死遁后仙门跪求我复活   作者:谢无解   文案:   下修界第一人,素来清心寡欲的仙君沈御雪一朝修为跌落,周遭群狼环伺,露出他从不知晓的阴暗心思。   掌门背弃插刀,打着天下苍生的旗号将他送上妖王精心准备的囚车。   一手教导成才的徒弟当他是别人的替身,还想挖他内丹给白月光治病。   仙门的其他人也想将他囚禁,困于鼓掌之间,一点点折断他的傲骨。   最终他们如愿以偿,沈御雪心灰意冷,从葬仙台一跃而下。   然而在他死后,背弃他的那些人像是发了疯一般,开始寻求起死回生药,想要复活他。   掌门搬去他的青梧峰,守着无人的空院,睹物思人。   徒弟痛彻心扉,才明白早已深爱不可自拔,拿着替身的幌子自欺欺人。   仙门没有他的庇佑,战争四起,灾祸横行,昔日冷眼旁观之辈,如今作茧自缚,在他坟前跪求原谅。   沈御雪:“晦气!”   【食用说明】(可以看一下):   ①:受自带万人迷吸渣属性,有魅力不自知,有很多人单箭头。   ②:妖王就是受的徒弟,是条疯狗。他是男二,不是正攻。(他前期戏份多是有理由的,火葬场开始后会有解释)   ③:想写狗血,所以前期的狗血肯定不少,狗血文必备的要素挺多。因为是火葬场,前期会有点虐。   后期根据虐的程度有物理火葬场和精神火葬场两种。   ④:正攻正式出场比较晚,前期多是回忆杀。   内容标签: 强强 仙侠修真 重生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御雪,陆焰 ┃ 配角:江云野,燕南归,宁不凡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火葬场的骨灰要扬了   立意:君子横扫天下,仗剑抱不平 第一章 病骨   梦境里还是那片火海,沈御雪站在烧焦的石头上,火焰舔舐他赤|裸的脚踝,拂动脚上的金铃,催促他离开。   沈御雪没有动,他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任由火焰燎过衣袍,灼伤肌肤。   火焰无奈化作人形从背后轻轻地拥抱他,在他耳边叹息:“何苦呢?”   那是久违的,熟悉的,沈御雪以为自己能够忘记的声音,响起的片刻即便是在梦里也让沈御雪痛彻心扉。他试图拥抱火焰,心中千言万语最终只道出三个字:“不要走!”   怀抱扑了个空,火焰从眼前消失,迎接他的是无尽的深渊。   梦里有杳杳余音:“此番为天下苍生……”   沈御雪猛地惊醒,映入眼帘的不再是那片火海,而是一片白茫茫的雪色。   今日山中有雪,青梧峰万籁俱寂。从树叶隙缝中露出的一点天光让沈御雪微微眯起眼,方才意识到自己坐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睡着了。   雪中寒意重,身上的披风垂落,冷意让沈御雪忍不住咳嗽,苍白的面色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脸上的触感有些湿润,沈御雪正要抬手擦拭,冷不防从旁传来一道冷哼。   “不愧是师尊,连梦中都念着天下苍生。”   一半思绪还沉寂在梦中的沈御雪一惊,他如今身上带伤,竟是连身边来了人都不知道,梦中的悲伤散的一干二净。   待他看清来人后,不由地皱起眉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人腰挎弯刀,五官浓艳,眉宇间带着两分戾气,目光阴鸷。却并非是什么陌生人,而是现任妖王,沈御雪的徒弟,燕南归。   他们师徒二人已是多年未见,今日重逢并没有想象的和谐,反而充满戒备和审视。   “我是师尊的弟子,我怎么不能在这里?”燕归南弯腰凑近沈御雪,试图伸出手去擦沈御雪脸上的泪痕。   沈御雪下意识地避开,暧|昧的气息霎时凝结成冰。曾经的亲密无间早已荡然无存,燕南归的脸色难看了一瞬。   他其实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只不过沈御雪睡的沉,没有察觉到。他靠近沈御雪时听见苍生二字,看着沈御雪落下泪来,不由地怔住。   那是他从未在沈御雪身上见识过的脆弱,他这个师尊一向没什么烟火气,红尘的情感对他而言就是一潭死水。   嫉妒如同火焰一般在心头燃烧,燕南归神色阴冷地问道:“师尊这是梦到什么了?怕不是只有所谓的苍生吧?”   梦境被人窥探了去,沈御雪的神情有片刻的怔然。   他不是深眠之人,但受伤后总是梦魇缠身,睡梦中浑噩便失了敏锐。燕南归实力强盛,又有意收敛气息,沈御雪的警觉性就更差了。   梦里悲戚,只留下只言片语的记忆,沈御雪不愿多言。他站起身整理披风,海藻般乌黑亮丽的长发散落在肩上,垂至腰间。   他平日严谨,高领长袍,玉冠飘带,一丝不苟,如今独身在此养伤才随意了些。单薄的衣衫外只披着一件红色的披风,露出修长的脖颈。   沈御雪很快收敛心神,再度恢复成燕南归所熟知的疏离温和,迎着燕归南阴鸷不善的目光冷淡道:“你不在妖族做你的王,跑到金阳宗来做什么?”   如今院子里多了个人不可失礼,沈御雪说话间抽出一根发带随意地把头发扎起来。修长的手指穿过洒落的长发,手背上的青筋透过莹白的肌肤显出淡青色,衣袖下垂露出一截手臂,白的像玉一般晃眼。   这番景象让曾经朝夕相处的燕南归一时失神,目光有片刻的晦暗。见识过沈御雪无意间流露出的脆弱后,他就越发痛恨他面对自己时的冷静自持,但面上不露分毫,只是冷笑一声逼近沈御雪:“师尊不妨猜一猜。”   炙热气息靠的太近,沈御雪觉得危险,挥手想要把对方推开,不料被燕南归牢牢地扣住手腕,顺势压|在梧桐树上。   沈御雪心生不悦,体内灵力流转。   燕南归道: “给师尊一点提示,和你有关。”   沈御雪受伤后一直在金阳宗养伤,他喜好清净,平日里除了宗主和送药的道童,其他人甚少上来打搅。仔细想想,宗主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来了。   沈御雪了解宗主,他没来必然有事绊住了脚,加上燕南归出现在此,沈御雪心里有了不好的念头:“你做了什么?”   燕南归声音暗哑道:“他们把你给我了,师、尊。”   最后两个字被他碾在舌尖,淬满了恶意之后,暧|昧地弹出来。   沈御雪微微皱起眉:“松手,什么叫给了你?”   燕南归见状,笑的越发放肆,眼底的恶意更是不加掩饰。他非但没有放开沈御雪的手腕,还把人困在自己和梧桐树之间,心情愉悦地解释道:“我跟他们说,只要金阳宗交出师尊,我保证今后不再进犯仙门。”   “他们……”沈御雪修行至今,什么样的龌龊事没有见过?燕南归说的如此直白,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妖族最近和仙门摩|擦剧烈,他又失了灵力,仙门有些吃亏。为了缓解这样的状况,他们打算把他当成礼物送给燕南归。   沈御雪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燕南归看着一贯的淡然在他的神色间破碎,心里有种报复的快感。   他的拇指擦过沈御雪的眼尾,想到刚才瞧见的眼泪,心里不知怎的刺痛了一下。他俯身靠近,却被沈御雪躲开。   身后的梧桐树限制了沈御雪的退避,让他很难有大幅度的挣扎,但偏头的动作毫无影响。   “我如今病骨支离,对你毫无用处,你倒是执着。”沈御雪收敛了情绪,目光透彻,能让燕南归看清自己的倒影。   疯狂,阴鸷,充满恶意。   燕南归好整以暇地欣赏着沈御雪的困境,压制他想要反抗的念头,掐住手腕上的命脉,隔着衣衫搂住他柔韧的腰身,俯身靠近他。   “师尊,你该知道觊觎你的人不止我一个,只不过我更有优势。我早晚有一日要踏平仙门,你身为我这个罪人的师尊,又能逃到哪儿去?”   境界的悬殊让沈御雪的灵力被燕南归扼制,温热的气息越来越近,沈御雪不为所动。他目光冷淡,仿佛这种暧|昧对他而言和被狗咬一口毫无区别。   燕南归顿时心生不满,他抬起沈御雪的下巴,逼迫沈御雪和他对视,恶劣道:“师尊,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沈御雪看见他眼里的疯狂,无话可说。他们曾经的亲密无间早已破碎,当言语变得苍白后,再多的声音都传达不到对方的心里。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的那么远,纵然面对面相望,也变得陌生起来。   沈御雪的无视让燕南归不爽地皱眉,他拽住沈御雪的手腕,感受到掌心的柔|软,心里有了别的想法。   他把人强行拖进屋,狎昵道:“师尊不想说话也没关系,与其让你说出我不爱听的话,呻|吟反而别有一番趣味。” 第二章 算计   八仙桌上的茶器被扫落一地,凌厉的剑意轰然爆发。   沈御雪靠着身后的八仙桌咳嗽不止,长发披散,单薄的衣衫凌乱,露出削瘦的锁骨,白玉般莹润的肌肤因为怒意泛起薄红。   他如今和燕南归不对付,但他万万没想到燕南归会用这种手段对他。   沈御雪抬手擦去嘴角溢出的血迹,消瘦的手腕上一圈青紫的痕迹,脸上血色尽褪,面色苍白如纸,那双眸子含着怒意,冰冷黑沉。   在他正前方,躲闪不及的燕南归被剑意削去半个手掌,鲜血染红手中的披风。   痛意刺激着燕南归的神经,他本来只是一时兴起,想看沈御雪窘迫的样子。不曾想掌心的温度让他爱不释手,竟动了几分情意。   沈御雪这一剑不留情面,燕南归败兴地把半个手掌接回去,眼神危险地盯着沈御雪露出来的脖颈,舔去手上的血迹,冷笑道:“刚才这一剑你还能用几次?”   沈御雪头晕目眩,刚止了咳嗽声,五脏六腑就开始翻江倒海的疼,听见这话眉心突突直跳,浑身上下就没一处感到舒坦。   这就是他捡回来的徒弟,收敛了一贯的恭敬,露出暗藏的獠牙,等待着时机咬他一口。   他平日的教导早已被他抛之脑后,说不定此刻在他眼里,他这个当师尊的正是无力可欺的时候。   沈御雪运转灵力,丹田刺痛。他伤势未愈,刚才那一剑抽空这些天积攒起来的灵力,破裂的金丹又产生新的裂痕。   他已经许久不曾这般狼狈过,即便是刚从雾障中脱身,修为从大乘期跌落元婴,跋山涉水回到金阳宗时,也不曾有眼下这般境地。   他身为下修界第一人,又是金阳宗的挂名长老,宗门上下对他客客气气,一日既往的好生照料,不敢轻慢。   相比之下他这个徒弟闻讯而来,却有落井下石之嫌。   身体和心理的双重不适让沈御雪被抽干气力,他撑着八仙桌,站在一地的碎瓷片中,孤独而脆弱。   燕南归丢掉手上沾了血迹的披风,步步紧逼。他身材高大,宽肩窄腰,生的一副好皮囊,深邃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人时,带着野兽独有的野性,让人有种会被生吞的错觉。   沈御雪恍惚了一瞬,莫名地想起当年看见他在清风中开怀大笑的样子,眉目张扬当真像极了某个人。   也是那一次惊鸿一瞥,让沈御雪在燕南归妖族的身份暴露后,还是选择收下他。   那个时候了解了燕南归背负的血海深仇,沈御雪更觉得不能放弃这个孩子。   他不愿他在仇恨中弥足深陷,却抵不过他人温香软玉的耳鬓厮磨。   沈御雪叹了口气,很快那点愤怒和脆弱就被尽数收敛,恢复了一贯的温和疏离。   他拉好自己的衣襟,看着已经走到面前,整个身体都靠过来的燕南归,清醒道:“为师可不记得曾教过你欺师灭祖,以下犯上。”   燕南归身体微僵,眼睁睁的看着被他撕下面具的人在短暂的失控后又恢复平静,眉目清冷,不染红尘,像殿堂里供奉的金身,冰冷的慈悲。   他想把他拉下云端,让他跌入泥潭,听见他呻|吟求饶,他以为他办到了,可实际上这人还是远在红尘之外,遥不可及。   该怎么样才能撕碎这张面具,看见惶恐和无助?   “床笫之间的欢愉是人间极乐,师尊未曾一试,又怎知我是以下犯上?”燕南归压下心头翻滚叫嚣的恶念,又嫌沈御雪嘴角的血迹碍眼,他俯身想要亲下去。   沈御雪毫不犹豫地再度出手,只是这次剑意尚未激发,他便觉身前一空,燕南归已经抽身而退,腰间弯刀出鞘,冷白的刀锋撞上迎面而来的灵力。   出剑的人并没有留手,剑气削掉燕南归耳边的鬓发。倘若不是燕南归躲的及时,这一剑要他项上人头。   一声冷哼由远而近:“燕南归,这里是金阳宗,你身为妖王不请自来,趁虚而入,未免太过狂妄!”   话音未落,沈御雪眼前一花,身旁就多了一道身影。   来人广袖长袍,气息浑厚,一身浩然正气,模样周正年轻,正是金阳宗宗主,宁不凡。   沈御雪被他护着,燕南归带来的窒息感消散一空,他不由地松了口气,把体内翻滚的气息压下去。   燕南归看了眼被削掉的鬓发,手指划过刀背,不悦和杀意翻上眉间:“狂妄的人是你,我来拜见我师尊与你何干?”   “师尊?”宁不凡觉得好笑,嘲讽道:“原来你还知道他是你师尊。”   仙门讲究尊师重道,就算是一字之师也该礼遇尊重,更别说是行过拜师礼,敬过拜师茶的师尊。   沈御雪为了燕南归遭人闲话未曾后悔,一心一意把他教导成材,可燕南归回报给他的是什么?难堪和折辱。   他要他为阶下囚,断他退路,折他傲骨。   宁不凡说这话时,心里的怒意可见一斑。他早知燕南归胆大妄为,对他的狼子野心心知肚明,只是碍于沈御雪的颜面不曾多言。   今日之事他不敢想象自己要是晚来一步,会是何种境地。   燕南归觉得这话刺耳,他掏了掏耳朵,道:“宁宗主,大家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你在指责我之前,怎么不想想你们仙门的决定呢?”,   仙门为了保全自身,已经有放弃沈御雪的意思,不然燕南归也不会这样大摇大摆地闯入金阳宗,拿话来刺激沈御雪。   宁不凡抿唇不语,沈御雪清晰地看到他僵直了身体,面色紧绷。   沈御雪身为金阳宗的长老,燕南归的要求不仅是要沈御雪难堪,更是要金阳宗面上无光。   宁不凡身为宗主,曾受沈御雪教导,于情于理他都不会答应。燕南归刚才在沈御雪面前说的那么干脆,但实际上仙门的人聚集在金阳宗吵了许久,还没有争吵出个结果。   仙门大大小小的势力,多多少少曾受过沈御雪的恩惠,其中难免有狼心狗肺之徒,但也不乏仗义执言之辈。他们各持己见,谁也不让谁,宁不凡夹在中间,同时顶着各方的压力。   “什么呀?你们反悔了?”燕南归在沈御雪跟前修行时,就和宁不凡打过交道,不难猜出对方的心思,他忍不住笑起来,明艳的五官刹那鲜活,他看向沈御雪,道:“师尊,你开心吗?仙门为了你,宁愿和我作对。”   一朝修为跌落,被人当做筹码交换,不管是换了谁都开心不起来。燕南归字字诛心,宁不凡握紧了手上的剑刃,脸色难看。   沈御雪抬手制止宁不凡,眼下这个局面争斗只会不断地激化矛盾。燕南归亲身前来,必然有十足的把握。他如今修为强盛,就算是宁不凡也难压制。   沈御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欣慰,这可真是他的好徒弟,深知趁人病要人命的道理。   “你不用逼他们,我跟你走就是。”   身为师尊,沈御雪比任何人都清楚燕南归的实力,他如今归虚大圆满,有战大乘之力,在仙门并非没有对手,但真打起来,只会是两败俱伤,谁也讨不着好。   相比之下,把他推出去更像是个万全之策。   除了考虑仙门的顾虑,沈御雪也掺杂了一点私心。他和燕南归一别多年,当初的矛盾并没有消失,燕南归如此待他,想来是心里的疙瘩还在。   虽然沈御雪对这个徒弟有一点失望,但毕竟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该面对的时候还是要面对。反正他现在这个身体,去哪儿都一样。   “不行!”不等燕南归开口,宁不凡率先反对。周身灵力环绕,袖袍无风自动,大有和燕南归大战一场的意思。   燕南归露出毫不意外的神色,他没有理会宁不凡,目光直直地盯着沈御雪:“我就知道师尊会答应,可我要的不是师尊答应。师尊,我要你亲眼看看,你引以为傲的仙门为了苟且偷生,如何将你推入深渊。” 第三章 恶念   寂静的山中又飘起鹅毛大雪,山峦之上天色晦暗不明。   沈御雪丢掉沾了燕南归鲜血的披风,脱下身上的单衣,换上一身高领衣袍,搭配浅色的大氅,长发束冠,缀了玉石的发带自然垂落。   他又恢复了一贯的严谨,把自己遮的严严实实。   屋子里的一地狼藉已经收拾干净,仿佛方才的争吵不复存在。   沈御雪服下丹药,调息片刻,勉强压下伤势,面色没有那么苍白。   昏暗的天色透过院子里的梧桐树落下来,光线更暗。这若是以往,沈御雪已经点亮灵灯,坐在温暖的光晕下,陪着那颗梧桐树享受天地间的静谧。   可如今独身的安稳被打破,尖锐的矛盾摆在眼前,平静一去不返。   面对燕南归近乎无理的要求,沈御雪保持冷静和从容。他可以牺牲自己来平衡两族的关系,维持下修界的和平。   可这个答案不是燕南归最终的目的,正如沈御雪了解燕南归一样,燕南归同样了解他。   燕南归知道他的心里装着大道苍生,能为天下舍生取义。他有大爱,那颗心从来就不属于任何人。   他越是如此燕南归就越生气,所以这一次燕南归真正要做的是把人性的丑陋,自私自利赤|裸裸地剖给沈御雪看,他要沈御雪亲眼看着他被自己维护的天下苍生所舍弃。   他要沈御雪明白,他错了。   这天下本就污|秽肮脏,一滩污泥,掉下去只会弥足深陷,而不能遗世独立。   寒风吹斜了大雪,青梧峰下金阳宗内的气氛凝固的如同门外的冷霜,燕南归的出现成了悬在他们头顶的一把刀,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   夜色越来越浓,小院彻底陷入黑暗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盏灯自黑暗中亮起,温暖的光晕下,沈御雪眉目如画,鸦羽般的长睫投下阴影,遮去眼底的疏离。   他沐浴在朦胧的晕色中,像一副精心描绘的美人图。   点灯的人一阵心悸,默默地收回自己的手拢入袖中,紧握成拳。他克制隐忍,面上不露分毫。   沈御雪抬头,道:“你怎么来了?燕南归呢?”   白日宁不凡的出现让燕南归没有机会对沈御雪下手,沈御雪的回答更是正中燕南归下怀。他迫不及待地去逼迫聚集到金阳宗的其他仙门,恨不得让他们立刻就点头。   宁不凡身为宗主岂能任他为所欲为?沈御雪伤势未愈,拦不住他们二人,他们几乎是打下山去。   此刻燕南归还没回来,宁不凡先一步到了青梧峰。他继任宗主的时间不长,曾和燕南归同辈,燕南归还没拜师沈御雪时,他已经在沈御雪座下修行过一段时间。   听见沈御雪发问,宁不凡的神色有一瞬间的阴沉。他不动声色地压下自己的不悦,道:“远来是客,我已经安排各方势力在宗门歇下,没给燕南归刁难的机会。”   其实燕南归提出这个要求已经很多天了,仙门一直不肯点头,他才亲自跑过来施压。   “对不起,沈长老,我一直没敢给你说这件事。”宁不凡本以为自己可以解决燕南归,但没想到燕南归狡猾,直接越过金阳宗见了沈御雪。   事情推到沈御雪面前,性质就变得不一样了。   “这种事怎么能怪你?”   挑起纷争的人燕南归,不是宁不凡,沈御雪知道宁不凡是想保护他。   燕南归不打没有准备的仗,在做好这个决定前,他必定已经留好后手。   沈御雪不愿看见下修界战火纷飞,道:“燕南归有备而来,我且随他走一遭,你们也尽快脱身,不要趟这浑水。”   宁不凡垂着头,面色藏在灯火的阴影下,让人有些看不清:“若我执意趟这浑水呢?”   沈御雪不解的看过去,宁不凡有些紧张,斟酌道:“你一定要去妖族吗?你今日也看见了,燕南归对你的心思没有那么简单。如果你离开金阳宗,我也鞭长莫及。”   燕南归的心思不加掩饰,沈御雪当然看的明白。如果他和燕南归之间没有另一个人的存在,说不定他也会误会徒弟对他爱恨加交。   “今日之事不过是他想找个借口羞辱我,他喜欢的人是辰少卿。”   沈御雪淡然一笑,他说的这个人宁不凡并不陌生,因为他也曾是金阳宗的弟子。在沈御雪和燕南归这段充满纠葛的师徒关系中,一直都有他的身影。   宁不凡想到记忆中白衣如雪,气质淡然,和沈御雪有几分相似的同门,面色古怪地低声喃语:“这可不一定。”   他说的很轻,也不知道是在否定沈御雪,还是在否定燕南归和辰少卿。   沈御雪没有听清,也没有深想。他抬头看向窗外,青梧峰的位置很高,如果今夜没有雪,可以看见明月高悬在梧桐树上,透过层层树叶落下月色。   这样的景他看了很多年,一想到今后很难再见,内心反而有所触动。他平静地和宁不凡交代他离开后的事,请宁不凡帮他照顾好院中的这颗梧桐,这是他唯一的念想。   宁不凡默默地听着,那张自带正气的面容在光影中逐渐幽深,露出阴暗的一面。正派对这件事支持的不少,他和正派僵持那么久,一直没有点头答应,为的可不是把沈御雪交出去。   燕南归能想到沈御雪会答应,难道宁不凡就想不到吗?   他们都清楚,在大道苍生面前,眼前这人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牺牲自己。他爱着世间的一切,博爱而冷酷。他们渴望着,渴望着神明坠|落云端,视线从芸芸众生到方寸之间,目光所及唯有自己。   被罪恶障目的神明深陷泥潭,满身污|秽,光想一想便让人忍不住心猿意马。   “沈长老,你一定要走吗?如果我有办法让你不离开呢?”宁不凡打断沈御雪的话,舌|头舔过上颚,心里压抑的欲念露出了一角,阴暗的心思倾泻而出。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沈御雪,周正的眉眼生了邪气。   沈御雪有些诧异,刚想说不必,宁不凡就倾身靠过来,道:“你可以嫁给我。”   沈御雪愣住,这话他听清了,却没听明白。   宁不凡握住他的手,继续道:“只要你我结契,修为道侣,天下人断然没有让我把道侣交出去的道理。”   如今的沈御雪只是金阳宗的挂名长老,天下人可以没有负担地劝金阳宗把他交出去,但如果他换一个和金阳宗更加亲密的身份,天下人也很难开这个口。   舍弃长老和舍弃道侣可是两回事。   沈御雪有了片刻的失神,宁不凡的声音和受伤后挥之不去的梦魇之声重叠在一起,恍惚间,他不是站在青梧峰,而是翱翔九天,有人乘风而来,身披晚霞,把他拥在怀中,许下白首不离的诺言。   可是转瞬间,一切被火焰所吞噬,山盟海誓成空。   一缕不易察觉的黑气缠|绕在金丹上,沈御雪低声咳嗽,面色泛起不正常的红晕。他如今梦魇缠身,道心有了裂痕,情绪比以往更容易受到影响。   宁不凡忐忑不安地看过来,燕南归利用仙门逼迫金阳宗,而他利用燕南归逼迫沈御雪,说到底他们都是一样的卑鄙。   但真的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只要能在沈御雪恢复修为之前得到他,卑鄙一点又何妨?   沈御雪压下心头杂乱的思绪,冷静下来后并没有把宁不凡的话放在心上,他看着宁不凡一步步走到如今,对他多少有些了解。   不同燕南归在感情上的犹豫,宁不凡做事果断,对情爱一事更是敬而远之。之前也有人向他提出结为道侣,他毫不犹豫地拒绝,说自己一心向道,心如磐石。   如今宁不凡反过来提出这个要求,沈御雪只当他是想帮忙解围。   “你不必为了我做出这种……”沈御雪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斟酌了一下道:“我知道你对情爱一事并不热衷,就算将来你身边有一个人陪着你,也该是你喜欢的人。”   “不,沈长老,你听一听我的心。”宁不凡把沈御雪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胸腔内心如擂鼓:“我拜入师门多年,师尊喜欢放养,师兄们对我不闻不问,我修行多年修为一直停滞不前,甚至比不上后入门的弟子。我一直都记得遇见你的那个午后,你撑着伞从雨中来,把萌生退意想回家的我从宗门口捡回来。如果不是你,我早在凡尘化为黄土,又怎么能拥有今日的一切?我一直把你藏在心里,之前不敢言明是怕唐突……”   宁不凡面上说的情真意切,心里翻滚的却是见不得人的心思。   沈御雪受伤修为跌落之时,短暂的吃惊和心疼后,他内心爆发出来的是前所未有的欣喜。他一直仰望的神明坠|落云端,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摔倒在他的眼前,他终于可以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掌心的震动如同火焰般灼人,沈御雪连忙抽回自己的手,终于意识到宁不凡不是在开玩笑。   他的喜欢隐忍克制,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袒露出来。若是换了旁人,就算此前毫无察觉,此刻也会有所触动。   偏偏沈御雪心如止水,他把一个人藏在内心深处,隔绝了他人的情爱。   “抱歉……”   宁不凡面色苍白,低垂眉眼苦笑道:“因为燕南归?你对他还是放不下?”   沈御雪欲言又止,想了想并没有解释。   宁不凡以为他是默认,挺拔的身姿晃了晃,好像被人抽掉了精神气,颓废不已。   他看着沈御雪,不甘心道:“我知道我比不上燕南归,但这次我是心甘情愿想帮你,我不介意你利用我。”   沈御雪想也不想地就要拒绝,宁不凡抬手阻止,哀求道:“就算要拒绝,也放在明日吧,这样我会好受一点,起码我会觉得你在这一|夜有过动摇。”   沈御雪哑然,到了嘴边的话说不下去了。   宁不凡深感狼狈,行礼告辞。他没让沈御雪送,孤身离去。   青梧峰下,原本该在金阳宗内找机会发难的燕南归等候多时,他瞥了一眼宁不凡这丧气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沈御雪面前吃了瘪,冷嘲道:“这是想当正人君子却碰了一鼻子灰?你还真想娶他不成?”   宁不凡整理衣襟,收起那副委曲求全的模样,神色阴狠,冷笑道:“冰肌玉骨,高冷疏离,在床上侍弄起来别有一番滋味,你不也是这样想的?” 第四章 为师   燕南归在金阳宗一住就是三日,这三日他不仅时时敲打聚集而来的其他宗门,给他们施加压力,逼他们早点表态,还仗着强大的实力把青梧峰圈|禁起来,不许任何人探望沈御雪。   沈御雪受困于人,这些天来来回回瞧见的只有燕南归一人。起初燕南归还会言语过激,冷嘲热讽逼他生气。但他太过冷静,燕南归在他的脸上看不到多余的表情,渐感无趣,慢慢地消停下来。   他不再惹沈御雪不快,转而去金阳宗找麻烦。师徒二人形同陌路,却是难得安稳。   沈御雪的伤势很难痊愈,燕南归刺激他这些天更是反反复复,缠身的梦魇嗅到腥味,如蛆附骨,他在心魔和现实中沉浮,一半地狱火海滔天,一半人间形单影只。时常醒来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破碎的金丹被黑气所缠|绕。   再一次从梦魇中惊醒,沈御雪恍惚了一瞬,微微泛蓝的眼底翻滚着血色,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坐在窗边。   他抬手揉着额角,敛去眸中的血色,仔细看去是一双静如深潭的黑眸。   青梧峰没有燕南归的气息,想必他此刻又在金阳宗内寻人晦气。他仗着修为高无所畏惧,宁不凡警告无果,和他打了几次,但看起来没有讨着好。   沈御雪活动有些发僵的身体,起身推门而出。   山中清冷,大雪一连下了几日,当日院中凌乱的脚印早已被积雪覆盖,白茫茫的一片从院墙一直延伸出去,和远处的山峦遥相呼应,仿佛是要把燕南归的疯狂和宁不凡的拳拳情意一并隐藏在风雪中。   松软的雪面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沈御雪走到梧桐树下抚|摸冰冷的树干,指尖的脉络粗糙,却能很好地安抚内心的梦魇和焦躁。   他和这棵树相依为命数百年,这是他的寄托也是他的念想。当他心烦意乱之时,只有这里能让他安静下来。   沈御雪抬头仰望树顶,白树如盖,积雪成塔。原来当暴风雪真正来临时,这颗树也护不住他。他处在风暴的中心,无法逃避。   寒意顺着衣襟灌进脖子,沈御雪不适地打了个冷颤。今日山脚下的金阳宗安静的过分,那些强悍的气息在燕南归的压迫下尽数收敛。   想到燕南归的偏执疯狂,沈御雪微微蹙眉。   他当初选择帮助燕南归,辅佐他登上妖王的宝座,成为妖族至尊,是希望他能做个好妖王,领导妖族走上正轨。可如今事与愿违,妖族内部动荡,和人族的矛盾日益渐增,看起来倒像是他做错了。   “他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徒弟,我又怎么能对他放任不管?”沈御雪对着梧桐树自言自语道:“他要我去妖族倒是个契机,等解决了妖族内部的矛盾,我也该走了。”   沈御雪的神色有些苦涩,面对着亲手种下的梧桐树欲言又止。梦魇带来的脆弱瓦解他的意志,一些过去不敢深想的事这些天开始冒出头,引诱他去深究。   他睹树思人,记忆在脑海里翻滚,心里有着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可树永远只是树,不能代替真人,不能回应。千言万语只能说给寒风,风过山河万里,奢望有只言片语能带到心上人的耳边。   仿佛是意识到自己这般有些傻气,沈御雪自嘲轻笑,他收回手,默默地站在树下。   不一会儿寒意缠身,脚下的积雪开始融化,沈御雪觉得冷,心里刚想着回屋搭件披风,一件斗篷就落在自己肩上。   雪白的毛领在脖子上围了一圈,露出那张俊美清冷的脸。   沈御雪楞了一下,转身抬头,身后站在一身热气的燕南归。他散开衣襟,面色红润,看起来像是才和人打了一架,并且打的很高兴。   “天寒地冻,师尊在这里做什么?”燕南归的心情正好,单手撑着梧桐,把沈御雪困在怀中。   热气扑面而来,燕南归的气息瞬间浓郁,沈御雪明显感觉到周身的寒意消散。他如今病弱,在燕南归有意收敛气息的情况下很难察觉到他的靠近,这实在是不应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沈御雪问道。   燕南归眸光微闪:“师尊在意的是我的行踪,还是怕我听见不该听的?”   燕南归回来的巧,刚好听见沈御雪的那句该走了,他猜不到沈御雪是想到了什么才会说出这句话,只是内心隐隐有些不安。   他直勾勾地盯着沈御雪如玉的面容,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一点慌乱。   沈御雪向来收敛情绪的功夫一流,又岂能让燕南归寻到端倪?   “我被你囚禁在这里,一举一动都在你的掌握中,你想知道什么还需要经过我的同意?”   “那可不一定,我这一身本事都是师尊教的,师尊要解我的阵法岂不是易如反掌?只是你不屑做这种事,不想和我起争执。这些天你看似处处忍让,实际上却是视我如无物。”   燕南归逼近沈御雪,这话说到最后,声音变得低哑。他的目光扫过沈御雪低垂的眉眼,在他的唇上停留片刻,喉结滚动,目光微暗。   在他的记忆里,沈御雪并不是这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他理智,冷静,温和,和仙门那些眼高于顶的大能相去甚远。他开过道场,主张有教无类,凡有所问,必有所答,从不轻慢任何向他请教的人。   在下修界,受过他指点的人成千上百,他们或是出身名门,或是贩夫走卒半路修道,或是生活拮据难入高门,或是误入歧途尚能挽回……   沈御雪能帮则帮,从不嫌麻烦。老宗主还曾笑话过他不像个方外仙君,倒像是人间的教书先生,厚德载物,诲人不倦。   燕南归身为他的弟子,在他的一视同仁中多得了几分偏爱。纵然是面对千夫所指,刀山火海,沈御雪也没有想过要放弃过他,他一直一直站在他身前护着他,怜爱他,照顾他。   他的温柔热切在靠近的时候,温暖的如同冬日的阳光。   由心而论,沈御雪是个好师尊,好到燕南归难以接受他此刻的漠视。他习惯占据他的偏爱,想要他的特殊。   可这一切是什么时候慢慢消失了,变成如今这个局面呢?   是沈御雪陪着他去妖族的时候?还是他登上王位准备手刃仇人却被他一句稚子何其无辜阻拦的时候?   燕南归想不起来了,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细小的矛盾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不断地堆积起来,滚成了巨大的雪球,最后彻底引爆,摧毁了他们的感情,让他们如鲠在喉,隔阂日益加剧。   燕南归开始憎恨他的高高在上,不食烟火,痛苦他不懂自己的仇恨,轻描淡写的要他放弃。所以他才想把他拉下来,让他睁开眼睛,好好看一眼人间的污|秽。   至于沈御雪跌落人间,深陷泥潭之后又该如何,燕南归还没有想好。他对沈御雪的极端透着毁灭,他只清楚地知道,这个人应该在自己身边,不管是生还是死,他都只能属于自己。   一想到高高在上的师尊落入怀中,燕南归的呼吸不禁加重了几分,脑子里的旖旎画面让他身体紧绷。   沈御雪越是保持距离就越让人想要越界,不断摧毁他的底线,步步紧逼。   可现在还不是时候,燕南归想到自己和宁不凡的交易,再多的冲动都被强行压下来。   “师尊被我囚禁在此,就不好奇山下的那些人在做什么?”燕南归把自己的视线从沈御雪的身上挪开,平复自己的心情。   他这些天已经做足了准备,是时候请沈御雪去看他的杰作,让他瞧一瞧仙门丑陋的嘴脸。 第五章 背弃   大雪覆盖下的金阳宗有股肃杀的寒意,议事的大殿上高挂的清音铃响了许久,空灵的铃声压不住殿内的骚动,渐渐地就没了声响。   沈御雪被燕南归带下山,强行塞进偏殿。二人和主殿只有一墙之隔,能够清晰地听见隔壁的动静。燕南归使了个法术掩去他和沈御雪的气息,如此一来主殿的人就难以察觉。   沈御雪嫌他幼稚,不想奉陪,他起身欲走,却被燕南归拽回来。只听得咔哒一声,一个金色的镯子扣在沈御雪的手腕上,上面挂着锁链,而另一头被燕南归扣在自己的手上。   “师尊想去哪儿?”燕南归晃动锁链,明知故问。他以自己为囚,把沈御雪困在这里。   沈御雪看了眼手上的镯子,材质冰冷,戴上的瞬间体内的灵力流转不畅。这东西可以压制灵力,以他目前的修为难以挣脱。   燕南归明显有备而来,沈御雪不想和他起无谓的争执,只在原地踌躇片刻,心中就有了打算。他转身退回桌边,在燕南归身旁的椅子上落座,从容地整理自己的衣服,静候燕南归的下文。   大殿内,聚集而来的势力不知道沈御雪就在一墙之隔的偏殿,吵的不可开交。   在一片嘈杂的议论声中,有人高谈阔论,声音刚好落入沈御雪耳中。   “当年沈御雪收徒之时我们就提醒过,燕南归妖性难训,应该废除修为,逐出仙门,以儆效尤。是他不肯听劝,执意收徒,如今养出狼子野心,也是咎由自取。他的过错,凭什么要我们所有人来承担?”   隔着墙壁那声音也是铿锵有力,沈御雪看不见人,只能从他们的声音辨别一二。   燕南归看热闹不嫌事大,适时地提醒:“这人是千云峰的万仪长老,他一向不喜欢你,落井下石也在情理之中。”   沈御雪在金阳宗只是挂名长老,但因为修为强盛和金阳宗又有一段渊源,所以开山掌教允许他独占一峰,享受宗门内丰富的资源,这种待遇难免有人眼红嫉妒。   如今他落难孤掌难鸣,之前那些嫉妒的人忍不住要来踩上一脚。燕南归想要他生气,他却想起另一件事。   千云峰在金阳宗内并不突出,这个万长老和沈御雪平日只是点头之交。他对沈御雪的痛恨并非出于嫉妒,而是因为燕南归。   在拜入沈御雪门下前,燕南归曾是金阳宗的弟子,只是那时多有不如意之处。   “我记得你被逐出宗门就是因为在宗门大比上妖力暴走,失手杀死万长老最疼爱的关门弟子,他不喜我也是我收你为徒之后。现在你我反目,对他而言的确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沈御雪赞同燕南归的话,平静的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   燕南归被他勾起往事,目光微沉。   他当年在金阳宗饱受欺凌,那些弟子捧高踩低,没少给他使绊子。其中就有万长老的关门弟子,仗着师父是一峰长老,要燕南归给他当狗。   燕南归那时虽然落魄,但依然心高气傲,岂能忍受这等折辱?他对对方早有杀心,宗门大比只是给他提供了一个机会。   他设想过自己的结局,唯独没有料到在口伐笔诛的风口浪尖,在被金阳宗逐出师门后,沈御雪会站出来以自己师门的名义收他为徒,把他护在羽翼下。   燕南归神色恍惚,记忆中挡在他身前的沈御雪和眼前的沈御雪逐渐重合,不管外界的纷扰如何汹涌澎湃,他都能安之若素,不为所动。   他的道心如此的纯粹,坚定,让人忍不住想去弄脏它。   燕南归摩|擦着手上的金镯,不再多言。   另一边万长老的话招来一片嘘声,不过也有人赞同他所言,附和道:“燕南归和沈仙君师徒一场,终究有几分情意在里面,他对我们咄咄逼人,对沈仙君可不是这个样子。我看他要沈仙君为人质只是个借口,说不定藏着别的龌龊心思。”   “何道长所言有理,他们妖族素来幕天席地,不讲究礼义廉耻,只要看上了就地野合不在少数。我以前就觉得燕南归看沈御雪的眼神不对劲,青梧峰上只有他们师徒二人,他们就是真的颠鸾倒凤,又有谁知道?”   “沈仙君身为下修界第一人,气度不凡,我曾有幸见过一次,那腰身……啧……”   暧|昧下流的话意犹未尽,引来旁人一阵大笑,更有人附和两句污言秽语,听的燕南归面色铁青。   那种自己的东西被人窥觊的感觉让他怒火中烧,他盯着眼前的墙壁,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把对方打到在地,敲碎他们的牙齿,拔除他们的舌|头,让他们不敢再大放厥词。   相比之下沈御雪就很淡定,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燕南归见只有自己在乎,更是郁闷,怒道:“你不生气?”   沈御雪不解地看着他,道:“气什么?”   “他们羞辱你!”燕南归加重了声音。   沈御雪微顿:“那岂不是正合你意?”   燕南归一怔,瞬间哑口无言,他把沈御雪带来不就是为了让他亲眼见识这一幕吗?可为什么这一幕真的发生了,他反而比沈御雪还要生气?   心底燃起的怒焰被泼了一盆冷水,要灭不灭的憋在心头,憋的燕南归难受极了。   他拽动手上的铁链,看到沈御雪皱眉,心里的怒火才随着施暴欲发泄出那么一点。他的师尊就在他的掌中,其他人不过是逞口舌之能,这样一想他心里痛快不少。   只是这点喜悦还没冒出头,大殿那边又有人挑起新的话题。   “你们别忘了,燕南归有道侣。”   “道侣怎么了?家花哪有野花香?男人嘛,谁不是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   道侣二字让沈御雪微微动容,他抬头看向燕南归:“你和辰少卿结契了?”   燕南归本想否认,说这都是外边的人胡言乱语,他和辰少卿清清白白。可是沈御雪难得的上心让他有些飘飘然,他不忙着解释,模棱两可道:“辰师兄对我恩重如山,我自然不能亏待了他。”   沈御雪苍白面容上的最后一点血色褪的一干二净,他在天光中描绘燕南归微侧的飞扬眉眼,心底泛起苦涩。   燕南归的眼底一直都只有辰少卿一人,不管是阳光下的笑意还是往后余生,他都给了辰少卿。   梦魇又在沈御雪的耳边低声喃语:“你看,你又被抛弃了。”   沈御雪佯装没有听见,压下上涌的气血,默默地收回自己的视线:“辰少卿为了你离开金阳宗,无处可去,你是该给他一个归宿。”   沈御雪的声音有些发颤,可是燕南归没有听出来,还以为沈御雪是真的在祝福他。他心里没有丝毫的喜悦,反而又酸又涩。   “他就是这样无情,不管你做什么他都无所谓。”   心底有个声音在蛊惑燕南归,让他放弃解释,恶狠狠道:“辰少卿为了我舍弃了一切,师尊却为了天下舍弃了我。现在他被我捧在手心,师尊却沦为阶下囚,这算不算是你咎由自取?”   沈御雪面色如常,道:“我还是那句话,妖王有罪,罪该万死,但妖族无辜,你对他们赶尽杀绝,你同妖王何异?”   “你……”横在师徒二人之间最深的隔阂被挑起,燕南归怒不可遏,可是还不等他发难,大殿那边就传来砰的一声,有人重重地拍了一下桌面。   只听见一道清冽的女声怒斥道:“诸位道友都曾受过沈仙君恩惠,如今沈仙君被燕南归要挟,你们非但不帮忙,还在这里落井下石,面上端的仁义道德,却是满嘴污言秽语,你们不觉得羞耻,我都要替你们脸红了。”   沈御雪和燕南归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刚刚爆发的矛盾被强行压下去。   沈御雪觉得这声音耳熟,脑海里不由地浮现一位红衣如火的妙龄女子。燕南归则是啧了一声,似不满这个时候还有人替沈御雪说话。   “李道友稍安勿躁,我们说的不都是事实吗?燕南归强悍至此,妖族大军更是在两族的边界上虎视眈眈,我们识时务为俊杰,想必沈仙君不会怪罪。你也知道他这人心软,为了两族和平,他肯定愿意前往妖族。”   “就是就是,牺牲他一个总好过牺牲我们各大门派。只要我们各大门派尚在,仙门薪火就在,等我们薪火相传日益壮大,一定会想方设法再把他救出来。”   “就凭你们这群背后落井下石的小人能将仙门发展壮大?”大殿内,位居左手末端的红衣女子眉目英气,犀利的神色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冷笑道:“我李清柚今日和你们同堂议事已是一生之耻,哪里还敢指望你们会出手相助?”   李清柚话音刚落,顿时引发一阵不满,坐在右首的灰袍道人气愤道:“李道友,你们霓裳阁远离妖族,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等燕南归打到你们霓裳阁,不知道有多少道友死在前面,你一人大义可以,不要连累我们。”   李清柚怒极反笑,道:“你们儒门有七十二洞天福地,却养出一群酒囊饭袋。别说燕南归没有攻打仙门,他就是真打过来,冲在前面的也不会是你们儒门,你们只会躲在后面当缩头乌龟,然后像今日把沈仙君推出去一般,把我们这些女修和散修推到最前方。”   “荒谬,你简直是在血口喷人。我儒门何时做过缩头乌龟?振兴仙门是吾辈修士之责,区区一个燕南归,我儒门还不怕他。”灰袍道人气的拍桌而起,一副燕南归若是在此,他肯定敢指着鼻子臭骂的模样。   李清柚冷哼一声,不屑地扫了他一眼。   高座的宁不凡把|玩着手上的浮尘,隐晦地扫了眼偏殿,没有参与这场争论。   就在儒门觉得自己把李清柚震住时,大殿和偏殿相隔的墙壁被人一掌轰开,飞扬的尘土中传来一声戏谑的轻笑:“哦,是吗?”   待尘土散去,沈御雪和燕南归出现在众人眼前。因为锁链的关系,他们两个人靠的近,宽大的衣袖遮了一半铁链。   燕南归看向众人,嘴角含笑,目光冰冷至极。   儒门何闻笙的话还在嘴里,一时激动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他见鬼一般盯着突然出现的沈御雪和燕南归,目光隐晦地扫向一旁的废墟,意识到这二人一直在隔壁,他们在大殿上的议论肯定一字不差地被他们听了去。   和何闻笙有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凡是刚才说过话的人除了李清柚,这会儿不免脸色难看。他们背着沈御雪可以肆无忌惮的诋毁,但当着沈御雪的面却不敢胡言乱语。   燕南归故意带着沈御雪现身,就是要釜底抽薪,最后逼他们一把。   他们的龌龊心思已经昭然若揭,就算沈御雪真的不介意,他们也会心生芥蒂,不断地用自己的想法去揣测沈御雪。   唯有彻底放弃沈御雪,让沈御雪永不翻身,他们才不会担心因为今日之言,被沈御雪秋后算账。 第六章 缘由   沈御雪看着大殿内不敢直视他的这群修士,心底不免叹息。他纵|横下修界数百年,又岂会对仙门的龌龊一无所知?只不过一些事无伤大雅,他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今日燕南归把他推到人前,就算他真的不在意不计较,也难以君子之心渡小人之腹。   燕南归习惯玩弄人心,看着别人在他眼前挣扎着突破底线,越陷越深,他心里就有着扭曲的快意。   沈御雪被推上风口浪尖,这一次再无退路。   一场闹剧在沉默中尴尬退场,那些口出狂言之辈不敢多留,一个个面如菜色,狼狈离去,空荡荡的大殿转眼就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人。   沈御雪被舍弃已成定局,燕南归站在废墟上放声大笑。他期待这一天已经期待了很久,现在终于如愿以偿。   沈御雪被金镯限制了行动,只能站在原地看着燕南归发疯。他平静地接受被人舍弃的结局,不争不闹,仿佛是在看别人的故事。他表现的太过冷静,配上苍白的面色,消瘦的身形,反而更惹人心疼。   宁不凡正襟危坐,他握紧手上的浮尘,目光一直盯着沈御雪,在沈御雪看过去时,他脸上的哀伤和痛苦显而易见。   这是沈御雪听见他告白后的第一次再见面,燕南归的阻拦让宁不凡没有听到那一|夜深思后的答案。仙门选择舍弃沈御雪,答案也随之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他们畏惧燕南归的强权,选择让沈御雪去承担一切。仿佛这样的选择再正确不过,就算面对世人也能大放厥词说自己不得已舍弃沈御雪是为了天下太平。他们也很痛心,但是为了大义必须有所牺牲。   世人不明真相,说不定真被他们糊弄过去,觉得一切理所当然,甚至反过来安慰他们做出这样的选择。   人心在随波逐流中,并非每一个都能坚持真我。   沈御雪不怪宁不凡,也不怪今日做出选择的这些人。他尚且当不成圣人,又怎么能勉强别人十全十美,没有噌痴贪欲?他们恐惧牺牲,害怕死亡是‘人’之常情。   只是这样的人之常情在面对大是大非上并非下修界之福,比起担心自己的处境,沈御雪更担心的是没有他以后,仙门能不能独自扛起大旗,庇佑苍生。   沈御雪思及此,不由地眉头紧锁,他晃动手上的金镯,铁链绷紧,他和燕南归的距离拉到最远。   看到那根铁链,大殿上剩余的人有些不淡定,沈御雪身为一方强者,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燕南归,你未免欺人太甚!”   清脆的女声夹杂着怒意,沈御雪不禁抬头,眼前这张二八年华的面容和记忆中的姑娘重叠,他没有迟疑,道:“李阁主?”   李清柚本来在盯着沈御雪手上的铁链生气,见沈御雪还记得自己,熊熊燃烧的怒焰被压下去,她变得拘谨起来,微微福身道:“沈仙君。”   刚才在偏殿沈御雪就清楚地听见这位姑娘为了他和众人据理力争,此刻见到真人,他心里十分欣慰。   他早年行走下修界时播下无数燃烧着希望的种子,如今看来那些种子并没有全部死亡,也有一部分成长茂盛。   李清柚就是其中之一。   沈御雪舒展眉头,扬了扬手中的铁链对燕南归道:“解开。”   燕南归此刻心情正好,见沈御雪对一个姑娘上心也没生气,干脆地打开限制。   沈御雪的肌肤莹白如玉,金镯的拉扯留下浅显交错的红痕。燕南归的手指不老实地从上面划过,目光微暗。   沈御雪对人有距离感,又喜欢把自己包裹的严实,燕南归这些天和他的肢体接触加起来比过去的朝夕相处还要多。渐渐地他也发现沈御雪的身体总能轻易留下痕迹,消退缓慢。   若是这些痕迹能出现在他被衣服包裹的身躯上,应该是别样的风景。   燕南归想到这里不禁心猿意马,情绪透过眼神泄露出来。   沈御雪活动自己的手腕,低垂眉眼,纤长的睫毛微犹如蝴蝶的羽翼,整个人毫无戒备地暴露在燕南归眼前,并没有察觉到异常。   反倒是一旁的李清柚对燕南归的眼神感到不舒坦,高声道:“沈仙君,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可否行个方便?”   沈御雪还没开口,燕南归先拒绝道:“李阁主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   李清柚怒而甩袖,扭头道:“我同忘恩负义的小人无话可谈。”   李清柚对燕南归的厌恶不加掩饰,话里字字带刺,燕南归面色不太好看,他瞥了一眼宁不凡,见宁不凡对他摇头,略微思索道:“李阁主性情中人,不卑不亢,我欣赏你,不会和你计较,你请!”   燕南归退到一旁,不再阻拦。   李清柚对他的恭维充耳不闻,恭敬地请沈御雪移步殿外。   燕南归目送二人离去,拍去身上的尘土,毫不在意地找了把椅子落座,转头看向宁不凡。此刻殿内只有他们二人,那些虚以委蛇统统省去,袒露彼此真实的一面。   “那个问题的答案,你不想再问一次?”燕南归率先开口,语气轻佻,有点幸灾乐祸。   宁不凡抚弄手臂上的浮尘,周正之貌反生邪气:“我又不是真想讨他的真心,何必给自己添堵?”   卸下伪装的宁不凡没有了一腔的情深意切,谈起沈御雪反而多了狎昵之意,轻慢和亵渎显而易见。   燕南归能成功逼迫仙门放弃沈御雪,他可是从中助力不少。只不过他这人惯在幕后,明面上一身浩然正气,任谁也想不到他会暗中挑唆各门各派。   燕南归觉得有趣,道:“我和沈御雪不对付是因为他阻拦我报仇,他为了自己的大义不要我。你又是因为什么?在我的印象里他对你恩重如山,可从来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宁不凡抬眸,脸上的笑意变得冰冷。他的目光扫过这个空荡荡的大殿,手掌放在身下这把象征着身份地位的椅子上,摩|擦着椅子的扶手,森然道:“他不该阻拦我当这个宗主!我那么信任他,他却对老宗主说我资历尚浅,德不配位。因为这句话我被送去古战场,九死一生。明明是自己唾手可得的宝座,最后却经历千辛万苦才抢回来!”   宁不凡说到最后神情透出狰狞之意,他当年知道自己能够和师兄们竞争宗主之位时开心极了,觉得自己多年的付出和努力终于有了回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份喜悦分享给沈御雪,却意外听见他和老宗主的对话。   那一刻,宁不凡如坠冰窖,被最信任、最喜欢,最憧憬的人推下万丈深渊的感觉也不过如此。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心里高不可攀的神明有了裂痕。   燕南归目光微闪,宁不凡的话让他有了短暂的怀疑,但他并没有说出来,而是佯装毫不知情。   大殿外,沈御雪和李清柚走在千丈云梯上,步步往下。   李清柚十分担心沈御雪的状况,联想到那些人说的污言秽语和燕南归的眼神,内心焦躁不安。她小心翼翼地观察沈御雪的脸色,见他面色惨白,料到他伤势严重,痊愈困难,心里的忧愁又重几分。   “沈仙君,你真的要去妖族吗?我们霓裳阁虽然不大,但这些年发展尚可,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去霓裳阁修养。我们愿意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李清柚所在的霓裳阁是下修界少有的全女修门派,早年下修界动荡不安,雾障横行,她们霓裳阁上下幸得沈御雪所救,才免遭覆灭的惨剧。   如今沈御雪有难,李清柚做不到袖手旁观。哪怕是要她去抗衡一个不知道比自己强盛多少倍的敌人,只要心中尚有一口气在,就不能倒地认输。   这些天经历太多寒心之事,李清柚的话让沈御雪倍感欣慰。他看着已经成长为一方巨擘的李清柚,笑道:“你们不必为我担忧,这次的妖族之行就算燕南归不提出来,我也该去。”   李清柚不解地看着沈御雪,在她看来,燕南归不怀好意,妖族就是龙潭虎穴,沈御雪怎么还往里跳?   沈御雪轻叹,道:“当年我帮燕南归夺下妖王之位有些仓促,很多事没来得及处理。我本以为燕南归能够听我一句劝,可现在看来事与愿违,还是要我亲自走一趟。”   “你的身体……”李清柚满目担忧,斟酌道:“你对外说是在雾障中受了伤,可我也是经历过雾障之祸的人,知道雾障内有什么。你是大乘修士,怎会轻易着了道?”   下修界的雾障是战乱中遗留的煞气吸收魔族残存的魔气后诞生出的古怪迷雾,它们无孔不入,能够迷惑人的心智,所过之处人们如痴如醉,癫狂不已,往往会以自相残杀为结局。   这么多年来,沈御雪是唯一一个可以不受雾障影响,将其化解的人。李清柚听到他是在雾障中受伤时大为不解,今日得见他的状况心底更是疑惑。   沈御雪受伤那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的说词产生怀疑。他看着脚下覆盖的白雪,脑海中记忆不断闪回。他不动声色地压制波动的情绪,道:“雾障能够放大心中的贪欲,我非完人,也有劫数。” 第七章 囚笼   沈御雪离开金阳宗那天大雪纷飞,和燕南归达成协议的那些人被迫留下来送他一程。他们缩在人群里,看着妖族的队伍长驱直入,快马加鞭送来燕南归精心为沈御雪准备的囚车——一个用黄金打造的巨大鸟笼。   华丽冰冷,精致奢靡,无一不充满羞辱性。   拉车的妖兽在宗门前停下时,大家不由地变了脸色。   他们为了自身的利益舍弃沈御雪已经是莫大的屈辱,他们以为燕南归也只能做到这样了,没想到更绝的还在后面。   笼中鸟,金丝雀,他是要折断沈御雪的傲骨,把他当成一个关在笼中的玩物,供人欣赏把|玩,任意嘲笑。   这下别说是沈御雪本人,就是此前还在大殿上大放厥词的那些人也不由地感到过分,脸上火|辣辣的。   沈御雪不是普通人,是下修界的第一仙君,他代表着下修界的颜面。他心怀天下,多年来行走下修界,救助过无数的宗门。他是真正的侠义之士,仙风道骨。   就算他难逃英雄迟暮的结局,也该是安然退场,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忍受燕南归的羞辱。   “燕南归,你不要太过分!”雪地里的金色刺痛众人的眼,不少人窃窃私语,宁不凡不得不站出来阻拦。   说到底沈御雪是金阳宗的人,深受宗门弟子敬重,他身为一宗之主,这个时候如果不说点什么,只怕难以服众。   不过面上义正言辞,心里却赞同燕南归的奇思妙想。   沈御雪现在岂不就是被束缚的笼中鸟?他的伤势成了荆棘,困住他的手脚,让他不能张开羽翼,逃离这一切。   雪地里,燕南归欣赏自己的杰作,对宁不凡没有威胁性的怒斥摊手道:“人是你们给我的,现在后悔太晚了。”   众人面上一红,宁不凡嘴角抽搐,袖袍无风自动。   这些天燕南归在金阳宗作威作福,宁不凡没少和他动手,众人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他们二人又要开打,不由地往后退了退,以免被波及。   不过让人意外的是这一次还不等宁不凡出手,一旁险些咬碎银牙的李清柚已经发起进攻。   只见长鞭犹如灵蛇吐信,带着破空之声,一口袭向燕南归。鞭梢上的倒刺闪着寒光,乌黑的长鞭被挥舞的只剩残影,犀利的攻势干脆果断。   鞭影未到身前,凌厉的杀意已经拂面而过,燕南归身边的妖族纷纷避让。   燕南归被李清柚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他毕竟修为强盛,又有丰富的战斗经验,不过是瞬息的功夫,危险中训练出来的本能已经躲开李清柚的攻击。腰间弯刀出鞘,抬手回击。   刀刃形成飓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李清柚,站在李清柚身边的修士连忙后退,唯恐避之不及。   地面尘土飞扬,留下丈深的裂痕。李清柚面无惧色,手腕一抖将鞭子收回手中,臂弯间的披帛无风自动,淡色的金光从上往外扩散将李清柚笼罩其中。   眨眼间刀刃就到了跟前,两股力量相撞,刀刃斜入金光,磅礴的灵力一寸寸渗透金光。强大的压力让李清柚额上见了细汗,她目光如炬,不见胆怯。   燕南归喜欢她这样的倔性,下手更无分寸,强大的力量冲破金光撞上李清柚的胸膛,她一连后退数步,胸膛内气血翻滚,面色苍白,喷出一口血迹。   不等她喘息,燕南归欺身而上,弯刀闪着寒光,仿佛下一刻就要割下李清柚的项上人头。   “住手!”   一声呵斥由远而近,制止了燕南归的杀意,刀刃堪堪在李清柚的脖子上停住,刀意刺破表面的肌肤,留下一道血痕。   李清柚瞪着燕南归,并没有因为差点死亡而有丝毫的怯弱。   燕南归啧了一声,沈御雪的声音让他下意识地停手,刀刃再也切不下去。意识到自己依旧会听他的话,不想惹他生气,燕南归的脸色难看极了。   李清柚趁机挥开他,飞身而起,蝴蝶般落到沈御雪身前,纤弱的身躯把人挡在身后。   “沈仙君,你不欠我们下修界任何人,下修界也不值得你受此屈辱,你走吧!”李清柚再度相劝,她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只要沈御雪点头,她就是舍了这条命,也要让他安全离去。   沈御雪刚从青梧峰过来,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扫了一眼眼前的状况,很快就发现妖族送来的鸟笼。他看着这个一人高的纯金鸟笼,面色由白转红,不禁低声咳嗽起来。   他的徒弟很有想法,拿装鸟的笼子来囚他,不管他进不进去,都能达到羞辱的目的,让天下人当成笑谈。   沈御雪的咳嗽让燕南归面色一紧,心生惧意,他怕沈御雪真的宁为玉碎,连忙威胁道:“师尊这个时候才想反悔太迟了!你要敢走,我先灭了霓裳阁,再灭金阳宗!让仙门永无安宁之日。”   “吾辈修士顶天立地,何惧一死?”李清柚怕沈御雪心软,扬声道:“你都已经做得出用天下人要挟沈仙君之事,难道还觉得自己是纯良无害之辈?你的野心和獠牙只是暂时藏起来了,不是消失了。”   燕南归拨动手上的弯刀,冰冷的目光射向李清柚:“李阁主,逞英雄也要有个度,你不怕死,但怕死的大有人在。”   燕南归的视线扫过各个想要明哲保身的门派,他们纷纷低头,不敢站出来。李清柚一腔孤勇,无人声援。她失望地看着那些人,攥紧了手上的长鞭。   她深深地觉得,这样的天下不值得沈御雪救!   沈御雪抬手落在李清柚的头上,揉了揉她的长发,像长辈般安慰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谢谢!不过我要辜负你的好意,因为我现在还不想放弃下修界,更不想让它因为我而生灵涂炭。我守了它很多年,它不止是我一个人的心血。”   温柔的力道让李清柚眼眶发红,她吸了吸鼻子,回头去看沈御雪。   面色苍白的仙君一如既往的严谨,高领衣襟把自己遮的严实。只是在他轻语垂眸的片刻,李清柚看见他眼底翻滚着血色。   李清柚心里咯噔一声,这个血色她并不陌生。在她们霓裳阁被雾障侵蚀之时,她们老宗主就被雾障内的幻象所蛊惑,走火入魔,双目血红,屠杀同门。   联想到沈御雪说过他心有劫,李清柚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沈御雪伤不在身,而在心!身上的伤好治,可心里的劫……   他答应去妖族,真的是因为燕南归步步紧逼?   李清柚一时有些不确定了,就在她闪神这片刻,沈御雪越过她走向雪地里的囚笼。   众人的视线如芒在背,他身姿挺拔,从容不迫。燕南归带来的这点屈辱不足以压弯他的傲骨,他依旧是那位高高在上的仙君,走的四平八稳,气度不减分毫。   燕南归收起弯刀,跟在沈御雪身后。   沈御雪在鸟笼前停下,靠的近更能感觉到这东西的不同寻常,每一根圆柱上都刻着繁复的符文,形成巨大的囚阵,不懂阵法之人根本就解不开。   这样一个东西用来囚人,羞辱之中又带了几分隐晦的暧|昧。   沈御雪推开笼子,看着一览无余的内部,像是想到了什么,自言自语道:“鸟笼应该用来关鸟,而不是囚我!”   他的声音不低,在场的人听得一清二楚,身边的几个妖族面色古怪,不由地看向燕南归。   世人皆知燕南归是青鸾和孔雀的后代,身为羽族,他不正是鸟?   燕南归脚步一顿,以为沈御雪是在奚落他。但沈御雪似乎说的不是他,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看燕南归一眼,从容踏上囚笼,一掀衣摆坐下,闭目调息,屏蔽外界的一切纷扰。   他这般坦然让燕南归的羞辱大打折扣,其他人反倒暗暗松了口气,没那么尴尬了。   雪越下越大,金灿灿的鸟笼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地中。   聚集在金阳宗的这些人此刻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一个个连虚以委蛇的功夫都懒得做,虚抬手就纷纷离去。   李清柚也不多留,只是做足了礼节,客气地和宁不凡道别。   宁不凡看着她似有所交代,但沉默良久只给了一句保重。李清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赶往山下和霓裳阁的人汇合。   那些女弟子早已在雪地中等候多时,等李清柚一到,全部靠过来打听沈御雪的情况。   李清柚只说了一句路上说,连忙带着所有人离去。直到远离金阳宗的范围后,李清柚才放慢脚步,她没有告知沈御雪的状况,反而叫来一位女弟子。   “雪鸦,你速度快,人也机灵,我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去办,你务必拿出十二分的精神。”   被点名的姑娘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冰雪可爱,歪头笑起来还带着一对小虎牙,她坚定地看着李清柚,拍着胸|脯道:“姐姐放心,交给我一定万无一失。”   李清柚欣慰地笑了笑,递给雪鸦一块玉简道:“这东西你路上看,现在即刻动身去平川江家请江云野出山,告诉他沈御雪深陷妖族,危在旦夕。”   如今燕南归一手遮天,能够帮助沈御雪的人必须不受燕南归的威胁。李清柚思来想去只有不完全属于下修界的江家。他们原本是上修界的仙门,因为某些原因才决定留下部分势力在下修界。   他们一族占据整个平川平原,平日低调,不显山不露水,但绝对实力强盛,足以和妖族分庭抗衡。   听到要去这样一个大家族,雪鸦面有疑色:“江家会管这件事吗?”   雪鸦没听说过沈御雪和江家有故,而江家是出了名的中立,从来没有因为某个人改变过立场。   李清柚弹了一下她的脑门,道:“江家不管不代表江云野不管,这位江小公子什么时候没对沈仙君上过心?”   雪鸦揉着自己的额头,心想天天只想着找人打架可不叫上心,叫冤家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沈御雪:鸟笼是个好东西,我当初怎么没想到?   攻:……这可不兴想 第八章 月色   妖族之地位于大陆的西南方,和金阳宗隔着千山万水,按照正常的脚程,从金阳宗离开赶往妖族需要一日。但燕南归特意放慢了回程的速度,带着沈御雪游|行下修界,跨越多个城池,把时间硬生生延长。   沈御雪为质的消息早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传遍仙门,有点良心的门派纷纷闭门谢客,不许任何弟子出去看热闹,保存沈御雪的颜面。   以至于燕南归等人一路走来,所过之处十之八|九大门紧闭,长街寂寥,道场空无一人。   “真是有趣。”燕南归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城池,回头想要讽刺沈御雪两句。   沈御雪充耳不闻,他一路都在闭目调息,根本就没在意过外界是什么样子。   燕南归被气笑了,抬手刚想下令让妖族把城池里的所有人都赶出来,就察觉到一股陌生的气息由远而近。   脚踏飞剑的修士流光般落到燕南归身前,身着黑衣,红色滚边,胸|前绣着凶恶的狮头。   他先是隐晦地扫了一眼鸟笼里的沈御雪,随后对面色不善的燕南归俯身一拜,恭敬道:“妖王大驾光临,我们庄主略备薄酒,还请妖王赏脸一叙。”   燕南归在沈御雪身边修行时,跟着沈御雪走遍下修界,对大大小小的仙门势力了如指掌。处在这个位置的仙门势力不多,以雄狮为标志的就更少,只一眼燕南归心里就有底。   这个时候的仙门势力对他们一行人多是避之不及,风口浪尖上胆敢跳出来的不是和沈御雪有仇,就是藏了见不得人的心思。   燕南归本不愿理会,但一想到其他人格外不给面子,他心里的恶劣又冒出来,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对方相邀。   “天色渐晚,歇一歇脚也无妨。”   带话的修士十分欣喜,忙不迭在前带路,很快就赶到地方。   那是一个规模尚可的大家族,门前的匾额上烫着几个鎏金大字:“雷火山庄。”   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山庄内已是张灯结彩,灯火通明。   身着红色锦袍,胸|前绣着雄狮的中年人带着一群人站在山庄前,他这人富态明显,大腹便便,嘴上还留了一圈络腮胡,威武不足,反而有股匪气。   他看见燕南归带着沈御雪前来,笑的见牙不见眼,拱手道:“承蒙妖王不弃,寒舍蓬荜生辉。”   燕南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对这张脸还有几分印象:“我记得当年雷火山庄的规模还不到现如今的一半,看来雷庄主这些年过的很滋润。”   雷鸣大笑道:“这还得感谢沈仙君当年仗义相助,识破旁系的狼子野心,不然雷某岂能走到今日?”   雷鸣说完看向鸟笼里的沈御雪,仿佛是没觉察有什么不对劲,也对沈御雪拱了拱手:“见过沈仙君。”   沈御雪没有反应,他的身影沐浴着灯光和天火,在金色鸟笼的衬托下,有种惑人心魄的美。   雷鸣看的色心大动,他摸着自己的肚子,眼珠子转了两圈,一肚子歪主意。他毫不在意沈御雪的无视,邀请燕南归进屋一叙,似无意道:“沈仙君可要一起?”   燕南归没有错过雷鸣的眼神,对他的想法心知肚明。他看着疏离冷漠的沈御雪,随意道:“师尊不喜欢这种场合,雷庄主就不用费心了,找个空地安置就好。墨泽,你留下。”   被燕南归点名的妖族就站在鸟笼旁,腰间别着和燕南归一样的弯刀,不言不语,看上去有股生人勿近的冷意。   雷火山庄家大业大,要什么样的空地没有?但不知是谁悄然授意,领路的弟子把墨泽几人带进内院,放置在一间精心打扮过的空院里。   这里红灯笼高挂,喜气洋洋,恍惚一眼还以为是有什么喜事。几个妖族看的心里不舒服,在墨泽耳边轻声抱怨。墨泽冷冷地瞪了他们一眼,语气生硬地打发他们离开。   很快院子里就只剩下沈御雪和墨泽二人,墨泽走到鸟笼前:“沈仙君,这里没有旁人了,你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告诉我。除了不能放你出来,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墨泽的声音一板一眼,没有起伏。   一路上对任何人和事都没有反应的沈御雪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暧|昧的灯光晕染下,沈御雪的眸光呈现不同寻常的蓝色,晶莹剔透,像一望无际的大海般清澈。   墨泽对沈御雪心怀敬畏,垂首听令,并没有瞧见沈御雪的异常。   “你这一路一直在护着我,谢谢。我没有什么需要的,你不用忙碌。”沈御雪选择性了解一些事,对墨泽暗中相助心知肚明。   墨泽有些激动,盯着自己的脚尖道:“妖族一别已是数载,我没想到和你再见面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小寻他……”   墨泽欲言又止,似乎是觉得自己不该这样说,顿了顿道:“希望你不要怪他。”   墨泽口中的小寻不是别人,正是燕南归,他原名燕寻,南归二字是拜入沈御雪门下后,沈御雪所赐。意味他终有一日能回到妖族,得偿所愿。   表面上墨泽只是燕南归的下属,但实际上二人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当年羽族变故,墨泽的父亲为了保护燕南归出逃,不得已让墨泽代替燕南归落入敌手。   燕南归在外这些年,墨泽深陷妖族之地,当过奴隶,当过‘猎物’,无数次九死一生。就连这幅冷漠的表象也不是生来如此,而是被人折磨,失去表达情绪的能力。不会哭不会笑,心里明白这样的感情却无法传达给对方。   沈御雪至今都记得他见墨泽的第一面,他的羽翼被老妖王尽数拔下,血淋淋的翅膀被钉在墙上,而他双脚悬空,唯一的支撑是脖子上的绳索。   他当时奄奄一息,见到燕南归也是速求一死。是燕南归舍不得,墨泽他爹在一旁苦苦哀求,沈御雪权衡之下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并且在不伤及他神魂的情况下抹去他大部分痛苦的回忆。   但仅有的一小部分也让他做了许久的噩梦,结痂的伤疤一次次撕裂,愈合,再撕裂再愈合,直到内心足够强大,可以坚定向前。   燕南归杀回妖族,手刃仇人后想过给墨泽无上的荣光,但墨泽和他不同,他选择归于平庸。   沈御雪不想聊燕南归,他回避了墨泽的话,转移话题道:“这些年还会入梦吗?”   墨泽摇头:“多谢仙君挂念,如今就算有梦也是美梦。梦里总会瞧见一条蓝色的鱼尾在水中优雅地摇曳,空灵的歌声安抚内心的恐惧。”   第一次和别人提起自己的梦,墨泽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到后面不断地低下去,沈御雪差点没听清。   对于墨泽梦中的鱼沈御雪没有好奇,他抬手拂过自己的眼睛,蓝色淡去,一双黑眸在夜色里灼灼如星辰。   修为从大乘期跌落元婴的恶果开始显露,他偶尔会在梦魇的蛊惑下失控,无法控制身体的改变。   不过幸好这都是一些轻微的症状,他及时修复便可。   越往西南走,昼夜的温差变的越大,以前沈御雪还不觉得,受伤后对温度的感知要敏|感很多。   头顶的天色完全暗下来,一屋檐的灯笼把院子照的发红,在夜色的交融下透出几分不祥之色。   墨泽知道沈御雪不想聊天,靠着鸟笼盘膝坐下,默默地守着他。   沈御雪仰望苍穹,雷火山庄没有雪,天色晴朗,一轮圆月高挂,万里星空美不胜收。沈御雪看着那轮圆月愣了愣神,问道:“墨泽,今天是十五吗?”   墨泽点头,月圆之夜也是妖族妖力最强盛的时候。   沈御雪站起身眺望西方,道:“从这里往西去可是不尽之地?”   墨泽闻言抬头,西面的星空下天边有一层诡异的橘红色,那不是晚霞,也不是太阳还未落下,而是不尽之地的火焰在熊熊燃烧,点亮了那一片天空。   墨泽不知道沈御雪为什么会提到这个地方,从雷火山庄往西走,还要经过很远很远的路才能到不尽之地,这中间不仅有难以翻越的深渊,还有四处弥漫的瘴气,艰难险阻一言难尽。   沈御雪的情绪有些低落,他看向墨泽道:“你带酒了吗?”   墨泽摇头,他不忍沈御雪失望,很快道:“我去帮你拿。”   说完从地上一跃而起,几个起落就窜出院子。   沈御雪拒绝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院子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凉风拂面,灯火摇曳,树影重重。   沈御雪看着遥远的西方目露追忆之色,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角滑落一滴清泪。昏暗的夜色里,梦魇浓郁到了化不开的地步,依附在他的影子里,化作高大的虚影想要拥抱他。   就在梦魇探出手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带着几分醉意的雷鸣出现在院子门口,他看着笼中的沈御雪擦了一把胡子上的酒水,不怀好意道:“沈仙君一人在此岂不寂寞?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雷鸣待客不周。不如出来陪我喝一杯,此情此景,交杯酒再合适不过。” 第九章 金丝雀   雷鸣出现的突然,踉踉跄跄地扑向关着沈御雪的鸟笼,身上的酒味扑面而来。沈御雪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但笼子就那么点地方,他和雷鸣的距离不断拉近。   雷鸣扔掉手上的酒壶,扒拉着铁栏,满眼痴迷地看着沈御雪,他舔了舔唇,色眯眯道:“沈仙君,你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有多迷|人?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在想,这样一个皎月般的人物不知道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雷火山庄早年内乱,旁系势力绑架雷鸣要挟他爹交出掌家之权。正巧沈御雪带着燕南归游历途径此地,了解前因后果后出手相助。   那时的雷鸣被旁系折磨的瘦骨嶙峋,绝望之际瞧见白衣胜雪的仙君踏月而来,恍惚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他对沈御雪见色起意,这些年没少寻找替代品,但不管怎么看,都是真人更诱|人。   沈御雪面无表情:“雷庄主,你醉了。”   雷鸣拉扯身上的衣物,腰带上的玉石哗啦落地,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刺耳。   “我也觉得我醉了,我要是没醉,怎么能有机会如愿以偿?沈仙君,只要你把我伺候好了,我一定想办法把你从燕南归的手上换下来……”   雷鸣嘴里的污言秽语还没说完,一道剑气就擦着他的脸颊划过,留下血痕。   刺痛让雷鸣昏聩的神智有了短暂的清明,他一手提着衣服一手摸脸,诧异地看向笼子里的沈御雪。   夜色下,神色疏离的仙君并指为剑,目光冰冷,居高临下地俯视雷鸣。暗红的光晕在他身后漫延,玉冠渡上一层血色,仿佛九天神祇,不容侵犯。   不由地,雷鸣想到当初来解救他的沈御雪,也是这般缥缈出尘,风华绝代。   “雷庄主,你醉了!”   沈御雪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明明是羸弱的身躯,却有让人想要跪拜的冲动。   雷鸣额上冒出一层冷汗,因为酒意壮起来的胆子被这句话吓的一干二净。   他喘息片刻,不甘心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沈御雪,内心暗自恼怒沈御雪落魄至此,自己还会被他唬住。   他转着眼珠子思索,不怀好意道:“沈仙君何必如此抗拒?虽然这里是雷火山庄,但来者是客,你不想想如果没有燕南归的默许,我怎么能轻易走到这里?甚至知道打开鸟笼的阵法!”   这也是沈御雪疑惑的地方,但听到雷鸣所言后,这个疑惑有了答案。   燕南归默许雷鸣来找沈御雪,他甚至清楚雷鸣的心思。   自己这个徒弟可真是越来越无所顾忌,沈御雪的眸光黯淡下来,身上的剑意有所收敛。   雷鸣以为有用,趁热打铁道:“沈御雪,我们明人不说暗话,燕南归都把你当金丝雀养着,这其中的意思还需要明说吗?你不会觉得自己还是那个身居高位,无人敢觊觎的仙君吧?”   沈御雪抬眸,雷鸣又道:“你现在和脔宠有什么区别?燕南归玩玩而已,又没有对你上心。”   雷鸣的话越说越过分,身上的衣服也脱的差不多,只剩一条亵裤在身上。他勾着自己的腰带,解开鸟笼的阵法。   沈御雪目光冷冽,梦魇在黑暗中翻滚,指尖的剑意多了杀气。   自从燕南归提出要他为质开始,旁人的恶意就没断过,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不曾消停。   沈御雪确实可以不在乎,因为他们撼动不了他的道心,但无视不代表可欺。   他忍让燕南归是因为燕南归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徒弟,他对他不是全无感情。   至于旁人……   萍水相逢,点头之交,凭什么以为他会无动于衷?   他有伤没错,但他曾是大乘修士,如今也有元婴期的实力,对付雷鸣这种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并非毫无胜算。   雷鸣没有把沈御雪的威胁放在眼里,他解开阵法,正欲扑向沈御雪。   不料下一刻刀光如月,不等沈御雪出手,就有人从天而降,险些切掉雷鸣凸起的腹部。   沈御雪定睛看去,原来是帮他拿酒风的墨泽匆匆赶来。   墨泽手握弯刀,刀刃在黑暗中飞舞,有种蝴蝶翩然的美感,却是刀刀杀招。   雷鸣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肚子的酒水让他反应迟钝,仓促之下被地上的玉带绊倒在地。   他一屁|股坐下去,双|腿大开,而墨泽的刀随之落下,划破他的肚子,狠狠地插在他大|腿中间的泥土中。   刀意锋利,雷鸣被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双|腿打颤。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没了。   他擦着额上的冷汗,面色惨白,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被人袭击,恶狠狠地盯着冒出来搅局的妖族,怒斥道:“狗东西,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敢伤我,我一定要燕南归宰了你!”   墨泽心有余悸,他只是离开一小会儿的功夫,这人竟然敢来骚扰沈御雪。   一想到这种脏东西污了沈御雪的眼,墨泽就气不打一处来,毫不客气地上前一脚踹翻雷鸣,用没有起伏的声音道:“吾王要我保护好沈仙君,阁下不请自来,我刀下留情已是客气。”   “呸!不过是头畜生,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雷鸣被踹的险些爬不起来,他吐出一口血沫,愤怒道:“老子告诉你,今天晚上这事就是你主子答应的,识趣的就快点滚开!”   墨泽愣住,下意识地先去看沈御雪的脸色。他震惊燕南归答应这种事,更担心沈御雪难过。   沈御雪很平静,刚才已经听过一遍的话,此刻没什么可惊讶的。   雷鸣擦去嘴角的血迹,看着眼前顽固不化的妖族,大喊道:“来人,给我把他们拿下。老实告诉你们,我连洞房都准备好了,今晚就是不成也得成!”   雷鸣为了这一天早早地做了打算,不仅打探清楚燕南归回程的路线,更是在庄上做足了准备。他原本想着燕南归要是不同意他就强来,没想到燕南归同意了。   只是沈御雪的强硬出乎他的预料,眼前的妖族更是碍眼。   这会儿箭在弦上,雷鸣也不装了。   墨泽瞬间戒备,他挡在鸟笼前,把沈御雪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四周。他早年吃过很多苦,修为上和寻常妖族不太一样,更擅长取巧,真正面硬刚他不是对手。   雷鸣坐地大笑,已经在幻想眼前的两个人跪地求饶的场景。可是笑着笑着他就笑不出来了,暗夜里,除了冷风过耳,什么都没有。   他安排在附近的人手连个影子都看不到,整个雷火山庄静悄悄的,仿佛是个空院。   雷鸣心里咯噔一声,不好的预感攥紧他的心脏,他面色惨白,慌慌张张的想要起身查看。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一个血淋淋的人头就被人从院子门口扔进来,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的肚子上,弹了一下滚落在他的两脚间。   头颅的面容狰狞可怖,雷鸣依稀能瞧见一点熟悉的影子,是他用来招待燕南归的小倌。它的主人死不瞑目,眼底布满了惊骇,显然是没想到自己会身首异处。   燕南归浑身是血地穿过院门,把刀上的血在一块白色的碎布上擦了擦,笑着对雷鸣道:“你这只金丝雀我不喜欢,还给你。”   雷鸣捧着头哆嗦起来:“妖王,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说好了……”   雷鸣的话还没说完,燕南归闪现到他身前,掐着他的脖子,残忍道:“别想太多,只不过是你单纯的让我不高兴了!”   雷鸣双目圆睁,脸色憋的青紫,他奋力地想要把燕南归的手掰开,可一切只是徒劳,他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头骨被折断的声音,不消片刻就彻底咽气了。   厌恶地把手上的尸体甩出去,燕南归擦了擦手,转身看向沈御雪。   夜色下,冷风带来浓郁的血腥味,沈御雪面色微变,道:“燕南归,你干了什么?”   燕南归走上前:“不过是处理了几个觊觎师尊的杂鱼,师尊心疼了吗?还是说你希望和他们发生点什么,怪我多管闲事?”   沈御雪遍体生寒,一时间他竟然看不出来燕南归是为他出气,还是单纯的想要杀人。他如此的喜怒无常,让人捉摸不透。   沈御雪淡淡地讽刺道:“不是你让他来的吗?”   燕南归停住脚步,墨泽抬头看向他,期待他说出相反的答案。   但显然燕南归没有否定的意思,冷笑道:“是又如何?” 第十章 狂躁   雷鸣心思不纯,燕南归又不瞎,当然看的出来。他特意让沈御雪和自己分开,就是想看雷鸣耍什么花样。   只是没想到雷鸣今晚的鸿门宴还有一半是冲着他去。   雷家当年经历多次内斗,损失不少年轻一辈,不然也轮不到雷鸣来当这个家主。雷鸣这人因为少时的经历格外在乎自己的性命,但他天赋有限,就是个外强中干的绣花枕头。   在家族经营上他确实有几分本事,就是肚子里的色心不小,敢把主意打到沈御雪的头上。   酒宴一开始只是大家好吃好喝,雷鸣小心翼翼地试探了燕南归对沈御雪的态度后,命人送来一个同样装在鸟笼里的小倌。   对方是雷鸣精心挑选的人,某些角度看上去和沈御雪有些相似,但他的身上没有沈御雪的禁欲感,反而因为透明的薄纱衣服多了几分孟浪。   他在雷鸣的示意下走出鸟笼给燕南归斟酒,半个身体斜靠在燕南归的身上。   燕南归没有拒绝,甚至在小倌大着胆子喂他酒时,大大方方地把人搂进怀里,用口咬住对方递过来的杯子。   雷鸣以为是小倌讨了他的欢心,内心大喜,提出想见沈御雪。   “当年若非沈仙君相助,我也不能活着回到雷家。如今沈仙君身体不佳,我也想尽绵薄之力。”雷鸣敬了燕南归一杯酒,嘴上这话说的好听。   燕南归佯装不懂他的意思,道:“金阳宗那么多人围着师尊一人打转都治不好他的伤势,雷庄主有什么灵丹妙药?”   雷鸣拍拍自己的肚子:“我雷某既不是炼药师也不会治病救人,但我这肚子里的东西配合双修之法,自然可行。”   雷鸣的心思已经很直白了,配合他一脸的大胡子显得有些猥琐。   燕南归莫名地烦躁,心里多了几分杀意。他折辱沈御雪时就该料到会有这样的一天,但是觊觎沈御雪的人真的太多了。   多到他后悔走的那么慢,他应该把人藏起来,藏在笼子里也好,藏在床上也罢,不管是笼子里的脆弱,还是在床上被欺负的太惨而仰头露出修长脖颈的模样,都只有自己一个人可以瞧见。   小倌没有察觉到燕南归心情不佳,见他不说话又喂了一杯酒,暗送秋波。   燕南归掩去眼底的阴鸷,面上不露怒色,只是用手在小倌的腰上摸了一把,惹得对方一声惊呼。   燕南归假意把人压向怀抱,借此来缓解内心的烦躁。他坐的散漫,这样一来二人的姿势就变得更加暧|昧。   燕南归提起酒壶将酒洒在小倌身上,湿了一身的薄纱:“今夜酒美人美,雷庄主请便。”   如此便是默认,雷鸣喜出望外,给小倌使了个眼色,笑道:“倒是我不识趣了,妖王请!”   燕南归的眼神一直紧盯着雷鸣,直到他消失在夜色中。小倌靠着燕南归的大|腿,手上并不老实,燕南归抓住他的手,他发出一声受惊的娇|喘,眼神迷离地看着燕南归。   他的脸乍一看是有点像沈御雪,但这会儿靠的近,燕南归才发现他连沈御雪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他的师尊授业解惑时温和极了,像冬日的暖阳,但平日里他疏离而冷淡,和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一下子就变得遥不可及。   他孤高清冷,又怎么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燕南归分的很清楚,可越是清楚他越是着魔般想要把眼前人的神情放在沈御雪的身上。   雷鸣已经兴冲冲地跑去找沈御雪,面对雷鸣的强迫,沈御雪会露出这样的神色吗?他会束手就擒,还是厉声呵斥?   他的肌肤像雪一样的白,稍稍用力就会留下痕迹,他的腰柔韧精瘦,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腰腹肌肉的力量,还有他的腿,笔直修长……   燕南归呼吸急|促,旖旎的画面挥之不去,甚至越来越多。小倌摸到他的异样,还以为他动了情,解下自己身上的薄纱靠过去。   “公子,奴家会好生伺候你。”   陌生的甜腻口气让燕南归瞬间清醒,旖旎暧|昧散的一干二净。心里的杀意再也控制不住,他怎么可能容忍别人碰沈御雪?   一路从宴厅赶来,燕南归不知道自己的双手沾染了多少鲜血,凡是阻拦他的人,都成了他的刀下亡魂。   他把挡在眼前的障碍全部清除,他以为沈御雪看见他就算不是感激也该是欣喜,可为什么他在意的只是这些无足轻重的性命?甚至为此讽刺他!   燕南归的怒意止不住,他挥开上前阻拦的墨泽,拽住沈御雪的手腕把他从笼子里拖出来。   沈御雪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疯,是他让别人来的,他有什么不高兴的?从金阳宗到雷火山庄,每一次都是他挑起事端,到最后也是他不高兴。   燕南归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他拖着沈御雪踹开房门。   屋内红烛高照。雷鸣没有说谎,他确实布置了洞房,暧|昧的鸳鸯锦被铺在床上,还有红色的妆花和绸缎。   只是这些沈御雪都无暇顾及,他被燕南归扔到床上,随后燕南归整个人都扑上来。   沈御雪想起上次在青梧峰的事,不由地汗毛倒竖,一掌拍向燕南归。   掌风半道上就被燕南归截住,沈御雪还来不及挣脱就被他禁锢住双手,拉过头顶压|在床上。衣袖蹭到臂弯里,露出来的那截手臂白皙如玉,手背上青筋凸显,骨节分明。   “燕南归,你还能不能好好和我说话?”燕南归动了灵力,沈御雪被压的不能动弹。他面色泛红,微微喘息。   燕南归衣着整洁地俯视他,深邃的眼睛周围泛起一圈红润之色。   雪肤黑发铺陈在红色的被褥上,眼前的这一幕美的充满诱|惑,燕南归的呼吸不自觉地加重。他听不见沈御雪在说什么,只觉得眼前这一幕好似无数次午夜梦回。   他曾以为那梦中人是辰少卿,可此刻见到沈御雪,他觉得自己错了。   “师尊,你为什么不要我?”燕南归抚|摸沈御雪的脸,神色有些痴。   沈御雪只觉得莫名其妙,他又没有把人逐出师门,怎么就不要他了?就连青梧峰的阵法也一直对他敞开,他在青梧峰住的房间也给他留着,保持原样。   燕南归的手从脸滑到胸口:“你这里不能只有我一人吗?”   沈御雪愣住,他的道让他注定不能只为一个人停留,但曾经燕南归在他心里占据过很重要的位置,他给予他不同他人的关爱和情愫,是燕南归自己弄丢了。   沈御雪觉得可笑,这些天压抑的情绪有所松动。在梦魇的蛊惑下,他的目光看的是燕南归,又像是透过燕南归熟悉的眉眼看向另一个人。   “是你不要我。”   简单的五个字却有着化不开的悲伤,沈御雪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平静的神色竟有两分狼狈,他避开燕南归的眼神看向另一边。   红烛在微风中摇曳,跳跃的火焰从沈御雪的眼到沈御雪的心,最后化作一望无际的火海,无穷无尽。   燕南归的狂躁因为这句话得到安抚,他惊讶又诧异,有些不敢置信。他松开沈御雪的手,转而把他搂在怀里。   沈御雪没有做出反应,但燕南归已经不介意。他的动作有着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小心翼翼,好像是丢失的珍宝失而复得。   窗外一片静寂,所有的喧嚣消失在风中。   夜很长,夜很短。 第十一章 误会   吵闹了大半宿,沈御雪睡意全无,反倒是燕南归抱着他,心满意足地睡过去。看着倒在自己怀里,收起尖刺利爪,温和又乖巧的徒弟,沈御雪不禁叹息。   仔细想想,这样的燕南归他已经许久未见。   从他们踏上前往妖族的征程起,一切事情就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燕南归总是紧绷着一根弦,不肯放松。他迫切的想要手刃仇人,复仇的怒焰熊熊燃烧,很快就杀红了眼。   鲜血洗涤他的心灵,他沐浴着战火,带领被压迫的妖族反抗玄虎王,将他拉下妖王的宝座。   原本一切该终结在这里,但燕南归没有。他举起的屠刀对准了残存的玄虎一族,无论老幼。他觉得似乎要将玄虎一族赶尽杀绝,才足够浇灭心中复仇的怒焰。   可是他忘了,玄虎王残暴不仅仅是对其他妖族,对自己的族人亦是如此。他奴役他们,压迫剥削,残忍的杀害,把他们当成狩猎的对象,让他们和其他妖族自相残杀。   玄虎一族也是受害者,他们的敌人同样是那位高高在上的暴君。在燕南归的攻打下,他们一族倒戈相向,流血牺牲,为的仅仅是改天换地后可以有方寸之地休养生息?   可燕南归无视了他们在暴君奴役下的挣扎,无视了他们在战争中的相助,他把他们也当成敌人,要他们为玄虎王的过错赎罪。   这是沈御雪万万不能接受的结果,他从来没有阻拦过燕南归复仇,也没有想过要阻拦,他从头到尾阻拦的是燕南归对无辜者赶尽杀绝。   可燕南归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他听不进去沈御雪的劝解,固执地深陷其中,变得越来越暴戾。   沈御雪也意识到他的话会让燕南归反骨倍增,无奈之下他选择退让。   而这一退就是如今,燕南归毫无改变,越发变本加厉。   沈御雪轻手轻脚地挣开他的怀抱,起身离开了房间。   屋外墨泽还站在院中,看见沈御雪出来,他明显松了口气。他对燕南归忠心,对沈御雪敬重,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们二人发生争吵,这会让他左右为难。   院子里的尸体已经有妖族过来处理干净,就连风中的血腥味也变成淡淡的花香,一切安静宁和地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沈御雪回到敞开的鸟笼,墨泽见状很是不解,小声道:“沈仙君,你没必要回去。”   这个鸟笼对沈御雪而言是屈辱,但沈御雪宁愿坐在鸟笼里,也不愿意和燕南归共处一室,同塌而眠。   曾经他们师徒二人无话不谈,如今却是相看两厌,无话可谈。   沈御雪席地而坐,轻揉自己被燕南归抓红的手腕。燕南归的恨掺杂了欲,唯独没有情。   任何人的心都很小,小到不能容纳两个人。   墨泽注意到沈御雪的动作,他犹豫了一下走到鸟笼旁坐在沈御雪对面,从储物袋里取出帮沈御雪拿的酒。   雷鸣在吃喝方面很有讲究,眼前的酒是灵果佳酿,醇厚浓香。   沈御雪打了个响指,两个酒杯浮现在眼前,他屈指一弹,其中一个就落到墨泽怀里,让墨泽陪他喝一杯。   沈御雪酒量浅,心里有数,喝的慢。墨泽见状还以为他是有心事,接连两杯酒下肚,心里的话匣子开了缺口,想说的话在心里过一遍就忍不住脱口。   “沈仙君,你可是还在生小寻的气?”   沈御雪摇头,他对燕南归不是生气,是失望。他不知道自己当初悉心教导的徒弟怎么就变成如今这幅模样?他教给他良善,教给他天下大义,可他回报给他的是偏执疯狂。   墨泽抿唇道:“那你会不要他吗?就像当初你不辞而别一样!”   墨泽的前半句话和燕南归的控诉如出一辙,沈御雪正欲反驳,听见后面半句顿时愣住。   “我什么时候不辞而别?”沈御雪感到诧异,不辞而别这种事他只任性过一次,还因为内心不安又偷偷补救,送去书信,告知下落。   墨泽见状比他还要惊讶,道:“你忘了吗?你和小寻因为玄虎一族的事不欢而散,小寻后来想了想觉得自己太过激,去找你道歉,却发现你已经走了。而且你这一去再也没回过妖族,和他不再往来。他为此低沉了很久,心里一直有个疙瘩。”   沈御雪的目光变得凌冽,神情严肃。   当年燕南归并不是玄虎王的对手,为了让燕南归的进攻更顺利,沈御雪提前去处置玄虎王。   原本事情进行的很顺利,但他没想到玄虎王手上有神兽白虎留下的保命神通,沈御雪不仅废了一番周折,自己还受了不轻的内伤。   他习惯把自己的事闷在心里,受伤的事就没告诉燕南归。加上彼此之间的矛盾越发尖锐,他的状态又不好,他才选择暂时离开。   在走之前他也不确定什么时候再回来,便给燕南归留下一些关于治理妖族的建议,当然还是提了玄虎一族的处置。不过也怕他生气,玄虎一族说的少,更多的是教他怎样做好一个王。   掌心的幼鸟已经到了翱翔的时刻,他这个师尊不能在身边陪着也觉得遗憾。所以信上事无巨细,想把离开的亏欠都补偿。   可是现在看来这封信并没有到燕南归的手上,信去了哪儿谁也不知道。   墨泽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种误会,心里震惊又疑惑,整个妖族对沈御雪感恩戴德,不可能做出这等忘恩负义之事。   除非动手脚的不是妖族之人!   墨泽心里有一个怀疑对象,他询问沈御雪关于信中提到的妖族治理,沈御雪简短概述自己所写,如何消除恐惧和仇恨,如何稳定人心。   墨泽越听越吃惊,因为这些就是燕南归这些年在做的事,只是提意见的人变成了辰少卿。燕南归甚至觉得辰少卿是上天送给他最好的礼物,不少妖族也对他感恩戴德。   几乎是沈御雪说完的一瞬间,墨泽就想明白其中的关节,信的失踪和辰少卿脱不了干系。   “燕南归没有看见我的信,不知妖族现在是什么情况,玄虎一族……”沈御雪顿住,看了墨泽一眼没有把话说完。   燕南归和玄虎一族有仇,墨泽亦然。   不过墨泽和燕南归不同,他分得清谁是谁非。他知道沈御雪想问什么,可他无法回答,因为不管是辰少卿还是燕南归对玄虎一族的处罚都近乎苛刻。   墨泽确信辰少卿不仅隐藏了信,还隐瞒了沈御雪对燕南归的规劝。燕南归眼里冰清玉洁的恩人,压根就不是个纯良之辈。   墨泽不喜欢他,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是燕南归一直痴迷,让他无力劝解。   沈御雪没有为难墨泽,见他不答心中已有答案。他有些惆怅,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墨泽感到抱歉,同时想到辰少卿,他又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沈仙君,你此去妖族一定要小心辰少卿!”   乍然听见这个横在自己和燕南归之间的名字,沈御雪愣了一下。辰少卿当年也曾在他跟前修行,在燕南归出现之前还是跟着他游历过一段时间。   许是因为在他身边修行过的缘故,辰少卿和他在某些方面有些相似。辰少卿天赋不突出,沈御雪就教他治病救人,印象里他温和斯文,善解人意,没什么攻击性。   因为燕南归的关系,沈御雪不想再和辰少卿有太多的牵扯,就算墨泽不说,他这次去妖族也会避嫌。   墨泽见他点头安心不少,信的事口说无凭,燕南归又一意孤行,他现在开口相告并非好事。只能自己先盯住辰少卿,有确切的把握再找机会说出来。   燕南归一时冲动杀了雷鸣,墨泽陪沈御雪喝完酒就去帮忙善后。等到天色大亮,他已经处理好一切,自然而然地帮雷家换了个听话的家主。   沈御雪在鸟笼里歇了一|夜,等燕南归醒来发现身边没人时,他已经收拾妥当,询问墨泽什么时候出发。   他站在晨曦的阳光中自然舒展,鸟笼能够囚禁他的身,却囚不住他的心。当燕南归的视线被他的身影吸引住时,那个鸟笼就消失了。   他在天地中,长身玉立,清冷疏离。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而去,剑踏山河。   燕南归心里一紧,那种抓不住的感觉再度浮现。   沈御雪正和墨泽说话,突然察觉到炙热的视线,他刚抬头,眼前就多了一道身影。   燕南归的手肘靠在鸟笼上,阴沉道:“看来师尊很喜欢这个笼子。”   沈御雪拂袖道:“等我喜欢,你就不喜欢了。”   燕南归哽住,没错,他现在已经不喜欢了,他看到这个鸟笼子就想到昨晚雷鸣膈应他送的金丝雀小倌。   墨泽怕二人又彼此怄气,连忙询问燕南归什么时候出发,他好让妖兽拉车。   燕南归正郁闷,听了这话更堵心。他把沈御雪从鸟笼里拽出来,抬手收了笼子,道:“后半程委屈师尊跟我走。”   沈御雪已经有点习惯他的喜怒无常,竟然没觉得意外。反倒是墨泽以为他开窍了,多看了他两眼,去通知其他人出发。   这次燕南归没再拖拉,沈御雪跟着他御空飞行,全速赶往妖族。   路程一再缩短,不出半日妖族之地就在眼前。   沈御雪看着这片故土,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第十二章 矛盾   燕南归逼迫沈御雪为质的消息在妖族不是什么秘密,对于师徒二人走到如今这个局面,不少人忍不住唏嘘。   这厢沈御雪跟着燕南归刚进入妖族的地界,另一边就有巡逻的人迫不及待地把消息传回去。   妖族多数野蛮随性,以族群为集体聚集,燕南归是羽族,他当上妖王后,残存的羽族就在王庭周边分布。他们习惯在树上栖息,王庭这边的树丛遮天蔽日,郁郁葱葱,看上去就像是一块碧绿的翡翠。   王庭的大部分建筑仿照人族,但也有部分树屋存在。它们多是建造的隐秘,舒适,满足一些羽族的天性。   根系发达,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上,蓝色的蝴蝶穿过层层树叶飞进一间树屋,大开的窗户透着阳光,让人一眼就能看见床榻上的两个人影。   蝴蝶在屋子里打着旋,等床上的动静消停了它才飞过去,落在红润的肩头。   辰少卿面色微红,撑着床榻缓缓起身,见对方使坏,他忍不住嗔怒道:“你先等等,蓝蝶有消息传来。”   身下的人把手搭在他的腰上,狭促地看着他。   辰少卿伸出手指轻点,蓝蝶化作流光融入他的眉心。看清楚消息的那一刻,辰少卿面上的妩媚潮红消失的一干二净,他甚至顾不上身体的异常,连忙爬起来抓过一旁的衣服穿上。   床上的人见状,不解道:“你慌慌张张地做什么?不是说还要吗?”   辰少卿给自己施了个除尘术,掩去身上欢爱的气息,慌忙系上衣带:“燕南归回来了。”   床上的人不禁挑眉,任谁刚刚颠鸾倒凤的对象此刻为了另一个男人惊慌失措都不会高兴,他一把抓过辰少卿,揉搓着他的腰,道:“回来又怎么样?你又不是第一次背着他做这种事。在他眼里,你冰清玉洁,高不可攀,随便凤糊弄两句不就行了?”   刚才的欢愉还未完全消失,辰少卿腿一软,瘫坐在床边,他抓住对方作乱的手压在唇上,眼神迷离地看着对方,欲语还休:“你也知道我现在还需要他,我不哄着他,那有你的荣华富贵?而且他把沈御雪带回来了,我更该谨慎一些。”   听见沈御雪的名字,床上的人眼神微闪,他的手指撩拨过辰少卿的唇,眼神微眯道:“确实该小心些,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说着放过辰少卿,还体贴地帮他把衣服整理好,辰少卿亲了亲他,连忙赶去迎接燕南归。   王庭外,沈御雪一行人来的很快,没有笼子的阻拦,燕南归可以尽情地把人搂在怀里,冠冕堂皇地说他是保护。沈御雪不想计较这种细枝末节,也就由着他去。   妖族的王庭修的气派,云梯之上楼台亭阁如在云雾之中,宏伟磅礴又不失瑰丽。   随着距离不断拉近,沈御雪和燕南归都瞧见及时赶来等候的辰少卿。他一席白衣,嘴角含笑,看上去温温柔柔,仿佛是被人捧在掌心的娇花,我见犹怜,有种不争不抢的安然自若。   沈御雪明显感觉到他出现后,身侧的燕南归肌肉紧绷,护着他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特别是他们二人在辰少卿面前落下时,燕南归没有迟疑,很快收回自己的手。   他紧张地看了辰少卿一眼,但很快目光又转回沈御雪身上。一边是心中所爱,不忍玷污的白月光,一边是想要沉|沦,拉入泥潭的高岭之花,他夹在中间,这一刻的心好似多了一杆秤,左右摇摆无法平衡。   沈御雪没有察觉,反倒是辰少卿多看了燕南归两眼,对他那个眼神毫不陌生。那是欲,也是情,只是他自己没有发现。   辰少卿暗道不妙,诧异沈御雪为什么不是在鸟笼里被押送回妖族。   “难道他最终还是没有接受我的建议?可他连鸟笼都准备好带过去了。”辰少卿不解地在心里犯嘀咕,遗憾不能瞧见沈御雪被折辱的落魄样。   若是鸟笼真送到妖族,他沈仙君的威望就将毁于一旦,即便他对妖族有恩,妖族也会生出妄念。   辰少卿隐藏好自己的心思,一脸温柔地对沈御雪行晚辈礼,道:“沈长老,一别多年,你还好吗?”   沈御雪受了他的礼,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如今修为异常,梦魇缠身,根本就算不得好。但是在旁人面前,他从不示弱。   辰少卿熟悉他的脾气,没有继续追问,把目标转向燕南归。他走到燕南归身侧,体贴地询问他这一路可还顺利,言谈间的亲昵显而易见。   和他的温柔比起来,沈御雪的性子就更像是捂不热的冰块。他旁观二人你侬我侬,泰然自若。   燕南归的心里装着两个人,这个时候并不想当着沈御雪的面和辰少卿表现的太过亲昵,但沈御雪的无动于衷刺激到他,他反而把人搂进怀里,道:“我不在这些天,你还好吗?有没有想我?”   辰少卿的腰正敏|感,连忙伸手推开他,嗔道:“沈长老还在这里,你不要太过孟浪。”   温柔的声音配上一脸宠溺的笑意,反而显得有几分欲拒还迎。燕南归的心被不轻不重地撩了一下,他轻咳一声,心里的天平倾斜,身上的戾气尽数收敛,笑容明媚。   他想他还是喜欢这样的温柔体贴,哪怕有点抗拒也是调|情的趣味,而不是沈御雪那种冰冷的拒绝,让他的独占欲无法控制,只想把人藏起来,藏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然后一点点攻陷他的身,他的心。   沈御雪无视二人的暧|昧,站在王庭俯瞰妖族大地,这里地大物博,人杰地灵,这些年的发展更具规模。燕南归是天生的领导者,他的才能在这里得到发挥。   看着妖族欣欣向荣,不断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沈御雪很高兴。他乐见天下太平,下修界不再有纷争和战火。   只是想到燕南归和玄虎一族的矛盾,沈御雪的高兴就减了几分。   来的路上他有意观察过,并没有发现有玄虎一族活动的迹象。他不能询问燕南归,怕他会反感,便打算到了妖族自己打探。   妖族出来迎接的人不是只有辰少卿一个,只是辰少卿地位特殊,他开口后,其他人没有贸然跟着说话抢风头,等他和燕南归寒暄的差不多,其他人才陆陆续续上前。   沈御雪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走到跟前,在他们的愧疚和眼神闪躲中淡然一笑。要他为质的人是燕南归,是妖族的王,身为妖族他们又能做什么?   沈御雪的笑意让那些人更加羞愧,他们低着头不敢直视沈御雪。   王庭的门口不是说话的地儿,燕南归离开多日,妖族也有政务等着他处理。大家一番寒暄后,就簇拥着燕南归往前走。   沈御雪如今的身份不是沈仙君,而是人质,原来的房间在燕南归隔壁,肯定不适合继续给他住,他的安排成了难题。   妖族的人不敢贸然插话,就怕自己没说对触了燕南归的霉头。   其实燕南归还没有考虑过安排的问题,他下意识地把房间给沈御雪留着,自然是要沈御雪继续住。他把墨泽安排在沈御雪身边,也觉得墨泽会处理好这件事。   可是这样的安排在他们路过广场,看见戴着镣铐的玄虎族人后生了变故。   燕南归没有对玄虎一族赶尽杀绝,他内心深处是藏了几分对沈御雪的敬畏和听从,他也不愿意真的和沈御雪恩断义绝。   辰少卿看出他为难,让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玄虎王当年怎么对墨泽等人,如今燕南归就怎么对玄虎一族。   “反正他们一直是奴隶,做苦力,你只是没有还他们自由,让他们维持现状。”辰少卿为燕南归开脱:“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很公平。”   燕南归心里清楚辰少卿说的不对,但沈御雪不辞而别的愤怒让他无视那点错,把自己的怒火撒在玄虎一族的身上。   沈御雪看着眼前这个半大的玄虎少年停下脚步,多年前的那场妖族内斗,玄虎一族的年轻一辈多数战死,剩下些老弱病残,幸存的孩子们已经是全部的希望。   沉重的镣铐限制少年的自由,他拿着扫帚低着头站在一旁,身上的衣服干净整洁也难掩陈旧。   沈御雪让他抬起头来,少年犹豫了片刻,轻轻摇头。他们是罪人,罪人不允许直视太阳。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起旁人的注意,燕南归愉悦的心情被泼了一盆冷水,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辰少卿也是一愣,连忙问旁边的人是谁把玄虎一族放出来的?他明明吩咐过,这几日要好生对待玄虎一族,不要让沈御雪瞧见。   “说不定是他们听见沈仙君前来的消息,故意跑到沈仙君面前表现的悲惨。”有人暗暗揣测,动作麻利地吩咐人把那个少年带下去。   墨泽连忙抬手阻拦,喝退众人。   但其实就算他不出声,沈御雪也会出手。因为察觉到异动,沈御雪已经下意识地把少年护在身后。   燕南归面色铁青,额上青筋暴起。他这一路没得沈御雪一个好脸色,如果沈御雪是对每个人都这样,他无话可说。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刚到妖族的第一天,他就要站在玄虎一族的立场上?   他燕南归到底哪儿不如玄虎一族?   “师尊,过来!”燕南归强压着怒火对沈御雪伸出手,只要沈御雪愿意过去,他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墨泽也忍不住走向沈御雪开口相劝,低声道:“沈仙君,你就让小寻一回。这个孩子我帮你送回去,我保证不会让他有任何损伤。”   “送到哪儿?”沈御雪抬头看向墨泽。   墨泽沉默,没有回答。   沈御雪苦笑,他又看向燕南归,问道:“玄虎一族现在在哪儿?”   燕南归伸出的手掌僵住,缓缓握成拳。眉宇间戾气滔天,他阴鸷地看着沈御雪,大笑起来。   “你果然懂得如何激怒我,既然你那么想知道,我成全你。你就和玄虎一族待在一起吧,你爱待多久待多久,都是阶下囚,岂不是正合适?” 第十三章 玄虎一族   燕南归气的甩袖就走,身边跟着的那群妖族见他真的动怒,一个个寒蝉若惊,大气都不敢出,更别说是替沈御雪说好话。   他们露出爱莫能助的神色,看向沈御雪摇了摇头离去。   辰少卿也为难地跟沈御雪道别,可当他转过身去时,他脸上的为难都变成了畅快的笑意。   燕南归是很喜欢他,但只有他清楚这个喜欢到底是怎么回事。在燕南归的心里,沈御雪的分量从来就不轻。真把沈御雪弄到妖族朝夕相处,恐怕不出十天半个月就得旧情复燃。   唯一的办法便是挑起他们之间的矛盾,让他们不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而玄虎一族永远是横在他们心上的尖刺,只要玄虎一族还在,他们两个人就有隔阂。   不枉辰少卿早早地安排好这一切,在适当的时机推出来,不需要他多言,沈御雪和燕南归自己就能挑起彼此的矛盾,他旁观一切,还能做个好人。   辰少卿只觉得沈御雪固执愚钝。   肉弱强食,适者生存,不就是妖界的法则吗?燕南归身为妖王,掌握妖族的生杀大权,杀个人还要被阻拦,这妖王当的岂不憋屈?   辰少卿不觉得生命有何可贵,但沈御雪做不到漠视。   看着燕南归远去,沈御雪欲言又止。眼下这局面,好像说什么都不太恰当。他也不想让燕南归难堪,可他真的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接受燕南归的残暴。   墨泽留在沈御雪身侧没有离开,妖族今时不同往日,他不能把沈御雪一个人丢在这里。   被救下的虎族少年低着头一言不发,紧绷的身体泄露他的紧张。他认得沈御雪,更不想连累沈御雪,可他身份低微,在这群人面前根本就说不上话,甚至还会因为开口惹来更大的麻烦。   沈御雪让墨泽带他去玄虎一族的聚集地。墨泽略显犹豫,事到如今,好像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沈仙君,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在燕南归攻下妖族之前,妖族统治在玄虎族的手中,虎王郁京是有名的暴君,他喜欢美色,喜欢杀人取乐,猎物的惨叫和悲鸣会让他更加兴奋。王庭的一切多是为他服务,不管是囚笼还是猎场。   燕南归上位后整治了多数不合理的地方,唯独留下了一块区域。   这里阴暗潮湿,只有正午的阳光可以照射进来,四周荆棘密布,毒物横行,并不适合生存。郁京当年把这里当成抛尸地,白骨累累,煞气凝聚。   燕南归看着玄虎一族就心烦,在辰少卿的建议下,把玄虎一族赶到此地。有限的灵力极大地限制了玄虎一族的修行,加上每日沉重的劳作,它们过的并不好。   即便沈御雪早有心理准备,看着眼前破败的部落,心里依旧不是滋味。他难以想象自己离开妖族这些年,玄虎一族的境遇。   他们流血牺牲后换来的不是安稳,而是夹缝求生。   随意搭建的房屋刚好遮风避雨,三三两两的虎族聚在一起,放眼看去多是老弱病残,年轻一辈不足百人。他们习惯性地低着头,神情麻木,像落日的黄昏,等着最后的余温散尽,归于黑暗。   面对沈御雪的到来,多数人没有反应,倒是年轻一辈抬头看过来。他们惊讶诧异,看到沈御雪身边的少年和墨泽,目光更是闪烁,迟疑不定。   墨泽解下少年的镣铐,少年慌忙跑向自己的族人,被提心吊胆等候的娘亲一把抱住。娘把他护在怀里,带着他躲到族人身后。   多年的欺压让虎族的老一辈失了血性,但年轻人的目光依旧清澈坚定,他们的心中火种尚存,不愿轻言放弃。   在这群年轻人中,新的头领被簇拥着,不需要问沈御雪也能一眼分辨出来,因为这个人是当初他从郁京的寝殿救出来的。   沈御雪记得他叫牧昀,今年刚及冠,就妖族的寿元而言,他还是个孩子。可他已经扛起虎族的重担,在这一片颓废中挺直腰杆,做引路的星火。   他朝着沈御雪走来,大步流星:“沈仙君,别来无恙,你是来看望我们吗?”   沈御雪入妖族这事不是什么秘密,玄虎一族同样知晓。牧昀以为沈御雪是顾念旧情,欣喜之余又不免担忧。   因为他们,沈御雪和燕南归的关系并不好。   沈御雪摇头,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和他一般高的青年,如实道:“我如今和你们一样,都是阶下囚。”   牧昀愣住,一脸的不敢置信:“燕南归让你住在这儿?”   沈御雪点头:“之后的日子免不了要叨扰你们,可还方便?”   高大的孩子顿时红了眼,他自己被丢到这个地方那么多年,即便有不甘心也默默地忍受。可是此刻听到沈御雪肯定的答案,看着沈御雪这般光风霁月的人沦落到此地,他不禁委屈难受。   “他怎么可以让你住在这儿?他憎恨我们情有可原,可你是他师尊,你为他付出了那么多……”牧昀吸了吸鼻子,有些说不下去。   沈御雪不觉得委屈,在这里他还可以照顾玄虎一族,想办法解决他们的困境,这也是他此来妖族的目的。   “又不是小孩子了,不如先给我安排个住的地方?”沈御雪轻言安慰,对自己的境遇轻描淡写。   牧昀抹了把脸,看向一旁的墨泽。   在如今的妖族,墨泽是少数还会帮衬玄虎一族的人。只是他对玄虎一族的感情同样复杂,即便被拿走大部分的噩梦,那种心有余悸的害怕还是会深埋在心底。   他不会偏颇,但也不会落井下石。   墨泽自然不乐意沈御雪留在这里,这个环境不利于他的伤势恢复,但沈御雪心意已决,燕南归现在又在气头上,他也不好相劝。   “沈仙君身上有伤,你们平日注意一点,有什么需要就来找我。”墨泽出言叮嘱,随后拜别沈御雪。   虎族的条件清贫,但牧昀还是尽力给沈御雪最好。他把唯一向阳的屋子腾出来留给沈御雪,这样正午的阳光可以把整个屋子都照的暖洋洋的,驱散些阴气。   在牧昀收拾房间的时候,沈御雪在虎族的地盘上随意走了走。大家对他依旧和善,并没有因为命运的不公就迁怒于他。少年们围着他打转,想听妖族外的故事。   此刻的沈御雪是温和的,眼前这群孩子触动他内心的柔|软,都是正意气风发的年纪,该有灿烂的人生。   牧昀收拾完屋子就来请沈御雪,此刻没有太阳,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暗,但是不妨碍沈御雪打量房子的布局,简单朴素,一进一出,中间用打磨光滑的木珠做成帘子隔开。   以后这里就是他在妖族的居所了。   “沈仙君,我刚才听都听秋鸣说了,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真的不用再因为我们和燕南归闹矛盾。”牧昀心疼沈御雪,他不难猜出如果不是因为秋鸣,燕南归根本就不舍得让沈御雪来这种地方。   沈御雪道:“不关秋鸣的事,这是我和燕南归的矛盾,他不过是出现的太巧合。”   沈御雪话里有话,牧昀不禁侧目。诚然,他们玄虎一族几日前就开始被圈在这里,不允许外出。今日突然来人随便抓一个出去,说是有事要做。   那个时候他们只当又是什么欺负人的手段,怎么会想到是为了对付沈御雪?   “沈仙君,你既然知道这是陷阱,为什么还要跳进来?”牧昀不解地看着沈御雪,昏暗也掩盖不住他的苍白。不过是短短几年,他看起来消瘦很多,俊美的容颜却比以往更夺人心魄。   牧昀不自在地挪开眼,怕自己的心跳响如擂鼓。   沈御雪平静道:“你们一族的问题总是要面对,我能躲过今日,躲不过明日。我在明,对方在暗,我已经失了先机。不如以进为退,让对方以为万无一失。”   沈御雪和妖族的感情并不深,每次都是来去匆匆,解决了问题就走,甚少停留。   一来是因为妖族的地理位置尚可,和上修界就隔着一条河,遭到雾障的侵染不严重,二来是妖族多有圣兽传承,实力胜过仙门。   在这样的条件下,沈御雪的重心更偏向仙门,这也就导致妖族不需要在他和燕南归之间纠结,妖族更忠于自己的王。   沈御雪看穿对方的目的,但不确定是谁故意制造这个乱子,只有先顺着对方的计划走,静观其变。   “说到底是我们连累了你。”牧昀叹了口气,心里过意不去。   沈御雪摇头,看上去他和燕南归确实因为玄虎一族生了矛盾,但归其根本是师徒二人的理念有了分歧。   “我的师门以大道为先,不管是师尊还是师兄都可以为天下舍生忘死。你不用为我感到不值,这是我的道,也是我身为师尊该做的。我教了燕南归一身本领,让他当上妖王,他却心怀恶意,是我教导无方。”   沈御雪提到师门时,神色有些悲伤。他在下修界是个传奇人物,关于他的来历知道的人屈指可数。   莫昀比他晚生了不知道几百年,对此更是一无所知,但他却清晰地感受到沈御雪的痛楚。   莫昀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觉得自己触碰到沈御雪不可言说的痛。 第十四章 朱雀   妖族的夜晚有些冷,燕南归处理完这些天堆积的要务抬头,窗外月色通明。   夜已经很深了,往日陪着他的辰少卿早在一刻钟前就被他劝走,他揉揉鼻梁,仰靠着椅子,头上的屋顶雕刻着一只振翅欲飞的朱雀,浴火而来,仿佛是冲破黑夜的光明,扫除世间的一切污|秽。   燕南归记得这只朱雀是沈御雪亲手布置,他在上面刻了一个防御阵,足以抵挡大乘期的一次进攻。   “你当了妖王就要以妖族为重,而我志在天下,不可能一直陪着你。”   记忆中的师尊刻画的十分仔细,边边角角都没放过,这只朱雀更是栩栩如生,仿佛是他们羽族供奉的朱雀神君再世。   那个时候燕南归和沈御雪还没有隔阂,复仇的喜悦让他精神亢奋,对沈御雪的话不以为然。   他那么的热切,那么的欢喜,觉得只要握住沈御雪的手,就能把人永远留在身边。   “我是师尊的徒弟,师尊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这辈子都不能丢下我!”   “胡闹,你跟着我走了,妖族怎么办?妖族百废待兴……”   沈御雪不许燕南归胡来,佯装正经。清冷的眉眼间是笑意,他对燕南归一向纵容,严格之处也藏着细腻的心思。   他的话还没说完,燕南归莽撞的冲过来把他抱住,道:“我不管,我就要跟着师尊。不如师尊先留下来陪我整顿妖族,然后我再陪你去浪迹天涯。”   沈御雪没有推开毛毛躁躁的燕南归,就像往常那般无声地默许他说出的每一个要求。   就是这样的纵容让燕南归觉得自己一直都是特别的,可玄虎一族的矛盾打破他的幻想,让他意识到原来在苍生面前,沈御雪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他要当圣人,要公平,要所有人像他一样大道为先,无欲无求。   燕南归做不到,他没有办法去放下这些仇恨。在他为仇恨痛苦的时候,辰少卿才是安抚他的人。   “沈仙君天赋出众,又是一方强者,他没有经历过你的落魄,自然不懂你的仇恨。他对众生的怜悯更像是高高在上的施舍,不食烟火的神明又怎么会深究世人的七情六欲?”   辰少卿的话说透了沈御雪的无情,也让燕南归更加坚信心中的想法。他不弑神,他只要神明跌落人间。他不信尝遍人世的苦楚后,沈御雪还能轻飘飘地选择放下。   大抵是过去的回忆搅的人心烦意乱,燕南归再看头顶的朱雀像,心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他们所在的大陆一开始并没有上修界和下修界之分,人族和妖族和平共处,友好交流,互通学习。他们供奉四圣兽,朱雀,青龙,白虎,玄武,以此来发展各自的势力。   就这样相安无事了几千年,一个新种族的出现打破了大陆的和平,他们便是魔。   没有人说的清楚魔族从哪里来,他们蛊惑人心,引诱世人堕|落,释放瘟疫和灾难。大陆生灵涂炭,四圣兽带领众人奋起反抗,那一战极为惨烈。   青龙陷入沉睡,玄武白虎重伤,而朱雀为了彻底将魔族封印在深渊中,以身化火,魂飞魄散,不存于世。   战火割裂了大陆,也让大陆的格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大战中元气大伤的各大宗门和各大妖族纷纷前往灵气浓郁之地休养生息,而保存较为完好,或者势力不够的小宗门继续留在自己的地盘上发展。   久而久之,力量的倾斜让大陆有了上修界和下修界之分。   上修界多是老牌势力,或者是血统纯正的妖族。而下修界多是新兴势力,妖族中也少有血脉返祖之辈。   随着时间的不断发展,众人逐渐默认以洛河为界,区别两个区域。   而在洛河的源头,翻越群山之后就是朱雀神君化身火焰封印魔族的不尽之地,那是一片赤色的山脉,火焰连绵不息,天际被烧的通红,时不时地还能看见魔气在火焰中穿梭。   下修界因为魔族的肆虐,密布着无数的阴气和煞气,它们会和这些魔气结合,进而成为让人棘手的雾障。   下修界第一次遇见这种东西时还束手无策,直到沈御雪的出现解了燃眉之急,没有人知道他从哪儿来,在他的压制下,雾障越来越少,出现的时间间隔也越来越长。   燕南归身为羽族,从小到大没少听朱雀神君的故事。他为了大陆舍生取义,从容赴死,即便未曾亲眼所见,燕南归也能从旁人的言语间听出让人心情澎湃的豪迈。   朱雀神君的人生就如同他的火焰,是黑暗中燃起的希望,永不坠|落。   沈御雪当初布阵之时选择刻画朱雀,真的是因为燕南归是羽族?还是说他是要燕南归以朱雀为境,观疾苦怜众生?   燕南归猜不透,他和朱雀对视了一眼,朱雀的神情高傲冰冷。他在俯瞰燕南归,也在俯瞰这个人世。   他是至高的神灵,他的心是不是也和沈御雪一样太过博爱反而显得无情?   燕南归眯了眯眼,他突然想见沈御雪。   下意识地出门找到沈御雪以前住的房间,漆黑冰冷的夜色泼了燕南归一头冷水。他怎么忘了,他的师尊为了玄虎一族和他作对,现在应该在玄虎一族的聚集地。   说不定他们此刻正其乐融融,交谈甚欢。   一想到那群虎崽子离沈御雪那么近,说不定还会拉着沈御雪的手,钻在沈御雪的怀里,燕南归就忍不住生气,一拳砸在墙上。   他白天和沈御雪说的只是气话,不是真的要赶他去虎族,他以为他会回来。   “虎崽子就有那么好吗?”燕南归忍不住郁闷,他恨不得马上去把人拖回来。好在理智尚存,知道沈御雪不会和他走,他过去只会激化矛盾。   看着眼前无边的夜色,燕南归垂眸思索。不一会儿,一只墨绿色的小鸟从王庭飞出,乘着月色进入玄虎一族的聚集地。   妖族的夜色比起金阳宗多了几分沉闷,沈御雪睡不着,一个人披着斗篷起身。他走到屋外,在一颗大树旁坐下。   树上的绿苔藓散发着腐烂的味道,夜色里浓郁的阴气聚集,灵气变得格外稀薄。沈御雪听见压抑的咳嗽,是身体不好的那些虎族发出的声音。他们大多有伤在身,经年累月没有得到很好的医治,渐渐拖成老毛病   沈御雪听了一会,起身走向外面。他白天观察过,这里多年不见阳光,灵气和阴气此消彼长,只要净化阴气,条件会慢慢好起来。   在夜色里摸索到当年郁京的抛尸地,看着眼前这些从尸骨中生出的荆棘,沈御雪抬手施法。纯净的灵力从他掌间释放,微白的光晕散开,很快就笼罩了这一片区域。他观察眼前飞舞的荆棘,布置阵法。   丹田内,灵力大量消耗,不过一会儿工夫沈御雪就有些吃不消,苍白的面上起了一层细汗。他如今的修为不支持他大量的消耗,只能一点点来。   阻断阴气的阵法落下,沈御雪收回自己的灵力,他微微喘息,面上浮现不正常的红晕,低声咳嗽起来。   树丛里,从王庭飞来的小鸟蹲在树上看着他,浑身的毛都炸开了,拍着翅膀愤怒不已。   沈御雪听见动静,掌间白光一闪,一缕灵气穿透树叶裹住小鸟。   燕南归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稳定身影后发现自己被沈御雪握在掌中。   沈御雪看着这只迷路的小鸟,轻抚它的羽毛:“怎么飞到这里来了?这里不是捕猎的地方,快走吧!”   妖族境内也有普通的生灵,沈御雪没有起疑,他解开灵力把小鸟往天空一抛。燕南归打了个滚,扑腾着翅膀又飞回沈御雪的手上。他瞪着沈御雪,在他手上啄了一口。   他真是又气又心疼,这个人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情况吗?   沈御雪不解地看着手上的小鸟,夜色下,它舒展的羽翼是那么漂亮,气鼓鼓地挺起胸|脯,可爱极了。   沈御雪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我又没有欺负你,怎么还咬人?”   燕南归心想他不仅想咬人,他还想绑人。可这个身体做不到那么高难度的事,他低头看了眼沈御雪被他啄红的手指,心里说着真麻烦,行动上却忍不住用头蹭了蹭,像是在道歉。   沈御雪看着他咬人又示好,莫名的想起燕南归拜入师门的时候,一面闯祸一面道歉,就怕他生气。   “这脾气可真像他,闯祸的时候有多理直气壮,道歉就有多快。”   燕南归一愣,这个他是说的他吗?   沈御雪又放飞了一次,但是燕南归就是不走,这次他停在沈御雪的肩上,钻进他的毛领贴着脖子。   沈御雪这次没在赶人,他犹豫了一下,默许燕南归留下。   他对鸟禽有一份特殊的感情,留着也无妨。   跟着沈御雪到了住的地方,燕南归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挑剔地看来看去,看到最后忍不住皱眉。他嫌弃虎族没有好地方,又生气沈御雪宁愿在这里也不肯跟他走。   他独自落在桌子上生气,胸|脯的毛蓬松的很。   沈御雪找来一个碗碟,在里面倒了些水放在燕南归面前,算是允许他在这里安家。   刚才消耗了不少灵力,沈御雪躺下后有些乏,渐渐地就有了困意。   燕南归站在桌子上,一直等沈御雪睡着了才飞到他枕边,看见他在睡梦中眉头紧蹙,忍不住想为他抚平。   可他忘了自己现在是鸟,翅膀还够不到沈御雪的额头。   燕南归暗骂一声,想了想还是没有变成人形,就这样躺在沈御雪旁边,贴着他入睡。   月色凉凉,这是他们重逢后的第二个夜。 第十五章 斗兽   沈御雪这一整夜浑浑噩噩,睡得并不安稳,好不容易睡眠深一点,就被屋外的喧嚣吵醒。那声音实在刺耳,让人难以忽视。   沈御雪从床上起身,环顾四周,看见小鸟站在窗边凑热闹。   外面人声嘈杂,有怒喝也有谩骂,闹得很厉害。   沈御雪在的这个位置看不真切,他准备出门问问。燕南归见他要走,飞过来钻入他的衣袖中,把自己藏起来。   外面来了几个陌生的面孔,手上抓着昨天被沈御雪带回来的秋鸣,牧昀带人拦下他们不准走,双方起了争执。   “你们自己不守规矩冒犯了吾王,就该按规矩办事,再敢阻拦我连你们一起收拾!”领头拿人的男子穿着一身花哨的衣裳,站在人群中像只花蝴蝶。   他长相阴柔,眼眸狭长,显得有几分阴险,说话时目光斜上,一脸的目中无人。   虎族被他气的不轻,牧昀道:“昨日把人带走的是你们,现在说犯事的也是你们,横竖都是你们说了算,真当妖族没有王法了吗?”   花蝴蝶嗤笑道:“妖族有没有王法和你们有什么关系?认清自己的立场,你们就是奴隶!”   “你……”牧昀气的就要动手,却被人拦住手腕。   沈御雪从人群中走来,他大概听明白是怎么回事。昨日秋鸣出现的巧,他惹燕南归不高兴,今天就有人来闹事,真是怕昨天的事不够,再来一济猛药。   花蝴蝶瞧见沈御雪有些惊讶,目光中是掩盖不住的惊|艳。他没少在妖族听见沈御雪这个名字,但他还是第一次瞧见沈御雪本人。   就如同传闻的一样,俊美清冷,周身自带疏离之意,犹如天上皓月,山巅白雪,让人被吸引的同时忍不住想要揉碎这份淡然。   在妖族,花蝴蝶只在辰少卿身上见过相似的气质,他能感觉到,辰少卿就是在模仿眼前人。   毕竟他了解辰少卿的本质,床上|床下可是两个人。可以说床上的辰少卿才是本性,下了床他就开始伪装。   只是不知道他模仿的本尊吃起来是什么味道!   花蝴蝶眼神露骨地打量沈御雪,淫邪之意不加掩饰。   沈御雪目有寒霜:“你们来抓人是谁的命令?”   花蝴蝶道:“自然是吾王。”   沈御雪袖中的燕南归一愣,他没下过这种命令。他虽然生气,但不想闹的更难看,加上墨泽心软帮衬,他已经算了。   燕南归有些担心沈御雪相信这话,就想从他的袖子里飞出去。   “燕南归要是真想动手,昨日就该叫你们来,他有气可不会隔一|夜才想起来发泄。”沈御雪拆穿眼前人的谎言,厉声道:“今日这人你们带不走,我看谁敢动!”   飞到袖口的燕南归一怔,心情复杂地缩回去。   花蝴蝶来抓人只是幌子,目的就是制造矛盾,面对沈御雪的强势,他佯装为难道:“沈仙君,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你别为难我们。”   “你们奉谁的命,就让谁亲自来。”沈御雪毫不退让,示意牧昀直接抢人。   牧昀也不含糊,上去把秋鸣抢过来塞到众人后面,自己则站在沈御雪身旁帮衬。   花蝴蝶虚拦了一下,看起来不怎么上心:“沈仙君,你这不是摆明了要我们王难堪吗?他身为王,连这点处罚的权利都要经过你的允许?”   花蝴蝶这话绵里藏针,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沈御雪霸道,处处限制燕南归。   沈御雪瞥了花蝴蝶一眼,目光冷冽,看的对方打了个冷颤,有种被看穿的错觉。他平日里仗着自己是辰少卿的姘头,没少做这种欺上瞒下的事,还是第一次感到心虚。   “我和燕南归之间,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说三道四?”   沈御雪没把燕南归当外人,他和燕南归的矛盾叫师徒矛盾。花蝴蝶做为一个外人,挑拨离间的目的如此明显,这让沈御雪不由地怀疑燕南归身边都是些什么人。   花蝴蝶讪笑道:“沈仙君对妖族有恩,又是吾王的师尊,我今日要是不给你这个面子,反倒显得我不识抬举。不过沈仙君,我由心地劝你一句,凡事过犹不及,你不能只想着拿恩情来要挟吾王,你也该想想他的难处。”   花蝴蝶言尽于此,带人离去。虎族见他们离开,这才敢放松紧绷的神经,牧昀安抚众人,让他们先带秋鸣下去休息。   沈御雪站在原地思考花蝴蝶的话,他要燕南归放下仇恨,在外人看来像是拿恩情要挟吗?   “沈仙君,刚才谢谢你,我们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牧昀走上前来给沈御雪道谢,见他面有倦色,道:“你没休息好吗?”   沈御雪摇头,道:“刚才这人叫什么名字?跟我说说他的情况。”   牧昀正色道:“他叫戚蒙,是这两年才提拔起来的妖族,平日里扬武扬威,仗势欺人,总和我们作对,今日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虎族在妖族的日子本来就难,再有人推波助澜,过的就更艰辛。牧昀心中愤愤不平,但他掩饰的好,不愿连累沈御雪。   沈御雪看了他一眼,道:“这些年辛苦你了,你做的很好。”   牧昀一愣,随即鼻子发酸。他慌忙避开沈御雪的视线,不想被他看见狼狈的样子。虎族之中唯有他还成点气候,大人们都战死了,他不站出来承担一族的重担,又指望谁来帮忙呢?   躲在袖子里的燕南归听见沈御雪安抚另一个人,心里一个劲地泛酸,他从袖子里飞出来,扑腾着翅膀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沈御雪伸出手接住他,牧昀也好奇地看过来。燕南归站在沈御雪手心,挺着胸|脯宣誓主权,却意外瞧见牧昀偷看沈御雪的眼神,热切的,带着憧憬和欢喜。   燕南归对这样的眼神并不陌生,曾几何时,他也这般追随过沈御雪的身影。   眼前的这头虎崽子喜欢沈御雪,甚至是连掩饰都不会。   燕南归像是被人敲了一记闷棍,眼底凝聚出杀意,他愤怒地张开翅膀,却被一只熟悉的手轻轻安抚。燕南归抬头,沈御雪的眼底是他的倒影,并没有牧昀。   “还挺爱炸毛!”沈御雪伸手戳了戳绵软的胸|脯。   燕南归掩去眼底的杀意,一面蹭着沈御雪的手,一面打量牧昀。他不能把这种人留在沈御雪身边,要想个办法把他们分开。沈御雪不走,那就把这人弄走。   燕南归心里很快就有了主意,他没有久留,贴了贴沈御雪的手,振翅而去。   之后接连几天的日子意外的平静,不管是燕南归还是戚蒙都没有出现。燕南归仿佛是忘了自己把沈御雪丢到此处,大有让他自生自灭的想法。   沈御雪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调养生息的同时,也大范围的净化此地的阴气和煞气。玄虎一族明显地能够感觉到近两日的灵气有些不同,但他们没有心思来深究,因为沈御雪稳定后,他们一族又开始繁重的劳作。   燕南归把他们当成奴隶,在妖族的任何人都可以使唤他们,做事还只是不起眼的一环,更过分的是把他们当成猎物戏弄,让他们变回原形,骑着他们出去游荡。   牧昀知道沈御雪的难处,不许任何人透露他们的境遇,如果沈御雪问起,也要装作若无其事。   沈御雪夜里灵力消耗的快,白日要修养,还真让他们糊弄了一段日子。等沈御雪察觉到不对劲已经是好久以后,一开始只是觉得奇怪,虎族的状态一日不如一日,大家每天回来都显得很疲惫,在他询问时用大同小异的话搪塞他。   再然后就是他发现牧昀不见了,那孩子每天都会来关心他的身体状况,喜欢围在他身边,就算没有一句交谈,也是乐此不彼。   沈御雪最近状态有点差,记不清这孩子有几日没来了。当他询问虎族的其他人时,他们眼神躲闪,推说牧昀被派出去办事,要过几日才会回来。   “你们连在妖族的活动范围都有限,燕南归又怎么会允许你们离开?”沈御雪拆穿大家的谎言,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沈御雪的追问下,一连几日绷着情绪的虎族终于崩溃了,有人嚎啕大哭,有人嘶声竭力的大喊,他们把自己的不公和痛苦都发泄出来。   沈御雪听着,脸色越来越冷。   秋鸣走到他身边,拉住他的手,小声啜泣道:“他们强迫牧哥哥参加斗兽,如果他不肯,就把我们虎族的人全部扔进斗兽场!他们抓来各种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和牧哥哥打,每次牧哥哥爬不起来他们就找人医治,不准牧哥哥死。”   斗兽二字沈御雪并不陌生,因为这正是郁京奴役妖族时惯玩的把戏,随意抽两个人丢进赛台,让他们决斗,只有一方死亡才算胜利。而胜出的这个人也得不到解脱,他还要继续战斗,一直到死亡,如此循环往复。   而郁京为了让赛台上的两个人打的更激烈,往往会在比赛前给胜利方一点希望,这样就能激励他们斗的更狠。赛台上常常血沫横飞,你死我活。   墨泽被囚时,也参与过斗兽,九死一生。燕南归知道他的遭遇后抱着沈御雪难受了好久,之后更是命人毁了那个赛台。   可是现在他不仅又造出一个一样的赛台,还让牧昀不间断地战斗下去,得不到解脱。   沈御雪眼前发黑,一瞬间如坠冰窖,寒意从里到外快要把他冻僵了。   这还是他教导出来的燕南归吗?这还是那个看到他人不幸会心生怜悯的徒弟吗?   作者有话要说:   燕南归的戏份占比比较重,这个后面会解释原因的 第十六章 受伤   今夜的妖族注定不会平静,璀璨的星空中,乌云悄然凝聚。   沈御雪离开了玄虎一族的聚集地,路上的妖族不敢阻拦,在他的逼问下告知斗兽场的位置。和沈御雪预料的一样,斗兽场还是修建在原来的废墟上,只是这次位置有一些偏离,更靠近妖族境内的那条溟河。   溟河之水,鸿毛不浮,杀人时只需要把尸体丢进去,自然会沉入水中,成为水妖的食物。   燕南归复刻了郁京的凶残,沈御雪的内心止不住地发冷。他穿过王庭,喝退阻拦的守卫,一路赶到斗兽场。   残月当空,星辰黯淡,尚未靠近沈御雪就感觉到灵力波动。空气中鞭声和压抑的痛苦呻|吟交织在一起,每一次在耳膜上的鼓动都让沈御雪的心止不住地往下沉。   跨越黑暗走到篝火下,行刑的戚蒙,受刑的牧昀,高座上冷眼旁观的燕南归,毫无遮掩地撞入沈御雪的眼底。在燕南归的身边坐着辰少卿,墨泽站在他身后的阴影里,看不清神色。   牧昀的状态并不好,伤痕累累,绑着他的十字架浸润了鲜血,红的发黑。他垂着头,血迹顺着额头滑落。   燕南归隔的远,戚蒙足够嚣张,仿佛是要把当日抓人时受的气一并发泄在牧昀身上,叫嚣着让牧昀求饶。   牧昀冷笑,淬了他一口血沫。   戚蒙被气的跳脚,灵力灌注在鞭子上,狠狠的抽向牧昀。   长鞭猎猎生风,牧昀认命般闭上眼,他想就这样死了也好,不会拖累虎族,也不会拖累沈御雪。在他身后就是溟河,掉下去尸骨无存,也不用担心沈御雪瞧见他这狼狈不堪的样子。   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落在身上,反倒是戚蒙倒吸一口凉气,有阴影落到身前。   牧昀一愣,心里有所预料,他猛地睁开眼。   沈御雪徒手抓住戚蒙的长鞭,面有寒霜,周身剑气激荡,灵力汇聚在掌中,直接震碎戚蒙的鞭子。戚蒙被反震之力震的倒退两步,他捂着发麻的手看向燕南归。   如果来的是别人,他还能狐假虎威一番,来的是沈御雪,他只有把主场交给燕南归。   燕南归并不诧异,他本来也没打算要瞒着沈御雪,是牧昀不许虎族开口,他才愉快地玩了那么久。   沈御雪当然也看见了燕南归,但此刻他无视了他的存在,震退戚蒙后,他直接转身去解牧昀身上的绳子。   粘稠的血液沾了满手,沈御雪动作微顿,直接用灵力割断绳索。牧昀伤的重,没什么力气说话,身上的束缚一空,他直接就倒在沈御雪的怀里。   鲜血湿透了沈御雪的衣服,虎崽子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气息微弱。   沈御雪搂着他,尽管手上动作轻柔,但虎崽子还是忍不住皱眉。因为他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好皮肉,沈御雪的手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伤口。   掌中的生命是如此的脆弱,沈御雪克制自己不去发怒,他的冷静和理智已经在摇摇欲坠的边缘。如果这个时候有一点刺激,他一定会爆发。   牧昀需要医治,沈御雪带上他就走。   戚蒙犹豫要不要阻拦,抬头看向燕南归。燕南归没有表态,他冷冷地盯着沈御雪。他以为他已经做到这个份上,沈御雪会冲过来质问他,斥责他。可是沈御雪没有,他的眼里至始至终只有牧昀。   嫉妒的火焰顷刻间就燃烧起来,燕南归握住腰间的刀,沉着脸,目光阴鸷。他想,哪怕沈御雪冲过来骂他一句,他都不会那么难受。   那种被无视的感觉让他想起太多事,沈御雪总是这样,他爱着人世间的每一种生灵,无私的奉献自己,从而就会忽略陪在身边的人。   一开始这些燕南归都能忍,因为这才是他的师尊。可是渐渐地,他尝到了嫉妒的滋味,他希望沈御雪的目光和沈御雪的心只能在他身上,任何想要分走沈御雪心思的人都该死。   果然他就应该把师尊关起来,让他永永远远只属于自己。   燕南归眼底的阴鸷成了杀意,他毫不犹豫地对着沈御雪挥刀。   凌厉霸道的攻击毫不留情,站在燕南归身后的墨泽变了脸色,他想要出手阻拦,可是已经晚了。   