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攻,你爹来咯!》作者:不吃姜糖   【文案】   祁轻筠上辈子遇到老婆难产,在焦头烂额前往医院的路上被人开车创死。   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之后,睁眼醒来,祁轻筠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穿到十六年后,还遇到了一个眉眼与他长的七分像的渣攻。   这个渣攻学习极差,性格又烂,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辈子被渣攻当做死对头疯狂针对、甚至下手暗害的人,竟然和祁轻筠上辈子娶的老婆钟雪尽同名同姓,甚至连眉间的一颗红痣都长的分毫不差。   祁轻筠:“........”   他瞬间微笑地撸起了袖子,正准备将这个渣攻揍得不能自理,然而渣攻见到他的第一面,竟然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一句:   “爸!”   祁轻筠:“.......”   “???”   再再后来,南港一中的学生们惊讶地发现,那个号称全校最难管教、向来管撩不管埋的渣男祁有岁,不仅收了心乖乖学习,成绩像窜了火箭般突飞猛进,私底下甚至还却对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渣叫爹;而南港一中的高岭之花,京城钟家的小公子钟雪尽,则红着眼将那个学渣抵在墙边,哑声主动喊了一句:   “老公”。   南港一中众人:“.........”   蛤???!   排雷:   1.背景同性可婚,男男可生子。   2.渣攻是攻亲儿子,攻穿越到十六年后教育儿子成长成有利于社会发展、国家建设的根正苗红好青年;   3.攻受双穿,受是钟雪尽;   4.亲情+爱情,感情流校园文,攻受相认恋爱时均已成年。   内容标签: 生子 豪门世家 穿越时空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祁轻筠;钟雪尽;祁有岁 ┃ 配角:楚却泽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爹来咯   立意:要重视精神文明建设,提升人民文明素养,从而提升国家综合实力,促进民族的长远发展。 第1章 重生   “草,你他妈个死变态!”   祁轻筠还没有来得及从刺耳的车辆轮胎摩擦声中反应过来,腹部便倏然遭到一阵力道不小的狠厉袭击。   他瞬间不受控地倒退几步,紧接着后背便抵在了粗粝的石墙上,前后夹击般火辣辣的痛觉瞬间将他整个人从五光十色的梦境中拽了过来,刹那抬起沉重的眼皮,猛地睁开了眼睛。   “傻逼。”   站在祁轻筠面前这个少年皮肤白皙,校服随意挽到手肘,领口还用十分非主流地用彩笔画了几道歪歪扭扭的字迹,看样子像是他的名字。   “祁,祁有岁?”   祁轻筠刚醒来眼前还有些模糊,视线在少年衣领上聚焦了半天,才勉强分辨清楚上面的狗爬字,喃喃出声。   少年闻言脸色铁青,一双漂亮凌厉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眸底氤氲着淡淡的厌意,狠狠地淬了他一口:   “不是说了吗,不准用你的脏嘴叫我的名字!”   “我就这么好看吗,还非得跟踪我一直看?”   祁轻筠刚刚从梦境中清醒过来,还没有找到状态,闻言晃了晃沉重的头,语气淡定道:   “还行吧,比起我还差一点。”   面前的少年瞬间变了脸色。   他拽着祁轻筠的衣领愈发用力。手背几乎绷起了青筋,咬牙切齿了片刻,最后倏然冷笑道:   “你这种人,就是欠打!”   说完,他五指成拳,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举起拳头,用力朝祁轻筠的左脸打去。   祁轻筠迅速回过神来,伸手攥紧少年纤细的手腕,随后面无表情地抬起脚用力朝他腹部一顶,在少年吃痛弯腰的瞬间将其双手反剪在腰后,毫不留情地砰一声将其按倒在地。   “你他妈放开我!”   祁轻筠要是光是按住少年阻止他殴打自己也就罢了,偏偏他还反剪了少年的双手,堂而皇之、光明之大地坐在了少年的后背,低头拍了拍少年的脸颊,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   “小朋友,随便打人说脏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谁跟你是小朋友,”少年因屈辱脸涨的通红,回过头看向祁轻筠时眼底跟淬了毒般冷酷,恨声道:“你不过也才十六,少特么跟我充长辈!”   祁轻筠闻言一下子愣了,以为少年是在开玩笑:“我,十六?”   他今年都已经二十五了,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马上就要老婆孩子热炕头,哪里像是十六岁的样子?   “那不然呢死变态。”少年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恨不得咬碎了祁轻筠的血肉然后吞下去:“开学第一天就盯着我看,我迟早要抠掉你的眼珠子!”   祁轻筠:“.......”   好暴躁。   “有岁!”   少年的话还未落,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还掺杂着焦急的呼喊声:   “你在巷子里面吗?”   祁有岁忽然脸色微变,趁着祁轻筠还在愣神的功夫,猛地翻身推开祁轻筠,踉跄着站了起来,用力拍了拍被祁轻筠碰过的地方,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祁轻筠脑子里还在梳理着自己醒来之前的点点细节,因此没有注意到祁有岁的动作。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和身上齐整的校服,忽然有些困惑:   自己不是在去医院看难产的钟雪尽的路上被失控闯红灯的大卡车创死了吗,怎么自己身上一点血也没有,还换了以前在南港的校服?   难道,他穿越了?!   那他现在穿成了谁,穿到哪里了,现在是几几年了?   惊人的猜测和满腔的疑问如闪电般划过祁轻筠的脑海,让他心中猛然一沉,忽然站起身,在祁有岁以为又要动手的时候,跑到对面街道的橱窗边,用力趴在玻璃上,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下自己的脸。   这一看,便让祁轻筠放下了心。   这是他原本的脸没错,不过年轻了好几岁,看上去不过十六的模样,嫩的能掐出水。   不对,如果是他现在才十六,那么自己是穿越到九年前了吗?   思及此,祁轻筠刚放下的心又猛然提了起来,纷繁复杂的念头如潮水般涌入他的大脑,让他头痛欲裂。   如果他穿越到了九年前,那么这个时候的钟雪尽,是不是还没有面临难产?   那九年后的钟雪尽呢?他在医院还好吗?   祁轻筠心情沉重地拉上了口罩。   祁有岁被楚却泽搀扶着走出小巷子时,看到祁轻筠对着玻璃窗眉眼瞪大,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心底只觉对方有病,想到对方刚刚将自己按在地上的屈辱,眸底蹭的燃起了怒火,忍不住阴阳怪气:“天天戴个口罩,是不是觉得自己长得丑,所以不好意思见人啊。”   祁轻筠轻轻瞥了他一眼。   直到祁有岁真正走出昏暗的小巷,祁轻筠才有功夫仔细打量这个少年。   少年鼻梁高挺,五官精致美艳,虽然没有好好拉拉链,上面还涂满了各式各样的涂鸦,但松垮的校服穿在他身上就跟高定似的,衬的他腰细腿长,尤其是一双丹凤眼,瞳仁漂亮的像是水晶葡萄,折射着暗夜淡淡的光泽。   模样和他有七分像,甚至可以说是完全按照祁轻筠的长相复刻来的,只是这嘴巴,着实臭了些。   祁轻筠微微眯了眯眼,压低声音轻描淡写道:   “我要是丑的不能见人,那你岂不是得羞愧自杀?”   他这话说的隐晦,祁有岁先是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祁轻筠在嘲笑他,瞬间像炸了毛的狮子般怒发冲天:   “你!”   “好了好了,有岁。”一旁长相温润高挑的少年立刻按下了他的手,像是安抚般压低声音道: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们不要不高兴,我给你买了礼物和蛋糕,我们好好庆祝一下好不好?”   “过个屁的生日。”这句话不知道是哪里踩到了祁有岁的雷点,他恼火地推开他身边的少年,在少年无意识踉跄几步退后时又忍不住放轻了声音,含着委屈和无措:   “我不吃蛋糕,你自己吃吧!”   说完,他恨恨地向祁轻筠飞了一记眼刀,左眼写着“你等着”,有眼写着“迟早弄死你”,随后小孩子发脾气般恶狠狠踢了一脚马路沿的石子,径直扬长而去。   楚却泽好像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色白了一白,盯着祁有岁尚且还能自由行动的背影缓缓吐出一口气,随后又神情复杂地看了祁轻筠一眼,礼貌地弯腰道歉示意祁轻筠别和祁有岁计较:“今天是他生日,所以心情有些不好,你别怪他。”   说完,他也不管祁轻筠困惑的视线,接着迈开步子追上祁有岁的脚步,匆匆离开了。   祁轻筠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在自己生日当天心情不好,但他还是十分大方地表示自己不和小孩子计较,当然他也没时间和这个和自己长得有些像的少年计较。   他拿过肩膀上背的书包,掏出里面的身份证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生日都和自己分毫不差,只是身份证号码变了。   祁轻筠按照上面的时间算了一下,假设现在他是十六岁,那么现在是.........   X4015年?   祁轻筠瞬间倒吸一口冷气:那自己这不是往前穿越,而是往自己死后穿越了16年,但关键是这幅身体还是自己高中时候的身体啊?!   他恍恍惚惚地站在马路牙子上,甚至想掏一口华子来抽,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的老婆钟雪尽。   如果自己现在穿越到了十六年后,他老婆难产要是没事的话,现在估计也才四十一岁吧?   祁轻筠瞬间支棱了起来,觉得自己又行了,掏出手机熟练地拨打了一个手机号码。   电话号码嘟了几声之后,被一个年轻男人接了起来:   “喂?”   祁轻筠满怀希望地喊了一句:“老婆!”   对面那人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嘟囔了一句“神经病”随后挂了电话。   祁轻筠:“........”   他不死心地再打,最后才震惊地发现电话号码还是那个电话号码,他没打错,不过这个电话号码早就被原主销号,移动电信公司又重新上架换人使用了。   祁轻筠知道钟雪尽这个人恋旧的很,不会轻易销号,他也不觉得对方是会因为家里破产为了躲债才销号,毕竟他可是南港首富钟家的幺子,备受宠爱,他那个弟控哥哥就出去搬砖,也不可能让钟雪尽受委屈。   难道是对方在自己死后改嫁,为了和自己断绝所有关系,所以才换了手机号?   思及此,祁轻筠眼神里缓缓浮现出些许复杂来。   虽然说,这个猜测不无道理,但是为什么只要想想有这个可能性,祁轻筠都觉得有些难受。   但是如果钟雪尽改嫁了的话,那就说明他生产过程中没有遇到危险,是好事才对。   祁轻筠慢慢放下手机,腹部和后背的痛楚才后知后觉地漫上心口,疼的他脖颈青筋直冒,眼睛发红。   要是钟雪尽在,一定不会让他这么疼。   也许是这具身体回到了少年时期,祁轻筠心理也莫名变的脆弱起来。   他搓了搓手肘处因为摩擦坚硬的石墙面划出的伤口,闷头走向超市,好半晌才平复了一下心情,想要自己买点纱布和碘酒自己消下毒。   便利店和南港的学校离得很近,地方不大但是里头的学生很多,红红的店招牌发着润色的光,店招牌角落里还印一个呲着大板牙的兔子。   祁轻筠高中的时候性子跳脱,没少在钟雪尽面前学这个板牙兔子呲牙逗对方开心,好好一张清俊的脸被他自己糟践的不成样子。钟雪尽笑点特别低,每次都会配合地笑出声来,勾着唇角用指头去直戳祁轻筠的眉心,然后又任劳任怨地替祁轻筠买最新口味的雪糕,等祁轻筠吃完了,还会顺手拿出湿纸巾,细心地替祁轻筠擦干净。   说起来,这家便利店也承载了不少钟雪尽和祁轻筠青春的回忆。   故地重游,早不是当年光景。   祁轻筠站在这家便利店门前,深吸一口气,踌躇片刻,盯着里面熟悉的布局,颇有些近乡情怯的意思。   直到里头已经为人母的老板娘奇怪地探出头来看他,祁轻筠才鼓起勇气,迈进便利店里。   便利店里学生很多,肩靠着肩腿贴着腿,挨挨挤挤的,都聚集在零食区,间或还有几个人玩闹互相推搡,像春日枝头上的麻雀似的互相扑腾翅膀,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祁轻筠在人群里挤了半天才弯腰找到纱布和碘酒,拿到前台结账。   十六年过去了,老板娘已经换了原来那个大波浪发型,剪了个利落的短发,熟练地装袋扫码:   “二十五。”   祁轻筠掏出手机解锁,将付款码递到老板娘面前,随后便顺手拿起袋子想要离开,却被老板娘拉住了:   “唉,扣款失败了。”   “啊?”祁轻筠尴尬地住了脚,干净打开余额看了一下,果然发现里面只有十块钱,刚好够他明早的早饭。   祁轻筠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商界新秀恒氏集团的总裁了,自己现在还是高中,穷的一批,连学费都是自己打工攒的,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   “........”祁轻筠动了动指尖,余光看了一眼身后已经有些不耐烦甚至开始骚动起来的队伍,犹豫了片刻,正想将碘酒和纱布放回去,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阵清冷好听的男音:   “刷我的吧。”   祁轻筠愣了愣,忽然抬起头,正好撞入一双清凌凌的眸子里。   那眼睛是标准的杏眼,弧线圆润优美,瞳仁像是散了性子般璀璨漂亮,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眼底却带着显而易见的疏远和冷漠:   “我赶时间。”   隔着口罩和鸭舌帽,祁轻筠并不能辨认出对方的长相,他似乎没想到会有除了钟雪尽之外的人替他解围,闻言一时间愣住了,等对方面无表情替他付完款,走出门口时,祁轻筠才赶紧跟了上去,却见对方上了一辆玛莎拉蒂,赶紧提高声音大声喊道:   “同学,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姓名!”   祁轻筠想,看对方的校服应该和自己一样是南港一中的,如果知道对方名字,以后还钱起来就方便了。   那人与他隔了几米,似乎没听清楚他说什么,好半晌才动了动唇,声音飘散在夜空中,轻的如一阵青烟随风而逝,透着几不可闻的冷淡:   “我姓钟,钟意的钟。”   祁轻筠微微一愣,手中的塑料袋瞬间掉落在地板上,里面的纱布和碘酒滚了出来,在风中凌乱的不成样子。 第2章 老公   早上祁轻筠第三次关掉闹钟,揉着乱糟糟的头发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还是蒙的。   被子已经被他踢到床下去,浆洗的发白的睡衣一路卷到腹部,少年瓷白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鸡皮疙瘩爬了满身,冷的祁轻筠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揉着鼻子坐在床上缓了好久,才慢慢想起来自己昨天就已经穿越到了十六年后,现在还是个需要上早课的高中生。   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响了起来,祁轻筠一边刷牙,一边回想起自己昨晚做的梦。   他做了一晚上的乱梦,一会儿梦到还在医院难产等他赶过去的钟雪尽,一会儿梦到自己未出世还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而且最恐怖的是,梦的最后祁轻筠还梦到那个孩子的脸在襁褓里逐渐变大,最后变成了祁有岁的脸,张嘴就骂了他一句“变态”,吓得他一个激灵醒了。   “.........”一想到祁有岁那个倒霉孩子,祁轻筠指尖碰了碰昨天和祁有岁打斗时手上被摩擦出来的伤口,皱眉轻嘶了一声,一边拆着染血的纱布,一边忍不住叹气。   也不知道对方的家长是怎么教的,要是他的小孩这么暴躁又没礼貌,他早就拿着衣架抽他屁股了。   祁轻筠将染血的旧纱布扔进垃圾桶,换纱布的时候又不出意外想到了昨天那个帮他刷卡的男生,动作一顿,站起身来看了看自己衣柜里的几枚硬币和纸钞,数好数后将其塞进口袋,推开门走了出去。   因为心中记挂着要先还钱,祁轻筠早上便没有买什么早饭,只是卖包子的大妈问他要买鲜肉包还是鲜笋包的时候,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蒸笼,顺嘴要了里头仅剩的一个鲜笋包。   说完,祁轻筠自己都愣了一下。   其实祁轻筠本人是更喜欢吃鲜肉包的,但是钟雪尽喜欢吃鲜笋,而且鲜笋的数量要比鲜肉的数量少,也更难买,所以祁轻筠一般都会要一个鲜肉和一个鲜笋,再给钟雪尽配一杯豆浆。   但是今天祁轻筠负债巨款二十五,囊中羞涩买不起两个包子,他话又说出了口,见大妈麻利地用塑料袋装袋了,他也不好再让人放回去,只能一边吸溜着豆浆,一边将包子放进口袋,火急火燎地顺着迟到准预备军往里走。   南港一中不算南港最好的高中,在众高中中顶多排中游偏上,但是因为私立学校,它的硬件和软件设施都更齐全,也更看重素质教育,加上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们也多,老师们不好管,学风作风也更懒散些。   不过祁轻筠当初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来的,他当初本来能去市三所,不过南港一中承诺如果祁轻筠愿意来一中,不仅学杂费全免,还额外补贴三万给祁轻筠,所以祁轻筠就来了。   不过后来祁轻筠把这三万全捐给当初收留自己的孤儿院,自己一分没剩,全靠打暑假工挣生活费,交完房租水电之后就两袖清风了。   按照他原本的经历,祁轻筠想自己怎么着也得是个学霸进个实验班吧,结果他刚踏进教室,正准备推开门,迎面一盆凉水就泼头而来,要不是他反应快迅速后退两步,这没上身几分钟的校服就得报废。   “当啷——”   铁盆摔在地上的声音清脆如一把榔头狠狠敲在早读的学生耳膜上,余音绕梁不绝如缕。   脏污的水溅的哪里都是,很多偷偷摸摸拿着书挡脸的学生虽然早有准备,但都吓了一个激灵,浑身鸡皮疙瘩爬了满身,忍不住回过头来,看了看祁轻筠难看的脸色,纷纷停下了读书的动作面面相觑,脸上的表□□言又止。   祁轻筠初中的时候遇到打架闹事的情况比他吃过的盐都要多,这种招数在他眼底还不够看的。   他很快就知道这个恶作剧是冲自己来的,对上裤脚上脏污的水时眸底藏着些许厌意,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视线不其然正面对上了祁有岁挑衅的视线。   对方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翘着二郎腿,指尖撑在太阳穴上眯着眼挑眉看他,校服还是没有好好穿,一边的肩膀滑落露出大片T恤底衫,头发染成了黄色,耳朵上还多出了一排碎钻耳钉,要多叛逆有多叛逆,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祁轻筠面无表情地弹了弹裤脚上溅到的脏水,拆开面巾纸捏着盆角三下两下地扔到角落里,横跨过地上的一摊脏水,径直来到祁有岁的面前,伸出骨节分明的指节,猛地将祁有岁从凳子上拉了起来,直直地和他对视:   “是你干的?”   “是啊。”祁有岁大方地承认了:“看你不爽。”   “幼稚。”祁轻筠冷漠地给祁有岁的行为下了判断,不屑道:“三岁小孩都没你幼稚。”   对付小屁孩恶作剧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根本上否定他恶作剧的意义。   “你说什么?!”祁有岁果然上当,猛地站了起来将祁轻筠一把推搡到里头的座位上,动作粗鲁暴躁,神情骇人狰狞,眼底藏着风雨欲来的黑沉狠厉:“你再说一遍?!”   祁有岁被一把按到墙上,祁轻筠的掌心就搭在自己肩膀上,余光看到身下的座位上似乎还反着光,知道对方肯定在这个座位上做了手脚,因此无论对方怎么将他往下按都不肯往下坐。   片刻后,他放弃抵抗,用力掐着祁有岁的脖子,动作快准狠,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就将他的头重重按倒在桌面上,发出闷闷的磕碰声,哗啦啦的书本掉落的声音惊得全班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祁轻筠身上,神情像见了鬼似的,惊疑不定。   原因无他,稍微了解祁有岁的人都知道,对方的外公是南港的首富,舅舅还是临呈的总裁,祁有岁作为钟家名副其实的太子爷,走到哪里都是受万人追捧,太子爷想整的人,他受了委屈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现在竟然还有人敢把太子爷的头往桌子上撞,这人不要命了!   祁轻筠压根没注意到众人惊恐的视线,他倒没想那么多,在他眼底是熊孩子就该收拾。   而且他生□□干净,被泼了脏水,椅子上还被人涂了不明物体,早就憋了一肚子火,顺手拿起桌子上常常的戒尺,在还在死命挣扎的祁有岁的腰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   “老实点!”   祁有岁身体一僵,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你知道我爷爷是谁吗!”   “我管你爷爷是谁。”祁轻筠挑挑眉,不以为意道:“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你故意欺负同学也是不对的。”   “今天幸亏是我,万一是别的学生呢?”祁轻筠又在祁有岁腰上抽了一下,声音逐渐冷酷:“这么大装着水的铁盆要是砸人头上,脏是其次,万一造成了脑震荡,谁负责?”   “.......”   祁有岁被祁轻筠不按套路出牌的动作和苦口婆心的讲道理整蒙了,被祁轻筠塞了一根拖把到手中时让他把地上的脏水拖干净时整个人还是傻的,右脸脸侧还带着被按在桌子上的红印,看上去呆滞极了。   居然有人敢说教他?!   他爷爷都没有骂过他呢!   祁轻筠没理他,隔着面巾纸擦了一下凳子,果不其然在上面发现了胶水,要是真坐下去了可有好受的。   这边祁有岁也反应过来了,心想自己凭什么要听这个变态的话,动作用力一甩将拖把甩到了地上,故意发出砰的一声响。   祁轻筠斜眼看了他一眼,祁有岁不客气地回瞪回去,满脸写着“你能把我怎么样”,两人之间的视线对视仿佛能刺啦冒出火星,气氛再一次如加了沸水的油锅,炸起水声,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就在在场的学生不约而同地都停下了读书的声音,大气不敢出,最后还是楚却泽急匆匆地赶到,带着歉意替祁有岁拖干净地上的脏水,祁轻筠才堪堪作罢。   祁有岁三餐不规律,所以有胃病,楚却泽作为他的发小便顺带包圆了他的一日三餐,买的早餐满满当当铺了一桌,祁有岁却还是挑挑拣拣没有入口,皱着眉问道:   “为什么没有鲜笋包子?”   “卖完了。”楚却泽擦了擦额头上晶亮的汗,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绕路去城北买了你最喜欢的花生浆,等回来的时候已经.........”   “......”祁有岁啪的扔了手中的笔,不满地将所有的东西推到了楚却泽面前,声音很冷:“那我不吃了。”   “都怪你不起早。”   “对不起。”楚却泽有些手足无措:“你吃一点点好不好,不吃胃会不舒服的。”   “关你屁事。”祁有岁将后脑勺对着楚却泽,不想再理对方。   祁轻筠收拾干净凳子后,他的同桌还没来,只能默默听着楚却泽使出浑身解数哄祁有岁吃饭,祁有岁不情不愿地吃完还嫌手上沾了油脏了,小声嘀咕个没完。   楚却泽没办法,只能拍了拍前桌祁轻筠的肩膀,找他要面巾纸,祁轻筠看了祁有岁一眼,没有计较太多,拿了一包纸巾递给楚却泽。   祁有岁见此眼珠一转,用面巾纸擦完手之后,还将擦过的纸巾扔到了准备下早读后再吃早饭的祁轻筠面前,笑嘻嘻道:“还你。”   他的小弟们都不在实验班,他一个人打不过祁轻筠,只能想尽办法恶心祁轻筠。   祁轻筠果然瞬间皱起了眉,眼睛死死盯着新书上的脏纸,恨不得连那一页都不要了,气极反笑道:   “你有完没完?”   “没完。”祁有岁不顾楚却泽小声拉他的衣袖,提高声音大声道,“只要你不高兴,我就高兴了。”   “.........”祁轻筠盯着祁有岁那张美艳张扬但又无比欠揍的脸,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终于问出了心中一直想问的那个问题:   “你爸妈没有教过你,别人帮助你以后要说谢谢?”   “你这么幼稚,还有没有一点家教?”   话音刚落,不仅全班鸦雀无声,连一旁一直挂着温和笑意的楚却泽也瞬间白了脸庞,牙齿轻微地打着颤,像是被祁轻筠这句话吓到了。   下一秒,祁有岁果然想被猜中尾巴的猫炸起了浑身的毛,黑着脸,怒气冲冲地一脚踢开身下的凳子,猛地拽起祁轻筠的衣领往门口走去。   他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力道大的祁轻筠一时间都无法挣脱开,钟雪尽戴着口罩从后门走进来时,还被对方目不斜视地用力撞开,踉跄几步差点摔倒。   眼看着自家儿子又要犯浑,钟雪尽急忙上前两步想要拉开祁有岁和他身边的人,没想到在指尖碰到祁有岁的肩膀时,对方忽然反射性地对着祁轻筠的脸狠狠出了拳,祁轻筠下意识闪避,露出身后钟雪尽惊愕的脸。   “砰——”   祁有岁一时间没有刹住动作,用了十分力的拳头猛地锤到了钟雪尽的头上,带着要将人活活打死的力道,拳风迅疾狠厉。   “滴答——”   “滴答——”   钟雪尽没有防备,被锤的站稳往,伸手正想扶住什么,没想到被脏水泼过的地板还有些滑,他头晕目眩一时间没有站稳,整个人趔趄着摔倒在地,额头随着倾斜的身躯不慎磕在黑板下边缘方粉笔的尖利凸起处,锋利的铁片毫不留情地划破他的额头,温热刺目的血液瞬间涌了出来。   众人瞬间傻住了,教室里的学生都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屏住呼吸,鸦雀无声。   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程度,还是祁轻筠第一个反应过来,用力推开呆滞的祁有岁,沉着脸走到钟雪尽面前,掌心拨开对方额前被鲜血浸染的头发,想要查看他的伤口,却不其然看到了对方眉心的一颗红痣,微微一愣,随后从晃神中清醒过来,对着戴着口罩的钟雪尽冷静道:   “伤口不深,要不要叫救护车去医院?”   眼前阵阵发黑的钟雪尽听到有人在对他说话,闻言摇了摇头,哑声道:   “去医务室就好。”   要是叫了救护车,全学校都知道自己儿子祁有岁在开学第二天就把同学打进医院,免不了又要背处分。   祁轻筠点了点头,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左臂穿过钟雪尽的腿弯,打横将愣怔的对方抱了起来,声音沉稳有力:   “我送你去。”   钟雪尽如此近距离地感受着少年温热的胸膛和熟悉的气息,盯着少年口罩下冷静的神情,微微失了失神。   老公? 第3章 别他妈乱蹭   如果重生是祁轻筠二十五年来从未设想过的事,那么重生后和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打架,那更是让他始料未及。   钟雪尽额头上的伤口不算太深,就是流的血有些多,看着吓人。   但眼看着钟雪尽额头上的伤口怎么也止不住,祁轻筠也有些着急,实在没办法,只能叫了救护车。   闻讯赶来的班主任打通了钟雪尽家长的电话,随后便跟着上了救护车,临走前还临时认命楚却泽为班长,表面上是要对方暂管班级纪律,实际上是想要对方看着祁轻筠和祁有岁,因为这两个眉目相像、乍一看能错认成双胞胎亲兄弟的少年看上去实在有些不对付,似乎等班主任一走,就随时能干起来的模样。   不过好在钟雪尽的伤口及时止了血,在医院躺了几个小时后又坚持回到了教室,祁轻筠本想过去问问对方怎么样了,但班主任柳成碧显然被这三个人搞得心情有点不大好,让钟雪尽在位置上落座之后,又黑着脸把祁有岁和祁轻筠分别叫到了教室。   “你们之间的事情,我大概都了解了。”   柳成碧是一位刚满三十的女人,去年刚生完小孩,俗话说一孕傻三年,但这句话在柳成碧身上显然是不成立的,办事依然麻利干脆,语速也很快:   “我查了监控,是祁有岁先挑衅祁轻筠同学的。”   她话还没说完,祁有岁闻言微微一愣,在柳成碧开口说下一句之前抢先开了口,不可置信地转向祁轻筠:   “你叫什么名字?”   “祁轻筠。”祁轻筠不想理他,但是在老师面前,又不能显得太美礼貌,只能随口敷衍几句。   “哪个齐,哪个清,哪个云?”   祁有岁面色沉沉,继续问道。   “........”祁轻筠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回话。   被祁有岁这么一打断,柳成碧面色有些不太好看,深吸一口气后才抢回话语的主导权,用力敲了敲桌子,厉声道:   “祁有岁!”   祁有岁不耐地“嗯”了一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吊儿郎当地插兜站着,还顺手理了理翘起的头发,像是故意要向老师展示自己的新发型似的,目光还灼灼地看向祁轻筠,似乎要隔着口罩将对方的脸盯出一个洞来似的。   “去,写一篇三千字检讨,明天国旗下讲话照着念。”柳成碧捏了捏眉心,指尖一指门口,面无表情道:“你可以走了。”   祁有岁还想再和祁轻筠说些什么,但碍于柳成碧此刻的神情是在太过难看,似乎下一秒眼睛里就能喷出火来烧光他新做的得意发型,只能慢吞吞地“噢”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挪出了办公室。   “祁轻筠同学,是吧?”对着祁轻筠,柳成碧绷紧的表情缓了缓,但显然也没好到哪里去:   “老师看过监控了,这件事和你关系不大,你放心,学校那边不会处分你的。”   “那祁有岁呢?”祁轻筠一想到自己未曾谋面的同学满脸血污的模样,内心不由得一紧,连语气也带上些许烦躁:   “他把同学伤成这样,仅仅只是写检讨?”   有权有势也不能为所欲为吧?   “.........”柳成碧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祁轻筠是为了钟雪尽在生气,好半晌才动了动干涩黏连的唇瓣,低声道:   “钟同学说,他不计较了。”   “什么?”祁轻筠愣了一下,片刻后才知道柳成碧在说刚刚那个摔得满脸是血的同学,不可思议道:   “他真这么说?”   被误伤进医院,就这样轻描淡写地一句不计较了?这人是圣人还是活菩萨?   “是的。”柳成碧点点头,尾音带着些许叹息:“他说他不想把事情闹大。”   在这件事里,不管是作为学校还是祁有岁,都有不想把事情闹大的理由,但是钟雪尽,他作为完完全全的受害者,不管站在什么角度都能要求赔偿和道歉,但为什么就这么不计较了?   思及此,祁轻筠不由得又想到祁有岁曾经说的“你知道我外公是谁吗?”这句话,心想难道祁有岁的外公是什么了不起的只手遮天大人物,不用露面都能轻松将这件事摆平?   岂有此理。   祁轻筠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因为钟雪尽的自认倒霉有些生气。   但是他再生气,也不可能对着老师发火,胸膛起伏了片刻,压下心底的郁气,面无表情地对柳成碧说道:   “谢谢老师,我知道了。”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他脚步一转,就想离开办公室,忽然又被柳成碧叫住了:   “等一下。”   祁轻筠脚步一顿:“怎么了老师?”   “.........”柳成碧犹豫片刻,脸上逐渐浮现出些许尴尬,但处于保护学生的目的,还是说出了口:   “我看了监控,知道今天这件事,是祁有岁不对。”   “但是能不能请祁同学以后,不要轻易再提祁有岁的父母了。”   “为什么?”祁轻筠有些困惑。   柳成碧斟酌了片刻,才缓声开了口。   在开着空调的办公室里,她说出的话一时间显得有些阴森,不知为何,还浸着缓缓的凉意,让祁轻筠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因为祁有岁的父母,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   一场秋雨一场寒,但此时刚至初秋,天气还有些热。   祁轻筠踩着满地的枯黄回到教室,刚开门就看见自己的便宜同桌正坐在位置上收拾文具,放在门把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让开,让我进去。”   钟雪尽动作一顿,抬起还有些苍白的脸颊,没有说话,像小动物似的慢吞吞地站起身,让开一点位置让祁轻筠进去。   祁轻筠进去时动作还有些粗暴,哗啦啦的翻开本子,提笔就往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   钟雪尽不知为何,莫名就能看出他心情有些不好,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凑过去,试探着道:“你心情不好?”   “没有。”祁轻筠回答的很快,余光瞥了钟雪尽忐忑的脸,视线不由自主地往他的眉心瞄。   可惜因为钟雪尽额间的伤口太长,他的整个额头都被纱布缠上了,祁轻筠一时间没法知道自己之前看到的那颗红痣到底是真实存在,还是他太想钟雪尽了以至于出现的幻觉。   钟雪尽却误以为祁轻筠是在看他的伤口,摸了摸额头的伤口,弯了弯眼眉:   “不用担心,没事的,已经止血了。”   “谁担心你了。”祁轻筠的傲娇在祁有岁身上可以窥见一二,瞥了一眼钟雪尽,本想再问问对方今日为何会流血不止,但心中还有气,到底懒得再管闲事,故没有再说话。   恰好此时上课铃响了,语文老师走了进来,钟雪尽还想再说,但祁轻筠已经摊开本子正襟危坐,他只能收回想要说的话,也打开了笔记本。   因为是开学第一堂课,所以大多数老师都只是让同学站起来自我介绍,让彼此熟悉一下,随后又对同学们各自谈了一些学科的学习方法和学习的重要性,接着便掐点下课了。   祁轻筠满脑子还在想这个奇怪的钟同学为什么不愿意追究祁有岁的事情,因此压根没注意到他的便宜同桌叫什么名字。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柳成碧就趁着放学铃声还没播完进来了,敲了敲桌子:   “安静一下。”   “教科书已经被放到四楼的417,班长楚却泽带几个男生过去搬书,尽快在下午第一节 课之前把本子分发下去。”   “啊.........啊?”楚却泽没想到自己这个班长居然就这样被赶鸭子上架上任了,但全班人都似乎没有什么异议的样子,只能硬着头皮道:   “好的,老师。”   因为现在已经是放学时间,每个人都赶着去食堂吃饭,生怕去晚了就没了,而且也是第一天正式在一起上课,彼此都还不熟悉,因此也就没什么人乐意去干这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柳成碧一走,半晌的男生们便哗的一声一哄而散,只剩下还在发呆的祁轻筠和钟雪尽、祁有岁、楚却泽,还有一个戴着厚重眼睛的双马尾女生。   双马尾女生显然也是想走的,不过她刚才忙着在课桌底下看小说,等她抬起头想离开时,却惊讶地发现班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本着帮助同学的原则,她热心地要求加入搬书的行列,祁有岁虽然有些不耐烦,但看着楚却泽为难的脸,扯了扯唇角,丢下一句“走了”,便现行离开了教室。   祁轻筠也没想走,在他看来晚点吃饭也无所谓,于是便也站起了身。   没想到祁轻筠刚站起身,钟雪尽就跟着他站了起来,紧紧跟在祁轻筠身后,一副小媳妇望夫的模样。   祁轻筠心底头还在生气,于是便没有多问,任由他去了。   但在上上下下搬了几趟书以后,连祁有岁都累的不行想要甩手不干的时候,祁轻筠惊讶地发现钟雪尽竟然还在和他一起搬书,弯腰时额头的纱布都快被汗水浸的湿透,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   “体力跟不上就不要逞强。”   祁轻筠上前几步,语气冷凝,想要阻止钟雪尽的动作。   他本想虚虚地按住钟雪尽的手腕,但没想到钟雪尽此刻虽然有些头晕眼花,闻言却忽然有些不服气,随口嘟囔了一句“没事”。   祁轻筠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闻言微微弯下腰,下意思问了一句:   “你说什么?”   “我说没事!”钟雪尽作为曾经的钟家小少爷,也是练过格斗防身术的,只是因为此刻失血过多此刻虚弱而已,但骨子里仍然要强,用力搬起书直起身,咬牙抬起膝盖顶了顶快到他下巴的书,猛地抬起头:   “我能搬得动..........嘶........”   祁轻筠没想到对方会忽然直起身,盯着钟雪尽过分熟稔的话语后愣了片刻后,竟然忘了躲开,两人的视线不其然正好对在一起,呼吸交缠,额头猛地撞在一起,双唇近的似乎下一秒就能吻上。   钟雪尽的眼睛长得很好看,是半透明的琥珀色,映出祁轻筠此刻略略有些呆滞的脸。   一想到现在还不能确定他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丈夫,钟雪尽便下意识地向后退,想要和祁轻筠拉开距离,谁料他被成叠摞起的书挡住了视线,脚不小心绊到捆书的绳子,整个人大惊失色地趔趄了几下,紧接着便没站稳,猛地向前摔去,连人带书扑进了祁轻筠的怀里。   “砰——”   漫天的书因为失去钟雪尽的托力,飞的哪里都是,祁轻筠一脸懵逼地被钟雪尽按到在地,掌心还下意识扣住了钟雪尽的后脑勺,防止书砸到对方的脑袋,下一秒就被压的闷哼出声。   草.......真他妈疼啊........   祁轻筠的掌心很烫,怀抱也很暖,钟雪尽好险没摔得眼冒金星,咬牙正想干净从祁轻筠身上爬起来,但腰间被成堆的书压住,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校服的质量一般,钟雪尽动作间校服双腿的布料不慎划过祁轻筠的大腿,摩擦间逐渐带上些许窸窣声和微妙暧昧的热意,在偌大的教室内,竟然显得心跳声也尤为刻意。   门外已经传来祁有岁等人去而复返的脚步声,但两个人现在还以一种暧昧的姿势抱在一起,钟雪尽已经能想到要是被目睹这一幕,发现明天南港的论坛和表白墙上就得有人开始传他和这个男同学的绯闻了。   思及此,钟雪尽的呼吸已经变的急促焦躁起来,但越着急就越起不来,脸上逐渐染上些许尴尬和歉意,正想道歉,没想到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祁轻筠用力掐住了腰,指尖的力度似铁箍似的,多年耳鬓厮磨的经历让钟雪尽对这个动作熟悉又陌生,瞬间屏住了呼吸,心尖微微颤栗,随后疯狂跳动起来,片刻后浑身如泥筑般僵硬,再不能动弹分毫。   他慢慢抬起头,在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祁轻筠的喉结上下滚动,似乎莫名带着些许隐忍,嗓音也透着淡淡的哑意,不禁有些失神。   祁轻筠没注意到钟雪尽的视线,用手背盖住了眼睛,微微动唇吐出几个字。不知为何,钟雪尽在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之后,忽然感受到祁轻筠语气里淡淡的怒意和暴躁,竟然“蹭”的一下尬红了脸:   “这位钟同学,你能别他妈在我身上乱蹭吗?” 第4章 告诉我,你的名字   对于祁轻筠来说,虽然自己现在已经穿越到了十六年以后,这代表自己之前的身体已经死去,理论上来说应该和钟雪尽再没有一丝夫妻法律义务关系,但在反应过来的一瞬间,他还是立刻就推开了在他身上的钟雪尽。   身上的束缚和重压在第一时间解除后,祁轻筠摸着胀痛的后脑勺从地上爬了起来,正想让钟雪尽不要再冒冒失失地往他身上扑,毕竟他可是有家室的人,谁料刚刚抬起头,就看见祁有岁、楚却泽和那个双马尾女生三人正齐齐刷地站在门口,身体不约而同地僵硬成一座雕像,目瞪口呆地瞪着自己和钟雪尽,那模样像是要将眼珠子瞪出来似的,眼睛鼓的和青蛙一样。   半晌,还是那个双马尾女生先反应过来,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一脚踢开面前的板凳,默默地关上了教室门:   “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继续。”   “……”这下轮到祁轻筠愣住了,嘴角微抽,面色逐渐变的有些一言难尽,忽然体会到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是什么感觉。   他快步走上前,正想拉开教师门,面对面解释一下刚刚发生的事情,却发现门怎么也拉不开。   祁轻筠放在门把上的手逐渐用力,上下左右拧了拧,手背青筋绷起,气开始变的暴躁:   “这门怎么打不开啊!”   “……这门,坏了。”楚却泽好半天才从刚认识不到两天的同学在小教室里拉拉扯扯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眸底还带着些许恍惚,听到祁轻筠已经通过砸门试图暴力突破时,忍不住往祁有岁身后躲了躲,小声道:   “它的钥匙孔不知道被谁堵上了,关上了就开不了。”   “刚刚她踢走的那个凳子,就是压门用的。”   “………”祁有岁猛地松开手,抓了抓头发,努力深呼吸保持冷静:   “你怎么不早说?”   “我也没想到你们会在小教室………啊………”楚却泽也有些不知所措,急的都快哭了。   那个踢走椅子还顺手关上门的女生“好心”办了坏事,愧疚的快哭了:   “我去找老师!”   “我也去!”楚却泽身为刚上任的班长,却让自己的同学无辜被锁在房间里,该死的责任感让他也站了出来,犹豫片刻后小声补充:   “不过柳老师中午要回家带小孩,应该没那么快回来,你们得等到下午她上班的时候才行。”   言下之意就是,祁轻筠和钟雪尽这可能要一直待在这间小教室里,饿一中午的肚子了。   “哈。”   在场唯一一个既不愧疚也不尴尬的人——祁有岁,嘴角疯狂上扬,当场笑出了声,眉眼生动形象地诠释了幸灾乐祸这四个字怎么写:   “祁轻筠,你活该。”   “………”   祁轻筠磨了磨牙,冷笑一声:   熊孩子真是欠收拾。   但是,现在事故已经发生了,祁轻筠也不可能再对着别人无能狂怒,只能尽力地平复自己的心情,走到教室一脚盘腿坐下。   只是饿一顿而已,应该不太要紧。   教室外的脚步声已经慢慢变的清浅,最后了无声息,应该是“大仇得报”的祁有岁得意地拉着无可奈何的楚却泽离开了。   祁轻筠叹了口气,正想在心里腹诽对方几句,忽然又想到对方年幼便失了双亲的事,想说的话又卡在喉咙口,最后化为一颗苦涩的糖,缓缓溶解在口中。   祁轻筠自己就是孤儿,自然知道没有父母是多痛苦的一件事,此时对于祁有岁,也总是同情大于反感。   所幸他比祁有岁要幸运的多,遇到了钟雪尽,对方给他的爱实在太多,填补了他感情史上的全部空白。   他自记事起就在孤儿院,性子向来孤僻,是钟雪尽将他从那漫无边际的麻木和整日紧绷的神经中拉了出来;他也曾自卑迷茫过,甚至还想过自暴自弃地离开做逃兵,可惜不管他走到天涯海角,钟雪尽都能把他揪出来,最后甚至还按着他的头和自己结婚,为他生儿育女。   是怨侣还是佳偶,祁轻筠此刻已经不想再多做纠结,他只是忽然想到钟雪尽,想到自己还没见过一面的孩子,遗憾道如果自己没有发生车祸,能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应该也和祁有岁一般大了吧。   他正漫无边际地想着,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还忽略了在场还有一个人,动作一顿,抬起头,果然看见那个戴着口罩的钟同学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隔着口罩像是要把自己的口罩瞪穿似得。   祁轻筠有些害怕地将口罩,捂着脸无语道:   “你老看着我做什么?”   “祁有岁说,你刚刚叫祁轻筠。”   钟雪尽盯着祁轻筠的脸,不知隔着他在看着谁,狭长幽深的眼尾微微眯起,锋芒必现,仿佛刚才的尴尬无措只是错觉:   “哪个祁,那个轻,那个筠?”   祁轻筠还不知道原来自己瞎起的名字这么受欢迎,一个两个的都来问自己名字,哼了一声,抱臂倚在成叠的书上,吊儿郎当道:   “你猜。”   “………”钟雪尽眼底的红血丝多的吓人,看上去像好几天没睡好了,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道:   “你告不告诉我?”   “不告诉。”祁轻筠“嘿”了一声,见钟雪尽一脸隐而不发的模样,一侧的眉梢极其轻微地挑起,“现在是你问我,我想不想回答选择权都在我。”   说完,他顿了顿,不怕死地在钟雪尽本就濒临崩溃的神经上继续蹦迪:“况且刚刚还是你撞到了我,你都还没和我道谢道歉,现在就开始凶我了?”   茶言茶语是祁轻筠惯会的招数,是他和钟雪尽厮混久了以后学会的,因为只要他稍微示弱或者委屈一下,钟雪尽总能无条件妥协。   现在不知道为什么,祁轻筠开始将这招用到了面前这个“钟同学”身上。   “………”钟雪尽听着这熟悉的语气和面部动作,面色沉沉,默不作声,片刻后忽然上前几步,直接伸出手去拉祁轻筠的衣摆,猛地往上一掀。   祁轻筠被钟雪尽突然的暴力行为惊呆了,“卧槽”了一声后赶紧压着衣角往后倒,紧接着就被钟雪尽压倒在地。   钟雪尽强袭后未得手,面色变幻过后竟然下定决心,用力坐在祁轻筠身上按住他,掌心竟然顺着祁轻筠的腰线向下,素白灵活的指尖竟然直接挑开祁轻筠的裤带,伸手向下摸去。   祁轻筠被摸的脸都绿了,用力攥住钟雪尽雪白的手腕往上拉,钟雪尽皮肤上倏然间印出深刻的淡红指痕。   他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脚尖抵在钟雪尽身上一脚将对方踹开,怒骂道:   “你他妈有病吧?!”   钟雪尽没有对祁轻筠设防,被踢的猝不及防往后倒去,后脑勺磕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生理性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疼的闷哼出声。   牙齿咬破唇角,周旋出极清浅的血腥味。   钟雪尽捂着被磕肿的唇盯着祁轻筠,双目赤红,像来自地狱的恶鬼,张开了凶猛的獠牙对准了他盯上的猎物,想要择人而噬。   他刚刚实在是太想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不是他心里想的那个人了,即使重生这件事在他看来是那么荒唐,但自己都重生了,难道他的祁轻筠不能重生吗?   上辈子两个人就是夫夫,什么都做过了,钟雪尽连对方胸口有两颗连在一起的小痣,以及腿根处还有一个麦穗粒状的青色胎记都记的一清二楚,只消让钟雪尽看上一眼,就能确认面前这个人是不是祁轻筠。   说他疯了也好,反正他上辈子在祁轻筠死后已经半疯了,管他重生后遇到这个和祁轻筠相似的人到底又是他因为承受不住祁轻筠死去精神崩溃再次出现的幻想,还是确有其事,他都要去验证。   祁轻筠死了,钟雪尽也活不了,他现在就是疯子,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可是如果对方真的是祁轻筠的话,为什么不让他看胎记呢?   钟雪尽仰躺在地上,干净的眼泪顺着黑发往下滑,洇出湿润的痕迹,像是被祁轻筠骂清醒了,又像是没有,如同一具尸体般一动也不动,面上尽是麻木。   一旁的祁轻筠干赶紧系好裤带,回身就见钟雪尽一动不动和死了没啥区别,轻咳了一声,垂下眼皮,忍不住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骂的有些重了。   好歹对方以前还帮过自己刷卡呢………   祁轻筠的良心微妙的受到了一丝谴责,但也只是一丝,很快就如同投下一颗小石子的池水,被风吹散仅存的一点涟漪。   “哎,你……”祁轻筠慢吞吞地挪到钟雪尽面前,在他身边蹲下,看着对方肩头的一个脏鞋印,欲言又止,半晌挫败道:   “算了……”   “地上凉,你先别躺着了。”   好歹是同学呢,还是好好相处吧……   祁轻筠这么想着,伸手将钟雪尽拉了起来,钟雪尽顺势倒进他怀里,滚烫的眼泪立刻顺着祁轻筠的脖子掉了进去,怎么也止不住。   祁轻筠现在看不见钟雪尽的脸,只能看到对方柔软的发旋和额角的纱布,莫名感受到对方身上显而易见的低气压和难过,动作一顿,慢慢抬起手,安抚性地在对方后背拍了拍,轻声安慰道:   “你下次不这样我就不踢你了嘛………”   钟雪尽没说话,只是抬起手用力抱紧了祁轻筠的腰,像是穷途末路的歹徒用力握紧了手中仅剩的一颗金子,嗓音断续,带着极其细微的啜泣,还透露着丝丝执拗:   “告,告诉我……你的名字,是……是哪几个字?”   感受到那大的几乎要将腰勒断的力度,祁轻筠这回没有推开他,似乎是从钟雪尽的表现里想到了谁,瞳仁微微涣散,面色陡然恍惚了片刻。   好像多年前的某一刻,也有人回过身,金色的阳光降落在他乌黑的发间,笑容清浅折射出盛夏树荫仅存的微凉——   “告诉我,你的名字,是哪几个字?”   祁轻筠看着他,像中了邪似的缓缓伸出手,在钟雪尽的发旋处虚虚下压,随后揉了揉,与他脸贴着脸,无声动唇吐出几个字:   “《赋得池上双丁香树》。”   话音刚落,二十多年前的光阴携带着从未褪色的青春呼啸而来,树下少年半透明的蓝色校服和泛白的球鞋在记忆中恍然浸着柔光,交叠的身影和如今交错重叠。   阳光盛大,蝉鸣阵阵,少年的怀抱温暖,语调温柔,一如昨日。   钟雪尽身体狠狠一震,瞳孔无意识放大,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只觉他的绝望和情绪同时被这一句话击的七零八碎、头晕目眩,一瞬间一丝理智也不剩,只能下意识地跟着祁轻筠的话发着抖。   只听祁轻筠抱着他,慢慢安抚着他颤抖的身躯,指尖抵在他的掌心,轻轻写出了那个在他死之前都数度魂牵梦绕的名字:   “露香浓结桂,池影斗蟠虬。黛叶……轻筠绿。” 第5章 “你怎么长得这么像........”   话音刚落,滚烫的眼泪就顺着钟雪尽的眼眶流了出来,像是开闸的洪水般奔涌而出,止也止不住,转瞬间便沾湿了大半片衣领,看得祁轻筠瞠目结舌:   “喂,你........”   他话还没说完,钟雪尽便直起身来,膝盖顶在祁轻筠大腿内侧,倏然捧起祁轻筠的脸,隔着两张口罩准确地找到了祁轻筠的唇,在上面珍而重之地亲了一下。   祁轻筠双眼倏然瞪得和铜铃一般:“.......”   他还没从被人强摸的心有余悸中回过神来,就又被人强吻了,整个人就是一个震惊的大动作,猛地推开钟雪尽,伸手用力在口罩上面擦了一下,眼尾下压,已经是生气的前兆,咬牙道:   “我说你这个人还没完了是吧?”   钟雪尽被推的歪倒在地上,一双眼睛已经哭红了,肿的像核桃似的,闻言还委屈地反问道:   “我不能亲你吗?”   我们是领过证的合法夫妻,凭什么我不能亲你?   祁轻筠心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竟然敢公然勾引有妇之夫,当场回绝道:   “当然不能。”   钟雪尽的眸色一下变得血红,抿唇时眉尾上挑,无声透露出些许妖气,脖子上青筋微微凸起,整个人像是地狱里随时能够择人而噬的恶鬼,气质一下子就变的阴郁难言起来。   然而下一秒,钟雪尽的腹中却突然传来一阵让人尴尬的咕噜声,瞬间打破了钟雪尽好不容易酝酿起的怒火。   祁轻筠:“.......”   钟雪尽:“........”   沉凝的气氛一下子变的奇怪起来,像是一盘深黑的油墨,却忽然搅入了一碗红色的颜料,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最后还是祁轻筠先反应过来,轻嗤一声,看着满脸涨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钟雪尽,故意道:   “饿了?”   两个人上完一上午的课,本来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加上被关在教室这么久,会饿也是难免。   钟雪尽不想再祁轻筠面前显露出如此局促的一面,尽管他再狼狈的模样祁轻筠都在床上见过,立刻直起身否认:   “没有。”   “啧。”祁轻筠懒散地盘腿坐直,靠在身后叠起的书上,微风拂过半透明的白色窗纱,飘过他白皙干净的额头和俊秀清隽的眉眼,瞳仁折射出透金色的光彩,漂亮的不像话。   他嘴角一勾,用指尖将半遮眼的刘海往上梳,动作随意,随后朝钟雪尽招了招手,嗓子还有些哑,又带着少年独有的青涩声线:   “你过来。”   钟雪尽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动的几乎要心跳暂停。   没想到结婚结了这么久,他还是会被祁轻筠无意识的动作迷的神魂颠倒。   ..........真没出息。   好半晌,钟雪尽才在心中狠狠唾弃了自己一把,慢慢晕晕乎乎地找回神志,像动物似的爬到祁轻筠身边坐下:   “........怎么?”   祁轻筠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今早还没来得及吃的早饭,摸了摸似乎有些凉了,顿了顿,才递给钟雪尽:   “只有这个,凑合吃吧。”   钟雪尽接过包子,反射性地抬头看向祁轻筠,疑惑道:   “你不吃吗?”   “我不饿。”祁轻筠心道包子就那么小,两个人都不够分的:   “你吃。”   钟雪尽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和祁轻筠肩膀贴着肩膀,小声道:   “那我能靠着你吃吗?”   祁轻筠斜眼看了他一眼,用手肘顶了顶钟雪尽将他推开:   “我是能下饭还是怎么?”   钟雪尽抿了抿唇,终于不闹了,摘下口罩,慢慢地吃起了透凉的包子。   他摘下口罩的那一刻,祁轻筠还在优哉游哉地抬头看窗外的太阳,估算着现在几点了,等低下头时,就发现摘下口罩的钟雪尽像仓鼠似的小口小口吃着包子,还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   “........”   祁轻筠看到钟雪尽口罩下熟悉的脸时微微一愣,瞳仁无意识放大,眼尾微微撑开透露出些许不可思议,大脑像突然断了片似的接收不到任何信号,空白一片。   靠,这个人怎么长的........这么像我老婆?   他双唇微张,好半晌说不出任何话,像是个哑巴似的惊愕地瞪大眼看着钟雪尽,满脑子的念头像是弹幕似的密密麻麻挤了一脑阔,又像是被原\\子、弹席卷过的土地,只剩废墟一片。   片刻后,祁轻筠才猛地凑过去,用指尖抬起钟雪尽的下巴,惊愕的连语气都开始变的急促道:   “你怎么长得这么像........”   “嗯?”钟雪尽抬起眼,唇角还站着笋干,满脸疑惑,“我长的怎么了?”   说完,他突然想到今早自己还挨了祁有岁一拳这件事,面色大变,忽然丢下包子,紧张地用掌心捂住了自己的脸,用手挥开祁轻筠,别过脸不让祁轻筠自己微肿的脸,疑心自己现在肯定被揍得和猪头一眼难看,不能见人,尤其是不能见祁轻筠:   “别看,丑。”   “不是,你转过来让我看看。”祁轻筠震惊极了,掰过钟雪尽的脸,使了点力气,才一根一根掰开钟雪尽捂着脸的指头。   在看清钟雪尽脸的那一刻,祁轻筠整个人都傻眼了。   