燕南归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快的只剩一个残影。   沈御雪带着牧昀速度不快,但他身经百战,对危险有着敏锐的直觉。燕南归的攻击已经到了身后,迫人的刀意直逼后心。沈御雪以灵力为控,率先将牧昀抛出攻击范围,随后旋身迎上燕南归的刀。   沈御雪是剑修,但不妨碍他教出一个用刀的徒弟。大道三千,并非完全不同。沈御雪的佩剑已是多年未用,他以灵气化剑,霸道的剑意足以和燕南归过上两招。   但燕南归不想恋战,他真正的目标是牧昀。刀刃在沈御雪眼前一分为二,燕南归身法神速,沈御雪一剑刺空,反应过来燕南归的目的时已经来不及收剑。   他弃剑回身,以手臂为盾,直接挡在牧昀身前。   燕南归的刀破开他的防御,砍在他的手上。伤口瞬间血如泉涌,血肉翻卷,露出深深白骨。   燕南归被血溅到脸上,温热的液体滑过他的脸颊,他顿时愣住了。   高台上,墨泽吓得睁大眼,连忙飞奔而来。辰少卿也有些惊讶,红|唇微张,妩媚的神情在暗夜里透着欢愉。   师徒自相残杀,是出好戏。   牧昀情况不佳,现在已经是昏迷状态。沈御雪忍痛拍向燕南归,用灵力将他震退。燕南归这一刀太深,剧痛和灵力的消耗让沈御雪面色惨白,唇无血色,身体微微发颤。   墨泽扑过来捧着他的手,连忙用灵力止住喷涌的鲜血,从储物袋里掏出伤药就往上抹。可是不知道是太紧张还是太着急,他握着沈御雪的手也在发颤,抹药时更是偏了几分。   沈御雪见状,嘴角略带笑意道:“受伤的是我还是你?看你手抖的。”   墨泽没吭声,暗色里谁也没瞧见他眼眶红了。受伤的人确实不是他,可是他却比任何时候都希望这伤是在自己身上。   他强忍着心底的痛意,懊恼自己刚才的犹豫,手上的动作逐渐稳定下来,不消片刻就止住沈御雪的伤势。他正要给沈御雪包扎,有人握住他的手。   墨泽抬头,是回过神来的燕南归,他垂着头,神情灰败,示意墨泽把绷纱给他。   墨泽心里有气,但毕竟是交情过命的兄弟,只迟疑了一下就换他来包扎。   沈御雪面色苍白,反而显得那双眼睛更亮。他没有拒绝墨泽的好意,换了燕南归他却缩回手。燕南归僵在原地,脸色难看。   沈御雪看向牧昀,燕南归握了握拳,道:“墨泽,带他下去,别让他死了。”   墨泽没有迟疑,把人从地上扶起来就走,同时也带走了戚蒙和辰少卿,把这里留给沈御雪师徒。   沈御雪对墨泽很放心,知道他不会对牧昀见死不救,这才肯让燕南归包扎。燕南归不是什么娇少爷,包扎伤口这种事自然是手到擒来,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伤是他给沈御雪留下的,包扎的时候他的手同样会抖。   沈御雪看的无奈,伸手就要自己来。   “别动!”燕南归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为了别人你和我刀剑相向,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他就那么好吗?”   沈御雪心里也有气,刀伤反而让他变得平静。他承认自己一开始是被燕南归的所作所为气得冲昏了头脑,才会不管不顾地冲过来,甚至无视自己的伤势出手。   “你跟着我修行之时,也没少刀剑相向,今日和往日又有什么不同?”沈御雪试图缓和他和燕南归之间的气氛,好好地和他谈一谈。   燕南归顿住,道:“我和你修行时,你出的每一剑都是为了我好。可今日不是,今日|你的剑是为别人而战!“   燕南归本想说沈御雪今日出的剑是为了和他作对,又怕这语气太生硬。沈御雪鲜血的炙热感还在脸上挥之不去,他的心乱成一团,他痛恨沈御雪眼里只有别人,又痛苦自己用刀伤了沈御雪。   沈御雪看着他包扎好伤口,面对他的误解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是为了救牧昀出剑,但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燕南归。   他可以接受燕南归向虎族寻仇,光明正大的杀了他们,而不是学郁京的模样,把羽族经历过的痛苦一遍遍的重演。他痛快了,可那些被勾起回忆的妖族呢?   燕南归还是不明白,他复仇的方式只是把自己变成另一个郁京,他是对无辜者挥刀。   “想不到我们如今想要好好谈一谈,还得在见血之后。”包扎好的手臂有点脱力,下半截没有什么知觉。沈御雪试着抬了一下,倒是不影响活动。   燕南归听见沈御雪要和他谈,下意识地警铃大作,他仿佛已经意识到沈御雪要说什么,全身心都在抗拒。   “师尊如果还是想谈玄虎一族,那你就不必多言。”燕南归不给面子地直接拒绝,脸色又冷了下来。   沈御雪见状,不禁感到疲惫,灵力消耗导致的眩晕随之而来。他眼前发黑,身影踉跄,燕南归手疾眼快地扶住他。   沈御雪揉着眉心,暂时稳住燕南归:“我什么也不聊,我有些困了。”   他身上的衣服沾了血,有他的也有牧昀的,混在一起分不清。燕南归看的额角狂跳,道:“你的房间一直都在,我送你回去好好休息。”   沈御雪没有反驳,默许燕南归把他带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争取把江小公子放出来,他出来了,死遁就不远了 第十七章 宽恕   沈御雪今夜消耗严重,燕南归给他送了一些丹药,让他好好休息。沈御雪选用几样,调息了一|夜。   第二天妖族的天色有些沉闷,看上去像是要有一场风雨。   沈御雪昨夜横行妖族的事多数人听闻,但不清楚斗兽场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今日斗兽暂停,牧昀被墨泽带走医治。   妖族内也不缺八卦,沈御雪帮助燕南归拿下妖族的事还历历在目,他和燕南归的关系在妖族内一直不缺话题。现在又多了这一出,妖族内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都说的格外暧|昧。   不过这点流言蜚语很快就在辰少卿的控制下消失,辰少卿不会让沈御雪和燕南归有任何旧情复燃的机会。   等沈御雪醒来,第一个出现在屋子里探望他的人就是辰少卿,他的手里拿着刚炼制好的丹药,一脸和善的笑意,笑说燕南归不放心,请他前来帮忙医治。   沈御雪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数,他婉拒了辰少卿的好意,问起牧昀的情况。   “沈长老不用担心,有墨泽在一旁照看,牧昀会平安无事。”辰少卿不仅人温柔,声音也温柔,是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的模样。   沈御雪听到是墨泽照看嗯了一声,突然想起来之前在雷火山庄墨泽让他小心辰少卿。那个时候墨泽这话没头没尾,沈御雪并没有太在意。   辰少卿身为金阳宗的弟子,入门比宁不凡还要早,他天赋不够出众,在宗门一直默默无闻。偶然见到沈御雪,就期期艾艾地问能不能收下他。   沈御雪对收徒这事谨慎,只留人在身旁跟随。他记忆里辰少卿不仅温柔,还是个医者仁心。但如今瞧瞧妖族这混乱的局面,沈御雪对他的医者仁心产生了怀疑。   “你这些年在妖族过的可还好?”沈御雪关切地问了一句。   辰少卿面色微微泛红,眼眸低垂,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意:“挺好的,燕师弟一直很照顾我。”   提到燕南归,辰少卿的眼神发光,偷偷地看了沈御雪一眼,撞上他的目光后连忙转头,捏着自己的衣袖道:“你也知道我对燕师弟有好感,跟着他离开是我鼓起勇气做过最任性的一件事。”   温柔也可能是性子软,不懂拒绝别人强硬的要求。   沈御雪回想起辰少卿在宗门的表现,确实有点像。唯独在燕南归的事情上,他表现出少有的固执。   沈御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挺好的,起码他没让你失望。”   辰少卿笑了笑,对这话不置可否。他看着平静淡然的沈御雪,突然道:“燕师弟让沈长老失望了吗?”   沈御雪端起桌上的茶水,没有回答。   他现在对燕南归何止是失望?燕南归已经偏离他们师门的初衷,朝着一条相反的路走去。   但这种话不需要告诉外人。   良久的沉默后,辰少卿道:“沈长老,我斗胆多言一句,你大道有成,对人世的情感没有那么深的羁绊,所以你放得下,可是燕师弟不行。普通的纠葛也就算了,那是灭族之祸,血海深仇。他其实很在乎你,希望你不要对他失望。”   辰少卿说的诚恳,只差把祈求二字写在脸上。可他这话不对,乍一看是好心相劝,实际却是觉得沈御雪过于冷血,不懂人间的感情羁绊。   沈御雪依旧淡定喝茶,辰少卿叹了口,不在多言,起身告退。   辰少卿离开后,沈御雪想出门探望牧昀,可他刚走到门口就撞上燕南归,这人就在门边,只不过没进屋。   他靠着墙,怀抱双臂,眺望远处乌云密布的天空。   沈御雪感知变弱,对他悄无声息的出现已经习以为常,说不定刚才辰少卿在时他就来了。一边是有所贪欲的师尊,一边是日久生情的师兄,他当然选择回避。   “师尊这是准备去哪儿?”燕南归转头看向沈御雪,星眸低垂,纤长的睫毛遮去眼底的神色。   沈御雪没说实话:“出门透透气,你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去?”   燕南归笑了一声,用一种低落的声音道:“我怕我进去后,师尊就不想透气了。”   沈御雪抬头看向他,燕南归道:“我是不是应该高兴,师尊为了照顾我的心情,学会敷衍我了?”   燕南归了解沈御雪,更何况他不是才到这里,他是和辰少卿一起来的,屋子里的话他都听见了。沈御雪能够开口就先问牧昀,这会儿出门不就是为了去见人?   “师尊,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我的仇恨在你的眼里算什么?”   燕南归走向沈御雪,在他身前站定,当初拜入师门时他和沈御雪一般高,但现在他比沈御雪高了许多。原来他已经可以俯视沈御雪,把他脸上的神情尽收眼底。   他早已不再是需要沈御雪庇佑的模样,他直面命运带给他的不公,他觉得他应该去讨回来。   可是沈御雪不这样觉得。   “它是命运带给我的考验,淬炼我的道心?还是生死有常,不可强求?”燕南归嘴角微扬,轻嘲道:“亦或者它就是单纯的仇恨,要用鲜血来祭奠?”   燕南归手指轻握,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平静的让人诧异。   “我收你为徒之时就已经清楚你和妖族的恩怨,你在我门下修行这些年,我可曾说过不许你去复仇?”沈御雪反问道:“在你告诉我要回妖族时,我不明白会发生什么吗?我阻拦过你吗?”   燕南归哑然,矛盾的一开始沈御雪没有阻拦过,他为他不留余力,甚至打破自己定下的规矩,参与私人恩怨。   那个时候,沈御雪是向着他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是这一切真的是这样吗?   燕南归苦笑,道:“你确实没有,因为那个时候郁京太过残暴,妖族的求救雪花片般飞到你的手上,你不能再坐视不管,所以你出手了。你为的不是我的复仇,而是你自己的声望。”   沈御雪的确收到过妖族的求救,从他留在下修界开始,这样的信件未曾断过。他陪着燕南归成长期间就考虑过妖族的内部问题,也想过要给妖族换一个王。   他当时的确存了私心,可他的私心是给燕南归提供一个更大的舞台,让他更好地修行。   他不是为了自己!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沈御雪觉得诧异,他有点不敢相信。   “难道不是这样吗?”燕南归道:“你只需要杀了郁京,就足够妖族对你感恩戴德。你觉得这样就够了,你开始展现你的仁慈,你的博爱,你甚至毫无负担地宽恕了我的仇人!”   燕南归的情绪有些激动,说道后面是压抑的愤怒。   沈御雪只觉得荒唐,道:“郁京何曾善待过玄虎一族?你的仇人在那场大战中死伤殆尽,留下的是和其他妖族一样备受欺压的无辜者!只因为他们流着和郁京相同的血脉,他们就没有活下去的权利吗?”   “在你眼里,人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利,可是我爹娘呢?他们就没有活下去的权利吗?谁又给过他们活下去的机会?”燕南归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火焰,他握住沈御雪的胳膊,双目赤红,愤怒低吼。   郁京统治妖族期间,好|色纵欲,燕南归的爹娘在羽族出了名的好看,自然逃不脱郁京的魔爪。为了把燕南归的爹娘收入账中,他对羽族发起战争。   想到当年的灭族之祸,燕南归控制不住痛苦和悲伤,他近乎哀鸣道:“如果不是辰少卿两次救我于危难之时,我早就死了。可我活下来又有什么用?我娘被郁京斩首挂在王庭,我爹忍辱受屈也难逃一死。他就在这王庭的密室中,被郁京做成干尸不得入葬。师尊,你告诉我,你看过他被钉在墙上的尸骸后,为什么还能那么平静地要我放弃?”   燕南归流着泪,心如刀搅。多少次午夜梦回,他在噩梦里哭的肝肠寸断,一步步朝着爹娘走去想要解救他们,最终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在眼前。   他娘的尸骨是羽族偷偷收敛,而他爹的尸骨一直到他杀到王庭,打开密室才找到。曾经把他宠着手心,带着他翱翔天际的男人,维持着死前的模样,目光空洞木然。他的羽翼早就没有往昔的光泽,干枯地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化为灰烬。   沈御雪当然没有忘记这一幕,正因为记得他更清楚不能对燕南归放任自由,仇恨的力量足以摧毁一个人的道心,让他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燕南归已是归虚大圆满的修为,距离大乘一步之遥,而大乘之后就是渡劫。此劫为心劫,如果燕南归放不下,沾染更多无辜的因果,渡劫就是终点。   沈御雪一直在引导他,平日的修行也有此磨炼,可最终燕南归还是选择用鲜血来陪葬。   沈御雪曾经的安抚已经变得微不足道。   “我和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你根本就不明白!”燕南归自嘲大笑,他神情悲戚地看着沈御雪,冷声嘲讽:“你是高高在上的沈仙君,你天赋出众,一生平顺,你从出现在下修界开始就万众瞩目。你没有在仇恨中挣扎过,你没有尝过爹娘族人死在眼前的无能无力。你只会用至高的道德来审判我,轻描淡写地要我放弃。你哪怕站在我的角度替我想一想,你也不会选择去救玄虎一族!”   沈御雪深邃的黑眸在燕南归的歇斯底里中翻滚着血色,燕南归在发泄他的情绪,把他的仇恨剖给沈御雪看。他没有注意到的是,他提到族人时,沈御雪脸上的血色退的一干二净。   作者有话要说:   江云野:我还能出来不?再出不来我就要抢人了!   (今天也是没能出来的一天,好惨) 第十八章 江云野   沈御雪和燕南归又一次不欢而散,不同于之前的师徒各自冷静,这一次尖锐的矛盾彻底打破他们之间的平衡。   燕南归听不进去沈御雪的话,仇恨挑动他内心全部的情绪,他残忍地对沈御雪宣告,他不仅不会放过玄虎一族,还会从牧昀开始,让他们偿还所有的罪孽。   沈御雪意外的安静,他仿佛接受了这样的命运,对燕南归的疯狂和残忍无动于衷。他清澈冷冽的眸子里倒映出燕南归的身影,可他的神情并不在燕南归身上。   那是没有焦距的木然,也像是哀莫大过心死的疲惫,他推开燕南归时,手上没什么气力。燕南归抓的紧,可这一推之下竟然默默地松开手。   沈御雪转身进屋,关上房门,从头到尾安静的让人心里发怵。燕南归的心不禁一沉,他觉得不妙,可沈御雪把他拒之门外,他推门时,意外发现门上落了阵法。   沈御雪背靠着房门,指尖灵力散去。眼底翻滚的血色中,蓝色的眸子透亮,满头青丝滑落,缠身的梦魇瞬间高涨,形成一团浓雾把他包围。   “他说你不懂仇恨哎!”有人轻声轻笑,带着嘲讽。   “你想渡他,可他不想渡你。”那个声音继续道:“别渡他了,和我融为一体吧,只有我才不会抛弃你。”   沈御雪神情寡淡,嘴角溢出一缕血迹。破碎的金丹上,黑气已经占满丹田,不断地侵蚀沈御雪的道心。   “以己度人,以己度世,你这个徒弟也不怎么样。”梦魇不依不饶,一步步攻克沈御雪的内心:“为什么还不肯放弃?他只是长得像,他终究不是他,你不清楚吗?”   沈御雪没有说话,面色惨白如纸。他看着身边张牙舞爪,不断变化的黑雾,清楚它只是自己的心魔,它说的他又如何不知道?   “我要是办得到,还有你什么事?”沈御雪自嘲轻笑,笑意里无尽悲凉。   因为他的抗拒,梦魇再度汹涌,胸膛内气血翻滚,沈御雪咽下涌上喉咙间的腥甜,体内凝聚的灵力快速消散,仿佛是要道消一般。   只是那些化为流光的灵力还没有飘出体内太远,沈御雪一卷衣袖又尽数收回体内。   他强撑着走到床边,放空自己的思绪躺下去。   之后的几天沈御雪都没有出门,妖族的气氛格外的凝重,燕南归向仙门发去邀请,说是要请他们看戏,让他们赶来。   沈御雪不知道,这场斗兽参与的又何止一个妖族?任凭燕南归手眼通天,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找来适合的穷凶极恶之徒。   斗兽场内和牧昀打的人多是他从仙门弄来的,他只是放出话,仙门的人就识趣地送来人手,有的是仇人,有的是叛徒,有的是在争权夺利中失败……   残忍对仙门而言是家常便饭,所以在收到燕南归的邀请后,不少人只迟疑了一下,就欣然前往。   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聚集在妖族,带来燕南归想要的凶徒,这些人身上被留下印记,只要他们一个念头,就能爆体而亡。   燕南归很满意,他让妖族好生招待这些人。前来的仙门还有两分私心,他们想见沈御雪。燕南归没有拒绝,但也没有答应,只说这两天沈御雪不便见客,等到斗兽重开当日,他自然会让沈御雪露面。   等到斗兽重开这天,仙门如愿见到沈御雪,但让他们无比惊讶的是沈御雪不是和他们一样坐在观看台上,沈御雪在金色的鸟笼里。   燕南归用鸟笼把他带到妖族不是什么隐秘事,当日在金阳宗的人又不会守口如瓶,更何况燕南归在仙门游|行了一圈。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今日再见沈御雪还是在鸟笼里。燕南归用荆棘铸成高台,藤蔓缠|绕鸟笼,让沈御雪处在半空中,看上去真的就像是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众人的目光变得隐晦暧|昧,眼神在沈御雪和燕南归之间转了一圈,露出了然的神色,轻浮地笑了起来。   荆棘铸成的高台就在斗兽场旁边的空地上,在往前两步就是溟河,河边的风阴冷潮湿,水妖似乎是知道今日又有新鲜的食物,高兴地在水中兴风作浪。   沈御雪屏蔽了外界的一切欢呼,燕南归拿他做了赌注,如果牧昀这一局输了,燕南归就要把他丢下溟河。   溟河水鸿毛不浮,水妖更是生性残忍,沈御雪修为有异,掉下去生死难料。   似乎是没想到燕南归会如此残忍地对待自己的师尊,牧昀那个傻孩子想也不想地就要为沈御雪拼命。   想到伤势还没有痊愈的虎崽子,沈御雪不由地叹了口气。他睁开眼看向脚下的溟河,目光穿透水域对上河底的海妖,蓝色的眸子冰冷而威严。   水妖似有所感,打了个冷颤。   斗兽场内,牧昀被推上赛台,今日他不是一对一,而是一对十。和他一样,其他人身上也有赌注,有的是自由,有的是财富,有的是美色……   牧昀看向燕南归,暗暗握拳,他可以死,但不能连累沈御雪。   高台上气氛十分活跃,沈御雪重新闭上眼,在笼中盘膝而坐。他在调理自己的气息,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   燕南归端着酒,目光不在斗兽场,而是在沈御雪的身上。他和沈御雪隔得远,这般遥遥相望,师尊依旧是遥不可及。   真是可笑,燕南归灌了一口酒,前两日还能和他争论的师尊,现在像是没了斗志。他要他亲眼看着牧昀死,他居然都能无动于衷。   “你的心可真冷!”燕南归低声喃语。   平川,江家。   和下修界的其他家族不同,江家的根基在上修界,他们这一系当年是因为某些原因选择留下来。他们富饶,强盛,在东南这块最大的平川区繁衍生息。他们甚少插手下修界的事,一旦出手就是雷霆之势。   江家后院,一片连绵起伏的山脉前,古灵精怪的雪鸦坐在石碑上,晃着双|腿,神情焦躁地不断看向山峰。   “你们公子到底什么时候出关?”雪鸦看向身侧的人,她到平川时想过如果江家不同意,她就想办法混进江家找江小公子。   但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她刚给江家说明来意,江家就很郑重地把她请进屋。   雪鸦想,那个待遇和座上宾有的一拼,江家的家主还亲自接见了她,询问发生了什事。雪鸦留了个心眼,只告知修真界知道的部分,而姐姐交给她的任务,她没有轻易泄露。   江家主听闻后沉默良久,告知江云野在闭关,还有几日才出关。   雪鸦知道这位江小公子天赋异禀,进步神速,可谓一日千里。他最大的目标就是战胜沈御雪,为此不知道挑战过沈御雪多少次,越战越勇。   江家把雪鸦留下,好生招待,只要江云野出关就让他第一时间来见雪鸦。可是谁也没想到,到了时日江云野没出来,时间一推再推,雪鸦预感自己拖不起,只好婉转地提醒江家主。   江家主意外的好说话,不仅亲自打探了一下江云野的情况,还让他早点出来。   虽说江云野不是闭死关,出关没有限制,但就这样强行打断,对他多少还是有点影响。   雪鸦敏|感,她隐约感觉到江家对沈御雪的态度很不一样。   好不容易挨到江云野要出来了,雪鸦盯着眼前的闭关地盼星星盼月亮,就怕一眨眼的功夫人溜了。   随行的江家人安抚雪鸦稍安勿躁,他的话刚说完,眼前的山脉就浮现一道虚影。那虚影起初又远又透明,随着距离不断拉近,虚影逐渐凝实。   意气风发的公子哥一席红衣如火,朝气蓬勃,背负长剑。他闭关有所突破,此刻心情愉悦,笑容灿烂若朝阳。   雪鸦看见他,蹭地一下从石碑上跳下来:“江小公子,你可真的比星星月亮还难等!”   江云野不认识雪鸦,但对方能出现在他闭关的地方肯定是经过江家允许,当下礼貌地点了点头,道:“姑娘寻我可是有事?”   雪鸦连忙点头:“有事,我来寻你救命。”   江云野没有拒绝这突兀的请求,颔首道:“若是不急,容我先去金阳宗试剑,之后再帮你。我这次闭关大有收获,应该能多过百招。”   江云野最大的乐趣就是找沈御雪试剑,每一次和他打都能受益匪浅。   雪鸦一听金阳宗就知道他要干什么,心直口快道:“不用比,我保证这次不用百招,江小公子就能稳赢。”   江云野抬眸,那双明媚生辉的眼睛竟然浮现一抹不悦之色,他不喜欢别人为了恭维他而损沈御雪的声望。   雪鸦瞧见了,连忙补充道:“江小公子一心闭关有所不知,沈仙君如今危在旦夕,你要是不赶快点,恐怕连见他一面都难了。”   雪鸦离开时沈御雪的情况还没糟糕到这个地步,等了那么多天她也不知道妖族是什么情况,心里担心江云野无动于衷,只好狠心夸大说法。   江云野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面色阴沉,沉声道:“你说什么?”   雪鸦见他动怒,料想他十分在乎沈御雪,当下也不犹豫,把最近发生的事一一道来,说道最后,她还把姐姐交代在玉简里的事一并告诉江云野。   “我姐姐观沈仙君情况不对,猜测雾障只是他修为跌落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他修为至渡劫期,但渡劫失败,心魔缠身,道心受损。”雪鸦正欲催促江云野动身,岂料她话还没说完,江云野就往外面走。   他身法极快,瞬间就只剩下道道残影。   雪鸦喊了一声,连忙追上。   知道沈御雪落难,江云野片刻都不愿意耽搁,就连他爹他都没去见,直接往门外走。雪鸦跟不上,正着急,一股劲风依附在她脚上,她的速度骤然加快,瞬间到了江云野身边。   江云野扶住她,诧异地看了眼江家的方向。   雪鸦道:“我也要去。”   江云野松开她,道:“你去干什么?生怕燕南归不知道是你通风报信?留在江家,等我走后会有人送你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有点不舒服,头昏脑涨 第十九章 鲛人   阴暗的天空云层低矮,像是有一场暴风雨正在酝酿。   斗兽场内,牧昀伤痕累累,眼前的敌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而他也到了力竭的时候,他撑着身后的石壁,身上鲜血滴落,在脚下汇聚成水洼。   高台上,众人看了一场厮杀的好戏,此刻正在兴奋中。   “精彩精彩,没想到玄虎一族没落至此还有这种好苗子。”   “可惜战斗结束的太快了,要是再有几个对手就好了。”   仙门的人口无遮拦,一个个沉寂在凌虐生灵的快感中,甚至还不忘给燕南归敬酒。   燕南归端着酒杯,看了一眼沈御雪,道:“要对手有何难?”   高台上的声音瞬间消失了,众人还以为燕南归是楠要沈御雪和牧昀打。墨泽不赞成地皱眉,正欲开口,燕南归起身踏出一步。   一步落下,他人就到了赛台上,全场哗然。   牧昀强打起精神看着燕南归,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走上这个赛台。   鸟笼里,沈御雪也睁开眼,他是燕南归的赌注,这让牧昀动起手来完全不顾自己的安危。和那些修为被废除一部分的对手不同,燕南归动动手指就能压倒牧昀。   现场的气氛变得古怪,牧昀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他已经是强弩之末,求生的欲|望也不强,但那仅有的自尊心不允许他毫无抵抗地投降。   他燃烧妖丹强撑着站起来,率先发起攻击。虎族注重力量的刚猛,牧昀也不例外,只是在此刻这种情况下施展出来的招数对于燕南归而言太慢太慢,燕南归没有戏弄的心思,他出手就是杀招。   沈御雪不再打坐,他的目光锁定眼前的战场。   他教过燕南归剑法,刀法,也教过他更适合羽族的心法。他是最有可能返祖的羽族,只要道心足够坚定,激活自身的血脉后,力量可以突破青鸾的限制,无限接近朱雀。   看着牧昀毫无反抗之力,沈御雪再度见识到燕南归天赋的可能性,可惜……   赛台上,燕南归抓起牧昀的脖子将他提起来,巨大的力量致使牧昀眼前发黑,面色青紫。燕南归瞬移到赛台的边缘,这里狂风低吼,河水湍急,水妖兴奋地抬头仰望,对着上空的猎物垂涎三尺。   意识到燕南归要做什么,沈御雪坐不住了,厉声道:“燕南归,你已经赢了,你还想做什么?”   燕南归抬头,冷酷道:“我听说玄虎一族不识水性,今天想见识见识。”   溟河的水只有水妖能够生存,别说牧昀现在奄奄一息,他就是完好无损掉下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牧昀艰难地想要看向沈御雪,和他道个别。可是燕南归不给他这个机会,在身后那群看客的欢呼声中松开手。   牧昀笔直地朝着水中坠|落,噗通一声,水花四溅,四周的水妖闻到腥味,迫不及待的扑上来撕扯牧昀的肉身。   看台上,众人伸长了脖子,兴奋地欣赏着眼前这一幕。   燕南归眯了眯眼,正高兴解决了一个觊觎沈御雪的小虾米,就听见身后爆发出刺耳的声音,嘭地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踹开。   众人不约而同地抬头,荆棘藤蔓上,沈御雪破开鸟笼的阵法,在众人错愕的神色中一跃而下。他的身影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准确地落入湖中。   看戏的人愣住了,燕南归朝前扑去,可是却什么也没抓到。沈御雪一入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那些在啃食牧昀的水妖像是发现了什么,发出一声尖叫,疯狂地朝着四周逃命。   没有水妖的依托,牧昀的身体被湍急的河流冲刷着,不断地朝着更远更深的水中沉下去。   燕南归心里一紧,怒道:“沈御雪,你给我出来!”   溟河吞没了燕南归的声音,水面很快风平浪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看台上的人都赶过来了,墨泽依旧木着一张脸,但眼神里藏着焦灼之色。   “让水妖找,务必把人带回来。”墨泽稳住燕南归,尝试和水妖沟通。水妖比较独立,对妖族的忠诚度很一般,但只要王发号,它们还是会听从。   可这次不同,那些水妖拼命地往岸边跑,仿佛水里来了天敌,根本就不肯去找人。   慌乱间,有仙门道人看到河面一闪而过的蓝色幽影,愕然道:“那是什么?”   众人闻声看去,幽影又一次划过水面,水花四溅。   “那是鱼尾吗……”有人不确定地问道,没有人回答。   溟河里的确生活着许多水妖,但大多是不成气候的水物凝聚河里的煞气而成,这条河基本是死河,妖族的饮用水不在此地,河里除了水妖,连条鱼都没有,又怎么可能出现如此巨大的鱼尾?   不约而同地,大家想到一个消失在大陆许久的种族:鲛人。   墨泽眉心狂跳,手指轻轻发颤,这条鱼尾和他梦里出现的何其相似?优美,神秘,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岸边的嘈杂安静下来,大家屏息凝神。在这诡异的安静中,鱼尾再次甩出水面,这一次所有人都看的真切,它正向着牧昀消失的地方游去。   蓝色的漂亮鱼尾闪动着珍珠般的光泽,鱼鳍和尾鳍像绸缎般柔|软飘逸,不少人呼吸急|促,觉得眼前这一幕像做梦一般。   燕南归的心忍不住往下沉,鲛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溟河,而在这场变故之前,只有牧昀和沈御雪进入。   牧昀是虎族,这不需要证明。而沈御雪……   沈御雪总是把自己遮的严严实实,除了手和脸,其他地方多数时候藏在衣服下。燕南归和他在一起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下水,就是沐浴时,也会在周围设下屏蔽阵法。   燕南归有次好奇多问了一句,沈御雪推说自己畏水。   畏水,这个借口真是拙劣的可笑,可是燕南归笑不出来。他死死的盯着水面,第一次无比希望自己猜错了,看错了。   可是沈御雪又一次和他作对,他没想过要隐藏。   溟河河底尸骨累累,浓郁的煞气滋生邪物,也能迷惑人心。牧昀早已昏死过去,那些煞气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身体,想要把他同化为一部分。   白色的剑光从远处斩来,驱散煞气,裹住牧昀的身体。   河水翻滚,蓝色的鲛人穿透煞气凝聚的层层迷雾,微卷的长发在水中散开,鱼尾优雅地摆动着。他的速度很快,眨眼就到了牧昀身前,他用灵力做成保护罩,隔绝冥河水对牧昀的侵蚀。   河岸上,众人翘首以盼。   湍急的河流汇聚成漩涡,想要把落入这里的生物抢回去。鲛人也是水中霸主,岂能在这小小的溟河里翻船。   他游刃有余地摆脱眼前的乱流,鱼尾摆动间,无形的力量散出,稳定附近的水域。水妖们感受到那股力量,又开始缩成一团。   最终漩涡散去,鲛人带着牧昀浮出水面,他扫了一眼岸边的情况,毫不犹豫地把牧昀甩给墨泽。   墨泽下意识地接住,湿漉漉的水蹭了一身,但他没有在意,他的目光牢牢地盯着水面。   显出真身的沈御雪墨发微卷,一双摄人心魄的蓝眸,耳朵形似鱼鳍,赤|裸的半身有水珠滚落,肌肤莹白如玉,腰以下已经完全化为鱼尾。   不同于当人时的疏离清冷,鲛人形态的沈御雪有中颠倒众生的魅惑感,眼波流转间似有欲语还休的春意,湿润的红|唇微张,让人生出想要一亲芳泽的冲动。   沈御雪往岸边看了一眼,眸光似盈盈一弯春水,波光潋滟。   岸边人的呼吸变得急|促,面色潮红,定力低的更是起了不可言说的变化,狼狈极了。   他们谁也没料到这次在妖族会有这样大的收获,沈御雪竟然是鲛人。不过正因为他是鲛人,才能更好地解释为什么他不惧雾障。   鲛人一族生而貌美,善歌善织,他们的歌声可以破除世间的一切幻术,他们的纺织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是很好的炼器材料。   而除了这些外因,他们本身也是一件难得的宝物。鲛人大多玄阴之体,与之双修可以增长灵力而不用担心灵力斑驳,灵体受损……   不少人眼里的贪婪在这一刻毫无保留,他们直勾勾地盯着沈御雪,只恨这眼神不是手,不能感受细滑肌肤的触感,品尝鲛人的味道。   沈御雪把这些丑态尽收眼底,随后看向脸色黑如锅底的燕南归,嘴角扬起淡淡的嘲讽。   他朝着岸边游去,水妖纷纷避让。其他人的视线也跟着他的后背移动,墨色长发的遮掩间,背上的伤痕若隐若现。   燕南归的眼底浮现薄红,滔天的杀意从体内爆发出来,最靠近他的那些人被逼的不断后退,脑子里的旖旎画面瞬间崩溃,满目惊骇。在沈御雪带来的诱|惑下他们险些忘了,燕南归对自己的师尊有着极强的占有欲。   可这是鲛人啊,有人不甘心地握紧了拳头。   沈御雪身无一物,此刻若是上岸必定全身赤|裸,他停在岸边有所犹豫。不多时,怒意在身后爆发,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沈御雪正欲躲,就被人牢牢地抓住手腕。溟河水上飞行困难,燕南归落在岸边,他蹲下身,单膝半跪,眼底燃着怒火。   “你宁愿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愿意说一句好话求我,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堪吗?”   鲛人干系重大,燕南归也不敢托大。   沈御雪冷笑道:“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我亲自跳下来还省得你动手。”   沈御雪是赌注,牧昀败了,燕南归就要把他扔下溟河。   燕南归哑然,沈御雪甩开他的手,看着尽在咫尺的张扬眉眼:“我劝你放風下,你却说我不懂你的仇恨。真的是我不懂,还是你一意孤行,执意把我排除在外?”   燕南归再度哑口无言,沈御雪是鲛人,他是鲛人啊,他怎么会不懂呢?鲛人的历史从魔族现世开始,每一篇都沾染了鲜血,写满了仇恨和苦难。   汪洋大海澄不清他们的血,浮沉的尸骨在野心和贪欲中无人收敛。   好不容易躲过了魔族的屠刀,他们又引来了仙门的猎杀。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那些是沈御雪不愿意想起来的回忆,此刻在失望和梦魇的双重攻陷下疯狂地涌入他的脑海,他捂着心口,神情痛苦。   黑暗的记忆中,无数的鲛人被活生生剖出鲛丹,被千刀万剐,魔族和人修畅快地饮用他们的血肉。   沈御雪浑身发抖,梦魇吸食他的负面情绪膨胀,几乎要把他拖入深渊。   等燕南归意识到不对劲,沈御雪身边的梦魇已经凝成实质,他星眸血红,直勾勾地盯着燕南归,恶声道:“要我告诉你鲛人一族的过去才算懂你吗?你在仇恨中挣扎还不够,一定要把我也拖下去吗?”   不,不是的。   燕南归想要为自己辩解,可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沈御雪的质问就是他最初的目的。   他要沈御雪尝一尝他的痛苦。   可是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师尊,你不要再想了。”燕南归想去触碰沈御雪,可是他的手还没靠近,那浓郁的梦魇就咯咯笑起来,讽刺道:“虚伪。”   燕南归心里一紧,有个念头在心里不断地放大,嘴唇轻颤:“师尊,你后悔收我为徒了吗?”   沈御雪一怔,他抬头看着燕南归,猩红的眼底泪意奔涌,有一滴流出眼眶,落在岸边发出清脆的声响。   鲛人心生死意,便会落泪成珠。   不安终于彻底吞没了燕南归,他闪电般出手袭向沈御雪,却被一股凌厉的剑意硬生生逼退。   如火的身影从天而降,温柔地把水里的沈御雪带出,红色的披风落到身上,把人遮了个严严实实。   燕南归的手被剑意所伤,鲜血流了一手,他抬头看向身前抱着沈御雪的不速之客,吃惊道:“江云野!”   来人正是雪鸦请的救兵,他凝神检查怀里人的情况,对着那张牙舞爪的梦魇皱了皱眉。   沈御雪已经是半昏迷的状态,江云野面色不善,扬声道:“今日谁敢拦我,死!”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几章才死遁,我写快点   昨天是出了趟门,有点冷还晕车,回家就特别难受。   谢谢大家的关心,我都看见了,爱你们(づ ̄3 ̄)づ╭ 第二十章 回去吧   “阿雪,你今天看起来怎么一点都不开心?是怪爹娘擅作主张吗?”   阿娘熟悉的声音落入耳中,沈御雪神游的思绪慢慢回笼,他坐在海中的礁石上,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汪洋。   正值夕阳西下,天水一色,落日的余晖给阿娘的鱼尾镀上一层暖色,海面波光潋滟。   沈御雪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总觉得自己忘记了很多事。   阿娘牵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轻拍安抚:“阿雪不要担心,我听说陵光帝君人很好,而且你这亲事是少阳帝君亲自说媒,量他也不敢欺负你。”   “陵光帝君?”这个熟悉的称呼让沈御雪的心一阵抽痛,面色泛白。脑子里浮现很多模糊的记忆,但等他认真去想什么都记不起来。   阿娘还在高兴地和他说话,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就是四兽之一的朱雀,你上次在海面上遇袭还是他把你救回来的,你忘了吗?”   温柔的嗓音循循善诱,引导沈御雪去回忆那些事。他的脑海里果然多出来一段模糊的记忆,红色的身影霸占了他的回忆,爽朗的笑声犹在耳畔。   好熟悉啊!因为他救过我吗?   沈御雪正疑惑,阿娘又道:“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陵光帝君知道自己唐突,也想听听你的意见,他和少阳帝君今夜就会来。阿娘去准备准备,以免在人前失了礼数。”   鲛人的领地在海中,但因为陵光帝君是朱雀,乃是火属性,怕他不适应海里的变化,爹娘在领地附近的仙岛上临时打造了一座行宫,用来接待两位帝君。   沈御雪赤着白皙的脚走在沙滩上,柔|软的沙子从脚底滑过,那种触感很微妙。阿娘准备酒菜招待客人,阿爹带着鲛人布置行宫。   沈御雪站在沙滩上,一抬眼就能把一切尽收眼底。阿爹好心办坏事被阿娘揪着耳朵数落,周围的鲛人连忙开口劝阻,阿爹陪着笑脸道:“娘子,儿子看着呢,你给我留点面子。”   阿娘抬头看过来,不好意思地松开手,带着侍女离开。   阿爹揉着自己的耳朵,对着沈御雪笑。熟悉的打打闹闹让沈御雪的心里暖暖的,可是潜意识里有个声音低声提醒他,不要被迷惑了。   沈御雪下意识地皱眉,脑子里又是一片空白,等他再回过神来,已经从沙滩走到水中。海水没过膝盖,他没有变回鲛人,就这样站在海面上,四周一片漆黑,有什么东西被海浪推着撞上他的脚,海面上弥漫着奇怪的味道。   沈御雪施展术法照亮四周,他低头去看,飘过来的是一具鲛人的尸骨,被人剖出鲛丹,鱼尾剔的只剩骨头,他死不瞑目地睁大双眼,眼中血泪滚滚。   沈御雪被吓的连连后退,又被什么东西绊住,跌坐在水中。海水浸湿了衣衫,他放眼看去,自己正坐在密密麻麻的鲛人尸骸中,他们都是一样的死状,惨不忍睹。   尖叫涌上喉咙,沈御雪抬手捂住嘴,心痛的像是要炸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他刚才闻到的奇怪味道是海风和鲜血混合在一起。   他的族人死了,死在海的怀抱里。   恐惧占据了沈御雪的内心,他想起岸上的爹娘,心慌极了,立刻从水中站起来,拼命地朝着岸上跑去。灵光没有办法照亮前行的路,四周伸手不见五指。   沙滩变得粗糙,沈御雪踏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尖刀上,可他顾不上疼,只想冲出黑暗。   嘭!身体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额头一阵刺痛,沈御雪忍不住抬手抱头,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他,低沉醇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那么急是要去哪儿?”   四周的黑雾被拨开了,月光流泻在岛上,月色幽幽。   沈御雪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朗深邃的脸,造物主精雕细琢了他的容颜,每一笔都恰到好处。他的眼底闪着月色的银光,笑意浅浅。岁月给予他上位者的沉稳威严,又在眉宇留着两分年轻人的自信张扬。   他热烈的像一团火,却在沈御雪面前收敛了炙热,留下温暖和煦。   沈御雪愣住,下意识道:“师尊。”   来人微微挑眉,笑着纠正:“错了,我叫陆焰,我来娶你了。”   这句话有股莫名的魔力,沈御雪的内心一阵悸动,他仿佛盼望这一天盼了很久很久,可是一直没有人兑现。   “你是陵光帝君?”沈御雪在混乱的思绪中想起阿娘的叮嘱,他拉开和眼前这人的距离,行礼道:“见过陵光帝君。”   陆焰看见他脸上的泪痕:“你才从海里上来吗?”   沈御雪想起海里的惨状连忙回头,大海安静极了,海面上风平浪静,他刚才看见的一切都消失了,仿佛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他有些迟疑:“海上起风了吗?”   陆焰听从他的话眺望大海,感受岸边湿润的微风:“没有。”   陆焰身为四君之一,修为通天,感知力非沈御雪可比。如果海面上真的有什么异样,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可是现在他说没有,没有风,也没有尸骸。   沈御雪难以置信,那真切的悲恸还堵在心口挥之不去,真的是他看错了?   “阿雪,你怎么还在这里?”阿娘的呼唤远远传来,很快就到了沈御雪身侧。端庄稳重的鲛人看见陵光帝君,脸上带着笑意,盈盈一拜道:“见过陵光帝君,我刚才还在想你们什么时候才来。”   说是你们,但眼前只有陆焰一人,阿娘也不觉得奇怪,自顾地解释道:“少阳帝君又下海去找老朋友了,一时半会不会回来,我们先走。”   少阳帝君乃是青龙,他属木,甚少在海域活动。   沈御雪依稀记得,他在海里的朋友除了阿爹就只有几个老不死的妖族,他们不喜欢被打搅,每次聚会都有固定的时间。   少阳帝君不会下海,有个声音在提醒沈御雪。   还不等沈御雪深想,娘亲的嗓音又缠在耳边。   “阿雪,你在想什么,可有谢过陵光帝君的救命之恩?”   沈御雪看向陆焰,月色和他十分般配,他在月光里,仙人之姿,让人怦然心动。   沈御雪移开视线,他只模糊地记得被救,不知道为什么被救,也不知道有没有道谢。   “他已经谢过我了。”陆焰替沈御雪解围,对阿娘道:“阿雪很懂事,他很聪明,知道分寸,知道调节,他过得很好,沈夫人不用担心。”   沈御雪觉得这话说的有些奇怪,他懂不懂事,过得好不好阿娘一向最清楚了,为什么是个外人在说?   看着阿娘如释重负,露出欣慰的笑意,沈御雪的心有点疼,像是被针扎了一下,鼻子发酸。   他想,无论在何时何地爹娘都担心着他的安危,所以一定要告诉他们,他过得很好。   阿娘领着陆焰走在前面,两个人在月色下攀谈,陆焰说了很多关于沈御雪的事,桩桩件件,事无巨细,像是要把点点滴滴都描绘在阿娘眼前。   阿娘的脸上洋溢着欣慰的笑意,点头道:“有帝君在他身边,我们也放心了。”   陆焰颔首:“我会一直陪着他。”   不,你没有。   沈御雪的心里那个声音又在说话,你也离开我了。   沈御雪不禁蹙眉,他捂着快要炸开的心口,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渐行渐远。   行宫外,阿爹站在灯火下,笑着对他们招手。他的父亲一向话少,是个行动派,他宠妻爱子,默默地站在他们身后为他们付出。   沈御雪觉得自己应该跟上去,可是脚下像是生了根,一步也迈不出。他看着三人汇合,有说有笑地转身看着他,对着他挥手。   那个动作不像是要他过去,而是道别。   月色躲进云层,四周又暗下来,行宫的光晕蒙上一层不详的红色。那光落在爹娘身上,他们的身影慢慢地消失了,只剩下陆焰还在。   他的衣服化成火焰,他站在火焰中,轻声叹了口气:“回去吧,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你该放下了。”   沈御雪没有动,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这团火。模糊的记忆不断地复苏,他已经在自己的梦里轮回了太多次,每一次都在浑噩中开始,在美好中结束。   陆焰要娶他,可他始终梦不到那场婚礼,一切戛然而止。   陆焰消失在火焰中,只留下一根漂亮至极的尾羽,在黑暗中闪烁微光。尾羽飞过来落在沈御雪的手心,似有熟悉的温度残留。   沈御雪站在原地,眼泪夺眶而出,身后海浪翻滚,浓稠的雾气想要将他吞噬。   或许等他再度清醒,又是一个新的轮回。   “沈御雪,你还想在梦里呆多久?本公子日夜不离身地照顾你,你连看都不想看一眼吗?”暴躁的声音穿透身后的浓雾,一道虚幻的影子分开海水出现在沈御雪眼前。   瞧见沈御雪的泪光,影子一顿,脸上的怒意散的一干二净。他沉默地靠过来,把人往怀里一抱,道:“哭吧,哭完了就跟本公子出去,本公子什么都没看见。”   沈御雪有些错愕,他看着眼前这张明媚生辉的脸,哑声道:“江云野?”   江云野点头:“别睡了,你昏迷快半个月了。堂堂一代仙君,怎么能败给这点心魔?你就算要败,也是败在我手上!” 第二十一章 入梦   平川江家是个擅长用刀的家族,偏偏出了江云野这样一个用剑的怪才。他自小天赋异禀,在年轻一辈中少有敌手。   江家还有个大公子,是有名的刀痴,凡事有他挡在前面,江云野这个做弟弟的就没什么压力。少年风|流,鲜衣怒马。   他和沈御雪结缘纯粹是因为一场比试,沈御雪的剑术在他的心里印下了深深的痕迹,他把沈御雪当成奋斗的目标,隔三差五就要来挑战。   一开始是不服气,像个孩子似的,后来就渐渐地认真起来,越战越勇。   沈御雪觉得他有趣,从不恼他,院子里的阵法也不对他设防,每次接了挑战还不忘喂招。江云野学的快,剑术突飞猛进。沈御雪称赞他是个学剑的好苗子,但也仅此而已。   江云野没有拜师的想法,沈御雪也没有收徒的意思,他们二人更像是君子之交。   江家从未阻拦过江云野和沈御雪交好,反而有些时候江家主嫌自己儿子莽撞,怕他唐突沈御雪。   李清柚派雪鸦去江家求救多少有点赌的成分,所幸她的判断是正确的。比起这群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总喜欢挑战沈御雪的江云野才是真心实意。   江云野自溟河边救起沈御雪,见他梦魇缠身便知他情况危急,不能耽搁。他御剑而起,根本就没把眼前这些人放在心上。   但没想到燕南归发疯般的阻拦,不顾自己的安危也要把他留下。   两个天才之间的对决真放开手脚只会两败俱伤,江云野不惧燕南归,但沈御雪的病情拖不起。战况焦灼之际,辰少卿站出来劝阻。   “江小公子,燕师弟没有恶意,他只是想救沈长老。你带着沈长老此去寻医问药,少说也要个把时辰,还不如留下来让我看看。我的医术是跟着沈长老学的,对他的病情也有一些了解,请你相信我。”   辰少卿站在河岸上,河风舞动他的衣衫,衣袂飘飘,柔美温和,看上去人畜无害。   江云野护着沈御雪后退,对自己的伤势毫不在意。他瞥了辰少卿一眼,再看看他身后那群如狼似虎,眼神饥饿的修士,嘲讽道:“你就是燕南归的姘头?东施效颦,不觉得可笑吗?”   辰少卿面色微白,拢在袖中的手不自觉的握紧,脸上笑意不变:“江小公子,你多拖一刻,沈长老的伤势就更重一分,你于心何忍?”   江云野面色微沉,辰少卿的话戳中了他的担忧,燕南归缠的太紧,短时间内他根本就不能摆脱他。   大丈夫能屈能伸,江云野不是固执的人,他提剑指着燕南归道:“要我们留下来也行,治疗的地方我们自己选,在沈御雪苏醒之前,除了医师,十步之内,我不想看见任何活物。”   燕南归双眼通红,他当然不会把沈御雪拱手让给别人,辰少卿连忙拦住他,先把这事答应下来。   “你两一时难分胜负,先救沈长老,只要他们还在妖族,你担心什么?”辰少卿在燕南归耳畔轻语,他有意控制了声音,旁人听不见。从旁人的角度看上去,他贴着燕南归,暧|昧亲昵。   江云野不屑冷哼,他一向不喜欢燕南归,对他抱有敌意,如今见他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更是有些瞧不起。   梦魇几乎要将沈御雪吞噬,他在梦中眉头紧锁,神情痛苦。燕南归一想到是自己把他逼到这个地步,握着刀的手微微颤|抖。   他看着沈御雪,艰难地答应江云野的要求。   江云野说到做到,他选了个灵气充足又远离燕南归的僻静之地,在四周布置极强的绝杀阵,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内。   不仅如此,在了解沈御雪入水的事情经过后,他直接干涉燕南归处置玄虎一族,保下牧昀,轻飘飘的一句人是沈御雪救下来的,燕南归无权处置,气的燕南归火冒三丈。   燕南归动了杀心,江云野却像是没瞧见一般,日夜不离沈御雪。   辰少卿说他能救沈御雪不是空话,起码能用药控制沈御雪的病情恶化。但也是治标不治本,沈御雪真正的问题在于心魔。如果他不能战胜自己的心魔,再多的药吃下去也是无济于事。   僻静的妖族小院,辰少卿成了唯一的通行者,他给沈御雪检查身体,眉头紧锁,沈御雪内耗严重,灵力混乱,现阶段连丹药的药性都不能承受,只能用最笨的办法,用天材地宝熬药服用。   “你到底行不行?”江云野在床边放了把椅子,这些天一直坐在这里。   起初辰少卿还以单独检查为借口想要把他支开,江云野毫不废话,直接拔剑相向。他把沈御雪护的严,寸步不离,辰少卿就是想做点手脚也没机会。面对江云野赤|裸裸的威胁,他再不甘心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听话。   眼看沈御雪的情况反反复复,江云野快要失去耐性。   辰少卿叹了口气,如实道:“他已经完全陷入自己的心魔中,药材只能给他维持生机。”   内伤好治,心病难医,更何况沈御雪这是渡劫期的大劫,别说辰少卿不行,换个其他的医师来也是一样的情况。   江云野知道他没说谎,面色微寒。床榻上,沈御雪容颜苍白,清冷下的脆弱惹人心疼。江云野帮他恢复了人身,满头墨蓝色的微卷长发却没有变回去,铺落在被褥间。   辰少卿垂眸斟酌片刻,提议道:“其实有一个法子可以帮他,但是很危险。他如今深陷梦魇之中,想要唤醒他,可以入梦。”   入梦,顾名思义就是外面的人神识离体进入沈御雪的梦境,把他从里面带出来。但这样做有很大的风险。   先不说神识离体后自身的安全如何保证,如果进入梦境的人道心不坚,意志不强,很容易也被困在梦魇中,无法离开。   一旦沈御雪道心崩溃,梦境坍塌,神识就会被抹杀。届时,帮忙的人也会死亡。   江云野看了辰少卿一眼,对这个提议没有丝毫的反应:“药留下,你可以走了。”   辰少卿略显犹豫,看样子是想劝江云野试一试,但江云野不给他这个机会,客气而强硬地请他出门。   辰少卿站在门外没有离开,江云野当做没瞧见,回屋扶起沈御雪,端起药碗给他喂药。   打小就在蜜糖罐子里长大的江小公子这些天照顾人的手法越发熟练,他试了试药碗的温度,又自己先喝了一口,确定没有问题后才用勺子慢慢地喂给沈御雪。   沈御雪意识低沉,多数时候药汤会洒出来,江云野不嫌麻烦,耐心地少量多次喂给他。等到一碗汤药见底,江云野会抱着他坐一会儿,给他输送灵力,或者打来热水给他梳洗。   怀里人的体温很低,心跳弱的几乎听不见。江云野握着他的手,让人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他们一开始留下是缓兵之计,现在继续拖下去并非好事。   燕南归就是条疯狗,江云野不许他进来,他便派人时刻盯着房子,不许江云野带人离开。   为今之计,必须先唤醒沈御雪,再带他去平川养伤。   江云野权衡利弊,神识外放,察觉到辰少卿的气息后简短道:“我要见墨泽。”   江云野对妖族的了解大多是从沈御雪的口中,加上这些天的有意观察,他发现墨泽的存在有一定的特殊性,如果说现如今还有谁愿意向着沈御雪而不惧燕南归,那就非他莫属了。   辰少卿并不介意江云野强硬的态度,很快墨泽就被找来,当然一起来的还有燕南归。   江云野毫不意外,辰少卿不会无缘无故和他提起这种危险的法子,既然他敢提,那背后自然还有别的后招等着。江云野不怕他们耍诈,他把墨泽放进来,不管燕南归如何跳脚,他都不为所动。   “燕师弟稍安勿躁,只要能救沈长老,你再让他两日又何妨?”辰少卿安抚燕南归,江云野对沈御雪的保护的确细致,但不代表毫无破绽。   燕南归站在院外,这些天担心沈御雪的状况,他的精神一直处在紧绷的一个状态。一些人族识趣地走了,但有一些不怕死的留了下来。   沈御雪鲛人的身份根本就瞒不住,这对他在玄门的地位是一个很大的冲击。   燕南归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步步紧逼,一次次欺压沈御雪的傲骨,让他在别人的眼里多了狼狈。知道他是鲛人后,那些人眼里的贪婪更是藏不住了。   反正沈御雪已经是阶下囚了,再变成脔|宠又有什么关系?   这种龌龊的心思已经直白的写在脸上,燕南归不需要猜就看的出来。他心里的杀意从来没有那么强烈过,但他现在还杀不光天下人。   感受到他的怒意,辰少卿握住他的手,温柔笑道:“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会陪着你。”   燕南归沸腾的怒意稍敛,仔细想想他这些天为了沈御雪陪着辰少卿的时间都少了,但辰少卿从来没有抱怨过,他总是那么温柔,那么的善解人意。   燕南归不禁有些愧疚:“我欠你良多。”   辰少卿摇头:“能陪着你我就心满意足了。”   小院内,江云野也不废话,他直接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墨泽,他会进入沈御雪的梦境去寻人,在他回来前,需要墨泽帮他护法。   “沈御雪一直都相信你,我也姑且信你一次。”江云野信口胡诌,说的煞有其事。   墨泽木着一张脸,看不出喜乐,但身体明显僵直。   江云野不知道的是沈御雪曾经为了救墨泽,拿走了他的记忆,并且在他的身上留下了鲛人的祝福,为他吞噬梦魇。所以他误打误撞的一句话,能让墨泽开心很久。   墨泽又想起梦里的鱼尾,低声道:“我不会让你有事,但你要把他带回来。”   江云野扫了他一眼:“废话!他不醒过来,谁陪我练剑?”   为了方便找到人,江云野入梦前握着沈御雪的手。梦里黑暗深邃,充满血腥和痛苦。光怪陆离的景象组成了走马灯,都是些江云野没瞧过的面孔,偶尔浮现一两个画面,画中人像燕南归,又不像燕南归。   江云野耐着性子找下去,他心中只有找到沈御雪这一个念头,再多的繁华景象也绊不住他的脚。当他把一个人放在心上,目光所及都是他,便再也容不下其他。   江云野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次轮回,终于看见了沈御雪的身影,苍白的脸上泪痕未干,江云野喉咙发堵。   他想,我找到你了,以后都不会再让你面对这样的离别。   梦醒了,让我在现实陪你走下去! 第二十二章 震慑   沈御雪睁开眼的那一刻,出现在眼前的是熬了好几夜的江云野。他坐在椅子上,抱着自己的剑,守着沈御雪不敢分神,直到沈御雪清醒,他才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发现身体僵硬。   沈御雪这一睡就是小半个月,江云野帮他暂时压制住了心魔,但这劫最终还是要沈御雪自己想明白。   梦境里,沈御雪有太多的疑问来不及说,真切地触碰到江云野带着温度的手,他才真正地意识到,这个人真的跑到妖族来了。   江云野扶沈御雪坐起来,还在他身后放了一个软枕,让他靠的舒服点。他这段时间没休息好,体力强盛也禁不住这样折腾,眼底有了淡淡的青色。   江云野去拿药,沈御雪盯着他的背影,不解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从燕南归步步紧逼到沈御雪落难,这中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江家不在下修界的中心点,接收这种消息的速度会慢很多,江云野的出现实在出人意料。   江疯云野没提霓裳阁,只说有人还记得沈御雪的恩情,特地跑去江家求助。   沈御雪回想当日在金阳宗的门派,猜出一二。只是他没想到在这个当口,李清柚居然会想到江云野。   他和江云野之间就是段孽缘,江家主之前还各种担心江云野开罪他,每次江云野跑来试剑,江家主都会紧跟着送信,信里事无巨细,就差自己上门了。   沈御雪告诉他不用担心,虽然一开始也觉得江云野就是个骄纵的公子哥,像个麻烦的小孩子,但接触下来后,他渐渐改观。乐意和他比剑,也乐意指点一二。   江云野端着药过来,习惯性地先喝第一口,确定没有问题才把药放到沈御雪手上。沈御雪被他的举动惊了一下,虽说他是单独用的勺子,但这态度不免有些隐晦的暧|昧。   沈御雪试探道:“你这些天都在给我试药?”   “我信不过他们。”江云野在椅子上落座,年轻人傲气张扬,面对沈御雪也是大大方方,没有丝毫的拘谨,直白道:“要不是你情况危急,燕南归又不让你走,你现在该在我们江家。”   沈御雪用勺子拨弄碗里的药,赞同道:“江家的确是个好去处,但我现在还不能走。”   江云野听到前一句话还很高兴,哪知沈御雪转了个弯。他如今修为不济,在一群财狼之间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江云野稍微想一想就知道他是为了谁,他在沈御雪的噩梦中看见过燕南归,也知晓他们师徒的关系不一般。   可燕南归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江云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心里老大不高兴。他没有给沈御雪甩脸色,只是轻轻地冷哼一声,又娇又傲。   沈御雪见状,眼底染了两分笑意,江云野的出现让他心头沉重的阴霾被人打散拂去,照进来阳光。   江云野偷瞄了一眼,目光划过他满头的青丝,耳垂有些红。他佯装无谓地摆弄自己的佩剑,心想等沈御雪再养两天也行。到时候就算他不走,他凭抢也要把人抢回去。   沈御雪苏醒的消息根本就瞒不住,第二天院子外面就围满了人,打着探望的借口前来想见沈御雪一面,但是又畏惧江云野的震慑,全部站在阵法外面不敢动。   江云野传话说不见,那些人死皮赖脸地不肯走。   “江小公子,你这就不厚道了,你该不会是想一个人独吞吧!”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一个人阻拦,外面等候的人开始口无遮拦:“谁不知道鲛人一族浑身是宝,你设下阵法,不也是变相地在囚禁沈御雪吗?”   “江小公子,这要是普通的鲛人也就罢了,沈御雪极有可能身负皇族血脉。皇族,你应该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外面的人越说越激动,眼底的淫邪之意不加掩饰。   沈御雪年岁成迷,但从他出现在下修界的时间结合鲛人一族遇难的时间推断,加上他的天赋和控制雾障的能力,不难猜出他有皇族血脉。就算不是纯血统,也一定不差。   在鲛人中,皇族血脉被称为双修圣体,双修可以大幅度增长灵力,不用担心出现灵力斑驳的情况。不仅如此,皇族的血肉可以入药成丹,他们体内的鲛珠更是能让人直接从大乘突破渡劫期,不受渡劫期的心劫影响。   “江小公子,天材地宝见者有份,你不会连口汤都不想给我们吧!”   不少人的眼神变得不善,面对增加灵力的捷径诱|惑,他们谁能不动心?   江云野负剑而立,他深吸口气,将绝杀阵打开一道缺口。   外面的人还以为是说动了他,拼命地往里面挤。江云野看着他们你推我攘的丑态,毫不留情地出剑。   九道凌厉的剑意从天而降,落地成阵,最先爬过来还没来得及高兴的修士顷刻间被削成人棍,血肉横飞,溅了那群人一脸。   江云野面不改色,仿佛是杀死一只不足为惧的臭虫:“嘴|巴都给我放干净点,下次说话的时候,沈仙君三个字给我吐清楚!”   冰冷的杀意让众人打了个冷颤,脑子里的那些不切实际的幻象飞的一干二净。他们双股颤颤地从阵法里退出去,眼底惊惧交加。   他们太过得意忘形,早已忘了沈御雪是什么身份地位。   他是下修界的第一人,是江家承认的沈仙君。他走到如今,靠的是鲛人的身份?不,他靠的是手中三尺青锋,一身傲骨。   更何况此刻他的身边还多了一个江云野。   且不说江云野修为如何,光他江小公子这个名头就够仙门退避三舍。江家实力雄厚,又和上修界有渊源,不是万不得已,他们可不想和江家为敌。   江云野留下剑阵,抛出佩剑做阵眼,彻底绝了那些人的念头。   房间内,恢复些灵气的沈御雪正在打坐,墨蓝色的长发在灵力的控制下恢复了黑色,微卷的弧度同样消失不见,那双眼睛也是深色,像两颗黑曜石。   江云野屏蔽了外面的声音,沈御雪听不见那些污言秽语,只知道有人来过。他从床上睁开眼,觉得江云野的身上少了点东西,仔细查看是他的佩剑不在身上。   沈御雪稍微想了一下,道:“是仙门的人吗?他们说什么了?”   江云野从储物戒里拿出酒坛,灌了一口酒消消火气,道:“没有人,几只狗在外面狂吠。”   一群忘恩负义的无耻之徒,说他们是狗都是抬举。江云野才不会拿那些污言秽语来污沈御雪的耳朵,他眼里的沈御雪应该干干净净,不染红尘。   沈御雪又不是不谙世事,从他选择暴露身份的那一刻起,他就预料到会面对什么。江云野不肯直言,不代表他就真的想不到。   他们鲛人一族与世隔绝,大家相安无事。是魔族的入侵让世人发现他们一族有破除心魔和煞气的能力,可以安抚人心,双修渡劫。从此,鲛人一族的厄运就开始了。   魔族为了不让他们破坏自己蛊惑世人的骗局,直接屠杀他们全族,剖走他们的鲛珠。幸得陵光帝君和少阳帝君所救,但他们一族也是九死一生。   沈御雪的爹娘身为皇,不能舍弃自己的子民,他们冲在最前面,用自己的性命换取一线生机。   那个时候的沈御雪还太小,离别之下用血泪来成长,肩负起鲛人一族的重任。   在魔族之后,鲛人隐匿海中休养生息。不想下修界雾障横行,下修界的人又想起鲛人一族,他们开始大肆抓捕鲛人,说吃了鲛人的血肉就可以不惧雾障,用鲛人的鲛珠炼器,可在雾障中横行。   这个传言夸大其实,实际效果甚微。但还是拦不住人内心的贪欲,毕竟鲛人貌美,光双修这一点就让他们在黑市有市无价。   沈御雪身在下修界,又岂会不知道这些事?他救出鲛人,把他们送往海外仙山,在海面上设下迷踪大阵,至此,鲛人才算彻底退出仙门的舞台,消失在海中。   如今沈御雪身份已定,当年那些因为抓捕鲛人被抹杀的宗门余孽很快会反应过来,他修为有异,恐会连累江云野。   “你这些天一直都在屋里,也怪闷的,想不想出去走走?”江云野畅饮了半坛酒,心情总算舒畅不少。他见沈御雪又是心有所思,提议道:“你救的那头虎崽子我帮你护下来了,你要不去看看他?”   玄虎一族的聚集地还是在老地方,不过因为沈御雪的改变,这里的煞气锐减,灵气到了可以修炼的地步,那些被病痛折磨的老人病情有所缓解,夜里咳嗽的也没那么厉害了。   牧昀被江云野救下来后,墨泽要走了玄虎一族的管理权,现在玄虎一族归他一人束约。墨泽不是燕南归,他没有为难玄虎一族,也给牧昀治疗的伤药。   牧昀底子好,这些天养了七七八八,下地走路不是问题。   江云野是带着沈御雪悄悄来的,没有惊动任何人。他们直接进了牧昀的屋子,牧昀在打拳,拳影密集,虎虎生风。   看见沈御雪,牧昀连忙收势,红了眼眶。沈御雪为了救他付出很多,他直接跪下去,当场就要给沈御雪磕头。   沈御雪连忙把人扶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要跪也是跪天地君亲师。”   牧昀抬手摸眼泪花:“天地弃我玄虎一族,我宁愿跪你,也不跪天地。”   斗兽场的经历,沈御雪奋不顾身的一跳让牧昀彻底地认识到,他们不反抗就只有被压迫到死,等着敌人心软,意识到自己错了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沈御雪明白他的难处,叹道:“你恨吗?”   牧昀神情微僵,他没忍住自己的恨意,双拳紧握,痛苦道:“我恨,我恨燕南归不识好人心,执迷不悟,也恨自己无力改变这一切。”   “倘若我有办法让你改变呢?你会变成另一个燕南归吗?”沈御雪认真地问道,他在做一个严肃的决定。   身后的江云野不禁抬头,让玄虎一族自己去报仇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但以燕南归的天赋,眼前这个虎崽子还不够看。   “不,这是我和燕南归的恩怨,和我们两族没有关系。”牧昀没有在仇恨中迷失自己,他的回答让沈御雪很满意。   沈御雪回头看向江云野,江云野心领神会,在四周布置一个阵法,隔绝声音和窥探。   沈御雪找了张椅子坐下,江云野跟着坐到一旁。   “下修界和上修界除了灵气不同外,更大的区别是功法和心法。你们妖族的传承大部分在上修界,合适的心法让你们能够增加返祖的几率。郁京稳坐王位数百年,一部分原因就是他修炼的心法来自上修界。”   沈御雪开口提了提上下两修界的区别,江云野赞成的点头。他们江家那么强,自然有这部分原因。   牧昀不禁露出向往的神色,沈御雪眸光微闪,道:“燕南归拜师我门下,我知道他有青鸾血脉,一开始交给他的就是朱雀部落的高级心法,所以他才那么强。”   牧昀愣住,江云野也微微侧目。心法和功法是各个势力发展的基础,做为外人有点交情可以看到一部分不奇怪,但高级心法已经属于家族传承,沈御雪怎么会有?   沈御雪没理会二人的诧异,道:“我和白虎部落交情不深,我能交给你的心法只能算中级,这一点差距会让你的修炼速度慢于燕南归,你明白吗?”   江云野干脆直接盯着沈御雪,高级心法随手就拿,中级心法是交情不深,他都有点怀疑沈御雪在说什么了。   牧昀已经被这馅饼砸傻了,结巴道:“我……我是要拜,拜你为师吗?”   沈御雪摇头:“你不符合我的师门条件。这心法你留着学,将来有机会去上修界看看,别把自己埋没在方寸的仇恨间。”   沈御雪从储物戒里拿出心法,江云野注意到那并不是简单的拓本,上面残留的力量虽然很弱,几乎不可闻,但还是能感受到写下这卷心法的人实力之强。   牧昀捧着这卷心法如获至宝,实力比什么都强,他暗暗发誓一定不会辜负沈御雪的希望。   沈御雪看着他,目光暗淡。曾几何时,他给燕南归递出心法时,想的是带他离开下修界,去上修界一展抱负。   可是转瞬间,一切如梦似幻,期待早已成空。 第二十三章 舞剑   牧昀底子不差,沈御雪打算一鼓作气让他修行到心法入门。江云野不愿意他在这种事情上劳心劳力,干脆自己来指点牧昀。   沈御雪不避讳他,牧昀感激他之前的救命之恩就更不会。江云野天资聪慧,悟性极高,虽然是第一次见这种奇特的修炼方法,但好像对它十分了解,看一遍就全明白了。   他把整个心法拆解讲给牧昀听,确保没有遗漏后才带着沈御雪回来。   因为江云野的震慑,那些抱着别样心思的人即便心有不甘,也不敢在胡闹造次。他们觉得没面子想要离开,但奇怪的是燕南归竟然把他们都留下来。   沈御雪苏醒后,燕南归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他没有出现在沈御雪面前,也没有派人来传话,仿佛是遗忘了这件事一般。   辰少卿倒是来过几次,但都是公事公办,只给沈御雪检查身体,别的一概不谈。就算偶尔岔开话题,也是感慨江云野寸步不离的照顾,让他十分羡慕,打心眼里为沈御雪感到高兴。   沈御雪处在昏迷中,对外界的事没有太大的反应,当事情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那又是另一种感受。   江云野身上有天才的傲气,世家公子的教养让他不会把那股傲气表现在脸上,要从待人接物中才会感受到他的自信张扬。   沈御雪没有观察过他和别人相处时是什么样,只知道他在自己面前赤子心诚,偶尔还会口是心非。   江云野知道辰少卿多嘴有些不高兴,还说不许他进来了,沈御雪忍俊不禁。   妖族的夜有些安静,苍穹上圆月如盘。   沈御雪坐在院子里晒月光,江云野拿来披风给他搭上。在他的精心照料下,沈御雪这些天被梦魇缠身的情况有所缓解,偶尔还能睡个安稳觉,苍白的面容也恢复几分血色。   江云野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在他身旁落座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我离开妖族。”   江云野不喜欢妖族的气氛,要不是因为沈御雪,他才不会在这里留那么久。而且他总觉得燕南归没憋好事,不走会变得很麻烦。   这不是江云野第一次提出要走,沈御雪的视线从苍穹转移到江云野身上,思忖道:“你一定要带我走吗?”   江云野不说话了,他听出了沈御雪的不情愿。眼下这个局面,只要沈御雪没有失心疯就一定看的出来对他不利,他如此固执,江云野不得不怀疑是因为燕南归。   沈御雪对燕南归的确不太一样,他们之间的感情也不能用单纯的师徒情来解释。起码江云野没见过哪一个师尊能为了徒弟不远万里求医问药,甚至打下王位给徒弟加冕。   若非燕南归狼心狗肺,此刻也没江云野什么事了。   江云野心里有几分不甘心,但此刻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要先弄清楚沈御雪心中所想,才能对症下药。   “你是因为玄虎一族不肯走,还是单纯的因为燕南归?”江云野没有把话说的太绝对,他心里留了两分侥幸,万一沈御雪只是为了玄虎一族呢?   他这个人心里装着天下苍生,他帮燕南归打下妖族,本意是想要妖族和平,如今事与愿违,他当然不能置之不理。在加上他给牧昀的那卷心法,江云野就更有理由这样怀疑了。   沈御雪道:“是也不是。”   这个答案模棱两可,江云野并不满意。他从储物戒里摸出一坛酒,想了想还是问了沈御雪一句:“要来一点吗?”   沈御雪道:“可以。”   江云野估摸了一下沈御雪的酒量,翻出自己以前珍藏的琼花醉,这酒养身,相应的就没那么醉人,很适合沈御雪。   江云野灌了一口酒,看着头顶的那轮圆月,越想越不明白:“你那么理智的一个人,为什么一遇上燕南归,就什么后果都不考虑了?你的好徒弟欺你辱你,恨不得一寸寸折碎你的傲骨,你却到现在还向着他。”   江云野想起燕南归准备的鸟笼子,心头的火气更旺。要不是顾忌沈御雪,他出现在妖族的那天就该把燕南归打一顿。   “你为了他大战郁京身受重伤的时候,他在妖族和自己的姘头卿卿我我。他不听你劝,你选择离开,他又上赶着来撩你……”江云野顿了顿,委婉道:“你两总有一个有毛病!”   “或许吧!”沈御雪也不生气,他喝着江云野送的酒,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来,月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纤长的睫毛轻颤,眼眸低垂间,那双蓝色的眸子带着惑人的力量。   江云野想了想又道:“你渡劫失败也是因为他吗?”   沈御雪喝酒的动作顿住,当日仙门询问他为何受伤,他其实只说了一半,他是在雾障中出事没错,但不是被雾障所蛊惑。   他卡在大乘期已经很多年了,不是他修为遇上瓶颈,而是自己一直有意压制。他被郁京打伤后,压制的修为反弹,在雾障中更是尽数爆发,触发渡劫期。   李清柚猜的很对,这一点沈御雪不打算瞒着江云野:“很多事想必江家主没有和你提过,你们江家之所以有一脉留在下修界,是因为我。”   江云野愣住,这事他还真的不知道。他年岁小,这条命来之不易,家里人宠着他,麻烦的事一向不会告诉他。而且平日里江家和沈御雪没什么往来,看起来不像有交情的样子。   沈御雪陷入回忆,眸光微润:“我师从陵光帝君,是他最小的徒弟。当年为了逼退魔族,四位帝君付出了巨大的牺牲。我师尊为了保下下修界,化身不死火,将魔族封印在不尽之地。”   当年战事惨烈,沈御雪修为刚到归虚期,被安排在战场的第二梯队,他们负责转移伤员和运输,所到之处,目光所见是残垣断壁,沟|壑纵|横,尸骸堆成山谷,人间血流成河,恍如地狱。   战到最后,双方都是精疲力尽,元气大伤,眼看着伤亡还在不断增加,陆焰做出了一个让所有震惊的决定。   他身有至尊火焰,本就是魔族天敌,战争的决定性在他身上。   那个时候沈御雪并不知道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陆焰骗了他,其他人也不敢告诉他。他最后才得到消息,等他从第二梯队赶过来,陆焰已经把魔族逼到绝地。   沈御雪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最爱的师尊死在自己眼前,无论他如何嘶声竭力的哭喊也留不住他的消逝,无穷无尽的火焰笼罩了天地,那是世人的光明,是他永生难忘的噩梦。   最后他被自己的大师兄打晕了带回去,他醒来后躲在仙池中谁也不见,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提起陆焰半句。   直到下修界不太平,雾障横行,众人束手无策之时,他才像是找到了新的目标,瞒着大师兄离开朱雀部落。   后来又怕大师兄担心,送回书信一封,而江家尚未撤走的力量在知道这事后,听从家族的安排留了下来。   这片天地是陆焰用命换回来的,别说是一个宗门,就是一寸山一条河,沈御雪也要好好护着。在他眼里,山川草木皆为陆焰。他对背叛泰然自若,是因为那些人只是他护道的一部分。   也因此他必须掐灭燕南归挑起战争的念头,无数人的鲜血换回来的和平,他凭什么想毁就毁?   “我师尊选择封印魔族之前,骗我说下一个团圆佳节要陪我折桂赏月。可他不知道,他死那天,太阳落山后,升起来的月亮很圆,他失约了。”   沈御雪的眼里有泪光闪烁,即便冷静克制,他的声音还是在发颤。他迟迟不肯渡劫,也是因为他清楚自己的劫数名为求不得。   可求不可得!   许是感觉到他的痛苦,梦魇又一次肆无忌惮地浮现,融入黑暗在沈御雪的身后张牙舞爪,思考如何把他拖入轮回中。它们试探着分出一部分,却被一道剑意斩断。   江云野听的胸闷,心口像是压了一块千斤巨石,沉甸甸地难受。他瞥见头顶的圆月,心里更是酸涩。   大陆没有人不知道陵光帝君,对于他的牺牲耳熟能详,可是当这份死亡从亲密无间的人嘴里说出来,那份悲伤如同潮涌,让人有种窒息的痛感。   江云野想安慰两句,可是他不知要从何说起,只得郁闷地灌了一口酒。往昔醇厚的酒味,今夜变得酸苦。   他理解陆焰的牺牲,可这对于沈御雪而言真的太残忍。那种看着师尊消失的无能为力,悲痛欲绝变成心中执念,成为渡劫期的心魔实在是太容易了。   江云野喉咙发堵,一坛酒喝了精光。等他拿出第二坛想在喝的时候,沈御雪抬手阻止了他。   “酒量再好,你这样喝也会醉。”   沈御雪把自己的悲伤压|在心底,梦魇之下,情绪波动太大对他而言不是好事。这些年独自闯荡,他足够克制。   江云野看着压着自己的这只手,修长有力,握剑时尤其好看。   “你对燕南归……”江云野不合时宜地想到此前看见的种种,心里有了个荒诞的念头。   沈御雪别过脸,想到燕南归当年神采飞扬的模样,神色复杂道:“燕南归有几分像他,许是这点相似让我也曾动过心思。”   沈御雪这些年真的太苦了,他守着一个回不来的人,连感情都完全封闭在内心。燕南归的闯入激起了涟漪,但他身后有辰少卿,这让沈御雪没有踏出最后一步,感情只近一步,不上不下。   江云野有些吃味,道:“只不过是占了皮囊的便宜,要真说起来,我性子不是更像?”   陆焰的故事广为流传,性格方面要了解很容易。   沈御雪回头,江云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红了耳垂,面上强装镇定,道;“你的心魔是求不得,但也不是不能变成有所得。”   沈御雪看穿他的窘迫,心情好了不少,道:“你说的对,所以我还需要燕南归。”   江云野极其讨厌燕南归,这种时候尤盛,面带愠色:“我不比他好吗?你跟着我走,天涯海角我都随你。”   沈御雪摇头:“不行。”   江云野第一次因为同一个人被沈御雪拒绝两次,握住酒坛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心里空了一片,呼啦啦地漏着风。他扭过头不肯再和沈御雪多言,一个人抱着酒坛子喝酒。   沈御雪觉得他生闷气的样子有点可爱,像炸了毛的鸟,逗了逗他就开始顺毛:“红颜枯骨转瞬即逝,皮囊这一关是最容易的。但若是性格太像,劫难只深不减!”   江云野耳朵动了动,意识到沈御雪是在哄他。他继续镇定地喝酒,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样才能把燕南归的皮囊搞掉。   沈御雪自知渡不过陆焰这个劫数,便把燕南归变成另一个执念,消除这个执念,他才能成大道。   沈御雪喝完江云野给的琼花醉,酒意让他有些热,他解下披风放在椅子上,站起身道:“我在下修界教导过很多人,他们对我有所求就有所得。唯有你是把我当成目标,一次次挑战,越战越勇。我从来没有正经地教过你一套完整的剑法,今夜风月正好,我舞一剑,邀你共赏。且借剑一用!”   江云野再也装不下去了,他正襟危坐,看着沈御雪抽出他放在桌上的佩剑走到庭院中,随意地挽了个剑花,剑气汇聚月色,妙不可言。   “好剑!”沈御雪称赞了一句,随即手腕一抖,剑拂杨柳,身随剑舞。   江云野不是第一次看见沈御雪舞剑,但这是沈御雪第一次为他一个人舞剑,和他们此前无数次的比试不同,此刻的沈御雪沐浴着月色,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让人怦然心动。   江云野心情澎湃,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愫萦绕在心头。他放下酒坛,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只玉箫。   很快萧声响起,回旋婉转。沈御雪不禁侧目,长剑破空之声和萧声暗合。   剑势高昂之时,萧声苍凉空旷,似有山海风浪,席卷而起。   剑势回旋转低,萧声低沉呜咽,芳草萋萋,残阳别天海。   他们配合的天衣无缝,不知是萧声动惊鸿,还是惊鸿引萧声。寥寥月色做了配,清风卷入缠|绵,温柔遮人眼。   沈御雪挽花收剑,江云野萧声做停。   带了三分醉意的仙君走到江云野身前,他放下长剑,目光迷离,面色薄红,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人:“我竟不知你会吹箫!”   江云野此刻情绪正高,爽朗道:“我在音律方面小有所成,你要是喜欢,我都可以。”   沈御雪的眼底有了笑意,道:“那下次弹个曲。”   话音刚落,还没等到江云野回答,他就倒入江云野的怀中,沉沉睡去。   江云野先是扶着他,可是又觉得这个姿势沈御雪不舒服,改为搂着。   琼花醉能让沈御雪睡个好觉,江云野低头就能瞧见他毫无防备的样子,红|唇微张,呼吸就在江云野的脖颈边。   江云野心如擂鼓,他拂开沈御雪耳边的长发,目光在他身上停了许久。心头贪婪和欲|望在叫嚣,他喉结滚动,呼吸滚烫,目光晦暗不明。   此刻的沈御雪对他而言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他极力的克制,念着不熟悉的清心咒,心疼和怜惜压过见不得人的欲念。他把人打横抱起,送到床上,替他盖好被褥,随后狼狈地逃出门。   这一|夜,妖族内萧声响了一|夜,树上的鸟儿也跟着萧声叫了一|夜。 第二十四章 妖化   琼花醉让沈御雪睡得沉,一整夜都没有遭到梦魇的侵扰。等他第二天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窗边站着很多小鸟,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但等鸟儿们看见他,很快就安静下来,齐刷刷地飞走了。   沈御雪走过去,窗外天色正好,没有飞远的鸟儿们聚集在树上,眼神颇为哀怨。沈御雪不明所以,他下意识地去寻江云野的身影,让人诧异的是他不在。   他这些天一直形影不离地守着沈御雪,这突然没看见人,沈御雪还有些不适应。   小院外面的绝杀阵没有撤掉,江云野出门前还给加强了一次。如此防护是担心自己不在时,有人闯进来。   沈御雪没有多想,只当他是有事耽搁。   江云野这一去直到晌午才归,他看起来很高兴,步伐轻快,树上的鸟儿纷纷闪躲,甚至有些把头埋在翅膀里面,一副没眼看的样子。   沈御雪坐在椅子上看话本打发时间,见状忍不住道:“你做什么了?看起来很高兴。”   江云野大笑道:“杀人诛心。”   见沈御雪疑惑皱眉,补充道:“燕南归之前不是用个破鸟笼子来羞辱你吗?这会儿他正被我困在鸟笼子里出不来呢!”   沈御雪昨天晚上和江云野敞开心扉地聊过后,江云野就在盘算这一出。今日趁着沈御雪还没有苏醒,他干脆地找上门去。   燕南归要比他早生个十几年,天赋不比他差,还有沈御雪这样一个好师尊亲身教导,所以真打起来,江云野不一定有胜算。   江云野又不傻,没必要玩这种两败俱伤的局,他选了一个他和燕南归都会的东西,阵法。随后略施小计,把燕南归送进了鸟笼子。   沈御雪听罢,知道江云野是为了给自己出气,无奈地摇头:“你何必因为这种事和他置气?”   江云野桀骜道:“我看他不爽。”   而且不是今天才看他不爽,是很久以前就看他不爽了。只不过因为沈御雪的缘故,他一直挺克制,不爽归不爽,没做出让沈御雪左右为难之事。昨日和沈御雪畅聊后,知道沈御雪的心思没有那么深,江云野自然不会委屈自己。   一个不适合沈御雪的人,此刻留着他的意义也只在于帮沈御雪证道。   江小公子心里美滋滋的,沈御雪不想泼他冷水,想了想没有多言。他所修之道异于常人,情绪起伏过于平缓,很多事习惯隐忍。   但江云野和他不同,他从来不是吃亏的主。   沈御雪对燕南归这最后的执念只剩那张相似的脸了,不知不觉间,燕南归已经丢掉大部分沈御雪看重的品质。   沈御雪甚至都忍不住怀疑,真的是自己这个当师尊的太失败了?不然徒弟怎么会越养越糟糕?想燕南归才拜入师门时,还是个听话肯改的好孩子。   燕南归被江云野算计,这上午院子附近安静了不少。沈御雪想去看看牧昀修行如何,却被辰少卿的造访打断了念头。   辰少卿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沈御雪,他没有进入小院,而是在院门口给沈御雪三拜,郑重而严肃:“沈长老,我知道你对燕师弟有气,但请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帮他吧!”   这话没头没尾,沈御雪和江云野不约而同地看过去。辰少卿身后还跟着几个妖族,他们面带怒容。   沈御雪听见其中一人道:“辰公子别求他们,他们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辰少卿看了那人一眼,眼神严厉,对方讪讪退下。   沈御雪看出异样,道:“出什么事了?”   辰少卿的神色变得凝重,沉声道:“今日江小公子提出要和燕师弟比试,燕师弟欣然答应,但不知为什么,他和江小公子比试后,没过多久就发生了意外,妖力暴走不受控制。墨泽想办法安抚他却被他所伤,此刻已是昏迷不醒。”   辰少卿没有直接说这件事和江云野有关,却让所有的怀疑点都落在江云野身上。   江云野首先感到的就是荒谬,他和燕南归比试阵法,从头到脚连他的头发丝都没碰过,怎么可能会让燕南归妖力暴走?察觉到妖族那群人面色不善后,江云野的脸色也跟着沉下来,他意识到这恐怕不是什么误会。   江云野立刻看向沈御雪,对他摇头,表示这和自己没有关系。   沈御雪相信江云野,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做出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燕南归也不是小孩子了,这次妖力暴走来的蹊跷。辰少卿带着人来请他,不管是做戏还是真诚实意,都有施压的意思。   沈御雪没有答应,辰少卿微微蹙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沈长老,你真的要丢下燕师弟不管吗?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许任何人靠近。我们也是真的没有办法才来请你,他心里一直都很在乎你。他知道你这次真的生气了,他想道歉又怕你不原谅他,才一直没敢过来见你。”   辰少卿说着说着就哭起来,声音哽咽,他担心燕南归的状况,心疼不已。看他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身后的妖族义愤填膺。   沈御雪有所犹豫,江云野往前一步,把他护在身后道:“开什么玩笑,他要是真的有心悔改,我们不可能还在妖族。沈御雪伤势未愈,你们就要他去面对妖力暴走的燕南归,你们安的什么心?”   辰少卿是上下嘴皮子一碰说的轻巧,妖力暴走的人没什么理智,墨泽这交情过命的兄弟都差点折进去,更何况是沈御雪?   辰少卿温柔似水的眸子盈满泪意,一掀衣摆跪下道:“沈长老,就算是我求你,请你见他一面吧。江公子,你若是不放心,你也可以跟着去。”   辰少卿跪的直接,丝毫不给人反应的机会,他让自己的姿态一低再低,反而显得沈御雪和江云野盛气凌人了。   江云野不屑冷哼,沈御雪在背后偷偷拽了拽他的衣袖,对他摇了摇头。   沈御雪道:“我跟你走一趟。”   辰少卿喜不自禁,妖族连忙把他扶起来,好像他才是救命的恩人。   江云野没忍住白了他们一眼,他抓住沈御雪的手,意思很明显。沈御雪转头示意他附耳过去,密语道:“我打算让玄虎一族离开妖族。”   虽然沈御雪给了牧昀自保的力量,但要想在短期内取得成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妖族的氛围也不适合他们修行,最好的还是让他们离开这里。   江云野拿沈御雪没办法,道:“我陪你去。”   辰少卿只说燕南归发狂把自己关起来了,却没说他把自己关在什么地方。等沈御雪和江云野到了地方一看,才发现他是进了以前沈御雪住的房间,难怪辰少卿坚持要请沈御雪。   屋子外面布了一层结界,妖族的高层都聚集过来,毕竟是一族之王,真出点好歹谁也负责不起。他们看见江云野面露不善,简直是一口咬定是江云野捣的鬼。   沈御雪不喜欢他们的眼神,直言道“这件事和江云野无关。”   妖族的人愣住,沈御雪的话在他们的心里还是有几分可信度,不和善的眼神稍稍有所收敛。   江云野对沈御雪的维护很高兴,他本来也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知道沈御雪相信他后,就更不在乎这些人的想法了。   妖族的人只允许沈御雪一个人进屋,沈御雪和江云野交代了两句,让他在外面等着。江云野没有让他为难,找了个离房子最近的大树坐下。他的意思很明显,只要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他会第一时间杀进去。   妖族的人知道他的实力,敢怒不敢言。   沈御雪踏进屋子就是一地狼藉,桌椅翻到,茶碗碎了一地,显然经过一场打斗。沈御雪想到墨泽,心里不禁一沉。   妖力暴走会让燕南归掩盖不住一部分本体,妖性中的暴虐也会成倍增长。这间屋子没有什么能够藏人的地方,沈御雪稍微探出一点神识,就察觉到燕南归的方向。   他此刻正蜷缩在床上,漂亮的尾羽从身后衣摆下露出来,垂在床边。他抱着一床被褥,把头埋在里面,头上也翘起几根冠羽。   察觉到熟悉的气息靠近,燕南归有些不确定道:“师尊?”   他的声音暗哑,有点像哭过的样子,但实际只是妖化带来的负面影响。   沈御雪见他还存了几分理智,走到床边道:“出什么事了?”   燕南归没吭声,他拉动手里的被子,想把身后的尾巴藏起来。   “辰少卿说是因为江云野,真的是因为他吗?”沈御雪又问了一句,他懒得去猜辰少卿的心思,他只想知道是不是燕南归授意。   燕南归藏尾巴的动作一僵,身上的戾气瞬间浓郁不少:“我以为师尊是因为听到我妖力暴走才来看我,原来不是啊!”   沈御雪没打算刺激他,扶起地上翻到的凳子,道:“随口问问。”   燕南归继续拉被子,没有抬头看沈御雪。他快把自己裹成粽子,一丝一毫都不露。   羽族珍视自己的羽毛,每年只有求偶的季节才会变成原型,跳求偶舞,博佳人一笑。现在半妖半露,哪怕对自己的尾羽引以为傲,燕南归也不好意露出来。   沈御雪放好凳子坐下:“把手给我。”   燕南归迟疑了一下,闷声道:“如果我一直是这个样子,师尊的心思就能放在我身上了吗?”   沈御雪没有回答,又重复了一遍:“手。”   这一次燕南归乖乖地从被子里伸出手,手掌有一些妖化,指甲变长了一截,手背上覆盖了几片蓝绿色的羽毛。   沈御雪握住他的手掌,灵力进入他的身体。燕南归体内妖力流窜,经脉膨胀,隐约有不详的红光,像是走火入魔。   沈御雪的力量趋于温和,简单地替他梳理了一遍灵力脉络,随后撤出自己的灵力。他刚想抽回手,燕南归反手紧握,牢牢地抓住他。   手背上的妖化褪|去,但其他地方没有改变。燕南归终于舍得从被子里露出头,看向沈御雪的眼神有两分委屈:“师尊又要走了吗?”   沈御雪被这个眼神看的一恍惚,他每年都会行走大陆,惩恶扬善。燕南归刚刚拜入他门下时,修为不高,沈御雪带着他多有不便,就把他留在青梧峰看家。偶尔他回去看望他,临走时燕南归就会像现在这样,委屈地问一句:“师尊又要走了吗?”   “师尊,今夜不能留下来陪我吗?”记忆和现实交叠,燕南归的声音由远而近。   沈御雪被紧握的手没有办法抽回,燕南归深知他心软,才会用这种方法来试探。他的眼神充满了希冀,就等沈御雪一句肯定的答案。   沈御雪看着眼前这张朝夕相处多年的脸,这一刻竟有几分陌生。妖化让燕南归深邃的眉眼染上几分妖异,眉间的青鸾印记淡去他轮廓的俊朗,平添两分柔美。   原来只需要稍稍遮去这几处相似的地方,燕南归和陆焰就完全不像了。陆焰有着朝阳般的炙热,他羁傲不逊,洒脱落拓,而燕南归是另一种年轻人的朝气蓬勃,野心和不屈的韧性让他有光的热烈。   沈御雪的心境突然有了松动,他执着一个人,拼命想要把他具象化,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一腔爱意有所寄托。   可实际上这个人散于天地间,无处不在。沈御雪继承他的意志,把自己活成他的样子,便是和他最好的拥抱。   这一刻,眼前的妖族不再是沈御雪的囚笼。   沈御雪想,他该走了。   这个念头刚从心里闪过,沈御雪就说出声。   燕南归面色微僵,他隐忍自己的失落,松开手道:“那明日师尊还来看我吗?”   沈御雪摇头,坚定道:“我要离开妖族,带着玄虎一族一起离开。南归,你要明白,为师不属于任何人。我当初答应你荒唐的要求是因为我愿意,和你和仙门没有关系。我来下修界时是无根浮萍,现在走也是孑然一身。”   燕南归没有说话,因为他觉得自己此刻像个笑话,可笑又可悲。不管是他,还是宁不凡,亦或者是仙门的其他人,他们都曾以为沈御雪一朝跌落云端,从此就能被困于掌间。   可实际上,这份主动权从来都不在他们手上。他们有欲|望,有贪恋,但沈御雪没有。他在这红尘中走过,什么留恋都没留下。   “师尊走了以后,我们还会再见吗?”燕南归忍受内心痛苦的煎熬,克制翻滚的恶念,面上没有泄露丝毫的情绪,妖化反而让他更冷静。   他在想,沈御雪对他的容忍度还有几分。   沈御雪看着这张不再相似的脸,摇了摇头。   燕南归心里有些慌:“师尊还是不肯原谅我?”   沈御雪道:“不,是我放下了。”   执念也好,爱恨也罢,只要能放下,就不在可怕。   燕南归眯了眯眼,原来到最后,他连一点恨都不能留在沈御雪的心里。他师尊的道心变得更坚定,也更难突破。   燕南归笑了,既然不爱,那就再恨一次,最好恨的更彻底。   “我固执地和师尊闹了那么久,也不过是想要师尊陪陪我。在走之前,师尊可以在陪我打一次猎吗?就像你第一次教我的那样,赢了还能有彩头。”燕南归敛去身上的戾气,笑容和煦,好像师徒二人还在青梧峰上,没有丝毫的隔阂。   他的要求很简单,甚至出乎沈御雪的预料。   沈御雪都想好如何应对他的偏执和疯狂,可他在这一刻给沈御雪的是平和,理智。   沈御雪没有拒绝的理由,他答应了。   燕南归很开心:“师尊给我点时间准备,我保证这是我们难忘的回忆。”   阴暗侵蚀了燕南归的内心,他的笑意越大,心里的杀意就越深。他会好好准备,让沈御雪永永远远忘不了。 第二十五章 葬仙   妖族王庭,从妖化状态恢复正常的燕南归站在一地狼藉中,他活动手腕,伸展四肢,月光从窗口落进来,给他渡上一层妖异的银光。   辰少卿坐在刚才沈御雪坐过的位置上,面上哪里还有一开始的心急如焚?他把玩着手上裂了个缺口的茶杯,温柔浅笑道:“你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吗?”   燕南归回头,那双深邃而阴鸷的眸子在夜色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光泽,他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的衣服,平静地让人心里发怵。   今日之事确实和江云野无关,它不过是燕南归和辰少卿做的一场局。   燕南归的确妖化了,但他早就能控制自己妖化的程度,不会丧失理智。   “墨泽还好吗?”燕南归问道,他看得出来墨泽不忍对沈御雪下手,所以把他也瞒进去,发狂不过是借此机会让他不能参与之后的事。   辰少卿笑道:“你放心,我用药很有分寸,他也就睡个三五天,不会有问题。”   燕南归嗯了一声,当年一起同生共死的旧人不多了,除了墨泽和墨泽他爹外,也就几个领闲差在外养老的长辈。墨泽爹如今是修行的紧要关头,已经闭关许久未曾露面。   辰少卿看出他心情不佳,猜到他和沈御雪的谈判不顺利。江云野的出现让燕南归有了危机感,也让他意识到自己对沈御雪不单单只是想要占有。   人和心,他都想要。   辰少卿没有吃味,反而温柔又大度地帮他出谋划策,因为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在这个燕南归留不住沈御雪。   只可惜他这个身体没有办法直接夺取鲛人气运,还得先帮燕南归得到沈御雪。   “沈长老心系天下,不肯为你停留也是情理之中。既然一个师徒关系不够,不如结为道侣。”辰少卿循循善诱,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不介意先给燕南归一点甜头。   燕南归也曾动过这样的念头,但这样的话不该从辰少卿的嘴里说出来。辰少卿这些年跟着他在妖族出谋划策,吃了不少苦头,他许诺过不会辜负他的感情,可是因为沈御雪他一直摇摆不定。   辰少卿对他有救命之恩,沈御雪对他有知遇之恩,他知道不该把恩情和感情混为一谈。如果不是因为玄虎一族,他的心早就偏向沈御雪了。   看着一直默默陪着自己的师兄委曲求全,不求回报,燕南归心里不禁愧疚几分:“我不能负了你。”   言下之意就是不考虑这个提议,辰少卿面上高兴,心里却在骂人。他巴不得燕南归现在负了他,这样才能让他的愧疚消之不去,更有利于辰少卿对他加以利用。   而且燕南归不娶沈御雪就没办法和沈御雪双修,他们不双修,他又如何从燕南归的身上拿到沈御雪的气运?   虽然燕南归的气运也不错,但人总是贪心的。   不到万不得已,辰少卿一个也不想放过。   知道燕南归答应让沈御雪带着玄虎一族离开,江云野感到不可思议。不管怎么看,事出反常必有妖。   沈御雪也觉得事情太过容易,这不是燕南归的风格。但在接下来的两天,燕南归安分守己,忙着让下面的人选定猎场,最终把位置确定在妖族的永寂森林。   这里离王庭不远,群山起伏,古树参天,猎物众多。而且横穿过这片森林后,就可以离开妖族。   要说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大概就是山中地势崎岖,会加大狩猎的难度。   “他是不是觉得自己一定能赢过你?”江云野对这个选址倒是没什么意见,方便他带人离开。但燕南归这个态度让他不爽,觉得沈御雪被小瞧了。   “他是归虚大圆满,我是元婴,他高我整整三个境界,自然不会担心。”沈御雪没有被徒弟小瞧的不甘,反而觉得很正常。   他这个元婴,还是建立在不被心魔干扰的情况下,要是遇上心魔捣乱,金丹碎裂,他的修为还能再跌。   “师尊永远是师尊,你会的他还没学全呢!”江云野不赞成沈御雪的话,在他眼里,沈御雪就是个全才。狩猎不单单比修为,还有谋略和心态。光会拉弓射箭,那是莽夫所为。   比赛的时间已经定下来,沈御雪带着江云野去见了牧昀,告诉他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牧昀没有多问,沈御雪交给他一封信,让他离开妖族后再打开。   牧昀小心收好,他看着站在一旁的江云野,深知沈御雪不会和他一起离开,想要挽留的话藏在了心底。   别过牧昀,沈御雪又去见了墨泽。他伤的不重,在辰少卿的救治下逐渐好转,但就是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沈御雪确定他安好后就离开了,墨泽看不到也好,以后有缘再见。   辰少卿送二人离开,确定沈御雪和江云野回到小院后,他传信给戚蒙:“按计划行事,动手。”   戚蒙等这一刻等了很久,夜色里风声呜咽,今夜的妖族并不平静。   翌日清晨,辰少卿准时来请沈御雪,江云野没有同行,沈御雪担心燕南归在玄虎一族的事情上耍诈,拜托他先确保玄虎一族的安全。   他们约定好以箭为信号,到时候在穿云箭发出的地方汇合。   前往永寂森林之前,燕南归给沈御雪准备了合适的弓箭,请他上永寂森林旁修建的高塔上挑选,同时也打算把彩头定下来。   辰少卿护送沈御雪,一路上妖族严阵以待,四周的气氛有些凝重。沈御雪路上留心观察,觉得今日的妖族似乎少了点什么。可仔细想想,妖族的熟面孔又是一个不少。   高塔上,燕南归换了一身黑色的劲装,银色的护腕上有精致的花纹,长发束冠,干净利落。他站在一堆弓箭面前,仔细地检查每一副弓。他拨弄弓弦,势在必得。   沈御雪踏上高塔,辰少卿没有跟来,他独自见了燕南归。在高塔下,永寂森林尽收眼底。   “师尊要选一副弓吗?还是让我帮你挑?”燕南归问道,态度自然,就像许久以前那般,围着沈御雪替他操持。   沈御雪对弓箭没有要求,随便拿了一把。   燕南归笑了笑,道:“师尊可要选好了,不然我怕自己胜之不武。”   “不用了,它们在我看来都一样。”沈御雪不挑武器,这种东西顺手就行。   燕南归没有再劝,他也选了一把弓,带着沈御雪走出房间。既然是比赛就有时限性,燕南归没有拖延时间,定的一个时辰。他带着沈御雪站在高塔的走廊上,森林的边缘空地被清理的很干净。   沈御雪问他想要什么彩头,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陪燕南归狩猎,并不会吝啬这点奖励,不管是输是赢他都会给燕南归一份别离礼。   燕南归想了想,道:“我只想师尊留下来,既然师尊不愿意,就赢过我,让我心服口服。”   沈御雪看了他一眼,这个要求倒是在预料之中。难怪燕南归答应的爽快,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沈御雪不认为自己会输,他张开弓,弓满如月,虽然没有箭,但也能让人感受到他的战意。   燕南归静立一旁,描绘沈御雪飘逸的身姿。   沈御雪平日待人疏离而温和,他博爱天下苍生,从不畏战。梦魇成了挥之不去的心魔,修为跌落后伤势未愈,整个人消瘦了许多,但这并不影响他握剑时的果决。   沈御雪回头:“可以开始了吗?”   燕南归道:“不急,猎物还未上场。”   这话的表达有些奇怪,永寂森林中从不缺猎物。沈御雪想到来时妖族的戒备,心里有些不安。猛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还不等他询问,就看见燕南归拍掌三下,那声音在高塔上足够清晰。   轰隆,轰隆,沉重而巨大的轰鸣让高塔震颤,塔下尘土飞扬。   这座塔之所以修在永寂森林边上,修的又高又大,是因为郁京把高塔的底部当成牢笼,他把猎物放入其中,等到想要狩猎的时候就打开牢门把他们放出来。   燕南归亲手封印了这座塔的牢笼,如今他又亲手打开。   沈御雪的预感成真,随着轰鸣声消失,无数的身影从高塔中飞身而出。他们或是狼狈逃窜,或是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四处张望,等看到高楼上的沈御雪和燕南归时,眼神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沈御雪过来时发现妖族少了点什么,现在他知道了,妖族少了那些被燕南归留下的仙门修士,他们被燕南归当成猎物装入高塔,同时一起被囚禁的还有玄虎一族。   沈御雪难以置信,这场比试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局,他根本就不可能对着这些人拉弓!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答应过我让我带他们离开!”沈御雪握着弓的手在发抖,他克制着自己的怒意,可眼神里的寒意还是泄漏了他的情绪。   “带着尸体离开不也是离开吗?”燕南归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我知道师尊不忍对他们下手,所以我不是还把那些背叛你的人也抓来了吗?等你赢了我,他们就安全了。”   燕南归的话充满了恶意,他看似给了沈御雪不同的选择,却每一个都是绝路。   沈御雪如坠冰窖,背脊发凉,他已经完全不认识眼前这人了。他特意选在他见过玄虎一族后才把他们抓来,根本就没给他察觉到异样的机会。他一步步算计,冷血到让人发指的地步。   “江云野呢?你对他做了什么?”玄虎一族已经在这里,江云野此去必定会扑空。燕南归算计到这个地步,不可能会忘记对付江云野。   沈御雪一阵心慌,燕南归看穿他的心思,心里有些吃味,但还是如实道:“师尊放心,我现在还不想得罪江家。他应该庆幸自己有个好家族,只要他不多管闲事,我不会拿他怎么样!”   燕南归也清楚江家的强悍,他现在还不是江家的对手,只能让江云野在蹦跶几天。等他一步步并吞天下,他早晚要杀上江家。   知道江云野没有性命之虞,沈御雪的神色才有所缓和。他看向高塔下的人,道门早已逃进了永寂森林,唯有玄虎一族没有动。   他们清楚发生了什么,全部围在一起,老人们护着孩子们,捂着他们的眼睛,想要减少他们的恐惧。   永寂森林是逃不出去的,他们没有活路。这些年在妖族,他们受够了欺压,一辈辈苟延残喘,或许这就是他们的宿命。   悲哀和绝望弥漫在族群中,牧昀站在人群前面,他看着沈御雪,笑道:“沈仙君,动手吧,死在你手上我们不后悔。”   但愿我们的死能让你换取自由,离开妖族。   沈御雪没有动,手里的那张弓在此刻仿佛有千斤重,他忍不住松手想要把弓丢掉,却被燕南归牢牢地抓住手腕。   燕南归从背后靠过来,抓住沈御雪的手逼迫他举起手里的弓,他抽出箭搭上弦,强迫沈御雪拉弓。   “师尊教过我不可以临阵脱逃,要直视自己的猎物,要拿稳手里的弓,这些师尊忘了吗?”   燕南归俯在沈御雪耳边,残忍地说着他曾经说过的话。   沈御雪运转灵力想要挣脱燕南归的控制,却被他轻易的化解。燕南归握紧他的手,把他抱在怀中,无论沈御雪如何抗拒,他都能游刃有余地化解。他的呼吸炙热,戾气浓郁,在这一刻和沈御雪的梦魇融为一体。   沈御雪痛苦地抗拒,那双黑色的眸子渐渐变成了蓝色,属于本体的特质开始无法掩盖,苍白的面色泛起一股不正常的红晕。   燕南归想要拉弓,而他想要卸力,两股力量碰撞,在掌间胶着。他能感觉到燕南归的力量越来越大,他此刻斗不过他。   “愣住干什么?给我跑!大丈夫生于天地,应当死得其所,我沈御雪不需要你们用命来搭桥!”   沈御雪冲着牧昀大吼了一句,扛着燕南归施加的压力,硬生生让手中的弓偏了几寸。满弦的箭矢飞射而出,巨大的力量穿入永寂森林,沿途的参天古树化为尘土。   胶着的力量同时消失,沈御雪遭到灵力反噬,咳出一口鲜血。但此刻伤势已是微不足道的一环,沈御雪的灵力凝聚在掌间,趁此机会挣脱燕南归,飞身而起,以弓为刃,眨眼间便使出数招。   楼下的玄虎一族如梦初醒,在牧昀的带领下朝着永寂森林逃去。不管怎么样,这是沈御雪给他们争取到的机会,就算最后还是个死,也不能放弃生的斗志。   沈御雪发难的迅速,长弓不如剑刃趁手,但在他手上也舞出剑的飘逸和凌厉。燕南归没有拔刀,他以退为进,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沈御雪。   这是沈御雪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对他出手,之前不管他们闹多大的矛盾,吵的多厉害,沈御雪都只是警告性地出手。   他一直都很让着他,所以这算是生了恨意吗?燕南归无不开心地想,有恨也挺好。   沈御雪剑术卓越,但灵力经不起消耗。他一面战,一面寻找机会脱身。不想被燕南归看穿想法,原本只知道退让的燕南归欺身上前,掌间灵力澎湃,散发着恐怖的气息。   沈御雪连连抽身后退,可燕南归紧咬不放,眼看就要抓住沈御雪的手腕,一股浓烈的杀意疾驰而来,银白的剑刃破开燕南归的防御,燕南归抓向沈御雪的手不得不转向长剑。   红色的身影在高塔上一闪而过,沈御雪只觉得腰上一紧,回神时已经落入江云野的怀抱。   此刻的江云野有些狼狈,脸上又是尘土又是血迹,他抱着沈御雪后退到高塔边缘,想也不想地飞身往下,带着沈御雪冲进永寂森林。   刺向燕南归的剑刃一顿,瞬间调转方向跟着主人开始逃亡之旅。   意识到被人搅局,燕南归眼神微眯,神情危险道:“给我追!”   严阵以待的妖族得令,纷纷冲上去,燕南归紧跟其后,全身的妖力尽数爆发,恐怖的威压笼罩整片森林。   沈御雪和燕南归交战时受了伤,丹田刺痛。他被江云野护在怀中,飞快地朝着前方疾驰而去。江云野心情凝重,但他不想沈御雪担心,找了个话题转移注意力。   玄虎一族的聚集地早已被燕南归布下困阵,他解阵废了点功夫,所以才来晚了。   看着他脸上的血迹和凌乱的鬓发,沈御雪知道所谓的困阵没有那么简单,他示意江云野把他放下来,他还能动用一部分灵力,不至于拖累速度。   可是江云野没有停,他带着沈御雪一口气冲出老远,沿途遇见其他逃命的人,大家各奔东西,倒是少了不少麻烦。   江家的心法和功法都远超下修界的其他势力,江云野更是深谙身轻如燕之道,把妖族的追兵甩的老远。但燕南归身负青鸾血脉,速度本就一绝,要甩掉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等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江云野把沈御雪放下来,他抬手擦去他嘴角的血迹,问道:“离开妖族后,你真的愿意和我回江家吗?”   沈御雪有点跟不上他的想法,道:“我是有这个打算。”   江云野展颜一笑,目光灼灼,神采飞扬,他从储物戒里摸出一个漂亮的玉镯戴在沈御雪的手上:“燕南归不追上我们誓不罢休,两个人一起走没有胜算。这个镯子能让我感知你的位置,你先走,我断后。”   沈御雪想也不想地就要拒绝,江云野压住他的唇,道:“我可是江家的小公子,他不敢拿我怎么样。”   话音刚落,江云野不给沈御雪多言的机会,他招来佩剑,挥出一股轻柔的力道把沈御雪送出去。   看着飘逸俊雅的身姿越来越远,江云野面色微白,他压下涌上喉间的血腥味,眼神里多了两分不舍:“沈御雪……”   他想说我爱你,从我们的初见开始,便不自觉地被你吸引全部的心神。我找你试剑,挑战你都只是借口而已,我只是想把你放在燕南归身上的目光分走一部分。   话到了喉咙间,江云野忍住了,他要是真这样说,沈御雪很快就会明白不对劲。他已经选择把人推远,又怎么能让他担心?   江云野朗声道:“我一定会带你回江家!”   沈御雪听见了,他握住手上的镯子,回应道:“我等你。”   江云野不禁眼眶一热,随即放声大笑。他不在逃,站在原地等燕南归追上来。就像他预料的一般,燕南归来的很快,和他一起的还有辰少卿带领的小队,他们料到这一幕,提前进了森林。   江云野长身玉立,握剑在手,困境中的狼狈没有折损他的气度,反而让他多了几分落拓之意。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燕南归看着他,身上的杀意毫不掩饰:“我给过你机会了,好好地在一边呆着不好吗?”   江云野冷嘲道:“在一旁明哲保身,做个忘恩负义的畜生?”   “他弃我而去理所当然,我留下他反而成了忘恩负义?”燕南归冷声道:“他既然不想要我,当初就不该收留我。”   江云野冷笑,怜悯道:“你真可怜。”   燕南归眯了眯眼,腰间弯刀出鞘,抬手就是杀招。他对江云野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左右沈御雪逃不出去,他不妨先解决江云野。   强者的对决毁天灭地,辰少卿带着人退了退,示意身边的妖族去追沈御雪。   燕南归妖力爆发,江云野节节败退,果然从破阵那刻开始就不是错觉,他体内的灵力正在飞快地消失。他用的越多,流逝的越快。   面对燕南归的杀意,他有些力不从心,伤势不断加重,但他毫无怯意。战场不断扩大,周围的古树在他们的攻势下倒了一片,天光落入林间,但很快又被层层乌云遮去。   江云野全力应对燕南归,没有注意到一旁的辰少卿拿出了弓箭,朝着他的方向射出一箭。冷白的银光穿透战场,穿透江云野的手臂,他握剑的手一抖,剑刃偏了方向,他被燕南归一掌击中胸膛,撞上身后的大树。   胸前肋骨寸寸断裂,碎片刺入心肺,江云野喷出一口鲜血,身形一个踉跄。手中的剑刃斜入地面,勉强撑住他的身体。   江云野擦去嘴角的血迹,背靠着大树不肯倒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今日我算是见识了。没想到沈御雪一手交出来的徒弟,竟然是和这等无耻之徒同流合污。”   燕南归微微皱眉,看向辰少卿,从箭非他授意。   辰少卿不介意江云野的话,拿着弓上前道:“我明明是在帮你呀,江小公子!你的灵力已经耗完了吧!”   江云野面色微变,就连燕南归也忍不住侧目,交手时他的确感受到江云野的实力有些不对劲。   “你为了能快点把沈御雪送走,一路上不敢耽搁,灵力也运转到极致。殊不知你运转的越快,灵力就消耗的越快。”辰少卿无不得意,看着天之骄子败在自己手上的那种快感让他浑身战栗。   话说到这个地步,江云野怎么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给我下毒?”   辰少卿否认道:“江小公子不要冤枉好人,我只不过是发现你每次给沈御雪喂药前,都要先试药。我给沈御雪的药没有问题,但是对他没有问题,不是对你。你喝的每一口,都会慢慢地蚕食你的灵力。”   辰少卿是医修,他跟着沈御雪治病救人,但同时他也很擅长制毒。他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在江云野喝的那一口药上做功夫,就足够埋下隐患。   知道自己是因为沈御雪中招,江云野没有懊悔,反而有些庆幸,庆幸那毒是冲着他去的,而不是冲着沈御雪。   他现在应该逃掉了吧!江云野想,他给沈御雪带的镯子并不能定位,而是他在秘境中淘到的一次性传送阵,能在危机关头把人传送到任何想去的地方,但只能传一个人。   他原本觉得鸡肋,丢在储物戒里没有管,没想到在今天派上用场了。   辰少卿观察江云野身上的气运,觉得他就这样死了有些可惜,劝道:“江小公子,活着不好吗?”   江云野吐了一口血沫,从储物戒里拿出一坛酒,大口畅饮,瞥了燕南归一眼道:“士为知己者死,死得其所,这可比苟且偷生来的痛快多了。”   燕南归额角狂跳,想到沈御雪执意要和江云野走,江云野的话就成了刀子,一刀刀扎在他心上:“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江云野继续饮酒,很快一坛酒见底,他摔了手上的酒坛子,胸膛里气血翻滚涌上喉间,他毫不犹豫地咽下去,大笑道:“今日我若是不死,来日我一定扒了你这扁毛畜生的皮,欺师灭祖的狗东西,你配不上沈御雪……”   江云野话音未落,燕南归已经听不下去,愤怒冲断了他的理智,额角青筋暴起。他一把抓过辰少卿手上的弓,凝气为箭,一箭穿透江云野的心脏,将他钉在树上。   江云野喷出一口血,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飞快地流逝,他没有恐惧,反而一直笑看着燕南归,眼神带着怜悯和嘲弄。   燕南归又补了两箭,可即便他拿江云野泄愤,也无法填补内心的空洞。辰少卿怕他彻底失控,连忙拦住他,提醒他去找沈御雪。   燕南归的理智稍稍回笼,配不配不是江云野说了算,除非沈御雪亲口承认。   林间的风在今日带着冷肃的杀意,沈御雪不敢浪费江云野给他争取的时间,他此刻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手上的镯子,他相信江云野会来找他。   身后的战斗声震耳发聩,沈御雪很快就发现有人追上来了,他们形成几面包围之势,逼着他不得不偏离出口。   不知道跑了多久,阴暗的林中豁然开朗,沈御雪冲出去,迎面而来的冷风刮的人脸颊生疼。悬崖边的碎石被踢下深渊,没有回应,云雾遮盖了峭壁让人看不清脚下的情况。   沈御雪险些冲出去,他堪堪在悬崖边停下,抬头张望,深渊隔断了永寂森林,这里是条绝路。   沈御雪觉得有些眼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里是葬仙台。   葬仙台无底,落下去尸骨无存。   身后的妖族已经追上来,但这个位置太危险,一时间,他们谁也不敢动。   眼下的局面没有僵持太久,一身戾气携裹着杀意的燕南归带着辰少卿赶过来。断崖上风声鹤唳,燕南归看清楚沈御雪的位置,心脏骤停。   他呼吸一滞,对着沈御雪伸出手道:“师尊,你过来,有什么话我们可以回去慢慢商量。”   沈御雪没理他,问道:“江云野呢?”   燕南归身体一僵,撒谎道:“我放他走了,我说过不想得罪江家。”   沈御雪的心猛然空了一块,眼泪夺眶而出,他知道燕南归在说谎。他太不了解江云野了,比起被人施舍,他宁愿战死。   “他死的时候痛苦吗?”沈御雪摸着手上的镯子,说带他回江家的人,自己都回不去了。   燕南归还想狡辩,想要稳住沈御雪,可是他还没开口,沈御雪就打断他:“别骗我!”   燕南归怔住,他干脆无视这个问题,试着朝沈御雪靠近:“师尊,你回来,你忍心看着我背上欺师灭祖的骂名吗?”   沈御雪是心软,但这一刻,他的心跟着江云野一起沉寂了。   “我不会。”沈御雪笑了,道:“你也不会,因为从此刻开始,你不再是我沈御雪的徒弟,你我恩断义绝,互不相干。”   “不!”燕南归一阵心慌,他又压不住自己的暴虐,可那股情绪刚冒出来,就被他极力地压下去。   沈御雪此刻就在悬崖边上,他怕自己激动一点点,他都会跳下去:“师尊,我错了,你回来,我们重新开始。”   沈御雪摇头,哪里有什么重新开始?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是他错的离谱。他连累了江云野,害他命丧此地。   那个一开始别扭,后来掏心掏肺的明媚公子哥,再也回不来了。   沈御雪泪流满面,他看了眼遥远天际那红光漫天的不尽之地,对着燕南归笑道:“你不像他了,你再也留不住我了。”   他?燕南归只疑惑了一瞬,心中立刻警铃大作,反应过来沈御雪要做什么,想也不想地朝前扑去。   他快,沈御雪更快,他张开双臂向后倒去,足尖借力把自己推离悬崖边。   葬仙台有特殊的磁场,不能御空飞行,他的身体飞快地落下去。   燕南归扑了个空,伸出的手指甚至连沈御雪的衣服都抓不到,他眼睁睁地看着沈御雪消失在云海中。   “不!不!师尊,我错了,我错了,你不要丢下我!”   燕南归嘶声竭力地哭喊,可是回应他的只有风声,来不及握住,就消失在指尖。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完全没有想到这章能写八千多字,阿雪死遁了,江小公子的盒饭也热好了,然后我明天就入v了,v后开始火葬场。   ps:江小公子这条线还没完,先别刀我   带带预收《做为炉鼎的我被逼练剑》   ①:晓风月天生道体,师门把他当成炉鼎培养了十几年,教会他如何取悦他人,在他成年时把他献给魔尊换取利益。   晓风月漂亮,魅惑,不出所料成为人群中的焦点,魔尊很喜欢他,当场宣布洞房,甚至不在乎满堂宾客观礼。   在晓风月衣衫半解之时,仙门打进来了。   ②:焰飞星是个剑修,为剑成痴,哪怕身为天地三圣之一,依旧是个眼里只有剑诀的木头。他杀进魔尊的老巢,一剑结果了魔尊,带走魔尊当日新得的炉鼎。   据说那炉鼎千娇百媚,众人以为焰飞星老树开花,百炼钢成绕指柔。   焰飞星:“天生道体,是个练剑的好苗子。”   ③:晓风月被焰飞星带回宗门,对方矜持,克制,从不越界,还给他做好吃的,晓风月想这大概就是师门教的欲拒还迎,越是这种时候他越应该主动。   他爬上了焰飞星的床,衣衫轻落,眼神迷离。   焰飞星见他瘦弱,决定给他加强炼体,每日负重练习一千遍。   他和焰飞星共浴,手指划过对方的伤痕,有意撩拨。   焰飞星兴致勃勃,讲自己征战半生,打遍天下无敌手。   ④晓风月:“郎君,我生来就在风月中,满身污秽,除了取悦他人,我什么都不会。”   焰飞星:“叫师尊,不会就学,我教你。”   后来有人脱胎换骨,有人老房子着火。   晓风月:“师尊……”   焰飞星:“乖,叫郎君。” 第二十六章   下修界, 金阳宗。   自从沈御雪离开后,金阳宗内起了不小的争端,好在最后有惊无险地被宁不凡压下去。宁不凡加强了对宗门的管制, 不服他的人被他以各种理由调离了金阳宗的权利中心。   这一日宁不凡像往常那般和几个长老议事, 有个弟子慌慌张张地跑来,进门时还给绊了一下, 险些摔个狗啃屎,变成连滚带爬。   宁不凡还没来得及呵斥一句不成体统,那弟子就扑到他脚边, 指着门外惊恐道:“宗,宗主, 大事不好了,青梧峰的那颗梧桐树死了!”   大殿上的人不由地一愣, 那弟子又道:“我每日都安排人打扫青梧峰,昨日去的人说那棵树还好好的, 今天就没了……”   弟子咽了口唾沫, 不敢去看宁不凡的神色。   青梧峰的这棵梧桐非比寻常,他是沈御雪入门时亲手种下,它的年岁都要赶上金阳宗的岁月,和沈御雪息息相关。   沈御雪走时说过请宁不凡好生照料,不曾想一|夜间这棵树就死了。这实在是太过蹊跷, 让人不得不产生另一个不好的联想。   宁不凡身影微晃,他握住手上的浮尘,示意众人有事稍后再议, 身影直接消失在大殿上。   不过几个呼吸间, 宁不凡就出现在青梧峰, 扛过暴风雪, 扛过岁月的梧桐树如今干瘪枯瘦,落叶铺了一地,生机断绝,高大的树干矗立在天地间,让人想到的不是曾经的生机勃勃,而是鬼影憧憧。   百年老树有灵,树死了,是不是种树的人……   宁不凡不敢再想,他手背上青筋暴起,浮尘被捏的咯吱作响,倘若这不是一件高阶法器,恐怕已经碎成灰烬。不安笼罩了宁不凡的内心,他给宗门长老打了声招呼,立刻动身前往妖族。   长老们目送他离开,面面相觑,不安的气息笼罩在金阳宗上空。   此刻妖族同样不平静,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的燕南归坐在王位上暴跳如雷,手中的茶杯毫不犹豫地砸向大殿上跪着的妖族。茶杯碎裂,被砸的人头破血流,大气都不敢喘,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燕南归一身戾气,眼神阴鸷,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对劲,精神高度紧绷,像是一头无能狂怒的野兽。   “我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师尊不会死,葬仙台下是水域,他是鲛人,水是鲛人的生命,他一定还活着。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要是办不到,通通提头来见!”   燕南归气的又砸了一个杯子,这次杯子在妖族面前裂开,碎瓷片割伤了他的脸,他额上冷汗直冒,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辰少卿坐在一旁,见妖族如此不开窍,连忙喝道:“还不快去,等着你们王请你们吗?”   妖族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冲出去,在门口不小心和戚蒙撞上。   戚蒙不悦地把人甩开,道:“看着点,没长眼睛吗?”   那人不敢多言,头也不抬的跑了。戚蒙觉得莫名其妙,他拍了拍自己的衣服,仿佛刚才这人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戚蒙走进大殿,脚还没站稳,迎面就飞来一个茶杯,幸好他躲的及时才没落得和刚才那人一样的下场。可是还不等他庆幸,一股威压就瞬间笼罩在头顶上,戚蒙抬头,正对上燕南归那双带着血色的眼睛。   戚蒙只觉得是一头野兽直冲面门,下一刻就要把他开膛破肚,他连忙跪下,表明来意:“王,逃入永寂森林的人族修士和玄虎一族都已经抓回来了,你看要怎么处置他们?”   燕南归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走任何人,永寂森林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戚蒙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所有的人都抓回来。他知道燕南归心情不好,不敢擅作主张,特意来请示,不想这样做才是真正的撞在枪口上,   燕南归冷哼道:“杀人这种事还需要我来教你吗?一群废物!”   虽然知道这群人的结局难逃一死,但此刻听到这话从燕南归的嘴里说出来,戚蒙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不敢多问,连忙告退,却在出门前被燕南归叫住。   燕南归沉默了一会儿,道:“留下玄虎一族。”   戚蒙愣住,没敢询问为什么,只是在心里默默地腹诽了一句:“人死了也不是完全没有用!”   沈御雪活着时,燕南归不肯听他的劝,执意要对玄虎一族出手,现在人死了,燕南归反而动了恻隐之心。   道门的结局在沈御雪的身份暴露时就已经注定,燕南归杀他们毫无障碍,很快王庭外就响起一阵惨叫声,无数人成了刀下亡魂。   燕南归坐在王位上,单手撑着额头,暴怒之后是颓废和孤独。辰少卿在一旁默默的陪着他,对他的决定没有任何的异议,他从来不会阻拦燕南归杀人,在他看来燕南归越残暴对他越有利。   只是他低估了燕南归对沈御雪的执着,他本以为排除了沈御雪就万事大吉,结果并非如此。眼看燕南归周身的气运随着沈御雪的消亡而黯淡,辰少卿有些着急。   他把美味的点心留在最后品尝,在没有吃到之前,可不能让这点心坏掉。   辰少卿起身安抚燕南归:“你别太担心,沈长老不是那种会轻易寻死的人,他敢跳一定是有脱身的办法。”   燕南归没有吭声,薄唇轻抿,下颌紧绷。他心里明白,沈御雪早已不是那个能够无所不能的沈仙君,他受伤后一直很虚弱,只是他习惯隐忍,从来不会对着别人袒露自己的脆弱。   葬仙台深不见底,他一个元婴期又能有什么办法?   燕南归心痛的不能呼吸,窒息感快要将他淹没,他蜷缩在王座上,失去了所有的表达欲。他清楚的意识到,那个陪着他走了很多年的人,再也回不来。   从此以后,他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不再有那个人的参与。   辰少卿叹了口气,正当他想要劝燕南归去休息时,一股强大而熟悉的气息从天际掠来。磅礴的灵压扫过妖族上空,带着愤怒和不甘,最后化作杀意,直直地朝着燕南归射来。   燕南归没有反应,辰少卿眼看躲不过去,干脆张开双臂做出保护燕南归的动作,被灵力打了个正着。那股力量阴寒,几乎要把他的身体冻结,他眼前一黑,险些昏死过去。   “燕南归,你这个畜生,你对沈御雪做了什么?”愤怒的声音远远传来,宁不凡出现在妖族上空。   妖族以为是敌人,下意识地选择防御,被他一浮尘抽飞:“这是我和燕南归的恩怨,谁敢上前我就杀谁!”   宁不凡不见了往昔的沉稳,那张周正的面容在此刻犹如地狱走出的修罗,他迈着步子一步步靠近燕南归,周围的妖族纷纷避让。   他伟岸光正的面具戴的太久,以至于很多人都忘了,他是从古战场走到如今。   辰少卿压不住伤势,顺势倒在燕南归怀里,吐出几口鲜血。燕南归顿时懊恼不已,如果不是他为了沈御雪故意不躲开宁不凡的攻击,辰少卿也不会受伤。   他已经害了一个人,现在又在伤害另一个人,他到底在做什么?   宁不凡踏进大殿,对眼前的卿卿我我视若无睹,追问道:“沈御雪呢?”   宁不凡来势汹汹,虽然没有确切的消息,但是在气势上已经把二人震住。燕南归心虚之下避开了他的视线,辰少卿压下自己的伤势,如实告知沈御雪的死。   宁不凡愣了愣,在看见梧桐树枯死时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想,但那种感觉和亲耳听到完全不一样,他差点没握住手上的浮尘。   沈御雪死了!这好像是个玩笑,却又那么真实地摆在他的眼前。   宁不凡想笑,可是他的笑比哭还难看,他无法自欺欺人,愤怒道:“燕南归,我们一开始是怎么说的?我可以把人给你,但没让你要他的命!他到妖族才几天?你竟然逼死了他!”   宁不凡的心思比燕南归深沉,他帮燕南归时,燕南归唱白脸,他唱|红脸。   他了解沈御雪,知道他一旦对燕南归彻底失望后,绝对不会继续留在燕南归身边,所以他假意配合燕南归,只是想让沈御雪认清燕南归不可能回头的事实。   届时他必定心灰意冷,想要离开燕南归,宁不凡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施以援手。   雪中送炭远比锦上添花刻骨铭心,可他万万没想到,他亲手把沈御雪推上了绝路。   燕南归无话可说,辰少卿劝阻道:“宁不凡,你冷静点,这个结果我们谁也没有预料到,你不能一味地把过错都推到燕师弟身上。”   “他没预料到,还是你没预料到?”宁不凡冷声道:“辰少卿,收起你无辜的把戏,我不吃你这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只要正品死了,赝品就是唯一的真品了,不是吗?”   宁不凡正在气头上,说话多少有点口无遮拦,辰少卿面色微变,暗暗地瞪了他一眼。   燕南归听的云里雾里,好在他此刻正沉寂在悲伤中,没有去深究宁不凡这句话的深意。   “师兄也是一片好心,你何必咄咄逼人?你当初把他推出来的时候不也没顾他的死活,你现在又跑出来充什么好人?”燕南归不忍辰少卿再受委屈,他起身把人护在身后,站在高位上和宁不凡对峙。   他们一样心怀不轨,谁也别埋汰谁!   宁不凡哽住,他看向辰少卿,觉得自己起码在另一件事上比燕南归强。他有理由憎恨沈御雪,对他的遭遇落井下石,但燕南归没有。   燕南归鱼目混珠,瞎了狗眼,等到纸包不住火后,有他哭的时候。   宁不凡深吸口气,不想继续在这里和燕南归纠结是谁的责任,他要去葬仙台寻找沈御雪的尸骸。   沈御雪是金阳宗的人,死后应该魂归金阳宗,而不是留在妖族。   宁不凡甩袖就走,燕南归看了眼他离开的方向,突然间福至心灵,猜到宁不凡的打算。他丢下辰少卿,想也不想地冲出去拦下宁不凡:“你想做什么?”   宁不凡瞥了他一眼:“滚开,你不配!”   不配二字仿佛是不能触碰的雷区,江云野死前的怜悯和嘲讽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燕南归瞬间火冒三丈,直接抽刀道:“闭嘴。”   话音刚落,忽然一阵地动山摇,天地风云突变,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宁不凡以为是他动怒,却看见他也是一愣,诧异地抬头看向苍穹。   下修界的天在这一刻急剧变化,很快就伸手不见五指,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上的动作,飞到开阔之地四处查看。   天地相连,恍若混沌之初,空气中的灵力变得狂暴,充斥着浓郁的火属性,一股恐怖的威压从地底散发出来,不管是人族还是妖族,纷纷生出顶礼膜拜的冲动。   他们无端恐惧,不由自主地跪下去,不管灵力多么深厚都不能阻挡这股睥睨天下的力量。   妖族中,羽族的感受尤为的深切,他们动弹不得,即便是燕南归也被死死地压|在地上。   那一刻,天地是这神秘力量的主宰,如果它有意志,仿佛只要他动一下手指,整个下修界就会灰飞烟灭。   黑暗和威压持续了很长的时间,随着空气中那股炙热火元素的不断膨胀,一团耀眼的红光穿透这夜色,从地底深处直上云霄。   随后一声嘹亮的鸟鸣响彻天地,有人悄悄抬头,只见遥远的天际飞出一只巨大的火鸟,它全身赤红,振翅一挥,天地为之颤|抖,漂亮的羽翼拖在身后,优美飘逸。   火鸟直冲云霄,红光席卷苍穹,银色的闪电落在火鸟周围,却被汹涌澎湃的火海吞噬。火鸟振翅,又是一声鸣叫,声音清澈悦耳,有种让人心灵洗涤的魔力。   空中的乌云逐渐散去,空气中狂躁的火元素也缓慢地安静下来,天光重回大地,那只鸟飞入云霄不见了踪影。   等笼罩下修界的威压散去,所有人才敢起身。他们仰望苍穹,后知后觉地发现发生变故的方向是无尽之地。   一瞬间,一个荒唐的念头不约而同地浮现在众人的脑海中。   下修界的不尽之地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陵光帝君化身的不尽火,刚才的那只鸟……   仿佛是验证众人的猜测,在短暂的吃惊后,一道苍老浑厚的声音出现在下修界上空:“恭迎陵光帝君复位,上下修界三日内不得造下杀业!违者,杀!”   声音刚落,凡大陆生灵,不论身在何地,手背上都浮现一个赤色的火焰标记,预示着这是大道的约束。   天地间能成道者少之又少,朱雀的身份毋庸置疑。   刚经历了一场威压的众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遭遇了什么,瘫倒在地。   “这就是帝君的力量吗?”燕南归仰望苍穹,羽族对朱雀的敬畏是血脉上的压制,他浑身战栗,早已忘了自己身在何方,被这样恐怖的参差挑起了野心。   宁不凡身为人族,没有燕南归那样的感受,他看着苍穹中褪|去的力量,觉得朱雀复活的有点蹊跷。他当初可是魂飞魄散,怎么还能活过来?   大殿内,辰少卿瘫坐在地上,面色惨白,眼神里写满了恐惧和不可思议。   陵光帝君竟然复活了,他竟然复活了!可是在辰少卿前世的记忆里根本就没有发生过这种事。陵光帝君是扼制魔族的封印,他活过来了,封印会变成什么样?   辰少卿被这巨大的变故打乱了计划,丹田内的灵力一片混乱,直接昏死过去。   上修界,朱雀部落。   雾气氤氲的仙池灵力充沛,两侧繁花似锦,楼台亭阁依山而建,高大的古树遮天蔽日。拂开遮目的云雾,可见仙池中有两道重叠的身影,   其中一人背靠着石壁,长发披散,身上萦绕着浓郁的火元素。另一个靠在他身上,双目紧闭,柔韧的腰身以下是一条飘逸优雅的鱼尾,鳞片在水中稍显黯淡,显然状况不佳。   仙池中的灵力不断地冲刷沈御雪的身体,可他意识不清,没有办法自行吸收这股力量,唯有等身后的人把这些力量逐一分化,一点点融入他的体内,修复他破损的经脉和千疮百孔的丹田。   这样的修复已经不是第一次,只是效果越来越微,而沈御雪也没有清醒的迹象。   搂着他的人没有失去耐心,哪怕讨厌那种湿漉漉的感觉,还是坚持带着沈御雪在水中修养。   安静的仙池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大步而来,在三丈外停下,恭敬道:“师尊,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   仙池中,男人回眸,挥出一道水刃:“退下。”   传信的人躲开他的攻击,眨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男人抱着沈御雪从水中起身,灵力覆盖在他身上,化作一身红衣。沈御雪出了水面就恢复了人身,赤|裸的肌肤雪白细腻。男人拿过衣裳,仔仔细细地替他穿好,边边角角都整理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他带着人进了仙池旁的小楼,把他放在床榻上,给他盖好被子,目光在他苍白的容颜上顿了顿,转身离去。   上修界的妖族以四个帝君为首,分为四个部落,其中朱雀部落生活的全部是羽族。在这些羽族中,青鸟一族擅长打探各种消息,平日里还会帮上修界的各大势力跑跑腿,换取报酬。   随着陵光帝君的复活,朱雀部落短期内成了上修界的焦点,无数的视线汇聚到此地,更有人迫不及待地上门一探究竟,但都被陵光帝君客气地请回去。   不是陵光帝君不想见人,而是他此刻有更重要的事要办。那些探视和试探在这件事面前,微不足道。   众人有所诧异,但当知道陵光帝君是为了自己的徒弟沈御雪时,纷纷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   沈御雪在上修界消失了几百年,要不是朱雀部落对外说他还活着,上修界的人都要以为他已经陨落了。   谁也没想到,再一次听到他的消息是在陵光帝君的口中,而且听起来情况不妙。   朱雀部落的议事厅内,陆焰坐在象征自己身份的高座上,身侧站着一位青衣公子。在他们面前,是一位婀娜多姿的姑娘,云鬓香衣,生了一双笑眼,看上去温柔似水。   但这点温柔在陆焰询问她带来了什么消息时,消失的一干二净。   “下修界的人就不是个东西,要不是帝君你下了不杀令,我非得把那群人的头给拧下来不可。”玄樱美眸含煞,说着还瞪了陆焰身边的青衣公子一眼。   青衣公子自知理亏,摸了摸鼻子不敢多言。   当日陆焰浴火重生,重回上修界时,怀里带着昏迷不醒的沈御雪。他的情况糟糕极了,浑身伤痕累累,经脉寸断,金丹破碎,丹田内一片狼藉,灵力消耗一空,把前来迎接的众人吓了一大跳。   没有人知道沈御雪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就连陆焰也不清楚。他苏醒的时候,沈御雪已经以这个状态躺在不尽之地的火焰中,不知道停留了多久。   火焰是陆焰的化身,认得沈御雪的气息,对他没有任何的伤害。   他一直一直没有醒来,识海内漆黑一片,任何人的神识进去都如沉大海。   陆焰当即招来玄樱,让她这个青鸟一族的族长去打探发生了什么。玄樱派出得力干将前往下修界,收回半年来沈御雪的全部消息。   之所以是半年,是因为沈御雪一直和青衣公子有联系,半年前他还和青衣公子有书信往来,在信中说自己一切安好,让他们不必担心。此话倒不是谎话,因为半年前他确实安然无恙,一切是从半年后开始的。   玄樱说起下修界那些人对沈御雪做的事,心情几度起伏,能把她气到这个地步,可见那些人做的事情有多过分。   “阿雪在江家小公子的保护下冲出重围,可江小公子不敌燕南归,他死后阿雪被他们逼上葬仙台。”