虽然这个人因为挨了一拳眼角还有青紫,但低眉时眼尾弧度收起的那份稚气和漂亮简直和钟雪尽年轻时候一模一样,双唇饱满,鼻梁高挺,瓜子脸黛青眉,尤其是看他的眼神,简直就是刚恋爱时的钟雪尽翻版。   虽然结婚之后,他眼神也没变过就是了。   “你,你.......”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自从重生的那一刻,见鬼的事情就一件接着一件,祁轻筠看到这涨脸,狠狠愣住了,结结巴巴的,连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我不好看。”钟雪尽见此也不吃包子了,赶紧把口罩带上,闷闷道:   “都叫你别看了。”   语气还有些委屈和无措,像咬不到胡萝卜的兔子似的。   “这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祁轻筠拍了拍脑门,疑心自己还在梦里,喃喃道:   “真是活见了鬼了。”   钟雪尽有些委屈,在心里狠狠骂了祁有岁一顿,在祁轻筠面上时却乖觉,将吃剩的半个包子特别珍惜地放进校服的口袋里,打算留着晚上吃。   祁轻筠见他不吃了,以为他被自己说的伤心了,也不管对方为什么长得和钟雪尽一模一样,赶紧找补道:   “我没觉得你长的难看,你把口罩摘了继续吃吧。”   “我不吃了。”钟雪尽学着祁轻筠盘着腿,将额头靠在祁轻筠肩膀上,像恋主的小狗似的低头蹭了蹭。   “不喜欢吃这个口味的包子?”祁轻筠问。   “喜欢的,我喜欢吃酸笋包子。”钟雪尽将鼻尖抵在祁轻筠精致的锁骨上,偷偷深吸了一口祁轻筠身上的味道,像是个对祁轻筠重度上瘾患者:“剩下的一半我要留着晚上吃。”   祁轻筠送给钟雪尽的东西,钟雪尽一向舍不得马上吃完或者用完,甚至祁轻筠高一时随手送他的抽奖中的便宜相框,钟雪尽都很珍惜,上大学读研时都一直带在身边。   “哎,你.......”祁轻筠这下也说不出什么来了,看了一眼钟雪尽软趴趴的发旋,这下也拿不准该不该推开钟雪尽了,顿了顿,方道:   “你长的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是吗?”钟雪尽勾了勾唇角,明知故问道:   “是谁?”   他这一问,倒让祁轻筠犯了难。   说是男友,也不准,上辈子两个人早就更进一步,成了夫夫;说是老婆,现在自己死了十多年了,钟雪尽说不定都带着孩子改嫁了。   毕竟作为钟家的幺儿,多的是人喜欢,钟雪尽也犯不着吊死在他祁轻筠这没钱没势的穷小子歪脖子树上。   虽然自己上辈子已经是个半大不小的总裁,但和钟家的财力势力相比,总还有很大一段距离。   一想到这个,祁轻筠心中又是一痛,纠结了半天,方打着磕巴道:   “前.......对象吧?”   钟雪尽笑不出来了,豁然抬起头,眉宇见戾气尽显,眯着眼道:   “前对象?”   为什么是前?   “嗯。”祁轻筠心道眼前这个人再像钟雪尽也不可能是对方,毕竟算算时期,对方若是平安生下孩子,现在都已经四十了。反正钟雪尽不在,该怎么说还不是看自己,随口道:   “分了。”   这确实是事实,自己都死了十多年了,也算分手了吧。   钟雪尽拧着眉,似笑非笑地看着祁轻筠:“为什么分手?”   祁轻筠总不能说自己死了吧,何况他也不太想多提这件事,只敷衍地用了一个极其大众的借口:   “性格不合。”   “........”钟雪尽心道你把我按在床上\\操三天三夜不出去的时候怎么不说性格不合了,正想说话,门外却忽然传来开锁的声音。   祁轻筠不想继续这个让人伤心的话题,闻言也不管钟雪尽的欲言又止,赶紧站起身,动了动酸麻的腿,走到门边,试探道:   “是柳老师吗?”   听到祁轻筠说话,门外开锁的动静愈发暴躁,等祁轻筠配合地拽开把手,就看见祁有岁手里攥着钥匙,一脚踹开门,正臭脸看着祁轻筠,身后还跟着柳成碧一行人。   祁轻筠迷惑了:   “怎么是你来开锁?”   开锁师傅呢?   “这门就没坏。”柳成碧显然也被祁有岁气的不轻,整张脸青青白白的甚是好看,好半晌才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嗓子却依旧含着怒火:   “校领导给门换了新锁,我刚刚路上看见祁有岁时顺手让他转交给楚却泽,他却骗你们门坏了开不了,关了你们一个中午。”   祁轻筠眯了眯眼,看了一眼祁有岁,表情意味不明,半晌才沉声道:   “好玩吗?”   “好玩。”祁有岁吊儿郎当地将手臂倚在左右为难的楚却泽肩膀上,满脸写着“你能把我怎么样”,“看你和钟雪尽吃瘪,我高兴死了。”   祁轻筠看了钟雪尽一脸,心中突然蹦出“怎么他也叫钟雪尽”的念头,就见钟雪尽满脸寒霜地走了过来,握紧拳头已经是暴怒的前兆,沉声道:   “祁有岁!”   关我就算了,把你父亲也关在这里饿一中午,我看你是想造反了!   “干嘛?”祁有岁见钟雪尽像是想要揍他,顿时浑身紧绷,手臂的肌肉微微鼓起,像个蓄势待发的猎豹般警惕,瞳仁紧紧盯着钟雪尽道:   “你想打我?”   钟雪尽没打过小孩,但他也承认,祁轻筠刚去世那几年,他确实也没空没心情管孩子,半晌才挫败道:   “别任性了,祁有岁。”   “你知不知道他是.........”   “少来教育我了,钟雪尽。”祁有岁不想再听钟雪尽说话,倏然打断他,神情淡淡的,如同冰冻的月色,在寒潭下打下一丝凉薄的冷光,嘲讽道:   “你以为你顶着这张脸,用着这个名字,代替了他的身份,就能来教育我了吗?”   “我告诉你,你不配。”祁有岁盯着钟雪尽,目光里全是不屑。但在说到最后时,他的声音却忽然低了下去,轻的几不可闻,像是触到什么伤心的往事,细听还有些许哽咽:   “你就是个冒牌货,你永远代替不了......我妈。” 第6章 “祁轻筠,你有种。”   祁有岁最后两个字压在嗓子里,以至于听起来有些含含糊糊的,又像是糖化进水里,转瞬间便消散在风里,了无踪迹。   祁轻筠被钟雪尽挡在身后,没听清祁有岁说了什么,但见祁有岁两眼泛红,嘴角无意时向下,眼尾却微微挑起,像个愤怒的雄狮似的盯着面前的冒犯者,黑曜石般的瞳仁无声透露些许狠厉森然,握紧的拳头还微微发着抖。   祁轻筠动作一顿,以为祁有岁是动手,无声皱了皱眉。   这破小孩,怎么动不动就打人呢?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他的家长是怎么教的?   祁轻筠下意识叹了口气,将掌心虚放到欲言又止的钟雪尽的肩膀上,指尖微微一拨就将对方转拉到身边护着,转身对柳成碧低眉轻声道:   “柳老师,我们只是饿了一中午,没关系的。”   他说这话时还笑了一下,只是不知道为何,笑意看上去有些勉强,视线匆匆扫过莫名其妙的祁有岁,很快又别开脸,一副害怕至极的模样。   祁有岁见祁轻筠的态度从原来的冷硬到低声下气,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感到莫名其妙,忍不住呛声道:“你有病吧?”   柳成碧见此闻言更加生气,扎起的丸子头被风吹乱几缕头发,都来不及捋,眼底怒火直冒,几乎要隔着空气烧掉祁有岁新燃的那一头黄毛,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   “祁!有!岁!”   在柳成碧眼底,每一个学生都值得认真对待,虽然这个祁同学成绩差了一点,家境也贫寒了一点,但是就能随便被祁有岁揉圆搓扁地欺负么?   偏偏祁有岁这个傻子还看不懂祁轻筠的以退为进,让祁轻筠在柳成碧盛怒边缘火上浇油了一把,可怜巴巴道:   “我是无所谓,就是钟同学本来就失血过多,今天又没吃午饭,估计不好受吧。”   祁有岁长的一张俊秀清隽的脸,装无辜的时候一双丹凤眼微微瞪圆,像是抹了一层雾气般湿漉漉的,唇色也有些苍白,看上去好不可怜。   加上钟雪尽刚刚替祁轻筠说话也被祁有岁怼了,对方额角刺眼的纱布还在提醒柳成碧刚刚祁有岁犯下的“罪行”,柳成碧闻言再也忍无可忍,捏了捏眉心转身对祁有岁高声道:   “明天早上国旗下讲话,你第一个上台上念检讨书,向祁同学和钟同学道歉!”   祁有岁强烈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祁轻筠道歉,当下就表示强烈的不服:   “凭什么我要向他们道歉?!”   “凭你今天对两位同学所做的事足以通报批评你一次,上报教导主任后还能再扣你五分的德育分!”柳成碧面若寒霜,恨不得代替祁有岁早死的爹妈抽他两巴掌,冷冷道:   “通报批评记录留档案,德育分扣满叫一次家长,你自己选吧!”   对于祁有岁来说,一向被普通同学视为洪水猛兽的通报批评还不如扣德育分叫家长来的扎心,因为祁有岁.......根本没人管。   他的外公和舅舅钟玉容整天忙于公司的事,奶奶则在钟雪尽去世的第二年突发心脏病而死,全家压根没有一个人有时间有心力去管祁有岁,祁有岁早就习惯了回到家时,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大宅上挂着的黑白遗照,和开家长会时别人异样嘲笑的眼神。   回想到那些不愉快的回忆,祁有岁的牙关无意识咬紧,双眼赤红,呼吸因为愤怒变得粗重,指骨按在楚却泽的肩膀上,力道大的近乎泛白,几乎要在楚却泽的皮肤上留下五个指印。   偏偏楚却泽还不敢喊疼,眼睛里都泛起了泪花,却第一时间仍旧去关心祁有岁,担忧地握紧了祁有岁的手腕:   “有岁......”   “行,祁轻筠,你有种。”祁有岁被逼的没办法了,最后只能粗暴地甩开楚却泽,暴躁地抓了抓头发,吐出的话几乎是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不就是当着全校同学的面和你道歉吗,我道就是了。”   祁轻筠挑了挑眉,眼皮微垂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面上没有多少高兴的神色,似乎还有些难为情,但钟雪尽最了解他不过,仅仅一个眼神就能感觉到他语气里的暗藏的笑意:   “唉,会不会太委屈祁有岁同学了?”   “不委屈的。”柳成碧觉得祁轻筠这个孩子实在太懂事了,这时候还替祁有岁考虑,当下心疼不已:“这是他自作自受。”   说完,等她转头看向祁有岁时,眼神似刀般再次狠狠剜了对方一眼,凉飕飕的:“祁同学人这么好,你怎么不多向人家学习呢?还不快去写检讨书?”   说完,她似乎是觉得自己还不够狠,又补了一句:“要是被我发现检讨书是楚却泽代写的,就不扣你德育分了,直接叫家长。”   祁有岁顿时脸色大变,一股子气难以发泄,面上青青白白好不难看,最后实在忍不下去,怒气冲冲地踢了祁轻筠面前的垃圾桶一脚,在哐哐哐的倒塌声和柳成碧铁青的脸色中,径直扬长而去。   楚却泽本想立刻追上去,余光又落在地上倒下的垃圾桶上,犹豫了一瞬,赶紧将垃圾桶弄回原位,然后才对着柳成碧微微鞠了一躬以示歉意,随后跟上祁有岁的步伐。   柳成碧下午还有课,深呼吸几下平复了一下内心,叮嘱祁轻筠和钟雪尽早点吃饭然后回到教室,随后便离开了。   祁轻筠戏演完了,盯着柳成碧的背影落下脸来,逐渐变的面无表情。   他弯下腰,顺手将脚边散落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回身还见钟雪尽盯着自己的背影看,想了想,走到对方的面前,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纸币:   “喏,给你,昨天欠你的钱。”   钟雪尽将目光落到祁轻筠修长的指尖上,顿了顿,随后摇了摇头,将口罩拉的更上,几乎要遮住大半张脸,嗓子有点哑:   “不用。”   他还不知道祁轻筠么,年轻时候穷小子一个,受了伤有时候连创可贴都舍不得买,经常把他心疼的要死。   “让你拿着就拿着,欠钱不还,没有这个理。”祁轻筠耐心将纸币卷成小筒塞进钟雪尽贴身的裤袋里,还顺手拍了拍,随口道:   “收好了啊。”   一中的校服一向松松垮垮的,也只有穿在祁轻筠身上时才衬的对方如冬日的白杨般形容清举,身姿挺拔,穿在钟雪尽身上时就有点显宽大了,因此祁轻筠拍钟雪尽的裤袋时还不小心拍错了地方,直接落到了钟雪尽的臀侧。   感受到温热的掌心在臀侧一触即分,那一侧的皮肤顿时如微风拂过般酥麻,一路过电般蔓延至头皮,激的钟雪尽脸都红了,浑身僵硬的像个石雕般,眼睛眨也不敢眨。   偏偏祁轻筠还没感觉到有任何问题,还完了钱感觉心头落下一块大石,心情颇好,还有心情问钟雪尽一句:   “去不去吃午饭?”   饿了一中午,他早就想念校门口的鸡腿饭了。   “去,去.......”钟雪尽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磕磕绊绊地答着话,跟在祁轻筠身后,亦步亦趋地出了校门。   “老板,一份鸡腿饭。”   祁轻筠站在烟雾缭绕、耳边还响着滋滋冒油声的小店内,抬头盯着墙上的菜单,回身问钟雪尽:   “你吃什么?”   钟雪尽正在抽桌上的纸巾给祁轻筠擦凳子,闻言抬起头,冲祁轻筠笑了一下,“和你一样。”   “........”钟雪尽选的地方正好是祁轻筠和钟雪尽常坐的地方,祁轻筠看着对方熟悉的动作,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到底也没想太多:   “两份鸡腿饭。”   “好嘞!”   祁轻筠点完单,在钟雪尽面前坐下,见对方面前已经团了三张面巾纸,还有继续拿纸擦桌子的趋势,忙止住他:   “别擦了,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钟雪尽眉毛轻微地动了动,像是有些纠结,最后妥协地放下了手:   “好,我听你的。”   “吃饭吧。”祁轻筠看了一眼钟雪尽被纱布遮住的眉心,心里不知道想些什么,顺手拆开一次性筷子递给他,将上的第一份饭让给了钟雪尽:   “慢慢吃,时间还来得及。”   钟雪尽闷闷地应了一声,看了祁轻筠一眼,慢慢摘下口罩,垂头加了一块酸辣土豆丝,嚓嚓嚓嚼了。   他吃饭像个仓鼠似的,祁轻筠从早上开始嗓子就有点痒,见此咳了一声后方忍不住低笑了一下,却被钟雪尽敏感地捕捉到那声气音,如临大敌地抬起头,警惕道:   “你笑什么?”   “那么紧张干嘛?”祁轻筠心道昨晚没有钟雪尽给自己半夜起来盖被子,果然有点着凉了,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摘下口罩,还顺手给钟雪尽打了一碗汤,这才慢悠悠地动了筷子,饶有兴趣道:“怎么,还怕我嫌弃你吃相不好看啊?”   “........”   祁轻筠这句话本是玩笑,但钟雪尽听了却足足愣了三分钟,好半晌才颤声道:   “你.......看见我脸上的东西了?”   “看见什么?”祁轻筠见钟雪尽脸色不太好,忍不住收了脸上的笑意,困惑地看着钟雪尽神经质地抬手擦自己脸的动作:“你怎么了?”   “我不好看。”这已经是钟雪尽今天第二次重复这句话,语气却一次比一次认真,甚至还掺杂着些许恐惧和害怕,像是怕祁轻筠不要他,掌心捂着额角的纱布,说话间牙齿都微微打着颤:   “我脸上.......有好多血。” 第7章 “你......变成鬼来找我了?”   “血?哪来的血?”   祁轻筠闻言眉心蹙起,指尖攥着的筷子顺势插入松软的饭内,抬头时眼神微凝,瞳仁在灯下折射出淡淡的冷光,映出钟雪尽如木偶般呆滞的脸颊。   “我脸上有血。”钟雪尽说话时迅速侧过身,用右手捂住自己的额头,好像那里真的冒着血似的,“好多。”   说话间,他的指尖开始发抖,落在随身背着的包边缘后迅速探进去,急切地翻找着什么。   但不知道是不是心慌则乱,钟雪尽怎么也找不到包里的东西,以至于他不得不将包整个拿起来翻找,手却因为颤动以至于拿不稳包,包里的东西顺着巨大的开口哗啦啦掉了满地,发出噼里啪啦的摔落声。   声音尖锐刺耳,像是用巨石落在了玻璃上,引起强烈的空气震颤,对耳膜造成了强有力的冲击,引得周围的众人先是面色微变,随后纷纷停下吃饭说话的动作,将疑惑的视线一个接一个地落在钟雪尽身上。   钟雪尽像是被自己弄出来的动静吓到了,先是手足无措地捂着自己的脸,随后用余光忐忑不安地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祁轻筠。   对上祁轻筠愣怔的视线后,钟雪尽心中一沉,随后迅速抿了抿唇,垂下眼猛地站起来后蹲下身,开始神经质地收拾东西。   祁轻筠见钟雪尽吃饭吃一半整个都不见了,将筷子平放回碗面,对周围的人说了一声“不好意思”后站起,探身看向蹲在桌子底下的钟雪尽,语气很低:   “捡完了吗?”   “......”钟雪尽没有说话,在一堆杂物中慢慢摸索着,在摸到一包湿巾纸时眼睛一亮,迅速拆开包装抽出一张湿巾纸,开始用力擦自己的脸。   他本身就长得白,这一擦就跟白雪上落了红梅,压出一片淡粉。   偏生他还和感觉不到疼似的,一下接着一下地用纸巾摩擦自己的皮肤,红痕愈发深重,红梅一层叠着一层,甚至还染上了些许指痕,看上去令人心惊动魄。   祁轻筠脸色一沉,快步走向钟雪尽身边,蹲下身用力握住了钟雪尽的手腕,声音微微抬高:   “别擦了!”   “我脸上有血。”钟雪尽有些惶恐,慌乱地用口罩捂住脸,露出一双泛红充血的眼睛,一遍遍小声重复道:“我脸上有血,我不想给你看。”   他神情似乎还有些激动,在祁轻筠碰到他之前似乎下意识想要反抗,但在意识到面前的人是祁轻筠之后,又强迫自己放下抬起的手,身躯僵硬地任由祁轻筠靠近。   “........”祁轻筠轻而易举地握住他的手腕,总觉得眼前的人像极了一只炸毛的猫,于是缓下口气安慰道:   “之前有,现在没有了。”   “真的吗?”钟雪尽蹲在地上仰视着祁轻筠,有些不可置信:“真的没有了?”   “嗯,我之前给你擦干净了。”祁轻筠应了一声,想起自己在送钟雪尽去医务室之前确实是给对方擦干净了脸。   看着钟雪尽满脸不信,祁轻筠只能无奈地抽了一张湿纸巾,在钟雪尽擦的泛红的脸上轻轻碰了一下,随后展开纸巾给对方看:   “你看,没有血吧。”   钟雪尽这才松了一口气,浑身像是被抽空力气似的,双腿一软,直接栽进了祁轻筠的怀里。   祁轻筠指尖微滞,余光落在对方颤抖的双肩上,叹了口气,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头,随后将钟雪尽从地上拉了起来。   “吃饭吧。”祁轻筠看着面前这个人,眼神复杂,心道眼前这个人果然不可能是自己的老婆,钟雪尽以前可没有这么神经质过。   钟雪尽不知道祁轻筠在想什么,闻言乖乖地点了点头,拿起慢慢地吃起了饭,只是吃饭的时候,还是会顺手抽纸巾去擦自己面前的桌面。   祁轻筠以为对方爱干净,也就没有再多管闲事。   下午的课祁有岁并没有来上,祁轻筠懒得管他,还乐的清净。   只是美不中足的是,他总感觉嗓子里的疼痛隐隐有加重之势,还时不时咳一声,极大地影响了学习的效率。   钟雪尽闻言,记笔记的手一顿,偏头看了他一眼,眼底全是忧虑。   在第三节 下课铃响之前,钟雪尽迅速撕下一张纸写了一行字,随后递给祁轻筠。   祁轻筠疑惑接过,定睛一看,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放学后在校门口等我”九个大字。   祁轻筠:“........”   他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急促的下课铃一响,钟雪尽整个人就像风般不见了踪影。   祁轻筠:“.......”   什么事啊跑这么急?   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到底没想太多,慢吞吞地收拾着今天的笔记,将书本放进了书包。   他重生之后已经过去了十六年,离他当年高考更是过了二十多年之久,有的东西已经忘了个干净彻底,加上教学大纲的逐年调整和难度加深,祁轻筠学习起来也未免有些吃力。   他收拾好心情,才慢悠悠地往校门口走去。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往日里一直和祁有岁形影不离的楚却泽今天下午好像一直跟着祁轻筠,直到祁轻筠在校门口停下来,楚却泽才和他擦肩而过。   “给,这是感冒药。”祁轻筠堪堪倚着树站定,钟雪尽就像是在他身上装了GPS似的迅速锁定他的位置,从一旁跑了过来,手中提着慢慢一袋子药,递到祁轻筠面前。   他额头上还渗着汗珠,整个人笑起来眼睛弯的和月牙儿似的,憨傻乖巧,如同雪糯米团子似的能由人揉圆搓扁。   和之前在饭店里比起来,现在这样倒真有钟雪尽年轻时候的模样。   祁轻筠被他这幅模样晃了晃眼,定下心神后正想拒绝,然而,钟雪尽像是猜到祁轻筠会拒绝似的,一下子就将药塞进了祁轻筠的怀里,随后撒腿就跑,目标看样子是不远处的一辆车牌五位数都连号为“8”的奔驰。   “哎,你........”祁轻筠有些哭笑不得,正想追过去,却看见钟雪尽在准备拉开后座车门时,里面的人忽然伸出一只劲瘦有力的脚,冷不丁踹了一下钟雪尽柔软的腹部。   钟雪尽被踢的向后倒退两步,疼的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凉气,捂着肚子抬眸时,视线不其然撞上祁有岁抱臂坐在座位上阴鸷的眼神,动作一滞,随后垂头,慢慢关上车门,坐到副驾驶上去了。   全程围观的祁轻筠望着扬长而去的车尾,不由得皱眉:“......”   这钟雪尽和祁有岁到底有什么样的过节,以至于祁有岁对钟雪尽有那么大的敌意?   但这到底是别人家的事,祁轻筠也不好再管,低头看了一眼钟雪尽给自己买的药,轻轻叹了一口气,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祁轻筠现在住的房子虽然有些年头了,但胜在干净整洁。   祁轻筠洗完澡后从冒着雾的浴室出来,脖颈处还有些湿漉漉的,顺着锁骨往下淌水。   他拿起毛巾擦了擦头发,视线落在桌面的药上,动作一顿,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嗓子又开始泛痒,像蚂蚁啃噬喉咙,有些难受。   为了不生病,祁轻筠只能爬起来煮了水,开始冲泡感冒灵。   煮药的间隙,他还抽空看了一眼班群,发现柳成碧在群里发消息,大意是男生宿舍已经整修完毕,如果有需要入住的同学,请扣1进行人头统计。   祁轻筠拆开塑料包装纸,顺手回了一个“1”,随后将滚烫的水倒进水杯里,单手捧着坐回床上。   因为一中是私立学校,所以住宿条件还算不错,为了节省在学校和家中往来的时间,除了家里住宿条件或者有家长接送的学生,大多数的人都愿意住校,纷纷在群中发起了“1111”这样的对话框。   祁轻筠看了一眼,觉得有些无聊,正想放下手机,却看见一个顶着雪中竹子头像的人也发了一个“1”,随后又沉默下去。   祁轻筠心尖微微一震,下意识有些坐直,盯着那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雪中竹的绘画图,愣了几秒。   片刻后,祁轻筠又觉得自己反应有点大,半晌缓缓放松身体,坐了回去。   奇怪,为什么看到这个头像,他竟然第一时间就觉得对方是和自己老婆同名同姓的钟雪尽?   虽然和钟雪尽同名同姓,甚至连容貌也一样,但是性格却千差万别。   而且,现在的钟雪尽额头缠着纱布,祁轻筠似乎也没有看见那颗标志性的红痣。   祁轻筠躺在床上,心中的思绪像一坨乱麻般纠缠在一起,沉沉的压在心口,面前交错浮现两张一模一样年龄却不同的脸,忽然起死之前钟雪尽难产打电话给自己时那痛苦的呼喊声。   也不知道对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思及此,祁轻筠豁然坐直身体,身体先于意识打开手机的浏览器,犹豫了片刻,才慢慢在搜索框中输入“钟雪尽”三个字。   明明不是什么生僻字,祁轻筠却打了一分钟才打对,看着搜索栏上熟悉的名字,祁轻筠指尖微抖,半晌才在钢化膜上用力一按——   网页开始跳转。   但网速似乎是有些卡,祁轻筠等了半天也只等到空白页面,咬了咬牙,又切了流量,重新搜索了一遍。   切换了流量以后,网络开始快了起来,面前跳出几个词条,祁轻筠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有些不敢看,下意识闭上眼,等到心中震耳欲聋的心跳声慢慢低下去后,才缓缓地眯起了眼,看向手机屏幕。   事已至此,祁轻筠不得不承认,他某一瞬间,真的很怕看到钟雪尽难产出事或者改嫁的消息。   但奇怪的是,作为南港首富之子的钟雪尽却并没有在网上留下太多踪迹,甚至连专门的词条也没有。   祁轻筠奇怪的“嗯?”了一声,心道不应该啊,上辈子钟雪尽好歹也在钟氏挂过职,以青年企业家的身份上过报纸,他的事迹怎么可能在网上一点信息也没有?   祁轻筠睁开眼,开始飞速查询着钟雪尽的信息,然而,他费劲巴拉地搜索了半天,却只找到钟雪尽硕士期间发表的几篇论文,而他之前所有的信息,似乎统统被人抹去了。   如同人间蒸发般,要不是那几篇论文上面还署着钟雪尽的名字,祁轻筠甚至都要怀疑自己之前和钟雪尽的相识是不是一场梦了。   祁轻筠的冷汗当场就下来了,偏偏这时候网还卡了,他暴躁地搜索了半天,也没能找到有关钟雪尽的半点信息,手机还被他弄黑屏了,怒的他当场将手机摔到地上,狠狠地踢了一下桌子。   热腾腾的药液漾出杯面,顺着桌角流下来,蜿蜒出乱七八糟的痕迹,像蛇一般。   祁轻筠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随意披上外套后拿上钥匙,敲响了邻居家的门。   他家里穷,没有电脑,说不定邻居家有,可以方便他搜索信息。   他抱着这样的想法,试探性地敲响了邻居家的门。   连敲了三下之后,寂静的房门内传来了拖沓的脚步声,有人似乎在里面咕哝了一句“谁呀”,随后握住把手,咔哒一声打开了房门。   祁轻筠抬头露出一个礼貌性的笑容,正想表明来意,对面的人在看到他第一眼却当场愣住了,甚至失手打碎了手中的水杯。   破碎的声音割裂昏暗的空气,将祁轻筠置于室内灯光落不到的阴影交界处。   白天祁轻筠因为着凉不想感染别人就一直戴着口罩,所以楚却泽一直不知道祁轻筠究竟长什么样,此刻见到祁轻筠的真容,楚却泽的一双杏眼惊愕地无意识地放大,瞳孔微震,像是有些不可思议,张了张嘴,从嗓子里发出一声气音,震惊的手被烫了都顾不上,脱口而出一句:   “祁叔叔?!”   祁轻筠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楚却泽就猛然后退两步,害怕多于震惊,哆嗦了两下,眼底甚至瞬间冒出了泪花,颤巍巍道:   “你......变成鬼来找我了?”   祁轻筠:“.......” 第8章 “爸爸?”   祁轻筠一生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除了重生这件事让他的信仰有了轻微的动摇之外,平生也是一向不信神鬼的。   但楚却泽脸上的惊恐实在太过于真实,以至于让祁轻筠也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些许的怀疑,下意识重复了一句:   “我?鬼?”   话音才落,冰凉的夜风便十分应景的顺着楼梯间的外窗卷了进来,刚入秋的夜晚已经有了些许凉意,也给祁轻筠的话语染上些许缥缈,像山间的雾蓝般不可捉摸,更加让人心底发毛。   楚却泽的父母都已经出门了,家里只剩下楚却泽一个人,他盯着祁轻筠被灯光切割成半明半暗的脸庞,害怕的想往后退,却又害怕动作过大引起了祁轻筠的警惕,欲哭无泪地僵硬在原地,手腕抖得速度快的像是要给门把手抛光,掌心汗涔涔的,弱声道:   “祁叔叔,你回去吧,明天我去你的墓地祭拜你的时候我一定多烧几炷香......”   “班长,你好好看看我是谁?”祁轻筠哭笑不得地上前两步,任由灯光全然如泼墨般倾撒在他清透的瞳仁间,照亮了那过于张扬恣意的一双丹凤眼。   灯下之人的五官每一部分单拎出来都足以惊艳众人,长眉若柳,眼蕴星子,脸庞光洁白皙,下颌线清晰明显,如冬日琼树一枝,簌簌冷清;又似溪中白玉,温润轻逸。   祁有岁现在的相貌就是完全照抄祁轻筠的容貌长的,也就是说,祁轻筠此刻的容貌和祁有岁有着七分相似,这让一向暗恋祁有岁的楚却泽在看清祁轻筠的相貌的那一刻甚至忘记了害怕,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不由得多看了祁有岁一眼,迟疑片刻后不由得期期艾艾道:   “你,你怎么知道我当班长了?”   “因为我今天中午才帮你一起去教室搬书。”   祁轻筠淡声道:“我是你的同班同学祁轻筠,不是什么祁叔叔。”   “........”   话音刚落,楚却泽不由得一呆,等艰难消化完祁轻筠话里的意思之后,不由得面红耳赤起来,整个人像个蒸熟的兔子似的,恨不得用耳朵遮住眼睛假装没自己这个人:   “不,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没事。”祁轻筠摆摆手,不打算追问太多,毕竟他虽然没想到原来自己的邻居就是自己的同班同学,但也不妨碍他向楚却泽寻求帮助:   “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搞清楚祁轻筠的身份之后,楚却泽打开房门让祁轻筠进来免受风吹,还贴心地找好拖鞋,低头放到祁轻筠脚边,礼数周到,不好意思道:   “你先进来吧。”   “能借我用用你的电脑吗?”祁轻筠说了一句谢谢,随后单刀直入,直切主题。   “电脑?”楚却泽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当然可以。”   “谢谢。”祁轻筠跟着楚却泽走进房间,环视了一下内部的构造,发现房间整洁是挺整洁的,被子也被叠成方块放在床中心,书柜上的书排成一摞摞,除了地上放着的一个大的未整理的行李箱子看上去有点凌乱之外,各方面地方都挺满足一个“普通高中生”的设定。   “我刚刚在整理明天住校的行李,所以没有及时来开门。”楚却泽一边满是歉意地解释自己刚才开门晚的原因,一边看向祁轻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用说谢,你白天帮了我,我现在帮你也是应该的。”   祁轻筠没有推辞,走到电脑桌前坐下,入目即是一张祁有岁臭着脸戴着生日帽的桌面壁纸。   祁有岁看上去还有些不乐意过生日,蛋糕都还完完整整地放在桌上没有动过,过个生日对他而言像是受刑般,连基本的表情管理都不能做到。   “.......”   “这.......”祁轻筠如此近距离地看了祁有岁一眼,心道这家伙长得和自己倒是挺像,迟疑了片刻,还没说完一句完整的话,楚却泽的脸就红了,抠了抠手指,低声道:   “不要在意这个。”   “我先出去了,你查吧。”   说完,楚却泽还贴心地关上了房门,给祁轻筠留够了用电脑的隐私空间。   祁轻筠见此,动作一顿,也不再多问,径直打开浏览器,开始搜索钟雪尽的信息。   然而,不管祁轻筠怎么输入关键词,钟雪尽都像查无此人般,不见任何踪影。   最终,祁轻筠放弃了直接搜索钟雪尽的名字,想了想,开始搜索自己的信息。   果不其然,祁轻筠顺利地找到了自己的相关词条,在看到钟意集团时便点了进去,滚动鼠标往下滑,成功找到了人物关系表。   然而,祁轻筠的人际关系表也是一片空白,本该属于“妻子”那一栏的钟雪尽不翼而飞。   祁轻筠见此,气的一口气没有提上来,怒火冲天之下差点砸了这个破电脑。   愤怒中,祁轻筠的鼠标不知道无意间点到了哪里,属于人际关系那一栏的下方突然弹跳出一个页面,钟雪尽的资料瞬间显现了出来,短短的几行字,却差点让祁轻筠心脏停跳。   钟雪尽,男。   哥伦比亚大学硕士生,南港首富钟知春幺子。   钟意集团总裁祁轻筠遗孀。   享年三十三岁。   享年三十三岁!!!   偌大的六个字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进祁轻筠的眼底,如同一记重锤,当的一声敲在祁轻筠的太阳穴上,让祁轻筠两耳嗡鸣,只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间差点摔倒在地。   三十三?!钟雪尽怎么可能三十三岁就死了?!   祁轻筠感觉自己整个右臂都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起来,几乎要握不住鼠标,逼得他不得不站起身将头抵在冰凉的墙上,轻轻敲了几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快速思考着。   假设钟雪尽怀孕难产生子那年活下来了,那么他便是在生完孩子后第八年去世的。   可是,怎么会?!   他家庭条件这么好,除非患上什么极其严重且无法治愈的病症,才会年纪轻轻就去世。   那作为哥哥钟玉容是怎么照顾他的?怎么会让他这么年轻就去世了?   乱七八糟的想法像理不清的毛线团,层层叠叠堆积在心上,压的祁轻筠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烦躁地摸了摸口袋,下意识想抽一根烟,忽然又想起自己早就为了钟雪尽戒了好多年的烟了。   “.......”   祁轻筠沉默了片刻,嗓子和眼睛都干疼的难受,再也没有心情看任何东西,草草再查找了些许资料,再也找不到有关钟雪尽的丁点信息后,便慢慢关掉了页面,心不在焉地清空了所有的浏览记录。   不知不觉间,指针已经指向十二点,夜深了,已经是要休息的时候了。   楚却泽打着哈欠从客厅走了进来,敲了敲房门,声音因为困倦变得有些沙哑:   “祁同学,你找好了吗?”   “好了。”祁轻筠看了一眼楚却泽脸上掩盖不住的疲惫,慢半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愣了片刻后才想起道谢:   “.......谢谢。”   “没事。”楚却泽困的眼角都冒起了泪花,他写完作业后还陪着祁有岁打了一晚上的游戏,整个人都有些熬不住了,眼皮直打架,还强撑着关心同学:   “你也早点睡啊,晚安。”   “晚安。”   祁轻筠退出楚却泽的房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内。   他呆坐在床上,感觉大脑嗡嗡的,片刻后才拿起手机,想要找钟玉容问个清楚,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因为刚刚黑屏被气急败坏的自己乱摔,在床上弹了两下后磕到地上,已经坏了个彻底,连钢化屏都碎了,裂成晶亮的蛛网状,惨不忍睹。   祁轻筠:“........”   他的额角支在太阳穴,半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尾音轻的如同一阵风,溶解进桌边冰冷的药汁中:   “音音,你到底是怎么死的.......”   狭小的房间内回荡着祁轻筠这句自言自语般的呢喃,到最后,竟然透露着些许情人交颈时才会有的温柔,配合着一个死字,诡异莫名。   可惜,钟雪尽早就已经死了,再也没有人能告诉祁轻筠这个问题一答案。   最终,祁轻筠失魂落魄地饮尽了杯中放冷的药液,一边思考一边敷衍地收拾了一下明天要住校的行李,终于在药效的作用下,慢慢地躺倒睡了过去。   第二天,被闹钟准时叫醒的祁轻筠心情还有些低落,以至于柳成碧让他站在班级前排举牌子的时候,他因为心不在焉没仔细听,甚至忘了拒绝。   南港每周一都要组织全校的学生举行国旗下讲话,因为昨日校长有事,就将国旗下的讲话推到了周二。   早读的铃声打过第二遍时,操场上便传来了悠扬的音乐声,学生们闻言自发地停下了手头的动作,读书声慢慢弱了下去,随后重归于寂静。   片刻后,便由班长楚却泽带头站了起来,手中还拿着一本单词本,率先往教室外走去。   他先有了动作之后,班上还在争分夺秒默读课本的同学见此也磨磨蹭蹭地站了起来,桌椅碰撞,你推我挤,嘻嘻哈哈地往操场上走去。   祁轻筠也跟着人潮往外走去,钟雪尽紧跟在他身后,被人潮挤得头晕脑胀,脑袋不停地往祁轻筠后背上撞,像个不倒翁似的晃来晃去,脑门都磕红了。   祁轻筠被他挤得不耐烦,轻啧了一声,长臂一揽直接将钟雪尽固定进自己的怀里,顺手用掌心拍了拍钟雪尽的腰,居高临下地扫了对方一眼,语气很冷:   “看着点路,别老往我身上撞。”   隔着一层校服布料,祁轻筠很明显的感觉到温凉的钟雪尽身躯一僵,闻言乖乖垂下头,过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睫,看不清表情,也不知道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但总归是老实了。   祁轻筠见他不闹腾了,也就懒得再理他,等到人群空旷处就把人放开了,自顾自想着昨天晚上的问题,没有注意到钟雪尽阴郁到几乎有些偏执的眼神。   操场上各个班级的同学大部分已经站成一排,不同年段的各个班级打头的那个同学都高举着一个牌子,示意还未集合的同学尽快找到组织。   祁轻筠因为身材修长高挑,所以很光荣地成为了那个举牌子的倒霉蛋,认命地举起牌子,视线不由自主地瞟向主席台前,见祁有岁正吊儿郎当地站在校长身边,手里还拿着一张纸,时不时敷衍地应两句,显然没有把校长当回事。   他显然不是很想在众人面前念检讨,何况是对祁有岁和钟雪尽当面道歉,以至于在接过话筒时,满脸都散发着“老子很不高兴”的气息,怨念都要隔着三四米扑倒祁轻筠脸上。   祁轻筠不由得想到昨天他踹钟雪尽的那一脚,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忽然觉得呼吸有些不畅,用力咳嗽了几下,下意识地扯下了口罩,大口呼吸着新鲜口气。   而恰好在这个时候,祁有岁已经开始念他的检讨书,在漫不经心、毫无诚意地念到“今天我要向祁轻筠,也就是我的同班同学道歉”这句话时,下意识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班级最前排的祁轻筠。   这一看,不其然和正扯下口罩的祁轻筠对上了视线:“.......”   “.........”   祁有岁话筒里本该要传出的“同班同学”四个字瞬间消音在收紧的嗓子里,目光在对上祁轻筠脸庞的一瞬间,一对眼珠子瞪的几乎要凸出来,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半晌才惊愕地挤出一声气音,颤颤巍巍地喊了一声:   “爸爸?”   “........”   “.......”   原本嘈杂伴随着窃窃私语的操场上,因为祁有岁这一声石破天惊的“爸”,顿时变的鸦雀无声,静的只剩下秋风吹落叶的簌簌音调,无言的尴尬渗透进人的四肢百骸,令人后背一紧,头皮发麻。   空气似乎掺杂进了粘稠的胶水,变的凝重滞涩,几乎要呼吸不上来。   无数的眼神落在了沉默的祁轻筠身上,沉重的像个大山,要是换个人,几乎就要被这样的目光压弯肩膀。   然而,祁轻筠面上却没有任何尴尬和无措的表情,慢慢反应过来后甚至还直接对上祁有岁一脸呆滞,活像见了鬼搬僵硬愣怔的脸庞,慢条斯理地勾起唇角,挑了挑眉,压低声音道:   “乖儿子,再叫一声给父亲听听呢?” 第9章 你能抱抱我吗?   祁有岁在全校师生面前闹了这么大一个笑话,几乎是逃一般光速离开主席台,脸臭的像谁用脚踩他爸妈遗照上了,惹得目睹了这幅画面的同班的十班同学纷纷低下头,双肩抖动,一副想笑却只能憋笑的痛苦面具模样,余光还不忘向祁轻筠投去崇拜敬佩的视线。   毕竟祁有岁之前在三中的名声和他的脾气一样臭,打架抽烟欺负把妹等行为如数家珍,作为横行一方的校霸,和他同一届升学道南港一中的学生们或多或少都对他有所印象——全是负面的。   因此,对这个能让校霸都为之低头、心甘情愿喊一声爹的少年,有些受过祁有岁欺负的同学都忍不住在心底呐喊,甚至想对祁轻筠大声说两个字——牛逼!   当然,祁轻筠并不知道别人心底的想法,相反,他过往嘴瘾之后心中就隐隐有些后悔了——   毕竟按照祁有岁这个脾气,之前自己没怎么得罪他都被对方使了心眼关在教室,现在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让他下不来台,他放学之后不会找自己约战吧?   类似于什么放学别走之类的.......   重活一世,也许是没有钟雪尽一直跟在他身后替他处理掉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烦,祁轻筠对待祁有岁的态度便不由得警惕了些,生怕对方像之前一样搞事情。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一直到下午第一节 课上课之前,祁有岁都乖乖地趴在桌面上睡觉,像是不好意思见人似的,把头埋的比谁都低,老老实实的没有再作妖。   只是偶尔上课的间隙,祁轻筠转过身弯腰捡笔时,会无意间看到祁有岁头压在手臂上假寐,右眼却偷偷睁开一条缝隙,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的侧脸发呆。   被他发现后,祁有岁又赶紧闭上眼,将脸埋进臂弯,装作睡着了的模样。   祁轻筠:“.......”   #这是在干什么#   要不是祁轻筠开学没两天就从各种渠道听说了祁有岁一个星期换了三个女朋友的“战绩”,他真的要怀疑祁有岁是看上他了。   然而,还没等祁轻筠找祁有岁问个明白,第二节 下课大课间时,祁有岁就被教导主任叫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诶诶,有谁知道校霸他去哪了,该不会被教导主任暗鲨了吧?”   大课间休息的时候,一个向来爱嘴是非、脸上长着细小雀斑的男生托着眼镜,伙同周围几个男生女生,悄咪咪说着悄悄话。   “他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全校的老师今天都记住他了,不被叫出去才怪。”   扎着高马尾的女生斜坐在课桌上,状似无意地看了祁轻筠一眼,顿了顿,随后又收回视线,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卷了卷肩膀上的长发,语气半是羡慕半是幸灾乐祸道:   “就他染得那个黄毛和戴的耳钉,被张声湾逮着了,能不叫出去一顿批吗?”   张声湾,高一的教导主任,外号圣王,一个表情包在一中贴吧广为流传的神奇男子,曾创下凌晨五六点去网吧逮人、在雨中狂追试图逃避惩罚的七名南港学生十分钟后,成功将其押送至学校早读辉煌的战绩。   他那双眼睛过目不忘,像个无情的人脸录入机器,只要是他见过的学生,不管高一还是高三,都能被他准确地从烟雾缭绕、泡面和脏话齐飞的网吧中揪出来,其可怕程度光荣位列南港学生心中的前三。   “主要是南港一中这几年也开始抓纪律了,说是要向青云中学看齐,染头戴首饰这类一律不能有,祁有岁也是撞圣王枪口上了。”   高马尾女生名叫黎涔,素净的脸上还残留着被强制卸妆的痕迹,只剩下不太明显的眼线昭示着存在感:   “我听我在七班的闺蜜说,圣王严肃命令让祁有岁今天下午把头发染黑,顺便把耳钉去了,否则就扣他的德育分,你猜祁有岁接下来干了啥?”   祁轻筠整理笔记的动作一顿,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在意起这个少年来,忍不住竖起耳朵。   “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雀斑男林稚千将笔记本卷成筒戳了戳黎涔,像是在催促,好奇道:   “他不会把圣王打了一顿吧?”   “这倒是祁有岁能干出来的事!”围在圈外的众人纷纷符合道。   “那倒没有。”黎涔将鬓角的碎发抚到而后,漫不经心道:   “祁有岁只说了五个字——”   “什么字?”   “我去你妈的!”   话音刚落,在场的人都不由得一愣,紧接着反应过来黎涔是在转述祁有岁的话之后,爆发出强烈的笑意,纷纷竖起了大拇指:   “牛啊祁有岁!”   “我真的瑞思拜了,还真有人能在圣王面前说脏话,离了谱了......”   “圣王那个暴脾气,不把屎给他打出来?!”   “祁有岁虽然长得不壮,但是也是有腹肌的好吧。”在这群人里,黎涔对祁有岁最有发言权:   “我还看过他的八块腹肌呢。”   “是是是,毕竟曾经做过他的一日女友,就是和我们这种凡人不一样。”   有人揶揄道。   黎涔哪能听不出来别人的阴阳怪气,当场变了脸色,站起身挥舞双臂,面目狰狞道:   “我掐死你!”   “哎哎哎哎,别动手啊.......”   高中生就是这样,精力旺盛,等祁轻筠一字不落地听完他们对祁有岁的评价,回过头时,才发现自己面前整理的笔记乱七八糟的,根本没法看。   自己好像.........对这个叫祁有岁的少年关注过头了。   祁轻筠叹了一口气,正想撕下写废的一页笔记,左手边便有人递了一本本子过来。   祁轻筠后知后觉地转过头,视线对上钟雪尽弯起来的眉眼,像月牙似的:   “这是上节英语课的笔记,我都记好了,誊抄了一份给你,你不用再整理了。”   祁轻筠读高中的时候就不喜欢整理笔记,知识点要不是记脑子里,就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写不知道哪本书上,要翻的是时候经常找不到,久而久之,钟雪尽就习惯了记笔记时,再帮祁有岁誊抄一份。   盯着钟雪尽那张熟悉的脸,祁轻筠的神情有些恍然,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视线在落到笔记本上那与钟雪尽完全不同的字迹时,又到底什么都没说出口,嗓音带着哑意,半晌只轻声说了一句:   “谢谢,麻烦你了。”   眼前这个人对祁轻筠来说,实在熟悉又陌生。   一样喜欢鲜笋包子,一样喜欢缠着他,还会帮他誊抄笔记本,但性格似乎阴郁偏执过了头,笔记本上的字迹也不一样........   “下次还请你吃包子。”祁轻筠盯着钟雪尽的脸,不知为何,神使鬼差地说了这么一句。   钟雪尽见祁轻筠将笔记本收了,乖巧的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将扭伤的手腕背在身侧,强忍住神经处的刺痛。   上课铃适时地响了起来,祁轻筠便没有再说话,将英语课本收起来,拿出了语文书,拿了一根笔夹在食指和中指指尖,随意地转了转,动作散漫,但却莫名让人移不开眼。   钟雪尽见此,也不在多说什么,学着祁轻筠的模样,按着他的顺序摆好书桌上的文具,却在学着祁轻筠转笔时,失败了。   “咔哒——”   圆珠笔飞出去的声音落在书桌上,清脆响亮。   对上祁轻筠迷惑的眼神,钟雪尽尴尬地收回手,低声道:   “不好意思。”   “没事。”祁轻筠看了一眼钟雪尽生疏的动作,将擦着自己手腕飞过的笔递给让,随手抹去对方手臂上沾染的墨,总觉得钟雪尽白的晃眼的皮肤上不该出现这种东西:   “上课了,认真听讲,想转笔我下课教你。”   “.......”钟雪尽被人识破小心思,耳垂红的滴血,垂下头,没再说话了。   上辈子他暗恋祁轻筠的时候,背着对方偷偷学转笔,学的中指上都磨出了茧子,都没学会.......   钟雪尽正胡思乱想间,祁有岁从教室后门悄悄溜了进来,趁讲台上的老师没注意,又拿起书包,像一阵风般匆匆离开。   钟雪尽坐在他前面,见此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   怎么又逃课?   头发也没有染回来,耳钉打那么多,耳朵受得了吗........   这个天气,不知道伤口会不会发炎.........   一想到对方说不定又逃课出去和那些狐朋狗友来往,喝酒抽烟泡吧,钟雪尽就气不打一处来。   但是........   钟雪尽垂下眼,指尖用力地搓着衣角,睫毛颤抖的像一只不安的蝶,布满血丝的眼底,忽然浮现出年幼的祁有岁满脸泪水,撕心裂肺哭喊着“妈——”朝他跑来、却踉跄地被石头绊倒摔得浑身青紫的狼狈模样——   他在死之前对祁有岁做出了那样的事,对方一定恨透他了吧.......   他好像也没什么资格再以母亲的立场去管教他了...   钟雪尽狠狠闭上眼,掩下眼底的血色,扭伤的手腕开始不自觉地颤抖,心跳不受控地开始剧烈震颤起来,耳膜轰然作响,再次睁开眼时眼前上课的老师已经出现重影,逐渐变的如鬼影般扭曲,狰狞可怖。   是幻觉,是幻觉。   钟雪尽不断在心底默念着,面上强装镇定,但他不知道他此时的脸色有多难看,惹得祁轻筠不由得转头,多看了他几眼。   见钟雪尽的面色实在算不上,祁轻筠犹豫片刻,慢慢地将掌心虚放在钟雪尽的肩膀上,安抚性地拍了拍:   “你还好吗?怎么脸色这么差?”   “早上没吃东西吗?”   “我没事。”钟雪尽心道自己确实没吃东西,但不是没吃早饭,虚弱地朝祁轻筠一笑,自认为找了个绝佳的借口:   “教室有点闷,我出去透口气。”   祁轻筠闻言看了一眼钟雪尽身后大开、风声呼呼的窗户,像是有些疑惑,片刻后又到底什么都没问,反而体贴地替钟雪尽举起了手:   “老师,钟同学身体不舒服,我陪他出去走走。”   因为钟雪尽现在脸色实在太难看了,作为亲眼目睹他摔得浑身是血的同桌,祁轻筠实在没办法把疑似有病的钟雪尽一个人丢在外头。   也许是钟雪尽此时的状态确实不好,又也许是钟家最近才投资翻修了校内的建筑和学生宿舍,老师对钟雪尽的态度也是客客气气的,很爽快的同意了。   祁轻筠替钟雪尽说了一声谢谢老师,随后将对方从座位上拉了起来,半拖半抱地将对方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由着清新的风吹起两人额间的刘海:   “好点没。”   “........”钟雪尽看了祁轻筠一眼,摇了摇头。   “是不是失血过多引起的身体不适啊。”祁轻筠看钟雪尽那天真的流了好多血,小小一个口跟水龙头开闸似的哗啦啦,失血药粉撒了半瓶了都止不住,忍不住开始担心道:   “要陪你去医院看看吗?”   “不用。”钟雪尽用力吸了一口气,勉强平复内心的烦躁。   随后,他脚步一转,上前一步,和祁轻筠面对面不过相距十公分,呼吸交缠,轻轻地眨了眨眼:   “祁同学,我身上好冷,你能抱抱我吗?”   他真的好想祁轻筠像上辈子一样抱抱他,把他拥在怀里……   只要抱一下,他就不会冷了,他什么病都能好……   祁轻筠对他来说,是最好的解药,也是……让他上瘾的毒药。   祁轻筠却不知道钟雪尽心里的千回百转,闻言微微一愣,看着钟雪尽出来的匆忙并没有穿外套的瘦弱身躯,抿了抿唇,下意识拒绝:   “对不起,我不能。”   “反正这里没有人看见,抱抱我,好不好?”   钟雪尽抬起脚步,逐渐把祁轻筠逼近死角,唇只要稍微往上抬就能亲到祁轻筠的嘴角,语气带着蛊惑,呵气如兰: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为什么不可以?”   “.......”祁轻筠的后背已经贴在冰冷的墙上,退无可退,闻言汗都下来了,莫名觉得自己像进了盘丝洞的唐僧,插翅难飞。   他低下头,视线内即是钟雪尽饱满水润的红唇和没有一丝瑕疵的精致五官,微微移开视线,迟疑了片刻,许久才慢声挤出一句话:   “大概是因为我.......不想早恋吧。”   钟雪尽:“.......”   漫长的沉默过后,钟雪尽才慢慢抬起头,咬牙切齿道:   “你是不想早恋,还是不想和我早恋?” 第10章 “你知道我外公是谁吗?!”   一语终,两人视线相交却各怀心思,两两相望,皆无言以对。   带着些许凉意的秋风吹过钟雪尽瑟缩的肩膀和脖颈,让他不自觉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寒意投入骨髓,随着血液贯穿四肢百骸。   “......都不想。”   祁轻筠微微垂下头,对上钟雪尽略带些失落的眼神,动作不由得一滞,忽然起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感。   钟雪尽无疑是长的极好看的,眉似轻黛罥烟,眼如水杏黑玉,像蕴着一潭融化的雪水,因为委屈眼尾微微下垂的时候,瞳仁像个迷路的小奶狗似的黑润润的,就更显可怜无辜。   宽松的衣领处延伸出一截若隐若现的白皙,微微踮起脚尖时衣角绷紧,露出莹润光洁的细腰,肌理分明骨肉匀秀,是最优秀的画师也无法描绘的流畅线条。   在祁轻筠对自己的性取向尚且朦胧摇摆不清晰时,钟雪尽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生命里,以默不作声的强势态度,挤占了他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位置,最终成功从朋友升级至恋人。   这其中,也有着钟雪尽实在长的太出色,相处久了之后,祁轻筠便很难将视线从他身上转移、投向其他人的缘故。   一想到自己死去的爱人钟雪尽,祁轻筠心中又是一痛,用力眨了眨眼,掩下眼中的酸疼。   他叹了口气,终于脱下自己的外套,虚虚展开搭在钟雪尽身上,语调也不自觉温柔起来:“冷就穿衣服。”   钟雪尽将指尖搭在祁轻筠为他披衣服的手腕上,将额头靠在祁轻筠的肩膀上,低头时“嗯”了一声,看不清表情:   “谢谢。”   祁轻筠正想后仰躲开钟雪尽的靠近,钟雪尽却像是提前预判到祁轻筠会伸手推开他,又软声补了一句,像是在故意示弱:“我头晕,让我靠一下就好。”   “......”因为钟雪尽的脸色实在太苍白,祁轻筠几秒钟的心软过后,就已经被人按在墙上靠着了,只得慢半拍地站直,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戳在地上,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手腕还被钟雪尽攥在掌心里,以他们现在的姿势,相当于祁轻筠虚虚将手臂搭在了钟雪尽的肩膀上,将他半搂进怀里。   祁轻筠迟疑了片刻,余光落在钟雪尽微微蜷缩的身躯上,到底没有拒绝。   他总觉得自己的怀里像落了一直极其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只要主人稍微一离开,就会龇牙咧嘴地咬着主人的裤脚,不准对方离开。   可怜巴巴的。   思及此,祁轻筠的心蓦然一软,只能站直,由着钟雪尽温热的呼吸扑在自己的锁骨上,半晌没话找话道:   “好点了吗?”   “没有。”钟雪尽不假思索。   十分钟后。   “现在好点了吗?”   “没有。”钟雪尽还是那句话。   二十分钟后。   “现在好点没有。”   “没.......”   “你脚不麻吗?”   “.......”   钟雪尽闻言抿了抿唇,用力将脸埋进祁轻筠的锁骨,不说话了。   祁轻筠轻笑一声,胸膛震动,笑声带着些许酥麻,在钟雪尽心中激起过电般的战栗感。   他素白的指尖下移,在钟雪尽的后颈拍了拍,对上钟雪尽不甘心的眼神,温声道:   “没事了就回去,开学第二天不要旷课,待会儿跟不上了。”   其实钟雪尽脚确实有点麻了,他本身就失血过多,靠着祁轻筠站了一会儿便有些头晕目眩的,闻言咬了咬牙,片刻后才委屈地哼哼了一声:   “......好。”   “自己能走吗?不能走我背你。”祁轻筠自动将钟雪尽脸上的委屈和不甘归结为身体不舒服所以脸色不好看,本着照顾同学的心理,半蹲下身示意钟雪尽上来。   对于如此有诱惑力的请求,钟雪尽当然果断选择了接受,趴在祁轻筠的背上,偷偷深吸了一口祁轻筠身上的味道,像终于吃到糖果的小朋友,愉悦地晃了晃脚尖。   祁轻筠没有注意到钟雪尽的小动作,自顾自将钟雪尽背了起来。   他上辈子和钟雪尽确定关系之后,为了向一直看自己不顺眼的岳父证明自己能给钟雪尽更好的生活,就一直忙于事业,细细想来,他和钟雪尽亲密接触的次数,自结婚后好像就屈指可数。   “.......钟雪尽,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你说。”   祁轻筠双臂稳稳当当地穿过钟雪尽的腿弯,虽然没说话,语气确是难得的认真:   “你脸色这么差,真的不是生病了吗?”   “没有。”钟雪尽迟疑了片刻,想要去碰祁轻筠的指尖一顿,像是在犹豫该不该说实话。   “不要讳疾忌医。”祁轻筠肃起脸,侧头看了一眼钟雪尽的脸,像是想要去看钟雪尽额头上缠着的纱布,嘴唇却不慎在钟雪尽的脸颊擦过,吓得他微微一愣,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磕磕绊绊地打着磕巴:   “你,我......你要是身体不舒服,我现在就带你去医院.......”   钟雪尽摸了摸被那片温热抚过的地方,笑了笑:   “没事的。”   “我就是失血过多,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   钟雪尽额头上的伤口挺长的一段,但是按道理来说,也不该留那么多的血,给身体造成这样大的副作用。   许是看穿了祁轻筠心底深藏但未说出口的的疑惑,钟雪尽顿了顿,到底没舍得隐瞒,选择了去解开祁轻筠心中的谜团:   “我有轻度凝血障碍。”   “凝血障碍?”祁轻筠脚步一顿,几秒后才慢慢反应过来,下意识悬起了心,紧张道:   “怎么样,严重吗?”   话音刚落,祁轻筠才反应过来自己关心则乱,好像问了一个傻问题,顿时有些懊恼。   然而,钟雪尽却轻声笑了笑,摇了摇头以示安慰:   “不严重的。”   其实,他是骗祁轻筠的。   一直以来,钟雪尽都知道自己出血后会比常人恢复的慢,但从来没往凝血障碍上想过,所以,当他得知自己有凝血障碍时,已经躺在了产房里,面对自己难产大出血的事实。   那时他难产大出血,血怎么也止不住,真的觉得自己要撑不下去,说了好多胡话,还强撑着一口气不准祁轻筠在自己死了以后马上娶新媳妇,不然他做鬼也不会放过祁轻筠的。   祁轻筠同样忧心如焚,却被他的胡话弄得哭笑不得,又不敢挂电话,只能好言安慰,开车保证他马上就会赶到。   然而,等钟雪尽生完孩子,被送进了ICU抢救,病危通知书下了两次,才从鬼门关回来的时候,却只得到了祁轻筠意外出车祸,当场死亡的消息。   祁轻筠没能见到自己的最后一面,甚至也没来得及给这个孩子取一个名字,一家三口就此天人两隔。   当然,祁轻筠到死也没能知道,钟雪尽有轻度凝血障碍这个事实。   “不严重就好。”祁轻筠不知道自己死后发生的事,听到钟雪尽的保证,莫名放下心来,心里嘀咕一句幸好自己老婆钟雪尽没有这个毛病,不然他得心疼死。   “上课了。”   祁轻筠背着钟雪尽进教室门时正好是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开始,柳成碧正在讲台上准备课本,见到两人时随意点了点头,示意两人在位置上坐好。   钟雪尽从祁轻筠背上跳了下来,走到柳成碧耳边,压低声音对柳成碧说了几句话,换来柳成碧讶异的一眼,随后犹豫地点了点头。   祁有岁也回来了,被圣王骂了一顿,责令他限期染回黑发后,祁有岁不但没听,还干脆出外面去染了一个淡金色的发型,比原来那个更扎眼,更嚣张,如同一团金色的火焰般燃烧着,像是在耀武扬威似的,看得柳成碧怒火中烧,偏偏无可奈何。   没办法,谁让人家有一个有钱有势的外公呢。   “这节课我们来竞选班委。”柳成碧尽量不去看祁有岁,省的对方给自己气出乳腺增生,指尖撑在讲台上扫视众人:   “大家把想参选的班委写在纸上,也可以写别人的名字,随后我们进行各个班委竞选的人数统计,人数高的当选。”   “票数持平的,就分别上来说竞选宣言,由班级投票表决。”   钟雪尽性子冷清,不太爱凑热闹,因此没选课代表和班长等事多的角色,只随手写了一个文艺委员,万年都用不上一次的那种。   祁轻筠就更懒了,他上辈子就当了三年的班长,累的要死,这回干脆直接摆烂,直接交了一张白纸,等钟雪尽转过头看他的时候,他还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上,冲钟雪尽眨了眨眼,轻轻说了一声嘘,示意对方保密。   钟雪尽动作一顿,果然没说话,却等祁轻筠转过头时,也悄悄将自己写好的纸条放进了袖中,不动声色地撕了一张白纸折成整齐的小方块,交给手选票的同学。   等一轮的读选票、竞选环节之后,大部分的班委都已经被选定了,连因为浑身一副清冷如月、看上十分有文艺天赋的钟雪尽都被推出去当了大部分时候都没什么用的音乐课代表,独留祁轻筠两袖清风,乐的清闲。   中途祁有岁想要参选班长,结果全班加上他自己只有两票,被人狠狠刷了下去,惹得祁有岁面子上挂不住,勃然大怒,差点摔门而去,好在楚却泽将他拦了下来,不然又不知道要做什么妖。   就在祁轻筠踹手做壁上观,看完一场大戏,以为自己要躲过一劫的时候,柳成碧看了一下手中的表,在倒数第二个班委名额上打了一个勾,随后抬了抬眼镜,沉声道:   “还有一个班委没有任何一个同学竞选,如果没有异议的话,我建议采用推选制。”   “老师,还有什么班委没有选出来啊?”   有同学疑惑地举起手提问,实在没想到连音乐课代表都选出来了,还能有哪个班委被剩下。   “纪律委员。”   柳成碧话音刚落,教室内顿时鸦雀无声,空气如灌了铅般沉重,艰涩凝滞,一时无人开口。   纪律委员被人遗忘的原因无他,盖因其是所有班委里事最多但又最吃力不讨好的角色,随时有可能被人挑衅所以面临生命危险,所以被人习惯性排斥在选择之外。   但他又极其特殊和重要,所有的纪律委员都隶属于风纪委员部,受学生会的直接管理,哪个班的违纪纪律最高,纪律委员是要在学生会上被学生会会长及校领导点名批评的,甚至还要抽时间定期交报告做工作总结,因此还有怨种委员的戏称。   最近南港一中在打造“纪律严明”的学风,试图在各个中学中脱颖而出,提高自己的声望,所以风纪委员部更加受校领导重视,成员甚至有定制的制服,试图让其成为一抹校园亮色,但因为实在太吃力不讨好了,所以参选的人寥寥无几,很多干了不到几个月就受不了了,当场退出的也大有人在。   况且要是别的班的也就算了,十班却有一个极其难管的混世魔王祁有岁,谁敢主动参选,增加自己去触对方的霉头后被疯狂针对的几率?   但祁轻筠却没什么危机感,和其他人一样适时地保持沉默,反正他在班上认识的人寥寥无几,只要他不出头,应该没有什么人会去选他做纪律委员。   见班上一片沉默,柳成碧心道一声果然,叹了一口气,强行命令自己打起精神:   “如果没什么人主动参选的话,老师可以推荐一个人。”   “祁轻筠,你愿意接下这个重任吗?”   “啊......啊???”祁轻筠被猝不及防地点名,整个人呆了一下,有些迷茫地站了起来:   “老师,我觉得......”   “同意祁同学参选的人请举手。”   柳成碧却没有给祁轻筠拒绝的机会,抢先发了言。   鉴于祁轻筠之前在国旗下讲话时让祁有岁当场叫爹的英勇表现,话音刚落,全班,包括连打瞌睡的同学都惊醒了,齐刷刷地举起了手,整整齐齐黑压压地一片,像排练过似的,竟比自己竞选还要积极,更有好事者的手臂如利剑般砍向空气以表赞同,生怕举得不够快,这差事就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祁轻筠:“........”   他还没来得及发表相关的意见,就已经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当晚,祁轻筠拖着行李、抱着风纪委员制服来到寝室的时候,脑子还是一片空白,嗡嗡直响,根本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哪里赢了。   他摇了摇头,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踢出去,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伴随着一阵清脆的喀嚓声,祁轻筠打开了321的门,呛人的白色烟雾顺着门缝顿时铺面而来,呛的祁轻筠咳了一声,眯着眼朝里面看去。   这一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整个321室内烟雾缭绕,恍若仙境,而祁有岁翘着二郎腿坐在里头,指尖夹着一根Treasurer,正眯着眼看向祁轻筠。   祁轻筠余光落在祁有岁指尖上,认出这个牌子是自己上辈子常抽的那一种,随即无语地看着祁有岁:   “你在干什么?在宿舍里抽烟?”   “被全班人推选当纪律委员,这么受欢迎,你心里其实很得意吧?”祁有岁没有正面回答祁轻筠的问题,反而轻蔑地笑了一声,故意将烟灰弹到了地上,一头淡金发随着一地的烟头和烟灰伴风摇摆,嚣张至极。   一旁的楚却泽坐在他身边,被他指尖的烟呛的脸都红了,眼底咳出了泪花,却连声都不敢吱。   “把烟掐了。”祁轻筠看不下去,迈步跨进房间里,踢开脚边成堆的烟头,当着祁有岁的面打开窗户通风。   “你少拿鸡毛当令箭,我抽了又怎么样?”   “我还要抽一整晚。”祁有岁根本没想到自己的室友会是祁轻筠,但这不影响他稳定发挥、超常贩剑:   “你少管我。”   “咳咳咳——”   话音刚落,祁轻筠耳边又再次传来咳嗽声,祁轻筠抬头一看,发现这次的咳嗽声不是从楚却泽那里传出来的。   祁轻筠循声回过身,发现钟雪尽正站在门外,身边放着行李箱,捂着鼻子难受地蹲在地上,纤瘦的身躯微微抖动,一向清丽的五官皱在一起,看上去有些扭曲。   钟雪尽生平最讨厌烟味,一闻到烟味就会呼吸不上来,所以上辈子祁轻筠才花大力气把烟戒了。   他也不能闻烟味?   祁轻筠看见钟雪尽,诧异只持续了一秒,随后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转过身迅速抓住祁祁有岁的手腕,一字一句道:   “最后说一遍,把烟掐了。”   “我不。”祁有岁倔强地抬起头,满脸写着嚣张了不羁,他就是知道钟雪尽会和他一个宿舍才故意点的烟:   “我就不掐,你能把我怎么样?大不了打一架!”   “打一架有什么意思?”祁轻筠笑了一声,抬脚倏然踩在祁有岁坐着的椅子上,手臂搭在膝盖上倾身向前,和祁有岁四目相对,周身的气势顿时排山倒海铺天盖地而来,令祁有岁心脏疯狂跳动起来。   祁有岁下意识地往后退,强压下心中不知因何而起的恐惧,不自觉将后背抵在了桌前,引起淡淡从刺痛感,牙齿微微颤抖。   祁轻筠站在他身前,眼底的笑意令人不寒而栗,偏偏用着云淡风轻的模样说着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如同恶魔低语:   “再不把烟掐了,待会我就把这个烟头按进你的眼睛里。”   祁有岁表示不信,强撑着道:“你知道我外公是谁吗?!”   “我不知道。”祁轻筠淡褐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祁有岁,低声笑道:   “但今天就是你亲爹在这,我也得好好照管教你。” 第11章 他爸妈呢?   话音刚落,祁轻筠也不管祁有岁是怎么想的,铁铸般的指尖不容拒绝地掐住祁有岁夹着烟的手,用力将他的手背压在身后的课桌上。   燃烧的烟灰从尖端滑落,洒在祁有岁掌心上是燃起刺痛的热意,惹得祁有岁吃痛地叫了一声,指尖不受控地一哆嗦,烟头便掉落在地,溅起无数明灭的金黄星火。   “不会抽烟还糟蹋钱,图什么?”   祁轻筠直起身时轻轻瞥了祁有岁一眼,掌心拍了拍他的脸,随后才放开被烫的龇牙咧嘴的祁有岁。   祁有岁刚刚夹烟的姿势一点都不标准,还有些青涩和生疏,一看就不像是经常抽烟的老烟枪。   祁有岁装逼被人戳穿,登时有些恼羞成怒,恶狠狠地咬了咬牙,指尖握紧成拳,撕开空气,猝不及防地朝祁轻筠打去。   楚却泽吓的闭上了眼,本想拦住祁有岁,脚却像在地上生了根似的,难以动弹。   本以为祁轻筠会遭到一顿偷袭和毒打,但对方背后像长眼睛似的,在祁轻筠近身的瞬间轻巧的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烟头,刚好躲开祁有岁的攻击,看也不看对方,轻描淡写道:   “待会把烟头和烟灰收拾了,否则我扣你的德育分。”   纪律委员享有和年段长同等的扣分权利,只要理由正当充分,就能对本班同学的德育分进行扣除。   祁有岁的德育分已经被扣的所剩无几,都快负数了,他又没有什么突出的表现可以加分,所以一旦他的德育分被扣完,就得叫家长了。   这满地的烟头,够祁有岁的德育分被扣两个来回,再叫两次家长了。   祁有岁闻言,动作果然一僵,想被祁有岁拿捏住命脉似的僵立在地,胸膛起伏,像是被气的狠了,嗓子里发出粗粗的喘息声。   半晌,他用力踢了一脚一旁站着的楚却泽,眼神像是在警告,随后别过阴沉的脸,粗暴地打开自己的行李箱,一声不吭地进浴室门洗澡了   楚却泽被踢的闷哼一声,像个小受气包似的,眼尾微微下垂,揉了揉被踢中的酸痛脚腕。   片刻后,他才慢慢地站起身拿起一旁的扫把,开始清理起地上的烟灰。   “......你少惯着他。”理智告诉祁轻筠最好尊重他人命运,放下助人情节,不要多管闲事,但最后还是看不下去:   “他都这么对你,你都不生气?”   楚却泽将烟头细心地扫进垃圾桶,闻言抬起头,无奈地冲祁轻筠笑了笑:   “从小到大都这样,我都习惯了。”   “.......”祁轻筠表示疑惑:“从小到大?一直这样?他爸妈呢?他们也看的下去,不管管他?”   楚却泽闻言动作一顿,微微垂下头,过长的刘海遮住眼睫,打下一片晦暗不明的阴影,下意识握紧了扫把,片刻后才缓缓放松僵麻的手指,低声道:   “他爸早就死了,他妈......从来没管过他。”   钟雪尽闻言,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将头抵在了向外打开的衣柜门内侧装的镜子前,让自己的身躯完全隐在柜后。   “我从认识他起,见他外公的次数就比见他妈的次数还多。”   也许是看祁轻筠面熟,楚却泽不自觉地对他放松警惕,说了许多:“我家没破产搬走前就住他家旁边,那时祁有岁才三岁吧,就经常一个人住大房子。”   “那房子特别空,特别大,只有他和保姆两个人。他妈一年到头露不到几次面,最多生日的时候会来看他一次,除此之外就是他外公,一年会来看他三四次,也不多。”   “长此以往,那个保姆就起了坏心思,将自己的孩子接到别墅里,和祁有岁同吃同住,那个孩子比祁有岁大一点,经常抢祁有岁的玩具,还把他从二楼的窗户下去,让他摔到灌木丛里,然后站在楼上哈哈大笑,骂他是没爹妈要的小废物。”   “他妈打给保姆的钱也都被保姆买了好吃的给自己的儿子吃,祁有岁经常吃他们母子吃剩的冷饭。有次晚上因为打雷,害怕躲在被子里哭,那个孩子还偷偷跑进他的房间,拿被子蒙他的头,骑在祁有岁身上揍他。”   “这种生活持续了一年多吧......他就认识了我。”楚却泽叹了一口气,不知想到什么后又笑了笑:   “我把他藏在自己家里一个多月,他们家家长才发现人失踪了,赶紧报警,发现是我干的,我差点被我爸揍死。”   “不过那个母子后来也被辞退了。”楚却泽觉得自己说的有点多了,心里忽然有些忐忑,赶紧闭了嘴草草结束了这场对话,不想再多说,低下头继续清扫烟灰。   祁轻筠坐在床上,在听完祁有岁失踪后一个月才被发现的事情后终于忍不住皱了眉,犹豫地下了结论:   “他妈......还挺不负责任的。”   “我是小辈,没办法去指责长辈。”楚却泽弄完地上的烟头和烟灰,打开祁有岁的行李箱,想要找出其中的床单和被套给祁有岁铺好床,迟疑了片刻,才低声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帮祁有岁,只能尽我所能去照顾他。但如果他妈妈多关心他一些的话,他也许不会是现在这样。”   当啷——   话音刚落,装着热水的瓷杯就被人打翻在地,祁轻筠诧异地抬起头,就见钟雪尽僵硬着身躯站在书桌前,手臂被烫出一道刺目鲜红的痕迹,还冒着热腾腾的水汽。   祁轻筠的心瞬间提了起来,眉头一皱,迅速从床上下来,抓着钟雪尽的手腕,将他拉到水龙前冲凉,语气略带些气急和责怪道:   “怎么这么不小心?”   “.......刚刚走了一下神。”   钟雪尽微微回过神来,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孩般低下头,湿润浓密的睫毛轻颤,带着些许无措。   “衣服都湿了。”   祁轻筠啧了一声,小声说了一句“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让人不省心”,随后指尖卷起钟雪尽的衣服下摆,让钟雪尽把湿衣服脱了:   “待会赶紧去洗澡,湿衣服贴身上难受。”   钟雪尽配合地抬起手臂,脱下校服,白皙的身躯上腹部一块青色的痕迹扎眼的很,转过身拿衣服时还露出腰侧和后背的青紫,刺的祁轻筠眼睛生疼,不知道钟雪尽是哪里搞的这些伤痕。   电光火石间,祁轻筠突然想起那天校门前钟雪尽挨的那一脚,心中浮出一个答案,正欲叫住钟雪尽问个明白,祁有岁就穿着睡衣从浴室里走了出来,抬头时故意撞着祁轻筠的肩膀走过去。   洗手台地板滑,祁轻筠失去平衡后踉跄几步差点摔倒,等站稳后想问的话堵在嗓子里,靠着墙好半晌没问出口。   “我床铺好没?”祁有岁双臂交叉,像个监工的二大爷似的站在楚却泽身边,理直气壮地问道。   楚却泽见祁有岁出来了,自己还没有套好被子,也有些急了,无奈地笑了笑,想要加快速度。   但是祁有岁的行李箱实在是太乱了,很明显就是想到什么塞什么进去,也难为他最后能把箱子拉上。   楚却泽被祁有岁盯着,额头汗都出来了,越急就越干不好事,被单又不知道被哪里卡住了,更加手忙脚乱。   片刻后,楚却泽只能咬牙,用力把被单往外抽,但被单里不知道夹杂了什么东西,被他这么一抽,里头夹着的东西当场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个抛物线后干脆地摔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碎出一地玻璃碎渣。   祁有岁顿时面色大变,慌忙跑过去将东西从地上捡起来,发现手里的相框已经坏的不成样子,连边角都裂开了,气的浑身发抖,双目赤红。   他像对待珍宝似的,半跪在地,颤抖着手将地上的玻璃碎片一片不留地全部握进掌心里,甚至攥出了血,随后转身一拳将楚却泽揍倒在地,怒吼道:   “我杀了你!”   楚却泽也知道这个相框对祁有岁来说意味着什么,眼睛含着泪花甚至不敢反抗,双臂挡在面前准备承受祁有岁的第二下攻击。   但祁有岁揍完人之后才像忽然反应过来似的,掌心被玻璃片划破的刺痛让他的理智微微回笼,扬起的拳头微微颤抖,迟迟没有落下第二次。   祁轻筠离得远,这才迅速反应过来,将楚却泽从地上拉起来护在身后,冷眼瞪着祁有岁:   “本该自己做的事情没有做,出了问题还动手打同学,祁有岁,你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   “我过分又怎么样?”祁有岁将相框抱进怀里,勾了勾唇角,眼尾泛红,嗓子还有些哽咽:   “你少管我。”   说完,他便抱着相框跑了出去,走之前还狠狠地摔了一下门,配合着他的怒气,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他.......”   “别管他。”祁轻筠看着这个倒霉孩子就糟心,低头看了看楚却泽的伤势,发现对方只是下巴处起了红,倒是没别的伤势,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待会要是查寝没看到祁有岁,我们整个寝室都会被扣分,这样你们就没有学期精神文明奖金了。”   楚却泽这时候一边焦虑祁有岁大晚上跑去出会不会遇到危险,一边担心他会连累同学,左右为难,快要哭了。   “你先照顾他,我去找祁有岁。”   钟雪尽闻言快速换好衣服,想要下楼,“他刚刚穿着拖鞋,应该跑不了多远。”   “你等下。”祁轻筠皱着眉喊住了他,“伤没好就不要乱走。”   钟雪尽闻言动作一顿,在听祁轻筠的话和去找祁有岁之间疯狂摇摆,最后咬着牙,站着没动。   祁轻筠拿起椅背上的黑色制服,将钥匙揣进裤兜里,回身视线落在被他留在宿舍的两个伤残身上,淡声道:   “大晚上的,你俩都给我老实呆宿舍,别乱跑。”   说完,他顺手将纪律委员才独有的卡在门禁上刷了一下,推开门走了出去,头也没回:   “照顾好自己,我出去找人。”   楚却泽放心不下,担心祁轻筠搞不定,正向跟上去,就被钟雪尽拦住了:“让他去吧。”   “可是……”   钟雪尽轻轻垂下眼:“如果连他都不能管住祁有岁,那世界上就没有其他人能管了。” 第12章 “我是他父亲。”   祁轻筠算是知道为什么祁有岁是南港一中老师心底最难搞的刺头top1了。   他追着祁有岁的出了宿舍楼,但对方像个滑泥鳅似的,祁轻筠在校园内找了一圈,愣是没逮着人。   无可奈何之下,祁轻筠想到了寻求保安的帮助。   但因为祁轻筠和那个全校“通缉”的事儿精祁有岁实在长的太像了,保安一开始还用狐疑的眼神看着祁轻筠,原因是怀疑他是想拿自己搞事情,便十分不配合,还想将祁轻筠赶回宿舍楼。   祁轻筠有些无奈,灵光一现之下,当场出示了自己作为纪律委员的专属通卡。   理论上来说,拥有通卡的纪律委员甚至可以在晚上自由进出校门,方便他们“缉拿”夜不归宿的同学。   保安不情不愿地通卡看了半天,终于不甘心地确认了祁轻筠的身份,这才松口帮祁轻筠找人。   祁轻筠松了口气。   他这下学聪明了,也不再向之前那样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找了,弯腰在校保卫室看了半天的监控,这才发现祁有岁这个小b崽子根本没在学校,也压根就没走大门逃学,而是在近似于监控死角的地方,直接翻墙跑出去的。   祁轻筠:“......”   他真的会谢。   大半夜跑出校门,作为未成年人一旦出现什么意外,祁轻筠都不敢保证自己能及时赶到。   因为一旦出校门,要找人就如同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祁轻筠面色铁青。   这幸好是别人家的孩子,要是他的小孩这么不听话,他早就拿衣架抽人了。   也许是祁轻筠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一旁的保安大爷也感受到了祁轻筠的焦躁,沉吟片刻,好心地给他指了条明路:   “从这个墙角翻出去,经过三个红绿灯,然后往右转,那条路上有不少酒吧,我看好多未成年人周末都会聚在那边,你可以去那边看看。”   “谢谢大爷。”   祁轻筠闻言心里便有了数,十分有礼貌地和保安大爷告了别。   在回身的一瞬间,祁轻筠瞬间冷了脸,拽紧肩膀上披着的制服,刷了通卡,快步走出校园外。   根据保安给的模糊信息,祁轻筠一家一家酒吧找过去,但直到找到最后一间酒吧,那里的负责人都说不接待未成年客人。   那祁有岁到底去哪了?   祁轻筠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心中疑惑和不安,让他忍不住开始烦躁起来。   又想抽烟了。   祁轻筠“啧”了一声,身体先于意识,摸了摸口袋。   指尖触底,等祁轻筠反应过来之后,本以为身为学生的自己身上已经不会有烟,没想到却摸到了一支冰冷柔软的烟身。   祁轻筠怔了一下,指尖夹着口袋里那根烟,缓缓将treaturer拿了出来。   这个牌子的烟,曾经是他生前最喜欢抽的。   金色的烟尾映照着对面酒吧蓝色的灯牌,折射出光怪陆离的菱形花纹,祁轻筠抬眼对着灯看了一会,好半晌才意识到这是从祁有岁身上收缴的烟。   为了不让对方抽,他刚刚釜底抽薪,顺手将祁有岁的口袋里的烟和打火机全都收走了。   祁轻筠烟咬在嘴边,也不点烟抽,就这样没滋没味的咬着,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Zippo,正想着祁有岁究竟会去哪,一旁的酒吧里突然跑出来一个男人,蓬头垢面,蒜头鼻人中痣,一声酒气,扶着墙“哇——”的一声就吐了。   离他只有两米靠墙站的祁轻筠:“.......”   他脚步一转,默默离蒜头鼻男远了些。   蒜头鼻男将胃中的酒吐了个干净,醉意朦胧间见祁轻筠侧着脸对他叼着根烟,倚在墙边身形修长落拓,气质沉稳,打火机暖黄火光亮起将他干净的少年眉眼照的一览无余,五官精致的毫无瑕疵,逆光站着时仿佛哪个商界大佬莅临此处视察产业,俊秀的让人腿软。   蒜头鼻男登时心中一喜,心想老子今天艳遇来了,大着舌头凑过去就想去拦祁轻筠的肩膀,却被对方早有预料般弯腰躲开。   祁轻筠转过身和他拉开距离,将没抽过的烟夹在指尖,隔空对他点了点,指尖在空气中划出一道轻巧的弧度,眉眼弯弯,语气却藏着警告:   “不约。”   成年人之间,简单的拒绝会比心照不宣的暧昧直接有效的多。   蒜头鼻闻言也不好再纠缠,但又想着多看他几眼,努力压下脸上的垂涎,笑着道:   “里面有个很有趣的小朋友,要不要一起过去玩玩,也不吃亏。”   他们这类人,很多都是今天说真爱明天就一拍两散了,信奉的就是七个字——今朝有酒今朝醉。   “小朋友?”祁轻筠似有所觉地皱了皱眉,啪的一声打开打火机,点燃了嘴角咬着的烟,意有所指道:“刚刚酒吧的负责人说,不接待未成年。”   “有钱谁不赚呢,何况还是个有钱的主。”   蒜头鼻暧昧地冲他挤眉弄眼,随即呵呵一笑,又不死心地来搂祁轻筠的肩膀。   祁轻筠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站在原地没有动。   蒜头鼻以为祁轻筠默许了自己的靠近,掌心恬不知耻地摸上祁轻筠白皙的手背,正想说几句话来调情,耳边却听见刺啦一声,手背忽然一烫,整个人顿时疼的惨叫一声,蹬蹬噔后退几步。   他捂着被烟头烫的冒烟的手疯狂摇晃,不断地对着那块烫红的皮肤呼气,活像个滑稽的癞□□。   “下次再动手动脚,就不止是烫一下这么简单了。”祁轻筠笑笑将没抽过的烟扔进垃圾桶,宛若涂朱的双唇却吐出无情的字句,眼尾微压,气势骇人:   “只可惜了我的treaturer。”   他的一双眼睛被灯光切割成两半,一只隐在黑暗中,一只透着灯光微弱的宝石蓝色,像是某种丛林的野兽,诡秘又危险。   蒜头鼻男咬着牙,眼睁睁地看着祁轻筠走进了酒吧,被刚刚祁轻筠不经意抬眸时那凌厉的一眼吓得钉在原地,神情还有些恍惚。   他刚才好像.......惹上了什么不该惹上的人。   “来来来,祁少,再和一杯!”   灯红酒绿的酒吧内灯光闪的人目眩神迷,耳边的音乐和欢呼声交杂在一起,震耳欲聋几乎要穿透耳膜,几乎要撼动一整排的玻璃酒瓶,五光十色的酒液轻轻摇晃,印着繁复的花纹,无端透露出诡谲神秘来。   祁轻筠嫌人多闷热,将外套拖了下来,随手搭在手臂上,纵使穿着宽大的校服T恤,看不清身材,但那一张姣好的脸蛋足够他在众人眼中脱颖而出。   在场的人来酒吧几乎都是来猎艳的,所以等祁轻筠找到喝到半昏迷的祁有岁时,他口袋里已经被人塞满了成堆的名片。   祁有岁像是这里的常客,包了一个比较里面的卡座,桌上东倒西歪地放着不少酒瓶,泛着金光的酒液顺着玻璃桌往下淌,滴滴答答流到地板上形成一个小水洼,看上去黏腻的很。   他周围还围了不少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小混混,看上去也是家里人不怎管的,有些年纪大些的男男女女穿的衣不蔽体,有些甚至还在众人的起哄声里,旁若无人地接起了吻,上演未成年人不应该看的十八摸。   眼看着一个长发的女生已经伸手去拉瘫坐在沙发上的祁有岁的拉链,也想照葫芦画瓢。   祁轻筠眉头一皱,强行按下突突鼓起的太阳穴,用力将烂醉如泥的祁有岁从沙发上提起来,随后掏出口袋里的名片,呼啦啦洒了他一脸:   “祁有岁,醒醒!”   被拉开的女生见此有些气急败坏,妆容精致的面容微微扭曲,双手叉着腰站了起来,对着祁轻筠大声叫嚷,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你谁啊你,干嘛坏人好事?”   直到他出声,险险保住祁有岁“贞操”的祁轻筠才撇过头,发现这个长发的女生眉眼凌厉英气,操着一口沙哑烟嗓,脖颈处还有一颗不太明显的喉结。   .......原来是个女装大佬。   “对啊对啊,你是谁啊,干嘛动我们祁哥?”   染着五颜六色发型的男生们都围了上来,看他们的样子,挺像周围职业学校的小混混,祁轻筠记不住脸,在心里默默给他们取了个外号叫七仙女,似笑非笑道:   “我是他爹。”   “........”七仙女面面相觑,随即顿时爆发出一阵嘎嘎嘎的笑声,像极了一群吵闹的鸭子:   “你,他爹?!”   红毛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你他妈算哪头葱,也好意思说自己是祁太子的爹?!”   黄毛笑的更夸张,整个人都从椅子上摔了下去,“祁哥要是喊你叫爹,我就叫你爷爷哈哈哈哈哈哈........”   祁轻筠闻言挑了挑眉,没什么耐心,将祁有岁提了起来,掌心的名片洒落,尖角落在祁有岁脸上时印出些许刺痛感,祁有岁皱了皱眉,睁开水润润的眼眸,轻哼了一声。   “来,祁有岁,叫声爹。”祁轻筠拍了拍祁有岁的脸,让他清醒清醒,靠近时身上treaturer的香烟味像伸展的百合花枝,顿时扑进鼻中,无端显得温柔又缱绻。   祁有岁眯了眯眼尾,迷迷瞪瞪地看了一眼祁轻筠,一时分不清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梦中,但闻着祁轻筠身上熟悉的烟味,还是遵循本能,乖巧地喊了一声:   “父亲。”   “........”   话音刚落,现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鸦雀无声。   人群中陷入了窒息般的沉默,空气仿若坠入深海,几近凝结。   刚刚笑的最大声的红毛和黄毛已经笑不出来了,仿佛石塑般呆滞在地,有些怀疑人生。   “好好学习,别一天到晚乱认爹乱认爷爷。”   祁轻筠得了便宜还卖乖,轻笑一声,将喝醉祁有岁揽进怀里,站起身想将他带走。   一看祁有岁要离开,在场的七仙女顿时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登时溜得比兔子还快。   这时候还不跑,等结账的时候就得哭了。   他们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服务员,一个穿着黑白制服套装的服务员赶了过来,拨开人群。   见人都零零散散快要走光了,服务员脚一伸,直接将祁轻筠和祁有岁挡在门内,客气道:   “客人,你还没结账。”   “多少钱?”   “一共消费了八万九千八。”服务员看了一眼祁有岁,默不作声地将钱款调高了百分之三十。   “把你们这边的负责人叫来。”祁轻筠面上没什么表情,眸中却无端透出些许冷意。   “你要做什么?”   服务员皱了皱眉,顿时起了些许警惕心。   “找他算账。”   话音刚落,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似乎一直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径直走了过来,面上挂着和善的笑。   高瘦男人显然比服务员要老头条的多,一上来就赔笑着问祁轻筠的身份,试探道:   “请问你是........?”   “我是他父亲。”祁轻筠对这个身份已经运用的驾轻就熟,“我儿子被人骗来喝酒,我现在要带他走。”   “好的,一共消费八万零九千八,给您抹零,共八万九。”高瘦男人毕竟是老板,也不问祁轻筠怎么年纪轻轻就做了别人的爹,十分麻溜地报了账单。   “我倒是可以给,就怕你要不起。”   “你什么意思?”瘦高男人顿时脸上大变。   祁轻筠面上笑意似讥似讽,将桌上的酒瓶拿起来,对着光看了一眼,轻笑一声:   “向未成年售出酒水,我看你们是嫌店开的太长了。”   “我完全可以向工商部门举报你,到时候你歇业整顿,损失可不止这个价。”   高瘦男人脸上的笑意消失的无隐无踪,厉声道:“你想白嫖?!”   “你不仁我不义,是你先狮子大开口,这种便宜的酒水也敢卖我儿子八万九。”   祁轻筠慢条斯理地将酒倒进酒杯里,闻了一下,语气很淡:“你这酒很明显就是掺了水,气味和颜色都不合格,总价甚至还不到一千,你怎么好意思要八万的?”   高瘦男人本以为祁有岁人傻钱多,没想到今天竟然来了一个懂行的男人为他撑腰,顿时傻了眼,对上祁轻筠冷淡的双眸时,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那你想怎么样?”   “八百,否则你就等着工商局通知你歇业整顿吧。”   祁轻筠从祁有岁的口袋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顺手摔在了高瘦男人的脸上,笑道:   “未成年的钱你也敢贪,老板,过犹不及,要做大生意,可不能没点底线。”   说完,祁轻筠将几乎要醉死过去的祁有岁背到背上,带着他径直离开了酒吧。   那酒吧老板竟也不敢拦,铁青着脸站在原地,捂着心口,差点被气出心脏病。   关于祁轻筠和酒吧老板的交涉,祁有岁一概不知。   他喝了酒之后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像个柔软缺爱的小动物,乖乖地趴在祁轻筠的背上,悄悄地闻祁轻筠身上的烟味。   他知道祁轻筠生前喜欢抽treaturer,所以就买了好多这个牌子的烟,没事就自己点着玩,也不抽,单纯闻着烟味,就好像祁轻筠没死,一直陪在他身边一般。   “手还疼吗?”   祁轻筠微微侧头,总觉得祁有岁乖的让人不适应。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祁有岁滚烫的眼泪就顺着颈窝掉了下去,烫的祁轻筠心尖一颤。   祁有岁醉眼朦胧,抹了一把眼泪,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哽咽地告状:   “父亲,相框坏了。”   “........我给你再买一个呢?”   祁轻筠将祁有岁放到路边的花坛边上,心想这孩子喝醉了乱认爹的毛病真的得改改,半蹲下来看着哭的快要抽抽过去的祁有岁,觉得这孩子喝醉酒还怪招人疼的,火也熄了大半,指腹拂过祁有岁通红的眼眶,擦掉他的眼泪:   “这相框对你很重要吗?”   “.......嗯。”祁有岁低下头,身上的睡衣被风吹起,露出上面斑驳的血迹。   祁有岁掌心已经扎进了不少玻璃渣,应该是刚刚捡相框玻璃片的时候留下的,看着都痛。他怀里紧紧抱着相框,像是小松鼠用尾巴卷着松果,声音放轻,还带着些许哭腔:   “是我妈留给我的东西。”   “坏了就没有了。”祁有岁眼泪又掉了下来,十分没有安全感地重复道:“坏了就没有了。”   祁轻筠:“.......”   对于失去双亲的孩子来说,遗物和遗像确实是十分重要的东西,也难怪祁有岁今天会有这样的反应。   祁轻筠顿时觉得事情有些棘手,斟酌了片刻,伸出手,温声问祁有岁:   “可以把相框给我看看吗?”   他看看这相框还有没有能抢救的机会,实在不行,也只能给人买个新的,反正把人哄回去再说。   祁有岁面上闪过一丝纠结,慢慢地擦干眼泪,随后用力点了点头,小声咕哝了一句:   “父亲能把相框修好吗?”   “只要你听话,”祁轻筠说,“父亲就什么都能做到。” 第13章 他爸妈的遗照   许是祁轻筠的话太过坚定,以至于欲哭不哭祁有岁一时间怔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无意识地抠了抠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瞪成两颗水晶葡萄,像个傻子似的嗫嚅了半天,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承袭了祁轻筠长相的大部分优点,无疑也是极为好看的,即使哭的眼睛肿的像核桃,也无损于他的俊秀,晶莹的泪珠挂在鸦羽般的眼睫,反而多了几分难言的脆弱感,像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乌发软趴趴地被风吹起,看上去乖得没边。   或许他本就不是那样乖张的人,只是没有人教好他。   祁轻筠的心不由自主地一软,陪着他坐在花坛边缘,再次问了一句:   “给父亲看看呢?”   祁有岁盯着祁轻筠,似乎是在确认对方的存在,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像仓鼠伸出爪子,犹犹豫豫地戳了戳祁轻筠的掌心。   ......是软的,是热的。   是活着的父亲。   祁有岁再次确认了这个事实,眼泪再次决堤。   片刻后,他像个小炮弹似的撞进祁轻筠的怀里,用力吸了吸气,哽咽地开口:   “父亲,我好想您。”   “这是我第七十七次梦见您,您可不可以再陪我一会,晚一点再走?”   “........”祁轻筠还没说话,就被撞的身形微晃,怀中便瞬间落入了一个温热的躯体。   祁有岁像个八爪鱼似的紧紧攀上他的后背,眼泪像开闸的洪水似的,怎么也流不完,在人来人往的路边放声嚎啕,像是要将这十六年来的想念与委屈一一流干似的,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怎么也不肯放开祁轻筠。   他倒是爽了,苦了祁轻筠,僵着身躯,半边衣领都被哭湿了,还要接受路人异样的眼神。   一个路过的卷毛的胖大妈听见祁有岁叫祁轻筠父亲时,那眼珠子瞪得几乎要凸出来,满脸写着“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竟然真的有人年纪轻轻就当了人的爹,尴尬的祁轻筠别过脸,几乎要用脚趾将地底抠穿。   “好了好了,不哭了,父亲不走,今晚都陪着你。”祁轻筠哭笑不得地拍了拍祁有岁的后背,语气逐渐温柔下来,掌心有一下没一下顺着祁轻筠的毛:   “不哭了,嗯?”   祁有岁哭的直抽抽,被祁轻筠安慰一番,倒也逐渐冷静下来,还不忘真事,吸着鼻涕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相框递给祁轻筠,摊开掌心死死攥着的掺血玻璃渣子,神情有些沮丧,哑着嗓子道:   “对不起,父亲,我把我妈的遗物弄坏了。”   “没事。”祁轻筠将相框接过,上下打量了一眼相框的款式。   相框原本是纯木头做的,中间挖空镶嵌着玻璃,不过已经碎的彻底,残尸现存于祁有岁的手中,里面的照片也不翼而飞;相框边缘四周是雕刻延展的白山茶花枝,设计新颖,纹路清晰,手工奇巧,比市场上常卖的要精致一些,但也并非是独一无二。   加上刚刚的碰撞世故,相框周围的白山茶花有好几处已经断裂,边角的花枝掉下来一截,几乎要看不出原貌。   祁有岁看着这个残破的相框,隐隐觉得长的有些熟悉,但是又想不起来自己再哪里见过,想了想,将相框翻到背面,然而,却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印记。   相框已经放了二十多年,本来就饱经风霜,这么一摔更是碎的彻底,倔强地维持着半边形状,看上去凄凄惨惨戚戚。   这相框摆明了是没救了,但祁轻筠抬头看了一眼祁有岁希冀的眼神,顿了顿,并没有直接将心里话说出口,只道:   “父亲会想办法的。”   说完,他摸了摸祁有岁的头,盯着对方满是信赖的眼神,想了想,缓下语气,像是试探般道:   “告诉父亲,这相框里的照片呢?”   “.......不见了吗?!”祁有岁也愣住了,吓的猛地蹿了起来,又因为醉意踉跄几步差点摔倒,掌心捂住额头头痛欲裂,刚刚捡相框的时候发生的一幕幕如同混乱的碎片一股脑飞入脑海中,撑得他太阳穴突突的。   自己似乎是将照片捡起来,放进了口袋里,然后.........   然后呢?!相片去哪了?!   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喝醉后发生了什么,祁有岁如遭雷击,瞬间站起身,浑身不由自主地起了白毛汗,像个兔子似的在原地蹦了蹦,然而,纵使他手忙脚乱地掏空了睡裤的两个口袋,也没找到那张遗像。   “父亲......”祁有岁急的时候动作太大,差点栽倒进花坛里,被祁轻筠手疾眼快扶住后可怜兮兮地抬起头,站在原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小声嗫喏道:“好像不见了........”   “没事,父亲晚点会帮你找。”祁轻筠想了想,这遗像这么小一张,就学校到酒吧这段距离,要掉早就不知掉到哪里去了,但祁轻筠没将心底所想说出口,反而安慰了对方一番,随即道:   “父亲会帮你找到。”   “听话,先和我回去吧。”   祁有岁站在原地纠结了片刻,随后选择相信祁轻筠的承诺,小心翼翼地趴到祁轻筠的背上,想了想,凑到祁轻筠耳边小声说道:   “回去的话,妈会在吗?”   “在。”祁轻筠敷衍地应了一声,“只要你听话些。”   祁有岁听到想要的回答,心满意足地趴在祁轻筠的背上,软声道:   “那我一定听话。”   “是吗?”祁轻筠微微挑起眉,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绝佳的主意:   “那如果父亲给你修好相框,你明天就不准再穿那件涂鸦的校服,能做到吗?”   祁轻筠一来到这个世界就知道祁有岁的名字,还真应该“感谢”对方身上乱七八糟的涂鸦和艺术体签名,真的是看一次辣一次眼睛,心道叛逆中二少年不外如是。   “......”祁有岁纠结地咬了咬唇,小声哔哔:“可是那是我自己画的,我觉得好看。”   “你是学生,应该在合适的场合做合适的事,穿得体的衣服。”   祁轻筠穿过人行线,暖黄的路灯打在他清隽的侧脸,无声点染出些许温润,语气似被瑟瑟的秋风晕成化不开的柔和春水:   “离开学校,你想怎么穿都是你的自由,我不会干涉。但在学校,你首先得遵规守纪,这不是束缚,而是尊重。”   祁轻筠苦口婆心地说完一大堆,祁有岁沉默片刻,许久没有回答。   祁轻筠以为对方是在认真思考,心下欣慰不已,回头一看,却发现祁有岁早不知什么时候趴在他背上睡着了,均匀的呼吸声悄然从祁轻筠的耳边传来,清浅温软。   “........”   祁轻筠无语了,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半响失笑地摇了摇头,认命地背着睡着的祁有岁走到校门口。   夜晚天气转凉,有细斜的雨丝飘散在祁轻筠的脸上,挂在他的眼角眉梢,漾出冰凉和湿润的感觉。   祁轻筠抬头看看明亮的路灯下宛如一条条线段的雨点,知道快要下雨了,指尖一顿,艰难地想要掏出兜里的通卡进去。   但他身上背着祁有岁,不太好动作,正左右为难间,眼前的门却不知为何,自动打开了。   “.......”   祁轻筠呼吸一滞,瞳仁中清晰地映照出在门打开的一瞬间,一个撑着雨伞的人影正站在明亮的路灯底下,一身单薄的衣衫被风吹乱,却浑然不觉,视线像是黏在门口似的,在自己出现的一瞬间,眼睛瞬间一亮,快步撑着伞朝这里走来。   “我没有通卡,出不去,只能在这里等你。”   钟雪尽先是确认了一番祁轻筠的安全,才将目光转到他背上的祁有岁身上,上前一步,将父子二人全部容纳在了伞底下,为他们挡住了外面的雨,轻声道:   “辛苦了,回去吧。”   “........”祁轻筠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伞,面上闪过一丝微妙,盯着钟雪尽的脸看了一会,许久才道:   “你在这里等了多久了。”   “.......没多久。”钟雪尽含糊地说了一声,“回去吧,外面冷。”   祁有岁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揉了揉已经出现重影的眼睛,含含糊糊地喊了一嗓子,像个没断奶的幼崽,伸手去扒拉钟雪尽,因为哭的太久嗓音还有些弱:   “........妈。”   “......”钟雪尽看着祁轻筠似乎能看穿一切的深黑色瞳仁,顿了顿,没有应声,闻到祁有岁身上若有若无的酒味后,只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   “他喝醉了?”   “喝了不少。”祁轻筠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的诡异更甚,总觉得自己和钟雪尽两个人真像祁有岁早死的爹妈似的,操心这个便宜儿子的死活。   “走吧,我在宿舍后面的药店买了药和纱布,待会给他的伤口清创。”   说完,钟雪尽目光落在祁有岁被玻璃渣扎破的掌心上,说完这句话后率先往宿舍楼走去。   祁轻筠眼珠动了动,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片刻后也跟上钟雪尽的脚步。   然而,在他没有注意到的视线死角,钟雪尽却任由祁有岁拉住了自己的手,在祁有岁咕哝着又叫了一声妈时,动了动喉结,极轻地应了一声。   他的声音像是被吹散的轻烟,不留一丝在风中,自然也没有传进祁轻筠的耳朵里。   尽管如此,祁轻筠仍旧背着祁有岁,祁有岁则牵着钟雪尽的手,而钟雪尽在雨中为父子两人打着伞,三个人像是久别重逢的一家人,越过岁月的阴差阳错,终于再次并肩站到了同一时空。   ........   三人回到宿舍时,已经几乎是深夜,夜色像是打翻的砚台泼墨,浓的几乎要滴出水来,黑沉沉地压在山头。   “你们终于回来了!”楚却泽身上的伤口已经做了简单的清理,见祁轻筠将祁有岁完好无损地带了回来,几乎要喜极而泣。   “学生会权益服务中心那群人来查过寝吗?”祁轻筠将睡熟的祁有岁放到床上,起身动了动僵硬的肩膀和手臂。   “还没有。”说到这个楚却泽就一阵后怕:“群里说,他们今天去抽查女寝了,晚点才过来。”   话音刚落,门外就想起了扣扣扣的敲门声。   楚却泽赶紧去开门,侧过身将带队查寝的学生迎了进来。   查寝的大部分都是高二成绩比较好的学生,来查高一新生的寝室,自然是走到哪都是被人恭恭敬敬对待的。   但这个321寝室却格外诡异,不仅安静的过分,甚至没人用多余的视线打量他们,其中一个穿着纪律委员制服的学生给坐在床头的男生递碘酒和纱布,而坐在床头莫名带着母性光辉的男生则低下头,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祁有岁掌心里的玻璃碎片,清过创之后缠好纱布,还无比熟练地给对方掩好被子。   楚却泽站在他们身边,目光时不时落在睡着的祁有岁身上,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话。   .......一股迷之温馨一家人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负责查寝的负责人摸着迷茫的后脑勺,找不到什么差错,半晌只能在表格上打了一个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离开了。   见人走了,祁轻筠才从床上站起身,将破损地相框放到了自己的桌子上,坐在凳子上,对着灯光将相框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他死之前的□□年前,好像曾经因为顺手在哪家门店搞活动抽奖中了一个差不多的相框,自己用不上就顺手送给钟雪尽,但是他当时没放在心上,加上实在隔得太久了,祁轻筠已经记不起当时的细节了。   祁轻筠越看这个相框越眼熟,但又无法证明这个相框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一个。   何况这个相框实在坏的太彻底,上面本该有的白山茶花和枝叶不是缺角就是整个掉落,残破不堪,除了感觉相似,但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的情况下,祁轻筠不敢妄下定论。   祁轻筠对着灯光将相框碎片拼了半天,才勉强拼出一个大概的轮廓,从抽屉里拉出502胶给相框粘好。   “.......”看着眼前这个粘的奇形怪状的丑八怪,祁轻筠突然有些后悔之前对祁有岁保证自己能把相框修好的承诺了,懊恼地垂下眼,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笑,窸窸窣窣的,不细听根本听不出来。   祁轻筠回过头,发现宿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熄灯了,钟雪尽明净的脸隐在阴影中,隐隐绰绰,勾着嘴角看着他,不知看了多久,神情恍惚中竟有些温柔的错觉。   “.......怎么还不睡觉?”见到眼前这一幕,祁轻筠身体先于意识,脱口而出一句不适时的关心,说罢又闭紧了嘴,面上闪过一丝纠结。   “等你。”钟雪尽抱着被子,打开床上的夹子台灯,借着灯光看书,像打定主意要陪着祁轻筠熬夜:   “你弄吧,我背会单词,一会儿就睡。”   “......你不用等我。”祁轻筠干脆地转过身,胳膊搭在椅背上,抬头看向面带温和的钟雪尽,不知想到了什么,片刻后斟酌着开了口,“问你件事。”   “你说。”钟雪尽立马接话。   “我刚刚答应过祁有岁,要帮他找一件东西。”   “什么?”钟雪尽疑惑地歪了歪头。   “就是.......”祁轻筠顿了顿,想了想又开了口:“你.......刚刚有没有捡到祁有岁相框里丢失的照片?”   祁轻筠道,“那好像是他爸妈的遗照。” 第14章 遗照去哪了   “他父母的遗照不见了?”钟雪尽的神情逐渐变的凝重起来,黛青色的眉毛蹙起,隆起微微的弧度,像是有些焦躁:   “我没有看见,会不会是他在出去的路上弄丢了?”   祁轻筠没有马上接话,无意识摩挲着指尖像是在思考,眼神有意无意地盯着钟雪尽,瞳仁在台灯的作用下晕染着萤黄色的光点,表情有些意味不明,像是在判断钟雪尽话里的真实性。   理论上来说,他并不全然相信钟雪尽的话。   祁有岁就算再愤怒,也不可能忘记捡父母的遗照,那么遗照只可能在他的口袋里。   如果出走时掉在路上,那么找回遗照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如果掉在寝室,被人人为地藏起来了,情况就有所不同。   祁轻筠倒并不相信钟雪尽会做出藏别人遗照这种变态的事,但他眼前不受控地浮现出祁有岁那天在校门口踢钟雪尽的那一脚,以及钟雪尽之前在教室里挨得那一拳。   祁轻筠向来只会把人往好处想,但即使是他,面对钟雪尽这种软团子般逆来顺受的人,心里也会犯嘀咕:世界上真有这么大方不计前嫌、甚至从未想过报复的人?   这个世界上圣人微乎其微,祁轻筠活这么大就没遇到几个。   但纵使心中起了疑心,祁轻筠却没有将心中的怀疑说出口,为了以防引起什么不愉快,顿了顿,只叹道:   “没有看见就算了。”   说完,他面前浮现出祁有岁今天哭着喊他父亲的画面,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随即喃喃自语道:“我会尽量想办法帮他找回来的。”   话音刚落,祁轻筠的余光无意间转到一旁听着他们的谈话声、折腾的翻来覆去迟迟未曾睡着的楚却泽,心中一动,话锋悄然一转,带着歉意:   “不好意思,吵到你了?”   “.......啊,没事。”楚却泽不知听了多久两人的对话,窸窸窣窣的动作一停,将脸埋进被子里,看不清表情,含糊道:   “你们继续说吧,没事,多大声我都能睡着。”   说完,他像是不敢看祁轻筠那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神,悄悄将后背抵在冰凉的墙上,试图找回一点安全感和底气,小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但我就是不喜欢睡觉的时候有灯光,有一点都睡不着的那种。”   “不好意思。”祁轻筠听懂了楚却泽的言外之意,顺手将粘的乱七八糟的相框放到柜子里,熄了台灯站起身:   “那就睡觉吧,明天还有课。”   说完,祁轻筠又不经意地将视线落在表情晦暗难明的钟雪尽身上,意有所指地提醒道:“看书看太久对眼睛不好。”   随着他的话音刚落,室内仅剩的两盏光源消失,黑暗混着寂静如同轻柔飘逸的薄纱,静静笼罩了这一方小天地。   他们这边安静下来,楚却泽才终于老实了,呼吸声很快变的均匀起来。   祁轻筠借着月色走到床边,正准备换睡衣睡觉,刚刚躺上床,就听见隔壁床的钟雪尽隔着一张单薄的窗帘,在自己头顶悄声说道:   “你是不是怀疑我藏了他父母的遗照?”   祁轻筠盖被子的动作一顿,想了想,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直接反问道:   “你会吗?”   钟雪尽处沉默了一瞬,片刻后坚定地出了声:   “我不会。”   “不是因为不记恨,而是因为我不会在这件事上骗你。”还没等祁轻筠出声,钟雪尽又很快委屈地补充道:   “你怀疑我,我真的很伤心。”   “......”祁轻筠没想到自己的内心想法竟会如此轻易地被看穿,还被当事人直言心中的情绪,表情有些微妙,片刻后很快地承认了错误:   “对不起。”   “对不起就完了?”钟雪尽丝毫不肯让步,祁轻筠听着他微软的语气,甚至还能想象到钟雪尽眼尾微垂,嘴角向下的委屈表情: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听完这句类似于控诉的话,祁轻筠终于能确定钟雪尽就是想没事找事,顿了顿,眼神看着黑暗中虚空的某一处,平淡道:   “你想怎么样?”   钟雪尽闻言一默,但很快又开了口,声音比之前更沙更哑,已经不同于之前撒娇般的绵软,反而如卷着木棒的透明糖浆,透着丝丝缕缕的甜腻:   “我有夜盲,不开灯看不见,你过来帮我擦药吧。”   “.......”祁轻筠正想开口拒绝,钟雪尽又很快补充了一句,故意示弱:   “我真的被踢的好疼。”   “.......”祁轻筠闻言,果然没有再说拒绝的话,但他也没有立即起身,躺在床上毫无动静,像是有些无动于衷。   隔着一层床帘,钟雪尽只能听见祁轻筠清浅的呼吸声,像是睡着了一般,连翻身踢被的动作也没有。   钟雪尽面上完全没有被拒绝的尴尬,反而暗地里勾了勾唇。   他知道祁轻筠没有睡着,对方睡相一向很差,晚上睡床头醒来就在床尾,他们刚结婚那会儿,钟雪尽怕对方着凉,经常半夜起来给祁轻筠盖被子,跟伺候祖宗似的。   钟雪尽面上没什么表情,反而用着祁轻筠才能听到的语调故意咕哝了一句“不愿意就算了”,说完就想摸黑翻身下床找药酒,然而在他掀开床帘的一瞬间,祁轻筠不知为何,忽然沉声开了口,嗓音如流水潺潺:   “夜盲就躺着别动,我来。”   钟雪尽很用力才压下嘴角的弯起的弧度,放下帘子,低声告诉祁轻筠药酒放置的位置,片刻后祁轻筠便拿着药酒,借着月色踩着床梯上来,坐在床边,抬起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看着他:   “过来,告诉我哪里伤着了。”   钟雪尽掩下嘴角的弧度,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蜷缩在被子里,像是不知道害羞这两个字怎么写似的,睁着一双无辜的杏眼看着他:   “我怕冷,脱了衣服再出被窝我会感冒的。”   祁轻筠无语:   “那你不过来我怎么给你上药?”   “你和我一块儿躺被窝里不就可以了吗?”钟雪尽困惑地歪了歪头,表情纯良无辜,莫名让人想起了iOS里的“可怜emoji”,倒显得祁轻筠像是个居心不良的坏人:   “你过来帮帮我,好不好?”   祁轻筠居高临下地看了钟雪尽一眼,面无表情地将药酒丢到钟雪尽的被子上,一句话没说转身就想走,身后却一重,被人猛然拉住了衣角:   “别走。”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只雪白纤细的手腕伸出床帘,钟雪尽的身体随即沐着月光,完整无缺地出现在了祁轻筠面前。   在视线触及钟雪尽身上的伤口的一瞬间,祁轻筠顿时呼吸一滞,倒抽一口凉气,面上浮起些许愣怔,好半晌没有说话。   除了腹部一个碗大的淤青,钟雪尽的肩膀,手臂内侧以及腰部都有深浅不一的淤痕,被白皙的几近透明的皮肤衬得青紫斑驳,如同地图上的标志般心情点点遍布全身,几乎看不到一块好肉。   “这谁掐的?”祁轻筠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只觉一股怒火冲向脑门,几乎要烧光他的理智:“祁有岁干的?”   “......不是。”钟雪尽像个小动物似的爬进祁轻筠的怀里,低头蹭蹭他的肩膀,小声含糊道:   “自己摔的。”   “怎么摔的能摔成这样?”祁轻筠深吸一口气,勉力压下心中翻滚暴虐的情绪,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欲言又止的钟雪尽,看不出是生气还是怀疑:   “躺下,趴着别动。”   钟雪尽听话地趴在被子上,祁轻筠将他扶起来,掌心涂好药酒,不轻不重地在钟雪尽的背上抹了一下。   钟雪尽生的一副钟灵毓秀的好皮肉,身躯纤细,漂亮的蝴蝶骨脆弱单薄,后背如同一张上好玉席清洁精致,除了伤痕实在是挑不出一丝瑕疵,腰窝玲珑肌肤如同一捧清灵的雪水化成,冰洁透粉,像是上好的白玉洗就。   祁轻筠只看了一眼,接着便心无旁骛地替钟雪尽擦着药。   药酒在钟雪尽的背上如水化开,晶亮如玉釉,指尖揉过柔似绸缎的皮肤,逐渐发烫,让药力完全挥发开,消散淤肿。   祁轻筠心里没鬼,但钟雪尽显然并不是很配合,躺在祁轻筠的怀里轻轻喘息着,眼皮微微垂下,瞳仁涣散,乌亮顺滑的黑发因细汗凌乱地贴在额间,嗓音沙哑绵软,被揉按的疼了嗓子里还会泄出一丝拖长的呻\吟,如上好胭脂涂就的双唇有意无意探出一截红色的舌尖,白皙纤细的鹤颈因此微微伸长,灼热的呼吸顿时喷洒在祁轻筠的耳边,只消微微侧头,就能将掌心里握着的细腰的线条看的清晰分明。   这样浓重沙哑的喘息,在夜色里显得诱惑暧昧极了,像是情不自禁的小情侣躲在床被底下,初尝禁果。   祁轻筠觉得钟雪尽的表现有点怪怪的,但他没有多想,还抽空掌心残余的药酒,看上去很淡定,仿佛真的只是同学之间的互帮互助:   “和我说说,身上的伤怎么来的?”   诱惑的媚眼仿佛抛给瞎子看、喘了半天的钟雪尽:“.......”   