玄樱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给自己顺气,道:“葬仙台这个地方比较特殊,不能御空也不能调用灵力,四周还有剔骨削肉的罡风,阿雪必然是掉下去才伤的那么重。”   玄樱心疼极了,她可是看着沈御雪长大的人,把他当亲弟弟一样疼,光想想他在风中的无助,她这个当姐姐的心都要碎了。   青衣公子也听的皱眉,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是他这个当师兄的不够细心,如果他和沈御雪的联系时间间隔短一点,就不会连他出了事都不知道。   陆焰神情凝重,手上拿着一个布满裂痕的玉镯。沈御雪是在葬仙台出事,最后却落在不尽之地,一切缘由还要归根在这个玉镯上。   玉镯的阵法已经损毁,只能依稀感觉到上面残留的阵法气息,这是一个单向传送阵。   陆焰猜测这并不是沈御雪的东西,而是紧要关头有人给他戴上的,并且没有或者说没来得及告诉他用法,才会在沈御雪奄奄一息时触发触底机制。   沈御雪遭到下修界背叛,最后还站在他身边的人寥寥无几,思来想去也就只有江云野有这个可能。   陆焰眸光冷冽,他收起玉镯,看向身旁的青衣公子,不怒而威:“薄渊,你就是这样照顾小师弟的吗?”   薄渊没有辩解,连忙退到堂下,请罪道:“是我照顾不周,还请师尊责罚。”   玄樱也道:“我亦有失责之处,请帝君责罚。”   陆焰微微朝前倾身:“这个罪等阿雪醒了,我再慢慢和你们算,你们现在要做的是将功补过。玄樱,你把我不在这些年,大陆上的所有消息全部收集好交给我。薄渊,你去一趟下修界的妖族,会一会我那个不孝徒孙!”   陆焰了解沈御雪,他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别说薄渊和玄樱没有时刻在他身边盯着,就是和他朝夕共处,他想把自己的伤口藏起来,就保证藏的天衣无缝。   陆焰缺失了数百年的岁月,不知道这些年的波折,自然不会草率处罚二人。沈御雪受伤,这二人的痛苦不比他少。   眼下要先掌控局面,徐徐图之。   玄樱和薄渊告退,陆焰仰靠在椅子上,他又取出那个布满裂痕的玉镯,他摩|擦着那些裂纹,神情复杂。   江家身为人族,却和他们朱雀部落关系密切,江家信奉他,所以在沈御雪离家出走后,不计得失地选择留下一脉协助他。   从玄樱带回来的消息中不难听出,江小公子在江家的地位非同一般。他和兄长相差了快两百岁,他娘怀他的时候还遇上仇家上门,动了胎气,险些难产。最后有惊无险地把他生下来,他却因为在肚子里憋的太久,没有喘气。   江家废了好大功夫才养活他,对他百般宠爱也没养成混世魔王,反而是个侠义心肠。   如今江小公子为了沈御雪没了,陆焰能想象到这对江家而言是个多么大的打击。   “或许我该亲自走一趟。”陆焰垂眸,他用灵力一点点修复好镯子上的裂纹,直到镯子完好如初。   江家大义,他也该拿出应有的尊重。   黑暗,还是黑暗,沈御雪被困在一片虚无中,怎么也走不出去。四周伸手不见五指,他甚至感受不到方向,觉得自己就是个盲人,只能一步步摸索着探寻这个陌生的世界。   跳下悬崖时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中,因为江云野的死而产生的悲戚让沈御雪没有再进一步的勇气,他坐在原地,失去了斗志,四周仿佛更黑了。   沈御雪摸摸自己没有心跳的胸膛,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死了。   “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啊!”他想:“每个人死了以后都是一样的吗?”   沈御雪不理解,这和他想象的死亡不太一样。这样的黑暗剥夺了一切,让他有些心慌,又有些恐惧,他觉得自己不应该留在这里,冥冥中有个声音在拼命地告诉他快点离开。   可是每当这个念头升起来,又很快有另一股消极的力量把它压下去,让沈御雪提不起斗志。   沈御雪还在原地,黑暗淹没了他的腿。   忽然,沈御雪手腕上闪烁起微光,是江云野送给他的那个镯子。   相对于眼前的黑暗而言,这点微光比萤火虫还要细小。但对于沈御雪而言,这光明亮的像是太阳一般。他连忙抬起手,目光灼灼地盯着手上的镯子。   “沈御雪,你为什么还在这里?”熟悉的爽朗笑声在黑暗中响起,那声音无限放大:“说好了一起回江家,你怎么能食言呢?”   沈御雪连忙四处张望,可是他看不到人,一片漆黑中只有他一个人。   “江云野,你在哪儿?”沈御雪红|唇微颤,轻声开口。他怕这声音是自己的幻觉,又迫切地想要去证实。   “我就在你面前啊,我说了会来找你,你看,镯子不是在发光吗?”江云野笑道。   沈御雪伸出手让镯子去照亮眼前的黑暗,可是什么都没有。   “笨蛋,你睁开眼睛啊!”江云野宠溺道:“你闭着眼怎么能看到我呢?”   沈御雪想说自己本来就睁着眼,可是这话还没说出口,他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是了,这种感觉像梦。   他在梦里!   或者说是在梦魇里!   失重感传来,沈御雪猛然睁开眼,阳光有些炙热,水流很温暖,花香萦绕在鼻间,雾气氤氲。身体靠着的‘床’有些硬,但是温暖舒适。   沈御雪愣愣地盯着眼前熟悉的景象看了许久,混乱的思绪逐渐回笼。他有些难以置信又忍不住怀疑还是在梦里,不然他怎么会回到上修界,回到自己的小池子里?   沈御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尾巴,浓郁的灵气冲刷每一块鳞片,原本黯淡的鳞片随着他的苏醒焕发光泽。尾鳍像飘逸的薄纱,在水中摇曳生辉。   沈御雪鞠了一捧水,热热的感觉很真实。他想要游入水中,这一动才发现腰上搭了一只手。骨节分明的手掌修长有力,沈御雪吓了一跳,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躺着的不是什么床,而是一个人。   “醒了?”低沉的嗓音落在耳边,沈御雪被激起一层鸡皮疙瘩,熟悉的战栗感让他尾巴上的鳞片都要炸了。   沈御雪连忙和身后的人拉开距离,他游入水中回头看过来,蓝色的眸子水润迷离,鱼鳍一样的耳朵抖了抖,墨蓝色的长发在胸|前半遮半掩。   待他看清身后人的模样,瞳孔骤缩,惊讶的红|唇微张。那是和魔族大战后,只会出现在梦魇中的脸,此刻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跳入眼帘。   深邃的五官,硬朗的轮廓,眉目清晰,鬓若刀裁,只一眼就能吸引人全部的心神。   沈御雪贪恋地描绘这张脸,不禁心酸起来。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在离那张脸还有一指的距离时又顿住,他怕下一刻梦就碎在眼前。   “果然还是在梦中,不然我怎么会和师尊在这里相逢呢?”沈御雪自嘲轻笑,他默默地缩回自己的手道:“师尊,我真的好想你。”   陆焰不禁挑眉,他的一只手残留着沈御雪身上的温度,一只手举着酒杯,一切明明是那么的真实,沈御雪却坚定地觉得这是一场梦。   陆焰目光微凝,有些心疼。他放下酒杯,对沈御雪抬手道:“既然是梦,为什么不敢碰?”   沈御雪后退着摇头:“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每一次我以为那是真的,但最后都不是。师尊,你不要再逼我了,我现在很难受。”   沈御雪不禁落泪,泪珠滴入仙池,化成一颗洁白的珍珠。他不仅难过,他还很消极。他在黑暗中听到江云野的声音,他以为他睁开眼,他还能看见那个明媚的少年,可结果他看见的是另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   无可结束的轮回,一次次重复。   陆焰意识到沈御雪的状态不对,他抬手挥动四周的灵力,把沈御雪拉回怀抱,让人靠在他的肩头,轻拍他的背脊歉意道:“对不起,师尊回来晚了。”   温暖熟悉的臂弯勾起沈御雪的回忆,赤|裸的肌肤相贴,炙热的心跳交叠,无不告诉他这不是梦。   沈御雪依旧难以相信,他颤|抖地抬起自己的手,犹豫地回应这个拥抱。怀抱没有扑空,他触碰到真实的肌理。   活人的温暖,从指间滚烫到心底。   沈御雪愣住,下一刻泪如泉涌,他收紧自己的手臂,俯在陆焰的肩头,起初还是颤声呼唤师尊,消除心里的那点不安,很快那声音哽咽起来,压抑着痛苦,泣不成声,仿佛是要把数百年来的思念,委屈,痛苦,不甘通通发泄出来。   陆焰心疼不已,他拍着沈御雪的后背,手指触及到背上的那些伤痕,眸光又是一暗。   沈御雪哭了很久,陆焰一直哄着,等他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师尊真的回来了吗?”沈御雪从陆焰怀里抬起头,一双眼睛微微泛红,不安地看着陆焰。   陆焰揉了揉他的头,道:“我和其他三个人不一样,他们有繁衍的宗族,但我是独一无二的。天地间不会有两只朱雀,我的生命从火开始,也从火结束。”   沈御雪似懂非懂,他此刻的思绪有点不支撑他思考这种复杂的事。他只确定陆焰真的活了,看着他湿润的肩头,别扭的移开视线,问道:“师尊离开了不尽之地,那魔族会卷土重来吗?”   不尽之地?陆焰对这个陌生的名字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是指他封印魔族的那座山。   “我封印魔族的阵法只是一开始需要我的灵力加持,随着天地间不断有灵力汇入,它们已经牢不可破,即便我脱身而出也没关系。”   朱雀的至尊火焰的确好用,一开始陆焰敢提出这个做法也是考虑到自己能有退路,只是那个时候不确定成功的概率,才不敢告诉沈御雪。没想到他一时迟疑,竟然给沈御雪带来数百年的苦楚。   陆焰有些难过,恨不得能快点把这些年的亏欠全部补偿回来。   沈御雪靠着他,重逢之下并没有多少喜悦,面色沉重道:“师尊,我是怎么回来的?我回来多久了?”   不尽之地和葬仙台隔着高山河流,并不相通,就算沈御雪跳下去那一刻陆焰复活,陆焰也不可能第一时间找到他。   沈御雪对这一切毫无记忆,他想知道过去了多久,更想知道下修界怎么样了,江云野……   沈御雪有些心痛,他捂着心口不由地皱眉,剧烈地咳嗽起来,面色惨白。   陆焰连忙握住他的手腕给他输送灵气,缓解他的痛苦,道:“你现在很虚弱,忌讳忧思过重。下修界的事我让薄渊去处理了,你不要担心。等你的身体好起来,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沈御雪止住咳嗽,他内视丹田和经脉,明白了陆焰的意思。他不仅没了修为,还断了经脉,仅存一副病弱残躯。   陆焰道:“别怕,我在这儿呢,你不会有事的。”   沈御雪用力地点头,只要能在师尊身边,别说是成了废人,就是只有一口气,他也要多活一阵子,多看看他思念了数百年的人。   仙池里的灵力到了极限,陆焰拿过岸上的衣服把人裹起来带回去。   沈御雪躺在他的怀里,盯着他的下巴,在心里犹豫了许久,还是没能问出关于江云野的事。他低下头,默默地难过。   江云野魂归妖族,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为他收敛尸骨。   陆焰察觉到他情绪低落,不用问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怕他想的太多意志消沉,叹了口气道:“等你身体好一点,我陪你去下修界走一趟,我们去江家看看。”   沈御雪抬头,正好对上陆焰低头的视线,师尊知他心意,对他有求必应。沈御雪眼眶微热,鼻子发酸,轻轻地嗯了一声,把头埋的更深,不想再被人看见狼狈的样子。   下修界,妖族,奉师命前来的薄渊没有先去王庭,而是到了葬仙台。   悬崖边风声猎猎,他看着白云遮掩的深渊,目光幽暗道:“欺师灭祖的小畜生,真当你师尊身后没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现在才写完,我熬不住了,想睡觉了。   如果有什么错别字之类的,我明天早上爬起来就修,嘤嘤嘤 第二十七章   最近的下修界有些不太平, 先是沈御雪鲛人的身份被爆出,紧跟着没多久就传出他的死讯,这个消息仿佛是热油里泼了一碗冷水, 下修界瞬间炸开了锅。   然而这还没完, 紧跟在这条消息后的是江小公子命丧燕南归之手,一代天骄就此陨落。江家在下修界的地位不比沈御雪低, 江小公子又受尽宠爱,不少人猜测江家会雷霆一怒,对妖族发起进攻。   但让众人没有想到的是江家还没有动静, 金阳宗先因为沈御雪的死和妖族决裂。据说那日宁不凡跨越山川日袭妖族,和燕南归大打出手, 二人均有负伤。   宁不凡回来后,金阳宗全体一致对外, 扬言和妖族不死不休。而在妖族的金阳宗弟子辰少卿被宁不凡除名,即日逐出宗门。   在下修界众多的纷扰中, 陵光帝君的重生反而成了无关紧要的话题。毕竟陵光帝君离他们很远很远, 而沈御雪就在他们身边。他走过大陆的每一个角落,在这片世间留下他的足迹。   其他宗门没有金阳宗这样的家底,比不得他们硬气,但也默默地收敛了一些和妖族的交易往来,下修界的局面一时紧张万分。   燕南归有心要在下修界称王, 并没有把这点对立放在心上。相比起宁不凡,更让他棘手的是墨泽。   辰少卿的药并不能让墨泽一直沉睡下去,他醒来后面对这个噩耗, 第一次对燕南归动手, 二人打了一架。燕南归有心让着他, 可是即便如此也不能让墨泽发泄出心中的痛苦。   他只是被剥夺了对情绪的表达, 而不是不懂悲伤。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墨泽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王庭,他对这里有着最复杂的情感。   遇到沈御雪之前,是痛苦绝望,毫无尊严的活着,被人踩在尘埃里。遇见沈御雪后,痛苦的记忆被抹去,梦中的鲛人守护着他的心,他在阳光下,春风和煦,阳光温暖,一切是那么的安静宁和。   现在守护他的人不在了,这里仿佛又回到曾经那暗无天日,不得喘息的时候。熟悉的朋友变得陌生,墨泽甚至看不懂他的所作所为是为了什么。   燕南归没能挽留住墨泽,他颓废地坐在椅子上,空荡荡的王庭一片寂静。   辰少卿上前安慰他,燕南归抬头,他伸出手臂抱住辰少卿,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苦笑道:“师兄,我只有你了。”   早已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一点点失去自己正在拥有的一切,他明明比以前更强,可以把别人踩在脚下,为什么反而更寂寞了呢?   辰少卿轻拍他的后背,安慰道:“不会的,墨泽只是一时生气而已,他会回来的。”   “他真的会吗?”燕南归没有一贯的志得意满,他对这话产生了怀疑。   辰少卿肯定道:“会的,你只是太累了,才会这样想。好好休息一下,我在这里陪着你。”   从沈御雪出事到现在,燕南归合眼的时间屈指可数,身上的气运黯淡的快要看不见。辰少卿觉得晦气,更加用心地安抚。   燕南归也觉得疲倦,他在椅子上躺下来,靠在辰少卿的腿上。还算熟悉的气息稍稍地安抚了他,他闭上眼,强迫自己睡过去。   辰少卿为他按压太阳穴,让他睡的舒服点。大殿外面时不时地有人走过,但谁也不会不识趣地抬头看里面。   大概是真的太久没有放松,燕南归觉得自己这一觉睡的沉。   辰少卿把他放在椅子上,见他没有醒才安心地退出去。   刚走出大殿路过转角,辰少卿就被人一把抱住,戚蒙把他拖到不起眼的走廊上,借着树荫的遮掩动手动脚,迫不及待地去亲他。   辰少卿被他这猴急的模样吓了一跳,抬手打了他一下,呵斥道:“你干什么?”   戚蒙挨了打也不收敛,反而□□道:“我除了干|你还能干什么?你这段时间一直围着燕南归,我连亲近的机会都没有,我都快憋出毛病了。今天你好不容易脱身,我当然要快活快活。”   戚蒙说着就去拉扯辰少卿的衣服,辰少卿被他弄的热气上涌,脸颊绯红,一双眸子里含了春水。但他还没糊涂到找个地方就和人媾和的地步,而且这里离大殿那么近,随时都可能被人发现。   “你行了,今晚,今晚我一定陪你。”辰少卿拉住对方作乱的手,口头上给了点甜头。他也很久没有吞噬别人的气运,丹田内的那股饥饿感逐渐冒头,是时候补充一下。   只可惜眼前这货色被他吞噬了太多次,已经食之无味,感到饥饿的时间越来越短,要不是看他伺候的还算可以,辰少卿也不会留着他。   是时候该给自己物色下一个目标了。   辰少卿眸光微暗,心里已有杀意。   戚蒙正在兴头上,哪里注意到这些?他不满辰少卿拒绝自己,也不想委屈自己,手指从辰少卿的唇上抚过,暗示道:“想等晚上也不是不行,就看你的诚意。”   辰少卿听懂他的意思,秀眉微蹙,犹豫了一下蹲下身。戚蒙把手放在他的头上,正准备享受,就听见一声轻咳。   二人同时吓了一跳,辰少卿连忙站起身背过脸,把凌乱的衣服拉上去。   戚蒙色胆包天,心里也有几分对辰少卿的占有欲,他把人护在身后,转身看向声源处,同时掌中灵力汇聚,准备给此人致命一击。   “两位别误会,我不是有意想打扰你们,我只是路过而已,顺便问问你们知不知道燕南归在那儿?”   来人站在不远处的绿荫下,一袭青衣,儒雅风|流,手中折扇轻摇,像个闲庭信步的先生。他目光真挚,一脸笑意,丝毫没有因为撞破别人的好人而有半点不自在。   听见是找燕南归,戚蒙和辰少卿同时心里一惊。辰少卿没有回头,戚蒙看不出对方深浅,当机立断把对方留在这里。   “我们妖王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无知狂徒,受死吧!”   戚蒙出其不意地挥出一掌,掌风呼啸而至,薄渊随意地拿着扇子一挡,那攻击就化成风散的一干二净。   “阁下何必动怒?我其实什么都没看见。”薄渊面色如常,实际他已经看了很久的好戏了,要不是怕他们没完没了,误了他的时间,他还想继续看下去。   眼看对方轻轻松松化解了自己的攻击,戚蒙意识到踢了铁板,面上冷汗直冒。他从来没有在妖族见过对方,也没听辰少卿或者燕南归提过这样一号人物。   戚蒙不敢确定对方的来意,他把辰少卿又往身后遮了遮,指了个方向道:“从这里过去转弯就是王庭大殿,我们王正在殿中休息。”   白日荒唐在妖族不是什么稀罕事,戚蒙眼看斗不过没敢再硬碰硬,只要保证对方没有看清辰少卿,就有办法蒙混过关。   薄渊看向戚蒙指的方向,恍然大悟,自言自语道:“原来换了个方位,难怪我没找到。”   说着回头扫了眼戚蒙的下三路,以扇掩唇,眼底流露出笑意:“你们继续!”   戚蒙浑身僵直,再高的热情也在这句话下冷的不能再冷。他看着薄渊离开,心里郁闷不已。等薄渊走远,戚蒙才敢去看辰少卿的情况。   不料这一转身就被辰少卿扇了一耳光,辰少卿面色阴寒,抓着衣服一言不发地走了。   今日这一出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对方没看清他的脸就罢了,要是看见了,戚蒙留不得。   不!是不管如何,戚蒙都留不得了!   辰少卿原本只是有点杀意,现在是彻底下了杀心。   戚蒙被这一巴掌打蒙了,他揉着自己的脸,看着辰少卿的背影危险地眯起眼睛:“臭婊|子,我要是有事,你也别想独善其身。”   下修界的妖族之地还是有很大的变化,规模上不如当初,但风格逐渐成熟,拥有自己的特点。   薄渊在戚蒙的指点下成功找到妖族的大殿,殿外防守空虚,四周看不见一个人影。薄渊大摇大摆地进了大殿,殿内有人,但这人睡的很放心。   薄渊摇着扇子的手僵住,他站在殿堂中,觉得自己应该像个正经的使者叫醒大殿上的人,但转念一想,他是来‘公报私仇’,何必在乎那些礼节?   于是乎薄渊找了个位置坐下,一面观察王座上这个素未谋面的师侄,一面静等他醒来。   论模样,论修为,论血脉,燕南归并不差,甚至在朱雀部落都能算头部新生一代,加上沈御雪给了他极致的功法,更大的激发他的潜力。   如果他肯听沈御雪的话,早点放下仇恨,不沉迷其中,那他此刻的成就一定不止如此。   可惜呀可惜……   沈御雪慧眼识珠,也拦不住他自甘堕|落。   薄渊好一番挑剔,终于心里舒坦了不少。眼见燕南归还不醒,他抬手呼风,顷刻间狂风大作,风声呼啸。   睡梦中的燕南归终于察觉到不对劲,猛然惊醒。   他戒备地看向四周,下意识地先去寻辰少卿的身影,可是却扑了个空。警戒的神色撞上一双陌生的眼睛,那个眼神明明带着笑意,却给人一种被看透的错觉。   燕南归心中警铃大作,腰间弯刀出鞘,刀意凌厉。   薄渊折扇轻摇,风雅从容:“在下薄渊,不请自来,还请妖王莫要见怪。”   燕南归审视对方,从他的身上,他没有感受到灵力波动。但既然他能如此轻易地进入妖族,不可能没有灵力,除非他的修为远在燕南归之上,所以燕南归看不穿。   “你是什么人?”燕南归没有因为对方的自我介绍就放松身体,他的刀依旧在手上。   薄渊看了眼他的刀,道:“妖王不用戒备,我若是想杀你,你此刻已经没有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了。”   燕南归皱眉,这是句实话,这个人气定神闲,不知道来了有多久。如果他有杀意,燕南归早已是刀下亡魂。   “你认识我?”燕南归听对方的口气,似乎对他有所了解。   “你叫燕南归,是青鸾和孔雀的后代,继郁京之后的第二个妖王。”薄渊照搬玄樱给的消息,一副了如指掌的模样:“你不用紧张,我是奉陵光帝君之命前来,没有恶意。”   听到陵光帝君的名头,燕南归果然冷静了不少,他诧异地看向薄渊:“上修界的羽族?”   薄渊颔首:“我此来有两件事要办,第一件就是你年纪轻轻便战胜郁京,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陵光帝君对你很感兴趣,让我来仔细瞧瞧。第二件就是听闻你和郁京有些私怨,如今郁京已死,陵光帝君命我带走玄虎一族。”   两件事,一件听起来像个笑话,另一件踩在燕南归的逆鳞上。   燕南归收刀入鞘,面色阴冷:“恕我难以从命。”   燕南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留下玄虎一族,大概是他打心眼里觉得沈御雪不是无情无义的人。他拿着这个可有可无的把柄,奢望他还会回来。   薄渊笑容依旧,道:“妖王,我想你搞错了,我不是来征求你的同意。”   玄虎一族这事怎么看都是燕南归不占理,沈御雪心里肯定会有个疙瘩,薄渊难得来一次,自然要把他们带走,免得沈御雪一直惦记着。   再者玄虎一族就剩那么几个小辈,继续放任不管,族群就会走向灭亡。   薄渊只是看起来文弱,做事一向说一不二,他能谈笑风生,也能挫骨扬灰。   燕南归没有被他镇住,嗤笑道:“玄虎一族在我的地盘上那么久,也没见你们上修界吱个声,现在才想起来要人,不觉得晚吗?”   薄渊眯了眯眼,他这个师侄可真是有趣,对强权毫无敬畏之心,也算的上是不卑不亢。但当这一切建立在偏执上,那就是另一种傲慢。   薄渊合上手中的扇子,他扫了眼空荡荡的大殿,笑道:“看来妖王对留下我很有把握。”   燕南归握紧了手上的刀,薄渊又道:“冤家宜解不宜结,阁下又何必执迷不悟?难道是觉得这仇恨让你失去的还不够多吗?”   薄渊笑里藏刀,意有所指。   他能点出燕南归的身份,自然也知道下修界发生了什么,这一点也不稀奇。   从沈御雪到墨泽,熟悉的人越走越远。   燕南归的内心极度挣扎,沈御雪站在葬仙台上失望痛苦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他那般毫无留恋并非一时之气,而是日积月累的增加。早在他落泪成珠时,燕南归就该明白了,沈御雪很伤心。   燕南归被触动,颓废地倒在椅子上,他收回自己的刀,传音道:“把牧昀带过来。”   王庭外有人待命,不一会儿牧昀就被赶到王庭,他手上戴着镣铐,身上有伤,那双眼睛不复以往的清明,反而多了仇恨的色彩。   好巧不巧,押送他的人正是戚蒙,二人一同到了大殿上。   戚蒙狐假虎威,一脚将怒视燕南归的牧昀踢倒在地,正要强迫他跪好,就看到燕南归抬手,示意住手。戚蒙连忙退到一旁,这一退他的视线就和薄渊对上。   薄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仿佛在说好巧啊!戚蒙僵住,背后冷汗直冒。   好在燕南归的注意力在牧昀身上,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牧昀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挺直腰杆,斜视燕南归,眼神里恨意和杀意交织。   燕南归早已习惯他这个样子,道:“把我师尊给你的东西交出来,我可以让你带着玄虎一族离开。”   沈御雪临走的前一晚见过牧昀,还给了牧昀一封信,这是妖族的探子送到燕南归这里的消息。原本是想分散燕南归的注意力,转移他的怒火。   没想到牧昀不肯把东西交出来,惹得大伙又跟着遭罪。当然,他更倒霉。   牧昀呸了一声:“没有,就算有,我吃了烂在肚子里也不给你!”   薄渊微微侧目,眼前的青年饱受折磨,但眼神无畏,是个好苗子。   燕南归耐心告罄:“你别逼我将你开膛破肚!”   牧昀大笑,情绪激动道:“你来啊,杀了我,你就永远都没有机会知道了!”   薄渊默默张开扇子遮住自己的笑意,心里给牧昀叫了声好。有骨气,是个好孩子,最主要的是知道怎么气人,多气气,他保证他的安全,回头给他吃点好的。   燕南归气的咬牙切齿,他看了气定神闲的薄渊一眼,见他完全没有阻拦的意思,一时摸不准他的想法。今日这人他肯定要带走,燕南归同意皆大欢喜,不同意他会硬抢。   莫名的,燕南归想到了江云野,如果不是他横插一脚,根本就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燕南归神情扭曲,沈御雪什么都没给他留下,所以他才想要牧昀手里的信,哪怕不是给他的。   “罢了,你们走吧。”燕南归觉得很累,摆在眼前的就是死局,他解不开。   牧昀怀疑自己的耳朵,他看着燕南归,想了想嘲讽道:“你又在耍什么诡计?上一次你让我们走,你杀了沈仙君和江小公子,这一次你又想杀谁?”   薄渊顿住,再一次给牧昀叫好。好孩子,深得他心,不过这话好像很容易激怒燕南归。   果不其然,牧昀话音刚落,燕南归就挥出一道掌风,他无法克制的杀意和无处安放的痛苦在这一掌中毫无保留,牧昀不躲不避,直勾勾地盯着燕南归,甚至想多笑两声。   薄渊扔出手中的扇子,看似脆弱的扇面在牧昀身边回旋,接下燕南归的杀招后,飞回薄渊的手中。   牧昀和戚蒙俱是一惊,戚蒙额上的汗珠越来越多,薄渊对付他时,他还觉得对方和燕南归差不多的修为,但此刻看来,对方比燕南归更胜一筹。   牧昀不解地看着薄渊,道:“你是谁?”   薄渊对他眨了眨眼,随后看向燕南归:“妖王是要出尔反尔吗?我要的可是活蹦乱跳的人,不是缺胳膊少腿,更不是尸体。”   杀意被尽数化解,燕南归心里一凛,第一次正视眼前这个不速之客。他正襟危坐,森然道:“你我同为羽族,当日我们落难时,不见你们的踪影。如今玄虎一族落难,你们倒是及时!”   薄渊持扇轻敲掌心,不赞成道:“你怎知我们没有伸出援手?”   当年下修界羽族落难,沈御雪知道后立刻赶赴妖族,他一路上都在救人,不然燕南归起义的时候,哪有那么多羽族相助?这都是沈御雪救下来的人。   只不过沈御雪觉得这是他身为修道者该做之事,戴了面具,没有留名,才不为人知。   燕南归心头的怒意一滞,隐约想起来羽族的人是说过当年有人相助。薄渊说的坦荡,不像是在胡编乱造。   薄渊见他信了几分,又道:“一叶障目,愚不可及。”   燕南归把手搭在扶手上,呛声道:“我妖族庙小,容不下阁下这尊大佛,请吧。”   薄渊也不含糊,起身抱拳,他示意牧昀跟着他离开。走了两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道:“瞧我这记性,我还要向妖王讨一样东西。当年郁京身为白虎部落的族人,离开部落时带走了白虎族的一样保命神通,不知妖王可曾看见?”   燕南归头也不抬,冷冷道:“没有。”   薄渊不信,但也没追问。   身旁的牧昀被勾起回忆,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燕南归道:“我知道那东西,不过前辈可能带不走。”   众人转头看向他,牧昀道:“当年燕南归进攻妖族,并没有和郁京交手。真正杀了郁京的人叫沈御雪,我被郁京挟持进王庭,目睹了一切。那个保命神通被郁京用在了沈御雪的身上,所幸他修为深厚,拼着重伤杀死了郁京。不然今日那有妖王坐高堂?”   牧昀身为玄虎一族,对沾染白虎气息的东西敏|感,薄渊提到神通时,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当年郁京用的那一招。   薄渊脸上笑意微沉,原来他师弟身上的旧疾就是这样来的。放眼下修界,也确实只有四兽的东西才能重伤他。可惜郁京已经死了,不然他得好生招待一番。   “既然没了就算了,也不重要。”薄渊没有纠结,他瞥了戚蒙一眼,带着牧昀离去。   王座上,燕南归愣在当场。   原来当年沈御雪为了帮他九死一生,可他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师尊在他面前表现的像个正常人一样。   燕南归一怔,是了,表现的像个正常人一样,而不是随心所欲,不就正是在掩盖自己的伤势吗?   可他当时在做什么呢?在陪着辰少卿救治妖族,在拿玄虎一族的处置问题一遍遍地刺激沈御雪。   燕南归捂着心口,后知后觉的真相仿佛万箭穿心,他痛的倒吸一口冷气,胸腔里窒息感让他喘不上气,眼前发黑。   等他缓过劲来,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咳血不止。   戚蒙吓的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去找辰少卿。今日这人来者不善,燕南归可不能出事。   王庭外,薄渊听见喧嚣声,他回头看了一眼,扇子都遮不住脸上的笑意。牧昀跟在他身后,不知道对方的来历,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救他,他只是机械地跟着对方。   薄渊很快停下来,他解下牧昀身上的镣铐,道:“你走吧,不用跟着我,沈御雪给你的那封信应该是安排了你们的去处。天地之大,目之所及不过冰山一角,不可一叶障目,不可做井底之蛙!”   牧昀猛地抬头:“你怎么……”   沈御雪交代要牧昀离开妖族后再打开信,但他们没能离开,燕南归又是个疯子,牧昀就拆了信,看完将其毁去。   沈御雪在信中指引他们前往白虎部落,前去寻找上修界的玄虎一族。若是担心上修界路途遥远,长辈们不想背井离乡,也可前往平川江家,就说是他让他们去的。   江家主听到他的名字,自然会明白他的意思。   薄渊浅笑,他还能不了解自己的小师弟?即便是身处困境,他也要把身边人的后路安排的妥妥当当。   牧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难以置信又满怀期待地看着薄渊,颤|抖道:“沈仙君是不是还活着?”   薄渊抬眸,他认真地反思了一下,并没有任何地方泄露出沈御雪的行踪。   牧昀见他有所顾虑,道:“沈仙君给我的上修界地图十分详细,所以我猜想他是上修界的人,而前辈也来自上修界,还为我们奔波……”   牧昀不自觉地紧张起来,他心里在想,万一自己猜错了呢?希望不就落空了吗?   薄渊合扇在牧昀头上轻敲,道:“这小脑袋瓜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药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早点收拾行李上路吧,有缘自会相见!”   牧昀摸着自己的头,觉得薄渊这话别有深意。他仔细想了想,隐约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的心跳的有些快,激动的心情刚刚冒头,他就克制下去,维持这幅丧丧的样子,躬身谢过薄渊,转身离去。   薄渊很满意,自己也准备回去,可是这一转身就瞧见个眼熟的身影,在一干妖族的阻拦下,走的四平八稳。他背负长刀,气势内敛沉稳,看着没什么感觉,但当你直面他时,便觉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场。   薄渊顿住,想了想还是上前打了声招呼:“江公子,好久不见。”   来人正是江家大公子,江平野。薄渊在江家见过他,彼此有过切磋。   江云野性情奔放洒脱,而江平野内敛少语。他看见薄渊也不吃惊,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薄渊敛了笑意,郑重道:“江小公子的事十分抱歉,改日必定登门致歉。你来这里是为了给他报仇吗?”   江平野难得露出困惑的神情,沉默片刻道:“收尸。”   按照外人的说法,江云野死在妖族,江家前来给他收尸合情合理。但这人都死了很久了,以江家对他的宠爱,怎么可能现在才来收尸?   薄渊掏了掏耳朵,诧异道:“现在才来收尸?”   江平野点头,面对故人多说了两句:“之前不确定,现在也不确定,我要看了才知道。”   薄渊脑子转得快,他从江平野的话里听出不对劲的地方,试探道:“你是说他没死?”   江平野摇头:“不确定。”   薄渊:“……”   他偶尔也希望江平野除了痴迷刀术外,能够懂点语言艺术。   江平野几个不确定把薄渊也搞蒙了,他觉得事情有异,但肯定从江平野这里问不出什么,还不如自己调查快一点。   别过江平野,薄渊连忙赶回朱雀部落,这事得告诉陆焰一声。   上修界的云雾不在山峦之上,而在脚下。   陆焰拨开仙池边的云雾,在这里腾了个地,留出来给自己休憩。沈御雪苏醒后不需要他在仙池里陪着,他就在岸上守着,有不对劲的地方也可以第一时间察觉到。   沈御雪现在的丹田还没有恢复,不能贸然吸收灵力,流入体内的灵力被他引导去冲刷经脉和肌理,强化肉身。   陆焰躺在竹椅上,额头贴着一块玉简,这是玄樱收集来的消息,关于这些年发生的种种。   在他死后,四位帝君名存实亡。   玄武一族避世不出,近乎神隐,要不是偶尔冒个泡证明还活着,大家都要怀疑他们没了。   相比之下白虎部落就十分活跃,他们繁衍生息,闯荡在上修界的各个地方,偶尔还会和羽族产生摩|擦。不过这很正常,陆焰在时,他们就经常小打小闹,这其中还是有点天性的因素作怪。好在无伤大雅,问题不大。   陆焰走时把朱雀部落全部交到薄渊手中,薄渊不负期望,把朱雀部落治理的很好,看着族内歌舞升平,陆焰很欣慰。   四个部落中比较棘手的算是青龙,玄武和白虎重伤可医,青龙直接陷入沉睡,要命的是没有人知道他的沉睡之地。少了他的管辖,青龙部落隐隐有分裂之势,这些年要不是其他三方帮衬,他们恐怕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虽说青龙是个孩子脾气,但是在大是大非上一向拧得清,他久久没有音讯,众人不免要怀疑他在陆焰之后陨落了……   庞大但条理清晰的消息一条条涌入陆焰的脑海,待他看完后,玉简上光华黯淡。陆焰揉着眉心睁开眼,对这些年的发展有些唏嘘。   仙池中,沈御雪游到岸边,他靠在岸上,尾巴拍打着水面,歪着头看着陆焰。他在下修界时也有关心上修界的状况,偶尔会让薄渊传信给他了解。此刻见陆焰烦恼,关切道:“师尊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陆焰回头看他,披散的长发铺落一地:“我在想青龙会去哪儿!”   青龙的力量没有回归天地,青龙部落也没有人觉醒青龙血脉,种种迹象表明青龙还活着。但他身为一条龙还是很引人注目,怎么能消失的无影无踪呢?   沈御雪思索道:“我走遍了下修界的每一块土地,从来没有察觉到少阳帝君的气息,他可能还是在上修界的某一处。或者不在大陆上,而是茫茫海域中的某一个神秘地带。”   少阳帝君当初也伤的重,既然要养伤,肯定是找一个灵力充沛之地,方便修养。   陆焰并不这样认为,忧心忡忡道:“就怕他是单纯的老毛病犯了!”   沈御雪:“……”   少阳帝君是个间歇性的路痴,多数情况下是大量的消耗灵力后,他就会进入迷路状态,但偶尔正常时也会。   他迷路到了无人知晓的区域没走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沈御雪每日在仙池中呆的时间有限,感觉到灵力使经脉胀痛后就得出水。之前昏迷着都是陆焰照顾他,他意识不清也没什么。可现在他意识清醒,上岸是□□状态,就不好意思让陆焰在旁边。   他趴在岸边犹豫地看着陆焰,叫了声师尊。   陆焰不明所以地看过来,瞧见他撑着仙池,猜到他是想上岸,顺手把旁边的衣服递过去。   沈御雪拿着衣服,继续看着陆焰,拿着衣服没有动作。   陆焰并不迟钝,他很快想到了缘由,宠溺地笑了笑,起身道:“我在外面等你。”   说着便退出去,沈御雪这才上岸,展开衣服一件件穿上。这衣服是陆焰精挑细选,里面纺了他的羽毛,防御性很好,不用担心沈御雪被人袭击而没有还手之力。   沈御穿戴整齐后,抚|摸滚边上的尾羽纹路,仿佛是在抚|摸化为原型的师尊。这个念头在心底一闪而过,沈御雪连忙缩回手,仿佛是被火焰烫了一下。   他不在耽搁,连忙去前殿找陆焰。   “呜呜,帝君,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阿雪既然醒了,你怎么也得让我看一眼啊!我都多少年没看见他了,让我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   沈御雪刚踏进门,温柔的嗓音飘入耳朵,带着对他的思念和怜爱。   大殿上,玄樱来给陆焰送情报,知道沈御雪醒了就不肯走了,从腰间掏出自己的帕子,装模作样地抹眼泪,想要给陆焰唱一出姐弟别离。   陆焰见怪不怪,认真地查看玄樱送来的消息,对她的苦情戏毫无兴趣。   沈御雪不禁有几分近乡情怯,他放慢了速度上前,给玄樱行礼道:“二师姐,我回来了。”   正在抹眼泪的玄樱顿时停下手里的动作,她抬眸看见能喘气的沈御雪,佯装的悲切消散一空,嘴角笑意浮现,大步上前,伸手把人往怀里一搂,笑骂道:“你这个傻小子,你要是再不回来姐姐就不认你了。”   玄樱拜师过陆焰,但她就学了两天,自己把自己逐出师门,自立门户。她在沈御雪面前称姐姐,沈御雪顺着她的意叫她师姐。   沈御雪瘦了很多,玄樱抬手摸上去没多少肉,反倒是一身的骨架子硌人。刚才佯装的悲戚不算什么,这会儿她才真的想哭。她放开沈御雪,拉着他的手看了又看,忍不住抬手捏他的脸,眼含泪水:“瘦了,我好不容易养胖的。”   鲛人一族变故后,沈御雪被陆焰带回来,那个时候噩梦缠身又忧思过重,吃什么吐什么,一天天消瘦。   玄樱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抓来妖族有名的厨子学做东西,说什么也要把他养的白白胖胖。可她忘了她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哪里会柴米油盐?   不知道拆了多少厨房,挨了多少火星油沫,才慢慢摸索出经验。   许是看在她辛辛苦苦做一餐的份上,沈御雪真的不吐了,就算不是很好吃,他也勉强自己吃下去,慢慢地恢复起来。   沈御雪抬手给她擦拭泪水,歉意道:“对不起,我让二师姐担心了。”   玄樱放开他,别过脸道:“姐姐不生气,姐姐还能再把你养的白白胖胖。”   沈御雪颔首:“好。”   玄樱擦了擦眼泪,抬起头又是一张温柔的脸,她偷偷瞧了陆焰一眼,见他目光不在这里,才对沈御雪道:“做为一条拥有大海的鱼,不能吊死在一颗树上……”   玄樱话还没说完,背后一寒。   陆焰抬头看过来:“你很闲吗?我可以给你找点事做。”   玄樱顿时僵住,干笑两声,连连后退:“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就不打搅帝君了。阿雪,姐姐下次再来看你。”   沈御雪朝她点头,玄樱挥舞手绢,化身青鸟一溜烟飞的影都不剩。   陆焰轻咳一声,示意沈御雪坐到他身边。   沈御雪略显迟疑,但还是走上去。他在陆焰身侧坐下,看向他面前堆着的一地资料。   从陆焰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把他露出来的纤长脖颈尽收眼底。陆焰的视线滑入衣领,在光洁的后颈上停留片刻,默默移开。   “刚才玄樱和你说的是什么意思?”陆焰假装并不在意,随口一问。   沈御雪抬头看着他,不解道:“二师姐说了什么吗?”   言罢还一脸无辜地看着陆焰,见陆焰挑眉,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她想把我养胖点,师尊不喜欢吗?”   “……”陆焰看出沈御雪眼里的狭促,把人揉进怀里,下巴搁在他头上,笑道:“怎么样我都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过一下剧情,差不多可以暂时不管下修界的戏份了 第二十八章   沈御雪伤了根基, 没有那么快好起来,玄樱搜刮了一堆天材地宝给他,可能用的寥寥无几。   他先是渡劫失败, 心魔缠身, 而后在葬仙台被罡风重创,新伤加旧伤落了一身病骨。天材地宝能给他续命, 但要说治好他还差点意思。   玄樱并不气馁,就当是给他补充家底。她这个当姐姐的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陆焰知道她是真的心疼沈御雪, 由着她折腾,没有管束。   此前因为沈御雪的伤势, 陆焰婉拒了各方势力前来拜会,如今沈御雪没有性命之虞, 陆焰开始忙着接见各方来朝。   数百年间,各方的后起之秀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多得是沈御雪和陆焰不认识的新面孔。一开始陆焰还让沈御雪跟着他左右逢源, 看看上修界的新面貌,但随着人数激增,宾客络绎不绝,陆焰开始后悔这个决定。   沈御雪的身体大不如前,这种热闹的场合又耗费心力, 他眉间略显疲态。陆焰心疼地握着他的手,让他先回去休息,不必在意。   沈御雪看着下方不断来人, 没有坚持, 安静地离开宴会, 准备去仙池休憩一会儿。宴会中鱼龙混杂, 倒也没人注意少了个把人。   玄樱说要去看他,结果被陆焰抓走充当苦力。   新生一代对陆焰的名字如雷贯耳,但真人是第一次见,他英俊矜贵,正襟危坐,不怒而威,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好看。   年轻一辈悄声低语,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兴奋。   玄樱被迫留下来,满脸都写着高兴。她在人群中左右逢源,游刃有余,把这些人的目的大致摸了个明白。   陆焰积威甚久,又有殉道的功德,有人来探听他如今的实力,就有人来请他帮忙。在这些各怀心思的势力中,玄樱重点关照了青龙部落。   她的消息网得知青龙部落最近不太平,有一部分人想借陆焰的势推自己族里的人掌管权利,此次借此机会带人前来。若是这人可行,玄樱乐于相助,但这人是个混账东西,玄樱看一眼都觉得晦气。   这不宴席才开始没多久,人已经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玄樱极力和青龙部落的人推杯换盏,不给他们在陆焰耳边打秋风的机会。   偶尔偷闲看着年轻一辈中那一张张被陆焰表象迷惑的脸,啧啧两声,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有些时候对王太过痴迷并不是好事,因为他可能没有想象中的温柔体贴,就算有,也分人。玄樱对此深有体会,她对王的滤镜就是这样碎掉的。   会客的星罗殿和沈御雪住的丹霞楼有一段距离,在丹霞楼这边完全听不到喧嚣声。沈御雪化身鲛人潜入水中,准备散一散身上的酒意。   这方仙池是陆焰特意为沈御雪设计,它分为两层,一层就是普通的浅水池,有聚灵阵,流经的水源灵气浓郁,另一层用阵法支撑,模拟海域,水够深,面积够广,足够沈御雪在里面畅游。   当初陆焰封印魔族,沈御雪过于伤心,被薄渊带回来后,就一直躲在第二层的水域中偷偷难过,谁也不见。   如今重回此地,一切维持原样,心情却大不相同。   沈御雪捡起池底的珍珠,放进自己的储物戒,这是他的眼泪所化,每一滴都是对陆焰离去的难过。   水流包裹沈御雪的身体,鱼尾摇曳,他缓慢地游动,在水里感受灵力对身体的淬炼。按理说他身为鲛人,在水中伤势能够得到缓解,但这次大概是真的太过火,水域能带给他的生机大幅度地减少。   沈御雪没有在水里呆太久,感觉到灵力饱和后就游向水面,回到第一层水域。缭绕的云雾遮掩间,沈御雪蓝色的身影若隐若现。   此刻日落西山近黄昏,天际的云彩如火燎原,余晖倒映在水中,把这一池的水都照成了暖色。沈御雪不想出水,手指拨动水中的阵法,把那些涌入身体的灵力聚集到其他地方。   没有灵力的冲刷,这一池的水就失了疗伤的效果。沈御雪摇摆鱼尾,溅起一串水珠。他趴在池边枕着自己的手臂,仰望苍穹落日,晚霞倒映在他的眸中,那是和陆焰一样的色彩。   沈御雪描绘云彩的模样,看着看着便觉得这云彩有几分陆焰的影子,他自觉荒唐,眼底笑意浅浅。   也不知道这会儿前殿是什么样。   沈御雪想到络绎不绝的来宾,有些心疼陆焰。身为帝君,他拥有至高无上的荣耀,也承担沉重的责任。从复生到露面,不是为他的事情操心,就是为天下局势费神。   沈御雪想的入神,忽然警觉身旁多了一道阴影。他抬头看去,一位黑衣公子正站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提着酒坛子,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朱雀部落怎么会有鲛人?”黑衣公子不解地打量沈御雪,他很年轻,也就二十六七的模样,五官端正,但面色苍白,眼底有一层乌青,看上去一副沉迷酒色被掏空身体的样子,脚步虚浮。   沈御雪戒备地游向水中,这几日朱雀部落人来人往,生面孔很多。眼前这位提着酒坛子,一身酒意,说不定是刚从前殿的酒宴上出来。   “你难道就是沈御雪?”黑衣公子没有避嫌的意思,反而得寸进尺,他蹲下身,眼神里有掩盖不住的惊|艳,目光落在沈御雪光洁的胸膛上,几度流连,脸上的神情变得不怀好意:“果然很好看,难怪值得陵光帝君为了你抛下正业不顾。”   沈御雪眉头轻皱,对此人的轻浮极为不喜。他拍击水面,水花建成一堵水墙阻挡眼前人的视线,借此空隙,他飞身而起,眨眼间就穿戴整齐,落在仙池的另一边,和这人拉开距离。   不管怎么看,从仙池到丹霞楼以及丹霞楼相连供陆焰处理政务的写意殿都是内院的范围,作为客人理应止步,可眼前这人竟然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越矩。   他实在太过无理,沈御雪不悦道:“我看阁下是有几分醉了,不然怎会胡言乱语?”   黑衣公子嗤笑,抱着酒坛子又喝了一口,苍白的面色微微泛红。他无视沈御雪的不悦,摇摇晃晃地朝着沈御雪走去,眼神在沈御雪身上瞄个不停:“你又何必如此抗拒,说起来我和你的关系可比羽族亲切多了。”   说话间,黑衣公子的眼瞳变成竖窄的一条,身后隐隐有龙尾。   他是青龙部落的人,身上有几分青龙血脉。这次被族中的人拖着来拜见陆焰,心里十分不乐意,趁着大家不注意溜了出来,半道上瞥见沈御雪,色胆包天地跟过来。   “我当初听人说的时候还不信,怎么会有鲛人放着青龙部落不要,和一群鸟生活在一起。鸟以鱼为食,你这是迫不及待地送上门给人当晚餐?”黑衣公子口无遮拦,越说越离谱,看沈御雪的眼神也越来越诡异。   沈御雪在屋子里没有穿鞋,赤着脚站在冰凉的地板上。衣服不能完全遮掩,脚踝上还戴着一个金色的铃铛,实在惹人浮想联翩。   但实际上这个铃铛是当初他刚被救回来时,陆焰给他做的定魂铃,目的就是让他免受噩梦惊扰。随着时间的流逝,定魂铃的力量减弱,沈御雪一直没舍得摘。   此刻被人这般不怀好意地盯着,沈御雪不由地想起当初他和燕南归路过雷火山庄的事,当下脸色一沉,周身多了一层剑意。   他目光冷冽,面有寒意:“你是谁家的晚辈?未免太过无理!”   沈御雪抬手一挥,周边缭绕的云雾汇聚在身前,遮掩了他的身影。   黑衣公子对沈御雪的话充耳不闻,上修界人人都知道沈御雪受伤,他此刻自然是有恃无恐。   他看见的不是警告,而是美人如玉,不堪一折。   他一步步朝着沈御雪走去,下一刻剑意落在脚边,是警告。   沈御雪冷声道:“出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黑衣公子果然停下脚步,但他不是悔改,而是觉得眼前人的镇定十分美味,让人忍不住想要撕碎,看见他神情破碎,眼含泪光。他舔了舔唇,扔下手里的酒坛,朝着沈御雪扑去。   “这里不是我该来的地方,不如你给我个该去的地儿!”   黑衣公子步子虚浮,平日缺少修炼,速度并不快。哪怕沈御雪修为尽失,也能应付。   但黑衣公子不死心,追着沈御雪不放,眼看就要抓住沈御雪的胳膊,一片羽毛飞来,看似柔|软却刹那间锋利如刃,将他伸出去的那只手整齐地切下来。   鲜血喷涌而出,沈御雪身前亮起一道屏障,没有让他沾染污|秽。下一刻,沈御雪的视线天旋地转,被人毫不费力地抱入怀中。熟悉的气息带着酒气钻入鼻子,沈御雪抬头,正好能瞧见陆焰紧绷的神色。   黑衣公子发出阵阵惨叫,捂着自己的手臂痛倒在地,是真的又怂又没骨气。   沈御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活脱脱就是被养废了的纨绔子弟。   陆焰检查沈御雪的身体,确定他没有动用灵力作战才稍稍松了口气。   今日人多,各方势力都打着算盘,他有些疲倦,也有些不安,心里不放心沈御雪,就让玄樱挡一挡,自己回来透透气,岂料正好瞧见这一幕。   陆焰低头扫了眼脚边哭的眼泪连着鼻涕的人,觉得这张脸有几分眼熟,应该是宴席上谁家带来的小辈。   他把沈御雪往怀里又搂了搂,免得他瞧见这恶心的一幕。   “玄樱。”   陆焰传音大殿,让玄樱过来处理,不一会儿玄樱就赶来了。   只一眼她就扫到沈御雪在陆焰怀里,还以为沈御雪出了什么事,陆焰让她来帮忙,温柔的神情一变,关切道:“阿雪这是怎么了?”   沈御雪忙道:“我没事。”   玄樱不解地挑眉,怀疑陆焰是要她来看恩爱。不过这个念头刚起来,就被一阵鬼哭狼嚎打断。玄樱这才发现还有第四个人在场,这是云雾遮掩看不清。此刻对方躺在血泊里,惨不忍睹。   “……”玄樱仔细看了看对方的脸,有点眼熟,这不是就是青龙部落带来的混账东西?仗着青龙血脉浓郁,一向狗胆包天,什么都敢做。   还不用问,玄樱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神色里多了两分森然的杀意。   青龙族的人在大殿上明里暗里的想要陆焰插手青龙部落的内务,定一个合格的继承人,结果他们带的继承人趁机跑到这里来欺负沈御雪。   玄樱怒上心头,不等陆焰开口,率先道:“帝君放心,我一定让他后悔下半生。”   陆焰看她一眼,确实很放心,抱着沈御雪离去,不忘叮嘱道:“小心些,别脏了我的仙池。”   作者有话要说:   星期二夹子停更一天,周末日万给你们补   带个古耽预收《我在古早虐文里当性转女主》   钟离尘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不仅魂穿古代还多了个小包子,又当爹又当妈。   他以为自己是个鳏夫,拿的养子剧本。就在他准备磨刀霍霍开始种田养家糊口时,七大姑八大婆找上门来,对他指指点点,说他不守夫道。   原因是他不检点和男人有了孩子还被抛弃了。   和男人有了孩子??   和男人??   钟离尘顶着一脑袋的问号打听了一圈,发现自己其实拿的古早虐恋小白花女主剧本,惨的如同地里小白菜,是个男的都对他有好感,为他掏心掏肺,他就是眼瘸喜欢渣男。被虐的死去活来,最后还要he。   he个锤子!呸!   钟离尘剧本一扔,渣男一踹,撸起袖子就是干。   当什么虐恋小白花?当海王不是更爽吗?   食用说明:   ①:男主穿越过去时小包子已经存在了,但男主不会生孩子。 第二十九章   暮色暗合, 灵灯交错,沈御雪被陆焰抱回丹霞楼,这里视线开阔, 可以登高望远, 举杯邀月。   陆焰把沈御雪放在软塌上,让他倚靠在软枕中, 手掌包裹他赤|裸的双足,掌心的灵力散去沾染的寒意。沈御雪想躲,却被陆焰扣住脚踝。   熟悉的灵力碰撞, 脚腕上的定魂铃发出脆响,系铃的红绳更显得肤白胜雪。   沈御雪的耳尖不由地发热, 陆焰的手指抚过的地方一阵战栗。   陆焰拨动定魂铃,铃声撩拨过心弦, 这是他亲手为沈御雪戴上的护身符,也是他死后沈御雪的念想。   红绳雪肤, 不免有几分旖旎之意。   “他可有伤到你?”陆焰的手顺着脚踝抚上沈御雪的腿, 一寸寸爬上他的腰,把人拥入怀中。   沈御雪道:“我没那么脆弱。”   他只是灵力全无,尚在修养,不是天生废人。修为到他这个地步,就算不用灵力也有其他御敌的手段。那人空有一身筋骨, 却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不难对付。   再次确认沈御雪无恙,陆焰紧绷的面色才缓和下来。他抱着沈御雪躺下, 没打算回星罗殿。   沈御雪枕着他的手臂, 侧躺在他怀里, 灵灯投下温暖的光晕, 他清冷疏离的神色变得柔和。   “师尊怎么回来了?前殿的宴会散了吗?”沈御雪问道,他走时还是人声鼎沸,这也没过多久,不可能已经结束。   “我只是出来透透气,不过现在可以不回去了。我就在这儿陪着你,你好好休息,今天累了吧?”陆焰细心地把沈御雪的头发拂到一边,免得自己侧身压到。   青龙族的闯入正好给了他离开的借口,剩下的交给玄樱处置即可。她对这种事一向擅长,根本不需要陆焰多说什么。   这也正好给在场的人敲一个警钟,让他们把试探的心思都收回去。   沈御雪毫无睡意,刚才那人让他想起青龙部落。今日能来的都是族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想必那人在族中地位不低,可心性和人品实在堪忧。   少阳帝君下落不明,长此以往,青龙部落的分裂是早晚的事。   沈御雪多年来长居下修界,对上修界的了解仅限于薄渊的传达,此刻就是想做点什么也无从下手。   “师尊,青龙部落的事……”沈御雪微微仰头看向陆焰,他和少阳帝君最是交好,如今他重回人间,自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青龙部落败落。   陆焰抚|摸沈御雪的头发,低头看着他道:“青龙部落今日来有让我插手的意思,但玄樱把他们拦了下来。你也知道她素有主见,这件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数百年的欠缺很难短时间内从庞大的消息中弥补,陆焰不急着做决定,他是先驱者不是圣人,这种时候让玄樱或者薄渊去处置更好。   他们比他更了解上修界的局势,也清楚如何权衡利弊。   知道陆焰心里有数,沈御雪不再多言。他枕着陆焰的胸膛,身体陷入他的怀抱,只有在陆焰身边,他才可以没有顾虑地做那个被宠在心上的人,不用去担心世间的纷扰烦乱。因为他知道,不管发生什么,陆焰都会挡在他身前。   夜色最会蛊惑人心,低头时的温柔掺杂了暧|昧的光晕,陆焰在沈御雪额间轻吻,克制而温柔,撩拨心弦。   星罗殿,陆焰离开后,玄樱没一会儿也跟着离开,满堂宾客后知后觉,宴席的喧嚣逐渐平静。   青龙部落的人左右环顾,没有瞧见黑衣公子,不知道他又去了什么地方,恨铁不成钢的同时忍不住叹息。   他们带来的人是什么德行,他们心里清楚,现在已经不敢对他给予厚望,只要他不惹祸就已经万事大吉。   “我这心里有点不太踏实。”同行的之一的祝瑞长老看着空荡荡的首座,摸着自己的山羊胡,眼皮子狂跳,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另一名长老也有同感,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坏了!”   黑衣公子色胆包天,好不容易来一次朱雀部落,指不定又犯了色心,想要一饱口福。   可朱雀部落哪是吃素的?更何况这里是陆焰的地盘!   两个长老意识到不妙,想要出去寻找,他们二人刚刚起身,玄樱就从外面走来。她换了一身霓裳羽衣,笑的温柔得体,但即便如此也掩盖不住周身的血气。   她径直到了大殿,福了福身,说陆焰有事先行离席,要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诸位多多海涵。   这些年玄樱就是朱雀部落的二把手,身份地位非同一般,众人没有忽略她身上的血气,虽然诧异她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沾染了鲜血,但还是识趣的没有多问,只是口头上说了两句客套话。   少了陆焰,酒宴就散的更快,各方势力陆续告退,玄樱瞧着人走的差不多,留下的都是有身份地位之辈,适时特意叮嘱青龙部落留下。   祝瑞二人对上玄樱带笑的眸子,不由地打了个冷颤。   其他人纷纷侧目,眼神意味不明。他们意识到自己该走了,没有停留。   黑衣公子还没有身影,祝瑞已经隐隐猜到发生了什么,只是他不确定黑衣公子招惹了谁,祸事有多大。   “祝长老,辛长老,我们都是老熟人了,有些事没必要说的太明白,让大家都难堪。”玄樱端起茶杯,轻拨茶叶,浅抿了一口茶。她敛了笑意,给旁边的羽族使了个眼神。   对方会意,不一会儿就扛来一个人。说是人,但其实更像是尸体,他少了一只手,像条狗一样地瘫在地上,气息奄奄。下半身的衣服湿了一大片,在地上拖出血迹。   祝瑞和辛介愣住,一时竟然不敢认。   玄樱放下茶杯,道:“看在你们的面子上,我还给他留了口气,至于回去之后你们要怎么办,是你们自己的事。”   黑衣公子身体抽搐,昏迷中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   祝瑞和辛介被惊醒,辛介脾气要差一些,当场气血上涌,憋红了脸,怒道:“玄樱,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看不上他可以不帮忙,为什么要下那么重的手?”   玄樱抬头看着他,温柔的神情淬了冷意:“辛长老,你别忙着问我,不如先问问你们这位公子为什么要擅闯写意殿!”   写意殿是陆焰住的地方,紧靠着它的是沈御雪所在的丹霞楼,玄樱多少留了两分面子,但这对了解黑衣公子脾气的两位长老而言,并不是很难猜的事。   联想到陆焰的离席,二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能让陆焰丢下众人,能让玄樱痛下杀手,黑衣公子必然是得罪了沈御雪。   辛介的怒火被泼了一盆冷水,脸色铁青,他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得罪陆焰还有的商量,但得罪了沈御雪……   二人又气又恼,祝瑞都快把自己的山羊胡揪秃了。   玄樱端茶道:“你们应该庆幸,今天处理这事的人是我,不是薄渊。我好歹还给他留了一个,要是薄渊可就说不一定了。”   二人打了个冷颤,他们知道玄樱说的是实话。陆焰把部落托付给薄渊这些年,他的铁血手腕震撼过不少人。   龙族理亏,没有多言。祝瑞拱了拱手,让辛介带上黑衣公子离去。自始至终,没再提一句请陆焰相助青龙部落的事。   玄樱送走二人,心里没有半分处理好这件事的喜悦,她看着大殿外暮沉的夜色,不禁感到可悲。当一个部落的命运落到小人身上,不幸就会随之降临。   黑暗笼罩了星空,四周伸手不见五指,沈御雪在原地愣了两息,意识到自己又做梦了。深邃的黑暗中,一点荧光在他眼前亮起。   沈御雪被人握住手,一个冰凉的物件落在手腕上,他听见有人道:“别再弄丢了。”   沈御雪睁开眼,阳光落入眼帘,他躺在软榻上睡了一宿。身侧的陆焰早已起身,此刻只有他一个人在楼里。   梦里的声音如此的熟悉,沈御雪抬起手腕,江云野送他的玉镯好好地戴在手上。沈御雪愣了一下,这个镯子他醒来后就不见了,他一直以为是因为他跳下葬仙台,镯子被罡风毁掉了。   可是此刻镯子神奇般的回到他的身上,完好无损。   沈御雪坐起身,他努力去回忆梦里的事,可无论怎么想,都只记得一句“别再弄丢了”。   “江云野。”沈御雪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还是不能接受江云野的死亡。   写意殿,早早起身的陆焰正坐在椅子上听今早赶回来的薄渊汇报他在下修界的表现,他对燕南归的评价有好有坏,他肯定燕南归的天赋,但对他的心性极为不喜,同时也不忘八卦自己在妖族看见的趣事。   陆焰见他说着说着就跑偏了,轻咳一声提醒道:“除了这些,没别的了吗?”   薄渊见好就收,道:“我还遇见了江平野,就是江云野他大哥,他说是……”   薄渊的眼角余光瞥见一道蓝色的身影走来,声音戛然而止,把为江云野收尸几个字咽回去。他看着沈御雪,不由地睁大眼,先是惊诧,然后是惊喜。   “小师弟,你醒了?”   薄渊离开时,沈御雪还在昏迷中,没想到出去几天回来还有这样的惊喜。   沈御雪在丹霞楼没找到陆焰,以为他是和玄樱商量青龙部落的事就过来看看,没想到来的人是薄渊。   数百年不见,眼前的大师兄还是一样俊雅,沈御雪对他行了个礼,道:“大师兄,好久不见。”   薄渊喜上眉梢,要不是陆焰在这儿,他说不定已经冲上去抱住沈御雪,好好安抚自己担惊受怕的心灵。   陆焰对沈御雪伸出手,示意他走过去。沈御雪自然地抬手回应,衣袖滑下,露出在梦中被戴上的镯子。   陆焰看到镯子,瞳孔骤缩。这东西不是应该在他这里吗?什么时候到了沈御雪身上?   难道是看错了?   陆焰不动声色地握住沈御雪的手,手指滑过那个镯子,探入灵力。很快他就发现并非看错,因为不管是镯子的质地,还是镯子里被他重新注入的阵法,都在表明这是他手里那个。   沈御雪没有发现陆焰的异常,问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薄渊看向陆焰,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沈御雪关于江云野的事。江云野为他而死,他心里一定还在难过。   陆焰没有隐瞒沈御雪的意思,示意薄渊继续。   薄渊道:“我在下修界遇见了江平野,他说去给江云野收尸,但是看他的样子,好像不太确定江云野死了。”   沈御雪瞬间坐直了身体,陆焰能感觉到放在他掌心的手在发抖。   江家不确定江云野死亡,沈御雪的心不禁提起来,他当日没有亲眼所见,事情是不是真的还有转机?   陆焰眯了眯眼,沈御雪的这个反应有些不同寻常。他的手指划过玉镯,目光微暗。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预收没带起来,是不喜欢吗?(咬手绢) 第三十章   平川, 江家。   江平野带回来弟弟江云野的尸骸,仙门预料的震怒没有发生,江家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中。江云野被燕南归贯穿了心脏, 生机断绝, 江家为他整理遗容入棺,全族上下经过一致的商讨后, 决定不发丧不下葬。   江家用玄玉保证他尸身不腐,将他放入他常年闭关的密室。   沈御雪和陆焰赶到江家时,想象中的白皤灵堂全都没有, 江家和往昔没有什么两样。   沈御雪如今在下修界是个死人,为了避免给江家带来不好的影响, 他戴了半张面具,遮住下半张脸, 只露出那双蓝色的眸子。陆焰也稍稍收敛了气息,做了改变, 看上去没有那么招摇。   门口的护卫见他们二人气度不凡, 上前询问。   陆焰拿出拜帖请护卫代为转交,不一会儿江家主就亲身前来。他看起来正值壮年,一席藏青色的广袖长袍,笑容和蔼可亲。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两位里边请。”江家主一眼就认出陆焰, 在看身旁的人,猜到是沈御雪。他并不惊讶沈御雪还活着,也没有因为江云野的事迁怒沈御雪。他抬手抱拳, 请二人进屋详谈。   门口的护卫诧异家主的恭敬, 面上不由地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江家主把二人带到正厅, 请陆焰上座, 让下人奉茶。   “江家主不必如此客气,今日我们前来是为了江小公子。”陆焰拒绝了江家主的好意,来者是客,没有理由越过家主上首座。   江家主见状干脆在他们对面的椅子上落座,省得自己有心理压力。   沈御雪对江云野的事感到抱歉,如果不是因为他,江云野根本就不会出事。   江家主摆手道:“沈仙君说这话就见外了,我们江家和你本来就是一条心,知道你身处险境,我们又怎么能袖手旁观?再说了,云野那孩子自小就仰慕你,他也见不得别人欺负你。”   沈御雪眸光微暗,这份情意他已再难回应。   陆焰看出他心情不好,转移话题道:“我听薄渊说江小公子的尸体已经带回江家,为何没有发丧?”   江家上上下下太过平静,甚至看不到那种让人痛苦的悲伤气息,这和他们对江云野的宠爱完全不相符。   江家主神色微顿,端起仆人送来的茶轻抿。不是他们江家不想发丧,而是这件事还有一个很大的疑点没有解决。   江家主没把沈御雪和陆焰当外人,思索片刻后,道:“不瞒帝君和沈仙君,小儿的情况有些蹊跷。”   沈御雪抬眸,不由地握住手上的玉镯,颤声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沈御雪不知道这个玉镯是单向传送阵,心里依旧抱有几分希冀,希望能够通过它和江云野建立联系。   陆焰把他的情绪尽收眼底,沉默喝茶,一言不发。理智告诉他沈御雪的担心是人之常情,但感性又让他不得不去在意。   江家主摇头,神色古怪道:“我们不确定。”   这个回答简直和江平野一模一样,沈御雪和陆焰不解,江家主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位跟我来,一看便知。”   江家一脉传承上修界,也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古老家族,族中血亲弟子在出生时就会制作魂灯放入宗祠,一旦遇险或者遇害,魂灯会黯淡或者熄灭。   江云野身为直系血脉,魂灯就放在前面,紧靠着他大哥江平野,根本不需要从几百盏魂灯中寻找。魂灯表面上看起来和一般的油灯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在灯托的基础上刻了朱雀,灯柄处添加名字。   江家说不确定是因为江云野的魂灯还亮着,那光格外的明亮,甚至都要超过宗祠里的其他人,这分明是长盛之象。   所以在外界疯传江云野死讯时,只有江家看着魂灯陷入了沉思。他们一开始以为是外界的误传,确定沈御雪跳了葬仙台,江家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让江平野去妖族走一趟。   沈御雪看着眼前的这盏魂灯,它预示着江云野的生机,灯没有灭,江云野就有可能活着。他不禁感到高兴,可这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   江云野的身体经过江家人的检查,确实已经没有了心跳和呼吸,他的身体死了,但灵魂尚在。而且江家想不明白,离体的灵魂为什么反而更强?   “拙荆怀云野的时候遇上仇家上门,动了胎气,孩子好不容易生下来,却有死相。我们都曾担心养不活,但奇怪的是他的身体越来越好,百病全消。就是这魂灯一直很暗,呈现死相。这次他真的没了,魂灯反而焕发了生机。”   江家主怕陆焰不清楚他们家的事,给他解释了一遍。这种活着魂灯黯淡,死后魂灯明亮的情况他们也是第一次见。魂灯和灵魂血脉相连,灯亮着,他们又怎么忍心把江云野下葬?   万一他只是暂时的魂魄离体呢?   陆焰也未曾见过如此奇特的景象,他释放灵力笼罩江云野的魂灯,试图通过那点气息寻找他的位置所在。灵力精准地分离出魂灯内的血气,随后陆焰的气息扩散到天地间,感知江云野的存在。   十里,百里,千里……他的气息化作朱雀,张开翅膀笼罩天地,朱雀之目能让一切无所遁形。可追溯的时间越长,杂乱的气息越多,冥冥中有一股力量阻碍他探查,反馈给他错误的消息。   陆焰从这庞大的消耗中脱身,他古怪地看着江云野的魂灯,一时也不敢妄下论断。   江家主对这样的结果早有心理准备,魂灯让他们有一点心灵寄托,没有那么难受。或许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江云野有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沈御雪提出想见江云野的尸体,江家主欣然答应,带他们到江云野闭关的山脉,一直把他们送到洞口才离开在外等候。陆焰犹豫了一下,没有跟着沈御雪进去。   玄玉保证江云野尸身不腐,他躺在棺椁里,仿佛只是睡着了,身上的衣着被人精心打理过,是他喜欢的红色,像火焰一般。   沈御雪站在棺椁旁,手指搭在边上,他看着江云野,想到分别那日的种种,情绪难免起伏。他们说好了回江家,虽然现在都在这里,却是阴阳相隔的重逢。   “你还没打赢我,怎么能在这里倒下呢?”沈御雪拨动手上的镯子:“我等你回来找我,不管有多久。”   陆焰站在石洞外,即便不去刻意听,沈御雪的声音还是会传入耳中。他长身玉立,因为光线的关系,上半身在洞府投下的阴影中,让人看不清神色。   沈御雪并没有在洞中待太久,他出来后,他们就向江家主请辞。   江家主极力挽留,但沈御雪想去一趟永寂森林。江云野现在情况古怪,他想去现场看看,或许有被他们忽略的东西。   永寂森林是妖族的地盘,燕南归能狠心逼死沈御雪,恐怕早就不在顾念旧情。江家主不赞成沈御雪前往,但看陆焰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便知道自己的劝解无用。   江云野这事,江家只是暂时不同燕南归计较,不是就这样算了。江家主询问了一下沈御雪的意思,沈御雪直言自己已经将燕南归逐出师门,无论江家做什么,他都不会插手。   燕南归被逐的消息仙门中还没人知道,江家主小小地惊讶了一下。江家从不主动挑事,但如果有人先动手,他们不会心慈手软。   前往永寂森林的路上,陆焰一言不发。他看着白云下的下修界,是他已经陌生的模样。永寂森林的方向他还知道,要隐匿气息避开妖族的探视并非难事。   沈御雪回到当初和江云野分开的地方,这里一地狼藉,燕南归杀死江云野的那颗树上血迹干涸,暴露在空气中的时间太长,已经呈现黑色。   箭矢穿透江云野的身体钉在树上,靠近了依稀能瞧见拔下后留下的痕迹。   沈御雪站在大树前抬起手,手指划过树干,闭上眼就能想到当时的场景。江云野不会对燕南归低头,说不定受伤之时还能无畏地讽刺他两句。   燕南归说他走了,真是对他极大的侮辱。   陆焰打量眼前的这片战场,剑气和妖力造成的痕迹并不一样,他复原了一下战场的情况,发现江云野几乎是节节败退。   他了解过江云野的战力,不应该出现这样大的悬殊。   “你们离开那天,江云野可是有伤在身?”陆焰上前靠近沈御雪,指尖凝聚一簇火焰,烧灼过树上的血迹。   干涸的鲜血在灵力的催动下软化复原,陆焰轻捻血迹,在火焰的烧灼下,血液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陆焰不动声色,他擦去指尖的血迹,看向沈御雪。   “我当时担心燕南归对玄虎一族出手,请他去保护玄虎一族,没想到反而害他落入设计好的圈套中,他脱困赶来时有些狼狈。”   再次回到这里,回忆起往事,一些被沈御雪忽略的细节串联起来。陆焰的话提醒了他,江云野在他面前一向注重形象,那天却顾不上自己的狼狈,二话不说带着他就跑,还在半路直接把他推走。   沈御雪后知后觉,原来江云野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跑不掉了,他给他镯子,送他走,最后一次叫他的名字,是欺骗让他安心,也是对他难以割舍。   那样隐忍浓烈的情感在此刻变得比刀刃还要锋利,轻易击溃一切伪装,沈御雪垂眸掩去自己的情绪,骂了一句:“小骗子。”   江云野视他为知己,他们把酒试剑,惺惺相惜,落幕来的如此荒唐突然,又怎么能让人不伤感?   永寂森林的战场被人清理过,留下的有用信息就只剩一滩血迹,根本没有办法解释江云野魂灯的异常。   沈御雪并没有气馁,一日不行就两日,两日不行就三日……江云野滚烫的赤诚在他心底,他总要给它一个栖息之所。   陆焰默默地陪着沈御雪,他们走完大半个永寂森林,再往前就是葬仙台。沈御雪不想再去回忆一次当日的失望,拉着陆焰就要绕道。   脚步落在腐败的枯叶上,那声音在寂静的林中有些明显。二人还没走出两步,就听见一声呵斥。   “谁?”   这声音太过熟悉,沈御雪下意识地就要看过去。他克制住自己转头的欲|望,握紧了陆焰的手。   陆焰明白他的意思,直接挡住他的身体,手掌贴着他的后脑勺,把他的头埋入胸膛。这暧|昧的姿势看去,二人是亲密不分,有点不可言说之意。   燕南归从葬仙台的方向走来,这一抬眼就看到二人抱在一起,他愣了一下,以为是妖族的人,面色阴沉道:“我说过这里不许任何人进入,你们是没有接到消息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了你们的评论,又和基友讨论了一下,问题还挺多。一个是文案没有把梗写清楚,存在极大的争议,然后是跨度问题,修仙带种田,我真的够疯狂,哈哈哈哈哈哈。   我主要是想带一本预收起来,下次开文就不用担心上不去边腿,这两个梗不行,我就换一个(o( ̄ヘ ̄o#))。   继续搞个师尊攻吧,嘿嘿,够强大,能控场,还能调戏徒弟。   种田那本男主是胎穿,非生子文,中间有信息差,cp是以为男主死了,从而变得偏执疯狂的将军 第三十一章   这是陆焰第一次看见燕南归, 在这之前,他出现在玄樱的情报中,薄渊的汇报中, 唯独没有出现在沈御雪的口中。   沈御雪收下他, 教导他,换来的是背叛和死亡。他在跳下葬仙台前选择结束一切, 就是打定主意不再相见。   陆焰未曾把燕南归放在心上,他觉得沈御雪收个把徒弟是很正常的事,如果不是这徒弟欺师灭祖, 他也能欣然接受,帮忙教导。   燕南归似有伤在身, 面色苍白。他今日没有束冠,长发披散, 衣服松散地搭在身上,流露出两分颓废。问话之时, 他眼底的阴鸷和戾气淡去眉宇间的沉稳, 像一块璞玉沾了一身邪气。   只这一眼就让陆焰失了所有的好感,甚至感到愤怒。   沈御雪精心打磨这块玉石,却拦不住他放大内心的黑暗。   “阁下这话未免可笑,葬仙台什么时候成了禁地?”如果今日拦路的只是一般人,陆焰不介意打个哈哈蒙混过去, 但拦路的是燕南归,他不想躲。   沈御雪靠在他怀里,犹豫了一下, 并没有阻拦。   燕南归认真地看了一眼, 确实是没在妖族见过的生面孔。自从沈御雪离开后, 妖族和仙门的关系降到冰点, 以金阳宗为首的势力更是直接选择宣战。   在这样紧张的局势下,还有人胆敢跑来此地,不是对自己很有信心,就是有别的目的。   燕南归不动声色地整理自己的护腕,道:“既然不是妖族,来此有何贵干?”   陆焰低头看了眼怀里安安静静的沈御雪:“听说我的故人死在此地,尸骨无存,我前来祭拜,不行吗?”   燕南归诧异地抬头,他没有见过陆焰,也未曾听沈御雪说过有这样一个故人。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为何我不曾见过你?”当日燕南归逼着仙门背弃沈御雪,仙门自己有愧,无颜面对沈御雪,所以那么多天以来,陆焰是第一个说要祭拜的人。   他的身上有种不沾此间风雪的气质,不见得有多悲伤,倒像是个旁观的局外人。   燕南归没有看透他的修为,他有种预感,此人应该存在于沈御雪数百年前的过去里。   “你又是他的什么人?”陆焰用灵力遮盖了沈御雪身上的气息,稍稍改变了他的气质,让那双蓝色的眸子恢复成黑色。他怕沈御雪憋得慌,做完这一切就松开怀抱,让他可以透透气。   燕南归只是简单地扫了一眼沈御雪,面具和法术的遮掩让他变得普通,看上去不是看不透,而是没有灵力波动,他以为只是陆焰随手带的随从,没有太在意。   陆焰的话让他有所迟疑,被沈御雪逐出师门的他还能算是徒弟吗?   沈御雪彻底不要他了,他们又该是什么关系呢?   燕南归回望身后的葬仙台,自嘲道:“我是他的敌人。”   陆焰挑眉,他还以为燕南归能够厚着脸皮说一声徒弟,没想到他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沈御雪不禁侧目,但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站在陆焰身侧,把自己变成一个透明人。   陆焰抬手安慰他,佯装怒意道:“既然是敌人,那应该很了解他,不然怎么能轻易就把他逼下葬仙台?”   燕南归面色微变,他了解沈御雪吗?不,他发现自己从来没有主动去了解过沈御雪,他所知道的关于沈御雪的一切,和别人知道的没有什么两样。   反倒是沈御雪对他了如指掌,把他的来历,他的痛苦,他的仇恨都放在心上,为他出谋划策,为他手刃仇人。   身为一个师尊该做的不该做的,他都做了,而且做的很好。   燕南归心脏抽痛,不由地握紧了拳头。陆焰的话让他如鲠在喉,越是深想越明白自己卑劣。他不曾真正地了解沈御雪,却深知如何直击他的善意。   除此以外,都是茫然,沈御雪跳崖前的最后一句话更是在他耳边不断地回响,他无数次的想弄明白那个‘他’是谁。可每一次都是徒劳,因为他发现那一点点了解,根本就不足以猜到身份。   或许是更久远前的人,和沈御雪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   燕南归想到这里,抬头看向陆焰——这个不曾在他和沈御雪之间出现过的人。   “你认识他,我的身上可曾有他故人的影子?”燕南归问的直接,他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陆焰露出困惑的神色,敏锐地察觉到怀里的人身形微僵。   沈御雪拉了拉他的衣襟,低声道:“我们该走了。”   这是不愿意给燕南归继续追问的机会,陆焰垂眸,沈御雪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陆焰略一思索,很快想明白其中的关节,这个故人说不定是指他。可眼前的燕南归除了是羽族,雄性,哪里和他有半分相似?   陆焰默默地在心里腹诽,面上展颜微笑,无情道:“做人,不要太过自作多情!”   这是否认了燕南归的猜测,还有几分轻视之意。燕南归皱眉,手握上腰间的刀。   陆焰嗤笑一声,道:“就凭你,再练个几百年也不是我的对手。此地是他的埋骨之地,杀你我还怕脏了地方。”   陆焰话音未落,强大的威压就直冲燕南归而去,其中掺杂了一点血脉上的压制。燕南归只觉得有一双手狠狠地压|在肩上,逼的他不得不跪下去,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这一跪是力量的天差地别,也是身份的天差地别,燕南归毫无反抗之力,甚至连抬头看一眼的挣扎都做不到。   “好好在这里跪着吧,跪个三天五天,想想何为尊师重道!”   燕南归欠沈御雪太多,陆焰这次只是小小地给他一个教训。他不会要燕南归的性命,毕竟现在就杀了他太便宜他了。   身上的重压让燕南归动弹不得,陆焰的最后一句话明显是知道他和沈御雪的关系,这就让刚才的问询更加讽刺。   陆焰带着沈御雪离开了永寂森林,这一次换沈御雪埋头不言。他当初收下燕南归情况复杂,有陆焰的原因,也有自己的原因,但被燕南归这样一扭曲,反倒像是单纯的因为陆焰。   自己找了个徒弟是师尊的影子,这要怎么给师尊解释呢?   沈御雪抓着陆焰的衣裳,企图蒙混过关。   “既然来了,下修界你还有什么地方想去?”陆焰握住沈御雪的手,体贴地问道。   沈御雪见他没计较暗暗松了口气,道:“我现在这身份去哪儿都不合适,我跟着师尊走。师尊想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那正好,我们回家,好好聊一聊故人的事!”陆焰面带笑意,特意加重了故人二字。   沈御雪心中警铃大作,道:“其实我也想去别的地方……”   话音未落,陆焰就加快了速度,千里之地不过呼吸之间。沈御雪止了声音,他怕自己再多说一个字,陆焰就会选择直接撕裂空间带他回去。   现在还是不要刺激陆焰为好!   沈御雪抱着他,把自己融入他的怀抱。他当初确实对燕南归有点别的心思,但那只是一时看走了眼。   想来也是可笑,为什么一开始会觉得燕南归和陆焰相似呢?   沈御雪不禁想到当初燕南归在金阳宗的处境,他参加宗门大比时身上带伤,表现不如人意,沦为杂役弟子。   血海深仇前,他是养尊处优的少族长,血海深仇后,他满脑子都是复仇,两样相加他自然不会满足这个身份,想要拿到更多的资源就要往上爬。   但杂役弟子那个地方鱼龙混杂,最是不择手段,燕南归在他们中间打滚摸爬,心里的阴暗面难免会受到影响。   沈御雪还记得他,明里暗里帮过几次,只是他不便露面,在知道辰少卿和燕南归有交情后,顺水推舟让辰少卿来承这个情。   他没想过要燕南归报答,自然不会在意这点恩惠。   有了他的暗中相助,辰少卿的明面打点,燕南归逐渐展露出头角。   少年人的锐气和锋芒最能吸引目光,他在风中的开怀大笑有几分陆焰的洒脱。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沈御雪开始从他身上寻找陆焰的影子。   朱雀部落的风有些喧嚣,玄樱和薄渊的争论顺着风飘远。陆焰带着沈御雪穿过大殿,直接回到丹霞楼,他把人丢入榻上的软枕中,自己也欺身压上去。   沈御雪没有躲,陆焰把他的手腕压|在两侧,佯装凶狠地问他:“你打算从哪儿开始和我聊起?”   沈御雪微仰头,露出纤长的脖颈,盯着陆焰的眼睛道:“先从师尊骗我聊起,如何?”   陆焰一僵,作恶使坏的心思还没脱笼,就被沈御雪一句话踹回去。这件事真论起来,横竖都是他吃亏。   如果不是他离开沈御雪,沈御雪又怎么会看上赝品?   陆焰没脾气了,他松开沈御雪的手,把头埋在沈御雪的肩窝处,哑声道:“当初是为师对不起你,我得天地之造化而诞生,承天地之意,在那种时候只有死战,没有后退。如果连我都畏惧牺牲,又谈何胜利?”   沈御雪明白,正是因为明白,才会在陆焰牺牲后,听到下修界有难,义无反顾地离开前往下修界。他存了要和陆焰在一起的私心,但不能因此否定他心怀天下众生。   陆焰把他教的很好,所以他才更痛苦。   他清醒地接受陆焰的牺牲,克制自己不去和天下争。   好在一切苦尽甘来,这个人又回到了他的怀抱。   沈御雪抬手拥抱陆焰,道:“红尘有你的影子,我看过那些风景,但都不是你。我博爱这个世间,唯独偏爱你。” 第三十二章   沈御雪的告白落在陆焰的心底, 那是飘荡多年无处安放的情感,第一次明明白白地传达给对方。   他走过下修界的万里山河,只为了能够更靠近陆焰。燕南归这个意外激起的涟漪, 只是短暂地在心里停留。他透过燕南归去看陆焰, 想要拾起的是和陆焰相关的碎片。   陆焰听见沈御雪的心跳,随着声音变得清晰入耳, 可是听着听着,他发现自己错了。   心跳加速的人不是沈御雪,而是他, 耳边鼓动的是自己的心跳声。   陆焰哑然失笑,他抬起头, 呼吸从沈御雪的肩绕过脖颈,一寸寸地往上爬, 像是手指温柔又多情地缠|绕相叠。   沈御雪的身体有些抖,他偏头躲开陆焰, 不给他使坏的机会, 蓝色的眸子像是浸润了一层水光。视线斜斜地捎过来,似有春风拂去冷意,欲语还休。   陆焰呼吸一滞,抬手轻轻遮去他的眼睛,亲|吻他的耳朵。   此情绵绵, 无声胜有声。   此次下修界之行,了解江云野的事情后,陆焰让玄樱吩咐族人平日多留意和灵魂有关的事。江云野魂魄离体在外, 想要魂魄不散的方法不少, 其中不乏邪门歪道。   但江云野出生江家, 心性正直, 亦是心怀天下之辈,陆焰不觉得他会走上邪路。如此一来他能选择的方法无外乎两个,修灵和借生。   修灵需要合适的功法,以修灵魂为主,在魔族入侵前,这类功法有少量流传,后来毁于一旦,江云野要是有机缘能得其一,便无后顾之忧。   和修灵相比,借生是托生于死胎,稍有不慎记忆灵力全无。即借肉身,便得因果,要为其尽为人子之责。   玄樱和江家本就有交情,江云野又是为沈御雪而死,于公于私她都不会推脱。   处理好江云野的事,陆焰开始寻找救治沈御雪的方法。   仙池水疗对沈御雪的效果锐减,他最大的问题还是体内鲛丹破碎。和其他的妖族不同,鲛人一族的鲛丹凝聚着他们的灵力和生命力,如果找不到修补的办法,再多的灵力补充也留不住沈御雪生命的消逝。   陆焰为了医治他,亲自动身前往神医谷,请来了神医谷的人。   来者是谷内的长老,虽然胡子花白,却不见老态,精神抖擞。他在谷内德高望重,玄樱等人也曾见过几次,相传他早就不再出手救人,这次是看在陆焰的面子上。   沈御雪精力有限,一直在丹霞楼静养。   小老头前来给他把脉,刚开始就皱眉,揪着他扎成小辫的长胡子,两条白眉毛一抖一抖,神情严肃而滑稽。   陆焰三人在丹霞楼陪着他给沈御雪诊断,见他这般,不由地跟着揪心。   小老头啧了一声,三人更是神情紧绷,紧张地看着他。   “你这……”小老头看着沈御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三人严肃地看过去,小老头眯了眯眼,慢悠悠道:“你这娃长滴真好看。”   三人:“……”   沈御雪不禁莞尔,小老头收回替他把脉的手,沈御雪从软枕中坐直身,道:“海长老,我这伤可有碍?”   小老头低头打开自己的药箱翻翻找找,头也不抬道:“还行嘛,是有点麻烦。不过你不要担心,又不是治不好。”   神医谷医术超群,小老头身为神医谷的长老,自然不会空口白话。他说治得好,那就是有一定的把握。   提心吊胆的三人不由地松了口气,玄樱拍着胸|脯道:“海长老,你这说话大喘气,可真吓人。”   “你娃娃那么凶,我咋个可能会吓得你?”海黎不以为然,他说话带着神医谷特有的腔调。小眼睛内精光闪烁,显然是听过玄樱在外的凶名。   玄樱被他逗笑了,拉了拉自己的披帛往沈御雪的方向靠,露出柔柔弱弱的一面,轻声细语道:“我明明最温柔了,阿雪说是不是?”   沈御雪颔首,他没有拆穿玄樱,认真配合:“是。”   玄樱不禁喜笑颜开,眼波流转间温柔似水。   神医谷的人出门在外用的不是储物戒,而是一个四四方方的药箱子,里面装着他们治病救人时所需的东西。箱子看起来小巧,却大有用处。   海黎在里面翻了一会儿,摸出一个盒子,转头问三人:“你们那个同他关系最好?”   玄樱和薄渊齐齐转头看向陆焰,他们三人同沈御雪的关系都很好,但要说最好,还是不敢和陆焰相比。   陆焰对沈御雪而言有特殊性,而且这个特殊性是他们不能越矩的。   沈御雪不解地看向海黎,他知道神医谷治病救人的法子有些特殊,甚至是离经叛道。他怕连累其他人,先道:“海长老,你是需要他们做什么?”   海黎的目光落在陆焰身上,随后又转头看向沈御雪,布满皱纹的脸上有了一丝慈祥的笑意:“你不要担心,这是为了帮你,让你有办法出海。”   “出海?”这下不止是沈御雪,其他三人也有些惊讶。   陆焰问道:“让他出海做什么?”   海黎卷着胡子,道:“他是鲛人,想要重新修炼出鲛丹,就得回克,只有回到庇佑鲛人的大海,他才能得到真正的治疗。”   水能缓解沈御雪的痛苦,但终究区别于海域,所以不管陆焰如何调整仙池的灵力,沈御雪的经脉都会在达到一定的限度后出现饱和胀痛的情况。   要回到鲛人一族吗?沈御雪看向陆焰,如果离开朱雀部落前往海域,他就需要和陆焰分开。他们死别数百年才重新聚在一起,这一走不知又要到何年何月。   沈御雪心生不舍,但考虑到自己的身体情况,如果他不走,他也不能和陆焰长相守。   薄渊轻摇折扇,不赞成道:“海长老有所不知,自从魔族入侵,鲛人族元气大伤,他们在海域中几度迁徙,早已不在原来的地方。大海茫茫,阿雪如何能找到他们?”   朱雀部落远离海域,薄渊等人对海上的消息没有那么灵通。沈御雪当年迁徙鲛人族的事无人知晓,所以他还一贯地认为沈御雪不知道鲛人的位置。   沈御雪正欲解释,海黎先他道:“你这个娃娃咋个不开窍呢?我是说让他去大海,海洋的力量从来就不会待在一个角角头。而且他是鲛人皇族,天生对鲛人有吸引力,不需要他去找,鲛人自己就会向他靠拢。”   海黎露出孺子不可教的神情,薄渊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遭到玄樱无情的嘲笑。二人明里暗里地甩着眼刀子,要不是陆焰在这里,说不定还会过两招。   沈御雪自从拜入陆焰门下,跟着他离开海域就甚少回去,鲛人一族被他托付给族老。仔细算来,岁月悠长。   陆焰走到他身边坐下,握住他的手,坚定道:“那就去海域。”   陆焰说一不二,他决定的事其他人很难更改。玄樱和薄渊停止相互甩眼刀子的幼稚行为,薄渊道:“师尊可需要我准备什么?”   玄樱也道:“这些年青龙部落力量减弱,对海上的掌控力大不如前,海妖格外猖獗。你们要去,我建议搭乘仙门出海的船。”   玄樱说的是你们,一副陆焰理所应当跟着沈御雪离开的样子。   沈御雪并没有这样想,他觉得陆焰才刚刚归位不久,不宜长时间离开。可是陆焰没有反驳玄樱,反而认真地思考她的话,让薄渊多准备海上需要的东西。   海黎搭腔道:“还有我的那一份,我好多年没出过海了,想想还有点兴奋。”   薄渊诧异地看着海黎,神医谷肯看在陆焰的面子上出诊已经让人意外,现在他还要跟着去海上,简直就不是神医谷的风格。   不过奇怪归奇怪,薄渊并没有表现出来,笑着应下:“海长老放心,你把需要的给我拟一张单子就好。”   海黎满意地点头,马上开了一张单子给薄渊,一点也不客气。   沈御雪这才有种陆焰真的要陪着他出海的真实感,笑道:“师尊,你不留下来吗?”   陆焰不解地抬眸,一旁的玄樱迈着小碎步上前,道:“他留下来,谁保证你的安全?你现在这个样子,要不是我不方便,我也想跟着去呢!”   “可是朱雀部落……”   “朱雀部落这些年没有他,不也好好的?我的好阿雪,你就把担忧放回肚子里,你姐姐我又不是吃素的。你只管带着帝君去,养好了伤再回来。”   玄樱善解人意,尤其擅解沈御雪的意思。她暗暗地戳了戳陆焰,让他说话。   陆焰无视她没大没小的动作,目光热切地看着沈御雪道:“说好了不分开,又怎么能食言?”   沈御雪的耳垂泛起一层红润之色,他一个人生活的太久,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独行。可实际上不管是陆焰,还是师兄师姐,他们想到的都是同行。   陆焰握着他的手,眼底是宠溺的笑意。   玄樱:“……”   哎,行吧,我竟然是多余的那个。   海黎和薄渊就出海问题讨价还价一番后,心满意足地拍拍薄渊的肩,露出得意的笑。薄渊苦笑摇头,没再争辩。   海黎拿起刚才从箱子里翻出来的盒子走到陆焰和沈御雪面前,道:“你们说完了三,现在我们来说说另一个问题。”   海黎打开手上的盒子,里面装着两个一蓝一红的药丸,解释道:“这个东西叫心有灵犀蛊,吃下蓝蛊的人可以借用红蛊的一部分力量,同时红蛊会分担蓝蛊所受到的伤害。不仅如此,在一方遇到危险时,另一方也会有所感应。”   神医谷,神医蛊,他们治病救人有名,对蛊的研究使用一样有名。   沈御雪没想到他会拿出这种东西,愣了愣,陆焰也是微微皱眉。   心有灵犀蛊的效用听起来是不错,但他们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东西,只听过蛊的可怕之处,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海黎看出他们的犹豫,神医谷甚少对外用蛊救人,所以用蛊留下的印象常常和毒有关。   “你们不要担心,这个东西它就是用来救人的。”海黎取出蓝蛊放在沈御雪手心,道:“你现在的身体看上去没的好大的问题,但实际上它每一天都在消耗你,等你有感觉,那已经很严重了。这个蛊可以让帝君把力量分你一部分,代替鲛珠,让你的损耗能够暂时停下来。”   蓝色的药丸在沈御雪的掌中,红色的药丸安静地躺在盒子里,沈御雪有所犹豫。海黎尊重他的选择,没有催促。   陆焰见状,直接拿过盒子里的红蛊,一口吞下。丹药入口化作一股精纯的灵力冲入丹田,结成一个奇怪的印记,除此以外没有任何的异样。   陆焰摸了摸自己的丹田,那种感觉还有点新奇。   沈御雪被他吓了一跳,整颗心都提了起来,连忙起身靠过去,捧着他的脸,恨不得让他把丹药吐出来:“你干什么?”   陆焰安抚他的情绪,道:“没事,你要相信海长老的医术。”   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沈御雪担心的不是这个,他看向海黎,问道:“这对他有影响吗?”   海黎也没想到陆焰那么干脆,一声不吭就把红蛊吃下去,他心想这两人的关系真的好,不忍沈御雪担忧,解释道:“他把力量借给你,影响肯定有,但他灵力深厚,又有天地福泽,问题不大,补一哈就行了。但你不一样,你是补不起来,只能吞他的灵力。”   确定这个蛊不会影响陆焰的修为和身体,沈御雪这才松了口气。陆焰趁机拿过蓝蛊,手指擦过沈御雪的唇,直接把丹药压入他的口中。   蓝色的药力也在沈御雪的丹田内留下奇怪的印记,刹那间,他和陆焰的思绪有了短暂的交融,但那感觉很快消失,却而代之的是一股玄之又玄的力量浮现在他们之间。   沈御雪有一种感觉,只要他想,这股力量就能为他所用。   海黎见二人对这个丹药的适应性如此良好,欣慰地摸着胡子,道:“这个蛊真的挺好,唯一的缺点就是一经种下不能拔除,不过你们也不要担心,等这个病治好了,我可以帮你们让蛊虫陷入沉睡。这样就不会影响你们双方,你们以后想干啥都可以。”   听到蛊虫不能拔除,沈御雪和陆焰相视而笑,不约而同地忽略了海黎的后半句。 第三十三章   出海的事很快定下来, 有了陆焰的灵力支撑,沈御雪就用不上仙池的水疗,但他喜欢呆在水里, 没有灵力胀痛的不适, 鲛人的天性让他在水中更畅快。   陆焰由着他在水里欢快,让薄渊加强了写意殿和丹霞楼的防御。之前青龙族擅入给陆焰提了个醒, 这地方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吗?   薄渊后知沈御雪在这里遭人调|戏,气的骂骂咧咧,看样子是恨不得飞去青龙一族骂两句晦气。   因为出海要准备一些东西, 陆焰这两天很忙。   虽然玄樱说朱雀部落有他没他都一样,但这是在他真的不在的情况下。他如今归位, 一些事情还是要亲自出面处理。   沈御雪成了家里最清闲的一个,他潜入仙池水底, 拿出当初因为陆焰而亡流下的泪珠,琢磨给陆焰做个避水的法器。   陆焰不喜欢水, 他身为朱雀, 他的领域在空中。但自从收了沈御雪后,他对水域没有那么抗拒。   海岛湿润,沈御雪也不忍心看他的羽毛湿漉漉的。   鲛人的眼泪本身也是一件炼器的好材料,沈御雪手里的珠子不多不少,刚好够给陆焰造个手串。   他跟着陆焰学过炼器的本事, 如今还是用的陆焰的灵力,锻造更是得心应手。水灵和火灵在他的掌控下相互碰撞融合,不断地淬炼泪珠, 火焰一点点覆盖表面, 水灵加速冷却。   沈御雪看着泪珠觉得有点单调, 想了想从腹部的要害处拔下一块倒生的鱼鳞, 丝丝鲜血流入水中。幽蓝的鳞片仿佛藏着星辰大海,在海水的冲刷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   沈御雪用火灵一遍遍地煅烧鳞片,在他不断地淬炼下,鱼鳞变成合适的大小,放在泪珠间也不突兀。   水中没有合适的材料织造鲛纱,沈御雪取下一缕自己的头发做穿绳。鲛人的三千青丝柔|软坚韧,用陆焰的灵力淬炼后,兼顾避水避火的能力。   炼器完成,水中的火灵逐渐消散,沈御雪握住手串,圆润光滑的泪珠,暗藏星辰的鱼鳞,是心意也是私心。   陆焰会喜欢吗?沈御雪有些忐忑,陆焰随性,不喜繁琐。他一时心血来潮,做好了才想起来考虑合不合适,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戴。   沈御雪拿着手串正犹豫,水底传来一阵轻微的晃动,沈御雪一开始以为是仙池出了变故,但等他认真去感受,发现不是仙池的问题,而是整个朱雀部落都在震颤。   沈御雪一惊,连忙上潜浮出水面,出水后那股震颤更明显,仿佛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突破束缚从地底冲出来。   这股力量的波及不仅仅是朱雀部落,而是整片天地。   除了沈御雪外,上下两修界的人在不久之前也经历过一次同样的感受,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力量没有陆焰那么霸道可怕的威压,压的人不得动弹,只能被迫臣服。   这股力量相对更柔和,带着神秘莫测的气息,它是那么的迷|人,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探寻,去跟随。   这股气息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前前后后不过几个呼吸,但它带来的影响足以撼动整片大陆。不管是上修界还是下修界,这一刻都被这股力量打乱了步调。   青鸟一族对消息最敏|感,事情刚刚发生,玄樱就安排人手去四周打探,自己化身青鸾飞向力量爆发之地。   玄樱的速度在羽族中堪称一绝,加上事态紧急,玄樱也不遮掩身形,飞过万里河山前往爆发地。   沈御雪几人在写意殿等她的消息,与此同时青鸟族的其他人也陆陆续续传回来一些线索,这次的事发点是在海上,青龙部落有些躁动,他们感受到久违的青龙力量。   事关青龙,沈御雪他们近期又要出海,不得不多上点心   玄樱来回耽搁了许久,赶在日落前回来,铺天的晚霞下,她青色的羽翼划过天际,在写意殿前化作人形。飘逸的裙摆因为风而凌乱,臂弯间的披帛飞舞,头上的珠花微微晃动。   看见大家都在大殿上,玄樱也不废话,灵力从手中飞出,在空中组成一张精细的地貌图,那是一座孤岛矗立在一望无际的海洋中,四周有乱流飞溅,暗礁沉浮。海面波涛汹涌,一座漂亮的九层水晶塔浮现在海岛上空,散发着纯洁的光芒。   “这是我在空中看见的最后一幕,这座岛周围有着奇怪的磁场,如果不是这个塔的力量冲开了限制,这座岛不可能出现在海中。随着塔的力量散去,海岛也重新躲起来。”   大海中存在很多的未知,玄樱没有太过靠近,她是在海域的边缘,但即便如此,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力量的强大。她的神识足够扩散到海域,将一切信息准确无误地收集起来。   玄樱画的图很准确,在大家的目光都在塔上时,沈御雪盯着海岛仔细地看了看,面色凝重道:“我知道这个岛。”   众人纷纷侧目,玄樱往沈御雪的方向靠了靠,静等下文。   沈御雪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道:“我当年去下修界时,遇见下修界捕杀鲛人,冲动之下带着族人杀出去。为了保证他们能够安稳地在海上生存,我让他们迁徙到这个海岛,并且利用鲛人擅织造的天赋结合师尊教我的阵法,在海域上布置了十方幻阵。”   几百年前的沈御雪可没有现在这般冷静,痛失陆焰的情况下,又遇见族人有难,哪怕是带着救世的心回到下修界,也忍不住拔剑相向。   大家有些惊讶,没想到沈御雪当年离家出走后遇上过这种事。玄樱怒斥下修界无耻,薄渊跟着骂了一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师尊和阿雪正好要去海域,这岂不是刚好撞上?”   水晶塔就在鲛人族的上空,他们能探听到情况,时间长一点,其他人也能探听到。到时候为了利益,他们肯定会前往海域,鲛人又将再度面世。   沈御雪也有此忧虑,陆焰轻拍他的手背,安抚道:“无妨,有我在,无人敢动你一族。”   当年鲛人损伤惨重,沈氏夫妇托孤少阳帝君,但沈御雪当时不管是身还是心,都有不同程度的创伤。他被陆焰所救,只肯让陆焰接近,其他人一旦靠近,他就会表现的极度恐惧,不顾伤势地妖化,充满攻击力。   无奈之下,少阳帝君做主把人交给陆焰,而他带走其他鲛人。原本他们的打算是等沈御雪好一点,能够和外人接触就送他回鲛人一族。但没想到沈御雪对陆焰生出依赖,执意要拜入他门下,随他修行。   陆焰不介意,少阳帝君更不介意,但他给沈御雪提出要求,拜师可以,鲛人一族的担子也得扛起来。   沈御雪没有辜负少阳帝君的期待,他一直肩负着鲛人族的担子,直到鲛人一族缓过劲来,开始休养生息,他才把族群托付给长老,追随陆焰而去。   但后来魔族大战,陆焰身死,少阳帝君沉睡,鲛人一族的情况再度恶劣。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既然鲛人族躲不过去,那就直接面对。   “明明不是我们的错,为什么非得是我们躲躲藏藏?”沈御雪道:“我们已经躲的够久了,我也不想再逃避。”   陆焰浅笑,道:“好。”   他对沈御雪宠爱,沈御雪说什么就是什么,就算不行他也得让他行。   玄樱和薄渊见怪不怪,看了一眼就凑在一起讨论水晶塔的来历。   海黎只知道二人是师徒,对其他的并不清楚,这会儿不免多看两眼,心道:“我滴个乖乖,我的蛊应该没的这个效果的哦。”   水晶塔共有九层,看似透明,实际里面的情况完全看不清楚。玄樱回忆那种感觉,神识刺痛,甚至有被绞杀的风险,这让她心有余悸。她和薄渊都很谨慎,不敢妄下定论。   海黎绕着地图看了两圈,把整个海岛的风貌尽收眼底,他指着地图,道:“这个倒过来看看。”   玄樱顺着海黎的手看过去,是两座较高的山峰,位在正东,在海岛上比较突出。玄樱灵力奔涌,把地图的位置稍微换了一下。   海黎道:“你们看这个像不像两个龙角角。”   山峰的位置一倒,整个岛的样子都变得奇怪起来,好像一条龙趴在水面上,把头靠在礁石上睡觉。   青鸟一族的人说过,青龙部落感受到海岛上有青龙的气息。   沈御雪愣住:“少阳帝君?”   他有些不确定,甚至感到荒唐,他把鲛人一族迁徙到了少阳帝君脑袋上?但那个时候少阳帝君才沉睡没多久,不可能在身上长出山川草木。   陆焰迟疑了一下:“他的天赋是复苏。”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特别是草木会短时间就长的异常茂盛。   沈御雪:“……”   突然就有点说不清了,万一是因为他的缘故,不小心把少阳帝君困在阵法中,青龙一族这些年岂不是白白遭罪?   陆焰知道他担心什么,道:“别乱想,见到人才能下定论。”   青龙一族这些年是完全没有感受到少阳帝君的力量,那是血脉上的共鸣,并不是沈御雪的阵法能够切断的,所以少阳帝君这些年,极有可能没有苏醒过。   玄樱见气氛微妙,岔开话题问起水晶塔。   陆焰仔细看了看,道:“这座塔设有极强的禁制,它应该是一个上古遗留的法器,其内包罗万象,值得一探究竟。”   如今的大陆并非天衍的开端,陆焰等人也不是最早的生灵,在他们之前还有更古老的纪元,但不知为何逐渐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后人对他们的认知来自秘境,文献,残卷……   听到是上古的东西,玄樱目露精光,突然就很有研究的兴趣了。   薄渊摇着折扇,皱眉道:“既然是上古的东西,吸引力非比寻常,师尊可需要先行一步?”   如今消息还没有传开,其他人还在观望中,沈御雪他们占尽先机,这个时候出发正合适。   陆焰有所迟疑,他们出海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医治沈御雪,法器这事不过是刚好撞上了。如果他们现在动身,无异于告诉众人他们知道海上有什么,其他势力也会闻风而动,到时候局面会变得很被动。   海岛附近有沈御雪布下的阵法,还有鲛人天赋的加持,短时间内那些人也进不去,倒也不用那么着急。   更何况这种秘境出世,都会有一段时间的灵力冲击,方圆千里之地无人能靠近。   不如先让消息飞一会儿,过个三五天好奇者无功而返,有一部分势力会逐渐消停。   “我们不出海,海长老,你可介意我们去神医谷叨扰两日?”陆焰不能直接带着沈御雪从朱雀部落出发,眼下神医谷就成了个很好的去处。   水晶塔的出现不仅吸引了上修界的目光,下修界的各方势力也在观望。他们没有青鸟一族这样庞大的消息网,只能模糊地感觉到力量的爆发地是在海上。   海域辽阔,有禁制和乱流,就算是天赋出众的羽族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够飞越海域。所以海上的消息一向来的最慢,大家急切,但是不敢妄动。   金阳宗,小雨霏霏。   枯死的梧桐树拖着残躯矗立在天地间,满地的落叶被人清扫干净,院子也是一尘不染。   这会儿夜幕降临,小院亮起了灯,一位头发灰白,手拿浮尘的道人盘膝坐在廊下。他的容貌并不苍老,模样周正,只是眉宇间染了几分沧桑。   雨声让他从打坐中惊醒,他抬眸伸出手去接雨,雨滴落在掌心,很冷。   道人瑟缩了一下,随即苦笑。夜色里,他守在门口,等着一个不会回来的人。夜雨的冰凉落在心上,隐隐有些刺痛。   夜色渐浓,小雨转中,雨声又大了起来,淅淅沥沥,但依旧不能掩盖夹杂其中的脚步声。   宁不凡抬眸看向小院门口,一道几乎融入夜色的身影在斗篷的遮掩下有些狼狈地赶来。宁不凡眯了眯眼,手上浮尘轻甩,一股力量阻止黑影继续向前。   “这是他的院子,让你踩进来已经是仁至义尽,不许再往前。”   宁不凡的声音带着冷意,毫无温度。   来人尴尬地停下脚步,站在雨中,雨水滑过斗篷表面,没有留下水痕。他迟疑了一下没有继续向前,抬头看向宁不凡道:“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昏暗的光线下,来人没有了在燕南归面前的温柔,依旧是秀眉杏眼,红|唇雪肤,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疲倦。   宁不凡头也不抬,仿佛是没有听见辰少卿的话。   辰少卿眉宇间闪过怒色,他抓紧手上的斗篷,道:“海上的动静不小,你必然是知道的,你难道就一点也不心动?”   宁不凡还是不搭腔,他无视了辰少卿的存在,只当什么也没听见。   辰少卿面皮抽了抽,如果不是他一时大意着了戚蒙的道,他现在又何必跑来找宁不凡?   “你想救沈御雪吗?”辰少卿咬了咬牙,抛出最大的诱|惑。   他刚音刚落,原本在走廊上坐着的宁不凡瞬间到了他跟前,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提起来,目光阴狠道:“闭嘴,你不配提到他!”   宁不凡力量极大,辰少卿顿时感觉呼吸困难,他抬手去掐宁不凡,换取一点新鲜空气,吃力道:“海上有秘宝,可以起死回生。”   这话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有些失真,但宁不凡听清楚了。起死回生这四个字对他有着极大的诱|惑,但他清楚辰少卿是什么德行,他不会无缘无故来告诉他这件事。   宁不凡犹豫了一下,没能忍住这四个字带来的希望,把人摔到地上。   辰少卿有些狼狈,斗篷的兜帽滑落,光晕下的脸颊边缘浮现诡异的花纹,一直延伸到咽喉处,像是一直振翅欲飞的蝴蝶亲|吻他的喉结,妖异而诡秘。   宁不凡扫了一眼,有些厌恶道:“这是什么东西?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辰少卿捂着自己的喉咙,神色难堪至极。   那日薄渊下界撞破了他和戚蒙的苟且,为了防止丑事败露,辰少卿就准备在床上趁戚蒙放松时结果他。没想到戚蒙早有预料,他的本体是胭脂蝶,有一个特殊的天赋,身死之时可以通过元阳寄生在欢好之人的身上。   元阳所在之地就是寄生之处,能够幻化出本体。   辰少卿不了解胭脂蝶,直到戚蒙缓过劲在他身上显形,他才知道着了道。这个样子在妖族那些人的眼里,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根本不敢出去见人,想尽了一切办法也不能杀死戚蒙,哪怕把这块地方的皮割下来,戚蒙也安然无恙。   “贱|人,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些和你好过的妖族都死了吗?”戚蒙的神识在辰少卿的脑海里叫嚣着,他现在还很虚弱,每天清醒的时间有限,每次一醒来就会搅得辰少卿心神不宁。   辰少卿没有办法,他用来搪塞燕南归的借口逐渐站不住脚,正巧这时海上传来异动,他依稀记起来是什么事,当下便决定来找宁不凡交易。   宁不凡对辰少卿那些龌龊事不感兴趣,让他把兜帽戴好,他不想瞧见。   辰少卿面色一阵红一阵白,他放浪是一回事,大庭广众之下宣之于众又是另一回事事。   他忍住内心的焦躁和怒意,戴好帽子道:“这次海上开的是一个秘境,里面有很多上古流传下来的东西,其中就有让人起死回生的办法。我可以帮你拿到那东西,但你也得帮我把这东西弄掉。”   辰少卿指着自己的脖子,神情有些肉痛。要不是因为戚蒙,他才舍不得告诉宁不凡这些事。那个秘境是个天大的机缘,在前世沈御雪带着燕南归前往,不仅救了少阳帝君,还和上修界的朱雀部落结缘,得到一滴青鸾精血。   那滴血液加速了燕南归的修行,也是他前往上修界的契机。   这辈子没有沈御雪,辰少卿自认掌握一切,只要他跟着燕南归一起去,这机缘就有他一份。   宁不凡没有立刻答应辰少卿,他打量眼前人,道:“你为什么知道这些?”   下修界的消息可比上修界慢多了,宁不凡也不是傻子,察觉到异动后就派人打探,但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   妖族那边其实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可辰少卿出口如此笃定,没有丝毫的迟疑。   辰少卿道:“这个你不用管,我没骗你,而且我还能再透露一点消息给你,那个地方有鲛人。”   鲛人啊,上辈子沈御雪把这个身份隐藏的很好,除了燕南归应该没人知道。辰少卿敢这样说,也是结合两辈子发生的事猜出来的。   宁不凡心头一紧,这个消息更是让人吃惊。   沈御雪的身份暴露后,有人联想到当年救走鲛人的神秘人,不难猜出那就是沈御雪。他们清楚鲛人还生活在海域的某一处,因为沈御雪的庇佑,所以仙门找不到。   可是这种事,辰少卿又清楚了?   宁不凡眼神微沉:“在金阳宗,很多人都接受过沈御雪的指点,或是有意,或是无意。唯独你不一样,你是从一开始就抱有极强的目的接近沈御雪,有意模仿他的一举一动,和他穿一样的衣服,甚至找借口和他一起出门装作济世救人的样子。而且你这一切的行为,在遇见燕南归后开始消失。仿佛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等到燕南归。”   宁不凡注意辰少卿的神色,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在燕南归之前,他们是在沈御雪跟前待过最久的人,他们都有着别的目的,一直相互提防着。   辰少卿神色不变,重生是他最大的秘密,关于它的一切,他能隐藏的更深。   宁不凡见没能诈出有用的消息,冷笑道:“看来你的诚意也就如此了。”   他佯装不想合作,想要看一看辰少卿还有没有后招。   辰少卿站起身,拍落斗篷上的水珠道:“宁不凡,我们都在泥潭里,你又何必咄咄逼人假清高?实话告诉你,我已经把鲛人的消息散出去了,你不去,就别怪别人捷足先登!” 第三十四章   海上的机缘能不能拿到各凭本事, 但鲛人不一样。沈御雪出事后,另一个严肃的问题摆在下修界的面前——雾障之祸。   沈御雪能控制雾障的蔓延是因为他是鲛人,不受雾障蛊惑, 久而久之, 下修界的人理所当然地享受这份付出。   现在没了沈御雪,他们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下一次再起雾障,他们该求助于谁?沈御雪可以,那其他的鲛人是不是也可以?就算鲛人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剖出鲛丹也能顶事。   辰少卿根本就不在乎有多少人前往海岛,毕竟这样的盛事吸引的不仅仅是下修界的目光, 上修界也会有人分一杯羹。   他要做的是不断地搅浑这潭水,让鲛人一族不得安宁。   而且海域宽广, 海妖猖獗,垫脚的人他永远都不嫌多。   宁不凡再一次见识到辰少卿的不折手段, 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 没什么不敢做。如果不是着了别人的道,他也不会跑来金阳宗。   他的身上还有很多的秘密,或许这也是一个机会。   宁不凡也不是什么纯良之辈,既然辰少卿送上门来了,他还怕接他的招?   “我是可以帮你, 但我有个条件,管好燕南归,别让他妨碍我!”   鲛人的消息一经走漏, 燕南归不会无动于衷。辰少卿只是暂时和宁不凡结盟, 宁不凡清楚他心里向着的人还是燕南归。秘境的事他必然没有说完, 不过这一点宁不凡并不担心。   只要能有一线生机, 他也要去试一试。   燕南归没有从沈御雪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宁不凡也如此。   他要沈御雪亲口告诉他,为什么当年宁愿选别人,也不赞成他当这个宗主!还能在他成功继位后,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主持他的加冠,为他高兴。   沈御雪自认公正,为什么偏偏对他有两面三刀的面孔?他心中的神明既然已经崩塌了,那就崩塌的再彻底一点,最好倒在他的脚下,无力反抗。   辰少卿借着燕南归的手除掉了沈御雪,他还没有从燕南归的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又怎么可能让燕南归再度去接触和沈御雪有关的事?   “你放心,这种事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做。”   辰少卿和宁不凡达成协议,宁不凡答应救他,但不是在沈御雪的院子。宁不凡带着他回了自己的住所,窗外夜雨声不断,纱窗上的两个倒影很快被血色覆盖。   胭脂蝶的寄生是灵魂,当年宁不凡在古战场上九死一生,那些魂魄就会附着人身,他几度徘徊在生死边缘,幸得人所救,还学会如何剥离寄生的灵魂。   戚蒙吸附着辰少卿的血肉,几乎和他的身体融为一体,宁不凡的剥离十分残忍,他不会去考虑辰少卿会不会受伤,会不会痛苦。   辰少卿知道他是故意的,咬着牙没出声。和他前世的痛苦比起来,这点苦算什么?   灵魂的剥离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宁不凡灭杀了戚蒙,辰少卿瘫|软在血泊里,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裳,被汗水湿透的长发粘在脸上,他喘着粗气,面色苍白,看起来就像是一条落水狗,狼狈极了。   宁不凡用帕子擦干净手上的血迹,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瘫在脚边的人,心情愉悦道:“这个样子真适合你。”   狼狈,不堪,天生就该在泥潭中。   如果对辰少卿说这句话的人和他有染,他还会以为对方是调|情。但这人是宁不凡,他对沈御雪的心思辰少卿再清楚不过,他说这话没有暧|昧反而是一种讽刺。   辰少卿白着脸,那双眼睛失了柔和,充满算计和怒火:“我是烂人一个,你又好得到哪去?”   宁不凡表面一身正气,不沾污|秽,实际上他的心思不浅,在某些方面还有不为人知的施暴欲,他喜欢看着猎物痛苦地挣扎着死去,那样会让他变得很兴奋。   而这种感情若是转移到喜欢的人身上,就是一种施暴的凌虐快感,不仅仅是生理,更多的是心理上的餍足。   “今天躺在这里的人是我,你才能置身事外,一尘不染。如果现在躺在这里的人是沈御雪,你还会如此吗?恐怕……会很兴奋吧,是不是都有些迫不及待?”   辰少卿的视线看向宁不凡的腿间,他不肯吃亏,自然会反击。   宁不凡呼吸一滞,他低头垂眸,长睫掩去眼底的颜色,嘴角微扬,残忍而妖异:“赝品就是赝品,说的话都这般讨人嫌。”   辰少卿冷笑:“道貌岸然。”   宁不凡蹲下身,用擦手的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拭辰少卿脸上的汗珠,随着他的手指在辰少卿的额上划过,一道不起眼的细小咒印浮现在辰少卿的额头上。   辰少卿想要摆脱戚蒙的控制,却不知道自己又落入了宁不凡的陷阱。   宁不凡满意地遮去痕迹,撬开辰少卿的唇舌,慢条斯理地把帕子塞进他的嘴里,看着他痛苦地皱眉,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   “我不是燕南归,你对付燕南归的那一套别用在我身上。别人用过的东西,我嫌脏!”   宁不凡抽回自己的手,起身道:“赶紧滚吧,这个时候回去,你还能给燕南归卖个惨。”   宁不凡对辰少卿没有丝毫的怜惜,他打开房门走出去,又回了沈御雪的院子。这些天以来,他一直在睹物思人。   他不信沈御雪真的死了,就算是真的,他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人再找回来。   “你对我们这样的不义之徒都狠不下心,又怎么会抛弃鲛人一族?沈御雪,我会在海岛上等你,你可一定要来啊。”   神医谷,袅袅泉。   “阿嚏……”沈御雪坐在泉水边的石凳上打了个喷嚏,他不适地揉了揉鼻子,背后一阵恶寒。   旁边跟着他一起来取水的小童还以为是这里的水太冷,他不适应,奶声奶气道:“我就说我一个人也可以,阿翁非要你跟斗我来,你看你都冷斗了。”   小童把装水的罐子从袅袅泉里提出来,盖好盖子,放入竹篓。   袅袅泉是神医谷的寒潭,这里的水有着很强的灵力,能入药能淬器。沈御雪一时好奇就过来瞧瞧,神医谷没有避讳,直接让他跟着小童来。   这边寒气凝结,附近的草木上覆盖了一层冰霜,和外面的艳阳高照完全是两个世界。   小童背上竹篓,蹦蹦跳跳到沈御雪身边,通红的小手从怀里取出一块小玉石,递给沈御雪道:“这个暖和,你要试一哈不?”   沈御雪抬手揉着他的头,温和道:“我不用,不冷。”   小童的眼神里写满了不相信,想了想还是坚定地把玉石放在沈御雪手上,道:“你们大人就是喜欢口是心非,这个送你咯,我还有呢。”   玉石是一块天然的火焰石,晶体晶莹剔透,里面流动的灵力像是鸽子血,瑰丽妩媚。   沈御雪握着石头,看着认真的小童,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他知道小童每日都要来取一次袅袅泉的水,从储物戒里找出一个长命锁,道:“我们礼尚往来,这个小锁送给你。”   长命锁是沈御雪带着燕南归修行时得到的报酬,是个品阶不低的灵器。那个时候燕南归已经是个翩翩公子,实在有些不适合,沈御雪就留下来了。   小童拿着长命锁,看着上面精美的雕花,有些爱不释手。他看看沈御雪,又看看锁,开心道:“我们交换了礼物,那我们就是朋友了,以后谁要是欺负你,我一定帮你收拾他。”   沈御雪忍俊不禁,小童顿时急了,道:“你别看我现在还小,但我可厉害了,我可是神医谷的第七十三代……”   小童的话还没说完,身后的竹篓一轻,就看到自己双脚离地,有人把他从地上提起来。   “瓜娃子,我喊你来干子的?”提着小童的是个妙龄少女,不过十六七岁,穿着一身鹅黄半臂短裙,长靴包裹修长的小腿,腰上别着铃铛,机灵中透露着几分英气:“打个水都磨磨蹭蹭的,你是用钱买呀。”   小童一听这声音就像个霜打的茄子,缩成一团不敢吱声。   少女对沈御雪行了个礼,揪着小童走了。她只是给陆焰带路,顺便把寒水带回去给谷主炼药。   陆焰走到沈御雪身侧,道::“水晶塔带来的海上限制消失了,海长老决定马上动身。”   秘境的现身吸引到了各方势力,就如陆焰所言,青鸟一族成了第一个被盯上的目标,大家都指望从这里找到蛛丝马迹。   陆焰和沈御雪的离开自然也引起了骚动,但他们去的神医谷,这下那些盯梢的人不免失望。   这几日海上很热闹,各方人马都在积极打探,青龙部落更是不留余力。但就和陆焰猜测的一样,秘境的现世带着某种禁制,那股力量让所有人都不能靠近,加上沈御雪布下的幻阵,海上凶险万分。   这还没真正地开始,就有不少人手折在里面,一些势力当机立断,已经退出去,不打算参与。留下的不是实力强悍,就是存着侥幸心理。   神医谷对这事没有太大的兴趣,到最后也只有海长老一个跟着陆焰他们动身。玄樱早已替他们安排好一切,派青鸟来送信。   陆焰拆开玄樱送来的东西,是三张船票,上面刻着天地无极商行的标志。   玄樱这是要他们坐船出海。   天地无极商行是个特殊的势力,说起来他们的经营范围和青鸟一族有重叠的部分,在打探消息这方面和青鸟一族有的一拼。   不同的是青鸟一族是为羽族收集情报,为朱雀而战,不拿消息做生意。天地无极就不会有这个顾忌,他们商行上通天,下通地,不管是消息还是宝物丹药,只要有人想要,他们就能拿到。   他们势力保持中立,只看钱不认人,不掺杂各方恩怨,加上消息灵通,路子广,各方难免有求,素日里都会给三分薄面。   沈御雪记得下修界也有他们的势力,商人只管赚钱,倒也没人在意他们的来历。只知道不好惹,敢闹事的人坟头草都够盖房子了。   天地无极在海上也有生意,所以他们有出海的船,而且他们了解海上的风向,知道海上的航线,会避开暗礁和乱流,这就能避免很多危险。   这次的秘境他们自然要去分一杯羹,不仅如此,他们还愿意带其他人一起前往。当然这不是善意的慷慨,只是想把分散的力量集中起来,自己赚一笔的同时,还能掌握众人的动向。   大家当然清楚他们的心思,但多数势力没有出过海,不清楚海面的情况,不敢贸然单独行动,跟着大伙一起便不是坏事了。   而且那么多人聚在一起,也是左右逢源,打探消息,趁机结盟的好时候。   沈御雪三人赶到玄樱给的地点,这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放眼看去各门各派各不一样,络绎不绝的人群和巨大的商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船高三层,船身坚|硬,船头用一整副巨大的海妖尸骸做依托,看上去好像是它在背负这条船。船体上刻画了无数的阵法,足以保证船身在海上的安全。   天地无极的人守在入口处,核查每一个人的身份。他们对自己卖出的船票有数,不同的船票颜色代表着不同的船舱,从上往下是甲乙丙三个待遇。   因为知道天地无极什么人的生意都敢做,沈御雪做了一点伪装,面上带了一个白色镶边的面具,上面有金色的花纹。   陆焰出行,玄樱自然准备的是最好的船舱,天地无极的人看见他们递出的船票就知道是大人物,连忙来人引路,丝毫不敢怠慢。   船票的价格是逐层增加,越往上人越少,第三层的势力更是屈指可数。领路的人给沈御雪他们安排好房间,贴心地送来茶点和海上生存手册,告诉他们有任何需求,只需要摇响屋子里的铃铛,就会有人前来。   房间从外面看和一二层没有什么区别,实际内藏乾坤。天地无极用阵法作为依托,把陆地的建筑风格搬入房间,走进去就是一个两进的小院,东西齐全。   “天地无极就是喜欢搞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不过这个稳定性还是可以。”海黎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扶着自己的额头道:“你们两个要爪子就去,不用喊我这个老头子,我晕的很,先去睡了。”   海黎面有菜色,精神气少了一半。   沈御雪关切道:“海长老,你这是怎么了?”   海黎摆摆手,从自己的药箱里面翻出个枕头,摆手道:“不用管我,老毛病了,我晕海。”   神医谷身在盆地内,远离大海,不少人还是个旱鸭子。海黎算好的,以前到过海上,但还是不太适应海上的感觉,即便天地无极的船稳如平地,他还是上船就晕,只想倒头大睡。   海黎打算两耳不闻窗外事,一觉睡到目的地。   天地无极的船已经在这里等了一日,今日就是最后的时间,沈御雪他们登船没多久,天地无极的人就要起航了。   沈御雪坐在窗边,海上和甲板上的情况都可以尽收眼底。出海的人很多,就算大部分无功而返,也难免不会有一两个发现鲛人一族的踪迹。   秘境偏偏选在鲛人一族所在之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商船逐渐远离岸边,那些没能上船的势力只能选择离开或者另寻他法。   沈御雪扫了一眼甲板上的人群,很快收回自己的视线。天地无极不会亏待自己的贵客,他们这间院子准备的东西都是上层之物。   海上路途漫漫,沈御雪邀请陆焰一起品茶。面具被他取下来放到一旁,修长的手指拿起茶具,动作优雅沉稳。海面的风吹动他的长发,耳边划过的一缕明显短了一截。   陆焰靠着座椅,目光落在沈御雪的面具上,这个面具没什么特殊的,只是刻画了几个简单的阵法,用来隐匿自身的气息,防止窥探。   陆焰拿起面具,他抚|摸着上面的花纹,心里不禁道:沈御雪的面具未免有点太多了。   他好像准备了不少,随时随地都能拿出来。   陆焰把面具覆盖在脸上,那一刻所有的情绪都被遮掩在面具下,没人能够看见。沈御雪戴上面具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心情吗?   “你在下修界,经常会戴面具吗?”陆焰取下面具,只遮了半张脸。   沈御雪给他倒上一杯泡好的茶,道:“刚开始的时候是因为我会冲动,戴上面具可以压抑一部分的情感。后来就是不太喜欢别人知道我的身份,毕竟那个时候金阳宗式微,我太招摇会给他们带去麻烦。不过金阳宗发展的很快,当我的存在不再是他们的负担时,面具就渐渐地没戴了。”   “金阳宗?”听到耳熟的名字,陆焰道:“我听玄樱说你在下修界就是在此长住。”   沈御雪颔首,见陆焰没想起来,提醒道:“师尊大概是忘了,金阳宗这名字还是你取的。寓意娇阳生辉,百折不挠。”   陆焰明显愣了一下,他放下手里的面具,在脑海中思索,把这个名字从记忆里翻出来。   在和魔族大战之前,他曾带着沈御雪到处修行,他们走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也帮助过很多人。   金阳宗在这场游历中并不起眼,陆焰会给这个宗门起名字,是因为当时沈御雪在闭关突破,他化身的鸟霸占了别人的山头。   那座山名叫青梧,金阳宗的人虽不知他是朱雀,也知道惹不起,好声好气地招待。那段岁月不太平,小宗门被人欺负是常有的事。   陆焰抢了别人的山,有麻烦就顺手帮一帮,等到沈御雪出山,宗门亲自相迎,陆焰嫌他们宗门的名字不够大气,送了金阳二字。   “怎么会想到去这里?”陆焰不解,他端起沈御雪冲泡的茶轻抿,茶香满口,让人心旷神怡。   沈御雪面露追忆之色:“因为师尊为了我在这里停留过,师尊离开前给我的那颗梧桐种子被我种在院子里,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给我照顾好。”   沈御雪喝着茶,说话间的神色淡淡的,他为了离陆焰更近,从上修界到下修界,不断地追寻他的气息,青梧峰和梧桐树都是他的念想。   陆焰如何会听不出其中的深意?往事不可追,往事不可忆,被留下的那个人,承受思念和死别,往往最痛苦。   陆焰喉头发紧,一时无言。   沈御雪懂他,知他,所以不怪他,也不恨他。他冷静克制,默默承受一切,反倒让陆焰更加心疼。   商船出海已是近黄昏,海面的天色很快暗下来,商船上灯火通明,在这汪洋中就像是一个活靶子。但船走了半宿也安然无恙,海妖嗅到强大的气息,早已躲的远远的。   越往海域深处去,海面的湿度越明显,窗外拂过的风都带着海的腥味和湿意。这样的湿度对羽族而言并不舒服,陆焰毫无睡意,查看一些玄樱给的资料。   沈御雪枕着他的大|腿,盯着他认真的模样,越看越生欢喜。他的神识在储物戒里翻了翻,犹犹豫豫地拿出准备好的手串。   陆焰正入神,没有注意到沈御雪的小动作。沈御雪握着手串,盯着陆焰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用自己的手指量了一下,正合适。   陆焰从庞大的消息中回神,这一低头就看见沈御雪在他手上比划,他反手握住沈御雪,把人拉入怀中:“怎么了?睡不着吗?”   呼吸近在咫尺,沈御雪的耳垂泛起一点红润之色。他挣开陆焰的怀抱,坐起身,摊开陆焰的手掌,把手串放到他手上,垂眸道:“送你。”   陆焰还没看清是什么,沈御雪就起身下榻,脸上覆盖好面具,遮去所有的神色:“我出去看看情况。”   说着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陆焰轻笑,他拿起手里的东西,每一颗珍珠都满载沈御雪对他的思念,在他的目光下,这些珠子散发着莹润的光晕,那片鱼鳞轻微作响。   陆焰愣住,随即笑意在嘴角放大,原来沈御雪比划他的手,是在思量这个礼物。东西入手的触感细腻,四周海面的湿气更是被阻挡在陆焰的身体外,就算不用灵力覆盖,羽毛也能保持干爽。   这是沈御雪特意为他准备的东西,陆焰喜不自禁,直接把手串戴上。徒弟送了他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也得去人前显摆显摆。   黑夜被阻挡在商船外,上船的势力在灯火中狂欢。   这里聚集了上下两个修界的人,他们从区域的划分开始联络打量,然后再慢慢地了解其他的地方。   三楼亮灯的房间不多,可见来的大势力有限。沈御雪没在三楼逗留,他直接去了甲板。   海面上,海风湿润,沈御雪寻了个角落坐下,他眺望茫茫大海,感受海底的动静。   天地无极够招摇也够自信,但不代表海中没有生物潜行,一些妖物最有耐心,能够追着猎物个把月不带喘气的。   沈御雪没有贸然释放自己的气息,他在黑暗中辨别天地无极的航线,方向准确无误,正好能够落入他布置的幻阵中。   沈御雪不是滥杀之辈,在确保族人的安全下,他在阵法中留了生门,只要选择离开,迷途知返,就不是死路一条。   如今船上势力复杂,沈御雪也得小心行事。   海上的风渐渐有了呜咽之声,沈御雪撩起耳边被风吹乱的长发。他带着面具面向大海,却也掩盖不住修长的身姿。甲板上有人注意到他,提着一坛酒走了过来,自来熟地想要去搭他的肩膀。   “这位道友看着眼生,也是为了鲛人族才上船的吗?”   沈御雪躲开这人的手,听见这话目光微沉。   那人一搭落空也不尴尬,还把没有开封的酒递给沈御雪,一脸肉痛道:“这天地无极也太坑了,我拿出大半身家也只够买一张最普通的船票。海上的秘境多半是没我们这些小人物的份,但要是能找到鲛人,这次就不亏了。”   沈御雪这下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他看向修士身后的甲板,众人三三两两成群,时不时地有声音飘过来,沈御雪仔细去辨认,提到鲛人的还不止一个人。   这些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沈御雪心中无不惊讶,他婉拒了修士的酒,点了点自己的面具,压低声音改变自己的声线,试探道:“你们对鲛人的事有几分把握?”   修士见沈御雪不要也不勉强,灌了一口酒,以为沈御雪是对消息有所怀疑,道:“这个谁又说的清楚呢?消息是从妖族传出来的,说不定是沈仙君对燕南归提过。沈仙君就是鲛人,知道鲛人所在不稀奇。而且燕南归和宁不凡两个人都来了,就冲他们买这票也不亏啊。”   修士看起来有几分醉意,他虽没瞧见沈御雪的脸,但直觉他是个美人,心里痒痒,就想凑过去看清楚。   燕南归和宁不凡竟然也在船上,鲛人的事是从妖族泄露出来的,沈御雪不知道那个消息对他来说更震撼,他的心情因为这两件事有点乱。   沈御雪避开眼前这个修士,准备回去找陆焰商议。   他穿过人群往上走,无数杂乱的声音传过来,不是鲛人就是秘境,甚至还有他。正当他有些烦躁时,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众人默契地闭嘴,各自低头做自己的事。   沈御雪有些诧异,他抬头环顾,目光和燕南归撞了个正着。带了几分杀意的燕南归站在灯火下,阴鸷而冷漠,整个人散发着冰冷的气息,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胆颤。   难怪那些议论纷纷的人见他来了就马上闭嘴,他这个样子谁也不想得罪。   在这诡异的寂静中,沈御雪显得格格不入,他长身玉立,身姿挺拔,如玉如竹。   燕南归的视线定在他身上,他眼里似有惊讶之色,脸上的神情从漠然慢慢地转变为一种吃惊。   沈御雪以为自己被他认出来,可是转念一想他戴着面具,燕南归不可能看清他的脸。而且那种吃惊的神色不是因为惊喜,反倒像是发现了什么超出他认知的事。   沈御雪怕久留生变,移开视线,自然地换了一个方向。可是即便如此,身后的视线依旧如芒在背,甚至越来越近。   沈御雪知道是燕南归跟上来了,但他不能慌,更不能加快脚步,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不然他一旦他有任何的异样,燕南归都会警觉。   四周少了议论声,安静的有些可怕。人群里,他们二人的走动变得很扎眼。   眼看二人的距离不断拉近,一道火色的身影挡住了燕南归的视线,把沈御雪拥入怀中。   他毫不避讳地彰显自己的主权,抬手亲昵地隔着面具蹭了蹭沈御雪的脸,不经意地露出腕上的手串,笑道:“你怎么出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陆焰出现的太及时,强大的气场也让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神收回去。   沈御雪松了口气,他握住陆焰的手,手心有一层细汗:“我怕吵醒你。”   这话回的暧|昧,让人浮想联翩。   燕南归停下脚步,他觉得陆焰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   四周的安静在陆焰和沈御雪的交谈中被打破,其他人又开始高谈阔论,气氛变得活跃。   沈御雪和陆焰举止亲昵,燕南归隔着人群遥望,他们的距离并不远,却像是两个世界。一面春拂桃花,一面形单影只。   燕南归的出现搅了沈御雪的心情,他没心思在这外面,拉着陆焰朝着楼上走去。   燕南归略一迟疑,准备追上去。   “燕南归,你放着房里的美人不管,这是打算去哪儿?”故意拔高的声音在燕南归身后响起,宁不凡手搭浮尘,扫了一眼沈御雪离开的方向,道:“难不成是脑子出了问题,瞧着相似的东西就开始睹物思人?”   宁不凡意有所指,他瞧着背影确实有几分像沈御雪,脸上那个面具更是和沈御雪戴过的一样,他看见的第一眼也不免恍惚,但很快就否定了。   他不是燕南归这个蠢货,只知道靠面具识人。   沈御雪看上去温和,却很有距离感,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都是疏离克制。可刚才这人和他的同伴一看就知道关系匪浅,说不定是道侣。   这世上身影相似的人何其多?就连辰少卿都能模仿一二,认错再正常不过。   燕南归不悦地皱眉,宁不凡话里有话。他的确是诧异对方戴着那个面具,心里有些异样,但睹物思人又是什么意思?   燕南归回头看向船舱,早已没有陆焰和沈御雪的身影。他不屑和宁不凡多做口舌之变,转身离去。   宁不凡目送他离开,看向商船的第三层。沈御雪给他的印象深刻,陆焰同样。他确定自己在下修界没有见过这样的人物,对方必然来自上修界。若是能想办法拉拢,倒是不失为一助力。   沈御雪一路沉默不言地回到房间,等合上房门,他往陆焰怀里一靠,把头埋在他肩上,整个人无力地趴在他身上。   他告诉陆焰鲛人族的事被泄露了,这船上很多人的目的不是冲着秘境去,而是鲛人,这个结果比沈御雪预料的还要糟糕。   而且他不明白,为什么妖族会知道鲛人一族所在。消息是谁传出去的,燕南归吗?   