他顿时也不喘了,狼狈的青丝压在眼皮上,带着些许刺痛,指尖无意识攥紧床单,一点儿也不想回答祁轻筠的问题,反而意味不明道:   “我都这样了,你就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上辈子两个人结婚的时候,他要是这么喘,祁轻筠这么禁欲的人在床上都能多来两小时。   不过,他私心觉得祁轻筠喘的更好听,又沉又哑,咬着他耳垂喊他“音音”的时候能苏的他瞬间缴械投降,但可惜祁轻筠不爱出声,不然多听几次钟雪尽觉得自己会因为心跳太快当场猝死。   “我对你能有什么感觉。”   但此时,祁轻筠却对他半点反应也没有,反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轻轻挑起半边眉毛,俊秀的脸顿时像是画中谪仙活过来般生动鲜活:   “我有爱人了。”   钟雪尽哦了一声,语气很淡,莫名有些不爽:   “那你去和他在一起啊。”   祁轻筠没听出钟雪尽口中的醋意,自顾自给他揉着伤处,低声小声道:   “他死了。”   话音刚落,钟雪尽呼吸一滞,眼睛都不敢眨,忽然才反应过来祁轻筠好像在说自己:   “什么时候?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分开之后。”祁轻筠的动作也慢了下来,语气有些发抖,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张嘴失声了几秒,好半晌才找回音调,有些破碎:   “我在网上看见的。”   “.......”钟雪尽转过身,捧住祁轻筠的脸,盯着对方眼底的水光,顿时心疼的无以复加,恨不得立刻就曝光自己的身份:   “其实我就是........”   “所以我和你之间没可能的。”祁轻筠轻轻避开钟雪尽的触碰,“即使物是人非,即使死亡将我和他分开,我也依旧对他忠贞不二。”   “你那点小心思,可以收一收了。”   祁轻筠活了两世,又不是没谈过恋爱,他其实什么都懂,但是他尽可能将拒绝带来的伤害最小化,说完还补了一句:   “对不起。”   “......”钟雪尽看着他,一点泪意从眼角擦过,祁轻筠以为他是被拒绝了所以难过,但只有钟雪尽自己才知道不是,垂下柔软的脖颈,身形掩在夜色中有些淡薄的过分,嗓音还带着细微的哭腔:   “你说得对,早已经物是人非了不是吗?”   “可是你又怎么能保证,你始终爱他如一呢?”   钟雪尽笑了一声:“你们分开之后,你又真的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吗?”   “人都是会变的,祁轻筠。”钟雪尽盘腿坐在祁轻筠怀里,一双黝黑的瞳仁如同墨玉一般,浸染了许多他看不懂的情绪:   “倘若他变的面目全非,你还会爱他吗?”   “那要看怎么个变法。”祁轻筠垂着头,有一下地揉着钟雪尽的伤处,像是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只要他没做杀人放火等一系列违反法律的事情,就算是出轨找外遇,我都觉得可以接受。”   祁轻筠想了想,觉得按照钟雪尽的性格应该不太可能做这种事,着重想了想后一种可能性,斟酌道:   “如果他喜欢上别人了,我大概率会痛苦很久,但是也会衷心祝福他......”   “没有外遇,也没有别人。”钟雪尽直接打断祁轻筠的话,提高声音问道:   “如果是第一种呢?”   他盯着祁轻筠平静的侧脸,似乎想要从中找到一点波澜,声音像是被海浪吹翻的瘦弱鸥鸟,在风中打着颤:   “如果他就是杀人放火了呢?”   “........”祁轻筠转了转眼珠,在钟雪尽满是希冀的眼神中,无声吐出几个字,听不出情绪:   “那我会亲自送他进监狱。”   钟雪尽:“........”   他愣了愣,随即失笑地捂住额头,像是对祁轻筠的回答早有预料,低低笑了一声,在暗夜中诡异如同鬼魅,但整个人却像是被雨水浇湿还被主人抛弃的小奶狗,浑身写满了失落和无助,喃喃道:   “我就知道是这样......”   “不过,虽然我再也不可能和他在一起。”祁轻筠声音很稳,融进夜色中,像是一汪清澈的池水,说出的话却如同铁锤在钟雪尽的心上敲了一下,将他的心砸碎成拼也拼不成的几片后,又再度粘合起来:   “但我依旧特别特别,特别地爱他。”   “我也爱你。”   话音未落,钟雪尽突然抬起头来,开口便打断了祁轻筠的话,吹散一室凄清,认真道:“我也很爱你。”   “........”   祁轻筠愕然地睁大眼,心中浮现出一个荒谬的念头,惊疑不定地看着钟雪尽:“你什么意思?!” 第15章 听父亲的话   夜色沁凉,月光如一捧清泉般流淌在窗台上,悄然间便融化了一室的寂静。   祁轻筠话音刚落,怀里的人却没再接话,像倦鸟投林般,猛然倒进自己怀里。   祁轻筠心中疑惑地低下头时,落入视线的却是钟雪尽安静平和的睡颜。   祁轻筠:“......”   许是祁轻筠的话安慰了钟雪尽,让他久违地感受到一丝安心,因此睡的十分迅速。   算了,可能对方刚刚那句话,并没有别的意思,而是又是在不着痕迹地和自己表白,吧……   祁轻筠迟疑地想了想,内心悄然生出些许不知该说大胆还是荒谬的想法,片刻后又被正想推开钟雪尽眼角的泪水尽数挥散。   对方整个人的眉眼都缓和了下来,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兔子似的靠在祁轻筠的怀里,身形纤瘦,呼吸清浅地拍打着祁轻筠的锁骨,静谧柔和。   看着眼前这幅熟悉的画面,祁轻筠抬起的手臂倏然滞了一瞬,不知想到了什么,指尖犹豫般悬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纠结。   最终,他只能轻叹一声,心道这说睡就睡的习惯怎么和喝醉的祁有岁一模一样,无奈地勾了勾手指,在不惊动钟雪尽的情况下,将床上的薄毯拖到掌心,随即盖在了钟雪尽赤、裸雪白的身上。   他的掌心下滑,揽在对方的腰间,随即慢慢俯下身,将对方平放在床上,正想离开,却被睡得不太安稳的钟雪尽再次拉住了衣角。   为了不吵醒对方,祁轻筠只能折返回去,将钟雪尽揽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对方的后背,像是哄孩子似的把对方完全哄睡着后,才轻手轻脚的下了床。   由于昨晚两人的折腾,祁轻筠第二天醒来时理所当然地迟了。   他挣扎地从床上爬起,一睁开眼,面前就是祁有岁那张臭的仿佛所有人欠他八百万的表情,掌心摊开径直声道祁轻筠面前,浑身冒着阴郁和不爽的黑气,肿着哭红水肿的眼眶,像个呲牙舞爪的兔子,哑声道:   “把我的相框和相片还我。”   他酒醒之后浑身戾气,与昨天晚上那个乖巧黏人的崽判若两人,祁轻筠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微微眯了眯朦胧的双眼,倏然记起抽屉里那个被自己粘的惨不忍睹的相框和早就不知所踪的相片。   祁轻筠:“.......”   他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心虚,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避重就轻道:   “我修好再还你。”   “不用。”祁有岁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用力揪着祁轻筠的衣领,强硬地将他拖到自己身前,一字一句地发放狠话:   “识趣的话,现在就还我。”   “你昨天答应过我什么?”祁轻筠不喜欢这个受制于人的姿势,皱着眉拍开祁有岁的手,抱臂用视线扫了一眼祁有岁身上被画的乱七八糟的校服,似笑非笑道:   “说好要听父亲的话,第二天酒醒了就不认账了?”   祁轻筠的话像是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昨天羞耻的醉酒记忆一股脑如潮水般涌入脑海,祁有岁一张脸顿时如同熟透的番茄般涨的通红,色厉内荏道:   “你什么意思?!”   “乖点,把校服换了。”祁轻筠翻身下床洗漱,口中含着泡沫和牙刷口齿不清:   “你要是听话,我就把相框修好后还你,连带着你丢失的遗像,不然你就抱着那个破相框哭去吧。”   说完,祁轻筠将漱了漱口,吐出清水后擦了擦脸,随后转过身换好制服,扣扣子时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看向僵硬在地的祁有岁,笑了一声:   “之后,我也不会再管你了。”   说完,他也不管祁有岁面上青青白白的神色,径直推开门,离开了宿舍。   不怪祁轻筠走的这样匆忙,今天是他以纪律委员的身份,第一次在高一教学楼楼梯前值班,负责检查学生的仪容仪表。   “听说今天会有领导来视察,你可得盯紧着点,染头什么的都还好说,大不了让他们戴个帽子挡一挡,但抓到那些奇装异服的,可千万别放他们进教室。”   扎着丸子头的高二学姐拿着纸笔,胸口别着南港一中特别制作生产的白鹤胸针,腾云驾雾,有着宁静致远、淡薄明志之意。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   “尤其是如果那个祁有岁来了,你不要惹他,让他先回宿舍呆着。”   说完,她又同情地看了一眼祁轻筠:   “你们班上的精神文明评比分已经因为他一个人扣的差不多了,如果再扣,作为十班的纪律委员,这次学生会部门汇报大会你非得写检讨报告不可。”   祁轻筠:“........”   祁轻筠闻言心情更差,站在人来人往的楼梯间,心里却在想祁有岁这个小b崽子待会可千万不要来,别给自己搞什么事情,他可不想写什么检讨报告。   但一直到早读的铃声想起,祁轻筠抓了两个不穿校服的,一个像祁有岁一样将校服画的乱七八糟的,也没能看到祁有岁出现在人群中。   祁轻筠低头看着十班表格上一排列的勾,无意识松了一口气,转过身对前来检查的教导主任汇报:   “老师,今天十班全员到齐,无任何人有着装异常。”   他说话时刻意掠过了祁有岁,有帮着遮掩之意,但奈何有人不吃他这一套,话音刚落,祁有岁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带着浓重的不爽高声道:   “我还没来呢。”   他这一出声,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他身上。   祁轻筠心底咯噔一下,心道果然还是躲不过这个煞神,无可奈何地闭眼,平复好心底的情绪后才面无表情地回过头看向声音的主人。   祁有岁果然还狗改不了吃屎,吊儿郎当地穿着昨天那件画的乱七八糟涂鸦的校服,身后跟着抱着校服的楚却泽。   教导主任见他不仅还染着一头黄毛,甚至昨天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换件干净的校服,祁有岁也没听,气的掐起了人中,面色铁青,几乎当场要做一套AED:   “祁有岁!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怎么还穿着这套奇装异服?!”   祁有岁不屑地对教导主任翻了个白眼,无所谓地挑了挑眉,反问道:   “你是谁啊,我干嘛听你的?”   教导主任还没见过这么不听话的,偏偏自己还不能把他怎么样,被顶撞的面色惨白,捂着心脏像个老黄牛似的,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似乎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   偏偏祁有岁这个小没良心的还浑然不觉自己做错了什么,顶着众人或厌恶或嫌弃的视线,几步路愣是给他走出了T台的潇洒感,走到祁轻筠面前,掀起眼皮懒散地拨了拨自己额前新染的黄毛:   “你昨天说的那句话,算不算数?”   昨天说的太多了,祁轻筠都快忘了是哪一句,下意识疑惑道:“哪句?”   祁有岁当着检查老师们的面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像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似的用着施舍的语气道:   “就是我换衣服就把相框修好的话。”   “算数。”祁轻筠想了想,肯定地点了点头。   得到他的答复,祁有岁满意地点了点头,在众人的大跌眼镜中,当场脱下了那件满是涂鸦的衣服。   祁轻筠意外地挑了挑眉,在众人或惊讶或敬佩的视线里,淡定地和祁有岁对视。   祁有岁清醒的时候一向造作,但和轻筠一样,答应的事情就会做到。   但他脱下校服后,也不自己换,像个皇帝似的,昂首挺胸让楚却泽将那件干净的像是没穿过的校服给自己穿好,一边被伺候一边还嫌弃对方动作慢。   楚却泽好脾气地一句话没说,仿佛完全不在意对方昨晚打了自己一拳那件事。   祁轻筠见此微微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心道这公主病也得抽空给他治治,不然按照楚却泽这种毫无底线地纵容下去,祁有岁真的会没救。   换完衣服后,祁有岁高傲地抬起头,眼底只有祁轻筠一个人的影子,像个孩子似的认真道:   “那你说话算话!”   在场的老师们有些是从祁有岁就读过的高中升上来的,知道祁有岁有多难管,见祁轻筠刚当上纪律委员没一天就拿捏住了对方,面面相觑,当下比自己中了五亿彩票还要震惊,带着满腹的疑惑和惊讶看向祁轻筠,眼睛几乎都要瞪脱窗。   围观的学生将这可以列为南港一中十大奇迹之一的一幕收入眼底,也都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小声讨论,看祁轻筠的眼神敬佩不已,在不知不觉中,瞬间又将祁轻筠的地位再次拔高了一个层次。   祁轻筠浑然不觉,在众人的视线中淡然地“嗯”了一声,对祁有岁道:   “回去早读,安静些,不许吵闹同学。”   祁有岁才不管别人是怎么想,也不在意别人的眼神,闻言嫌弃地拽了拽干净无尘的校服,无可无不可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虽然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径直从人群中穿过。   苦口婆心却惨遭无视的教导主任:“.......”   本以为祁有岁没得治的值日老师:“.........”   看乐子的围观学生:“........”   他们盯着祁有岁的背影,表情是不约而同的恍恍惚惚,内心疯狂怀疑人生——这么听话的人怎么可能是祁有岁,他该不会是被人魂穿了吧?!   在场唯一没多想的人是祁轻筠,他完成了早上的任务,心中松了一口气,正想离开,将刚才的一幕的教导主任张声湾却忽然拉住了他:   “祁同学,你等一下。”   “.......怎么了?”祁轻筠停下脚步,掀起眼皮疑惑地看向对方:   “老师你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今天有领导来视察,下午二三节课你带着全年级的同学进行一次总体大扫除,具体的区域和任务人员分布,都由你全权个人分配。”   祁轻筠:“......”   他愕然地看着张声湾,怀疑对方在开玩笑,张了张嘴,迟疑道:   “可是这不是风纪委员会会长和老师的任务吗?”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副会长了。”   张声湾大手一挥,深藏功与名地拂袖而去:   “如果任务完成的好,十班的精神文明评比分会加十分,你也就不用再写报告了哦。”   祁轻筠:“........”   “同学们,下节课上课后我们进行班级大扫除,现在我来分配一下具体任务。”   下午第一节 下课后,祁轻筠拿着中午和老师们协商过后的安排通知站在了讲台上,提高声音宣布:   “一组女生清理黑板,男生倒垃圾和清理教室角落,二组女生扫地,男生拖地;三组女生擦玻璃,男生......”   祁轻筠这一中午都没有休息好,将具体任务分配安排下去后,已经有些身心俱疲,偏偏打扫的过程中还有些小问题需要他去决策,比如用过一堆的短粉笔要不要扔,枯萎的盆栽是放着还是丢掉,教室角落里找出的死老鼠尸体怎么处理,还要安抚被蟑螂吓得鸡飞狗跳的女同学们,整个就是忙的像个陀螺,所以见到安详地坐在位置上听歌、半点事情都不干的祁有岁,怒火便蹭的一下子燃了起来。   他压下眼尾,大踏步走到祁有岁面前,沉着脸拉下祁有岁的耳机,在对方抬起头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向自己时,很努力才压下心中的不耐:   “所有人都在打扫卫生,你为什么要偷懒?”   祁有岁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教室又不是我家,我干嘛要给学校白干活?”   “可是这是你学习的地方,你有义务让这里保持干净。”祁轻筠敲了敲桌子,太阳穴突突跳动,尽量缓下口气:   “你的任务是擦玻璃,抹布在那边,去拿一条。”   “我有洁癖,我不干。”祁有岁面色大变,嫌弃地看了一眼面前的脏水桶,一想到用抹布擦完玻璃后要将手伸进污水桶清洗,就完全接受不了,狠狠皱起眉,抱臂摆出抗拒的姿势:   “好脏,yue。”   祁轻筠:“.......”   楚却泽将两人的对峙看在眼底,擦着汗走了过来,小声拉了拉祁轻筠的衣角:   “他不想做就算了,他的任务我替他做。”   祁有岁顿时像找到靠山似的,昂起头骄傲道:“你看!都说你少管我啦!”   祁轻筠不轻不重地看了楚却泽一眼,冷笑一声,啪的一声将任务表丢到桌上,随即用力攥紧祁有岁的手腕,像拖麻袋似的将对方整个人拖到脏水桶面前。   还没等祁有岁反应过来,祁轻筠就用力按下他的手,直到脏水浸没至祁有岁的半个手掌。   眼看着脏水桶里的碎屑和浮尘已经爬上了自己的指尖,祁有岁当场就失声叫了起来,像是被人处以极刑般,整个人疯狂扭动,猛地向后倒去,像是想逃开。   他的惨叫声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了过来,面色复杂,但身处视线焦点的祁轻筠却像没看到祁有岁痛苦的神情,毫不留情地按着祁有岁的后颈皮,再次用力压下,将脏水没的更深,甚至完全浸没了祁有岁的半个手臂。   “除了你爸妈,没有人会一直容忍你的坏脾气,”祁轻筠抬起头,对已经快要哭出来的祁有岁,一字一句道:   “承担本属于你自己的责任,对你来说,很难吗?”   祁有岁整个手臂都脏了,湿淋淋的脏水混着淡灰色的浮灰,像是带着某种蚂蚁啃咬般的痒意,一路直窜头皮,恶心的祁有岁都快吐了。   他被祁轻筠放开后,想抬手擦眼泪却又不敢,憋着一股气,鼓着腮帮子怒吼道:   “你少得寸进尺,我答应你换衣服,又没答应你别的事。”   “我爸妈都不管我了,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要你教育!”   他的语气虽然凶巴巴的,却混着委屈,像是个缺少管教的嚣张大小姐,又慌张又无措,还有些可怜。   “从今天开始,有我管你了。”祁轻筠却完全没有心软,转过身将抹布丢到呆滞的祁有岁身上,郎心似铁,冷漠道:   “你爸妈不管你,那么,就由我来管。”   “去,把玻璃擦了。” 第16章 找大舅子钟玉容   也许是祁轻筠冷下脸来时那气势实在太过骇人,祁有岁就算想反抗,也怕对方盛怒之下,发起火来把自己的头按进脏水桶里,当下便咬着唇不说话了。   他沉默地僵硬着身躯,站在面若冰霜的祁轻筠面前,梗着个脖子像个不屈不挠曲项向天的大鹅,肩膀上还可怜兮兮地挂着一块有味儿的抹布,卷曲发黄的抹布毛边和他嚣张的气质格格不入,有一种滑稽的反差感。   祁轻筠因为他,被老师安排了不少事要做,当下也懒得理他青青白白好不难看的神色,被别班的生活委员叫走后便急匆匆地出门,出去检查别的班级的打扫情况。   这场冲突的爆发以祁轻筠的退场作为结尾,落下帷幕,气氛接近凝结的沉闷瞬间,谁都没有注意到,在教室的后门,有一个人已经将祁轻筠和祁有岁的行动全部收入眼,甚至在祁有岁安静下来之后,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离开去检查别的班了。   而等祁轻筠忙完重新跨进十班的门时,班内的大扫除已经临近尾声,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把刚才因为拖地挪走的椅子挪回原位。   看着祁有岁蔫不拉几的背影,祁轻筠心中的怒火也随着时间的流逝熄了大半,理智逐渐回笼,将之前的事在心中细细品过之后,心中才逐渐浮现些许忐忑和不对味——   自己刚刚,是不是对祁有岁太凶了?   虽然对方确实不应该偷懒,但要是对方没说谎,真的有洁癖呢?   祁轻筠将任务表放在桌上,无意识地蜷缩起放在身侧的指尖,抬眼看向祁有岁。   祁有岁被祁轻筠收拾过后,似乎已经老实了,垂着一头柔软的黄毛,手臂上的袖子撸起,蹲在地上皱着眉,不情不愿地搓洗脏抹布。   他身后的玻璃已经被擦得特别干净,再也不像之前那样雾蒙蒙的了,反而像一块剔透水晶钻石,在日光的照射下,反射着清透明净的水光。   只是,祁有岁洗抹布的动作依旧不是很熟练,面上甚至还带些显而易见的嫌弃,烦躁地将抹布搓成一团球后又展开,在水里晃了两下,水溅的地板上哪里都是水洼,随后就想偷懒,径直站起身将湿淋淋的抹布拎出水面。   结果,他刚站起身,就冷不丁看到祁轻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差点一口气呛在嗓子眼里:“.......!!!”   他像是生命安全受到威胁的小动物,下意识猛地向后仰想要避开,后背像一只绷到极致的弓,脚步趔趄着后退时甚至碰到了身后的课桌,带到了一大片书,发出哗啦啦的撞击声。   祁轻筠:“.......”   “干嘛,我又不会吃了你。”祁轻筠好笑,走到祁有岁擦过的玻璃面前,顺手用指尖擦了一下,随后伸到面前端详:   “擦得还不错。”   谁都喜欢听别人表扬自己,祁有岁闻言也暂时撇开之前的恩怨,哼笑一声,小尾巴才刚刚翘起来,正想说“小爷我擦得就是比别人干净”,结果话还没说出口,钟雪尽走了过来,顺手递给祁轻筠一瓶清茶,无情地戳穿了祁有岁的谎言:   “是楚却泽刚刚帮他擦的第二遍。”   祁有岁:“.......”   祁轻筠:“.......”   下一秒,祁有岁的脸迅速涨红,撒气般猛地将抹布扔在脏水桶里,怒气冲冲地夺门而出了,临了还丢下一句“关你屁事”,像是彻底炸毛的河豚,恨不得用全身的毒刺当场突突突射死钟雪尽和祁轻筠。   “......小崽子。”祁轻筠无奈地和钟雪尽对视一笑。   “渴了吗,喝水吧,你不是最喜欢喝这个吗?”钟雪尽眉眼弯弯,话锋一转,将一瓶乌龙茶饮料递到祁轻筠面前。   这是祁轻筠上辈子读高中时经常喝的牌子。   “......”祁轻筠昨晚才和钟雪尽谈完心,本以为对方会知难而退,没想到钟雪尽的态度却还像之前那样,摆了摆手正想拒绝,但余光落在熟悉的瓶身时,动作忍不住一滞。   他来回忙了一下午,此时也真的有点渴了,何况钟雪尽手中拿的还是他最喜欢喝的饮料没有之一,祁轻筠在心中浅浅纠结了一下,到底还是接过,随口一问:   “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喝这个?”   钟雪尽闻言身躯一僵,好半晌才放松下来,指尖无意识抠了抠掌心:“.......我瞎猜的。”   祁轻筠喝水的动作倏然一顿,慢慢掀起眼皮,一眨不眨地盯着钟雪尽,眸光一下子变的深邃起来,神情凝重,像是在判断钟雪尽是不是在撒谎。   向来将祁轻筠微表情之后代表的意思倒背如流的钟雪尽顿时身躯一僵,后背瞬间爬满了白毛汗,紧张地想咬唇,又怕再次被看出端倪,只能继续面无表情地和祁轻筠对视。   祁轻筠见钟雪尽下颌线微微紧绷,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片刻后轻轻别开了眼,姿态闲散,不紧不慢地扭紧瓶盖,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多少钱,我转你。”   “没多少钱。”钟雪尽见祁轻筠没生疑,悄悄松了一口气,想了想,抽出两张红色纸笔塞进祁轻筠手中,赶紧转移话题:   “这里有两百块,你拿着。”   “......你干嘛?”不让自己给钱反而倒贴钱,祁轻筠疑心钟雪尽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顿了顿,迟疑道:“你该不会是想......”   眼前的场景太过于熟悉,让祁轻筠不受控地想到上辈子两人分手之后再遇见时,钟雪尽也是这样,十分潇洒地甩给自己两百万,说要包养自己一个月。   “想什么?”钟雪尽知道祁轻筠迟疑的表情代表什么,故意道:“以为我想包养你?”   “......”祁轻筠无语,下意识道:“两百块能包谁?”   “也对,”钟雪尽指尖成拳抵在唇边轻笑一声,慢悠悠道:“你肯定很贵。”   起码得两百万。   祁轻筠觉得自己被侮辱了:“......你什么意思?”   “好了,不开玩笑了,”钟雪尽怕把祁轻筠惹毛了,自己没有好果子吃,赶紧道:   “刚刚领导视察经过十班,看到大家打扫的成果很好,集体意识强烈,为了表彰,发放了四百元精神文明奖学金。”   钟雪尽补继续解释:“班上的班委商量过了,这次打扫卫生你功劳最大,所以就把其中的一半给你,另一半当做班费。”   祁轻筠“啊”了一声,疑惑:“这也有奖学金吗?”   钟雪尽面不改色心不跳:“可能是领导他们人傻钱多吧。”   祁轻筠:“?”   钟雪尽才不会告诉祁轻筠,自己哥哥钟玉容作为南港一中的校董之一,今天视察的时候看到自家不争气的侄子祁有岁主动干活有多高兴,龙颜大悦之下,才临时起义添置的奖学金选项。   “好吧。”有钱谁不要,何况自己确实忙了一天。有了钱,想到自己那坏了还没修的手机,祁轻筠打定主意这几天要出门去把手机修好,再给钟玉容打电话问问家里娘儿俩的近况:   “谢谢。”   “不用。”钟雪尽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   “放学了,走吧,去食堂吃饭。”   南港一中虽然是私立学校,食堂也装修的堂皇明亮,但阿姨的手该抖还是照抖不误,学生的抱怨声和脚步声混杂在一起,随着菜味儿飘香十里,好不热闹。   祁轻筠和钟雪尽排队时刚好排在祁有岁和楚却泽面前,楚却泽端着饭盘回过身时恰好看见祁轻筠两人,正想打招呼,却被祁有岁拎着衣领子拎走了,临走前还不轻不重地看了祁轻筠一眼,阴阳怪气道:   “呦,副会长您还亲自来吃饭呀。”   祁轻筠:“........”   他无奈和地和钟雪尽打完饭,因为食堂座位不多,绕来绕去只能并肩坐到离祁有岁不远的地方,又被对方狠狠瞪了一眼,白眼似乎要翻到天上去。   钟雪尽面前的菜色和祁轻筠一模一样,啤酒鸭、咕噜肉和两个素菜,咬着筷子偷偷觑祁轻筠的脸色,纠结道:   “你别讨厌祁有岁,他就是小孩子。”   祁有岁夹了一筷子白菜,随意放在口中:“十六了,不小了,该懂事了。”   钟雪尽顿时觉得口中的菜变的没滋没味起来,垂下眼睫:“你不喜欢他吗?”   “谈不上喜不喜欢吧,”祁轻筠专心干饭,敷衍道:“他又和我没什么关系,我也没什么立场多管他。”   “有关系的。”钟雪尽放下筷子,忍不住打断祁轻筠的话头,声音也高了不少,强调道:“有关系!”   “?”祁轻筠掀起眼皮,看着钟雪尽过于激动的神情,疑惑道:“有什么关系?”   “.......”   钟雪尽憋了半天:“同学关系。”   “哦。”祁轻筠不以为意:“那就更不应该多管闲事了,我又不是他亲爹。”   钟雪尽内心:“你就是啊老公!!”   但钟雪尽不敢说,只能在心底小声喊祁轻筠老公,撇了撇嘴,饭都吃不下了。   “快吃,待会晚读我得出去一下。”   祁轻筠提醒慢吞吞吃饭的钟雪尽,生怕对方跟不上自己干饭的速度。   兜里揣着两百块巨款,他已经忍不住想立马出去修手机,好联系钟玉容问问被他撇下的孤儿寡母最近情况如何了。   哦,顺便还得去找找有没有正儿八经能修相框的店,不然刚哄好祁有岁又得给他找事了。   “我不能吃啤酒鸭,你替我吃了吧。”钟雪尽闻言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为了赶时间,将没吃过的鸭子夹到祁轻筠碗里,还顺手过掉了一些硌牙的碎骨头,全留在自己盘子里。   他酒量很差,啤酒鸭这种虽然不至于上头,但是也能让他晕乎,遗传到祁有岁身上就是喝了馋了酒的水都能醉的不省人事。   “不喜欢你还要。”祁轻筠觉得离谱:“你就没事给我找事是吧?”   钟雪尽也不说话,撑着脑袋看他,无辜地睁着一双杏眼看着他,像是淋湿的小奶狗咬着主人的裤脚撒娇似的。   祁轻筠拿他没办法,三下两下替他干完了盘子里的菜,站起身拿着餐盘:   “走吧。”   因为两人吃饭吃的挺快,祁轻筠和钟雪尽到班上还有一半同学没来。   祁轻筠刚刚落座,从抽屉里摸出宿舍门的钥匙,正想离开回去拿手机,门外就有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学姐抱着一个纸箱子走了进来,小心翼翼道:   “有人在吗?”   “......”祁轻筠认出她是早上一起值班的丸子头学姐,顿了顿,勉强承认自己算是个人,“怎么了学姐?”   “祁同学!”丸子头学姐眼睛一亮,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额前的刘海,“嗯......我来送胸针。”   “胸针?”   “对,南港一中特别研制的,每个班都有,你们是新生,所以现在才做好,拜托你分发下去啦。”   丸子头学姐双手合十做拜托状,盯着祁轻筠过分俊秀的侧脸,不免有些春心荡漾,心猿意马地递过一个比起其他都更加精致漂亮的白鹤胸针,“这款是学生会特制的胸针,和他们都不一样。”   “给我的吗?”祁轻筠道。   “对。”   学姐正想趁机再和祁轻筠多说两句,忽然感觉身后凉飕飕的,回身一看,就见钟雪尽抱臂站在自己身后,瞳仁阴郁黑沉,浑身冒着森寒的气息,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要择人而噬的恶鬼,面上却依旧装出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丸子头学姐吓得瞳孔地震,下意识后退两步:“.......”   钟雪尽脚步一转,走到祁轻筠身后,当着学姐的面,伸出双臂穿过祁轻筠的腰侧,从后面抱住他,将脸贴在祁轻筠的肩膀处示威般盯着学姐,面上因为嫉妒所以狰狞可怖,声音却软软的毫无攻击力:   “我也要。”   “等会给你。”祁轻筠光顾着弯腰翻那些不同形状的胸针了,没注意到两人此时的动作有多亲密,等他把那些白鹤胸针的大体形状大体都摸清楚了,抬头时才发现学姐不见了,忍不住疑惑:   “人呢?”   钟雪尽没说人是被自己活生生瞪走的,只含糊道:   “可能去送下一个班了吧。”   祁轻筠想了想,“有可能。”   说完,他才发现钟雪尽正死死抱着自己,像是个没有安全感的树袋熊,而此刻半晌大部分人都到了,正齐刷刷地盯着自己看。   “......”祁轻筠心中浮起一丝偷晴被抓包的尴尬感,赶紧抓起纸箱里的胸针,塞到钟雪尽的怀里,和对方隔开距离:   “给你给你。”   “.......”钟雪尽觉得祁轻筠在嫌弃自己,有些委屈了,垂下眼,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失落的信息,头发软趴趴地垂下来。   “呃......”祁轻筠眨了眨眼,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浮现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感,失智之下,竟含糊地说了一句:“你回座位上去,晚点回宿舍你想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刚说完这句话,祁轻筠就有些后悔了,但没想到钟雪尽却十分好哄地点了点头,还没等祁轻筠收回之前的话,就勾起唇角兴高采烈地走了。   自己给自己挖坑的祁轻筠:“.......”   他恨不得锤死自己,但面上还是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将胸针给班上每一个同学分发下去。   分到祁有岁时,祁轻筠的右眼皮突然突突突地跳动起来,他心道不好,果然,还刚将胸针发到祁有岁身上,祁有岁就十分嫌弃地看了一眼,当着祁轻筠的面丢进了垃圾桶里。   祁轻筠当场拳头就应了,偏偏祁有岁还浑然不惧,得寸进尺地补了一句:   “我不要。”   说完,他还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看着胸针时面上的嫌弃几乎要溢出眼睛,咕哝了一声:   “看上去好劣质,这是厂牌生产的?怎么一点品味也没有。”   他平时在家带着的胸针品牌都是什么BVLGARI、CHANEL,怎么可能会看的上这些?   在场的同学们顿时感觉有被内涵道,脸上有些挂不住,瞬间不满了,嚷嚷着凭什么他们都戴了,祁有岁可以做那个特殊的?   “大小姐,不劣质。”祁轻筠盯着众人不满的眼神,心道这孩子拉仇恨有一手。   他懒得再去捡垃圾桶里的那个,但是胸针都是数人头的,再给祁有岁一个别人就没有了。   祁轻筠想了想,只能拿出自己的胸针拍到祁有岁掌心,敷衍道:   “这是爹送你的——南港一中秋日之约限定高级典藏版又名老父亲再爱你一次纪念款胸针。”   祁有岁:“......”   话音刚落,班上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空气中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祁有岁羞愤欲死,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惊得楚却泽像个受惊的兔子似的蹦了一下,惊恐的地看着祁有岁怒气冲冲伸出的指尖差点捅祁轻筠嗓子眼里:   “你耍我是吧?”   “没耍你。”祁轻筠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笑眯眯道:   “你乖乖把胸针戴上,父亲今晚就带你出校门修相框去。”   顺便,去找他大舅子钟玉容,确认一件他想了很久的事。 第17章 “大哥,我是祁轻筠。”   被祁有岁这么一搅和,时间流逝大半,祁轻筠显然也不可能趁着晚读的时候偷溜出去了。   他将胸针全部分发完后落座,准备上晚课,就见祁有岁一人坐在座位上,指尖像把玩什么新奇的物种似的,翻来覆去地打量,还时不时探头探脑,看看别人的胸针和自己的比起来是否更精致些。   祁轻筠觉得好笑,指尖在对方桌面上扣了扣,引起对方的注意,压低声音道:“别看了,你的和他们都不一样。”   祁有岁被人猜中了心中所想,顿时瞪圆了眼,像是刚被父母放出门见世面的小崽子,随即猛地坐直身体,心中高兴却嘴硬道:“谁在乎啊?!”   “不在乎就还我。”祁轻筠笑了一声,摊开手掌示意对方还他。   祁轻筠可不像楚却泽那样会无条件惯着宠着祁有岁,这一下直接把祁有岁打的猝不及防,让对方当场傻眼了。   不知处于什么原因,虽然这个胸针看上去既不大牌也不好看,但因为是祁轻筠送的,祁有岁一想到要还给对方,他就有些不高兴,还有些.......委屈。   哪有送了人还要回去的啊。   祁有岁不清楚自己这种舍不得来自于他和祁轻筠身上互相连接的血脉亲情,忍不住小声嘟囔一声,悄无声息地纠结片刻后,到底还是自尊心占了上风,伸出爪子啪的一下把胸针拍到好整以暇的祁轻筠手中,没好气道:   “还你还你。”   他伸出手的瞬间,祁轻筠看清了对方一截搓洗泛红的右臂,上面甚至还布满了不少紫红的血点,看样子像是用了不少力气,才能把本就白皙的皮肤搓成这样。   祁轻筠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心尖不自觉有些刺痛,使下颌线微微绷紧,表情逐渐凝重起来,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祁有岁:   “手臂,你自己搓成这样的?”   “还不都怪你。”说起这个祁有岁就恨不得把祁轻筠左右开弓打一顿,但是盯着祁轻筠那张肖似他爹的脸,祁有岁就忍不住犯怂犯怵,就算敢挑衅对方也不敢惹对方生气,小声咕哝道:   “明明知道我有洁癖还逼我干着干那,你好过分。”   “过分的是谁?”祁轻筠叹了一口气:“大扫除本来就不可避免地会触碰到这些,要是给你开了先例,大家都会偷懒,那活谁来干?”   “......”祁有岁没话说了,毕竟他一直是享受特权的那一个,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人情世故,闻言在课桌下握紧了拳头,咬着牙想反驳,又有些无言以对。   “不过.......”祁轻筠话锋一转,还是诚恳道:“对不起。”   祁有岁惊讶地抬高眉毛,从钟雪尽这个角度,侧脸神态几乎和祁轻筠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迷茫又不知所措道:   “你.......干嘛和我道歉?”   “是我考虑不周,下次,会尽量安排你做别的事。”祁轻筠单手撑在祁有岁的桌上,冲对方笑了一下,如同雪色圆月初升,光线投在波光凌凌的湖面上时漾开一片温柔,意有所指道:   “你看,对不起也没有这么难说出口的。”   “昨天你打了楚却泽一拳,是不是也应该向别人道歉?”   至此,祁轻筠终于暴露了自己的目的,循循善诱道。   坐在一旁的楚却泽倏然被点名,惊愕地抬起头,对上祁有岁晦暗不明的视线,懵逼地瞪圆了眼睛,手忙脚乱地摆手,连声音都带上了慌乱的断续:   “没,没事.......”   “我不会生你气的,有岁。”楚却泽小心翼翼地看了祁有岁一眼,想去碰祁有岁的手,半晌又畏缩地收了回来,局促地擦了擦因为书写沾了笔墨的指尖,像是保证般道:   “我永远不会生你气的。”   若是往常,祁有岁听到这句话,一定会认为是理所当然,但不知为何,祁轻筠说过的“没有人会一直忍受你的坏脾气”这句话像魔音绕梁般忽然从祁有岁脑子里响了起来,一遍又一遍,不断冲荡着他的脑神经。   祁有岁捂着脑袋,烦躁地说了一句“知道了”。   他觉得道歉这么简单的事情,祁轻筠能做到自己也能做到,转过身想对楚却泽说对不起,但对上楚却泽温顺的眼神时,那三个字就像是石头一样卡在他喉管里,怎么也吐不出来,像个小动物般哼唧嗫喏了半天,最终只磕磕绊绊地说了几个意味不明的音节。   片刻后,祁有岁发现自己还是没办法拉下面子说对不起后,涨红了脸,气的猛地一锤桌子,气哼哼地闭了嘴。   祁轻筠笑了一声,也不强迫他,自顾自转过身学习了。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后,祁轻筠先让祁有岁在校门口等着,待会他领着对方出去,自己先折返回宿舍取手机和相框。   钟雪尽将书本收进挎包里,跟着祁轻筠回了宿舍。   “我待会得先出去一下。”祁轻筠脱下校服,将自己学生的身份掩去,随即将坏掉的相框和手机都装进斜挎包,转身对钟雪尽道:“你照顾好......”   他顿了一下,想说的话在心底转了个弯,含糊道:“楚却泽。”   “没了吗?”钟雪尽双手背在身后,歪头看向他,神情有些委屈,“你干嘛要关心他啊。”   潜台词就是,你为什么不关心关心我?   祁轻筠真恨自己能听懂看懂钟雪尽微表情之外的意义,喉结滚动了两下,不受控地伸出手拍了拍对方的脸颊,声音也软了下来:“也照顾好你自己。”   少年的掌心不宽大,却很温暖,钟雪尽像个小猫崽子似的眯着眼,侧头蹭了蹭祁轻筠,享受着来自对方的久违触碰与安抚。   “......走了。”祁轻筠看了钟雪尽一眼,正想提起包往门外走,钟雪尽就拦住了他:   “入秋了,晚上外面风大,穿件外套。”   说完,他顺手从椅背上拿起祁轻筠的制服,无比熟练地绕到对方身后,像从前给对方穿衣服打领带一样,抖开外套,给下意识张开手的祁轻筠穿好了衣服。   “好了。”钟雪尽伸手帮祁轻筠拍好制服上面的褶皱,像从前一样顺手捏了捏对方的肩膀,缓解对方的疲劳:   “去找儿.......祁有岁吧。”   “你......”祁轻筠惊疑不定地看着钟雪尽,眸色由冷凝逐渐变成迟疑,喉结滚动片刻,正想说些什么,宿舍楼外却忽然传来一阵吵嚷声,像是沸水如油锅,又如同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凑在树梢指头,爆发出嘈杂的动静。   祁轻筠还有心再问,但又想起了自己副会长的身份,还有等在门口的祁有岁,纠结了几秒只能放弃了,急匆匆拿起挎包斜跨在肩膀上,迈开长腿扶着栏杆,三步两步跑下楼梯,刷开单元楼的门时果然见一群人凑在一起,将什么东西围在正中央,叽叽咕咕地说些什么,但更多的人脸上却带着惊恐,还有不知所措,愣了好半晌才有人想起来要叫老师。   但南港一中最近在抓纪律,非必要学生都不允许携带手机,只有几个人跑去办公室找老师了,其他人都还在原地看热闹。   祁轻筠面色逐渐变的凝重起来,撇开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拍了拍看热闹人群的后背,说了一声“不好意思”便挤了进去。   穿过混乱的人潮,一直走到人群中心,祁轻筠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这场事故的来源居然又是祁有岁。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蹲在地上,身前躺着昏迷的楚却泽,两人身下散落着满地的玫瑰花瓣,还有一个高二的学姐也同样茫然地站在原地,被祁有岁揪着领子不肯放开。   祁有岁像是不知道楚却泽为什么会晕倒,一个劲儿地问学姐是不是在花里放了什么迷药,所以把人迷晕了,惹得学姐花容失色,一个劲儿地摇头否认,眼底瞬间冒出了泪花。   南港一中高二暑假有一场硬性的社会实践要求,同时也向高二的学生开放了在校试点的权利,因此经常会有一些学生在学校里买卖零食和花,为正式参加社会实践积累经验,学姐就是其中之一。   “祁有岁,放开学姐。”祁轻筠了解内情之后沉下脸,用力扯开祁有岁揪着学姐的指尖,将对方提了起来,冷声道:   “花里没有迷药,”祁轻筠顿了顿,再次看了昏迷的楚却泽一眼,蹙眉下了定论:“楚却泽很有可能是花粉过敏了。”   “花粉.......过敏?”祁有岁说不出对不起三个字,本来是想顺手买一束花送给楚却泽道歉,闻言迷惑地歪了歪头,有些不知所措地放开了学姐,脚尖抵着脚尖,下意识开始抠掌心,小声道:“我送他的时候,楚却泽没有和我说啊。”   对方看上去还挺高兴来着。   “......”祁轻筠糟心地瞥了他一眼,心想就你这个样子估计他说了你也没听,况且楚却泽那个性格,就算你送他个炸弹他估计也会放屋里珍藏,闻言将昏迷起疹的楚却泽从地上提了起来,丢到祁有岁的背上,动作果断干脆:   “送他去医院。”   由于祁轻筠的迅速判断和处理,老师们也及时赶到了,通知楚却泽的家长后便将对方送进了医院,索性没有性命之危,只要再观察一晚,就可以出院。   祁轻筠听到医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下意识松了一口气,说了一声“谢谢医生”,余光瞟了一眼尚还在茫然的祁有岁。   祁轻筠走到祁有岁面前,还没来得及出声,祁有岁就主动开了口,小心地扯了扯他的衣角,一头耀眼恣意的黄毛好像都怏怏起来,跟地里的小白菜似的,憋了半天才低声道:   “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祁轻筠没坐下,叹了口气,将祁有岁的脸压进自己怀里,拍了拍对方的后脑勺以示安慰:   “你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拿别人的生命开玩笑,是不是?”   祁有岁红了眼睛,很用力才将眼泪憋回去,觉得自己好不争气,却还是像有父亲撑腰的小崽子,忍不住和祁轻筠小声抱怨,蔫儿吧唧道:   “他们都不相信我,又要让我写检讨,还说要叫家长。”   “......”祁轻筠觉得祁有岁和楚却泽加在一起,就是又惨又好笑组合,闻言忍不住收回指尖,握成拳头抵住了唇角:   “好了好了,别撒娇,谁让你送人花之前不问清楚的。”   “他也没说啊。”祁有岁又生气又委屈,只能无能狂怒地炸了毛,“他早说我就不送他了嘛!”   本来只想着送花道歉后两清,这下可好,歉没道成,还欠上一次。   果然小爷我这种身份的人,就不适合道歉!   “道歉这种事,要真心实意才有用,知道吗?”祁轻筠像是看穿了祁有岁的想法,无奈地叹了口气,余光瞥见钟雪尽听到消息也赶了过来,招招手示意对方:   “我先出去一下,你看着他。”   “我不要他。”一看他钟雪尽,祁有岁浑身每一根毛孔都写满了抗拒,戒备地抱臂盯着钟雪尽,握紧拳头,试图和钟雪尽拉开距离。   “你听话些,可以吗?”祁轻筠就闹不明白祁有岁怎么就一副和钟雪尽有仇的样子,但是这次他真的无论如何也有要事要办,当下也顾不得这两人的恩怨和祁有岁欲言又止的眼神,脚步一转,就要离开。   索性钟雪尽要比祁有岁理智些,点了点头,很是体谅道:   “你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他们两个。”   “辛苦你。”祁轻筠揉了揉他的头发,想了想,又道:   “我很快就回来。”   “好。”   祁轻筠并不是诓钟雪尽的,他找了半天,才在医院附近一家小巷子里找到了修手机的店。   凌乱的牌子和各色的手机款式摆在玻璃柜上,昏暗惨白的点灯悬在上头,随着破风扇的摇晃有节奏地摆动着,阴影光线混杂着外面的灯红酒绿,颇有些阴森感。   祁轻筠紧了紧肩膀上的挎包,来到翘着脚看电视的老板面前,礼貌地敲了敲老板面前的桌子:   “老板,修手机吗?”   “我先看看。”老板是一个光着头的秃瓢黄牙啤酒肚大叔,穿着个白背心摇着蒲扇,仿佛不觉得秋日已来,还是这幅懒散的模样,边说还边伸手摸了一把放在身边的油腻眼镜框。   祁轻筠见此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将被他摔裂的手机拿了出来,摆在了黄牙大叔面前:   “您看看,能修吗?”   黄牙大叔拿起手机,对着眼镜看了一眼,接着肯定道:“能修。”   “两百一。”   祁轻筠张了张欲言又止的嘴,摸了摸口袋里仅剩的两百大洋,话锋一转,笑了一下:   “老板,能不能便宜点,我今天出门送老婆孩子去医院看病,没带够钱。”   秃瓢大叔漠然地把微信扫码牌子推到祁轻筠面前,镜框滑落下来露出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球:“扫码。”   “大叔,我就是手机扫不了码才来修手机的。”祁轻筠继续装傻充愣,“您要是不愿意,我找别人去修了。”   秃瓢大叔:“......”   他此时才意识到自己遇到的是一个滑不溜球的年轻人,不是可以宰的小肥羊,闻言握紧了手机,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打开手机盖开始修:   “小伙子这么年轻就结婚了?”   “嗯。”自己编的谎话哭着也要圆,祁轻筠看着老板有软化的迹象,硬着头皮道:   “找到真爱了嘛。”   “那你可得好好对你老婆,女人生孩子不容易,我老婆生产那年大出血,拼了命生下孩子,到最后大人小孩都没保住。”   秃瓢大叔平淡地说着自己的故事,面上没什么表情,谁也不知道他心中是和所想,看的祁轻筠心中一动,愣怔不已。   大叔动作很迅速,很快将破碎的钢化膜剔除,换了新的,拆开手机捣鼓半天,弄完之后便还给了祁轻筠:   “收你一百八,回去吧小伙子,你老婆孩子都在等你回去。”   “.......谢谢大叔。”   祁轻筠付过钱,将手机揣进兜里,沿着坑洼的小巷子往回走,脚步背影还有些踉跄。   他在和秃瓢大叔的谈话中有某一个瞬间承认自己是逃避了,只要借着手机坏了的由头,借着不能随意将身份特殊的钟玉容的手机号码泄露出去的缘因,就可以一直不借用别人的手机打电话给钟玉容,不用完全接受钟雪尽已经死了的事实。   但是,他和钟雪尽的孩子怎么办呢?   他一直不找,都不知道那个孩子此刻是死是活,是男是女。   就算得知父子两人可能都没了的事实,也比现在一无所知要好。   思及此,祁轻筠深吸一口气,悄然将手机开了机,指腹压在按钮上,甚至有些疼痛。   熟悉的光标出现,几秒过后,手机开机,祁轻筠点进绿色的图标内,熟练地拨通钟玉容的私人号码。   在满心的忐忑中,祁轻筠只觉得掌心的汗都要出来了,一股热意从腹中直窜脸颊,紧张的手都在发抖。   电话嘟了几声后,一阵温柔的女声传了过来“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祁轻筠:“......”   他好不容易酝酿的情绪被这句话完全打散,又气又好笑地蹲在了街边,等了几分钟后,叹了口气,再次拨通了电话。   往来的车辆和灯光不断从他的瞳仁里如流星般滑过,这次,祁轻筠的心态要平和不少了,将电话贴在耳边,耐心等了几秒,本以为这次也会像刚才那样被电子音打断,电话那边却忽然传来了咔哒一声,电话竟然被人接了起来。   一阵清冷低沉的男声混杂着电流,倏然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语气像是无情的投资商审视乙方般冰冷:   “你好,请问哪位?”   祁轻筠的手一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如同被巨石打过的水面般翻江倒海起来,骤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好半晌才动了动唇,在对方疑惑地再次问了一遍“你好,哪位?”时抢先开了口,万千情绪涌上心头,最终却只凝成一句颤声:   “大哥,我是........祁轻筠。”   “.........”   电话那头,因为这句话,倏然安静了下来。   仿佛暴风雨席卷过后的海面,风平浪静,安静的甚至听不到一丝呼吸声。 第18章 “你妈是谁,是哪个钟雪尽?”   “.......祁轻筠?”   电话那头的呼吸悄然一滞,几秒后,带着笑意的男声便顺着电流泄了出来,沿着耳膜泛起酥麻的痒意,却杂夹着显而易见的淡淡嘲讽:   “祁轻筠,哪个祁轻筠?”   “哦我想起来了,是哪个被我爸拿着拐杖打出门的那个冒牌货,还是被在我弟墓碑前假哭的犯罪分子?”   钟玉容靠在老板椅上,漫不经心地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不得不承认,电话里这个所谓“祁轻筠”是他见过的声线最像的那一个,然而再怎么像,他也不会相信一个死了二十多年的人会突然在自己面前诈尸,不自觉冷下脸,浑身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气息,厌烦道:   “怎么,假冒我弟弟的爱人已经成为你们的拿手好戏了?熟练工上岗?”   祁轻筠还没从终于和大哥相认的喜悦中回过头来,就被钟玉容这劈头盖脸的斥责说的有点懵,握着手机的指尖不自觉的僵硬了片刻,许久才找回神志,忐忑不安地迟疑道:   “大哥,你什么意思?”   “别叫我大哥,我不是你大哥。”钟玉容余光落在办公桌前两个靠在一起笑靥如花的两个年轻人身上,心中如针扎般泛起疼痛,昨晚发烧感冒带起的疲惫还未褪去,惹得他无力地将胳膊撑在桌子上,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语气也逐渐染上了些许不耐烦:   “我弟弟有病,脑子不清楚乱认人,不代表我们全家都有病,收收你们这些人的心思,一年打个七八回电话冒充死人烦不烦?”   “我弟弟和他爱人已经死了十几二十年了,你们这些人心底打什么算盘我都清楚,我们钟家被坑过一次绝对不会再被坑第二次,没什么可以给你的,你要是实在想要,他还有个儿子在读高中,你把他带走吧。”   说完,钟玉容没给祁轻筠半分辩白的机会,啪的一声挂掉电话,等祁轻筠迅速反应过来再拨过去时,发现自己已经被拉黑了。   祁轻筠:“.......”   他一脸茫然地站在人来人外的路口,五彩缤纷的折射光线和车灯流光从他身上划过又像流星般消失,却无法点亮他的瞳仁,此时黑沉寂然的像是被打翻的砚台,透不进一丝光线,片刻后被车辆的喇叭声惊的小幅度转了转,泄出些许僵硬。   祁轻筠踉跄后退几步避开从他面前擦过的车辆,站了一会儿,只觉得浑身每一根骨头都在泛着疼,只能慢慢地靠着墙艰难地蹲下身,在寒凉的夜风中竟然出了声冷汗,手腕以肉眼可见的频率颤抖着。   他用力掐了自己一下,指甲陷进肉里,借着疼痛让自己冷静下来,大脑这才生锈的机器,慢慢转动起来,分析着刚才钟玉容透露出的信息。   钟玉容那番话让祁轻筠很快意识到自己死后一定有人冒充自己去找过钟玉容,甚至是钟雪尽,可是死而复生这么荒唐的事情,钟雪尽怎么会信?   何况,见到假冒的人以后,钟雪尽真的认不出来那不是自己吗?   还有,假设对方真的借着各种理由瞒天过海,以自己的身份,对钟雪尽做过什么?   钟玉容说的那个被坑了是什么意思?   祁轻筠觉得头痛欲裂,脑子都快想炸了:   他岳父钟知春本来就一直不喜欢他,在结婚之前就觉得自己一个穷小子是想利用钟雪尽攀高枝,强行命令自己和钟雪尽分手,甚至在之后对钟雪尽背着他未婚先孕这件事大为光火,对始作俑者的自己冷眼相待,所以一直到自己死,他都未曾和自己的岳父和解过。   在自己死后,如果有心之人想利用自己的身份对钟家做什么,钟知春岂不是更讨厌他?   听钟玉容说他还有个儿子,那他儿子在钟家过得怎么样?   对了,自己和钟雪尽还有个孩子!   一想到这个,祁轻筠精神一震,心中的乱麻瞬间理清,被脑海中弹出的几个字重重地击穿心中的茫然和焦躁,心中燃烧的无措和迷茫像是被水扑灭,只剩下冷静。   这是他和钟雪尽的孩子,不论如何,他都一定会找到他,将他抚养长大。   思及此,祁轻筠身上的疼痛才逐渐缓解下来。   他扶着墙站起身,迎着风拍了拍自己僵硬的脸,想要努力缓和下面部的肌肉,指尖却触到一片冰凉,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掉了眼泪。   ......果然还没有那么容易钟雪尽死了接受这个事实。   即使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祁轻筠在亲耳从自家大舅子钟玉容口中听到钟雪尽死了这个事实后,心中还是疼痛不已,像是被放在烈火中灼烧了无数遍,再拿出来时只剩下了一片死灰。   祁轻筠苦笑一声,低头锤了锤酸疼的一腿,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重新往医院走。   医院灯火通明,医患往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茫然和疲惫的神情,隔着大老远,祁轻筠还能听见一个老头跪在地上,痛哭失声地伸出皱巴巴如同树皮般黄的手指,拉着一个护士小姐衣角,手中抱着一个相框,口齿不清却带着让人忍不住动容的哭腔道:   “我老伴呢?谁看见我老伴了?”   而他的家人正围在他身边,忍着眼泪在和护士姐姐道歉,一边鞠躬小声说着不好意思,一边小心翼翼地将老头从地上拉起来。   祁轻筠和周围的人一样,看的心有戚戚,总觉得自己现在和这个没了老婆的鳏夫也差不了多少,心中泛酸,不太敢靠近那老头怕又引起伤心事,脚步一转,硬生生多绕过一个走廊,才回到楚却泽的病房前。   楚却泽已经醒了,半躺在床上温柔地看着趴在他面前睡着的祁有岁,身边的床头柜上摊着一幅画,是一副及其漂亮的素描红玫瑰,隔着一张纸都能感受到其中逼真的馥郁和炽热。   祁轻筠走到靠在门边在椅子上睡着的钟雪尽身边,顺手脱下衣服,蹲下身来给抱臂微微蜷缩着肩膀的钟雪尽披上,盯着他看了片刻,看着对方因为寒冷蹙紧的眉毛舒展开,才直起身,转身对楚却泽道:   “好点没?”   “好点了。”楚却泽有些不好意思,耳根都红了,指尖抠了抠手指:“对不起,麻烦大家了。”   “我倒是还好。”祁轻筠摸了摸祁有岁的头,意外地发现手感竟然还不错,像个大狗狗似的软软的:“他倒是被骂的不行了。”   楚却泽的脸一白,惭愧地地低下了头,像个不知所措的兔子,恨不得拉下耳朵挡住自己的眼睛逃避现实,嗫喏道:“......对不起。”   “你很喜欢他?”祁轻筠坐在楚却泽身边,余光落在那张红玫瑰素描上,拿起来看了一眼,指尖顺手弹了一下,赞赏道:   “他画的?画的挺好看的。”   楚却泽紧张地看着祁轻筠的动作,生怕对方给自己弄坏了,在祁轻筠看过后就赶紧拿到怀里抱着,像个恶龙护住了想要的珍宝,警惕地看着祁轻筠:   “......他画给我的。”   “哦.......”祁轻筠挑了挑眉,好笑地勾了勾唇,意味不明道:   “他倒是不笨,知道你不能碰花,所以给你画一个。”   楚却泽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画,余光看向睡着的祁有岁时,眼底满满当当全是痴迷和盖也盖不住的喜欢。   “他这种性格,你能喜欢,也是奇迹。”   祁轻筠低头看了一下手机,知道再过几个小时就得天亮了,索性也不回宿舍了,走到钟雪尽身边和他并肩坐下,随意找话题聊。   “他很好。”楚却泽闻言下意识反驳,指尖终于忍不住在祁有岁清俊的侧脸上划过,垂下眼,嘴角微微向下似乎有些难过:   “是我配不上他。”   “......”要是再年轻几年,祁轻筠一定会反驳,但遥想二十多年前,他和钟雪尽也是在众人“他们不相配”的眼神中结的婚,闻言便沉默了,并没有搭腔。   一直到他年纪轻轻以一己之力创建了钟意集团,还是有很多人是他是受了老丈人钟知春的帮助才成功的,看向他的眼神总是带着轻蔑和微妙的嫉妒。   熟睡中的钟雪尽似乎闻到了一阵熟悉的气息,身躯自然而然地向祁轻筠身上倒去,将头搁在了祁轻筠的肩膀上,像个找到窝的小动物,呼吸安详清浅,像是杨柳畔的涟漪般轻柔。   祁轻筠微微侧过身,调整了一下坐姿,让钟雪尽睡得更加舒服,闭上眼不再想这些。   他本以为得至钟雪尽的死讯后,他并不会睡得太安稳,没想到这一睡就是睡到早上十点多,祁轻筠做了个噩梦,醒来时出了满头的冷汗。   他的后背像是一个僵硬的木板,猛地弹直,睁开被汗水沾湿的眼眸,入目便是钟雪尽担忧的神情,只觉心跳声如擂鼓,耳膜轰鸣,大脑像是失去信号的电报般发出嗡鸣声,让他一时间分不清今夕何夕,无力地将后脑勺抵在墙上,用力喘了一口气,恍然闭上了眼。   钟雪尽面上尽是担忧,像是想伸出手去抱他,但又不知顾忌着什么不敢,许久才踌躇犹豫地伸出指尖,将祁轻筠虚虚揽在怀里,像是哄小孩子似的拍着对方的后背,温声道:   “做噩梦了?”   少年温软滑腻的锁骨肌肤就近在眼前,一股冷香直往祁轻筠鼻尖蹿。   祁轻筠有些不受控地往后仰,伸出手想要推开他,钟雪尽却不知为被什么人从后面撞了一下,整个身体向前倒去。   钟雪尽身躯一歪,恰好被反射性张开双臂的祁轻筠接住。   “......”   钟雪尽不知感受到了什么,表情忽然变的微妙起来,了然地看了一眼浑身是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祁轻筠,眼尾上挑意味不明,似带妖气。   他凑过去,唇并未贴在对方耳边,呼气声却又低又甜腻,吐出的热意直往祁轻筠脸上窜:   “你做.......梦了?”   中间那个字压的很低,声音几不可闻,暧昧的似有若无。   “......正常的生理反应。”祁轻筠再怎么忍不住也不至于对着同学,真的是纯纯的生理反应,冷声掐着坐在还不老实的的钟雪尽,狠狠闭上了眼,满脑子都是祁有岁冷淡的脸和楚却泽疯狂扭曲的神情,不知该是心有余悸还是心有戚戚,反正整个就是心乱如麻的大动作:   “别乱动。”   钟雪尽嘴角轻声泄出一丝笑意,眼尾微微上扬时面若雪映桃花,又似绵绵细雨中被雨打湿的海棠,将额头抵在祁轻筠的脖颈上,语气带着些许蛊惑,嗓音腻的像糖仿若情人床笫私语:   “是不是........梦到我了,所以才会.......?”   其实钟雪尽是开玩笑的,祁轻筠平日里有多冷静克制他是知道的,性格使然,只有正常的生理反应,从来没有j虫上脑的时候,反倒是他对着祁轻筠控制不住自己,看到祁轻筠就忍不住撩一下。   上辈子,他的爸爸钟知春一直不了解祁轻筠的性格,以为是祁轻筠心术不正刻意勾引自己的幺子钟雪尽,将祁轻筠约到钟氏名下的饭店吃饭,在饭桌上强硬地让两人分手。两人闹的很不愉快,但祁轻筠再怎么生气,走之前保有最后一丝理智,顺手把账给结了,后来钟雪尽才得知,那段饭几乎花没了祁轻筠大半年的工资,心疼之下和钟知春大吵了一架。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刚刚跟着同学起步创业的祁轻筠终于清醒地认识到两人的差距实在太大,综合考虑之下,最终和钟雪尽提了分手,随即在钟知春的安排下,彻底消失在了钟雪尽的视线中。   钟雪尽那段时间整个人精神都是崩溃的,吃什么都吐,一个月内暴瘦十几斤,眼睛因为哭太多次发炎了,走路看不清在自家花园里恍惚着摔倒,脑袋磕在石头上血流不止,惹得爱子如命的钟夫人和钟知春大吵了一架,向来宠妻的钟知春实在没办法,才逐渐允许两人再次见面。   得知祁轻筠现在身在外地进修创业的钟雪尽被允许出门之后,才逐渐有了精神气,这次说什么也不放对方再离开,竟然想出了包养这种戏码,甚至自作主张地使手段未婚先孕和祁轻筠有了孩子,钟知春大怒之下竟也无可奈何,只能恨恨同意两个人在一起,在婚礼上面如冰霜,惹得钟雪尽又和他大吵一架,父子两人不欢而散,关系一度陷入僵局。   在祁轻筠和钟雪尽在一起那些年,钟知春和钟雪尽的父子关系一直势如水火,一年到头除了逢年过节发祝福就说不上几句话,比陌生人还陌生人。   所以,对于祁轻筠留下来的孩子,虽然留着钟氏的血脉,但到底姓祁,尤其是这孩子越长大眉眼越像祁轻筠,钟知春一看到心里就来气,自然也说不上喜欢。   回想起往事,祁轻筠倏然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特别不解风情地将坐在他身上乱蹭的钟雪尽推开,冷声道:   “没有。”   他面色算不上好看,但习惯性对着钟雪尽的神情依旧温和,大概是因为这几天大脑一直在处理过载的信息,心里头乱糟糟的,所以才做了噩梦,满额头的冷汗,被钟雪尽掏出纸巾细细擦去。   祁轻筠盯着钟雪尽看了一眼,慢慢冷静完了,站起身推开他,掌心作势在钟雪尽腰上轻轻拍了一下,敷衍地哄道:“别闹。”   即使不知道钟雪尽的身份,祁轻筠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下意识纵着他,由着他玩闹。。。   “回校。”   钟雪尽达到目的,满意了,高兴了,闻言捂着被祁轻筠的掌心拂过的后腰,无意识摩挲几下,笑的见牙不见眼。   他才不信祁轻筠会对他动手,两个人高中相识到结婚,祁轻筠从来没对他说过一句重话,大部分都是钟雪尽先没有安全感地乱吃飞醋或者因为祁轻筠晚上出去应酬不陪他,所以主动挑事吵架。祁轻筠指天发誓了依旧有理说不清,只能自己抽烟生闷气,但是却从来不搞冷战,更遑论动手打人。   楚却泽的过敏已经好了大半了,能自由行走后钟雪尽就带着他往楼梯口走去。   奇怪的是,一晚上过去了,楚却泽的爸妈接到通知后,竟也没有来。   “你先带他们下去,我去前台结账。”   快下楼时,祁有岁难得还有了点良心,主动接起了付账的活,祁轻筠见此知道是培养对方责任心的好时机,也没有阻拦,拉着钟雪尽往楼下走:   “我们在楼下等你。”   楚却泽似乎有些不放心祁有岁一个人在楼上,欲言又止了好一阵子,最后是被钟雪尽强行拉走的。   祁有岁身上没有手机,但是有钟玉容给他的卡,刷过之后就想离开,不料面前忽然闪过一个人影,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倏然垂头摔倒在了他的面前,干枯黏连的双唇发出喑哑的□□:   “疼........”   祁有岁被突然出现的老爷爷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不是有人要讹他钱,但想了想好像自己反正什么也没有只剩下钱,也讹的起,瞬间沾沾自喜了一会儿。   眼看着周围的人对着老爷爷一副不想多问津的样子,举目往来皆漠然,祁有岁看着蜷缩在地上痛苦□□的老爷爷,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上前几步将老头子扶到椅子上坐下,去一旁的饮料机边取了一瓶可乐,塞到老爷爷手里,不太熟练地关心:   “老东西,喝吧,我最喜欢喝这个了,你也肯定喜欢。”   老爷爷:“........”   他眯了眯耷拉下来的眼尾,面上皱纹横生,像干枯的树枝层叠蠕动,好半晌才扯了扯青紫的唇,声音粗粝的像是砂纸擦过路面:   “小,小祁?”   祁有岁霍了一声,吓得一个倒仰,心道这老东西有点东西,这都能看出我叫什么名字,想了想,赶紧凑到老爷爷身边,低声道:   “锦旗就不用太多,一副就行,我这个人比较低调,你懂吧?”   说完,祁有岁得意洋洋地站起身,对上老人迷茫的眼神,拍拍屁股扬长而去。   一路上,祁轻筠坐在出租车上,看着祁有岁得意的像是要翘起身后不知名的尾巴,无语道:   “你干嘛?捡到钱了?”   “哼哼,你不懂。”祁有岁撇过脸,冲着楚却泽扬了扬眉,凑到楚却泽耳边小声道:   “小爷很快也要名满天下了,副会长算什么,我会比他更厉害!”   因为坐着出租车,三个人坐在后排比较挤,祁有岁说话时正对着楚却泽,湿热的气息直往楚却泽耳朵里扑,楚却泽的脸颊不受控地红了起来,连对方说啥了都没听清,鼓起勇气,磕磕巴巴道:   “你,你在我心里一直是最厉害的!”   “在你心里最厉害有什么用啊。”祁有岁压根没意识到对方话里的情意,纳闷地砸了咂嘴,蹙眉不满地撞了撞他的肩膀:   “要好多人都觉得我厉害才行。”   话音刚落,楚却泽面上的笑意一僵,指尖无意识地揪住了衣摆,力道大的几乎要将他扯破,刘海狼狈地垂落下来遮住了眼底的阴郁,小声道:   “我一个人觉得厉害,不行吗?”   “太少了吧。”祁有岁想了想,觉得应该让所有人见识自己高尚的人品,看了一眼副驾驶上坐着的祁轻筠,畅想未来道:   “总有一天,我会让所有人都崇拜我,让他们承认我比祁轻筠还厉害,嘿嘿。”   坐在前排将两个人的对话听了个一字不落的祁轻筠:“........”   他看了难过的瘪嘴的楚却泽一眼,对祁有岁的幼稚有有了新的认识,实在不想承认自己和他们是同学,在经过一个熟悉的路口时,开口要司机停车:   “师傅,这边停一下。”   司机师傅看了他一眼,缓缓开到一个街角:   “这里吗?”   “对。”   祁轻筠解开安全带,利落地下了车关好门,手臂撑在钟雪尽头顶的车窗上,弯下腰对他说:   “我先到那边修个相框,你带着两个人先回去上课。”   “我和你一起去。”钟雪尽重活一世,非得黏祁轻筠黏到死不可,立刻作势也要下车。   祁有岁一听祁轻筠是要修自己的相框,也闹着要下车。   祁有岁要下车,楚却泽也不肯和他分开,于是,司机师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祁轻筠下车之后,车上的其他三个人也立即跟在他身后下了车。   司机师傅成功地泡汤了一单大生意,无语地看了祁轻筠一眼,半晌无奈打趣道:   “小伙子,怎么感觉你年纪轻轻,就跟一家之主似的?”   “......您别拿我开玩笑了。”祁轻筠拗不过这三人,无奈地笑了笑,昨晚修手机正好还剩下二十,顺手塞给了司机,礼貌地和对方告别:   “辛苦了。”   告别司机师傅后,祁轻筠就开始在这条街上寻找记忆里的那家照相馆。   他记得那家照相馆是由一对特别恩爱的夫妻一起经营的,老板祖上是个木匠,技艺纯熟,很会刻一些小玩意。   他老来得子,有一个女儿,比祁轻筠大一岁,但因为很早就不读书开始自己做生意,性格成熟,所以祁轻筠和对方熟起来之后就经常叫对方粹姐。   女儿曾经在走夜路被小混混侮辱时,被祁轻筠顺手救下,老板死活要给钱感谢祁轻筠,被祁轻筠拒绝之后,就借抽奖的名义,送了祁轻筠一个自己做的相框,然后就被祁轻筠转手送给了钟雪尽。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这里。”靠着记忆里的方位和一些尚存的建筑标识,祁轻筠来到一个婚纱摄影楼前,抬起头张望了一下。   面前整洁精致的影楼早已经没有当初那个照相馆的影子,说不定这里的主人早就走了。   祁轻筠看着包里那个修了也无济于事的相框,叹了一口气,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跨进了店门。   门前有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儿在趴着摇篮旁边看着里面对着空气吐泡泡的婴儿,听到有人来,抬起扎着羊角辫的头,大声喊了一句:   “妈妈,有人来了!”   说完,羊角辫小女孩哒哒哒地跑到一边给四个人分别倒了一杯水,礼貌地点了点头:   “哥哥们喝水。”   “谢谢。”祁轻筠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辛苦啦。”   祁有岁见此,有些不满地哼了一声,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不满什么,握紧了瓷杯柄,黑着脸老大不高兴。   “来了来了!”   一个穿着连体修身蕾丝连衣裙、卷着大波浪卷的女人人未至先闻其声,从内间走了出来。   她手上拿着一件婚纱,身材有些微胖,但形体大方不做作,单眼皮薄嘴唇,唇边有痣,是商人惯有的精明面相,盯着人看时,虽有疲态,但仍旧挂着一丝很不好惹的冷意。   她一边整理婚纱,一边和身边抱着孩子的客户说着什么,间或还抬起眼看向祁轻筠,迟疑道:   “你好,你要来.......拍婚纱?”   “不是。”祁轻筠赶紧否认,上前一步,礼貌问道:   “你好,请问你认识之前在这里开过照相馆的林遇山吗?”   “他是我爸,你认识他?找他干嘛?”   波浪卷女人狐疑地看了祁轻筠一眼,在心中搜肠刮肚地想着对方的名字,但四十多年的记忆浩如烟海,女人一时间也没能想起祁轻筠是谁,因此面上是显而易见的犹疑。   “......粹姐?”祁轻筠从高中毕业之后就没有见过林粹,没有想到对方二十多年来变化竟然这么大,原本柔弱苗条的身材已经变的丰满起来,当下也愣住了,不可思议地将林粹打量了一遍,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林粹才恍然回过神来,终于从二十多年前的记忆海中模模糊糊地找到了一个笑意盎然的俊秀青年,猛地一拍大腿,惊愕道:   “祁轻筠,小云儿,是你?”   祁轻筠正想叫林粹别再叫自己这个羞耻的外号,林粹却忽然皱眉,出声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不对,小云儿今年起码四十多岁了,你长的这么年轻,不可能是他。”   说完,她无意间抬眼看了一眼祁轻筠身后似笑非笑反正看上去并不是很高兴的钟雪尽,又是一愣,一句脏话差点脱口而出:   “我操,钟雪尽......小钟,你怎么也变年轻了.......”   她本来精明的脸庞此时因为迷惑皱成一团,像个苦瓜似的迷茫不已,落在祁轻筠和钟雪尽身上的眼神似见了鬼,看样子像是在搜肠刮肚试图找寻能解释这个返老还童奇特现象的理由。   祁轻筠正在想着要编什么理由蒙混过去,就听林粹忽然开口自言自语了一句:   “不对,小云儿和小钟感情这么好,我有在新闻上看到两个人结婚的消息。”   说完,她恍然大悟,试探性地开了口,小心翼翼地抬眼问祁轻筠,自认为自己的答案八九不离十:   “你们俩,长的那么像他们夫妻.......所以是不是钟雪尽和祁轻筠的儿子?”   祁轻筠:“........”   钟雪尽:“........”   他们正想同时开口否认,就听身后猝不及防传来一阵瓷杯破裂的声音,砰的一声,刺耳如同玻璃被枪子瞬间打穿,惊得人耳膜一颤,只听碎片刮擦着光可鉴人的地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一旁的婴儿受不了如此大声的动静,当场哭了起来,凄厉的哭声似弦断,混合着瓷杯破碎的声音,听起来吵得人头疼。   祁轻筠心底咯噔一声,回身一看,见祁有岁手中空空,猛地摔了手中的杯子,一双眼赤红如同野兽发怒,当场失去理智,又一脚踢翻了身边的桌子,带翻一大堆杂志和剪刀,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昭示着他这些天来的惶恐和不安终于成真,如同洪水冲出闸口崩腾爆发,像是受不了般大声吼道:   “他们才不是我爸和我妈的儿子!”   他的声音很哑,带着些许哭腔,像是泄愤般用力推了身边的钟雪尽一把,差点让钟雪尽一个没站稳栽进瓷杯碎片里:   “我才是!我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   祁轻筠惊愕地看着祁有岁的动作,逐渐瞪大了眼:“........”   看着祁有岁和自己有着七分相的脸,记忆碎片纷纷扬扬如同暴风般席卷了祁轻筠的脑海,瞬间引起来自灵魂深处的强烈震颤。   他只感觉自己心中似乎有一根弦忽然断了,忽然想起自己许多被他不小心忽略的点,比如重生过来的那天刚好是祁有岁的生日,而十六年前的那天刚好又是钟雪尽难产生下孩子那天!   这个孩子,又和他一样,姓祁..........   不会吧.........   一个不好的预感顿时成真,祁轻筠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踉跄几步差点摔倒在地。   他只觉面前一片恍惚,面色惨白,动了动唇,好半晌站稳,才艰难地扶住前台,指尖发紧泛出白色,狼狈地抬头盯着祁有岁,张嘴的第二遍才勉强发出一声气音:   “........你刚刚说,你是谁的儿子?”   “我是祁轻筠和钟雪尽的亲生儿子!亲生的!”   祁轻筠暴躁地箭步上前,抓住了祁有岁的肩膀,力道大的几乎让祁有岁吃痛叫出声,却恍然不知道自己此刻面上的表情有多狰狞可怖,眼底血丝遍布,声音发哑:   “说清楚,你妈是谁,是哪个钟雪尽?”   祁有岁狠狠压下口中的痛呼,咬牙怒而和他对视,呲起牙像是猛兽亮出凶器,一字一句如同示威道:   “我妈是南港百年世家钟氏钟家,首富钟知春的幺子!”   “我爸是钟意集团的前总裁,祁轻筠!”   “不管你们两个长的有多像他们,但我才是!我才是他们俩的亲生儿子!”   “轰——”   话音刚落,祁轻筠只觉得自己的浑身的理智和冷静克制全部被这一句话炸成了飞灰,整个人脑海如同被原子弹席卷过的土地一般一片空白,身躯似泥浆浇筑般呆愣在地,傻傻地盯着祁有岁张张合合的嘴唇,像是被这句话永远夺去声带,再没能开口说出一句话。 第19章 “我相信你是我爹。”   祁有岁的话音刚落,满室的人似乎都被按下了暂停键,四下皆沉默。   除了婴儿纷乱嘈切的啼哭和祁有岁因为愤怒的喘息声,空气一时间沉凝下来,宛如一团胶水混着毒药粘连了氧气,呼入口中时是刺肠穿肺的刺痛。   祁轻筠耳膜鼓胀,一阵拉长的电报音像是利刃般一下一下切割着他的脑神经,刺耳难听,他难受地蹙紧了眉,这才恍然发现自己因为太过震惊和不可置信,出现了短暂的幻听。   为了尽快恢复理智,祁轻筠像个窒息落水的旅人般用力的吸了口新鲜空气,然而,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恍惚的症状非但没有缓解,他的面前出现了短暂的重影,头昏脑涨如同大脑塞了一团棉花或者发烧时饮了一斤白酒,余光里除了双目赤红的祁有岁,就是一片朦胧,连扶着前台的指尖都在发麻发痛,好似神经连着大脑一块儿充血发胀。   他不敢相信,怎么会?   祁有岁怎么会是他的儿子?   他的儿子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的?!   祁轻筠不止一次想象过他的儿子的模样和品行,即使不像他一样性格冷淡,但至少也应该像他妈钟雪尽一样温柔活泼,怎么可能会是祁有岁这样目中无人的傻小子?   如果祁有岁真的是他的儿子,那梦里发生的那一切,楚却泽带着他跳海而亡的影像,究竟是未来确实会发生的事,还是只是他的幻想而已?   这个梦太过于真实,以至于让祁轻筠不得不从内而外地焦躁起来。   不管怎么样,他也不能让祁有岁死,那可是他和钟雪尽的孩子!   他难受地蹙紧了眉,轻轻敲了敲脑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处理过载的信息。   而一旁的林粹看着被打翻的瓷杯和踢倒的桌子,还有一旁惊恐的顾客,终于迟缓地反应过来,第一反应就是抱起自己不断哭闹的小孩,手臂摇晃着安抚,抬头时眉眼却冷厉,失去理智之下竟然抬起手,一巴掌狠狠扇向祁有岁:   “我不管你是谁的儿子,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林粹的动作来的太过□□速,以至于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等祁轻筠想抬手挡住林粹时,一直站在祁有岁身边的钟雪尽和楚却泽立刻冲了上去,像是想拦住林粹的动作。   然而,钟雪尽刚刚一直注意着一旁情绪不稳的祁轻筠,动作到底比楚却泽慢了一拍。   “啪——”   裹挟着疾风的巴掌实打实地扇在了楚却泽的脸上,带着切切实实的狠劲,清脆的碰撞声就像玻璃碎裂,力道大的直接将楚却泽的脸以极大的幅度扇偏了过去,甚至还将对方扇的趔趄几步,撞到了紧随其后的钟雪尽。   清晰的五个巴掌大的指印迅速红肿浮现,刺痛如针扎,在众目睽睽之下还夹带着无法洗去的尴尬和难堪,楚却泽的眼泪迅速充盈眼眶,捂着侧脸不敢说话,怕一张口就是哭腔。   钟雪尽虽然躲过了着一巴掌,却不慎被冲上来的楚却泽带倒,整个人被撞得后退几步,摔倒在地,手为了维持平衡按在地面时不慎压在了满地的瓷片上,瓷片尖端瞬间扎破了脆弱的皮肤组织,鲜血喷涌而出,刺目不已。   祁轻筠被满目的血色扎的登时清醒过来,身体先于意识一个箭步上前,将钟雪尽被瓷片扎过的掌心拿起来看了一遍,见破皮的皮肤上甚至染着尘灰,有一些碎屑甚至混着血印在肉里,脸色顿时变的十分难堪,黑沉的如同风雨欲来。   他记得眼前这个钟雪尽是有凝血障碍的。   思及此,祁轻筠不敢拖,赶紧将面色苍白浑身发软的半搂半抱护在怀里,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拒绝所有的危险靠近他,紧接着上前一步,将祁有岁和楚却泽遮在身后,直接挡下了还想再打一次的林粹。   他一只手死死抱着钟雪尽,一只手的掌心用力捏着林粹的手腕,勉强扬起一丝笑:   “粹姐,我儿.....我同学做错了事,不应该踢翻你的东西打扰你做生意,但你打也打了,可是客户还在这里,生意还得照做,可不能因为不相干的人坏了生意。再说你孩子还在哭,你要不要先消气,哄哄她?”   祁轻筠这一番话下来,先是大方地承认了祁有岁的错误,没有用“孩子还小就原谅他吧”这种话术搪塞,其次搬出顾客和孩子,这才让林粹熄灭了怒火,慢慢冷静下来。   她面色变幻,纠结和迟疑眸中来回显现,最终轻哼了一声,用力收回手,看着祁轻筠,冷笑道:   “看在你和小云儿长得像的份上,我就放过你们一次,但是你们踢翻我的桌子,将我的店搞的一团乱,你说怎么办?”   “我会赔偿的。”祁轻筠搂紧了钟雪尽不断下滑的身躯,将对方的身体全部重量压向自己,以防对方站不稳再摔,心中如同一团乱麻般心急如焚,但面上却一片镇定:   “你开个价。”   “算了算了,你一个学生能有什么钱,遇到你们算我倒霉,快滚吧。”   林粹盯着祁轻筠的脸,不知为何,面前一阵恍惚,思绪中又浮现出那早已被她遗忘在记忆里的、二十多年前将她从小混混手里救出的那个少年。   彼时祁轻筠刚满十七,真是少年一生中最恣意张扬的时候,穿着一身浆洗发白的校服,嘴角因为打斗破皮红肿,却无损于他的俊秀清隽,回头对她笑的那一眼漂亮的就像初春漫天飞舞的桃花瓣般,温柔含情。   虽然后来她才知道,祁轻筠之所以会露出那样的眼神,是因为钟雪尽正抱着祁轻筠的挎包,站在她身后。   那时的她尚还未从害怕中回过神来,看向祁轻筠的眼神依旧警惕,因此祁轻筠只隔着一米就站住了,想了想将手中的外套递过来,叮嘱让她系在腰上,遮住腿部因为撕扯露出的大片白皙。在做完这些后,祁轻筠便立刻移开视线,眼神从始至终清澈不含任何杂念,直到看到钟雪尽才弯眼重新笑了起来,大喇喇地勾着对方的肩膀离开了。   那时,祁轻筠满心满眼都是钟雪尽,钟雪尽也只顾抬头看对他说话的祁轻筠,她只能看着两人并肩离去的亲密背影,甚至连句谢谢都没来得及说。   思及往事,林粹狠狠闭上眼,抱着怀里逐渐安静下来的婴儿,终于从盛怒中平静下来,疲惫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   “这次就算了,你带着他们,都走吧。”   “粹姐,我说会补偿,就一定会补偿的。”祁轻筠想了想,将包里修好的手机放到了林粹手中,坚持道:“我把手机抵押给你,等我赚了钱,会重新回来取的。”   说完,他也不管林粹骤然惊愕的眼神,抱着钟雪尽,将身后的两人都拉走了。   钟雪尽的伤口虽然看着血多,但实际上伤的并不深,用温和型的碘伏其实处理起来也不疼,但钟雪尽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喊疼,面上似乎也特别痛苦的样子,看的祁轻筠心都揪起来了,不停对诊所的大夫说轻点轻点,恨不得替钟雪尽受过。   大夫将沾血的脏棉签扔进垃圾桶里,看了一眼埋在祁轻筠怀里不肯起来的钟雪尽,叹了口气,抬起眼时露出一双精光四色的眼眸:   “他是你男朋友?”   祁轻筠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对钟雪尽好像有些关心过头了,慢半拍才道:   “不是......同学。”   大夫看向祁轻筠的眼神却有些意味深长,却没说话,站起身,对钟雪尽道:   “去里面,我帮他缠纱布。”   祁轻筠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大夫,正想放开钟雪尽,却被对方拦腰抱住,将脸埋在他的脖颈间,十分没有安全感地蹭了蹭,小声道:   “不许走。”   祁轻筠没多想,还自以为体谅他受伤了心理脆弱,任由钟雪尽像个找到避风港的小动物似的靠在自己怀里,一手抚摸着他的背,一只手掌心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安慰道:   “不疼的,你快进去,我在外面等你。”   “那我一出来就能看见你吗?”   钟雪尽柔软的脸蛋在祁轻筠锁骨上蹭了蹭,语气有些委屈,发梢落在祁轻筠脖颈处似乎还蕴着淡淡的麻痒,恋恋不舍道:   “你会不会又丢下我一个人走了啊?”   祁轻筠觉得钟雪尽这话有些怪怪的,自己什么时候丢下他一个人走了,但还是配合地应了一声,“不走,快去止血,听话些。”   被祁轻筠催了,钟雪尽才抬起头,慢吞吞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这才跟着大夫往里间走去。   祁轻筠见钟雪尽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内,刚才还温柔的脸瞬间撂了下来,走到外间,一把薅起祁有岁的黄毛,在对方的惨叫声中面不改色地将对方拖到诊所外面,像丢垃圾似的把祁有岁丢到地上,抱臂站在对方面前,眯眼道:   “你知道错了吗?”   祁有岁被丢的整个人随着惯性向后倒去,一个踉跄地没站稳,一屁股倒在地上,摔得一脸蒙,被祁轻筠一指责,整个人瞬间炸了:   “我哪里错了?!我哪里有错?!”   “还有,你凭什么教育我,你谁啊?!”   祁轻筠闻言双眼一眯,一把拎起祁有岁的衣领,收紧的领口勒的祁有岁脸颊涨红,看着依旧没有心软,居高临下地看着祁有岁,声音像夹着冰渣刀片般透着无上的冷酷,厉声道:   “你每次冲动行事的后果,都是拖累别人,知道吗?!”   “楚却泽不是第一次替你挨打了吧?钟雪尽不是第一次为你受伤了吧?”   一想到那天晚上在钟雪尽身上看到的伤口,祁轻筠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揪着祁有岁的衣领用力到几乎泛白,听到祁有岁问自己凭什么教育他时,盛怒到极点甚至笑了出来: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蠢儿子?”   “哈,我是你儿子?”祁有岁瞪大眼,气的浑身打哆嗦,一把推开祁轻筠,恨声道:   “你也配做我爹?”   “你怕不是我爹背着我妈跟其他男人搞出来的私生子吧?”祁有岁盯着祁轻筠那张比自己还像祁轻筠的脸,终于说出了心中连日来的猜测和怀疑,语气里似乎透着寒芒,掀开其中的面纱便是密密麻麻的毒针,无不恶意道:   “你说不定还得喊我一声哥哥,就这样你还有脸在我面前像狗一样叫?”   祁有岁在祁轻筠惊愕的眼神中,自以为自己说对了,眉眼带着刻骨的厌烦和嫌弃,甚至上前一步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几乎是有些盛气凌人道:   “你记住了,我才是我爹和我妈的婚生子,懂不懂?”   祁轻筠几乎要气笑了,死命握紧拳头,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没往祁有岁脸上招呼,“私生子?我哪来的私生子?”   就钟雪尽那个小醋坛子,自己应酬时多和女性或者男性顾客喝一杯就都要阴阳怪气的性格,他要是真的在外面乱搞,钟雪尽还不亲手把自己撕碎了以后再殉情?   思及此,祁轻筠用力喘了一口气,缓下语气,抬头对眼睛都气红了、完全遗传了他妈阴阳怪气buff的祁有岁尽量心平气和:   “我不是什么私生子,我真的是你爹。”   “你还有完没完了?”十六七岁的男孩子,最讨厌别人老拿爹做话题,况且祁有岁的爹早死了,比任何人都对这个字敏感,他忍不住大吼了一声,暴怒之下竟然一拳锤在墙上,任由老旧的碎砖剥落发出细小的噼啪声,像是穷凶极恶走投无路的杀人犯般眼底全是红血丝:   “一直耍人玩有意思吗?”   祁有岁看着祁轻筠那张和他差不多年岁的面孔,宁可相信面前这个人是祁轻筠的私生子也不相信他是自己的爹,眼前交叉闪过林粹和祁轻筠的脸,更加认定祁轻筠是故意将自己引导这里好挑衅他的身份。   思及此,他握紧拳头,手腕开始不受控地颤抖,心中的怒火也随之蹭蹭蹭地高涨,几乎要将理智烧成飞灰,从肺部处吐出的气似乎都带着热意,灼烧着喉管滚烫哽咽。   祁轻筠无奈了,再次重复了一遍:“我真的是你亲生父亲,不信我们去.......”   他正想说去做亲子鉴定,却听祁有岁倏然冷笑一声,紧接着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俊秀的脸微微扭曲,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要择人而噬的恶鬼,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   “好,我相信你是我爹。”   他的表情太过于阴冷,是不同于往常的傻白甜,以至于让祁轻筠愣了一下,想说的话卡在嗓子眼里,半晌又重新被他吞了下去,迟疑着道:   “你真的信了?”   “对,我信了。”祁有岁在祁轻筠面前站定,歪着头看着他,双手背在身后,倏然弯了弯眉,笑的一脸纯良无辜,语气却如毒蛇吐信,轻飘飘道:   “可是我凭什么要认你做我爹呢?”   祁轻筠心里咯噔一下,抬眼时视线内是祁有岁那张被砖墙藤蔓的阴影切割成明暗两半的脸,透着说不出的森寒诡异,而对方的咬字像是含着血般透着一股狠劲,字句皆是质问:   “你给我取过名字吗?叫过我小名儿吗?抱过我给我过过生日给我开过家长会吗?”   “我发烧快烧成脑炎的时候你给我买过药吗?我妈死之后我一个人在他墓前跪着的时候你有出现吗?!”   说道最后,祁有岁的声音倏然拔高,甚至有些破音,浑身因为愤怒抖如筛糠,颤声将表情逐渐呆愣后退的祁轻筠逼至湿冷的墙角,指尖抵在祁轻筠的肩膀用力戳着,眼尾下压,面上却仍旧带着冷意:   “我被人按在厕所地上揍的像死狗一样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被保姆塞馊了的剩饭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被他儿子捂着被子快要闷死的时候你又在哪里,而我八岁抱着我妈的遗照参加葬礼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说话呀,我的好父亲?!”见祁轻筠一直不说话,祁有岁一把抓着祁轻筠的肩膀,用力将对方压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双眼赤红像是愤怒的野兽,用力晃了晃,带着哭腔道:   “你说话啊?你当时为什么不在?!”   祁轻筠看着祁有岁,张了张嘴,被问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紧接着就被祁有岁一把推开,踉跄几步倒在墙上。   祁有岁眼睛已经全红了,猛地抬起手臂抹去脸上冰凉的眼泪,捂着眼睛仰天站了一会儿,才慢慢放下手,露出一双带着雾气的眼睛。   他肩膀抽动了两下,随即又慢慢恢复了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盯着祁轻筠哑声道:   “所以,不管你是不是我爸的私生子,都不要再胡说八道来挑衅我了。”   “我已经不是三四岁的小孩子了,不会再信那些大人给我说的圆满童话故事。我爸被卡车撞得浑身是血最终离开人世时的录像我在夜里反复看了不下八百遍,我知道他真的死了,也早就接受了他被火化烧成灰装进了盒子里的事实。他的墓碑就建在我妈的墓碑旁,永远不会睁眼,不会醒来。”   “他缺席了我人生中整整十六年,现在,我已经不想在任何人口中再听到他的名字。”   说完,祁有岁转身就想走。   在他身后,逐渐反应过来的祁轻筠无奈地撩起额前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缓缓直起身,垂头靠着墙,慢慢张嘴说了一句话。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荷塘涟漪般小巷子内荡开,透着一股不经意的柔和:   “可是,即使他不在你身边,他也一定,一直深深爱着你妈和你。”   祁有岁下意识顿住了脚步,闻言眼眶一热,用力攥紧了拳头才把眼泪压下去,咬牙道:   “他都不在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祁轻筠看着祁有岁落寞的背影,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些许痛楚,就像是被捅了一刀的人,该开始并不觉得疼,但当刀拔出身体的那一刻却忽觉痛彻心扉,顿了好久,才道:   “那你恨你父亲吗?”   “假如.......他真的回来了,你会原谅他,和他相认吗?”   话音刚落,像是有一颗铃铛被人不经意地在耳边波动摇响,发出嗡的一声,祁有岁心中的一根弦随之绷断,抬头时瞳仁微微放大,后背瞬间一僵,像是不可置信般瞪大眼,随即脚步一转瞬间转过头,视线内倏然撞入一副他曾期待了好久的景象——   和他父亲长得一模一样的祁轻筠正站在他身后,而漫天银杏如雨如蝶,纷纷扬扬,落在了他的肩膀上,衬的他恍若神祇一般,甚至连嘴角上扬的弧度和他遗失的相片里的父亲不差分毫。他沐在日光里,眼角眉梢都挂着柔和的暖意,任由璀璨的天光折过他的发尾,照在他白皙的脸上形成明亮的灿金,温声问他:   “你相信死而复生吗?” 第20章 亲子鉴定   “.......”   “死而复生?”   “死而复生?”   祁有岁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像是不敢置信般一连问了两遍,忽然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弯下腰双臂撑在膝盖上哈哈大笑起来。   他这一笑,骤然笑出了眼泪,胸腔轻微鼓动,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讽刺笑声回荡在小巷上空,惊飞了枝头的一众鸟雀。   祁轻筠没有说话,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淡然,任由对方笑完,才反问了一句:   “你不信?”   “我不是不信。”   祁有岁笑完了,直起身时脸上还挂着笑意,不过那笑意带着淡淡的嘲讽:   “你要是早十年来找我,找我妈,我们可能就信了。”   “只是现在,我们已经被骗过一次了,绝对不会再上第二次当。”   “被骗过一次?”祁轻筠敏感地从祁有岁口中捕捉到当日和钟玉容通话中同样的信息点,立刻问道:   “以前有像我一样的人出现吗?”   “嗯。”祁有岁眼睛还红着,似乎不太愿意提及家丑,不耐烦地瞥了祁轻筠一眼,只是简单说了两句,   “和你长的差不多,也说是我爹借尸还魂了,还拿着假的亲子鉴定报告来骗我妈。”   “你妈信了?”祁轻筠不信钟雪尽能这么轻易就被骗,他们之间有太多只有彼此才知晓的小秘密,但凡钟雪尽多问几句都能识破,于是小心问道:   “他没信吧?”   祁有岁想了想,面上闪过一丝迟疑,纠结了好久,才勉强下了肯定的回答:   “应该信了吧。”   信了?   骗子用和自己相像的脸,冒充自己的身份去骗钟家人,钟雪尽竟然会信?   祁轻筠心底骤然咯噔一下,只觉天方夜谭,开始无意识摩挲指尖,眼尾下压,看上去似乎有些烦躁,但还是完全不相信祁有岁的话,断然道:   “不可能,他绝对不会认错人的。”   “我妈确实认错了,否则那人才不会在找上门来后,卷着我妈给他的一亿,第二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祁有岁盯着祁轻筠愣怔的表情,冷笑一声,语气似讥似讽道:   “你们这种骗子的手段我见多了,一亿虽然不是什么打钱,我攒攒几年也能给你,但是我不是我妈,我才不会轻易被你骗。”   祁有岁正想抬脚离开,不知为何又缩回了脚,转过头对着祁轻筠道:   “至于你说恨不恨的,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七八岁时确实有一段时间很恨他,恨他当时为什么要在那时候接电话,为什么不避开迎面而来的卡车。”   “但我知道世界上没有如果。”   祁有岁伸出手,指了指祁轻筠肩膀上的挎包,耸了耸肩,语气不知是遗憾还是难过,面上却尽力装出无所的样子:   “就像我知道,坏了的东西就是坏了,怎么也修不好;我爸妈的遗照没有了就是没有了,怎么也找不回来。”   “所以,不存在我父亲回来的如果,自然也不存在我和他相认的如果。”   “走了。”祁有岁转过身,背对着面色不太好看的祁轻筠摆了摆手,懒散道:   “看在你和我爸长得像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你刚才的话了。”   “但再让我听见你冒充我爹,我一定打的你妈都认不出你来。”   祁轻筠心想自己从小就被丢到福利院,现在站在他不知死活的亲妈面前对方确实也认不出来,闻言不以为意,在对方直言恨自己在车上接电话时,顿时无可辩驳。   但在那个时候,他确实是有遵守交通规则靠边减速停车,然而车还没停稳,钟雪尽和钟玉容的电话已经打了三道进来,他实在太担心钟雪尽生产过程中出现意外,才会赶紧先接通了蓝牙耳机,就因为这样一时不查,才会任由失控的大卡车撞上他。   这些解释姑且放在之后,但此时,他真的对祁有岁说的钟雪尽认错人这句话,非常,非常地在意。   理智上他知道自己要相信钟雪尽,相信对方不会随便搞什么替身情人这种膈应死人的招数;但情感上他又莫名有些烦躁,生怕那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发生,让他在之后亲耳听到那个和他长得像盗用他身份的死渣男是使什么样的手段,将骗钟雪尽骗到手的。   一想到自己死后没人护着钟雪尽,让他被死渣男骗身骗心骗钱,祁轻筠胃里就翻江倒海的难受,掌心撑在粗糙的墙面上,弯腰想吐却吐不出来,面上痛苦的蹙紧眉,嗓子像塞了一团沉重的棉花一样疼。   “......”   片刻后,在大喜大悲之下,他实在支撑不住,闭上眼,身体顺着墙慢慢蹲下身,本想坐在冰凉的地面上歇一歇,缓一缓,收拾好翻江倒海的情绪再去见钟雪尽,身后却忽然贴上一个温软的身体,将他抱在怀里。   祁轻筠心中一惊,手肘反射性地顶在那人的柔软的肚子上,正想给对方一个过肩摔,余光却在对上钟雪尽黑润湿润的瞳孔之后,硬生生一个急刹车,停在了空中。   “你怎么来了?”祁轻筠刚一开口,面上忽然一怔,自己都被的声音吓了一跳。   他现在的声音哑的吓人,像是粗粝的砂纸划过沥青地面,又像是重病发烧感冒三天三夜的病人,一开口嗓子又沉又沙,如同被硫酸泼过声带似的,完全没有往日里的清亮和明朗。   “......你怎么了?”钟雪尽闻言目光倏然凝重起来,面上闪过一丝迷惑,满满当当全是祁轻筠的瞳仁里混杂着担忧不知想到了什么,瞬间绷紧下颌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你和祁有岁吵架了?”   “不算吵。”祁轻筠心累无比,现在什么心情也没有,靠在墙上任由钟雪尽抱着他,仰头看着漫天的银杏叶,不知为何突然想到和钟雪尽第一次拥抱接吻的时候背景也是漫天纷飞的银杏雨,既是无奈又是怀念地笑道:   “只是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   话说到后面,祁轻筠又忽然顿住了,声音戛然而止,并未再往下说。   钟雪尽低着头将脸埋进他的脖颈,看不清他的表情,对他的心理描写一无所知,不知道他是想说丈夫还是父亲,但还是更加用力地抱住他,小声道:   “不是你的错。”   .......都是我的错。   “......”祁轻筠沉默了一瞬,抬起手摸了摸钟雪尽柔软的头发,带着气音笑了一声,有些无奈:   “你知道什么?”   “我刚刚都听见了。”钟雪尽抬起头看着祁轻筠,轻轻踮起脚就能吻到对方的下巴,但他没有,只认真道:   “你是不是在想你喜欢的那个人?”   “.......嗯。”祁轻筠双手垂在身侧,并没有伸手抱住钟雪尽,瞳仁里满是迷茫,许久才组织好语言,声音低的像一阵风化进水里:   “我怕他认错了人。”   钟雪尽闻言,指尖一顿,随即慢慢攥紧他的衣角,呼吸声逐渐变的粗重起来。   顷刻间,他薄薄的一层皮肤便泛起青白,眼睫颤了两下,眼尾因为怒火染上些许红色,用力推开了祁轻筠,一字一句用力咬牙道:   “他不会,他永远不会认错人。”   “.....”祁轻筠眼睛眨了眨,后知后觉地察觉到钟雪尽好像生气了,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正想说些什么,就又听钟雪尽气的发抖的嗓子低声说了一句:   “如果你真的喜欢他,就不应该怀疑他。”   “我没有怀疑他。”   祁轻筠回答的太快,以至于让钟雪尽的怒火甚至无处发泄,只能憋在心里,面上青青白白的好不痛快,满脸狐疑,明明白白地写着“我倒是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让我满意的解释”。   祁轻筠动了动喉结,抬臂遮住了眼睛,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声音像是杨柳畔的微风,甚至连一根草也不敢惊动,温柔中带着叹息:   “我是怕我不在,他被人欺负。”   “如果有人顶着我这样的脸去骗他,他认出是假的,一定会很难过的。”   钟雪尽当场愣住,盯着祁轻筠张张合合的唇,心中的怒火如同被一阵柔和春雨浇息,只剩残存的灰烬,指尖不受控地像飘散的余烟般开始颤抖,好半晌没再说话。   几乎是在同时,滚烫的眼泪就从眼眶里就掉了出来,晶亮透明,顺着下巴淌到脖颈,又源源不断地没入衣领,引起长达数十年的心悸。   “.......”   听不到对方的回应,祁轻筠迷茫地移开遮住眼皮的双臂,定睛一看,却发现钟雪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哭成了泪人,巴掌大的脸上全是湿痕,就这么看着他,眼泪几乎是成股地往下掉,眼睛红的和啃不到胡萝卜的兔子似的,肩膀还在轻微地抽动。   祁轻筠愣了一下,心尖微微一颤,随即有些哭笑不得,摸了摸口袋,手忙脚乱地掏出一张纸,凑过去给对方擦眼泪,一边擦一边小声取笑他:   “你哭什么啊,又不是说你。”   钟雪尽被祁轻筠直男式的回答说的一秒破防,刚才的感动全没了,红着眼怒视他一眼,嘴硬道:   “我为你们感人的爱情故事感动不行啊?”   “行行行,感动,我也好感动。”祁轻筠被钟雪尽这么一打岔,整个人心情都好了不少,低头笑着给他擦眼泪,小声道:   “虽然你和我爱人长得像,但他没你这么爱哭。”   钟雪尽心想屁,你死之后我对着你的遗照天天哭眼睛都要哭瞎了,正想着怎么不懂声色地撒娇好让祁轻筠哄哄他,就听祁轻筠又补了一句:   “因为和他在一起之后,我就一直努力让他高兴,不让他哭。”   “........”钟雪尽缓缓垂下眼睫,浓密纤长的睫毛跟小扇子似的,无意中落在祁轻筠给他擦泪的指尖上,带来熟悉的震颤和麻痒。   他垂着头,黑发软趴趴地洒落在耳后,一截瓷白的脖颈像是被雨压弯的海棠枝,许久才微微抬起,悄然应了一声:   “嗯。”   钟雪尽抬起头,眼底还带着泪光,但是面上却是笑着的,小声道:“他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高兴。”   “你说什么?”祁轻筠专心给他擦眼泪,没听清钟雪尽在说啥,疑惑地再问了一遍。   “没什么。”   钟雪尽将祁轻筠给他擦过眼泪的纸巾放进口袋里,像从前二十多年做的那样,如同有囤物癖的仓鼠般,开始小心翼翼、不动声色地收集祁轻筠给他的所有东西,好满足内心诡异的兴奋感。   “回学校吧。”   祁轻筠的指腹擦过钟雪尽肿胀的眼睛,啧了一声,“现在就这么爱哭,以后眼睛怎么办。”   “我以后都不会再哭了。”   钟雪尽看了一眼祁轻筠,又收回视线,抠了抠指尖:“我现在有不哭的理由了。”   “......那你挺厉害。”祁轻筠对他竖起了大拇指,敷衍地夸了夸,   “走吧,回校。”   “嗯。”   钟雪尽被夸得心满意足,听话地背着手走在祁轻筠的身后,悄悄去踩对方的影子,祁轻筠嘴上说他幼稚,要离他远点,却不动声色地走到了马路外边,将钟雪尽护在里面,甚至在钟雪尽说想喝柠檬汁时,还顶着大太阳,陪他一起排队买了。   喝到一半,祁轻筠嫌酸,叫走在马路里侧的钟雪尽帮他顺手扔掉。   钟雪尽手中握着祁轻筠喝不完的那杯柠檬汁,悄悄地伸出舌尖在祁轻筠咬过的吸管上轻轻舔吸,高高兴兴地回到了教室。   祁轻筠本来是想让钟雪尽帮他扔掉那杯喝不完的柠檬汁,回身看着钟雪尽手上只剩下一杯,误以为自己那杯已经被丢掉了,“你先回座位上休息,我去找柳老师补我们的假条。”   “好。”   钟雪尽指尖捏着吸管含糊地应了一句,头都没抬。   他手中的一杯柠檬汁喝了两小时还没喝完,像个兔子似的在那里啃吸管,像和吸管口接吻似的难舍难分,祁轻筠见此有些好笑,顺手伸出指尖,在对方下巴上挠了一下:   “走了。”   钟雪尽点了点头,将柔软的脸蛋搭在祁轻筠的掌心熟上,熟练地蹭了蹭,软语应了一声:   “好哦。”   擦肩而过的片刻,两个人一个忙着补假条,一个忙着喝柠檬汁,那刻在DNA里的相处模式都没有让两人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唯独坐在他们身后的祁有岁倏然瞪大眼,像是见了鬼似的,眼尾抬起又落下,纠结不已,满脸写着“好怪,再一眼”。   楚却泽一向留心他的每一个动向,见此凑过去,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问他:   “怎么了?”   “没什么,”祁有岁脸上写着显而易见的犹豫,像是不敢承认,含糊道:   “和你没关系。”   楚却泽闻言表情一僵,眼尾弧度像是被粗暴打落的蝴蝶,倏而落了下去,无措的手指绞紧了衣摆,许久都没有放松下来。   片刻后,他像木偶般一寸寸别过头,双臂交叠趴在桌子上,慢慢将头埋进臂弯里,不说话了。   祁有岁见此,心脏忽然咯噔一下:“.......”   祁有岁原本心大的很,从来没有关注过楚却泽的一举一动,但被祁轻筠骂过之后整个人好像也忽然清醒了不少,在脱口而出“和你没关系”这句话,就意识到大事不好,下意识看向楚却泽,果见对方失落的模样,脑海里忽然隐隐浮现出一个从未有过的感受——   自己刚刚......好像有些太伤人了。   这个想法甫一出现,从未反省过自己的祁有岁忽然有些手足无措,不由自主地坐直了原本懒散的身躯,表情逐渐僵硬,像是有人随意将五官拼凑堆到了他的脸上,看着楚却泽欲言又止了好久,却恍然不知该怎么办。   他微妙地和楚却泽共情了一下,心里也知道错了,但暂时还做不到像祁轻筠说的那样,真心实意地和别人道歉。   祁轻筠不知道祁有岁和楚却泽之间的事,正在办公室替四个人补假条,柳成碧一边给他签字,一边对文艺委员叮嘱道:   “你和班长楚却泽商量一下,选几个同学去做黑板报,这次黑板报作品是要在全校范围内评奖的,你让楚却泽仔细点挑人。”   文艺委员有些为难:“老师,我问过咱们班上的同学了,他们嫌画黑板报费时间,都不愿意去画。”   “而且,他们画的......嗯.......”文艺委员咳了一声,欲言又止。   柳成碧是个好老师,倒也没硬逼他完成任务,只道:“先不要直接抓壮丁,让他们主动报名吧,不求画的好看脱颖而出,只求中规中矩,别倒数就好了。”   祁轻筠:.....也太卑微了。   他看了一眼揉着太阳穴发愁的柳成碧,想了想,忽然灵光一现,主动道:   “老师,我可以推荐一个人,他画画挺厉害的,应该能搞得定。”   “谁?”祁轻筠话音刚落,柳成碧精神一震,立刻坐直身躯,看向祁轻筠的眼神都不免热切了些:   “我们班还有会画画的同学?”   “有。”祁轻筠笑了笑,认真道:“我推荐祁有岁。”   “.......”   祁轻筠的话还没说完,柳成碧脸上的笑意就慢慢垮了下来,像是想翻白眼,又忍住了,勉强道:   “祁同学,老师现在没有心情和你开玩笑。”   就祁有岁那个德行,在黑板上画癞□□乌龟他会,让他画黑板报,可真是为难他了。   “老师,我没开玩笑。”祁轻筠指尖夹着假条,无意识点了点,像是在思考怎么说服柳成碧:   “......我见过祁有岁画画,他的美术功底和审美都是过关的。”   “老师,你可以相信我一次,如果不行,我会在评比之前重新画一幅新的。”   祁轻筠看过祁有岁给楚却泽画的画,知道对方有一定的美术功底,以他的能力画黑板报绰绰有余。   祁有岁现在在班上的名声太臭,这样和别人相处下去,只会让他的性格越来越扭曲,得想办法让别人和他自己感受到价值才行。   “......”祁轻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柳成碧也不好搞差生歧视,闻言勉强点了点头,但又有些愁道:   “我怕他不干。”   “不会。”祁轻筠脸上的笑意愈发真诚:   “老师,你只要直接通知他就好了,我会劝他的。”   柳成碧的猜测没错,在她将让祁有岁主画黑板报时,果然遭到了拒绝,傲然道:   “我不画,浪费我的时间。”   “你要是不画,楚却泽就要顶着这张有巴掌印的脸去求人了。”   祁轻筠将各色的粉笔放在黑板槽下方,撸起了袖子,淡声提醒道:   “你别忘了,人家可是因为你才受了无妄之灾。”   “你忍心让他再被人嘲笑一次?”   “.......”祁有岁顿时不说话了,阴郁的眼珠转了转,顶着祁轻筠的背影看了好久,许久才走过去一把夺下他的粉笔,气哼哼道:   “画就画。”   说完,他又补充强调道:“上次我只是没有反应过来噢!以后,只要有我在,我就一定,一定不会让他被揍了!”   “要想揍他,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祁轻筠哭笑不得:“大少爷,现在是和平年代,谁要跨你的尸体啊。”   说完,他顿了顿,看着祁有岁不服气的表情,移开视线,扬了扬手中的书,转移话题,“办正事。”   “要看看模板吗?”祁轻筠道:“我找人要了好久才要到的。”   “模板这种东西只会限死一个人的思维。”说道画东西,祁有岁的话也多了起来,根据主题稍加沉思,便站到了桌子上,开始画边框,小声嘟囔了一句:   “简直就是大材小用。”   因为是放学,教室里没什么人,只剩下父子俩,祁轻筠替他稳住桌子,闻言笑了一声: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大画家,为班级发光发热一下好吗?”   “我师父可是大师曲清白和秋砚平,我学了十二年的国画和油画,到头来给班级画黑板报,你不觉得离谱吗?”祁有岁扭过头,瞪了他一眼:   “你就是故意让老师给我找事的吧?”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祁轻筠看着祁有岁纷飞的粉笔尖,替他拍了拍肩膀上的粉笔灰,惹得对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笑道:   “锻炼一下你为人民服务的精神。”   “............”祁有岁说不过祁轻筠,恨恨地闭了嘴,构思完毕后便加快了速度,只想尽快结束这酷刑,偏偏祁轻筠平日里怪冷淡的一个人,在莫名其妙说自己是他爹之后,话就逐渐多了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着天,让他觉得别扭的不行:   “那个相框,你真的不想要了?”   祁有岁闻言动作一顿,眼珠迟疑地转了转,片刻才重新落笔,声音随着放缓下来的动作,也逐渐低了下去:   “......很多东西,不是我想怎么样,它就会跟着怎么样的.......因为我知道,地球不是围着我转的。”   因为教室里没有旁人,祁有岁自己都不知为何,竟然会在祁轻筠面前敞开心扉,沉闷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教室里,竟似月下空井,无端有些阴森起来:   “比如,我刚出生的时候,我爸就死了。我被人骂是灾星,没人要的小废物。那时我才读幼儿园,什么也不懂,就哭着回到家,问我妈能不能再给我找一个爸爸。”   祁轻筠想了想,倒觉得可以理解,然后问道:   “之后呢?”   “........我妈当场拿出一根木棍,说再听见我说一句就直接打断我的腿。”   咯吱咯吱的粉笔声无声透出些许愤怒,像是要活活将黑板戳穿似的。   “......”祁轻筠迟疑了一下,心里嘀咕着钟雪尽不是这个性格啊,尾音上扬带着些许困惑:“你妈......怎么可能这么凶啊?”   “何止凶,”祁有岁用力在黑板上划了两道,越说越上头,被祁轻筠套了话还浑然不觉,恼火道:   “一天到晚绷着个死人脸,神出鬼没的,整整八年,我就没见他来看过我几次,偶尔出现也是冷着一张脸,就跟面部神经坏死了一样,一直到他死,我都没看见他笑过几次——和我爸的合照上倒是笑的挺灿烂,眼睛都笑没了。”   “有时候,我都觉得我妈不爱我,他好像只喜欢我爸,要不是我是我爸的儿子,他压根就不会多看我一眼。”   “我感觉我真的好多余。”   祁有岁倏然将用短的粉色粉笔丢进盒子里,又换了一根蓝色的,端详了一下黑板上逐渐成型的图案,像往常一样装作不在意地耸了耸肩:   “不过算了,都无所谓了,反正人都.......没了,说再多都没用。”   “............”   祁轻筠看着祁有岁低垂的眉眼,明明是无甚表情的模样,但祁轻筠就是莫名感觉到一股失落,顿了顿,肯定道:   “你爸妈.......肯定是爱你的。”   “我才不信。”   “我就是个没爸没妈没人要的灾星,离我远点。”祁有岁无所谓般摆烂道,从桌子上跳下来,看着已经完成大半的黑板报,拍了怕手中的粉笔灰,转移话题转移的十分生硬:   “只要找个字好看的把内容写上去就完事了,剩下的别来烦我。”   说完,他掉头就想走,似乎是不想再和祁轻筠共处一室继续这个话题,手腕却陡然一重,被人直接拉住了。   “......祁有岁。”   祁轻筠听见祁有岁用自嘲的语气说自己是个没爸妈的灾星时,心中陡然涌现出一股刺痛,像是被密密麻麻带刺的藤蔓缠住了肺部,连呼吸都疼痛难忍,半晌用力攥紧祁有岁的手腕觉出些许实感后,才慢慢开了口:   “.......和我再去一次吧。”   “去哪?”祁有岁站住了脚步,没有回头,想用力将手腕从祁轻筠掌心里抽出来,却理所当然地失败了,声音逐渐冷了下去:“放开我。”   “和我一起去粹姐那里。”   祁轻筠没有听他的,指尖微微用力,将满脸写着抵触的祁有岁拉到自己近前,强迫他和自己面对面。   祁有岁漠然不语的神态并没有影响祁轻筠,他用力吸了一口气,尽量平复下心情,掌心搭在祁有岁肩膀上用力攥住,几秒后,缓缓开了口。   他的话不多,但短短两句,却字字沉静又坚定,惹的原本烦躁的祁有岁不可思议地愣怔在地,像是怀疑自己耳朵般惊愕地瞪圆了眼:   “如果相框能完好如初,遗照能物归原主,如果真的有如果......”   “你愿不愿意相信我,和我一起去做一次亲子鉴定?” 第21章 钟雪尽也重生了?!   “........亲子鉴定?”   