沈御雪有些难过,鲛人的步步退让换来的不是安宁,而是膨胀的欲|望和贪恋。有那么一瞬间,沈御雪心里暴虐难止,想着让这艘船葬身大海。   但那情绪转瞬即逝,他知道自己做不到。不是所有人都有罪,让无辜者给罪恶者陪葬,本身就是一个错。   陆焰也没料到会有这种变故,眼神变得危险。他把人打横抱起走向床榻,将沈御雪放在榻上,自己也和衣躺下,安抚道:“别想那么多,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睡一觉。”   陆焰的灵力只是代替鲛珠不让沈御雪的身体衰老,而不是彻底治好他,他依旧不宜忧思过度。   沈御雪也察觉到自己情绪有些不对劲,他躺在陆焰怀里,听着他的心跳让自己放松下来,缓缓入眠。   陆焰一直陪着他,长睫低垂,遮去眼底的神色。等沈御雪彻底放松舒缓下来,陷入梦中,陆焰轻轻地从床上起身,确定没有惊扰沈御雪后,开门离开。   天地无极的每一艘船上,都有一个身份不低的管事。这次涉及到秘境,商船上的管事更不是一般人。   陆焰身份地位摆在这里,不需要费力就能见到管事。   对方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手上戴满了戒指,留着两撇小胡子,眼睛小而有神,看起来就很精明。   他也在三楼上,只是位置隐秘,需要有人带路才能找到。   手下把陆焰带过来,他本是漫不经心地躺坐在贵妃榻上,身边有人伺候着。随意抬眸瞥了陆焰一眼,顿时被惊|艳,呼吸都不由地放轻了。   他推开脚边人,利索地坐起身,抬手道:“阁下请,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能住在三层的都是天地无极小心对待的势力,多数中年人都知道,但陆焰面生,他确定以前从来没有见过。   陆焰也不拐弯抹角,陆焰二字简短有力。   中年人觉得这个名字耳熟,仔细想了想,瞳孔骤缩,腰板挺的更直了。他搓了搓手,道:“帝君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要事?”   陆焰泰然自若:“找你谈笔生意,谈成了你不会吃亏,谈不成也没关系。”   中年人一时猜不透陆焰的用意,小心道:“是关于秘境?”   陆焰摇头:“是船上的人。”   中年人不禁困惑,心想帝君级的人物就是不一样,说话做事简直不按常理。他小心而恭敬,问道:“还请帝君详细谈谈。”   沈御雪这一|夜睡的不算安稳,陆焰在时,他睡中无梦,陆焰离开那段时间,他就意识昏沉,似在梦中。   好不容易摆脱了梦境,以为可以安稳片刻,却被剧烈的摇晃硬生生从睡梦中拉出来。商船在摇晃,楼下还有杂乱声。整个船上像是炸开了锅,上船就开始睡觉的海黎也被吵醒。   他抱着自己的枕头从屋子里冲出来,看见沈御雪就问道:“在爪子,到地方了呀?”   陆焰不在房里,沈御雪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按照商船的速度,距离他布置的大阵还有一段距离,他走到窗边向外看去,天色将明未明,海面上蒙着一层雾蓝的光晕。   一只巨大的章鱼出现在商船前端,它有力的触手牢牢地吸附在商船上,几乎囊括了整个船头。刚才的晃动就是它把船提了起来,只是遭到攻击又甩出去。   好在船身坚|硬,没有损伤。   章鱼的触手多而杂乱,不仅攻击船,还攻击船上的修士。因为它出现的突然,很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仓促间有人受了伤。   楼上的修士作壁上观,没有人选择出手。甲板上的修士修为稍弱,对付起来有些吃力,但他们无路可退。   海黎也挤了过来,他揉了揉眼:“好大一个八爪鱼……”   说着咽了下口水,眼底的神色变得有些与众不同。   这只海妖的实力比得上修士的凝神期,沈御雪本不想管,可看见触手砸断甲板,把人卷向海面,惨叫和哭声响成一片,他又忍不住心软。   “救……救命!”又一个人被卷走,他的视线似乎扫过沈御雪在的方向,拼命地伸出手求救。   沈御雪握了握拳,没忍住冲了出去。他戴上面具,为了不暴露身份,凝气成刀,长刀挥砍而下,炙热的火灵倾泻,将那只触手齐齐斩断。   被卷着的人在半空中大喊着掉下,眼看就要落到海中,沈御雪以灵力为引,将他拉上来摔倒甲板上。   掉在船上的触手不断地翻滚挣扎,海黎跟着跳下来,他往触手上扎了几针,触手很快就不动了。   海妖一阵吃痛,发出一声怒吼,触手开始回缩。   眼看劫后余生,被救下来的人喘着粗气,对着沈御雪道:“谢谢道友,道友好眼熟啊!”   沈御雪低头瞥了他一眼,岂不正是昨夜他在甲板上遇见的修士,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鲛人。   沈御雪的心情瞬间复杂起来,他于心不忍救下的是准备对着他的族人挥出屠刀的刽子手。   沈御雪握紧长刀,他低头审视这个人,情绪复杂道:“你为什么要去找鲛人?”   那人挠了挠头,不知道沈御雪为什么这样问,傻笑一声道:“我听说鲛人长得很好看,我想讨一个做道侣。”   “……”沈御雪愣住,这个答案出乎他的预料,甚至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可能,他怀疑地看着眼前人,冷笑道:“想做道侣?还是想诱骗回来,剖腹取丹?”   那人啊了一声,连忙道:“那怎么成,讨到了就是媳妇,得宠着。再说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活着不是更好吗?” 第三十五章   沈御雪当然知道活着更好, 可是世道不给鲛人族活路。无数人想的是利用鲛人满足自己的私欲,贪欲,恨不得榨干他们所有的利用价值。   眼前这个冒冒失失的修士, 是沈御雪见过第一个对鲛人拥有别样感情的人。   别人对鲛人有欲, 也不过是把鲛人当成双修的工具,他却想讨个鲛人做道侣, 他要的是情。这听起来很傻,但沈御雪并不讨厌。   “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沈御雪提刀指了个方向,道:“躲远点。”   知道自己救下的不是不义之徒, 沈御雪的心情好了不少。   修士还在一脸茫然,海黎已经手疾眼快地抓起触手和他躲到一旁。   海妖并没有离开, 它在沈御雪手上吃了亏,佯装败走, 实际是蓄力准备再次进攻。它的触手依旧牢牢地吸附着船体,巨大的商船在它的触手上犹如玩具般轻巧。   船身剧烈摇晃, 甲板上的修士见有人出头, 也纷纷躲起来,很快海面就剩下沈御雪和少数几个实力能看的修士。   “海域是海妖的主场,它们就算实力不强,也能占尽优势,这个时候出头可不是明智之举。”船楼上, 朱管事看着贸然出手的沈御雪,并不知道他的身份,眼里有两分淡淡的嘲讽。   陆焰立在窗边, 沈御雪借走了他的灵力, 他能感受到他的一举一动。看着他无畏而心软, 陆焰并没有生气。他的目光追随着沈御雪的身影, 轻笑道:“是有些鲁莽。”   朱管事从陆焰的话语里听出两分愉悦,他惊疑不定地看陆焰,意识到自己可能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他怎么忘了呢,他身边这位为了天下不顾一切,对他而言,救人并不是多管闲事。   朱管事庆幸陆焰不屑计较,连忙补救道:“我们可需要出手?”   陆焰摇头:“不必,区区海妖,不是他的对手。”   陆焰释放自身的灵力,让沈御雪可以最大限度地索取。海域是海妖的天下,也是沈御雪的天下,偶尔让沈御雪在战斗中放松自我并不是坏事。   朱管事以为陆焰是看穿了沈御雪的修为,微微皱眉道:“那我们的计划……”   海妖入侵,就算楼上的人无动于衷,天地无极也该派人抵御。但事情发生了那么久,天地无极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原因无他,这海妖是他们故意引来的,并且这还只是一个开端。   陆焰本意是给这些冲着鲛人族去的修士一点惨痛的教训,让他们心生退意。但沈御雪心软,陆焰调整了一下计划,道:“只要不死人,缺胳膊少腿随意。”   天地无极航行大海多年,对强大海妖的势力了如指掌,陆焰现在要求不死人,那他们就引诱一些可以痛扁众人又不至于让众人打不过的中层势力。   海面上,被沈御雪用刀逼退的章鱼挥舞着自己有力的触手,发出不甘的悲鸣,他意识到自己打不赢沈御雪,就朝着其他人进攻。那些人没有沈御雪那么好运,在海上实力发挥受到限制,被章鱼打的节节败退。   看在他们出手相助的份上,沈御雪没有丢下他们不管。把人一个个救下来,扔到后方,自己一个人面对眼前庞大的海妖。   商船上,众人的视线被吸引过来,多数人和朱管事抱着一样的心态,觉得这个时候跳出来当出头鸟并不明智,但随着沈御雪灵力挥洒自如,出手游刃有余,面对海妖的进攻从容不迫,不少人的眼神就变了。   沈御雪站在海妖面前毫不起眼,但他衣袂飘飘,风姿卓越,面具也难遮掩自身散发的魅力。有人开始暗暗叫好,拍手称快。   沈御雪的刀法很一般,胜在陆焰灵力深厚,经得住他消耗。海妖左右没讨着好,身上还挂彩不少,愤怒地低吼着,不甘地潜入水中逃了。   沈御雪没有追,也没有趁机痛下杀手。他站在船头目送海妖离去,落在众人眼里就是身姿挺拔,小心谨慎。   直到海上再度风平浪静,天地无极的人出来清理场子,那些人才确定危机真的度过了。提前躲起来的修士没有上前感谢沈御雪相助,而是抓住天地无极的人指责他们为什么不出手相助。   天地无极的人面无表情道:“阁下的船票不包括护卫,护卫是另外的价格。”   这话理直气壮,简直是把不服就加钱写在脸上。   那些人被哽的没话说,又不敢胡搅蛮缠,怕被天地无极的人直接扔下海。他们眼珠子转了转,这才转头看向沈御雪,想在他身上打主意。   之前被沈御雪救的人上前道谢,他们心怀感激,性格坚毅,言辞间没有阿谀奉承,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沈御雪能够感受到他们身上的真挚,随口问道:“你们都是冲着秘境来的?”   有人回答肯定,说想来见见世面,磨炼自己的意志。   也有人迟疑摇头:“我们是因为鲛人一族。”   沈御雪不由地看过去,这几人穿着一样款式的衣服,有男有女,不是什么起眼的大门派。   说话的人察觉到沈御雪的疑惑,视线略有回避,但很快他又抬起头,目光坚定道:“仙门能有今日的繁荣离不开沈仙君的侠肝义胆,当日他被燕南归威胁,我们人微言轻帮不上忙。如今他故去,他的族人面临生死劫难,我们能为他做的大抵就只有这些事了。”   这艘船上有人冲着猎杀鲛人而去,就有人冲着解救而去,纵然是绵薄之力,也义不容辞。   沈御雪心头一热,看向这几人的目光变得柔和。   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把他忘的一干二净,他行过山河留下的足迹,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形成了一条影响他人的侠义之道。   几人谢过沈御雪就到一旁疗伤,他们临时组成的小团体在战斗中变得紧密。沈御雪看了一眼他们的状况,上前递出几瓶丹药。   他养伤期间,玄樱把周遭搜罗了一遍,到他手里的都是好东西。他现在用不上,借花献佛,也算是承了这些人想要相助鲛人族的心意。   沈御雪这一出手,那些逃跑的人就有些眼红,还以为他是哪家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出来体验生活,摩拳擦掌准备骗点好处。   沈御雪自然察觉到了他们的不怀好意,扫了他们一眼,目光冰冷,隐有杀意。那些人被这个眼神镇住,这哪是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分明就是爱憎分明的侠士。   那些人悻悻地退开,不敢再上前。   沈御雪转身离去,猛然察觉到头上多了几股灼热的视线,一抬头就扫到凭栏俯瞰的宁不凡,而在宁不凡的不远处是燕南归和辰少卿。   宁不凡对沈御雪很客气,视线撞上也不尴尬,微颔首,目光中有赞许和欣赏。   沈御雪还不知道宁不凡和燕南归,辰少卿之间的交易,只知道他为了自己和燕南归打了一架,这让他心情复杂。   从他离开金阳宗起,他和金阳宗缘尽,回去是不可能再回去了,但对金阳宗他还是愿意关照。   面对宁不凡的示好,沈御雪颔首示意,心想他大概是为了秘境而去,年轻人多出去闯闯也挺好。   燕南归看沈御雪的眼神很复杂,而他身边的辰少卿惊惧交加,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内心还是充满了不安。   他认得沈御雪的面具,或许沈御雪自己都忘了,同样的面具辰少卿曾向他讨过一张。辰少卿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茫茫大海上竟然会遇见戴着一样面具的人。   如果不是因为对方用的刀,凝聚的火属性灵力,辰少卿都要以为这人是沈御雪死而复生。太像了,真的太像了,比他刻意模仿的都还要像。   辰少卿不禁去看燕南归的脸色,不出所料瞧见他动了心思,辰少卿紧了紧拳头,挤出一丝笑意道:“这位道友刀法不错,说不定你们还能探讨一二。”   他故意提到刀法,就是要告诉燕南归,这个人不是沈御雪,沈御雪是剑修。剑修持剑,以剑为尊。   燕南归眼底的微光黯淡,沈御雪虽为剑修,却集百家所长,会用刀不稀奇。但他是鲛人,天生属水,什么都能改变,灵力属性怎么改?   燕南归期望过,却又不得不接受现实。为什么要让一个如此相似沈御雪的人出现在他面前?面具下到底藏着怎样的一张脸?   燕南归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他要看到面具下的脸,他要知道眼前这人的名字,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平复他内心的不甘。他从高楼上一跃而下,直接拦在沈御雪面前。   这幅场景何其眼熟,岂不是昨夜也发生过?   沈御雪顿住,干脆地避开燕南归绕道而行。   三楼的雅厅,朱管事瞧着这一幕,啧啧两声,仿佛是怕陆焰不知情,给他解释道:“这位是下修界的妖王,实力不弱,他也在三楼订了房。”   陆焰道:“欺师灭祖的孽徒,我知道。”   朱管事听着陆焰不悦,知道自己又把马屁拍在马蹄子上,讪讪闭嘴了。   沈御雪的抗拒让燕南归敏|感,他直接抓住沈御雪的手控制住他,道:“你好像在怕我?”   沈御雪是有点刻意避开,但和怕完全就是两回事。他甩开燕南归的手,揉着手腕,目光冰冷。   “我和阁下素不相识,怕这个字从何说起?”   沈御雪的态度是冷的,失望之后形同陌路,他和燕南归南北两端背道而行,不可能再有交集。   面对陌生人,防备在正常不过。沈御雪这话在理,可他的态度让燕南归莫名地难受。他还想再进一步,一只巨大的触手从旁伸过来,他警觉地后退两步。   海黎一手拖着修士,一手拿着触手,挡在沈御雪身前:“你这个娃子是不是脑壳有毛病,我们又不认识你,你动手动脚地爪子?大庭广众之下,离我们家小鱼儿远点。”   被沈御雪砍下的触手还很新鲜,上面的黏液滴在船板上,燕南归有些嫌恶地又退了一步。他刚才在楼上看的很清楚,这个小老头两三招就让断手不能回到海妖身上,明显不是好惹的。   海黎古怪的腔调惹来一阵笑声,燕南归面色阴沉。   高楼上,陆焰怀抱双臂,倚着窗对沈御雪道:“小鱼儿,为师饿了。”   天地无极的朱管事傻眼了,陆焰自称为师,那船板上那人是他徒弟?朱管事回忆刚才都说了什么,觉得自己可以先跪一个,   沈御雪:“……”   等等,这个小鱼儿是在叫他?   沈御雪抬头看向陆焰,只见他笑容明媚,眼底还有几分狭促之意,显然对小鱼儿这个名字很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就忘了看时间 第三十六章   陆焰没有给沈御雪起过小名, 他们一直叫的阿雪,但是现在人多眼杂,小鱼儿这个名字反而更合适。   沈御雪没有抗议, 海黎挡在他和燕南归面前, 不给燕南归接近的机会。借着陆焰给的梯子,沈御雪从容离去。   船上的人不介意看一出热闹, 或许因为其中一个是燕南归,他们看的津津有味。   海黎一手修士一手鱼,修士小声抗议, 但是毫无作用,被他提上三楼。   朱管事不敢打搅师徒, 行礼而去。   心有灵犀蛊可以让沈御雪随意使用陆焰的灵力,但同时这对陆焰而言也是一个不小的消耗, 他说自己饿了,除了想帮沈御雪解围, 也是因为灵力的使用。   若非他天生地养, 实力深厚,还真养不起沈御雪。   三楼的空间足有富余,海黎在院子里支起锅架,拿出调料,一副准备做饭的架势。被他扔在院子里的修士看着眼前这场景, 觉得自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海黎清洗章鱼腿,修士连忙凑上去,惊讶道:“这位前辈, 你不会打算吃它吧?”   海黎看他一眼, 兴奋道:“这种海妖肉质鲜美, 洗干净抹上油, 放上秘制调料,用火一烤,那味道巴适得很。”   海黎闭着眼神情陶醉,这种味道还是很多年以前尝过,现在故地重游,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来上一口。   触手在他手上扑腾了一下,那力道把海黎从幻象中拉出来,海黎抹了抹并不存在的哈喇子,抓着修士道:“反正你没得事,来帮我洗干净切好。”   修士对这妖物有些犹豫,但转念一想,自己还没吃过海妖呢,也不知道是不是像海黎描述的那样美味。他今天人生大起大落,本来就已经很刺激了,也不在乎更刺激一点。   海黎把触手交给他,教他如何清洗切片,回头对沈御雪二人道:“你们先进屋克,好了晓得喊你们。”   沈御雪和陆焰见他如此兴致高昂,也不晕也不睡,便由着他去。   “你娃娃啥子来历?”   “我吗?我叫李青慕,是个没什么出息的散修。不过我有个妹妹,她可厉害了……”   沈御雪和陆焰回了房子,陆焰关上房门,也把外面一老一少的声音隔绝。   沈御雪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泪光,灵力消退后,疲倦感涌上心头。他在躺椅上坐下,倚靠着软枕,上半身陷进去,长发铺散。   陆焰走过来,取下他脸上的面具,调侃道:“你那孽徒不像羽族,倒像是犬,鼻子真灵。你都遮成这样了,他还能胡搅蛮缠。”   沈御雪调整了一下坐姿,仰面看着陆焰,他不在乎燕南归的狗鼻子,从他下定决心把人逐出师门起,他和燕南归就没有关系了。   任凭燕南归如何凑上来,他都不想理会。   “今日遇袭来的蹊跷,师尊,这可是和你有关。”沈御雪在楼下就注意到陆焰身边还有一个人,对方穿着天地无极的衣服,倒是不用他猜身份。   以天地无极的实力,完全可以保障前进路线安全,避免海妖袭击。不仅如此,今日这海妖也很奇怪,它的实力中上,按理船上有那么多强悍的气息,它应该避开船只,而不是主动挑衅。   陆焰没有隐瞒沈御雪,道:“是我让天地无极引来的海妖。”   天地无极的生意很好做,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他们帮陆焰教训船上的人,让他们无功而返,不能去骚扰鲛人一族。陆焰带他们去秘境,必要时也会出手相助,让他们有所收获。   朱管事不知道沈御雪在船上,但他知道陆焰有一个徒弟是鲛人,对于陆焰相助鲛人一族,他没有怀疑。   这对天地无极而言是个不错的诱|惑,他们甚至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沈御雪昨日刚刚听到这个消息,心里的确是不痛快。但今日见识了不一样的目的,他的心境豁然开朗。   事有两面,天有阴阳,摆在鲛人面前的也不是一条路直到黑。有人愿意接纳他们,相助他们,这是个不错的改变。   陆焰见他心软,道:“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让天地无极停止。”   不管这件事还能不能继续,他答应天地无极的条件不变,天地无极不会有损失。   沈御雪道:“师尊想必也看见了,愿意出手的就那几个,我倒觉得师尊的主意不是什么坏事,只不过我们要调整一一开始的动机。”   沈御雪刚才问过,这些人的目的除了鲛人,还有历练。但是秘境凶险,他们的安全没有太大的保障。沈御雪不希望这几个好苗子葬身在茫茫大海中,他完全可以满足他们前来历练的目的。   利用天地无极的商船在海上斩妖,实在打不过他还能帮帮忙,不让他们出事,这也是很好的战斗经验。   陆焰觉得还不错,既然沈御雪愿意教,他就给他搭台子。   海黎的炭烤章鱼大触手做的很成功,那股香味一开门就往鼻子里钻,让人食指大动。   海黎给陆焰他们送来了一盘,对沈御雪道:“门外那个娃子就是个憨憨,没得心眼,才跟我说几句话,老底都掏了。你等哈要是有事交给他,我就把他喊来。你要是没得事,我就让他下去咯。”   海黎活到这把年纪,对很多事有自己独特的看法。船上情况复杂,他见李青慕和其他人不同,便果断借来一用。他们不了的情况,可以通过李青慕了解,李青慕也不了解的,他能爽快答应去打听。   聪明,但没什么小心眼,好好打磨一下,是个可造之材。   沈御雪正好有件事需要李青慕帮忙,但他现在这张脸不宜出现在人前,海黎考虑到这点,食物都是单独送来。   沈御雪看着盘子里这色香味俱全的美味,当然是先吃了再谈事。   海黎的手艺很好,而且他把触手的妖力用草药烘烤后转换为灵气,吃下去感觉肚子里暖洋洋的,有一股力量游|走在丹田内,被丹田吸收。   在他们神医谷内,不管修为深浅,都不会选择辟谷。对于他们而言,一饮一啄皆是修行。   沈御雪几人大饱口福,深海里有只海妖骂骂咧咧。   吃饱喝足后海黎拿出自己的枕头,又要去躺一躺,这次他打算躺到下船,让大家没事不用叫他。   李青慕是跟着海黎一起上来的,现在海黎去睡觉了,他收拾干净院子,也准备告辞走人。   沈御雪戴上面具,走到门口叫住他,请他进屋一叙。   天地无极的房间装饰的低调奢华,李青慕走进去就感觉到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他拉了拉自己的衣服,想到昨日闹出的乌龙有些拘谨。   他以为沈御雪是和他一样的散修,没想到对方大有来头。自己在海妖手上最多扑腾两下,而沈御雪游刃有余,这一对比简直不要太惨烈。   沈御雪示意他坐,道:“你不用紧张,我叫你来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沈御雪这一次没有特意压制自己的声音,清冷的声线听的李青慕心头一颤,立刻正襟危坐,道:“恩人请说,只要我办得到,我一定义不容辞。”   李青慕腰板挺直,连脚尖都紧绷起来,全身上下写满了认真。   一旁的陆焰不禁笑了一声,李青慕看过去,只看了一眼就连忙把视线收回来。   陆焰不干涉沈御雪做决定,怕他离沈御雪太近,李青慕有心理压力,所以他坐的稍远。但即便如此李青慕也没有办法忽略他的存在感,纵然他完美收敛了气息,也无法掩盖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场。   能登上商船三楼的能是什么小角色?李青慕心里清楚,这几位多半是上修界的势力。他对这样的强权没有什么感觉,也生不出巴结的心思。只是他们太过随和,让他觉得不真实。   在他的印象里,一些有权有势的宗门最喜欢耀武扬威,拿鼻孔看人。   现在看来,那些势力并不强,起码不如眼前这二人。真正的强者,从来不在弱者身上寻找满足感。   沈御雪轻咳一声,拉回李青慕的注意力:“你在船上可有相熟的修士?”   “就今日同你战斗那几人,我和他们比较有话聊。”李青慕是个自来熟的性子,但自来熟分人。若是性格不合,他会敬而远之。   沈御雪有所预料,道:“那正好,不用担心你无法说服他们。”   李青慕露出疑惑的神色,沈御雪道:“天地无极的这艘船不会进入秘境所在的海岛,船上有一半以上的人要无功而返。我要你做的,就是劝阻同伴离开。你们想要历练,我可以给你们提供条件,但海岛不能去。”   沈御雪的声音不紧不慢,并没有咄咄逼人,也不像是强压着不要李青慕他们前往。   李青慕更加诧异,就算沈御雪对他们有救命之恩,这个要求也有点强人所难。   “我去海岛是为了讨个道侣,我听恩人的话走了,媳妇怎么办?”李青慕眉头紧锁,面露难色。   陆焰不禁侧目,海岛上只有鲛人一族,这小子是想讨个鲛人?   沈御雪已经听了一遍这大胆的想法,此刻接收良好,他说:“我受人所托,前来带走鲛人一族,你要是真有这个心思,更应该离开此地,留着你的命,日后有缘我帮你做个媒。”   鲛人族不排外,往外通婚也有可能。只是之前日子过的苦,没有考虑过这种事。   李青慕对自己很有认识,就他这样的散修,放眼下修界一抓一大把。他不觉得自己优秀到能让鲛人看上的地步,说讨媳妇只是过过嘴瘾,满足心里的愿望。   他怎么也没想到沈御雪和鲛人有交情,难怪他听到自己是想讨媳妇时,说的话那么奇怪。   李青慕当场脸色爆红,他捂着脸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对于沈御雪的提议不再拒绝,嘴上答应着,逃一般地离开房间。   沈御雪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陆焰,不解道:“我说了很吓人的话吗?”   陆焰不禁大笑,狭促道:“要讨媳妇了,害羞。”   作者有话要说:   我重新开了个预收,打滚卖萌求收藏,嘤嘤嘤。(之前的文案修好了现耽,古耽写的有点打脑壳,修改后的文案点击专栏可看。)   新预收:《作为炉鼎的我被逼练剑》   ①:晓风月天生道体,师门把他当成炉鼎培养了十几年,教会他如何取悦他人,在他成年时把他献给魔尊换取利益。   晓风月漂亮,魅惑,不出所料成为人群中的焦点,魔尊很喜欢他,当场宣布洞房,甚至不在乎满堂宾客观礼。   在晓风月衣衫半解之时,仙门打进来了。   ②:焰飞星是个剑修,为剑成痴,哪怕身为天地三圣之一,依旧是个眼里只有剑诀的木头。他杀进魔尊的老巢,一剑结果了魔尊,带走魔尊当日新得的炉鼎。   据说那炉鼎千娇百媚,众人以为焰飞星老树开花,百炼钢成绕指柔。   焰飞星:“天生道体,是个练剑的好苗子。”   ③:晓风月被焰飞星带回宗门,对方矜持,克制,从不越界,还给他做好吃的,晓风月想这大概就是师门教的欲拒还迎,越是这种时候他越应该主动。   他爬上了焰飞星的床,衣衫轻落,眼神迷离。   焰飞星见他瘦弱,决定给他加强炼体,每日负重练习一千遍。   他和焰飞星共浴,手指划过对方的伤痕,有意撩拨。   焰飞星兴致勃勃,讲自己征战半生,打遍天下无敌手。   ④晓风月:“郎君,我生来就在风月中,满身污秽,除了取悦他人,我什么都不会。”   焰飞星:“叫师尊,不会就学,我教你。”   后来有人脱胎换骨,有人老房子着火。   晓风月:“师尊……”   焰飞星:“乖,叫郎君。” 第三十七章   李青慕嘴上不靠谱, 但是办起事来毫不含糊,沈御雪不知道他和那些人说了什么,只是得了空他过来回了一声成了。   那几人答应同他一起离去, 也没有追问沈御雪的身份, 大家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沈御雪说了不会亏待他们,之后的路程海妖的袭击被天地无极掌控在一个安全的范围内。知道这是沈御雪给他们准备的历练, 那几人没有丝毫的抱怨,甚至在每一次海妖袭来时都冲在最前面。   其他人骂骂咧咧,只有他们越战越勇。   沈御雪在窗边看着, 偶尔记录他们的战况,将不足之处制作成玉简, 打算在下船之时交给他们带走。   陆焰就坐在沈御雪对面,和沈御雪隔着一张桌子。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沈御雪忙碌, 不禁好奇这些年他在下修界都在做什么。   想当初他离开时,沈御雪还没有正式出师。他吃苦耐劳, 不管多艰难的训练都能完成, 偶尔也会对着陆焰撒娇,想要蒙混过关。   家里无人不宠他,一向连句重话都不忍说,更别提动他。   在下修界这些年,没有师尊, 没有师门,他一个人扛着所有的事,学会了另一种在陆焰他们身边学不到的成长。他见识过世间百态, 历经红尘千帆, 依旧道心坚定, 不为外力而动。   沈仙君这三个字不仅仅是世人对他的尊重, 也是世人对他的认可。   天地无极的商船在陆焰的授意下放慢了速度,漂泊了几日才进入沈御雪布阵的范围。这里的暗礁繁多,磁场混乱,寻常的海妖都会选择绕到而行。即便是商船,稍有不行被卷入漩涡中,也有可能船毁人亡。   沈御雪提前知会了李青慕,让他们收拾收拾,商船会进入阵法而返,这是为了堵悠悠众口。   风平浪静的海面毫无征兆地暗下来,厚重的云层低矮,狂风怒吼,波涛汹涌。在大海的力量下,商船颠簸,被浪冲的起伏不平。船身在摇晃,即便天地无极的人打开全部的阵法想要稳定商船,也是无济于事。   和凶险的大海比起来,当日那只章鱼的力量根本就不够看。   眼看商船走入阵中,沈御雪叫醒了海黎。同时给李青慕打了个信号,让他带人上楼。   黑洞洞的空中电闪雷鸣,乌云仿佛浓墨渲染一般,压得人心头沉重,有些喘不过气来。   越是往阵法深处走去,云层越低,几乎要落到船上。商船被漆黑的海水卷起来抛向海浪,剧烈的摇晃使得船上的众人东倒西歪,他们不得不释放灵力维持稳定。不等商船稳当,海浪又高高扬起,把它推回大海深处,浪花扑下来,灌进船舱。   李青慕带着大伙狼狈躲窜,好不容易才摸到楼梯口。   海水仿佛巨人一般,将商船当成玩具,在手中来回颠倒,让它在风浪中剧烈摇晃。船上的人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就怕下一刻整条船翻过来。   有人受不了这样的折磨,想要御空离开这里,可是他刚刚升空,就被一股乱流冲撞,浑身的灵力不受控制,直挺挺地从半空中落下来,狠狠地砸在甲板上。   众人见状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就在他们惊魂未定之时,海面弥漫起一阵大雾,航船失去了方向,船上的司南转个不停,根本就不能指明方向。   朱管事连忙带人去找陆焰,他在海上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见如此诡异的情况。大雾遮掩了视线,加上天色昏暗,船上的灯光仿佛被笼罩在密不透风的灯罩中,将明未明。众人的眼睛失去了作用,只能靠神识来辨别周围的情况。   在这极度压抑的气氛中,一阵空灵的歌声徐徐传来,那是众人没有听过的调子,悠扬而凄美,仿佛在哭泣命运的残酷,控诉战争带来的苦难。   有人在歌声中变得茫然,不自觉地朝前走去,也有人在歌声中痛哭流涕,跪倒在地,甚至有人变得极度狂躁,不分敌我地开始杀人……   “别听这个声音!”   迷雾中有人大吼了一声,可是无济于事,越来越多的人被声音蛊惑。   朱管事终于摸到沈御雪他们的房间,和他一起到的还有李青慕几人。他的神态也有几分不正常,眼底血红,瞧见李青慕等人,下意识地祭出法器。   “别紧张,别紧张,我们都是来找小鱼儿仙君。”李青慕连忙解释,推开门冲进去。   和外面不同,沈御雪他们这间房很平静,不管是歌声还是迷雾都没有影响到他们。海黎在窗口观察情况,沈御雪和陆焰还在淡定地喝茶。   沈御雪先是看了李青慕几人一眼,见他们没有被歌声影响,眼底浮现淡淡的笑意。   朱管事略显狼狈,收起法器整理衣襟。   李青慕惊讶这间屋子的安稳,心有余悸地问道:“那歌声是怎么回事?”   海啸和海雾出现在大海中是很正常的事,但这歌声未免有些突兀。   沈御雪道:“那是鲛人为亡灵引路的葬歌。“   鲛人守护着海域,他们除了会给同族送葬,也会给消失在海域的其他亡灵引路。不过此刻大家听见的不是真实的鲛人声音,而是沈御雪放入阵法的幻象。   葬歌是悼念,也是对心灵的洗涤,人心中的罪恶越深,对声音的反应越大。   “小鱼儿,迷雾快要散开了。”海黎在窗边提醒了一句。   沈御雪往窗外看了一眼,对朱管事道:“朱道友,我们等下要弃船而去,你回程的事安排的怎么样了?”   朱管事道:“船上的人跟了我多年,对我忠心耿耿,不会出错。唯一的问题是这片区域十分蹊跷,要走出去可不容易。”   “无妨,这点朱道友不用担心。”沈御雪看向李青慕等人,道:“这几位小友跟我有旧,他们知道如何走出去,还请你们的人手帮忙照顾一二。”   沈御雪他们一走,这间房就留给李青慕等人。   商船继续往前会面临阵法的绞杀,商船返航要面对的就是人心险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自己无功而返,沈御雪他们当然会带走一部分居心叵测之徒,但回程的路上依旧不可大意。   朱管事爽快地吩咐下去,让众人保护好李青慕等人。   李青慕对眼前的状况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哪里知道怎么返航,但是不等他多问,沈御雪和陆焰就一起站起身。   “朱管事,准备跳船吧。”   沈御雪话音刚落,商船就冲出迷雾的范围,那空灵的歌声如泣如诉,在众人的耳边回荡。   天地仿佛是被人竖着一分为二,飘荡着歌声之地黑云低沉,而另一边白云悠悠,风平浪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该走那边,可是响彻歌声之地极有可能是鲛人所在,欲|望和贪恋不允许他们半途而废。   他们甚至都不需要挣扎。   海黎最先跳下去,他这一动身,楼上四面八方的视线都转过来。陆焰紧跟其后,沈御雪让朱管事更紧陆焰的脚步,因为此刻大海上密密麻麻的阵法足以顷刻间杀死一个出窍期,只有跟着他们,才不会踩入陷阱中。   朱管事没有迟疑,沈御雪留在最后,他抛给李青慕一块玉简,自己也从窗口跳下去。陆焰在下面接住了他,狂涛怒吼中,风声阵阵咆哮。他的面具被风吹的有点歪,露出一小节下巴,陆焰自然地抬手给他戴好。   此刻甲板上被歌声影响的人打成一片,楼上也有几间屋子传出声响,但更多的是探出窗户,紧盯着沈御雪几人。   只见他们毫不犹豫地跳下商船,穿入漆黑的海面。狂风呼啸中,他们在海上是如此的渺小,衣袂翻飞,每行一步都受到了巨大的阻碍。但他们没有从半空中掉下去,反而走的越来越快。   等到众人反应过来跟上去,他们的身影已经远的只剩下几个小点。   “上修界的人就是狡猾。”   有人大骂一声也冲入海中,可是他们刚刚入海,海面就掀起波涛巨浪,商船差点被打翻。   咒骂声此起彼伏,然而这还没完,狂风在阵法中形成刀刃,开始无情地绞杀这些入侵者。海上顿时杀机浓郁,惨叫声和血腥味弥漫开,冲在前面的那一拨人死伤无数,痛苦地大叫着退回商船。   后面的人见状,面露惊骇之色,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前后只相差几个呼吸的时间,为什么别人走的四平八稳,他们跳下去就是千刀万剐?   “一群蠢货。”船舱里,燕南归冷哼一声。他盯着眼前的这片海域,眼神柔和,带着一点怀念。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沈御雪布阵的手法,因为他曾经手把手地教导他,带着他摸索,感受,探寻……   海外孤岛附近真的生活着鲛人一族,沈御雪怎么可能不做打算?这么多年来,不是没有人找到鲛人族的踪迹,而是找到的人都死在这片阵法中。   燕南归抬头,不远处宁不凡也正盯着这片海域出神,他见过沈御雪布阵,但这个眼前这个并非只有阵法那么简单。   “要不要联手?”燕南归问道。   宁不凡扫了他一眼,此刻他们要面对的是沈御雪留下的东西,还是在不占优势的海域上,敌视不是明智之选。   “合作可以,不要拖后腿。”宁不凡意有所指,他和燕南归修为相差无几,但辰少卿差他们二人就是很大一截。   他是医修,不擅长战斗,修为卡在凝神期大圆满,连出窍都不到。   燕南归握住他的手,道:“师兄跟着我就好,我不会让你有事。”   和商船拉开距离后,沈御雪化身鲛人潜入海中。海水包裹他的身躯,海鱼欢快地追逐他的身影,仿佛是欢呼他的到来。   沈御雪释放出鲛人的气息,神识扩散,寻找鲛人的身影。   半空中,紧跟陆焰的脚步,不敢分心的朱管事看见沈御雪的真身,险些踏错一步。他猜过沈御雪的身份,但他猜错了。   陆焰只有一个弟子是鲛人,那便是沈御雪。因为陆焰的厚爱,上修界不少人尊称他一声沈少君。   朱管事做海上生意,上下两修界的人都有接触,隐约知道下修界的沈仙君和上修界的沈少君是同一人,难怪陆焰对燕南归没有好脸色。   徒孙欺师灭祖,师祖不愿意承认其身份,三代人的感情纠葛,放在哪儿都是一出好戏。   陆焰见朱管事分神,提醒道:“专心点。”   朱管事心里正感慨妖族玩的花,听到陆焰的声音一激灵,顿时吓出一声冷汗,什么奇思妙想都没了。   仿佛是怕陆焰看出他刚才满脑子不正经,后半程路他安静的像个鹌鹑,一言不发。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没啥用的等级:练气,筑基,金丹,问道,元婴,凝神,出鞘,归墟,大乘,飞升,渡劫,圣人,帝君 第三十八章   沈御雪当年布置海上的阵法时只有归墟的修为, 囊括的海域不多,阵法的攻击力也不算很强。但是这数百年来,经过他的多次改造和增强, 阵法囊括的范围和杀伤力也是成倍增长。   鲛人的歌声是他给众人迷途知返的机会, 继续向前才是真正的九死一生。   随着沈御雪等人朝着边缘赶去,身后的阵法被层层触发, 整个海面波涛汹涌,浪潮滚滚。   朱管事回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天幕下, 风卷成刃,乱流飞舞, 如果不是因为他和陆焰做了交易,真把船开过来, 只怕此刻也是凶多吉少。   众人飞了小半个时辰才离开阵法,海外孤岛近在咫尺, 引起动荡的水晶塔高悬半空, 散发出圣洁的光晕。   海岛四周安静极了,别说是入侵者的气息,就是强大一点的海妖都察觉不到。   沈御雪的神识不断地扩散,无论他在深海中如何释放自己的气息,都没有得到鲛人族的回应, 他们仿佛凭空消失一般,这片海域安静地让人心里发怵。   沈御雪意识到不对劲,连忙从深海上潜, 飘逸的鱼尾在水中摇曳, 他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 很快就跃出海面。   陆焰停在他身前, 脚踏浪花,他们看向不远处的海岛,山峦起伏,郁郁葱葱,海岸边缘是白色的沙滩,浪花淘沙,露出卧在沙中的贝壳。   沙滩平整干净,没有脚印,也没有打斗的痕迹,仿佛这就是一座渺无人烟的荒岛,多年来无人涉足。   倘若沈御雪当年没有亲自把鲛人族送到此地安身,他都要怀疑自己找错了地方。   松软的沙滩留下众人的脚印,他们朝着水晶塔的方向走去。那座塔在海岛的正中间,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其上磅礴的灵力。在塔的四周,空间受到不明法则的干扰,就算是陆焰也没有办法升空,神识被限制在百里之内。   水晶塔远比在玄樱的画景中看到的震撼,高有三十余丈,比一般的塔要翻了整整一倍。从第一层往上,每一层的屋角都刻着不同的花纹,屋檐上悬挂着铜铃,风声一过,铃声叮叮当当,很有节奏地响成一片。   陆焰走在众人前面,沈御雪紧跟在他身后,他们穿过丛林,一路上风平浪静,无惊无险,就这样轻易地到达了中心区域。   因为水晶塔的降世,这里被灵力夷为平地,一览无余。   大概是走的太顺利,所以在大家看见等在水晶塔下的人时,竟然毫不意外。两拨人马打了个照面,满心的戒备在看见人群中的熟人时放松下来。   “青龙部落见过陵光帝君,沈少君。”   水晶塔现世,青龙的气息随之复苏,青龙部落格外重视,在大家还在思考之时,他们已经跟着血脉的指引来到此地。   负责带队的正是当日到过朱雀部落的祝瑞,当日青龙部落无理在前,玄樱惩戒在后,祝瑞此刻看见沈御雪,面色还有些不自在。   这次跟着祝瑞出来的都是族中好手,他们听从祝瑞的吩咐,看见祝瑞行礼,也跟着行礼。他们一个个精神饱|满,倒是比那日的黑衣公子强多了。   在他们之中,有一人显得有些突兀。他穿着海蓝色的轻袍,微卷的长发松散地扎在脑后,额前垂下少许,有点吊儿郎当。   他没有给陆焰行礼,反而直勾勾地盯着沈御雪,带着几分打量。   陆焰示意众人不必多礼,询问道:“你们到这里多久了?可有什么消息?”   祝瑞抬手请陆焰换个地方说话,他们在这里搭了简便的营地,足以遮风避雨。   青龙部落对这次的事情很重视,但要找到这个地方并不是易事,岛就在这里,难的是穿过沈御雪布置的阵法。他们原以为是有人捷足先登,在阵法中损失不小,好在遇见了鲛人一族。   鲛人把他们带出迷阵,也告诉他们此阵为沈御雪所设,目的就是保护鲛人,让他们免受侵扰。   这番避世数百年,鲛人对外界的信息并不了解。水晶塔的出现让他们明白眼下的平静生活已经被打破,青龙族能找来,其他人自然不甘落后。   鲛人不想卷入这场是非,他们本想迁徙离开这片海域,又怕沈御雪回来找不到他们,暂且转移到海域的另一边安顿下来。   知道鲛人族安然无恙,沈御雪因海域过于平静而提起来的心终于落下去,松了口气。   青龙部落登岛已有两日,在岛外他们感受到了青龙的气息,但登岛后那股气息却消失的无影无踪。鲛人族也表示从来没有见过青龙,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祝瑞思来想去,唯一奇怪的就是这个塔,可是想要进塔,必须同时有五行灵力注入塔前的小鼎。他们这里只有木和水,根本进不去。   “这个要求倒是奇怪。”陆焰觉得有趣,他平生见过的秘境秘宝不是要求有缘,就是要开启的钥匙或者地图,甚至一些更邪门的地方,需要血祭才能打开。   祝瑞叹了口气,看向海黎和朱管事,问道:“不知这两位如何称呼?”   二人自报家门,朱管事道:“鄙人不才,刚好是五行之金属性。要是有能帮上忙的地方,诸位只需说一声,我一定义不容辞。”   祝瑞眼神一亮,如此一来他们就凑齐了四种属性,他满怀希冀地看向海黎,如果他是土属性,刚好足够。   海黎捋了捋自己的白眉毛,道:“我和你一样,都是木属性……”   木属性温和,神医谷治病救人为先,自然是以此属性为主。   祝瑞有些失望,不等海黎说完:“看来还是不行,可惜老乌龟他们避世不出,不然还能找他们借个人。”   玄武部落隐居世间,除非天塌地陷,不然他们能藏一辈子。秘境这种热闹,他们根本就不凑。不仅如此,白虎部落也没声响,青龙部落派人问过,那群虎崽子怕水,谁也不肯来。   海黎瞪了祝瑞一眼,道;“你等我把话说完,我虽然是木属性,但我有办法借用土属性的力量。你要担心,不如担心一哈现在没有水属性。”   神医谷的药奇奇怪怪,暂时改变属性这种不是难事。海黎身上就带的有,应急不是问题。但眼下沈御雪灵力全无,他借用的是陆焰的力量。   祝瑞一听有办法,紧皱的眉头立刻舒展,他看向沈御雪刚想反驳没有水属性这事,就想起沈御雪受伤未愈。他还没有糊涂到要拉一个病人出来帮忙,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   “诸位前辈不用担心,水属性我可以代劳。如今五行齐全,我们不妨一试?”青龙部落的轻袍公子站了出来,他用手指卷着自己垂落的长发,神情慵懒。   祝瑞回头看着他,一拍脑门道:“瞧我这记性,我怎么忘了你也在。”   轻袍公子微微颔首,他长相俊美,雌雄莫辨,和身旁的青龙族格格不入。   沈御雪不由地多看了两眼,越看越觉得眼熟。轻袍公子给他飞了个缠|绵的眼神,上前两步有意分开他和陆焰,拉着他的手,甜甜道:“哥哥,你不认识我了吗?”   这一声哥哥叫的百转千回,沈御雪打了个冷颤,从手僵到脚尖。轻袍公子的笑意越发甜美,眼底满是狭促。   沈御雪飞快地在脑海中把族里的人过了一遍,挣开他的手,轻抚额头,头疼道:“沈弋,你长本事了,连我都敢戏弄?”   沈弋佯装伤心,道:“明明是哥哥把我忘了,都不记得我了,我刚才可是一眼就把哥哥认出来了。”   当年魔族入侵,鲛人族中的皇族血脉损失最为惨重,除了直系的沈御雪,就旁系还剩四五个,沈弋是后来才出生,年纪最小。   不怪沈御雪不记得他,当年他们迁徙到这里时,沈弋才到沈御雪胸口,还是个孩子,娇娇弱弱的小哭包一个。   一转眼他都长成了大小伙,除了这个脾气有点长歪,其他的好像没什么问题。   沈御雪下意识地抬手摸摸他的头,像小时候一般安抚他,道:“好好说话。”   沈弋神色微僵,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沈御雪不在这些年,他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挑起鲛人族的重担。他觉得自己已经可以给沈御雪遮风避雨,让他不用那么操心。   刚才海黎的话他听在心上,此刻再次顺势握住沈御雪的手,道:“我都听哥哥的。”   沈弋嘴上答应的爽快,手上也没闲着,他趁机试探了沈御雪的内府。其内空空如也,丹田处没有鲛丹,反而是一个奇怪的印记维持他的灵力和生机。   沈弋不动声色地收回自己的灵力,挡在陆焰和沈御雪之中。他出生的时候陆焰已经殉道而亡,自然不认识陆焰,至于陵光帝君这四个字,他久居海域,与世隔绝,即便听到也觉得遥远,不以为然、   从沈御雪他们进来时他就主意到了,沈御雪和陆焰的关系不一般。沈弋有点微妙的不爽,他不高兴,自然也不会让别人不高兴。   沈御雪难得见到自己的族人,看穿了他的小心思没有拆穿,只是歉意地看向陆焰。   陆焰笑了笑,让他不必为难,对于这个跳出来抢人的弟弟,他不至于小肚鸡肠。   祝瑞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暗流涌动,兴奋凑齐了五行力量,让族人收拾收拾,准备进塔。   水晶塔离地三丈,祝瑞说的小鼎位于塔的正前方,端放在一只古怪的妖兽手中。那妖兽头生鹿角,脚踏祥云,目光用红色宝石雕刻,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在凶狠地瞪着塔下的人。   海黎打量眼前这座塔,对陆焰道:“我们也要进克啊?”   陆焰他们的主要目的不是探险,而是救治沈御雪,秘境本是计划之外的事。   沈御雪此刻正被沈弋寸步不离地跟着,陆焰看了一眼就收回自己的视线,道:“除了我们还有别人登岛,此刻不是治疗的好时机,倒不如进去看看。”   海黎一想也是这个道理,总不能白跑一趟。   祝瑞集合青龙部落的力量后赶过来,他们五人按照五行的方位站好。   沈弋撒娇让沈御雪和他一起,沈御雪不吃这套,他走到陆焰身侧,握住陆焰的手。秘境外让着沈弋无伤大雅,但在秘境内,他不想和陆焰分开。   沈弋见沈御雪如此坚决,眼角泪花闪烁,伤心的那叫一个真。   陆焰趁机添了一把火,他微微扭头,在沈御雪耳边道:“进去后跟紧我。”   沈弋:“……”   故意的,这绝对是故意的。   沈弋瞪了陆焰一眼,暗暗咬牙,这口气他一定会还回去。   沈御雪的回应是更加用力地握住陆焰的手,随着祝瑞一声起,五人的力量同时飞向小鼎,很快灵力溢满,妖兽眼中红光冲天。   只听得轰隆一声响,塔底射出一道白光,将所有人笼罩进去。   沈御雪只觉得眼前一黑,一阵熟悉的天旋地转感传来,仿佛是被人带着从撕裂的空间中走了一遭。他没敢松开陆焰的手,可等他再度站在结实的地面上时,四周只有他一人。   水晶塔把他们所有人都分开了。 第三十九章   蓝天白云, 草长莺飞,春日里的金阳宗碧绿一片,沈御雪站在梧桐树下, 清风拂面,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鸟儿们清脆的叫声把他惊醒。   他内视丹田,灵力充沛, 金丹完好无损。心念一动,藏在神魂里的本命剑产生了回应。唯一的异样是心有灵犀蛊的印记消失了,他此刻感受不到陆焰的存在。   沈御雪意识到自己进入了水晶塔制造的幻境中, 但这个幻境未免太过真实,他尝试挥出一道灵力, 竟然运转正常,毫无涩滞感。   看来幻境不仅可以抹去心有灵犀蛊, 还能模仿他的修为,让他回到巅|峰时期。   沈御雪很是诧异, 不知道幻境唱的是哪一出。他在金阳宗不曾有憾事, 幻境把他送来此地是想做什么?   沈御雪正思索,院子外面传来声响,有人敲门而入。   “沈仙君,外门又截获了妖族的消息,郁京色胆包天, 染指到羽族头上,眼看他们两族的矛盾无法调节,你可要前往看看?”   来人身穿藏青色的道袍, 白发紫金冠, 手拿拂尘, 眼角已有细纹, 眼神锐利。他进门时给沈御雪行了礼,态度恭敬。   沈御雪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容,从他的话中推断出幻境把他送到了什么时候。此年正是下修界的羽族遭难那年,金阳宗的宗主还是宁不凡的师尊唐沉水。   金阳宗的每一任宗主在继位前都会对沈御雪的身份来历有个了解,这是为了方便助他行事。宁不凡是个例外,因为有些事唐沉水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或者说当年唐沉水中意的人不是宁不凡,有些事没有告诉他。   幻境似乎是要沈御雪重复一遍当年的事,眼下情况不明,沈御雪只好跟着幻境的意思走。   他回忆了一下当年的事,道:“郁京修为高深,羽族不是他的对手。而且他性情残暴,宁可错杀也不放过。放眼这下修界,除了不过问的江家,也只有我能出面调解一二。”   唐沉水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询问沈御雪可需要帮助。   事情还是和当初上演的一样,沈御雪拒绝了唐沉水的好意,收拾收拾就离开金阳宗去了妖族。   这一路的幻境有些跳跃,并不是按照沈御雪的记忆,一日一日地复刻。当初郁京攻打羽族,其他妖族也跟着遭殃,沈御雪前往妖族的路上尽其所能,几乎是一路走,一路救。   大概是幻境觉得这些场景没有什么好操作的空间,基本上跳了过去。   羽族临泽而居,他们的位置在妖族的南边,越是靠近,血腥气越是浓郁。   沈御雪一直在等幻境稳定下来,羊肠小道夹杂在郁郁葱葱的古木间,路上的碎石因为不远处的打斗声而震颤。炎炎烈日的强光把天地照的发白,一道苍绿的身影从半空中砸下来,落在沈御雪的脚边。   那是一个浑身浴血的少年,羽翼被折断,鲜血淋淋,惨不忍睹。他手无寸铁,躺在地上喘着气,嘴里的鲜血止不住,呕吐间夹杂着破碎的内脏。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是不管是羽翼还是双手,都没有办法支撑他的身体。他看见了近在咫尺的鞋子,仰起头,被浓郁鲜血掩盖的脸上,只有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清晰可见。   他恶狠狠地瞪着沈御雪,求生的本能让他伸出手抓住沈御雪的鞋子,或许是想求救,可他的喉咙发不出声音,只有浑浊的呜咽。   他不想死,也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全身的力量都爆发在手腕上,不肯松开。   沈御雪不禁皱眉,这条路救一个是救,救两个也是救,他从来不会迟疑,但为什么幻境偏偏停在这里?   少年身后的敌人已经追了过来,他们无视沈御雪的存在,眼里只有这个少年的性命。   沈御雪出剑,挥刃,归鞘,从头到尾也就两个呼吸间,他连脚都没动一下,轻易解决了那些人。   少年的眼里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意志,他知道,眼前这人可以救他。可他实在伤的太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发出口的声音破碎狼狈。他不甘心地昏过去,手紧紧地抓住沈御雪的脚。   看着少年奄奄一息的模样,沈御雪遗忘的记忆开始复苏,在这条充满死亡的路上,他救过一个特殊的少年。因为他伤的重,四周荒无人烟,沈御雪没有办法把他托付于人,就幻化了一道分|身照顾他两日。   现在幻境的意思是要沈御雪亲自照顾这人,沈御雪还没有找到幻境的破解之法,只能按照幻境的意思继续往下走。   少年伤势过重,但尚有一线生机,沈御雪把他带离此地,找了个有水源的地方,帮他清洗伤口。   少年体魄强健,修为到了金丹期,这样的天赋不管放在何处都是天骄般的人物,想来他在羽族的地位不低。受伤的羽翼太过显眼,沈御雪用灵力帮他收回去,把人从水里捞出来。   阳光照的水面波光潋滟,少年赤身裸|体地躺在草地上,有些伤口血肉翻卷,深可见骨,沈御雪不禁感慨,他能活下来真的是命不该绝。   用绷纱把人裹了一圈,沈御雪给他穿了件自己的外衣,带着他又转移了位置。这一次他们找到一个可以栖息的山洞,洞内凉爽,有一个小池潭,水质清澈见底,能看见游动的灵鱼。   沈御雪在一旁打坐,静等少年醒来,而这一等就是一日。夜半时分,少年口中发出痛苦的嘶吼,眼角泪珠滚滚,尖叫着从噩梦惊醒。   他猛地坐起身,却因为全身的绷纱限制了行动,又直挺挺地倒回去。他躺在地上转头,眼前是一个火堆和一个带着面具的剑客。   他看不见剑客的面容,透着火光,他只能看见剑客倚着石壁,温暖的火光落在他的身上,白色的衣服渡了金色,他抱着剑盘膝而坐,明明没有一句话,却像是给了千言万语的安抚,让人无比的心安。   少年的神色在这一刻有了明显的变化,他刚刚醒来时,眼里是对亲人分离的悲痛,对敌人的仇恨,面色狰狞,咬牙切齿,却又带着几分无能为力。   但此刻少年神色清明,眼中是不符合年龄的沧桑和沉稳。他打量着眼前的剑客,神色复杂,似感激又似迟疑。   沈御雪从打坐中苏醒,他听见了少年的声音,拨弄眼前的火堆,把火弄的更明亮。   “你现在感觉如何?”沈御雪看向少年,面具掩盖了一切的神情,显得疏离。   少年——燕南归勉强坐起身,略显宽大的衣服从肩头滑落,少年人的体魄束缚在绷纱下,薄薄的一层肌肉轮廓凸显出来。   他此刻一衣蔽体,腿下生风,明明是经历过一次的事,但不知为何脸上比第一次还臊的厉害。他拉了拉衣服,盖住自己的下半身,   他想,大概是因为知道眼前这人是谁,又在后来有过朝夕相处,同塌而眠,他才会在又遭遇一次时,赤|裸而不自在。   幽暗的山洞,白衣如雪的救命恩人,一切仿佛是命运般的邂逅。   燕南归的神色逐渐放松下来,他以为这是一场幻境,大概这是水晶塔对他的考验,这些年明明已经找到了辰少卿,知道当年是他所救,但燕南归心里依旧有个执念,他总觉得在辰少卿的身上还缺了点什么。   特别是这次在商船上看见那个带着一样面具的人后,他的怀疑又重了几分。   此刻水晶塔给燕南归的是考验也是机会,他们一群人是一起被卷入其中,如果辰少卿的考验和他一样,那眼前人是辰少卿的可能有几分?   燕南归不动声色,回忆当年的状况,扮演年少的自己,道:“多谢恩人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愿为恩人做牛做马。”   燕南归还想给人磕个头,可是伤势不允许,他僵直上半身,只能点个头。   沈御雪甩给他一瓶丹药道:“你伤的重,不能起来就别起来。我救你是因为我有这个能力,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   救人对于沈御雪而言真的再简单不过,要是人人都来感谢他,金阳宗的山头都能踏平。他身居高位,修为已至大乘,有其力便尽其事。   燕南归当时年少,不懂此话的深意,又一心只想着复仇,还以为是对方不屑他的报答。如今细细想来,这话不像辰少卿的脾气,倒像沈御雪的风格。   燕南归呼吸一滞,强烈的违和感让他无法再把眼前人和辰少卿联系起来,仔细看看,眼前这人的身形岂不是更像沈御雪?   只是他记忆中的沈御雪穿白衣的时候少,多数时候更偏爱蓝色。但是辰少卿不同,他的衣服多是浅色。   燕南归心中疑云密布,究竟是他的记忆出了问题,还是幻境在更改他的记忆?燕南归努力回想当初的事,他心中戚戚,又担忧护送他离开的那些护卫,没有过多询问沈御雪的来历,一直恩人恩人地叫着。   如今面对眼前的幻境,燕南归想要一个不同的结果,试探道:“不知恩人如何称呼?”   沈御雪本能的不想说出自己的名字:“我姓陆。”   这个答案出乎燕南归的预料,他身边就没有姓陆的人。他有些不死心,准备问个全名,肚子先咕咕地叫起来。他入了金丹期,但没有辟谷,平日还是需要摄取灵力充沛的食物。   沈御雪自然听见了,少年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又受了伤,不能单靠丹药充饥,是他疏忽了。他起身走向洞内的水潭,想要抓几条鱼上来给少年充饥。但当鱼真的抓上来后,他陷入了沉思。   他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鱼,认真地问了一句:“生吃吗?”   燕南归:“……”   不,他不行。   沈御雪从小到大十指不沾阳春水,爹娘还在时,他爹负责做好吃的。爹娘不在后,拜入陆焰门下,玄樱把他捧在手心宠,宁愿自己去学厨艺,也不让他沾半分烟火。   他完全不会做吃的,辟谷以后,没有师兄师姐在身边,他更是过的随性。   沈御雪面对手里的鱼犯了难,他回忆玄樱处理食材的样子,照猫画虎,差点没用灵力把鱼劈成两半,但好在掏干净了内脏,成功把鱼架在火上。   燕南归撑不住又倒下去,他此刻的身体过于虚弱,并没有因为住进了成年的灵魂就有所改变。   沈御雪认认真真地烤着鱼,他话不多,也没追问燕南归的来历,一切和燕南归记忆里的没有什么两样,除了那个姓。   鱼肉易熟,沈御雪不懂掌握火候,有些地方焦了,有些地方还流着血水。他努力地研究,在废掉一条鱼后,总算烤出一条能看的递给燕南归。   燕南归撑起身,背靠石壁坐着。举到面前的鱼肉没什么味道,如果他没记错,沈御雪没有刮鱼鳞。果不其然,烧焦的鳞片附着在鱼身上,因为炙烤而有一股焦糊的味道。   这是燕南归吃过最糟糕的食物,糊味和腥味让他难以下咽,可是他没有拒绝,就像第一次为了活下去不拒绝一样,这一次他是为了重拾这份记忆。   他以为自己养刁的胃会不习惯,但当鱼肉入口的那一刻,那种熟悉感扑面而来。仿佛这不是幻境,而是他真切地回到了那一天,心里的悲伤情难自已,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羽族遭逢大难,一夕骤变,他从少主变成了丧家之犬,亡命天涯。而他爹娘落入郁京的魔爪,他的族人接二连三的死去。整个沼泽地成了坟场,尸骨累累,血迹染红了湖泊。   仇恨占据了他的内心,他苟且偷生,清楚的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没有资格去挑挑练练。   沈御雪对自己的厨艺有数,见燕南归一边吃一边哭,小小地被打击到。他看看火上还没烤好的半条鱼,觉得不能这样委屈孩子。他把鱼插|入火堆旁,拿上剑起身出门。   熟食他不会做,可以找两个灵果。他带燕南归过来时,就注意到这边生长了不少灵气充足的野果。   担心孩子一个人在洞里不安全,沈御雪把能看见的灵果都薅了一遍,很快赶回洞中。   他拿走燕南归没有吃完的鱼,在众多的灵果中选了最大最红的一个擦干净递给燕南归:“不好吃就别吃了,不要委屈自己。”   燕南归摇头:“好吃,对于我来说,这一口吃的是我的新生。”   他的命运是从此刻开始,走向了不同的转折点。   沈御雪以为他是在安慰自己,摸摸他的头:“我不会做饭,在家里都是师兄师姐照顾我。你不用担心我生气,闷着不敢说。”   这是在记忆里没有出现过的话,燕南归记住了师兄师姐。辰少卿有师兄,但是他没有师姐,而且他说过和师门关系不好,更别提师兄师姐会照顾他。   至于沈御雪……燕南归不清楚他的来历,不知道他有没有师兄师姐,但他收燕南归为徒时,用的是师门的名义。   唐沉水当时没有反驳,明显是默许。   “前辈的师门真好,要是将来有人能拜入前辈门下,应该会很幸福。”燕南归继续试探,如果没有玄虎一族的事,他和沈御雪也不会闹的那么僵。说不定他们还能安安稳稳地生活在一起,不至于天人相隔。   沈御雪拨弄柴火的动作一顿,火光跳跃在眼底,他叹了口气,道:“可能我不适合当师尊,我的徒弟不觉得他自己幸福。”   燕南归不禁挑眉:“前辈有徒弟?”   又是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再一次让燕南归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不可能是辰少卿。他不明白是自己已经陷入了幻境中,还是正在看到的才是答案。   其实他怀疑过辰少卿,除了违和感,还是因为修为。但如果不是辰少卿,为什么辰少卿会知道这些事?眼前这人明显不喜欢张扬,更不可能把自己的事情说出去。   更何况辰少卿不是主动承认他救了燕南归,而是燕南归通过蛛丝马迹发现端倪,追问之下他才无奈承认。   那个时候的燕南归和沈御雪感情迅速升温,他怕燕南归把恩情和感情混为一谈,从而产生心理负担,才不肯告诉他。   可他越是如此,燕南归越觉得有愧。   沈御雪不想和眼前这个小孩聊这个话题,随口敷衍了一个有,就没再说话。在他的记忆里,这个孩子可没那么多话,大概是受到他的影响,问题都变得奇奇怪怪。   沈御雪不想陷进去,及时止住才是上策。   秘境没有消失,也没有跳跃,看来是要沈御雪继续保持。   燕南归有伤熬不住,吃了灵果补充体力又沉沉睡去。   沈御雪在一旁守着他,擦拭手上的宝剑。修为步入大乘后,除非是遇上旗鼓相当的对手,不然沈御雪轻易不会动用本命剑。   这次为了方便,他从兵器库里随手选了一把,品阶一般,但对付小喽喽足够。   剑身反衬出燕南归熟睡的脸,沈御雪回头端详,忽然觉得这孩子有几分眼熟。不是出现在他记忆中的眼熟,而是孩子的五官轮廓清晰,稚气明媚,像燕南归。   沈御雪还记得燕南归说过,他第一次逃亡遇上白衣剑客,对方救了他,他苦苦追寻过对方的身影,后来发现是辰少卿。   沈御雪光顾着为他高兴,都没问过细节。   而此刻他身着白衣,手持长剑,身边还躺着个和燕南归有几分相似的少年,这一幕未免太过微妙。   沈御雪仔细想了想,他当初没有疑心过燕南归的话,是因为这个时间段辰少卿的的确确在外游历,说不定就真的误打误撞救过燕南归。   “巧合吧。”沈御雪安慰自己,沉思片刻,暂时将这事压|在心底。   燕南归吃了沈御雪不少丹药,自身体魄也够强悍,到了第三日,身上的绷纱就可以拆了。收拾打扮后的少年更像燕南归,沈御雪也到了和他说分别的时候。   他让少年去投奔自己的亲人,少年抿唇一言不发。   “前辈,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呢。”燕南归看着沈御雪,他有些不甘心,这两日的相处不再有超乎记忆的事,沈御雪的厨艺一如既往的糟糕,除了烤鱼,他还发明了烤果子。   相比他生疏的刀工,烤果子更能入口。   沈御雪不想节外生枝,他总觉得留下姓名会发生很糟糕的事。   他刚想拒绝,少年又道:“前辈,你我虽是萍水相逢,但你对我恩重如山。可否取下面具让我一观,算是了我小小的心愿。”   “既然是萍水相逢,又何必如此在意?你将来若有一番作为,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弱者,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   沈御雪对面具没有执念,皮囊在他看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做个什么样的人。   燕南归不肯放弃,他拉住沈御雪的手,面容还带着几分稚嫩:“前辈,我只是想知道自己的恩人到底长什么样,我用我的名字和你做交换吧。”   不,我并不想知道你的名字。   此刻的一幕不在沈御雪的记忆里,他猜测和幻境的变化有关。他当年满脑子的救人,走人,根本不在乎救了谁。   燕南归道:“前辈,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沈御雪沉默,他当然是想拒绝,但很奇怪,他在这一刻不能左右自己的意志,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驱使他必须去知道。   燕南归等了一会儿,见沈御雪没有开口,以为他真的答应了,心里不禁一喜。   他踮起脚尖够到沈御雪的面具,手掌的触感光滑而冰凉,他的神情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冷静,心跳的很快,手心更是出了一层细汗。   短短的几息内,他的脑海里已经浮现了很多人,他去猜那一张张的面孔,最后定格在沈御雪身上,他渴望是沈御雪,又害怕是沈御雪。   他在心里做好建设,稳定心神,一鼓作气取下沈御雪的面具,与此同时自报家门:“前辈,我叫燕寻。”   面具滑落,燕南归的声音也落入沈御雪的耳中。   面具下,沈御雪神情错愕,眼前这个少年真的是燕南归。幻境绕了那么一大圈,就是要提醒他,他才是救了燕南归的人吗?   不,不可能。   沈御雪觉得没有那么简单,与其说提醒他,更像是故意歪曲,让他觉得是燕南归。   沈御雪不由地后退了一步,而燕南归也跟着退了一步,他同样神情惊愕,一脸的不敢置信。   这明明是他想要的,他却觉得荒唐。幻境里太过心想事成,反倒让他不敢认。他看着手上的面具,一股荒谬感油然而生,神情又哭又笑。   他真的是太想沈御雪了,才会被幻境趁虚而入,故意歪曲他的记忆,让他觉得面具下的人就该是沈御雪。   “师尊,师尊啊……如果真的是你该有多好?”燕南归拿着面具喃喃自语,眼前人看上去鲜活,能走能说,可他终究只是一个幻象。   燕南归心如刀绞,他抬头看着眼前人,举手投足是那么的相似,仿佛和沈御雪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假的终究是假的,不过是他的执念罢了。   燕南归扣住面具,对着眼前的幻象抬起手,如果这一切只是他的执念,那杀死眼前人就能离开了,不是吗?   可是这张脸让燕南归下不去手,就算不是真的,让他多看看也好啊。   “师尊。”燕南归在心里一遍遍地呼喊,他不敢出声,怕扰乱了幻境,就什么都没有了。   沈御雪不解地看着眼前的燕寻又哭又笑,疯疯癫癫,如果不是身上没有戾气,他都要怀疑是燕南归附身了。   幻境不再触发,看样子是走到了尽头。沈御雪能感觉到身体里的灵力正在飞快地消失,属于他和陆焰的心有灵犀蛊回来了,就连手腕上的镯子也在发烫。   陆焰在呼唤他。   沈御雪下意识地就要回应,心念一动,身体在幻境中瓦解,化作片片碎裂的灵光飞向天际。   什么也没做的燕南归一惊,眼看沈御雪消散,他大喊着扑过去,却连半片灵光都抓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御雪再次离他而去。   失重感传来,又是熟悉的天旋地转,沈御雪在陆焰的怀里睁开眼,他轻声道:“师尊。”   陆焰见他清醒,眼眶微红,紧紧地把他搂在怀里:“沈御雪,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第四十章   沈御雪脱离幻境, 重回陆焰的怀抱,可是眼下这个陆焰却有几分不对劲。   他刚才唤的沈御雪,而不是阿雪。哪怕为了避免暴露身份, 唤一声小鱼儿, 都比沈御雪三个字来的正常。   就在沈御雪不禁怀疑自己落入了另一重幻境时,陆焰把他抱的更紧, 眼下这个姿势有些暧|昧。   陆焰席地而坐,沈御雪屈膝在他的大|腿两侧,跪坐在他身上。陆焰把头搁在沈御雪肩头, 表现的贪恋而餍足。他的呼吸有些粗重,失而复得喜悦让他不愿意松开手。   沈御雪听见他的心跳, 感受到他的身体随着呼吸的变化而起了反应。不合时宜的热切,搂着沈御雪的手有些僵硬,   陆焰面色微红,蹙眉隐忍, 心里经过一番挣扎后, 依旧没有放开沈御雪。他缓慢地平复自己的呼吸,让那股兴奋劲消散下去。   沈御雪的感受尤为清晰,起初他还有些尴尬,不知所措,慢慢地, 他的心跳声和陆焰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他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想躲开又不愿意躲开。陌生的渴望让他变得不像自己, 他的脸有些发烫, 手心溢出一层细汗。   二人维持了这个暧|昧的姿势, 气氛旖旎浓烈, 过了很久陆焰才肯放开沈御雪,他盯着沈御雪的神色,在沈御雪看过去时,又狼狈地躲闪。   “抱歉,一时情难自已,并非有意冒犯。”热情冷却后,陆焰变得克制,礼节,缩回底线后面,为自己的冲动道歉。   沈御雪面上的红润之色因为这话瞬间消失,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陆焰从来不会这样和他说话。他会因为失礼而饱含歉意,但绝不会说自己冒犯。   沈御雪打量四周,他们此刻是在一个湖泊旁,岸边生长着粗壮的榕树,枝繁叶茂,根系发达,湖泊被围在中间,在太阳的照射下,仿佛是一面光滑的镜子。   这里除了他们没有别的气息,沈御雪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幻境。他离开陆焰的怀抱坐到一旁,认真观察眼前这个陆焰。   五官深邃,剑眉斜飞入鬓,眼神锐利,强大的气场让他不怒而威,但此刻他眉宇间多了几分明媚的朝气,少了一贯的沉稳威严。   奇怪的是这份朝气在他身上并不违和,反而有种意气风发,杯酒闯江湖的豪情。像个翩翩少年郎,纵马踏花,一朝风|流。   眼前人是陆焰,又不是陆焰,沈御雪无法确定,暂且不去纠结这个问题。   “我们现在是在那儿?”沈御雪问道,当务之急要先弄清楚他们的位置,他对这里不熟悉,自然而然地询问睁眼就看见的陆焰。   “我也不知道,我醒来就在这里。”   陆焰摸了摸自己完好无损的胸口,偏头看向沈御雪。   沈御雪青丝如瀑,面容俊美,蓝色的眸子水润透彻。他的面色并不苍白,恢复红润之色,看起来不像有伤在身的样子。   陆焰心底冒出个奇怪的念头:“我们……”   话刚到了嘴边他又顿住,似乎是觉得现在问是不是死了有些晦气,笑了笑没有继续说。   沈御雪不解地看过来,陆焰打了个哈哈,目光落在沈御雪腕间的玉镯上,不禁沉吟。难道是他理解错了玉镯上的阵法,他和沈御雪都被带走了吗?   但箭矢穿胸而过的痛感还残留在身体里,被带走正常,他的伤和沈御雪的伤又是怎么好的?   果然还是死……   陆焰打住自己的思绪,不愿继续往下想。   他起身道:“我瞧着这里不像是妖族境内,你有伤在身,在这里等我,我出去看看。”   陆焰说着就想给沈御雪拿个防身的法器,却发现自己这身行头有些不对。他有那么高吗?他手上练剑造成的茧也淡了许多,更可怕的是他的修为一夕暴涨,浩瀚如海,有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感觉。   沈御雪不解地看着他:“师尊,你在说什么?”   陆焰垂首,他的神情有些微妙,迟疑道:“你叫我什么?”   “师尊。”   陆焰彻底愣住,他连忙冲到湖边,水面倒映出他如今的模样,他摸着自己的脸,一脸的难以置信。   这不是他的身体,这也不是他的脸。   沈御雪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走到湖边试探道:“陵光帝君?”   陆焰抬起头,他握着沈御雪的胳膊,情绪激动,却是欲言又止。沈御雪叫他师尊,叫他陵光帝君,也就是说这具身体属于朱雀。   可朱雀不是几百年前就死了吗?   陆焰以为自己借尸还魂回到了几百年前,可沈御雪手上的镯子难以解释。那是他送的,并不属于几百年前。   陆焰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看着一脸关切的沈御雪,最终不忍欺骗他,坦白道:“我不是陵光帝君,我是江云野。沈御雪,我是江云野,你……你还记得我吗?”   陆焰心生忐忑,如果沈御雪不记得他,他会不会被当成霸占肉身的恶灵?   沈御雪瞳孔骤缩,惊讶地红|唇微张,陆焰身上多出来的少年轻狂难道是因为江云野?可他为什么会在陆焰的身体里重生,还是在海外孤岛上?   电光火石间,沈御雪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刚才经历的虽然是幻境,但也得以见前生。如果每个人进入此塔会有一样的遭遇,那是不是陆焰也见了前生?而他的前身刚好是江云野?   江云野魂灯未灭,反而从奄奄一息到生机勃勃。倘若他曾是陆焰魂魄,便能解释的通。而且陆焰是在他身死之后重生,是不是因为这在外的魂魄回到本体?   沈御雪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越是深想越是难以忽略。陆焰身为帝君,修为强悍,普天之下又有谁能夺舍他的肉身?除非是他自己。   沈御雪回忆起他和江云野相处的点滴,心情变得复杂。他曾看上了燕南归眉眼间的相似,而江云野是行事作风上的相同,他说过,不看这张脸,他更像陆焰。   原来那并不是一句玩笑话!   沈御雪不禁想笑,却是泪眼朦胧,他抬手抱住陆焰,千言万语都不如这一抱来的踏实。   陆焰松了口气,顿时心花怒放,沈御雪还记得他,没有把他当成邪灵灭杀。可是一想到自己是在‘别人’的身体里,他又有些不自在。   他想到陵光帝君和沈御雪的关系,加上刚才沈御雪刚刚清醒时没有推开他,而是把他当成陵光帝君,他心里不禁吃味。   他想他只是占了帝君的便宜,才让沈御雪放心亲近。   身体是陌生的,眼前的一切也是陌生的,陆焰的心里有很多疑惑,沈御雪是唯一可以给他解答的人。   沈御雪眼看他两世的记忆各管各的,互不干扰,把属于陆焰的部分告诉江云野。从他重生,到为沈御雪寻药,再到海岛生变,沈御雪简略概括,大致让属于江云野的记忆了解这一切。   陆焰有些惊讶,没想到在他死后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当然更诧异的还是他在陆焰的身体里复活,他有些歉意地看着沈御雪:“我好像出现的不是时候,我对这里一无所知。”   他高兴和沈御雪重逢,但不想拖累沈御雪。   拥有江云野记忆的陆焰少了威严,沈御雪听他说话还是有点错乱,毕竟一个在他心里是他心甘情愿退让的公子哥,一个在他心里是他敬仰的师尊。拉开这个差距的是年龄,组合在一起后会矛盾。   沈御雪不自觉地会拿出当前辈的气度:“这个秘境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陌生的,现在要做的是找到一起进来的人。”   沈御雪有些担心沈弋,几百年没见,也不知道他如今修为如何,能不能应付这个秘境。   陆焰觉得沈御雪说的有道理,是他想岔了,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在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苏醒前,保护好沈御雪。   他们结伴离开湖泊,朝着榕树外围走去。   这座水晶塔从外看空间有限,实际内藏乾坤,完全就是一个发展完善的新世界。空间范围很大,大家落在不同的地点,沈御雪最先要找的是沈弋。   利用鲛人之间的感应,他模糊察觉到沈弋的方向,带着陆焰赶去。   另一边,燕南归也从幻境中苏醒,他躺在青绿的草地上,能够闻到泥土的气息,头顶天色碧绿,白云悠悠。   他抬起一只手,试图去捕捉阳光,他一次次的握拳,光晕都会从他的指缝间穿过,如同他在幻境里握不住沈御雪消散的灵光一般。   燕南归痛彻心扉,他蜷缩起身体,让阳光自然的落下来,仿佛这样能够离沈御雪近一点。   “年轻人,我看你年纪轻轻地,怎么比我还懒?这里的草丛已经长的很好了,不需要多余的养料,你要是还活着就快点起来,扶起你压倒的花花草草。”   燕南归正沉寂在悲伤中,冷不防听见一道稚气的声音。他猛地坐起身,只见他的正前方悬浮着一个青衣少年。他赤|裸双足,头戴荆棘王冠,上面时不时会开出几多小花。   少年出现的悄无声息,周身萦绕着奇怪的气韵,燕南归在他身上感受不到灵力波动。他心生警惕,戒备道:“你是谁?”   少年没有回答,他飘到燕南归身边,俯身嗅了嗅,伸手一勾,一颗圆润光滑的珍珠从燕南归的怀里飞出来,落入他的掌心。   “难怪我觉得你身上有一股熟悉的气息,这是鲛人的眼泪?”少年人畜无害,一脸天真无邪:“鲛人不会轻易落泪成珠,除非遇上足以心死之事。年轻人,你这滴眼泪是哪儿来的?”   少年看起来年岁不大,却是一口一个年轻人。他笑盈盈地看着燕南归,一双眼睛弯成月牙。   这滴眼泪属于沈御雪,是燕南归为数不多的念想,他面色微变,沉声道:“还给我!”   少年挑眉,下一刻燕南归就被荆棘束缚在地,一根藤条轻拍他的脸,少年道:“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多余的话我不想听。”   绝对的实力碾压让燕南归毫无反抗的余地,他心中警铃大作。这个秘境处处透着诡异,他对眼前这人一无所知,对抗并非好事。   “这是我师尊留给我的,还请……还请前辈还我。”燕南归服了软,提到沈御雪,他心里不免一痛。   少年歪了歪头,道:“你师尊叫什么名字?”   “沈御雪。”   少年有些惊讶,下一刻荆棘松开对燕南归的挟制,那滴眼泪也被少年送还。   “原来是阿雪的弟子,仔细看看,你是羽族,身上还有一点青鸾血脉,他收你为徒倒也合适。你在这里,可是阿雪也在?”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是时候告诉你们了,江云野其实就是少年陆焰,至于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前面陆焰让玄樱去找江云野魂魄的时候已经说过了。   今天的帝君也在自己醋自己,醋完还要自己找自己 第四十一章   少年老气横秋, 那一声阿雪叫的亲昵,不见生分。看得出他不仅认识沈御雪,还和他关系很好。   燕南归心里正憋着气, 听见这话不由地一愣, 他诧异地看向少年:“前辈认识我师尊?”   沈御雪的来历就像是一团迷,让人看不清。而眼前这个少年修为通天, 多半是个驻颜有术的老怪。燕南归意识到这是他了解沈御雪过去的一个好机会,他的师尊在下修界扬名之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起止是认识?”提到熟人,少年脸上的笑意更深, 他抬头仰望这方苍穹,微眯的眼睛缓缓睁开。阳光有些刺目, 少年垂首,眉眼弯弯:“我们离开的时候, 他还没有出师,没想到一转眼, 他都收徒了。”   少年打量燕南归:“他那个时候和你差不多的修为, 如今可是更强了?”   燕南归面露悲色,垂首避开了少年的目光:“师尊停在大乘期很多年,一直没有渡劫。”   少年秀眉微蹙,很快想到了缘由,轻叹一声:“痴儿。”   修道者需要六根清净, 灵台清明,每进阶一次就离尘缘更远一步,是修道也是断凡尘。倘若六根不净, 心中杂念难除, 日复一日会变成执念。   执念, 心魔也。   这样的修道之人多半心中有数, 不会轻易冲击渡劫期。因为渡劫就是最后一次斩尘缘,他们内心的执念会被无限放大,执念太深的人狠不下心,反遭反噬,容易心魔缠身。   轻者境界跌落,重者天人五衰。   陆焰的死就是沈御雪跨不过去的心魔,他是心里清楚,才一直把修为压|在大乘,不肯再进一步。   少年面有悔色,倘若当年没有因为一时的麻烦让陆焰带走沈御雪,就不会短痛变长痛,彻底毁了沈御雪一生。   “你叫什么名字?身上可有和你师尊联系的东西?”少年问道,他此刻想亲眼见一见沈御雪,确定他的状况。   燕南归心里一紧,身体紧绷,眼前这个少年并不了解外面的消息,不知道沈御雪已经陨落。   燕南归打不过他,也不敢得罪他。秘境中危险重重,如果能够得到这个人的帮助,对他一定大有裨益。   少年知道他是沈御雪的徒弟后甚至主动放弃攻击,这种爱屋及乌的心情,燕南归很需要。   “师尊没有同我前来。”燕南归瞒下沈御雪的死讯,当务之急是要把自己摘出去。辰少卿说过,秘境中有让人起死回生的法子,等找到那个方法,再坦白也不迟。   少年目光锐利,似乎在判断燕南归这句话的真实性。   燕南归一直低着头,表现恭敬。他内心也有些许不安,不知道能不能瞒过眼前人。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才出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骗过去了吗?燕南归有些不确定,回道:“我原名燕寻,拜入师门后,师尊取名南归。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少年颔首:“吾名苍决,世人应该已经忘了我的名字。”   苍决眺望远处,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跟我走。看在你师尊的面子上,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等离开秘境,带我去见他。”   燕南归躬身称是,苍决飘在前面带路,他跟在后面。二人一路畅通无阻,偶尔有危险苍决也能提前避开。   燕南归发现他就像是一颗扎根于地底的大树,发达的根系密布在秘境的每一寸土壤,对这个秘境了如指掌。   燕南归之前还苦于对这个秘境一无所知,见苍决如此熟悉,不由道:“前辈,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现在要去何处?”   苍决头也不回地解释道:“此地名曰轮回塔,外看单九,内有十八,以阴阳为底,五行为辅。你所在这一层叫南柯一梦,若是前世有错,今生有憾,它能带你梦回前生,追寻过往。”   燕南归瞳孔骤缩,不自觉地停下脚步:“不是幻境?”   苍决回头看他:“不是。”   “那可会因为我心中执念发生更改?”   “时光不可逆流,你看见的就是真相。”   苍决的声音打碎了燕南归内心最后的一点坚持,迟来的真相就这样赤|裸裸地摆在他的眼前。而他一直忽略,不愿意去深想的疑点都冒了出来。   辰少卿的修为不足以支撑他的谎言,哪怕他用自己曾经境界跌落来做借口也不行。   宁不凡不止一次嘲讽过辰少卿是赝品,燕南归自己心里装着沈御雪有愧,以为宁不凡指的是感情,可实际上宁不凡说的是救命之恩。   辰少卿和宁不凡都清楚真相,唯独真正该知道的燕南归一直蒙在鼓里。   燕南归面色惨白,喷出一口鲜血,大笑着后退三步,凄然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他捂着自己的心口跌坐在地,心如刀绞,当初救他的人是沈御雪,不是辰少卿。而且沈御雪不仅仅救了他,还救了其他妖族。他日夜奔波不息,才让他们免遭灭亡的惨剧。   可自己做了什么?燕南归又哭又笑,他囚禁沈御雪,故意羞辱他,逼得他失望透顶,从葬仙台一跃而下。   “前辈,我有罪。”燕南归看向苍决,目光戚戚,热泪滚滚。   苍决眯眼看着他,神色沉静,无悲无喜。他对燕南归的忏悔和癫狂视若无睹,仿佛是早有所料。   燕南归仰着头,刺眼的阳光落在他身上,胸|前的血沫很是清晰。他说自己有罪,可是有什么罪他却不敢说出来,他承认自己在这一刻懦弱,不敢让眼前人知道真相。   苍决飘到他跟前,道:“阿雪给你取名南归,这个归字可是因你背井离乡?阿雪幼年族中惨遭剧变,想来你和他有一样的境遇,他是不希望你重蹈他的覆辙。虽要牢记自己的根,但也得大步往前走,别回头。”   苍决是看着沈御雪长大的人,听到燕南归的名字就猜出几分沈御雪的用意,他此刻不问燕南归有何错,也不问他有何罪,左右是身上背负的罪孽或仇恨,只不过在前尘中瞧见不一样的结局。   南柯一梦不是人人都能触发,既然触发,就是有问题。   苍决的话再次提醒了燕南归,回忆往昔,沈御雪一次次劝阻,一次次叹息,不就是不希望他沉迷在仇恨中?可是他不懂,他宁愿相信辰少卿也不愿意放下仇恨。他觉得是沈御雪过于冷血。   现在他明白了,可是明白了又有什么用?沈御雪再也回不来了。   那个一心为他着想的师尊,再也回不来了。   燕南归心里钝痛,仿佛是有一个人拿着钝刀,一刀刀切他的肉,痛苦绵长而没有结束的时候。他惨白着脸,备受打击,整个人意志消沉。   沈御雪三个字成了一根刺,在他的心底扎根,让他无时无刻都在感受这份痛苦。   苍决见状,蹙眉道:“你的道心不行!”   修道修道,修为重要,道心同样重要。一般人在经历痛苦后会意志消沉是人之常情,哪怕是沈御雪,也在陆焰死后痛不欲生。但他依旧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哪怕内心承受着非一般的苦楚,也强迫自己拿起剑,庇佑苍生。   燕南归不一样,他意志消沉,而且茫然,仿佛长久的执着崩塌,不知所措。   “你的道心有裂痕。”苍决点出燕南归问题所在,说是有问题还是轻的,燕南归这个样子更像是道心从一开始就不完整。   苍决感到奇怪,沈御雪身为师尊,不可能会放任这种事发生。燕南归在他眼皮子底下修道,又怎么会瞒天过海?   “小子,别在这里半死不活地躺着,起来跟我说说你师尊。”苍决用一根藤条把燕南归拉起来,拴着他的手带着他走。   燕南归擦了擦脸打起精神,苍决说的没错,比起悲痛他现在更需要做的是向前走,就像师尊期待的那样,不回头。   他一定会找到起死回生的办法,将沈御雪救回来。到时候,不管沈御雪是打是骂他都认,哪怕要他也尝一尝当日的屈辱,他也甘之如饴。   水晶塔名曰轮回,一共有十八层,每一层都有不同的劫数,第一层南柯一梦是前世有憾有错的人才会进入,走出梦境见自我,第一层就算结束、   从第一层往上是第二层,众生皆苦。   沈御雪和江云野循着沈弋的气息穿过湖泊的榕树林,一路往前,很快一座规模宏伟的城池出现在他们眼前。这座城池占地面积很广,而且不是死城,城内人声鼎沸,有凡人也有修士。   凡人沿街叫卖,经营自己的小日子,修士借城歇脚,补充装备,偶尔顺手帮城里的人做点事,获取报酬。   在城门口,两个懒洋洋的凡人士兵杵着长|枪呼呼大睡,他们身侧的墙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公告,有通缉令,有悬赏令,有求医生治病,也有求仙问道……   沈御雪觉得有趣,他经历过的秘境大大小小无数,就算偶尔有城池残留也不会如此完整,更别说城池内存在如此多的生灵。   他试着感受了一下,这些生灵并非幻境,他们生机浓郁,魂魄俱全。   江云野的目光从城墙的告示上扫过,这些告示有些发黄斑驳,有些崭新如洗,笔墨未干。最近最显眼的一张上面画着一条鱼,还有一根羽毛,留着一个地址,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江云野看了看,示意沈御雪过去:“这是给我们的吗?”   一条鱼,沈御雪。一根羽毛,陆焰。除了是特定的人,还真的看不懂。   “这会是谁留的信息?”江云野的记忆占了上风,他对进来的人一无所知。   沈御雪能感觉到沈弋的气息就在城内,料想多半是他的小心思:“不用担心,见到熟人你做你自己就好,不一定非得扮演陆焰。”   江云野不认为自己是陆焰,沈御雪也很难解释这个问题,干脆由着他去。因为顶替的是陆焰的驱壳,江云野多少是有些不自在。   如果此刻进城遇见熟人,他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江云野暗叹一声,道:“我能应付。”   江家和陆焰有几分渊源,他打小就听过陆焰的事迹,对他还是有些了解,不至于一无所知,扮演起来无从下手。   城门口的两个士兵在沈御雪二人靠近时,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一个揉着眼端正自己的帽子道:“此城名为自由城,入城需要缴纳灵石一块,你们两个人,两块。”   另一个打着哈欠,挺直腰杆,道:“自由城有城主管辖,有事可以去找城主,城主就是公正,服从城主的命令是城内的每一个人须尽的义务。”   正在拿灵石的江云野一顿,这话听起来怎么让人感觉很不爽?他看着沈御雪,心道算了,不必计较,大不了找到人就走。   江云野交付灵石,守城士兵又道:“此城进无限制,出来要逢一三五九,你们千万要记得。”   江云野:“……”   果然还是别去了,江云野从小不受约束,对于这样的条条框框总有逆反心理。   沈御雪见他皱眉,握住他的手拉着他往城里走:“既来之,则安之。”   秘境之内,任何奇奇怪怪的事都有可能发生,没有必要斤斤计较。   从城门口到城内也就几步的距离,但这几步之后,沈御雪和江云野的视线豁然开朗,城内人声鼎沸,比他们在城门口所见繁华,空间上的延伸更是质的蜕变。   百姓热情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修士高谈阔论,还有少年纵马踏花,俨然是繁花之都,到处洋溢着欢声笑语。   沈御雪和江云野挤在人群里并不突兀,但二人的容貌还是引来不少人侧目。沈御雪当机立断取出一张面具戴上,顺手也给江云野戴了一张。   这个城池出现在此地,进来的人不知凡几,他们太过引人注目不是好事,其他人稍微一打听就什么都清楚了。   沈御雪动作娴熟,江云野还没反应过来,面具上带着淡淡的清香,似乎是沈御雪手上残留的气息。   江云野抬手扶了扶面具,脸上有些潮热,他庆幸这个样子沈御雪看不见。   有了面具的遮掩,周围人的眼神顿时少了不少,偶尔有一两个也是热情的摊贩,推销自家的东西。   沈御雪带着江云野在城里闲逛,一面熟悉城里的环境,一面寻找沈弋留下的地址。   这个城热闹非凡,就是在外面的凡尘中也很难找到这样大规模的城池。沈御雪尝试散开神识,神识不受阻,但所见不是凡人就是修士,并没有找到沈弋的气息。   说来确实有点奇怪,在城外沈弋的气息很强烈,但进来后,那股气息逐渐就消失了。   “这位公子一看就是初来乍到,不了解我们城里的状况,要不要买一张地图?你放心,小店从我爷爷那辈一直传到我的手里,我用百年声誉担保,保证童叟无欺。”   沈御雪正思忖奇怪之处,忽然被人拉住衣袖拽进一边的店铺,铺子里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地图摆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沈御雪一抬头就看的眼花缭乱,他有些不擅长应付这种情况,好在江云野及时跟过来,把他过去,护在身后。   店老板是个戴着头巾的小老头,精神抖擞介绍自己家的地图如何全面,江云野扫了一眼,道:“我看不见得吧。”   小老头顿时停住话头,气的吹胡子瞪眼,骂道:“黄口小儿,胡扯!”   江云野继续道:“我看你有一屋子的地图却没有那一张画着居酒巷,这也叫齐全?”   居酒巷正是沈弋他们留下的地址,小老头店铺里的地图实在太多了,沈御雪二人初来乍到,根本分不清。   “我还以为是什么地方,居酒巷而已,我现在就画给你看。”小老头显然很不服输,他窜到柜台后面,铺开羊皮纸,拿出狼毫,沾上特殊的药水,下笔如有神,一条条路线图跃然纸上。   这图的起|点是店铺,终点自然就是居酒巷。这是他们店铺的特色,每一个都以此处为起|点,目的地为终点,简单,清晰易懂。   小老头画完最后一笔,洋洋得意吹干墨迹:“你看,这不就有了?”   江云野点头道:“确实。”   沈御雪忍俊不禁,他接过小老头手上的地图,柔声道:“老人家,谢谢你。”   说着也没问价,递给小老头半块灵石。   刚才进来时他就注意到了,这个城镇流通灵石,并不比金银贵重。   小老头后知后觉自己被人牵着鼻子走了,他气地直哼哼,可是瞥了眼沈御雪递过来的灵石,心里的气又消了不少。他握着灵石道:“还是你懂事,以后还需要地图就来找我,我给你打折,但是不许带他来。”   小老头指着江云野,道:“他坏心眼,欺负老人家。”   小老头说着扭过头,留给江云野他们一个背影。   沈御雪别过他,带着江云野离去。   小老头画的地图解了沈御雪他们眼下的困境,按照小老头标识的地方,居酒巷离他们还有四五条街的距离。   走过去也不是不行。   沈御雪把地图在心里过了一遍,递给江云野。   街上人来人往,江云野没有细看,扫了一眼就把地图收起来。他诈出地址,也被人一通嫌弃,忍不住和沈御雪打趣道:“看来这位老人家比较喜欢你,日后你还带我来吗?”   “带。”   “你不怕他把我们一起扫地出门?”江云野想象一下那个场景,不禁发笑。   “无妨。”沈御雪奇怪地看他一眼,指着面具道:“你不戴面具就行了。”   江云野了然:“确实,他不知道我长什么样。”   二人正说着,街道忽然变得嘈杂,人潮朝着两边拥挤,如浪如波。   沈御雪和江云野被推攘到角落,听见有人惊慌道:“快闪开,快闪开,城主的爱宠又出来巡街了。”   这话一落音,本就狭小的空间再度变得逼仄,人群只差是踮起脚尖堆在一起,恨不得把自己变成竹竿。   身边的人实在太多,江云野仗着身高把沈御雪护在怀里,不让其他人碰到他。   在众人的抱怨声中,一辆兽车从街头横冲直撞而来,拉车的是两头凶狠无比的恶狼,眼若铜铃,张着血盆大口,獠牙尖锐,猩红的舌|头上滴着涎水。   那车华贵,四周花团锦簇,帷幔飘飞,偶尔能窥见里面坐着一位白衣青年,眉目如画,温和柔美。   兽车狂奔过街道,渐起一地的尘土。   周围的抱怨又重了几分。   “我们这城主可真是一日不如一日,收的爱宠也是一个不如一个。”   “谁说不是呢?自从这个爱宠入了城主府,那天不来这一出?运气好躲开了,运气不好那车轮从身上滚过,不死也是半条命。”   “车轮子滚过你们就偷着笑吧,我听说昨天有个年纪大的老婆子没躲开,拉车的妖兽直接把人给咬了,断胳膊断腿一地都是,家人去收拾的时候,尸骨都没拼齐,惨哦!”   “什么?竟然还有这事?”   人群习惯了这样的麻烦,兽车走了他们各自散开,围在一起讨论起城里的八卦。   江云野维持拥抱的姿势没有及时松开,沈御雪也没推他,两个人侧耳听那些人谈论城主府。   听起来这个城主并不怎么样,甚至称得上是昏聩。他喜好美色,带进城主府的美人成群,不分男女。   城里的百姓用爱宠来称呼那些人,多少带了点羞辱的意思,在他们看来,这些人也不过是伺候城主的奴才,只不过爬上|床得了几分宠爱,就在城里扬武扬威起来。   “这不就是仗势欺人?”沈御雪为这些城民感到不平。   “是狗仗人势。”江云野认真地纠正,低头看着沈御雪。   二人对视一眼,猛然惊觉眼下这个姿势过于暧|昧。   江云野连忙松开手,尴尬道:“抱歉,刚才人太多了。”   他不想那些人靠近沈御雪,下意识地就把沈御雪护在怀里,手上还残留沈御雪腰身的柔韧触感,他的脸更热了。   沈御雪轻咳一声道:“没事,我们先去居酒巷。”   知道江云野就是陆焰,沈御雪矛盾的感情归于一人,对于江云野的亲近并不抵触。   居酒巷巷如其名,地方不大却是个产酒的好地方,刚踏进这里,就闻到酒香四溢。江云野好酒,这一刻仿佛到了圣地,他的神情有些微妙,仔细分辨空气中的酒味,目露精光。   琼花酿,一醉仙,满江红,惹红妆……   还没开始喝,光凭气味江云野就分辨出好几种美酒,这条巷子不简单。   沈御雪反倒有些不适,揉了揉鼻子,想看看四周有没有沈弋留下的其他线索。   “你这个瓜娃子,你到底会不会酿酒?你不要糟蹋我的药材,不要糟蹋我的花,你烦不烦哦!”   沈御雪还没认真寻找,熟悉的声音就钻入耳朵。   “你真的是个瓜娃子,你放斗,你不要动。”海黎几乎是气急败坏,不用看沈御雪都能感觉到他在抓狂。   江云野自然也听到了这声音,他看向沈御雪,无声道:“海黎?”   沈御雪说过这些人的特征,他都记得。   “海长老,你不要着急,实在不行我再去找点材料。”   另一道打圆场的声音也很熟悉,是朱管事。   他们竟然都在这里,沈御雪有些惊讶。他循着声音找到院子,轻敲院门。   院子里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海黎道:“瓜娃子去开门,看哈是那个。”   院内一阵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不情不愿地过来开门。   沈御雪和江云野站在屋檐下,开门的人本是漫不经心,瞧见是沈御雪后,眸光一亮,迫不及待地扑上来道:“哥哥。”   沈弋很开心,他把沈御雪拉进屋,从头到尾无视了一旁的江云野。   哪怕知道沈弋是弟弟,江云野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沈弋搂着沈御雪的手。   沈御雪摘下面具,道:“你就这样扑过来,不怕认错人?”   沈弋道:“哥哥太小瞧我了,关于哥哥的一切我看一遍就记着了。而且这张面具戴在哥哥脸上也挡不住哥哥的风华,不像某些人……”   沈弋意有所指,正摘面具的江云野一顿,心中默念这是沈御雪的弟弟,是弟弟,不能怼。   他保持微笑,不说话还是很像陆焰。   屋子里的人见来的是沈御雪和‘陆焰’,顿时笑上眉梢,院子里的愁云都稍稍消散了一点。   “小鱼儿,你咋过才来哦?我等你等得花儿都要谢咯。”海黎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坐在躺椅上,平日扎成辫子的白胡子乱糟糟的,两条白眉毛一边被火燎了半截,有些焦糊。   朱管事立在一旁,大肚子瘦了一圈,客气道:“陵光帝君和沈少君可是路上遇到了麻烦事?这一别半月,让人不禁有些担忧。”   院子里乱糟糟的,桌椅板凳杂乱地扔在一旁,上面晒着一些药材和花草。除此以外还有几桶酒糟,一个小型的酒坊。   大家的精神状态都不好,看样子遭罪不少。   朱管事的话让沈御雪有些惊讶,道:“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吗?”   他不过是在幻境里走了一遭,竟然过去了那么久。   沈弋暗暗甩了朱管事一记眼刀,找出一把椅子擦干净给沈御雪坐,笑盈盈道:“是挺久的,哥哥没有感觉吗?”   沈御雪摇头,把他和江云野的遭遇简略地提了提,当然他没说陆焰分魂的事,所以在大家眼前的还是那个陆焰。   听到幻境,院子里的三人都来了劲,沈弋悄悄地给沈御雪探脉,确定他的身体没有异样才松了口气。   他给沈御雪解释道:“我们三个人也被传送到了不同的地方,但很快我们就在这城里碰头了,并没有遇见哥哥说的幻境。”   显然这个幻境是因人而异,而且就目前的发展而言,看不出有何特别之处,没有危险也没有机遇。   哦,除了陆焰分魂了。   朱管事走南闯北也没听过这样奇怪的事,想了想没有多言,低头捡练药材。   沈御雪看着一地狼藉,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看起来不太好。”   沈弋嘴角微抽,道:“酿酒。”   居酒巷是酿酒的地方,他们住在这里,按照这里的规矩也得酿酒。而且再过几日就是品酒大会,必须拿出一坛酒去斗酒。   “这个城很奇怪。”沈弋想了想,把他们的遭遇给沈御雪提了一遍。   他们的进城程序和沈御雪二人没有什么两样,都是交一块灵石,不同的是他们进城没有投靠之地,守城的士兵会多给他们一张纸,上面写着他们落脚的地方,对应的是需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的任务,这样才能拿到居住的资格,不用担心被驱逐。   起初他们三人没有当回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逐渐感觉到体内灵力在流失,似乎这是他们不合作的惩罚。   他们当然也想过离开,可是出不去了。明明城门口近在咫尺,走进去就会回到居酒巷。   他们意识到只有完成任务他们才能恢复自由之身,可他们三个人都不会酿酒,幸好左邻右舍和善,热心地给他们提供帮助,但他们做出来的酒就是差点意思,用邻舍的话来说,是进不去斗酒大会。   好在开始任务后,他们的灵力逐渐恢复,不至于没有自保的能力。   在这酿酒的时间里,沈弋也摸清楚了这个城的规律。初次进入的人没有投靠之地需要完成任务才能自由,但如果初次进入有人投靠,这个规则就不存在。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请能够出城的邻舍帮他贴了一张寻人的纸,有这东西,就相当于邀请函,能让沈御雪他们无恙。   沈御雪想到他画的那条鱼和那根羽毛,心道这城也很通情达理,就这还能分辨出来。   “哥哥,是我没用,你要是能走就走吧。”沈弋泪眼汪汪地蹲在沈御雪脚边,看得出来他很受打击。   朱管事苦笑一声,海黎也没有打理胡子的心情。   沈御雪见他们如此沮丧,道:“别急,我们也来帮忙。”   沈弋握住沈御雪的手,正要说不用哥哥操劳,就听见江云野道:“这酒差了火候,配比也不对。”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过去,江云野正站在他们酿好的一坛酒旁边,用碗盛了一点品尝。   沈弋拉着沈御雪交换情报时,他已经把这个院子的酒坊转了一圈,巷子里酒香四溢,这个院子却很淡。   朱管事有些欣喜,道:“帝君会酿酒?”   江云野迟疑地看向沈御雪,他不清楚陆焰会不会酿酒,要是回答是,会不会给沈御雪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师尊平日就擅品酒,酿酒一事可以试试。”   陆焰也喜欢喝酒,这点和江云野一样。   朱管事大喜过望:“太好了,我们能完成任务了。”   沈弋看着江云野,挑了挑眉,这人的反应有点不对劲。不过他哥哥比他了解,既然哥哥没觉得异常,大概是他多心了吧。   沈弋客气道:“既然帝君有这个本事,那就拜托帝君了。”   说完站起身,拉起沈御雪:“哥哥风|尘仆仆赶来,想必也累了,不如先去我房中休息片刻。等下让朱管事给你们买新的被褥回来,我们还得在这里呆很久呢。”   江云野:“……”   我们一起来的,我就不是风|尘仆仆?   朱管事:“……”   朱管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有余悸地看了沈弋一眼,不禁肉痛。他这身膘不是因为酿酒瘦的,全是被沈弋宰的,真是一刀又一刀,毫不留情。   海黎在躺椅上翻了个身,道:“用不了两床,一床就够了,我们院子里只剩一张床了。”   沈弋喜上眉梢,道:“那就不用了,哥哥跟我睡。”   江云野:“……”   更过分了好吧!   江云野放下酒碗,大步上前,握住沈御雪的手腕,直接把人拉进怀里。他看着不悦的沈弋,刚被被堵的心情瞬间舒畅,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总插手。”   沈弋目光不善,院子里的气温骤降,朱管事搓了搓自己的胳膊,说去买被褥,马上脚底抹油溜的没影。   海黎看了一眼,也很干脆地躺着,闭上眼道:“我睡着了,啥子都不晓得。”   沈弋意识到自己失态,很快换上可怜兮兮的神情:“哥哥,我想和你睡。我们兄弟二人分开了几百年,现在好不容易重逢,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想和你聊聊家里那些小家伙的趣事。”   沈御雪有些动容,江云野没有松手,不甘示弱道:“我和你哥哥也是久别重逢,我也有很多话想和他说。你这个做弟弟的如此善解人意,自然不会和我争,对吧?”   沈弋一哽,这是用他的矛来击他的盾,让他无话可说。   “你们要不要问哈小鱼儿的意思安?”说着睡着了的海黎不知何时坐起来,捧着瓜子吃的津津有味。   江云野和沈弋同时看向沈御雪,他们都在想他会怎么选择。   沈御雪示意江云野松手,沈弋不禁笑了起来,江云野有些失落,果然在人前,沈御雪会选择避嫌。   沈御雪道:“我喜欢一个人睡,既然你们都有话想说,那就委屈你们睡一起了。”   沈弋的笑僵住了,江云野的失落也僵住了。沈御雪这个办法把自己摘了个干净,留着他们彼此相互恶心。   如果是陆焰的记忆站在这里,沈御雪当然不会做出这种决定,可现在主导的是江云野的记忆,他这个小公子游戏人间,太过稳重就没有乐趣了。   海黎捧着瓜子,笑道:“今天这个瓜子就是有味道,好吃。”   沈弋心里不爽,但他不会违背沈御雪的决定,只好出门去找朱管事,准备再宰一笔。这种时候,只有买买买能让他高兴了。   大街上的朱管事不由地打了个冷颤,他觉得又要有不幸的事降临在自己头上。   院子里,海黎收拾收拾自己的瓜子壳,搬上躺椅,这回才是真正的去睡了,留下沈御雪和江云野站在院中。   江云野挠了挠头,道:“我刚才是不是不太像陆焰?他应该不会像我这样。”   江云野知道自己又冲动了,但是沈弋先挑衅的:“陵光帝君在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吗?他好像不太喜欢我们。”   在沈御雪的事情上,江云野的直觉很好。沈弋隐藏了自己的敌意,但他的一言一行无不在排挤陆焰。   “这个孩子可能有些想岔了,我今晚找他聊聊。”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沈御雪一开始用行动证明他会站陆焰,但似乎对于沈弋而言毫无效果。   他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错,需要问一问才行。   江云野想了想没在纠结这件事,转而问起另一件事:“今晚你真让我和他睡?你不怕我们打起来吗?”   沈御雪道:“不怕,因为今晚你一个人睡。”   沈弋又痛宰了朱管事一笔,回来的时候春风满面。朱管事就不一样了,他走路是飘的,手还在抖。他身为天地无极的海上负责人,有钱是真有钱,但他抠门也是真的抠门。   早知道登岛会遇见沈弋这个煞星,他宁愿在船上海岛周边一日游。   院子里没有点灯,大家都已经休息就寝。沈弋抱着被子给沈御雪送去,但他的屋子没人,倒是隔壁浴室有声音。   沈弋以为是他在沐浴,铺好被子就出来了。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向自己的房间,推门就看见床上有个人影,以为是江云野,不客气道:“你睡了小爷的床,小爷睡哪儿?”   床上人影微动,起身道:“沈弋,是我。”   沈弋一愣,直接扑到床边,看着床上的人,激动道:“哥哥……”话刚出口,想到刚才的话,面色微僵,连忙解释道:“哥哥,我不知道床上的人是你,我平日很温柔的,我……”   沈御雪抬手落在沈弋头顶,摸着他柔|软的头发道:“不用解释,不管你是什么样,只要你平安喜乐,无灾无病,那就可以了。”   沈弋鼻子一酸,上|床扑进沈御雪的怀抱:“我就知道哥哥更在乎我。”   沈弋说完想起了什么,暗暗咬牙:“便宜了姓陆的。”   因为沈御雪说要一个人睡,沈弋给他挑了最好的被褥,现在躺在里面的人变成了江云野。不过没关系,他有哥哥,哥哥才是最好的。   沈御雪听见沈弋低语,思忖道:“沈弋,你为什么不喜欢陵光帝君?”   沈弋身体微僵,刚要辩驳,沈御雪又道:“不要骗我。”   沈弋顿时泄了气,闷声道:“他伤了你的心,他让你孤苦伶仃数百年。他是无愧天下,可他有愧于你,我不喜欢他。”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点点点点好奇,你们为啥会觉得江云野是青龙? 第四十二章   沈弋出生在鲛人没落以后, 伴随着仙魔大战的尾声而降生在这个世间,对于他而言,从睁开眼的那一天起, 他所看见的就是鲛人族的艰难求生。   从他懂事起, 四位帝君已经成为传说,他们死的死, 伤的伤,失踪的失踪,并没有给沈弋留下太多的记忆。沈弋对他们的认识是丰功伟绩, 是活人的歌颂,还有沈御雪的悲痛欲绝。   那个时候沈弋并不懂为什么沈御雪那么难过, 因为在世人的口中,陆焰的牺牲是伟大的, 正因为他的牺牲,战火才得以平息。   后来随着族人迁徙到海岛, 年岁渐长, 识得人情世故后的他终于明白了沈御雪的痛苦。   陆焰是天下人的英雄,他无愧天下人,死得其所,可这对于被留下的沈御雪而言是何其残忍?他要用余生这漫长的岁月来思念陆焰,他活在陆焰死亡的阴影里无法解脱, 走过陆焰走过的路,把自己活陆焰的模样。   沈弋光想想那样的日子,就觉得自己要窒息了。死别带来的痛苦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淡, 只不过是压|在心底, 越来越沉。   “他心里要装着大道苍生, 就别谈儿女情长。他为苍生轰轰烈烈完了, 留给你的只有惨烈。”沈弋如愿躺在被窝里,抱着沈御雪不撒手。   从小到大,虽然相处的时间不多,但他真的最喜欢沈御雪了。不仅仅是因为哥哥长的好看,还是因为哥哥温柔,坚韧。   他一直觉得,如果是自己经历了沈御雪经历的那些事,肯定会疯掉。可是沈御雪没有疯,他非但没有疯,还会把自己经历过的痛苦化为经验教训,让其他人不会重蹈覆辙。   他知道过去有多苦,就想把糖留给往前走的人。   沈弋对天下苍生不感兴趣,别人的性命与他何干?他能做的是活在当下,护着自己在乎的人。   正因如此,他才看不上陆焰无私下的残忍,他觉得陆焰并没有那么在乎沈御雪。   沈御雪侧身躺在软枕上,轻拍孩子的后背。他起初以为沈弋不喜欢陆焰是理解错了他和陆焰的关系,现在看来他是替他感到不值。   “沈弋,你觉得帝君强吗?”   沈弋对这个问题有些不服气,但又不得不承认:“他能称帝,当然强。”   沈御雪揉乱沈弋的长发,道:“那你说像他那么强的人,如果冷酷无情,视众生为蝼蚁,一切会变成什么样?”   沈弋哽住,没有贸然接这个话茬。他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小日子,不代表他不理解沈御雪这句话的意思。   沈御雪见他沉默,道:“他不仅是我一个人的师尊,还是朱雀部落的帝君,是受万人敬仰的圣人。他的肩上本来就肩负着众生,如果他为了儿女情长弃天下而不顾,贪生怕死,苟且偷生,你会开心吗?”   沈弋摇头,闷声道:“我会看不起他。”   “所以他没有错,他理应爱着众生。”沈御雪顿了顿,继续道:“是我从众生手里把他抢过来,要他偏爱,要他在乎,要他满心满眼都是我。你说他不在乎我,可实际上他活着的每一天都属于我。唯有死亡,才让他属于众生。”   沈御雪说着就有些感慨,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占去陆焰的全部。   沈弋闷闷地听着,低声道:“我只是不希望哥哥难过。”   陆焰从不惧怕死亡,他能为天下牺牲一次,就能牺牲第二次。沈弋宁愿沈御雪移情别恋,也不希望他在陆焰的选择上做个圣人,再一次受到伤害。   感情是自私的,人也应该自私。   沈御雪看穿了沈弋的想法,笑道:“不会的。”   沈御雪不会在同一件事情错两次,当初陆焰留下他,是因为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还没好好看看这个世间。而现在历经千帆,当博爱和偏爱归宿一人,选择也会变得不同。   如果死亡是一切的结局,他愿意陪着陆焰一起死。不管是为大道,还是为苍生,他都要和他在一起。   沈弋隐隐听明白沈御雪的意思,把他抱的更紧:“这样真的值吗?”   沈御雪回道:“当你有一天为某个人心动,你就会发现你做的选择无关值不值,而是爱不爱。”   沈弋沉默,过了好一会人才道:“我才不要变成那个蠢样子。”   沈御雪笑而不语,鲛人族避世太久,虽然沈弋心智成熟,但他没经历过的事情还多着呢。感情这种事一口咬的太死,将来后悔的只会是自己。   沈御雪的身上有股好闻的气息,温暖沉静,沈弋躺在他怀里,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一|夜好梦。   翌日清晨,天色灰蒙,阳光躲在厚重的云层后面不肯冒出来。   沈御雪醒的很早,他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把沈弋的手从身上挪开,轻手轻脚地下床,穿上衣服起身出门。   阴沉的天色下,院子里的光线有些昏暗。   狭窄的酒坊里,换了一身窄袖锦衣的江云野正在挑拣酿酒的药材。为了方便劳作,他把头发全部扎起来,玉冠上的流苏发带垂在两侧。从侧面看过去眼窝深邃,鼻梁高挺,更显得那张脸俊逸非凡。   沈御雪倚着庭院的柱子,一头如瀑般的青丝垂落在腰间,绸缎般光滑柔顺。他的目光落在江云野身上,思忖片刻,他脚走过去。   江云野的注意力在酒上,根本就没注意到有人靠近,等他反应过来抬头时,沈御雪已经从廊下走到跟前。   因为才起床,他面色红润,目光迷离,没有收敛人鱼的魅惑,倾身靠过来时,神色还有几分懵懂和茫然,让人怦然心动。   江云野被吓了一跳,更多的是美色当前,心如擂鼓。   沈御雪看着他眼前的药材,道:“没睡好吗?那么早就起来酿酒?”   江云野垂下头,刻意不去看沈御雪的脸,假意分拣药材:“听他们的意思,酿酒大会迫在眉睫,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酿酒需要充足的时间发酵,早了晚了都会影响酒的口感。正好江云野睡不着,干脆就爬起来找点事做。   沈御雪不懂酿酒,也是第一次知道江云野会酿酒。   在江云野还是江小公子的时候,每次来找他试剑,要是试剑的结果不如人意,江云野就会一个人喝闷酒,气鼓鼓地不肯说话。要是结果差强人意,他就会开心地拉上沈御雪一起喝,吵着要一醉方休。   当真是孩子脾气。   现在江小公子成了陆焰,沈御雪不禁好奇,年少的师尊会是这个样子吗?   沈御雪目光灼灼,江云野被他盯的心不在焉,手上的药材到底选了什么,丢了什么,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沈御雪看的时间长了,他忍不住在想是不是自己今天这身衣服不合适,或者是自己的头发没扎好,鞋子没穿好……   他悄悄地把自己这身行头检查了一遍,衣服裁剪合身得体,发冠端正,鞋子也很合适,并没有不对的地方。   “难道是他想陆焰了?”江云野的心里不禁得出另一个结论,他也霸占陆焰的身体好几天了,沈御雪会想陆焰是人之常情。   江云野压下心里的苦涩:“你要不要跟我学酿酒?”   “你准备酿什么酒?”   江云野刚开口,沈御雪的声音也随之响起,二人异口同声,一时面面相觑。   沈御雪见江云野把眼前的药材捡了又捡,还以为他是不知道做什么好,就想问问,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面对江云野的邀请,他只愣了一下,随即道:“好啊!”   “相思。”   二人的答案再度异口同声,听起来有种鸡同鸭讲的错乱。沈御雪愣住,江云野也尴尬地低下头。   也不知道是该说他们太有默契,还是毫无默契。   气氛一时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沈御雪才道:“我还没听过相思这个名字,不知是什么样的酒?”   谈起酒江云野没有那么尴尬,解释道:“是琼花醉的改版……”   他说到这里不由地顿住,耳朵有些红润。   沈御雪喝过琼花醉,还是和江云野一起喝的,他没听说过这个酒有改版,猜到是江云野自己的杰作:“为什么叫相思?”   琼花和相思完全沾不上边,琼花是雪,干净,凄美,而相思听起来颇有缠|绵之意。   江云野没有回答,之所以叫相思,是因为那一|夜在妖族,他和沈御雪月下饮酒,沈御雪不胜酒力,挥剑而舞,而他吹箫伴奏。最终沈御雪醉倒在他怀里,他那一刻的心情至今难忘。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辗转反侧,念念不忘,谓之相思。   沈御雪看着江云野好端端地红了脸,心中大为不解,他不就问了一句相思?不过师尊的脸红起来还挺好看,红霞从耳朵蔓延到脸颊,威严的眸子润了水色。   江云野不敢再留沈御雪在自己跟前,他怕自己无心正事,反而误了时间。   沈御雪被他客气地请出酒坊,他是一头雾水,这人方才还说教他酿酒,结果转眼就变卦了。   江云野有些不自在地干咳一声,委婉道:“你在我身边,我想到的就不是相思了。” 第四十三章   喜欢的人站在面前, 别说是相思,就是简单的琼花醉江云野都酿不出来。所以他必须请沈御雪离开,最好是他看得见却伸手难以触及的距离。   沈御雪反应过来他的所想所思, 是委婉的情意, 未宣于口。   这是江云野和陆焰的不同,记忆的差距让他忘记曾经也为感情辗转反侧。沈御雪看着他这个模样, 有种回到当初的错觉。   他在院子里找了把椅子坐下,江云野不让他看,他就背对着酒坊做自己的事。   穹顶的乌云逐渐散去, 阴郁的天色里投下一缕阳光。   江云野撑着面前的木架,捂着脸等面上的热气消散。   他对沈御雪有心, 之前碍于燕南归横在中间,他隐忍不发, 怕自己一说出口就连朋友都没得做。想见沈御雪就拿着比试做借口,在这方面, 沈御雪乐意纵容, 燕南归说话也不好使。   他想过默默地守护沈御雪,不给他添堵,也不让他为难。   可是燕南归不争气,鱼目混珠,甘愿当个睁眼瞎。这样的白眼狼并非良人, 江云野不再沉默。不料造化弄人,他和沈御雪天各一方。   如今借了陆焰的肉身再见沈御雪,江云野心里的情感不再压抑。他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不算真正的活着, 有一天算一天, 他不想再留遗憾。   直面感情, 袒露心迹, 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也没有想象中的难么简单。以往默默注视的视线如今有了回应,反倒让藏在胸膛里的心无处躲藏。   院子里的其他三人陆陆续续起床,江云野拟了一张单子交给沈弋,让他找齐上面的东西。   感情上沈弋乐意给陆焰添堵,但在正事上他毫不含糊。他们这群人里只有江云野会酿酒,成败皆在他身上,给他找不快,就是给自己找不快。   接过江云野给的单子扫了一眼,沈弋就把它交给了朱管事。   朱管事面有菜色,接过单子叹了口气,认命般地起身往门外走。   沈御雪看出他的为难,道:“我跟你一起去。”   江云野和沈弋不约而同地看过来,朱管事只觉得背后抵着两把尖刀,连忙客套道:“不用不用,这种事我做习惯了,我一个人去就好。”   “朱管事不用客气,我正好看看这座城有何特殊之处。”沈御雪起身收拾桌椅,带上面具。   沈弋他们在这住了半个月,除了酿酒外,没有任何异样。这要是放在外面再正常不过,可这里是秘境。受限于城内的规矩,沈弋他们能够探听到的事情有限,沈御雪没有任务在身,限制上应该比他们宽松一些。   沈弋上前拉住沈御雪的胳膊,道:“哥哥想出去走走,我可以陪你。”   “沈公子说的对,我去的地方不太适合闲逛。”朱管事连忙附和,巴不得甩手不接这事。   沈弋对沈御雪有着莫名的占有欲,连陆焰都敢明目张胆地呛声,他是吃饱了才跟着他争人。   然而沈御雪拒绝了沈弋的要求,道:“不必,我和朱管事去就行,你留下来帮忙。”   酿酒不仅仅是江云野一个人的事,沈御雪让沈弋留下来帮忙打下手。沈弋面色微僵,还想撒个娇,沈御雪坚决道;“我们去去就回。”   朱管事在旁满脸苦笑,不过既然沈御雪压得住沈弋,他也没什么可怕的。   自由城鲜活多姿,不管怎么看,它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城池,百姓们安居乐业,城池繁华而有序。城内有百姓所需,也有修士所需,有世家宗门,商行,丹药,灵器……   要说它和外界有什么大的不同,便是守城的城主也是一名修士,修为不俗,而且城内的世家宗门会为城主服务。看起来仙门有渗透凡人的皇权,和凡人有着过深的羁绊。   而在外界,如今的仙门和凡人互不干扰,凡人有皇权管辖,仙门有领头世家。   朱管事的金灵力让他对天材地宝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这也是沈弋把事情推给他的原因,不是单纯的只想欺负人。   这半个月来,为了收集材料,朱管事跑遍了大半个城池,对城内店铺的情况了如指掌。如果是常见的材料,寻常的店铺里都有,只是价格和质量各不一样,需要谨慎。   而稍微贵重难寻的材料,自由城内有专门的一条交易街,这里面鱼龙混杂,交易的东西也更多样,不仅仅是材料,还有奴隶。在这里宰客杀熟是常态,甚至还有黑吃黑的情况。   交易的尽头就是自由城内最大的拍卖行,里面有更珍惜的材料,往往价高者得。   江云野要的东西不多,但贵,寻常的店铺没有,朱管事就干脆带着沈御雪进了暗巷。   路上沈御雪询问了一些关于自由城的事,朱管事耐心解答,不敢怠慢。等沈御雪问到青龙族的下落,朱管事略显迟疑。   他们和祝瑞有过一次联系,祝瑞说感受到了青龙的气息,要带族人前往,之后就没了音讯。   少阳帝君到底在不在秘境内,谁也说不好。陆焰不在,祝瑞自然不会听他们所言。   青龙族对找到少阳帝君有股莫名的执念,沈御雪轻叹一声,没再多言。   交易的暗巷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如意,事事如意,事事顺,这对走进这里的人而言是个好兆头。   朱管事让沈御雪跟紧他,这条街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安静祥和,要是沈御雪在这里吃了亏,朱管事担心沈弋不会善罢甘休。   凭借着自己出色的鉴宝能力,朱管事没费多大功夫就收集齐江云野需要的东西,虽然中间有个小插曲,但在朱管事的随机应变下有惊无险地渡过。   朱管事把储物袋贴身收好,见沈御雪打量这条街,道:“沈少君若是有兴趣,我们还可以多逛逛。”   朱管事说着就开始给沈御雪介绍,街道前端的店铺井然有序,中断略显杂乱,分出一个十字路口,每一个路口通向不同的方向。   沈御雪站在十字路口,目光似有所感,抬头看向左边的巷口,这里不见阳光,有些阴冷,店铺用的不是门,而是铁栏杆,里面光线昏暗,神识不能穿透,只能看见模糊的身影挤在里面。   朱管事注意到沈御雪的视线,道:“这里是奴隶交易市场,什么来历都有,不管是家世清白的,还是家世不清白的,到了这里面,都会被当成牲口一样对待。”   外界的奴隶交易在仙门的几次镇压下早已变成见不得人的勾当,只敢在黑市里流通。然而在自由城,奴隶交易很盛行,有些人是被捡回来,有些就是直接抢掠回来,还有的是被仇家灭门贩卖……   自由城的纵容让恶人大行其道,对比自由这两个字,显得无比讽刺。   “沈少君,我们去下一个地方?”朱管事知道沈御雪的为人,但这是在秘境中,他们自己尚且要小心行事,又怎能节外生枝?   他看似询问沈御雪的意思,却也有催促之意。   沈御雪颔首道:“走。”   他的话音刚落,左侧的笼子里就有一个身影撞上栏杆,拼命地想要抓住沈御雪。借着昏暗的光线,沈御雪看见他少了半张脸,仅剩的一只眼睛还是半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他的手上带着铁链,手指满是血污,半瞎的眼睛盯着沈御雪,手伸出铁栏不停地挥舞着,企图抓住沈御雪。   “嗬嗬……嗬……”那人低声嘶吼,却吐不出半个字,脸上渐渐升起了绝望之色。   朱管事被这人吓了一跳,连忙把沈御雪护在身侧。   这位要是出了事,多的是人掀摊子。   奴隶的动静太大,负责看管的壮汉从屋子里冲出来,看见沈御雪和朱管事一愣,随后抽下腰间的鞭子朝着铁笼挥过去。   那人条件反射地躲开,藏在黑暗里,依旧不死心地看着沈御雪,指着自己的发不出声音的喉咙,嘴唇一张一合。沈御雪瞳孔骤缩,面有惊色。   “老东西,真是活腻了,再啰嗦我把你扔去填坑。”壮汉骂骂咧咧,见沈御雪和朱管事还没走,狞笑道:“今天天气不怎么好,我的运气倒是不错,竟然有人牲自己送上门来。”   人牲这词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朱管事猜到他们可能犯了什么忌讳,护着沈御雪道:“沈少君,我们得走了。”   沈御雪拍了拍朱管事的肩,把视线从铁笼转移到壮汉身上:“我想买这个人,你开价!”   壮汉满脸横肉,皮笑肉不笑道:“阴天我们不做生意,只做送上门的买卖。”   今日的天色不好,太阳一直不明,沈御雪他们进了这里后,这一边完全照不到阳光,确实就像阴天一样。   壮汉手上的鞭子甩的噼啪作响,眼看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姓章的,这位公子是我的客人,你可不能欺负他。”苍老的声音带着维护之意,一个小老头机灵地窜到沈御雪身旁。   壮汉脸上笑意一僵,身上的横肉抖了抖,他看起来想给小老头行个礼,但又硬生生止住,只是抬了抬手:“长孙先生,你认识他们?”   小老头正是昨日卖沈御雪他们地图的人,一身长袍,文人打扮,面对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壮汉,他显得格外瘦弱矮小。   长孙厄点头,转身对沈御雪解释道:“小公子,如意街的规矩,阴天不入人牲处,下次不要这样莽撞”   沈御雪拱手拜谢,这事是他鲁莽了。   长孙厄在这里有几分面子,那个壮汉在他出现后,对沈御雪二人的态度没那么差了。   沈御雪看向笼子里恢复平静的黑暗,道:“我想买个人。”   长孙厄微微蹙眉,没有答应,建议道:“你要选正午太阳最烈的时候,现在不行,不能因为你坏了规矩。”   国有国法,行有行规,人牲的规矩就是正午交易,长孙厄也感到为难。   沈御雪有些不甘心,长孙厄道:“小老头我在这里有三分薄面,我可以帮你把这个人留下来,保证他在你来之前,不会走出这个笼子。”   眼下这情况,这是个不错的选择。   沈御雪心里清楚,抬手再次拜谢,这一回他没有纠|缠,带着朱管事离去。   长孙厄目送他们二人离开,壮汉杵在他身边,像个忠实的护卫。   长孙厄喃喃道:“希望我的眼光没有出错,你能帮我们结束这可悲的命运。”   低哑的声音透着无尽的悲凉,壮汉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阴暗的笼中传出轻微的声响,长孙厄看过去,目光锐利:“你最近腐烂的更快了,是这幅壳子到时限了吗?你的本尊又在哪儿呢?”   沈御雪全然没有闲逛的心情,带着朱管事径直出了如意街。他走的飞快,朱管事不得不提气跟上,他观察沈御雪的脸色,谨慎地问道:“沈少君,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御雪看了他一脸,面色有些难看。   在壮汉出来制止时,笼子里的人反反复复说的是逃,快逃,最后一句则是:阿雪,快逃。   那一声阿雪虽是无声,却犹如惊雷一般在沈御雪的耳边炸响。普天之下,能隔着面具光凭身形把他认出来,叫他阿雪的人屈指可数。 第四十四章   如意街的事让沈御雪如鲠在喉, 光线昏暗,血污和伤势让他看不清笼子里的人,他猜不出对方的身份。   但他觉得心惊肉跳, 那是在面对极度的危险时才有的感觉。   朱管事看出他心情不好, 一路保持安静,等到了居酒巷才松了口气, 站在巷口受了点冷风,他猛然惊觉自己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巷子里酒香四溢,沈弋和一位大娘站在巷子门口, 也不知道二人在说些什么,大娘心花怒放, 面带红晕。   “你这孩子就是嘴甜,听你这样说我心里舒服多了, 这次就不跟老头子计较了,再有下次, 我就收拾东西回娘家去。”   大娘手里提着个篮子, 里面放了两坛酒,她把篮子递给沈弋,有些伤感道:“大娘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事就是家里孩子去的早,每次瞧着你就十分喜欢,你们一定得留下来, 我还想时常过来看看呢。”   大娘给的是家里酿的头酒,只要沈弋在这基础上稍加改变,就能做出不一样的口感。严格来说, 这已经有帮忙作弊的嫌疑。   看来大娘是真的很喜欢沈弋, 不然也不会做出违背规则的事。   沈弋没有收她的酒, 笑道:“大娘, 你别担心,我们这来了酿酒的师父,不会误了比赛。”   酿酒不能假借居民的手,哪怕对方是真的好心,沈弋也不敢贸然接受。   大娘眼神一亮,道:“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   她由衷地感到高兴,拍拍胸|脯,长舒一口气。   “既然有了酿酒师,这酒就不合适了,我给你换个新的,让你们尝尝我们家的酒。”大娘说着就转身回家,丝毫不给沈弋拒绝的机会。   她们家和沈弋这边是斜对门,很近。   沈弋无奈摇头,一抬眼看见沈御雪,立刻换上一张笑脸:“哥哥,玩的开心吗?”   沈弋话刚说完,就注意到沈御雪神色不对,他目光微沉,看向朱管事。朱管事无奈耸肩,这个真不怪他。   沈御雪让朱管事先进门,把手里的东西交给江云野。他看向大娘家敞开的院门,问道:“这位就是之前给你们帮助的邻居?”   沈弋道:“对,她也挺可怜的,家里只有她和丈夫两个人,之前养育的孩子都夭折了。”   居酒巷里的邻居,每一个都有着不同的故事,这位大娘是没有儿女缘,她的隔壁是个鳏夫,而沈弋他们正对门的这家有个卧病在床需要照顾的妻子……   小小的一条巷子,充满了人生百态。生活给他们苦难,但他们并没有放弃对生活的热爱,邻里和睦,乐于助人。   沈弋和沈御雪两三句话的功夫,大娘就拿着新的酒过来,二话不说塞进沈弋的怀里。大娘注意到沈御雪,夸道:“好俊的公子,这就是你请的酿酒师?”   沈御雪只有出门才戴面具,到家就收了。   沈弋道:“不,他是我哥哥。”   大娘有些惊讶,目光变得慈爱和善,嘴里念叨着:“你哥哥长得和你一样好看。”   沈弋不禁莞尔,大娘越看越喜欢,觉得沈御雪一表人才,是个难得的青年才俊,热心道:“你哥哥可有婚配?我认识几家待字闺中的姑娘,要不要我给你们介绍介绍?”   一个你们就是把两兄弟都算进去,谁也不偏颇,沈弋差点没接上这话茬,明显感觉到后背多了一道极强的视线。   这样好的机会,沈弋高低得给江云野添个堵。   就在他思索如何才能气人又不让沈御雪难堪时,沈御雪开口道:“多谢大娘好意,但我已有家室。”   大娘略显失望,随即把目光转向沈弋,她还未说什么,就被一阵急|促的鼓声打断。   “咚咚咚,咚咚……”鼓声密集如雨点,在这阴天里鼓动出不安的气息。   大娘脸上的热切笑意一僵,她有些惊恐地抬头看向天际,抓着自己的袖子,神色不安。   这是沈御雪等人第一次听见鼓声,他们不解地抬头看天。沈御雪飞身而起,跃上屋脊,查看鼓声传来的方向。   城内的平静在这鼓声下荡然无存。城中灵力覆盖,大半的修士进入戒备状态,沿街叫卖的小贩开始收摊往家里赶。   城主府的方向凭空多出一面鼓,一个中年人士手持鼓槌,每一次敲打,鼓面都会传出反震之力,余波朝着四周扩散。   沈弋不解地询问:“大娘,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战鼓一响,就意味着要打仗了,上一次我们城里的人差点打没了。这一次不知道又是为了什么,一打仗日子就难过了。”大娘忧心忡忡道:“每次都是这个时间,也不知道酒会还能不能行。”   沈御雪注意到大娘话语里的奇怪之处,他从屋脊上飞下来,问道:“每次都是这个时候?那上一次是因为什么?”   大娘的神情有些呆滞,她困惑地皱眉,对沈御雪的问题感到茫然。她挠了挠头,只是模糊的有这样一个记忆,可是等她认真去想,记忆仿佛触碰到了禁|区,没有任何的反馈。   凡人一身短暂,她要是真的经历过,不可能轻易就忘记了,除非是某种限制让她想不起来。   “打仗啊,死了很多人。”大娘皱了皱眉,脑子里的思绪有些混乱:“好像我们城主还请了一条龙……”   大娘顿了顿,又否认道:“啊,不对,好像又没有。”   混乱的记忆让大娘面色难看,她的身体短暂地出现虚影,沈御雪连忙打断她的回忆道:“原来如此。”   大娘附和道:“对,就是这样。”   但实际她并没有说清楚发生了什么。   沈弋隐约有所猜测,他让大娘快点回家,不要多想。大娘连连点头,转身往家里走。   鼓声足足响了四十九下,浓烈的不安笼罩在自由城上空。   沈御雪二人走进院子,其他三人不约而同地放下手里的活,齐刷刷地看过来。   海黎掏了掏耳朵,问道:“小鱼儿,外面发生啥子事咯?”   鼓声急|促而突然,海黎被从睡梦中吵醒,那种感觉并不爽。   沈御雪想到今日的种种迹象,说出自己的推断:“这座城经历过一场大规模的战争,死伤无数,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或许是因为有人不甘心,施展大神通回溯时间,想要挽救这一切。结果他失败了,反而让这座城陷入了无休止的轮回中。”   大娘的记忆混乱,她知道要发生战争,还有着战争的记忆,却没有办法描述这场战争。她觉得战争是已经发生了,接下来的是新的战争。   但实际上她一直在同一个时间线内,因为术法的失败,她们到了一定的时间点就会重来,久而久之她们的记忆还是会因为特定的事情被触发,只不过看不真切。   沈御雪想到大娘提到的青龙,微微蹙眉。如果青龙一直被困在这个塔里,甚至有一段时间陷入了这个城池的轮回,那么他现在会在那儿?   他尚在这个轮回中,还是已经跳出了这个轮回?   沈御雪的脑海里闪过那个关在笼子里的人,但随即他又否认了这个想法,对方身上并没有青龙的气息,甚至连活人的气息都很微弱。   “这座城在轮回,那我们岂不是也……”朱管事面露异色,城池的人本就在怪圈中,不管如何轮回都能活着。但他们是外来者,一旦轮回开始,他们就危险了、   沈弋沉吟道:“我们需要打破这个怪圈,帮他们结束战争?”   沈御雪摇头,没有妄下定论。他们现在连是什么样的战争都不清楚,又谈何结束?   建造这个塔的人有大神通,连他都不能结束的战争,靠他们这几个外来者又有几成胜算?   一时间,众人无不沉默。苍穹上乌云密布,太阳躲进厚厚的云层,冷风呼啸而过。   海黎打理着自己恢复柔顺的长胡子,看向站在酒坊里的江云野,问道:“酒还酿吗?”   城内已经敲响了战鼓,斗酒大会充满了不确定性。   “酿。”沈御雪道:“不酿酒你们的灵力还会消失,如果真遇上战斗,岂不是自缚双手?自由城既然给了这个任务,说明众人撑到了斗酒大会。”   今日城内第一次敲响战鼓,却没有敌人来犯,它更像是一个警示,告诉大家要提高警惕。   沈御雪更倾向于战争在斗酒大会之后。   “东西都买回来了,不酿有些可惜。”江云野看着眼前的这堆材料,每一样的品质都很不错。   在沈御雪出门后,他已经做完准备工作,只等着材料酿造。   酿酒的人都不嫌麻烦,其他人自然不好多说什么。沈御雪想上前帮忙,但一想到江云野今早说的话,他又停下脚步。   这种时候他靠过去反而是添乱。   沈御雪忍住了,坐回今早的位置。他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回忆这些天发生的事,不管是他和陆焰的见前尘,还是现在的一城喃循环,都和轮回二字紧密相连。   轮回涉及到无尽的因果,有些时候甚至不是种善因就一定得善果,这世上多的是事与愿违。   事与愿违?   沈御雪忽然想到,或许重要的不是轮回,而是事与愿违。他救燕南归,希望他成为一个正直的人,但燕南归长偏了。挽救自由城的人想要复活所有人,结果却让他们更加痛苦。   他对燕南归失望,动摇过当初救人的信念。挽救自由城的人会不会和他一样,他后悔了?   “沈弋。”沈御雪睁开眼,看向帮忙清洗药材的沈弋,问道:“这半个月的时间里,只有你们三个人进过这座城吗?”   水晶塔不加掩饰地出现在海面,朝着天地散发出自己的气息,就怕别人找不到。它是故意吸引人到这里,想要借助外界的力量打破轮回。   它需要人,越多越好。 第四十五章   当日船上修士众多, 就算沈御雪支走一部分,阵法拦住一部分,依旧有人可以破阵而出。更何况船上有他教出来的燕南归和宁不凡, 破阵对于他们二人而言, 并非难事。   沈御雪他们会走入这座城,其他人同样可以。现在他们需要知道的就是来了多少人, 这些人中又有多少需要完成任务。   沈御雪等人都在船上露过面,只有沈弋是个生面孔,沈御雪把这件事交给他去调查, 务必要有一份详细的名单。   沈弋能说会道,处理这种事情并不困难。更何况是沈御雪交给他的任务, 他干的更起劲了。   接下来的几日,自由城一直是阴天, 穹顶上的云层越聚越多,越聚越低, 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压迫感。   沈御雪几次想去如意街都未能如愿, 他有一种预感,那个人他救不了了。   江云野一心扑在酿酒上,夜里把床留给沈御雪,自己住在酒坊里。为了这个相思酒,他快把自己和众人隔绝开。也亏他现在是江云野, 不是陆焰,不然屋子里总要有一个人在他的低气压下发疯。   等斗酒大会开始这几日,城里的鼓声又响了一次, 这次是八十一声, 邻居大娘说是城主在召集人手, 准备迎战。   召集人手这几个字就很有意思, 他除了召集城里的人,还召集城外的人。   这个鼓声无形中给沈弋提供了一个契机,他收集到了沈御雪想要的名单。这半个月来,进入城内的人除了他们三人外,还有二十几个。   不同的是这些人的任务都很简单,帮城里的居民找猫,找狗,修葺房屋,帮老奶奶提东西……   这根本就是举手之劳,和沈弋他们的酿酒比起来,完全是不费吹灰之力。   沈弋陷入了沉默,另外两个人同样如此,朱管事更是摸了摸自己的腰包,一脸的难以置信。   这些完成了任务的修士都被带去了城主府,其中有两个人格外引人注目。一个是成了城主爱宠的辰少卿,一个是被城主委以重任的宁不凡。   进来的修士不了解情况,宁不凡趁此机会把他们收入麾下。   沈弋他们为了酿酒焦头烂额之时,宁不凡已经带人里里外外横扫了一遍。他应该是在找什么东西,为了这东西,他和城主短暂结盟。如今城内有敌情,他和那些修士自然是呆在城主府内,帮忙出谋划策。   至于辰少卿,做为城主新收的爱宠,除了他能治病救人,剩下的就是桃色消息。   沈弋很嫌弃,没有拿来污沈御雪的耳朵。   “为什么会没有燕南归?”沈弋给的已经是全部的名单,沈御雪诧异这上面少了个关键人物。   辰少卿和宁不凡都在,为何偏偏没有燕南归?   “哥哥说的可是你在下修界收的那个徒弟?”沈弋在祝瑞的嘴里听过这个白眼狼,提到他就觉得晦气:“会不会和你们一样,掉到别的地方去了?”   这个秘境有随机性,沈弋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说他掉到别的地方都是好听的,不然他就该问是不是死了。   沈御雪想到幻境里的那个燕南归,倘若需要知晓前尘的不止他一个,那燕南归是不是也进了幻境?   喃沈御雪在下修界救过很多人,并不是每一个他都记得,很多举手之劳,转过身他就忘了。他救人的初衷不是为了被记住,就算救的人是燕南归也是如此。   他和燕南归已经回不去了,让燕南归认错人,一直坚信是辰少卿也挺好。   他不想再和燕南归有任何的瓜葛,燕南归要是真在前尘中找到答案,他只会觉得恶心。   沈御雪此刻提到他不是担心他的安危,他只是在想他不在这里,他能去哪儿?   “我们似乎被分成了两个阵营。”沈御雪就沈弋给的名单得出结论,他们这边明显是被排除在城池运行之外,接触不到城内的任何事物。   战争和入侵都是被动地通过鼓声知道。   接触不到城内的核心,就意味着要束手束脚,这不是件好事。   但从居民的口中打探到的消息有限,最好的办法就是和进来的这些修士接触。   沈弋觉得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自告奋勇为沈御雪排忧解难。   “我想用不着那么麻烦。”江云野听到兄弟二人的讨论,从酒坊里走出来,道:“我了解了一下城里的斗酒大会,胜出者是为城主府供酒,还有一个酒神一类的称号,自然而然地会被城主府奉为座上宾。”   沈弋淡淡地讽刺道:“你对自己真有信心。”   斗酒大会卧虎藏龙,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江云野初出茅庐,怎么比得过那些人?   江云野无视沈弋,继续道:“这座城池在不断的轮回中,酒会也是百年如一日。我技巧不如众人,但胜在新颖。”   进城的任务随机性差距太大,江云野不得不怀疑,这个任务独立在外,为的是打破某种平衡。   沈御雪赞成他的这个说法,如今距离酒会不到一日,答案很快就能见分晓。   沈弋见不得江云野得意,打击道:“这酒会再不济也得有酒才行,你的酒可还没好。”   江云野轻笑,道:“今夜就能见分晓。”   酿酒要注意火候和温度,江云野这些天一直呆在酒坊也是因为这些原因。他说今夜能见分晓,众人都不禁好奇,凑在一起等到晚上。   阴天的晚上没有月色,黑压压的空中只有几点黯淡的星光。   开酒的那一刻,浓烈的酒香弥漫在整个院子里,光是味道就让人如痴如醉。   江云野的相思是在琼花醉的基础上加以改进,它能勾起人内心的情绪,甚至是已经遗忘的回忆。   第一碗酒江云野递给了沈御雪,想把这些天的空缺都补回来。其他人没有那么不识趣,他们装了一坛酒就溜进房间,把院子留给沈御雪和江云野。   酒坊用来盛酒的碗有些粗糙,但也不能掩盖那股酒香,碗中的酒液橙黄泛金。在江云野满心的期待下,沈御雪喝了第一口。   酒液入口绵软温和,其内蕴含的灵力温养经脉,并不会伤身。沈御雪喝下这第一口,就被勾起不少思绪,他能感觉到江云野投入在酒中的感情,那是对心上人的思念,有些酸楚,但又很满足。   沈御雪只是浅尝,评价道:“很好,我此前真的不知道你还会酿酒。”   江云野心花怒放:“现在知道也不晚,我不介意你一点点发掘我身上的未知,不管是修行还是性格……”江云野略作停顿,垂眸看着沈御雪,道:“亦或者是我的身心。”   沈御雪把酒碗递给他,认真回道:“好。”   经过这次分魂,沈御雪也觉得不管是陆焰还是江云野,他都不够了解,是该再深入认识一下。   他答的爽快,这下反而轮到江云野不自在了。江小公子觉得是自己想多了,或许沈御雪根本就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他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端着酒碗就喝了一口酒,酒水刚入喉,他猛然反应过来,这是他端给沈御雪的碗。他有些慌张,竟然被酒水呛到,低声咳嗽起来。   沈御雪看过去:“你这是喝习惯了烈酒,不习惯这种口味?”   不,我是不习惯和你用同一个碗。   江云野放下粗瓷碗,掩唇压下咳嗽声。   君子行事,发乎于情,止乎于礼。想当初他在妖族给沈御雪喂药,试药用的都是单独的餐具。   沈御雪注意到了碗,明亮的灯光下,他的眸子淬了笑意,比天上的星光还要璀璨。他再度端起这碗酒,手指擦过碗口,抬眸看着江云野道:“这是你辛苦酿出来的酒,浪费了岂不可惜?”   “一会儿喝……”   江云野话还没说完,沈御雪端起碗,红|唇印上他刚才喝过的碗口,将酒一饮而尽,他倒扣碗道:“没了。”   江云野愣住,瞳孔骤缩,心如擂鼓。灯光下美人如玉如竹,看起来更像是在故意欺负他。   江云野脑子里有根弦突然就断了,他握住沈御雪的手腕,将碗从他手中取下放在桌上,然后才把人拉入怀中。他眼尾泛起红晕,神色因为克制被撩拨而显得有些委屈。   “你是故意的。”江云野声音低哑。   沈御雪的手指抵着他的胸膛,道:“你当如何?”   江云野看向院子里亮灯的几个房间,手上的力道重了两分。   他当如何?   他的心里叫嚣着见不得人的欲念,满心满眼只有眼前这个使坏的人。他也是个男人啊,血气方刚。   江云野深吸口气,越是压抑越是挣扎,最终难以扼制。   沈御雪听见他的呼吸越来越重,被他拉入酒坊不见光的黑暗中,被人抵在墙上。炙热的气息落在耳边,江云野的手摸上他的耳垂。   “沈御雪,我是江云野。”心跳也压不住了,在黑暗中更明显。   “我知道。”沈御雪的回答坚定。   江云野一阵心悸,他垂首靠近沈御雪,哑声道:“我可以吗?”   沈御雪没有回答,他用行动告诉了江云野。   询问的声音消失了,酒坊内有了短暂的安静,随后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声在唇齿相依中乱了弦。   今夜无风无月,唯有相思一解千愁。 第四十六章   斗酒大会开始这天, 自由城的天气还是不怎么好。早上还有一点太阳余晖,等众人用过早膳,苍穹上已经是乌云密布。   天地黑压压的一片, 仿佛有一场暴风雨正在云层中酝酿。   隔壁的大娘来提醒沈弋把酒送到赛场, 瞧着这天色嘟囔道:“一会儿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她看上去忧心忡忡,进屋招呼家里的老头子搬酒。   自由城有一个专门斗酒的赛场, 就在主街那边,距离居酒巷不算远。除了居酒巷的居民,城里的其他酒家也会参与比赛, 大娘的意思是让沈弋提前去占个地儿,以免等下人山人海, 手忙脚乱。   斗酒一是品,二是鉴, 三是饮。   品鉴有专门的人负责,他们给出名次, 排在前面的三人进入最后的饮, 也就是斗酒环节。谁的酒能让另外两家心服口服,谁就是最终的胜利者。   斗酒时,城主也会现身,辰少卿和宁不凡跟了城主,到时必然会跟着前往。   为了防止有人背后动手脚, 他们用的是沈弋的名字。由沈弋在前头露面,他们在后面帮衬。   沈弋对此没有异议,但不知为何今日他看江云野的眼神更不善, 近乎咬牙切齿。   江云野今日心情很好, 对他这不善的目光没有丝毫的不适。   “哥哥。”沈弋拉着沈御雪的胳膊, 瞪了江云野一眼, 道:“你就是心太软,不然怎么能便宜某人?”   昨日情难自已,沈御雪和江云野在酒坊里接吻,今日江云野兴奋异常,被沈弋看出端倪。   沈弋看见他笑的灿烂就想骂人,自己那么大一个好哥哥,怎么就便宜这只老鸟?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沈御雪已经习惯了沈弋对江云野的不待见,他说感情的事不能勉强,但沈弋理解不了。   他和陆焰两情相悦,这种事没有什么好辩驳的。   “等下我不陪你们去赛场,你自己小心些。”沈御雪转移话题,不和沈弋在这个问题上多做争辩。   按照自由城的轮回,今日的要事是斗酒会,在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在斗酒这件事上时,沈御雪准备去别的地方看看。   沈弋看向江云野,道:“哥哥一个人吗?”   “不,带上他一起。”沈御雪顺着沈弋的视线看过去,如实相告。   沈弋暗暗深吸口气,克制地挤出一个笑道:“我不能陪哥哥去,哥哥万事小心。你就是掉了根头发丝,我都会伤心的。”   沈御雪拍拍他的肩,想了想还是没说有江云野在,不用担心。以沈弋的防备,大概这自由城的危机还不如江云野危险。   隔壁的大娘又来催沈弋搬酒,说在赛场给他找了个显眼的位置。沈弋隔着墙头应了一声,招呼朱管事帮忙。   他倒是懂得尊老爱幼,从来不会给海黎添堵。   沈御雪戴上面具,收拾妥当。斗酒这日逢九,按照进城时士兵的说法,他和江云野可以出城。   江云野那边也把所有的事情给海黎交代清楚,他想戴面具却被沈御雪拦住。   “戴上你就进不去门了。”沈御雪抬手制止,眼底带笑。   想要出城,地图必不可少,而在这自由城,就只有一家铺子售卖地图。   糟糕的天气并不影响自由城的人参加斗酒大赛的热情,沈御雪和江云野逆流而行,倒是显得和这个城格格不入。   小老头的店铺靠近城门,这里平日的客流量不大,却是每个人进城出城的必经之路。地图可以帮人快速地了解一个地方的布局,甚至是一些本地人才知道的暗巷。   沈御雪他们到店门前,长孙厄正在锁门,看样子也是要去斗酒大会现场凑个热闹。他看见沈御雪和江云野有些惊讶,诧异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沈御雪上前一步:“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老爷子可否行个方便?我们需要地图。”   这个时间点众人都在准备斗酒,沈御雪他们也有名额,但他们没有帮忙,反而出现在这里。   长孙厄疑狐道:“你们要什么地方的地图?”   “如果可以,希望你可以给我们这片大陆最全最新的地图。”   沈御雪的回答出人意料,他要的不是某个地方,而是全部。秘境内的世界和他们生活的世界不同,地图可以更直观地感受。   长孙厄在怀里掏钥匙:“你的胃口当真不小。”   他没有拒绝,这代表有戏。   沈御雪眼神一亮,跟着长孙厄进了屋子。首先映入眼帘的还是五花八门的地图,每一张都勾画着不一样的地方。   长孙厄走到柜台后,弯下腰在堆得满满当当的木架子上翻翻找找。   沈御雪第一次来时,被眼前的地图晃了眼,今日目的不同,他好生打量,确定地图上的每一个地方都和现世不同。   江云野在一旁陪着他,观察起这个房间的布局。屋子里每一样东西的摆放都很讲究,看得出来老板在上面花费了不少的心思。   不仅如此,勾画地图的纸张特殊,容易变色,沾染尘土,但老板保护的很好,每一张都很崭新。   长孙厄在架子上找了一会儿,搬出来一大本册子,用羊皮卷装订,又厚又重。他把书往桌上一放,桌面上的东西都震动了一下。   沈御雪和江云野连忙走过去,长孙厄没有急着把东西交给沈御雪,他用手掌压着封面:“我有些好奇,能不能问一句,你拿地图做什么?”   长孙厄守着这个铺子也有些年头,但还是第一次有外来者向他要大陆地图,以往那些人来去匆匆,只把自由城当成一个临时落脚点,修行之后就开始下一层。   所以他们无一例外都失败了,成为奴隶市场的战利品。   当日在如意街,长孙厄能让凶神恶煞的壮汉都给三分薄面,他在城内的地位一定不低。   沈御雪权衡之后也不瞒他,道:“老爷子有所不知,我们二人初来乍到,对这里并不熟悉。如今想出去历练就像是无头苍蝇,买一份地图以防万一。”   “要走?”长孙厄注意到话里的关键点,道:“今日城中盛会,你们不去看看再走?”   “盛会上人山人海,多我们少我们并没有太大的关系。”沈御雪从容应答,摆明了不去凑这个热闹。   长孙厄略加思索,松开手把册子推给沈御雪,道:“你不妨先看看再决定自己要不要,或者听我给你叨两句?”   沈御雪正欲翻册子,听见这话看向长孙厄:“你请。”   长孙厄靠着柜台,目露追忆之色。他给沈御雪讲的不是自由城,而是战争,一场前所未有的毁灭性的战争。沾满鲜血的旗帜下白骨累累,天地一片血色。   而那场战争的开始,仅仅是有人在一处秘境中口渴难耐,打开了一口井。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口井下灌满的不是水,而是居心叵测的外族。   面对敌袭,大陆上的生灵很快反应过来,他们组成联盟共同抗击外敌。战争打了很多年,敌人盘踞在最开始攻下的城池中,不断地渗透大陆,想要摧毁大陆生灵的意志。   他们残忍,嗜杀,力大无穷,就连修为和境界也远胜大部分人。   众人打的很辛苦,战争不断地磋磨他们的意志,也让他们越战越勇。修为通天的大能联合起来,其中有一人已到超凡之境,手握仙器大杀四方。   他以为自己奋勇在前,后方安宁永固,可实际上他错了。等他功成身退,拖着伤残之躯回到故土,这里已是血流成河。他只注意到前方的敌人,没有发现有人绕过他进攻故土。   他站在残垣断壁前,脚下是大火烧灼后的焦土,鲜血早已干涸凝固,天空中浓烟滚滚,到处弥漫着刺鼻的销烟。   他的故土已是人间地狱,他不甘心,逆转时空想要改变这一切。哪怕要他付出生命的代价,只要能再看一眼记忆中的故土,他也死而无憾。   长孙厄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   沈御雪看着他,想了想还是问道:“这位前辈成功了吗?”   长孙厄道:“成功了,也失败了。”   他如愿以偿看见了记忆中的故土,却无法逆转既定的结局。不仅如此,因为擅自破坏天道法则,他和众人遭到了最严厉的惩罚。   一遍又一遍的轮回,没有记忆的众人和清楚记得一切的他,天道让他不断去见证死亡,何其残忍。   沈御雪叹了口气,他大概猜到这就是自由城的来历,也猜到眼前这人的身份,但他不明白为什么对方偏偏告诉他。   来这里的人那么多,他又有什么特殊的呢?   沈御雪没在追问,他翻开眼前的地图,其上山脉纵|横,笔触清晰,每一笔都画的格外认真,像是把大陆缩小在一页纸中。   不过很快沈御雪就注意到这份地图不一般,它是一份战地地图,上面所画是众人抗击外敌的路线,描述了整个战场的转变。其中有一条线和自由城紧密相连,用朱砂着色,异常醒目。   沈御雪目光一凝,他合上地图还给长孙厄,歉意道:“恐怕要让前辈失望了,这份地图不适合我。”   这个拒绝在长孙厄的意料之中,沈御雪的那一声前辈没有掩饰,自然是听懂了他的话。   长孙厄把目光转向沈御雪身后的江云野,对沈御雪道:“不要那么着急下定论,或许我这里有你需要的东西。”   陆焰的身体有问题,他的魂魄被分成了不同的两部分,两个都是他,但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之后就只能存一去一。   长孙厄不是威胁沈御雪,他也不屑做这种事。只是沈御雪的出现让他看到一丝不一样的可能,或许这一切能在他身上得到答案。   要想说动一个人,用他最在乎的直击软肋,往往行之有效。   沈御雪沉默了,长孙厄又道:“今日的酒会很有意思,错过了岂不可惜?”   这是要沈御雪留下来,打消他出城的念头。   沈御雪不是非要在今天出城不可,长孙厄的反应正好印证了他的猜想,这一天在酒会上一定发生了特别的事。   沈御雪为难道:“前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这样我很被动。”   长孙厄垂眸,神情悲戚:“有些事并非我不愿。”   不断的轮回会削弱长孙厄的力量,他困在这里不是一次两次,沈御雪能想到的事他都做过,哪怕是把事实说出来,但无一例外全部失败。   他离成功最近的一次是击败了外敌,但还是不能挽回,时间一到,所有人还是会死。他交心结盟的盟友意识到不对,金蝉脱壳弃他而去。   所以长孙厄选择不再多言,他的话从某种角度看,已经是一种干预。而他干预的结果,必然是失败。   知道长孙厄的难处,沈御雪不再多言,他没答应帮还是不帮,客气地和对方告辞。   长孙厄这次没有挽留,他站在柜台后面,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神色模糊不清。许久之后,听得一声长叹,他眼前的地图微微发光,那条和自由城紧密相连的路线红的仿佛能滴出血来。   沈御雪带着江云野离去,他们二人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城门口一阵骚动,苍穹上的阴霾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拂,露出半缕阳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花香,味道清新淡雅。   江云野不适地打了个喷嚏,他揉着鼻子,明明是第一次闻到这股味道,他却格外的熟悉,不禁道:“花枝招展的老不羞。”   沈御雪诧异地回头看他,随后看向城门口,荆棘王冠从人群中露出来。但戴王冠的人被遮掩了身形。   沈御雪呼吸一滞,这记忆中的王冠只属于一个人——少阳帝君,苍决。   青龙部落的感应没有错,他果然在这个秘境中。   沈御雪正要上前,人群散开,跟在苍决身侧的燕南归露出身形。他有些狼狈的整理衣襟,对泰然自若的苍决道:“前辈,你这样在城里有些过于显眼。”   苍决还是一贯的脚不沾地,只是比起他和燕南归的初遇,此刻他身边还游着几条小龙。   不用问,这应该就是出去找他的青龙族,只是不知道遇上了什么变故,一个个变回了本体,病恹恹地游在苍决身边修养。   沈御雪看清苍决的模样,是和他年纪不相符的少年体。要不是之前见过一次,此刻沈御雪都不敢认。   苍决竟然和燕南归在一起,这让沈御雪打消了上前的念头。   江云野没有见过苍决,不过这具身体对他很熟悉,残留的本能告诉江云野这是个熟人。但江云野看见苍决身边的燕南归,直接忽略了身体传达给他的信息,把人踹入敌人范围。   和燕南归混在一起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江云野下意识地遮挡沈御雪,不想让沈御雪被瞧见。   苍决的木灵可以悄无声息地渗透到自由城的每一个角落,让他能够更清楚地了解自由城的状况。在人群散开之后,苍决自然而然地注意到江云野和沈御雪。   燕南归没有告诉他陆焰复活之事,他捡到青龙族时,他们已经奄奄一息,也回答不了他任何问题,所以他完全不知道陆焰回来了。   看着陆焰那张熟悉的脸上露出敌视的神情,身旁还跟着一个和他流转着一样气息的人,这对苍决而言是种十分新奇的体验。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是老朋友回来了,但很快他就否定这个想法。   反倒是燕南归看着二人有些错愕,大概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狭路相逢。   苍决扫了眼江云野身后的屋子,一股熟悉的气息从里面散发出来,带着暴虐和杀意。苍决微微挑眉,抓住燕南归的肩膀朝着城中飞掠而去。   燕南归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十丈开外。这近乎是逃的举动让燕南归感到诧异:“前辈,我们这是去哪儿?”   苍决眯眼笑道:“去拿我丢在这里的壳子。”   燕南归这一路早已习惯苍决奇怪的话,知道他说的壳子是指身体,莫名有些恶寒:“前辈来过这里?”   苍决道:“不仅来过,还死了一次。这座城是死城,但有个疯子想复活所有人。”   听到复活,燕南归的眼神瞬间就变得不一样了。   他也有想要复活的人。   因为燕南归,沈御雪不便和苍决相认,但江云野挡在前面,他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能引起苍决的注意。   沈御雪本来还在想要如何暗示苍决不要靠近,就看见苍决抓着燕南归跑的飞快,仿佛他和陆焰不存在。   沈御雪正疑惑,就察觉到屋子里的长孙厄追了出来。   他站在屋檐下,周身萦绕着浑厚的气息,袖袍无风自动,眼底露出杀意:“臭长虫,你还敢回来?”   被苍决拂去的乌云再度凝聚,压迫感十足。   沈御雪暗暗心惊,眼看长孙厄没有继续追出去的意思,他斟酌道:“前辈和此人有怨?”   长孙厄冷哼一声,道:“不讲信用的王八蛋,从我这里骗走了一套功法,却在我需要帮忙时临阵退缩。你以后要是看到他,一定要离远点……或者告诉我。”   “据我所知,他不是不讲信用之人,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沈御雪认识的苍决言而有信,根本就不是长孙厄口中这个样子。   长孙厄挑眉,道:“这条长虫困于此间已有数百年的光景,你难道还认识不成?”   沈御雪讪讪道:“实不相瞒,按照辈分,我得叫他一声……师叔。”   其实是师伯,但苍决现在这个样子没有说服力,陆焰不会同意的。 第四十七章   苍决带着燕南归远遁, 长孙厄不用想也知道他是要去什么地方。所以他不急着追,在他看来苍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但他万万没想到,沈御雪和苍决居然是这种关系, 他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的眼光, 难道他要在同一件事情上栽倒两次?   “既然是你师叔,为何不打声招呼?”   长孙厄带着沈御雪和江云野前往如意街, 上一次轮回失败,苍决金蝉脱壳,沈御雪看见的那具在腐败的身体其实就是他留下的壳, 里面残存部分本体的记忆,所以依稀还记得沈御雪。   “前辈有所不知, 他身边那人是我徒弟,但他已被我逐出师门, 而且他一直以为我死了。”   沈御雪三言两语解释了缘由,长孙厄硬生生听出了一段复杂的纠葛, 料想他的心情并不是表现出来的这般轻松:“你戴着面具可是和这有关?”   沈御雪道:“算是吧。”   除了避开燕南归, 他还要避开其他下修界的众人,面具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解释和麻烦。   长孙厄有些感慨,他理解沈御雪那种遭人背叛的心情,毕竟当初苍决可是送了他好大一份大礼。   苍决困在这里数百年,对外面的事并不清楚, 他和燕南归的相遇多半是巧合,不一定清楚沈御雪和燕南归之间的恩怨。甚至有可能还不知道陆焰复活,不然也不会在看见陆焰的第一眼就溜了。   江云野没有陆焰的记忆, 等下相遇还得装个样子。传闻中苍决和陆焰关系最好, 他只希望不会被看出端倪。   苍决的力量中正温和, 哪怕是处在这条贩卖人口的巷子前面, 也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长孙厄叮嘱过守门人,不可以让苍决取走躯壳上的记忆,眼看壮汉阻拦,燕南归自然要表示诚意,为苍决压制守门人,让他放心去取记忆。   苍决看到燕南归拔刀,提醒的话到了嘴边又压下去。守门人并非只有一人,一人动,一条巷子的人都会动。   但既然燕南归有心,他正好看看他的实力。   苍决朝着囚笼大步而去,他的残躯已经失去了行动的能力,躺在地上呼吸微弱,气息有进无出。   苍决抬手,眼前的囚笼化为藤蔓,朝着两侧分开,给他让出一条道。残躯只剩一只眼睛还能活动,眼珠子转动着,视线落在苍决身上。   当年仙魔大战,苍决受伤修养,无意间进入此地。大概是本能的趋避厉害,他一直在绕着自由城走,随便找了个灵气充足之地闭关。   等他恢复的差不多,大约有当年的九成实力,他才走进自由城。他和长孙厄算得上是一见如故,但是没想到长孙厄坑他。若非木灵生机旺盛,他又学了身外身的功法,只怕已经交代在这里。   身外身的一次消耗倒是没让苍决境界跌落,但却让他的身体变成了少年,他又不得不去闭关,但出来后还是这个样子。   这次重回自由城,他一来是拿走这个残躯的记忆,二来就是再战一次自由城的轮回。   虽说长孙厄坑了他,但谁让他是个心软的好人?   残躯似乎知道自己的命运,相同的本源让他放弃反抗,在苍决的灵力下,他的生机完全消散,一团荧光飞入苍决眉心。   残躯在自由城又一次轮回后的记忆浮现在苍决的脑海中,粗略看过去并没有什么问题,但在这记忆的最后,苍决看见残躯认出来的沈御雪。   “阿雪?”苍决有些愣神,这个身影他在城门口也扫了一眼,但当时光注意到陆焰,看的并不真切。   燕南归说他没有来,但实际上他早已进入此地。   如果他是真的,那他身边的陆焰……   苍决意识到燕南归没有告诉他全部的实情,联想到燕南归在一些方面的吞吐,苍决心中已有决断。   牢笼外面,燕南归面对越来越多的打手,逐渐感到吃力。这些人的修行看上去并不如他,但他们完全不知疲倦,还是无耻的车轮战,这让他的消耗急剧增加。   但既然答应了要帮苍决,他就不会半途而废,手中的弯刀知晓了他的战意,刀锋凌厉。   沈御雪教出来的徒弟不会不战而逃,只会越战越勇。   苍决处理好了自己的事,同时也感受到长孙厄的气息正朝着这个方向赶来。他挥出灵力制止了眼前的战斗,把燕南归叫回来。   燕南归身上挂了彩,看起来更加凌厉,锋芒毕露。   苍决的眼神从他身上扫过,身为沈御雪的徒弟却道心有缺,这很不合常理。但除此以外,他不管是修行,耐力还是战斗都没有问题,一看就是沈御雪教出来的。   苍决压下心头的疑惑,道:“我的老朋友来了。”   话音刚落,长孙厄就带着陆焰和沈御雪出现在巷子里,长孙厄二话不说,抬手先挥出一道攻击,直逼苍决面门。   苍决释放灵力,无数的藤蔓挡在身前,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屏障。霸道的攻击轻易地切断藤蔓,但挡不住它们源源不断,等攻击到了苍决眼前,苍决轻吹一口气,就让它消散于无形。   长孙厄冷哼:“臭长虫,你还敢回来?”   苍决看了眼陆焰和沈御雪,见身侧的燕南归没有太大的反应,料到他不知道自己和陆焰的关系,他暗暗沉吟,便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专心应对长孙厄:“拜你所赐,我现在年轻不少,怎么也得前来感谢一二。”   苍决本是成年体态,变成少年还回不去,多少有点郁闷。   长孙厄知道这是功法的后遗症,对他没有丝毫的同情:“你这是活该,老骗子。”   苍决挑眉:“贼喊捉贼,明明是你骗了我。”   长孙厄一听,本就不满的火气顿时喷发,怒道:“你说谁是骗子?我好吃好喝供着你,送你功法祝你修行,没要你掏钱也没让你交换,我能骗你什么?”   苍决肯定道:“命!”   长孙厄顿时哽住,自从秘境大开,进入自由城的人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只有苍决他交心交底,结果对方反而觉得他要害他。   他是希望地方帮忙终止轮回,但绝对没有要他性命之意。只是轮回失败后,这个初衷显得苍白无力。   长孙厄还是觉得不解气,甚至是越想越气:“你我把酒言欢之时,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结果真遇上事,你竟然丢下我就跑了。你简直老奸巨猾,无耻至极……”   长孙厄把人一顿臭骂,势要出了这口恶气。   苍决面色变了又变,看看陆焰又看看沈御雪,见他们没有制止的意思,轻叹一声决定还是先打一架更合适。   只见无数的藤蔓从地底冒出来,瞬间缠上长孙厄要他闭嘴。   “好啊,你还敢动手!”长孙厄也来了脾气,二人直接手底下见真章。   江云野及时地拉着沈御雪躲到一旁,并不想参与两个人的战场,暗巷里的其他人也纷纷闪躲,燕南归在旁看了一眼,目光转向江云野和沈御雪,抬脚朝他们走过去。   江云野还残留着被燕南归射杀的记忆,一想到自己死后,沈御雪被燕南归逼下葬仙台,身受重伤,鲛丹破碎,他心里的怒火蹭蹭蹭地直往上冒。   他握着沈御雪的手把人护在身后,目光不善地看着燕南归,周身灵力充盈,袖袍无风自动。   燕南归察觉到他的敌意,以为是他还记着船上的不愉快,识趣地停下脚步:“前辈莫要误会,我没有敌意,只是对眼前的状况一无所知,想要询问一二。”   前辈二字让江云野微微一愣,是了,他现在是陆焰。   “无可奉告。”江云野冷硬地拒绝。   沈御雪也避开燕南归的眼神,拉了拉江云野的手道:“让他们别打了,不是还要去酒会吗?”   燕南归在侧,沈御雪不便多言,江云野明白他的意思,扬声道:“长孙前辈,有什么误会不如我们坐下来详谈,你的时间应该没有那么充裕。”   半空中难舍难分的两个人在江云野的声音下不情不愿地停手,苍决整理自己的衣襟,优雅地从半空飘下来,他越过燕南归到了江云野跟前,好生地打量眼前这个故友,问道:“你觉得我会输?”   江云野不解,沈御雪轻咳一声:“正事要紧。”   苍决看向赶来的长孙厄,道:“打一架的时间还是有的。”   长孙厄差点破相,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听见他这话一愣,追问道:“你干了什么?”   苍决随意道:“顺手解决了一支先头部队,给你争取一点调整方案的时间。”   今日是自由城的斗酒大会,也是自由城被袭击的日子。斗酒大会胜出的酒成了众人的践行酒,也是断头酒。   长孙厄之前还想过不办这个大会,但是并不能改变什么,反而加速了轮回的进程。   上一次因为有苍决相助,他拉着苍决在城门口对敌,在苍决的帮助下,他们打退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击,就在他们以为自己胜利时,轮回自动开启,自由城依旧变成死域。   胜利也不能结束这可悲的轮回。   长孙厄近乎绝望,他不知道是那个环节出了问题,一次又一次,他都分不清到底错在什么地方。   知道苍决是算着时间回来帮忙,长孙厄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他还想说什么,但想了想忍住了。   算算时间,这个时候酒会快到了最后的评判,距离外敌的下次入侵不到一个时辰。   长孙厄说先去酒会,大家没有异议。   苍决招呼燕南归跟上,自己靠近了沈御雪。江云野伸手拦了一下,但想想不太合适,他收回手后退半步,正好拦住燕南归。   面对江云野这突然的挑衅,燕南归有些不明所以。眼下情况不明,他很是克制,干脆地绕道。   江云野亦步亦趋,让他很不舒坦。   苍决留意到身后的动静,身影靠近沈御雪:“阿雪?”   沈御雪脚下不停:“少阳帝君,好久不见。”   这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也间接承认了陆焰的身份。   苍决疑惑道:“现在是什么情况,跟着我这人可是你徒弟?”   “是,只是他已被我逐出师门。”沈御雪道:“此事说来话长,此刻不是详谈的好时机,帝君若要跟着他,务必万事小心。”   沈御雪戴着面具就是要隐藏自己的身份,他没打算和苍决在此相认,江云野更没有流露出这个意思。   苍决了然,提速赶上前面的长孙厄,不一会儿两个人斗嘴的声音就徐徐传开,你一句我一句,活像几百年的冤家。   斗酒大会赛场,江云野酿的酒不出所料成了打破既定轮回的变数,要说酿酒的手段,他不如那些名家,但他们轮回了太久,即便没有记忆,身体也会残留一些本能。   再加上进入前三的另外二人是居酒巷的邻居,比划起来就更容易了。大娘他们不是第一次参加酒会,之前也拿过酒神的称号,如今他们对沈弋欢喜,乐意把这个第一让给他。   但是他们乐意,有人就不乐意了。   长孙厄离开自由城去抗击外敌后,城内的职务暂时由他人接手。这个新上位的代理城主诸多方面和长孙厄理念相合,但他这人有个大毛病,喜好美色,喜欢听枕边风,有些决定就是拍屁|股下定论。   身为城主,斗酒大会少不了他的身影,而被他招入府邸的辰少卿等人一个不落地全部到场,   宁不凡手持拂尘,一副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风范,他静立在一旁,没有参与斗酒大会的评判。   辰少卿不同,他和城主坐在一起,神色间略有媚态。   他自然不认识沈弋,但他记得海黎。当日在船上,海黎和沈御雪在一起,辰少卿至今对沈御雪戴的面具如鲠在喉,此刻掌握大权,忍不住就要刁难一二。   他把江云野酿的酒贬的一文不值,说它不够烈也不够劲道,软绵绵地仿佛没有吃饭,让人喝起来就倒胃口,昏昏欲睡。   沈弋哪里是肯吃亏的主?当场反击回去。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道友要如此针对我。为了参加斗酒大赛,我们不眠不休,就为了拿出最好的珍品。刚才城主大人还称赞我们的酒有种特别的味道,让人忍不住想要怀念心中所想。我以为这就是最好的评价,何曾想这在道友心中竟是如此不堪。”   沈弋本来就长得好看,扮起委屈当真是我见犹怜。他没有和辰少卿硬碰硬,反而是说自己错了,以退为进。   大娘一看他这样子就忍不住心疼,帮腔道:“我们居酒巷走出去的人,谁没得过城主府酒神的称号?这是实力和汗水,说起来是比不得歪门邪道的功夫,但好歹上得了台面。”   大娘这话只差把爱宠两个字甩辰少卿脸上,周围的人听懂她的意思,不由地发笑,窃窃私语起来。   沈弋低眉垂眼,肩膀微动。   辰少卿听出大娘是在讽刺他,面色青白交错,双拳紧握道:“一群行家输给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也不嫌丢人。”   “酿酒这事本来就是有输有赢,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这在我们酒业上是好事,你要是真的不懂,可以闭嘴,我们也不会说什么。”   “就是就是,我们办斗酒大会就是为了激励新生力量,不然谁吃饱了撑的,年年选酒神。”   “城主,这事你要是做不了决断,我们就要去请长孙大人来判断了。”   辰少卿一言激起千层浪,这下不用沈弋说话,那些被内涵到的酒家纷纷开口,他们你一言我一言,声势浩大,眼看现场的局面有些失控,辰少卿往城主的方向靠了靠,想要寻求安慰。   城主抓着他的手放在掌心安抚,对酒家的话视若无睹。   辰少卿暗暗得意,就听见一道苍老但不失气势的声音传来:“居酒巷以酒闻名,什么时候竟然还有你们不能定论的酒,需要老夫来评判?”   那声音由远而近,话音刚落,一道精悍的身影出现在赛台上。而在他身后还跟着四人,其中一位双脚离地,飘在半空中,头上的荆棘王冠开了几多白色的小花,看上去像是心情不错。   沈弋第一时间就注意到沈御雪,快步走到他身边,撒娇道:“哥哥,你可算来了,你再不来,我这第一就要作废了。”   沈弋说完这话,注意到一同前来的燕南归,他微微蹙眉,本能地觉得这人比江云野还讨厌,看到他,江云野都变得顺眼多了。   沈御雪示意沈弋稍安勿躁,拉着他站在一旁看好戏。   城主松开辰少卿的手,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连忙躬身行礼:“见过长孙大人,见过苍决大人。”   周围的居民纷纷跟着城主行礼,那声音整齐洪亮,让人忍不住亢奋,不明所以的外来者在这样的感染下,也忍不住点头致意。   长孙厄轻咦一声,他转头和苍决面面相觑,诧异道:“他们怎么还记得你?”   苍决身为外来者,和众多的秘境探险者一样,一旦轮回失败,就会消失在众人的记忆里,除非长孙厄可以提起。   可是此时此刻,众人在城主带领下这一拜,对苍决并没有生疏感,仿佛他就是一直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的人。   噩梦一般的轮回,这一次有了裂痕。 第四十八章   长孙厄在众人心里的地位无可取代, 就算是现任城主也不行。而现在苍决似乎获得了同样的声望加持,在众人的口中,他是为了守护自由城和长孙厄并肩作战的神龙, 二人情谊深厚, 情比金坚。   长孙厄和苍决对视一眼,长孙厄嫌弃道:“胡说八道。”   谁和这个骗子情比金坚?   苍决笑了笑,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解释:“你们城主只是在和我开玩笑。”   众人了然,再次感慨他们感情好,把长孙厄气的只想骂一句无耻之徒。   长孙厄粗略询问了一下酒会的问题, 知道又是城主色胆包天,他看了他一眼, 嘴上虽然没有多余的话语,却让城主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辰少卿爱宠的身份板上钉钉, 燕南归看着他,脸色很是难看。   辰少卿也没料到会在这种时候和燕南归打了个照面, 哪怕他很快恢复一贯的模样, 还是挡不住旁人的闲言碎语,任他裹紧衣服把自己遮的严严实实,也有种赤|裸在众人眼底的窘迫。   他的脑子飞快地运转起来,心里已经想好了无数个可以解释的理由。只要燕南归还记着救命之恩,断然不会把他怎么样。   宁不凡见状不禁冷哼, 有些时候他都忍不住要同情燕南归了。他眼里冰清玉洁的救命恩人,不但是个赝品还见一个睡一个。   倘若燕南归一心一意在辰少卿身上,看在昔日同门的情谊上, 宁不凡乐意让他知道真相, 不至于被蒙在鼓里。可燕南归的心思也不定, 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他偏偏要染指沈御雪。   这是宁不凡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染指沈御雪,他还是和辰少卿烂一块吧。   长孙厄有些好奇江云野酿的酒,毕竟他一开始给他们这个任务时,没指望他们能拿到名次。   现在他们不仅闯入前三,还让居酒巷的人甘愿让路,这就让长孙厄有了不一样的期待。   沈弋看出来他是能够说得上话的重要人物,机灵地给他们送上酒。名次还是次要,他主要是看不爽辰少卿。   沈弋给了两杯,一杯长孙厄,一杯苍决。百姓的话很有迷惑性,不清楚缘由的他以为苍决也是自由城的人。   江云野酿的酒叫相思,前调和琼花醉相似,但很快相似的味道散去,残留在人心底的那点余味勾起人满心的惆怅。   月满苍穹,诉不尽相思。   有些感情甚至在失去后才知道后悔。   长孙厄想到当年自己从战场赶回来,自由城一片废墟时的绝望悲凉,他护住了天下,却护不住素日里和他朝夕相处,敬爱他的子民。战火得以平息,可他真的赢了吗?   长孙厄不禁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沈弋愣了愣,一旁的苍决拿走长孙厄手里的杯子连同自己的一道还给沈弋,道:“出息。”   长孙厄悲伤的情绪顿时卡住了,他瞪了苍决一眼,抹去脸上的眼泪,宣布道:“这酒胜在新颖,虽然有取巧的嫌疑,但无伤大雅,第一名可行。”   沈弋心花怒放,得意地看着辰少卿,做了个鄙视的手势,很是挑衅。   辰少卿此刻骑虎难下,只能暗暗咬牙,面上维持冷静。   居酒巷的人为沈弋感到高兴,直呼城主英明。   长孙厄抬手制止了他们的欢呼,严肃道:“前些日子的鼓声想必大家都听见了,如今外敌来袭,我们自由城也不能置身事外。今日的酒宴就免了,大家先回去,我与诸位道友有要事商议。”   自由城的鼓声响了两次,每一次都沉甸甸地压|在众人的心上,如今听见长孙厄亲口说出敌情,大家的心情不免沉重。   “诸位不必忧心,长孙大人一定会和你们共存亡。”苍决亦是好心相劝。   站在台上的大娘看了眼浓郁的天色,热心道:“长孙大人,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一定要说出来,我们大家绝对不会推脱。”   长孙厄笑了笑,道:“大娘说的是,等这次事情平息,我们还得请你多酿几坛好酒,大家一醉方休。”   “好说好说,只要你们想喝,我管饱。”大娘拍着胸|脯保证,她的话让众人心头的阴郁消散不少。   长孙厄让城主吩咐几人帮大家把酒送回去,随后示意那些进入秘境的修士跟着他们走,现在该找个地方坐下来谈一谈。   谈事的地方直接就是城主府,城主把大殿让出来,自己屈居右下,把上位留给长孙厄和苍决。   在城主身旁,宁不凡待遇优渥,跟着他一起的修士自然而然地和他们一道位列右方。辰少卿略显迟疑,他看向燕南归,但燕南归无视了他的眼神。   沈御雪让江云野坐在左下首位,他坐在一旁。沈弋本来是想和他坐在一起,可是燕南归先他一步坐下,紧挨着沈御雪。   江云野和辰少卿不约而同地看过来,沈弋知道此刻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在另一个位置上坐下。   两个阵营泾渭分明,当真是一眼醒目。   长孙厄对这些人的动向了如指掌,此刻瞧见这一幕也不惊讶,他没有一开始就和大家说打仗的事,而是开口说了几句客套话,象征性地询问了一些人的来历。   城主对宁不凡很是推崇,这种时候自然要多给他制造一些机会,让他在长孙厄面前露脸。   “晚辈宁不凡,见过长孙大人。”宁不凡起身抱拳,他模样周正,自带浩然正气,看上去就十分靠谱。   长孙厄回想了一下他在城里的所作所为,没有出格之处,某些地方处理的也算出彩,是个可用之人。   长孙厄示意他不必如此客气,道:“今日我自由城能聚集你们各方英豪也是幸事一件,不过有些话我还是要说在前头,我们如今面对的敌人绝非泛泛之辈,稍有不慎丢了命也不意外。你们愿意帮忙我感激不尽,但如果你们想走,我也不会怪罪。”   “长孙大人不必如此客气,我们聚集在这里也不是一日两日,对战况早就有所了解,要是想走,我们早就走了。”   跟着宁不凡的一位修士看向沈御雪等人,道:“不过有些人可能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长孙大人不如问问他们。”   长孙厄道:“不必,这几位道友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仅知道,还比你们知道的多。   长孙厄面色如常,苍决听的无聊,靠在一旁开始闭目养神,头上的荆棘开出朵朵小花。   在这自由城内,危险的从来不是战争,而是无法结束的轮回。   长孙厄隐瞒了这件事,这是他最后赌一把的机会,不管是他还是这里的居民,都不能再这样轮回下去了。   “既然诸位心意已决,我也不能让你们白白帮忙,你们有什么心愿或者想要什么,都可以提出来,只要我办得到,一定义不容辞。”长孙厄客气地拱了拱手,对于他而言,报酬已是身外之物,他不在乎。   在场的人见还有这种好事,不由地四下环顾,就等着出一个出头鸟,好显得自己没有那么急切。   “什么都可以吗?”有人小声问道。   长孙厄道:“自然,我长孙厄说话算话,诸位不必拘谨。”   有了长孙厄的又一次保证,刚才还略显犹豫的人开始提出自己的要求,他们所求无非是功法或者灵石,宝物,长孙厄让城主一一记下。   这些人不算贪心,所求有度。   等他们说完后,长孙厄看了看左侧的沈御雪等人,又看了看没说话的辰少卿和宁不凡,问道:“他们都有想要的东西,你们呢?”   沈御雪摇头,之前长孙厄提过陆焰的神魂问题,也有帮忙解决的意思,这已经是最好的报酬,他不需要别的了。   江云野对身外之物无所求,自然也不会开口。   “我是个医修,这辈子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治病救人,如果大人有需要我救治的人,丢给我可以咯。”   海黎玩着自己的长胡子,他活到这个年纪,并没有什么求不得的东西。他来海岛是为了沈御雪,进塔也是因为他们差个人,比起别人的目的,他更像是来玩的。   长孙厄沉吟道:“医者仁心,虽然你无所求,我却有样东西适合交给你。”   长孙厄手中白光一闪,一幅长卷出现在手中。他把长卷送入海黎之手,道:“希望这东西能在你或着你的族人手上发扬光大。”   海黎有所迟疑,苍决出声道:“海长老收着吧,这老家伙的东西不要白不要。而且既然他拿的出手,对你们神医谷而言,一定是好东西。”   苍决一出声,下修界的那群人都有些惊讶,神医谷的名字他们还是听过的,但谁也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小老头竟然是神医谷的人,还是个长老,而且看起来在谷中地位不低。   不过很快众人又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在他们的认知里,苍决应该是自由城的人,为什么会知道神医谷?   长孙厄也有些诧异,他扫了眼苍决,略微有些阴阳怪气:“熟人还真多。”   苍决笑道:“熟人多了路好走,你以为都跟你一样,死不出门。”   沈御雪:“……”   师伯啊,少说两句吧。   长孙厄冷哼一声,甩袖看向沈弋,道:“你是今日的酒神,本来就有一份奖励,我破例许你三个要求,你想要什么?”   三个要求,其他人露出了羡慕的眼神。   沈弋目光扑闪,道:“酒神还有这好处?可惜酒……”   沈弋话还没说完,江云野轻咳一声,打断他的话。苍决就在上面坐着,江云野不知道陆焰到底会不会酿酒,这要是把话敞开了,岂不是露馅?   沈弋诧异地看向江云野,还以为他是想把功劳让给他,顿时就更不乐意了。可是见沈御雪也对他轻摇头,他那点逆反心理顿时收敛的一干二净,笑道:“可惜就是没啥想要的,长孙大人你不如问问我朋友。”   沈弋把话题引到朱管事身上,他在自由城也宰了朱管事不少银子,这个机会就算是补偿他。   天大的馅饼突然落到身上,朱管事先是有些惊讶,随后不可免俗地问了一句:“能要钱吗?很多很多钱?”   他的金属性要啥都不好使,还是要钱实在。而且他被沈弋宰怕了,多要点钱,之后再被他宰也不用心慌。   长孙厄觉得他们几人实在有趣,不禁大笑道:“等事情办完,你能带多少钱走你就带多少钱走。”   这是没有限制,任由朱管事取。   不仅朱管事被这大手笔震撼道,其他人也吃惊地瞪大眼。   海黎摸着胡子看了眼首座的苍决,随后对朱管事道:“我觉得不太现实,他是不是要坑我们?”   朱管事认真地点头,他也有这样的感觉,报酬和危险往往成正比。   长孙厄没有先安排战事部署,而是给大家报酬,实在不太正常。   长孙厄没有在乎他们那点窃窃私语,在场的只剩下三人没有许愿,他没有厚此薄彼,还是耐心地询问了一遍。   “不知长孙大人可有起死回生之法?我有一个想救的人。”   燕南归和宁不凡不约而同地开口说出同一件事,他们二人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隐藏着敌意。   沈御雪顿了顿,心里大概猜到他们想复活的人是谁。就连江云野也忍不住倒向他的方向,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他们两个人是不是有病?”   长孙厄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问道:“你们想救的人是仅剩一口气吊着续命,还是已经死了?”   “死了。“燕南归和宁不凡再度异口同声,他们各自嫌弃地看了一眼。   燕南归起身对上座的两人抱拳行礼,歉意地看向苍决,沉重道:“苍决前辈,抱歉,关于我师尊的事我骗了你,他已经不在人世了。我这次前来海岛,是因为听说秘境内有起死回生之法,我希望能救他。”   苍决:“……”   如果不是你师尊在我面前坐着,我说不定就真信了你小子的话。   “他是怎么死的?”苍决装模作样地问道。   长孙厄隐晦地看了沈御雪一眼,对这事也忍不住好奇,便没有打断苍决的询问。   燕南归面露难色,宁不凡冷哼一声也站起身,道:“燕南归,你倒是继续说啊!”   燕南归抬头看他,心里清楚这件事再也瞒不下去。沈御雪从葬仙台上一跃而下的画面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痛苦地握紧双手:“是因为……”   “是我的错。”燕南归的话还没有说完,辰少卿就出声打断。他上前两步,让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他难过地蹙眉,道:“如果不是因为我,沈仙君也不会从葬仙台掉下去,是我害了他,我对不起他。”   燕南归逼死沈御雪在下修界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他此刻来求一术复活沈御雪已经很让人惊讶,辰少卿站出来替他顶罪更是出乎众人的意料。   宁不凡想过拆穿辰少卿的谎言,让燕南归拿不到起死回生术。但他不确定燕南归会不会鱼死网破,点出他的不伦之心,把他也拖下水。   犹豫片刻,宁不凡没有开口。他想燕南归要是还有点做男人的担当,此刻就该站出来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的过错。   只可惜他高估了燕南归,他只是惊讶而痛心地看着辰少卿,没有勇气承认。   苍决微微皱眉,这事可真是有趣。   长孙厄数了数,一共三个人,而且相互认识,他心里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嘴角微抽,问道:“你们三个该不会都是求起死回生术救同一个人吧?”   三个人没有说话,默认了这个答案。   苍决看向另外二人,道:“燕南归是他的徒弟,你们呢?”   苍决的眼神过于犀利,仿佛有无形的威压笼罩在头上,辰少卿不安地握紧衣袖,解释道:“他是我们金阳宗的长老,我和宁不凡曾在他门下修行,虽没有弟子之名,但也算是他的徒弟。”   宁不凡意识到苍决的不同寻常,垂首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我曾想过和他结为道侣,无奈阴阳相隔。”   宁不凡很直接,苍决眼角微抽,隐晦地看向陆焰,果不其然看见他皮笑肉不笑,一副暗搓搓研究怎么吃人的模样。   这人怎么非得往刀口上撞呢?这是多想不开?   苍决完全忘记了是自己先问,对方才回答,默默地缩回去,不再多言。   沈弋兴奋地扫了眼宁不凡,好生打量一番,看上去也还不错,就是和陆焰比还是差点。不过远胜燕南归,难怪他看到燕南归就不爽,这是弟弟的直觉。   长孙厄觉得眼前这个场面有些滑稽,前来求起死回生之术的三人要救一个还活着的人,每个都是情真意切,恨不得掏心掏肺,但如果真的是情意拳拳,为什么沈御雪不肯见他们?   想到沈御雪提到徒弟时的一言难尽,长孙厄已经才到这中间有问题。如果徒弟是因为不可原谅的错被逐出师门,另外二人是不是同样有对不起沈御雪的地方?   亦或者不止这三人。   长孙厄看向那群下修界的修士,他们对这件事的反应大同小异,诧异之间隐藏着极深的欲|望。   长孙厄心底一凛,他意识到沈御雪不是被一个人背叛,而是被一群人背叛,所以他选择对自己的身份做出隐藏。   长孙厄面色微沉,道:“我不会起死回生之术。”   三人不禁露出失望的神色,燕南归追问道:“不能起死回生,招魂之术也没有吗?”   长孙厄没有去看沈御雪的脸色,盲猜道:“如果这人死时痛苦而绝望,招魂无用。”   燕南归面色微白,身形晃了晃。   沈御雪死的时候痛苦吗?他跳下葬仙台的时候不仅痛苦,还失望至极,对人世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他走的那么干脆,连尸身都不肯留给燕南归。   宁不凡有些不甘心,问道:“长孙大人,你道法通天,对这样的情况也是束手无策不成?”   “天道有天道的规矩,起死回生是扰乱轮回的秩序,任何试图这样做的人,都将付出极大的代价。而且这样的代价是你们所不能承受的,又何必执迷不悟?”   长孙厄不禁想到自己,虽然心里有气,但这话还是发自内心。他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经历一次次失去的痛苦,无法解脱。   辰少卿听见这话若有所思,宁不凡还是不甘心,垂眸道:“长孙大人,晚辈愿意一试,不管有多么艰难,我都想把他换回来。”   长孙厄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心想难道自己猜错了,这人没有背叛沈御雪?   “人死不能复生,你又何必执着?”苍决抬眸见陆焰的脸色越来越差,忍不住开口打断宁不凡的话道:“别说世上没有这样的两全法,就算有也要牺牲巨大,你觉得你救的这个人愿意让你付出这样的代价吗?”   宁不凡沉默,他心里清楚沈御雪不愿意,如果用超乎常人所能承受的代价复活他,他就算醒来也是活在痛苦中,不会开心。   “我愿意,我愿意就够了。”宁不凡面色紧绷,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   他就是太在乎沈御雪的意见,才会让自己功亏一篑。现在他要的是沈御雪这个人,他的意愿他可以慢慢磨,慢慢改。   苍决神色一凝,长孙厄也是面色微变,他们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是个狠角色,只不过看起来很正常。   起死回生之法别说没有,就是有也不能交给他。   长孙厄心中已有决断,道:“你们三人的这个要求我实在难以满足,你们还是换一个吧。”   燕南归和宁不凡本是满怀期待地到这里,可是没想到一开始就碰了壁,除了这个要求,他们不想要任何东西,直接退回位置,不再多言。   辰少卿见状也退回去,他虽然有想要的东西,但不能在这个时候拿。   他们三人不提,长孙厄不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象征性地给了他们三人合适的东西。   解决了报酬的问题,长孙厄提起了战争的应对,城破是在七日后,在这七天内,他们要应对四面八方的敌人。   转移百姓也不能逃开轮回,并且战争开始后,城里人出不去。   上一次苍决和长孙厄并肩作战的结果让轮回裂开了一道口子,看来问题还是出在战争上,长孙厄希望他们分成几个小队应付攻城的敌人。   这些修士不清楚其中的问题,以为就是一场简单的战斗,对此毫无异议,甚至已经自发地开始结队。   他们这些人自然是要跟着宁不凡走,宁不凡的修为在他们之中算是佼佼者,跟着他不会有问题。   辰少卿道:“我是医修,修为不如诸位道友高深,但我可以在后方提供救治。不知道这位前辈可愿意收下我,让我给你打个下手?”   辰少卿看向海黎,他这话在理,海黎摸着胡子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   沈弋见状,道:“我也不擅长战斗,看来只有跟着海长老一道救人。”   辰少卿微微蹙眉,很快又和善地笑道:“既然如此,还请道友多多指教。”   沈弋笑道:“好说好说,我又不是记仇的人。”   沈弋话里有话,这还没有开始战斗,气氛就已经剑拔弩张。   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想到:“这二人分在一起真的没有问题吗?”   “海长老和沈公子分为后勤,那我这边应该就只有三人。”朱管事看了眼自己这边的阵容,虽然是三个人,但其中一个是陵光帝君,一个顶百,他并不担心呢。   “加上我。”坐在沈弋和沈御雪中间的燕南归出声道:“我和你们一起。”   朱管事嘴角微抽,他知道燕南归的身份,对燕南归的这个要求可不敢胡乱答应。   江云野不爽道:“我们三个人足够。”   意外之意是你爱去哪儿去哪儿,我们不欢迎你。   燕南归无视江云野的话,道:“多一个人多一份助力,其他人也多一份安全保障,道友何必拒绝?”   “一切以战事为紧,多一个人也无妨。”沈御雪压住生气的江云野,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燕南归摆明了要跟着他们,如果继续争执下去,反而让长孙厄难办。   江云野握着沈御雪的手,心里的不爽被压下去,忽然就有了别的主意。   燕南归死皮赖脸地要跟着他们,不就是怀疑沈御雪的身份?他就让他一边心存疑虑,一边看他们恩恩爱爱,看他气不气。   江云野这样想也就这样做,和沈御雪十指相扣,眼底带笑,百依百顺道:“我听你的。”   燕南归皱了皱眉,高台上苍决闭上眼,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不然他怕自己会忍不住说两句不该说的。   外来修士的队伍按照左右分成两队,右边以宁不凡为首,而左边以沈御雪为首,加上自由城的修士,一共组成三队。   这第一天的阻击长孙厄交给了城主,让他带人上城楼,务必要守住城池。如果敌方力量过于强悍,不要忘记发信号叫增援。   第二日由沈御雪他们接棒,第二日的进攻依旧是惨烈的,但因为敌人还是佯攻,中间喘息的时间要长一点。   第三日便是宁不凡等人,从这天开始,战斗进入白热化状态,将会一直持续了三日。   长孙厄和苍决会每日前往增援帮忙,不会让众人孤军奋战。   安排好应敌之事,长孙厄让他们下去休息,养精蓄锐。   沈御雪他们还是回居酒巷,苍决起身准备跟上,被长孙厄一把拉住:“你想去哪儿?”   苍决道:“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长孙厄皮笑肉不笑道:“你得跟我走,去城门口。”   长孙厄打算和苍决复盘一下上一次的战斗,看看是哪一个环节暗藏生机。苍决有些不情愿,他还有好多事想问一问沈御雪。   “我跟着你去也行,你把这人安排一下。”苍决指着燕南归,做戏要做全套,不能半途而废。   城主见状,立马开口:“城主府内有足够的空房,一定不会怠慢了贵客。”   燕南归拒绝道:“不用,我和他们住一起,出战的时候也方便。”   燕南归看向沈御雪等人,他选择和他们组队,和他们住在一起很合理,这看起来无可挑剔。   沈弋不喜欢他,道:“不行,家里没房间了,他两都是挤一个床。”   沈弋指着沈御雪和江云野,说是挤一个床,但任凭谁看他们两个人的关系,都不难猜出这其中的暧|昧。   燕南归的脸色果不其然地难看了一瞬,却更加坚定住在一起的想法:“我不挑剔。”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是半步不让,城主不清楚这其中的猫腻,也不想得罪任何一个,连忙道:“床的事简单,我等下就帮你们解决。”   长孙厄:“……”   不会说话是可以闭嘴的,不是非说不可。   城主这一打岔,反而让事情板上钉钉。沈弋觉得晦气,不再多言,拉着沈御雪就往门外去,江云野紧跟其后。   苍决看着他走的毫不留恋的背影,歪了歪头,荆棘上的小花也跟着他歪了歪。   陆焰有点不对劲,起码对他这个故友太冷淡了。   长孙厄注意到他的视线,道:“你这个师兄神魂有异,他现在不一定认识你。”   苍决抬眸:“谁是师兄?陆焰?他是师弟!他该管我叫师兄!”   长孙厄露出疑惑的神情,沈御雪说的是师叔不是师伯,他没有听错也没有记错。看沈御雪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长孙厄摸着下巴思索道:“你这个样子没有说服力啊!”   苍决头上的花花瞬间直愣愣地立起来,他揪住长孙厄的衣襟道:“我这个样子是拜谁所赐?”   长孙厄识趣地闭嘴了,好在此刻大殿上没有外人,不然别人该传他们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谣言了。   战争的消息让自由城的气氛有些压抑,街道上的人流量少了许多,但基本的生存还是在维持。   居酒巷的人聚在巷子门口翘首以盼,眼尖的看见沈御雪他们回来立刻通知大伙。大娘率先上前,关切道:“沈公子,长孙大人都说了什么?可要紧?”   沈弋握着大娘的手,安抚道:“不打紧,我们大家都在呢,就算有事也可以一起承担,绝对不会让战火波及到你们。”   “我们那里是怕战火波及过来?我们就是想问问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大娘白了沈弋一眼,道:“印象里上一次打仗打的可凶了,我们寻思着这要是又来一次,长孙大人和苍决大人也吃不消。你别看我们整日里只知道围着酒坊打转,我们这里的人可没一个孬种。只要长孙大人有令,就是拿着家里的菜刀也能往前冲。”   巷子里的其他人随声附和,自由城就是他们的家,要是城亡家破,他们也只能成为刀下亡魂。如此还不如奋起一搏,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血赚。   沈弋见他们无畏,没有泼他们冷水,反倒是一副深有同感的样子:“真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没有人愿意苟且偷生。但是大娘,凡事有我们这群修者顶在前面,不到最后一刻,我们又怎能让你们以凡人之躯去面对凶狠的恶徒?”   “我们是血肉之躯,你们也是血肉之躯,人心都是肉长的,真到了那一步,我们往前还能给你们消耗敌人的力量。”大娘神情悲壮,大概是不断的轮回把死亡深深地印在他们的灵魂上,面对即将来临的危险,他们麻木之下是对命运的不屈。   他们无惧生死,不愿苟且余生。   沈御雪看见他们慷慨就义的模样,隐约间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可是那个念头溜的太快,他来不及抓住,认真回忆时大脑一片空白。   对于长孙厄而言,他的执念是所有人都死了,他拼命地想要挽回,甚至不惜逆转时间。那对于城里的所有人而言,他们死前的执念又是什么呢?   长孙厄远在另一个战场,来不及赶回来,也没有收到城里的任何消息。对于他而言,城里的所有人死的悄无声息,他看见废墟残躯,心如刀绞。   他在战场上徘徊,收敛尸骨之时,知不知道他的民众无畏勇敢,直面死亡?   沈御雪不禁想到鲛人一族,面对灭顶之灾,他们没有选择妥协,而是血战到底。那个时候,他爹娘就是所有鲛人的精神支柱,他们带领鲛人一族浴血奋战。   战争会带来牺牲和恐惧,在那样一个条件下,鲛人族没有崩溃,是他爹娘的意志支撑着整个族群。   皇族身在高位,便是所有子民的引路明灯。即便是天塌地陷,也不能让自己矮一下肩膀,因为他们肩负着族群所有的希望。他们的任何动摇对族群而言,都是剧变。   自由城的民众如此在乎长孙厄,他们也把他当成了精神支柱。   如果他们真的有什么遗憾,更多的是遗憾即未能和长孙厄一起共御外敌,又不能为他守住城池。   沈御雪的心境豁然开朗,或许问题就出在这上面。但他知道的消息不多,还需要问一问长孙厄。   城主办事效率很快,沈御雪他们前脚刚进院子,后脚城主派的人就带着床进了门,还是两张。他们询问了有没有空房间,动作麻利地把床放好。   沈弋本来是看的来气,但转念一想把江云野和燕南归关在一间房里也不是不行,他很好奇这两个人能擦出什么样的火花。   不过显然城主没有给他实施这个想法的机会,因为在侍卫之后,紧跟着辰少卿。   沈弋坐在院子里和海黎在一起嗑瓜子,见状嗤笑道:“城主这是对我们不放心吗?还派自己的心头好来监工?”   辰少卿没有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对海黎一拜,道:“城主说让我过来跟着你们,救治时也方便些。”   知道院子里又要多一个人,沈弋顿时就不干了:“我们这里没有单独的房间给你,你要和别人睡在一起,我们可没法给城主交代。”   站在一旁的燕南归不禁抬头看过来,辰少卿脸上火|辣辣地一片,低眉垂眼,委屈道:“我修为不高,又和燕师弟走散了,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说到底不过寄人篱下,虚以委蛇,沈道友何必咄咄逼人?”   辰少卿一句虚以委蛇是想把自己摘干净,表示他和城主不过逢场作戏,并没有真的发生什么。   更何况他主动示弱,又在大殿上帮过燕南归,饶是燕南归心里有怨,此刻见他被人欺负也不能无动于衷。   “我们可以住一个房间,沈道友无需担心。”燕南归开口解围。   辰少卿看着他,眼中似有泪光,很快又扭过头,黯然道:“燕师弟,谢谢你。”   沈弋看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搓了搓手臂,最终决定眼不见心不烦。   海黎倒是饶有兴趣地盯着眼前的两人,甚至还有把沈御雪叫来一起看戏的冲动。不过一想着江云野黑如锅底的脸色,他打了个冷颤,打消了这个念头,只好叫上朱管事一起。   不过朱管事连声拒绝,这事涉及到沈御雪和陆焰,不管是谁,他都不想惹。现在看的开心,之后他们秋后算账也会很开心。   沈御雪一进院子就被江云野拉进房间,燕南归想要试探他的身份,他是半点机会都不给。   沈御雪被江云野困在怀里,脸上的面具揭落,露出那张俊美的脸。   当初在下修界,没有陆焰,没有亲朋好友,沈御雪一直压抑自己的内心世界,甚少和人深交深谈,他就像过客,匆匆走过每个人的人生,这也导致他虽然温和,却周身疏离之意,让人觉得远在云端。   回到上修界后,回到亲朋好友身边,被他们无条件地宠着,沈御雪身上的疏离之意淡了很多,人也变得更加温和。   如今他眉间少了冷意,有如春风化雪,教人更生欢喜。   江云野在城主府就憋了一肚子的醋意,此刻不在人前,他的情绪在心头不断酝酿发酵,酸的他忍不住皱眉。   “宁不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要是真的在乎你,根本就不会轻易把你交给燕南归。”江云野抱紧沈御雪,把头埋在他肩上,闷声给沈御雪分析宁不凡,嘴里说的头头是道,心里想的是弄死对方最好。   沈御雪对宁不凡的这个处理方法并不敏|感,因为当时是他自己要求离开在先,宁不凡为了顾全大局可以这样做。   “咬人的狗从来都是闷不做声。”江云野见沈御雪没有生气,抬起头看着他,手掌抵在他脑后,低头亲上他的唇。   沈御雪瞳孔微张,睫毛轻颤,他眨了眨眼,默许了江云野的亲昵。   过了好一会儿,江云野才放开沈御雪,在他耳边哑声道:“比如我这样。”   沈御雪愣了愣,虽然他明白江云野的意思,是要他提防宁不凡,防止不设防时被他咬一口。但一想到江云野拿这种事做比较,他就忍不住笑,带了红痕的眼尾微挑,情意绵绵。   作者有话要说:   就到这里吧   我不想进小黑屋   龙龙和长孙厄是忘年交,不是cp 第四十九章   燕南归他们住进来的这一|夜很平静, 江云野没让沈御雪露面,也省得燕南归惦记。沈弋早早地眼不见心不烦,回房睡觉去了。   要说真有点什么动静, 也是燕南归和辰少卿。不过他两关起门来的事, 其他人不感兴趣。   辰少卿选在这个时候来见燕南归也有赌的成分,在院子里燕南归愿意帮他解围, 他就明白燕南归心里还是向着他,不枉他在大殿上承担了害死沈御雪的罪责。   好在有惊无险,两位大人对这种事不太放在心上, 都没有过多的追问。   自由城的这位城主好|色是人尽皆知的事,就算燕南归不去刻意问, 也会听见风言风语。辰少卿要做的就是先对燕南归坦白,只要他露出柔弱的一面, 燕南归就不会继续往下深究。   燕南归这些日子跟着苍决赶路,路上还要帮忙打架, 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他进屋倒床就睡, 没有和辰少卿寒暄的意思。   辰少卿本来还等着他问,见他这个样子有些心慌,他走到燕南归床前,在床边坐下,有些犹豫要不要去拍燕南归的肩。   “燕师弟, 对不起……”辰少卿伸出手又克制住,悬在半空中,歉意道:“我让你失望了。”   燕南归本来也没睡着, 听了这话就更睡不着了, 自从弄清楚第一次救自己的人不是辰少卿而是沈御雪后, 燕南归对辰少卿的感情就变得有些复杂。   他不能容忍这样的欺骗。   可是这些年, 辰少卿也是真心实意地对他,为了他失去了太多。而且他第二次被救醒来时,身边照顾他的人的确是辰少卿,这点无可辩驳。   “燕师弟,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你要生气也好,要骂我也好,我都可以承受,但你不要不理我。”辰少卿收回自己的手:“我刚入秘境就被迫和你分开,找你了很久也没有音讯,好不容易到了自由城有个落脚的地方,却撞上城主出行。”   辰少卿满腹委屈,声音哽咽:“我打不过他,又人微言轻。我说过自己已有道侣,以死相逼,才让他作罢。但他还是把我扣在城主府,不准我离开。燕师弟,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如果你不信,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燕南归听到辰少卿哽咽的声音就已经开始心软,辰少卿身为医修,在这秘境中独身一人本就艰难,就算真的屈居人下也是迫不得已,他何苦为难他?   燕南归睁开眼,想劝辰少卿去休息,他还没开口,就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脱衣服声。他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翻身坐起来。   辰少卿解开自己的衣服,露出光洁的肩膀,他垂着头,手指发颤,显然做出这种事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燕南归抓住他的手,视线避开他的身体,把他的衣服拉上去道:“师兄,你不必如此,我相信你。”   “你不信,你如果真的相信我和城主没有发生什么事,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沈御雪教出来的人,似乎都有这样的毛病,不是极致的克制,就是疯狂的毁灭。燕南归是这样,宁不凡也是这样。   辰少卿就是吃准了燕南归的这点克制,他倾身倒向燕南归,道:“燕师弟,你看看我。”   靠过来的身体柔|软,应该才沐浴过,身上有一股奇异的花香。燕南归别过脸,手臂横在身前,道:“师兄,早点休息,明日还要出战。”   燕南归此刻的心里没有这样的儿女情长,面对辰少卿的主动,他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反而平静的很。   面对他强硬的拒绝,辰少卿知道不能把人逼急了,他难过地撑起身,拉好自己的衣服,伤心地看着燕南归。   这一次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流下一滴泪,转身回了自己的床榻。   燕南归心里有些堵,他对辰少卿也有感情,看到他难过还是会在意。可是这次他没有选择安慰,他狠下心躺回去,背对着辰少卿一言不发。   这一|夜他们二人各怀心事,同房异梦。   第二日清晨,沈御雪和江云野起了个大早,到了自由城那么多天,江小公子终于能搂着自己喜欢的人抵足而眠,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一早上的好心情遮都遮不住。   沈弋一脸哀怨地看着他,拉着沈御雪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确定自己哥哥今天好胳膊好腿,精神充沛,没有腰疼也没有坐立不适,眼神里的哀怨才少了那么一点点。   为了防止沈御雪被人进一步占便宜,他真的操碎了心。   偏偏沈御雪没有这样的自觉,对江云野的亲昵毫不避讳,二人才用过膳,便说要先去城门口看看战况。   朱管事正犹豫要不要跟着他们去,沈弋先发话道:“你不去你留在家里做什么?”   朱管事缩了缩脖子,他觉得沈弋说的不是让他去战斗,而是让他去棒打鸳鸯。可怜他这个夹在中间的人,两头不讨好。   “我们有事要和苍决大人商量,朱管事不急可以稍后再来。”沈御雪看出朱管事的难处,开口给他解围。   知道他们要去议事,沈弋没在多言。   朱管事在心里给自己鞠了一捧辛酸泪,他决定了,等出了秘境回到商船,他要改变航线,一辈子远离沈弋。   “这个苍决大人给我的感觉怪怪的,他不是自由城的人吗?”沈御雪和江云野先行一步,沈弋帮海黎整理药箱,归类药材,不解地嘀咕了一声。   海黎忍俊不禁,道:“他不是的自由城的人哦,他的身份说出来要吓你一跳。”   沈弋抬头,朱管事也诧异地看过来,海黎抚|摸着自己的胡子道:“你们该喊他少阳帝君。”   海黎是见过少阳帝君的人,只不过那个时候的少阳帝君是成年体,而不是现在这个少年。   海黎一开始也有所犹豫,主要是陆焰和苍决两个人表现的互不相干,好像从来都不认识一样。但苍决这个名字海黎还有印象,加上苍决不变的荆棘王冠和悬空之术,海黎多少猜出来了。   只是没想到苍决遭逢变故成了这个样子,也不知道青龙族那些老家伙会怎么想。   海黎不知道的是青龙族那些人已经被苍决收入他特有的灵兽空间,暂时是不会被放出来了。   轮回里的战争每一次都很惨烈,昨夜守城的修士损伤不少,沈御雪和江云野赶到时,他们正在把伤员从城楼上撤下来。   虽然城主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但在战事上毫不含糊,调配有度。   这一|夜敌人也没讨着好,清晨刚刚退去,估计要再过一会儿才会发起下一次进攻。苍决和长孙厄都在城墙上,他们昨夜复盘了一整夜,还是没有什么头绪,今天一早就上了城墙,看面对敌人能不能找到线索。   沈御雪问过城主他们二人的动向,带着江云野上了城楼、   清晨的城楼上有一层薄雾,湿润的空气冲淡了血腥味。   苍决和长孙厄迎风而立,一老一少的背影相隔不到一步。他们眺望自由城外的群山,敌人在那里安营扎寨,   上一次他们饮酒高歌,谈笑间打退敌人一次又一次的进攻,绝境中的狂欢,让人记忆犹新。   “你这条老长虫虽然可恨,但在战场上还算可靠。”长孙厄想起并肩作战的日子,目光微闪。   苍决白了他一眼,察觉到沈御雪的气息靠近,转身看向楼口。   此刻城楼上已无外人,沈御雪不用装作不熟,他给楼上的二人行了个晚辈礼。江云野是想随他照做,但转念一想自己此刻的身份,伸出去的手转而搭上沈御雪的手臂,把他扶起来。   这站在外人的角度看过去,像是他拦了沈御雪的礼。   苍决从长孙厄的口中得知陆焰此刻神魂有异,再看看沈御雪身上充盈的火元素,问道:“你们两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还有昨日那三人又是怎么回事?”   苍决一开始就对燕南归的话半信半疑,但没想到这样的人有三个。   沈御雪不再隐瞒,把自己在下修界渡劫失败后的遭遇娓娓道来,从他心魔缠身到坠崖,再到陆焰复活,甚至没有超过三个月。   他在下修界数百年,短短时日就毁的一干二净。   江云野不是第一次听,还随沈御雪亲身经历,但不管是几次他都愤愤不平,心绪起伏。   苍决和长孙厄的神色逐渐凝重,他们猜到事情不简单,但没想到如此混账。如果不是沈御雪一心向道,道心坚定,在这样的羞辱和背叛下,他的道心会受到不可逆转的重创。   “他们怎么有脸说自己对你拳拳情意!”苍决觉得太过讽刺,失去了之后才想起来珍惜,这样的情意就是喂狗,狗都嫌弃。   沈御雪的话里提到了江云野,但没说他就是陆焰一魂,此刻站在身边,只说了他死于燕南归之手。   苍决沉吟道:“也就这位江家小公子还顺眼点,等这次出了秘境,我也帮忙留意一二,看看有没有什么消息。”   “我这里有招魂之术,或许可以一试。”长孙厄道:“魂灯未灭,魂魄尚在,找到人的机会很大。”   长孙厄说着就从自己的空间里掏出卷轴要给沈御雪,沈御雪看向江云野。江小公子不承认自己就是陆焰,他始终觉得自己只是霸占了陆焰的身体。   苍决见状,还以为沈御雪是担心陆焰多想,让长孙厄把卷轴给他:“这事我来也一样,你要做的是养好自己的身体。”   长孙厄看了看沈御雪又看了看江云野,他能看出陆焰神魂有异,但具体是什么样的情况还不确定。   江云野对沈御雪有恩,沈御雪对他有情,在这种情况下,沈御雪不可能不接卷轴,除非这个江小公子现在就在他身边。   想到沈御雪欲言又止的神情,长孙厄了然。他拽过一旁的苍决,笑道:“我带他去研究研究这幅卷轴,城楼上的事暂时交给你们了。”   沈御雪颔首道:“前辈放心。”   苍决看向陆焰还有话想说,长孙厄一把捂住他的嘴把人拖下城楼。   等他们二人走的没影,江云野靠近沈御雪,问道:“你为什么不收下?”   沈御雪不解地抬头看着他,江云野又道:“万一陆焰醒了,你拿着卷轴还能找到我。”   沈御雪:“……”   沈御雪认真道:“你说的对,你们只有一个身体确实麻烦,说不定此刻是我师尊的魂魄在外,总得要找回来,是吧?”   见沈御雪认真思考,江云野心里酸酸的,他嗯了一声:“这是自然。”   沈御雪掩唇,眼底闪过狭促的笑意。明明是同一个人,他却像是在和两个人谈情说爱,他们还时不时地互相醋一下。   等将来解决了神魂分离的问题,他师尊的脸色一定很精彩。 第五十章   江云野因为沈御雪的话生了醋意, 但这个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他也清楚眼下这个状况,一直呆在陆焰的身体里不是办法。   要是出了秘境陆焰还未苏醒, 他会想办法把身体还给他, 自己另寻他路。   沈御雪不知道江云野已经开始纠结身体的事,见他站在一旁一脸严肃, 还以为他是忧心战场。   夜里被打退的外敌重整旗鼓,黑压压的军队再次袭来。   长孙厄提到外敌时说过他们强悍嗜血好战,但并没有说他们不是修士。   沈御雪看清狂奔而来的敌人, 他们半人半兽,上身赤|裸, 胸膛上长着各种各样的妖纹,像是黑色的刺青盘踞在隆起的肌肉上, 他们的下半身类似螳螂,生长着有力的、肌肉发达的下肢, 轻轻一跃就能跳上古树, 背后还有一对薄如蝉翼的翅膀。   他们能飞能跑,速度奇快,为了掩护先行部队,后方势力拉弓射箭,密密麻麻的箭矢铺天盖地般飞射而来。   城墙上的防御阵早已被攻破, 万箭之下,沈御雪和江云野的身影显得如此渺小。   外敌的喊杀声震耳发聩,江云野下意识地护着沈御雪后退, 箭矢已在眼前, 如果他们躲开, 这些箭就将落在城内。   江云野这些天已经熟悉了陆焰的身体, 危急关头,他调动身体里的灵力,浓郁的火元素在空中散开,江云野衣袍鼓动,他长袖一挥,炙热的灵力迎风而涨,顷刻间罩住整个城楼。   飞舞的火焰艳丽而危险,疾驰的箭矢还未靠近就化为灰烬。   在箭矢的掩护下,先行部队一蹦三尺,朝着城墙弹射而来,想要占据高点。   沈御雪手掌一翻,灵力凝聚的长剑出现在掌中,独自一人飞身而起,跃上墙头。他和江云野同时动用灵力,体内的心有灵犀蛊阵阵发热,心意竟有一瞬的相通。   江云野要对付天上的箭矢,地面的进攻就交给沈御雪。   剑光如雪,剑气如虹,沈御雪身轻如燕,翩若惊鸿。他的剑术返璞归真,一招一式大开大合,似有排山倒海之威,凶如浪潮奔涌,横扫一片。   强敌的进攻被他们拦下,飞箭失去了掩护的作用。   江云野飞上墙头和沈御雪并肩作战,心有灵犀蛊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他们之间不需要多余的言语,仅是一个念头就能心意相通。   这些敌人的力量并没有强悍到沈御雪和江云野不能对付的地步,更多的是他们数量太多,先头部队没了,后面的人很快就会补上。   而当年自由城就是在这样的进攻下弹尽粮绝,一点点走向死亡。   沈御雪的力量来自陆焰,而到了陆焰这个修为,对天地灵力的吸纳就如同呼吸一般,可以快速补充,倒也不用担心力竭。   他们二人并肩打退了敌人的第一波进攻,等他们撤回城楼,组队的另外二人才匆匆赶来。城楼下的尸体化为飞灰,只有血迹证明了一场恶战。   朱管事的面色略显难看,没想到自己只是磨蹭了一会儿,就让沈御雪和江云野先行战斗,他歉意的对二人抱拳,道:“对不住,来晚了。”   沈御雪说有事先行,他是怕来早了误事,没想到来晚了更误事。   沈御雪抹去剑上的血迹,道:“没关系,我们也没想到敌人会那么快发起进攻。你们等下对敌之时小心点,他们并非人类。”   沈御雪知道朱管事不是故意晚到,没有计较。他告诉他们敌人的特征和弱点,方便他们防守。   朱管事知道是一只只的大虫子,不禁打了个冷颤,感到一阵恶寒。   燕南归一言不发地看上沈御雪的剑,他还记得当日在海上,沈御雪出手救人时用的是刀。一个人在面对危险时,选择的往往是自己最熟悉的也最趁手的兵器。   当日在海上沈御雪游刃有余,虽然如今也不见狼狈,但看起来没有那么轻松。   燕南归不禁怀疑他当日在海上是为了隐藏,而现在才是他最真实的模样。   江云野注意到燕南归的视线,他不动声色地挡在沈御雪身侧,把他完完全全的遮住,就是一根头发丝都不留给燕南归。   沈御雪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   江云野抬手把他被风拂过的鬓发撩到耳后:“没什么,只是看到你就有些情不自禁。”   沈御雪说他嘴贫,回头询问朱管事沈弋他们的动向。   “现在城中医修紧缺,海长老和沈公子前往相助。”朱管事来得晚也是顺道送了他们一程,他怕有人不高兴,就没提辰少卿。   沈御雪没多问,也没时间多问,因为很快敌人的第二次进攻又开始了。   这次他们直接强攻,朱管事瞧见从丛林里窜出来的半人半兽,方知沈御雪所言不假。那些兽人力量强悍,肌肉发达,飞檐走壁如履平地。   沈御雪和江云野还是并肩作战,燕南归和朱管事各自镇守一边。战场一时让燕南归分不出心思去研究沈御雪的剑术,偶尔偏头看见那两道默契的身影,他都有些胸闷。   忽视那张面具,他真的仿佛是看见了沈御雪,这让他更加好奇面具下的那张脸。他曾有过不切实际的幻想和奢望,如果面具下的那张脸也神似沈御雪该有多好。   燕南归有一瞬的走神,眼前的敌人就一窝蜂地冲上来,他们张大嘴,露出獠牙,恶狠狠地咬在燕南归的胳膊上。燕南归吃痛,一刀砍下敌人的头颅。尸体化为灰飞,被獠牙贯穿的血洞喷出鲜血。   血腥味越发刺激了敌人的神经,他们一波接一波不要命地扑向燕南归。   朱管事看见了,但他没有伸出援助之手,默默拉远了距离,留下燕南归一人在困境中挣扎。   短暂的慌乱后,燕南归被激发了野性,手起刀落,从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他隐隐有些妖化,但还是努力地克制住,弯刀沾满了鲜血,他的眼神充满了戾气。   城墙下,沈弋提着药箱子跟着海黎穿梭在伤员中,海黎简直就是妙手回春,不管多重的伤势在他手上走一圈,就是半脚踏进阎罗殿也能拉回来。   沈弋不懂医,他选择跟着海黎是担心辰少卿使坏。海黎救人时,他就帮忙发送丹药,坚决不给海黎添麻烦。   辰少卿的医术是在沈御雪手上练出来的,治疗伤病不是问题。沈弋排斥他,他就不凑到沈弋面前,等沈弋和海黎分开,他寻了个机会去海黎跟前露脸。   海黎来自上修界的神医谷,光是这一点就让辰少卿忍不住心动。他修道天赋不行,唯独在医修上有点天赋,上辈子没有机会好好修行,就落得一个凄惨的下场。   这辈子他把赌注定在燕南归身上,但他自身的功法修行始终是个问题,如果能更进一步得到神医谷的青睐,他也不用担心将来事情暴露之后,燕南归弃他而去,他无法在修界立足。   神医谷对求学者多两分宽容,但这个宽容在私人恩怨面前不值一提。   海黎很喜欢沈御雪,这让他对辰少卿没有好感,凤面对辰少卿的毛遂自荐,他选择装聋作哑。   辰少卿只当他是脾气古怪,转而采取迂回路线:“前辈来自上修界,想必对上修界的情况了如指掌。我听说朱雀部落有一位青鸾仙君,也不知道这次秘境之行他们青鸾一族可有人前来?”   海黎本来不耐烦,听见这话不由地想到陆焰和沈御雪:“你问这个咋子?”   辰少卿见他终于肯搭理自己,以为有戏,道:“前辈别误会,我那位燕师弟身负青鸾血脉,这些年离血脉觉醒只差一点,所以想看看能不能见到青鸾一族,寻求帮助。”   辰少卿依稀记得上辈子燕南归就觉醒了青鸾血脉,时间在秘境前后,秘境中得到的那滴青鸾精血更是极大地加速了他的蜕变。   只可惜上辈子这些事辰少卿只是听说,未曾亲眼所见,不知燕南归是在秘境的什么地方遇见的青鸾一族。   海黎心生警惕:“青鸾一族对这事不感兴趣,没有来。”   “怎么会?”辰少卿难以置信,是他的记忆出了问题吗?青鸾一族没来,岂不是意味着燕南归在此刻得不到那滴精血?   海黎心想怎么不会?秘境之行有沈御雪和陆焰就够了,玄樱一般不会凑这种热闹。除非陆焰不在,沈御雪又在海岛上,她才会满心欢喜地跑来找沈御雪。   “哪个跟你说他们要来?怕不是在骗你哦。”海黎觉得辰少卿的诧异有点莫名其妙。   辰少卿压制自己眼中的异色,道:“没有人说,我只是好奇。”   辰少卿想起朱雀复活一事,这也是上辈子没有发生的事,难不成是因为这个原因,青鸾一族才缺席秘境之行?   青鸾一族还是燕南归前往上修界的契机,没有青鸾一族引路,燕南归该如何快速在上修界立足?   辰少卿心生不安,他觉得有些事在慢慢地改变,和上辈子相去甚远。他倒不是担心燕南归,而是担心他自己。   他不想再过上辈子那种被人看不起的日子,他一定要努力往上爬,哪怕是踩着燕南归也在所不惜!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不太舒服,睡的早了点,就没更新 第五十一章   敌人的第二次进攻出人意料的凶狠, 沈御雪等人经历了一场耗时战才有惊无险地把他们压下去。   燕南归的手臂鲜血直流,已经染红了一整个衣袖。他靠着城墙坐下,撕下衣服给自己包扎。从头到尾神情冷冽, 一声不吭。   朱管事也毫无形象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喘着粗气,他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大战, 昨天他还满怀信心地觉得只有他们几个人也没关系,可现在他后悔万分,他觉得还是应该多找几个人。   沈御雪看着那些退走的残军, 觉得眼前这个局面有些不对劲。长孙厄说过,敌军是在第三日大举进攻, 前两日战事还算温和。   但就他们此次进攻的强度看,这已经不是自由城的修士可以抵挡的程度, 如果他们明日的进攻比今日更激烈,自由城根本就守不到七日。   当初长孙厄并不在城内, 他回程时这里已是一片废墟, 回溯时光只在一瞬,根本没有时间给他推断到底是几日城破。如果是身在轮回内,一切事情受他的意志影响,更是难以准确判断。   七日这个数是怎么来的?   沈御雪眺望城外的敌军,所见之处黑压压的一片, 它们的人数仿佛没有减少,一直维持一个数量。   按理说卷入轮回的只是这些百姓,那敌人又是从何而来?   沈御雪擦拭着手上的剑, 这一切太过真实, 真实的让人忘却它并不是一座活着的城。   喜好美色的城主, 邻里和睦的居酒巷, 鱼龙混杂的如意街……   这些人活在术法的维持下,更是活在城主的记忆中。   沈御雪收起手上的剑,转头对江云野道:“我去找一下长孙前辈,这里交给你了。”   按照敌人的进攻速度,下一次进攻不会间隔太长的时间,沈御雪和江云野需要留下一个人。不然仅仅靠燕南归和朱管事,情况会变得不妙。   沈御雪匆忙下楼,燕南归抬头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抹去手上的鲜血,询问一旁的朱管事道:“我还不知道这二位如何称呼?”   正在调息的朱管事回头看着他道:“小鱼儿仙君你不是在船上见过吗?他师尊姓陆,你就叫一声陆前辈。”   “他姓陆?”燕南归看向江云野,神情意味深长。他在第一层的前生中又经历了一遍上辈子的事,问了一句沈御雪的身份,沈御雪不想回答,就说自己姓陆。   这真的好巧。   朱管事以为他联想到了陆焰,嗤笑道:“姓陆怎么了?姓陆的人很多,这个姓又不是独一无二。”   话虽如此,但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会很快在心底生根发芽。   楼下伤员的情况暂时得到缓解,沈御雪下楼时,沈弋正准备和海黎上城楼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辰少卿也在其后。   沈御雪步履匆匆,点头打了声招呼:“楼上有人受伤了,海长老,你们帮忙守一下,我去去就来。”   沈御雪说的是帮忙守,不是帮忙治,显然他对受伤这人的死活并不在意,重要的反而是守住城池。   海黎和沈弋心领神会,沈弋道:“哥哥放心去,这里交给我们。”   城墙上战况惨烈,三人一上楼就看到席地而坐的燕南归和没有形象躺着的朱管事。辰少卿看到燕南归的手臂,面色微变,连忙上前两步超过沈弋二人,在燕南归身旁蹲下,关切道:“燕师弟,怎么会这样?”   燕南归的实力辰少卿还是很清楚,本以为这场战斗万无一失,岂料他竟然伤成这样。   沈弋瞥了一眼,也走到朱管事身边蹲下,拿出海黎的药箱翻翻找找,对朱管事道:“我之前还担心你技不如人,上了战场少不了要被人戳几个窟窿,没想到你还挺争气,不错不错。”   朱管事:请不要拿我当工具人指桑骂槐。   燕南归包扎的手法粗鲁,随意止了血,辰少卿看不过眼,准备给他重新包扎。二人听见沈弋这话,不由地看过去。   “沈公子,之前斗酒的事是我不对,你有什么怨气冲我来便是,请你不要迁怒燕师弟。”辰少卿看的出来沈弋不喜欢燕南归,他把过错归咎在自己身上,低眉垂眼,显得楚楚可怜。   沈弋把补气回血的丹药塞进朱管事怀里,撩了一下自己耳边的鬓发,露出同样柔弱的神色,道:“辰道友是在怪我吗?我是心疼朱管事担心他在战场上的安危,我绝对没有别的意思,如果辰道友因为我这话心里不舒服,我给你道个歉?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才让你的燕师弟误会了,我真的不是在说他技不如人。”   沈弋一脸无辜地看着辰少卿,把技不如人四个字重重地重复了一遍。   辰少卿柔弱的神情顿时卡住了,沈弋把他的意思一曲解,倒像是他在乎这个,顿时神色讪讪,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弋拖长了调子,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辰少卿觉得情况对他不利,闭上嘴不肯再接这话。   燕南归伸出没有受凤伤的那只手握住他的手腕,替他解围道:“师兄关心则乱,沈公子莫要计较。”   沈弋切了一声,给了他一个白眼。   江云野和海黎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他径直走过来,扫了一眼眼前的状况,见朱管事缩在一旁不吭声,就料到是沈弋故意挑事,明知故问道:“怎么了?”   本来打算息事宁人的沈弋听见他的声音回头,立刻燃起新的斗志,说他只是好意关心朱管事,却被人指别有用心。   辰少卿刚想辩解他没这样想,就听见江云野冷哼一声:“没看出来两位还很有自知之明。”   这话无疑是肯定沈弋刚才所言,辰少卿面色微白,想起身和他们理论,燕南归一把拉住他的手,让他继续包扎。   辰少卿垂下头暗暗磨牙,心里恨极了沈弋。   燕南归仰头靠着城墙,目光直视眼前人,对方厌恶而又带着一点鄙夷的神情让他莫名地想到江云野,那个死在他手上的江家小公子。   “前辈修为高深,我等自愧不如,今日之事受教了。”燕南归收起自己的冷冽和戾气,态度诚恳。   江云野依旧没有好脸色,正要拂袖而去。   燕南归叫住他,道:“前辈盛名在外,修为通天,不知可曾认识我师尊沈御雪?”   燕南归这话问的突然,不知道他怎么会扯上沈御雪。   在场这几人中,不管怎么看,问沈弋认不认识沈御雪都比问江云野靠谱。但他略过沈弋,直接询问江云野,难道他看出了什么?   江云野不动声色,燕南归有此一问,就是有一定的把握,就算他回不认识,燕南归也不见得会相信。   “你对你师尊,还真是一无所知。”江云野回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既不是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他的眼神同情而怜悯,仿佛他眼前的燕南归是个可怜虫。   燕南归不禁发笑,果然,苍决认识他师尊,眼前这群从上修界来的人也认识他师尊,他们是他的过去。这也解释为什么他没做对不起这群人的事,却被这群人敌视。   燕南归笑的有些瘆人,沈弋打了个冷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搓了搓手臂站起身,准备把药箱还给海黎。   “沈公子留步。”燕南归开口道:“旁人是认识,你呢?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沈弋撇了他一眼,冷嘲道:“我看你不是伤了手,是伤了头。”   燕南归今日突然开了窍,倒是让人有些猝不及防。但也仅此而已,短暂的惊讶之后,没有人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他的怀疑得不到解答,就算猜中了也没有办法证实。   辰少卿低头一言不发,燕南归的话让他回想起沈弋和沈御雪打招呼时,叫了一声哥哥。   当日在船上,沈御雪身边只有两个人,沈弋这个弟弟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辰少卿心里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但很快又被他否定。他知道的沈御雪深爱燕南归,不可能移情别恋,更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和别人勾搭上,卿卿我我。   面具人不会是沈御雪,但可能和沈御雪有旧。就像眼前这些人一般,生活在沈御雪的过去。   苍决和长孙厄回了卖地图的铺子,在长孙厄的推断下,陆焰分魂的事被猜的八|九不离十,眼下陆焰的身体里,复苏的记忆属于另一部分灵魂,甚至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就是本体,还在纠结占据了别人的肉身。   苍决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禁怀疑长孙厄是在忽悠他。长孙厄十分肯定,一脸认真,还拿出家底想和他赌一把。   苍决见状迅速打消了自己的疑虑,不是他相信了长孙厄,而是和长孙厄打赌没有好事。   他坚决不赌。   “说起来他们三个人都被卷入轮回台,这是三个人的前生都出了问题。等从秘境离开以后,你记得帮忙留意一二。”   长孙厄站在柜台后面查看当初递给沈御雪的那卷厚重的地图册,上面被标红的路线不断扩展,几乎覆盖了半张纸。   做为轮回塔的持有者,他比苍决更清楚第一层的轮回代表着什么。一个人的气运是既定的,但如果有人强行干扰,也会发生偏离,如此一来,他们的命数就会随之改变。   如果这次进入轮回台的只有一人,倒也没什么,偏偏是三个人,还是三个在感情上有纠葛的人。   长孙厄怀疑有人干扰了他们其中最少一人的命数,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苍决似懂非懂,长孙厄道:“改变命数的是气运,而气运这东西可以抢。我记得是有这样一门功法,只不过修炼有些……嗯……”   长孙厄欲言又止,苍决道:“说清楚点。”   长孙厄干咳一声,道:“类似双修,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盗走别人的气运为己用。”   苍决神情凝重,听到这话斩钉截铁道:“不用想,肯定是燕南归。阿雪和陆焰不会做这种事。”   “你误会了。”长孙厄解释道:“如果真的有人修炼了这门邪功,他可以蚕食别人的气运壮大自身,借此去影响一些既定的命数。并非必须和被影响的人有……”   长孙厄言语矜持,点到为止。   苍决飘在房间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发出嘲笑声。   长孙厄瞪他一眼,合上眼前快要整页飘红的地图。   店铺外,从战场上下来的沈御雪匆匆而来,他给屋子里的两个人行了礼,道:“师伯,我有事想单独和你谈谈,不知可方便?”   苍决回身:“正好我也有事想问你。”   沈御雪忽略了他的这句话,见他答应就抬手请他出门。   战火没有波及到城内,但街道有所萧条。沈御雪带着苍决远离长孙厄,抬手在二人之间布下结界。   苍决眼神微眯,沈御雪的谨慎让他感到不妙:“出什么事了?”   沈御雪神情严肃,开门见山道:“师伯,你经历过一次自由城的轮回,应该知道的比我们多得多,上一次自由城的这场战争打了几日?”   “七日,不是说过了吗?”苍决不解地看着沈御雪。   “你和长孙大人修为通天,什么样的敌人能让你们联手打七日?按照长孙大人的说法,进攻自由城的还不是主力部队,而是一直绕道而行的敌军。他们绕道是为了不引人瞩目,不可能人数众多,如此招摇。”   沈御雪说出自己的猜测,顺便提了提刚才的战况,这样的攻势和前世完全不同。   “师伯,对于长孙大人而言,七这个数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沈御雪又问,苍决和长孙厄的关系非同一般,他一定知道一些常人所不知道的事。   苍决认真回想,似乎在前世对抗敌军时,他们把酒高歌之际,长孙厄看着城下黑压压的敌军说过在战争的最后,有人想要和谈,双方僵持不下,多耽搁了七日。   他提到那七日,神色一片灰败。   苍决忽然明白沈御雪的意思,他和长孙厄都要打七日的敌人,自由城怎么可能守那么久?它极有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被攻破,无力反抗。   七日不是自由城战斗的时间,而是长孙厄的自责。他觉得就是耽搁了那七日,才让自由城遭此劫难。   “自由城到底是谁的执念?”沈御雪目露悲色:“流逝的历史不可逆转,长孙大人真的成功了吗?他真的还活着吗?”   苍决打了个冷颤,他回头眺望,似乎想穿过长街人海找到长孙厄。可目之所及是苍凉之色,城楼上鲜血淋漓。   阴郁的苍穹上骤然乌云密布,一道漆黑巨大的身影浮现在半空中,他面如罗刹,生长着十八只手臂,俯瞰脚下的芸芸众生。   这突然的变故让所有人目瞪口呆,苍决从未在轮回塔内见过这种怪物,罗刹面,菩萨眼,低眉慈悲,抬手杀|戮。   巨人抬起一只手拍在城楼上,坚|硬的城墙瞬间土崩瓦解。方才被沈御雪等人打退的敌人卷土重来,黑压压地一片,犹如蝗虫过境。   长孙厄捧着地图册从铺子里走出来,那厚重的册子无火自燃,一股戾气携裹着绝望从火焰中挣脱而出,长孙厄抬头看着天上的巨人,满面悲凉。   巨人垂眸,似有慈悲。   但下一刻那些戾气就直奔它而去,在他手上化作一柄血色长刀。   长孙厄后退两步,他擦去嘴角的鲜血,看向苍决和沈御雪,嘴唇微动:“逃吧,抱歉!”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后台看评论的时候,发现有评论被删了。   啊这……是你们自己删的,还是晋江删的啊?   怎么看都是很正常的一条评论啊。 第五十二章   那是一个小雨霏霏的午后, 前方的战事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包括长孙厄在内的几位仙皇离开战场,他们大隐隐于市, 小隐隐于林, 相约自由城的下一次斗酒大会聚一聚,把酒言欢。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 这一别是永别。   自由城成了战争的牺牲品。   长孙厄站在满目疮痍的自由城前愣了神,他离开前,百姓欢送, 说会守好家园等他回来。蝉联多年酒神名号的大娘热情的送上为他践行的酒,笑说自己今年还要继续拿下第一, 给他酿庆功酒。   长孙厄还清晰地记得他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笑容的模样,可转瞬间一切皆为梦幻泡影, 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失魂落魄地走在废墟上,想要扶起倒塌的城门, 可是手一碰, 城门碎裂成了两半,上面压着的碎石滚了一地,他的手僵在半空中。   在往前,城主的尸首立在血泊中,他的手上握着一柄断刃, 双目圆睁,死不瞑目。他答应过长孙厄,除非他倒下, 敌人踏过他的尸首, 否则谁也别想侵略自由城。   他做到了, 可长孙厄宁愿他没有做到。   合上城主的眼睛, 长孙厄继续向前,他走遍城池的每一个角落,痛苦而绝望地期待着能有一个人可以回应他。哪怕是微弱的呼吸,他也能如获至宝。   可是没有,整座城池冰冷至极,除了雨声,长孙厄什么也听不见。   他看见那一张张笑脸变得冰冷,苍白,甚至开始腐烂,不会再有人笑着和他畅谈家长里短,也不会再有人热情地递上自家酿的酒,说请他尝一尝……   苍穹之上,乌鸦泣血长鸣,叫声凄凉悲戚。   那是噩梦般的一日,也是轮回中长孙厄拼命阻拦不想重复的一日。可是随着轮回的次数不断增加,那一日到来的时间越来越短,从一开始的几十年到现在的几月,无一不是再告诉长孙厄到极限了。   即便是轮回塔这样的神器,也有耗尽灵力的一天。   自由城再一次城破在长孙厄眼前,这一天甚至比以往的任何时候来的都早,长街的宁静被粉碎,百姓慌忙逃窜,那个俯瞰众生的巨人抬手间,便可把所有的一切抹去。   长孙厄知道他已经没有机会了,这一次之后,不会再有下一个轮回,或许他们都将魂飞魄散。   只是想到那些被他卷进来的人,他还是有些抱歉。仿佛是又听见苍决骂他骗子,也不知道他此刻是不是在懊悔地跳脚,后悔来到自由城。   长孙厄放弃了抵抗,在这最后的关头,他忍不住想,或许坐下来再喝一次大娘酿的酒,在酒香中走向死亡也挺不错。   只是还不等他彻底躺平静候死亡,一根藤蔓缠上他的腰,苍决破口大骂:“长孙厄,你个王八蛋,本君跟你没完!”   藤蔓卷起长孙厄倒飞出去,城墙上的碎石砸落在他刚才停留的地方。面对黑压压的敌军,江云野等人还在拼命坚守。   尚未退去的城中修士又一次拿起武器,朝着眼前的敌人冲去。   苍决悬浮在空,一把揪住长孙厄的衣襟,睁开常年笑眯眯的眼睛怒视着他:“你站在那里干什么?你回头看看,有谁放弃过?”   苍决指着城门前那些奋勇杀敌的人,城楼塌了,可他们心里的意志没有磨灭。   “我是不清楚轮回一旦开始意味着什么才跑回来帮你的吗?”苍决胸膛起伏,恨不得一拳砸在他脸上:“我赌上了自己的性命,你也给我打起精神来!”   长孙厄灰暗的神色有了亮光:“我会想办法把你们送出去,不会让你们卷入其中。”   “我是这个意思吗?”苍决气绝。   长孙厄当然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可他已经错了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这一回,最起码要保住苍决和苍决在乎的人。   长孙厄心如死灰,不想再拖累其他人。   苍决被气的不轻,身后藤蔓疯长。   沈御雪连忙上前道:“长孙前辈,既然城破是注定的,死守没有任何意义,倒不如以进为退,直接杀出去!”   长孙厄让苍决松开手,他整理自己的衣襟,看着天际的巨人喃喃道:“是该行动起来。”   这是最后一次战斗,临阵脱逃对不起他的城民。   沈御雪见长孙厄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又道:“长孙前辈,我说的不是你一个人杀出去,而是带着自由城的所有人一起杀出去。”   长孙厄回头,沈御雪一脸认真,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在这自由城内,不仅有修士,还有许许多多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他们有些人平日里别说杀敌,就是杀只鸡都能弄的鸡飞狗跳。   战争、杀|戮不是他们应该接触的东西。   长孙厄道:“我还没有失职到要手无寸铁之辈拿上屠刀拼命的地步。”   一次的过错已经足够刻苦铭心,长孙厄又怎么忍心再来一次?   沈御雪并不赞同长孙厄这话,他回望身后还维持着短暂安宁的城池,目光坚定,不见犹豫:“长孙前辈,你有没有想过,困住他们的不是轮回,而是你心里的这座城?”   长孙厄不由地皱眉,沈御雪的话让他有些不喜。   沈御雪无惧他阴沉的面色,继续道:“你是他们尊敬的长孙大人,他们以你马首是瞻,你就是他们活着的希望。有你在,即便是城破也没关系,因为有你的地方才叫自由城。他们追随的是你的脚步,从未停止过对你的仰慕。”   早在战鼓声响起时,沈御雪就注意到城里的人没有恐惧,因为他们是如此的相信长孙厄。   在酒会那日,居酒巷的众人更是无畏生死,誓要和城池共存亡。   他们向死而生,可长孙厄畏惧他们死亡,一直想要他们活,这也导致他们和长孙厄之间存在不可消磨的矛盾。   “长孙大人,下令吧!”沈御雪后退半步,俯身行礼:“带着我们所有人冲出去。”   沈御雪话音刚落,还未被战火波及的长街上,无数的人奔涌而来。走在最前面的是宁不凡带领的修士队伍,有自由城还未参战的修士,也有从外面进来的修士,而在他们身后,是自由城的士兵。   人潮未到,兵戈之声已灌入耳膜。   长孙厄嘴唇微颤,他把自由城的毁灭怪在自己身上,他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自由城,所以无数个轮回以来,他不断地想要挽回,可是每一次都在失败。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原来是他不知不觉间又把所有人丢下了吗?   “或许你是对的。”长孙厄再度燃起斗志,这一次他不是孤军奋战,在他身后,是自由城千千万万的百姓。   “老长虫,我们再战一场!”长孙厄对苍决伸出手,他不再茫然,他的目光坚定明亮。   苍决拍开他的手,率先冲出去:“废话少说,快点帮忙。”   长孙厄大笑,目光落在沈御雪的身上,对他道:“既然要集结而战,怎么可以没有鼓声?沈仙君,擂鼓之事就拜托你了。”   擂鼓?沈御雪首先想到的就是之前两次被敲响的鼓声,那东西他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长孙厄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有过多解释,转身冲入战场。   宁不凡带来的那些修士看见城门口的惨状,二话不说直接冲了上去。宁不凡和沈御雪交错,沈御雪朝着和他们相反的方向掠去。   城门口的战斗进入白热化的状态,半空中的巨人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周身的灵力混沌磅礴,它每一次抬手都带起巨大的灵力,犹如山岳一般朝着众人呼啸而来。   江云野凭借陆焰强大的灵力可以抵挡一二,其余人十分吃力,稍有不敌就会被直接扇飞出去。眼看他们的相助只是杯水车薪,徒增伤势,江云野衣袖一拂,把他们全部从残垣断壁上扫落,让他们去对付地面上的敌人。   海黎捡起自己的药箱,有些担忧地看向江云野的背影,他很强,但他体内有心有灵犀蛊,力量还要分给另一个人,这在强敌面前,无疑是个隐患。   不过海黎这点担忧还没涌上眉头,苍决和长孙厄就从天而降,无数的藤蔓从地底喷涌而出,配合长孙厄凝聚的冰凌,重重地甩向半空中的巨人。   在他们二人的配合下,巨人的动作有一瞬的迟疑。江云野得了喘息的机会,迅速拉退距离。他扫了眼眼前的状况,没有看见沈御雪的身影,不由地疑惑。   长孙厄笑道:“放心,他无碍,那是他的机缘,能不能成要看他的造化。”   战场上的战况瞬息万变,长孙厄在这个时候支开沈御雪自有他的道理。江云野看向苍决,见他没有异议便没再多言。   半空中的巨人已经缓过神来,这一次他舞动了手上的血色长刀,刀锋之下,红色的雪花从天下飘下来,所到之处寒意渐起,悲戚,绝望,痛苦,无助……   刀意之上蕴含的是长孙厄无数次失败后凝聚起来的负面情绪,它就像一条看不见的毒蛇盘踞在众人的心脏上,让人恐惧,惊慌。   雪花让战场上的战意出现凝滞,众人抗战的信心被一点点蚕食,露出悲观的一面。反观外敌吸收他们的内心的阴影,变得更加亢奋。   长孙厄面色难看,苍决挥舞手臂,大地开出白色的小花,它们在风中摇曳,清冽的花香驱散众人心底的阴霾,可是巨人还在挥刀,雪越下越大,那些小花被雪色覆盖,逐渐枯萎。   苍决身影微晃,刀上的刀意太强,他这个状态硬抗有些勉强。   眼看战况急下,有人心生退意,局势开始一边倒,众人被绝望感染,手上的兵器渐渐地挥不动了。   千钧一发之际,咚地一声鼓响,声如平地惊雷,声波横扫天地,直接将那些红色的雪花绞碎。   众人抬头,只见城主府的上空升起一轮战鼓,一道衣袂飘飘的身影站在鼓前,坚定地敲击鼓面。   “咚,咚咚,咚咚咚……”   鼓声有节奏地响起来,一声接着一声,重重叠叠,仿佛有千军万马疾驰而来,将士们齐声怒吼,他们勇敢无畏,心中有着坚定的信念。   “战!战!战!”   鼓声在呐喊,声波如同浪潮一般奔涌上战场,把冲在前面的敌人扫飞出去。   众人心底的绝望和阴霾被一扫而空,他们燃起熊熊斗志,眼神坚定,挺直腰杆,握紧手上的兵器,目光直视汹涌而来的敌人。   “杀啊!”   人群中不知是谁在鼓声中大吼一声,刚才还被打的节节败退的修士门重整旗鼓,他们英勇地冲杀过去,手起刀落,势如破竹。   鼓声没有停,甚至越来越急,越来越快,每一次重鼓之下,声音都带着极致的战意,汹涌而去。   自由城的百姓们被鼓声惊醒,他们聚集在一起,不知道是谁说了什么,还是鼓声让他们心有感触,他们拿出了家里最趁手的武器,不约而同地冲向城门口。   战鼓鸣,战意起。   天地间乌云密布,狂风怒吼,鲜血染红的大地上,敌人步步后退。   沈御雪看不到身后的战场,此时此刻他的眼中只有这面鼓。鼓的每一次敲响都要他注入神魂之力,鼓声的每一次震动都清晰地反震到他身上,战意,狂意,藐视天威又怜爱众生。   他听着鼓声,感受到每一次传过来的波动,心境在战意的牵引下从这个自由城飞往更广阔无垠的天地。   修士逆天而行,挣脱命运的束缚是战。   凡人为了生存,保家卫国是战。   山野莽兽为了活下去,厮杀拼搏是战。   修士修为通天,怜爱众生,为他们驱赶妖兽也是战。   战这一字,为自己也为别人,是正义也是罪恶。   兵刃所向,应当天下所归,民之所向,方为战之根本。   沈御雪的思绪从天际归来,他的神魂之力近乎枯竭,鼓声的反震让他胸膛内的气血不断翻滚,嘴角溢出血迹。   可是他没有停,甚至没有放弃的想法。   这一战关乎着自由城的所有人,鼓声让众人所向披靡,他不能倒下,更不能松手。沈御雪咬牙压下胸膛里翻滚的气血,神魂枯竭,他的眼前阵阵发黑,大脑刺痛,仿佛针扎一般。   他闭上眼,依旧坚定地抬手擂鼓。   苍穹之上,密集的鼓声携裹着战意,震碎了巨人手上的血色长刀,敌人被驱赶,自由城的百姓踏过破碎的城墙,举起手中的武器,在战意的加持下犹如天神附身。   过往的记忆走马灯般在他们的脑子里闪回,从城池破碎的那一天开始,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他们看见长孙厄无能为力的身影,他痛苦地站在废墟上,拼命地想要抓住他们每一个人,可是每一次他都失败了。   他在细雨中悲鸣,拾起城池的残垣断壁,翻看每一具尸体,期待一个回应。他的身体迅速地苍老,细密的雨滴压弯了他的脊梁。   苍穹上,三人还在合力对战巨人,它是天道的意志,抹杀妄图逃脱世俗轮回的长孙厄。   江云野受了点伤,但此刻更痛的是心,心有灵犀蛊在反馈给他沈御雪的情况,战意之下是支离破碎的身躯。   江云野感同身受,他的思绪有些不太清明,神魂被分裂成了两份,有一道声音在叫嚣着出来。   江云野捂着头后退,巨人的手随之而来,想要先将他拍落在地。   “你好吵!”低哑的声音从江云野口中吐出,他握住手上的剑,在巨人的手掌落在身前时,抬手一挥。   无尽的火焰在剑上熊熊燃烧,随着这一剑挥出,火焰迎风而涨,形如弯月,周遭的空气被扭曲,气浪朝着巨人狠狠地斩过去。   巨人的手化为飞灰,剑刃几乎将他的身体分成两半。   陆焰抬起头,眼神中的年轻朝气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久经风霜的沉稳。他似乎还有点茫然,撑着额角,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感受到沈御雪的苦苦支撑。   战意萦绕在心底,他放弃思索,脚踏火焰,目若琉璃。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杀了你总没错!”陆焰丢掉手中的剑,直接一拳对着巨人轰去。   天地间的灵力被搅动,火焰在他身后幻化为羽翼,破空之声震耳欲聋,拳影未到,拳风先行。布满阴霾的天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拳头落下,巨人举起阻挡的手臂只坚持了一瞬,骨头寸断,皮开肉绽,鲜血喷涌。   对战的另外二人被这一拳吓了一跳,苍决惊疑不定地看向陆焰。   刚刚接管身体的他只想快点结束战斗,火焰在手中凝聚成长|枪,他割破指尖往枪刃上抹了一滴血,火焰瞬间高涨。他举起长|枪掷出,火焰犹如羽翼,带着长|枪疾驰而去。   苍决眉心一跳,抬手掐诀,无数的荆棘从地底生长出来,缠|绕住巨人的下半身,将它牢牢地困在原地。   另一边长孙厄反应迅速,他凝聚出长弓,拉弓射箭,冰箭破空而出。   火焰,荆棘,冰霜,三种完全不同的灵力撞上巨人的身躯,火焰狂暴,冰箭阴冷,一热一冷的两股力量相撞后再度爆发,在巨人的身体里炸开。   巨人维持着抬手的动作,在火焰和冰霜中碎裂,天上的乌云被两股力量的余波横扫,很快消散一空。   地面的敌人尽数诛杀,太阳落下来,劫后余生的众人欢呼起来,自由城的百姓站在原地,抬头看着长孙厄。   经历大战的长孙厄面色惨白,他凌空而立,和众人遥遥相望。   苍穹上的鼓声随着巨人的消亡而停止,陆焰神念一动,缩地成寸,在沈御雪脱力跌下半空时,稳稳地接住他的身躯。   怀里人又轻了几分,即便隔着面具,陆焰也能想象到他苍白的模样。   他心疼地给沈御雪输送灵力,心有灵犀蛊微微发烫,沈御雪从脱力中苏醒,抬眸看着他道:“我没事,长孙大人怎么样了?”   “你还有心情关心别人?”陆焰恨恨地咬牙,虽然嘴上有些不高兴,但身体还是诚实地抱起沈御雪朝城门口去。   沈御雪倒靠在他怀里,刚想躺着休息一会儿,就注意到脚下的城池正在慢慢地化为灵光消散。他顿时顾不得自己的伤势,情绪激动之下,剧烈地咳嗽起来。   陆焰抱紧了他,安抚道:“别动气。”   话音刚落,他人已经到了城门口。   消散的不仅仅是这座城,还有城内的百姓。   “长孙大人,我们从来都没有怪过你,你不要再自责了。”城主带领着众人站在一起,他看着天上的长孙厄道:“和你在一起这些日子我们很开心,但是好像该说再见了。”   居酒巷的大娘先是看向沈弋,对他笑了笑,然后抬头对长孙厄道:“长孙大人,我们要走了。你也别太伤心,我们是凡人,本来就会走在你前面。能给你酿酒是我这一辈子的幸事,我这次又是酒神呢!我把酒给你留在酒窖里了,也不知道你尝到没有。没尝到也没关系,说不定等我转世了,还能再给你酿酒。”   “长孙大人,你保重!这最后还能追随你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我们也没有遗憾了。”   百姓们跟着长孙厄道别,一点点消散在长孙厄眼前。   帮忙的修士们还有点回不过神来,他们看着自由城不断消失,心中不禁惶恐。   长孙厄目送每一个人离开,这一次没有悲伤绝望,他的嘴角带着笑意。他守护着自由城,自由城的人也守护着他,他们从来不是单向的奔赴。   轮回已经破碎,他们解脱了。   长孙厄轻咳一声,在自由城之后,他的身体也开始消失。   苍决面露惊色:“长孙厄!”   长孙厄看着他:“我早已舍弃了肉身,我和他们没有什么不同。轮回结束了,老长虫,谢谢你,再见了。”   “你说什么胡话!”苍决不敢置信,他挥出灵力想要抓住长孙厄的身体,控制住他的消散,可灵力直接穿透过去。   长孙厄道:“别白费力气了,我与你隔着的不止是千山万水,还有无法跨越过去的时间。如果不是轮回塔,我们甚至无法相遇。老长虫,上一次是我对不住你。”   “闭嘴。”苍决垂眸,他鼻子发酸,还在锲而不舍地使用灵力,试图挽回。   长孙厄轻叹,看向众人扬声道:“此地名为轮回塔,一共一十八层,你们所在第二层,距离轮回塔消散还有三日,诸位各自去寻求自己的机缘吧。”   长孙厄抬手,每个人的眉心都多了一个印记,保证他们能在轮回塔中化险为夷。这是长孙厄最后答谢他们的报酬,做完这些,他消散的速度变得更快了。   苍决神情悲戚:“骗子。”   长孙厄笑了笑,这一次他没有辩驳。但愿往后来生,他还能和苍决有重逢。   沈御雪从陆焰怀里下来,强打起精神站直身体,目送长孙厄离去。苍决不忍再看,头顶的小花全部聋拉下来。   长孙厄豪迈地一挥手,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没有了自由城,第二层就是一个偌大的荒原。得到报酬的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好端端的一座城说没就没了,如果不是报酬真实存在,他们都要怀疑做了一场梦。   苍决抹了把脸,看向众人道:“你们只有三天的时间,还呆愣在这里做什么?”   三日并不长,众人如梦初醒,比起眼前的这点未知,机缘的诱|惑力似乎更大。他们对刚才还并肩作战的道友拱了拱手,各自分道扬镳。   沈弋一手提着药箱子,一手拉着海黎,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沈御雪身前,请海黎帮忙诊治。   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海黎的胡子翘了边,眉毛也打了结:“你娃儿懂不懂尊老爱幼?我这把老骨头都要被你折腾散了。”   沈弋从善如流地开始给海黎捶背捏肩:“海长老,你瞧我哥都站不稳了,辛苦你了。”   一旁默默跟过来的朱管事看了他一眼,心想你哪里是担心你哥站不稳,你明明是想尽一切办法分开你哥和陵光帝君。   沈御雪往陆焰怀里一靠,道:“海长老不必费心,我是有些脱力,歇一歇就好。”   沈弋面色微僵,陆焰已经把人打横抱起,让他舒服地躺在怀里。   别说其他修士对眼前这个状况有点懵,陆焰对眼前的状况也是一无所知。他最后的记忆是进入轮回塔,然后就直接跳到现在,中间大段空白。   他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但看众人没有任何异样,他留了个心眼,没有询问。   一旁的苍决缅怀完长孙厄的离去,转头看向还留在此地的人。   除了沈御雪等人,就剩燕南归三人没走。   燕南归看起来伤的不轻,坐在地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辰少卿就在他身边默默地陪着他,一言不发。   相比之下,宁不凡保存了较为完整的实力,从容不迫。   “你们不走,杵在这里做什么?”苍决问道,他此刻不是很想看见他们。   宁不凡道:“我此来海岛就是寻求起死回生术,除此以外,任何东西我都不感兴趣。”   燕南归没吭声,想必和宁不凡是一样的心思。   轮回塔要三日后消散,这也意味着众人要三日后才能出去。长孙厄消失了,但和长孙厄交好的苍决还在,他看起来比众人更清楚这个地方,跟着他自然更安全一些。   苍决看向陆焰等人:“你们也没有什么想要的?”   朱管事拍拍自己再度圆滚滚的肚子,他想要的已经拿到了。   见几人当真无欲无求,苍决道:“什么都不要,你们进来干嘛?”   陆焰看了他一眼:“这得问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陆焰打量了苍决两眼,一开始还有点没认出来,他记忆中的苍决变成了一个小豆丁,还真是让他有些惊讶。   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到海岛给沈御雪治病,要不是青龙族坚定地相信苍决就在轮回塔内,他们也不会出手相助,一并卷入其中。   沈御雪听见这口气从陆焰怀里抬眸,不确定道:“师尊?”   陆焰低头看着他,神情柔|软下来稍加安抚。他不会在这种时候和苍决吵架,但该问的还是要问清楚。   沈御雪不禁愕然,这熟悉的神情还真是陆焰本尊。   是刚才在战斗中切换了记忆吗?   沈御雪垂眸,不禁在心里想江云野没有和他道别,要是还有下一次再见面,他又该委屈了。陆焰没有察觉到沈御雪的异样,依旧盯着苍决。   刚才的战斗中苍决就有所察觉,此刻终于确定眼前这人是陆焰,而不是他不熟悉的一世。   长孙厄的推断没有错,只是不知道他们的切换是怎么回事。   “我迷路了。”苍决十分干脆,他当时受了伤,浑浑噩噩,根本不知道自己闯入什么地方,只是觉得灵气充足,是个养伤的福地,就找了个角落趴下来。   这个答案真是意料之中情理之外,陆焰嘴角微微抽搐,他扫了一眼第二层的广袤天地,道:“既然都不想去探险,就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等三日后离开。”   他这话没有排斥燕南归三人,沈弋拉长了脸,老大不高兴。苍决想了想没说什么,他回头看了眼自由城的遗址,抬手一挥,木灵从掌中倾泻而出,复原了沈弋他们生活的居酒巷。   回到住了半个多月的熟悉地盘,朱管事倒头就睡,海黎也不堪疲倦上了床榻。   陆焰安顿好沈御雪,让他好好休息,自己起身出门去找苍决。   院子里,苍决抓着沈弋的胳膊,让沈弋带他去大娘的酒坊。沈弋不明所以,但碍于苍决的身份,不那么情愿地挪动步子。   陆焰上前把他从苍决手里解救下来,让他去照顾沈御雪,回头对苍决道:“你想干嘛?”   苍决垂眸:“大娘说给长孙厄留了酒,我想看能不能找到。”   自由城化作灰飞,即便苍决能够重建,也是虚假之物。但是莫名的他就是想去证实一下,不然他心里不踏实。   陆焰跟着他出门,二人拐进了大娘家的院子,这里布置的干净整洁,酒糟堆在院子中间。   苍决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才找到了地窖的入口,他犹豫了一下打开盖子,浓郁的酒香瞬间扑鼻而来。   他愣了愣神,飘下酒窖,里面堆着大娘给长孙厄留的酒,每一样都贴好标签,写着名字和时间。   苍决先是笑,可是很快心头涌上酸意,轮回带走了长孙厄的执念,却留下众人对他的思念。   陆焰站在酒窖入口,居高临下地看着苍决:“看来你这数百年收获颇丰。”   苍决瞥了他一眼:“比不得你分魂和小徒弟调|情。”   陆焰露出疑惑的神色,这话每一个字他都明白,但组合在一起为什么那么奇怪?   苍决把地窖的酒收入空间,从地窖飘上来,看着陆焰道:“你可真行。”   陆焰面如表情:“说清楚一点。”   战鼓透支了沈御雪的力量,但并非只有损,在战争结束的那一刻,沈御雪注入战鼓的力量成倍地返还回来。许是知道他身体虚弱,禁不住这样的力量冲击,那股力量蛰伏在他体内,被他慢慢地消化。   长孙厄看出沈御雪的身体有问题,他让沈御雪去敲响战鼓,还有一个原因是帮他稳定心境。   沈御雪卡在渡劫期,因为陆焰心魔缠身,现在陆焰回来了,心魔看似消失无踪,但实际是因为他灵力全无,感受不到心魔的存在。等他恢复灵力,心魔还会卷土重来。   长孙厄借磅礴的战意让他切身体会大道下的守护之意,也让他明白他坚守的道还能走的更远。   沈御雪在战场上脱力,此刻睡的很沉。   沈弋在他旁边守着他,寸步不离。   随着沈御雪的呼吸起伏,战鼓注入他体内的灵力开始游|走他的身体,修复他身体的损伤,重新塑造他的经脉。   沈御雪的呼吸加重,额上渗出一层薄汗,面色潮红。   沈弋吓了一跳,明显感觉到周遭的灵气在疯狂的涌动,围绕着沈御雪打转。   这是进阶的征兆,可沈御雪鲛珠破碎,灵力全无,怎么可能进阶?   沈弋连忙开门而出,陆焰还没回来,他转身进了海黎的房间,嘴里说着得罪了,直接将海黎从被窝里挖出来,扛到沈御雪的房间。   “海长老,你别睡了,你快看看我哥哥。”沈弋把人从睡梦中唤醒。   海黎揉着眼:“你个砍脑壳……”   海黎的话还没骂完,就被空气中流动的力量激了个冷颤,瞬间清醒。   灵力疯狂奔涌,在沈御雪的腹部汇聚成阴阳鱼图。沈御雪的气息节节攀升,从练气,筑基,结丹……一路飙升回到大乘,大乘大圆满,临脚就是渡劫期。   破碎的鲛珠在阴阳鱼图的催动下凝聚出雏形,沈御雪的灵力有了归纳之处。   海黎认真地绕着沈御雪的床转圈,观察他的情况,见他面色红润,没有痛苦之色,确定他此刻情况稳定,对沈弋道:“小鱼儿这是要进阶,你去外面守着,这是他的造化,不要大惊小怪。等哈要是帝君回来了,就让他来换我。”   见海黎说没事,沈弋才松了口气,听话地退出房门,留下海黎照看。   大乘进阶渡劫,没个三两日不会有结果。   沈弋刚刚踏出房门,就看到宁不凡站在相隔不远的屋檐下,客气道:“你们看起来遇到了麻烦,需要帮忙吗?”   沈弋同样不喜欢他,但整体要比燕南归好很多,他没有乱七八糟的道侣,人也周正,此刻又是好心,沈弋软和了态度:“小事,有海长老在,问题不大。”   宁不凡颔首:“听闻上修界神医谷医术一绝,没有他们不能解决的疑难杂症,海长老亲自出手,倒是我杞人忧天了。”   宁不凡面有笑意,行了个退回房间。他做事从容得体,让人挑不出毛病。   沈弋摸了摸下巴,看着宁不凡的房间若有所思。这人看起来比燕南归正常多了,知道沈御雪出事后率先和燕南归打了一架,可见他并不畏惧燕南归,但为什么当初要放弃沈御雪?   沈弋在心里多留了个心眼,想了想还是把人划分到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一栏。   陆焰在苍决的口中知道了另一个自己的存在,而且这些天就是这个自己和他们在一起处理事情,更让他诧异的是这个自己很有可能是江云野。   陆焰想到了江云野的魂灯,想到了江云野的身世,他让玄樱去查灵魂时忽略了一点,为什么一定香是江云野这个灵魂成了别人,而不是别人成了江云野?   陆焰此刻想不起和江云野有关的记忆,大脑对此一片空白。苍决让他不用着急,所幸是爱着同一个人,而不是三心二意。   陆焰并没有被这话安慰到,他回去找沈御雪,就看见沈弋站在房门口,一问之下才知道沈御雪进阶了。   海黎正在房间里守着他,陆焰进屋把人换出来,自己亲自镇守。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其他人渐渐察觉到不对,灵气奔涌而入,这根本就瞒不住。   沈御雪沉寂在玄妙的境界中,不知道外界过了几日。等他再度睁开眼睛,浑身力量充盈,屋子里充斥着浓郁的水属性。如果不是陆焰释放出火属性围困,只怕外面的院子都要充斥着他的力量。   但是即便如此,在沈御雪进阶的刹那,空气中的水属性还是不正常地升高了一瞬,不知道外面的那些人有没有察觉到。   沈御雪从床上坐起身,将屋子里的水属性尽数敛去。陆焰收了灵力,走到床边坐下:“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适?”   沈御雪内视丹田,一切正常,他摇了摇头,问道:“我躺了几日?”   长孙厄说过,轮回塔只能再呆三日,他消散后,这座塔也会消失。   陆焰把沈御雪垂下的头发撩到耳后,道:“不多不少,正好三日,时间刚刚好。走吧,他们在等我们一起离开。”   陆焰给沈御雪简单地挽了个头发,细心地戴上面具。   院子里大伙都在等着,看到他们出来后神情各异。   燕南归调养三日,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神色越发冷峻。他的目光掠过沈御雪,眼底寒光一闪而过。   宁不凡自然地点了个头打招呼,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   苍决无视他们之间的异样,招呼众人道:“该走了,传送门出现了。” 第五十三章   轮回□□塌, 传送通道在最后一刻把所有人都送出去,他们降落的地点还是在海岛上。   他们进入轮回塔时,海岛风平浪静, 而此刻刚从塔内脱身, 他们耳边就是无尽的喧嚣。   眼前的岛屿不再平静,岛上聚集了不少人, 男男女女混杂在一起,他们安营扎寨,其中还有一个简陋的囚笼, 里面关着不少修士。   那些修士带着伤,看起来好不狼狈。   传送阵那点眩晕感散去, 从牢笼里走出来的众人看清楚眼前的局面。   下修界的修士一眼就看出囚笼里是和他们一起乘船登岛的修士,因为没有通过轮回塔, 留在了外面。许是看在同行的份上,下修界的那些人心生警惕, 纷纷戒备起来, 打量海岛上的这些修士。   他们人多势众,各个训练有素,守卫森严,而在他们之中,有一男一女很是突出。   男子身有九尺, 虎背熊腰,孔武有力。他不似普通修士留着长发,而是一头干净利落的白色短发, 这让他的五官更突出, 有种野兽般的凶性, 虎眸一瞪, 能把人吓得抖三抖。   在男子身旁,女子娇俏可人,眉目温柔似水,她纤腰似柳,盈盈不堪一握,衣裙飘逸,臂弯里搭着披帛,莲步轻移,似有香风盈袖。   单看她的身形增一分则重,减一分则瘦,恰到好处极了。但一旦把她和身边的男子相比,她就变得格外的娇|小。   轮回塔的动静自然也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在众人落地那一刻,他们二人就有目的地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比起下修界那些修士的戒备,沈御雪等人看见海岛上的这些人,只是微微有些惊讶,并没有露出敌意。   他们几人快步上前,陆焰和苍决朝着虎背熊腰的男子挥拳,对方自然而然地抬手接住二人的拳头,随后三人相视一笑。   “你不是说海岛气候湿润,不愿意来吗?”陆焰收回自己的手,疑惑地看着眼前的这个老朋友。数百年没见,对方还是和从前一个样。   “我确实没打算来,但很不巧听见有人散播海岛上有鲛人的消息。左右无事,这不就过来看看?”易尘看向岛上那个简易的囚笼,道:“正好抓到几个不怀好意之辈,送你了,不用谢。”   囚笼里的人闻言抖了抖,他们自知进入轮回塔无望,就把注意打在鲛人身上,对海岛和方圆的海域进行地毯式的搜索,果然让他们找到鲛人族的踪迹。   可是还不等他们兴奋,易尘和玄樱就带领族人从天而降,把他们抓了个正着。他们以为这几人也是为了鲛人一族而来,说愿意和他们合作,结果吃了闭门羹。   沈御雪在商船上听到鲛人族的消息时就知道有这样的一天,他对这些人没有丝毫的怜悯和同情,扫了一眼就不再看。   囚笼里的人很是不甘,他们看见宁不凡和燕南归,像是看到了希望,冲到笼子边伸手求救道:“宁宗主,求你救救我们,我们可以告诉你鲛人的下落。你不是想找到沈御雪吗?鲛人有血脉秘法,沈御雪……”   求救的人话音未尽,就被藤蔓捆成粽子,苍决抬眸:“聒噪!”   囚笼外面宁不凡正听到关键之处,见苍决打断也没有生气,他不动声色,气定神闲,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燕南归亦是兴致缺缺,独自找了个空地坐下来。   见他们二人如此淡定,其他戒备的修士仿佛找到主心骨,不自觉地朝着他们二人靠近。   眼下局势不明,静观其变才是上策。   易尘没有注意到这诡异的气氛,他的目光落在苍决身上,看着此刻飘着也没他高的纤细少年,啧了一声道:“你怎么睡了一觉起来,反而缩水了?”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苍决磨了磨牙:“闭嘴!”   易尘作死地伸出手比划了一下苍决和他的差距,还没来得及继续嘲笑,被苍决一藤条抽飞。苍决来真的,易尘没有防备,跌坐在地。   他们二人的动静快的让人反应不及,错愕地看过去,不知好好的怎么打起来了。   苍决欺身而上,直接把人当脚垫踩在脚下,用脚尖勾起他的下巴,俯身道:“非得抽你,你才知道谁是哥哥?”   易尘没有生气,嘴角微扬,他握住苍决的脚,手掌刚好能够包裹住他的脚心:“我只看出来你是真的想打我。”   他们四兽的关系从来不是兄亲弟恭,和和气气。   陆焰站在原地觉得有些头疼,他揉着额角,在上前劝架一不小心可能一起打起来的丢人和现在转身去了解海岛情况中,果断地选择了后者。   易尘身为白虎,又不是娇气的公子哥,一碰就会碎。反正他皮糙肉厚打不坏,就让他陪苍决玩玩,正好让苍决散散轮回塔里的郁闷。   三位帝君短暂重逢,很快短兵交接。   沈御雪了解他们的脾气,对这样的结果毫不意外。眼下海岛上聚集了四面八方的来客,其中不少还惦记着鲛人一族,可谓来者不善。   沈御雪在人群中寻到玄樱的身影,玄樱也正好看过来,大大方方地伸手把人抱住,高兴道:“阿雪,有没有想姐姐?姐姐可是每天茶不思饭不想地思念着你。”   玄樱姣好的模样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此刻见她和沈御雪亲昵,不少人露出艳羡的神色。   跟在沈御雪身旁的沈弋摸了摸下巴,是个漂亮的姐姐,可以不用防备。   沈御雪扶正险些被撞歪的面具,直接忽略了这个问题,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易尘说是为了鲛人一族,但这个答案不可全信。因为沈御雪的关系,玄樱前来说的过去,但易尘有些勉强。   白虎部落连秘境都不动心,鲛人更没有这样大的魅力。   玄樱松开沈御雪,整理自己的披帛道:“我说了是因为想你。”   沈御雪不信,玄樱拿他没办法,叹了口气道:“好吧,姐姐不骗你了。你们走后,我们也收到鲛人一族的消息,觉得事有蹊跷就过来看看。当然这只是其一,其二是因为出事了。”   玄樱敛了笑意,严肃道:“古战场发现了一处空间裂缝,其内气息斑驳浑浊,修士一旦靠近就会走火入魔。经过薄渊前往验证,证实那道裂缝后面是魔族!”   作者有话要说:   我手扭伤了,不太舒服,差的字数白天补 第五十四章   数百年前, 大陆和魔族一战损失惨重,陆焰化身不尽火才换的如今的安稳。眼下他刚重生不久,魔族的气息竟然又出现在大陆上。   玄樱的话让众人的心不由地提了起来, 他们首先想到的就是不尽之地的封印。   玄樱看穿他们心中所想, 道:“不尽之地的封印完好无损,当年魔族进犯, 我们并不清楚魔域所在,如今古战场的裂缝倒像是两界之间的另一个缺口。”   古战场本就是无序之地,充斥着混乱, 战争,杀|戮……虽然上下两修界每年都会派遣修士进入其中历练, 但他们对里面的局势依旧没有十足的把握。   这次的裂缝缺口出现在古战场,局面只会更加棘手。   沈御雪下意识地看向陆焰, 有些悲剧经历了一次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失去陆焰时的那种痛彻心扉让他至今难以忘却,即便陆焰此刻就在他身旁, 他想起来还是会感到胸闷。   玄樱见他蹙眉, 安抚道:“今时不同往日,你不要担心。”   当年魔族入侵,众人吃亏在对魔族一无所知,如今过去那么多年,经历大战的人早已成长起来, 成为大陆的中坚力量。   