祁有岁用力推了祁轻筠一把,被气的踉跄后退几步,单手撑在桌面上,另一只手则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好半晌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向祁轻筠,低声骂了一句:   “你他妈疯了吗?”   “我没疯,我真的是你爹。”祁轻筠走过去像是想要去碰祁有岁的脸,却被对方一手拍开,清脆的皮肤接触声和手臂被拍落的弧线同时出现,一时间让祁轻筠愣怔在地,过了一会儿才勉强恢复正常的脸色。   “你说你是我爹,除了亲子鉴定,你还能怎么证明?”祁有岁掌心按在桌子上,神情已经泛滥蔓延出轻微的痛意,他烦躁地甩了甩手,抬眸时就差没把“你在放屁”写在脸上,冷笑着反问。   “.......”祁轻筠本来就没指望祁有岁能信,这下更是直接被问住,张了张嘴,无意识摩挲了一下指尖,好半晌没想出话来证明。   如果现在问他要他证明身份的人是钟雪尽,甚至是钟玉容,他都能用彼此经历过的各种事情来证明自己的身份,好让重生这个天方夜谭的事实得到一个完美的解释,坐实它的可信度。   可是面前这个站着的人是祁轻筠的儿子,是他自出生起都没见过面的儿子,他连对方的血型身高体重一概一无所知,他该怎么证明?   “.......比起相信你是我爹,我更愿意相信你是我爹的私生子。”   祁有岁看着祁轻筠默然无话可说的模样,深吸了一口气,直言时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憋了半天才道:“.......你长得.........真的太像我爸了。”   “年龄.......又刚好对得上。”   说完,他狠狠闭上眼,强行压下心底的不爽,再度睁眼时已经踉跄着站直,捋了一把落在眼皮上的碎发,眯了眯狭长幽深的眼尾,冷漠直言道:   “难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和我做亲缘鉴定是为了什么吗?”   “不就是想坐实你是我爹私生子的身份,好堂而皇之地进入钟家,取代或者和我平分我爹留下的钟意集团吗?”   “我告诉你,不可能。”祁有岁的嗓音掷地有声,眼神似含着锋刀般,抬眸落睫之间尽是寒芒,一字一句,几乎是咬牙切齿般说出口的:   “外公虽然一直嫌弃我,觉得我笨,但我不傻,我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人该领进门,什么人不该。”   “钟意集团是我爸耗尽心血建立的,我不可能随便交到你手上,知道吗?”   祁有岁伸出指尖,在祁轻筠身上用力戳了一下,像是严重的警告与强调,举手投足间皆是威胁:   “既然是私生子,就认清你自己的地位。”   “不要试图挑衅我。”   换做旁人,早就被祁有岁这幅威胁的模样吓走了,但在祁轻筠眼里,祁有岁现在的模样却像是个没有安全感炸毛的兔子,不存在任何潜藏的威胁力度。   那为了守住父母留下的一亩三分地拼了命地龇牙亮爪,恨不得和心中的假想敌近身肉搏,那红着眼强撑着不愿意露怯的样子,倒是和他一生要强的妈有几分像。   想到这里,祁轻筠甚至忍不住在祁轻筠警惕的眼神里笑了出来,在对方逐渐变的迷惑的表情中,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脸蛋,还轻轻捏了捏,叹气道:   “傻儿子。”   “........”   “???”   祁有岁动被祁轻筠的动作惊的当场愣住,愕然不可置信的脸却猝不及防地被祁轻筠捏的微微嘟起,反应过来后才想到要后仰躲开,含糊不清地恼火道:   “嗦了......不准嗦我是泥儿子!”   “事实还不让人说了。”   祁轻筠痛痛快快地揉了揉祁有岁的脸蛋,和那手感极好的黄毛,才在祁有岁凌乱的眼神里收回手,笑道:   “你没有必要担心这个,我不会和你抢家产。”   “人心隔肚皮,你现在说的好听,谁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   祁有岁抱臂靠在墙边,一双黑润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隐晦地打量着祁轻筠,看到对方比自己还肖似父亲的脸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屑地哼了一声,内心酸溜溜的,却换来祁轻筠怜爱的摸头,欣慰道:   “作为我的儿子,看来还不算太傻。”   要是祁有岁真的二话不说和他一起去做鉴定,那祁轻筠才得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他和他老婆钟雪尽的孩子。   还好,没有笨的太彻底。   不过,这孩子怎么一点也没继承他妈的优点和容貌呢?   思及此,祁轻筠啧了一声,心里不由得有些可惜。   不过,既然是钟雪尽生的孩子,他无论如何也会将对方平平安安拉扯大的。   “遗产这件事,你大可以放心。”   思及此,祁轻筠抱臂倚在桌边主动开了口,像一株初夏迎着晨光生长倾斜的滴翠竹子,笑起来既清爽又明朗:   “你要是不信,我可以签放弃遗产的声明书,内容随便你拟。”   反正他的东西以后也都会是祁有岁和钟雪尽的,现在给出去也不要紧。   “.......”这下轮到祁有岁愣住了,疑惑的视线在祁轻筠身上上下扫荡,恨不得变成x光照亮祁轻筠肚子里的小九九,片刻后面上逐渐浮出有些犹豫,但是却依旧没有主动开口同意。   “你不用担心。”祁轻筠叹了一口气,继续对祁有岁分析,循循善诱道:   “好,假设我真的是私生子,但现在钟意集团在我岳.......你外公手里管着,依照你外公那眼睛里不揉沙子的性格和年轻时候在部队里练出来的雷霆手段,怎么可能会让钟意集团轻易落入我手里。”   “再说,我就是个十六岁的高中生,没有任何靠山,我怎么可能玩得过钟氏。”   祁轻筠站累了,微微一使劲直接坐到了闲置的桌子上,交叠起一双无处安放的大长腿,和祁有岁平视,做出谈判的姿态,眸中含笑道:“你只要做一次亲子鉴定,就可以同时得到完好无损的相框和遗照,并且不会触及到任何你的利益,不是很划算吗?”   话音刚落,不知是不是哪几个字触碰到了祁有岁敏感的神经,他的眼睫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眸中倏然闪过一缕挣扎的神情,半晌才终于下定决心般道:   “......听起来是不错。”   见对方终于松口,祁轻筠忍不住笑了一声,却见祁有岁扬了扬眉,一双黑润的眼珠肖似祁轻筠,深邃的像是要将人吸进去,话锋一转:   “但是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先声明,我可不会像我妈那样,花一亿给一个长得像我爸的男人。”祁有岁盯着祁轻筠,像是要将对方任何微小的表情变化都收入眼底,不放过一丝一毫,冷淡道:   “你在我这里,得不到任何东西。”   “我只需要,证明一件事就够了。”祁轻筠从桌子上跳下,声音如桃花树下潺潺流水,清朗和煦,掌心在祁有岁肩膀上拍了拍,掌心微烫,温柔中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气息,坚定道:   “只需要证明一件事。”   祁轻筠心底清楚,只要祁有岁答应去鉴定,那么通过实打实的鉴定报告,就可以直接证明与对方之间的关系是父子还是兄弟。   到那时,不管祁有岁接不接受,自己和对方是父子的事实。   “........你真讨厌。”   祁有岁见祁轻筠嘴角微扬的自信模样,小声咕哝道。   要是发现祁轻筠真的是自己的哥哥之类,祁有岁不敢保证自己不会一拳把祁轻筠揍倒在地,嘀嘀咕咕道:“破坏我爸在我心里的完美的形象。”   “什么?”祁轻筠没有听清。   “没什么。”   “你先帮我把遗照和相框这两个东西给我恢复原状再说吧。”祁有岁心中已经松动了,祁轻筠开的条件太诱人,让他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扬了扬下巴,面上却仍然嘴硬:   “到时候,我再考虑要不要去。”   “好,那就一言为定,这周末,你和我一起去一趟粹姐店里。”祁轻筠的面上漾起一丝笑意,正想再说什么,笑容却忽然一凝,一改刚才散漫的站姿,微微挺直脊背:   “柳老师。”   “.......祁同学。”柳成碧还是不放心将画黑板报这个“重任”交给祁有岁,生怕等评比委员组到班上来观摩时被气晕过去,因此下午一吃完饭后便赶紧来到了教室。   她本想随便寻个由头将祁有岁打发了,重新换一个人来画,然而,在她的视线落在黑板上时,眼睛顿时瞪圆,微微向外凸像个鼓胀肚皮的青蛙,片刻后倒吸一口凉气,惊愕和疑惑在她面上来回切换,宛若最先进的LED屏,速度之快令祁轻筠叹为观止。   她像是见了鬼般盯着黑板看了半晌,来回在黑板报前左右走了两圈,视线就一直从未从上面精致的花纹和图案、人物上移开,许久才颤颤巍巍地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祁有岁:   “......这是你画的?”   “怎么,画的不好吗?!”祁有岁瞪了她一下,冷哼一声,十分骄傲道:“整个年段还能找到比我画的更好的?我不信!”   “.......不,不是。”祁有岁一开口,柳成碧才相信自己的学生不是被什么神笔马良魂穿夺舍了,哭笑不得地缓下一口气,满是复杂地看着祁有岁道:   “你画的很好。”   柳成碧默默地反省了一下自己,随后才对突然被夸又茫然起来的祁有岁坚定道:   “这次的黑板画评选,我们班一定能拿第一名。”   “........”祁有岁很少被人夸奖,当下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指尖微微蜷缩勾住衣角,身体僵硬的就像一根铁板,木着一张脸,不知该说谢谢还是继续自夸。   其实这不怪他,钟知春脾气臭,因为一直耿耿于怀祁轻筠当年让钟雪尽未婚先孕的事,故而迁怒祁有岁,老是骂他笨小子、蠢小子;而钟玉容年纪一大把还单身,一直没有孩子没有育儿经验,只会看着祁有岁叹气,说他除了相貌随了祁轻筠,其他一概不如他父亲;他的两个师父就更不用说了,两个高要求严标准的老头子,不指着祁有岁的鼻子骂他写的画是垃圾这种事,只发生在祁有岁生日和春节的时候。   祁轻筠看着祁有岁呆愣的模样,笑了笑,伸出手摸了摸祁有岁的脑袋,随后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还不谢谢老师。”   “谢谢........老师。”祁有岁还没回过魂来,僵着脸像个提线木偶似的,机械地重复祁轻筠让他说的话。   头一回被祁有岁道谢的柳成碧当场傻了:“......”   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祁有岁和自己道谢?!   那就差没把“叛逆煞笔少年”刻在脑门上的祁有岁口中,居然会说出类似于人类的文明礼貌用语?!   祁轻筠看着柳成碧恍恍惚惚的面容,心中有些好笑,手臂一勾将祁有岁勾到自己身前,哥两好般道:   “老师,我带他出去吃饭,回见。”   “评奖那件事就拜托你啦。”   祁轻筠笑着对着柳成碧眨了眨眼,要不是柳成碧已经成家了,换做十六七八岁,还真对这样的笑容顶不住,礼貌地告别:   “老师再见。”   “再见。”   柳成碧恍恍惚惚地看着祁轻筠拉着祁有岁离开的背影,直到两个人的身影彻底离开他的视线后才彻底回过神,暗暗握紧了拳头,在心里发誓:   不管怎么样,她一定不能让她手里有才华又浪子回头的学生被埋没了!   柳成碧心中是怎么想的,祁轻筠心中不得而知,专心等到周末,然后带着自家儿子出去溜一溜。   “这周末我要带祁有岁出去一趟。”   祁轻筠一边换衣服,将凌乱的衣领压平,一边有意无意地在宿舍里开了口,也不知说给谁听。   钟雪尽有早上起来洗头洗澡的习惯,听见祁轻筠开口时刚从浴室里走出来,闻言眯了眯带着水汽的眼睛,径直走到祁轻筠面前。   他的发尾还在滴水,水滴顺着细白颀长的脖颈没入衣领,沾湿了胸前的衣衫和过于精致苍白的锁骨。   他拿起毛巾,边擦边开了口,语气看似是疑惑但更多是不爽:   “不带我吗?”   祁轻筠动作一顿,视线落在对方因为不太熟练自己擦头发,所以把自己的头发擦得乱七八糟的炸毛模样,指尖动了动,身体先于意识拿过钟雪尽手中的毛巾,轻柔而又缓慢地替对方擦着,将对方的头发顺下去。   钟雪尽手上还缠着纱布,这么一洗澡,整个手掌都湿了,祁轻筠不得不帮他重新包扎,以防对方的伤口被水泡烂,提醒他道:   “你身上还有伤。”   “小伤。”钟雪尽坐在椅子上,感受着祁轻筠久违的靠近,闻言抬起手,对着光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忽然笑道:   “我受的伤比这个重得多的都有过。”   祁轻筠想起对方前几天流了点血就面色惨白的模样,心中咯噔一声,连带着动作也慢了下来,稳了稳心神方道:   “然后呢?”   “然后差点暴毙。”   钟雪尽仰脸笑,双眸微微弯起,看不清里头藏着的神情,听起来似乎有些庆幸:“真的就差一点,就死了。”   差一点,就不能,亲自动手解决那群人了。   祁轻筠垂下眼,第一回 在钟雪尽脸上看到他看不懂的情绪,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对方:“.......”   他谨慎地没有接话,像是怕触及到对方的伤心事,指尖如蜻蜓点水般轻柔地碰了碰钟雪尽额头的纱布,撩起对方的刘海打量着钟雪尽的脸,慢慢转移话题道:“这里的伤口.....几时能拆线?”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钟雪尽的额头因为撞伤,是小面积缝了针的。   而他上辈子娶的老婆钟雪尽,被纱布遮住的眉心上方,额头偏右处,就有一颗红痣。   因为这颗红痣,祁轻筠经常私下里叫钟雪尽“小观音”“音音”,而钟雪尽被叫多了,听到自己叫他这个称呼,不管什么时候,都会反射性地应答。   祁轻筠不知为什么,最近和钟雪尽相处多了,心里总是无意识将眼前这个钟雪尽和他上辈子的老婆钟雪尽混起来,在潜意识里,隐隐感觉这两个人好像就是同一个人似的。   但是他不敢认错,他怕认错之后,会把上辈子对钟雪尽的情感重新转移到面前这个钟雪尽身上,那样便对不起他上辈子的老婆,那个死去的钟雪尽。   “过几天吧。”钟雪尽不知祁轻筠心中所想,似乎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强硬地把话题掰回原轨道:   “待会,带我一起去。”   “你去做什么,你身上有伤。”   “带我去。”钟雪尽伸出细长温软的双臂,将试图弯腰给他吹头发的祁轻筠的脖颈揽住,微微向下压,强迫祁轻筠和他对视,认真道:   “我要跟着你,哪里都跟着。”   上穷碧落下黄泉,只要有祁轻筠在的地方,就一定会有钟雪尽。   “........”   因为钟雪尽身上穿的还是宽松的睡衣,祁轻筠从这个角度低头时,视线刚好能看到对方宽大领口下的锁骨:“..........”   “.....走。”   祁轻筠立刻移开视线站起身,顺手替钟雪尽捏好领口,防止对方再泄露出大片景色,不轻不重地瞥了他一眼:   “衣服穿好。”   钟雪尽笑了笑,装作无辜,吐出的气息温热如兰,故意诱惑道:“怎么了?”   “.......再耍流氓就真的收拾你了。”祁轻筠移开视线,拿起挎包背在肩膀上,对着洗手间喊了一声:   “祁有岁,走了。”   “来了。”祁有岁好不容易盼到一个周末,还不能赖床,被祁轻筠叫醒后匆匆忙忙收拾好自己,正打算跟着两人离开,走到门口时却被楚却泽拉住了衣角。   “?”祁有岁转过身,疑惑地看着楚却泽:“怎么了?”   “带我去好不好?”   楚却泽头发软趴趴地垂在耳侧,指尖小心翼翼地揪住祁有岁的衣服,嗫喏道:   “我想跟你一起去。”   祁有岁瞥了楚却泽巴掌印未消的脸,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带他出去见人,因此果断拒绝了:   “不要。”   他说完之后,并没有回头看楚却泽的神情,径直跟着祁轻筠离开了,丝毫没有注意到楚却泽骤然阴郁暗沉下来的眼神。   而对于祁轻筠还会带着祁有岁来自己店里这件事,林粹多少是有些惊讶的。   在祁轻筠的强硬要求下,祁有岁心中再不爽,也不得不对林粹道了歉,加上祁轻筠从中斡旋,林粹得知祁有岁是祁轻筠和钟雪尽的儿子后,也逐渐消了气。   祁轻筠看林粹的面色有所缓和,趁热打铁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粹姐,能麻烦你父亲再给我做一副一模一样的相框吗?”   林粹的父亲林遇山是个合格敬业的木匠,经过他手做出的东西,他都能复刻个十足十,“我想.......”   “不是我不肯帮你。”林粹抱着刚生的二胎,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婴儿的后背拍着,为难的神情在面上一闪而过,片刻后顿了顿,方道:   “但是,我爸现在,不可能再给你做一个和当年一模一样的了。”   “........”祁有岁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心中咯噔一下,在心中迅速算了一下林遇山现在的年纪,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试探道:   “他.......老了?”   老了是南港这边指老人去世的委婉说法。   “.......没有。”林粹叹了一口气,眉眼也不自觉垮下来,似乎带着疲惫,半晌才勉强笑道:   “人老了,就是会有这病那病的........”   “他怎么了?”祁轻筠顿时有些担忧:“他病的很重吗?”   “阿兹海默症,就是我们常说的老年痴呆。”林粹瞥了他一眼,见祁轻筠面上的担忧不似作假,像是认识了林遇山很久之后才会有的真心实意的情绪流露,愣了一下,才慢慢摇头道:   “在我妈过世之后,他就认不得认人了,连我是谁都忘了,但就记得天天往我妈病逝的那个医院跑,说要找老伴,前几天一个没看住,结果在医院里摔了一跤,被我爱人送回乡下调养了。”   “离这里远吗?”   只要人还在,就是有着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祁轻筠也要试一试,立刻接话道:“我想去找他老人家。”   “你要是真的很急的话,我叫我爱人送我们过去,刚好我也很久没看见他了。”   林粹看了祁轻筠三人一眼,不知为何,就是想帮他们三人一把,利落地打了电话叫来自己的老公,对对方叮嘱道:   “走,去见咱爸。”   乡下有点远,但索性从最近的高速路下去,一个多小时也到了。   祁轻筠拉着钟雪尽从车上下来时,林遇山正好站在院子里浇白头翁。   如今已经是九月,早就不是白头翁的花期了,但林遇山却像是不知道这个常识似的,仍旧拿着水壶浇花。   “爸。”林粹抱着孩子,见此眼睛一酸,差点要掉下眼泪:   “我带客人来看你了。”   “嗯?”林遇山听到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疑惑地别过头,放下水壶的同时,另一只手挠了挠花白的头发,不解道:   “你是谁啊,我认识你吗?”   “我是你女儿林粹。”不管林遇山问多少次,林粹都会认真回答,随后脚步一转,露出身后的祁轻筠、祁有岁和钟雪尽:   “今天咱们家来客人了,你看看眼熟吗?”   “哦.......”林遇山慢慢戴上老花镜,视线一一从三人身上掠过,忽然恍然大悟,像是想起来了什么,猛地一拍大腿,语气里满是欣喜道:   “小祁,小钟,是你们啊!”   “......爸,你又认错人了,他们不是小祁和小钟。”林粹将孩子给他的爱人抱着,走到林遇山面前,蹲下身帮他把滑落的小马甲穿好,温声道:   “我查过了,小祁和小钟早就去世了,他们两个,只是碰巧和他们长得像而已。”   说完,林粹顿了顿,又小声凑到疑惑的林遇山耳边,小声道:“他们身后的,是小祁和小钟的儿子。”   “啊?”林遇山闻言,像孩子般茫然地转过头,眼镜滑落时露出后面浑浊的眼球,一眨不眨地再次盯着祁轻筠和钟雪尽看了一眼,看了好久打量了好久,直到耳边的风声刮过树梢,传来簌簌的落叶声,才慢慢动了动唇开了口:   “不可能,我不会认错人的,他们身体里面装的人,明明就是我认识的那个钟雪尽和祁轻筠啊。”   他说话时,连脸上的皱纹慢慢变的生动起来,语气无比肯定,一时让众人都呆愣在地。   但林遇山却浑然不觉,甚至在对上祁轻筠一瞬间变的惊疑不定的视线,笑着开了口:   “你们一家三口,今天特地来找老头子我做什么?”   话音刚落,风声沙沙卷着落叶,打出一股初秋的气流,空气中似是混入了极其粘稠的胶状物质,呼入肺中时堵住了所有人的呼吸,在半尴不尬的沉默中,不知为何,祁轻筠三人均愣怔在地,各怀心思,许久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许久过后,还是祁轻筠主动开了口,悄然打破了沉默,走到林遇山面前,蹲下身握住他皱巴巴如树皮的手,仰起头道:   “大叔,我来求你见事。”   “小祁,这么多年没见了,你还是一点没变。”林遇山颤巍巍地抬起指尖,弯眸摸了摸祁轻筠的头,苍老的嗓音似乎还带着叹息,如风烟一般含着些许颗粒感:   “不像我,都老咯。”   “不老。”祁轻筠眼眶有些热意,但很快又被他压下去,低声道:   “您还记得您送过我的一个相框吗?”   说完,祁轻筠从包里掏出那个被他粘的有些变形的相框:“就是这个。”   “这个啊.......”   林遇山微微眯了眯眼,指尖轻轻抬了抬眼镜框,凑近看了一眼,想了一忽儿,半晌后肯定道:   “记得,当时你送给小钟了是不是?”   “嗯。”祁轻筠将相框放到林遇山的手中,任由对方摩挲找回记忆:   “现在他坏了,你能给我做一个一模一样的吗?”   “可是我的手......”林遇山晃了晃自己间歇性有些颤抖的手腕,无奈地笑了笑,“我已经不做木工很久了,不知道这回还能不能行。”   “没关系,我可以让我儿子过来帮忙。”   说完,祁轻筠不肯放弃,站起身,冲正站在远处无聊到有些不安分地弯腰去抠枯萎花枝的祁有岁喊了一声:   “祁有岁,到爷爷这里来。”   祁有岁掌心抠了一堆枯萎的花瓣,闻言不满地应了一声,经过钟雪尽身边时眼珠一转,顺手将枯萎的花瓣洒在了钟雪尽的头上,惹得钟雪尽以为是有虫子,吓得小声惊呼起来,那微微扭曲的身躯惹得祁有岁哈哈大笑,乐得见牙不见眼,半天直不起来腰。   那恶作剧般得意的笑容,看的祁轻筠牙痒痒。   “你过来。”祁轻筠用力揪住祁有岁的耳朵,在对方嗷嗷的惨叫声中将祁有岁拖到林遇山面前:   “叫爷爷。”   “我不叫。”祁轻筠吊儿郎当道。   “还想不想要相框了?”祁轻筠眯了眯眼。   “......”祁有岁撇了撇嘴,看了一眼林遇山,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爷爷”   他虽然是在叫人,余光却在死命瞪刚刚揪他耳朵的祁轻筠,恨不得用视线将他杀死,神情是在算不上礼貌,但比起之前,已经是极大的进步。   “哎,你.......”林遇山吃惊地看了他一眼,电光火石间,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日在医院里扶他的年轻人的容貌,疑惑道:   “又是一个小祁?”   “不是的爷爷,这是小祁的儿子。”林粹见林遇山已经完全认不到人了,只能在一旁无奈地复述道。   “........”林遇山迷惑地低下头,浑浊泛黄的眼珠转了转,似乎在谨慎判断林粹的话是否正确。   “好了不要废话了,快点做相框吧。”   祁有岁压根没把这糟老头子放心上,性格本来就浮躁,这一通成年人般的寒暄已经让他的耐心濒临界点:   “快点开始吧老头。”   祁轻筠又拧了他一下,换来祁有岁嗷嗷的惨叫,疼的差点蹦起来,半晌才委屈的不敢再吱声了。   “.......”林遇山定定地看着祁有岁和祁轻筠的互动,似乎没有被祁有岁的言语冒犯到,半晌后忽然笑了起来:   “看在你之前给过我一瓶可乐的份上,我就再重操旧业一次吧。”   林遇山说的话没错,他的手确实会间歇性的颤抖,所以有些比较需要力气的活,只能在他的指导下,由祁轻筠和祁有岁代劳。   林粹店里还有生意,因此只是匆匆来了一趟,又匆匆走了,只剩下一家三口留在院内。   许是她太过于相信祁轻筠的人品,以至于在确认祁有岁就是他的儿子,之后又知道祁有岁就是当日扶林遇山的人后,竟也开始改观对他的印象。   祁轻筠将袖子挽上去,拿起工具开始刨木,有时候还会间歇性地指导祁有岁两句。   祁有岁生平最讨厌人对他指指点点,很想丢下手中的木头对祁轻筠说你行你上,但发现祁轻筠还真干得有模有样之后,又默默忍下这口气,偃旗息鼓,撇了撇嘴,像是不服般,梗着一口气,继续蔫头巴脑地干活了。   祁轻筠看着他难得老老实实的姿态,笑了笑,顺手将他肩膀处乱飞的木屑扫去。   祁有岁脸上的表情愈发诡异,纠结半晌后忽然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这个相框原本是出自老头的?”   祁轻筠动作一顿,在对方狐疑的视线淡定地将木屑从他肩膀上拍干净,平静道:“我当然知道,因为这个相框从一开始,就是从我手里交到你妈手上,在你妈去.......去世后,才又给了你。”   “如果我不是你爹,我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祁轻筠的瞳仁黑润深邃,看着祁有岁,带着从未有过的郑重和认真。   “........”祁有岁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了,手上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移开视线,看上去像是在慎重评判祁轻筠话里的可能性。   祁轻筠的话太合理,以至于祁有岁压根找不出任何漏洞。   就算眼前这个少年是自己的爸爸的私生子,想要利用自己进入钟氏,也不可能费劲巴拉地从这个相框下手,顺藤摸瓜地找出二十年前经手此物的木匠,从而欺骗自己,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样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祁有岁不信面前这个与自己一般大的少年,会有这样的心计和人力支撑。   “........”   看祁有岁抿着唇许久没说话,祁轻筠也不想打扰对方思考的时间,余光瞥见对方额头出了晶亮你的细汗,顺手掏出纸巾替对方拭去,随后站起身,丢下一句“我给你去拿水”,随后便祁有岁闪烁不定的眸光中离开了。   祁轻筠摸进厨房时,林遇山趴在桌上,带着老花镜细细画着相框的样稿,祁轻筠在对方的指示下拿出杯子,各自给四人倒了一杯水,还顺手给钟雪尽的水里加了蜂蜜,递给对方后,才走到林遇山面前,温声道:“大叔,喝水。”   “好。”林遇山抬起头,对他笑了笑,抱歉道:“不好意思,实在隔太久了,我都忘了那时候的具体样式了。”   “没关系,慢慢想。”祁轻筠也没有强人所难,反而安慰道:“尽力就好。”   “......嗯。”   林遇山正想低下头继续画,但余光却见祁轻筠并没有离开,反而一直蹙着眉,用指尖不断在杯壁上摩挲,像是在思考斟酌着什么,屡次张嘴欲言又止,但最终却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林遇山慢慢放下手中的笔,低声问祁轻筠:“你怎么了。”   “......大叔。”祁轻筠对上林遇山那温和鼓励的眼神,张了张嘴,下意识先看了一眼靠在门边静静晒太阳的钟雪尽,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些许犹疑:   “你觉得他......是小钟吗?”   “为什么不是呢?”林遇山疑惑地歪头,头发上的银丝掉落在他的眼尾处,莫名有些看透世事的沧桑:   “你和小钟,不是一向形影不离吗?”   祁轻筠很难和林遇山解释现在已经是二十多年后,而自己的老婆按照生理上来说,早就已经死了的事实,半晌方慢吞吞道:   “小钟他.......二十多年前已经死了。”   “哦!”林遇山恍然大悟,像个孩子般拍了拍脑门,终于想起林粹刚才对自己说的话:   “刚刚那个女孩子说,你和小钟已经都已经死了。”   “......我比较特殊。”   祁轻筠无法解释重生这种超现实般的事,含糊不清道:“所以我还是小祁,但是小钟却不是那个小钟了。”   “为什么你还是那个小祁,小钟却不是小钟了呢?”   林遇山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带着实打实的疑惑意味,下意识反问道:   “你凭什么认为,只有你还是那个小祁呢?”   “.......”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林遇山的话对一直以来起疑却又不敢错认的祁轻筠来说,如同一根手指拨通了凝滞的弦;又像是一缕光亮撕开暗沉的天幕,祁轻筠的脑海中短暂的清明和迷惑交错,被这一句话当场问愣了。   他惊愕地看着笑眯眯的林遇山,脸上复杂和挣扎交错,心中似有狂风暴雨敲打脆弱敏感的心,钟雪尽一直以来相处的点点滴滴如雪片般飞入脑海中,惹得祁轻筠太阳穴突突跳动起来,一时间头痛不已。   惊疑交加之下,祁轻筠竟然有些情绪失控,豁然站起身,指尖收紧用力握紧拳头,身后带倒一片椅子,噼里啪啦的磕碰声如同震颤的音符,砰砰的心跳声强烈刺激着他本就因为怀疑脆弱的神经,内心的惊愕像是惊涛骇浪般瞬间席卷他的大脑,心中那点残存的理智火苗瞬间被浇熄灭,期待的藤蔓在灰烬的泥土中生出根,发起芽,将他的心缠的密不透风,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此刻,他满脑子只有一句怀疑了很久的事:   难道——钟雪尽也重生了?! 第22章 百分百得到答案   祁轻筠折腾出的动静太大,以至于让一直就在用余光注意他的钟雪尽闻声后背一紧,几乎是腾的一下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如同闪现般快速来到他面前,指尖伸出拉住祁轻筠的手腕,面露担忧,紧张道:   “怎么了,你们说什么了?”   钟雪尽一边说还一边用警惕的视线看着林遇山,随即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将祁轻筠挡在自己身前,担心过头,竟像在怀疑这个年级年逾七十垂垂老矣的老人会对祁轻筠做出什么不利的事般。   林遇山:“......”   祁轻筠却没注意到钟雪尽的小动作,几乎是有些愣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视线在钟雪尽的身上久久凝滞,许久未曾说话,半晌才恍然张了张唇,机械般地开了口,忽然没头没脑地喊了一句:“音音。”   他的声音像是杨柳畔的一阵风般,细弱柔和,还带着手足无措的试探,尾音和声带的震颤勾连在一起,如同小猫的爪子,在钟雪尽的心头狠狠挠了一下。   低沉沙哑的声音一出来,只一声,便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熟悉,在祁轻筠时候去世后时隔十几年再度听到,竟如同被锋利的刀刃活生生劈开钟雪尽的血肉,鲜血顺着缝隙流出,露出千疮百孔的伤口和早已麻木的神经。   沉寂依旧的心脏再次剧烈跳动起来,耳膜鼓噪,血液沸腾,如烧开的水般,滚烫的血液直冲头顶,几乎要在瞬间冲刷干净钟雪尽仅存的理智,让钟雪尽的眼眸中瞬间血红一片,热意几乎要冲出眼眶,连手都开始微微发抖,直到指尖用力攥紧成拳才稳住心神。   背对着祁轻筠,钟雪尽的瞳孔骤缩,黑沉一片,如同暗淡的枯井,许久才狠狠闭了闭眼。   只要祁轻筠站在他身前,只消一秒,就能从这张脸上看到下意识张嘴应答的痕迹。   但很可惜,等钟雪尽再度睁开眼时,眼中已经恢复了一无所知的茫然,转过身面对祁轻筠时,面上是恰到好处的疑惑:   “你叫我什么?”   他眼中的疑惑和茫然如一波干净的水,看过去时一望无际,清澈干净,不似作伪,惹得本就忐忑的祁轻筠心中的怀疑火苗瞬间熄灭,像是小动物刚刚伸出的柔软爪垫碰到尖利的刺,立刻就缩回了柔软的穴。   看着钟雪尽脸上显而易见的迷茫,祁轻筠心中倏然咯噔一声——难道,自己认错人了?   思及此,祁轻筠眸色一暗,悄然避开了钟雪尽的视线,大脑飞速思考着。   刚刚自己和林遇山谈话时,钟雪尽就在两三米外的不远处晒太阳,尽管自己刚才声音压的低,但难保钟雪尽不会听去一言半语,倘若知道自己心存怀疑,事先有所应对,那么做出不知情的模样也是正常的。   但是,为什么呢?   倘若钟雪尽和自己同一时间重生了,那么他为什么不立刻和自己相认呢?   还是说,他虽然也重生了,但是失去了往日的记忆,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来找自己相认?   无数想法和猜测如雪片般在脑海中出现,令祁轻筠有些头痛,但面上却勉强还算镇定,甚至在钟雪尽朝自己传来怀疑的一瞥时,面上还算镇定:“没事。”   但怀疑一旦如种子出现,就会在往事的尘埃土壤里迅速落地生根,最终长成参天大树,破开一直以来的混沌和迷茫,脑中的目标一下子变的清晰明朗起来。   “走吧,别打扰大叔画稿了。”   祁轻筠伸出手,掌心搭在钟雪尽的肩膀上,轻轻一使力,就将对方压到了自己怀里,抬头对林遇山笑道:   “谢谢大叔今天对我说的话,我会回去仔细想的。”   说完,他的余光还不轻不重地瞥了一眼怀里沉默着低头、只露出一个发旋的钟雪尽,指尖下移,手臂牢牢地全在腰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眸中已经带上了极其冷冽的侵略意味。   “你跟我来。”   祁轻筠拉着脚步踉跄的钟雪尽,直接带着对方绕过还在庭院里辛苦刨木头的祁有岁,将钟雪尽拉到后屋,压在了墙边。   两人一时间靠的极近,视线相对,呼吸交缠,钟雪尽甚至连祁轻筠脸上细小的绒毛都能看见,一时间心神俱震。   他本以为祁轻筠将他压在这里,是要对他做些什么,却没想到祁轻筠挑了挑眉,单刀直入道:“你现在多大了?”   钟雪尽上学晚,年纪要比祁轻筠大上一两岁,等两个人当同班同学时,钟雪尽没多久就已经成年了。   钟雪尽没想到祁轻筠会问这个问题,在心中唾弃了一下自己思想的肮脏,看了祁轻筠一眼,片刻后慢慢开了口:“刚过完十七岁生日。”   祁轻筠闻言“嗯”了一声,随即一句废话都没说,直接伸手,指尖如蛇般灵活地探入了钟雪尽的后腰,一言不发地直接拉出了对方塞进裤腰的衣角。   钟雪尽:“..........”   他祁轻筠的动作惊的当场瞪大了眼,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就感觉温热的指腹一直在后腰上游移,脸不由得腾的一下热了起来,脸红的几乎要冒出水汽,赶紧扣住祁轻筠的手腕,看了一眼周遭,余光撞见向两人投来疑惑视线的祁有岁,羞耻的几乎脚趾抠地,结结巴巴道:   “在这里,现在,不.......”   说完这句话,他瞥了祁轻筠一眼,又像生怕对方不高兴似的,话转了一个弯赶紧找补,小心翼翼试探道:   “要不.......等我成年?”   “.......”祁轻筠抬起头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眼,上前一步用身躯挡住祁有岁目瞪口呆的视线,用力将钟雪尽拉到自己的怀里,一只手臂如铁般箍搭在钟雪尽腰间,另一只手的指尖则搭在钟雪尽的肩膀上,轻巧地一转,让对方背对着他,随后将钟雪尽压在了墙面上。   冰凉的墙抵着胸膛,背后便是祁轻筠温热劲瘦的身躯,热意沿着祁轻筠的动作从腰间直窜上脸部,钟雪尽想起了他们上辈子疯狂的杏艾和祁轻筠的手段,手指忍不住微微蜷曲,羞耻地弱声道:   “在这里就开始,不太好吧。”   他后腰的衣摆被拉开,牛仔裤边缘被指尖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祁轻筠的唇贴在钟雪尽的脸侧,微微向上游移,不轻不重地厮磨,嗓音低沉:   “是我帮你,还是你自己来?”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甚至有些哑,配合着耳边性感灼热的吐息,几乎要让浑身都是敏感点的钟雪尽双腿一软,直接摔进他的怀里,却被祁轻筠牢牢接在怀里,没有摔伤半分。   钟雪尽不知道祁轻筠为什么突然想这样做,明明对方性子冷淡,根本不是急色的人。   但祁轻筠心里却清楚一件事。   那就是当初,两个人刚刚互表心意时,像所有陷入爱河的小情侣一样,想方设法在对方的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但两个人毕竟是学生,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亲亲蹭蹭,但吻痕这种东西,可能过了几天就没有了,让当时的钟雪尽觉得分外可惜。   于是在钟雪尽十七岁生日那天,钟雪尽便偷偷摸摸去纹身店纹了一个小型的竹子图案,因为他怕疼,所以纹的不大,却特别心机地纹在了后腰,所以后来每次两个人座艾,祁轻筠都会特别去吻他的后腰和腰窝,把本就敏感的钟雪尽弄得流泪不止,无数次小声嘟囔说后悔自己不该纹在这里。   算时间,如果钟雪尽和自己是差不多时间重生来到十六年后的话,那钟雪尽的后腰,一定会有一个纹身。   只要看到这个纹身,祁轻筠就能百分百得到答案,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不是钟雪尽。   “.........”钟雪尽不知祁轻筠心中所想,被祁轻筠的声音撩的七荤八素,许久才回过神来,眼看着祁轻筠的指尖已经移到了前面,钟雪尽赶紧扣住他的手腕,小声道:   “别,别在这里.......”   儿子还在呢。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自己脱。”祁轻筠一向很尊重钟雪尽,闻言果然停下了动作,盯着钟雪尽,没有明说,但眼底的侵略意味却很浓,让钟雪尽心尖一颤,心道大事不好。   指尖祁轻筠轻轻掐着钟雪尽的脖子,将对方抵到墙上,强迫对方抬起头来,动作轻柔却强势,大拇指摩挲着钟雪尽的下颌,语气有些冷,面上却在笑:   “不脱,我就自己来了。”   “.........有人。”钟雪尽看着祁轻筠身后的祁有岁,捂着后腰,打死不给祁轻筠看,誓要维护自己在儿子面前的底线和尊严,羞耻地红了耳尖:   “脱了,不就,就全,全部部都露出来了。”   “只有我们两个在这里,你怕什么。”祁轻筠面上饶有兴趣,大脑飞速推算着钟雪尽纹纹身时的时间点,慢慢道:   “快脱。”   “..........”钟雪尽没办法,只能佯装生气,用力推了祁轻筠一把,咬唇道:   “你这人怎么耍流氓啊!”   “你现在要是不脱,以后你求我对你耍流氓,我都不耍。”祁轻筠只能半是威胁半是诱哄,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钟雪尽又急又气,眼睛里迅速飘上了水雾,但又敢怒不敢言,只用眼睛瞪着祁轻筠,像是咬着主人裤脚拆家的小奶狗,一点威慑力也没有。   祁轻筠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似乎打定主意今天就要看他的后腰,趁对方没有反应过来,瞬间将他推进更深的墙角,完全挡住了祁有岁的视线,随即将指尖移到钟雪尽金属拉链上,微微向下。   随着布料猝不及防地掉落,钟雪尽只觉身后的视线愈发炽热,几乎要将他的身体烧穿,下意识想要反抗叫人,却被祁轻筠捂住嘴,将他的上半身完全压在了墙上。   钟雪尽被压的动弹不得,半晌泄愤般呜咽了一声,在祁轻筠的动作之下,四肢颤动,肩膀忍不住发起了抖,眼泪都快被逼出来了。   祁轻筠却郎心似铁,打定主意要得到一个答案,看了一眼钟雪尽羞耻的浑身泛粉的皮肤,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却没有脱下布料,而是只用指尖勾住边缘,慢慢往下拉,直到拉到他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地方,轻轻瞥了一下。   就是这么一看,在目光触及那处皮肤的一瞬间,钟雪尽只觉腰间箍着的手臂陡然用力,几乎要带着几乎要将他掐死的力道,而耳边的话配合着指腹的捻磨,几乎让钟雪尽的心跳重重漏了一拍,未知的恐惧倏然涌进大脑,几乎要让他的大脑瞬间空白:   “这里的纹身..........” 第23章 “为什么不和我相认?!”   “这里的纹身.......”   “这里的纹身呢?!”   祁轻筠目瞪口呆的看着钟雪尽后腰上光洁白皙的几乎不见一丝瑕疵的肌肤,略带粗糙的指腹急躁地从钟雪尽的皮肤上划过,然而无论他怎么着,也找不到任何有关纹身的痕迹。   祁轻筠只觉大脑像是被原子弹炸过,轰的一声空白一片,瞳仁微微放大,目眦欲裂,惊愕的眼神在他脸上久久不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会?   怎么会没有?!   难道说,自己真的认错人了,眼前这个人真的不是钟雪尽?!   祁轻筠脚步踉跄,只觉头晕目眩,面色苍白一片,一时间竟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来解释自己刚刚的行为。   而他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使得力气有多大,指尖如铁箍般紧紧掐着钟雪尽的腰,引得对方吃痛地呜咽一声,生理性的眼泪便不受控地掉了下来,烫的祁轻筠心尖一颤,下意识放开了钟雪尽的腰。   钟雪尽眼眶发热,像是赌气般小幅度地挣开祁轻筠的束缚,抬起手臂用力抹了抹眼睛,再度放下手时眸中通红一片,还泛着些许水雾,看得祁轻筠有些不知所措。   他一句话没说,沉默地穿好衣服,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平静,仿若刚才的恐慌和惊惧只是错觉,如烟雾般一戳就破,瞬间消失在他脸上。   “对不起.......”   看着钟雪尽麻木的神情,祁轻筠第一次尝到了手足无措的滋味,试探地伸出手臂,见对方没有拒绝,慢慢将他揽进了一言未发的自己怀里,嗓音带着歉意,低声道:   “对不起......”   “我刚刚......”祁轻筠顿了顿,似乎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解释,硬着头皮道:   “我不是故意的.........”   “你是不是......”祁轻筠顿了顿,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惴惴不安,表情只能勉强保持镇定,试探着道:   “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钟雪尽像个小动物般,温顺地将脸埋在他怀里,许久,才在祁轻筠的忐忑不安中,沉默地摇了摇头。   他当然知道祁轻筠不是故意的,但他心里清楚,他刚刚听见祁轻筠说话时,刚刚一闪而过的慌张是真的。   他比祁轻筠早一年重生来到这里,那时不过十六,因此还没来得及纹身。   但他平日里洗澡的时候,压根不会去注意自己的后腰是不是还有纹身,一想到万一自己穿过来的身体实际上已经有十七岁,钟雪尽就止不住害怕。   他还没有准备好,还没有准备好和祁轻筠相认.......   在那件事情解决掉之前,他还不应该和祁轻筠相认,他不该拖累他,不该让他担心......   思及此,钟雪尽慢慢伸出双臂,回抱住了祁轻筠的腰,将脸埋在对方怀里,闷闷地开了口,嗓子还有些哑,带着破碎的哽咽声:   “我不会生你气的,永远不会。”   “但你下次,可不可以不要这样了........”   “........嗯。”见钟雪尽没有生自己的气,祁轻筠便悄悄松了一口气,满口应下,还想说什么,就见钟雪尽抬起头来,指尖小心翼翼地揪了揪他的衣角,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我们去找祁有岁吧,他往我们这里看好久了。”   祁轻筠闻言眸光一凝,下意识检查了一下钟雪尽的着装,见对方身上的衣服都被严严实实地穿好,包裹住了纤瘦白细的身材,这才应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道:   “........好。”   要不是钟雪尽的提醒,祁轻筠几乎要忘了自己还有个便宜儿子了。   但好在由于祁有岁的帮忙,大叔做相框的速度快了不少,时间从早晨流逝到下午,相框终于大功告成。   祁有岁像抱着宝贝般,捧着与原来一模一样的相框,眼底失而复得的欣喜几乎要掩盖不住,片刻后却又不知为何,那眼底的光芒如星光般逐渐消散下去,眼睛逐渐红了,慢慢背过身去,肩膀微微抽动,许久未曾回头。   虽然他没有出声,但在他转身的一瞬间,祁轻筠还是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泪水和欣喜,像是在大雨中淋湿迷路的小狗,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回到自己的小窝里,抱着纸箱不愿意动弹,可怜的让人忍不住摸摸他的头。   想到这里,祁轻筠忍不住指尖一动,身体先于意识,将掌心覆盖在祁有岁的头顶,轻轻揉了揉,顿了顿,方道:   “一直以来,辛苦你了。”   看着祁轻筠那像极了自己父亲的脸,还有温柔和缓的话语,祁有岁心中不知为何,突然发酸,一直压抑的委屈让他眼眶不由自主地发热,被他很用力才按下去,瘪了瘪嘴,开口时嗓子沙哑破碎,眼尾发红:   “.......谢谢。”   这次,是真心实意的。   没有任何被逼迫的不情愿和勉强。   比对任何人、任何事都要真心诚意。   是真的、真的很谢谢。   倘若祁有岁早在钟雪尽死后就已经放弃了所有幻想,竖起了浑身的尖刺试图抵御所有伤害的靠近,用狠厉、人性和冷漠伪装自己,并且再也不相信这个世界对他的所有善意和会发生的奇迹,疯狂用堕落和沉沦来报复自己,也报复旁人,那么十六年来根深蒂固的“所有人都不爱我”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本会像他偏执冷漠的性格一样,一直到老到死,直到被他带入坟墓中,但却在这一刻,悄然如融化的雪,在太阳下分崩离析。   他本不是性格偏执阴郁的坏人,出生在钟家,他也本该像有钱人家的小孩一样,一出生就拥有花不完的财富,获得一家人的宠爱,一生拥有趣味相投的三俩知己和忠贞温柔的爱人,充实又幸福地度过这一生。   但事实是,他一出生便没了父亲,从小便被亲人忽视、被保姆虐待,站在十六岁的人生坐标上回望往日的人生,除了那些落在身上或者心上疼痛还时不时的会入梦来折磨他的神经,竟找不出一丝甜味,寻不到一丝乐趣可言。   滚烫的眼泪顺着脸庞流了下来,落在了祁轻筠的手背上,钟雪尽见祁有岁哭了,面露惊讶,正想上前,却被祁轻筠竖起指尖抵在唇边,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也不要上前。   钟雪尽见此一顿,站在庭院内没有动作,而祁轻筠则上前一步,伸出双臂将几乎要哭成泪人、却沉默压抑的没有从嗓子里泄出一丝哭腔的祁有岁揽进了怀里,掌心在祁有岁的后背拍了拍,低声道:   “哭吧,有父亲在呢。”   话音刚落,祁有岁的眼泪迅速淌了下来,沾湿了祁轻筠的锁骨,祁轻筠像是终于找到亲人的小动物,义无反顾地一头扎紧祁轻筠的怀里,将脸埋进祁轻筠脖颈,痛痛快快地哭出了声。   他先是压抑地啜泣呜咽了几声,嗓音沙哑难言,紧接着在祁轻筠的轻声安抚和鼓励下,哭声逐渐大了起来,哭的那样绝望,又那样委屈,像是要将多年来的痛苦一一哭干净似的,哭声切割空气,凄厉难言,让人不由得想起了八年前,那尚且还是个半大孩子的他,被迫穿上黑色的小西装,在雨中的葬礼上,久久抱着钟雪尽的遗像和骨灰,哭的那样肝肠寸断,甚至直到葬礼散场,都还在不停掉眼泪,以至于在大人们要将钟雪尽的骨灰放入墓中时,情绪失控之下竟然挣脱众人的钳制,扒着骨灰盒不愿意放手,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妈”之后眼前一黑,伤心欲绝中,竟然直接昏迷了过去。   在之后,祁有岁便大病了一场,接连失去两位至亲的他性格逐渐变的扭曲,以至于让人们开始指责他为何没有成长为一个好孩子,却忘记了好像这个世界从始至终就没有善待过他。   他也想做爸妈的好孩子,想在难过的时候对着父母委屈,想在高兴的时候在他们怀里撒娇,被批评被赞美,最后成长为一个知荣辱、懂进退的年轻人。   可惜他早就没有爸妈了。   可惜没有人教他、喜欢他。   祁有岁的哭声愈大,理智决堤情绪失控之下,积攒的委屈骤然爆发,一边抽泣一边问祁轻筠为什么他的爸妈都不要他了,为什么都要让他抱着这对没有生气的遗物活着想念他们,是不是他们都不喜欢自己、都讨厌自己,所以才把自己一个人丢在这里,孤独一生。   这一连串带着啜泣的质问听的祁轻筠这个性子冷淡的人都忍不住皱眉,心中无端也因此疼痛起来,更加用力地将祁有岁搂在怀里,轻声安慰着:   “怎么会呢,我们都很爱你......”   “你妈爱你,我也爱你......”   “世界上怎么会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呢,没有的......”   祁有岁哭的直摇头,像是完全不相信祁轻筠的话,站在一旁的钟雪尽见祁有岁哭的这样悲切,眼中也湿了,片刻后神使鬼差地走了上来,站在祁有岁的身边,隔着半米左右的距离,犹豫着将手臂搭在祁有岁的肩膀上,生疏地安抚着,眼中满是痛苦和愧疚之色,却惶惶然,不敢靠近。   祁轻筠看了他一眼,右臂一揽,使力直接将钟雪尽一同搂紧自己怀里。   钟雪尽踉跄几步,犹豫地抬头看了祁轻筠一眼,对上对方深邃黑润的瞳仁后,又默默地低下头,神情闪过一丝犹豫,片刻后却没有挣扎。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慢慢地将额头靠在祁轻筠的肩膀上,左臂则犹豫地搭在痛哭失声的祁有岁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掌心附在祁有岁的肩膀上,甚至还能感觉到对方包含痛苦的颤动和经年未曾愈合的伤口疼痛时带来的无措。   钟雪尽承认,在这一刻,他后悔了。   后悔当初只顾自己沉溺于悲伤的冷漠,后悔自以为对祁有岁安全的保护却无形中放任自己变成了彻底无视,后悔自己极度自私一心想复仇别人却最终让他的孩子尝到了人间至深刻至黑暗的报复。   这悔意来的太迟太迟,钟雪尽想。   也许他已经不配做祁有岁的母亲。   祁轻筠不知道钟雪尽作何想法,怀里抱着一大一小,恍然想起若是自己当年没有死,顺利赶到病房时,或许也是像现在这样,一手抱着自己刚出生的孩子,一手抱着和他一样开心的钟雪尽。   他们本该是,最幸福的一家人。   三人各怀心思,心中所想仿若隔云端般相距万里,但此刻身体却贴的极近的不差分毫,在日光照射不到的树荫底下,互相依偎着,微风沙沙,吹起满树的银杏枝叶,如雨般纷飞蹁跹,浮起三人的金色发梢,远远看去像一幅明朗的画般,无端带着些许温馨和温情。   仿佛本该如此,仿佛应当如此,仿佛......早该如此。   从前银杏树下只有祁轻筠一个人,后来有了钟雪尽,现在.......还有了他们共同的孩子祁有岁。   是他们两个人的孩子。   怀里抱着祁有岁,对方的眼泪是如此的沉重,以至于让祁轻筠自重生以来心中一直存在的虚无和不踏实感濒临消失溶解,像太阳下崩裂的泡沫,一声炸响,最终,让一颗心重重落地,轰然作响落到了实处。   ........   相框做好后,三人告辞离开。   因为林遇山帮了三人一个大忙,所以在林遇山托他们给自己的女儿带点东西过去时,祁轻筠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答应。   祁轻筠知道,即使林遇山忘了林粹是自己的女儿,但血浓于水,那刻在骨子里的关怀,是永远割舍不去的。   也许,这就是亲缘吧。   坐车回去一路上,祁有岁的脸红的能冒出蒸汽,似乎对自己在祁轻筠和钟雪尽面前哭了这件事觉得十分羞耻,在回城的大巴上一直将脸面对着窗,似乎宁可把脖子拧断也不想见人。   虽然脾气还是有点怪,但好歹不像之前那样暴躁阴郁了,在大巴上撞到人,在祁轻筠的眼神示意下,还知道说小声对不起。   祁轻筠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在对方的抱怨咕哝声里说了一句真乖,回头见钟雪尽白着脸,似乎有些晕车,便靠过去,将对方纤瘦的身躯揽进自己怀里,轻轻拍着对方的手臂,示意对方休息。   钟雪尽自从祁轻筠车祸去世后,一看到车眼前就血红一片,不停泛恶心,更不要说坐这种空气不流通的大巴,闻言便将身体靠在祁轻筠的臂弯里,闻着对方身上令人心安的气息,慢慢进入了浅睡眠。   祁轻筠见他呼吸平稳,眼珠也慢慢地挺止了乱动,似乎是睡着了,正想也眯一会儿,大巴却忽然急刹车,祁轻筠整个人向前倒去,又因为惯性倒了回来,在这个过程中,唇角不经意地碰到钟雪尽白皙的额头,引起一片温热的摩擦。   祁轻筠怔住了。   心脏开始加速跳动起来,那意外的吻让他不受控地想到了上辈子和钟雪尽耳鬓厮磨的时候,一时间喉咙发紧,喉结上下滚动。   似乎是感受到额头的温热,本来就没睡熟的钟雪尽迷蒙地正想睁开眼,眼前忽然一暗,微烫的掌心便盖住了他的眼睛。   似乎是害怕钟雪尽看到他眼底的侵略性,从而吓到对方,祁轻筠并没有将掌心从钟雪尽的眼睛上移开,钟雪尽也没问他为什么突然要这样做,两人像是早恋的年轻人般,呼吸缓缓交缠,在无人的角落偷偷做着心照不宣的事,然而他们的儿子此刻正侧躺在他们的身边,正闭眼休息着。   漫长的沉默过后,不知过了多久,大巴终于停了下来。   祁轻筠这才将盖在钟雪尽眼睛上的手掌拿开,钟雪尽正闭着眼,仿若一无所知,但不断轻颤的睫毛却暴露了他的紧张。   祁轻筠没有说话,将祁有岁叫醒后,便拉着两人向门外走去。   他来到林粹的店里,将林遇山托自己带给林粹的土特产之类的放到前台,就想离开。   “相框修好了吗?”   林粹说了一声“谢谢”后收下,状似无意地多问了一句。   店里此时没有什么人,祁轻筠想了想,估摸着也不会打扰到林粹的生意,便笑着回了一句:   “修好了,谢谢粹姐。”   “有岁,来,谢谢粹姐。”   祁有岁被祁轻筠按着脖子押到林粹面前,不情不愿地抱着失而复得的相框,终于不像之前那样嚣张了,余光觑了祁轻筠一眼,学着对方的模样和动作,对林粹点了点头,极其生疏地道谢:   “谢谢粹姐。”   看着自家儿子这么乖,祁轻筠摸了摸他的头,忍不住笑了。   祁轻筠现在正处在人生中最青春年少的时候,相貌精致隽修,笑起来五官灵动,仿若上好的丹青工笔在白布上洒下的水墨笔画,一派写意风流,双眼明亮有神,容颜漂亮锋利,像是被春雨润过的君子兰,温润夺目。   “........”林粹看了看祁轻筠和祁有岁一眼,不知想到什么,神使鬼差道:   “你们俩挺像的,又是同学,挺有缘分,不如我给你们照一张相吧。”   祁轻筠闻言愣了愣,心想自己确实好像从来没有和自己的儿子合过照,心中有些行动和犹豫,片刻后方迟疑道:   “会不会太麻烦粹姐了。”   “不会,刚刚送你们去乡下,结果回来就接了一个大单,我还得谢谢你们。”   林粹拿到自家父亲托他们给的土特产,心怀感激,加上生意还算顺利,心情颇好,笑着叫内间的摄影师出来,“小陈,你来一下。”   扛着相机的摄像师正在调试镜头,闻言掀开帘子走了过来,边走边问:   “粹姐,怎么了?”   “正好没什么事,你来,给他们两个拍一张照。”   林粹将祁有岁和祁轻筠推到摄影师面前,兴致勃勃道:   “我跟你说,他们俩和我以前的一个老朋友长的超级像,简直是一模一样。”   说完,她还有些遗憾道:“要是我那个朋友还在,说不定能亲眼看到这两个孩子长大,真可惜。”   摄影师闻言奇怪地看了林粹一眼,似乎是在思考什么朋友会引起林粹的重视,视线在落到祁有岁和祁轻筠身上时,眸光中却陡然闪过一丝惊艳,惊讶道:   “你们两个是双胞胎吗,长得真像!”   “不是,他是我儿子。”祁轻筠闻言笑眯眯地摸了摸祁有岁的头,被祁有岁一掌拍开,双唇无意识地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到底却没有否认。   “........”高中生之间经常会有互认爹的事情发生,摄影师闻言倒也不以为意,只笑着揶揄道:   “那你们父子俩长的可真不错,稍微收拾收拾就能当明星出道了。”   祁有岁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似乎是不太习惯别人夸她,祁轻筠面上倒是坦然大方,笑了笑:   “谢谢。”   “来吧,站到这里,让我想想拍什么主题为好。”摄影师和两人寒暄了一会儿,紧接着便直入主题,盯着祁有岁和祁轻筠看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   他的眼珠转了转,视线无意中落到一直盯着祁轻筠和祁有岁看、目光温柔的钟雪尽的身上,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没搭对,脑海中忽然灵光一现,指着钟雪尽兴奋地一拍大腿,跃跃欲试道:   “你既然说你是他爹,不如我们以你们三个人为主角,拍一期以亲子为主题的写真吧!”   祁有岁闻言愣了愣,顿时有些勃然大怒,吭哧吭哧喘了半天,好用力才将脱口而出的脏话憋了回去:   “我不要!”   摄影师本身就是学艺术的,第六感通常会比别人敏感一些,强一些,闻言也不管自己的话有多惊世骇俗,只感觉感觉到了就可以拍,闻言揶揄道:   “别呀,多合适,你看你长的,简直就是你身边这两个人的结合体。”   钟雪尽保持沉默,没有说话,而是反射性地去看祁轻筠,林粹以为他的沉默代表拒绝,也在旁边笑着开口,有些可惜道:   “别说,除去年龄,单看样貌,不说他们是一家人,谁信啊。”   “既然粹姐都这么说了,那哪里好意思不拍。”祁轻筠并没有什么异议,笑着转向摄影师,语气带着些许不容置疑:   “那就拍吧。”   “祁有岁,你过来。”   祁轻筠招了招手,示意对方走过来。   一看到这个手势,祁有岁便形成反射般走了过来,等走到祁轻筠面前站定时才感到懊恼,梗着脖子看了钟雪尽一眼,一声嘟囔道:   “我不要他当我妈。”   “他哪得罪你了。”   祁轻筠淡然道:“长得像你妈又不是他的错,对吧?”   说完,他还意有所指地看了钟雪尽一眼。   钟雪尽察觉到他的视线,默然低下了头,无意识抠了抠手指,心虚地掌心发汗。   祁有岁被祁轻筠的话气的眼睛通红,用力攥紧拳头,浑身发抖,但还是忍下了想要打人的冲动,怒道:   “我才不要他当我妈!”   祁有岁越说越气,越想越气,情绪失控之下竟然当着祁轻筠和钟雪尽的面,用力咬了咬牙,怒气冲冲道:   “我干嘛要再找个妈?我妈对我又不好,又不关心我,还不要我,我干嘛还要再找个对我不负责任的妈?!”   他这句质问很明显有赌气的成分,但钟雪尽听了,眸光一颤,下意识觑了一眼面色复杂的祁轻筠一眼,心中剧烈一沉,将头低的更深,脖子几乎要和躯体垂直,动了动嘴唇,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了........”祁轻筠看了一眼明显情绪激动的祁有岁,叹了一口气,余光注意到笑容逐渐凝滞的摄影师,像是刻意缓和气氛般,淡笑道:   “人家只是开玩笑,不愿意拍就不拍吧。”   “你只和我拍。”   说完,祁轻筠将祁有岁搂过来,冲着摄影师笑道:   “麻烦你了。”   “不麻烦。”   摄影师赶紧招呼别人布好景,简单地拿了个打光板,拿起摄影机,低声道:   “来,看镜头!”   “1、2、3!”   话音刚落,随着一声喀嚓声,祁轻筠和祁有岁的合影便被永久定格在了照片上。   两个人一连拍了好几张,而钟雪尽则被隔绝在摄影圈外,目光黑沉,神情无措,沉郁的气质似乎和周遭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   当拍摄快要结束时,祁轻筠放开祁有岁的手,看了钟雪尽一眼,顿了顿,走下台,拉住了钟雪尽的手。   钟雪尽抬起眸,惊讶地看着祁轻筠,而祁轻筠只是笑笑,转过头对摄影师道:   “麻烦您再给我和他拍一张吧。”   “不需要换景吗?”   “不用。”祁轻筠将钟雪尽搂到自己怀里,手臂圈住他的后腰,贴的严丝合缝,淡声道:   “就这么拍吧。”   摄影师闻言背后一凉,忍不住回头,果然对上一旁脸臭的和什么似的祁有岁的眼神。   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三人有什么恩怨情仇,但左右再拍一张也不费什么事,满口应了下来:“好。”   祁轻筠和钟雪尽的合照十分简单,两个人均穿着校服,亲密无间的靠在一起,像极了一对相爱多年的恋人,和祁有岁及祁轻筠的合照夹杂在一起,忽然有些格格不入。   有一种前面还是温馨亲子节目,往后一番就是狗血八点档的爱情故事的感觉。   摄影师还是对三个人没有一起拍一张“全家福”这件事有些遗憾,因为三个人的颜值都高,因此没怎么精修,简单将照片洗出来后用相册装好,递给祁轻筠时开玩笑道:   “你们这一家人,是我拍过的颜值最高的一组。”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不可以将这组照片交给我做宣传商图,我还想请你做我的模特。”   摄影师最近打算单飞,已经和林粹说好了干完这个月就走,成立自己的工作室。因缘巧合之下,他真的是一眼就相中了祁轻筠,刚刚就想当着林粹的面挖墙角,在得知祁轻筠还没有签任何工作室后,更是蠢蠢欲动。   “当然可以。”祁轻筠想了想,觉得有一笔收入来源有也不错,痛快地应了下来:   “那我周末再过来,和你详谈这件事。”   “好!”摄影师笑眯眯地将相册递给祁轻筠,低声道:   “既然要商用宣传,我觉得这组相册,可以取一个主题名,叫《重生》。”   他说这话时,眼神无比认真,一时不知道该让祁轻筠叹服他意识的敏锐,还是艺术细胞的活跃,想了想,笑道:   “不如,叫《重遇》吧。”   说完,祁轻筠提笔在相册的空白处落下一行字,将自己和钟雪尽的合照塞进了相册里,交给了祁有岁,在对方抗拒的眼神中,温声嘱咐道:   “别丢了。”   祁有岁哼了一声,心中仍然带着怨气,半晌只能不可无不可地低头。   但是,当他结果相册,视线在落到相册封皮上时,眸光却倏然一滞,指腹不受控地在封皮下方滑过,引起细微的摩擦热意,一字一句地念出声,最后眼眶也逐渐热了起来。   印着金色花纹的纸质相册简单大方,下面被人写了一行小字,字迹如他的主人一般干净清朗,一笔一划如同铁画银钩,整整齐齐地写着九个大字:   “待惜取团圆,莫教分散。”   待惜取团圆,莫教分散.......   这是最好的祝福,也许,也是最不可能做到的祝福。   祁有岁见此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向祁轻筠,盯着对方看了半晌,目光深邃复杂的几乎要让祁轻筠看不懂,片刻后才忽然说道:   “祁轻筠,我们去做亲子鉴定吧。”   祁轻筠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短暂的不可思议后,竟下意识问道:   “不需要找你爸妈的遗像了?”   “不需要了。”   祁有岁不动声色地将相册翻到最后一页,看着钟雪尽和祁轻筠两人刚刚照的照片,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接受了某种遗憾般:   “不需要了。”   祁轻筠闻言动作顿了顿,并没有再问太多,只是抱了抱他,随后一手搂着钟雪尽,一手拉着儿子,便和林粹告辞。   林粹笑着和他说了再见,还将手机还给了他。   待祁轻筠带着儿子回到学校后,班上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祁有岁画的黑板报被人毁了。   他的黑板报设计本该是整个年段甚至是全校最优秀的那个,然而,等评委组的人到教室判分时,才忽然发现黑板报被人画的乱七八糟,根本看不出任何美感,当场就给判了零分,让满怀希望的十班同学失望而归。   十班的黑板报是祁有岁画的,一开始大家还心疼这么好的黑板报被破坏了,后来渐渐有风言风语传出来,说是祁有岁做人太差,所以才会被人报复,说的多难听的都有,着实把祁有岁气了好几天,整个人是肉眼可见地蔫了,闷闷不乐了好久。   这件事祁轻筠托班长楚却泽去查,得到的回答确实教室的监控当天恰好坏了,且没有目击证人,再说每天来往教室门口的人那么多,难保不会是别的年纪的人记恨祁有岁,所以故意报复。   话说到这里,祁轻筠也觉得有些难办,正想再多查几天,结果接到学校通知,这几天要开展军训,祁轻筠只能又被老师抽调去准备相关的事宜,无暇顾及祁有岁。   所以,当军训开始的时候,祁轻筠还是没有揪出毁了祁有岁黑板报的幕后黑手。   军训场上,祁有岁染着一头黄毛,好在有帽子遮挡,把刘海掀上去就不太看得出来,但不巧九月秋老虎卷土重来,汗意像水一样淌过全身,祁有岁打着耳钉,伤口不期然发炎了,肿的老大,一解散回到宿舍,祁有岁放下了在旁人面前拽的二五八万的脸,疼的直吸气,就差哀嚎了。   “你这不行,发炎了,再不处理就会水肿,更疼。”祁轻筠弯下腰,对着台灯将祁有岁的耳垂仔细检查一边,冷酷地下了结论,随后还吓唬道:   “不把耳钉取了,小心严重点,医生把你的耳朵割掉。”   祁有岁吓傻了,想象了一下自己没有耳朵的画面,语气都哆嗦了起来,想哭又不敢哭,哽了哽,下意识求助地看向祁轻筠,小声道:   “那怎么办啊........”   “我可以陪你去医院看的,有岁。”楚却泽坐在他们身边假意写作业,实则一直在注意两个人的动静,闻言放下笔,赶紧道:   “我陪你去吧。”   “你不用去,别为他耽误学习。”上辈子,祁轻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因此一直习惯性地把楚却泽和祁有岁当做孩子,况且祁有岁是他亲儿子,他怎么可能把他丢给别人管:“我晚自习请假,带他去医院看就行了。”   祁有岁想想也是这个理,按照楚却泽爸妈的性格,要是对方成绩掉了,他爸不得因为这个,把家里的晾衣架打断。   一想到小时候他扑上去替楚却泽挡的那几下毒打,祁有岁现在还觉得有些记忆犹新,那几道抽痕在他身上留了快一个月左右,很长时间都是青紫交加,还带着血块血点,疼的他头皮都发麻,下意识打了个哆嗦,赶紧道:   “他说的对,有祁轻筠陪我去就行了。”   不然你又得挨打了。   祁有岁心想。   楚却泽不知道祁有岁心底所想,闻言眼神一暗,垂下头用力攥紧了衣角,许久才僵硬地勾起一丝笑,那笑容像是木偶上被人刻上去的弧度,无端有些渗人:   “........好啊。”   “不过我听说,钟雪尽晚上也请假,据说是有事回家去了。”   楚却泽手上拿着假条,有意无意地在两人面前提起了钟雪尽。   祁有岁亲近祁轻筠,讨厌钟雪尽,但祁轻筠和钟雪尽关系有是肉眼可见的好。   话音刚落,一想到这几层关系,祁有岁的面上果然闪过一丝纠结,开始犹豫要不要和祁轻筠一起出去了。   “........”祁轻筠看了楚却泽一眼,心中一动,却没说什么,拍了拍祁有岁的脑袋,拿起了椅背上的衣服:   “走了。”   祁轻筠穿好衣服,回过头见祁有岁还坐在座位上没有动,想了想,一针见血道:   “我现在可以直接刷通卡带你出去,楚却泽要明天告诉柳老师后才能请假出去,你确定要疼一个晚上?”   感受着伤口处突突的疼意,一想到还要带着两边发烂肿胀的耳垂睡一晚上,祁有岁顿时不敢耽搁了,赶紧从座位上站起身,直接跟上了祁轻筠的步伐,完全没有看到,楚却泽陡然阴沉下来的神情。   因为钟氏名下的德仁私人医院离学校最近,所以祁轻筠优先带着祁有岁去了德仁。   祁有岁不愧是钟氏的太子,一路上挂号都十分通畅,但是烦心的是祁有岁和他妈一样怕疼,一开始切开伤口排脓就痛的嗷嗷直叫,像杀猪似的,祁轻筠一边哭笑不得地安慰他,一边被他吵得耳朵疼,到最后终于受不了了,眼看着医生已经拔出耳钉发到托盘上,开始收尾,便借着买水的理由,溜出了病房,走之前叮嘱祁有岁在外面的走廊等他,他很快回来。   自动贩卖水的机器每层都有,但祁轻筠刚刚进来的时候顺带记了一下位置,知道在祁有岁所在科室的另一边,便懒得绕一大圈过去买,于是走出病房,脚步一转,便直接拐到楼梯间,慢悠悠地插兜走上楼。   七楼是有精神心理科,并不安静,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的脸色都算不上好看,气氛沉闷,惹得祁轻筠脸上的闲散也微微收了起来,慢慢地走到自动贩卖机面前,扫码接了一瓶水。   随着一声“咕咚”的响声,水瓶滚落在底下,祁轻筠弯腰下去拿,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祁轻筠心中咯噔一下,反射性地回过头去,正好看见钟雪尽带着帽子,半张脸隐在阴影中,冷着脸从他身边走过。   脚步匆匆,像是没有看见他。   祁轻筠握着水,站在原地愣了好半晌,眼看着钟雪尽的背影消失在精神科的问诊科室内,这才反应过来。   他的眉毛及其轻微地动了动,随即像是有些疑惑地拧了起来。   钟雪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据楚却泽所说,钟雪尽不是回家去了么,怎么又会出现在医院里?   祁轻筠还没将这个问题想明白,或许又像是猜到了却不愿意去相信,表情逐渐变的凝重起来。   他的身体先于意识,跟上钟雪尽的步伐,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钟雪尽所在的科室外,看着上面刺目的“心理科”三个字,后背靠着墙,盯着反光的天花板,眼睛刺痛,只觉冰凉的温度蔓延至四肢百骸,牙齿因为寒冷甚至开始微微发起颤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祁轻筠的双腿像是在地上生了根般,许久未曾动弹,一直到双腿发麻发木,科室内才传来轻微的动静,咔哒的开门声响了起来,祁轻筠心里一惊,赶忙背过身躯,将自己掩在了楼梯间的门后。   借着一层模糊的玻璃,祁轻筠看见钟雪尽疲惫地从科室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沓纸。   他的脸色很白,像是涂了一层雪白的妆,难看的有些吓人,拖着酸软的步伐,向电梯间走去。   祁轻筠跟在他身后,沉默地看着对方交钱、拿药,随后一个人坐在医院门口的花坛边上,吹了好久的冷风。   晚风卷起钟雪尽单薄的衣角,钟雪尽将一堆药抱到自己的膝盖上,沉默地开始拆药盒,哔啵的锡纸破裂声如刀般一下一下地切割着祁轻筠的神经,看着钟雪尽膝盖上成堆的药片,祁轻筠的心脏不由得开始发麻发痛起来,像是被一只大手攥住,狠狠地揉成不规则的形状;又如同被一记重锤狠狠敲打,沉重的连呼吸都变慢。   钟雪尽不知道祁轻筠一直在看他,攒了满满一堆的药片,随后直接伸出手,一把塞进口中,也不就着水喝,就像嚼糖豆似的,麻木地动了动嘴,咯吱咯吱地嚼着苦涩的药片。   他整个人像是自虐似的,吃了一把又一把,但嚼的速度显然跟不上塞药片的速度,没嚼完的干涩药片很快哽在喉咙口。   没有水的润滑,钟雪尽动作一顿,表情逐渐变的扭曲起来,随后身躯前倾,忍不住开始干呕,整个人趴在花坛边上开始吐,吐完又机械性地开始抓起药片直接吃,循环往复,像个神经病似的,面无表情地看着往来地人用惊愕的目光盯着自己,眸底还有被胃里的酸水和药片逼出来的眼泪,眼尾看上去通红一片,神情狰狞恐怖的如同从地狱里逃出的择人而噬的恶鬼,眼睛布满血丝,甚至有些骇人。   祁轻筠从来没见过钟雪尽这幅模样。   在祁轻筠的印象里,钟雪尽一直是一个十分温柔,性格单纯的富家公子,他也曾说过,最喜欢钟雪尽温柔的一面,因此从未有一天想过,会有一个人顶着和钟雪尽一模一样的脸,做着类似于神经病一样恐怖的事情。   祁轻筠像傻了似的愣怔在地,整个人说不出是害怕还是心疼,而钟雪尽吞完药片,摊在地上喘息了半天,随后像喝醉的人似的,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冷漠地将手中刚买的药又全部丢进垃圾桶,在祁轻筠胆战心惊的眼神里,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准备过马路。   等绿灯一亮,钟雪尽便抬起脚步,往斑马线上走。   然而,他忘了,他刚刚吃了药,又坐了那么久,药力已经开始迅速上头。   眼前的绿灯开始变的重影模糊,钟雪尽的头开始晕了起来,脚步有些踉跄,又很快稳住,耳膜忽然传来车辆轮胎刹车时刺耳的摩擦声,却没能将他惊醒,此刻,他满脑子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好想就这样,不管不顾地睡下去。   这一念头甫已出现,夜风拂过他微微开始涣散的瞳仁,双腿逐步似灌了铅般沉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头好晕。   钟雪尽甩了甩头,强撑着想走过这段路,然而他一边抬腿,双腿像是被人固定在原地似的,怎么也走不出半寸,身边的行人的身体逐渐变的透明,□□消失,变成一缕轻烟,脸上挂着奇怪地表情从他身边飘过去。   周遭的一切逐渐变的黑了下来,像是六七点的雨幕,风声咆哮呼啸拍打在他脸上,树木枝丫横生张牙舞爪,天色黑暗阴沉,如同一片深色的池塘,不动声色地将所有的光亮都吸走了。   钟雪尽有些急了,他想赶紧走出这片奇怪的地方,然而当他开始用力抬腿时,脚腕上突然一重,他低头一看,一个只有上半身、截面还淌着血、肠子流了一地的人正趴在地上,用染着血的指尖攥紧他的脚腕,让他不得动弹分毫。   死尸湿润打结的头发蜿蜒迤逦缠住了钟雪尽的裤脚,趴在地上的人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灰白阴森的脸,如同阴雨下的水泥墙,唇却仿佛涂了鲜血,黑多白少的眼球凸出眼眶,朝钟雪尽阴森森地笑了笑,如恶魔低语:   “去死吧.........”   “去死吧钟雪尽.........”   “你害死了你丈夫,你怎么还有脸活着啊..........”   “去死..........去死...........”   说完,他陡然放开了面色苍白的钟雪尽,钟雪尽挣扎的身躯无意识地往前倒,一辆大卡车突然从他面前驶过,传来一阵急刹,钟雪尽陡然从梦境中回过神来,甩了甩头,定睛一看,前方正是祁轻筠的车!   祁轻筠在车里!   这个念头像一阵惊雷般在钟雪尽的脑海里炸响,他脑海中顿时清醒一片,忽然发了疯般迈开沉重的腿,努力向祁轻筠跑去!   他不能让祁轻筠死,他不能让他死!   在钟雪尽的世界里,他此刻正在跑向祁轻筠,然而落在正常人祁轻筠眼底,就是钟雪尽站在马路中央发了会呆,等到绿灯快结束之后,忽然发了疯般撞向即将迎面朝他驶来的大卡车!   祁轻筠的行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惊恐的双眼瞬间瞪大,身体先于意识,用力握紧拳,大喊了一声:   “音音!”   这一声如同焰火,在一瞬间爆发出强烈的光亮,瞬间刺破钟雪尽黑沉暗淡的精神世界,又似钟声般“当——”地在耳边敲响,钟雪尽神经质地一颤,本能地停住脚步,张了张嘴,像是反射性般,愣愣地应了一声“在”。   祁轻筠的心砰砰直跳,冷汗已经顺着鬓角淌了下来,耳膜轰鸣混着风声将梦境和现实割裂,撕扯理智,几乎要将他的灵魂劈成两半,前一半是担忧,后一半则是......恐惧。   眼看着钟雪尽应过他之后,忽然皱了皱眉,似乎有些奇怪祁轻筠怎么不在车里,下意识循着声音的源头,一寸一寸地转动脖子,像是不习惯这具身体般,机械的动作似一尊僵硬的木偶,几秒过后,涣散的视线终于落在祁轻筠的脸上。   他涣散的瞳仁在看到祁轻筠的一瞬间,微微凝聚起来,但似乎还像是认不到人般,很认真地打量着对方,疑惑地歪了歪头。   祁轻筠只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打着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力咽了咽口水,一边张开双臂,一边走向马路中央的钟雪尽,余光看着钟雪尽周遭已经开始不停按喇叭的车辆,紧张的双手出汗,心脏跳动的声音几乎要撞破肋骨。   他试图不惊动迷茫中的钟雪尽,尽量缓下语气,颤声道:   “音音,到我这里来。”   钟雪尽看了祁轻筠一眼,像是不认识他一样,陷入了久久的梦魇中,僵硬着身躯,许久未动。   祁轻筠却不放弃,像是诱哄贪玩跑出去不着家的猫崽回家,一声一声,带着坚持不放弃的诱哄,在无人在意的地方,脚步紧张的几乎要瘫软:   “音音,到我这里来,那边危险。”   他伸出手臂,站在马路边上,看了身侧明亮的车流,心中微沉,微微咬牙,正想再往前迈一步,钟雪尽却忽然动了。   他虽然没能认出祁轻筠,但潜意识里也意识到一旦祁轻筠跨出那条线,会有危险,于是本能地抬起脚,想要阻止对方的动作。   他穿越过人潮,一步一步,重新走向祁轻筠,到最后脚步虚浮,甚至踉跄几步,直接栽倒进了祁轻筠的怀里。   祁轻筠立刻借住钟雪尽,将浑身无力的他拖到马路边上,掌心托起尚且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表情迷茫如同稚子的钟雪尽的脸,感受着对方冰凉的脸蛋逐渐人气,几乎要落下泪来。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谁把你变成这样的.........   祁轻筠抱着钟雪尽纤瘦的身躯,眼眶一热,轻轻地吻着对方的额头,直到看到对方在自己的安抚下,一双迷茫混沌的眸子,在他怀里逐渐变的清明。   钟雪尽清醒时发现在自己正倒在祁轻筠的怀里,茫然地眨了眨眼,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来到了医院外的马路边上,有些奇怪地“嗯?”了一声,心想自己刚才不是还在打车来医院的路上吗,怎么突然跑到马路上来了?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正想站起身来,一滴滚烫的眼泪却忽然落在了他的额头上,紧接着两滴、三滴,烫的他心尖猛然颤动,指尖用力掐紧掌心,几乎要攥出血来,不可置信地一寸寸抬起了眼。   他这一抬眼,便对上了祁轻筠暗淡的双眸。   祁轻筠此刻正抱着他,脸颊上全是冰凉的水痕,眼底藏着雾气,面上却无甚表情,让人看不出他心底所想,整个人和他一起瘫坐在地上,似乎一句话也不想说。   钟雪尽慌了,他不知道祁轻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半跪在地上,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祁轻筠的脸:   “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   是谁欺负你了........   “钟雪尽,为什么不告诉我?”   祁轻筠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闻言只是更加用力握紧他的手腕,几乎是咬牙切齿般,用着极大的自制力才压下了嗓子里的破碎和沙哑,颤声道:   “为什么要瞒着我,你没死?”   “..........”   钟雪尽心脏砰砰直跳,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祁轻筠通红的眼睛,喉结滚动,感受着对方握在自己手腕上近乎失控的力道,张了张嘴,半晌愣是没能开口说一个字。   他记不清自己在解离的时候做了什么,又暴露了什么,以至于让祁轻筠如此难过。   .....是他的错吗?   是不是,他又做错了事?   “你刚刚回头了。”   见钟雪尽始终保持沉默,祁轻筠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第一次学会说话般,缓缓开了口,眼尾猩红,嗓子里像是含着血般干疼:   “在我叫你的时候。”   他每说一个字,心中的怀疑便散去一份,面上的肯定便多上一分,掌心用力按住眸中同样含着眼泪的钟雪尽的肩膀,像是怕对方逃掉般,紧接着用力将对方揽入怀中,抱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紧,再也不想放手:   “我现在确定......你就是音音。”   “是.......我的音音。”   “..........”   “为什么?”在终于确定一件事实,心中的大石头倏然落地的瞬间,祁轻筠抱着始终未曾开口的钟雪尽,滚烫的眼泪顺着他的脖颈掉了进去,十六岁的少年本该是最恣意张扬的年纪,此刻,却在爱人的怀里哭的像个孩子,声声质问如同泣血,似尖刀般割狠狠着钟雪尽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不和我相认?!” 第24章 “妈,你来了......”   初秋的夜晚,忽然下了一阵大雨,肃肃潇潇的雨丝混着风,疯狂拍打着路边的树枝,在逐渐亮起的灯光下如同鬼影般横生枝节,张牙舞爪,泛着浅灰色,鬼魅飘荡如幽灵。   冰凉的水液顺着祁轻筠的发丝、眼睫滑下,慢慢地打湿脖颈、锁骨,似玉般泛着釉色,又被祁轻筠抬手,慢慢抹去。   他动作间,怀里趴着的人依旧一动不动,安安静静地窝在他怀里,蜷缩成一团,看上去小小的一只,好像不管祁轻筠对他说什么,都不会开口。   但是,钟雪尽也没有跑,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贴着祁轻筠,像是某种寄生生物,只能靠在祁轻筠的身上,不断汲取对方身上的血肉才能活下去。   祁轻筠抬眼看了阴沉的天幕,忍了忍,到底还是忍下了心底的情绪,沉默着将一只掌心盖在钟雪尽的头顶,单手将对方抱了起来。   他长的并不壮,身量还是少年刚抽条长高时的模样,但钟雪尽实在太轻了,以至于他攒够了十分的力气,到真正将钟雪尽抱起来时,也不过只用了八分。   脖子上传来一阵暖意,祁轻筠看了看慢慢将额头抵在自己脖子上的钟雪尽一眼,提醒对方双腿夹紧自己的腰,随后也不管对方应没应声,托起他的臀部,脚步一转,将他抱进了一旁最近的酒店内。   因为要带着祁有岁来医院,怕进出门不方便,祁轻筠便随身在包里带了身份证。   等到真的要出示身份证订房时,钟雪尽好像有点儿破罐子破摔,不肯从祁轻筠身上下来,祁轻筠没办法伸手去掏身份证和手机,手足无措地抱着他,略有些尴尬地对酒店前台笑了笑。   前台倒表示理解,主动走上前,体贴地拿走了祁轻筠包里的身份证和手机,付完款后便将房卡交给了祁轻筠。   祁轻筠说了声谢谢,伸出指尖将房卡夹在指缝里,抱着钟雪尽走进了电梯,用淡然的视线注视着众人,举止落落大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个人现在身上穿着校服,动作举止却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现在这个年纪应该有的表现。   鸳鸯交颈,如相爱多年的夫妻般亲密。   祁轻筠来到预订的酒店门前,将房卡插进墙上的卡槽,滴的一声,酒店的灯光就亮了起来,他正想将钟雪尽放到床上后先去洗个澡,谁料刚刚将钟雪尽放到床上,钟雪尽两只大长腿便如同游蛇般缠上了他的腰,凑过来想要吻他的唇。   祁轻筠略微一怔,随后沉着脸将钟雪尽推开,语气有些淡漠,只冷声让当坐着不要动,随即一句话也没说,一言不发地径直进了浴室。   他转过身,完全不想去看钟雪尽脸上如今不知所措的表情。   咔哒——   在浴室门的一瞬间,祁轻筠紧绷的身躯才陡然一松,精神陡然放松的瞬间,身形不由得摇摇欲坠,差点踉跄着摔倒在地。   他捂着额头稳了稳许久的心神,才艰难地靠着门板微微往下滑,慢慢地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发了许久的呆后,伸出十指插入额发中往上捋,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揪着头发,借着轻微的刺痛,缓缓理着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其实,对于在医院碰到钟雪尽这件事情,祁轻筠并不觉得这是巧合。   因为德仁本来就是钟氏的私人医院,如果钟雪尽要看病,首当其冲的选择当然会是自家的医院。   但问题的重点不在,而是在直到今天亲眼看到钟雪尽去医院、吃药发病,祁轻筠才真正确定以往的在钟雪尽身上看到的不对劲的事情,根本在于钟雪尽精神或者心理状态出了问题,并不来自于他的敏感。   其实,能佐证钟雪尽生病的事情有很多,比如为什么对方会在第一眼看到他时就发了疯神经质般想脱他的衣服,为什么会在吃饭的时候总是强迫症般去擦桌子,为什么会莫名其妙说自己脸上有好多血,为什么身上总是会有那么多的伤口,为什么会主动去撞大卡车。   只是之前这些事情,都被祁轻筠有意无意地无视了,其实现在只要稍微想想,就知道假如那些伤口不是祁有岁干的,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钟雪尽在发病的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乱跑出去,在外面把自己撞伤了。   一想到这里,祁轻筠心中顿时一痛,像是被数百根刀片瞬间扎穿心脏,滋味难以言表。   他很难形容现在心理的感受,一方面,他有些不解于钟雪尽瞒着他不肯和他相认的事情,一方面又心疼于对方的遭遇,脑子很乱,乱的快炸了,但他同时也知道,他现在是比以往,更需要清醒、更需要理智的时候。   因为至少现在,钟雪尽还需要他。   水龙头被打开,哗啦啦的冷水被一双手掬起,泼湿了有些惨白的脸色。   祁轻筠看着镜子里被雨淋得狼狈的自己,苦笑着摇了摇头,走到浴缸前放好水,调试好温度,却并没有洗,而是深呼吸,等准备好后,方打开了房门。   他一开门,坐在床上抱着膝盖安静地等他的钟雪尽立刻抬起了头,像一只一直等待主人发号施令的小奶狗,眼睛黑润,一眨不眨地看着祁轻筠,像是只要祁轻筠一松口,就能飞扑进怀里。   祁轻筠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将钟雪尽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用毯子捂住他的身体防止着凉,随后用晾衣架晾好他的湿衣服后放到衣架旁自然晾干,随后打开房间内的空调调高温度,拿起吹风机开始吹钟雪尽被雨淋湿的头发。   在这个过程中,钟雪尽乖觉的很,祁轻筠让他脱衣服脱就衣服,让坐好坐好,小心翼翼觑着祁轻筠的脸色,闭上嘴一句话也不敢说。   直到呜呜的吹风机声停了,祁轻筠才将光\\裸的钟雪尽抱起来,放到早就备好水的浴缸里,坐在边上,眸子里清凌凌的,无半点杂念,淡声道:   “先洗澡吧,别着凉了。”   说完,他站起身,丢下这句话就想离开。   钟雪尽立刻游过去,伸出湿漉漉的指尖揪住了祁轻筠的指尖,有些不知所措道:   “对不起.......”   “.........”   祁轻筠反手揪住他的手腕不让他碰,力气加大,指骨甚至有些泛白,在钟雪尽的皮肤上掐出了五个指印,冷淡地反问道:   “现在知错了?早干嘛去了?”   钟雪尽嘴唇动了动,不敢反驳,也不敢喊疼,只能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   毕竟以前,钟雪尽作为钟氏的幺儿,虽然性子温柔,但被一家子宠久了,难免也会任性也会作,偶尔处理事情也会失误、欠考虑。   但无论怎么样,他心里却知道不敢惹祁轻筠生气,毕竟对方一旦生气,后果要比想象中严重许多。   祁轻筠虽然不打人,也不搞冷战,他只会想方设法先替钟雪尽处理没处理好的残局,随即好心平气和地把这件事的利弊及处理的最佳方式一一和钟雪尽说清楚,随后再离开让对方自己想,有时候钟雪尽没能及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祁轻筠也不会多说什么,该关心的还是会关心,但钟雪尽就是受不了祁轻筠无形中流露出的对自己失望的眼神,乖乖地把能改的尽都改了。   祁轻筠的话,一直比家里那个经常对儿子吹胡子瞪眼的父亲钟知春说的要容易被人接受的多,可以说,钟雪尽真正的性格和为人处世方式风格的形成,很大一方面有祁轻筠耳濡目染影响的因素在,所以钟雪尽会比任何人都要更离不开祁轻筠,敬他为丈夫,也畏他似心中的神明。   但尽管钟雪尽知道自己惹祁轻筠生气了,但仍旧揪着祁轻筠不放手,大有一种有本事你就把我手砍了的破罐子破摔感,像个发霉的小蘑菇似的,焉了吧唧地窝在浴缸里,小声试探道:   “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祁轻筠嗤笑一声,倒还真是坐了回去,单手掐住钟雪尽柔软的脸蛋,用力掐了掐,凝视着对方黑润的眼睛,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是淡声反问道:   “换你你不生气?”   钟雪尽脸上的丧气意味更加浓重,抿唇有些不知所措,指尖用力抠了抠掌心,看样子有些局促不安。   “不过.......既然你不想走,我就不走。”祁轻筠知道生气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始终保持绝对的理智和清醒,不要因为失控做出伤人伤己的事:   “但是,你要我回答我几个问题。”   像是生怕祁轻筠会因为生气丢下自己走掉,钟雪尽赶紧点了点头,讨好地用下巴再祁轻筠的掌心蹭了蹭。   “别撒娇。”祁轻筠随意拍了拍他的脸,语气却无比认真道:   “待会我问你的问题,你想回答,就回答;不想回答,就保持沉默。不管怎样,我都不会逼你。”   “但你不许撒谎,也不准真假掺半模棱两可地说,能做到吗?”   钟雪尽想了想,像小学生似的用力点了点头:“能。”   祁轻筠这才笑了一下,沾湿双手,挤了一点沐浴露帮钟雪尽打身上的泡沫,一边斟酌一边问:   “你什么时候重生的?”   “比你早一年。”   “什么时候生的病?”   “你死后第二年。”   “什么病?”   “........精神分裂。”钟雪尽犹豫了好久,小心翼翼地觑了祁轻筠一眼,纠结了好久,才鼓起勇气小声坦白。   但出乎钟雪尽意料的是,祁轻筠面上没有任何嫌弃的表情,反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神色,随即用花洒冲干净他身上的泡沫,又慢慢问道:   “严重吗?看过医生吗?”   “.......看过。”钟雪尽见祁轻筠面色平淡,这才慢慢放下心,随即眸光逐渐变的暗淡,似乎是想起了过去某些不好的回忆,缓缓低下头,只露出一个漆黑的发旋,气息看上去有些低落:   “上辈子......看了好久,一直在看。”   “效果怎么样?”   祁轻筠知道这种病不好治,尤其是重度的精神分裂,不是几句安慰和鼓励就能痊愈的,但仍然抱着一丝希冀,低声问道:   “最后治好了吗?”   “........没有。”钟雪尽果不其然摇了摇头,“治疗效果时好时坏,但死之前还是没有治好。”   “........”祁轻筠闻言默了片刻,心中像是被一只大手攥紧,以至于令他有些窒息,缓了好半晌,才勉强开口继续问道:   “那.......重生之后,看过医生吗?”   “........没有。”钟雪尽诚实道:“没有时间。”   祁轻筠弹了一下他的眉心,叹了一口气,将洗干净的钟雪尽拉起来,用浴巾擦干净他身上的水珠,将其抱到床上,顿了顿,才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怎么会没有时间?”   “要找你。”钟雪尽抠了抠被单,很快回答道:   “要找你。”   他一连重复了两遍,语气里带着些许固执。   “我都死了,你找我干什么?”祁轻筠无法理解钟雪尽怎么会两辈子都纠结于同一个人的死活,下意识道:   “干嘛一直纠结于一个死人?”   “你没死!”祁轻筠话音刚落,钟雪尽的情绪忽然变的激动起来,蹙起眉头音量拔高,瞳仁一瞬间变的黑沉,暗潮翻涌,表情微微狰狞,不停地强调道:   “你没死!你不会死的!”   “我会找到你,我会找到你.........”   不知为什么,钟雪尽忽然又陷入了某种梦魇之中,捂着头表情有些痛苦,一直开始碎碎念,似乎想要说服别人,但更说服自己。   “.......”   要不是自己现在真的没死,祁轻筠多少会觉得钟雪尽有些毛病,转念一想,对方好像确实是有病。   他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害怕,上前将钟雪尽揽进怀里,像哄小孩似的拍了拍,温声道:   “好好好,我没死,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舒缓温柔的嗓音如优美的钢琴般在安静的房间里漾开,声线似山间潺潺的溪流般清朗,好像有什么神奇魔力般,在祁轻筠的安慰下,钟雪尽的情绪竟然逐渐平静下来,瞳仁也恢复了清明,用力抽了抽鼻子,伸手抱住祁轻筠的腰,埋在他脖颈处闷声道:   “嗯,我知道你不会死的。”   “........”钟雪尽趴在祁轻筠怀里,看不清祁轻筠骤然暗沉下来的眼眸,只听见对方语气顿了顿,才低声哄道:   “听我的话,去看医生,让他给你做心理治疗,好吗?”   “.......不想看。”不知道为什么,一说到做心理治疗,钟雪尽就皱起了眉,像是有些抗拒,含糊道:   “看不好。”   “给我一个为什么说这句话的理由,可以吗?”祁轻筠盯着钟雪尽,并没有立刻责骂他,而是慢慢地引导钟雪尽开口,语气依旧很温柔。   钟雪尽抱着膝盖坐在床上,被问到这个问题时,脚趾抠了抠床单,莫名感觉身上有些冷,抱住了头。   不知想到什么,他嗓子一时间有些发疼发紧,一直保持沉默,似乎是不想回答。   祁轻筠也不逼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许久后,钟雪尽实在受不住这样的眼神,才慢慢动了动唇,一边觑着祁轻筠的神色,一边试探性地嗫喏开了口:   “.........儿子长到四岁零三十天的时候,在幼儿园的画画比赛里拿了第一名。”   “嗯,然后呢。”祁轻筠语气不急不缓,完全没有问钟雪尽为什么要突然把话题扯到祁有岁身上来。   也许是受到祁轻筠无声的鼓励,钟雪尽犹豫了一下后,之后的话便顺了起来,虽然仍旧小心翼翼,但起码比上一句流利了不少:   “那时医生刚好和我说,说我的精神状态已经稳定好转,可以尝试着再和儿子接触。”   “我立刻去找儿子,儿子见到我特别高兴,说想让我陪他去游乐场玩旋转木马。”   “这是我第一次带他去游乐园。他玩的很高兴,玩累之后,说渴了,想喝可乐,但又不肯从旋转木马上下来。”   “我看他玩的高兴,不想逼他下来,没办法,只能让路过的保安帮我看着他,并且叮嘱他千万不要从旋转木马下来,如果遇到事情就大声喊我,但一定要乖乖待在原地等我回来。”   “结果我刚转身没有两分钟,儿子就不见了。”   说道这里,钟雪尽语气一顿,又看了祁轻筠一眼,在对方始终温和的眼神里用力咬了咬牙槽,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狠狠闭眼,继续道:   “后来我才知道,儿子在我走之后又一个人跑下来找我,结果在路上被爸的仇家盯上,准备要把儿子带走。”   “儿子在抱上车前不断挣扎,额头不小心撞到车的尖角,出了好多血,他怕疼,哭的很厉害,我追上来看到这一幕......当场病发了。”   钟雪尽将脸埋进膝盖,声音也低了下去,蜷缩成一团,黑发湿哒哒地垂在耳侧:   “.......等我反应过来,想绑架儿子的人早就躺在了地上,满脸是血不知是死是活,我手上拿着沾血的木棍,儿子就在旁边一脸惊恐地看着我,还哭着问我是不是因为他不听话,没有信守承诺,所以要打他。”   “之后.......我就恍惚间再次发生了解离,一个人不知走到了哪里,儿子一路哭着在后面追我让我不要丢下他,我没听见,直到我哥赶到将儿子带走。”   “之后......我就再也没脸见儿子了。”钟雪尽用力忍下眼底的眼泪,但晶亮的眼泪还是从他脸上掉了下来,喃喃地将脸埋的更深,似乎是在逃避什么不堪的回忆:   “我没脸见他。”   祁轻筠安静地听他说完,脸上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方道:   “也是因为这个,才不肯和我相认的吗?”   “怕我知道你有病,嫌弃你,觉得你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所以一直没脸面对我?”   “......”钟雪尽垂下头没开口,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祁轻筠眸色中闪过一丝了然,他从钟雪尽沉默中知道他猜中了,虽然不止这个原因,但也八九不离十。   他叹了一口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钟雪尽傻还是别的什么,不容置疑道:   “既然如此,就更要治。”   “一个医生说的不对,治不好,我们就换一个,直到治好为止。”   钟雪尽闻言摇了摇头,在这件事上竟显露出往日一样的固执:   “他们都治不好我。”   说完,顿了顿,似乎有些委屈,又有些难堪,小声道:“只会骗我,让我吓到儿子。”   祁轻筠没说话了。   他知道没办法和精神病人讲道理,再说也不急于一时,见钟雪尽吃了药精神有些不济,小声说头痛,只能暂时搁置更多的疑问,先哄他睡下,打算日后再从长计议。   夜晚的天幕逐渐暗了下来,天幕黑沉沉地压在山头,似乎一砚黑墨打翻,风吹的更加厉害,噼里啪啦的雨声拍打着窗外的窗户,雨丝趁着缝隙飘洒进来,晕染了一地的清冷。   祁轻筠怀里抱着钟雪尽,眼睛睁着望着天花板,满脑子都是钟雪尽的事,一会儿在想钟雪尽和那个长得和他像的男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一会儿在想钟雪尽上辈子到底是怎么死的,脑子乱糟糟的,完全捋不出一点思绪,反而越想越清醒,没有半分睡意。   而且,从进酒店开始,祁轻筠的心就沉甸甸的,就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一件事,但又记不清到底忘了什么。   眼看着外面的风刮的愈急,雨下的愈大,清凉的雨已经顺着窗户飘进来,无端带来一丝冷意,钟雪尽埋在祁轻筠怀里含糊地轻哼了一声,微微缩了缩肩膀。   祁轻筠低头见此,暂时撇开心头的愁绪,知道钟雪尽有些冷了,给他盖好被子,起身想要关上窗。   现在已经是半夜两三点,除了不远处德仁医院的灯牌和24小时便利店,很多店铺都关门了,街上行人稀少,雨从四面八方蔓延开来,充斥着听觉和视觉。   祁轻筠往外看了一眼,正想关上窗,拉上窗帘,视线在不经意触及德仁医院的瞬间,奔腾的雷声忽然如同天崩地裂般在夜幕中轰然炸响,刺眼的电光闪过窗帘,撕破天幕摩擦空气几乎要滋出星火,将祁轻筠的脸色照的如同鬼般惨白一片。   祁轻筠被雷声吓得手一抖,瞳孔收缩,与此同时,艰涩的思路像是石头般瞬间被电光崩开劈成粉末,心中压着的念头少了阻滞,顿时如潮水浮上心头,刹那就让祁轻筠变了脸色——   他终于想起来他忘了什么——   他把祁有岁忘在医院了!!!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祁轻筠只觉大脑顿时如同被一砰冷水浇下,五脏六腑仿佛都被冰块凝结,浑身冰凉一片,似乎连血液都要倒流,直冲上脑门。   他浑身一颤,踉跄着扶住窗台,随即迅速反应过来,颤着手在黑暗中摸索着,穿好晾干的衣服,穿好鞋拔腿就想往门口跑去。   即使知道祁有岁不太可能还待在医院傻傻地等自己,但祁轻筠就是莫名有些心慌,心脏砰砰直跳,手脚发冷,恨不得立马飞奔到医院。   因为心中焦急,他动作不免大了一些,把向来睡不好的钟雪尽惊醒了,揉了揉眼睛爬起来,问祁轻筠,疑惑道:   “怎么了?你要去哪?”   “儿子还在医院!”祁轻筠穿好外套,没室内找了一圈没找到伞,用力掐着指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迅速想着办法:   “我待会去酒店前台借伞,外面雨大,你不要出来,我去找儿子。”   “我跟你一起去。”   一听到祁有岁可能还在医院,钟雪尽的神色也顿时紧张起来,一骨碌披衣坐起,爬下床迅速穿好鞋,就要跟着祁轻筠往外走。   两人一出门,还没来得及打开伞,就被雨打在地面上溅起的湿痕扑了一脸,空气中尽是湿哒哒的痕迹,无数雨丝落在地上打出一个个水泡,后又聚成小水塘,汇成一条条晶亮的溪流,哗啦啦顺着地势低的地方流。   天地之间,洒满了银丝,闪电一次接着一次,如同游走的白蛇般将天空撕裂地支离破碎,钟雪尽抬头看着几乎要被电光照如白昼的天,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神情大变,面色惨白,颤声对祁轻筠道:   “儿子他怕打雷!”   “别慌,这时候不能慌,说不定儿子早走了。”祁轻筠撑开伞,先给蹲下身给他卷裤脚的钟雪尽吃一颗定心丸,随即和钟雪尽一起,不要命般并肩冲进雨幕中。   “你刚刚让儿子在哪里等你?!”   钟雪尽挽着祁轻筠的手臂,只感觉手中的伞像是无骨的杨柳,被风吹的七扭八歪的,额发也被狂风吹乱,挡在眼前看不清前方的路,脚一踩下去就是一脚的水,冷意透过袜子往上蔓延。   远方乌云滚滚仿佛黑烟从无形的烟囱中冒出来,暴雨几乎像是瀑布般飞流直下三千尺,连带着钟雪尽的声音都被噼里啪啦的雨声打散,听不清楚,只能扯开嗓子喊:   “他会在原来那个科室吗?!”   “........我刚刚叫他弄完后在医院门口的标牌等我,不要乱跑。”   祁轻筠被钟雪尽这么一问,面上顿时浮现出不好的预感,他心道祁有岁不会这么傻真的一直在医院门口等自己不要乱跑吧,但心中又放心不下,拉着钟雪尽趟着一地哗啦啦的湿水往医院门口跑。   夫夫两个人撑着一把随时可能被风吹飞的伞,焦急地在医院门口转了一圈,找了半天,找的汗都出来了,才终于在门前刻着医院名称的大石头下面,找到了一团小小的影子。   祁轻筠定睛一看,是祁有岁。   他一直信守承诺,乖乖地蹲在和祁轻筠约定的地方,像根木头桩子般戳在地上,哪里也没去,傻傻地不知道避雨,浑身都被淋得湿透。   湿哒哒的水痕顺着衣角往下淌,身体几乎和地上的雨融成一体。   此时的他,脸色苍白,嘴唇冻的发紫,抱着膝盖像个被主人抛弃的小动物,牙齿因为寒冷轻轻地打着颤,睫毛全湿了,粘连在一起,一头耀眼金色的黄毛此时已经被雨淋成了一缕一缕,像个落汤鸡般好不可怜,在雨中如同一艘破烂的小船,被风雨打的东倒西歪。   祁轻筠见此心中一痛,赶紧跑过去,用力抓住祁有岁的肩膀,大声道:   “你是傻子吗,雨下了三个小时,你就一点不知道躲雨的吗?!”   祁有岁没说话。   祁轻筠这才发现,他盯着自己的瞳仁有些涣散,像是在借着微弱的灯,想要辨明眼前出现重影的两个人是谁,但眼皮却像是不听使唤似的往下沉,神志逐渐不清晰,脸上逐渐泛起诡异的红色。   祁轻筠面色一沉,用力抓紧他的身体,这才发现祁有岁的身体烫的有些吓人,像是刚从烤箱里捞出来似的,连带着呼吸都冒着热气。   祁有岁发烧了。   陡然意识到这一点后,祁轻筠的脸色顿时铁青,但他单手打着伞不方便,眼神示意一旁的钟雪尽赶紧将祁有岁拉起来。   其实,不用等祁轻筠说话,钟雪尽也主动伸出了手,没成想高烧烧到糊涂的祁有岁却支撑不住,被拉起来后双腿一软,踉跄几步,径直栽倒进了钟雪尽的怀里。   他发了烧,神志不清,此刻像是个软乎乎的动物幼崽,将烧的发红的柔软脸侧贴在钟雪尽的肩膀处,似乎是感受到了年幼时曾经渴望而数度不可得的安心气息,轻轻蹭了蹭,口中吐出灼热的气息,神志不清地喃喃道:   “妈,你来了..........”   钟雪尽眸中一热,眼泪差点夺眶而出,摸着祁有岁的头发嗓音发颤:“嗯,妈来了,别害怕。”   祁有岁将脸埋进钟雪尽的怀里,尾音逐渐像是山间的岚雾,被风一吹,便弱了下去,小声道:“有岁这次有很乖,一直在等你.......没有乱跑........”   “你别生我气.....”   说话间,祁有岁再也支撑不住,被淋得湿透的身体无力顺着钟雪尽的身体慢慢滑下去,声音像细弱的小猫,无力地央求着:   “.........你和爸爸,别丢下我........”   “.......带有岁回家好不好?” 第25章 “带你回我家。”   祁有岁发烧了。   他长这么大以来,不是第一次发烧,但许是曾经被保姆虐待过,留下了不少的心理阴影,所以生病的时候也不似往日里那般乖张,只是白着一张虚弱的小脸安安静静的睡着,打点滴时整个人陷在粗糙的医院被单里,不吵也不闹,像一个被太阳晒蔫的小蘑菇,在角落里清浅地呼吸着。   钟雪尽也淋了一身雨,反正澡是白洗了,重新湿透的衣角顺着椅子腿往下淌水,手指不自觉地发颤,整个人淋得面色惨白,比床上的祁有岁面容还要难看几分,整个人都快要自闭了。   他又没照顾好儿子。   祁轻筠和医生谈完话回来,就看到钟雪尽坐在睡着的祁有岁身边,垂下头用指尖神经质地绞着衣摆,神情十分难过。   祁轻筠毕竟是和钟雪尽同床共枕多年的夫夫,只一个表情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动作一顿,走了过去,低下头在钟雪尽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声音轻柔的像是河畔飘荡的柳枝,掌心有一下没一下揉着钟雪尽的后脑勺安慰:   “儿子会没事的,别难过,嗯?”   钟雪尽没抬头,柔软的头发失落地划过耳侧,他伸出双臂搂住祁轻筠的腰,在对方怀里蹭了蹭,声音还有些哽咽:   “………对不起……”   他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祁轻筠没有说什么“别瞎想”之类的话来直接否定钟雪尽,只是摸了摸对方的头发,笑道:   “好了,别丧着一张脸,待会儿子看到心情也不好。”   话说到这里,钟雪尽想了想,觉得祁轻筠的说的也有道理,用力用手掌搓了搓脸,把白皙的脸蛋都搓红了,用力地握紧拳应道:   “你说得对,不能让儿子看到我这样。”   祁轻筠笑着弹了一下他的眉心,又看了床上睡着的祁有岁一眼,意有所指道:   “一个大蘑菇,一个小蘑菇。”   太阳要是再照不进来,大蘑菇和小蘑菇是都要发霉了。   因为三个人都还是学生,不能在医院呆太久,所以祁轻筠和钟雪尽决定两个人轮流在医院照顾祁有岁。   平时白天,祁轻筠只让钟雪尽在放学的时候过来,他则在医院守着祁有岁。   但一旦得空回到学校,祁轻筠不仅要学习,还得去处理学生会的事情,下课后又得去医院看着一大一小,加上摄影师那边也会找他,医院、学校和工作室三头跑,况且他现在读的课程内容和二十几年前也不太一样,生活学习起来不免有些吃力,好几次差点在公交车上睡过站,整个人疲惫的很。   钟雪尽将他的付出看在眼底,除了心疼,一时间竟也无可奈何,屡次想帮忙,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才能真正分担祁轻筠身上的重担。   不过好在祁有岁这个人还比较争气,神志不清烧了两天之后,便逐渐退烧了,人也不再迷糊了,闹着要出院。   得知这个消息后,祁轻筠心情便好了一点,也顺利和摄影师签署了短暂的协议,有了临时的工作,不用再担心生活费的问题。   加上三人拍照商用的照片已经投入使用,一笔钱款便被打到了祁轻筠的账户上,祁轻筠揣着一笔钱去医院时,恰好经过一家首饰店,看见一对夫妇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正在给自己刚出生的儿子买长命锁和银对镯。   在南港,刚出生的小孩一般都是要接受家长和亲戚赠与的戴长命锁和银对镯的,戴的越重,说明这个孩子越受家庭亲朋的宠爱,也预示着小孩以后的命会越好。   祁轻筠头一回当爹,还没有给自己的孩子买过长命锁和对镯。   祁轻筠想了想,走了进去,估摸着自己的存款,入手买了一对银对镯。   长命锁年纪小的时候戴不奇怪,年纪大了戴起来就太怪了,不如对镯好看。   祁轻筠想了想将打包好的礼物放进斜挎包里,走进了医院。   本以为祁有岁醒之后,身体虚弱,起码还能和钟雪尽好好相处,没想到祁轻筠刚一进门,那天在酒吧里遇到的七仙女又再次出现了,手里提着一堆麻辣小龙虾、炸鸡汉堡,甚至还有人扛着啤酒来“看望”祁有岁,将整个病房挤得乱哄哄的,像枝头上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吵得人脑仁都疼。   祁轻筠简单扫了一眼,发现那天试图和祁有岁发生点什么的女装大佬也来了,坐在祁有岁旁边,手上戴着塑料手套在慢条斯理地剥虾壳,白皙的指尖捏着龙虾肉,沾了沾满是红油和麻椒的汤底,凑到了祁有岁的面前,柔声道:   “有岁,吃吧,你平日里不是最爱吃这个了吗?”   祁有岁平日里爱吃麻小是没错,但他现在生病了,水米未进地打了两天的点滴,让他刚醒就吃麻辣小龙虾,不得当场把人送走?   祁轻筠见此,面色顿时不太好看起来。   钟雪尽呢?这么多人在这里,他怎么也不看着点儿子?   祁轻筠的余光下意识搜寻原本应该在这里的钟雪尽,发现他被祁有岁的狐朋狗友们排挤在病房的角落里,一言不发,像是被老师批评的学生般,垂头靠墙站着。   他背在身后的手还上面染着白色的粥粒,皮肤上海能隐隐看出烫伤的红痕和水泡,面前的地上则滚着一摊沾了灰尘的白粥,迎着晨光似乎还在冒着热气。   祁轻筠见此眉心微皱,黑着脸径直将钟雪尽拉进病房的卫生间里,替他冲洗干净手上的白粥。   钟雪尽一动不动地任由他动作,在晶莹清透的水痕冲洗下,手臂上的烫伤和原本青紫的伤□□错在一起,微微鼓胀,更显狰狞。   祁轻筠攥着钟雪尽的手腕,深吸一口气强行忍下心里的怒火:   “谁干的?”   钟雪尽垂下头,不敢去看祁轻筠的眼睛,指尖抠了抠掌心,用沉默应对:“………”   “实话实说。”祁轻筠看着钟雪尽身上的伤,感觉自己的耐心在逐渐流失,沉声道:   “不听我的话吗?”   “………儿子的朋友。”   钟雪尽听出祁轻筠的语气已经有些不大好了,害怕祁轻筠生气,赶紧解释道:   “也不是什么小伤,忍忍就过去了。”   “钟雪尽。”   话音刚落,祁轻筠深吸一口气,面色就逐渐变的严肃起来,语气很淡,但是却不乏力度,一字一句认真道:   “我以前以为,祁有岁问题很大,需要好好教育,但现在——”   他话锋猝然一转,直接将话题引到了钟雪尽身上,一针见血道:“我发现,你的问题比祁有岁更大。”   钟雪尽猛然抬起了头,面上闪过一丝呆滞,疑惑地歪头,似乎有些不太理解祁轻筠的话,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祁轻筠,片刻后只小声道:   “我是不是……又做错事情了?”   “对。”祁轻筠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这回没惯着钟雪尽了,直接指出问题所在:   “你还没发现吗?你太依赖我了。”   “你要知道,你不仅仅是我的爱人,也是祁有岁的母亲,你也有资格教育他,让他成长为一个身心健康的大人,而不是一味地妥协、退让,让彼此都遍体鳞伤。”祁轻筠拍了拍钟雪尽的脑袋,声音轻了下去:   “我不可能一直看着你和祁有岁,我也有不在的时候,那时候,你要照顾好祁有岁,更要照顾好自己。”   钟雪尽的瞳仁逐渐失去焦距,反射性地抱住脑袋,肩膀微微蜷缩起来,慢慢摇头退到墙边,试图通过坚实的墙面找回些许安全感,喃喃道:   “不,我做不好,我一个人照顾不好儿子的.......”   “我们都是第一次学着当父母,但是即使我们都不完美,也请你勇敢一些,可以吗?”   祁轻筠并没有怪钟雪尽,他的话并不严厉,相反,语气很温柔,也很认真,也没有长篇大论的说教,只是站在平等的立场上,和钟雪尽讨论这个问题。   眼看着钟雪尽再度沉默下去,再也不肯开口,祁轻筠叹了口气,顺手关上卫生间的门,抱着对方的腰将他抵在了门上,垂下头,温柔地含住了钟雪尽的唇。   钟雪尽一开始还有些抗拒,紧咬牙关别过头,但很快又在祁轻筠的温柔下溃不成军,无意识地张开嘴迎上祁轻筠的吻。   他的嘴角濡湿渗出银丝,又被祁轻筠用指腹抹去,唇齿交缠间嘴角泄出一丝轻吟,像小奶猫轻哼似的,刚才紧绷的面部线条柔和下来,乖巧的像是可以任人揉捏的团子。   这是两个人重生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吻,但却不掺杂任何情\\色意味,更多的确是安抚。   考虑到两个人的年龄,祁轻筠并没有更近一步,只是点到为止,分开时在钟雪尽的眉心额外再亲了一下,伸出指尖在垂头的钟雪尽耳垂上捏了捏,引起一片微烫的痒意,嗓音带着笑意:   “算我求你,帮帮我,好吗?”   祁轻筠没直说让钟雪尽帮他做什么事,钟雪尽也没有问,但祁轻筠相信对方能明白。   与此同时,他心里也清楚——   改变不急在一时,但思想上的转变,促使钟雪尽主动去寻求医生的帮助,而不是用抗拒的心理去面对治疗,才是最重要的。   钟雪尽没有给祁轻筠一个明确的答复,祁轻筠也不逼他,两个人静静地抱了一会儿之后,之后才心照不宣地一起出了卫生间的门。   只是和之前两个人刚进去相比,钟雪尽的唇比原来要红肿些,腿也有些软。   然而,也就才十分钟不见,桌子上那盆小龙虾好像已经被人吃的差不多了,祁有岁的脸色比原来更白,趴在病床边吐得不行,整个人面如菜色。   