纵然这一战无可避免,也不至于像当初一般节节败退。   沈御雪垂眸道:“我不担心。”   当年陆焰骗他,把他丢下, 这一次他不可能再给他这样的机会。他愿与他同生共, 并非嘴上说说而已。   海岛上鱼龙混杂, 魔族的消息玄樱没有隐瞒, 很快下修界的人都已知晓。他们对魔族更多的印象是在传闻中,并没有亲身经历,不知道和魔族对战之艰难。   但他们经历雾障之祸,仅仅是一点战后带来的不利影响,就让他们束手无策。   他们能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相互低声私语。   宁不凡看着沈御雪的背影若有所思,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不难看出沈御雪在这群人有着不可取代的地位,他是人群里的中心点,即便离开了秘境,其他人也会不自觉地朝着他聚集。   魔族之事迫在眉睫,但海岛上的这些修士先提的却是鲛人,他们确保了鲛人的安全,仿佛是为了让沈御雪安心。   沈御雪,小鱼儿,阿雪。   宁不凡想到沈御雪的面具,他也曾见过,世上真的有那么多的巧合吗?   苍决为什么不允许那些人把话说完?是怕他们找到沈御雪?还是怕他们知道沈御雪根本没有死?   无数大胆的念头从宁不凡的心里闪过,他需要有人来帮他证实!   宁不凡看向燕南归,对方只是低着头默默地擦拭自己手里的刀,刀锋冷冽,握刀的手骨节分明,青筋凸显。   自从自由城大战后,他就一直是这个状态,极度的安静,比起他的疯狂更让人心里发怵。   宁不凡不禁怀疑他是和自己有一样的想法,也和自己一样在等待时机。   如今的沈御雪身边守着太多人,每一个都是那么的强悍,绝非他们可以抗衡。宁不凡不傻,贸然行事只会在得罪这些人的同时,拉远自己和沈御雪的距离。   看来要想更进一步验证自己心中的想法,还需要换一个更温和的方式。宁不凡稍加沉吟,抬脚朝着玄樱等人走去。   他在人群中也算扎眼,这一动自然而然地吸引了不少视线。   玄樱手下的情报网遍布各地,对岛上这些人的身份早有了解。宁不凡手持浮尘,又是一身浩然正气,玄樱很容易就猜到他的身份。   沈御雪在下修界这些年都是住在金阳宗,前几任宗主对他多有照顾,到了宁不凡这里才出现这样的变故。   他不是直接导致这件事的人,但玄樱对他仍有怨言,见他靠近,便把沈御雪护在身后。她轻轻一推,正好让人撞上前来的陆焰。   “这里交给姐姐就行,你们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玄樱一脸温柔的笑意,看起来真的就是个关心弟弟的好姐姐。她对陆焰眨了眨眼,示意陆焰带人离去。   宁不凡颔首和二人打了声招呼,没有因为玄樱的排斥而有丝毫的不悦,他的目的本来就是玄樱。   “这位仙子,这厢有礼了,唐突前来,若有得罪之处,还请海涵。”宁不凡给玄樱行了个礼,道:“我有两位师兄身在古战场,刚才听闻古战场异变,心中有所不安,所以想问问仙子现在古战场的情况。”   宁不凡对当年被沈御雪派往古战场一事耿耿于怀,所以他登上宗主的位置后,找了个由头把剩下的两位师兄一并送进去。   他对他们的死活自然不在意,他只是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   知道宁不凡不是冲着沈御雪而来,玄樱脸上的笑意深了两分:“古战场内历练的人已经全部撤离,你那两位师兄若是在战场上无恙,此刻应该已经回到宗门。”   宁不凡松了口气,道:“多谢仙子告知。古战场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不管是上修界还是下修界,之后都免不了动荡。倘若我们有能帮上忙的地方,一定义不容辞。”   宁不凡周正的面貌很容易让人信服他的话,不管他是真情还是假意,这个时候愿意站出来表态让人很有好感。   “要是人人都有你这样的担当,魔族也不足为惧。”玄樱打趣道。   宁不凡浅笑,态度谦逊:“仙子谬赞,在其位谋其职,要是连我都畏畏缩缩,偌大的宗门又将何去何处?而且曾经教导我的人说过,有能力去帮助别人,就不要犹豫迟疑。对方的灭顶之灾对我们而言说不定只是举手之劳,就算真到了自己无能为力之时,也不能轻易说放弃。”   宁不凡面有笑意,眼底藏着眷恋和温柔。他这话是说给玄樱听,更是说给沈御雪听。他知道沈御雪心软,顾念旧情,不会无动于衷。   玄樱莲步轻移,她走到宁不凡身侧,好生打量他道:“看来你师尊是个心怀天下之辈。”   宁不凡笑意微敛,低垂眉眼,轻叹道:“他并非我师尊,他这一生只收了一个徒弟。”   玄樱反应过来宁不凡说的是沈御雪,这确实像是沈御雪会做的事:“听你这口气很是遗憾?”   宁不凡面露悲色,摇了摇头,他看向燕南归,似有难言之隐。   玄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身体里的血脉传来异动,这是在遇到同族才有的反应。   低头擦刀的燕南归微微蹙眉,抬起头来,目光和玄樱撞了个正着。他们这一族是青鸾和孔雀的后代,因为青鸾血脉稀薄,所以他们一族更多的偏向孔雀。一直到他这里,青鸾的血脉和孔雀持平,他自然也成了最有可能觉醒成青鸾的人。   血脉上的亲近熟悉骗不了人,燕南归意识到眼前这个温柔的女人是青鸾一族,而且血脉精纯,不然也不会让他体内的青鸾血产生共鸣。   女人的身份不言而明,燕南归想起自己忽略的另一个细节。跟着沈御雪的人姓陆,当日朱管事欲盖弥彰,此刻女人却正好印证了那句话。   能让青鸾俯首称臣,礼让三分,除了朱雀陆焰,还能有谁?   燕南归收刀入鞘,他的视线越过这熙熙攘攘的人群,落在沈御雪身上。如果这个人真的是沈御雪,那他和陆焰是什么关系?   他们亲昵,谈笑风生,甚至不会回避常人。   燕南归之前一直觉得这些不符合沈御雪的性格,可是现在看来,或许是他不够了解沈御雪。   燕南归冷静,沉默,没有任何的动作。他的疯狂和暴戾被死死地压制在内心深处,等待一个可以爆发的机会。   辰少卿早就注意到燕南归的反常,受他影响的燕南归根本就沉不住气,易怒易爆,喜欢冲动行事。他现在这个样子,倒是很像辰少卿前世见过的模样。   在沈御雪面前保留着年轻人的冲劲,在旁人面前冷静自持,运筹帷幄。   辰少卿眸光微暗,他垂下头掩去眸中的冷色,他绝对不能让燕南归变成前世的模样,因为这样的燕南归他无法掌控。   另一边,沈御雪等人进入朱雀部落的大本营,那些人看见陆焰纷纷行礼,沈御雪询问了关于鲛人一族的事,得到的结果是鲛人一族还在原来的地方。   虽然他们认识玄樱和易尘,但毕竟不熟悉,还是留有几分戒备。   “这里已经不安全,你们收拾收拾跟我走。”沈御雪对沈弋道:“先去朱雀部落,之后再慢慢打算。”   沈弋摇头:“哥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的安全着想,但我不想带着大家去朱雀部落。”   早在海岛暴露之时,沈弋就想过鲛人一族的安置问题。他们早已摆脱任人宰割的困境,已有一战之力。与其一直躲在凤别人的庇佑下,不如彻底走出去,让那些不怀好意的人看清楚,他们这块硬骨头可不好啃。   沈弋神色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沈御雪不在这些年,他已经扛起族群的重任。   沈御雪低头沉吟,如今的沈弋比他更适合带领族群,他的决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沈御雪没有忙着否定,问道:“你想好去哪儿了吗?”   沈弋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朱管事身上,道:“我听朱管事说,上修界和下修界之间有一条河,河水流经数座城池,最后汇入大海。我们离不开水域,不如就在这条河上找个地方安家落户。”   上下两修界之间的那条河叫沧江,沈弋会选在这里是可以,但如同他所说,这条河流域面积一望无际,凶险之处飞流直下,山高谷深,水流湍急。平缓之处地势低矮,多有河滩。   落脚之地,还得三思。   沈御雪仔细回想,他隐约记霓裳阁在这条河的上游,她们附近气候湿润温暖,沧江的流速平缓,落差不大,而且在那片区域,有一座独峰,河水绕山而行,天高水阔,荒无人烟。   “要去沧江也行,可需要我陪你们一起去?”沈御雪肯定沈弋的决定,柔声问道。   沈弋莞尔,他瞧着那些被拦在外面的下修界修士,道:“哥哥还能在下修界露面吗?你别担心,朱管事很乐意帮忙。”   朱管事: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   秘境之行,朱管事是怕了沈弋,他早就打定主意要离沈弋远远的。可是此刻沈弋当着沈御雪和陆焰的面说他会帮忙,这不是让他骑虎难下吗?   朱管事不好拒绝,干笑道:“魔族现世,海上的生意不稳定,跑一跑内河也没关系。”   沈弋看着他道:“你别不乐意,这次我不坑你。你也知道我们鲛人族的鲛纱千金难求,等我们在沧江稳定下来,正好需要一个渠道售卖。”   朱管事眼神一亮,沈弋的意思是打算和天地无极进行贸易往来,这对天地无极而言是件好事。而且鲛人族不止鲛纱,还有其他天材地宝。   朱管事的干笑多了几分诚意,直接给沈御雪拍胸|脯保证:“沈少君放心,有我们天地无极在,一定不会让鲛人族吃亏。”   沈弋满意朱管事的识时务,笑容满面地看着沈御雪,眼神亮晶晶地,仿佛在说搞定。   沈御雪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无奈地笑了笑,轻声道:“你呀……”   沈御雪想说让他别总是欺负朱管事,但想想沈弋的脾气,就算真当着他的面保证,回头肯定又会变本加厉。   “多谢朱管事仗义相助,算我沈御雪欠你一个人情,之后只要有用得上的地方,我一定不会推辞。”与其让沈弋收敛脾气,还不如沈御雪自己来还这个人情。   朱管事连忙摆手,虽然让沈御雪欠一个人情是好事,但已经有鲛人族这条贸易线,再拿反而显得他贪心了。   之前大家不熟悉也就罢了,此刻也算是共患难,多少有几分情意在里面。   沈御雪见朱管事客气没再多言,不管朱管事要不要,这份人情他都记在心上了。   决定好鲛人族的去留,沈弋没有多呆,找了个机会脱离大家去寻鲛人一族。   另一边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易尘苍决暂时休战,易尘从地上坐起身,整理衣襟,对苍决道:“鲛人一族尚有幸存,此地已非容身之所,你和陆焰打算怎么办?”   魔族的出现让上修界不能再对鲛人族的安全视若无睹,这才是易尘出现在这里的真正原因。   苍决扶了扶头上的王冠,道:“阿雪在呢,用得着你操心?”   “我没看见呀!”易尘一脸诧异,刚才的队伍里有沈御雪吗?   “对了,那群下修界的修士说什么呢?有人在找小雪?该不会是来寻仇的吧!”易尘挠了挠头,后知后觉刚才有人喊了沈御雪的名字。   苍决对他的反应见怪不怪,整理衣襟去寻陆焰。易尘连忙追上来,问道:“你这些年到底去哪儿了?你再不出现,青龙部落就要分家了。我们四个就差老乌龟的,几年不见,也不知道他现在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旧友重逢,易尘心里正高兴,喋喋不休,把这几百年的人和事噼里啪啦说了一通。苍决听的头大,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玄樱和易尘前往海岛时,解除了海上的阵法,这会儿海面风平浪静,畅通无阻。魔族的事还需要陆焰回去召集各方势力商议,众人没打算在海岛上耽搁太长的时间。   如今青龙归位,青龙的力量重新充盈世间,海上的海妖有所察觉,纷纷躲避。苍决出手稳定了海域上空的空间,确保众人可以直接飞跃山海,省去乘船的麻烦。   离开的事很快敲定,朱管事选择留下来,他给天地无极的商船发了信号,想必他们很快就能赶来。他答应把鲛人一族送到沧江,自然要说到做到。   不仅如此,岛上还有不能御剑飞越整个海域的修士,他们也需要回去。朱管事本着能赚一笔是一笔的原则,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敲竹杠的机会。   海黎晕船,他本来打算跟着沈御雪他们走,但看看海岛上虎视眈眈的一群人,他有些不放心沈弋,也选择留下来。   陆焰见状,从朱雀部落中点出几个好手,让他们护送商船到沧江。   沈御雪没时间等沈弋返程,给他留了几句话,海黎保证会帮忙带到。   易尘过了许久才注意到沈御雪戴着面具,虽然感到奇怪,但他不是刨根问到底的人,只当沈御雪有不便之处,扫一眼就没再在意。   他这次出来没带太多人,安排好后就让他们先行,直接去朱雀部落。   青龙部落的人还在苍决的空间中,大概率是醒了,但苍决想了想没有把他们放出来,等到了朱雀部落再放人也不迟。   朱雀部落皆为鸟身,横跨沧海自然是原形更合适,随着玄樱一声令下,各式各样的鸟儿引颈长鸣,振翅高飞。   玄樱化身青鸾,她蹭了蹭沈御雪,振翅飞到队伍的前面,带着大家返程。   辰少卿听见青鸾长鸣,不由地握紧了燕南归的手臂。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女人就是前世出现在海岛上的青鸾仙君,这一世别说给燕南归精血,她和燕南归连最简单的交集都没有。   宁不凡也有些惊讶,刚才攀谈之时他看出玄樱身份不简单,但完全没想到她会是这重身份。   易尘磨了磨牙,看到玄樱的翅膀就忍不住想要扑过去。他克制自己的本能,拉住苍决道:“我两孤家寡人,正好比比,看谁更快?”   苍决白了他一眼,从容优雅,他身体缩小后,本体也受到影响,让他变回原形,还不如就这样飘回去。   易尘不知道苍决的苦恼,抓着他的手一飞冲天,海面狂风罩顶,苍决头上的小花被吹的东倒西歪。   “他们二人看起来又得打一架!”沈御雪无奈摇头,眼前这日子神似当初又不似当初,大家都有了不同的成长,感情上却还是和从前一样。   “他就是这样,总是坐不住,这里闯闯祸,那里打打架。他的闹腾要是能分给执明一半,玄武一族也不会直接避世。”陆焰见怪不怪,他握住沈御雪的手道:“我们也走,保证比他们先到家。”   沈御雪赞同陆焰的话,因为他们在半道上打起来的可能性很高。   关在囚笼里的那些修士看着这群恐怖的修士接二连三地离开,心里又升起渺茫的希望,只要他们都走了,剩下的又有几个能面对鲛人一族而不动心?   他们躲在笼子里,阴暗地想着,这些人全部葬身大海才好。   沈御雪恢复了修为,御剑不成问题,但显然陆焰没有这个打算,他准备带着沈御雪横渡沧海。   就在他们二人准备离开时,身后的人群里传出燕南归的声音:“师尊。”   沈御雪脚步微顿,燕南归的话让人猝不及防,那一刻沈御雪的心里闪过很多念头,除了脸上这张面具外,他们其实没有更多的隐藏,很多时候稍微深想就有答案,被认出来沈御雪不是很意外。   他设想了种种假设,唯独没有想过要回应燕南归这声师尊。他把燕南归逐出师门,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燕南归的声音同时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在这片大陆上,能被他称一声师尊的人只有沈御雪。   但他们都知道,沈御雪死在了燕南归的手中,尸骨无存。   有人怀疑燕南归魇住了,也有人惊疑不定地看向沈御雪。   辰少卿面色发白,身体微微颤|抖。如果眼前这人是沈御雪,那青鸾……   上一世的青鸾是因为沈御雪的缘故,才给了燕南归精血,助他一臂之力?辰少卿难以置信,甚至是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   眼前这一幕说来漫长,实际就是呼吸之间,陆焰握住沈御雪的手,低头温柔道:“再不走,玄樱该念叨我把你拐走了。”   陆焰的话让沈御雪回神,也打断他想要承认的念头。陆焰神念一动,带着沈御雪飞向海域。海面上风平浪静,他化身赤色火鸟,让沈御雪俯在背上,舒展的羽翼牢牢地护住沈御雪,连一丝风都不能靠近。   沈御雪有些被吓到,他撑着陆焰的背,不解道:“师尊为何……”   陆焰没有回答,同为羽族,攀比一下怎么了?是他的羽翼不够漂亮,还是他的身姿不够矫健?   他一想到沈御雪错看了燕南归,就忍不住想在沈御雪面前跳个舞,让他好好看清楚,他和那只绿蓝绿蓝的小畜生不一样。   体内的心有灵犀蛊微微发热,沈御雪感知到了陆焰的情绪,知道自己师尊是吃味了,沈御雪眼底漫了笑意。   他俯身贴着陆焰宽阔的背脊,安安心心地躺下。   海岛上,燕南归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但沈御雪停顿的那一下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他撑着额头,先是默不作声,很快大笑起来,笑声苍凉。   他的师尊还活着,但他的师尊下定决心不要他了。   宁不凡默默地看着燕南归发疯,从燕南归的行动中,他也得到了很重要的消息。   真好,那个人还活着。   不过很快宁不凡就不禁皱眉,因为如今的沈御雪身边人太多了。不管是什么关系,多的让人觉得刺眼。   他不再是独守青梧峰的沈仙君,有人叫他阿雪,有人叫他小鱼儿,还有人叫他哥哥……他们蜂拥而至,把沈御雪团团围在中间。   明明那样的沈御雪沾染了凡尘气,就在这红尘中,宁不凡却觉得他更远了,远的他靠不近,抓不住。   宁不凡有些不甘心,他握紧了手上的拂尘,周正的面容下,内心的阴暗几乎要将他吞没。   回程的船接到朱管事的信号后很快赶来,沈弋也差不多带着愿意离开的族人赶到。他们一个个容颜俊美,气质出尘,或是温柔可人,小家碧玉,或是俊逸潇洒,英武不凡,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被吸引。   大家没想到海岛上还有这样一群标志的人,兴奋之余猛然反应过来不对劲,这是孤岛,生存困难,除非是海族。   几乎是一瞬间,他们就想到了鲛人。   “是鲛人,这些家伙全部都是鲛人。”笼子里和鲛人打过照面的家伙兴奋地叫起来,以为鲛人自投罗网。几个年幼的鲛人被吓了一跳,连忙躲到沈弋身后。   沈弋看着在场的所有人,笑容和善道:“听说诸位前往海域是为了寻找我们一族?以后就不用那么麻烦了,等我们在大陆安家,要是还想得起,一定请诸位做做客。”   沈弋的话让那些一起从秘境里闯出来的人愣了愣,陆焰留下的几个护卫挡在他们身前,正经道:“沈公子若是想请,青鸟一族乐意效劳。”   沈弋请海黎先带鲛人一族上船,听见这话掩唇轻笑:“好说好说。”   有陆焰在背后撑腰,就是天塌下来沈弋都能当被盖,更别说眼前这几个小喽啰。   那些修士神情有些不自在,他们除了秘境外,当然也带了点别的心思。但他们消息太久远,完全没料到鲛人一族已经不是可以随意欺辱之辈。   朱管事招呼沈弋上船,开始询问岛上的人要不要走,准备趁机大宰一笔。   沈弋走到一半,靠着船只道:“朱管事,那些人我不想在船上看见,条件随你开。”   沈弋说的是被关在囚笼里的一群人,他们居心不|良,如果不是妖族来的快,鲛人一族已经和他们打起来了。沈弋护短,特别是自己的族人。   朱管事本来也没打算带这群人,他不想得罪易尘,那是一方帝君,天地无极惹不起。   囚笼里的那些修士一听这话就愣住了,对着沈弋破口大骂。   沈弋冷笑道:“我看诸位精神好得很,少说两句,省点功夫游回去也不是不行。”   沈弋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其余人没有那么不识趣。他们还需要天地无极的船,爱莫能助。   在宰客这方面,朱管事也是个好手,沈弋乐呵呵地在船上看着,视线落在宁不凡和燕南归身上。他其实想过给他们添堵,但这两人有横跨沧海的能力,眼下大陆动荡不安,他没必要惹这事。   朱管事对宁不凡和燕南归的态度很和善,当然宰的最狠,宁不凡一脸笑意,仿佛朱管事不是刁难。燕南归面无表情,交付了他和辰少卿所需的灵石。   他没有丢下辰少卿,但明显态度上差了很多。   辰少卿有些失魂落魄,这次海岛之行他不仅什么都没得到,还和燕南归日渐离心。特别是当他意识到燕南归的气运和沈御雪息息相关时,他心里更是堵得慌。   被青龙的气息所笼罩的大海,别说是妖兽肆虐,就是一点小风小浪都不曾有。前往海岛的人纷纷返航,玄樱给族人去了信,让他们通知各方势力前往朱雀部落议事。   青鸟速度快,陆焰的速度也不慢,大家出发的时间有所相差,最后到的时间却没有什么高低。   沈御雪不愿意坐在陆焰的背上回朱雀部落,陆焰依着他,过了海域就和他御空而行。   这次出海前后耽搁的时间不到一个月,大陆的气氛却因为古战场的变故有些严肃。朱雀部落已是严阵以待,陆焰刚刚回到他们身边,他们不希望再失去自己的帝君。   青鸟族的信使带来了不少掌舵人,大家齐聚一堂,等几位帝君到来。   沈御雪和陆焰最先到达,随后才是风风火火的易尘,他前脚刚落地就笑说自己速度比苍决更快,半路上就把人甩开了。   陆焰很敷衍地应了一声,玄樱上前告诉他玄武族没有动静,信使找到了人,但他们避世太久,都不想动。   陆焰挑眉:“没关系,等苍决到了我们就开始。”   玄樱应声告退,前去准备议事的大殿。   沈御雪摘了面具,露出那张好看的脸。易尘这次是一眼看见他,拉着他就忍不住唠叨。   沈御雪神色如常地听着,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陆焰几人在门口等了等,依旧不见苍决的身影。   过了好一会儿,陆焰出声问道:“易尘,你确定你是超过了苍决,而不是苍决走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社牛白虎喵喵   社恐龟壳蛇蛇   手扭伤好几天了,昨天最难受,抬不起来,今天好多了 第五十五章   易尘本来对自己的速度很自信, 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甩开苍决,但一想到苍决的老毛病,被陆焰这样一问, 他就有些底气不足:“应该是吧!我跑的太快了, 我也没注意。”   这下不用问,苍决肯定走丢了。   易尘挠了挠头, 道:“需要我去找他吗?”   陆焰叹了口气,道:“不用,他知道想办法赶来。各方势力的人都在大殿上等着了, 你我二人还在这里磨蹭不像样,走吧, 先去听听他们的看法。”   苍决的空间里放着青龙一族,等他知道自己迷路了, 会把他们放出来。他不认识路,青龙一族总认识。   魔族一事干系重大, 玄樱把上修界有头有脸的势力都通知了一遍, 妖族以四大部落为首,人族就是五大世家,分别是谢,江,柳, 元,唐。   除此以外,还有类似神医谷这样的特殊势力, 他们多数避世不出, 这样的事很少参加。   陆焰和易尘一进大殿, 众人连忙起身相迎。陆焰摆了摆手, 示意免了这些虚礼。他和易尘上座,玄樱拉着沈御雪坐在自己旁边。   大殿内气氛严肃,来奉灵茶的弟子都不由地小心翼翼。   这些年五大世家发展迅速,年轻一辈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其中多了很多沈御雪不认识的生面孔,玄樱挨着他,头微侧,一一告诉他身份。   说到江家时,玄樱顿了顿。沈御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瞧见了一个熟人——江平野。   他在江家是旁系,而且身在下修界,这样的场合他竟然在场,沈御雪有些惊讶。   “江川这一脉是因为你才留在下修界,数百年来和本家的联系并不弱。江平野和江云野天赋出众,本家的江老夫人很喜欢他哥两。江平野这次来是参加族中的弟子大会,江云野的事还没敢告诉江老夫人。”   玄樱不禁惋惜,自从陆焰让她留意江云野的神魂后,她多多少少接触到这个江小公子的事。这样一位横空出世,惊才绝艳的公子哥,就这样消失在世上,又怎能让人不叹息?   沈御雪面色微恙,他抬头看向陆焰,心想江小公子现在真的回不去江家。   “江家如今是江老夫人当家,虽然她的喜爱能给江平野带去一些修行上的便利,但无形间也让他成了眼中钉。这次议事江家把他和江彻一起带上,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玄樱示意沈御雪看向江云野身侧那个青年,对方礼貌温和,在江家年轻一辈中颇有声望,不少人猜测他是下任家主最有力的竞争者。   和江平野的沉默寡言不同,他能言善辩,对此次裂缝一事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别说是江家领队,就是陆焰也赞成地点了点头。   古战场发现的那处空间裂缝并不大,目前只有一些魔气泄露,还没有出现魔族的踪迹。   大家的意思更倾向于这个裂缝是自然产生,而非人为,首要的目的就是在它持续扩张前,先行封印,避免和魔族直接交战。   这个办法倒是可行,不过也有人担心另一个问题。   这样的空间裂缝在古战场有几处?他们这些日子还在搜寻古战场,没有确切的消息。   万一两界之间的空间裂缝越来越多,就是堵不如疏。   世家间各抒己见,沈御雪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他端过一旁的灵茶轻抿一口,梳理眼下有用的消息。   陆焰和易尘交换了一下意见,达成一致目的。   陆焰轻咳一声,打断大家的议论,道:“眼下要解决的是最先发现的这处裂缝,我会召集人手将它封印。你们对古战场的搜寻也不要停,看看别的地方还有没有。另外不管是上修界还是下修界都要打起精神来,这些日子稍微紧绷些,不要遗漏任何地方。”   “上修界有四位帝君坐镇,就算真的有魔族进犯,也断然不会选在这里。相比之下,还是下修界更容易成为众矢之的,我听闻下修界仙门和妖族有摩|擦,要想让他们拧成一股绳,恐怕有些困难。”   江彻接了陆焰的话茬,表达了对下修界的担忧。他说的句句在理,其他人随声附和。   “下修界人心不齐,真打起来恐怕有些麻烦。”   “我记得之前妖族的妖王是郁京,他死了以后上位的这位是羽族?”   “沈少君之前不就是在下修界修行……”人群里有人提到沈御雪,话说了一半意识到不对劲,连忙转移话题道:“江彻,你们家不是有旁系在下修界?凭你们江家的实力,借此机会收拢下修界的势力也未尝不可。”   话题绕回江家的身上,江彻看向身旁的江平野,似笑非笑道:“柳兄有所不知,我身旁这位就是下修界江家的大公子,老夫人特意让我们带上他前来,就是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江平野安静地坐着,从头到尾没有一句话,他敛气凝神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江彻这话无疑让他成为了焦点,在场众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看过来。   江家旁系,还是从下修界上来的人,有些世家打量的眼神带了些许轻蔑。他们嘴上说着担心下修界,但真正遇见时,却还是抑制不住地生出一股优越感。   沈御雪不由地皱眉,江彻这是挖了个坑让江平野往里面跳,不管江平野答应还是不答应,都会让他们家骑虎难下。   玄樱感到好笑,江彻的小孩儿把戏都舞到陆焰面前了,未免太不把陆焰和江家的情意当回事。   面对众人的视线,江平野神色如常,面不改色道:“我沉迷刀术,不善巧计,不能堪此重任,恐怕要让帝君失望。”   江平野说的是实话,下修界的实力不如上修界,也没有上修界团结,小门小派众多,鱼龙混杂,各怀鬼胎,非他所能收为己用。   江彻不意外江平野说出这样的话,其他人眼底的笑意更深。这一刻,江平野就成了他们取笑的对象。   陆焰挑了挑眉,一旁的薄渊道:“师尊,下修界的事不如交给我,让江平野随我去。”   陆焰没有答应,反而看向沈御雪。他们这群人里,最熟悉下修界的人当然还是要看沈御雪。   沈御雪明白陆焰的意思,放下手里的茶盏,道:“还是我去吧,我比你们熟悉。”   沈御雪一开口,其他人禁了声。江彻听过沈御雪在下修界的传闻,他的本意只是想要江平野难堪,没想牵累沈御雪。   江彻笑着劝阻道:“沈少君,这点小事何须你亲自跑一趟?”   “无妨,正好鲛人族要在沧江落脚,我也需要走一趟下修界,正好能把这事办了。”   沈御雪泰然自若,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他是去召集下修界的力量提防魔族,有事积极上报,又不是去大张旗鼓地拉人。   陆焰没有拒绝沈御雪,把下修界的事情交给他,让江家从旁协助。江平野没有推辞,论心计他差些,但论保护人,他一点也不比别人逊色。   针对古战场的裂缝,大家讨论出方案后就没有久留。他们趁着天色还早,纷纷动身回程。   陆焰让薄渊把江平野留下来,让他不必跟着江彻他们回本家。如果江老夫人问起来,就说是跟着沈御雪回下修界办事了。   陆焰亲自发话,江家不敢不从。   江平野跟着薄渊目送五大家族的人远去,他还是带着自己的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薄渊见他这样,就想到上次在妖族遇见他,他去带回江云野的尸体,一连给了薄渊几个不确定。   “你弟为什么没分你一点活泼的性子?”薄渊对着他的这张脸就忍不住吐槽。   江平野垂眸:“他现在比我还不如。”   不会哭不会笑,不会跑不会跳,安安静静地躺在棺椁里,连呼吸和心跳都消失了。   薄渊呼吸一滞,脸上笑意微敛:“刚才江彻算计你时,怎么不见你如此能言会道?”   江平野道:“他觉得我想和他争,但我不想。我觉得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但他不信。”   江老夫人的慈爱不是每个人都消受得起,江平野不善心计,但不是傻。江云野走后,他爹娘就只剩下他一个儿子,他要是再走了,他们该多难过?   薄渊挑眉:“你有没有想过另一个可能,江老夫人是想要你们一脉回归上修界?”   江平野认真道:“平川挺好,没必要。”   这数百年来,江家在平川扎根,早已对它有了感情。平川的灵气不比上修界差,他们又何必跑来和本家的那些人分资源?   江平野不想来,他爹娘也没这个打算。   薄渊见他如此通透,不受利益蛊惑,一时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他摇着扇子,儒雅随和,眼底带着淡淡的笑意:“你我相识一场,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我,我能帮则帮。”   江平野摇头,他握紧手上的刀,看向刀刃的目光变得温柔:“我需要一个刀客,但你不用刀。”   “刀客啊!”薄渊眯了眯眼,笑道:“妖王燕南归不就是?”   江平野抬眸,浓眉微皱,薄唇轻抿:“他的刀意不纯,道心不稳,和他打对我没有裨益。”   作者有话要说:   我抹了药,休息了两天,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谢谢你们关心,爱你们,( ` )比心 第五十六章   会议结束后, 陆焰出门送易尘离开,他们在门口遇上了姗姗来迟的苍决,身边还跟着被他从空间里放出来, 脸色不怎么好看祝瑞长老。   秘境之行他们本来是去找苍决, 结果人没找到自己先中招了,要不是被苍决带回来, 此刻不知道流落到何地。   苍决没有迷路的不自在,见眼前二人这架势就知道会面结束了,他询问了众人讨论的结果, 知道兵分两路,分别解决古战场和下修界的问题, 苍决沉吟道:“我先回一趟青龙族。”   祝瑞看见青龙就忍不住热泪盈眶,只差抱着他的大|腿哭诉青龙部落这些年的不易, 苍决也知道自己失踪的有些久,对青龙部落的发展影响很不好, 是该回去稳定民心。   陆焰肯定道:“你先处理好青龙部落的内部问题, 这边有我们和五大世家,局面尚在可以控制的范围,不必杞人忧天。”   青龙部落这些年发展不如意,但依旧是上修界的中坚力量,之后若是开战, 少不了要把他们也团结起来,   苍决别过二人,易尘也准备回家去操练家里的虎崽子。他刚和陆焰打完招呼, 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 问道:“听说现在下修界的妖王是羽族, 你不妨亲自见一面, 也省得小雪走一趟。”   白虎部落这些年虽然活跃,但活跃的场所多是在上修界和沧江,他们很少会接触下修界的事,对下修界的局面并没有那么了解。   易尘依稀记得郁京死后是羽族上位,对这个羽族的来历不太了解。他私以为以陆焰的神通,号令个羽族不是什么大事。   陆焰道:“见过了,郁京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也不是。”   这话多少带了点私人恩怨在里面,易尘沉默,过了半晌道:“找时间再换一个吧!”   郁京当年离开白虎部落,自立为王,白虎部落断了和他的联系,拒绝帮助。这么些年过去了,还以为干掉郁京的妖王能当个人,没想到还是不行。   易尘有些唏嘘,拍着陆焰的肩道:“你可别因为是羽族就舍不得。”   陆焰目光泛冷,仿佛淬了寒霜:“我怎么会舍不得呢?”   他只不过是觉得就这样轻易地杀掉这个人,太便宜他了。   易尘打了个冷颤,他搓了搓手臂,被陆焰这眼神吓的浑身的毛都要炸了。朱雀是祥瑞,但身为朱雀的陆焰不是。   易尘觉得有人要倒霉了,但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天生就爱凑热闹,就是要越热闹越好。   沈御雪恢复了灵力,玄樱打心眼里为他感到高兴。但一想到他又要重返下修界,玄樱就对江彻有几分怨念。   下修界这个地方伤了沈御雪的心,玄樱不希望他回去。   “师姐不要担心,我心里有数。”沈御雪安抚玄樱,他这几天还不走,要等沈弋他们到沧江他才动身。   玄樱想到在海岛上遇见的燕南归,他的身体里流着青鸾的鲜血,按理她这个青鸾一族的族长应该提拔一二。奈何他是欺师灭祖的混蛋,别说提拔指点,玄樱不揍他就算客气了。   “你那个徒弟……你要是不方便就放着姐姐来解决。”玄樱怕沈御雪心软吃亏,要不是有这么多年的感情在,他当初也不至于把自己搞的那么狼狈。   见玄樱担心这事,沈御雪不禁莞尔:“不会。”   当初在下修界,沈御雪是被心魔缠身,他对陆焰求不得,便把感情倾注在和陆焰有几分相似的燕南归身上。他对燕南归处处忍让,存了几分从他身上堪破心魔的心思。   后来江云野的出现让沈御雪的心思分出几分在他身上,江云野的死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沈御雪认清了燕南归。   他当时尚且能够清醒地断绝关系,又何况现在度过渡劫期,灵台清明?   他扪心自问,没有任何地方对不起燕南归。如果燕南归一定要认为是他导致了一切的悲剧,他也只能清理门户。   “师姐放心,我在下修界办完事就回,不会久留。”   玄樱还是不放心,她先想着给沈御雪多带点东西,就在她准备翻翻自己的腰包时,陆焰出现在大殿门口。   玄樱眼神一亮,拉着沈御雪冲到陆焰面前,把沈御雪交到陆焰手上,认真道:“带上他,我就安心了。”   沈御雪缺的不是装备,而是对人对事的狠辣。他的果断掺杂了柔情,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陆焰就能很好的弥补这个空缺,他比任何法宝都要有用。   沈御雪只当玄樱在开玩笑,他准备抽回自己的手:“师姐别开玩笑,师尊还要负责古战场内的空间裂缝。”   陆焰握住沈御雪的手,猜到玄樱在和他讨论什么,把人拉到身侧,道:“裂缝的封印有柳家出手,我不忙。”   柳家研习阵法,在阵法上颇有建树,各种封印更是手到擒来。陆焰的至尊火焰好用,但也没必要抢别人的活儿。   有这时间多陪陪沈御雪不好吗?   “我也正好奇你在下修界的日子。”陆焰在沈御雪耳边低语,他的气息落在沈御雪的耳垂上。   沈御雪的耳朵被热气一熏,肉眼可见地红了。   玄樱连忙捂住自己的眼睛,嘴里念叨着没眼看,手指却分开一条缝,看的格外开心。   陆焰不禁大笑,沈御雪掩唇压下自己面上的赧然:“倒是可以带你去看看我为你种的梧桐。”   陆焰神色微顿,想起来当年去赴死前交给沈御雪一颗梧桐树的种子,他说过等到梧桐树枝繁叶茂之时,自己一定会回来。   本来只是安慰之言,没想到沈御雪记了那么久,还真的在当年他落脚的地方种了梧桐。   陆焰心里有些刺痛,沈御雪未曾有过怨言,反而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玄樱见话题突然变得很沉重,沈御雪和陆焰的神色有些不好看,适时地帮他们转移话题,提起她近日调查灵魂一事有了眉目,上下两修界都有和神魂有关的奇异事件,不过还要进一步确认。   沈御雪下意识地看向陆焰,这人就在跟前,只是失去了记忆……   陆焰也是微微蹙眉,苍决说过江云野就在他的身体里,只是他忘了。他心里半信半疑,此刻玄樱倒是提醒了他。   “这事先别管了,把人撤回来吧。”   玄樱一哽,她的族人努力了那么久,这就算了?连句解释都没有,要不是因为陆焰是帝君,她真想骂两句。   沈御雪看向陆焰,他这个态度很难让人不怀疑他是知道了什么。当日在秘境内,看出陆焰异样的人除了长孙厄,就只有苍决有这个可能。   以长孙厄和苍决的关系,他未必不会告诉苍决。   交替的记忆还真是个麻烦。   沈御雪暗暗沉吟,长孙厄给的神魂卷在苍决手里,找个时间问一问,还是要解决这个问题才行。   下修界,随着古战场的肃清,各个宗门派遣进入历练的弟子陆续赶回。他们同样带出裂缝的消息,知道有很大的可能是因为魔族。   但比这个消息更震撼的麻烦还在后面,因为沈御雪的死,下修界的雾障无人控制,沾染从古战场溢出的魔气后,开始卷土重来,好几个宗门遭了殃。重则伤亡惨重,幸存者屈指可数。轻则存者十之八|九,但境界不稳,修为大跌,更有一些疯疯癫癫,四处伤人。   下修界一向依赖沈御雪的保护,对雾障横行束手无策。他们开始寄希望于出海寻找鲛人的修士,希望他们能够带回鲛人或者鲛珠。   可是眼见时间一天天过去,那些出海的人音讯全无,雾障成了悬在下修界头顶的一把刀。   这个时候不知是谁想起了霓裳阁,当年她们也遭此劫难,是沈御雪出手相助才得以保全。   如今没了沈御雪,她们就成了仙门追问的对象,甚至有人故意把雾障朝着霓裳阁的地盘引去。   霓裳阁坐落在沧江上游,宗门规模不大,独占群山,漫山红袖彩云飘。她们宗门只收女弟子,就算是杂役也是如此。   沈御雪死后,霓裳阁和不少门派的关系都闹僵了,此刻仙门逼迫,李清柚也不忍了,直接在霓裳阁外围建造攻防,日夜有弟子巡逻。   她给仙门打了招呼,先礼后兵,已是客气。   霓裳阁内,因为仙门之事苦恼了好几日的李清柚看着大殿上吊儿郎当的青年,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沈仙君没有死?”   青年其貌不扬,但和李清柚站在一起,仔细瞧去,眉眼间又有两分相似。他不是霓裳阁的人,只不过是听到霓裳阁有难,过来看看。   因为他身份特殊,霓裳阁对他还算客气。   如果沈御雪在这里,一定能认出对方就是当日在商船上遇见的那个想娶鲛人的修士,李青慕。   此刻他脸上没有半点玩笑之意,把在海上的奇遇告诉李清柚。他的猜测还要从沈御雪交给他的那枚玉简说起,上面是沈御雪对他们修行的指点。   他们回到大陆后,就凑在一起研究学习。   其中有一人曾见过沈御雪讲道授业,对他的教导印象深刻,看完玉简后就猜测面具人可能是沈御雪。   李清柚神情严肃,眼下这关头,沈御雪没死这个消息足够让整个下修界动摇。   她坐在椅子上,双手不自觉地紧握,转头对李青慕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把这个消息压下来,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沈仙君还活着。” 第五十七章   李青慕自小就是个吊儿郎当的性子, 他天赋一般,拜了个小宗门混日子,比不得妹妹李清柚已是一阁之主。平日里他多混迹在各个门派之间, 和那些弟子吃酒比划, 因为为人爽快,出手大方, 在他们之中吃得开。   李青慕觉得自己这样的人,不作奸犯科,不助纣为虐, 不忘恩负义,偶尔惩恶扬善, 小酒一盅,呼朋唤友, 赏一赏人间花月,再找一个心仪之人结为道侣就已经远胜大部分人。   他接受自己的平庸, 没有什么雄心壮志, 可是这一切在他心血来潮,拿出大半的家当买了天地无极的船票,想要出海去给自己找个鲛人道侣后,就变得不一样了。   他在海上遇见了沈御雪,而现在他要找到当日被他说服离开的那些人, 保守这个秘密。   下修界雾障横行,沈御雪就是救命稻草,说出这个秘密确实可以缓解下修界的危机。   可是那些人真的还值得沈御雪救吗?当日燕南归步步紧逼, 仙门为求安生, 明哲保身。他们没有犹豫地选择牺牲沈御雪, 把他推入火坑, 让他蒙受屈辱。   李清柚对沈御雪有愧,其一是当日不敌燕南归,帮不了他。其二便是江云野,她好心求助,却害死了江云野,让沈御雪背负了这段因果。   听到沈御雪还活着,李清柚为他感到高兴,也下定决心要把这个消息瞒下来。仙门自私自利,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沈御雪博爱众生,舍己为人?   沈御雪已经为他们死过一次了,他不欠下修界的任何人。   李清柚宁愿他走的远远地,再也不回来了。   李青慕对当英雄没有兴趣南,但也不想当小人。他觉得自家妹子说的在理,对保守秘密这事上了心,就是日夜兼程。   当日船上那几人来自不同的宗门,李青慕从最近的开始拜访,一路上都挺顺利,剩下个散修据说接了任务除怪去了。   李青慕在去寻他的途中发现被人尾随,对方明目张胆,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不管他快还是慢,都保持一个固定的距离,让他明白自己逃不掉,增加他的心理压力。   李青慕被盯的有点烦,可他清楚自己不是这些人的对手,硬碰硬不会有好结果。不得已,李青慕舍弃寻找这个散修,改道去了沧江。   身后的那些人见他换了方向也不急,还是保持原来的距离跟着。   一路上李青慕都在琢磨,自己行走仙门很少和人结怨,这些人是冲着他来的可能不大。看他们衣着考究,宝衣法器不少,多半是有头有脸的门派,不可能无缘无故盯上他这个小虾米。   李青慕想到霓裳阁,为了解决雾障,仙门盯上了霓裳阁,李清柚把宗门弟子全部召回,严防死守。难道是因为看见他大摇大摆地从霓裳阁出来,所以这些人想利用他做突破口?   不能给妹子惹麻烦,想到这里李青慕加快了速度。就算甩不掉,也得试一试。   身后的人跟着提速,本以为李青慕发现无用后会停下来,没想到李青慕调动全身的灵力,不断地加速。   “想跑?”身后的人明白李青慕的意图,凝聚灵力打向李青慕的双|腿。   当初在海上,李青慕和其他人被沈御雪特训过一段时间,修为和战斗经验提升不少。不用回头他也能很快察觉到背后的袭击,专心控制脚下的飞剑移动,险之又险地躲开对方的攻击。   刚才一击只是试探,很快接二连三的攻击又从李青慕背后袭来。   风他双拳难敌四手,躲闪的格外狼狈,一道攻击打散了他的发冠,一道又撞上他的飞剑,灵力的胶着让李青慕失了平衡,从半空跌落在密林里。   他砸断了枯枝,落在地上滚了两圈,头发完全散落,脸上擦了道血口子。胸膛内气血有些乱,李青慕咽下嘴里的血腥气,捡起地上的长剑就开始在林中逃窜。   身后的攻击不停,大概是要把人活捉回去,他们不敢下杀手,这让李青慕有了喘息的可能。   耳边传来沧江磅礴咆哮的水声,李青慕冲出密林,眼前是被浪花冲刷过的石滩。上面沟|壑纵横,布满绿色的苔藓。   李青慕跑的急,为了躲避身后的攻击,几乎是横冲直撞,完全没有注意到石滩上有人。   他把对方撞了个趔趄,差点从石滩上摔下去。   李青慕手疾眼快地把人拉住,却来不及躲开身后的攻击,硬生生扛了一下,灵气被震散,能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   李青慕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迹。他松开眼前这个被无辜牵累之人的手,撑着手里的剑,都没看清对方的脸,嘴上念着对不起,转身又要跑。   再往前就是沧江水,正欲跳河的李青慕看见浅水区站着个熟人,对方胡子花白,精心扎成麻花辫垂在胸|前,两条长长的眉毛也是雪色,精神抖擞地正在抓鱼。   “海……海长老。”   李青慕难以置信,一瞬间心里闪过无数的念头,他觉得自己是绝处逢生,天不亡他。   他喊了一声救命,海黎抬起头来。   李青慕本来朝着他奔去的腿硬生生转了个方向,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他怎么忘了,海长老和沈御雪一起出海,海长老在这里,说不定沈御雪也在。   他不能暴露沈御雪。   海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人一路狂奔,身后灵光飞溅,恨不得把他打成筛子。   石滩上,沈弋看着自己精心挑选还没来得及送到嘴里的甜点散落一地,几度欲言又止,他舔了舔自己的犬齿,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海黎,亲切地问道:“海长老,这是你的熟人?”   海黎不确定,他在下修界没有熟人,但对方又能喊出他的身份。   “喊我救命,为啥子要反起跑?”海黎不解,眼看对方被打倒在地,他犹豫要不要出手。   沈弋捡起地上的甜点放回油纸里包好,他不能吃也不要浪费,等下去河上喂水妖。   抓住李青慕的头目给了李青慕一拳,如果不是上面要活的,就凭李青慕这修为,怎么可能跑那么远?   李青慕只觉得那拳头像块巨石砸在肚子上,痛的他面色惨白,整个人缩成虾米。头目不解气,又给了他一脚:“你要是识时务,何必遭这罪?”   海黎从水里出来和沈弋站在一起,二人盯着眼前这伙人,暂且没有插手的意思。   李青慕压下求救的心思,装作不认识海黎。   不过他刚才喊的那声很响亮,追他的人都听见了。此刻双方遥遥相望,头目见对方只有两个人,看不出修为高低,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警告道:“灵蛇帮办事,奉劝你们一句,少管闲事。”   本来没打算管的海黎和沈弋:“……”   “你是在教我做事?”沈弋看着手上稀碎的点心,正愁没地方撒气。   他带着鲛人族跟着天地无极的商船一路航行,因为海上的船太重,在内陆换河流有些不便,朱管事给他们换了艘更轻便的船,这样直接从支流前往沧江能省很多时间。   沈弋第一次离开海域,对大陆的花花世界十分好奇,正好朱管事要下船去陆地处理一些天地无极的贸易,他就拉着海黎一起下来了。   沈弋喜欢人间的烟火气,还特意挑了不少好东西准备带上船慢慢消磨时间。李青慕这闷头闷脑的一撞,把他所有的好心情都撞没了。   “灵蛇帮是什么很了不起的宗门吗?”沈弋对身边的海黎道:“我只知道金阳宗。”   海黎摇头:“不晓得,是个杂牌宗门吧。”   被人抓在手里的李青慕这才看清自己刚才撞了什么人,只一眼就被对方的模样惊|艳到,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看过这样好看的人。   同样是脸,他平平无奇,算得上端正。而沈弋是精雕细琢,笔墨渲染,惊为天人。   李青慕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不想牵累这样好看的人,梗着脖子道:“你们要抓的人是我,和他们没有关系。”   头目不理会李青慕的话,沈弋对他们宗门的蔑视让他火大。他一步步朝着沈弋走来,无礼而又轻蔑:“一个小白脸,一个糟老头子,你们要是说一句自己孤陋寡闻,本大爷就不和你们计较了。”   沈弋和海黎还没开口,李青慕先淬了一口道:“本来就不是什么玩意儿,爷爷我也没听过。”   才怪!   李青慕当然知道灵蛇帮,他们以蛇为图腾,是个刀口舔血的宗门,仙门中要是有人不方便办一些有损威严和形象的事,就会拿钱委托他们。   只要有钱,灵蛇帮什么都愿意做,因此在仙门的口碑两极分化,早年还被打成歪门邪道,沉寂了一段时间。   灵蛇帮心狠手辣,李青慕也是豁出去了。   那头目皱了皱眉,对属下使了个眼神,对方取出三寸钉钉向李青慕的琵琶骨,这是他们制服犯人的手段,下手狠了,能直接废了对方修为。   沈弋心念微动,手中多了一条软鞭。他抬手甩鞭,鞭梢如同灵蛇吐信,角度刁钻地绕过头目,直接抽在属下的手上。   三寸钉滚落在地,李青慕还没来得及庆幸,那鞭子卷上他的腿,直接把他拉倒在地,从几人手中滑下,拖到沈弋身边。   李青慕仰躺在地上,盯着神仙般的人,连自己的伤都忘了。   离得近,海黎才从凌乱的头发下认出李青慕。   “原来是你哦,我还以为是那个瓜娃子。喊我救你要朝着我跑三,你方向都反咯,硬是打脑壳。”海黎把人从地上拽起来,看着他惨不忍睹的样子,摸出一颗丹药递给他。   “你干啥子坏事咯,遭人家追起打。”   李青慕吃了丹药,一个劲地摇头,委屈道:“我出门就被他们一路尾随,二话不说就打我,我也不知道啊!”   头目忌惮地看向从他眼皮子底下抢人的沈弋,道:“两位道友莫要听他花言巧语,他就是个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败类。”   “你放屁!”李青慕听的气血上涌,面色涨红,青|天|白|日被人倒打一耙,他可真晦气。   沈弋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把手上的油纸包拿给他看,道:“你弄坏的,赔吗?”   李青慕一听他说话,脸上的热气变成另一种情绪,忙不迭地点头:“我赔,你要什么我都给。”   沈弋挑眉,深深地看了李青慕一眼,转头对灵蛇帮的人道:“现在滚还能体面些,不然我就只能帮你们体面地离开这个世界!”   随着沈弋的话落音,不远处的河面上飘过来一艘船,天地无极的旗子迎风飘扬,朱管事站在船头吆喝了一声:“公子,我们该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打开笔记本,翻到了弟弟的人设:心机深沉,阴狠。   然而我写的……啊这……emmm   起码我保证了弟弟是攻,(╥╯^╰╥)   副cp不会有太多的感情戏,更多是为了剧情。   换地图开火葬场前期,会有一些过渡,阿雪明天就出来了。 第五十八章   天地无极纵横大陆, 上下修界没有几个人不知道他们,只是看见他们的旗帜,灵蛇帮的人就大感不妙。天地无极海陆两道各有一个管事, 不日前他们海船改走内河, 据说是接了一笔大生意,短期内不会出海。   灵蛇帮没想到自己点子那么背, 还不等天地无极的船靠近,就脚底抹油准备开溜。   李青慕揉着自己刺痛的肚子,看见天地无极的船, 更确信沈御雪也在,连忙道:“不能让他们离开。”   他喊的急, 一脸焦躁,险些从石滩上滚下去。沈弋抓住他的后衣领, 把人丢给海黎,自己飞身拦住几人去路。   李青慕怕他吃亏, 刚想提醒两句, 就看见他手中的鞭子挥舞的只剩下残影,人如鬼魅一般在人群中游刃有余,不消片刻就把那些人绑了个结实。   沈弋看起来不强势,实力却比李青慕高多了。李青慕的担忧卡在喉咙里,目瞪口呆地盯着沈弋。   天地无极的船及时停靠, 朱管事派了两个人下来帮忙。他瞥见沈弋用来困人的薄纱,晶莹剔透,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微光。他眼皮跳了跳, 心想这该不会是鲛纱吧?   沈弋可不是什么抠抠搜搜的人, 平日里简直算得上是挥金如土。朱管事琢磨过来, 不用问也知道是。他拉住其中一个属下, 叮嘱道:“等下记得把他们身上的薄纱收集起来,别给我浪费了。”   属下有些不解,但还是照做。   沈弋把人捆成一团,抬脚一踹就把人踢给上来的两个属下。他拿出干净的帕子擦手,仿佛是自己沾到什么脏东西。   灵蛇帮的人破口大骂,很快就被堵了嘴拖上船。   朱管事对李青慕还有印象,当日在商船上沈御雪请他帮了几个忙,回程的途中面对那些不配和的修士,他们也帮了天地无极不少。   朱管事浸淫商场,明面上从不玩捧高踩低那种把戏,对李青慕道:“李道友看起来精神欠佳,不如随我们上船修整一下?”   李青慕偷偷看了沈弋一眼,美人如玉,片影惊鸿,这要是换个时候,李青慕说不定已经很没原则地跟着朱管事他们上船了。   “多谢朱管事好意,但我得去霓裳阁,我担心有人会对霓裳阁不利。”李青慕没忘记自己妹妹还在水深火|热中,这些人只是灵蛇帮的一部分,更多的还在暗处没有露出来。   沈弋和海黎对下修界的事不了解,只当李青慕是要回自己的宗门。   朱管事想到刚从天地无极听来的消息,知道下修界雾障横行,众人把主意打到霓裳阁身上,试图从她们嘴里知晓当初活下来的原因。但她们当初也是被沈御雪所救,哪里有应对之法?   朱管事看了沈弋一眼,提醒道:“霓裳阁的阁主李清柚虽是一介女流,却是当初沈少君被仙门逼迫时,唯一站出来仗义执言之人。听说还和燕南归打了一架,因为不敌燕南归,受了伤。”   李清柚从头到尾都反对仙门放弃沈御雪,甚至想过带沈御雪进霓裳阁避难,沈御雪不愿意拖累她们没有答应。   眼下鲛人族的行踪还没有暴露,霓裳阁就是众矢之的。以沈弋的脾气,知道霓裳阁对沈御雪有恩,不可能置之不理。   朱管事担心自己现在不说,将来霓裳阁有个三长两短,沈弋会拿他开刀。   听到是沈御雪旧人,沈弋和海黎不由地变了神色。   沈弋当机立断:“去霓裳阁。”   不论霓裳阁做了什么,单是李清柚为了沈御雪和燕南归动手这一条,就值得沈弋前往。   李青慕受宠若惊,他理智尚存,道:“清柚不愿连累沈仙君,你们这一去,沈仙君的行踪怕是瞒不住。”   “我哥的行踪有什么可瞒的?”沈弋不以为然,他带着鲛人长途跋涉开辟新天地,从今以后,他们就是沈御雪的后盾,举目无亲那种情况不可能再发生。   李青慕被这话震住,他看向沈弋,大脑一片空白。   已知沈御雪是鲛人,眼前这人叫他哥,那他也是鲛人?   朱管事同情地看了一眼李青慕,示意沈弋上船,道:“沈少君给你选的地址里面有一个就在霓裳阁附近,我会派人盯着霓裳阁的动向,我们从水路走。”   说完转头看向李青慕,道:“李道友,一起吧,路上多个照应。”   李青慕还没完全回神,稀里糊涂地迈开脚跟着大家上船。等到航船一开,水波推着船往前走,熟悉的摇晃感一荡,李青慕才如梦初醒。   鲛人们聚集在甲板上晒太阳,他们多是第一次离开海域,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他们三三两两成群,疑惑地打量李青慕,围着沈弋道:“小族长,他是谁呀?”   鲛人族还惦念着沈御雪,又因为沈弋最小,所以称呼他时,前面带了个小字。   沈弋站在人群里回眸,他身形高挑,视线准确地落在李青慕身上:“是个傻子。”   李青慕被他的眼神看的腿软,听见他的话不由地拘谨。他站在船头,水面的清风把他的头发吹的更乱,和眼前这群俊美的鲛人族比起来,简直惨不忍睹。   李青慕仿佛是一只野山鸡跑进了仙鹤群,格格不入。他的发冠被灵气击碎,此刻身上也没备用,在储物袋里翻了半天,勉强找到一根发带。他把一头长发扎起来,脸上的伤就更明显了。   血迹顺着伤口流出来,滴落在衣襟上。   李青慕找个无人的角落草草地处理干净,不敢凑到那群好看的鲛人面前。想他当初的雄心壮志,在现实面前缩的就剩一点。   “原来你在这里呀,这个位置可不好找。”空灵清脆的声音在李青慕面前响起,一位妙龄少女捧着衣服和伤药站在他跟前,面上笑容甜美,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心里抹了蜜一般。   李青慕被吓了一跳,后背紧贴着身后的木板,要不是有东西挡着,他此刻只怕已经滚到河里。   少女笑的更是开怀,她把手上的东西递给李青慕道:“我们小族长说让你把伤处理好,换身衣服去议事厅,他们有话要问你。”   朱管事把人带上船不仅是因为顺路,还为了了解眼下的状况。下修界浮动不安,只怕魔族还没打过来,他们自己就要开始内斗。   李青慕的注意力全在小族长身上,难以置信道:“给我的?”   少女莞尔,随即又有些同情地看着欣喜的李青慕摇头。沈弋只是觉得李青慕现在这个样子太糟糕,有些伤眼,没有别的意思。   他非但不是好心还是毒舌,毕竟李青慕这张脸本来就很一般,再多道伤疤就没眼看了。   商船的位置距离霓裳阁不算太远,朱管事下令全速进发。路途中他们从李青慕口中得知事情原委,对仙门的做法感到不耻。   沈弋审讯了那几个灵蛇帮的修士,起初他们还死鸭子嘴硬,后来见识了沈弋的手段,一个个抖如筛糠,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说出来。   因为沈御雪的事,李清柚早就和仙门不对付,这次雾障之祸给了仙门很好的借口,他们正好可以趁机对霓裳阁发难。   灵蛇帮接了几个委托,有的是要他们把雾障引到霓裳阁,有的是想活捉从霓裳阁出来的弟子。   沈弋得到了有用的消息,让朱管事把人丢下江中喂水妖,不留一个活口。   下修界出海的人分两拨回来,第一波就是李青慕等人,他们没有去闯海上大阵,中途折返,所以知道的事情不多。第二波就是燕南归等人,他们和鲛人族一起回来,但因为天地无极的缘故,没敢泄露鲛人族的行踪。   下修界的消息有偏差和延迟,等雾障之祸和古战场变故传开,鲛人一族迁居大陆的消息也瞒不住。   沈弋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一天,他没想逃避,对去霓裳阁会遭遇什么也有心理准备。   沧江之水湍急凶猛,两岸妖兽嘶鸣,树欲静而风不止。   沧江上游,距离霓裳阁不远的江面上,孤峰独立成山,其上古木参天,郁郁葱葱。两道流光由远而近,降落在山峰上。   林中的妖兽感受到那股强悍的气息,纷纷匍匐在地,顶礼膜拜。   “下修界这些年,确实是变了不少。”陆焰登高眺远,听见林中鸟雀欢呼。   想当年大陆尚未分成上下两修界,这条沧江也没有贯通大海,流经多个流域。他们脚下的山峰还和河岸相连,中间沟|壑纵横。   “百年光阴不是弹指一瞬,人间足以沧海桑田。”沈御雪站在陆焰身侧,这一次他没有戴面具,只是在脸上稍微做了点易容,遮去原本的面貌,眉目间依稀可见几分相似的影子。   沈御雪抬手感受空气中奔涌的水元素,这里四面临水,没有遭到魔气侵蚀,灵气充足,适合鲛人族生存。   沈御雪预感沈弋他们该到此地,便带着陆焰前来查探,看看有没有需要清理的水怪。   江平野没有和他们同行,他先回家和爹娘打声招呼。   沈御雪此行的目的是霓裳阁,便让江平野回来时直接去霓裳阁汇合。   沈御雪抬手一挥,周围的水元素散去,一点薄雾凝聚在他手上,形成细密的水珠。陆焰的手伸过来,水珠被浓郁的火元素一碰,化为水气,散的一干二净。   “这里的灵力是单一水元素,妖兽等级不高,鲛人族在此落户没有问题。”陆焰的神识笼罩整座孤峰,把情况了解透彻。   沈御雪眼底有两分暖色:“希望沈弋他们会喜欢。” 第五十九章   沈御雪没等沈弋他们的商船到这里, 确保孤峰附近安全后,他和陆焰就动身前往霓裳阁。   这一路少有人烟,偶尔瞧见一两个行人, 也是不懂修行的普通人, 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   但这样的情况在逐渐靠近霓裳阁后有了不同,四周多出不少隐晦的气息,官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没有沈御雪一开始瞧见的质朴, 他们或是乔装打扮,或是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聚集。   他们的目标都盯着霓裳阁, 彼此心照不宣。   沈御雪有些诧异,印象中李清柚与人和善, 虽说有些时候率性而为,嫉恶如仇, 但其名声在下修界也是有口皆碑, 不至于惹上仇家,被人围堵。   沈御雪粗略看了一眼,这些势力鱼龙混杂,只怕越往前人越多。沈御雪暗暗沉吟,带着陆焰绕道而行。   霓裳阁内, 李清柚看着不请自来的江平野,心里不禁犯嘀咕。这两日盯着霓裳阁的人更多,她已经开启护宗大阵, 估摸着再过个一两日那些人就该等得不耐烦, 选择正面进攻了。   她已经做好一战的准备, 但谁也没想到在这个时候, 江云野会前来拜会霓裳阁。   身为江家的大公子,他无论是家世还是修为都足以让人忌惮。平日霓裳阁和江家毫无往来,他的出现实在耐人寻味。   李清柚不敢怠慢,把人奉为座上宾,江平野道:“李阁主不用客气,我在这里等个人。”   江平野修养好,但他眼里只有刀,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纵然霓裳阁满门上下皆是女修,彩衣翩翩,他也跟没瞧见似的,独自坐在风口上等候沈御雪。   李清柚本就疑心他前来的目的,知道他是等人更是大为不解,有什么人值得江平野跑到霓裳阁来等?   “江公子,你等的人真的会来吗?”李清柚不禁怀疑。   江平野颔首:“他有事想请李阁主帮忙,一定会来。”   “请我帮忙?”李清柚这下更诧异,不过她刚说完这话,脑海里就有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以江家在下修界的地位,还能让江平野先行等候,没有抗拒的人只有一个。而在不日前,李清柚刚刚得知他还活着。   李清柚有些惊讶,美目微张,迟疑道:“是沈仙君吗?”   江平野抬眸,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李清柚从他的神情中猜出自己答对了,她不禁欣喜,转身下令,让弟子们打扫庭院待客。可是话刚说完她又顿住,眼含忧色,满腔的兴奋一扫而空。   如今下修界的眼睛都盯着霓裳阁,沈御雪要是现身,一定瞒不过去。   “江公子,你可知道沈仙君此来是为了何事?如果并非面谈的要事,请江公子代为转达亦可。”李清柚苦涩道:“霓裳阁不安全,没必要涉险。”   江平野看出李清柚是担心沈御雪的安危,平静道:“李阁主不必担忧,沈仙君今非昔比。”   当初沈御雪受制于燕南归是因为心魔缠身,修为倒退,他如今不仅突破渡劫期,身边还有陆焰相随,上下两修界任他横行。若非不想再和下修界产生瓜葛,他也不必多做隐瞒。   李青慕描述海上遭遇时,李清柚已经对沈御雪的身份有所猜测,她对沈御雪的担忧不是来自他本身,而是下修界的诸多狂徒。   燕南归自然是首位,知道沈御雪死后他疯成那样,要是沈御雪还活着,他肯定更加不折手段。   李清柚叹息一声,想到燕南归她不禁想到江云野,歉意地看着江平野:“江公子,江小公子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们江家,倘若不是我请雪鸦前往求助,江小公子也不会……”   江平野道:“云野死于燕南归之手,这是不争的事实。就算没有你们求助,得知消息的他同样会前往妖族,结果不会改变。”   江平野了解自己的弟弟,他对沈御雪格外在乎,根本就不可能置之不理。而且身为江家人,护主而亡,不是丢脸的事。   “李阁主不要往心里去,我观你周身气息有所浮动,应该是在进阶的紧要关头,如此就更忌讳此类因果。此事非你之过,莫生执念,坏了道心。”江平野好言相劝,他的话就像一缕风,吹散李清柚心头的阴霾。   李清柚福了福身,谢过他的好意。   沈御雪和陆焰绕了路,来的比预计的时间晚。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进了内院。   李清柚给江平野备了茶点,这一抬头就注意到院子里多了两个人,两个她不认识的陌生人,其中一个气息完全陌生,另一个反倒有几分熟悉感。   李清柚压下戒备的念头,回头看向江平野。这二人能够突破大阵进入内院,不会是等闲之辈。   江平野起身,行礼道:“陵光帝君,沈仙君。”   沈御雪易了容,江平野看着这张陌生的脸并没有认出来,只是单纯的凭着陆焰认人。   李清柚只呆愣了一瞬,很快就反应过来,跟着江平野一起行礼。她怎么也没想到,另一人竟然是陵光帝君。   这个充满传奇的人物就在沈御雪身边,难怪江平野让她不要担心。   “两位不必多礼,李阁主,叨扰了。”沈御雪示意他们二人起身,掩去俊美的面容染了笑意,少了几分疏离之意。   李清柚有些恍惚,她抬手撩了一下耳边的头发,垂首道:“沈仙君见外了,知道你还活着我真的很高兴。”   沈御雪下意识地抚|摸手上的玉镯,道:“侥幸而已,当时有些托大,累人累己。”   李清柚心头一跳,以为他是伤感江云野,没有继续接这个话。她引沈御雪进内堂一叙,询问他所来是为了何事。   沈御雪没急着提他来的目的,反倒是问起李清柚为何霓裳阁外聚集了那么多的修士。李清柚略显犹豫,迟疑是实话实说,还是随便找个由头糊弄过去。沈御雪尚在,雾障之祸可解,可是李清柚不愿意再请他出手。   “李阁主有话但说无妨,不必遮掩。”沈御雪把李清柚的神色看在眼底:“倘若你有事不愿麻烦我,我又怎好请你帮忙?”   李清柚把心一横,将雾障的事说了出来。大概就是在各宗弟子从古战场回来前后,之前被沈御雪控制的雾障再度升级。下修界无法,只能看着它不断扩张,一点点蚕食周边宗门。   沈御雪听罢,低头道:“原来如此。”   作为接触雾障最多,最终也在雾障中吃了亏的他而言,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东西。   “雾障之祸,祸在人心。魔气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罪业的诞生,这次被袭击的这几个宗门或多或少犯下过杀业,宗门内也不太平。”   罪恶,恐惧,憎恨,杀|戮,这些是壮大雾障最好的养分。不管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只要内心的业果增长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就会导致一系列的恶果。   沈御雪说到这里不由地看向李清柚,当年霓裳阁就是因为老祖的一己之私,险招满门惨祸。虽然当时沈御雪为了安抚她们有所隐瞒,但以李清柚的聪慧,这些年多少猜到了。   果然李清柚神色如常,对沈御雪的话并不意外,她说仙门咎由自取,说的一字不错。   “我今日来寻你,本和雾障一事无关,但眼下看来,却和这事脱不了干系。”沈御雪对李清柚道:“古战场内的裂缝上修界还在排查,除此以外,下修界也是重中之重。近些年下修界发展迅速,各大门派之间渐生龃龉,貌合神离,导致仙门一盘散沙,被燕南归打的节节败退。我希望你能以自己的名义游说仙门,团结能团结的一起力量,你可愿?”   沈御雪没有强制要求李清柚按照他的意愿行事,他给了她拒绝的余地。下修界越来越不太平,这件事的难度可想而知。   李清柚没有犹豫,道:“这件事有点难,但既然沈仙君开口了,我一定尽力而为。”   “倒也不用勉强。”沈御雪转头看向江平野,道:“江公子,不如留下来帮帮忙?”   江平野抱着自己的刀,刀意收敛在刀鞘中,就如同他这个人一样沉默。   “我只战。”江平野面无表情,他不擅言,但是保护李清柚还是做得到。   李清柚知道沈御雪这是给她找个保障,方便她行事,没有拒绝沈御雪的好意。她和气地对江平野笑了笑,谢他答应此事。   “我此来还有第二件事,鲛人一族迁徙到了沧江,选址就在此地,日后免不了要叨扰李阁主,还请李阁主帮衬一二。”   鲛人族的消息传开只是时间问题,又赶上雾障之祸,沈御雪已经能预料到接下来的局面。沈弋不是个乖乖性子,少不了要鸡飞狗跳。   李清柚对这个消息很是吃惊,鲛人族消失在大陆上数百年,除开沈御雪不算,最近的一次是在黑市的交易场所。想到仙门曾经对鲛人一族的迫害,李清柚的内心异常矛盾。   “沈仙君为何……”李清柚不明白,在他人虎视眈眈之时迁徙,鲛人一族岂不是狼入虎口?   沈御雪垂眸:“以进为退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鲛人族有沈弋,沈御雪并不担忧。他们已经躲的够久,不想再躲躲藏藏。   李清柚见状,明白是自己杞人忧天。说起来她还没有见过水中的鲛人,不由地对自己的新邻居多了两分好奇。   沈御雪和陆焰还有别的行程,谈完事后婉拒了李清柚的挽留,他们二人正欲离去,听见前院传来闹哄哄的声响,霓裳阁的护宗大阵荡起一层水波纹。   有人打过来了! 第六十章   说是有人打过来了其实并不准确, 因为真正袭击的是雾障。   之前下修界的人就试图把雾障引到霓裳阁,但他们忘了,雾障这东西非他们所能控制, 它在下修界就是无差别的攻击。   霓裳阁开启护山大阵, 雾障一时半会儿难以渗透,它盯上了附近的那些修士。人类身上的贪欲是它最喜欢的养分, 当一群心怀不轨之徒聚集在一起,无疑是它的温床。   白色的雾从江边开始漫延,不断扩散, 很快霓裳阁外就是雾蒙蒙的一片。乍一眼看上去,还以为是变天了, 要下雨。   霓裳阁外的修士当然知晓雾障的厉害,被他们算计的霓裳阁此刻成了救命的稻草, 他们朝着霓裳阁跑去,想要进入护宗大阵。   守阵的弟子寸步不让, 她们中可没有谁同情心泛滥, 倘若不是有阵法在此,此刻遭难的就是她们。   眼看霓裳阁见死不救,那些人狗急跳墙,开始进攻霓裳阁的护宗大阵。   李清柚赶来宗门口,江平野抱着刀慢悠悠地跟在身后, 沈御雪和陆焰没有露面,有江平野在,这些人并不是对手。   “李阁主, 你可以不救我们, 但你别忘了, 这霓裳阁附近还有普通百姓, 难道你对他们也要视若无睹吗?”   江平野在侧,那些人掂量了一下自己完全不是对手,不敢轻举妄动。他们知道李清柚的脾气,她对他们心狠,但对周边的百姓一直很好。   雾障不止进攻修士,普通人亦是如此。   李清柚微微蹙眉,负责守阵的雪鸦从人群后面冒出头来:“呸,无耻之徒,就会欺负弱小。”   诸位修士面不改色,在他们眼中,凡人命如蝼蚁,能被他们利用,也算是他们体现了自己的价值。   “李阁主,只要你打开阵法放我们进去,不仅我们能得救,外面的那些百姓也能得救,不是吗?”   “李阁主,你犯不着和我们撕破脸皮,沈御雪没了,你们霓裳阁还得在下修界立足,大家闹起来可不好看。”   李清柚当然担心那些百姓的安危,可是玄门这话触了她的霉头,她刚刚升起的那点怜悯顷刻间散的一干二净。   “我霓裳阁的范围内,有百姓三百七十余人,今日他们因你们而亡,来日我李清柚必定杀入尔等宗门,一命抵一命。”李清柚神情冷酷,竟是不给半点情面。   雾障内已有兵戈之声,有人仿佛着魔一般,愤怒哀嚎。听见那野兽般的吼叫,山门前的人不由地背脊发寒。   为首的几位面露狠色,他们忌惮地看了一眼江云野,把心一横道:“李清柚,我等就是死,也要拉上你霓裳阁满门。”   李清柚面无惧色,下令让弟子拉弓架箭。这是霓裳阁专门用来对付外敌的弓箭,玄铁锻造,以灵力为引,威力非同一般。   森冷的箭芒对准了山门外的人,霓裳阁的弟子冷静,坚定,手上的弓没有丝毫的颤|抖。   雾障更加汹涌,雾障中的人越聚越多,往前往后都是死路,他们动了杀心,纷纷亮出手中的武器。   江平野往前一步,亮出手中的刀。他是刀客,刀不离身,下修界没有几人不认识他的刀。刀身流畅漂亮,刀刃寒光闪闪。   山门外的人脸上微微抽搐,他们的手心渗出一层薄汗,他们是欺软怕硬惯了,一时不敢直接和江平野对上。   白茫茫的雾障中,忽然传出一声嗤笑:“我还以为有多大的本事,原来不过是欺负女流之辈,碰上硬茬,一个个缩的比龟孙还快。”   雾障渐浓,来人却不受影响,他抬袖轻拂,雾气散去,不能近身。在来人身后,还有三人,他们被护着,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   围困霓裳阁的众人瞪大了眼,他们第一次瞧见除了沈御雪外,还有人能在雾障中不受影响。   雾障有如柳絮,沈弋瞧着十分有趣,但眼下不是研究这东西的时候,他抓住李青慕,把人带到跟前,问道:“这群人都认识吗?有没有追杀你的人?”   李青慕扫了一眼,从左到右挑重要的给沈弋介绍道:“这位灵蛇帮二把手,金柳。这位翻海宗长老,苗峰,这位清波派的少主,喻闵……”   被李青慕点到名的人都抬头看过来,他们的目光带着打量和探究。金柳认出李青慕,眼角跳了跳。   他派出去追杀的人没了音讯,被追杀的人安然无恙,不用想他也知道结果。他握紧了手上的法器,戒备地盯着沈弋。   眼前这几人中,沈弋不是最厉害的,但他可以控制雾障,这无疑让人心生忌惮。   李青慕没有感情地介绍完这些人,沈弋的目光落在金柳身上,手中长鞭猛然甩出,鞭梢犹如毒蛇弓腰,一口咬住金柳的手臂。   眼下的这群人都很讨厌,但要沈弋选个最讨厌的,那必然是追杀李青慕之人,毕竟已经结仇,不可能和解,用对方杀鸡儆猴再合适不过。   金柳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没看清沈弋出手,就被鞭子拽的向前一扑,险些跪爬在地。他也算反应迅速,一掌击在地上,借着反震之力稳住身体。   “我与阁下无冤无仇,阁下为何出手伤人?”金柳手上的鞭子裹的紧,一时竟然挣脱不开,鞭上的倒刺深陷肉中,很快金柳的手臂就是血肉模糊。   沈弋拉过李青慕,搬出个正当理由道:“这人我罩的,你们灵蛇帮算什么东西,也敢动他?”   李青慕受宠若惊,以为沈弋是为他出头,感动的稀里哗啦。   朱管事很是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沈弋的嘴,骗人的鬼,他不过是给自己找个理由,让他看起来就很占理,能够处于不败之地。   果然金柳一听这话就变了脸色,沈弋先发制人,几乎把他镇住。但沈弋毕竟是个生人,在大陆上籍籍无名,金柳一时吃亏,但还不至于怕他。   “恕我眼拙,不知阁下师承何处,师出何门何派?”李青慕在金柳眼中就是个混子,他可不觉得这样的人能结识多有来历的大人物。   沈弋面色如常,指着身后的朱管事,似笑非笑道:“这位,认识吗?”   朱管事对此毫不意外,他挺了挺胸,气定神闲地站在沈弋身后,不需要解释什么,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关系匪浅。   天地无极的管事,金柳要是敢说一句不认识,今后他们灵蛇帮在大陆上别想从天地无极手里做任何生意。   随着朱管事的露面,其他静观其变的人也变了脸色。   清波派的少主喻闵往后退了退,他们家还有生意在天地无极手上,这个时候要是起了争执,恐怕筹谋多日的生意要黄。   其他人心里抱着和喻闵差不多的想法,很快眼前围困的人里就剩一个走不掉的金柳还站在前面。   沈弋不断收力,鞭子绞紧了金柳的手臂,沈弋问:“这人我杀不杀得?”   朱管事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想说不能杀,眼下这个局面杀了他就是给鲛人树敌,但沈弋肯定不会听他的话。他做事张扬,又是为了杀鸡儆猴,岂会手下留情?   “杀得。”朱管事面无表情地回道,反正他这条线已经被沈弋坑上贼船,区区一个小帮派的二把手,又有何惧?   沈弋莞尔,他笑起来有些纯真,但结合他此刻正在做的事,那纯真的笑意就格外残忍。   金柳意识到在劫难逃,想要自爆拖着沈弋陪葬,就感觉到一股强悍的气息瞬间锁定他,那股力量让人灵魂战栗,抹去他凝聚的灵力。   沈弋抬手,鞭梢灌注灵力变得坚|硬无比,直接贯穿金柳的心脏。他嫌恶般一甩手,直接把人丢入身后的雾障中。   不一会儿雾气里传来咀嚼声,听的人头皮发麻,沈弋回头看了一眼,摸着下巴思索道:“这东西很有意思。”   沈弋身上还有几分血腥气,刚才退开的人这下退的更远,可这里就那么点地方,他们很快就退无可退。   沈弋神情倨傲地看着他们:“诸位不想走,也可以留下来。”   眼前的雾障漫山遍野,能往哪儿走?   “这位道友,实在不是我们不想走,是我们走不出去。”喻闵苦涩地看着雾障,早知道天地无极的人会出现在这里,说什么他都不会来。   “这东西有那么可怕?”沈弋不以为然,他抬手雾障消散,他往前雾障退避,仿佛他是什么天敌,避之不及。   其他人眼睛都看直了,沈弋他们来时安然无恙,还能说他们是用了特殊的法宝,可此刻沈弋身上没有任何东西,雾障就是单纯的怕他。   “也不怎么样。”沈弋气死人不偿命地点评了一句,果然看见那些避之不及的人脸色铁青。   山门内,李清柚和江平野也感到惊讶万分,不过很快江平野反应过来,开口道:“鲛人。”   沈御雪说过,鲛人会迁徙到此地。   江平野知道他们是坐天地无极的船,朱管事在这里,那沈弋就是鲛人没跑了。   李清柚美眸微张,她看向沈弋身边的李青慕,脸色有些精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雾障对鲛人确实没什么影响,沈弋带着李青慕到了山门口,示意楼上的人开门,随后把李青慕推进去。   他到这里就是单纯地给霓裳阁解个围,确定霓裳阁自己能应付后,他就准备折返回去,鲛人族还在江面上等着他。   “今日仓促来访,若有得罪之处,还请李阁主海涵。”沈弋不确定谁是李清柚,抱拳对宗门内的一群人道:“他日得空,我还来拜会,今日就此别过。”   李青慕有些不舍,小声道:“再会。”   沈弋看着他笑了笑,转身而去。   宗门内,李清柚欲言又止,她想沈弋应该不知道沈御雪在这里,可她又不好提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弋消失在雾障中。   眼看沈弋离开,那些被困在雾障中的人连忙跟上,沈弋俨然成了比霓裳阁更可靠的救命稻草。   朱管事询问是否需要阻拦,沈弋笑说不用,他收敛了自己的灵力范围,只保障朱管事和海黎的安全。   雾障内能见度越来越低,众人逐渐失去了沈弋的身影。很快他们再也看不清来时的路,眼前浮现走马灯的幻象,名利声色,精彩纷呈。   霓裳阁内,李清柚一直确保这些人完全退走才敢放松警惕,只是雾障不散,早晚是祸。她有些忧心被牵累的百姓,正愁没有办法进去,就瞧见宗门的大阵上多出来一道幽蓝的光晕。   那光泽很淡,很快就融入阵法消失不见。   李清柚似有所感,她一回头,一块玉简飘至身前,沈御雪的声音徐徐传出。   “李阁主,舍弟顽皮,日后还请多多海涵。”   “贵地百姓三百余,我已尽数带出雾障安顿,李阁主不必担忧。”   “雾障之祸一时难除,我在阵法上增加了鲛人祝福之力,可以阻挡雾障侵入,算是一点小小的心意。”   李清柚眼眶微热,虽然沈御雪没有在人前露面,但他把众人的话听进去了,默默地帮李清柚处理好一切。他总是这样,无声地体贴温柔,不求回报。   霓裳阁外,沈御雪和陆焰没有惊动任何人,就如同他们的到来一般,走的悄无声息。   仙门的人在霓裳阁面前发难时,沈御雪已经着手把雾障控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贪婪的蚕食不再使其扩张,这次消失后大概能消停个把月。   沈弋杀人时沈御雪瞧见了,暗中出了份力。灵蛇帮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沈弋除恶扬善,沈御雪乐见其成。   霓裳阁外的山很高,站在高山远眺,能瞧见沧江在群山间百转千回的一个尾巴。   “既然放心不下,我们过去看看。”陆焰见沈御雪看着沧江若有所思,主动提议。   沈御雪摇了摇头:“他们就在这里,相见不急在一时半会儿,师尊和我还要去一趟不尽之地,然后转道古战场,时间上并不宽裕。”   “我在不尽之地留了神念,如今神念无恙,不尽之地没有问题,我们只是去确认,并不急。至于古战场,柳家又不是吃干饭的,就更不急了,让你去见族人的时间还是有。”   沈御雪和族人分开数百年,光是瞧见一个沈弋就已经是格外纵容,可见他心里对族人想念在意。   如今族人就在眼前,陆焰又怎么忍心他压抑内心,克制不见?   许是陆焰太过认真,沈御雪眼底有了笑意,他握住陆焰的手,道:“近乡情更怯,还是再缓缓吧。”   百年沧海,鲛人族已经大变样,沈御雪是想见又不敢见,他当初为了追寻陆焰,对族人多有亏欠。如今知道他们过得好,沈弋也是个合格的族长,他已经很满足了。   有些守护不一定要当着大家的面一字一句地掰扯清楚,有些事他知道就好。   陆焰瞧见沈御雪神情里一闪而过的落寞,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握紧手心里的这只手,想告诉沈御雪不要怕,有他在。   可是仔细想想,沈御雪为什么和族人分开?不就是因为他吗?他拐走了鲛人族的少主,又让他苦等数百年,也难怪沈弋见他就没个好脸色。   这要是他捧在手心,集万千宠爱长大的小公子被人拐走了,他也得发发疯。   “现在不想去,那就回头挑个时间,我们一起去。”陆焰没再相劝,他琢磨着自己也得准备一下,不能两手空空。   沈御雪嗯了一声,收回自己的心思,转身朝不尽之地赶去。   下修界,金阳宗,宁不凡离开宗门前,把宗门内的事务交给了自己的亲信,等他从海上回来,宗门内的事务没有落下,但宗门内的气氛有些古怪。   他的两个师兄从古战场回来了,而且回来的第一时间就听见了关于沈御雪的消息,他如何把沈御雪送给燕南归,燕南归又是如何逼死沈御雪。   这些在下修界已经不是秘密的事,宗门内随便找个人就能问个明白。   虽然这些年宁不凡把他们二人的势力挤兑到了宗门权利的边缘,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根基深厚,不至于没有反击之力。   短短几日,宗门内的势力就有了不小的变化,宁不凡进山门时,巡逻的弟子看着他欲言又止。   宁不凡没有询问,他径直去了宗门大殿。在他看来,两位师兄若是想要兴师问罪,此刻一定在大殿上等候。   但是宁不凡猜错了,大殿上空无一人。他拉住一个弟子询问两位师兄的下落,弟子道:“乾长老从古战场回来时受了伤,此刻已经去闭关修养了。孟长老倒是没什么大碍,他……他没住自己的院子,他这些天都在青梧峰上。”   弟子小心翼翼地观察宁不凡的神色,他们都知道,自从沈御雪走后,宁不凡就不许旁人随意踏上青梧峰,他把青梧峰当成宝贝样的护着。   本来宗门内的其他人也劝过孟长老,请他另寻他处,但孟长老不肯听劝,执意而为,还说除非是宁不凡回来后亲自请他出去。   当然,这话弟子不敢告诉宁不凡,他眼见宁不凡脸色大变,忐忑不安地缩成一团,大气都不敢出。   宁不凡一把丢开他,不管不顾地冲向青梧峰。   没有他的允许,孟昊轩怎么敢闯入青梧峰?   宁不凡御气而行,不消片刻就到了沈御雪的小院前,院门打开,院子里传出扫帚清扫庭院的沙沙声。   宁不凡心里憋了一口气,他大步跨门而入,失了一贯的冷静。   院子里,孟昊轩盘膝坐在枯死的梧桐树下,施法让扫帚自己清扫庭院。他抬头看着梧桐出神,宁不凡的脚步声惊醒了他。   师兄弟二人四目相对,孟昊轩看向宁不凡眼底隐藏的焦躁,口气冷淡道:“小师弟,好久不见,看来你这些日子过的不错,意气风发,大展拳脚。不仅让昔日被师尊倚重的长老们落得清闲,还连沈长老也一劳永逸,再也不必为宗门忧心费神。”   孟昊轩阴阳怪气,讽刺的话落在宁不凡的耳朵里,就像是擂鼓轰鸣,每一句都直击内心。   宁不凡脸皮抽动,他们师门共有五位弟子,他最小,而孟昊轩是大师兄,乾予是三师兄,二师兄和四师兄一死一走,多年没有音讯。   当年在宗主之位的争夺上,孟昊轩是他最强劲的对手,他几乎被压过全部的风头,他一度觉得自己无望,但不知为何,孟昊轩后来逐渐沉寂,退出争夺。   宁不凡当上宗主后,孟昊轩没有给他使绊子,只是平日偶尔说话带刺,但更多的还是从旁帮衬。   他有一个大师兄的担当,但宁不凡内心深处深埋着被他光环所笼罩的恐惧,他没有办法全身心去信任孟昊轩,他承认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杀不了孟昊轩,就想办法把他赶出宗门,不能妨碍他掌权。   那么多年过去了,孟昊轩还是那个孟昊轩,一点也没变,只是在对宁不凡的态度上更恶劣了。   如今没了师尊,也没了沈御雪,宁不凡告诉自己不必在怕他。   “大师兄才从古战场回来,有些事不知道也情有可原,但我希望从今天起,你不会再出现在这里。”宁不凡的手里握着象征掌门身份的拂尘,这让他有了更多的底气,他站在孟昊轩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   孟昊轩懒得起身,虽是坐着,气势上却完全不输宁不凡。   “沈长老的故居又不是禁地,为什么不能来?”孟昊轩的眼神从宁不凡的身上扫过,意有所指:“难不成这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比如……”   孟昊轩看向沈御雪的房间,冷笑数声:“小师弟,我该说你什么好呢?说你眼光独到,还是说你恶心?”   孟昊轩刻意加重了恶心二字,宁不凡的眼底闪烁危险的光芒,他心里动了杀意,周正的模样染上邪气。   失去沈御雪这个主人的青梧峰藏着宁不凡不可见人的欲|望,是他最大的秘密。可是孟昊轩擅闯此地,不仅打开了他紧闭的房门,发现了他的秘密,还践踏他的心意。   他不允许别人说那是恶心!   孟昊轩眯了眯眼,道:“想杀我?”   宁不凡暴涨的气焰顿时冷静下来,他不能杀孟昊轩,起码不能亲手杀他,这是他在师尊面前用道心立下的誓言。若有违背,尸骨无存。   “大师兄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杀你?”宁不凡把拂尘的把手捏的作响,克制怒意道:“师兄未经我的允许动了我的东西,我连生气都不可以吗?”   孟昊轩从地上站起身,他五官端正,人高马大,往宁不凡面前一站,还要比他高半个头。宁不凡的视线不由地上移,他讨厌这样的角度,让他有种必须仰望孟昊轩的错觉。   “宁不凡,你可清楚沈御雪是什么人?”孟昊轩一把抓住宁不凡的手,俯身靠近,高大的身躯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他的目光就如同草原的雄鹰一般,让人不禁胆寒。   宁不凡想要挣脱自己的手,可是孟昊轩拽的太紧,他没有等宁不凡的答案,直接把宁不凡拖进沈御雪的房间。   往日简洁典雅的屋子里散了不少画纸,还有一个和沈御雪等身的木雕,每一笔都是精雕细琢,想要还原他的容貌,但因为掺杂了欲念,眉间不见冷淡疏离,反而横生媚态。   孟昊轩把宁不凡丢进屋,愤怒道:“你当真是胆大包天!”   宁不凡撞上屋子里的座椅,他撑着自己雕刻的木雕,这才稳住身形。他不知道孟昊轩突然发什么疯,就算是兴师问罪,也犯不着如此大动静。   关于沈御雪的身份他不是没有猜测,这次海岛上露出太多信息,可被孟昊轩在这间屋子里这样劈头盖脸的责问,他还是有些心虚。   他守着青梧峰,等着不能回来的人,无数次午夜梦回,梦境旖旎,梦醒之后,梦中的场景跃然纸上。他留了册,但现在都被孟昊轩发现了。   孟昊轩抓过桌上的卷筒直接砸向宁不凡,道:“你以为沈御雪只是普通的鲛人?你以为他是看得起我们金阳宗,才在金阳宗挂名那么多年,对我们宗门不离不弃?他是我们宗门的恩人,开山掌教在时,尚且不敢对你无礼。你多能干,你直接把人送给燕南归!”   卷筒飞来的速度极快,宁不凡没有避开,卷筒砸破了他的额角,鲜血直流。他握紧了拳头,一言不发。   孟昊轩见状更是来气,他抬手掌间冒出火光。宁不凡瞬间想到他要做什么,伸手阻拦:“孟昊轩,你敢!”   孟昊轩直接一脚踹在宁不凡心口,把人踹的跪倒在地,他手中火焰飞舞,将桌上那些伤风败俗的画和全无沈御雪风骨的木雕烧的一干二净。   宁不凡睚眦欲裂,他从地上一跃而起,冲上去就要和孟昊轩拼命。   孟昊轩钳制他的手臂,恨声道:“沈御雪师从陆焰,就是上修界的人也得尊称他一声沈少君,我不管你对他是何种心思,从今天起必须断的干干净净。我们金阳宗忘恩在前,已失道义,你再敢心存妄念,这个宗主你就别当了!” 第六十一章   孟昊轩说一不二, 是个强势的性子。他当初能让宁不凡当这个宗主,自然也能收回他宗主的权利。   在这金阳宗,除了沈御雪, 也就他对现任宗主有罢免权, 这是他师尊特别赋予他的权利。他此前从未想过要用这个特权来胁迫宁不凡,但此刻看来, 他师尊给他这个权利也不无道理。   宁不凡此前的实力和孟昊轩已是不相上下,但他为了掌权把孟昊轩派去古战场,经过战场的淬炼, 孟昊轩又隐隐有要压过他的趋势。   宁不凡被孟昊轩制服,威严尽失。他心里憋屈, 无不恶毒地想,为什么孟昊轩不能死在古战场?他当年在古战场九死一生, 吃尽苦头,孟昊轩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这不公平。   宁不凡愤恨地挣开孟昊轩的手, 看着自己这些时日来的心血付之东流,火光跳跃中,他的目光冷的像是凝了寒冰。   “孟长老,你可真是好大的威风!”宁不凡没有施法挽救那些东西,死物终究不能替代活物, 在知道沈御雪还活着后,他心里想要的更不止于此。   而且刚刚孟昊轩说的话让他有些在意,他猜到沈御雪的身份是海岛上的诸多痕迹, 这其中甚至还有不稳定的因素。   可是孟昊轩不用猜, 他说的肯定准确, 他从一开始就清楚沈御雪的身份。   沈御雪在金阳宗那么多年, 每任宗主对他客客气气,看来这在宗主之间并不是什么秘密。   只有宁不凡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当年老宗主属意的人是孟昊轩,不是他。所以关于沈御雪的身份,老宗主只告诉了孟昊轩。   宁不凡虽不知这其中的曲折,但他也猜到一二,这让他对孟昊轩的恨意更深。   他这一声孟长老,又何尝不是提醒孟昊轩注意自己的身份?   孟昊轩冷笑:“怎么比得过你?我再怎么威风也还记得礼义廉耻,尊师重道,沈御雪算是你半个师尊,你和燕南归回敬给他的可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心里的欲|望被人赤|裸裸地扒出,宁不凡脸上火|辣辣地发烫。   在外人眼里他打不过燕南归,所以无能为力。但这点小把戏又怎么瞒得过孟昊轩?   “自己收拾干净,我召集了长老去大殿议事,你最好给我拿出点宗主的样子。”孟昊轩拂袖而去,没有和宁不凡再起争执。   他虽然生气,但木已成舟,眼下仙门动荡,他不能废了宁不凡,不然这对金阳宗是个不小的冲击。   房间里的东西都被孟昊轩烧了个干干净净,又有什么可收拾的?宁不凡站在屋子里,平复内心的情绪。   古战场的变故牵动上下两修界,他还有机会能见沈御雪。梦中的旖旎终究是缺了点味道,孟昊轩毁了也好,免得他沉迷其中,少了斗志。   下修界,妖族。   古战场的变故对妖族的影响并不大,他们活动的范围不包括古战场,但魔族的消息还是让他们有所戒备。   毕竟魔族会实实在在地影响到他们的利益。   燕南归回到妖族后就做了两件事,其一是派人探听古战场的动向,其二就是派人盯紧金阳宗。   如今宁不凡和他都知道沈御雪没有死,他不信宁不凡会无动于衷。   把妖族的事情交给属下后,燕南归开始闭关,他一改这些时日的颓废,勤加修炼。妖族的人还以为他是对古战场有了危机感,见他如此严肃也跟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在妖族的一片称赞声中,只有辰少卿清楚燕南归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他在海岛上确认了沈御雪还活着,而如今跟在沈御雪身边的人各个修为强悍,他是不想被比下去,以至于连接近沈御雪的机会都没有。   他迫切的想要变强,只不过是为了抢回沈御雪。   辰少卿心里有些嫉妒,他也会不甘心,这些年陪着燕南归的人是他,为燕南归出谋划策的人也是他,他好不容易彻底离间了燕南归和沈御雪,让他们师徒反目成仇,以为再也没有人可以和他争,可沈御雪竟然没死。   他不仅没有死,还变得更难对付了。   他之前的死,让燕南归沉寂的感情被彻底点燃,燕南归心里从始至终都有沈御雪。   辰少卿不想输,好在他对燕南归的救命之恩还在,他要好好利用这一点,让燕南归的心思收回来。   燕南归修炼之余也会抽出时间处理妖族的政务,辰少卿挑了个合适的时间特意打扮一番去见他。   妖族的人刚刚离去,燕南归拿着他们送来的消息坐在王座之上沉思。   辰少卿出声道:“燕师弟。”   自从海岛回来后,燕南归对辰少卿的态度大不如前,他给他应有的尊重,让他在妖族横行,但他看辰少卿的眼神不再如同过往那般柔和,带有情意。   辰少卿今日穿的一声白,长发高束,玉冠飘带,配合脸上的温柔笑意,倒是有几分悲天悯人的模样。   燕南归的视线从手上的玉简上移开,他看着辰少卿,没有以往的欣喜和热切,神色变化莫测。   辰少卿这个样子,真的有几分沈御雪的影子,他当年也在沈御雪身边修行,多少还是沾染了一点沈御雪的习性。   “师兄怎么过来了?我听他们说你最近都在屋子里闭门不出,可是有什么不适?”想到过往的情意,燕南归还是没能完全狠下心。   辰少卿道:“你最近在勤加修炼,我也不好偷懒,只不过修行慢,不如你进步快。”   辰少卿这些日子都在琢磨燕南归的心思,哪里有心思在修炼上?而且他的修炼异于常人,是与人双修,夺人气运。   燕南归现在对他不冷不热,他根本就不敢轻举妄动。他太久没有双修,修为早就停滞了。   但是在燕南归面前,他还是装出很努力的样子。眼下这局面,找其他人不如直接攻略燕南归。   “我最近有些忙,没什么时间陪师兄,师兄要是觉得闷,可以出去走走。”燕南归道:“我记得师兄以前最喜欢济世救人,可是因为我,你被束缚在这里,已经很久没有离开了吧?”   燕南归还在沈御雪身边修行时,对辰少卿的印象就是经常出门历练,每次回来见他,也是聊聊人间疾苦。那个时候,他对世人充满了同情和怜悯,但那样的慈悲是什么时候开始消失的呢?   似乎是从他到了妖族以后,燕南归再也没有听过他说人间事。   辰少卿面色微白:“燕师弟,你这是要赶我走吗?”   燕南归沉默,他并没有这个意思,但辰少卿要这样理解也行。   辰少卿难过失落,伤心道:“所以燕师弟最近不单单是为了修炼,还是为了避开我吗?你还是在乎自由城的事,哪怕我说了我并没有对不起你,你还是不相信。”   燕南归的态度急转而下,辰少卿能想到的除了沈御雪,就只有自由城。当时确实是他大意了,他只想窃个道运,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   燕南归不是什么假清高,只是因为他爹娘的缘故,他在这种事情上会比别人更敏|感。   辰少卿不是没有尝试过在和他互诉衷肠时顺水推舟,但因为燕南归在他和沈御雪之间摇摆不定,到了最后关头又克制住。   他只想身心都属于喜欢的那个人,自然也希望喜欢的那个人身心都属于自己。   辰少卿很清楚,一旦让燕南归知道他和旁人有染,不管救命之恩多重要,燕南归都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他。   必须得想个办法!   辰少卿流露出内心的痛苦,神情悲戚,伤心欲绝:“燕南归,在你眼里,我是人尽可夫之徒吗?”   辰少卿很少直呼燕南归的名字,因为显得生硬而生分。此刻他仿佛是被燕南归气到了,不管不顾。   燕南归叹了口气,他并没有这个意思,他既然相信辰少卿没有背叛他,就不会在事后又翻旧账。他心里过不去的坎是辰少卿顶替了属于沈御雪的救命之恩。   如果是在以前,辰少卿如此痛苦,他肯定已经走过去把人拥入怀中,小心安抚。可是此刻他提不起这样的念头。他高座在王座上,虽然放软了态度,却没拉下身段。   “师兄,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救我时给我做的饭吗?我突然想吃,你再做一次好不好?”燕南归没有直接拆穿辰少卿,他希望以此来告诉辰少卿他已经知道当年的事非他所为,他愿意给辰少卿一个坦白的机会。   辰少卿被这个要求打了个措手不及,心中警铃大作,燕南归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件事,除非他知道当年的事情真相。   辰少卿重新回忆了在海岛上发生的事,燕南归对他的态度并非单纯的因为他给城主做|爱宠,如今想来,还有救命之恩的缘故。   辰少卿心里一慌,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燕南归特意强调是第一次救命之恩,而不是两次,说明他只知道一次的真相,辰少卿想要糊弄过去也不是问题。   辰少卿没有明着拒绝燕南归,这种情况他只有先答应下来,从燕南归平日的喜好中找个突破口。   燕南归见他答应有些惊讶,心道难道是他弄错了?但转念一想,辰少卿既然知道沈御雪救过他,知道沈御雪做了什么也不稀奇。   还是要看到最后的结果才清楚,燕南归不动声色,借此打发了辰少卿。   辰少卿强忍镇定离去,心不在焉地去了厨房。他前世过的并不如意,为了讨好别人他什么都肯做,这辈子找上燕南归,他的命运跟着改变,前世那种做小伏低的日子再也没有发生过。   妖族不似人修,修行到了一定的地步就会辟谷,他们依旧保留着吞噬的野性,厨房里应有尽有,可是辰少卿却对着一桌子的食物犯了难。   在吃这方面,燕南归没有特别的喜好,他对吃的从来就不挑剔。   辰少卿在他身上找不到突破口,他冷静下来,转而从沈御雪的身上找。   沈御雪会做什么?   辰少卿哑然,沈御雪十指不沾阳春水,他什么都不会做。   所以当年他在救燕南归的路上很有可能是手边能找到什么猎物,拔毛生火烤烤就成。   辰少卿巡视了厨房,盯上了竹篓里的兔子,从里面抓出一只,放血扒皮。为了显得生疏,他在烤制的时候故意弄焦了一部分。等到最后大功告成,他尝了口味道,不算很好,但能下咽。   辰少卿盯着眼前的兔子,觉得还差了点什么。他撑着桌子犹豫片刻,从储物戒里取出一物,将它均匀地抹在兔肉上。   做完这一切后,辰少卿又另外备了一点酒菜,请燕南归在院子一叙。   燕南归想看他能做到什么地步,如约而至。   小院凉亭,晚风习习。   辰少卿还是白日那身衣裳,端坐在院子里,从他的背影看上去,身量和沈御雪相差无几,真的很像。   只是沈御雪不喜热闹,独处惯了,即便是一个人坐着,也显得疏离。   辰少卿更柔和。   燕南归看着他的背影愣了愣神,良久后才走进凉亭。他看见辰少卿备的酒菜,也看见辰少卿精心准备的烤兔子,一切都那么的自然,唯独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失望在这一刻笼罩了燕南归的内心,他清楚的知道,辰少卿不是那个人。   他在凉亭里坐下,辰少卿切下一块兔肉盛到他的盘子里,观察他的反应。   燕南归看着那块肉,面上无悲无喜,在辰少卿的注视下,他夹起肉放进嘴里,味如嚼蜡。   他至今都还记得,沈御雪笨手笨脚烤出来的鱼没有熟,一嘴咬下去是腥味和鱼鳞,他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好,后来的食物就换成找来的灵果。他烤鱼不行,炭烤果子却可以。   他不会,可他的心是真的。   辰少卿会,可他做的一切都是假的。   燕南归觉得反胃,近乎自虐地把那块肉咽下去。   辰少卿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心里的大石头始终不敢落地。终于,燕南归吃下去,他停下筷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抬起头看向辰少卿,道:“辰师兄,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辰少卿的手心起了一层细汗,他赌错了,但是没关系,他又不是只想到这一条路。他装傻道:“燕师弟,我不懂你的意思?”   燕南归失笑,道:“我第一次被人救起时,救我的人根本就不会做饭,我们相处那些天就吃过两样东西,灵果和没熟的鱼。辰师兄,你到底是不记得了,还是压根就不知道?”   辰少卿瞪大眼,他看着燕南归,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露出慌乱之色:“燕师弟,是你记错了吧?”   燕南归的目光瞬间黯淡,面色阴沉道:“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继续骗我吗?辰师兄,你明明知道我想找到那个人,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可是你为什么知道我弄错了,还不肯告诉我?”   辰少卿神色茫然,诧异道:“你以为救你的人不是我吗?就算我可以说谎,但你清醒过来时,看见的人不是我吗?我照顾了你那么久,指引你去金阳宗拜师,这些都是假的吗?”   辰少卿说到后面有些动怒,他看着这一桌子的酒菜,仿佛才反应过来燕南归的意思,瞳孔微张,身体微微发抖:“原来你说想吃当日的饭是假的,你想试探我才是真的!燕南归,你一定要这样伤我的心吗?”   辰少卿双眸含泪,他情绪激动,雾气朦胧了视线,微微垂首,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燕南归愣住,他意识到自己和辰少卿说的并不是同一件事。他指的是郁京袭击羽族,他被人护着出逃那日。但辰少卿说的是他找郁京报仇不成,反而给自己招致杀身之祸的第二次救命之恩。   那一次,辰少卿确实给他烤了兔子,而且忘了火候,烤焦了一部分。   燕南归仿佛被人打了一记闷棍,辰少卿在擦眼泪,他觉得时候差不多了,站起身道:“燕师弟,你既不信我清白,也不信救过你,我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我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一样,我真的很难堪,也很难过。”   辰少卿声音哽咽,暮色里,他显得那么的无助柔弱:“我知道你现在已经不需要我了,既然如此,我们就此别过。以后山高水长,你走的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辰少卿说完没有迟疑,转身就走。   燕南归连忙起身,跨过桌子,拉住他的手腕。可辰少卿被伤的狠了,不肯回头,他用另一只手去拂燕南归,神色决然。   燕南归没有放手,辰少卿看上去温柔,但并不是爱哭的性子,他却把他逼的掉眼泪。莫名地,燕南归想到那日落泪成珠的沈御雪。   仿佛是预料到辰少卿会和沈御雪一般心死,对人世再无留恋,燕南归的心里升起恐慌。   辰少卿挣扎的厉害,他干脆往前跨过去,把人搂进怀里:“师兄,你还记得那日我在你房间里看见的那张面具吗?昔日救我的人就戴着那张面具。”   辰少卿对燕南归已有一次救命之恩,燕南归会记得他的好,他没必要把第一次也揽在自己身上。燕南归想到那张面具,那日他问过辰少卿面具可是他的东西,他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还说自己时常会带着面具行事,不想太过张扬。   仔细想来,那日辰少卿并没有明确地表示自己救了燕南归,他在那件事上的说词模棱两可,是燕南归看见面具就深信不疑。   辰少卿从来没有拿救命之恩做过文章,看起来更像是燕南归冤枉了他。   辰少卿见燕南归松了口,便知道自己这一次赌对了,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还原第一次的场景,倒不如把这个功劳甩掉,把过错推在燕南归身上,这样他即保住第二次的恩情,又能让燕南归对他心怀愧疚。   而且为了事情顺利,他留足了后手。   “因为一张面具,燕师弟认为我是救命恩人,又因为这张面具,燕师弟否认了我。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难道还不如一张面具吗?我救你,从来没有以此向你求过什么,我以为我待你真心,你亦真心待我,此刻看来,却只是我自作多情。”   辰少卿不再挣扎,戏演到这里就差不多了。   他心如死灰,不愿在和燕南归多做争辩:“你放我走吧。”   燕南归心生恐慌,脑海里不断闪回沈御雪跳崖前的一幕幕,他那么决然,毫无留恋,纵身一跃,斩断他和燕南归之间所有的恩情。   再重逢,他对燕南归视若无睹,满心满眼只有另一个人。   燕南归魔怔了,他抱紧辰少卿,道:“师尊,我错了,你别走。”   辰少卿身形微僵,这一刻他竟然不知道燕南归可怜一点,还是他更可怜一点。   燕南归抱着他,痛苦道:“师尊,我知道错了,我真的好想你,你回来好不好?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辰少卿握住燕南归的手,此时此刻,他在燕南归的眼中已经完全是沈御雪的模样。燕南归神色恍惚,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这个人,抬手抚上他的脸庞。   “师尊,别再生我的气了,好吗?”辰少卿眼角的泪痕未干,落在燕南归的眼中,就是沈御雪泫然欲泣,他心疼地俯身亲|吻辰少卿的眉眼,吻干那滴泪。   辰少卿没有反抗,他只是稍稍地挣扎了一下,试图让燕南归看清楚,他是辰少卿,不是沈御雪。   燕南归眼里是沈御雪在抗拒,他以为沈御雪还是不肯原谅他,他把人搂得更紧,强迫他仰头,亲|吻他的唇。   辰少卿呼吸一滞,放弃了挣扎。   凉亭里的酒菜被扫落了一地,辰少卿仰躺在冰凉的石板上,头顶夜色降临,夜空中有闪烁的星光。   夜色很美,风月无边,可他只有满腹的算计。他抓住燕南归的手臂,看向他失神的眸子,摸着他的脸,压抑喘息,痛快道:“燕南归,这辈子你没有天命,你只能跟我一起下地狱!”   燕南归听不见,辰少卿运转功法,在他和燕南归之间,一个奇异的符文缓慢运转,它吞噬燕南归的气运,让命数朝着辰少卿倾斜。   夜色更浓,夜空里,有一颗星星逐渐暗淡。   下修界,不尽之地。   不灭的至尊火焰覆盖一整片山峦,即便是黑夜,这里也被火光照的如同白昼一般。陆焰检查了火焰里的封印,一切完好无损,别说是裂缝,就是多余的魔气都没有。   他对自己的封印还是很有信心,顺道加强了留在这里的一抹神念,以备不时之需。   沈御雪没有靠近火,他在不远处等陆焰检查,火光给他蓝色的衣摆加上一抹微光。他仿佛身在朝阳之上,沐浴着天地恩泽。   夜空里,星光闪烁。   沈御雪眉心忽地一跳,心头空落落地一片,好像和这世间的某一个因果断开了。他有些心慌,意识短暂地空白。   在他脚下,火焰猛地高涨,阵法传出嗡鸣。   准备离开的陆焰一愣,他回首看去,天倾山河,阵法上火光冲天,仿佛有什么东西将要跑出来。   可是还不等他出手压制,火焰又瞬间散去,一起归于平静。   沈御雪眼前阵阵白光,只觉得天旋地转,直接从山峰上坠|落。   陆焰心里一紧,连忙飞过去接住他。   沈御雪躺在陆焰怀里,面色惨白,双眸紧闭,眉头紧锁,在他身上,一层微光飞快地融入夜色中,消失不见。   陆焰着实被他吓到了,连忙带着人离开封印的范围,他坐在山峰上,让沈御雪平躺。   异样持续了好一会儿,沈御雪才从浑噩中醒来,他看着陆焰,有种不知今夕何年的恍惚,眼眶里盈满了泪光,睫毛轻颤,竟然落泪成珠。   陆焰愣住,山崖上,晚风拂面,泪珠被风吹落山崖,掉进了阵法中。   火光有了一瞬的黯淡,微乎其微。   沈御雪抬手抚|摸陆焰的脸,手指划过他的眉心,抚平他紧蹙的眉头。活人的体温温暖沈御雪的手指,他心中的空落被思念和情愫填满。   水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师尊。”沈御雪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他撑起身靠近陆焰,在他唇上轻轻一吻:“真好,你还在我身边。”   陆焰此刻有点懵,他握着沈御雪的手,看着他坐在自己的怀里,唇上残留柔|软的触感,一时失语。   沈御雪抬头看向夜空,有一颗星星离他遥远,最后渐渐消失。   陆焰抬手遮住沈御雪的眼,问道:“你刚才怎么了?”   沈御雪回道:“我也不知道,突然有些心慌,感觉好像丢了什么东西。不过看见师尊后,那种不适就消失了,反而觉得这里被填满了。”   沈御雪指着自己的心脏,拳头大小的一颗心,满满的都是和陆焰相关的情绪。   陆焰呼吸微顿,任谁看着心上人在自己面前一本正经的说着情话,都不会无动于衷,除非这个人是个木头。   陆焰不是木头,他还挺热情。   沈御雪脊背微僵,但很快又放松下来,他眨了眨眼,陆焰感觉到他的眼睫毛划过手心,挠的他心痒痒。   他没忍住,凑过去亲|吻了沈御雪的唇。   沈御雪被他遮了视线,感觉被无限放大,和带着少年气的‘江云野’不同,陆焰的热切有着从内而外的霸道,充满了占有欲,宣示自己的主权。   沈御雪的不适带来了一点小插曲,他和陆焰前往古战场的时间就晚了点。陆焰自知误了时辰,不愿沈御雪一路上赶路,化身火鸟带他飞。   朱雀原型太扎眼,在这方面陆焰懂得隐藏。但身为羽族天性使然,他还是会忍不住保留自己身上最好看的部分。   长长的尾羽划过天际,在黑夜里留下片片云霞。   沈御雪也不是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一回生二回熟,也没觉得不好意思。他这次干脆直接躺在陆焰的背上,休息小憩。   古战场在上下界修界之间,它是一片三不管地带,虽然名字里带了个古字,但到底存在多少岁月无从考究。   这里仿佛是一片被流放的荒凉之地,充满着罪恶纷争,它能给人提供机遇,让人一举成名,也能让英雄一|夜之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一个宗门内,古战场的名额有限,因为它存在不稳定性,仙门不敢把弟子们都放进来。想要来这里历练,就要争取。在一些宗门内,通行令炙手可热,甚至有人为此争的你死我活。   古战场出现裂缝后,各宗弟子迁出,上修界在古战场外建了一个传送阵,省了通行令。阵法的触发需要修为达到一定的水准,而且每一次启动阵法,建立传送阵的柳家都能看见阵法传回的影像,知道进入了什么人。   沈御雪和陆焰自然在阵法的传送范围内,眼前白光骤亮,天地有了一瞬的颠倒感。等沈御雪和陆焰再睁眼,眼前是雾蒙蒙的广阔天地,空气中漂浮着黑色的尘埃,脚下是一望无际的焦土,寸草不生,四周荒凉。   沈御雪上一次到古战场还是因为宁不凡,他当时把人送来此地历练,因为不放心在他身上留了神念,也就危机关头出现了一次。   仔细算算,岁月还不到百年,古战场却变了不少。   空气中的灵气更加浑浊,血腥味扑面而来。   “这里得做次清扫了。”沈御雪微微蹙眉,古战场连通无尽的空域,但因为环境恶劣,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出手清理一遍内部弥漫的罪业。   这次如果不是出现空间裂缝,按照次序算,也该是柳家的人接手。   空间裂缝距离古战场的出口不远,沈御雪和陆焰赶过去还要不了一盏茶的功夫。柳家负责封印,他们的人马在此安营扎寨,偶尔也会有几个其他势力前来询问需不需要帮忙,所以能够通过传送阵进来的人,柳家就算没见过面,也不会太过阻拦。   沈御雪和陆焰很顺利地到了裂缝处,那一片空间呈现蛛网状的细纹,最下边的一处丈长的裂缝黝黑深邃,隐隐能看见里面魔气翻滚。   当日薄渊前来确定时,做了一些防护,不过眼下被侵蚀的差不多,最多还能坚持个两三日。   裂缝的另一边除了魔气外出奇的安静,柳家驻守在这里也有几日,别说是魔族,就是稍微大一点的声音都听不见,仿佛那边是个死域。   当然不排除这个裂缝是个意外,魔族并不知晓,所以才毫无反应。   柳家已经开始着手布阵,沈御雪和陆焰就没有多事,他们询问柳家弟子,这次的任务是谁带队。   柳家的人很客气,把二人引去营帐。   “二公子,有人求见。”   弟子进门通报,那人不耐烦道:“谁吃饱了撑得慌?以为这是过家家的地方吗?让他们回去,不见。”   弟子称是,那人又道:“你等等,你不认识是谁?算了,还是我出去看看。”   沈御雪和陆焰就在营帐外,里面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说话的人大步流星,他一掀帘子出来,瞧见沈御雪和陆焰,顿时僵在原地。   他回头在通报的弟子头上敲了一下,有些恨铁不成钢:“平日里说了叫你们长长眼,长长眼,话都听那儿去了?”   弟子不解,甚至有些委屈。   二公子站直身体,对沈御雪和陆焰一拜,道:“见过陵光帝君,见过沈少君。”   周围没当回事的弟子们的傻眼了,连忙跟着行礼。   通报的弟子顿时觉得自己挨的不冤,他果然没长眼。   沈御雪颔首回礼,陆焰抬手虚扶:“柳公子不必多礼,我们只是来看看。不知最近情况如何?”   二公子道:“陵光帝君客气,我叫柳烟楼,你叫我名字就好。”   柳烟楼自报家门,陆焰的那声公子他可不敢当。他抬手请沈御雪和陆焰进门,又让手下上茶。   沈御雪阻止道:“柳公子不用麻烦,谈事要紧。”   柳家在这里安营扎寨自然是备了家底,但沈御雪和陆焰问了情况就走,没必要麻烦。   柳烟楼是个爽快的性子,沈御雪说不用,他就干脆地屏退了属下。柳家这一代人才辈出,虽然柳烟楼年纪小,但是在阵法的造诣上,他认第二,这一代没人敢认第一。   柳家把他派来监工,不是无所谓,反而是很重视。   为了绘制阵法,柳烟楼不眠不休多日,眼底都有了乌青,嘴上一圈青色的胡渣,疲态明显。但面对陆焰的询问,他谈起阵法整个人容光焕发,几日的疲倦一扫而空。   “古战场的空间构造特殊,本来就极不稳定,时常会出现空间乱流。破碎的空间让布阵有一定难度,不过这难不倒我。”   柳烟楼侃侃而谈,陆焰没有打断他的热情,在一旁耐心地听他的构想。   等柳烟楼一股脑地把话说完,陆焰点评道:“不错。”   意犹未尽的柳烟楼这才回神,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在和朋友畅谈,而是在陆焰面前毫无保留。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和帝君相比,我倒像是班门弄斧。”   陆焰笑道:“你的想法独特,小小年纪就掌握了空间阵法,前途不可限量,无需妄自菲薄。”   柳烟楼面有赧然,耳垂绯红,谦逊道:“我要学的还很多。”   对于阵法,他的索求没有止境,这一点很好。   陆焰有些欣赏,想了想,点出他刚才构想中的几个不足之处,柳烟楼听了一耳朵,连忙转身找纸笔,道:“帝君,你说慢点,我记一记。”   陆焰哑然失笑,放缓声音从头开始。   沈御雪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柳烟楼旁若无人地跟着陆焰讨论,渐渐地忘了眼前这人是陆焰,和他争论起来,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探讨的十分忘我。   “陆兄的见解果然非同一般,小弟受益匪浅,妙哉妙哉。”柳烟楼把笔往头上一插,抱着手上的记录对陆焰赞不绝口,只是他刚说完这话,就意识到不对劲,连忙道:“帝君恕罪,我一入神就容易胡言乱语。”   陆焰见识了他的疯癫,只当有天赋的人有几个怪癖,道:“没关系,这处封印的处理就交给你了,我们还要去其他地方看看,就不叨扰了。”   柳烟楼连忙起身相送,交给陆焰一份地图,上面标记了众人搜寻后有异常之地。因为不确定哪一处会成为下一个裂缝,就派了人盯着。   陆焰收了图,他和沈御雪从最近的一处开始查看。   路上陆焰感慨柳烟楼在阵法上的忘我之境,这样的人一条道专研到极致,心无杂念,十分难得。   “他这个样子倒是和江平野有些相似。”沈御雪浅笑,一个疯,一个痴,只可惜专研的不是一条道,不然凑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   “江平野……”提到这个名字,陆焰心里有些异样,他觉得莫名的亲切,他想,大概是另一部分灵魂在作祟。   “江家以刀为刃,在刀法上有自己独特的见解。但江平野的刀和江家所修之道又有一点微妙的不同,刀意走的是霸道的路子。”陆焰道:“我听薄渊提过,他的刀境遇上瓶颈,需要一战。但大陆用刀的人,不是已经和他打过,就是不愿出手。”   “他这一辈被他打的差不多,剩下的自持身份,怕别人传出去说欺负小辈,所以才不肯出手。”沈御雪知道这事,他把江平野安排在霓裳阁,也是想他在战斗之余,继续磨练自己的刀境。   陆焰暗自沉吟,如果他真的是江云野,江家就和他有一段因果,对于江家的人和事,他不能置之不理。   “我记得白虎族有个用刀的高手,我找个时间帮他牵线,让他去磨练一番。”   陆焰和沈御雪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古战场深处走去。前面的那些地方都没有出现问题,这到最后一处,沈御雪和陆焰还没走近,就发现盯梢的弟子们仰躺在地,不知生死。   他们二人一惊,沈御雪正欲上前查看,陆焰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护在身后,浑身肌肉紧绷。   在他们正前方的不远处,漆黑的天幕下站着一个黑衣人,他背负双手,仰望苍穹,浑身气息收敛的近乎完美,让人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他听见沈御雪和陆焰的声音,回过头来,一双紫色的眸子在黑暗中格外妖异。   作者有话要说:   在帝君的记忆合二为一之前,就是接吻而已,不要多想 第六十二章   昏暗的天色下, 黑衣人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那双紫色的眸子迷|人而危险。他看着沈御雪二人,面无神情, 无悲无喜。   陆焰心中警铃大作, 沈御雪也不由地握紧了拳头。   这个时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还制服了柳家的弟子, 生了一双奇异的眼睛,黑衣人的身份不言而明——魔族。   而且是皇族,就算不是魔族至尊, 身份地位也不会低。   这也是魔族的特殊之处,血脉越纯的人, 瞳孔的颜色就越接近紫色。当年领导那群魔族入侵大陆的人,就有一双异瞳, 魔族对他唯命是从,甚至是狂热。   陆焰留心观察四周, 并没有瞧见空间裂缝, 柳烟楼标了记号的地方已经被黑暗的星空吞噬,看不清模样。   黑衣人就在星空之下,他的目光越过陆焰,落在沈御雪身上。他的眼神没有任何的情感,明明是个活人, 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陆焰把沈御雪护的更紧了,当年魔族率先对付的就是鲛人,这让陆焰不得不提防。   沈御雪几乎被陆焰挡完, 黑衣人收回视线, 开口道:“你们是什么人?”   他的声音空灵, 仿佛来自远方, 听起来不是那么真切。   陆焰道:“这话该我们问你,是你闯进了我们的地盘。”   黑衣人思索陆焰的话,道:“这里确实和我生活的地方不一样,但我在你们身上感受到了同族的气息。”   沈御雪和陆焰是从不尽之地赶过来,那里封印着魔族,他们沾上魔族的气息不足为奇。   黑衣人称他们为同族,这让二人更加戒备。   黑衣人察觉到他们的敌意,道:“你们相处的不愉快。”   这话说的过于轻巧,陆焰听着就来气。   魔族大肆屠戮,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才换来今日的和平,血海深仇,岂是一句不愉快就能概括?   陆焰怒极反笑:“你们魔族都是这般目中无人?”   黑衣人不解道:“我并没有轻慢尔等,何来目中无人之说?”   黑衣人看向陆焰身旁的躺着的几位弟子,道:“如果阁下指的是这几人,他们只是在星辰中迷失,与我无关。阁下若是不信,等他们醒来,你问问便知。”   黑衣人生的好看,但神情过于寡淡,为自己辩解也是不慌不忙,陆焰想了想,明白这人为何诡异。   他的身上没有魔族那种嗜血的残忍杀意,反而像是庙堂里供奉的金身,无悲无喜,无情无欲。   活着但没完全活着,他少了□□人的鲜活气,自成一个世界。   陆焰眯了眯眼,道:“在他们苏醒之前,我如何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黑衣人抬手挥出一道灵力,陆焰以为他是要动手,周身灵力鼓动,但黑衣人的力量并没有冲着他和沈御雪而去,而是落在柳家弟子的身上。   灵气化雨,地上的几人呻|吟着醒来,黑衣人道:“现在你可以问了。”   陆焰:“……”   柳家弟子头昏脑涨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眼前多出来的三人吓了一跳,连忙掏出自己的武器,颤声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陆焰没有多言,直接甩出柳烟楼给的地图。柳家弟子接过一看,认出是二公子的手笔,顿时明白眼前这人是来巡查,恭敬双手把地图呈上,还给陆焰。   陆焰问道:“你们为什么会晕倒在这里?可是有人偷袭?”   柳家弟子摇头,他面有菜色,似乎对刚才的事心有余悸:“说来有些不好意思,我们刚才看见天边星空妖异,不觉入神,仿佛整个人都被吸进去了,之后就不醒人事。”   此言和黑衣人的话不谋而合,陆焰有些惊讶,他看的出来柳家弟子没有撒谎。   此刻眼前的星空已经恢复正常,不见妖异,陆焰问道:“你们可还记得天上的星辰有何特殊之处?”   弟子挠了挠头,道:“记不清了,就觉得头晕目眩,好像整个星空都在转。”   一旁的黑衣人帮忙解释:“天命错盘,星轨移位。”   弟子听不懂,以为黑衣人是陆焰二人的同伴,问道:“那是什么?”   这次黑衣人的回答简洁了很多:“逆天改命。”   弟子们顿时来了精神,逆天改命四个字听起来就很热血,有人追问道:“成功了吗?”   黑衣人摇头:“他断了此界天命,如果不能及时弥补这个空缺,天道有失,人间将有一场浩劫。”   黑衣人说完又看向沈御雪,陆焰和沈御雪的站位稍微有些变化,这次他看清了沈御雪的模样,眸中闪过一抹微光。   柳家弟子听见有浩劫,心头燃起来的热情消了大半,忧心忡忡道:“这逆天改命怎么还往不好的方向改呢?这位公子,你既然看的出来异样,那是不是也有办法填补?”   “事在人为……”黑衣人说道这里就顿住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茫然,看起来像是突然神游在外,神识未归。   柳家弟子一脸希冀地看着他,在他们眼里,这黑衣人就像是个世外高人,随随便便指点一下,就能改天换地。   陆焰瞧着他们和黑衣人聊的起劲,都没找着机会提醒一声,这是魔族。   眼看黑衣人没了动静,陆焰连忙把这几人打发走。他对魔族仍有戒备,不敢拿这几人的性命开玩笑。   可是柳家弟子还没听见最后的答案,不想离开。他们不认识陆焰,就琢磨着能不能阳奉阴违。   沈御雪轻咳一声,提醒道:“眼下这个地方出了问题,随时都有危险,你们留在这里不安全。”   柳家弟子想到刚才那片诡异的星空,打了个寒蝉,心里再也升不起留下的念头,纷纷告退。   黑衣人一动不动了好一会儿,神色里才重新有了光彩,他对沈御雪道:“你的选择很重要。”   沈御雪不解,黑衣人的话听起来简单,其中蕴含的道意却有些深奥。   在天道之下,气运所归之人为天命之选,但依照黑衣人的说法,现在天命已断,这个气运者极有可能陨落或者出了别的变故。   沈御雪不明白这和他有什么关系,难道天命会因为他的选择而发生偏移吗?   “阁下看起来对今日之事颇有见解,不知该如何称呼?”   黑衣人没有敌意,沈御雪敛了戒备,试着和对方交流。   黑衣人抬起右手放在左胸上,微微俯身道:“能被你询问名字是我的荣幸,我名荧惑。”   荧惑有礼有节,这和沈御雪他们印象中的魔族完全不同。他除了缺少感情,有问必答,让人挑不出毛病。   沈御雪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荧惑看向星空,他是被这股力量吸引到了这里。在这股崩坏的力量中,他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沈御雪和陆焰对视一眼,他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眼前这人可能是唯一的知情者,偏偏他是个魔族。   魔族的话能有几分可信?他说的会是全部的事实吗?他说过这里和他生活的地方不一样,他清楚这是异界。   他真的没有侵略的心思?   “时间不早了,我该告辞了。”星域中有星光在黯淡,边界浮现薄红。荧惑知道这代表在他的世界,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他礼貌地向沈御雪二人辞行,走入那片星域。   沈御雪和陆焰没有开口挽留,他们想知道荧惑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等他走后,一定把那个地方牢牢地封死。   只见荧惑的身影没入星域的黑暗中,但没过一会儿他又出现在沈御雪和陆焰跟前,古井无波的脸上有了些许波动,他对二人道:“星轨错位把门关上了,我暂时回不去,可能要叨扰二位一些时日。”   二人:“……”   柳家的弟子们离开星域后就直接去找柳烟楼复命,回禀此地的异常。柳烟楼坐在阵法前演算,听着汇报,眉头紧蹙。他从阵法中抬起头来,问道:“你们说有几个人?”   “三个。’弟子如实回答。   柳烟楼面色凝重,他只接待了沈御雪和陆焰,这多出来的这个人是谁?他的天命之说有些玄乎,是敌还是友?   柳烟楼放下手上的阵法,大步走出营帐,他叫来今日当值的两位长老,正要他们去召集人手,就瞧见沈御雪和陆焰带着一个黑衣人回来。   荧惑眸光泛紫,他没有靠近营地,乖乖地和沈御雪在一起呆着。陆焰上来和柳烟楼说明情况,眼下捡了个麻烦,得出去和大家商议。   柳烟楼目瞪口呆,看向荧惑的眼神充满了不敢置信。   他们柳家在这里安营扎寨那么久,什么事都没有,陆焰和沈御雪一来就捡了个魔族。   荧惑并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他和柳烟楼四目相对,最后是柳烟楼不好意思地收回视线。   陆焰格外叮嘱,如果再发现魔族踪迹,先问清楚再动手,就怕是来寻人。柳烟楼满口答应,这事确实要小心处理,不然徒生误会,只会造成不必要的牺牲。   同一时间,魔域,魔族的王公贵族快要把魔宫翻了个底朝天。   原因很简单,他们的魔王在魔宫里走丢了。   负责照顾魔王的老奴是今早才发现人没了,想到昨夜天生异象,他们心里有些没底。   “大统领马上就要回来了,这找不到人可怎么办才好?”王公们忧心忡忡,想到大统领阴鸷的神色,他们不由地打了个冷颤。   有人看着苍穹,眼皮子狂跳:“他平日里魔宫的大门都不出,能去哪儿?” 第六十三章   荧惑这样大一个魔族, 放在什么地方都不合适,陆焰只得把他带回朱雀部落。   上下两修界各有各的不太平,玄樱这些日子有些忙, 朱雀部落的事情扔给了薄渊, 他刚和大家开完简短会议,还没来得及撑个懒腰放松一下, 就看到沈御雪和陆焰去而复返。   按照他两的行程,他们出门十天半个月都不稀奇,没想到这才几天就回来了。   他两的身边还有个人, 这人很安静,以至于薄渊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   荧惑对陌生的环境接收良好, 看见什么都不惊讶,情绪一直淡淡地。薄渊注意到他的眼睛, 紫罗兰般梦幻的颜色。   他心里一惊,神情变幻莫测。他知道这是魔族的特征, 但人是陆焰和沈御雪带回来的, 这让他一时不敢妄下定论。   陆焰吩咐道:“让玄樱去通知其他三位帝君,就说有关魔族的要事商议。”   荧惑的来历成迷,在弄清楚他的身份和他所说的天命之前,暂时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他的身份。   薄渊微顿:“玄武部落也必须来吗?”   薄渊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看见玄武部落的人是什么时候,拒绝和外人交流真的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执明不来也得派个代表来, 哪能次次缺席?”陆焰也直接,要是将来他们和魔族真的开战,还得临时告诉玄武发生了什么吗?   他们族内总得要交流, 部落的人也得听执明指挥。   薄渊了解, 告退前多看了荧惑一眼。荧惑站在原地给他看, 礼貌道:“叨扰了。”   他很客气, 这让薄渊觉得新奇。他们和魔族不共戴天,但眼前这位让人讨厌不起来。   陆焰对荧惑仍有戒心,把他放在别处不放心,就让他暂时和沈御雪住在丹霞楼。   两个界域的时间不同,在荧惑生活的地方,此刻最多是正午,但在这里已经接近黄昏。   丹霞楼外,云舒云卷,天地静谧,鸟雀还巢。   荧惑坐在廊椅上,晚霞亲|吻过他的眉眼,染上几分艳丽。   朱雀部落的人送来吃食,沈御雪不知道他的喜好,就一样拿了一些送来。   荧惑对沈御雪有些不同寻常,他总爱盯着沈御雪看。他的眼睛有种别样的魔力,对视久了会让人不自觉地沉溺其中。   “你要吃点东西吗?”沈御雪问道,他的声音让荧惑的注意力转移到吃食上。   朱雀部落对沈御雪一向是尽心尽力,制作的吃食小巧精致,就算陆焰在旁,也是按照沈御雪的口味调制。   沈御雪不确定荧惑会不会吃他们的食物。   荧惑拿起一块酥饼,放在鼻尖嗅了嗅,清甜的香味让人食指大动。他轻咬了一口,酥饼入口即化,唇齿留香。   荧惑眸光骤亮,道:“好吃,这是什么?”   他说着又拿起另一样不同的点心,细细地品尝。他吞咽的速度很快,但看起来斯文优雅。沈御雪见他喜欢,一样一样地给他解释。   荧惑认真地听着,不一会儿一盘糕点就进了他的肚子。他有些意犹未尽,沈御雪道:“我屋里还有,我给你拿。“   荧惑的神色依旧古井无波,脚尖却晃了晃,泄露了此刻心中的愉悦。   他对沈御雪道:“我不会白吃你的东西,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   “来者是客,我请你吃东西是应该的,并不需要你做什么。”荧惑身份成迷,他说的话很诱|人,但沈御雪并没有往这个方向想。   他不是为了刺探消息才请荧惑品尝朱雀部落的食物,要是为了消息才这样做,有违待客之道。   荧惑又目不转睛地盯着沈御雪,不知道听没听懂。   沈御雪这次把屋子里的糕点都拿过来放在荧惑面前,道:“你要是还想吃别的可以告诉我,我让他们帮你做。”   “这些就够了。”荧惑把玉瓷盘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认认真真地品尝每一样食物。   沈御雪在他身旁坐下,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抛开魔族这个身份,如果荧惑不是故意装傻,他本身有几分不谙世事。   当然也不排除是因为两域生活方式不同,对人对事就存在一定的差异。   晚风和煦,楼外夕阳西下。弯弯的月牙在天际冒出头,今夜星辰如棋,密布苍穹。   荧惑吃饱喝足,他抬头仰望星空,星河倒映在他眼底,他看见的不是单一的星星,而是一条条不同的星轨相互交错。其中也不乏一些孤零零地流落在外,但大部分还是围绕在一起,远近亲疏不同。   在这群星星中,有一颗很亮很亮,他吸引着其他星星朝着他靠近,他把他们联系起来。在这星星的两端,各自延伸出一条特殊的轨迹和两颗星星相缠,他们是一整个星轨的核心。   但是现在有一端断掉了,这让星轨里的一些命运线发生错乱,在缓慢地寻找连接的方向。   星轨的边缘,原本孤零零的一颗星星闪闪发光,想要吸引那些断裂的轨迹朝着他靠近。   荧惑一时看的入神,神念差点离体而出,朝着星域而去。他好悬才稳住自己的思绪,眨了眨眼,不敢再看。   魔族现世,易尘和苍决都来的很快,这一次苍决身边还带了个小辈,不用问也知道是青龙族怕他又走丢了。   青龙部落这些年积压的问题不少,苍决这些日子连轴转,面上有了几分疲态,头顶上的花花都枯萎了。   易尘还是一样的作死,见了面不长记性地又去比划苍决的身高,被苍决困成粽子丢在大殿外。   玄樱亲自跑了一趟玄武部落,在她的登门造访下,执明派出族中据说最能说会道的弟子,让他前来商议,回去告知大家。   说是最能说会道,但沈御雪瞧见人的时候,他正缩在墙角,屏气凝神,一脸的苦大仇深,仿佛多吸一口外面的空气,他就要没命了。   易尘嫌他不够活跃,伸手把人从角落里揪出来:“你就是执明的孙子?你叫什么名字,执明的伤好了吗?他怎么不来派你来?不会老的走不动连窝都不肯挪了吧?”   易尘的话太多,一连好几个问,人还凑的很近。他本就高大,一个人的气势比一群人还有存在感。沈御雪眼睁睁瞧着那孩子瞪大眼,在他的手中憋的满脸通红。   他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一脸视死如归:“我叫锦书。”   易尘问了一大串,他就回答了四个字。易尘瞅着他,道:“还有呢?”   锦书低着头:“没有了。”   沈御雪觉得,执明嘴里的能说会道大概是这孩子能说三个字以上的句子,毕竟在玄武部落能用一个字解决的事,绝对不用两个字。   易尘虎眸圆睁,锦书吓的直接闭上眼,如果不是易尘提着他的衣领,他大概已经躺平了。   沈御雪看不过去,出面把锦书解救下来,柔声道:“你要是不习惯,可以变回原形。”   玄武带着龟壳,起码他可以躲进壳子里。   锦书感激涕零,真就变成一只小小的玄武,迈着腿爬上凳子,表示自己有来参加四族会议。   沈御雪摇了摇头,一回头就瞧见荧惑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因为都是老熟人,议事的地点就紧挨着丹霞楼,沈御雪走的时候荧惑在调息,他就没有打扰。没想到转眼的功夫,荧惑已经悄无声息地来了。   他周身没有任何的灵力波动,易尘和苍决还没有发现大殿上多了个人。   与此同时,陆焰带着玄樱和薄渊进来,陆焰的视线转向沈御雪,从而瞧见了荧惑,另外二人才惊觉大殿上还有别人。   易尘全身的毛都竖起来了,瞳孔收成一条线,苍决也凝神看过去,面色稍显凝重。   他们二人贵为帝君,却连此人的行踪都没有察觉。对方离沈御雪是那么的近,如果他有敌意想做点什么,他们根本就反应不过来。   “阁下好本事。”易尘沉声道:“不知如何称呼?”   “荧惑,多谢谬赞。”   沈御雪:不,他不是在夸你。   经过这短暂的相处,沈御雪大概知晓荧惑的秉性,对于旁人的恶意敌意他不一定分得清,他只会挑对自己有利的部分理解,但是会出现曲解的情况。   陆焰无视了几人之间的纠结,看见椅子上的玄武,眼见对方缩成一团,紧紧地缠着自己的龟壳,他都不用问为什么。   好歹有人来了,陆焰在心里安慰自己,随后开口对众人道:“好了,既然人都到了,闲话少谈,先说正事。”   大家找位置落座,荧惑紧靠着沈御雪,和他亦步亦趋。   见他这般,陆焰欲言又止,想摸摸沈御雪的玄樱也哽住了。   易尘没忍住挤眉弄眼道:“你为什么非得跟着小雪?”   荧惑看向他,认真道:“他的灵魂纯白无瑕,我很喜欢。”   众人眉心一跳,不约而同地看向陆焰。   陆焰瞪了他们一眼,喜欢怎么了?天底下喜欢沈御雪的人多了去了,他醋的过来吗?   陆焰如此安慰自己,但心里还是微微有些泛酸,他客气地请荧惑落座,问道:“还未请教阁下来历,不知阁下在魔族是什么身份?”   荧惑轻描淡写:“他们尊我为王。”   众人:“……”   易尘惊的险些跳起来:“陆焰,你捡回来个什么玩意儿?”   荧惑转过头看向易尘,纠正道:“我叫荧惑,不是什么玩意儿。”   易尘不禁皱眉,神色纠结,这次他学会欲言又止。   苍决好生打量荧惑,轻咳一声道:“虽然这样说有些冒犯,但他看起来真的很好骗。”   作者有话要说:   锦书:你不要过来啊!   荧惑:我超厉害! 第六十四章   荧惑好不好骗是后话, 眼下最重要的是弄清楚两件事,魔族和荧惑说的逆天改命。荧惑所谓的星象之说用沈御雪等人的话来理解就是气运和因果。   一个人的气运影响他的出生,经历, 天赋, 以及他能走多远。而他一生之中接触的人和事便是一条条的因果线,感情和羁绊越深, 因果越重,反之因果很浅,甚至是无关紧要。   因果错综复杂, 它会不断向外延伸,一生二, 二生三,三生万物。   因此因果也可以看成是一个个圆形的轮回, 大大小小合在一起,有交集的部分, 也有互不干扰的部分。   而此刻在这片大陆上, 有人抢夺了别人的气运,致使原有的因果朝着错误的轨迹运行。   抢夺气运这种事在荧惑看来再正常不过,总有人不甘于命运的摆弄,野心勃勃地想要挣脱命运的束缚,更上一层楼。   但沈御雪他们眼下的这个情况有所不同, 在众多的气运中,有人生来就被气运所眷顾,荧惑他们把这种人称为气运之子。   而眼下被抢了气运的人, 就是气运之子。   气运之子和大陆的格局息息相关, 他的因果线更是轮回的重点, 很多人和事都深受他的影响, 一旦他出问题,原本和他相关的因果都将改变。   比如气运之子今天应该出现在这里,和大家一起商讨对抗魔族的大计,但因为他的气运被人抢走,他原有的因果受到影响,他和大家没了交集,众人的计划里就没有他。   气运者这一生就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的气运和大陆的命数息息相关,当他沉于低谷,大陆上的众生也会走入低潮。   其中最明显的是灵力的消退,之后是为了争夺灵力爆发的战争和内斗。大陆生灵涂炭,多的是人流离失所,死于非命。   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们很快想到古战场的变故,那条裂缝就像是一个征兆,一个个面色凝重。   荧惑听到他们提起空间裂缝,问道:“那是什么?”   众人见他毫不知情,再想想他的性子,便让易尘把当年和魔族那场大战告诉他。   他们和魔族打的昏天黑地,你死我活,相互结下血海深仇,所以沈御雪和陆焰瞧见他时,才带着强烈的敌意。   如今裂缝里魔气四溢,他们不确定裂缝后面是什么,只能先将它封印,之后严加排查,防范于未然。   “你身为魔王,对魔族曾经犯下的过错毫不知情,你不觉得太过傲慢吗?”易尘用鼻子哼了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   荧惑微微敛眸:“我在位五百余年,从未发动过对外战争。”   言外之意便是这场祸事和他无关,他不喜征伐,除非有人故意挑衅,否则他就呆在魔宫里,哪儿也不去。   魔宫是魔王的家,也是魔王的囚笼。   荧惑的神色淡淡地,这要是换个人来,易尘说不定已经嗤之以鼻,破口大骂。但荧惑一脸坦然,言简意赅,易尘的骂声都压|在嘴里。   “难道在别的地方还有魔族?”沈御雪问道,他这个猜测无可厚非。   荧惑想了想:“我有一个弟弟名为赢勾,他夺权失败后献祭了我们的父亲,带着自己的军队离开了魔域。”   每一任魔王都是独子,唯独荧惑这一辈,他父亲风|流,所以他多了个弟弟。多一个夺权这种事就不稀奇,赢勾自小野心勃勃,怎么甘愿屈居人下?   只不过荧惑比他强,魔族强者为尊。   荧惑的话让众人纷纷看过来,玄樱拿出一块玉简,注入灵力后就有一段画面浮现,在画面中,朱雀燎原,熊熊燃烧的火焰中,有一个男子手持重剑,仰天长笑,即便脸上带着血污,也难掩神色中的疯狂。   他的眼睛和荧惑一模一样,仔细看,眉宇间确有两分相似。   荧惑颔首,默认了此人的身份。他也没有想到,赢勾败走后会来到这里。不过正是如此,有些事就说得通了。   和荧惑不同,赢勾嗜血好战,他不懂慈悲也不懂怜悯,只要看中了就会不折手段地拿到。他在魔族就是个作威作福的性子,到了此地又岂会收敛?他只会把挡在眼前的一切通通撕碎。   荧惑的默认让众人看他的眼神有了异样,身为败将的赢勾就让他们元气大伤,那眼前这个看起来很好骗的魔王到底有多强?   “我们魔族的修行方式和你们不同,心脏才是我们的命脉,如果不捣碎我们的心脏,我们可以不断尸解,从而不死不灭。”   玄樱手上的玉简记录的是当时的战场,不长,但荧惑还是注意到一闪而过的战斗:“你们选择用朱雀的不灭之火封印是很好,但赢勾从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数百年的光阴,足够他找到破解之法。”   荧惑提起魔族的弱点面不改色,提到赢勾也没有半点兄弟情义,仿佛他只是在帮忙陈述事实。   荧惑了解这个兄弟,赢勾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他在此界吃了那么大的亏,一定会不折手段,鱼死网破。   显然眼下这个局面和他脱不了干系,在那被破坏的星轨中,荧惑感受到了他的气息,只是不太强烈,一开始没认出来。   众人心生寒意,荧惑的话意味着数百年前的一幕会再度上演,甚至有可能更糟糕,毕竟几百年前没有出现气运之子被人抢了气运的破事。   “什么气运之子那么废物?被抢走的气运还能再抢回来吗?”易尘抱怨了一句,心情烦躁。这所谓的气运之子最好别让他遇见,不然他一定先把人打个半死。   苍决莫名地想起长孙厄和他说过的话,沈御雪,陆焰以及燕南归三人的命数有过更改,应该是被人为窃运。   难道气运之子就在他们之中?陆焰死过一次,沈御雪心魔缠身几乎陨落,但他们最终都顺利化险为夷,不像气运有亏的样子。   反观燕南归,他道心不全,阴月有缺,怎么看都很有嫌疑。   苍决当初遇见他时,还不清楚他和沈御雪之间的恩怨,也会下意识地给予帮助,这或许就是气运之子的与众不同,会让人被吸引过去。   但在知道沈御雪和他的恩怨后,苍决对他的看好就很快消散,他到底更偏心沈御雪。   “我当初在下修界遇见过一个奇怪的人,他身上的运势斑驳,强烈而短暂。”坐在荧惑身侧的薄渊摇着扇子道:“不过当时打断了人家的好事,我觉得奇怪也没有多留意,现在回想起来,那个人会不会和这一切事情有关?”   薄渊说的人是辰少卿,他当时就觉得奇怪,但因为要见燕南归,就没在意,回来后忙里忙外,完全忘了。   荧惑认真听他所言,解答道:“窃运有很多种方法,懂得运用星辰之力的人会直接更改星轨的运行痕迹,这一点我可以做到,赢勾也可以做到,但是会元气大伤,而且只能改动修为微末之人的命数,不值当。”   荧惑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改口道:“但对于被封印的赢勾而言,这样的方法值得冒险一试。被更改命数的人只要同别人睡过,就能窃走别人的运势供自己修炼,只是这些运势不能长留,他想要往上爬,就得睡更多人。长久以往,自然会气运斑驳。”   荧惑声音空灵,提到男欢女爱古井无波,美好的事物在他眼里都变得无趣。而他的话无疑是证实了薄渊的猜测,薄渊瞧见那人有问题。   玄樱作为在场唯一的女孩子,听的汗毛倒竖,一身恶寒。她觉得这人世间的情爱不说刻骨铭心,轰轰烈烈,也得保证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窃运者修为微末,必然和气运之子没有太大的交集,但如今他已经能够影响到气运之子,为了这一天,他要窃取多少人的气运?   众人的心里也有这样的想法,这个话题一下子尬住了。   薄渊脸色有些精彩,看起来是被狠狠地恶心到了。   玄樱一时好奇,问道:“你在哪儿瞧见的这个人?”   薄渊苦着脸道:“妖族。”   他显然已经不想回忆这事,但眼下他不提供点消息,大家岂不是要抓瞎?   苍决面色一沉,窃运者在妖族,气运者果然是燕南归吗?   薄渊就记得对方的一袭白衣,他当时没有看清脸,但从背影上瞧和沈御雪差不多的身量,有些形似沈御雪。   薄渊的话还没说完,玄樱就隔空给了他一拳,威胁道:“我给你给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拿谁做对比不好,拿沈御雪做对比!要不是有旁人在,玄樱要痛扁他一顿。   陆焰也飞了一记眼刀,薄渊缩了缩脖子,连忙说自己错了,他确实不应该拿沈御雪做对比。   他家阿雪遗世独立,不沾红尘。   沈御雪听着薄渊的描述,面色微白,这些年来的种种走马灯般从脑海里闪过,辰少卿在他跟前学医,模仿他的一举一动,冒领他对燕南归的救命之恩,离间他和燕南归的关系,致使他和燕南归分道扬镳。   沈御雪豁然开朗,如果他是窃运者,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但他如何确定自己要找的人就是燕南归?   沈御雪看向荧惑,这些疑惑只有他能解答:“窃运者如何确定自己没有找错人?”   “被从星轨中捞出的人,会残留记忆。”   占星之术需要先推演整个大陆的命数,才能完成窃运,这其中消耗庞大,除了赢勾那个疯子,大概不会有人这样做。   不仅如此,他成功把人捞出后,还能给他暗示,让他以为那是自己的想法,从而乖乖听话。   一切事情都解释的通了,沈御雪剩下最后一个疑问:“你说过我的选择很重要,为什么?”   荧惑似乎一直在等沈御雪问自己这个问题,看沈御雪的眼神有几分妖异:“你是气运者的红鸾星。”   气运者不是天煞孤星,他有伴生星辰,而沈御雪就是这颗伴生星辰。不同的是他不是一个人的伴生星辰,他连接着两个气运之子。   只不过有一方的因果处于停止状态,还没有完全活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给陆焰酝酿一下醋意 第六十五章   伴生星辰对气运的影响同样重要, 更何况是沈御雪这种连接着两个气运之子的伴生星辰,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决定了气运的倾斜。   荧惑坦然相告, 此刻的气运之子和他的因果断开了, 他可以选择重新把这个因果连接起来,也可以选择唤醒另一个气运之子。   “他还有别的气运之子?”陆焰沉着脸问道, 心情显而易见的烦躁。   知道他们感情的众人纷纷低头不语,虽然他们也很好奇这件事,但不想在这个时候没有眼色地去触陆焰的眉头。   沈御雪神色微顿, 他听出陆焰的吃味。   一个燕南归是天命所归已经够让陆焰在意,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没有浴火重生, 窃运者没有参与进来,沈御雪和燕南归会走到何种地步。   窃运者断了燕南归和沈御雪的可能, 就算沈御雪犯傻选择让燕南归脱离窃运者的摆布,他们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和燕南归之间再生出点情愫。   但排除燕南归, 沈御雪就会和另一个气运之子走在一起。伴生星辰即为道侣, 陆焰连江云野的醋都吃,这会儿要他看着沈御雪和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谈情说爱,他手撕气运之子的心都有。   荧惑不理解陆焰的醋意,以为他是疑惑沈御雪的因果,道:“他命中注定有两段感情纠葛。”   陆焰冷哼一声, 心里有些不痛快。   他当年舍下沈御雪而去之前就想过,如果将来沈御雪喜欢上别人也无可厚非,他甚至高兴他走出阴影, 不用一辈子活在无法被回应的痛苦中。   可是眼下他的无私变成了自私, 他捧在手心长大的人, 凭什么要便宜别人?一个燕南归不够, 还要再来一个?   那他从火焰中重生,回到他的身边又算什么?体会一次他曾体会过的痛苦,把他交给另一个人吗?   陆焰正襟危坐,阴影落在他的眉间,他的洒脱染上愁绪,眸光黑沉:“如果我不同意他和另一个气运之子在一起,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沈御雪微怔,抬眸看向陆焰。其实就算陆焰不这样问,他也不会选择另一个人。他和燕南归之间的因果还勉强能算是带了陆焰的影子,让他难以取舍。   但另一个不确定的人和他恐怕毫无交集,他又如何会因天命而有莫名的感情?   荧惑不解道:“另一个气运之子也曾是他心中所属,只是遭逢变故因果沉寂,如今破镜重圆是最简单的方法,何必舍近求远?”   爱情不是气运之子的全部,唤醒他当然还有别的办法。但荧惑注意到星域中这个气运之子的一切因果都是正常的,只是微弱不可闻。   他其实是醒着的,但不知为何其他因果线黯淡,只有和沈御雪这一条格外清晰。   荧惑喜欢省时省力的方法,不想废那个脑子,所以他不理解陆焰的拒绝。   陆焰只注意到他曾心有所属这几个字,一时心头百感交集,万般不是滋味。他酸溜溜地想,原来在燕南归之前,沈御雪还喜欢了别人。   别人喜欢沈御雪,他没有那么在意,因为他知道在沈御雪心里,他才是最重要的一个,别人再喜欢也抢不走。   但沈御雪喜欢别人就不一样了,那意味着他不是唯一,他有可能是众多人中的一个。   陆焰越想越心堵,他看向沈御雪,沈御雪也正看着他。   和陆焰这头的醋意大发不同,沈御雪是迟疑,那双寒星一般的眸子看向沈御雪时带着柔情,欲言又止。   陆焰以为他是在想如何解释。   其余默不作声的几人也在这时抬起头,他们诧异地看向陆焰,神色各异。   薄渊见陆焰还没反应过来,摇着扇子提醒道:“阿雪到现在为止,不就只有两段情吗?”   玄樱翻了个白眼,她心知薄渊说的没错,但还是没忍住在一旁补了一句:“不止,这得看算不算江小公子。”   陆焰神情微怔,那带着醋意的不悦在另一个认知的冲击下化为乌有,他太过在意沈御雪的情感,反而忽略了他也是其中之一。   他坐在这里,天马行空地想着,倒是自己醋了个够。   陆焰哑然,随后大笑不止。   易尘啧啧摇头,对淡定喝茶的苍决道:“看来还是气运占了便宜,不然当年小雪怎么会瞧见他就不撒手?还不肯跟着你走?”   易尘指的是鲛人族险些覆灭,沈御雪痛失双亲,身受重伤之时。那个时候沈御雪身心受创,如坠深渊。陆焰的出现是照入谷底的光,是他在黑暗中抬起头瞧见的第一人,心中自然充满了信任和眷恋。   苍决也因此只能同意他拜陆焰为师。   陆焰死时,苍决后悔过这个决定,但他自己的情况也不乐观,没有帮上忙。再重逢,陆焰好好地活着,他找不到棒打鸳鸯的理由。   现在气运交错,因果相连,他更没有理由了。   荧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向众人,用眼神询问。   薄渊好心解释,眼前的陆焰就是当年和沈御雪相恋之人,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原点。   荧惑看向陆焰,眸中紫光微明,神色惑人。   他心想,原来如此。   陆焰当年封印了魔族,算得上是身死,所以他身上的气运消散,归还于天。但是作为伴生星辰的沈御雪还在,他是和陆焰联系最紧密的人,他继续维持陆焰身上的因果,让这条线没有断掉。   而后气运选择了燕南归,燕南归机缘巧合拜入沈御雪门下,这就开始了另一条命运线。   沈御雪在燕南归的身上寻找陆焰的影子,无形间就会导致陆焰的因果朝着燕南归倾斜,于是有了辰少卿记忆中的解救青龙,玄樱赠血,觉醒青鸾血脉,前往上修界修行,成为朱雀部落的新王。   仔细看来,这些因果无一不是在和陆焰的因果重合。在这条线里,陆焰被逐渐取代,他并没有复生。   但在辰少卿的搅合下,燕南归要啥啥没有,他和沈御雪分道扬镳后,陆焰的因果被完全保留。两位气运之子,本就此消彼长,燕南归不行,陆焰就得活过来。   但他人活着,这因果却依旧黯淡。   荧惑若有所思:“你可是神魂有缺?”   荧惑这话问的突兀,沈御雪不由地想到江云野,陆焰和苍决也想到了。   陆焰不缺魂,但他缺一份记忆。   他替了江云野的肉身,自然要承担江云野的因果。但因为缺失了这点记忆,关于江云野的事他想不起来,偿还因果更是无从提起。   或许此刻在天道的眼中,他还是江云野,而不是陆焰。   不过还是值得庆幸,他是气运之子,沈御雪不用去和一个未知的人谈情说爱。他心中欢喜,情不自禁。   在陆焰的气运彻底恢复之前,这片大陆还是会因为燕南归气运被窃产生一系列的问题,只不过比起完全一边倒的趋势,他们现在有挽回的可能。   今日的交谈让大家对荧惑有了取信度,但今日之事过于匪夷所思,气运的部分牵扯到沈御雪和陆焰,大家没有打算公开,不过他们可以和几个世家聊聊赢勾。   赢勾谋划数百年,一定会卷土重来。一旦他冲破封印重临天地间,人间浩劫在所难免。   在赢勾之前,他们要稳定时局 ,不能让战乱和纷争蔓延。   荧惑见自己一时半会也回不去,许诺如果赢勾突破封印之时,他仍在此域,可以出手对付。但他只对付赢勾,其他事他不会插手。   “我们兄弟之间的战争也该有个胜负。”荧惑眼中多了危险残忍的气息,魔族只能有一位王,旧王死,新王生,这是永恒不变的规矩。   所以不管赢勾逃到什么地方,只要他遇见,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荧惑的相助让大家好感倍增,但想到他是意外来到此域,沈御雪不禁道:“你来时可有人知?”   荧惑摇头,平静道:“在小七回来之前回去就好了。”   小七就是魔族王公贵族嘴里的大统领,他是魔王手中最锋利的宝剑,无往不胜。也是只听魔王吩咐的狗,忠诚不二。   但如果发现魔王失踪,他就如同宝剑失了剑鞘,狗失去了制约的铁链,他会疯。王公贵族拦住他的可能性很小,但荧惑觉得他是听话的小七,不会闹脾气。   见荧惑如此轻描淡写,众人还以为是魔族那边不会着急。   沈御雪承诺道:“我们一定会想办法送你回去。”   荧惑歪了歪头,道:“我相信你。”   纯白的灵魂容易被黑暗吞噬,也可以反过来吞噬黑暗。   沈御雪是后者,他的灵魂不被黑暗所影响,言行如一的人不会撒谎。   众人结束了这一|夜的会谈,玄樱重新给荧惑安排住处,让沈御雪和陆焰尽情享受彼此之间的时光。   易尘和苍决赶回各自的部落,等大家散去,趴在椅子上的锦书才变回人形,慢悠悠朝着门口走去。   沈御雪回了住处,他没有睡意,坐在阁楼的廊椅上。   远处地平线上的雾蓝色间多了一抹红,霞光透过云层朝着四周扩散。   破晓时分,坠兔收光,天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赢勾:这个气运之子(燕南归)太废了,不堪一击。   天道:了解,这就奖励你一个陆焰 第六十六章   一|夜未眠, 沈御雪依旧没有半点睡意,破晓的晨光在屋檐前留下一道明显的阴影线,一半阳光沐浴, 一半阴影泼天, 泾渭分明。   树梢间,鸟儿鸣叫, 振翅欲飞,朱雀部落喧嚣渐起。   沈御雪靠坐在廊椅上,阳光斜入眼底, 蓝色的眸子如同雨水冲洗过的蔚蓝天空,不染杂质。荧惑的话尚在心头, 想到过往种种,沈御雪的心里一时说不清是难受还是惆怅。   他和燕南归之间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是剑拔弩张, 势不两立。抛开前两次的救命之恩不谈,他再见燕南归已经是在金阳宗内。   那时的他多有不如意之处, 沈御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辰少卿改变他的命运, 他不禁想,如果没有辰少卿,燕南归该在何时何地拜他为师?   他是打着师门的名义收徒,还是以金阳宗长老的名义收徒?   当年燕南归妖力暴走杀害同门,众怒难犯, 老宗主不得已考虑将他逐出师门。沈御雪没有办法以金阳宗长老的名义保下他,不得已才动用了师门的声望。   他那时想,陆焰是朱雀, 燕南归是羽族, 他拜入朱雀的门下, 倒也合情合理。老宗主知道他的身份, 没有过多阻拦,但其他人不知情,颇有微词。   为了平息众怒,沈御雪代燕南归受过,受了鞭刑,如今背上还有没散去的伤痕。   燕南归在金阳宗受了不少的委屈,性子也在那段时间内磨的有些扭曲,内心渐生阴暗。老宗主提醒过沈御雪要好生教导,花点功夫磨砺他的性子,不然日后恐会惹下祸事。   沈御雪也知道不能大意,为了纠正燕南归的性格,不让他走上歧路,沈御雪带着他入世,陪着他在红尘间历练了很长时间。   话说百遍不如亲身实践,沈御雪以身作则,言传身教,从细枝末节的小事到天下众生,他不求燕南归做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人人歌颂,但求燕南归心怀天下,不会困于个人仇恨,睚眦必报。   那段时间燕南归也知道沈御雪是为了他好,听话也肯学,他逃亡至今,还从来没有遇见谁这般掏心掏肺的对他。辰少卿是有救命之恩,但他和燕南归之间总是聊不到一块,好像有什么隔阂一样。   但沈御雪不一样,他看似冷淡,喜好清净,却不会嫌他人喧嚣。就算有些时候不懂他人的爱恨情仇,也会静静聆听,不会露出厌恶的神色。   燕南归在他身上学了很多,沈御雪也有意给他锻炼的机会,虽然在一些事情上燕南归的处置果断而狠辣,但总体是对恶更恶,对善有恻隐之心,心存怜悯。   他有锋芒尖刺,也有温良恭谦,遇到危险还知道护着沈御雪,自己狼狈也要沈御雪不染尘埃。   那个时候的他,是沈御雪想要的样子。后来,他能够独当一面,沈御雪彻底放手让他去拼去闯,自己也忙了一段时间。   也就这一个放手,给辰少卿寻到了机会,辰少卿和他同进同出,一起历练。   沈御雪又怎么知道辰少卿的真面目?都是在他跟前修行的弟子,结伴而行再正常不过。后来事态就逐渐朝着他看不懂的方向发展了,燕南归在他面前始终如一,但对别人却露出了暴君的潜质,最后在妖族这件事情上一发不可收拾。   从前沈御雪觉得是自己的教导出了问题,在燕南归痛苦质问他时,他也想过是不是真的因为自己把他的仇恨看的太轻了,从而忽略了他心中的痛苦。   他也是经历过灭族之痛的人,燕南归是他的第一个徒弟,又和他如此相似,第一次给人当师尊的他是学着陆焰的模样,把所能给的最好全无保留。修行历练,心境磨砺一样不缺,但可能他忽略了,他和燕南归还是有些不同。   现在看来,他的教导没有错,他只是弄错了方向。   问题不单单是在他和燕南归之间,还是在别人身上。他的严厉让燕南归心生逆反,辰少卿的温言软语就成了慰藉。   他的错不在教导,而在于没有及时发现这其中的异样。   朝阳从山峦上窜出一段距离,阳光照进长廊的一角。沈御雪半阖眼眸,影子落在阳光下,显得有几分孤寂。   陆焰和薄渊谈完事回来,人还在楼下就看见沈御雪趴在廊椅上,他的嘴角不禁上扬,快步上了阁楼。   静谧的清晨,阳光和煦,微风徐徐,沈御雪就靠在晨光里,发间染了细碎的阳光,温暖轻柔。   陆焰快步上前,手指穿过沈御雪落了阳光的长发,收拢手指,弯腰在他头发上落下一吻。沈御雪侧身而坐,目光斜扫过来,陆焰的侧脸映入眼帘。   他的神色是欢喜,眼底柔情似水。沈御雪沉溺在这样的柔情下,不由地红了脸。   朱雀部落的事陆焰交给了薄渊,他打算走一趟下修界。   “我想去江家,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陆焰还未想起关于江云野的事,但已经能确定他承了江家的这份恩情。既然有恩,就要报答。   最近江家有些不太平,起因要从沈御雪请江平野帮忙那事说起。   霓裳阁外的雾障之祸只安然无恙地活下来了两个人,清波派的少主喻闵和翻海宗的长老苗峰,其余人死的死,疯的疯,不是嘴里胡言乱语,就是杀红了眼,被其他人解决掉。   霓裳阁见死不救,沈弋又杀了人,侥幸活下来的二人狼狈为奸,朝着霓裳阁的身上泼脏水,在霓裳阁为李清柚撑场子的江平野自然也卷入其中。   霓裳阁上上下下都是女修,多出他一个男人,外界的编排难免沾染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没多久,沈弋鲛人族的身份曝光,鲛人族住进沧江一事成了事实,喻闵二人的编排更是来了劲。   他们把雾障之祸的起源推到霓裳阁的身上,说李清柚勾结鲛人绞杀修士,江家不但没有阻止,还和他们沆瀣一气,江平野就是最大的证据。不然霓裳阁和江家非亲非故,他为什么要帮忙?   江家在下修界的身份地位本来就属于两不沾的类型,即不和仙门多亲密,也不和妖族有往来,大家承认他们的实力,尊重他们的立场,更重要的一个原因还是因为江家对他们不够成利益上的威胁。   但现在这个平衡被打破了,以江家的实力,又有几人能够真的不担心被分去手中的利益?   他们说的冠冕堂皇,实际不过是为了蝇营狗苟,抗尘走俗。不等江家给个正面的回应,他们已经开始暗中对付江家的生意。   早在江平野上次回来时,江家主和江夫人就预料到会有今日。江家不主动挑事,但也从来不怕事。   不过这事不知怎的,传到了本家的耳朵里。上修界的人对下修界的修士本来就带着一点天然的优越,误以为江平野真的是为了儿女情长不顾大局,以江彻为首的一脉不但嘴上不饶人,还从本家跑来这里看笑话。   江家主没把仙门的挑衅看在眼里,反而被江彻给闹烦了。   江彻打着为他解决麻烦的旗号,把附近出手的仙门都教训了一通。他仗着家世修为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主动挑衅,惹得对方勃然大怒。   本来是江家占理的一件事,在他的掺和下,硬生生搞成了江家生事,有理也变成没理。   “九叔,要我说你就是太过胆小怕事,和这群人讲什么道理?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就是些歪瓜裂枣。真惹得我不高兴,我把他们全灭了,区区下修界,江家还不放在眼里。”   江家主在本家排行第九,依着辈分,江彻是该叫他一声九叔。但江彻只是嘴上客气,心里没把人当回事。   他在家里翘着二郎腿,吃着灵果,坐没个坐像,站没个站样,嚣张的气焰和轻浮的做派显而易见。   江家主被闹的烦了,闭着眼不理他。   江彻自讨没趣,抓着一串灵果放到嘴边,一边吃着一边幽幽道:“九叔,你别不信,这要是小弟还在,他一定比我冲的还快。他以前就是爱生事的性子,对着沈御雪都敢出剑,杀几个人又算什么?”   江云野没了,江彻可是高兴了很久。从前江云野就爱在老夫人跟前出风头,把老夫人哄的团团转,什么都依着他。本来只是个留在外面的旁支,硬是得了江老夫人的亲眼,本家有什么好事都给他们兄弟一份。   本来要和本家的弟子分就够让江彻怄气,还要多两个旁系,他岂能不恨?   江家主和气又圆滑,这让江彻的挑衅打在棉花上,说不出的郁闷。他怒从心起,恶向胆边生,便挑着江家主的痛脚踩,非得拿江云野做文章。   死人两眼一闭,那是半句辩解之言都说不出来。   江家主猛然睁开眼,面带愠色,薄怒道:“江彻,看在你的爹的面子上,这些天的事我未曾与你计较,但你再拿云野做文章,别怪我领你回去,让你爹好生管教。”   江云野是江家的小公子,江家主哪能让他死后还遭人非议?他生前顶天立地,无愧于心,死后也该干干净净。   “九叔,你别激动,我不过是开个玩笑。”江彻微微坐直身体笑道:“小弟的事老夫人还不知道呢,你真让我爹训我,老夫人那里可就瞒不住了!”   江彻的话里淬满了恶意,江云野秘不发丧,他们自然就瞒着老夫人。   江家主脸颊抽动,他克制住自己的怒意:“你以为我担心老夫人知道?”   江云野的死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江老夫人久不见人,总归要露馅。江家主之前不说,全然是因为魂灯还燃着,他们不相信江云野死了。   但随着时间流逝,他们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燃着的魂灯成了另一种心灵慰藉。   江彻用江老夫人要挟,江家主岂能如他所愿?   眼见江家主豁得出去,江彻见好就收,他可不想闹到老夫人面前,那样只会让老夫人对他的印象变差。   江家主道:“你跑出来也有几日了,若无事,还是早点回去,免得家里人担心。”   江家主的怒意来得快,去的也快。下修界逐渐动荡,江彻又自视甚高,掉以轻心,他这话是站在长辈的角度,表达自己的关切。   江彻还没玩够,根本就不想走:“我来一次也不容易,九叔就让我再多玩两天。我知道小弟死前和妖王有仇,既然九叔腾不出手,不如我去会一会此人。”   江彻蠢蠢欲试,看样子就知道没安什么好心。   江家主拒绝道:“不行。”   燕南归自从出海一次回来后,变得异常的安静。他从前疯狂,还能让人看出点弱点。此刻沉寂下来,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江家主出于安全考虑,但是江彻嗤之以鼻,他正欲辩驳,门外传来一道清亮的嗓音:“我倒是觉得这个想法不错。”   江家主和江彻寻声望去,沈御雪和陆焰在侍从的带领下正往这里来。   江彻吓了一跳,连忙从椅子上站起身,用术法清理了桌面。   沈御雪和陆焰来了有一会儿,听见江彻和江家主议论江云野,他们就在院子外面稍微等了等。   江家主不是跋扈的性子,也没有称霸天下的野心,为人算得上随性,不然江家也不会守着平川,不搅合外人的纷争。   江云野这事当初没确定就暂时没找妖族的麻烦,眼下妖族那边情况不明,陆焰正好需要有个生面孔去探路。   江彻再适合不过。 第六十七章   沈御雪和陆焰来的突然, 江家主走出去迎二人进屋,询问他们怎么过来了。   陆焰不方便说是因为江云野的缘故,借口有事要办, 路过这里过来看看。   江彻在二人面前不敢放肆, 变得规矩又老实。   陆焰也不是第一次来,相比第一次的拘谨, 江家主这次自然多了。   “最近下修界事情繁杂,有些人按耐不住,想要挑动是非。加上雾障横行, 魔族一事闹得人心惶惶,不少小门派开始人人自危。”   江家主让人看茶, 和二人聊起下修界的状况。   江彻没把这种事放在眼里,对江家主的说辞嗤之以鼻。要不是眼下这气氛不合适, 他都想在陆焰面前出个风头。   沈御雪注意到他不服气,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眼。上修界灵力充足, 环境得天独厚, 对于不少世家子第而言,那叫温床,难免会生出傲气。   但下修界不同,这里资源有限,大家需要争抢, 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是常事,江彻以为力量就是一切, 但有些时候, 力量不如计策好用。   陆焰和江家主唠了两句下修界的局面, 询问道:“江家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若是有需要, 尽管说一声,我让薄渊给你们派遣人手。”   江家主受宠若惊,连一旁的江彻也不由地侧目。他心想陆焰对江家未免太好了一点,就算是因为沈御雪的缘故,也让人有点匪夷所思。   江家主心里诧异,面上依旧带着笑意:“多谢帝君好意,江家对付这些人不在话下。”   江家根基深厚,没有几个人动摇的了。如果沈御雪和陆焰有需要,他们还能腾出手来帮忙。   陆焰不知道该如何偿还这份因果,帮忙随口一说,江家有需求他义不容辞,江家没有他也不强求。他此来江家想看看能不能在熟悉的环境中找到一点记忆,不忙着走。这次不等江家主询问,他就主动留下。   江家主很高兴,连忙派人去收拾庭院。   陆焰微顿,问道:“我能否住进江小公子的院子?”   此话一出,大堂内很是安静。江家主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如果陆焰是别的要求,他肯定想都不想就答应下来,唯独这件事他做不了主。   江云野的院子还原封不动地保留着,江夫人时常会进去坐坐,帮他清理打扫,仿佛江云野还在。   沈御雪看出江家主的为难,道:“我师尊就是随口问问,若是不行,我们住在别处也可以。”   江家主感激地对沈御雪作揖,他不能让陆焰住进江云野的院子,但可以让他们住在旁边,一墙之隔的另一面就是江云野生前所在的地方。   江云野的院子有一颗高大的杨柳,树叶翻过墙头在这边的院子里伸展枝丫。下人说江云野没事就喜欢躺在这颗树上弹琴吹箫,他在的时候,树上还有很多鸟儿。但他死后,那些鸟儿慢慢地就飞走了。   陆焰站在墙下的树荫里,他抬头仰望,仿佛能看见红衣少年午后在树上打了个盹,若是听见有人叫自己,就调皮地睁开一只眼睛偏头往下看,却不吱声应答,非得等人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才慢悠悠地在树上问有什么事。   陆焰一时出神,仿佛身临其境。   沈御雪铺了床,出来时陆焰还在树下。远处山林中的鸟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振翅盘旋在江家的上空,停在屋脊上,树梢上,豆大的眼睛圆溜溜地看来看去。   陆焰吹了声口哨,鸟儿们立刻鸣叫起来,曲调欢快,就像是在迎接他一般。   江家的人不免有些惊讶,这些鸟就江云野在的时候才那么乖。不过很快当他们知道朱雀在江家时,不由地收起了自己的那点好奇心。   朱雀为百鸟之王,吸引几只鸟儿算得了什么?   沈御雪站在厢房门口,见状若有所思。   陆焰遣散了那些鸟儿,他心里对这一切有种熟悉感,他知道是因为另一个记忆。他的视线从天空收回,在一次落到眼前的围墙上,迫不得已之下,他恐怕得当次小人。   “师尊。”   身后沈御雪的声音徐徐传来,陆焰回头,沈御雪隔空和他对视,那双眼睛平静温和,他问道:“师尊,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陆焰的身体里有两段记忆,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除了沈御雪就剩下苍决。陆焰自己本身记忆不兼容,反倒不如沈御雪清楚。   但是他这次到江家的表现有些奇怪,沈御雪联想到荧惑问他是不是神魂有异时他的反应,料想他就算没有想起来,也必然是知道了。   陆焰转身走向沈御雪,他之前打算在自己完全想起来后再告诉沈御雪这些事,以免他空欢喜一场,甚至更糟糕的还要面对其中一个的离去。   但如今他想明白了,既然这段因果在他身上,不管能不能想起来,他都是江云野。   “之前在自由城,苍决把情况都告诉我了。我这次来江家,就是想看看在曾经生活的地方能不能想起来那些事。”陆焰不再隐瞒,他承了江云野的因果,也该为他做点事。   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沈御雪没有欢喜。陆焰就站在他跟前,他的模样和江云野没有相似之处,他们相同的是性格。   江云野张扬轻狂,同样心怀天下,他不端世家公子的架子,只要别人求上门来,他办得到会办,办不到也会走一趟。   他迷离沈御雪舞剑的身姿,找了个很烂的借口赖在沈御雪身边,拉着沈御雪和他比剑。他活的恣意又潇洒,被人宠着捧着,不似燕南归那般背负着血海深仇。   沈御雪看穿了他的心意,可是那个时候没有回应。   沈御雪不禁在想,如果没有辰少卿作祟,他真的就这样和陆焰错过了吗?化身成了江云野的陆焰看着他和别人双宿双飞?   “怎么不高兴?”陆焰瞧着沈御雪皱眉,还以为是自己的隐瞒让他心生不快,解释道:“我对这事存了疑心,所以一开始没有告诉你。”   “我没有不高兴,我是觉得按照正常的命运,有些事好生荒唐。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有一天我会完全忘记师尊,和另一个人互诉衷肠。”   在前往妖族之前,沈御雪和燕南归之间已经有那么一点苗头,只是在沈御雪心里,多多少少是在他身上找陆焰的影子。在发现燕南归完全不像后,他抽身走的痛快。   他喜欢燕南归,到底是真的喜欢他,还是喜欢无限接近陆焰的他?   “我倒是觉得不荒唐。”陆焰带着沈御雪往屋子里走,道:“虽然此刻说起来心里会有些不痛快,但如果真的没有我,我希望你能走出阴影,重新开始生活。至于江云野,你又如何确定不是受了窃运者的影响,我才变成了他?”   江云野小燕南归很多岁,他出生的时候,燕南归已经在沈御雪门下修行,他经历了追杀背叛和欺辱,这其中多多少少离不开辰少卿的影子。   荧惑说过,因为现在这个天道之子不太行,才导致陆焰复活。   这样一想,江云野这事还真说不好了,他们唯一能确定的是这段因果实实在在地落在陆焰的身上。   “师尊当初欺骗我去对付魔族的时候,就这样想过吗?”沈御雪目光沉沉地看着陆焰,他还是第一次听见陆焰说这样的心里话。他当初为了陆焰那么痛苦,就是因为没有办法轻易忘掉。   陆焰听着这话不太对,心中警铃大作,他没接沈御雪这话,道:“现在可不行。”   过去的烂账理不清楚,无心之言也可能会伤到沈御雪,陆焰把话题转移到当下:“还得多谢荧惑的提点,不然我怎么能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感情?我光想想燕南归会和你走到最后,我就忍不住内心的暴虐疯。就算是江云野,在没有记起曾经发生的一切之前,我也觉得这里不舒坦。”   陆焰指着自己的心脏,微微起伏的胸膛里装着的是对沈御雪的喜欢。爱情的占有欲让他做不到大度,他希望沈御雪的眼里只有他。   沈御雪挑眉,江云野清楚他和燕南归之间的纠葛,要是陆焰真的想起来……   沈御雪的眼底涌现了笑意,他也有私心私欲,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在乎自己。陆焰见他笑了,便知道他没在意刚才那事了,心里松了口气,把人揽入怀中。   “过去是我一意孤行,忽略了你的感受。我保证以后不会干这种糊涂事,就算要面临同样的抉择,也会告诉你。”陆焰明白如今相守的不容易,但凡燕南归和辰少卿之中有一个不掉链子,他们都很难再见。   沈御雪回抱陆焰,道:“比起被留下,我更想和你同甘共苦,同生共死。没有你的余生太漫长,我不想再经历一次。”   沈御雪这样一说,觉得过往的情绪都涌上心头。他不由地收紧手臂,越发不想放开眼前人。   陆焰感受到他的不安,亲|吻落在他的发间,亲昵和暧|昧是最好的安抚。   一个人的余生漫长,两个人的余生却希望再长一点,越长越好。   陆焰想进江云野的院子,但他通过询问下人得知,江夫人对这个院子小心的很,轻易不肯让人进去。江家主对江夫人言听计从,在这种事情上尤盛,所以陆焰意识到,正常的法子肯定会被江家主拒绝。   但要是找个借口,又怕江夫人敏|感多想,徒生伤感。   “师尊打算翻墙?”   窗外月色漫天,夜色静谧,沈御雪没有睡意,在院子里支了一张桌子赏月。陆焰坐在他身边,躺靠着椅子,看着将满未满的月色,默认了沈御雪的话。   这会儿的江家还没完全歇下,他准备再晚点才行动。   沈御雪光想想一代帝君为了寻回因果,在自己家里翻墙的场景,就觉得有点滑稽。   “你和江家主好好谈一谈,他未必不肯让你进去。”沈御雪不赞成这种梁上君子的做法。   “这天底下还有这样没理的事吗?我自己的院子我得翻墙才能进去。”陆焰叹了口气,道:“我现在这身份,就算敢说自己是江云野,江家主也不敢信啊!”   沈御雪赞同道:“也是,别说江家主,就是江老夫人也不敢拉着你的手喊一声云野。”   江家的喧嚣逐渐安静,陆焰坐直身体,侧耳聆听,确定附近的动静都沉寂下去后,对沈御雪道:“我去去就回。”   沈御雪没再阻拦,淡定地看着陆焰越过墙头,翻进江云野的院子。   在吃穿用度这方面,江云野十分随性,就是他哥哥江平野那样的性子,在吃穿上都会有一点讲究。但他不一样,他从小被宠着,衣来张口饭来张手,以至于对钱这种东西没有什么概念。   他挑选东西布置房屋,看的不是适用性,而是自己喜不喜欢。如果不喜欢,他能把整个房间搞的如同苦修一般,如果喜欢,那就是一屋子的心头好。   陆焰敛了周身的气息,把自己融入在黑暗中。   他看着月色流泻在琉璃瓦上,院子里的一切蒙上一层光晕,露出模糊的影子。   院子的布局从外面看上去和其他地方没有什么不同,陆焰凭着感觉推开江云野常用的卧房。   这里面正如江家主所说,有人时常清扫,干净整洁,所有的东西原封不动地摆放在房间里。就是一件搭在屏风上的衣服,也被江夫人洗干净挂上去,维持原样。   陆焰什么都没想起来,却没由来的一阵心酸。江夫人小心翼翼地维持,就像是期待着那个不会再回来的孩子,有一天推开家门后,还能找到自己随手扔的东西。   他走在房间里,看着那些陈设,能想象到的有江云野也有江夫人。   江云野是不受拘束地在屋子里奔走,手上的东西随手一扔,要用的时候再一样样去找。   而江夫人是在屋子里漫步,擦拭过每一样江云野用过的东西,手指划过座椅,划过床榻,每一步都带着思念。   陆焰深吸口气,心里堵得慌。   他天生地养,从来没有体会过父母恩情。他睁开眼就是一个人流浪,看看山河,看看天空,吸收日月精华,品尝晨曦朝露。   后来他遇见了青龙,结束了一个人流浪的旅程。   对于其他三人而言,他是弟弟,最后破壳而出。他年幼的时候,他们三个人都在努力地当一个好哥哥,想要让他看看到底谁才是最强。   他们也没有父母,他们也不懂亲情,笨拙地去摸索。   后来陆焰成长的更快,超过他们,他的角色从弟弟变成调解纷争的大家长。脆弱再也不属于他,年少的轻狂成了内敛和沉稳,很多事不能凭着冲劲,而要三思而行。   江云野和他不同,江云野有爹娘,有兄长,他被娇宠着长大,即便是成年后也可以维持自己的少年意气,不必为了局势的平衡而被迫成长。   陆焰开始有些羡慕,他躺在另一个自己睡过的床上,床不软,床板还很硬,但陆焰觉得挺好。他甚至忍不住想,自己居然没被宠坏。   屋子里有人打扫,被褥也带着阳光的气息,陆焰躺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困,眼皮子打架,他告诉自己应该清醒过来,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根本抵不住汹涌的困意,他的意识被拉入黑甜的梦乡。   陆焰回到无尽之地,在这片翻滚的火海中,他沉睡的神魂在某一天突然苏醒过来,火焰喷涌,陆焰躺在其中,看看封印看看天,诧异自己竟然还活着。   封印大阵一旦开启,他和预计的一样尸骨无存,但神魂仍在是他没想到的。只可惜神魂被限制在阵法中,和这片火焰共生,不能离开。   一开始陆焰还觉得挺好,起码自己还活着。可是时间一长,他开始克制不住自己心中对沈御雪的思念。他不知道自己死了多久,不知如今是何年月,更不知道沈御雪还在不在。   他百般无聊,越寂寞越难以忽略心里的感情,于是他开始尝试把自己的一部分神魂送出阵法。   首先他要保证神魂的离开不会影响阵法的封印,其次就是要神魂拥有和他一样的意识还不会轻易消散。   最初的尝试并不顺利,但他并不气馁,只要一想到离开这里就能遇见沈御雪,他就乐此不彼。   最终他成功送出去一部分神魂,不仅如此,他心念一动,意识就跑到这部分神魂上,而封印没有任何的问题。   陆焰高兴极了,他控制这部分神魂离开了不尽之地,他看着脚下的大陆沧桑巨变,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寻找沈御雪。   他想,如果沈御雪还在,他肯定是在朱雀部落。于是陆焰朝着朱雀部落飞去,可是神魂没有实体,它不能抵御恶劣风沙的吹拂。   陆焰意识到自己需要一具肉身,不然时间长了,他还是会消散。   可是这种时候能去什么地方找一副合适的肉身?陆焰看着天上的狂风,放弃抵抗。他决定随风而去,飘到什么地方就在什么地方做打算。   最后风在一处平原上停下,这里位于上修界和下修界之间,是两界的交界地带。此刻这里昏天黑地,空气中还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有人在痛苦地呼喊,哭的撕心裂肺。   陆焰听的难受,他循着声音飞去,看见江家主跪坐在地搂着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他的神色不见淡然,反而凌厉凶狠,但眼底是悲痛欲绝。   鲜血早已染红了他的衣衫,他抱着怀里人,不断地蹭她的脸,握着她的手哭喊着。怀里人面色青白,呼吸已是微不可闻。江家主仿佛是被抛弃的野兽,痛苦地嘶鸣。   在他身边,还要年轻一些,没有那么沉闷的江平野抱着自己的刀,咬着唇,泪珠滚滚而下。他的眼睛发红,眼神一直盯着江家主怀里的人,哭的无声,悲伤也无声,却透着让人喘不过气的绝望。   陆焰还记得江家主,记忆中的人老了不少,修为比以前强盛。他的出现让陆焰对自己离开的时间有了模糊的概念,看来是已经过去了很多很多年。   江夫人的呼吸更弱了,四周的风声呜呜地响着。   陆焰走过去蹲在江夫人面前,他伸出手感受江夫人的胎心,胎儿已经死了,就连江夫人也……   江家主不肯放手,身旁救治的医师束手无策,早早地跪地请罪。   陆焰看着故人,叹了一声:“罢了,谁让我心软呢?”   陆焰将自己用来维持神魂的力量分出一半给江夫人,江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他救不了了,但救江夫人没有问题。只要多一口气,将来好好养着总能养回来。   江夫人的面色褪|去青白,渐渐地有了几分红润。江平野一直盯着他娘亲,自然没有错过这点变化,他激动地去拉江家主的手:“爹,爹,你看娘,你快看……”   陆焰撤回自己的灵力,他有些头晕目眩,被江平野的声音一吵,就觉得晕的更厉害了。   江夫人的呼吸恢复正常,陆焰正想离开,身后忽然刮起一阵狂风。他脚下一个没站稳,心中暗道:“糟了。”   他离江夫人太近,这一摔会直接撞在她身上。他是魂体当然不会有非礼之嫌,但江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刚落气不久,对他这样的神魂有着绝对的吸引力。   虽然陆焰需要一具肉身,但投生到江家人的身上,还是个婴儿,他怎么去找沈御雪?   陆焰奋力挣扎,但之前消耗了不少魂力,这会儿根本扛不住那股狂风,他只觉得自己的神魂快要被风绞碎,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神魂透支后的痛苦让陆焰打了个冷颤,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睡着了,后背渗出一阵冷汗。   他盯着床顶沉默了两息,单手捂脸骂了一声:“艹!”   他当初为了救江夫人,不敌狂风,被它强行投生后记忆全无。别说找沈御雪,他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他躺在床上忆起大半,这会儿心情很是复杂。   不合时宜的狂风,恰到好处的相逢,他救江夫人有因在先,江家待他宽厚为果。这冥冥中,无处不是天道的手笔。   陆焰有点想骂人,他从床上坐起身,平复心情。脑子里的记忆还有点乱,而且不完全。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和江家的这条因果线断不开了。   陆焰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怕沈御雪担心,起身出门。   院子里晃过一盏灯笼,有人提着灯进了院子,陆焰被撞了个正着。那人站在柳树的阴影中,厉声问道:“谁?”   是个女人的声音,陆焰听过,是江夫人。   此刻月色偏移,月光离了屋檐,廊中漆黑一片。只能看见陆焰高大的身影,却瞧不清他的模样。   江夫人站在原地没有动,她手中的灯轻晃,泄露了她此刻心中的激荡。   她看向漆黑的长廊,颤声问道:“云野,是你吗?” 第六十八章   陆焰站在阴影里不敢动, 江夫人这话带着期盼和痛苦,不管陆焰做出什么样的回应对她而言都是一种伤害,只不过以江云野的身份回答, 能让她开心片刻。   陆焰陷入了矛盾中, 距离和昏暗让感知不那么准确,他不安地站着, 就怕江夫人突然走过来确认。   但奇怪的是江夫人也在树下没有动,她只是这样远远地看着江云野,关切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是回来拿东西吗?你这孩子就是爱丢三落四, 这次可得带好了,别又忘了。”   江夫人温柔地叮嘱, 不等陆焰自己找个借口,她就先把他的出现合理化。   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此刻站在走廊上的那个人不是江云野?   可是在第一声询问出口后, 久压|在心上的情绪就抑制不住,哪怕只是一个毫不相关的人, 此刻站在这里, 她心里都会有所期盼,希望她絮絮叨叨的声音可以真的传达给江云野。   陆焰心里难受,属于江云野的那份情绪被点燃,亲人的呼唤久绕在心头,让他没有办法忽略。他失去记忆的时候, 被人真切地疼爱着,难道现在恢复了身份,那些过往就不算数了吗?   蜷缩在身体某处的另一个自己对这个江家充满了感情, 陆焰又怎能视而不见?   他斟酌着, 站在阴影里回应了江夫人。   “我就回来看看, 一会儿还要走。”陆焰的声音和江云野不同, 但可以凭着记忆模仿一二。   江夫人一愣,她没有想到自己会得到回应。熟悉的声音让她一阵恍惚,以为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她握紧了手上的灯笼,喉咙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模糊的虚影,眼泪婆娑。   陆焰低着头,他不敢去看江夫人的神情,他怕她失望,更怕她难过。   凭着自己不全的记忆,陆焰认真地当好江云野:“我没有大碍,只是现在不太方便,才一直没有回来。有些事我还没弄清楚,等我找到答案,我就不会再逃避。”   江云野本就是个随性的人,陆焰这样说是为了宽慰江夫人,也给自己的存在找一个合理的理由。他这样大一个人又不会凭空消失,而且魂灯还亮着,这让他的话有了底气。   江夫人惊讶地捂着嘴,手上的灯笼掉落在地,眼中热泪滚滚。她以为眼前这一切是假的,陆焰却告诉她是真的。   就算是归期不定,也好过阴阳相隔。   江夫人往前走了一步,陆焰顿时浑身紧绷,他道:“我该走了,下次再回来看你们。”   “等等,云野,不要走。”江夫人知道是自己往前让江云野紧张,她立刻停下来。她的心头有着千言万语,恨不能把江云野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问个明白。   她知道江云野不会听她说那么多话,千头万绪汇聚成了一句:“娘给你做了衣裳,你要不要一并带走?”   身后的呼喊带着哽咽和痛苦,陆焰的脚被钉在原地,他抬头仰望苍穹,平复自己内心激荡的情绪:“我现在这副身体用不上衣裳,娘帮我留着吧!”   江云野离魂在外,他的肉身停放在自己的修炼室,所以此刻出现在这里的他只有两种可能,修魂和借体。   江夫人想到了,但是亲耳听江云野这样说,她内心一阵窒息般的痛苦,她抹了抹眼泪,说了一声好。   陆焰特意停了一会儿,见江夫人没有话他才融入黑暗中消失。   江夫人站在原地,泣不成声。   一墙之隔的另一个院子里,陆焰从黑暗中走出。   沈御雪听见动静抬头,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人抱住。陆焰心中情绪难平,属于江云野的那一部分灵魂在痛苦。   亲情对于陆焰而言太陌生,因为它而带来的伤感更是如此。他抱着沈御雪,把人紧紧地搂在怀里,熟悉的气息把他包围,他压抑的内心得以安抚。   他在沈御雪的身上寻求慰藉,闷声道:“原来亲情也会痛。”   沈御雪的神色有一瞬的僵硬,他轻拍陆焰的后背,轻声道:“这世上的悲欢离合,从来就不能一言蔽之。”   人世的七情六欲纵然是修道也不能全然斩尽,痛苦是情|欲的常态。即便是沈御雪,过去了那么多年,也不能完全舍弃对爹娘的感情。   陆焰心情沉重,他觉得有些对不起江夫人,将来有机会,还是得给人好好解释清楚。   陆焰一时冲动回了江夫人的话,过后不禁有些懊恼。隔日他有意留心江家的变化,但奇怪的是江家上上下下和昨日没有什么不同。就连江家主也是一副和气生财的样子,没有半点异样。   他白日没有瞧见江夫人,随口问道:“江夫人这几日不在吗?”   江家主笑意微敛,道:“拙荆这几日有些不适,在内院修养。”   说是不适,只是个笼统的说法。江云野死后,江夫人就郁郁寡欢,不怎么爱露面了。江家主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平日里都很少和她提及孩子的事,怕她触景生情。   陆焰了然,叹了口气,没再多言。   昨日江彻说想去妖族玩,今日就真收拾好要去,他特意来和江家主打招呼,说自己要去会一会燕南归。   江家主瞧着他就头疼,知道不让他出去摔个跟头他学不乖,便不再相劝,安排了几个人暗中跟随,别让他瞧出端倪。   江彻看见陆焰和沈御雪也在,问道:“陵光帝君,沈少君,你们有没有什么话需要我代劳?”   沈御雪摇头,他和燕南归桥归桥,路归路,就算要解决恩怨也不必假借他人之手。   江彻有些失望,他私以为沈御雪会让他教训燕南归,这样他上门挑衅才显得师出有名。   失望归失望,妖族江彻还是要去。没有沈御雪这个借口,还有江云野,问题不大。   送走江彻这个麻烦,江家主正好收拢周边势力。因为江彻搅局,江家变得被动,眼看修复关系无望,江家主干脆动用武力。他们乐意就是江家的附庸,不乐意就离开江家的地界。   沈御雪和陆焰闲来无事,便跟着江家主一同前往。附近这些宗门对上江家就是螳臂当车,不堪一击。面对江家的条件,他们敢怒不敢言,一部分人选择妥协,一部分人选择离开。   江家对势力的吸收一直是宁缺毋滥,妥协的那些人也要经过严格的检查。修为都是小事,重要的还是人品。   排查是件耗时的工作,江家主怕陆焰和沈御雪等的无聊,说附近有个不小的城池,可以逛逛。   陆焰没有这个心情,但沈御雪说想去。   建立在仙门附近的城池,因为受到仙门的影响,城池内多多少少有一些专门为修士提供便利的铺子,而这种机会天地无极从来不会放过。   沈御雪打听了一下天地无极所在,拉着陆焰直奔天地无极而去。   天地无极不管开在什么地方都足够招摇,高楼耸立,旗帜飘飘,牌匾上四个鎏金大字,笔锋凌厉。   沈御雪他们来的巧,天地无极刚好来了一批新货。   陆焰见沈御雪目标明确,不像闲逛的样子,问道:“你是想买什么?”   沈御雪浅笑:“不是我,是你。”   陆焰不解,沈御雪又道:“你的记忆对江夫人了解多少?”   陆焰把遇见江夫人的事告诉了沈御雪,他担心自己好心办坏事,沈御雪觉得既然已经这样了,不如继续把戏唱下去。他们过不了几日就要走了,在走之前以江云野的名义给江夫人送礼,也算给她一个想念。   “我爹娘死的时候,我连给他们收敛尸骨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留下什么念想。嘴上说着不在意,但心里始终有些遗憾。”沈御雪拉着陆焰在天地无极的商库里仔细挑选,提起他爹娘,情绪难免低落。   江夫人留着江云野的房间,亲自打扫,事无巨细,不就是因为江云野走的突然,除了这间屋子,什么都没留下吗?   沈御雪将心比心,他能体会到江夫人的心情。陆焰的话不足以让江夫人完全取信,但加上他送的东西,足以加深加江夫人心里的期盼。   人这一辈子,怕的就是没有盼头。   陆焰没想到沈御雪是为了自己,心里既感动又心疼,他走的时候留给沈御雪的也不多,梧桐树的种子就是唯一。   沈御雪在青梧峰,守着梧桐树,就是守着全部的念想。   陆焰心里一窒,他缓了缓心里郁结的闷气,把注意力放到给江夫人挑选礼物这件事上。   他的记忆没有完全复苏,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淘气,弄坏了江夫人一只簪子。陆焰的目光掠过那排首饰,给江夫人选了一根玉兰簪。   店员热心地把东西取来,簪子精巧,玄玉打造,还是出自名家之手。店员吹的天花乱坠,价格自然也是蹭蹭往上。   陆焰没有和他讨价还价,结账走人。   口若悬河的店员第一次遇上这样好骗的,暗暗后悔应该把价格提的更高一些。   陆焰把东西贴身收好,对沈御雪道:“等把东西给了江夫人,我们就走吧。”   “怎么突然那么着急?”沈御雪有些不解,按照之前的计划,他们还能多待两日。   陆焰回头道:“我们去青龙部落,祭奠你爹娘。” 第六十九章   鲛人一族一向是海葬, 生于海洋,死后也魂归海洋。   但当年鲛人一族险些被灭,栖息之地早已被鲜血染红, 大海不再是鲛人族的归宿。沈御雪的爹娘和那些战死的族人由苍决带人收敛尸骨, 葬入青龙部落。   这里的青龙部落是旧址,在下修界的边缘, 位于群山之中,荒无人烟。沈御雪在下修界时,偶尔也会来祭拜, 清理坟冢。   陆焰只在他们下葬时来过一次,之后战乱不断, 便再也没有机会。   沈御雪为陆焰着想时流露出来的悲伤虽然短暂,却真切地让人难以忽视。他只是习惯隐忍自己的情绪, 不是不懂人间悲喜。   陆焰的簪子没有亲手交给江夫人,而是放在江云野的房间, 江夫人每天都会去房里坐坐, 里面多了什么东西她一眼就能看见。   相信她会明白,这是江云野的心意。   群山连绵起伏,郁郁葱葱,仿佛是一条青色的飞龙醉卧在此,龙头所在就是坟冢之地。   这里不仅葬着鲛人一族, 还葬着当初在战争中死亡的青龙部落族人,除了沈御雪,偶尔青龙部落也会派人前来打扫。   今日沈御雪和陆焰来的巧了, 青龙也在此间, 他是一个人来的, 身边没有跟着其他人。   眼下气运有亏, 战乱在所难免,苍决回到青龙部落,看着因为战争而元气大伤,又因为他沉睡没有缓过劲来的青龙部落,心中一时感慨万千,便想着到这里来坐坐。   深山之处,坟冢成林,苍决就坐在沈御雪爹娘的坟墓前。故友长辞于世,留他一人独看山河。   他拔了片树叶放在唇间,吹着伤感的小调。简单的几个节拍就勾起人心中愁绪,让人心情沉重。   沈御雪和陆焰来了一会儿,却不忍打搅,等苍决吹完曲子,二人才出声上前。   苍决回头看见他们有些诧异:“你们怎么来了?”   青龙部落旧址,这些年已经少有人涉足。苍决问完这话觉得有些多余,他看向沈御雪,从地上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尘土,悬空而立。   沈御雪没有香烛纸钱,他给爹娘带了一壶酒。陆焰跟在他身后,给二人敬了酒。百年光景已过,沧海桑田,昔日白骨早已化为一杯黄土,坟冢上也有了岁月的痕迹。   苍决走远了一点,把祭拜的时间留给陆焰和沈御雪。   陆焰身份尊贵,除开江云野这个身份经历的事,他还没有跪过什么人。但今日在沈御雪爹娘的坟前,他跟着沈御雪一起跪下去。   沈御雪转头看向他:“我娘要是知道我拉着你跪在他们坟前,又该无可奈何地看着我,一脸的担忧了。”   若是按年纪和辈分论,陆焰还要大过沈氏二人,这要是放在人间,指不定被谁戳着脊梁骨骂伤风败俗,败坏人伦。好在修真界不太在乎这个,他们岁月悠久,有人走在前面,就有人走的慢些。忘年之交是常态,年龄差距不是问题。   相比之下,修为的差距反而更让人担心。   陆焰从容道:“我死过一次,过去的不算数。你要是真和我论,那就算江云野的年纪,我还比你小呢!”   江云野风华正茂,不仅小,还小得多。   沈御雪的眼底染了笑意,陆焰对着眼前二老的墓碑道:“我当年说过会好好照顾你,教导你,却只做到一半。现在当着爹娘的面,我保证下半辈子再也不会丢下你,不会让你一人独行于世,我就是真的身陷地狱,也要爬回来见你。”   沈御雪眼底的笑意还没有完全散去,就被陆焰这句话惊的说不出话来。陆焰神情坦然,眼神真挚,沈御雪不由地想到他在心魔幻境里的梦。   梦中陆焰和沈夫人并肩而行,事无巨细地讲着沈御雪拜入师门后的表现,他是想把点点滴滴都传达给爹娘,让他们知道他过的很好。   至于为什么是假借陆焰的口,而不是自己亲口言说,大抵是内心深处渴望这样的对白,想要爹娘知道这是他喜欢的人,喜欢的人也喜欢着他。   今日陆焰在这坟前,满足沈御雪内心的期待,爹娘不能给他回应,可是陆焰可以。他不仅是在跟沈御雪表面心迹,也是在给爹娘承诺。   他仿佛是在说:我以后会照顾好他,你们就放心把他交给我吧。   沈御雪的心被人击中了,他的神情在笑,眼神却很悲伤。面上的欢喜是有人全心全意待他,不管过去多少年,都愿意把他捧在手心。眸中的伤感是过去孤身走过万丈红尘的心酸,让他情不自禁。   他想说刀山火海都愿意陪陆焰走,如果陆焰真的身在地狱,他就闯入地狱。他不欠这人世,但他欠自己。   他曾经心软,怜爱陆焰拿命换来的大陆,因为那时百废待兴。但经历过那么多的事后,他给仙门留下了种子,他们扎根大地,努力向上伸展,终会长成参天大树。即便不再有他,世道也不会江河日下。   陆焰抬手擦去沈御雪眼角的泪花,道:“怎么哭了?这让爹娘见了,还以为是我欺负你。”   陆焰的爹娘叫顺口了,沈御雪的脸贴着他的掌心,眼底的悲伤逐渐被笑意取代,小声道:“你叫了爹娘,就得入我沈家。”   声音再小,陆焰也听了个真切,他笑容满面,握住沈御雪的手道:“好,那你以后就是有家室的人了,你要是在外沾花惹草,我也学学拈酸吃醋。”   陆焰说着,眼珠子一转道:“要不当着爹娘的面,我们先来算一算。你是要和我聊聊燕南归,还是要和我聊聊宁不凡?或者聊聊最近才缠上你的荧惑?”   陆焰随口一说就是好多人,这还不算他不知道的那些。   沈御雪被问的窘迫,燕南归是陆焰的替身,宁不凡求过亲,荧惑当着众人的面说过喜欢,此刻被陆焰在坟前一一道来,面上带了三分委屈,像是真的在给爹娘告状一般。   “他们不算数。”沈御雪面上微热,道:“我喜欢的只有你。”   陆焰轻哼一声,下巴微杨:“江云野呢?”   沈御雪不解:“他不就是你?”   陆焰不依不饶,诡辩道:“他是没有记忆的我,不是现在的我。你是更喜欢没有记忆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没有记忆的江云野凭着一腔赤诚打动了沈御雪,沈御雪是真的喜欢他,而不是在他身上寻找陆焰的影子,这一点和燕南归有着本质的区别。   沈御雪被问住了,他当然移情别恋了那么一小会儿,可是当知道是真的陆焰后,他就不是移情别恋。只不过眼下这话是万万不能这样对陆焰说,不然他日后想起来就要打翻醋坛子。   “我喜欢江云野恰恰证明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是有记忆还是没有记忆,我都会喜欢你。因为是你,才会让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心动。”   沈御雪没有选择二选一,而是让陆焰明白,他喜欢的仅仅是他而已。   陆焰的脸肉眼可见地飞上红霞,他避开沈御雪的眼神,捂着脸别过头,觉得自己成了一只烤熟的虾子,不仅红透了,还心如擂鼓,像个毛头小子初识人间风月,在坐立难安中飘飘然。   他拉开衣襟,散一散身上的热气,嘴硬道:“我要是成了耄耋老翁,老态龙钟,头发花白,你也喜欢?”   沈御雪认真道:“执子之手,白头偕老,不是很好吗?”   都能和喜欢的人走到满头华发的年纪,区区一个喜欢又怎么概括的了?   陆焰惊讶地睁大眼:“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焰的意思是他行至暮年,而沈御雪风华正茂。解释刚说了一半,陆焰意识到沈御雪这句话的含义立刻顿住了。   就算他变成糟老头子也没什么关系,因为沈御雪会陪着他变老。红颜转瞬即为枯骨,沈御雪看中的并不是皮囊。   陆焰哑然失笑,他一句句问着沈御雪的心,也一步步沉|沦。他爱的人,同样坚定不移地爱着他。   陆焰脸上的绯色淡去,他握紧沈御雪的手,道:“今日来的仓促,就单纯的让爹娘做个见证,我入了沈家,你以后要对我负责。”   陆焰对入沈家没有意见,甚至兴致勃勃,他拉着沈御雪给爹娘磕头,就算是取得他们二人的承认。   坟前三叩首,三敬高堂。   这是沈御雪未曾想过的礼,顺理成章,好像本来就该这样。   磕完头,陆焰拉着他起身,道:“不知道苍决要说什么,等他说完,你是不是该带我回沈家?”   他见了爹娘,接下来就该见家里的亲戚,流程都安排妥当了。   沈御雪觉得有那儿不对,但仔细想想又没什么问题。过了一会儿,他才盯着陆焰问道:“我们这算成亲了?”   入沈家,拜高堂,陆焰自觉地代入小媳妇状态,等见完了亲戚,他估计该说着回娘家了。   沈御雪不禁感慨这道侣结的有些草率。   陆焰笑了笑,道:“这才到哪儿?还差两拜,一拜天地,夫妻对拜。”   沈御雪疑惑皱眉,他见过人间的礼,都是挑个良辰吉日一起拜了,可是听陆焰的意思,他要分开拜。   今日拜了爹娘,又得什么时候拜天地?   沈御雪仔细想想,就是朱雀部落也没有这样奇怪的礼。   果然,还是草率了。   陆焰摸摸他的头,淡笑不语。 第七十章   苍决这次出门给族里打了招呼, 暂时不会那么快回去。他在丛林里等沈御雪和陆焰祭拜,手里拿着一片树叶。那是在森林中再平凡不过的叶子,随处可见。   苍决的灵力和眼前的森林遥相呼应, 他能感觉到植物生命的律动。木灵一向温和, 但随着气运之子气运被夺,这群不能出声的生灵仿佛预感到什么, 逐渐变得焦躁。   小小的一片叶子携裹着不安,树欲静而风不止。   沈御雪和陆焰没有耽搁太久,苍决见他们二人红光满面, 随口道:“你们最近有喜事?”   沈御雪下意识地否决,陆焰笑道:“有喜事我还能不通知你?”   苍决想了想确实如此, 又问:“你们接下来要去那儿?我跟着你们香走。”   鲛人族从海域搬迁到沧江,沈御雪只远远地看了一眼, 没有和他们接触。他近乡情怯,心里想着等下一次。但陆焰不想等, 他知道沈御雪在担心什么。   他久离族群, 在族人重新开始时,他常常不在身旁,虽说是顶着族长的名头,为他们做过的事却很少。他害怕面对他们时,无言以对。   但其实从沈弋粘着沈御雪的那股劲就看的出来, 鲛人族对沈御雪依旧有着依赖。他只有一个,守得了这片天下,就守不了鲛人族, 但在鲛人族需要的时候, 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他是鲛人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族长, 年轻到自己还是个孩子, 承受着双亲亡故的凄苦也要鼓起勇气把在腥风血雨中挣扎的族群拉起来,他不是陪伴鲛人族最长的族长,但他带着鲛人族走过低谷,这其中的辛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处于交界地带的沧江这些日子热闹非凡,原因无他,鲛人族的出现让被雾障困扰的下修界把主意打到他们身上。明里暗里的视线不少,在利益的驱使下,即便有天地无极保驾护航,也有人想要铤而走险。   李清柚依照沈御雪的吩咐联络下修界的势力,这些日子小有成效,在听说鲛人族的困境后还仗义出言,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除了李清柚,金阳宗也派人前来询问。当然这其中下令的人并非宁不凡,而是孟昊轩。   沈弋在自由城和宁不凡打过交道,对这个曾经舍弃沈御雪的人没有好感,连带着对这个宗门也有偏见。   孟昊轩派来的人遭到冷遇,他并没有生气,反而登门造访。   沈御雪对金阳宗有恩,宁不凡当日的处理遭人诟病已成事实,孟昊轩不是想以此来取得沈御雪的原谅,只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沈御雪庇佑他们宗门数百年,现在他不在下修界,也该换他们来庇佑鲛人一族。   孟昊轩诚意十足,一是为了鲛人族,二是为了李清柚联络下修界势力一事。李清柚不知道宁不凡和燕南归之间的猫腻,但她反感宁不凡事后诸葛,如鲠在喉,就略过金阳宗联系其他势力。   孟昊轩不是宁不凡,他在宗门担任的执法长老,回来后以雷霆手段整治宗门上下,分走了宁不凡手中的权利。   他猜到李清柚所行之事有沈御雪的参与,因此才执意加入。   李清柚知道孟昊轩的为人,权衡之下答应了他的请求。以金阳宗如今的地位,确实比霓裳阁更容易做到一呼百应。他们二人联手,笼络势力的速度快了很多,不少宗门都愿意联手。   在这些人中,李清柚谨慎地剔除了对鲛人族有异心之辈。背后插刀这种事,经历过一次后,足够她多长个心眼。   孟昊轩对此没有异议,他的目的也是要确保鲛人族安然无恙。   面对周围人的虎视眈眈,沈弋没有半点畏惧,他婉拒了李清柚和孟昊轩的好意后,直接在沧江摆下生死擂台。   只要那些人敢上台,他还敬他们是条汉子,但要是不敢正面刚,他就在擂台上一波阴阳怪气。   海黎见这阵仗,一时半会儿不敢走,干脆留在沧江,研究从自由城带出来的卷轴。   朱管事倒是走了,但是走了还没两天又火急火燎地赶回来。用他的话说就是一闭上眼,全是沈弋在沧江作威作福,被人围攻的画面。   他一睁眼就心惊胆战地怕他真惹出事来,家里的凳子是片刻都坐不住。他觉得自己上辈子指定欠了沈弋一条命,不然这辈子为什么要给他忙前忙后?   沧江的擂台就是赤|裸裸的讽刺,盯着沧江的那些人终于忍不了了,一个接一个地跳上擂台。   对付这些喽啰,沈弋来者不拒,有一个杀一个,有两个杀一双。他下手毫不手软,心狠手辣,和沈御雪是完全不同的性格。   偏偏他还长得好看,狠辣的神情也别有风|情。   今日又解决了一个前来送死的修士,沈弋把人丢进沧江,潜伏的海妖吞噬修士的血肉,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沈弋站在擂台上,慢条斯理地拿出一张雪白的帕子擦拭脸上的鲜血,动作温柔缓慢,仿佛只是沾了一点脏东西。他眼神危险,嘴角含笑,周围的人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沈弋已经不记得这是他杀的第几个人,杀|戮会让人上瘾,他的视线扫过沧江,笑道:“还有谁?”   强势让沈弋掌握着绝对的主导权,朱管事和海黎坐在船头嗑着瓜子,喝着小酒,欣赏眼前这一幕,心情愉悦地八卦道:“他这样能打,沈少君知道吗?”   海黎摇头:“我都是现在才晓得他那么能打,你看在岛上他说的啥子?他说他不行。”   自由城爆发战争的时候,沈弋是跟着海黎救人。   朱管事琢磨了一下:“是因为沈少君。”   沈弋手无缚鸡之力的一面只会在沈御雪面前出现,在别人眼里,他是瑰丽而妖|媚的蛇。   “这叫会哭的娃娃有糖吃。”海黎下了结论,沈弋那么多年没见沈御雪,当然要装的可怜一点,好霸占哥哥的宠爱。   另一边,李清柚和孟昊轩御剑立于半空,远远地瞧着这场战斗。   孟昊轩神色凝重道:“看样子他的修为和沈仙君不相上下,难怪有这样的底气,敢把鲛人族带到此地。”   沈弋也是几百岁的大妖,天赋不差,修为又岂会弱?当初鲛人族会被仙门屠杀是因为他们在对抗魔族后,还没有恢复元气,也不知道仙门哪根筋不对,给后人一个鲛人族柔善可欺的印象。   沈弋这擂台天天见血,为的就是扭转世人的印象,让他们以后提起鲛人族,就牢牢地记得这个染血的擂台,心生胆寒,退避三舍。   李清柚对沈弋的强早有预料,此刻并不意外。她的注意力转向天地无极的商船,相比之下她更担心的是被沈弋借走的李青慕,她这个不成器的哥哥办事一脸的不靠谱,只要他不给鲛人族添堵,李清柚就谢天谢地了。   沈弋的残忍镇住了暗中潜伏的势力,这些日子沧江的人明显少了,就算偶尔有几个,也是远远的看着,不敢靠近。   李清柚瞧着附近的势力退去,对孟昊轩道:“看来今天不会有人来战,我们也走吧。”   孟昊轩点了点头,正欲和李清柚离开,忽然警觉周边的气息有些异样。他在古战场的生死关头锻炼出来的第六感告诉他,有几股强大的力量正在靠近。   孟昊轩抬手护住李清柚,神色戒备。但当他看清靠近的人时,脸上的戒备变成了错愕和惊喜。   沈御雪乘风而来,这次他没有做多余的遮掩,若是周围的势力退的不够干净,有心人仔细查看就会发现端倪。   孟昊轩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他清楚沈御雪很有可能还活着,但心里想的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另一回事。   沈御雪也诧异在这里看见熟人,一别多年,孟昊轩比当初更成熟稳重。沈御雪对他有愧,当年老宗主中意的继承人是孟昊轩,沈御雪有别的考量没有采纳,这才把机会给了宁不凡。   宁不凡不能说让沈御雪失望,只是沈御雪觉得他还能做的更好,可他没有做到。   沈御雪的身后还跟着陆焰和苍决,人一多就容易被注意到,沈御雪道:“不急着走就聚聚。”   眼下往前是鲛人族的新家,往后是霓裳阁,大家已经是比邻而居,串个门没有什么大不了。   沈御雪和孟昊轩逐渐落在后面,他们久别重逢,有些话不吐不快。   “沈仙君,燕南归胁迫那事是金阳宗对不住你,我代金阳宗给你赔个不是。”孟昊轩提起这事就心头有气,恨不得再揍宁不凡一顿。若是他在金阳宗,又岂容燕南归张狂?   “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从沈御雪踏出金阳宗那日起,他和金阳宗的百年恩情一朝清,已是两不相欠,没有必要道歉,而他也不会再回金阳宗。   “你们这些年在古战场的历练如何?”当初沈御雪陪着燕南归前往妖族征战,宁不凡寻到机会,就把两个师兄送去古战场。   对于宁不凡而言,古战场不是好的回忆,所以就想让两个师兄也尝尝其中的滋味。   孟昊轩神色感慨:“进去的仓促,还是吃了不少苦头,不过受益匪浅,难怪你当年为了给宁不凡提升资历,执意把他送进去。”   话题扯到宁不凡的身上就绕不开当年宗主之位的争夺,沈御雪面有歉意,孟昊轩见状连忙道:“沈仙君不用感到抱歉,我知道你为什么选择宁不凡。当初是我们不懂事,为了宗主之位争的你死我活,二师弟不就是因为这个才……”   孟昊轩有些伤感,他顿了顿又道:“你是担心我们手足相残,排除异己才想到用宁不凡来平衡。”   错失宗主之位后,孟昊轩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愿意提及那些事。但时境过迁,如今的他提起来已经很坦然,没有丝毫的怨气。   他们当时明争暗斗,如果他是沈御雪,也不敢把宗门重则托付给他们,只是没想到沈御雪看走了眼:“宁不凡辜负了你的期许,他这个宗主德不配位。” 第七十一章   孟昊轩不便在这个时候下了宁不凡的宗主之位, 但有逐步限制他手里的权利,让他不能在像以前那般随心所欲。   宁不凡发了一次火,不过后来就安静了, 看起来像是接受了孟昊轩的安排。   沈御雪不合时宜地想起在秘境中江云野说的话, 咬人的狗不叫,而宁不凡就是这一类。   沈御雪提醒孟昊轩要小心行事, 孟昊轩诧异他有这样的想法,笑说自己会注意。   海上的擂台还没撤,台子上血迹鲜明。沈弋瞧见陆焰和苍决, 就知道沈御雪也来了,连忙引来水流冲刷干净上面的血迹, 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高兴地跑去迎接沈御雪。   沈御雪瞧见他, 抬手给他整理耳边稍显凌乱的鬓发,问道:“大家在这里住的可习惯?”   “挺好的, 只是大家一直惦念着哥哥,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来看我们。”沈弋对沈御雪一向亲昵,不见生分。提到族人时,细心地观察沈御雪的神色。   沈御雪来时做了心里准备,此刻听见这话神色如常:“他们和我已是多年未见,年轻一辈恐怕都不认识吧。”   “哥哥以后在这里长住, 他们就认得了。”沈弋道:“他们都在等你回来。”   沈弋被鲛人族称为小族长,他从来没有嫌弃过这个小字,因为他也期待着沈御雪回到族群。之前在海上还觉得是奢望, 但现在迁徙到大陆, 离上修界也不远, 难道还不行吗?   沈御雪没有回答, 小住几日没什么,但他清楚沈弋不仅仅是这个意思。   鲛人族生活在海域,但也有在陆地搭建居所的习惯,在很久之前是因为和大陆有贸易往来,不方便把人拖到水底谈事,逐渐就保留了这个习性。   沧江的陆地建筑还没有搭建起来,大家暂时是在天地无极的商船上歇脚。一部分鲛人族在水底修建居所,另一部分就在商船上纺纱。   沈弋答应和天地无极合作,虽然朱管事嘴上说了不急,但沈弋心里清楚他只不过是客套罢了。   鲛人们看见陆焰和苍决有些惊讶,知道他们二人的身份后,很快就联想到了沈御雪。沈御雪来看他们了,鲛人很兴奋,他们对着水面发出鲛人族独有的声音,通知水底的族人赶紧回来。   只见沧江翻滚,波浪涛涛,不一会儿水底的鲛人族就冲出水面,他们围着商船,兴奋地嘶鸣。   鲛人的声音有种特殊的魔力,它能勾起人心里最柔|软的部分。沈御雪略显踌躇,沈弋拉着他跳入沧江。   水花飞溅,漂亮的蓝色鱼尾划过水面,拍打着浪花,卷入波涛之中。   船上的鲛人也纷纷跳入水中,围着沈御雪不断地朝着水底深处冲去。   商船上,众人只听得浪花声声,看不见水底的动向。   陆焰靠在船头往水中看了一眼,在大陆上,沈御雪很少以鲛人的模样出现,今日这般畅游很是少见。   见他们族群重聚,一时半会儿难分,陆焰把船上的其他人叫去,询问最近下修界的动向。   李清柚见过他一次,记得他的身份,简单地给孟昊轩介绍后,把近日的成果一一汇报。   以霓裳阁为首的势力在下修界属于中上游,分散在各地时不起眼,聚集起来后却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他们联盟后,一些小门小派寻求帮助,暂时稳住下修界的局面,让各方不敢轻举妄动。   陆焰称赞李清柚做的不错,同时也询问关于魔族的动向。   “除了雾障出现的频繁一点,下修界没有发现魔族活动的迹象,不尽之地的封印我们也派人盯着,只要稍有不对劲,我们一定会通知各方。”李清柚办事周全,方方面面都会照顾到。   就目前的局势而言,只有古战场一条裂缝。   陆焰暗暗沉吟,询问妖族的动静。   李清柚有所迟疑:“妖族最近很安静。”   这个答案和江家主的一样,妖族安静的让人觉得不太正常。   “妖族最近不单单是安静,外围的巡逻强了很多,我们的探子潜伏困难。”天地无极也关注妖族的动向,朱管事补充道:“总觉得妖族有事要发生。”   沈弋不是个吃亏的主,在回程的路上没少膈应燕南归和辰少卿。朱管事担心燕南归报复,自然多了个心眼,   陆焰觉得奇怪,想到江彻因为他的话跑去妖族,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船上的人聊着事,没一会儿沈御雪就回来了,沈弋乖乖地跟在他身后,哪里还有擂台上凶残的样子?   沈御雪一上船就注意到大家神色不对,询问之下陆焰随口提到是因为妖族。他其实还担心另一件事,燕南归气运被夺后,对妖族会不会有影响?   “暗探不行,还可以明探,我们和妖族早晚有一仗,又何必畏手畏脚?”沈弋听到燕南归的名字就没好气,自告奋勇去探路。   沈御雪拦着他,示意他不要意气用事。   陆焰解释:“我们已经去了一个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商船里飞进来一只机关鸟,它拍打着翅膀,呆滞的眼睛把在场的人都看了一遍,随后直冲冲地飞向朱管事。   这是天地无极联络消息用的机关鸟,并不精巧,也不保密,因为传递的都是一些不怕人听去的秘密。坐到朱管事这个位置,一般这样的消息很少会传到他这里。   朱管事有些惊讶,他说了声抱歉,把机关鸟带来的消息拆开,上面讯息简短,朱管事的神情从一开始的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变成诧异,最后是惊愕和难以置信。   他看了看纸条,又看了看沈御雪,神色微妙。   沈御雪问道:“怎么了?”   朱管事面色难看,像是吞了一只苍蝇:“燕南归要娶亲,邀请天地无极观礼。”   船上顿时一阵沉默,所有人看向朱管事,面色精彩纷呈。   这个消息它不能说正常,也不能说不正常,娶亲是好事,但好事的主人公之一是燕南归。   船上又有几个人不认识燕南归呢?   “他是不是有病?”沈弋最先骂出声:“他和你很熟吗?”   朱管事顿了一下,不忍道:“不只是我,他还请了你和海长老。”   海黎两条眉毛抖了抖,全身都写着抗拒。   “……”沈弋:“晦气玩意儿,我不去,你也不准去。”   如果说燕南归请天地无极是因为天地无极的身份地位,请沈弋就纯粹是在恶心人。沈弋是鲛人,燕南归在世人的眼中是杀死沈御雪的凶手,就是和鲛人不共戴天。邀请自己的仇人去参加自己的成亲之喜,这不是故意的吗?   朱管事当然没想去,但他捏着手里的请帖,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或许收到这东西的人不止我们三个。”   仿佛是为了验证朱管事的话,他话音刚落,商船上相继来人。   先是霓裳阁的雪鸦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举着一张红色的请帖骂骂咧咧:“姐姐,燕南归这厮臭不要脸,他居然敢把这东西送到我们宗门来!”   李清柚瞧见那红色就头疼,不用问也知道是什么,连忙把雪鸦拉到身后,让她不要讲话。雪鸦瞧着这一屋子的人,还有沈御雪在此,连忙捂住嘴,不说话了。   在雪鸦之后,金阳宗也来人通知孟昊轩,显然金阳宗也拿到帖子了。而且不止是金阳宗,下修界大大小小的势力都收到了 ,包括江家。   燕南归大张旗鼓,恨不得人尽皆知。不像是为了显排场,倒像是为了逼沈御雪露面。   李清柚心疼沈御雪,连忙表态道:“沈仙君放心,我们一定不会去。”   “不,得去。”沈御雪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他知道燕南归要娶的人是谁,剑眉微蹙,道:“我有点不好的预感。”   燕南归闷声不响地把下修界通知了一遍,上修界真就悄无声息?他见过薄渊和玄樱,派个羽族去朱雀部落送信又不是难事。   上修界,朱雀部落,玄樱拿着刚刚送到手上的红色请帖,气的火冒三丈,要不是看送信的是个羽族,她早叫人把他抓起来扒皮。   “这小兔崽子欺人太甚,姑奶奶我懒得和他计较,他还学会蹬鼻子上脸了?”   玄樱把请帖往桌子上一扔,气的不顾形象。薄渊翻了翻帖子,里面写明是给陆焰和沈御雪。   燕南归已经算准他们二人在此,懒得试探。   薄渊皱了皱眉,这次他赞成玄樱的话。   一旁吃东西的荧惑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可需要我帮忙?”   沈御雪走之前托玄樱照顾荧惑,她做的一手好吃的,大大地满足了荧惑的胃口,荧惑这些天跟着她进进出出,像个小尾巴。   玄樱还在气头上,又骂了两句。   薄渊简单地给荧惑解释了燕南归的身份,荧惑听罢,放下手里的糕点道:“他不能成亲。”   “谁管他成不成亲,他既然敢上门挑衅,我就让他喜事丧办!”玄樱眸光狠辣,心有杀意。   荧惑点头道:“可以。”   他不说话还好,他一说玄樱就忍不住看过来,他每次简短作答都不会有好事。   荧惑解释道:“结契受天道制约,会影响沈御雪。”   沈御雪才是燕南归命中注定的伴生星辰,换句话说,燕南归和别人结契,这个人就能无形间夺取沈御雪身为伴生星辰的气运。   燕南归的气运已经出了问题,沈御雪不能再出问题了。   这已经不是成不成亲的问题,而是关乎陆焰气运的觉醒。   玄樱收敛了身上的怒意,薄渊也凝重地看过来,问道:“是不是只要阻止他们结契就行?”   荧惑道:“必须燕南归主动放弃结契,或者抽出气运者窃走的气运。”   赢勾不是良善之辈,他给了辰少卿改变命运的机会,也留着制约他的手段。身为兄弟,赢勾会的荧惑也会,甚至比他会的更多。 第七十二章   想要破解窃运者的气运需要先找到他的星轨, 再以星辰之力斩断他和那些被窃运之人的联系,虽然不能真正让一切回归原本的痕迹,但能让在场的人看见发生了什么。   荧惑之前没有说过这件事是因为以他们现在掌握的情况没有必要走到这一步, 但谁曾想窃运者不仅夺了燕南归的气运, 还想把沈御雪的气运一并窃走。   荧惑不想看到沈御雪输,也不想看到自己弟弟赢, 想要让沈御雪等人占据上风,这场亲事就不能成。   “你有几成把握能斩断窃运者的气运?你需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提供。”   玄樱非常积极地给荧惑提供帮助,他们本来就和燕南归有仇, 也不用担心更结仇。只要能处理掉这两个麻烦,他们只会拍手称快。   “我需要凝聚星辰之力, 还需要见到窃运者本人。”荧惑看向薄渊手里的请帖,问道:“距离成亲还有几天?我们必须去。”   虽然玄樱他们知道窃运者是谁, 但是荧惑不知道,简单的名字没有办法让他确定对方的星轨, 他需要见到这个人。   “下月初二, 还有半个月。”薄渊回答了荧惑的疑问,他有些庆幸沈御雪和陆焰不在这里。但很快他好看的眉毛就皱在一起,燕南归连朱雀部落都送了帖子,又岂会漏过下修界的那些人?   沈御雪和陆焰就在下修界,就算他们手里没有这东西, 也能听见旁人议论这件事。   “他送这东西到底安的什么心?”薄渊有些生气,沈御雪宽容,不代表燕南归可以得寸进尺。   荧惑抬头, 道:“有没有一种可能, 它本就该送到你们手上?”   辰少卿影响了燕南归的命运, 导致他和沈御雪分道扬镳, 但在一些重要的结点上,过程的出入并没有影响到最终的结果。   比如燕南归拜沈御雪为师,成为妖王,遇见青龙……   在原本的轨迹上,他也有一张送到这里的请帖,只不过成亲的人应该是他和沈御雪,而不是辰少卿。   玄樱一阵恶寒,连忙道:“别,让他离我家阿雪远一点。我现在觉得阿雪和帝君就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   玄樱一直很赞成这两个人的事,但在陆焰死后,瞧见沈御雪如此痛苦,她心里有了不一样的动摇,她发现喜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但是现在,她坚定不动摇,谁敢棒打鸳鸯,拆散这两人,她非得手撕了不可。   荧惑嘴唇动了动,他低头看向手边的糕点,慢悠悠地拿起一块,安静地闭嘴了。   燕南归的请帖在下修界掀起轩然大波,对于不少和妖族关系不好,又和李清柚结盟的势力而言,这东西就像是个烫手的山芋,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在他们犹豫不决之时,李清柚派人传信,信上竟然是让他们去。   这一个去字,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有人的心里不由地浮现另一个想法:“李清柚该不会是想去闹事吧?”   李清柚性格强硬,为了沈御雪敢和燕南归动手,现在燕南归的请帖在她眼里,恐怕已经是一封战书。本来觉得左右为难的势力,现在更头疼了。   他们想,去还是得去,但不是去祝贺,而是去看着点李清柚。大家已经站在一条船上,又怎能不相互帮衬?   除了这些中立势力,其他人也在得知金阳宗和天地无极会去后有了结论,这些大势力都不怕,他们又有什么可怕的?   距离成亲还有半个月,而这半个月沈御雪和陆焰就在沧江,每天除了收一收各地青鸟送来的消息外,他们的日子过的很清闲。   薄渊和玄樱没敢隐瞒荧惑提到的事,第一时间就通知了他们二人,这证实了沈御雪不妙的预感,也加深他们必须前往的决心。   江家主也给二人送了一封信,江彻前往妖族时,不知妖族要办喜事,打着江云野的旗号说想会会燕南归,找了个由头大打出手。   他和燕南归打了个平手,燕南归已经迈入大乘期。   这个结果沈御雪并不意外,燕南归之前就是归虚大圆满,距离大乘一步之遥,准确说他进入大乘期的时间比沈御雪估算的还要晚。   唯一的问题是这个节点有些微妙,按照荧惑的说法,燕南归和辰少卿双修后才会被夺走气运,辰少卿不仅窃运,同时窃走的还有一部分灵力。   在灵力缺失的情况下,燕南归不可能突破大乘期,除非这其中出了变故,他和辰少卿不单是窃运和被窃运的关系,亦或者辰少卿没有窃取他的灵力。   江彻打了个平手很郁闷,知道燕南归要成亲后,他把自己关在房里修炼,说什么要在燕南归的喜堂上一雪前耻。江家主正在劝他回去,但目前看来效果甚微。   陆焰本来觉得江彻这个小辈被家里宠坏了,不分尊卑,得好好磨一磨性子,但此刻看来,他这性子也没啥毛病。   他不是只对江家人如此,他是对所有人都这德行。   陆焰给江家主回了信,让他不用劝人走,陆焰很想看看这个江彻能在燕南归成亲这天玩出什么花样。   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就到了初二,这一天宜乔迁动土,不宜嫁娶。   燕南归还真是选了个黄道吉日。   沈御雪和陆焰也会去,但他们二人不和大部队一起行动。沈御雪又戴上那张已经半透明的面具,遮一遮容貌,知道的人会保持沉默,不知道的人继续蒙在鼓里。   陆焰今日罕见的没有穿大红,他换了一身蓝衣,金边描纹,和沈御雪身上的有些像,不过他更喜欢窄袖,而沈御雪的衣服飘逸,袖摆宽大。   “李阁主他们应该快到了,我们也走吧。”沈御雪抬手扶了一下面具,妖族的领地距离这里还是有些距离,沈弋他们已经提前走了。   江家主不喜欢这种场合,事情自然推到了江平野的身上,至于江彻,他本就是为了闹事,也不在乎一张请帖。   妖族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热闹了,四面八方的来客占据了王庭大半的场地,和妖族的喜气洋洋相比,他们的脸上没有多少笑容。有些就算堆着笑意,也是满脸尬笑,更多的面无表情。   和李清柚结盟的势力自然是第一时间就找到她,在他们看来,此刻的李清柚就是一个危险分子,随时都有可能抽出鞭子暴走,把燕南归的喜事变成丧事。   李清柚:“……”   我在你们眼里就是这个样子吗?   “李阁主,我们有事好商量,但今天一定不要动鞭子啊!”一位年纪稍长的老者还是不放心,又叮嘱了一遍。   李清柚还没说话,一旁的沈弋笑着开口道:“鞭子我也会。”   他和李清柚都是用鞭子的高手,而且他还是鲛人。老者和李清柚结盟,自然清楚她身边都有些什么人。此刻听见沈弋的话,他一副快要背过去的模样,   沈御雪死于燕南归之手,鲛人族才是真正的来者不善。   老者嘀咕道:“起码今天要克制,今天真的不……”   老者的话还没说完,眼角余光扫到一旁带刀的江平野,硬生生的哽住了。   江家和燕南归也有仇,而且江家不怕事。   老者眼前一黑,默默地祈祷今天不要太出格。   可惜他的祈愿未能上达天听,在他悻悻地闭嘴后,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从远处的山脉中传出。   “燕南归,你爷爷我又回来了。”   这人的声音对大伙来说很陌生,他嚣张的态度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只见一道黑影从森林里窜出来,大家起初以为是说话的人,但等那东西靠近,他们才发现不对劲。   这东西漆黑,方正,没有灵力波动,更没有活人的气息。它是被人从森林里扔过来,稳稳当当地砸在王庭正中的广场上。   地砖在强大灵力的冲击下四分五裂,地面尘土飞扬。广场上的人连忙退开,等到尘土散去,众人这才看清那东西的模样,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对来人的身份充满了好奇。   毕竟能在别人成亲这日,顶着棺材上门挑衅的人是少之又少。   棺材是口空棺,上面的油漆看起来还没有干透,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   妖族的人脸色黑的和棺材有的一拼,他们为了今日,做了不少努力,就连这广场上的地砖都精心修葺过,为的就是能风风光光地给他们妖王办一场盛大的亲事,迎娶妖后过门。   可是此刻人还没到齐,婚事也还没开始,挑衅的人就先上门,送的还是如此晦气的东西,极具侮辱性。   妖族受到挑衅,负责维护秩序的妖族爆发出强烈的杀意。他们看向森林,挑衅的人风风火火地赶来,手里拿着一个刚刻好的牌位,上面写着:江云野之灵位。   江平野眉心跳了跳,只见江彻悬空而立,抱着牌位道:“燕南归,你杀我小弟江云野的仇是时候清算了,今天是个好日子,适合送你们这对狗男男入土!”   众人听见江云野的名字,顿时恍然大悟,还有人把江彻错认成江平野:“这是江平野来寻仇了。”   江平野面无表情,我不是,我没有。   江彻觉得还没骂过瘾,又道:“定要拿你的头来祭奠我小弟的亡魂!”   刚刚和沈御雪赶到这里的陆焰:“……”   作者有话要说:   火葬场从辰少卿开始 第七十三章   陆焰留着江彻只是想适时地给燕南归增加一点麻烦, 但是没想到江彻那么能干,他从心理上和武力上压制,还不等好戏开场, 就先把眼前的局面搞的一团乱。   漆黑的棺木冰冷厚重, 它的出现预示着不详。   沈御雪和陆焰隐藏在人群中没有露面,他们饶有兴趣地看着江彻拿着他刻好的灵牌和妖族的那些人对峙。   因为是第二次闹事, 妖族的人还记得他。他上次和燕南归打的够狠,妖族也不会轻易忘记。   这已经不是这些妖族能够处理的事,他们只好把燕南归请出来。   大喜的日子, 燕南归那身红色的喜服很是扎眼。他就算不是笑容满面,也应该有点喜色。但让众人有些诧异的是他的神情阴鸷而冷漠, 就算是有人闹事,也不该如此的无情。   他的神情太过古怪, 古怪到好像今天举办的不是喜事,而是丧事。   沈御雪和陆焰选的位置很偏, 站在他们的角度可以看清楚燕南归, 但是燕南归看不见他们。   沈御雪上次瞧见他还是在海岛上,短短一段时间,燕南归身上的改变足以让曾经了解他的人感到心悸。   不是因为阴鸷冷漠,在他身上,最大的变化是情绪, 他并不是一个能够收敛住情绪的人,但是现在他收敛的很好。   面对江彻的挑衅,他皮笑肉不笑道:“是你。”   简短的两个字, 反应却和周围的妖族截然不同, 他的目光落在棺材上, 道:“你是担心自己和江云野一样无人收尸, 才提前准备好棺材?”   淡淡的讽刺把江彻带来的压迫感驱散,明明没有露出杀意,却让人不寒而栗。   沈御雪注意到燕南归说话的时候,释放出了灵威,他在用绝对的实力碾压|在场的所有人。这个痕迹并不显眼,它就像是一个心理暗示,让实力比他低的人心生畏惧,不敢反抗。   大乘期是质的飞跃,相比他之下的修士,他可以动用某些规则,而这其中灵威是最简单的一种。下修界没有人可以抵抗,除非是来自上修界的力量。   沈御雪正欲释放力量解除这种禁锢,却被陆焰握住手,陆焰对他摇了摇头。   燕南归无差别的攻击,又何尝不是一种试探?   江彻不受这种影响,抱着江云野的灵牌,龇牙道:“瞧瞧这棺材,多适合你们这对狗男男?我小弟一个人寂寞,送你们去给他解解闷也不错。”   陆焰学会屏蔽江彻的话,就当他说的不是自己。   燕南归维持着他阴鸷的神情:“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我不想沾血……”   燕南归的话还没说完,一柄飞刀就直冲他的天灵盖而去。   江彻先发制人:“你想不想和我有什么关系?血债血偿听过没有? ”   下修界的人畏惧燕南归的力量,还会和他虚以委蛇。但是江彻不同,他来自上修界,第一次找麻烦是为了好玩,第二次找麻烦则是为了找回第一次打平手的面子。   他的目的至始至终只有一个,就是让燕南归不痛快。   燕南归抬手抓住江彻的飞镖,眼底红光一闪而过。   沈御雪心头一紧,他忽然明白燕南归的违和感从何而来,他妖化了。   换而言之,他现在遇见了和沈御雪之前一样的状况,道心受损,走火入魔。但沈御雪是因为在大乘期压了很多年,不得不面对渡劫期。   燕南归才步入大乘,怎么会那么早就出现这样的异样?   沈御雪心里的不安再度扩散,他用小拇指勾了勾陆焰的手,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他。眼下燕南归的情况不对劲,江彻未必是他的对手。   四周的人除了江平野,都和江彻不熟,他们乐意看戏,不一定会出手。   “江公子,冤有头债有主,你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就在沈御雪担心江彻吃亏之时,一道爽朗的声音从天际传来。伴随着着声音出现,施加在众人身上的灵威消散一空,众人只觉得身上一轻,不自觉地加重了喘息。   燕南归拢在袖中的手微微发颤,不动声色地打量来人。   看见老熟人,江彻收敛了戏弄的心思,诧异道:“你们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薄渊、玄樱以及跟在身后不怎么显眼的荧惑。薄渊扬了扬手上的请帖,道:“妖王盛情相邀,我们朱雀部落又怎么能推辞?”   朱雀部落四个字一出口,周围的人不由地变了脸色。他们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燕南归有本事,竟然请动了朱雀部落,还是该说江家果然和上修界有关系。   江彻看着请帖沉默了两息,下修界的人不清楚沈御雪和朱雀部落的关系,自然也不知道眼前这两位是燕南归的师伯,但燕南归竟然把请帖送上去了,这是几个意思?   “你们也来寻仇?”江彻想了半晌,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玄樱整理自己的披帛,眼神往人群里一扫,准确地锁定了沈弋他们的方向,抬脚朝着他们走去,道:“寻什么仇?我们可是正儿八经地前来参加喜宴。新郎官都在这儿了,新娘子怎么还不出来?”   人群自动给玄樱让开一条路,荧惑紧紧地跟着他,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过沈御雪在的方向。   薄渊把气头上的江彻劝下来,看起来是充当了一个和事佬的角色。他笑容真诚,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比任何人都像是来参加喜宴。   众人打量他们的眼神充满了疑惑,就连燕南归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他想过他的请帖请来沈御雪,或者干脆谁也请不来,没想到薄渊和玄樱会同时出现。这两个都是他见过的人,至于荧惑被他直接忽略过去。   “看来今天是真的来了好多人,人多才好,人多才热热闹闹。”薄渊张开扇子遮住自己的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带笑的眼睛,随后他的目光转向眼前的棺材,仿佛才发现一般,道:“这是谁送的?江彻,不会是你干得吧?”   薄渊看向江彻,在江彻肯定的眼神中,他合扇击掌,道:“妙哉,人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生有三喜,洞房花烛夜,他乡遇故知,升官发财,今日全齐了。”   江彻送的棺材本是晦气,被薄渊这样一解释,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有人注意到薄渊说的是江彻,不是江平野,也就是说眼前这个闹事的江家弟子并非他们猜测的那般。   不是江平野还称江云野是兄弟,此人的身份不难猜,只是此刻更上一层楼,不少人的眼睛都直了。   众人已经意识到,今天这现场来了很多不得了的人。   薄渊的出现阻止了一场大战,在众人觉得他是好心解围时,他又说棺材是寓意升官发财,其实是祝燕南归修为更上一层楼,话里话外都要妖族把棺材留下,又狠狠地恶心了妖族一把。   燕南归有些忌惮他,没有反驳也没有接话,他转移话题说吉时未到,此地已经被破坏,不适合待客,请大家移步大殿。   “不用那么麻烦,我觉得这里很好,视线开阔。”玄樱刻意强调了后面四个字,压低的声音染上几分恶意。   她抬手挥出一道灵力,江彻送的棺材稳稳地飞起来,停到不起眼的角落,随后地面的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复原,不消片刻就完好无损,看不出丝毫的异样。   妖族以为是来了救星,连忙把地上翻倒的桌椅扶起来,不一会儿这里就恢复了原样。   既然场地已经复原,燕南归没有理由让众人移步,他只说了一句还有别的要事,失陪了。   沈弋愤愤不平地撇嘴道:“为什么要帮他?”   玄樱冲他眨了眨眼,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里方便看戏。”   大殿的层层保护会阻隔星辰之力,不利于荧惑施展术法。玄樱扫了一圈,没有看见沈御雪的身影,有些失望地询问身边的沈弋。   在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玄樱和薄渊身上时,沈御雪和陆焰在人群中移动,慢慢地靠近荧惑。他给荧惑使了个眼神,万幸荧惑懂了他的意思,跟着他退到一旁。   “你有几成把握?”时间仓促,沈御雪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燕南归突然妖化,肯定和辰少卿脱不了干系。而且很奇怪,平日里和燕南归形影不离的他,此刻竟然没有露面。   荧惑道:“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荧惑很自信,沈御雪一时语塞。他想了想,把燕南归身上发生的一些事提前告诉荧惑,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他们没有见到辰少卿,只能通过燕南归来判断。   荧惑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听沈御雪说完后,他沉默两息,道:“窃运并非没有限制,如果在窃运的过程中出了差错,遭到反抗,就会造成不可逆的伤害,比如衰老……”   荧惑的心里有个猜测,燕南归这边除了气运有问题外,没有任何损失,那就是窃运者出了问题。或许他在燕南归的身上用了别的手段,导致燕南归不是真的心甘情愿,这就导致了反噬。   反噬是相互的,窃运者在承受伤害的同时,被窃运的人也会接收一些属于窃运者的负面情绪,这就催生了燕南归的妖化。   沈御雪面色微冷,正当他沉思时,妖族传来不小的骚动。   他们闻声看去,只见宁不凡和一位消瘦的黑衣青年徐徐而来,青年的手上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鲜血滴了一路。   他径直走到妖族的礼官面前,把人头往桌子上一放,道:“我没什么好送的,此人背信弃义,狼心狗肺,他的人头正合适。”   妖族的礼官被吓得直哆嗦,指着来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前有棺材,后有人头,都带着浓浓的挑衅,但妖族对后者的态度可比对江彻好多了,他们甚至不敢动怒,只是惊惧交加。   黑衣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因为沈御雪之死和燕南归分道扬镳的墨泽。   他回来了。 第七十四章   妖族定的良辰吉时在黄昏, 但眼下这个局面,别说是妖族,就是前来参加喜宴的众人都觉得可能等不到黄昏了。   墨泽对燕南归有多好呢?   墨泽可以为了燕南归不顾自身安危, 假扮他沦落妖族做郁京的人质, 不管郁京如何折磨他,他都没有泄露燕南归的身份和行踪。   除了是因为忠诚, 还是因为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   可终究是燕南归对不住他,从燕南归默许辰少卿给他下药,合力谋害沈御雪那一刻起, 他们的情意就走到尽头了。   墨泽不单单是因为喜欢沈御雪才和燕南归决裂,更重要的是他意识到燕南归变了, 在他眼前的不再是他当初拼命要救的人。   昔日交情过命的兄弟,今日都给这门亲事增加几分血色, 之后再有什么变故,想来都不会有人感到惊讶。   血淋淋的人头妖族不敢收, 更不敢扔, 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之后不要再出幺蛾子。   墨泽和周围的人群格格不入,他自己找了个无人的位置坐下,妖族连忙给他送来酒水。   姗姗来迟的宁不凡往李清柚等人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便走向墨泽。李清柚瞧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之前孟昊轩在霓裳阁说过, 这场亲事他会到场,因为有恩怨要和燕南归清算。   但没想到此刻到的人竟然是宁不凡,而且他身为宗主, 独身而来, 身边连个多余的人都没有, 这不太对劲。   李清柚多留了个心眼, 让大家小心行事。   好在墨泽之后没再出大乱子,妖族的人胆战心惊地熬到吉时。   妖族结契要比人间少一些繁文缛节,没有迎亲之说,到了吉时,妖王用红绸缎牵出妖后,在百妖和宾客之下三拜成契。   礼官今天受到太多的惊吓,眼看黄昏将至,就连忙催着办事。百鸟一展歌喉,声音委婉动人。   宾客落座,沈御雪和陆焰混在最不起眼的一张桌子上,周围都是些小势力,前来凑个热闹,和他们攀谈时带了几分打量的意思,沈御雪说他们是散修,对方这才作罢。   陆焰听见百鸟的歌声,暗中释放出灵压,那些鸟儿的声音戛然而止,就在众人诧异,以为又要出岔子时,鸟儿们再度歌唱。   只是这一次,它们的声音不再欢快喜悦,反而哀鸣长绝,听的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唱的……”   众人神色各异,就是妖族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一声好听,他们不得已驱散了百鸟,满堂宾客这下不但在窃窃私语,还有人直接笑出声。   荒唐事一桩接一桩,他们已经是在看笑话了。   妖族面上无光,直接进入结契的环节。前去催促的妖族在前带路,燕南归手上牵着红绸,另一端在辰少卿的身上。   辰少卿不是女子,没有盖头,穿着和燕南归一样的喜服,容貌一览无余。众人瞧着他们缓缓走来,目光落在辰少卿的身上,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   今日成亲,燕南归面上不见喜色,众人觉得奇怪,此刻见了辰少卿,这种怪异有了解释。   身为金阳宗的弟子,后来又被宁不凡除名,可以说辰少卿在仙门不算无名之辈。在场见过他的人不少,但是此刻这些人却有些不敢认。   辰少卿鬓有霜色,模样看起来比之从前老了十余岁,喜服穿在身上也盖不住他的暮沉之气。他衰老的太快,甚至有些不正常。   喜宴上一时鸦雀无声,荧惑看向辰少卿,那双紫色的眸子变得格外妖异。   礼官巴不得所有人都安安静静,他念了一段祭文,语速快的都不管下面的人听没听清,他现在只想快点跳过这些直接拜堂。   辰少卿察觉到礼官的慌乱,他刚才也听见了这边的动静,目光扫过眼前的这些人,一个个面带讥笑,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辰少卿拢在袖中的手不由地握紧,他安慰自己没关系,只要结契成功,他就能恢复原样,到时候这些人怎么看又有什么关系?   想到自己现在的模样,辰少卿心里一痛,眼神怨毒。他怎么也没想到,在他窃运的关头,燕南归竟然清醒过来,他的反抗导致反噬。   辰少卿受了伤,只有结契后重新双修,他才能恢复。他利用自己的伤势让燕南归心生同情,答应娶他。   虽然他的目的达到了,但不知为何,燕南归对他不如当初,沉默而冷淡。   礼官说完祭文心里松了口气,接下来的流程就简单了,他扬起下巴,拉长声音道:“新人入场,一拜天地……”   燕南归和辰少卿正要拜,一直侧对着他们的墨泽道:“慢。”   他话刚出口,新人硬生生止住自己的动作,礼官双目圆睁,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众人的视线在这一刻转向墨泽,燕南归愣了愣,阴鸷的神色里多了一抹喜色。他没有恼怒墨泽打断拜堂,反而高兴他肯在自己成亲这日回来。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燕南归看着墨泽,这一刻他的喜悦才是发自内心。   可是墨泽很冷静,他本来就做不出表情,倒也不用燕南归去猜他此刻的心情。   “有件事想要问个明白,等我问清楚,你还愿意娶眼前这个人,我不会阻拦。”墨泽起身看向辰少卿,周围的人也竖起耳朵,等着看戏。   燕南归站在辰少卿身侧,他感受到辰少卿求救的眼神,维护道:“有事不能之后再说?”   墨泽摇头:“他要是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此刻问又能怎样?”   礼官在旁弱弱道:“吉时不等人……”   这确实是个很好的理由,比任何话都有说服力。但墨泽铁了心要问,他看了礼官一眼,道:“这还得感谢你帮我节省时间。”   礼官被哽住了,脸色涨红,默默地不说话了。   燕南归眉头微蹙,他意识到墨泽前来并非是为他高兴。他环顾四周,看见了墨泽送来的人头。血污遮脸,看不清容貌,死的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个挑衅。   燕南归面上的喜色僵住,慢慢地凝固成阴沉。   墨泽直视辰少卿,问道:“当日沈仙君助我们推翻郁京后离去,给我们留了一封书信,那封信现在在哪儿?”   燕南归一愣,沈御雪当初给他留了信?   辰少卿压下心头的慌乱,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怎么会不懂?”墨泽冷哼道:“沈仙君在信中写下的关于治理妖族的条例,你后来不都一一告诉了我们?”   听到墨泽点出信的内容,辰少卿眼神惶恐,他稳了稳心神,不让自己的不安流露出来:“你胡说,那是我和燕师弟商量的结果。’   辰少卿当时对妖族了解不深,怕贸然把沈御雪的话说出来出问题,就自己说了一部分,引导燕南归想通一部分。   站在燕南归的立场,确实是他和辰少卿商量的结果,他承认了辰少卿的话,也无形间偏袒了辰少卿。   墨泽并不在乎他的决定,他依旧看着辰少卿,道:“我只要那封信,我想知道沈仙君对我说了什么,你把信给我,我不会泄露任何内容。”   墨泽话里有话,他把辰少卿推上了风口浪尖。   人群里,沈御雪听见这话不由地挑眉,他当初的信并没有提及墨泽,墨泽知道内容,为何会这样说?   辰少卿就算有信,也拿不出和他有关的部分。   辰少卿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很快他心里有了另一个念头,难道沈御雪留下的信不止一封?另一封在哪儿?是墨泽的手上,还是在妖族的某一处?   辰少卿心乱如麻:“墨泽,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觉得是我破坏了燕师弟和沈长老的感情,是我害死了沈长老。我承认沈长老的死我要付一点责任,可感情的事不是我能控制的。”   辰少卿显得有些委屈,眼眶里盈满了泪水。他心里恨极了墨泽,可面上半分不露。   “我真的没有见过沈长老留下的书信,你要是有证据,我可以和你对峙。”当年的那封信辰少卿是第一个看见的人,信件和写信的人都不在了,基本死无对证,辰少卿心存侥幸。   墨泽不禁蹙眉,就在这时,人群中传出一道清亮的嗓音:“证据多简单啊,证据我们有。”   玄樱拉着荧惑登场,薄渊被留在后方,要是等下乱起来,他还得维持秩序。   玄樱的视线在墨泽身上绕了一圈,笑容甜美,夸奖道:“做的不错。”   他们本来还犹豫要不要让江彻出来打断,好让荧惑登场,没想到会有人比他们先跳出来。   墨泽不认识玄樱,他在她的身上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那种血脉上的压制让他一时失神。   玄樱很兴奋,她把荧惑往前一推,道:“这就是证据。”   荧惑是个实实在在的生面孔,周围的人窃窃私语,大活人怎么能算证据?难不成是他亲眼所见?   燕南归有些烦躁,看见荧惑后那种感觉更明显。体内妖力紊乱,眼底蒙上一层血色。   辰少卿没由来地打了个寒颤,心底升起浓浓的恐惧,仿佛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可他分明是第一次见荧惑,却有一种烙印在灵魂上的战栗。   他握紧了手上的红绸,因为太用力,手指发白。他强装镇定道:“他是谁?我不认识他。”   “你不认识不重要,他知道你做过什么就可以了。”玄樱一脸灿烂的笑意,目光落在燕南归身上,露出两分嫌弃之色:“我青鸾一族怎么有你这样蠢的血脉,连自己的气运都守不住。”   气运二字就像是平静湖面砸下的石子,辰少卿这下不止手白,面上也是血色全退,他吓的倒退两步,神色惊恐。   他的异样自然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燕南归神色复杂地看向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你对我做了什么?”   辰少卿连忙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我没有,燕师弟,你要相信我,我那么喜欢你,又怎么舍得伤害你?”   “你怎么没有伤害他呢?”玄樱冷笑道:“从你出现在他身边开始,他的气运他的姻缘,就在不断地朝你倾斜。”   燕南归面色冷硬,辰少卿一时慌了神,牢牢地抓住救命稻草:“燕师弟,我出现在你身边是因为我救过你,你忘了吗?”   “那真的是你救了他吗?”宴席上传来一声冷哼,宁不凡面有邪气,笑道:“明明是沈长老救的人,你冒出来领功,把他劝走了。我一直很好奇,你和燕南归非亲非故,为什么非得要这个救命之恩不可?”   如果玄樱的话不够有冲击力,宁不凡落井下石就足以堵死辰少卿的路。他最少透露出两点,辰少卿知道这个恩情特殊,他是故意抢了沈御雪的功劳,而不是毫不知情。   不久前,辰少卿还拿着这个恩情做保证,可眼下就烟消云散了。   长久的欺骗和别有用心冲击着燕南归的内心,加上酒后乱性一事让他耿耿于怀,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像个跳梁小丑一般,被辰少卿用恩情耍的团团转。   辰少卿还想狡辩,可是燕南归已经不想听,他掌间寒光一闪,弯刀浮现。辰少卿面如土色,想也不想地转身就要逃。   燕南归刀刃已至,但有人比他更快,荧惑手握星辰凝聚的长弓,一剑破空。箭矢穿透辰少卿的后心,辰少卿扑倒在地,刚好躲开了燕南归的攻击。   长箭化为星光融入辰少卿的身体,辰少卿能够明显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离他远去,他心里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的身上没有丁点血迹,但生命力和灵力却在飞快地消散,双鬓的斑白顷刻间蔓延,青丝变成华发,容颜苍老。   “不,不……你对我做了什么?”辰少卿难以接受地看着被抽干血肉的手,声音嘶哑地冲着荧惑发出阵阵怒吼。   他抓着自己的雪白的头发,摸着自己布满皱纹的脸,浑浊的眼神里充满了怨毒:“你把我的灵力还给我,你还给我!”   辰少卿想要扑向荧惑,可是还没站起来就摔倒在地,生命力的急速消退让他此刻十分虚弱,他的位置本就在高台上,这一摔从台上滚落下来。   荧惑居高临下,他抬起手对准辰少卿的额头,掌间爆发出星辰之力:“偷来的终究不会长久。”   他话音刚落,星辰之力彻底切开辰少卿抢夺来的气运,一股混乱的灵力从他的心□□发出来,窜入空中,化为走马灯的画卷,一幅幅展现在众人眼前。 第七十五章   辰少卿的一生很普通, 普通到把他的经历放在金阳宗的弟子里,这样的人一抓一大把。天才万里挑一,平凡才是普通人的常态。   但显然辰少卿不这样认为, 他有着超越实力的野心, 野心驱使他往上爬,自己实力不够, 就做依附他人的菟丝花。   他利用自己的美色来谋求利益,为此自甘堕|落,但最后都难逃被抛弃的命运。他怒斥天道不公, 可是又深陷其中,形成恶性循环, 最终落得让人唏嘘的下场。   赢勾的推演让他知晓了自己的命运,从而也让他朝着另一条不归路走去。赢勾真正想毁的人是燕南归, 他给辰少卿的暗示亦是如此。   但对于习惯依附他人的辰少卿而言,一个燕南归不够。更何况那个时候他在燕南归的身上没有瞧见值得他付出的潜力, 他一开始并没有那么用心, 只不过在适当的时间出现,抢下了沈御雪救人的恩情。   燕南归的命运从那一刻起,走向了无法挽回的深渊。   做为被辰少卿影响最深的人,他的倒霉自然也在命运被斩断的那一刻,出现在走马灯中。   他清楚的看见了原本的命运, 救下他细心照料他的人都是沈御雪,沈御雪治好了他的伤,他想拜沈御雪为师, 沈御雪问他为什么。   燕南归听见自己的回答:“我要报仇!”   沈御雪看着他, 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反而提起金阳宗要招收新弟子, 让他去碰碰运气。如果他通过考核,就去青梧峰找他。   和辰少卿这个半吊子不同,沈御雪出手,燕南归伤势痊愈,在宗门招新上展露头角,多方长老给他抛去橄榄枝,但他只想拜入沈御雪门下。   沈御雪还是那个问题,燕南归不改初心。   “我看你还是没有想明白,我给你三天的时间,想清楚了再来见我。如果这一次你的答案还是让我不满意,你就只能去拜别人为师。”   虚像上,沈御雪神情悲悯,他有爱才之心,但他冷静克制。   第三次,燕南归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这一次他的回答不是报仇,而是守护。   “我的族人身陷囹圄,我要去救他们。恳请仙君收我为徒,传道授业。”燕南归想明白仇恨和守护的不同,他并非孑然一身,他的族人还等着他去拯救。   他长跪在沈御雪的门前,这一次沈御雪没有为难他,他给他取了名字,南归。还递给他一张提前做好的弟子玉牌,证明他的身份。   虚像外的众人看着眼前这和现世截然不同的一幕,神色各异。   燕南归本来可以直接拜沈御雪为师,坚定道心,却在辰少卿的介入下沦为金阳宗的杂役弟子,吃尽苦头,受尽欺辱,差点成为被驱逐的丧家犬。   虽然最后他还是拜入沈御雪门下,可是一切都不一样了。谁都看得出来,他原本的命运是一代天骄,万人敬仰。可如今他背负着杀死同门的罪责,遭到金阳宗的唾弃。   可笑的是他在这期间对辰少卿的小恩小惠感恩戴德,发誓一定会真心以待,绝不负他。他的许诺和誓言就像是一场笑话,他如同跳梁小丑一般,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扒光了衣服,被人评头论足,笑他买椟还珠,不识好歹。   辰少卿匍匐在地,瑟瑟发抖,走马灯的虚像还没完。   众人看见和现世不同的妖族之战,燕南归战胜郁京后并没有为难玄虎一族,反而善待他们,团结妖族的所有力量,让妖族和仙门建交,相互友好往来,下修界亦是欣欣向荣,一片和谐。   之后就是燕南归意外救下青龙,得到玄樱的赏识,被赐了一滴青鸾精血,血脉觉醒,踏足上修界,成为一方强者。   玄樱瞧着虚像里的那一幕,撇了撇嘴,嫌弃写在了脸上。   虚像是美好的,甚至让人嫉妒,但现实却是那么的讽刺。燕南归失去了沈御雪,青鸾一族也没有把人认回去的意思。他是幻象中的天骄,现实里的失败者。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他当成救命恩人捧在手心,一心一意要娶的辰师兄。   众人的眼里充满了幸灾乐祸,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妖族的脸色很难看,他们本来觉得眼下这个局面也很好,可是和原本的命数比起来,眼下算得了什么?   他们看向辰少卿的眼神不再是尊敬,反而带着仇恨和敌视。   “我只当有些人忘恩负义,不是个东西。没想到还眼盲心瞎到这个地步,难不成还真是真爱?为了这个真爱,什么都不要了?”   人群里有人阴阳怪气,也有人随声附和:“为了辰少卿,他连沈仙君都不放过,别说什么受人蛊惑,明明是自甘堕|落。”   “其实辰少卿长的也不差,再有点床上功夫……”   恶意的揣测让人哄堂大笑,燕南归面上青白交错,手上青筋暴起,紧握的拳头骨节发白。   被辰少卿欺骗的愤怒,眼睁睁看着属于自己的沈御雪越走越远的痛苦,无数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他心头,他的眼底已是一片红光。   妖族的人看不下去,反驳道:“你们胡说,我们王和辰道长清清白白。”   妖族话音刚落,虚像上的场景又是一变,这一次不是燕南归,而是辰少卿。   “好哥哥,你可想死我了……嗯,轻点,你看你猴急的样子……”   暧|昧的低喘毫无征兆地在众人耳朵里炸响,白|花|花的肉|体就这样跃入众人眼前,辰少卿浑身赤|裸地攀附在别人身上,就是拉头猪出来,也知道这是在干什么。   刚刚还喧闹的人群此刻死一般的寂静,唯有辰少卿的呻|吟清晰入耳,这下不止是燕南归,其他人的脸色也很精彩。   在场的女修即便涵养好,也被这一幕冲击的想要破口大骂,她们纷纷避开了眼神。   人群里,陆焰遮住了沈御雪的视线,自己也垂下头。他说:“不许看。”   沈御雪尴尬地低咳一声,视线被阻拦,听觉就会变得灵敏。他能清楚地听见辰少卿的声音,从一开始迎合的呻|吟到淫词浪调,他得了趣味,越来越放得开,什么花样都愿意一试。   走马灯的虚像没有办法靠外力破坏,大家被迫听闻他窃走的所有气运。有人早早地避开了视线,但也有人目不转睛地看着,甚至还会因为熟人出现其中,惊讶地叫起来,和旁边的人津津有味地讨论。   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些被辰少卿窃取过气运的人,都死了。从金阳宗的外门弟子开始,到妖族的戚蒙,无一幸免。   众人不由地打了个冷颤,再看半空中的肉|体只觉得恶寒,不管辰少卿的神情如何妩媚动人,声音如何婉转动听,落在他们的眼里,耳朵里,都像是催命的阎王。   “辰少卿留在金阳宗可真是屈才了,这要是在娼妓馆里,岂不是早就艳名远播?”   “妖族刚才怎么说的来着?他和燕南归清清白白,这可真够清白的。”   “道友此言差矣,他和别人颠鸾倒凤,日日春宵,和燕南归岂不就是清白的?这么多个情郎,等睡到妖王这儿,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随着走马灯逐渐散去,辰少卿已经没有逃跑的力气,他瘫在地上,像是一滩烂泥,他抬起头想要祈求燕南归的原谅,挣扎着朝着燕南归爬去。   “燕师弟,你听我解释……”   辰少卿瘫在石梯上,抓着燕南归的鞋子,他不知道荧惑做了什么,竟然把他做过的事全部抖出来,他心里恐惧极了,同时他也清楚,如果他不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他今日必死无疑。   燕南归双目赤红,面色阴沉的可怕,他看着脚背上这只枯枝般的手,冷冷道:“你要解释什么?”   解释你如何欺骗我?还是解释你在我面前冰清玉洁,背后和人翻云覆雨?那些和你有染的人,每一个我都认识,每一个都清楚我对你有多好。我当你温柔高洁的时候,他们在和你云|雨相欢。   我不仅在你的眼里是个跳梁小丑,我在他们的眼里同样如此!   燕南归气的大脑发蒙,他的杀意犹如实质,辰少卿双目圆睁,喉咙里只有无意义的嘶哑嗬嗬声。   人群里,沈弋讥笑道:“燕南归,你不嫌脏吗?”   江彻帮腔道:“他怎么会嫌弃呢?说不定人就好这一口。”   这话引来众人哄笑,燕南归直接踢开了辰少卿的手,他这一脚把人从台阶上踹下去。   辰少卿在地上滚了一圈,摔的狼狈,身上的喜服沾满了尘土,老态龙钟,全无昔日清隽之貌。他呕出一大口鲜血,面色灰白。   妖族的人离他近,有人气不过,也跟着踹了一脚。今日本来是妖族大喜的日子,拜他所赐,却在天下人面前丢尽颜面。   他们甚至已经在庆幸,庆幸墨泽开口阻拦,他和燕南归没有礼成。   燕南归看向众人,身上的杀意再也不掩盖:“诸位好算计,好筹谋。”   “失心疯了吧,不是你送请帖请我们来的吗?怎么反而变成我们算计你了?”沈弋没好气地回怼道:“要不是你把帖子送的满天下都是,今日也不至于如此丢人。”   燕南归送帖子是为了逼沈御雪现身,但现在沈御雪没出面,反倒是他和辰少卿沦为天下人的笑柄。即便是杀了辰少卿,他身上的污点也洗不干净。   他已经能够预料到,今后在这下修界,他就是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众人戳着他的脊梁骨看笑话,笑他捡了只破鞋当宝贝,致使明珠蒙尘。   恐惧和羞愧压倒了燕南归的理智,他扫过在场的人,神色逐渐变得疯狂。赤红的眼神下,妖力暴走。   阴暗的苍穹上电闪雷鸣,狂风怒吼,他无差别的释放出大乘期的威压,不少人仅是一个照面就闷哼出声,连连倒退。   有人惶恐道:“燕南归,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不是显而易见吗?他要把所有人都留下来,这样今日的事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人群里,沈御雪见状不由地叹息一声。荧惑拆穿了辰少卿,燕南归跟着跌入深渊,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想过要悬崖勒马,从头开始,反而极端地一条路走到黑。   沈御雪的声音很轻,但对于五感全开的燕南归而言,这声音犹如惊雷在耳边炸响。他猛地看过来,身影闪电般瞬移到沈御雪面前。强大的力量波及周围,桌椅碎裂,躲闪不及的几个修士被弹飞出去。   熟悉的面具映入眼帘,燕南归瞳孔骤缩:“师尊。”   他抬手袭向沈御雪的面具,却被人牢牢地握住手腕。   陆焰把沈御雪护在身后,扼制住燕南归的灵力,手掌一挥,就把人打飞出去。   这一切说来缓慢,实际就在几个呼吸间,有些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陆焰带着沈御雪走出人群,扬声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诸位好戏也看够了,该走了。”   燕南归发了疯,就算陆焰不说,其他人也巴不得脚底抹油,赶紧开溜。   不消片刻,除了几个知情|人,其他人走的干干净净,留下一地狼藉。   妖族有心阻拦,却无力而为,他们还得护着燕南归。墨泽也不想燕南归现在就死,他搁下手里的酒杯,起身对陆焰等人抱拳,道:“不知诸位还有何指教?”   陆焰释放出朱雀神威,冷声道:“指教算不上,清理门户罢了!” 第七十六章   朱雀对羽族有着天然的压制, 就算是薄渊和玄樱在这样的灵威下也会感到压力,更别说是其他的羽族。何况陆焰重生那日,这股气息笼罩天地, 在所有人心上烙下深深的印痕。   此刻即便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陆焰的身份, 也会想起被恐惧支配的那一日,心生战栗。   墨泽阻拦的想法顿时僵住了, 一旁的薄渊和玄樱点出了陆焰的身份。剩下的人群里宁不凡早有所料,不过今日得以确定。   他的目光看向陆焰身侧的沈御雪,神色变幻莫测。   燕南归被陆焰打飞出去, 此刻挣扎着爬起来,他没有去看其他人, 眼神一直在沈御雪身上:“师尊,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墨泽瞳孔骤缩, 差点就要以为燕南归失心疯了。可是他仔细打量眼前这人,隐去这张面具, 他的身量和沈御雪毫无差别。   沈御雪没有说话, 他站在陆焰身侧,保持沉默。他知道脸上的面具已经形同虚设,但只要他不揭开,燕南归什么都证明不了。   陆焰把沈御雪护在自己的羽翼下,他挡住燕南归的视线:“这里没有你师尊, 他死没死,你不是再清楚不过了吗?我现在把你从葬仙台丢下去,你都不一定能活, 更何况是他呢?他灵力全无, 还受了伤。”   陆焰冷静地陈述事实, 如果不是江云野给了一个传送镯, 沈御雪生还的可能为零。这个道理燕南归又怎么会不懂呢?一无所知还情有可原,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此刻有什么资格再来称一声师尊?   陆焰不认可他,朱雀部落也不会给他大开方便之门。他有今日和辰少卿脱不了干系,但仔细想来,他就真的没有错吗?   燕南归仿佛没有听见陆焰的话,道:“今天这一出是因为师尊吗?”   朱雀部落,天地无极,鲛人……该来的人都来了,该看的笑话也看了。燕南归已经没有心思去细想为什么会这样。   他想见沈御雪,其他人想阻止他成亲,原本就不是真心的,毁了他也没什么好可惜。   只是他没有想到沈御雪会那么绝情,不给他留半点颜面。   “如果这是师尊想要看到的结果, 师尊现在满意了吗?”燕南归自嘲道:“我当日故意刁难师尊,师尊今日让我沦为天下笑谈,我们算扯平了吗?”   “真是听不下去了。”燕南归的话音刚落,玄樱就站出来,她的位置本来就靠近燕南归,往前一走,距离燕南归就只有几步之遥。她温柔的神情尽数敛去,眸中冷光乍现,一脸寒意。   “燕南归,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话,这是人说的话吗?我……沈御雪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他几次三番救你于危难之际,你眼盲心瞎认错人也就罢了,他抚养你,教导你,你何曾回报过?”   玄樱对燕南归的怨气憋在心里也不是一日两日,她捧在手心的弟弟在外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她这个当姐姐的如何不心疼?   “你有今日是你自己咎由自取,可是到了此刻,你还把过错归咎在他身上。没有他,你坟头草都够盖房了,不指望你会感恩戴德,但你起码得有点良心!”   荧惑斩气运一事,沈御雪并没有参与,这是玄樱和薄渊的决定。就算沈御雪知道,那也是为了天下局势考虑,辰少卿始终是个祸患。   沈御雪从来没有想过要用什么手段报复燕南归,他考虑到妖族的情况,从始至终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和燕南归断绝师徒关系,不相往来。   在感情上,他是把燕南归当成了陆焰的替身,那份感情从一开始就不纯粹。但在师徒关系上,他至始至终都是真心,未曾亏待过燕南归半分。   燕南归这话又怎能叫他不心寒?   在场的其他人也颇有微词,沈弋不知何时把鞭子拿在手中,他白了燕南归一眼,道:“你的感情真廉价,你要是真的觉得对不住,你现在应该自刎谢罪。”   沈弋绷紧了手上的鞭子,道:“或者我送你上路。”   沈弋对待族人如沐春风,对待旁人心狠手辣。他早就想和燕南归切磋,今日这个机会很妙。   一旁的江彻瞥了眼沈弋,抱着手里的灵牌道:“还有我,你的血还得告慰我小弟的在天之灵。”   陆焰回头扫了他一眼,目光落在灵牌上,欲言又止。   燕南归也曾风光过,如今一步错满盘皆输,面对众人的指责,他的心理有些扭曲,是他错了,那又怎么样?他不是没有犯过错,每一次沈御雪都原谅了他,这次为什么就不行?   他已经服软了,可是沈御雪还是不愿意面对他,那张曾经是他救赎的面具,此刻成了无形的阻拦。   他要毁了这张面具,他要把沈御雪抢回来!   “我今天活不了,你们也别想全身而退。”燕南归放声大笑,弯刀在手,双目赤红,随着他的气息逐渐狂躁,周身黑雾如云,几乎融入在夜色里。   他已经彻底妖化,只是控制住了外形的改变,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   妖族众人大惊失色,沈御雪有些心惊,燕南归的气息猛然锁定了他,朝着他冲来。   不等沈御雪出手,一条长鞭呼啸而来,鞭声猎猎生风。   “小畜生,我来会会你。”沈弋撞开燕南归的攻击,直接朝着他杀去。江彻把手上的灵牌往储物戒里一放,也跟着杀过来。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这个时候可不会讲武德。   燕南归被二人牢牢困住,根本就不能接近沈御雪。刀光鞭影中,他只能看见沈御雪站在原地,风轻云淡。   燕南归还在这个故事里深陷不拔,沈御雪却早早地退出了,他站在故事外,旁观燕南归的挣扎,平静而冷漠。当他看向故事外的人时,他的疏离被融化,他接纳每一个靠近他的人,他们交谈甚欢,言笑晏晏。   那原本是属于燕南归的温暖,但此刻他再也接近不了。   巨大的落差冲击着燕南归的理智,他彻底迷失在无法满足的欲|望中,   眼看燕南归走火入魔,沈御雪微微沉吟,看向墨泽。   察觉到沈御雪的注意,墨泽把自己的注意力从战斗中分出来。沈御雪的眼睛是蓝色,在这喜庆的红光下,依旧亮如星辰。   墨泽曾在梦里看见过很多次这双眼睛,他自嘲道:“我没能认出你。”   沈御雪叹了口气,默认了自己的身份,他对墨泽道:“这次回来还走吗?妖族需要一个人,如果没有合适的人来承担这份责任,我们只能从朱雀部落找人下来解决。”   燕南归已经不适合当这个妖王,如果没有魔族这把悬在头上的刀,沈御雪会让妖族慢慢发展,不会过多干预。   墨泽看向燕南归,妖化后他的实力更强,但江彻和沈弋也不弱,更何况他们二人联手?燕南归已有败迹,墨泽心里有些感慨。   “他小时候不是这个样子,我们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到底是因为长大了,还是因为一切都变了?”   墨泽离开妖族这段时间回了一趟羽族旧址,那里已是残垣断壁,杂草丛生,看不出往昔繁荣的样子。他坐在以前和燕南归练功的校场废墟上,看着藤蔓一点点腐蚀他们曾经生活过的痕迹,一切变得那么陌生。   他时常幻想回到无忧无虑的童年,沉寂在虚幻的美好中。可是每一次梦醒以后,都得面对现实。   “沈仙君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妖族。”墨泽道:“在小寻回来之前,这些事不一直都是我在做吗?”   墨泽曾经怯弱逃避,但现在他选择面对。   沈御雪有些欣慰,起码这一次他没有看错人。李清柚这些日子为了下修界奔走,如果是墨泽领导妖族,倒是可以考虑和李清柚联手。   不过……   沈御雪看向妖族的其他人,他们对燕南归的忠诚是个问题,就看墨泽能不能压住他们。   这边沈御雪和墨泽商量着妖族今后何去何处,另一边燕南归被江彻和沈弋打成重伤,就在沈弋要下杀手时,燕南归身上突然出现一道金光,挡下致命一击。   持剑的虚影站在燕南归身前,白衣如雪,神色疏离。   沈弋倒退两步,虎口发麻,他看着虚影震惊不已:“哥哥?”   “师尊!”燕南归也愣住了。   众人的视线不由地转向沈御雪,诧异他的神念为什么会出现在燕南归的身边。   沈御雪也是愣了愣,随后想起了什么,道:“是弟子玉牌。”   他曾经为了保护燕南归,在弟子玉牌中放入自己的一道神念,只要燕南归遇上生死危机,就会主动出现救他一命。多年来,他把燕南归保护的很好,这道神念就没了用武之地。   燕南归的衣服被鲜血染红,他匍匐在地,伸手去勾沈御雪的神念,赤红的眼中有了短暂的清明。   他看着神念那张无欲无求的脸,心中酸涩,他的师尊还在呢,他没有抛弃他。   因为是沈御雪,沈弋和江彻没敢再动手。   燕南归终于碰到神念的衣角,他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连忙缩回来擦了擦,随后再次伸出去。   沈御雪看见他眼底的泪光,心念一动,属于他的这道神念化作星光碎裂在燕南归的指尖。   燕南归瞪大眼;“不!”   燕南归想要扑过去,可是他根本站不起来,他狼狈地跌倒,一身血污,一如当初他从郁京手上侥幸逃脱的时候,所有人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没有人愿意出手。   他在深渊中挣扎,拼命地想要爬起来,可脚下累累枯骨,不肯放手。   他唯一的光是沈御雪,可时至今日,这束光也离他而去,留给他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师尊,你不要那么残忍,不要丢下我。”   燕南归伸出手,想要抓住这最后的余光,可是一切都晚了。   沈御雪不曾丢下他,也不曾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两件事想跟你们说一声,一个是这本差不多要完结了,我有点点卡,所以更新会慢点。你们有没有啥想看的番外?可以留言。   另一个就是最近家里有事,我可能要耽搁几天,更新就要看到时候有没有时间,可能会变得不稳定。 第七十七章   没有神念的阻挡, 燕南归暴露在众人眼前,他已是强弩之末,苟延残喘。沈弋正准备送他上路, 黑暗中风声呼啸, 一股黑雾突袭而来。   沈弋一个不备,差点被掀翻出去, 好在江彻及时出手拦了一下,才不至于伤到筋骨。   黄昏的吉时很快过去,妖族之地不知不觉就入了夜, 此地早就挂满了大红灯笼,夜色一暗, 灵灯自动亮起来,让人忽略了时间的流逝。   四周笼罩在黑暗中, 黑雾更是和夜色完美融合,以至于大家没有发现这里多了不速之客。   黑雾目标明确, 直冲燕南归而去, 它气息阴暗,周身透着不详。   这感觉陆焰和荧惑再熟悉不过,一个是曾和他们不死不休几百年,一个是流着相同的血脉,从诞生的那一日起就注定互相残杀, 不能靠近,不能握手言和。   是魔族!   陆焰和荧惑同时做出反应,一个真火耀耀, 一个魔气缠|绕, 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朝着黑雾轰去, 黑雾不躲不避, 竟然将攻击全部吞下,发出桀桀的怪笑。   “朱雀部落已经堕|落到和魔物为伍了吗?”   这话有如平地惊雷,众人的视线不由地转向荧惑。   这是荧惑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出手,他的气息和此界的灵力截然不同,充满了让人不安的阴暗之气。   那种特殊让大家的心不由地提了起来,在众人吃惊的片刻,黑雾卷起燕南归消失在黑夜中,最后还不忘挑拨离间,加深众人心底的怀疑。   “朱雀部落带着魔族前来大闹亲事,意欲何为?”   黑雾的质问在黑暗中回响,现场的气氛顿时变得古怪起来,不明真相的那些人纷纷后退,神情戒备地看着荧惑。   眼前这一幕只在瞬息之间,有些人甚至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身边站着看热闹的客人就成了敌人。   魔族,光是这两个字就让人牙齿打颤,背脊发寒,更何况这人还是朱雀部落带来的。   朱雀部落理应和魔族不死不休,可是现在他们竟然关系匪浅。   “哥哥,这是怎么回事?”黑暗中,沈弋推开江彻,面色阴沉地看向沈御雪。他的声音透着寒意,也打破眼前的沉默。   鲛人和魔族的仇恨就算海枯石烂也不可能和解,沈弋没有经历过最痛苦的时候,但他有祖辈的记忆传承。   和魔族比起来,燕南归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都能暂时放一边。   沈御雪解释道:“此事说来话长,他是魔族,但他不是敌人,魔族有两派,他和我们立场一样。”   黑雾给众人挖了坑,沈御雪不可能三言两语就打消大家心头的疑虑和恐惧,他能做的是明确荧惑的立场和身份,让他们知道,他们有同一个敌人。   “魔族也有好坏?”沈弋嗤笑,显然这个结果他并不认可,只是说出来的人是沈御雪,他没有激烈的反驳。   他相信沈御雪不会是非不分,但鲛人族的血仇让他的心情奇差无比,他感到很不爽。   荧惑想要解释,出于过往的经验,玄樱拉住了他,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这人根本就不懂人类的七情六欲,他的解释往往会越描越黑。   妖族对此也颇有微词,他们中忠诚燕南归的人并不少,此刻知道朱雀部落带来了魔族,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墨泽见状,道:“还请陵光帝君见谅,我们的确需要一个解释,不管怎么说,燕南归都曾是我们的王。 ”   黑影来历不明,燕南归生死未卜,唯一的线索就在荧惑的身上。墨泽要想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妖族听他号令,就得帮燕南归讨这个公道。   不管结果如何,他都得做这个事。   辰少卿做的事并不光彩,站在妖族的角度看,燕南归也像是受害者。   陆焰对妖族了解不深,他看向沈御雪,似在询问他的意见。   今日这黑影来的蹊跷,荧惑的身份早晚要公之于众。既然妖族遇上了,就从妖族开始,慢慢铺陈。   沈御雪让墨泽找个安静的地方,带上辰少卿详谈。   墨泽应了一声,可当他们看向辰少卿刚才躺着的地方时,那里只剩下一滩血迹,辰少卿同样不见了。   他被气运反噬,又被燕南归踢了一脚,出气多进气少,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燕南归的身上,就没注意到他的动向。   “他也被带走了吗?”周围有人小声问道。   “不,他逃走了。”墨泽注意到地上的血迹,朝着黑暗中滴落,显然是辰少卿逃进夜色里,想要趁着天色的掩护离开。   墨泽或许可以原谅燕南归,但绝对不会原谅辰少卿。如今妖族群龙无首,他的声望还是可以使唤一些人,他让他们去搜寻辰少卿的下落绝对不允许他离开妖族之地。   妖族的议事大殿上还有朱雀浮雕,这都是沈御雪的手笔,只是沈御雪没想到自己再一次踏入这里,会是和陆焰一起。   荧惑的事在场的人都需要一个解释,沈御雪思索片刻,从古战场开始叙述。他隐瞒了燕南归气运之子的身份,只提到辰少卿会夺人气运,导致一些事发生偏移。   荧惑透过星域察觉到不对劲,又感受到赢勾的气息出现在这里,所以他离开魔域前来相助。   辰少卿是赢勾再次入侵大陆的棋子,如果不阻止他,他就能利用燕南归再进一步。届时,只怕妖族会最先沦为魔族的战场。   众人听的恶寒连连,但也有小部分依旧对此抱有怀疑的态度。   “我们怎么能确定这不是你们上修界的阴谋?”有人提出质疑,话音刚落,江彻切了一声,道:“阴谋你们,我们能有什么好处?”   上下两修界实力差距巨大,在江彻眼里,这就是个破地方,送给他他都不要,更别说为了这个地方大费周章。   提出质疑的人感受到莫大的屈辱,瞪了江彻一眼,敢怒不敢言。   “魔族未灭,势必卷土重来。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应该联合起来,而不是窝里斗。”作为下修界的代表,李清柚也不喜欢江彻的态度,但不可否认他说的没错,他们现在的敌人是魔族。   宁不凡赞成道:“李阁主所言甚是,我看不妨趁此机会把下修界的力量整合起来,早做防范。 ”   宁不凡自带正气,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显得格外有说服力。   但在下修界,李清柚早就把能整合的势力整合起来了,孟昊轩还拉拢了金阳宗,李清柚不相信宁不凡作为宗主会不知道这事。   他此刻故意提起来是什么意思?   李清柚不动声色,道:“我之前和孟长老有过此类商讨,并且有了初步的成效,宁宗主不知道吗?”   宁不凡神色如常:“这我确实不清楚,容我回去问问孟长老。”   李清柚抬眸,笑道:“宁宗主日理万机,这种小事来不及过问也正常。我和孟长老还有约在先,宁宗主此次回去可方便代为转达,请他来霓裳阁走一趟?”   宁不凡话里话外都在给孟昊轩挖坑,李清柚心生不安,见不到孟昊轩本人,她这个担忧恐怕是放不下了。   宁不凡眼底异色一闪而过,面上还是那副正派样:“一定一定。”   朱雀部落该解释的都解释完了,至于下修界的人信不信,得他们自己回去琢磨。眼看天色不早了,大家准备告辞。   墨泽出言挽留,但被众人婉拒。别说此刻妖族没有心情接待他们,就是他们自己也没心情留下来。   临走前,沈御雪拍拍墨泽的肩,无声地鼓励,从今往后,妖族就该由他来领导了。   “我还能再见你吗?”墨泽的眼神里流露出不舍之情,失而复得的东西总是珍贵无比。但他也清楚,如今的沈御雪不是沈仙君,他回归原本的生活,随时都会抽身而去。   沈御雪扶了扶自己的面具,道:“有缘自会相见。”   墨泽扯了扯嘴角,他觉得自己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他们恐怕再难相见了。   送别众人,墨泽站在群山之中,久久没有离去。   荧惑的出现让沈弋一整晚都臭着个脸,他要带着沈御雪回沧江,但沈御雪拒绝了。   “我和师尊有事要做,暂时不回去。”沈御雪摸摸他的头,道:“江平野和江彻回江家了,李阁主身边没有人,你要帮忙多照顾一二。”   沈弋瞥了荧惑一眼,道:“你要和这个人回朱雀部落?”   沈御雪摇头:“要去一趟不尽之地,之后再去古战场。”   黑雾的身上沾染了魔族的气息,还能无视陆焰和荧惑的攻击,怎么看都非比寻常。现在他又劫走了燕南归,沈御雪要和陆焰去摸清楚他的底细。   沈弋的情绪持续低落,他的好哥哥才在沧江休息了几日?又要开始奔波了吗?   “霓裳阁那边我会照顾好,你不用担心,整个下修界我都会帮你看着。”沈弋心里想着别人的死活与他何干,嘴上还是忍不住宽慰沈御雪。这种时候他要是不站出来,哥哥会变得更忙。   沈御雪很欣慰,把他们送出妖族才和陆焰转道不尽之地。 第七十八章   今夜的妖族风声呼啸, 星月朦胧,山林中寂静无声。一道人影踉踉跄跄地在黑暗中穿行,他呼吸粗重, 每一步都走的格外艰难。他想要加快速度, 身体却跟不上想法。   身后的密林中传来搜捕的声响,林中的鸟雀被惊醒, 一群群振翅高飞,发出嘶鸣。   辰少卿早已脱下身上繁重的礼服外衣,但还是没有办法加快速度, 他如今不仅身体快速老去,灵力也飞快流逝, 短短几个时辰,他和凡间的老翁已经没有什么区别。   抓捕的声音越来越近, 每一步都踩在辰少卿的心上,他咳出一口血, 面色灰白, 眼神里充满了仇恨和怨毒。对生的渴望支撑着他逃走,只要还留着一口气在,他一定有办法恢复原本的样子。   只要能够杀回来,他一定要让今日的所有人付出代价!   辰少卿心绪动荡,纵然前世饱受欺凌, 他也没受过今日这样的屈辱。道侣厌弃,将他一脚踢下台阶,满堂宾客看着他和别人颠鸾倒凤, 评头论足, 他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沈御雪, 如果不是沈御雪的缘故, 朱雀部落又怎么会带着那个人来搅局?   辰少卿一想到荧惑漠然的样子,就不由地打个冷颤。他打心底畏惧,却说不上来缘由。   辰少卿不甘心就这样一败涂地,可追捕之人的声音已近在耳边。长路漫漫,辰少卿已经无路可逃。就在他绝望之时,他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一道人影。   那人就站在他身前,灵力消退让辰少卿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只是依稀觉得熟悉。他心中惊惧,以为是妖族的人追上来了,正想着换个方向,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朝着对方飞去。   借着朦胧的月色,辰少卿看清了对方的脸,是宁不凡。   身后妖族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都成了那副样子还能跑?让我抓到,非得先打一顿不可。”   “你现在舍得下手了?之前谁被迷的神魂颠倒,像条狗一样听话?”   “那个时候我怎么知道他是千人睡万人骑?你看我们王不也着了道吗?要说我,当初王选了沈仙君该多好。”   辰少卿被宁不凡抓在手中,听着两个妖族的话又恨又怕,牙齿打颤。他死死地抓着宁不凡的手,艰难地从喉咙里发出求救:“救我。”   宁不凡施了个障眼法隐去他和辰少卿的身影,居高临下道:“我为什么要救你?你已经没有价值了。”   宁不凡从来都是利益至上,他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里,他嘴上说着辰少卿没有价值了,实际是提醒辰少卿,要是足够聪明就拿出可以交换的筹码。   辰少卿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但他猜不透宁不凡的心思,只能挑对自己有利的话说:“救我,我就告诉你一切。”   宁不凡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单音,不为所动。辰少卿说的含糊,这个答案不值得他出手。   妖族的人已经走到跟前,宁不凡作势就要撤掉障眼法,辰少卿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连忙道:“我可以帮你得到沈御雪。”   辰少卿话音刚落,妖族的人就停下脚步,他以为宁不凡解开了法术,但那两个人只是顿了顿脚,就朝着别的方向走去了。   辰少卿刚松了口气,就感觉到头顶上传来一道冰冷的目光,宁不凡抓着他的衣领把人提起来,很快消失在妖族境内。   妖族这一|夜自然是无功而返,墨泽觉得蹊跷,深思熟虑后传信给沈御雪,他怀疑是有人救走了辰少卿。   下修界不尽之地,瑰丽的火光照亮苍穹,天际一片火色,仿佛是永不坠|落的晚霞。   短短数日,沈御雪和陆焰已经是第二次到这里,和上一次比起来,不管是封印还是火焰,都没有松动和熄灭的迹象,唯一不太一样的地方是这里飘散的魔气已经稀薄到微不可见的地步。   但魔气的稀薄是很正常的现象,火焰的烧灼本来就会将它们磨灭。   沈御雪站在山崖上等陆焰检查完,确定没有问题后,师徒二人面面相觑,同时想到古战场。   他们确信带走燕南归的人是魔族,在下修界,只有这两个地方靠近魔族,如果这两个地方都没有人,那就是他们忽略了第三个缺口。   “早在几天前,柳烟楼就联合族中长老布阵,还找我讨了一簇真火。以他们的速度,阵法不可能还没有完成,除非出了变故。”   陆凤焰陪沈御雪在沧江那几日,青鸟一族的消息就没断过,对于上修界的事他了如指掌。   “柳烟楼为人处世自有分寸,办事靠谱,他出纰漏的可能很小。”沈御雪也了解过这些后起之秀,对柳烟楼多少有些印象。   他不觉得会是古战场的问题:“会不会有什么地方我们忽略了?”   陆焰沉吟片刻,道:“先去古战场看看,如果没有问题,我们去找一下荧惑。”   古战场,顺利完成封印的柳家正准备撤出此地,柳烟楼命令大家收拾好东西,不要有所遗漏。   在柳家营地旁边,已经看不见原本撕裂的缺口,魔气也被尽数化解。柳烟楼撑着案桌,眼前摆放的是一张残缺的地图,上面有几个地方被人用朱砂标红。   “二公子,我们已经收拾妥当了,要走了吗?”随行的长老进来请示柳烟楼,营帐外面,大家整装待发。   柳烟楼合上眼前的地图,道:“你们先走,我要去个地方。”   长老面有迟疑:“你一个人能行吗?”   柳烟楼在阵法上颇有造诣,但在其他方面并不突出。古战场危机四伏,长老不敢放他一个人离开。   “我不是要在古战场逗留。”柳烟楼看出长老的担忧,道:“我要去下修界的不尽之地。”   长老愣了一下,他还没说话,营帐外传来一阵喧嚣,沈御雪和陆焰在柳家弟子的带领下走进来。   沈御雪瞧见他们收拾的东西,道:“这是准备回家了吗?”   柳烟楼看见他们二人有些惊讶,示意长老先出去:“你们怎么过来了?可是外面出了什么变故?”   柳烟楼这话问的奇怪,就好像他提前知道了什么。   沈御雪和陆焰对视一眼,沈御雪问道:“你觉得会出什么事?”   柳烟楼没有隐瞒:“可是和魔族有关?”   他说着把刚才收好的地图递给陆焰,道:“我本来打算去一趟不尽之地,但看见你们后我改了主意。我研究过帝君之前封印魔族的阵法,它并非牢不可破。”   陆焰打开柳烟楼给的地图,上面标记的是不尽之地到古战场,那些红点是之前有问题需要排查的地方,连起来刚好是一个传送阵。   柳烟楼怀疑他们眼前的这条裂缝只是一个障眼法,对方真正的目的还是不尽之地,所以才想去看看,亲眼确定。   “我们刚从不尽之地过来,那里一切如常。”陆焰面色凝重,魔族蠢蠢欲动,可是他们还没有找到踪迹,这种感觉让人不太舒服。   柳烟楼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平静道:“我们一贯的思维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阵法里出来,但如果这个阵法是为了把什么东西带进去呢?”   上修界在古战场驻扎的时间也不短,柳家更是日日夜夜面对这条裂缝,可是古战场平静极了,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本身就不正常。   柳烟楼觉得他们是陷入了思维的误区,如果魔族的目的不是出来,那一切就解释的通了。   只是柳烟楼不明白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如此大费周章。   柳烟楼的话提醒了沈御雪和陆焰,赢勾不是莽撞之人,他把辰少卿安排在燕南归身边,一步步改变燕南归的命运,此界天运失衡后,战乱和灾祸就会随之而来。   充满罪恶的土壤才能滋生最有利于魔族生存的环境,赢勾要做的是彻底改变这里。   “你在这里布阵那么长时间,也该回家报个平安,剩下的事交给我们,早点回去。”陆焰拿走了柳烟楼的地图,临走时还不忘叮嘱让他回柳家。   如果赢勾真的把燕南归带进封印内,他能利用燕南归做什么呢?   沈御雪和陆焰赶回朱雀部落,只有魔族才最了解魔族。他们想知道赢勾要做什么,询问荧惑是最简单的方法。   玄樱他们的脚程不快,和沈御雪二人就是前后脚回到朱雀部落。荧惑刚回到自己的院子,凳子都没坐热,沈御雪就推开了他的房门。   在这里,要说荧惑对谁最有耐性,那肯定是沈御雪。不过这次沈御雪不是一个人来,在他身后,还跟着陆焰。   沈御雪表明了他们二人的来意,希望能够得到荧惑的帮助。   荧惑解释道:“是气运。”   赢勾被镇压了数百年,他肯定会想方设法地恢复自己的力量,道心有缺的燕南归在他看来就是一个很好的补品,他可以夺走燕南归的气运供自己修炼。   “你是指像辰少卿那样?”沈御雪光想一想就觉得有些荒谬。   荧惑摇头,辰少卿的方法存在弊端,赢勾自负自大,不会用这种沾染因果的方法。   “气运之子气运尽失,就会无限接近于魔。如果你徒弟被赢勾说服,可能之后你们要面对的敌人不止魔族。”荧惑想起来关于气运者的事,顺口多提醒了另一个可能。   气运者从云端坠入深渊,极大的心理落差本来就很容易动摇道心,更何况燕南归被掳走前已经妖化,有了走火入魔的迹象。   沈御雪瞳孔骤缩,他抬头看向陆焰,沉吟道:“你说过燕南归身上的气运已经被破坏,不完全的气运对赢勾也有用?”   荧惑颔首,只要在气运没有完全消亡之前利用好这个身份,赢勾就能达到目的。   “既然你们担心会多一个敌人,不如在他们的元气没有恢复之前解开封印打进去。”荧惑道:“你们已经知道魔族的弱点,还有我这个魔王,胜算很大。”   在荧惑看来,这一战已经无可避免,倒不如先发制人。   沈御雪被他这话吓到,陆焰不由地看过来,思索片刻道:“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办法。”   说着他还肯定地点了点头,不尽之地的封印看起来完好无损,但只要赢勾不死,他就有几百个鬼点子想着如何绕过阵法,让上下两修界不安。   “师尊,你是在说真的吗?”沈御雪不敢置信,他觉得陆焰被荧惑传染了。先不说这个封印在众人眼里的重要性,单是这个主意是一个魔族提出来的,就很值得人怀疑。   朱雀部落可以对陆焰言听计从,但其他人呢?他们能答应陆焰撤掉阵法?   陆焰示意沈御雪稍安勿躁,道:“我们在明,赢勾在暗,局面有些被动。但如果我们都在明,看的就是各自的实力。荧惑的身份不能瞒了,要在赢勾给我们使绊子之前,把他的身份告诉所有人,再借此机会召集各方势力,训练对抗魔族的能力。”   荧惑的办法可行,但不能着急,需要徐徐图之。   训练众人的能力是其一,其二就是要挑选一个合适的人来破除这个封印。   沈御雪还是觉得有些冒险,这个阵法和陆焰息息相关,是陆焰拿命换来的,要是贸然解开后,他们胜算不大,到时必定会人心浮动,封印就会有一就有二。   沈御雪担心陆焰,他不想拿陆焰的命来赌。   陆焰看出他的抗拒,虽然心里打定了主意,面上却没有表露半分,自然地岔开话题道:“我们先不说这个了,我去找玄樱让她把荧惑的身份散出去,越快越好,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沈御雪很少参与朱雀部落的要务,除了特殊情况会在场,平日过的清闲。陆焰一向由他自在,这会儿会叫上他,完全是因为荧惑刚给了个损主意,他怕自己去见玄樱,沈御雪多想。   沈御雪正欲答应,转念一想摇了摇头。他固然担心陆焰,但对他这点信心还是有。   “我回一趟沧江。”   陆焰一愣,小心翼翼道:“你去沧江做什么?”   沈御雪要去找李清柚商议对抗魔族,她集结起来的那股力量也需要正规的训练,才能在战斗中减少伤亡。   但看到陆焰紧张的样子,沈御雪没有说实话,他说:“回去看看沈弋。” 第七十九章   劫走燕南归的赢勾果然没有给沈御雪他们准备的时间, 燕南归和辰少卿的笑话传遍下修界时,朱雀部落和魔族为伍的消息同样传开了。   但凡朱雀部落的反应慢上几分,局面都会变得非常不利。但即便玄樱反应迅速, 朱雀部落还是招致不少口舌, 有心人落井下石,故意中伤挑拨。   他们甚至开始怀疑陆焰的复活是不是和魔族达成了某种协议, 从而招来了如今的祸事。   “这群王八蛋,需要他们帮忙的时候一个个跑的比兔子还快,背后中伤人却是一套一套。照他们的说法, 陵光帝君就不能复活,要永远镇压魔族, 他们怎么不去镇压一个试试?”   天地无极的商船在霓裳阁附近的水域停靠,负责做传声筒在两方中间跑腿的李青慕带来了最近的消息, 刚上船就吐槽个不停。   一些门派明哲保身已成常态,但自己没骨气还质疑别人的牺牲就太可恨。   李青慕气不过, 为陵光帝君打抱不平。沈弋坐在船头听他唠叨, 抬眼看向不远处。沈御雪和海黎不受外界消息的影响,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两根鱼竿,这会儿正坐在甲板上钓鱼。   关于荧惑的消息赢勾前脚刚放出风声,朱雀部落后脚就紧跟着澄清,其他三族早就知道这件事, 只是此前情况不明,没有通知其他人。   上修界当然也有人质疑朱雀部落的做法,但在他们接触荧惑后, 这样的质疑声逐渐消失。   柳家因为柳烟楼的缘故, 提前知道荧惑的存在, 对这个消息没有太惊讶。   沈御雪把对抗魔族的方法做成玉简交给李清柚, 李清柚很快就把它传给各方盟友,让他们早做打算。就连金阳宗,李清柚也没漏过,她派雪鸦前往,要是顺利顺便见一见孟昊轩。   自从宁不凡出现在妖族后,李清柚一直收不到孟昊轩的消息,她的担忧就没断过。   这件事沈御雪也知道,他人和海黎在这里钓鱼,心却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就连有鱼咬饵他也没有发现,还是海黎提醒了两次,他才回神。   鱼饵钓上来一条小红鱼,沈御雪收杆,结果鱼刚出水,就被一只海妖跃出水面,一口抢走。   沈御雪拿着空空如也的鱼竿愣了愣神,海黎在一旁道:“防不胜防啊。”   沈御雪抬头看向他,海黎背靠着身后的竹椅,戴了一顶草帽,悠闲又惬意。他把鱼竿搁在腿上,如果有鱼咬饵他一定知道。   沧江风景独好,河风凉爽,海黎舒服地眯着眼:“那个宁宗主是个闷声不响干大事的人。”   海黎和宁不凡的接触不多,算起来也就一两次,在自由城,宁不凡拉拢了前去的势力,在妖族,宁不凡挑着最合适的时机给辰少卿的处境添了把火,在众人义愤填膺之时,他只是默默旁观。   海黎扭头看向沈御雪,道:“咬人的狗从来不叫。”   这话江云野也对沈御雪说过,宁不凡在人前一身正气,任谁都不会想到他有问题。但在人后,这些事谁又说得清?   沈御雪有些坐不住,他放下手里的鱼竿道:“海老,今天这局改日再来陪你续,我去一趟金阳宗。”   海黎把草帽往下压了压,道:“早点克,早点回来,自己小心点。”   沈御雪点了点头,起身和沈弋交代两句,看见李青慕在,他想了想对沈弋道:“你最近好像没什么事,不如上岸去和李阁主唠叨两句?”   沈弋和李清柚还没熟悉到能把酒言欢的地步,沈御雪明显话里有话,沈弋稍微细想就知道他的目的。   虽然李清柚拿了对抗魔族的玉简,但因为他们整体实力并不突出,要想短时间内取得成效,最好有个人陪练。   很不巧,沈御雪觉得沈弋合适,沈弋的擂台赛他可是看的一清二楚。   沈弋从来不会拒绝沈御雪的提议,抓起李青慕就朝岸上去。坐在一旁的朱管事瞧了瞧,也跟了上去。   沈御雪在船头站了一会儿,确定沈弋离开,不会跟着他去金阳宗,这才转身离去。   雪鸦是个古灵精怪的好孩子,平日里李清柚把她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可以说她是李清柚最亲近也最信任的人。一般这种带有特殊性质的跑腿任务李清柚都是让她去,她明白李清柚的意思,还不会好奇缘由,这样很好。   金阳宗雪鸦也来过很多次,但没有那一次像现在这般让她觉得压抑。明明还是那座山,还是那些人,雪鸦却明显地感觉到阴沉。   往日里瞧见她们霓裳阁会热情打招呼的巡山弟子,如今见了她远远地看一眼就匆匆而去,仿佛她是什么洪荒猛兽。   宗门上下瞧不见弟子们追逐、训练,往日里逗猫找狗的纨绔子们,现在乖的像个宝宝。   雪鸦觉得不舒服,一路上心慌胸闷,就像是憋了一口气在心头。   因为雪鸦是代表霓裳阁而来,宁不凡在会客的大殿接待了她。一同的还有几个雪鸦见过的长老,大家都很客气,客气到让人觉得生分的地步。   雪鸦呈上李清柚给的玉简,喝茶时没忍住抬头瞥了眼宁不凡身边站着的蒙面人,对方白衣飘飘,面上带着薄纱,一头雪白的头发,手腕和脚腕上戴着好多铃铛,轻轻一动,就会发出悦耳的声音。   雪鸦第一眼就觉得这人轻浮,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宁不凡身边,第二眼是怪异,一种说不出来的违和感。   那人察觉到了雪鸦的视线,朝着雪鸦看过来,吓的雪鸦连忙低头喝自己的茶。   宁不凡看了看玉简就直接放在一旁,对玉简的内容并没有放在心上。   雪鸦见状,心里的怪异感就更强了。她手里的茶水还没喝完,就起身告辞,说自己还要赶着回去交差。   宁不凡没有挽留,只是不经意地问道:“李阁主就交给你这一件事吗?”   雪鸦想了想:“就只有这一件呀。”   不,其实李清柚还说了要见孟昊轩,但雪鸦觉得金阳宗上上下下都透露着不对劲的气息,她有预感,如果她在这个时候询问孟昊轩,一定不会有好事。   宁不凡笑意盈盈:“她上次还让我向大师兄问好,让我请大师兄去你们霓裳阁坐坐,我还以为这次她让你来,也会顺便请我大师兄过去。”   雪鸦故意不接宁不凡这茬,但宁不凡偏要提出来,他认真地盯着雪鸦的脸,不错过她任何的神色。   雪鸦神色轻松,道:“姐姐没跟我说,她最近挺忙的,叙旧之事不急在一时半会,宁宗主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我派人送送你。”宁不凡面带笑意,抬手示意一位长老跟着雪鸦。   雪鸦委婉道:“会不会太麻烦了?”   雪鸦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那儿是相送啊?这分明就是监视,金阳宗果然有问题。   被宁不凡点到名的长老连忙道:“不麻烦,特殊时期还是要小心一点。”   雪鸦自知躲不过,干脆承了宁不凡的这个人情。   等雪鸦一走宁不凡很快消失在大殿上,他身边的白衣人也跟着他离去,亦步亦趋,仿佛是他指挥的提线木偶。   雪鸦被长老客气地送到金阳宗的山门外,她没有抱怨,也没有表露出一点点不耐烦的神色,反而高兴地和长老道谢,御剑而去。   长老特意在山门外等了一会儿,确定她不会去而复返,这才放心地回去,殊不知雪鸦早早地掉头,游|走在金阳宗的山门外,寻找可以混进去的方法。   李清柚说让雪鸦见孟昊轩,实际是要雪鸦确认孟昊轩的安全,结果她连开口的可能都没有。宁不凡旁敲侧击,早就算准了李清柚的心思,就等着雪鸦问了。   雪鸦心里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又何必再问宁不凡?   金阳宗不是铜墙铁壁,沈御雪所在的青梧峰就是一个可以钻的空子,因为位置的关系,它在山门内,也在山门外。   雪鸦在外研究了许久,终于找到从青梧峰这边突防线的方法,暗中潜入。   金阳宗很大,但能拿给宁不凡关人的地方不多,更何况这个人还得小心翼翼地关起凤来,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阴暗潮湿的密牢内,常年不通风不见光的腐烂气息掺杂着血腥味,让人几欲作呕。豆大的油灯挂在墙壁上,昏暗沉闷,勉强能够照亮眼前的这间石室。   顺着光线的指引一直朝着墙壁看去,最先瞧见的是一个高大的身影,铁环将他的手脚固定在墙上,迫使他保持一个大字型,两根铁链贯穿他的琵琶骨,封住他的灵力。披散的长发遮住了他的脸,只能看见肌肉紧实,布满伤痕的胸膛。   外翻的伤口没有愈合,血肉呈现不正常的暗红色。   油灯的光微微晃了晃,两道身影出现在密室中。   宁不凡缓步从容地走到身影跟前,脚下是粘稠的鲜血,滑腻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但宁不凡毫不在意,他甚至是兴奋。   “大师兄,我又来看你了。”   宁不凡笑的温和,一个又字却充满了恶意。   墙上的身影动了动,他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朝宁不凡吐了一口血沫:“呸!”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恢复更新中…… 第八十章   孟昊轩不下宁不凡的宗主之位是担心金阳宗动荡, 不代表他对宁不凡没有任何的制裁。   而制裁也就意味会有撕破脸皮的一天,宁不凡这个人表面周到实际满腹心机,他越是面上不露, 粉饰太平, 孟昊轩就越防着他。   在孟昊轩的视线集中在宁不凡身上时,他其实也露出了最大的破绽, 他对身边的人疏于防范。在他离开金阳宗这些年,他身边的那些人早已不是铜墙铁壁。   宁不凡不能动他,但宁不凡可以借别人的手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这是他一贯最喜欢的手段,根本就不需要他露面, 他站在幕后,置身事外, 旁观一切。   孟昊轩被他封了灵力,在这昏暗的密室中, 恶劣的环境让伤口难以愈合, 痛苦也随之延长。   宁不凡很享受眼前的一切,看着曾经在自己面前高高在上的人徒劳挣扎,就算愤怒叫嚣也不过困兽之斗,他的内心就有一种奇妙的满足感。   他想,原来这就叫蝼蚁, 他轻轻抬手就能轻松捏死,根本不用担心他们会反抗。   孟昊轩的血沾在宁不凡的衣服上,他没有擦去, 反而高兴地笑着, 用拂尘抬起孟昊轩的脸。   血污让人看不清孟昊轩的面容, 只有那双鹰隼一样的眼睛依旧炯炯有神, 他戏谑地盯着宁不凡,在这暗无天日的暗室里,他难免有几分狼狈,但他神志清醒,信念坚定,并没有因为眼前的困境露出半点颓废。   宁不凡眼神里的笑意微不可查地一暗,随即恢复正常,他的拂尘顺着孟昊轩的下巴一点点往下,落在他的伤口上,用力压下去。   孟昊轩疼地皱眉,咬牙抑制住了喉咙里的呻|吟。   宁不凡享受他的痛苦,看着他道:“霓裳阁派人来了。”   孟昊轩心里一紧,他曾告诉李清柚会去妖族,但被宁不凡算计囚禁,一切计划都泡汤了。李清柚是个聪明人,看到宁不凡出现在妖族就该猜到生了变故,以她的性情不会袖手旁观,派人前来也有可能。   孟昊轩可不觉得宁不凡是来好心告诉他这件事,他这个小师弟此刻恨不得他死,又怎么会让别人察觉到异样?   “你我之间的仇怨没有必要连累他人……唔……”   孟昊轩的话还没有说完,宁不凡的灵力就灌入拂尘,原本柔|软的拂尘变得坚|硬无比,细小的毛流如同钢针一般,刺穿孟昊轩的血肉。   听见孟昊轩的闷哼,宁不凡神情愉悦:“大师兄,你都到了这步田地还替别人着想,真是让我感动。可惜,李清柚派来的人是给我送对抗魔族的玉简,并没有提及你。”   宁不凡把每一个字都咬的很清楚,带着恶意的声音在孟昊轩的耳边响起,他清楚李清柚不会视而不见,但还是忍不住想要挑拨离间。他要孟昊轩去猜忌,去怀疑,一次不行,就二次,三次。   他知道自己站在泥潭里,但不能只有他一个人站在泥潭里。   孟昊轩缓过那阵刺痛,瞥了一眼宁不凡,看穿他愉悦神情后的妒意,讥笑道:“师弟,你就这点本事了吗?你除了逞口舌之快你又能做什么?”   宁不凡擅长攻心,这让孟昊轩会防备他说的话,如果李清柚真的没有过问,宁不凡肯定不会来。   他只会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让孟昊轩守着空壳一样的希望,在这片黑暗中慢慢地绝望。   宁不凡眯了眯眼,他讨厌孟昊轩这样的正义凌然。他是大师兄,是师尊亲自收入门下的大弟子,从一开始就备受宠爱,所以他可以毫无顾虑地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就算失败了也能一笑而过。   但宁不凡不行,他在师尊眼里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他必须努力向上爬,才能被人注意到,才能得到别人轻而易举就能拿到的东西。   孟昊轩的否认像是在嘲笑他的拙劣,宁不凡握紧了手上的拂尘,他想再给孟昊轩一点教训,可是很快他就明白,如果他真的动手,反倒让孟昊轩清楚他恼羞成怒。   宁不凡忍住了,他给孟昊轩带来魔族的消息,当然是他更改后的消息。   他故意提到朱雀部落和魔族为伍,却只字不提朱雀部落的解释。他利用这样的信息落差让孟昊轩干着急,故意问道:“大师兄,你不想出去吗?”   孟昊轩当然想出去,但宁不凡这样问了肯定没有好事,他会主动提出来,不是为了戏弄,就是想要利益交换。   孟昊轩不觉得自己身上还有宁不凡能够图谋的东西,干脆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   宁不凡眯了眯眼,怒意在心头酝酿,他掐住孟昊轩的脖子,感受掌心跳动的脉搏,厉声道:“你为什么不看我?我在你眼里就是这般不堪入目?明明我才是师尊钦定的宗主,可是凭什么你还能比我高一头?他既然选择了我,为什么还要偏向你?”   宁不凡的宗主之位说出去风光,但是只有他才清楚,这个位置因为孟昊轩的存在有多憋屈。金阳宗的宗主是最高集权,可到了他这儿,孟昊轩有权废了他。   这就是变相的让孟昊轩的地位在他之上,而做出这个决定的人是选了他的师尊。   宁不凡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极具割裂感的决定。   孟昊轩睁开眼,他看见宁不凡眼底的疯狂,掺杂着憎恨和不甘。他愤怒师尊的决定,觉得自己被人戏弄。   这一刻,孟昊轩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孟昊轩道:“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师尊选择的人从来就不是你?你入门晚,资历浅,他凭什么会觉得你比我更能带领金阳宗?”   宁不凡一愣,手上的力道不由地加重,孟昊轩呼吸困难,面色发青。   虽然金阳宗不是以实力为尊,但在宗主的选拔上依旧有很多考核。宁不凡自认为做的完美,不比孟昊轩差。   可是此刻在孟昊轩的反问下,他突然有些不自信,他压下心头的异色,手上的力道松了松:“我不会上你的当。”   孟昊轩怜悯地看着他:“你不过是捡了一个现成的便宜,如果不是沈仙君力排众议,你怎么可能有这机会?”   “闭嘴,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花言巧语吗?沈御雪分明不同意我当这个宗主,我亲耳听见他对师尊说我资历尚浅,难堪重任。就因为这句话,我被送去古战场,那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宁不凡本来就不相信孟昊轩的话,听见是沈御雪力排众议推他当这个宗主,他内心长久以来因为这件事压抑的情绪彻底爆发。   当年的古战场,金阳宗手上的名额很少,进去的那些弟子又和他关系不好,他遭到排挤,好几次在任务中身陷险境,九死一生。   在他身受重伤,躺在尸横遍野的荒原上时,他就会想起沈御雪,和他的话比起来,眼前的绝境都变得没有那么可怕。   宁不凡一次次咬牙活下来,他发誓一定要回到金阳宗,再度走到沈御雪跟前,看清楚他脸上的神情。他想过会是震惊,遗憾,慌乱,唯独没料到他像个没事人一般,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冷漠疏离。   宁不凡的痛苦从这一刻开始,这些年日以继日,早已扭曲。他故意帮助燕南归,折辱沈御雪,不仅仅是为了报复,还是为了满足内心的阴暗。   看着沈御雪跌落云端,他感到无比痛快。神明早已不复存在,该他当这个猎人,等着猎物露出脆弱雪白的脖颈。   孟昊轩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他有些诧异宁不凡竟然误会沈御雪到这个地步。   “你就是因为这件事才故意和燕南归联手刁难沈仙君?”孟昊轩难以置信:“你错了,整个金阳宗只有沈仙君同意你当这个宗主,可笑的是你竟然以为古战场的历练是他有意针对你。古战场的名额属于燕南归,沈仙君为了让你短时间内积累更高的声望,才把名额给了你。”   孟昊轩说到这里顿了顿,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细细密密地疼起来。他看着面色狰狞的宁不凡,苦笑道:“你在古战场遭受的不公是我们暗中动了手脚,原本打算让你直接死在古战场,但沈仙君救了你。在你之前,我们谁又不是宗门内的天骄呢?”   宁不凡因为古战场一事,觉得沈御雪待他不公,却不知道他是何其幸运。因为宗主之位,孟昊轩和二师弟明争暗斗多年,一次意外,他因利益而迟疑,间接害死了二师弟,致使四师弟离开宗门,再无音讯。   老宗主知道他不是故意的,有意保他,但沈御雪摇头了,这才便宜了宁不凡。   孟昊轩自知有错,面壁多年,追名逐利的心思淡了,对宁不凡当宗主一事没了异议。   但没想到宁不凡误会了沈御雪,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孟昊轩的话带给宁不凡极大的震撼,他一直坚信是沈御雪对不住他,才会毫无心理负担地给沈御雪使绊子。可是现在突然有个人告诉他,沈御雪没有错,错的人是他,他完全没有办法接受,只觉得荒谬。   他没错!他要是错了,这些年的恨又算什么?   宁不凡冷笑:“你想要我愧疚心软?不可能,我告诉你,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我要沈御雪亲口告诉我。”   孟昊轩有些疲惫地垂下眼:“我不在乎你想怎么样,我只是觉得沈仙君不该蒙受这种不白之冤。”   宁不凡走了极端,心狠手辣,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改变?孟昊轩自问没有这样的本事,他不再多做争辩。他被困在这里,生死已不由己,但他的思想是自由的。   宁不凡心乱如麻,他嘴上说不信,内心却不可避免地有了动摇。明明他才是来挑衅的那一个,现在却变成郁闷之人。这让他对着孟昊轩的这张脸更加来气,他从储物戒里拿出一根软鞭,递给身后的白衣人。   “该怎么做,不需要我教你吧?辰少卿。”宁不凡饱含威胁地瞥了一眼对方,如愿在他眼中看见了恐惧。   宁不凡对孟昊轩的伤害有限,如果超过一定的伤势,他就会受到道心的反噬。这让他不够尽兴,但现在没关系,他有一个更完美的打手。   辰少卿已经人人喊打,宁不凡救了他,同时改变了他的容貌,把他当成提线木偶放在身边,如果有需要,就会让辰少卿出手。   辰少卿握住手上的鞭子,他现在就是个凡人,身体勉强恢复几分年轻。他挥动的力道不足以重伤孟昊轩,但疼痛是真实的。   宁不凡退到一旁,饶有兴趣地等着辰少卿动手。   安静的密室内,鞭声一声接着一声,偶尔才有几声闷哼。宁不凡心情舒畅,正当他兴致高昂时,外界传来一阵沉重的闷响。   轰地一声,似乎是有人打起来了。   宁不凡一怔,侧耳聆听,面色阴沉地退出密室。   辰少卿没有察觉到他离开,正拿孟昊轩发泄心中的不满。墙壁上豆大的油灯晃了晃,有风灌进来,辰少卿觉得异样,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人一记手刀砍在脖子上,咚地一声昏倒在地。   孟昊轩听见声响,费力地睁开眼,眼前晃动着一个娇|小的身影,朝着辰少卿身上踢了两脚泄愤,然后才跑到他身边。   雪白的剑光一闪,叮叮当当几声巨响伴随着电光火石,束缚孟昊轩的镣铐被砍断。孟昊轩无力地向前栽倒,一双柔|软的手臂扶住他,小心翼翼地取下穿过他琵琶骨的铁链。   孟昊轩闻见淡淡的花香,眼前的重影逐渐融合,他看清了雪鸦的模样。小姑娘动作利索,悄无声息,见他清醒才道:“我们要赶紧离开,你别说话,保存体力。”   雪鸦来的突然,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一点征兆都没有。孟昊轩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人姑娘先拿话堵了嘴,他动了动嘴唇,把话压下去了。   他伤的重,好在雪鸦帮他取下锁住琵琶骨的铁链后,他的灵力在缓慢地恢复,不至于让他拖人后腿。   雪鸦带着他走的急,但并非横冲直撞。她在进来前就摸清了位置和路线,方便撤退。   孟昊轩人高马大,雪鸦要不是修真者,估计扛不动他。即便灵力足以支撑,体型差还是让雪鸦显得格外的娇|小玲珑,孟昊轩尽量挺直身板,不敢把全身的重量都靠过去。   说来很巧,宁不凡囚禁孟昊轩的地方就在青梧峰附近,因为沈御雪的缘故,宁不凡发了几次疯,这边几乎没人来了,简直就是绝佳的秘密之地。   雪鸦从缺口处摸进来时,位置离密室很近,所以没花太多功夫就找到了人。她清楚自己的实力不敌宁不凡,又不能见死不救,就铤而走险,用一只妖兽调虎离山。   以宁不凡的能耐,肯定很快就会反应过来,所以雪鸦不敢耽搁。她拿出隐匿气息的法宝把孟昊轩罩了个严实,就连身上的血气也盖住,扛着他原路离开。   白日的天光让孟昊轩不适应地闭了闭眼,低头时瞥见雪鸦的肩膀,他的血染红了女孩子的衣服,但雪鸦并未察觉。   她带着他穿过青梧峰的范围,离开金阳宗的山门,刚走出去不远,一股强悍的气息就从身后横扫而来。   雪鸦连忙敛息凝神,修为的差距让她的隐匿之术显得拙劣,但好歹要赌一把,躲不开就拼命逃。   就在雪鸦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时,孟昊轩嘴唇微动,轻声喃语:“得罪了。”   雪鸦不解,忽然被人整个抱住,孟昊轩高大的身躯把她笼罩在怀中,刚好纳入法宝的屏蔽范围。   扫视的气息从二人头顶呼啸而过,没有丝毫的迟疑。   雪鸦浑身僵直,手肘下意识地痛击在孟昊轩腹部,孟昊轩痛苦地皱眉,虚握住她的手。   宁不凡的神识不死心地来回扫了好几次,每一次都有惊无险地掠过雪鸦和孟昊轩所在的方向,他们暂时安全,但一直不动也不是办法。   雪鸦有点着急,孟昊轩聆听周围的动静,对她道:“宁不凡不会放过我,你想办法脱身。谢谢你来救我,替我给李清柚说一声抱歉。”   孟昊轩说着松开雪鸦的手,却被雪鸦一把抓住,女孩子面色红润,眼神亮晶晶地好像在发光,她激动道:“不行,我还是第一次抢人,不能半途而废。”   孟昊轩劝道:“这样我们两个人都走不了。”   “那就不走,撕破脸皮了,我们揍他。”   孟昊轩轻叹,他现在形如废人,雪鸦修为不够,怎是宁不凡的对手?他正琢磨着怎么样才能保证雪鸦的安全,就察觉到宁不凡的神识猛地往回撤。   孟昊轩面色一凝,耳边风声呼啸,有人乘风而来。   孟昊轩抬头,对上一张雪白没有雕饰的面具。   沈御雪从天而降,没有星光月华,也足够让人移不开眼。   他来的很及时。 第八十一章   李清柚的担心不无道理, 孟昊轩看起来的确挺惨。不管是雪鸦慢一步还是沈御雪慢一步,他都有可能交代在这里。   雪鸦看见沈御雪,就像是看见了主心骨, 噼里啪啦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看见的一股脑告诉沈御雪, 墨泽说辰少卿被人救走,而此刻他就在金阳宗, 被宁不凡带在身边。   孟昊轩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但雪鸦清楚,这让她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宁不凡居心不|良。   沈御雪听的皱眉, 这几句话的功夫,金阳宗内飞来一道人影。雪鸦抓紧孟昊轩的手臂, 心里不免紧张。   沈御雪祭出飞剑,朝着金阳宗的方向横斩, 弯月似的剑光充满毁灭的气息,摧枯拉朽般席卷向前。   雪鸦只觉剑气如虹, 绚烂而惊心动魄, 她红|唇微张,满眼崇拜。   沈御雪挥出这一剑后,也不管身后是什么结果,从雪鸦手上接过孟昊轩,道:“该回去了。”   雪鸦激动地点头, 强者,不需要多余的解释。   这个时候会从金阳宗追出来的人只有宁不凡,迎面而来的剑气险些将他分成两半, 即便有拂尘抵消一部分伤害, 残存的灵力还是在他胸膛上开了一道口子, 鲜血如注, 血肉翻卷,深可见骨。   宁不凡连沈御雪的面都没碰上,就被他打成重伤。沈御雪怒意中的一剑,毫不留情。   孟昊轩伤的重,沈御雪直接把他带去沧江。许是因为有沈御雪在身旁,他不用担心会被围追堵截,半道上就放松紧绷的神经昏过去。   看着沈御雪带了个血人回来,商船上的人都被吓了一跳。海黎放下手里的鱼竿,上前询问发生了什么事。雪鸦充当解说,把自己的所见所闻一股脑地说出来。都到了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好替宁不凡遮掩的地方。   海黎并不意外,宁不凡要是真如表现的那般正派,一开始就不会对沈御雪的事袖手旁观。   李清柚自知不敌也顾及道义放手一搏,宁不凡修为远胜她,真动真格,燕南归焉能不退?   只是这样的结果对于教导宁不凡多年的沈御雪而言,还是有些让人失望。燕南归还能说是辰少卿从中作梗,宁不凡却无人挑拨。   沈御雪一手把他扶持上宗主的位置,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忘恩负义这种事算是被他玩明白了。   海黎把孟昊轩带去治疗,沈御雪送雪鸦返回霓裳阁。路上他一言不发,若有所思。   宁不凡救走辰少卿,这事若是传出去,金阳宗的处境就很尴尬。宁不凡一人之过,却要连累整个宗门遭殃,属实不应该。   但以宁不凡的秉性,金阳宗真的还保得住吗?   沈御雪有些唏嘘,他看着金阳宗崛起,将来说不定还要看着它没落。   霓裳阁内聚集了各方势力比武论道,沈御雪只送雪鸦到门口,没有进去。他收起面具,独自一人去了不尽之地。   在他走后没多久,安排好朱雀部落的事宜,从沧江追来的陆焰刚好赶到。他在山门外没瞧见人,想也没想地走进去。   霓裳阁的演武场,沈弋几乎拿下修界的人当猴耍,朱管事在一旁看的直擦汗。这要不是李清柚等人越战越勇,局面只怕一时难以收场。   雪鸦已经见到李清柚,告知金阳宗发生的一切,本在调理气息的李清柚一愣,骂人的话到了嘴边,看见周围的人群又咽回去。   她的脸色不太好看,没有参加训练的李青慕瞧见了,走过来关切道:“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清柚摇头,她让李青慕帮忙照看一下大家的训练,带着雪鸦悄然离去。   沈弋往这边看了一眼,他来帮忙多少是看在李清柚的面子上,现在李清柚不在,他也没心情继续陪练。他找了个由头让朱管事帮忙,自己去躲清闲。   李青慕看见他也要走,上前两步准备追过去,可是想到李清柚的叮嘱又不由地停下脚步。   也就这一愣神的功夫,陆焰出现在沈弋跟前,让沈弋跟他走一趟。   沈弋瞥了他一眼,不情不愿道:“干嘛?”   “给你一个替阿雪出气的机会。”陆焰的话极具诱|惑力,沈弋疑狐地看着他,半信半疑地跟过去。   陆焰是从沧江过来,自然知道金阳宗变故,而这个变故也让他下定某种决心,只是这中间还需要一个帮忙的人。   陆焰把沈弋带到僻静之地,沈弋把|玩手上的鞭子,兴奋道:“你终于想明白对不住我哥哥,准备让我揍一顿出气?”   沈弋蠢蠢欲试,甚至已经想好从哪个角度下手比较好。   陆焰无奈地道:“不是我。”   沈弋顿时泄了气,切了一声,面露不耐。和揍陆焰相比,其他事情都变得不重要。   陆焰道:“我想让你解开不尽之地的封印。”   沈弋神色一凝,抬眸看向陆焰,目光犀利,身体不由地紧绷。他固然对陆焰有意见,但很清楚不尽之地的封印意味着什么。   现在陆焰要他解开,他难免会怀疑眼前这个不是本人。   陆焰看穿他心中所想,道:“你别误会,我不是在找死,也不是要你去承担风险,我只是觉得你很适合办这件事。”   沈御雪不同意动封印,他的担忧不无道理。但荧惑说的也没错,赢勾掳走了燕南归,与其等他们利用燕南归恢复元气杀过来,不如他们打过去,让赢勾措手不及。   陆焰这个计划谁也没提,他知道容易被反对,但是沈弋不会这样想。   沈弋没说话,他继续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着陆焰。封印和陆焰孰重孰轻他还是分得清楚,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沈御雪知道是他解开封印,陆焰没什么也就罢了,陆焰要是出点问题,沈御雪一定不会原谅他。   这种事越是亲近才越是不可原谅。   陆焰选择找沈弋帮忙就没想要隐瞒,把自己的计划给他说了一遍。他请沈弋解开封印,但并非要他站在明面上,甚至都不需要他动手,只是要他从中周旋,给想要解开封印的人一个假象,让对方来完成这件事。   至于这个拉仇恨的人选之前陆焰还没确定,但现在可以肯定,就让宁不凡来背这锅。他和辰少卿关系并不好,却会在辰少卿失势之时出手相助,怎么想都不合情理,除非辰少卿身上有他看中的价值。   陆焰思来想去,多半又是和沈御雪有关。   沈弋本来还在犹豫,知道宁不凡又惦记上他哥哥,当机立断道:“我帮你。”   当一件事涉及到沈御雪时,达成共识就成了必然。   不尽之地的封印共有两层,其一是阵法,其二是朱雀化身的至尊火焰。这些日子动荡波折,不尽之地的封印依旧完好无损,可见其之坚固,一时半会儿很难破坏。   但反过来说,赢勾要是有破封而出的能力,对于大陆而言又是一场灾难。   这些日子人心惶惶,下修界动荡,门派之间的摩|擦日益剧增,短兵相接都是常事。战争滋生出罪恶,吞噬人的欲|望而扩大,而战争带来的痛苦,恐惧,不安,无助……是魔族最喜欢的养分。   沈御雪不想看见这样的局面,他坐在不尽之地的山崖上,火光映衬着他的面容,蓝色的眸中火焰摇曳生辉。   沈御雪凝神感受到体内的心有灵犀蛊,这东西让他能够使用陆焰的能力,和陆焰灵力交融。他的身体里还残留着使用火元素的感觉,其实也不坏。   沈御雪看着眼前的封印想到,倘若有朝一日,在阵破之后又需要陆焰重新填补,他是不是可以利用心有灵犀蛊来代替陆焰?亦或者和陆焰同生共死?   他已经失去过一次陆焰,不想再失去第二次。他为这个修真界无私了数百年,这一次他想自私一次。   他被下修界的人称为仙君,陆焰被天下人称为帝君,在那些人的眼里,他们是无所不能。但实际上他们和那些一步步修炼起来的人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把心分一半给人世间,剩下一半装着彼此。   山河倾覆之时,他们热血未冷,山河安宁后,他们阴阳相隔。即便是在世人的笔墨下,他们也是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他行路万里依旧在方寸之间,和陆焰遥遥相隔。   过去情意未明,不敢多言。如今承诺相守,沈御雪要文人的笔墨下有一段他和陆焰相拥的故事,如此才能算结局。   阵法上火焰翻滚,沈御雪烦躁的心逐渐平静。他阻止得了陆焰,阻止不了赢勾,还不如和陆焰统一战线。   是时候下决定,找个合适的人来干这事。   沈御雪起身离去,心绪清明,速度不由地加快。   霓裳阁,送走陆焰后又被沈御雪找到的沈弋面无表情地听着沈御雪关于破坏不尽之地封印的计划,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沈御雪在和陆焰谈情说爱。   他该说什么呢?该说这两个人明明没有提前串通,却想到一块了吗?   他是又好气又好笑,心情微妙的不爽。   果然,他刚才应该得寸进尺,先和陆焰打一架再答应。 第八十二章   沈御雪和陆焰都选择利用宁不凡, 沈弋也不客气,他不仅要让宁不凡来背这个黑锅,还打算一劳永逸把辰少卿也解决掉。   这件事要做的隐秘 , 除了他们三人外, 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沈弋没带帮手,独自谋划。   陆焰的至尊火焰可以焚烧世间的一切污|秽, 是至纯之火,这一点正好可以让沈弋做文章。   沈御雪没有限制他用什么样的手段,他既然选择把一切事情交给沈弋来处理, 就相信他能够处理的好。   而在这件事上,沈弋留了个心眼, 他没有把沈御雪和陆焰的决定告诉彼此。他们两个人分开来找他,说着一样的话, 却不像是事先通过气的样子。   沈弋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让陆焰吃瘪的机会,他就是要陆焰自以为瞒着沈御雪, 暗中行事, 却不知道沈御雪和他一样的想法。   沈御雪回到商船,陆焰早已等候在这里,做出决定的两个人在看到彼此之时,都不由地有一点心虚。沈御雪是不希望陆焰来插手这事,不想污了陆焰的手。陆焰是觉得自己自作主张, 怕沈御雪生气。   他们都决定自己来承担这件事的后果,便选择瞒下,那点不自在连带着反应在了行动上, 彼此的眼神躲闪回避倒是很好地掩盖了异色。   “上修界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宁不凡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二人异口同声想要打破僵局, 却没想到对方也是一样的心思。   他们抬眸对视, 自觉傻气, 眼底溢出笑意。   陆焰走向沈御雪,撩起他耳边的长发,道:“还生我的气吗?”   沈御雪离开上修界之前,因为不尽之地的事和陆焰有了分歧,陆焰这些天有些忐忑,就是在下决定之前,还在犹豫会不会让沈御雪生气。   他当然想好好地陪着沈御雪,陪着这个自己养大的孩子,走遍山川五岳,看尽幽幽红尘。   可一旦魔族突破封印,卷土重来,人间必定风雨飘摇,血流成河。届时山川五岳枯骨累累,红尘之地妖邪纵横,他们守护的一切消亡在战争中,付之风沙,流于黄土,不复存在。   他们依旧什么都没有。   陆焰还想再赌一次,不为千秋,只为了能够留住他和沈御雪想要的人间。他保证不让自己死,留着这条命等沈御雪来找他算账。   “我没生气。”知道陆焰指的是什么事,沈御雪有些诧异,虽说那时存了给陆焰添堵的心思,但心头并没有在意。更何况做出解除封印的决定后,他更加珍惜当下能和陆焰在一起的点滴,那点心思就更不存在了。   二人默契地没在提封印的事,陆焰赶忙转移话题,道:“我来时听见海老说了宁不凡的事,他这个宗主之位做不长了,你打算怎么办?”   虽说陆焰已经在准备坑宁不凡,但还是要听听沈御雪的意见。   巧合的就是沈御雪也准备对宁不凡下手,斟酌道:“在我的事情上还能说他是为了金阳宗考虑,不想和燕南归为敌。现在排除异己,救走辰少卿,每一件都背离金阳宗的道义。我这个已死之人不便出面,等孟昊轩苏醒我帮他拿回金阳宗。”   沈御雪顿了顿,道:“这也是我欠他的。”   当年孟昊轩和二师弟的事并非全是孟昊轩一人之过,老宗主的放养也有很大的问题,沈御雪当时的处置过于严苛,这对孟昊轩而言并没有那么公平。   只不过是后来孟昊轩自动退让,老宗主才没继续坚持。   知道沈御雪放弃燕南归,陆焰松了口气:“孟昊轩师兄弟间的内斗我亦有所耳闻,你当初的选择并没有错,只是人心易变,利益迷|人眼,你又不能未卜先知,提早预料到宁不凡会变成现在这样。”   沈御雪轻叹一声,一个宁不凡,一个燕南归,倒显得他很是失败。   不过这种失落的情绪只持续了一瞬,很快就被沈御雪敛去。他不是喜欢伤春悲秋的人,这些事就当是个教训。   “听说我种在青梧峰的那颗梧桐树在我走后,逐渐枯萎死去。可惜了,我本来还想给你看一看。”沈御雪几次说要带陆焰去青梧峰,都因为有事耽搁。后来他才听说那颗梧桐树死了,任凭宁不凡如何努力也没救回来。   想当初沈御雪心魔缠身后,和梧桐树待在一起的时间最长,那颗树寄托着他对陆焰的思念。现在树没了,他不禁有些感慨。   陆焰安慰道:“你要是喜欢,我们再种一棵。”   沈御雪却摇了摇头,道:“就当是对过去的告别。”   下修界早已物非人非,他对下修界的感情,就如同死去的梧桐树,渐入凋零,不是所有的失去都能找回。   沈弋活了几百年,平日最大的爱好就是折腾一下海域附近的海妖,看着他们自相残杀,无能狂怒。现在离开海域,到了更为广阔的天地,沈弋那颗使坏的心再度蠢蠢欲动。   他花了点时间摸清楚宁不凡和辰少卿现在的情况,这两个人不能说是狼狈为奸,而是宁不凡单方面的奴役辰少卿,看得出来,他救人不是顾念旧情,而是为了成全自己的野心。   在宁不凡的眼里,辰少卿只是一个好用的工具,既然是工具,就要发挥自己最大的作用。   为此沈弋还去朱雀部落找了荧惑,他对魔族没有好脸色,但该利用的时候毫不含糊。从荧惑那里弄清楚赢勾在辰少卿的身上动的手脚后,沈弋找了个月高风黑的晚上,潜入金阳宗,以赢勾的身份接触辰少卿。   彼时的辰少卿正因为宁不凡大发脾气被赶出来,沈御雪那一剑让宁不凡吃了苦头,生理上的疼痛带来的是心理上的扭曲,孟昊轩说出的另一个事实和沈御雪现如今的冷漠成了鲜明的对比,宁不凡心里的落差难以平衡。   他一面后悔懊恼自己当初会错意,一面又觉得是沈御雪没有告诉他才让他误会。如果他前往古战场前,沈御雪可以告诉他那是一场历练,而不是惩罚,他的心里也不会如此抗拒。   再者若是沈御雪肯多分一点心思在他的身上,而不是一直只注意到燕南归,他也不会一路走偏而无人提醒。   宁不凡越想越愤愤不平,辰少卿给他包扎时力道重了点,就挨了他一巴掌。比起燕南归的喜怒无常,宁不凡是冷静地做着阴狠的事,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   辰少卿没有戴面纱,半张脸都是红的,手指印清晰可见。他眼神恶毒,可是又无能无力,只能在心中咒骂。   他现在灵力全无,敏锐力只比常人稍好一点,但沈弋没有隐藏的意思,他只走了两步就发现异常,喝道:“谁?”   沈弋化身黑雾融入夜色中,只在灯火下露出一点墨色:“我是谁你不必知道,你只需要知道我曾造就了你。”   那日黑雾带走燕南归,辰少卿并没有亲眼所见,他知道的一切是别人口中的转述,所以看见黑雾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过即便如此,沈弋的话还是让他产生了警觉,他开始后退,否认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沈弋冷笑:“不争气的东西,给你起死回生的机会又有什么用?不过你也不是完全没有利用价值,沾染□□的肮脏血液,倒是助我等脱困的利器!”   沈弋放出话,即便是一团黑雾也能听出语气里的凶狠。辰少卿再傻也知道事情不对劲,他的思绪飞快地运转,在沈弋身上,他有一种面对荧惑的恐惧,他想也不想地朝着房间里跑去,大喊道:“宁不凡,救我!”   宁不凡没有动静,沈弋挥出一道雾气卷起辰少卿正欲将他带走,察觉到一股气息锁定了他。   “阁下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走?我想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宁不凡没有露面,只有他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   沈弋冷哼一声:“黄口小儿,你可知我是什么身份?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大言不惭?”   宁不凡并未生气,回道:“魔族。”   “倒是有点小聪明,你们人修一向贪婪,最喜欢追名逐利,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沈弋作势贬低宁不凡,表现的十分傲慢。   屋内一阵沉默,沈弋流露出不耐,正要远遁,宁不凡开口道:“我想杀一个人,而这个人也是阁下的敌人。朱雀部落的陵光帝君,陆焰。只要阁下有把握将他置之死地,我愿意为阁下肝脑涂地。”   宁不凡竟然要杀陆焰,沈弋心中一凛,不过也正中下怀。要是宁不凡说的是沈御雪,他可能还会有所犹豫,但是陆焰,呵!   “那头畜生和我不共戴天,是杀是留轮不到你来教我。你不如换个条件,只要我等脱困,权势,名望,美色……我都能给你。不过你能为我做什么?就你这修为,打起来还不够看。”   明明是一团雾气,没有实体,沈弋却能把情绪拿捏的恰到好处。赢勾目中无人,狂妄自大,又岂会把宁不凡放在眼里?   “我看阁下并没有实体,有些事做起来没有那么方便,不如让我为阁下代劳?”   沈弋利用术法让自己的身体雾化,看起来确实像是没有实体。他没有立刻答复宁不凡,而是思索片刻道:“本尊名叫赢勾,人修,你叫什么名字?”   宁不凡报上姓名,沈弋见时机差不多,把辰少卿扔出去:“很好,我给你这个机会,新月之日带着这个人前往不尽之地,助我等脱困。”   沈弋这个时候没有说具体该怎么做,而是过两日会告诉宁不凡,在这之前,他只需要保证辰少卿身上承载更多的欲|望。   辰少卿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原本是自己谋取利益的方法,却因为变了性质让他感到恐惧。他跪地求饶,只换来沈弋一声讥笑:“这才是你存在的意义,作为一个容器!”   沈弋说完这句话就扬长而去,辰少卿目光呆滞,他第一次审视自己的复生,他真的有改变吗?   为了不让自己过的那么艰难,他选择接近燕南归,当了沈御雪的替身,演戏太久连他都觉得是真的,以为自己真的得到了燕南归的心。   实际他自始至终都只是别人的替代品,甚至是容器。   “不!”辰少卿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清醒的认知让他有些奔溃,他掐着自己的脖子道:“不,你们谁都别想操控我,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如愿!”   辰少卿加大手上的力道,可是突然他发现自己的手不受控制,一道鲜红的印记浮现在他身上,那是当初他来求宁不凡帮忙,宁不凡在他身上留下的奴印。   从手开始,然后是身体,辰少卿一点点失去控制权,宁不凡从房间里走出来,手指掐诀,轻蔑地看着辰少卿。   他虽是一言不发,却让辰少卿清楚地意识到,他连死都不能由自己! 第八十三章   暗红色的洞穴内, 烈火炎炎。这里是不尽之地的地底,被镇压的魔族早已化为雾气,一颗巨大的心脏放置在洞穴中, 四周刻画了繁复的阵法, 正在源源不断地提供灵力。   心脏鼓动,仔细看去才发现它不是单独的一颗心, 而是成百上千的小心脏紧紧地靠在一起组成。这些心脏状态不一,有的已经缩小地只有核桃大小,有的灰白全无血色。   在这颗心脏的正上方, 被锁链束缚的燕南归昏迷不醒,他浑身赤|裸, 羽翼在身后张开,心脏被人开了一个洞, 鲜血从心脏中源源不断地溢出,顺着身体滴落在心脏上。   在鲜血的滋润下, 那些原本有些干瘪, 失去血色的心脏又开始恢复跳动,血色充盈。   即便是在昏迷中,燕南归也能感受到刺骨的痛意,他神情痛苦,两条眉毛皱在一起。无数的黑雾缠|绕在他身边, 从外形上看根本分不出谁是谁。   嘈杂的声音知知不休,有很多人在说话。   “他不会死了吧?他要是死了我们怎么办?”   “这个界面的气运之子好弱,气运也不强。”   “在这样下去, 他的血放干了我们还没有恢复, 等第二个气运之子成长起来, 又要等到猴年马月?”   “我们把他变成魔吧, 把我们的魔血换给他!”   “嘻嘻,好呀好呀,气运之子变成了魔,他们也完蛋了。”   魔族越来越激动,甚至有黑雾迫不及待地缠上燕南归的身体,感受年轻肉|体带来的生命韧劲。   燕南归在昏迷中没有清醒,他被铁链束缚没有办法蜷缩身体抵御魔族带来的伤害,只有身后的羽翼痛苦地绷紧,妖纹爬上脸颊。   “他长的好看,等他变成魔,我要让王把他赏给我。”有个魔族道:“我养的小狗被羽族杀死了,从现在起他们的王就是我的狗。我要把他打扮的好看一点。这对翅膀我不喜欢,到时候砍下来送给陆焰。”   “送给陆焰,送给陆焰,还有那头鲛人,把鲛人的尾巴也砍下来送给陆焰,嘻嘻。”   魔族讨论着,每一个字都藏着对陆焰的憎恨和愤怒。他们被镇压|在这里,每日忍受着烈火的煎熬,不得不舍弃肉身,尽量保护自己的心脏。   只要心脏不死,他们就还能复活。   越来越多的黑雾围着燕南归,他们舔舐燕南归的身体,新鲜的血肉勾起他们的凶性,奈何只是一团黑雾,除了给燕南归增添不适,并不能造成实质的伤害。   在众人忘乎所以时,一团黑雾从巨大的心脏中钻出。它一出现,原本还缠着燕南归的黑雾全部转过来,四周霎时寂静无声。   赢勾的声音冷冽如铁:“这个人现在还不能吃,在他的鲜血流尽之前,你们要全部恢复,然后随我冲破这封印,杀出去!”   魔族兴奋地答应,雾气激动地交缠在一起。赢勾飞到燕南归跟前,一团白光从他身上飞入燕南归的心脏,燕南归痛苦地抽搐,心脏内再度涌出大股大股的鲜血,破碎的心脏剧烈地鼓动。   在这样的刺激下,燕南归睫毛轻颤,缓缓苏醒过来。神智清明那一刻,钻心的刺痛让他一阵眩晕,发出痛苦的呻|吟。   四周的魔物立刻围过来,嘻嘻哈哈地说着燕南归听不明白的话。鲜血的大量流失让他面色惨白,大脑一片空白,有种窒息般的绝望。   他奋力的想要挣脱锁链,却只是徒劳,鲜血流的更快,看着自己的生命力一点点消逝,他却没有任何的办法。   “好好享受这份绝望的心情,当你坠入地狱那一刻,你就再也回不去。”赢勾道:“享受我赐给你的疼痛,能成为让我复活的人灯你应该感到荣幸。”   赢勾傲慢而狂妄,在他的眼里,即便是死亡也是他给予的恩赐。   四周的魔族不觉有异,反而狂热地崇拜。   燕南归痛的说不出话,喉咙里火燎一般的难受,仿佛吞了一把刀子,每一次蠕动都在刀刃上划过。他看着赢勾,眼皮聋拉,很快又昏过去。   魔族嘘声一片,他们觉得没意思,很快此地就归于平静。   地底的变故沈御雪等人尚未知晓,在决定解开封印后,沈御雪和陆焰变得更加珍惜当下的这点时间。因为没有办法预料结局,他们会做好最坏的打算。   陆焰想要看一眼沈御雪守护的下修界,沈御雪想拜访上修界的各大家族。于是他们从沧江出发,顺水而下。   路上偶尔瞧见纷争,在门派对立之时,沈御雪只是淡淡地给陆焰介绍,没有插手的意思。他这百年来走过很多地方,但因为心无归处,人世间的每一处都没有特别的意义,看过到过,最后归于回忆。   但此刻陆焰在旁,一切变得鲜活而有意义。   行至平川,陆焰和沈御雪没有进去,只是在江家附近逗留一日。江夫人收到陆焰给的簪子,被勾起回忆,确信江云野还在,整个人容光焕发,不似此前那般病恹恹的样子。   沈御雪不禁有些好奇:“师尊的记忆恢复了多少?”   关于江云野,这还是沈御雪第一次问起。   陆焰的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含糊道:“还行。”   陆焰变成江云野是个意外,这本来就挺离谱,记忆被分割后,那种感觉更甚。上次在江家,关于江云野的记忆复苏,陆焰就断断续续地想起前事。   在江家的事情上还好,但是在沈御雪的事情上,陆焰对情窦初开的自己拱手把沈御雪让给燕南归的做法十分不解。他尊重沈御雪决定的同时,做出了奇怪的让步。   其实当初他从火焰中分魂的目的就是去找沈御雪,但记忆的缺失让他只剩下模糊的概念,错把找到沈御雪理解为挑战沈御雪。   想想自己跟着沈御雪打架那些事,陆焰脸上就有点热。他重回少年,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是会一眼注意到沈御雪,为他倾倒。   他是江云野时,吃着陆焰的醋,他是陆焰时,吃着江云野的醋。   现在沈御雪问起,想想当初的自己,陆焰不好意思面对,选择糊弄过去。   沈御雪没有追问情感上的事,反而问起当初他和燕南归的战斗,有个疑惑一直在沈御雪的心头,江云野当时的修为是不敌燕南归,但要脱身绰绰有余。   陆焰心里一紧,斟酌道:“辰少卿给我下了毒,是我大意了。”   辰少卿利用沈御雪的药让陆焰放松警惕,但事情已经过去了,陆焰不想沈御雪还因为它自责,就隐瞒了一部分。   沈御雪听见这话,心里不是滋味:“是我不够果决,才连累了师尊。”   “你当时心魔缠身,本来决策就受影响,又怎么会是你的错?”陆焰握住沈御雪的手,   修长的手指上有一些不起眼的茧,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痕迹。陆焰的手指划过那些痕迹,眼底藏着心疼:“真要这样说,害你困在大乘期多年,不敢渡劫的我更是罪魁祸首。”   指尖的温度滚烫,沈御雪想抽回手,却被陆焰牢牢抓住。手腕上的玉镯似乎也被这热气影响,没有沁人的凉意,散发着温度。   沈御雪心漏了半拍,面上神色如常,他不解地看着陆焰,疑惑道:“师尊?”   陆焰亲|吻他的指尖,半阖眼眸道:“这只手当年可是数次让我知难而退。”   沈御雪剑术卓越,身为江云野的陆焰自然不敌,一次次失败而归,又一次次重整旗鼓。   “不过也正是如此,我才有理由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近你。”陆焰咬住沈御雪的手指,不是为了泄愤,反而像是暧|昧的调|情。   沈御雪面上热气滚滚,眼底的冷静破碎,蒙上一层水雾,眼尾泛红。   陆焰的牙齿没有用力,连印痕都没有留下,瞧见沈御雪变得窘迫,他眼底笑意更盛,他的唇沿着沈御雪的手指到了腕间,细密的亲|吻一路落下去。   沈御雪大脑一片空白,不明白陆焰为什么突然开始调|戏他。柔|软的唇也会变得滚烫,在被陆焰拉进怀里亲|吻脖颈,衣襟大敞后,沈御雪被搅成一团浆糊的思绪终于有了一丝清明。   他气息微喘,抬手挡在中间,浸润了水色的眸子碧蓝清透,像一颗漂亮的蓝宝石,摄人心魄。   陆焰被他打断兴致没有生气,反而是一脸笑意,搂着他的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们的身体紧贴在一起,有些事无需言语。   沈御雪面色越发红润,他避开陆焰灼灼的目光,低声道:“师尊又在转移话题。”   他问的是江云野,陆焰却扯到他身上,用热切的情意迷乱他的思绪,不给他思考的机会。   陆焰被他拆穿了心思也不恼,反倒把头靠在沈御雪的肩上,佯装受伤到:“如果是江云野,你就不会这样想。”   沈御雪疑惑,这时候提江云野认真的吗?   不过仔细想想,他确实没有拒绝过江云野的亲近,在确定他是陆焰前有些不知所措,在确定他是陆焰后便是纵容。   沈御雪反思了一下,真说原因,是他打心眼里觉得江云野年少,不过这话不能告诉陆焰。   陆焰情|欲平缓,抬手帮沈御雪拉好衣服,道:“不逗你了。”   沈御雪和陆焰人在平川的荒野上,四周空旷,连个遮蔽的地方都没有。就算沈御雪没反应过来,陆焰也不会再进一步。   幕天席地固然是个不错的主意,但不该是在这种时候。   他和沈御雪的三拜只拜了高堂,还剩两拜。等把剩下这两拜补足,周公之礼水到渠成。   沈御雪仔细注意陆焰的情绪变化,见他是真的点到为止,没有生气才松了口气。他不是有意拒绝,但又说不出让陆焰继续的话,犹豫间,亲了亲陆焰的额头。   陆焰微怔,仰头点了点自己的唇,满眼狭促的笑意。   沈御雪长睫低垂,迟疑了一瞬还是亲上去。陆焰目光微暗,手掌扣住沈御雪的后脑勺,不给人蜻蜓点水的机会。   沈御雪闭上眼,放松身体。   这一刻喧嚣的风都变得柔|软,不忍惊扰有情|人。 第八十四章   沈弋冒充赢勾骗取宁不凡的信任, 成功借宁不凡的手把辰少卿推入深渊。宁不凡利益至上,对于辰少卿的苦苦哀求视若无睹,他给辰少卿换了一张更好看的脸, 让他去勾|引金阳宗内和宁不凡不和的人。   夺运, 拉人下马,宁不凡把利用做到的极致。那怕沈弋料想过这样的结果, 还是为宁不凡的心狠感到心惊。   他找了个恰当的时机和宁不凡联系了最后一次,就给他破坏封印的办法,那东西当然只是意思意思, 真正解开封印的人还得是陆焰。   为了不让宁不凡怀疑,沈弋装模作样地给了恩赐, 那是他从海黎哪里找来的丹药,能让人短时间内维持一个巅|峰, 但时效一到,就会抽空人所有的灵力。   沈弋算准了时间, 这个巅|峰足够维持到宁不凡解开封印。他很期待宁不凡和赢勾四目相对的场景, 光想想他就忍不住笑起来。   解开封印之日定在新月,算起来也没几天了。   沈御雪带着陆焰游|走在各大世家之间,言谈间透露出即将会迎来一场大战的意思,让各个世家做好准备。   各大世家以为是赢勾突破封印在即,不疑有他, 全族上下高度戒备,紧张的气氛在修真界蔓延开,就算是下修界也能感受到那股紧绷的氛围。   最后沈御雪和陆焰去了一趟玄武部落, 地址是找玄樱拿的, 那是一片沼泽, 终年雾气缭绕。   他们一是访友, 二是告知眼下的局面,结果玄武就是在自己的地盘上也不善交流,执明传音表示自己还活着,开战了一定到场,之后就把锦书推出来了。   这倒霉孩子比起第一次长进了不少,起码能控制自己那副抗拒的神情,挤出点笑意来。虽说还是很勉强,但起码是个进步。   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沈御雪和陆焰也没为难他,让他代为传话后就走了。   路上陆焰谈起这事,道:“执明这家伙是想退位了吗?”   四兽重聚执明没有现身,今日他还是没有现身,事情都推给锦书。这孩子话不多,但能办事。陆焰看不清他的修为,应该是执明在他身上施加了秘法。   他们四个人里,只有执明对权势没有什么感觉,有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无所谓。要不是处在这个位置上无可避免,他说不定已经远遁到让人找不到的地方,一觉酣睡,不问世事。   沈御雪笑道:“师伯说不定只是单纯的不想走动。”   执明一天中大半的时间在睡觉,不出面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沈御雪反而觉得很正常。   “就算师伯真的要退位,大概也不会通知我们。”沈御雪想到这种可能,脸上的笑意更明显。   不通知外界就不知道,那么在外界的眼中他还是玄武族的族长,退位只是内部退位,对外影响不大。   陆焰听着就有点心梗:“易尘要是能把自己的那股活泼劲分点给执明,也不至于三缺一。”   沈御雪想想易尘什么都敢插一脚的性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们二人就是两个极端,要是真凑在一起,谁也说不好会发生什么。   白驹过隙,光阴似箭,新月这一天很快就来了。   沈弋和宁不凡定的时间是逢魔时刻,这个时间段太阳西沉,天色将暗未暗,正是妖邪苏醒纵横之时。   在前往不尽之地前,宁不凡坐在金阳宗的大殿上,在他的脚边躺着不着寸缕的辰少卿,身上是斑驳的痕迹,大殿是被辰少卿夺取气运的人,或坐或站,他们面面相觑,知道中了宁不凡的诡计,面色青白交错。   这一刻,难堪和无地自容写在他们脸上。   宁不凡手握拂尘,哪怕做了那么多的祸事,他依旧是一副正气凌然的模样,威严,端正。   他用脚抬起辰少卿的脸,目光扫过在场的人,笑道:“看来诸位最近过的很滋润。”   众人的脸色更红了,唯有辰少卿脸色惨白,他知道在前面等着自己的是什么。   他猛然抱住宁不凡的脚,哀求道:“宁不凡,我不想死,求你放了我。”   宁不凡没有挣脱,他垂眸道:“现在不是我要你死。”   说着目光转向在场的人,他利用辰少卿让这些人有了共同的污点,现在事情败露,就算他让辰少卿活,这些人也不会轻易放过辰少卿。   辰少卿面露绝望之色,内心充满了憎恨和不甘,他恶毒地盯着宁不凡,猛然甩开他,回望在场这些和他颠鸾倒凤的人,面色狰狞道:“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你们好过。现在站在你们面前这个人,是杀死老宗主的凶手!”   在场的人不由的愣住,很快他们的神色就像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宁不凡只是微微挑眉,神色间没有被拆穿的慌乱,反而带着笑意。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大殿上的这些人,不做辩解,默认自己杀死了恩师。   当年老宗主退位之后就说闭关冲击大乘期,但一直没有突破,最后一次消息就是冲击失败,当场陨落。   他身死之后,宁不凡事无巨细地处理后事,办的格外出色,根本就没人怀疑过。   现在辰少卿突然说出来,他的目的固然是要众人对宁不凡心存芥蒂,但更重要的是给他们一个宁不凡的把柄,用来相互制衡。   此时此刻,如果他们不想受宁不凡控制,就必须杀了宁不凡。同样,宁不凡不想这事败露,就必须对抗他们。   辰少卿的想法是好的,但他忽略了一点,宁不凡如今的修为已不是在场的人可以匹敌,就算是众人奋起反抗,也有失败的可能。   “宗主,此人已经神志不清,开始胡言乱语,还是速速解决为好。”意识到打不过宁不凡,堂下的人开始倒戈,向宁不凡表示衷心。   其他人连忙随声附和,生怕自己说的慢了点,就会成为宁不凡第一个解决的对象。   宁不凡掩面大笑,道:“诸位都是我金阳宗的栋梁之才,本座一定会好好提拔你们。至于此人,你们不用担心,我保证他从未出现过。”   从未出现,便是没有那些龌龊事。   在场的人松了口气,齐声道:“宗主英明。”   辰少卿自知大势已去,今日必死无疑,他放弃了挣扎,恶狠狠地盯着宁不凡:“宁不凡,你施加在我身上的痛苦,终有一日也会回到你身上。”   宁不凡对他的诅咒视若无睹,他打发走了在场的这些人,用一块布裹住辰少卿,道:“这话留着到阴曹地府说给别人听,我不感兴趣。”   沈弋告诉宁不凡的方法是让他绘制一个复杂的阵法,用辰少卿血祭。   阵法当然是真的,但其目的不是开封印,就是障眼法罢了。   眼看解开封印的时间在即,沈御雪和陆焰还没打算坦白,他们借口有事离开彼此,准备去不尽之地助宁不凡一臂之力。   沈弋就眼瞧着他们二人前后脚离开,找海黎拿了把瓜子坐在船头吃的津津有味,同时还不忘和海黎看看有没有鱼上钩。   海黎知道他最近在暗中行事,此刻也按捺不住好奇心,道:“你个瓜娃子最近有些不对头哦。”   沈弋笑道:“海老,瞧你说的,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海黎摇头:“我就觉得你不对头,是不是又背着你哥做了啥子不该做的事?”   “那哪儿成啊?我可是最听哥哥的话了。”沈弋卖了个乖,他这次不仅听哥哥的话,还听陆焰的话,守口如瓶,谁也没说。   不尽之地火光冲天,沈御雪先陆焰一步到达这里,他在阵法上不算精通,但当初抱着可以救出陆焰的心态,研究过不尽之地的封印,知道如何破除。   他寻到阵眼正欲松动,就察觉到一股熟悉且强大的气息由远而近。   沈御雪内心一惊,没有继续动手,而是收敛气息,在山崖上寻了一处藏身之地。   后来者自然就是陆焰,面对自己布下的阵法他再熟悉不过,三下五除二就将重要的结点全部松动,只等宁不凡前来开启血祭,污染至尊火焰,从而彻底破坏封印。   陆焰要保证这事万无一失,准备找了个藏身之处等宁不凡前来。   不尽之地被火焰烧灼数百年,荒芜人烟,放眼看去只有怪石嶙峋,能够藏身的地方屈指可数。   沈御雪站在怪石搭建的石台下和陆焰四目相对,说着有事的师徒二人在这里相聚,谁也没有说话,气氛格外诡异。   陆焰这一次反应迅速,连忙道:“我可以解释。”   陆焰的第一反应不是沈御雪也是来解开封印,而是沈弋泄密,让沈御雪提前来这里等他。想到沈御雪上次反应强烈,陆焰怕他又生气,不再隐瞒,道:“阿雪,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在明知可为的情况下无动于衷。”   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陆焰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心里更觉亏欠。   沈御雪叹了口气:“我明白……”   话音未落,外面就传来男子的破口大骂,那声音尖锐,直接打断了沈御雪的话。   他们知道,是宁不凡把辰少卿带过来了。   陆焰往前一步靠近沈御雪,石台下的空间并不大,他们两个人不想暴露,除了收敛气息,还得紧挨着站在一起。   沈御雪后退一步,后背抵着石壁,他的喃本意是让陆焰藏起来,但落在陆焰的眼里就变成他对这件事抗拒。   因为要听外面的动静,他们二人不便言语,解释横在各自的心头。   陆焰试着靠近沈御雪,一步一挪,最终把沈御雪揽入怀中,他深情款款地看着沈御雪,低垂眉眼,流露出一点可怜的姿态,仿佛是只淋湿羽毛的小鸟,在自己喜欢的人怀里撒个娇,想哄对方开心。   沈御雪很少在陆焰身上看到这样的神色,一时入神,目不转睛。他想说自己没生气,看着陆焰这个样子,心软的不行。但转念间,他没有解释,任由陆焰抱着,和他一起听外面的动静。   狭窄的空间下,他们靠的很近很近,彼此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温度逐渐升高。   在石台外面,宁不凡已经画好阵法,他将辰少卿扔上祭台,在他的骂声中用匕首穿透他的心脏。   辰少卿的心血喷涌而出,全部滴落在阵法上。原本黯淡的阵法瞬间红光大盛,和周围的火光交织,封印上火焰翻滚,地动山摇。   辰少卿面色灰白,他瞪大眼从高空中坠|落,被火焰吞噬,化为灰烬,彻底结束了自己可悲的一生。   阵法凝聚的力量越来越强,被陆焰动过手脚的封印受到牵引,开始寸寸碎裂,无数耀眼的白光从地底射出来,直冲云霄。   这一刻,不管是上修界还是下修界,都可以看得真切。   原本这里就是视线聚焦之地,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故,更是让人纷纷侧目。   宁不凡站在虚空中,眼看封印即将被解开,他神色疯狂,面容邪气。火光带出的热气鼓动他的袖袍,他大笑着迎接魔族的降临。   冲天的白光彻底撕裂封印,不尽之地的火焰倾盆而出,沉寂在封印上的灵力轰然爆发,四周飞沙滚石齐落,岩浆奔涌而出,火焰呈现出燎原之势,仿佛天灾降临人间。   沈御雪和陆焰藏身之地也受到灵力和火焰的冲击,沈御雪被陆焰牢牢地护在身下,别说危险,就是头发丝都没乱。   陆焰张开了翅膀,形成完美的屏障。沈御雪抬手摸到他的羽翼,陆焰的翅膀微不可查地抖了抖,整个人朝着沈御雪靠近。   他的唇就在沈御雪耳边,呼吸炙热。   宁不凡没想到解开封印的冲击如此厉害,强大的气流差点将他掀翻出去,好在沈弋给他的丹药提升了实力,这才让他勉强稳住身形。   无数的力量在几个呼吸间全部散去,归于天地。不尽之地露出真面目,火焰把这里蚕食成一个巨大的盆地,四周的溶石倒扣形成一个龙爪花样的保护罩,而那颗巨大的心脏就在其中。   燕南归被吊在溶石正中间,身体灰白,呼吸微弱,唯有起伏的心脏证明他还活着。   乍现的天光落下来,团团黑雾愣在当场,压|在他们头上几百年的封印突然就没了。   他们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反而在意识到发生什么后,爆发出一声声惨烈的尖叫。   他们纷纷钻入各自的心脏中,巨大的心脏跳动声响如雷鸣。很快,心脏一颗颗脱离,在燕南归鲜血的滋润下从心脏中长出血肉。   不尽之地的动静太大,各方的势力已经吸引过来。如果宁不凡足够冷静聪明,就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快点离开。   可是沈弋给他许下空口承诺,只要解封就再赐给他无上的力量,足以纵横大陆。在巨大利益的诱|惑下,宁不凡选择抛弃此刻的一切。他相信只要自己成为至尊强者,失去的终究会再度回到他身上。   逢魔时刻已过,残阳西沉,天色昏暗。   宁不凡飞向溶石,高喊道:“恭迎魔尊降世。”   宁不凡话音刚落,突然感觉到体内的灵力飞快地流逝,原本充盈的身体仿佛成了漏水的桶,下坠的趋势逐渐止不住。   这个变故让宁不凡有了一丝慌乱,手脚失了平衡,就在他心惊胆战之时,一道人影直冲他而来。   宁不凡大喜,但下一刻,他面露惊惧,被人掐着脖子提起来。   “区区蝼蚁,竟然敢坏我大计!”   抓住宁不凡的那只手犹如铁钳,宁不凡呼吸困难,面色铁青,青筋暴起,双眼暴突。他费力地看清眼前人的模样,吃力辩解道:“魔尊,你要出尔反尔吗?”   赢勾身高九尺有余,体态匀称,宽肩窄腰,眼窝深陷,鼻梁高挺,一头浓密的卷发披散在肩上,袒胸露乳,脖颈上带着一个玉石雕刻的璎珞。   如果忽略他身上滔天的凶煞之气,他称得上是具有异域风|情的美男子。   赢勾也有一双紫色的眸子,其中一只略带灰色,目无焦距,已经瞎了。独眼燃着熊熊怒火,赢勾恨不得立刻掐死宁不凡。   但宁不凡的话让他产生了疑惑,封印解开的太突然,他的族人没有完全恢复,心脏暴露在阳光下,更是硬生生打断他们从燕南归身上吸取力量,再难调息。   “是谁派你来的?说出你的幕后主使,我一定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赢勾恶狠狠地盯着宁不凡,看的出来他此刻盛怒不已。   宁不凡已经听出不对劲,但还是咬牙道:“赢勾。”   赢勾一愣,意识到眼前这个蠢货不过是被人当枪使了。他想起掳走燕南归时人群中一闪而过的身影,完好的那只眼睛里布满了怒意:“荧惑,陆焰,本尊和你们不死不休!”   说着便将手里的宁不凡扔下溶石,让复活的魔族蚕食他的血肉恢复体力。   宁不凡此刻灵力全无,又被赢勾掐的头昏脑涨,只感觉身体不断下坠,无力动弹。   赢勾身影变化,巨大的魔族虚影笼罩在半空中,仰天咆哮,那股力量一出,无数的魔气从地底涌现,顷刻间,此地就陷入黑暗中,浓雾翻滚,不见天日。   沈御雪和陆焰及时撤退,顺手还把宁不凡带出,扔到山林中,以免他一身血肉养了敌人。   他们站在远处的天际,遥看此间,天地风云变色,他们拉开了一场战争的序幕。   作者有话要说:   沈弋:赢勾画的饼,关我沈弋什么事!   赢勾、宁不凡:…… 第八十五章   不尽之地的封印被破坏, 魔族出世,在短暂的恐慌后,众人的视线聚集到不尽之地, 他们的心头都有同一个疑惑, 为什么不尽之地的封印会出问题?   为此上修界专门派人前来查看,柳烟楼义不容辞 , 一同前来的还有薄渊和江彻。赢勾利用魔气笼罩了这一整片天地,为了不惊动魔族,他们的搜寻范围是在外围。   沈弋给宁不凡阵法时特意留了一手, 以柳烟楼对阵法的敏锐,他们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 就找到了足够的证据。   之后上下两修界接到同一条通缉令,上面清楚写着宁不凡破坏封印放出魔族, 通缉令上附带了一段他解开封印的影像,清清楚楚地记录了一切。   这个消息一出, 上下两修界都沸腾了。   魔族冲开封印和有人破坏封印是两回事, 前者是劲敌,后者是自己人背刺。一时间宁不凡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沈御雪和陆焰预料过这样的局面,他们当日带出宁不凡,让他自生自灭。至于眼下他躲到什么地方, 他们就不知道了。   沈弋那颗丹药是海黎特别调制,足以毁去宁不凡的根基,他此刻不足为惧, 在仙门的通缉下, 他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有人不放过他。   从不尽之地回来, 陆焰给沈御雪解释, 沈御雪也向他坦白,他们二人心有灵犀,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陆焰此前忐忑的心这会儿终于落回肚子里,他早该知道,沈御雪不会为了儿女情长弃天下而不顾。   宁不凡的背刺让金阳宗的声望一落千丈,此前被宁不凡威胁的那些人更是立刻跳出来和宁不凡划清界限。但即便如此,还是没有办法挽回金阳宗的信誉。   不少人趁此机会落井下石,明目张胆地抢夺金阳宗的弟子,威逼利诱,更有甚者对外出的弟子围追堵截。   在其他势力的掺和下,金阳宗分崩离析,不少人愤而出走。   在沧江养伤的孟昊轩得知此事,没有犹豫,很快就向沈御雪辞行。   金阳宗的基业不能毁在他们这一代手上,身为老宗主的弟子,宁不凡的大师兄,在明知宁不凡有问题的情况下没有及时止损是他的失误,   其他人可以明哲保身,但他不行,更何况三师弟还在闭关。   沈御雪对他的决定没感到意外,交给他一块玉简,让他量力而行,不可勉强。   孟昊轩三拜而去,在他走后,鲛人一族直接进入备战状态,海黎回了一趟神医谷。他们谷内还算平静,谷主派出一部分弟子入世,方便在开战后救人。   海黎给自己点了盏魂灯就走了,谷主有些惊讶。   如果是往常,这种事海黎才不会凑这个热闹,但和沈弋他们相处久了,他这一走反而有些不放心,干脆继续跟着他们。   谷主拍拍他的肩,送他出谷,知道他去意已决,没有多言。   大陆上风雨欲来,就连天色也跟着凑热闹,黑云堆积,不见日月,天色昏暗一片。   失去封印的控制,魔气不断向外扩散,之前被沈御雪镇压的雾障再度复苏,摧枯拉朽地席卷下修界,不过一|夜的功夫,就有无数的门派卷入其中。   李清柚拉起来的联盟迅速做出反应,他们和鲛人族联手,解救那些受困的仙门。但下修界的混乱并没有因此被止住,反而愈演愈烈。   雾障放大了人心中的欲|望,早就包藏祸心的门派更是如此,还不等魔族出手,下修界先自己打起来了。   战火跟着雾障一路蔓延,在权力纷争的倾轧下,不少门派消亡在战火中。   李清柚拉起来的联盟遭到冲击,在这样的混乱下,江家在江平野的带领下也加入了李清柚的联盟。   江家的站队让下修界的力量迅速一分为二,以翻海宗,清波派,灵蛇帮为首的势力脱离仙门,大肆敛财抢掠。有人在他们的势力中发现了宁不凡的身影,怀疑是宁不凡在背后挑弄是非。   “宁不凡背弃道义,已非我金阳宗宗主,今日当着诸位道友的面,我孟昊轩表个态,一定会清理门户,给大家一个交代。”孟昊轩回到金阳宗后,堪堪稳住了金阳宗衰败的趋势。   金阳宗也是联盟的一份子,在联盟的会议上,他以新任宗主的名义出席,目的只有一个,便是对付宁不凡。   沈御雪没有跟着陆焰回上修界,这场商谈他亦在场,不过和众人一墙之隔。听着孟昊轩的话,沈御雪饮茶的动作慢下来。   宁不凡擅长伪装,擅长算计,在上修界的通缉下他还能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挑动是非,也是个人才。   陆焰当日救他是不想便宜了魔族,可不是要看着他兴风作浪。   “孟道友,我们大家自然信得过你,只是宁不凡狡猾,你可有什么对策?”   孟昊轩早年在仙门也是有名有姓的人,说出来的话还是有点分量,大家愿意给他这个面子,没有刁难。   “对付他就得真刀真枪,但凡动个智取的念头,就会变得被动。”孟昊轩吃了一次暗亏,清楚的知道宁不凡的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为了对自己有利,就是黑的他也能说成白的。   这话让在场的人有些迟疑,孟昊轩道:“你们尽管把他交给我,安心对付其他人。”   “那就拜托孟道友了。”在场的人不在客气,彻底把这事丢给孟昊轩。   会议之后,众人散去,李清柚询问孟昊轩可需要帮忙。   “不必,这是我的责任,又怎么能推脱给他人?”孟昊轩婉拒了李清柚的好意,只请李清柚帮他留意,如果有宁不凡的消息,就第一时间通知他。   李清柚见他心意已决,不在多言。   经此一事,金阳宗在玄门的地位一落千丈,孟昊轩身上的担子又重了。   雾障之下,另立门户的那些门派没有消停,下修界局面混乱,摩|擦和战争急剧增加。他们再次打起鲛人的主意,密谋的话传到李清柚等人的耳朵里。   原来他们见眼下势头不对,想要袭击鲛人,以鲛人为礼,去魔族讨点好处。   “有些人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用说,这肯定又是宁不凡的主意。”李清柚把这个消息带给沈弋,沈弋听完冷笑连连。他抬头看向船头和海黎一起钓鱼的沈御雪,对宁不凡的目的猜出几分。   他害宁不凡修为大跌,又被仙门通缉,以他的心性,多半已经猜到背后有沈御雪的手笔。他本来就对沈御雪有误会,在这样的催动下,只怕爱恨已经说不清。   袭击鲛人族不过是找个恰当的理由让那些人供他驱使,真正的目的恐怕是找沈御雪。   “上修界已经在联合势力准备主动进攻魔族,不给魔族肆虐的机会。届时下修界难免会参战,宁不凡这样的毒瘤还是要早早解决为好。”   沈弋把李清柚拉到一旁,道:“李阁主应该知道,我不想我哥被这种事情所困扰,所以有些话还请你在他面前不要提。你们需要帮助,我可以全力提供。”   沈御雪不是睚眦必报之人,渡过心魔劫后,他的心境豁然开朗,没有对过去的事耿耿于怀。他无视燕南归等人的存在,让过去归于尘土。   沈弋不想他坏了道心,欺负人这种事他来就好。   李清柚明白沈弋的意思,和他商量一个对策。   在他们身后,沈御雪扭头看过来,目光深邃,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上修界准备开战,江家召集人手,江平野向李清柚辞行。他这一走还带走了大半的江家力量,联盟的实力一下子降了不少。   这对外界虎视眈眈的人而言无疑是个好消息,很快一场大规模的突袭在沧江上游展开。   擅长暗杀潜行的灵蛇帮打头阵,拔掉李清柚安插的稍点,悄无声息地靠近,之后翻海宗进入布阵,封锁了霓裳阁外围的气息,阻断他们和沧江的联系。   灵蛇帮和鲛人族早在此前的雾障之祸时结仇,二把手金柳死在沈弋手上,身为帮主的金淮决心复仇。   他给翻海宗的人使了个眼神,让他们留在这里等清波派的人前来进攻霓裳阁,而他则带着人去对付鲛人。   昏暗的天地间不知何时起了雾,路上的能见度变得很低。   金淮低声骂了两句这个鬼天气,回头叫手下跟紧,再一抬头就发现眼前多了道人影。   来人很好看,让人一眼失魂,心神荡漾。他手持软鞭,笑意凉薄。   金淮大惊失色,认出他是沈弋,立刻神情戒备,让手下迅速靠拢。   陆地上的雾气没有弥漫到水域,沧江的支流相互交错,一条不起眼的小船从支流顺水漂流,顺利靠近孤峰。   穿着斗篷,全身裹的严严实实的黑衣人从船上下来,他刚下地走了没两步,就被负手而立的孟昊轩挡住去路。   “小师弟,别来无恙。”   孟昊轩毫不客气地拆穿来人的身份,指尖弹出一道劲风,打落对方的斗篷兜帽。   短短几日不见,宁不凡瘦的十分厉害,原本周正的模样因为脸颊削瘦,流露出凌厉和刻薄,不似以往那般温和。他眼窝深陷,目光狠辣,身上的衣服有些不合身了。河风一吹,空荡荡地鼓动。   孟昊轩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再见面宁不凡会是这个样子。   宁不凡拉了拉自己的斗篷,目光瘆人:“还没死呢?真是命大。”   “你都没死,我怎么舍得先走一步?”孟昊轩拔剑道:“今日我就替师尊清理门户!”   “用不着你在这里假仁假义,我不想和你动手,滚开。”宁不凡的手上依旧握着象征金阳宗宗主身份的拂尘,雪白的拂尘和他一身黑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孟昊轩神情严肃,他们会有今日的部署,自然是清楚宁不凡的目的。他看着宁不凡,呵斥道:“我说过让你收起那个心思,看来你没有放在心上。你还是那么执迷不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宁不凡皱了皱眉,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信了那个自称赢勾的人编造的谎言,当知道中计时为时已晚。他成了仙门的公敌,在通缉中东躲西藏。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修为大跌,根基受损。   修为是他的底气,是他日日夜夜的辛苦修炼,是永远不会背叛他的底牌。可是因为一场算计,他什么都没了。   他尝到了一朝修为跌落的痛苦,他躲避通缉藏在暗不见光的角落里时,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刚刚拜入山门的时候。   老宗主一心放养,师兄们避之不及,冷眼旁观。他无人教导,修炼一塌糊涂,后入门的弟子都敢当着他的面嚼舌根,嘲笑他是个废物。他气不过打不过,别人鄙夷奚落的眼神如芒在背。   他痛苦不堪地躲起来,外面一有点风吹草动,他就会误以为是别人在嘲笑他。在那段时间里,他无数次的希望自己是个聋子该有多好。   后来遇见沈御雪,在他的耐心指导下,他的修为逐渐有了起色,曾经嘲笑他的人也被他暗中收拾,他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出一口心头积压的怨恨。   越是往上爬,他越是不敢回到当初彷徨无助的时候。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要出人头地,要更强的实力,更多的权势,只有这样,别人才会抬头仰视,才不会被人看不起。   后来他当然如愿以偿的做到了,可是现在又什么都没有了,他再度成了阴暗角落里的苔藓,见不得光。   而促成这一切的人是曾经把他拉出黑暗的沈御雪,救赎和深渊是同一个人,宁不凡觉得讽刺极了。   “我要的谁也拦不住。”宁不凡深吸一口气,再抬眸时,眼中杀意毕现。   他如今的修为大不如前,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都要走到沈御雪面前,问一句为什么。   这一次孟昊轩不再手下留情,他和宁不凡一样,出手就是杀招,兵刃相撞,灵光迸发,两个人的灵力在这空间里不断碰撞爆发,气流席卷四周,古树倾倒一片,大地沟|壑纵横,尘土飞扬。   而宁不凡想见的沈御雪立在山巅上,注视着他们的这场战斗。   灵气化刃,鲜血飞溅。宁不凡被打的节节败退不肯认输,依旧下死手进攻,全然不顾身上的伤势。   他巅|峰时和孟昊轩是不相上下,更何况是此刻?   他的败局早已注定,但即便是被孟昊轩打的跪倒在地站不起来,他还是不肯放弃。   “沈长老,沈仙君,沈御雪,我知道你在这里,你出来见我,你出来见我啊!”宁不凡趴在地上,发髻凌乱,身上血迹斑驳。他一边咳血,一边大喊,喉咙里的语调破了音。   孟昊轩的剑刃距离他的头颅不过一指,再往前便是结束,但他顿住了。因为沈御雪出现在这里,他站在宁不凡身前不远处,目光淡然地看着他。   宁不凡感受到他的气息,抬起头:“你终于肯见我了吗?还是来看看我现在这狼狈的样子?你看到了,你满意了吗?”   宁不凡的话语里藏着怨怼,神情痛苦而愤怒。   “我一直把你当成授业恩师,在你门下修行时,我比任何人都要刻苦努力,我以为只要这样做,你就能一直看着我,可你收了燕南归。有了徒弟的你,一门心思都在徒弟身上。”   宁不凡苦涩道:“我一直都知道燕南归认错了人,也知道辰少卿冒充你。你从来不记这种事,我故意不告诉你,就是想让你知道,燕南归眼盲心瞎,配不上你。”   宁不凡顿了顿,擦去嘴角溢出的血迹,嘲讽道:“可你执迷不悟,你和燕南归相比,你也没好到哪儿去。”   最后这话说的激烈,宁不凡的嘴里呛出一口血,想到沈御雪宁愿被燕南归羞辱,也不肯和他结为道侣,他既不甘心,又有隐秘报复的快感。   他也曾真心实意,可为什么沈御雪看不见?   孟昊轩听的眉头直皱,担忧地看向沈御雪。   沈御雪神色平静,道:“你见我就只是为了说这些吗?”   宁不凡一愣,心底莫名恐慌,他想站起来,过重的伤势不能支撑,他就手脚并用朝着沈御雪爬去:“不是的,我……”   沈御雪那么淡然,他如今对燕南归都能视若无睹,宁不凡更没有信心让他另眼相待。他当然想要质问这一切是为什么,可如果没有答案,沈御雪就会抛弃他。   宁不凡不想再一次错失沈御雪,他艰难地爬到沈御雪脚边,身后的地上留下道道血痕。他伸手抓住沈御雪的衣摆,祈求道:“沈长老,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看在我真心实意喜欢你的份上,求你不要丢下我。”   宁不凡知道,沈御雪最是心软,只要他肯认错,沈御雪一定会原谅他。   沈御雪垂眸看着宁不凡,无动于衷。   宁不凡继续道:“我只是太嫉妒燕南归,嫉妒他能得到你的喜爱,嫉妒的快要发疯,才头脑不清地犯下这些错。我当初不应该为了一己之私对你袖手旁观,让燕南归把你带走。当我听到你的死讯时,我真的好后悔,为了能够复活你,我才踏上前往海域的商船。”   “沈长老,我真的知道错了。”宁不凡再一遍重复这句话,他就趴在沈御雪的脚边,鲜血染红了沈御雪的衣摆。   沈御雪抽身而退,并指为剑,割下被宁不凡抓在手中的衣摆,剑气在地上也留下一道深痕,漠然道:“我知道了。”   然后就没了声,宁不凡抓着衣摆,看着近在咫尺的深痕,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时反应不过来。   沈御雪不再看他,转身离去。   宁不凡伸出手想要再度抓住沈御雪的衣服,却扑了个空。   沈御雪只说他知道了,没说他会原谅,更没说要救人。他来这里,仿佛就是为了听一句话,而不是要回应什么。   宁不凡痛苦呼喊:“沈长老,求你带我走……求求你,不要抛下我……”   沈御雪没有回头,孟昊轩走上前,看着眼前这一幕,嗤笑道:“人间有句话叫割袍断义,画地绝交,你还不明白吗?”   沈御雪不原谅,嫉妒不是犯错的理由。   宁不凡说的好听,实际上根本没觉得自己错了。他道歉是因为他现在处在弱势的一方,他需要沈御雪的庇佑,一如当初他在宗门举目无亲时,需要沈御雪庇佑一样。   虚伪的忏悔一文不值,沈御雪最终弃他而去。 第八十六章   孟昊轩清理门户, 他不再相信宁不凡的花言巧语,解决掉宁不凡后,他走出孤峰, 看见沈御雪站在河边, 河水冲刷他脚下的巨石,河风拂过他的衣衫, 他抬头注视霓裳阁所在的方向,其他人已经交上手。   即便是站在这里,也能感觉到混乱狂暴的灵力。想要权势的人, 维持正义的人,在这一刻全部毫无保留。   沈御雪没有插手, 因为这是他们的战斗,无需他介入, 他们也能结束这一切。   孟昊轩的任务就是解决宁不凡,他身上还残留着几分血气, 默默地和沈御雪保持一定的距离。   “我要走了, 属于我的战场在另一边。”沈御雪收回视线:“以后金阳宗就交给你了。”   孟昊轩心头一紧:“沈仙君,你以后还会来吗?”   沈御雪对下修界的感情随着陆焰的复活逐渐淡去,他为这天下活了几百年,热血未冷,但有一半的心思分给了陆焰, 并且会越来越偏向陆焰。   孟昊轩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有此一问,他只是有一种直觉,沈御雪这一走, 不是像从前那般来来往往, 今日分别, 明日再见。   沈御雪平静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现在的你们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就算没有我,也可以维护下修界的安稳。”   沈御雪曾经识人不清,一腔厚望错付,但好在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不值得期待。仗义相助的李清柚,知恩图报的孟昊轩,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却坚守正义道德的李青慕……   他们这些后生是下修界新的希望,可能他们不算很强,但他们敢于拼搏,勇往直前。除了他们,还有坚守在这里的江家,迁徙的鲛人,偶尔搭把手帮个忙的天地无极。   沈御雪能够想象到这场混乱过后,下修界的欣欣向荣。   孟昊轩心头一热,没由来的鼻子发酸。哪怕经历过仙门的背叛,沈御雪还是盼着下修界一切都好。   在他心里,个人的恩怨情仇不敌芸芸众生的和平安稳。   别过孟昊轩,沈御雪直接前往朱雀部落。   各大世家商议如何对付魔族,达成初步的统一后就是战略部署。   宁不凡破阵那日,沈御雪和陆焰看的清楚,魔族并没有欣喜,反而陷入慌乱之中,赢勾更是气急败坏,显然他们之前的猜测正确。   多年的封印使得魔族元气大伤,但也变相地成了一种保护,在失去肉|体后,他们的心脏很是脆弱。   阵法突然破裂,直接打断他们修养,让他们猝不及防。   换而言之,魔族现在正处在虚弱时,趁他病要赶紧要他命。   陆焰等人也不含糊,他们已经决定趁此机会进攻魔族。各大世家有针对地进行了训练,也到了该实践的时候。   他们的部署是由薄渊带领先头部队去探听虚实,最好能够确定魔族现在的整体实力,然后才是大规模的进攻。   薄渊对此没有异议,他从部落中挑了一队精锐,其中就有善于打探情况的青鸟。   沈御雪赶回来时,薄渊正轻点人手准备出发,师兄弟二人在门口撞了个正着。   “师兄这是?”沈御雪看了眼薄渊身后的人,各个修为精悍,顿时明白了什么。   薄渊瞧见他心情大好,出征前的一丝紧张荡然无存。   “下修界的事都处理好了?”薄渊问道,眼神关切地把沈御雪打量个遍,确定他没有受伤才收回视线。   为了防止和魔族打起来后,遭人背刺,上下两修界的任务是分开进行。沈御雪去处理下修界的内乱,上修界则征集人手,团结对外。   薄渊和沈御雪聚少离多,每次重逢都会喜不自禁。   “师尊去见荧惑了,你先回丹霞楼修整,上修界的部署他会告诉你。”要务在身,薄渊不便多谈,   沈御雪颔首道:“大师兄,万事小心。”   薄渊挥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他和魔族已经是老对手,当然不会掉以轻心。   这次和魔族交战,不像第一次那么仓促茫然,仙门占据了主动权,在布局上游刃有余。沈御雪没有回丹霞楼,而是去找了玄樱。   大战在即,玄樱手上的情报网是重要的信息传递点,她这些天在忙着检查人手的安排是否合理,以便确保在战斗时,消息可以通畅无阻地传递。   沈御雪到时,她在分拣关于魔族的消息。赢勾也不是无动于衷,青鸟捕捉到他暗中活动的迹象,应该是寻找血肉为魔族补充力量。   看见沈御雪,玄樱很高兴,道:“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   往日里沈御雪不是和陆焰在一起,就是行走在外,玄樱都很久没有好好看看他了。她招呼沈御雪坐到身边,手上的消息从不避着他。   沈御雪拿起桌上的玉简看了看,道:“我想问问有没有燕南归的消息。”   玄樱脸上的笑容一僵,立刻换上一脸的嫌弃:“问他做什么?你问点别的。”   玄樱从来都不喜欢燕南归,一开始还能说是偏颇沈御雪,对害他受伤的燕南归深恶痛绝,后来是知道他有眼无珠,忘恩负义,便打心眼里瞧不起。   特别是在妖族看见燕南归和辰少卿那些破事后,玄樱恶心了许久。这种人竟然还有青鸾血脉,她真是恨不得掐死那只留种的青鸾。   “你该不会是看他倒霉就心软了吧?”玄樱想到一种可能,立刻警铃大作,严肃地盯着沈御雪,但凡沈御雪说一句是,她就要考虑把人打醒。   好在沈御雪摇头了,他问燕南归是出于担心,但却是另一个担忧。   赢勾有把人转化为魔族的能力,而魔族需要憎恨,杀|戮,贪婪……这些东西燕南归刚好都有。辰少卿毁了他,把他推向了另一个极端。如果赢勾想利用他做点什么,轻而易举。   “不是担心他就好。”玄樱翻了翻面前的玉简,道:“目前青鸟族没有关于他的消息,你也不用太担心,就算真的在战场上遇见了,姐姐替你教训他。”   虽然燕南归身负气运,但气运带来的好处随着沈御雪的离去并没有落在他身上,青鸾血脉没有觉醒,他的修为被压制了很大一部分。   就他现在这情况,玄樱根本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都不需要沈御雪动手,她就能让他后悔没能痛快点死在妖族。   玄樱护短,沈御雪心里暖洋洋的:“人是我教的,清理门户应该我来,怎好劳烦师姐动手?”   “你跟我之间还客气这个?”玄樱看了沈御雪一眼,抬手轻拍他的额头:“我就怕你动了恻隐之心。”   沈御雪不是冷心冷肺之人,燕南归毕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在下修界几百年就这一个,要他直接痛下杀手还是有些为难他。   “我要是还有犹豫,就不会将他逐出师门。”沈御雪安抚玄樱,让她不必多想。   如果沈御雪真的无根无垠,这个师门有或没有倒也没什么。但他身后是朱雀部落,其中的好处不言而明。他和燕南归断绝关系,也让燕南归失去接触朱雀部落的机会。   沈御雪站在葬仙台上说的那些话不是一时之气,是攒够了失望,没道理还抱有希望。   玄樱见他理智清醒,情不自禁地把人抱在怀里,高兴道:“咱不理那些倒霉蛋,看看帝君,试问这天下除了我还有谁比他更疼你?”   陆焰对沈御雪的感情毋庸置疑,玄樱只有嘴贫的时候才拿出来比一比。   沈御雪哭笑不得,冷不丁听见陆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放开。”   简短的两个字没有起伏,却听的人心头一跳。   玄樱抬头瞧见他,非但没松手,还挑衅地哼了一声。   陆焰大步流星,道:“他不是小孩子了,你这样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玄樱一直以姐姐自居,对沈御雪的关怀就是纯粹的亲情,小时候摸摸头,捏捏脸,带着他在朱雀部落炫耀,全然没有避嫌的意思。   现在亦是如此,哪怕沈御雪已经几百岁,是个大人,在她心里还是需要照顾的弟弟。她把他照顾的那么好,最后却便宜了陆焰。   沈御雪轻拍玄樱的手,示意她不要和陆焰对着干。   玄樱看在他的面子上松开手,正襟危坐。   沈御雪整理衣襟,起身相迎:“师尊的事情办完了?”   陆焰点点头,眼神依旧盯着玄樱,沈御雪微微侧身挡住他的视线,道:“那我们回去吧,我还不知道上修界的部署。”   玄樱习惯给陆焰添堵,这脾气她拜入师门时就有,有没有沈御雪都一样。   陆焰拿她没办法,见沈御雪护着就轻拿轻放,抬手给沈御雪整理衣服,不经意地在玄樱揽过的肩头拍了拍,道了一声好。   玄樱自然是瞧见了,切了一声,在心里腹诽道:“有些男人看起来大度,实际比谁都要小心眼。”   沈御雪和玄樱打了声招呼,拉着陆焰离去。陆焰的目光落在交握的手上,虚握拳头掩唇闷笑,便不和玄樱计较了。   只要沈御雪偏向他,其他人做了什么又怎么样?人依旧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第八十七章   第二次对战魔族, 上修界的部署不算复杂。这数百年来,上修界欣欣向荣,能人辈出, 并不像当初那般捉襟见肘。   而且这一次他们有一个强力的外援——荧惑。   他和赢勾是死对头, 当年赢勾败走,带走不少魔族精锐, 本身就存了要找时间打回去的心思。要不是碰上陆焰这样一个不要命的,赌上自己的性命把他们封印在此,恐怕魔族那边早就不安生了。   荧惑不喜欢被人惦记着自己的位置, 所以赢勾他一定要处理。   陆焰没有特别安排沈御雪,这一次他把选择权交给了沈御雪。   “我当然是要和你在一起。”沈御雪的答案没有意外, 选择破开封印的同时,他已经做好了承担这一切责任的准备。   陆焰只是笑着看着他:“那就一起。”   人这一辈子不是无时无刻都有重来的机会, 也不是每一次死别后都有再等待重逢的勇气。   沈御雪不想去猜在陆焰的心里天下有多重,也不会逼他在自己和天下之间做一个选择。扪心自问, 他能弃天下而不顾吗?   不, 他也做不到。他们彼此相爱,彼此理解。爱情当然也会让他们变得自私,激发他们对彼此的占有欲。但在大义面前,理性会占据上风。   生能同衾,死能同穴, 便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不尽之地,浓郁的魔气笼罩了整片区域,放眼看去是雾蒙蒙的一片, 给人一种腐败的感觉, 让人很不舒服。   薄渊带领的先头部队突破外围的限制进入中心区域, 他看上去是个温和的书生形象, 但打起仗来十分野蛮。他带领的人长驱直入,不出意外很快和魔族交上手。   魔族早有防备,赢勾亲自坐镇。   “我没去找你们,你们倒先送上门来了。”赢勾坐在白骨累积起来的王座上,他扫了一眼薄渊:“几只小老鼠罢了,不搭理你们,你们还真敢把自己当回事。”   薄渊折扇挥舞间,扇面如同锋利的刀刃,轻易切开魔族的身体,扇面沾了血,颜色妖异。   面对魔族的进攻,他显得游刃有余,挑衅道:“之前不清楚,还以为阁下就是魔尊,没想到只是一条丧家之犬。”   赢勾的面色霎时阴沉,被荧惑赶出王庭是他的耻辱,他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比荧惑差。薄渊的话很好地激怒了他,他怒极反笑,道:“我是丧家之犬,连我都打不过的你们又算什么?”   薄渊避开魔族的攻击,反击道:“我师尊以一己之力镇压你魔族数百年,若非这次有人鬼迷心窍,你还在这地底不见天日。”   “数百年不见,你这张鸟嘴还是这样聒噪。等我砍了你的头,定要拔下你的舌|头送给陆焰。”   赢勾被薄渊激起杀心,话音刚落,一旁的魔族就连忙双手递上他的兵器,一把用敌人尸骨做成的三叉戟,通体森白,阴气四溢。   薄渊眯了眯眼,给周围的弟子们使了个眼神,传递信号,在这酣战之际,他们不少人迅速脱离战斗,朝着外围突破。   赢勾并没有去看那些人,他的视线里只有一个薄渊。森白的三叉戟直奔薄渊而去,薄渊合扇做剑,但只是一个照面,扇面就有了裂痕。   赢勾身躯高大,力有千钧,一击之力,犹如山倾。薄渊被震的虎口发麻,连连后退,四周的魔族也默契地退开,给赢勾留出打斗的空间。   薄渊隐晦地看向四周,几个青鸟族的弟子已经顺利离开,剩下的就是由他们来拖延时间。   薄渊活动自己的手腕,他知道自己打不赢赢勾,但还是无畏地继续嘲讽:“雕虫小技,不足为惧。”   赢勾额角青筋暴起,心里恨不得撕了薄渊这张嘴。继荧惑和陆焰之后,薄渊也是他的必杀之人。   薄渊不是赢勾的对手,他且战且退,没有和赢勾硬刚,避免进入魔族的包围圈。赢勾自大,自己的猎物从来不会假借他人之手,不管薄渊是逃是战,其他魔族都选择避让,对付其余人。   力量的差距很快在战局中显露出来,薄渊不敌赢勾,身上负伤。余下弟子也被魔族团团围困,他们人多势众,显得薄渊等人势单力薄。   薄渊手上扇子的裂痕越发明显,赢勾将他挑飞,眼底露出疯狂之色:“你的人头我收下了。”   薄渊喷出一口血,羽族的人想要过来救他,可是鞭长莫及。眼看赢勾的兵刃近在咫尺,上面的阴气刮的人脸颊生疼。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浓郁的火灵力冲破眼前笼罩的魔气,撞开赢勾的攻击。炙热的火元素充斥在不尽之地,天空被烧的通红,让魔族仿佛又回到被封印镇压的日子。   赢勾被逼着不断后退,他稳住身形抬头,不出所料地瞧见半空中站着自己最痛恨的敌人。   陆焰的火灵压制此地的魔气,沈御雪挥剑荡平,很快此地就露出下方的魔族,以及和他们交战的薄渊等人。   在沈御雪和陆焰身后,朱雀部落的弟子集结而来。   他们是收到了青鸟的传信,了解了魔族的状况,陆焰判定可以打,当下也不含糊,直奔此地而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赢勾仰天长啸,地底的魔族听见他的怒吼,纷纷钻出来,黑压压的一片,很快就占据了整个不尽之地。他们数量多,力量充盈,精神饱|满,身上带着浓郁的血气。   陆焰看向赢勾刚才坐着的白骨王座,猜到他去袭击了下修界的生灵,面色难看。   赢勾挥舞三叉戟,魔气形成一股漆黑的风暴凝聚在枪刃上:“今日真是个好日子,送死的人一个接着一个。陆焰,当年你镇压我魔族时我就说过,只要我不死,有朝一日一定要你百倍奉还!”   “我也说过定要取你性命,以慰亡者在天之灵。”陆焰不甘示弱,在他身后,朱雀部落来的人不算多,和眼前的魔族人数比起来,似乎有些不够看。   赢勾自然发现了这一点,嘲笑道:“你还是那么狂妄,当年你们修真界倾尽全力也不过是伤了我们元气,此刻你就带着那么点人来,是给我塞牙缝吗?”   陆焰玩味地看着他,道:“谁说我们只有这点人?”   朱雀部落只是先行,其他人接到信号也会马上赶来,柳家早已搭好互通的传送阵,要不是材料稀缺只够做一次,他们能把上下两修界铺满。   随着陆焰话音落下,易尘响亮的声音从天际传来,滚滚如雷鸣。   “陵光,你也太不厚道了,怎么能冲在前面不等等我们?”   易尘远在天际,一步落下,已经无限缩短他和陆焰的距离,出现在赢勾面前,   易尘之后,青龙部落也冒出头,苍决依旧是少年体貌,头上戴着荆棘王冠,悬空而立。他不像易尘这般咋咋呼呼,拿眼神瞥了一眼赢勾,态度轻慢。   上修界的其他世家也相继赶来,江家是江彻和江平野带队,柳家换了柳家大公子,柳烟楼不擅战斗,这种场合就不需要他插手了。   “瓜娃子,你走慢点,跑那么快干啥子。”特殊的属于神医谷的腔调响起,说话的少女声音清脆,银铃一般悦耳。   大家抬头看去,只见她揪着一个童子的耳朵,带着神医谷的医修飘然而来。   童子拍开她的手,揉着自己的耳朵,眼睛盯着沈御雪,一溜烟地跑过来,抱着沈御雪道:“仙君,我们也来凑个热闹。”   沈御雪愣了愣神,他知道神医谷派了人来,但怎么也没料到是这个小家伙。站着还不到他的腰,放在战场上不是儿戏吗?   “仙君,我用毒可厉害了,你要毒哪个?我帮你。”童子人小鬼大,说话时抬手一挥,一群漂亮的蝴蝶出现在他手中,幽蓝色的翅膀扑闪扑闪,仿佛藏着星光般美丽惑人。   周围人倒吸一口凉气,再看童子的眼神藏了两分恐惧,纷纷后退。   神医谷的蓝灵蝶,是蛊中之王,就算是修者沾上它的毒素,也能化为浓水,一般人轻易降服不了。   少女已经走到这边,提着童子的后衣领把人抱起来,对沈御雪笑了笑,道:“仙君不要听他吹,我们是来帮忙救人的。”   只救人还是谦虚了,神医谷的蛊和毒用好了绝对够魔族喝一壶。   眼前的战场不是闲聊的地方,少女牢牢的控制住童子,对蓝灵蝶视若无睹,她带着人站在朱雀部落旁边,蝴蝶飘然落在她的肩头。   各方势力的支援看似缓慢,实际就是前后脚的功夫,人数上的差距瞬间颠倒过来,而这还没完,有一队特殊的人马同样出现在这里,他们不论男女模样俊俏,环肥燕瘦,应有尽有。   为首之人长鞭在手,面带笑意,但那笑容冰冷,甚至有点嗜血的意味。   “这里可真热闹,诸位应该不会介意我鲛人族插一脚?”沈弋看似询问,却全然不在乎名门世家的看法,目光盯着赢勾。   鲛人迁徙的事大家早就有所耳闻,当年他们损失惨重,元气大伤,不少人还以为他们缓不过来了。没想到数百年未见,鲛人族休养生息,已经恢复几分当年的光彩。   大家的视线不由地转向沈御雪,他人在朱雀部落,但还是鲛人族名义上的族长,大家自然会以为鲛人族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的缘故。   沈御雪和沈弋隔空对视,只是一个简短的眼神交流,没有话语。   面对重重包围,魔族的劣势已经很明显。多年前他们来势汹汹,搅得仙门不得安宁,被仙门封印数百年后,他们再度出现,以为能够一雪前耻,却不知道仙门早就做好了痛打落水狗的准备。   赢勾生性残暴,但不是莽撞之人,封印突然解开他就觉得蹊跷,现在看到眼前的一幕还有什么不清楚?   这群人的背后多出来一个荧惑,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如何击溃一个魔族。   赢勾情绪激荡,胸膛剧烈起伏,怒喝道:“荧惑,你这个只会躲在别人身后的小人,一个戚长夜不够你玩弄,还要算上这些人吗?”   荧惑没有现身,但赢勾知道他在这里。他对荧惑的恨意超过陆焰,冷笑道:“有种我们兄弟二人打一场,你指使别人当枪算什么本事?”   赢勾这话听的人有些不舒服,回应他的是巨大的魔物虚影,浮现在陆焰他们身后。   那些魔族瞪大了眼,灵魂上的战栗让他们双|腿发软,赢勾不甘示弱,他冷哼一声,一步跨出,身后同样浮现一个巨大的身影。   两位魔王同临天地间,天昏地暗,魔气肆虐。魔族在赢勾的笼罩下陷入了狂暴,对着苍穹咆哮。   这是魔族和魔族的对决,也是仙门和魔族的了断。   赢勾一声令下,魔族就直奔众人而来。他们身为魔物,人躯只是一个拟态,在进攻的瞬间,真实的模样突破那层人皮,或是背生双翼,或是牛蹄人身,手臂上骨刺凸起,或是全身黏液,散发着恶臭……   在场的不少人是第一次见,迎面就被恶心道,   荧惑要亲手解决赢勾,他们兄弟二人的战斗没有人插手,陆焰和其余两位帝君对付魔族中实力不相上下的几个护法。   沈御雪在战斗中赶到薄渊身边,先把受伤的他带出战场。   薄渊觉得自己还能打,沈御雪已经二话不说把他丢给神医谷的医师。   陆焰等人牵制了最棘手的敌人,其余人也不好对付,大家陷入混战,很快就呈现白热化的状态。   神医谷的人身姿翩翩,穿梭在人群中一边下毒一边救人。   沈御雪一开始还分心去照看那两个小家伙,见他们有一定的实力傍身,没有性命之虞才专心对付眼前的敌人。   燕南归的血也不是全无用处,对于受伤较轻的敌人,他的血液产生了催化效果,加强了对方的魔力,催生出更厉害的魔族。   单凭陆焰他们的牵制其实不够,四位帝君还缺一个。   沈御雪正这般想着,一条浑身漆黑发亮的长蛇就张着血盆大口咬掉了眼前魔族的头,它在嘴里嚼了两下,嫌难吃又给吐了出来,吐着蛇信,碧绿的眼睛对上沈御雪的视线,瞬间头顶的鳞片就炸了,纷纷立起来,脑袋咻地一下溜走了。   沈御雪:“……”   沈御雪环顾四周,发现不知何时战场上多了很多蛇影。一位黑衣飒爽,容貌昳丽的美人加入了陆焰他们的战斗,很快平衡了双方的绝对战力。   玄武部落的支援悄无声息,倒是很符合他们的性格。   半空中荧惑和赢勾打的难舍难分,刀光剑影下山崩地裂。赢勾不敌荧惑,他的实力被压制,魔族的斗志就会衰弱。   眼看局面越来越不利,有魔族杀出重围从溶石下浓郁的血池中拖着一根铁链往外拽,很快一个血色浓郁的红茧被拉出来,隐约能瞧见里面蜷缩着什么东西。   魔族伸出骨刺刺破红茧,一声嘹亮尖锐的鸟鸣划破长空,乌黑的巨鸟张开羽翼,破茧而出。它迎风而长,羽翼遮天蔽日,啼鸣时朝着仙门的弟子喷出黑色的炎息。   黑炎遇风则燃,呈现燎原之势,不少人沾上一点,就被腐蚀血肉。   魔鸟血红色的眼睛在战场上转了一圈,落在沈御雪的身上,它俯冲而下,直奔沈御雪而去。   “哥哥小心。”   沈弋大喊一声,沈御雪立刻挥剑,剑气被魔鸟锋利的爪子挡住,它攻势不减,眼看就要抓住沈御雪的肩膀。   沈御雪挽剑翻身而起,一脚踢翻眼前的魔族,踩着他的身体避开魔鸟的利爪,随后几个起落跳到魔鸟背上。   魔鸟一个俯冲,尖锐的羽翼带起强大的气流,把眼前挡路的人全部掀翻出去。   沈御雪拔剑插|进它的后背,灵气汇聚在剑刃上,破开魔鸟的防御,穿透它坚|硬的皮肤,鲜血喷涌而出。   魔鸟吃痛,挥舞翅膀在空中翻滚,想把沈御雪从背上甩下来。   沈御雪掐诀念咒,以剑刃为中心,布下绞杀阵。磅礴的灵力倾泻而出,凝聚成无数的刀刃以剑为中心朝着四周飞射,攻击魔鸟的羽翼,不消片刻,魔鸟双翼鲜血淋漓。   它发出痛苦的嘶鸣,从半空中坠|落,重重地砸在地上,胸|脯起伏,鸟嘴里溢出鲜血,猩红的眼睛盯着沈御雪,痛苦悲伤。   沈御雪拔出自己的剑,沈弋连忙奔到他身边:“哥哥,你有没有事?”   沈御雪摇头,魔鸟想要爬起来,沈弋一鞭子甩去,用海妖的皮一层层卷起来做成的妖鞭凶戾,一鞭下去就是皮开肉绽。   魔鸟被打趴在地,身上缭绕的魔气伴随着微弱的气息散去,露出底下蓝绿色的羽毛,沾血的地方毛色鲜亮。   沈弋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沈御雪瞳孔骤缩,这只魔鸟竟然是燕南归。   沈弋还想抽一鞭子,沈御雪拦住了他。   就在这时,天空中爆发出一声怒吼,赢勾被荧惑卸下手臂,掏出心脏。荧惑面无表情,目无情绪,脸上血沫刺目。   赢勾的心脏在他手上跳动着,他攥紧手掌,直接捏爆他的心脏。   赢勾身后的魔族幻影破碎,他从空中直直坠|落。   魔族哗然,失去魔王,他们的力量之源会大幅度缩水,没有皇族血脉的延续,他们根本就不能继续坚持这场战斗。   荧惑立在空中,没有接收这些魔族的意思,叛徒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战况很快出现一边倒的趋势,大部分魔族被就地歼灭,小部分朝着下修界逃去,沈弋带人去追,不给他们为祸的机会。   燕南归被赢勾转换成了魔,因为时间仓促,转换的不完全。赢勾抽取了他的一部分气运,让他不能恢复人身。   沈御雪站在他跟前,夺命的剑迟迟没有落下。燕南归的身体恢复了原本的体型,折断的羽翼滴着血,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沈御雪。   上修界的人在清扫战场,陆焰走过来,他看了眼燕南归的惨状,握住沈御雪的手,道:“既然下不定决心,就让他多活几日。”   沈御雪紧绷的情绪在陆焰的话语中放松,手一松,剑刃落到陆焰手里。他按压额角,背过身去默认了陆焰的决定。   陆焰对薄渊使了个眼神,薄渊立刻心领神会,找人把燕南归带走。   打架时还能瞧见人影的玄武部落在战斗结束后,以极快的速度躲在碎石后面,避免和人接触。   陆焰带着沈御雪朝着另外三位帝君走去时,执明懒散地抬头看着他,薄唇轻启:“长大了。”   随后又看了眼苍决,道:“挺好,总不是缩水了。”   这话得到了易尘的认可,苍决白了他们二人一眼。   执明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道:“我走了。”   说着就干脆地转身,招呼族人离开。   沈御雪是一句寒暄都没来得及说,易尘抬手道:“这就走?不留下来……”聚一聚吗?   易尘的话还没说完,执明的速度明显加快,剩下的话顿时卡住,硬生生换了一句:“慢走,不送!”   执明越发的懒了,要不是为了看沈御雪一眼,战斗一结束他就溜了。   陆焰递给沈御雪一块漆黑的鳞片,东西入手冰凉,让人不自觉地静下心来。   “执明听说你之前被心魔缠身,让我给你这个,这是他身上的鳞片,遇事不决可卜算问卦。”   沈御雪心里一热,仿佛回到了从前。执明不爱走动,但每一次出来必定会给他带礼物,次次如此,就是到了今日也没有忘记。   “我都没和他说上话。”沈御雪有些怅然若失。   陆焰道:“他就这样,你明白他的心意比什么话都好使。”   沈御雪看向执明离开的方向,一时百感交集。   今日这一战随着赢勾的覆灭,彻底解决了仙门的隐患,压|在众人心上数百年的恶气得以一吐为快。   荧惑沉默地游离在众人之外,沈御雪朝他走去时,他默默地注视着赢勾的尸体被仙门处理。   他对沈御雪说:“我该走了。”   算算日子他穿越星域的门来到这里也有很长一段日子,魔族那边戚长夜应该已经回来了。他要是再不回去,恐怕就要闹翻天了。   燕南归堕|落,气运回归到陆焰的身上,正是他回去的好时机。   沈御雪心中有所不舍,但这里毕竟不是荧惑生活之地,他魔族的身份时间一长也会带来不便。   “我送送你。”沈御雪发现自己能做的就这一件事。   荧惑摇头:“不必,我找得到回去的路。”   荧惑伸出手在苍穹上一抓,星辰之力汇聚在掌中。他抬起沈御雪的手,将星辰之力化成一个不起眼的刺青融入沈御雪的手腕。   沈御雪的命格也会受气运之子影响,荧惑凝聚的星力是稳定他的气运。他就是他,不会因为别人而更改。   荧惑只跟沈御雪道别,其他人知道与否在他看来并不重要,他来时惊动了不少人,走时却消无声息。   穿过古战场,穿过星域,魔界才是他的归途。   战场上尘埃落定,人间聚散离别。   沈御雪在原地沉默良久,回神时抬眸,陆焰就在不远处默默地守候着他,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们离的不远,一人一步地往前就靠的更近,然后是热切的相拥。   往后余生,与子同袍。   作者有话要说:   没写完,还差一点收尾(本来想写完发的) 第八十八章   阳春三月, 草长莺飞,距离魔族之战已经过了好几个月。逃窜的魔族在鲛人族的追捕下,尽数伏诛。   虽然在下修界还是引起不小的骚动, 但好在下修界之前做了准备, 没有手忙脚乱。下修界的内斗也进入尾声,各方势力进行了一次大洗牌, 没有人再敢去骚扰鲛人族,他们彻底在沧江住下。   沈弋闲不住,跟着朱管事去闯荡仙门, 在水域上称王称霸,顺带拐走了海黎和李青慕, 各方知道他的身份,都会笑脸给三分薄面。   孟昊轩和李清柚没事就凑在一起, 商议下修界之后的发展,他两偶尔会想要不要请沈御雪回来, 但把这话说出来后, 他们二人又觉得还是算了。   哪怕现在下修界经历了一次清洗,那些心怀不轨的人都被拉下马,整体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他们还是不好意思去打扰沈御雪的生活。   妖族在墨泽的掌控下有些动荡,沈弋行船经过时, 顺手帮了个小忙,之后妖族风平浪静。   江平野婉拒了江老夫人让他留在本家的好意,江家需要他, 下修界也需要他们江家。   虽然沈御雪人在上修界, 但偶尔玄樱也会给他带点下修界的消息, 让他有所了解。不过最近春意盎然, 四大部落都有些浮躁,来往的青鸟没有那么勤快,沈御雪有一段日子不知下修界的状况。   解决魔族后,大陆一片祥和,沈御雪修为松动,想找个日子闭关突破。只是在这之前,还有一些事需要解决。   燕南归被薄渊从战场上带回,陆焰封锁了他的修为,让他永远保持鸟身,囚禁在鸟笼中。   说来也巧,这个笼子曾经被他用来羞辱沈御雪,现在陆焰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陆焰把笼子随便扔了个角落,不管不顾。   师徒一场,沈御雪想给他个痛快。   但是今日他去的不巧,燕南归身边围了很多鸟儿,它们梳理自己的羽毛,衔来树枝丢进燕南归的鸟笼,扑腾着翅膀在笼子外面跳舞。   春天来了,又到了鸟类求偶的季节。   燕南归人身时尚且能够让不少鸟春心萌动,更何况现在是原型?他在笼子里有些狼狈,但羽翼漂亮,毛色鲜亮有光泽,一看就是一只让人心动的雄鸟。   只不过沈御雪看了一眼,求偶的似乎也是雄鸟,这……   沈御雪刚想退出去,燕南归就看见了他,扑腾着翅膀站起来,朝着沈御雪鸣叫。旁边的鸟儿吓了一跳,他们转头看见沈御雪,你啄我,我啄你地交头接耳,齐刷刷地飞走了。   沈御雪见状,只好走进去。   燕南归失去人形也失去声音,他发出的只是鸟鸣,沈御雪听不懂。燕南归有些气闷,眼神哀伤。   经历了那么多事再见沈御雪,他心里的悔意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想给沈御雪道歉,但似乎连这个最简单的愿望也无法实现。   他伸出翅膀想要触碰沈御雪,却被一道火焰打偏。赤色的小鸟从院子外面飞进来,落在鸟笼上,尖锐的利爪踩着铁栏,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沈御雪,柔|软的胸|脯微挺,似乎是问沈御雪在做什么。   沈御雪愣了一下,眼底笑意浅浅:“师尊?”   朱雀身为百鸟之王,也是鸟类,在这求偶的季节里免不了要化为原型去瞧一瞧盛况。只是他在森林那边还没瞧上热闹,就被其他小鸟告知沈御雪来找燕南归。   沈御雪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羽族求偶的时候,陆焰心里暗自不爽。   他落在沈御雪的肩膀上,爪子踩了又踩,对着门的方向啾啾两声,意思是要沈御雪离开。   沈御雪看了一眼燕南归,把陆焰往手心里一捧,道:“我们一起走。”   陆焰幻化的小鸟不大,沈御雪的手刚好能够捧完。   这一幕落在燕南归的眼底,激起他在妖族的回忆,曾几何时,他也曾这样躺在沈御雪的身边,被他怜爱关怀。   嫉妒的火焰在胸膛里熊熊燃烧,燕南归挥舞翅膀,用蛮力撞击牢笼,发出沉闷的钝响。   沈御雪想要回头,手心里软乎乎的小鸟挣脱而出。红光一闪而过,陆焰化为人形站在沈御雪身后,他高大的身躯挡住沈御雪所有的视线,把人推出门道:“我来处理。”   沈御雪唇微启,沉默了一下,道:“好。”   陆焰合上门,他看着在笼子里发疯,鸟羽掉了一地的燕南归,啧了一声:“我记得我说过,倘若我不死,有朝一日,一定会扒了你的皮。”   燕南归的眼神明显错愕,这话耳熟,但说过这话的人不是陆焰,是江云野。   燕南归惊讶不已,陆焰和江云野,这是世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联系在一起的两个人。究竟是谁变成了谁?   燕南归心脏狂跳,再一次撞击在鸟笼上,他脑子里疯狂地盘旋着一个念头:沈御雪知道这事吗?   陆焰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嗤笑道:“你敢让他知道吗?”   燕南归的动作停了一下,他不敢。江云野是为了沈御雪而死,不管是他变成了陆焰,还是陆焰原本就是他,他对于沈御雪的意义都会变得更加特殊。   陆焰料到会是这样的反应,指尖燃起一簇火,他说过的话是时候兑现,扒了皮和拔了毛没什么区别。   燕南归本能地觉得危险,他往笼子里躲,但笼子就那么大,他又能躲到什么地方去?   陆焰的火焰落在他身上,他一身漂亮的羽翼被火焰焚烧,散发出刺鼻的味道,不多时就成了漆黑的灰烬,黏在皮肉上,这让他不仅散发着恶臭,还狼狈地像只斑秃鸟。   陆焰对着天空鸣叫,不一会儿一只臭美的蓝色大鸟飞过来,长长的尾羽在天际留下七彩的流光,引得下方的鸟儿们兴奋地扑腾。   薄渊落在院子里,先是不适地打了个喷嚏,然后才张开羽翼给陆焰行礼:“师尊。”   陆焰指着一旁的鸟笼,道:“把他给我丢到显眼的地方,大家都在求偶,也别委屈了他。”   薄渊看着浑身焦黑的燕南归,很快明白陆焰的用意,兴奋地扑腾起来,鸟爪牢牢地抓住鸟笼,带着燕南归飞离这间院子。   鸟类求偶之时,会很注重外表,雄鸟更是会精心打扮,求得□□权。   陆焰扒了燕南归的毛,还丢在求偶的鸟群里,简直是杀人诛心。   不过这些都和陆焰没有关系,兴奋的小红鸟又扑腾着翅膀去找沈御雪了。   羽族求偶会寻找合适的场地,楼宇这边就显得空旷多了。   沈御雪回了丹霞楼,他躺进仙池,没有变成鲛人的样子,而是简单地泡个水。红色的小鸟飞进来,扑腾着翅膀停在沈御雪身前,啾啾地吸引沈御雪的注意力,浑身的火元素蒸发仙池里的水,很快这里就雾气弥漫。   “师尊,怎么了?”沈御雪抬手要去捉,小鸟却避开了。   氤氲的雾气中,小红鸟越变越大,火色的羽翼像是天边的云霞,流动着漂亮的光泽,长长的尾羽在身后飘着,胸|前蓬松的羽毛看上去又软又暖和。   羽族求偶,是给心上人跳一支舞,陆焰今天跑到外面学了那么多,现在面对沈御雪还是有些翅膀忙爪子乱。   他藏在云雾中,身姿若隐若现,翅膀舞动,步子点点,努力把自己最漂亮的一面展露给自己的心上人。   沈御雪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奇异的舞蹈,陆焰身上的每一根羽毛都在表现,流光溢彩,漂亮不可方物。   他看不懂舞蹈里发出的信号,但他明白陆焰的心意。他的师尊是在向他表白,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放心大胆地踏出那一步。   雾气逐渐散去,朱雀的身姿越来越清晰。   沈御雪从水池这边游过去,他窜出水面抱住散开尾羽的朱雀,湿漉漉的手臂还带着水珠,白皙如玉。   陆焰身上顿时冒出点火星,身上的羽翼逐渐散去,化为人型,他伸手搂着沈御雪,额头相抵,鼻尖相撞,呼吸交缠,心跳声清晰可闻,胸膛里仿佛是装了几百只小鹿。   陆焰呼吸炙热,他亲|吻沈御雪的唇,身体有些发颤。   沈御雪往后一倒,二人一同跌入水中。飞溅的水花被陆焰身上的火元素蒸发,形成雾气弥漫,遮掩了这对有情|人,声音也融入水中。   天地为证,高堂为鉴,道侣同心。   他们三拜结发,永生不离。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了,我给自己撒花花。   之后慢慢捣鼓两番外,就可以开始准备下一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