这才不到两天,他就瘦了一圈,钟雪尽给他煮的白粥被打翻在地,和之前的他一样无人问津。   他身边的小混混陪着他吃喝玩乐惯了,都是不会照顾人的主,看祁有岁吐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时间仿佛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齐刷刷站在他身边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地挠头,病房里安静的只剩下祁有岁干呕的声音。   祁轻筠只觉得自己再继续叹气,人都要提前老三岁,眉头轻蹙,走到祁有岁身边,蹲下身看着垃圾桶里的一堆虾壳,指尖轻轻抬起祁有岁的下巴,低声问:   “吃了多少刚刚?”   他刚刚不是不想直接上去阻止女装大佬,但是为了早点让祁有岁远离这些人,还是要让地方实打实地吃到苦头才是。   祁有岁生病了果然有些傻,闻言老老实实地抬起头,虚弱地伸出一根手指头。   祁轻筠的眉头蹙的更紧:“一斤?”   祁有岁:“一盆。”   祁轻筠:“……”   他都被气笑了:“祁有岁,你是真的不怕死,嗯?”   “刚打完点滴就敢吃这些,小心直接肠胃炎。”   祁轻筠坐在床边,将难受的说不出话来的祁有岁揽到怀里,伸出手有一下每一下地替对方揉肚子,掀起眼皮看着眼前排排站的七仙女:   “他身体不舒服,你们看完他就直接走吧。”   “你谁啊!”七仙女中有个红毛尤其不服祁轻筠,他本是祁有岁身边的跟班一号,在祁有岁身边捞了不少钱,如今眼看着似乎有个人要代替他的位置,情绪顿时激动起来,声音也随之提高,尖利的像是指甲刮擦黑板,刺的祁轻筠和祁有岁的眉头同步皱了起来。   “你走开,让我替老大揉。”   说完,他拨开人群,伸出他的手臂就想去拉祁轻筠。   祁轻筠看着对方刚刚喝过酒,满是酒渍和油污的手指甲,眉头皱的更紧,轻啧一声,在红毛伸手扒拉他的一瞬间,用力按住红毛的手腕,声音沉冷仿佛夏日的碎冰碰撞白瓷碗:   “刚刚,是谁推的钟雪尽?”   “疼疼疼!!”红毛被祁轻筠攥的感觉骨头都仿佛被生生扭曲了,痛的面容略微狰狞,急的疯狂用剩下一只手去拍祁轻筠,像是一只炸毛的麻雀疯狂叫唤:   “放手!!”   周围的剩下的六仙女听到惨叫声都急了,想上前去帮红毛,但又畏惧害怕于祁轻筠身上那种过于凌厉的气势,只消对上对方冷淡沉凝的眼神,就仿佛被吓住般钉在原地,不敢动弹。   “没人说话?”祁轻筠一直手还在不紧不慢地替祁有岁揉肚子,目光将其余几个人扫了一遍,看的他们战战兢兢不敢吱声,才慢条斯理地将另一只手用力将红毛的手腕往里折,折的红毛的掌心已经几乎要与手臂平行,再次发出杀猪般的痛叫,面无表情地冷声开了口:   “没人说话的话那我就默认是他了。”   其实祁轻筠不用问,也知道推钟雪尽的人一定是之前在酒吧里那个言行举止最嚣张的红毛,但他之所以要再问一遍,就是要挨个敲打这几个人,警告道:   “以后,你们,离祁有岁和钟雪尽远一点。”   红毛被他折磨的鼻涕眼泪流了满脸,几乎要比钟雪尽刚刚手被烫还痛个百倍,滋儿哇啦乱叫:   “你谁啊你,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祁轻筠眼尾一压,正想说话,怀里的祁有岁却突然动了,倏然抓住枕头往红毛身上一扔,暴躁道:   “吵死了!滚!”   “........”   偌大的病房内,因为祁有岁愤怒的叫喊声,一时间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他,耳边只余自墙边回荡开来的回声,片刻后重新落入了寂静,落针可闻。   祁有岁打着点滴的手捂着胸口,用力喘着气,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红毛凶祁轻筠就没来由的暴躁,很像是自己也被冒犯了似的,本来生病了情绪就不太好,被这么一激,整个人就跟河豚炸了似的,恨不得替祁轻筠扎死这些人,阴沉沉道:   “他让你滚出去,你们没听见吗!”   眼看着祁有岁也替祁轻筠说话,红毛身躯一僵,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似乎是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又怕得罪生病的祁有岁,犹豫半晌只能委委屈屈地垂下头,收回被折脱臼的手。   他欲言又止了片刻,不知道祁有岁为什么忽然替祁轻筠说话,但又不敢反抗祁有岁,本想带着小弟们先走,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将脚收了回来,舔着脸小心翼翼道:   “老大,我们刚刚来看你买了不少东西,你看能不能........?”   他说话时一直冲祁有岁挤眉弄眼,似乎是在暗示着什么。   他本来长的就不好看,一露出这个表情就更丑了,祁有岁闻言,脸上神情更差了,胃里忍不住一阵翻江倒海地难受,弯下腰猛吐,把肚子里的东西吐干净了,才有气无力地翻开包,随意摸出一张卡,像打发叫花子似的烦躁道:   “这里有一万,拿着赶紧滚吧。”   祁轻筠坐在一旁看完了全程:“......”   他的儿子还真是人傻钱多啊。   思及此,祁轻筠忍不住看了看红毛一行人送来的东西。   他们这些人模样看着不大,也就十七八岁左右,还不是会照顾人的年纪,买给祁有岁的小龙虾啤酒炸鸡林林总总摆了一桌,看上去很多,但全都不是适合病人吃的东西,且总价不会超过三百,就算一帮人打车过来看祁有岁,撑死来回也就总共花了五百。   现在对祁有岁一开口要报销,就能倒挣九千五,难怪那红毛眼睛都亮了,活像一千瓦的探照灯似的。   红毛盯着祁有岁手里那张卡,搓了搓没被祁有岁折断的那只手,脸上刚刚浮起的那层扭曲的痛意被他勉强压下,忍下心中的不甘和腹诽,做出一副笑模样想要接过,结果还没碰到那张卡,空中忽然伸出骨节分明的指尖,径直取走了祁有岁手里的卡。   “.......”   红毛和祁有岁同时愣住了。   “你们来看病人,礼物钱还需要病人报销,我开天辟地长这么大以来,真是头一回见这种事。”   祁轻筠坐在祁有岁身边,手里把玩着那张卡,不轻不重地在桌子上敲了敲,撩起眼皮时面上虽然在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语气淡淡:   “你们是真把人当傻子骗啊?”   话音未落,祁轻筠忽然站了起来,重新将卡塞进迷茫的祁有岁的手里,一把抄起身边的椅子,一步一步靠近那些小混混,手臂青筋暴起,瞳仁黑沉,仿佛月下寒潭,蕴含着深不见底的暗流,细细看去竟然有些恐怖。   他背光站着,长身玉立,阴影将祁有岁完全遮蔽,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吓人的话:   “你们要是再欺负他,我现在就弄死你们,你们敢不敢试试?”   小混混们吓得抱在一起,面色一抖:“.....”   祁轻筠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和现在的表情有多么吓人,也许是他上辈子当总裁时保留下来的气势太具有压迫感,更重要的是他刚刚的一招杀鸡儆猴,已经在对付这帮只想骗骗钱财的十六七岁的小混混时占了先机,因此还没等他再多说两句,光着一句话,就足以让这群小混混在反应过来之后,吓得抱头如鸟兽散。   祁轻筠看着小混混们落荒而逃的模样,面上的阴冷才如潮水般褪去,又恢复了往日里清冷淡然的模样,低笑一声,砰的一下将椅子放回原位,刚转过身,就看见祁有岁像吓傻了似的看着自己,僵着身躯瞪着他,眼睛像是要凸出来似的,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干嘛,吓到了?”   祁轻筠将椅子拖回祁有岁的床边,将那堆垃圾食品收好不让祁有岁碰,省的吃了上吐下泻。   “.......还好。”祁有岁打死不承认自己刚才确实是被祁轻筠的突然变脸吓到了,但是被对方维护的感觉又好像还不赖,纠结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们刚才要是不走,你会弄死他们吗?”   祁轻筠给他削苹果的动作一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现在是法治社会,我吓唬吓唬他们而已,干嘛要动真格做违法犯罪的事情?”   祁有岁默了:“......”   #诡计多端的男人#   许久,祁有岁才缓过神来,用手指抠了抠被单,艰难道:“那你刚刚抄凳子.......”   “祁有岁。”祁轻筠将苹果整整齐齐地摞在透明的玻璃碗里,插上牙签,递给他时认真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是所有的暴力,都只会带来恐怖。”   祁轻筠平静道:“有时,有人不得已采用暴力,只是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人。”   “所以假如你曾经看到你最爱的人动用了暴力,你也不要害怕他,因为他只是想保护你,明白吗?”   祁有岁闻言一怔,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自己四岁那年,钟雪尽拿着木棍和几名绑匪扭打的血腥暴力场面。   那时候他真的害怕极了,以至于多年以后,仍旧记得钟雪尽满脸血舞、表情狰狞地将木棍插进绑匪嘴里的神态,让他数度在梦魇中惊醒,对钟雪尽又爱又恨又害怕,甚至在和祁轻筠聊天时,还是不是会提起钟雪尽手里的木棍。   在他的心理,钟雪尽已经和暴力行为挂上了等号,但这并不是祁轻筠所希望看到的。   祁轻筠弯下腰将掌心放在祁轻筠的肩膀上,指尖的温暖驱散了记忆里的阴霾,和祁有岁平等对视,意有所指道:   “每个人爱的表现都不一样,但请不要怀疑,他很爱你。”   祁轻筠费劲巴拉给祁有岁看一场自己“情绪失控”的戏码,只是想让对方知道,他四岁那年的意外,本身不是钟雪尽造成的,而对方的本意,也只是想保护他而已。   他不希望他们母子因为这件事,一直互相惩罚,都以为是自己的错,拒绝交流,互不知道心意,从而不停地折磨对方。   “好了,你们两个人都要好好想想。”   祁轻筠并没有告诉祁有岁另外一个人是谁,而是瞟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钟雪尽,笑着道:   “早上都饿了吧,我回家去给你们煮点粥喝好不好?”   “不想喝粥。”祁有岁没有找保姆之前一直是钟雪尽带大的,但是钟雪尽做饭实在太难吃,差点把年幼的祁有岁吃进医院,加上他本身的病又愈来愈严重,迫不得已才请的保姆照顾祁有岁。   可是保姆的手艺虽然比钟雪尽好,但经常粥没放凉就强行灌给祁有岁,导致祁有岁被烫的一直对粥有心理阴影,将被子一蒙,无精打采地闷声道:   “没味道,淡。”   祁轻筠想了想:“那你想吃什么?”   “......”被子里的祁有岁沉默了很久,忽然道:   “我想吃我妈做的糖油芝麻糕饼。”   “但是除了我妈,谁都不会做这个,我在外面也吃不到。”   因为生病了,祁有岁心理莫名有些脆弱,闷闷不乐地蜷缩着身躯,蔫了吧唧像晒不着太阳的小蘑菇。   但其实,糖油芝麻糕饼是祁轻筠独创的饼,用淡红色的面饼卷起来蒸熟后再炸一会儿,炸到表皮酥脆但内心软糯即可,外面再裹上芝麻和花生,又脆又软糯,口感层次很丰富。   因为钟雪尽爱吃,所以祁轻筠教过他几次,但钟雪尽厨艺太差,一直学不会。   “........”   祁轻筠抬起头,无声看向钟雪尽,钟雪尽尴尬地对他笑了笑,伸手比了一个一,随后又做出倒掉的姿势,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只给祁有岁做过一次,但是掌握不好力道,做得太硬,怕年幼的祁有岁吃了肠胃不好,就倒掉了。   祁轻筠笑了一下,低头摸了摸祁有岁的头发,笑道:   “不就是糖油芝麻糕饼吗,我给你做。”   “真的!”   祁有岁一骨碌爬了起来,眼睛像坠了星星似的,一闪一闪地看着祁轻筠,又是害怕又是兴奋,用力攥紧祁有岁的衣角:   “你不要骗我!”   “真的。”祁轻筠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祁有岁掰着手指想了想,好像真的是这样,只要是祁轻筠答应过他的事,就没有一件事做不到的。   而且,刚刚他真的像个父亲一样,站在他身前保护他........   就像他梦里梦寐以求的那样.......   祁有岁吸了吸鼻子,忍住心中的酸涩,忽然拿过自己的包,哗啦啦将里面的所有卡和现金掏出来,堆成一座小山般,满怀期待地推到了祁轻筠面前:   “都给你。”   “做什么?”祁轻筠拿起一张卡,指尖轻轻谈了一下,眯着眼道:   “想收买我?”   “嗯!这里有三千万,都是我的零花钱,都给你!”祁有岁用力点了点头,像个小学生似的用力握紧拳头,盯着祁轻筠的眼睛亮亮的:   “你可不可以,给我做一次糖油芝麻糕饼?”   祁轻筠闻言沉默一瞬,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酸涩掺杂着心疼,慢慢将那些卡推回给祁有岁,低声道:   “三千万买一盘糕饼,你亏了。”   “不亏。”祁有岁闻言几乎连犹豫都没有犹豫,立刻摇了摇头,小声道:   “我每年生日和生病的时候,都想吃我妈做的糖油芝麻糕饼,但是我问了好多人,他们都不会做。”   祁有岁丧气地垂下头,抱紧膝盖:   “其实我也知道他们是在骗我的钱,但是只有他们才会在我生病的时候来看我,我外公和我舅舅都好忙的,而且他们都不喜欢我,也不会来看我,更不会给我送东西吃。”   “但是我有钱的,很有钱。”   祁有岁抓住祁轻筠的衣角,小心翼翼问道:   “钱都给你,我只想吃一次糖油芝麻糕饼,好不好?”   祁轻筠先是怔了怔,随后点了点头,忍不住动了动指尖,摸了摸祁有岁柔软的头发,在对方忐忑不安的眼神里,低声道:   “我不要这些钱。”   祁有岁闻言顿时急了,以为对方是嫌不够,有些语无伦次道:“我家里还有钱.....”   祁轻筠笑着摇了摇头,安慰对方道:   “我只想你和我去一个地方。”   祁有岁在祁轻筠的安抚下逐渐安静下来,像个乖巧的小动物,抬起眼皮,黑润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什么地方?”   祁轻筠笑了起来,并没有马上回答,站起身,背对着祁有岁拉开了窗帘,直到阳光照了进来,柔柔的金光一瞬间如同天神周围的笼罩的光晕,慢慢地降落在了祁有岁身上,才低声开了口:   “带你回我家。”   “家?”祁有岁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祁轻筠的背影道:   “你带我回你家?”   “嗯。”祁轻筠蹲下身,摸了摸祁有岁的头发,语气温柔的像是夏日嫩荷上的露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等会儿出院前,先去做亲子鉴定。”   “然后再带你回家,晒晒太阳。”   说完,祁轻筠顿了顿,像对待钟雪尽那样,弹了弹祁有岁的眉心,低声笑道:“小蘑菇。” 第26章 “我也有人接我回家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祁轻筠说要给祁有岁做糖油芝麻糕饼的缘故,祁有岁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开始变好,住了两天院后,周二下午便活蹦乱跳地出院了。   出院那天下午,祁轻筠还拉着祁有岁,顺便去鉴定机构做了亲子鉴定,迎着医生诡异的视线,祁轻筠淡定地撸起袖子给护士抽血,并且取了口腔拭子作为样才。   “你们俩......是真的想做父子关系的鉴定吗?”   医生一边收取样才,一边再三和祁轻筠确认,从医这么多年,他头一回生怕自己搞错了“亲子鉴定”和“亲缘鉴定”的区别,目光狐疑地游移在这两个长相相似,但年龄勉强只称的上是兄弟的祁轻筠和祁有岁身上。   “对。”   祁轻筠也知道这件事有些太不可思议了,但他面上没有任何犹豫之色。   他必须要做这件事。   因为只有经过科学的检测,祁有岁才能真正承认自己就是他的父亲,也只有等到那个时候,祁有岁才能真正心平气和地听他解释自己重生的事实,而不是一直在心里怀疑自己是“祁轻筠”的私生子,无形中在两人之间拉开隔阂。   父子两个人一同取完材,还需要等候两周才能拿到鉴定报告,于是打算现行离开。   祁轻筠本想去缴纳亲子鉴定的费用,但走到收费台时才被告知钱已经被交过了。   祁轻筠惊讶地抬起头,发现钟雪尽正坐在收费台的一排椅子旁,手里拿着父子两个人的包,正对着祁轻筠笑。   他长的本来就好看,这么一笑,更衬的唇红齿白,如同萧萧疏雨中被浸润的海棠花枝,清灵明透。他额头上的纱布也拆了,一点红痣点在白皙盛雪的皮肤上,如同红梅花瓣落入琼枝,天地间的月色也因他一笑逊色三分。   “你付的钱?”   按照祁有岁大大咧咧的性子,虽然有钱也想不到主动付款,所以只可能是钟雪尽付的钱。祁轻筠了然地走过去,弯下腰在钟雪尽的眉心亲了一下,随后唇微微下移,咬住钟雪尽的唇舔吻了一会儿,才直起身,温柔摸了摸他的后脑:   “收费单给我看看,我到时候转给你。”   钟雪尽闭着眼享受祁轻筠的亲近,闻言睁开眼睛,露出一双水润清凌凌的眸子,摇了摇头,笑道:“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我替我儿子付钱,天经地义。”   还有......我不想让你一个人承受那么多的物质压力和精神压力。   钟雪尽在心里补充道。   如果说,他没办法像祁轻筠一样,用正确的方法教导祁有岁,那么他希望能站在父子俩身后,以力所能及的方式,默默地陪伴他们。   即使祁有岁不需要他。   他没有将上述几句话说出口,但祁轻筠和他夫夫多年,又怎么会猜不出钟雪尽的心思,叹了口气,捧起钟雪尽的脸,在他柔软冰凉的脸蛋上亲了亲,随即像征求意见般,低声道:   “想和儿子相认吗?”   “如果想的话,就一起去做亲子鉴定。”   “.......”钟雪尽垂下头,放在膝盖上的指尖微微蜷曲,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天拍照的时候,祁有岁说自己对他不好,不想再找一个妈的话,眼神微微暗淡,艰难地摇了摇头,语气有些失落:   “不要。”   “儿子现在才刚刚准备接受你,我不想因为我身份的暴露,导致我们三个人的关系重新变僵。”   “况且,我以前生病的时候,对儿子做过很不好的事,还没办法像你一样让儿子接受我,即使告诉他,估计他也会因为恨我不肯和我相认。”   所以,与其在相认后面对这样尴尬的场面,还不如一开始不说。   不说,还能像之前那样,安安静静地呆在钟家,以另一种方式陪伴儿子。   说了,那么钟雪尽并没有这个自信能让祁有岁原谅自己,反而怕祁有岁因为恨意所以变的更加极端和偏执,不利于他的成长。   自从祁轻筠回来之后,儿子在慢慢变好。   钟雪尽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即使他不是那个能让祁有岁重新走上正途的人,他也不想成为祁有岁成长路上的阻碍。   祁轻筠作为钟雪尽的爱人,别人或许不能理解钟雪尽奇奇怪怪的脑回路,但祁轻筠能理解,也能体谅。   所以,祁轻筠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叹了口气,将钟雪尽拉了起来,将对方的腰圈进自己的怀里,与他肌肤相贴,温度顺着皮肤传进钟雪尽的心里,让钟雪尽的脸忍不住发烫起来。   晕头转向之间,钟雪尽将脸埋进祁轻筠满是干净洗衣液香的衣领中,只感觉自己似乎被搂紧了,安全感似暖流般流经他的四肢百骸,而祁轻筠贴在他耳边,像是承诺般,字句坚定道:   “别害怕。”   “儿子不在,我会陪着你。”   祁轻筠掌心撩起钟雪尽的额发,凑过去在钟雪尽的红痣上亲了一下,捧起他的脸与他四目相对,语气温柔,但带着不容忽视的保证:“一直到你病好为止。”   ........   祁有岁回到学校那天正好是周三,南港在军训结束之后,校方算着时间,举行了一次月考,而且效率很快的,周五就将月考成绩放了出来。   祁有岁本来成绩和基础就差,病了几天更是人都晕乎乎的,成绩倒数第一已经是意料之中;祁轻筠因为这一个月来都在忙各种事,心力交瘁,加上如今现学的课程和多年前已经有所不同,吃不了老本,成绩也往下滑了一些,堪堪维持在年段一百八左右,虽然在一千多个人的年段里还算看得过去,但在顶尖实验班来说,也差不多是倒数十几的水平。   于是,上辈子从来没掉过年段前三的祁轻筠望着张贴出来的榜单,沉默了:“.........”   他抬头往上看,发现钟雪尽这家伙还是稳稳地坐在年段第一的位置时,沉默的愈发彻底:“........”   很好,一家三口,父亲和儿子都是学渣,只有妈妈一个学霸。   祁轻筠感觉祁家人的实力受到了严峻的挑战,面无表情地回到教室,翻开书,面前摆着鲜红的成绩单,开始痛定思痛:   “从今天开始,我要好好学习。”   钟雪尽支着脑袋看他,笑意清浅,“我笔记可以借你看哦。”   “不借给我,那你还想借谁看。”祁轻筠也学着他的模样,背光冲他挑了挑眉,少年的模样鲜活恣意,映着窗外纷飞的银杏树,眉目温润清俊,夺去红尘半盏颜色,惹得钟雪尽的心又加速跳动起来,恨不得捂上祁轻筠的脸不给别人看,藏起来留着自己慢慢看。   “对了,儿子考了多少分?”   自从知道自己有了个便宜儿子后,祁轻筠就开始在意祁有岁的学习成绩来。因为怕被坐在后面的祁有岁发现钟雪尽的身份,祁轻筠只能凑到钟雪尽的身边,小声和对方咬耳朵。   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直往钟雪尽的耳垂上扑,嗓音又苏又麻,惹得浑身都是敏感点的钟雪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趴在了桌上,薄红从脖颈处漫上耳根,闷声道:   “三百零七。”   祁轻筠怀疑自己听错了,顿了顿,才忐忑试探道:“语数英加起来?”   钟雪尽摇了摇头,像是生怕自己会为祁轻筠心动至死般,平复了好久跳动的过□□速的心脏,许久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九科加起来。”   说完,钟雪尽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其中,英语一百四十九分。”   祁轻筠:“........”   他坐在座位上怔了半晌,片刻后面容微微扭曲,随后倏然狞笑着伸出手,揪住正在睡觉的祁有岁的头发,一下就将其从座位上揪了起来,在对方的惨叫声中,对对方伸出了掌心,淡声道:   “试卷借我看看。”   “我凭什么给你啊。”祁有岁刚睡醒,脸上还带着衣服褶皱留下的红印,揉了揉被扯痛的头皮,暴躁的想打人:   “我不......”   “糖油芝麻糕饼。”   祁轻筠伸出一根手指,光一句话就堵住了祁有岁接下来的口吐芬芳:“给我看一眼,晚上回去给你做。”   “.....”在糖油芝麻糕饼面前,祁有岁很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半晌狠狠屈服了,不情不愿地伸出他那尊手,眯着刚睡醒还蒙着水雾的眼睛,在乱七八糟的桌子上翻了半天,才勉强集齐八张试卷,剩下一张英语的实在找不到了,可能是被他不小心丢到哪里了,烦躁地揉成一团丢到祁轻筠手里:   “给你给你。”   祁轻筠太阳穴突突跳动,许久才忍下心里真实祁有岁的想法,瞪了祁有岁一眼,接过试卷将其展评,仔仔细细地扫了一眼,发现除了英语之外,祁有岁的其他科目成绩烂的一塌糊涂,几乎可以说是惨不忍睹,还有几门甚至直接打了零分,也不知道是没做还是不会做。   “你把这几张卷子收好,待会老师上课来的时候不许睡觉,认认真真听完课,订正好后试卷后交给我。”   祁有岁闻言嘴瞬间撅了起来,几乎能挂油瓶,正想拒绝,就见祁轻筠淡定地伸出两根手指:   “两盘糖油芝麻糕饼。”   “........”有糖油芝麻糕饼的威力加成,祁有岁只能屈服在祁轻筠的黑暗恶势力之下,不情不愿地趴在桌上,开始跟着老师的讲评订正试卷。   他的模样过于乖觉,以至于让楚却泽频繁地将视线落在跟着祁轻筠的叮嘱、认认真真学习的祁有岁身上,不知看了多久,才恍然像个僵尸般一寸寸转过头,垂下眼,过长的额发遮住了晦暗不明的瞳仁,掌心微微用力,将一张折叠地整整齐齐的试卷藏入自己的掌心,直到尖角刺破皮肤,弥漫出无边的痛意。   祁有岁对楚却泽的变化无知无觉,他平日里吊儿郎当的,上课不是睡觉就是折纸飞机,或者堂而皇之地在班上拿手机看电影,今天倒是老老实实地学起了习,忍不住让几个科任老师都多看了他一眼。   这一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几名平日里饱受祁有岁扰乱上课秩序、挑衅教师威严的科任老师见到祁有岁竟然老老实实地趴在课桌上订正试卷,纷纷大吃一惊,连粉笔都吓得掰断了好几根。   关键这还不算完,现在的祁有岁,脱了满是涂鸦不伦不类的校服,又摘下了满耳朵的耳钉,除了一头黄毛,拿起笔听课学习时,乍一看就是一个清清爽爽的漂亮高中生,哪里还有半分往日里的非主流中二模样。   一到周五下午放学,本就人心涣散,但大家一看连祁有岁都开始学习了,也忍不住收了心思,开始认认真真地听老师讲评试卷。   有这样一个转变,老师们都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开心,还都得意地归功于自己的课讲得好,讲评试卷时便也更加细致积极了些,时不时地还表扬一下祁有岁在课堂上纪律表现的进步,听的祁有岁面红耳赤,恨不得用试卷捂住脸。   祁有岁随了爸妈的智商,其实不笨,还很聪明,而且他画了这么多年的画,其实性子也不浮躁,学习时候只要真正静下心听进去了,思路就跟的很快,很容易沉浸进去,偶尔还能答上几道简单的基础题,但中高难度的他就傻眼了,只能先把解题过程抄试卷上,回去慢慢理解。   加上本来高中就才刚刚开始,没学什么知识内容,祁有岁只听完短短的几节试卷讲评课,就差不多将一个月来的内容在心里构建了一个大致的框架,越学越认真,只要后期再查缺补漏,就不会拉下太多功课。   不知不觉间,一下午的课程已经结束,夕阳西斜,隐在层层叠叠的钓卷云中,如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仕女,祁有岁眯了眯眼睛,看着逐渐有些模糊的字体,忍不住抬起眼,按住被风吹起的一角试卷,停止了作答。   他动了动酸疼的肩膀,慢慢从桌上抬起头来,才冷不丁发现教室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倒数第二个走的人还顺手把灯关了,压根没注意到趴在教室最后订正试卷的祁有岁。   祁有岁眨了眨酸疼的眼睛,怔了怔,转过头去,冷寂的风便从窗户吹进来,飘到脸上时还带着些许湿润,余光里泼墨般的山体沉沉地压在人们心头,天色逐渐暗沉,如同狂放的画家随意将灰色的颜料涂厚天幕,还顺手画了几条素练,白色的闪电如蛇般在云层里翻腾,嘶嘶作声。   祁有岁害怕雷声,本来想赶紧回到宿舍,但又想起今天恰好是周五,好多学生都回家了,楚却泽他们家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好像是爷爷病危,急匆匆地将他叫走了,只留下他孤零零一个人。   一想到宿舍里说不定一个人都没有,祁有岁瞬间也没有了学习的心情,垂头丧气地收拾好书包,慢腾腾地往校门口走,在心里犹豫要不要叫司机来接自己。   其实他不太乐意回钟家,钟知春和钟玉容都是事业狂,每天吃住几乎都在公司,偌大的老宅就没几个人在,回去也是守着空荡荡的房子发呆。   没劲透了。   祁有岁斜跨着背包,没精打采地背着手走在花坛边,时不时踢着石子玩,脚尖一伸,直接将一颗拳头大的石子踢飞出去,刚好踢到一个人的后脑勺。   “谁啊!”被踢到的人穿着篮球服顿时炸了毛,冷不丁破口大骂起来。   他原本抱着一颗篮球大汗淋漓,比赛输了真是上火的时候,被冷不丁地踢了一下,怒气上头,猛地回过神狠狠啐了一口,眼神阴鸷活像是要将人活活撕碎:   “是那个b东西敢踢老子?你他妈活得不耐烦.......”   “对不起。”   篮球服还没骂完,祁有岁就下意识开了口,但一句话,就直接让篮球服一噎,想骂的话尽数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瞪着眼睛活像个鼓胀的青蛙,难受的很。   他本想再骂几句,但没成想刚撩起眼皮,就对上了祁有岁那张漂亮的人神共愤的脸,下意识一呆,随即迅速反应过来,吓得后退两步,恨不得在心里抽自己两巴掌,浑身汗涔涔,磕磕巴巴道:   “祁,祁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篮球服和祁有岁一起打过架,知道对方的背景多深,有多不好惹,吓得头顶的热汗变成了冷汗,只觉自己何德何能能亲自听祁有岁道歉,点头哈腰,脊椎几乎都要弯成九十度:   “是我挡了您的路,是我挡了您的您,您不用对我道歉,全是我的错。”   说完,他还怕面色晦暗不明的祁有岁追究自己骂他“b东西”的大罪,赶紧招呼大家伙,热情地对祁有岁赔罪道:   “祁哥,祁哥,今天我是真的没看见您,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   “你要是真生气,不如哥几个今天都不回家了,陪您喝喝酒,怎么样?”   祁有岁本来就心虚,毕竟是自己先踢到别人的,本想摆摆手开溜,但篮球服最后一句话不知道哪里戳到了祁有岁的点,以至于刚才还想息事宁人的祁有岁瞬间炸了,面色红了又青,难看的很,立刻像个刺猬似的立刻竖起了全身的尖刺,用力揪着篮球服的衣领,涨红脸大怒道:   “谁稀罕你陪我........”   一场矛盾似乎要一触即发,在场的人的心都迅速提到了嗓子眼,面色紧张地将两人围在中间,冷汗瞬间打湿了后背,生怕喜怒无常的祁有岁会将篮球服的屎都打出来,到时候场面太血腥,他们没办法收场。   “祁有岁。”   没想到,祁有岁还没来得及动手,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忽然响了起来,由远及近,随着风,将清朗的男声吹进众人耳中,宛若盛夏的碎冰击玉,驱散了现场紧绷的紧张感,令在场的人耳朵一麻,精神一震,情不自禁地回过头,看向声音的主人。   是祁轻筠。   他今天趁着周末放假,准备带祁有岁和钟雪尽回家,但是怕祁有岁看见钟雪尽会有意见,就先斩后奏,提前将人送回了家。   将钟雪尽载回家后,他还叮嘱钟雪尽将阳台上晒的被子收起来,省的被雨淋湿了,晚上没办法给儿子盖。   他骑着自行车,顺畅地来到祁有岁面前,拨了拨铃铛,歪头冲着祁有岁笑道:   “走了,带你回家了。”   祁有岁怔了怔,攥着篮球服的指尖慢慢松了力道,浑身阴沉的戾气如同被清风吹散般不见踪影,无端显得乖巧起来,下意识回道:   “现在?你带我?”   “别的同学都被家长接回家了,你还不跟我回家吗?”祁轻筠奇怪地看着他:   “明天可是周末,你要是不回家,只能一个人呆宿舍了。”   “回,回。”   祁有岁身体先于意识,下意识听从了祁轻筠的话,呆呆地坐上自行车,抱住了祁轻筠的腰。   “坐好没。”祁轻筠右脚踩在踏板上,额发被风吹起,露出如画的眉眼,五官的线条远远看去如同一副上好的丹青水墨在白布上落了神仙都赞叹的工笔,笑意被吹散在风里:   “坐好了和同学说再见,我们就回家了。”   “.......”   在有岁在祁轻筠面前,不知道为什么,逐渐变成了乖乖好孩子的模样,不情不愿地伸出手,和面前齐齐呆滞的像见鬼了般瞪大眼的篮球服&他的朋友们说再见,摇了摇手臂,想了想,又带着些许暗爽般,挑眉炫耀道:   “再见,我也有人接我回家了。”   “走了。”   祁轻筠可不管祁有岁心里在想什么,看了一眼快要下雨的天空,脚一蹬就飞了出去:   “回家了!”   祁轻筠租的房子虽然比不得高档小区,但是也临近商业区,楼下就是一家永辉超市。   冒着大雨,祁轻筠带着祁有岁去超市里买了今晚要做的菜,还给祁有岁买了不少糖果。   祁有岁虽然嘴上嫌弃,但是心里还是很受用,咬着棒棒糖站在超市门口等结账的祁轻筠,望着暗淡灰蒙的天空和瓢泼冰凉的大雨,竟然头一回不觉得心情压抑,莫名期待起周五的晚饭来。   祁轻筠会给他做什么好吃的呢......   不过无所谓,不管做什么,他现在都不需要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餐桌,吃着没滋没味的饭,也不需要忍受远离人群的孤寂,或者在酒吧里和那些与他虚与委蛇的人醉生梦死。   “哥哥,你也在一个人等雨停吗?”   一个脆生生的女童的声音引起了无聊看雨的祁有岁的注意,祁有岁垂下眼,入目是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手里拿着仙女棒,睁着水润似黑葡萄的眼睛看着他。   祁有岁一口咬碎了口中的棒棒糖,清甜的草莓味顿时在舌尖上炸开,舔了舔唇,不知想到了什么,神使鬼差道:   “哥哥不是一个人哦。”   “哇!”穿着粉色碎闪蓬蓬裙的女童顿时睁大了眼,握紧了手中的仙女棒:“那哥哥好厉害呀!”   “那当然。”被别人夸祁有岁会忍不住羞耻,但在比他小那么多的小孩子面前,祁有岁忍不住翘起了小尾巴,矜持地炫耀道:   “哥哥的棒棒糖也是别人帮我买的哦。”   “哥哥这么大了也吃糖吗?”女童惊讶地看着祁有岁鼓胀的口袋,闻言有些生气,鼓起了腮帮:   “我妈说,长大了就不能再吃糖了,会蛀牙,哥哥真是个不听话的小朋友。”   “........”祁有岁闻言呆滞地差点咬断舌头,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一个小孩子教育了,正僵着身躯想不出词语来反驳时,祁轻筠就提着大包小包出现了。   他刚刚将祁有岁和女童的对话声尽收耳中,轻笑着将较轻的一袋菜递给祁有岁,随即从口袋里拆了一个棒棒糖,递给了小女孩,摸了摸她的头,声音很温柔:   “你妈妈的意思是,吃糖吃多了会蛀牙,但是......”祁轻筠顿了顿,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祁有岁,随即低下头摸了摸茫然地睁着水润大眼睛的小女孩的头发,声音很温柔:   “被爱的小朋友,什么时候都可以有糖果吃哦。”   .........   祁轻筠所居住的楼道里的灯是声控灯,父子俩人提着大包小包,踩着楼梯回到了家门口。   祁有岁爬的气喘吁吁,鼻尖布满了晶亮的汗,甩了甩被雨打湿的头发,正想问祁轻筠要不要先把东西放下,再掏出钥匙开门,就见祁有岁似乎没打算掏钥匙,竟然直接伸出手敲了敲门。   “喂,你........”祁有岁目瞪口呆地看着祁轻筠的,眼皮忽然跳了起来,不好的预感顿时如潮水般没过头顶,惹得他心脏莫名加速跳动起来。   难道说,这个家里除了自己,祁轻筠还请了别人来做客?!   他这个念头甫已出现,完全没注意到他一样表现的祁轻筠就已经抬起手,轻轻敲了三下门。   门里的人似乎一直在注意这边的动静,急促的脚步声顿时隔着门传了出来,随着咔哒一声,门迅速从里面被打开了。   温暖舒适的灯光顿时顺着门缝,如水般淌了过来,将外面的一切风雨阻隔在阴影里,再也照不到祁有岁分毫。   祁有岁心中不好的预感更甚,握紧了手中的塑料袋,任由红痕印在他的掌心,刺痛促使他缓缓抬起眼,定睛一看,视线在落到那人身上的瞬间,瞳孔收缩,双腿如生了根般定在当场,整个人都呆住了。   门口站着的人,正是他生平最不想见的人——钟雪尽。   他此时正穿着米色的家居服站在里面,看样子是祁轻筠的常穿的那件,身后则是被打理的干干净净的家具,一盏蜡烛正静静地燃烧在松果烛光杯里,随风温馨摇摆。   钟雪尽手里则拿着两条干毛巾,任由客厅暖黄的灯光倾洒下来,如薄纱般笼罩在他身上,在他的发丝染出细碎的金光,像等了他们很久似的,带着笑意温声对父子俩道:   “你们回来啦。”   “嗯,回来了。”祁轻筠笑着将面色惊疑不定的祁有岁拉进屋里,顺手关上门,将门外萧疏的雨声和冷气隔绝在外,只留溶溶的暖光萦绕在三个人的周身,游走四肢百骸,驱散肌肤的寒意。   将湿透的外套脱下挂在衣架上,祁轻筠这才走过去,抱住钟雪尽,隐晦地在对方耳边亲了一下,轻声道:   “久等了。”   “不久。”钟雪尽眉眼弯弯,抬起头伸出双臂,慢慢圈住祁轻筠的腰,看着祁轻筠身后茫然的祁有岁,嗓音不大,却含着无比温柔的笃定:   “只要是等你们,多少时间都不会嫌久的。” 第27章 “爸爸很爱你哦。”   祁有岁死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和钟雪尽心平气和地站在同一间屋子里。   他像被一枪打傻了脑袋似的,瞳仁僵滞地微微放大,左手提着菜,右手提着面粉,双腿生根,呆滞地站在门口,看着祁轻筠和钟雪尽两人互相说了一会儿话,眼睁睁地看着钟雪尽自然地伸出指尖,替祁轻筠将袖口挽了上去,还拿起沙发上放着的围巾,替对方系上。   两个人的态度举止太过于自然,以至于祁有岁甚至插不进去,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具体来说,就是,好怪,再看一眼。   他盯着钟雪尽的脸看了一会儿,许久之后,才后知后觉地觉出些许愤怒来,下意识握紧拳头,胸膛起伏,脸颊涨红——   祁轻筠竟然没有提前告诉他,就把钟雪尽一起叫过来吃饭了!   一种被背叛的委屈感和微妙感倏然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将刚才的愉悦冲刷的所剩无几,名为理智的弦倏然绷断,祁有岁眼尾一红,啪嗒一声将菜哗啦啦全部丢到了地上,赌气地转身就想走。   他过大的动静引起了正在系围裙的祁轻筠的注意,对方跨进厨房的脚又收了回来,奇怪地看了一眼祁有岁:   “你怎么了?”   “没什么!”祁有岁愤怒地打开门,余光瞥了一眼站在他身前的钟雪尽,越看对方越碍眼,怒气冲冲道:   “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我要走了!”   他话虽这么说,但脚步却像生了根似的钉在地上,握在门把上的手腕微微颤抖,一双泛着雾气的眼睛死死盯着祁轻筠,似乎要在对方的身上盯出一个洞似的,提高声音道:   “我真要走了啊!”   快选我,快选我啊!   “哦。”对于祁有岁的挑衅,祁轻筠似乎完全没接收到对方眼里的催促,淡定地看了一眼窗外的瓢泼大雨,理都没理他,径直进了厨房,开始拆装菜的塑料袋,淡声道:   “那你就走吧。”   祁有岁:“.........”   祁轻筠说这话时头都没抬,根本没看祁有岁铁青的脸色,自顾自地开始拿盆洗菜,哗啦啦的水流声很快在厨房内响了起来,转瞬将祁有岁怒气冲冲的关门声掩盖了下去。   钟雪尽手里拿着干毛巾,担忧地看了一眼祁有岁离开的方向,眼前浮现出对方刚刚撇嘴皱眉仿佛咬不到主人裤脚的小奶狗般委屈又无措的模样,顿了顿,忧心忡忡道:   “门外雨那么大,儿子他该不会......”   “没事,我这次和他约好了一起吃饭,他就不会失信。”   祁轻筠开始切菜,点燃煤气灶开火,油滋啦入锅的声音将他话里的笑意衬的似有若无:   “你去把门和窗户都打开,他一会儿肯定得回来。”   钟雪尽不知道祁轻筠此举是为了什么,犹豫了半天,想了想,还是决定听对方的,将信将疑地将客厅的门和窗户都打开。   祁有岁负气出走,本想当场离开,结果因为怒火沸腾起来的血液在遇到门外的瓢泼大雨时倏然冷却,整个人像是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浑身僵硬地站在湿冷的单元楼门口,摸了摸书包。   里面空空荡荡。   他没带伞。   祁有岁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脚尖只要再往前一步,就能踩到脏污的雨水和垃圾,然后片刻后便会被大雨淋得湿透。   祁有岁:........好气哦。   祁轻筠毕竟没什么钱,能在学校旁边租房已属不错,自然也不可能要求其他居住条件有多好。   想到前几天自己在医院打点滴时受的折磨,祁有岁砸了咂嘴,感觉一股子苦药味还在舌尖挥之不去,忍不住啧了一声,探头出去四处打量了一下,发现这里几乎开不进车来,只能步行近一千米到对面那条街上,才能打到车。   也许是感受到祁有岁离开的急迫心情,雨下的越发大了,雨声从一开始的大珠小珠落玉盘变成嘈嘈切切错杂弹,晶亮的雨泡出现又消失,将地上凹凸不平的水洼聚成一个个明亮的小水镜,随后又汇聚成细细的水流,合并在一起,哗啦啦地朝下水道流去,和雨天的阴风构成一首分外和谐的交响曲。   九月初的雨天已经有些冷了,祁有岁没办法打车,只能不情不愿地先等雨停再走,抱着膝盖缩坐在单元楼门口,心里直骂祁轻筠,一边骂一边还要抵御楼道里愈发强烈的晚风,整个人又冷又饿,抱着书包蜷成一团,委屈的快要哭了。   “哪里来的小孩,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哦。”此时,一个牵着孙子路过的阿婆路过,走过楼道时还特地看了一眼坐在楼梯口、容貌分外招人的的祁有岁一眼,面上的皱纹动了动,端的是一副慈祥和蔼的容貌,好心地提醒道:   “快回家去啦伢子,外面好冷的哦。”   “我没家!”听到这话,祁有岁更委屈了,咬了咬唇,气的踢了一下越漫越上的水位,傻兮兮地将一双运动鞋浸的湿透,森冷的寒气顿时侵入骨髓,冰的他打了寒颤:   “阿嚏!”   “哎哟,还赌气嘞。”   阿婆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还想再劝,却被自己的孙子催着拉着往家走:   “奶奶,妈妈说今天做糖醋鱼嘞,快走啦!”   “好好好,来了来了。”   到了晚上七点左右,各家各户的菜香都飘了出来,祁有岁坐在楼道里,更直观地问道那阵任他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的味道,偏偏好心的阿婆走之前还补了一句话,让他心中那点犹豫顿时消失的无隐无踪:   “快回家啦,别和爸妈赌气了,他们都在家里等你嘞。”   祁有岁下巴抵着膝盖,抬头看了一眼祁轻筠所住的单元房,暖黄的灯光如漆黑大海中的避风港灯塔,促使着他心中回去的念头愈来愈盛。   回去吧,回去吧,不过是和钟雪尽共处一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糖油芝麻糕饼,糖油芝麻糕饼.........   祁有岁一直在心里碎碎念着,最终,还是糖油芝麻糕饼的饥饿感站了上风,促使他神使鬼差地站了起来,咽了咽口水,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回了祁轻筠家。   在回到祁轻筠家之前,祁有岁本以为自己会面对一个紧闭的冰冷铁门,没想到在视线触及那个熟悉的门牌号的瞬间,却惊愕地发现,门竟然没有关。   祁有岁指尖揪住了衣角,掌心的刺痛使他的心无端提了起来,站在门前犹豫了很久,深吸了一口气,抹去额头上的汗珠,方才视死如归地踏进了门。   祁有岁走进门时,钟雪尽正弯腰拿着鸡毛掸子在轻扫沙发上的灰尘,祁轻筠有段日子没回来了,他总感觉到处都脏脏的;客厅里的电视还开着,放着祁有岁小时候爱看的动画片,玻璃桌上则放着满当当的零食和糖,五颜六色的糖纸缤纷折射着客厅白炽灯的光,让祁有岁眼睛不由自主地一亮,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   “回来了,”钟雪尽抬头看了站在门口有些羞耻又有些尴尬的祁有岁一眼,似乎完全不记得刚才对方还因为自己的存在大闹了一通,平静地将干毛巾递给他,示意他擦擦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又指了指桌面:   “这边有零食,晚饭马上好。”   说完,他走过去关上门,对着厨房喊了一声:   “人回来了,可以开饭了!”   “来了!”祁轻筠应道。   祁有岁被催着,懵懵懂懂地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刚一坐下去,整个人就陷进了温暖舒适的沙发中,小小的取暖器就在脚边运作着,源源不断地释放着光和热量,很快烤干了祁有岁湿透的袜子。   “袜子先脱了,待会拿去洗。”   钟雪尽穿着祁轻筠的薄毛衣,挽起袖子给祁有岁倒了一杯煮好的姜茶,透明的玻璃杯里顿时旋转起了棕红色的泡沫,一会儿又消失不见,化作白色的雾,氤氲在祁有岁的掌心。   随着钟雪尽的走动,他脚边一个围着他喵喵叫的布偶猫跳上祁有岁坐着的沙发上,一金一蓝的眼睛像两颗璀璨的宝石般,歪头盯着祁有岁看了一会儿,随后试探着扑进祁有岁的怀里,露出脆弱的小肚皮,在他怀里舒适地伸了个懒腰。   “楼上苏阿婆家的猫,刚刚门没关,它闻到香味就顺着门缝出来了。”   钟雪尽看着小心翼翼地伸出指尖戳猫猫的祁有岁,双臂交叠撑在沙发边上,笑着道:   “它很喜欢你。”   “真的吗!”   没有人能抵抗猫猫的诱惑,祁有岁也不能,本来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再走的祁有岁在猫猫的信任下终于打消了离开的念头,脱了鞋袜陷进松软的沙发里,双手捧起猫猫,将脸埋在猫猫的肚皮上狂蹭,语气欣喜:   “好软的猫猫!”   钟雪尽笑了一下,看了逐渐放开、像个主人般一边吃零食一边看电视玩的不亦乐乎的祁有岁,忍住了想要摸祁有岁头发的冲动,悄无声息地走到祁轻筠身边,关上了厨房的磨砂门,双臂抱住了正在给糕点洒芝麻碎的祁轻筠,将脸贴在祁轻筠的后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小声嘟囔道: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真不会回来。”   “这孩子傻是傻了一点,但还不至于缺心眼。”祁轻筠看了一眼窗外的大雨,安慰似的拍了拍钟雪尽的手背,   “他刚出院,吊了两天针,再笨也不至于往雨里冲。”   “好了,叫他吃饭。”   祁轻筠将菜盘子放到仍旧有些闷闷的钟雪尽的手上,笑着道:   “好啦,别一天到晚皱个眉头,小心都皱成小老头了。”   钟雪尽闻言吓了一跳,赶紧用手捂住额头,面色有些紧张地抬头看向祁轻筠:“真的吗?!”   “骗你的,笨蛋。”祁轻筠笑着弹了一下钟雪尽的眉心,“吃饭了。”   祁轻筠端着热气腾腾的可乐鸡翅出了门,抬眸就见祁有岁仰躺在沙发上,兴奋地抱着猫猫打了个滚,一边吃着零食一边看电视,俨然已经是一副乐不思蜀的模样。   “祁有岁吃饭的时候少吃零食。”   祁轻筠拿着筷子走到祁有岁身边,轻轻打了一下对方还想拿零食的罪恶的手,换来对方的惊叫:   “吃多了零食待会就吃不下饭了。”   “是......是钟雪尽叫我吃的。”祁有岁眼珠一转,举起手,像个小学生似的挺直后背,大声像祁轻筠告状。   祁轻筠顿时抬头,不轻不重地扫了钟雪尽一眼。   钟雪尽正在低头摆碗筷,闻言转过头,对上祁轻筠警告似的双眼,不以为然道:   “小孩子吃点零食没事。”   “你惯得他。”祁轻筠指尖一伸,揪着祁有岁的耳朵将他拎到厨房里:   “别吃零食了,先洗手吃饭。”   祁有岁敷衍地洗了两下手,哒哒哒地跑到餐桌旁,吃大餐的兴奋感缓解了他心里的尴尬,期待地踢了踢腿,眼睛像坠着星星似的亮闪闪的,兴奋地搓了搓手:   “今晚吃什么呀!有糖油芝麻糕饼吗?!”   “还在蒸,急什么。”   祁轻筠一筷子打掉祁有岁伸手去抓可乐鸡翅的手,没好气地看了对方一眼:   “筷子就放你边上都不用?”   祁有岁死心不改,啊呜一口吃掉祁轻筠做的鸡翅,眼睛瞬间睁大,含糊不清道:   “好好吃哦!”   他嘴里咬着鸡翅,双颊随着咬食物的动作微微鼓起,像个小松鼠似的疯狂往嘴里炫吃的,看见什么夹什么,在吃到祁轻筠做的一道龙井脆肉时,整个人都瞪大眼,好吃的差点蹦起来,一下子吃掉半盘。   祁轻筠就看着他笑,慢悠悠地开了一瓶三度的低度数气泡酒,给自己和钟雪尽倒了一杯,雪白的泡沫在暖黄的吊灯下发出刺啦的破裂声,衬的杯沿的五指骨节分明,轻轻一推就推到钟雪尽手边:   “喝点吧,渴了吗?”   “还好。”   钟雪尽艰难地从祁有岁的狼吞虎咽里扫下一筷子肉,夹到祁轻筠碗里:   “你吃。”   “没事,给他吃。”祁轻筠并不是很饿,捧着一杯气泡酒慢慢地喝,看着坐在他下方的钟雪尽和祁有岁,白玉般的脸庞带着温柔的笑意,慢慢地给钟雪尽和祁有岁夹着菜。   窗外风雨萧疏,行人狼狈奔跑,脚踩在泥坑里溅出冰凉的水迹,而狂风依旧无情地席卷落叶,宛若要将树干倒拔过来般凶悍咆哮;窗内则一派平和,似乎再大的风雨也与这个温暖的小家无关,灯光微黄,餐桌上的菜静静地散发着诱人的气味和光泽,客厅玻璃桌上的松果杯里的蜡烛摇曳着,安安静静地燃烧着,衬的客厅里的三人夹菜吃饭的气氛愈发和谐。   “啊,好吃!”   祁有岁捧着微微鼓起的小肚子,几乎要撑死了,抬起头时,才发现祁轻筠和钟雪尽正在碰杯喝气泡酒,眼睛顿时瞪大了,跃跃欲试:   “你们在喝什么,我也要我也要!”   “你还没成年,不许喝酒。”   祁轻筠扫了他一眼,抬手给他倒了一瓶营养快线。   祁有岁:“......”   他气的差点把桌子给掀了。   钟雪尽酒量不好,才沾着筷子点了几口就有点上头,双颊微红,撑着柔软的脸蛋,看着和祁轻筠抗议却被无情镇压的祁有岁,瞳仁里满是父子俩打闹斗嘴时的身影,眉目逐渐柔和下来,嘴角笑意清浅。   如今这个场面,他真的在梦里想了好久,以至于真正发生时,他竟然有一种梦幻般的不真实感。   “算了,不给就不给。”祁有岁反抗失败,气哼哼地抱着一瓶营养快线啜,抬头看了不动如山的祁轻筠一眼,小声咕哝了一句,像是在埋怨:   “封建大家长。”   “......”祁轻筠轻描淡写地扫了他一眼:   “我还没聋。”   祁有岁顿时缩了缩肩膀,站起身,极其夸张地捧着营养快线大声地宣布:   “做饭超级好吃的大帅哥!”   所以,下次还请继续给我做饭吃吧!   钟雪尽脸蛋在掌心一滑,被祁有岁的能屈能伸逗乐了,埋在桌上笑的不能自己,祁轻筠也笑了:   “看来嘴巴不仅能吃,还会说。”   “哼哼。”祁有岁正想说几句来夸夸自己,忽然一阵闪电从他余光里劈过,如同浑身布满白色鳞片的毒蛇,将天幕分割成无数片后朝他投来森冷的一瞥,祁有岁瞳孔骤缩,心脏加速跳动起来,雷声如同万马奔腾踏破耳膜,恐惧顿时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闪至他的身后,令他脸上笑意一僵,冷汗瞬间爬满了后背。   轰隆——   随着巨大的几乎能炸裂苍穹的雷声从头顶滚过,闪电似迅疾的银剑激射而下,混合着哗啦啦的雨声,如同疯狂的交响乐般,瞬间化作一道黑色的阴影般笼罩了这座城市,响彻云霄,震耳欲聋。   灯光因为雷声的骤然响起倏然熄灭,四周一片漆黑,冰凉的雨顺着窗户飘了进来,余光里的空气里似乎藏着奇形怪状的妖魔,只要稍有不慎就能被它拖进黑暗的角落,被啃食骨肉,吸干净浑身的血液。   祁有岁害怕地浑身一颤,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坐在地上,捂着耳朵蹲在了地上,神情恍惚,像是恐惧到了极点,将脸埋在膝盖里,后背抵着冰冷的桌角,以保护的姿态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此时,听着窗外的雷声,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在那个雷电交加的晚上,他被人用被子捂着脸,死死按死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时候,那种窒息和恐怖的感觉又如同潮水般漫上大脑,令他下意识捂住了脖子,像是想要逃脱什么束缚似的用力用指尖抓着皮肤,挠出道道狰狞的红痕,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在他沉浸在梦魇中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忽然响了起来,紧接着,他被人纳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清新的薰衣草洗衣液香瞬间涌入他的鼻腔,祁有岁顿时像落水的旅人遇到了救命的稻草,不管不顾地抓住了钟雪尽的衣领,用力将脸迈入他的脖颈,害怕地浑身直颤,嘴里小声嘤呜着,如同找到母亲的动物幼崽,慌张又不知所措。   “没事没事,我在呢。”   钟雪尽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搂着脸色大变的祁有岁的腰,一手安抚着拍着对方的手背,抬眼看了一眼拿着凳子站上去查看电闸的祁轻筠,忧心忡忡道:   “怎么样,多久能好?”   “应该是集体断电了。”   祁轻筠指尖在电闸上拨了一下,转过头肯定地下了结论:   “电估计得等会儿才能来。”   “儿......孩子吓到了,怎么办?”钟雪尽秀气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下意识看向祁轻筠,试图从祁轻筠的脸上找到解决的办法。   “怕什么,正好。”   祁轻筠还是那副对所有事情都处变不惊的模样,笑了笑,走到害怕的浑身直发抖的祁有岁面前,盘腿坐下,掌心搭在祁有岁的肩膀上,轻声对祁有岁开了口,语气不乏坚定:   “有岁,看着我。”   祁有岁被碰的浑身一颤,害怕的神志不清,记忆里经年犹存的窒息感让他更加用力地抱紧了钟雪尽,死死地搂住对方的腰不肯松开,脸埋在对方的衣领像个鸵鸟似的,试图以此逃离存在的所有危险。   他的耳边此刻全是嗡嗡的耳鸣声,又像是老旧的电报机忽然失控,发出刺耳的警报,所有的声音嘈杂地混在一起,不断地攻击刮擦着他的耳膜,令他有些混乱地闭上了眼,心如乱麻,只知道本能地靠近令他感觉到安全的气息,难受到小声求救:   “妈.......”   钟雪尽抱着他,闻言眼眶忽然一热,手臂微微收紧,用力地咬住了牙齿,许久,才忍着欲夺眶而出的泪意。   “有岁,别害怕。”   话音刚落,几盏蜡烛便悄然被人点亮,像是暗夜风暴的海上忽然亮起的灯塔,微弱却坚定,跳跃在祁轻筠的掌心下,衬的祁轻筠的语气愈发温和,好似春光下潺潺的流水般,明净透彻,带着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你抬头看,有光。”   祁有岁头痛欲裂中,只感觉五彩的色泽先于光线,忽然飘进了他的视线里,似乎一只大手撕裂黑暗,将他从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狱中拉了出来。   他紧绷的身体随着烛火的亮起微微松缓,茫然地抬头,跟随祁轻筠的呼唤,不由自主地看向蜡烛点燃的地方。   祁轻筠手中正捧着一个小蛋糕,小蛋糕上画了一个小蘑菇,上面插着不同颜色的蜡烛,将祁轻筠白玉般的脸照的温润可亲。   “你........”祁有岁的理智缓缓回笼,不可思议地瞪大眼,带着雾气的眼睛还有些呆傻,不知所措道:   “这是什么?”   “生日蛋糕,祝你生日快乐。”祁轻筠悄悄准备了很久,就是为了这一刻,笑道:   “虽然你的生日已经过了,但是希望你这一次,能真正的开心。”   祁有岁靠在钟雪尽的怀里,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多依赖,蜷缩起来抱紧双腿,将头埋进膝盖里,小声道   “我不过生日。”   “我爸的忌日和我生日时同一天,我不想过。”   也许是黑暗放大了他的脆弱感,他的尾音很含糊,消散在越发浓重的哭腔里,整个人像是个无家可归的动物幼崽,一个人躲在角落里默默地舔舐着伤口。   “有岁,逝者已矣,生者应当好好地活下去。”   祁轻筠坐在他身边,怜爱地摸了摸祁有岁的脑袋,“倘若爸爸在的话,一定也希望你开开心心的。”   “........”祁有岁使劲摇了摇头,抬起脸,眼睛里含着晶莹的眼泪,哭的鼻尖泛红:   “我妈给我取这个名字,一定是希望我有生之年,岁岁年年记着我爸爸的忌日,不要忘记他。”   “所以,我不能过生日,这样对不起爸爸。”   “..........”   话音刚落,偌大的客厅里,忽然有了片刻寂静,如同胶水缓缓粘滞空气,令人呼吸不畅,气氛一度降至冰点,几近窒息。   “不是的。”   祁轻筠沉默片刻,还没想好怎么开口之际,刚才一直没说话的钟雪尽却忽然开了口,打破了寂静,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夺了过去。   他低下头,在温和的烛火里,定定地看了祁有岁一眼,慢慢将祁有岁眼角的泪水拂去,嗓音在风雨的呼啸声中显得有些缥缈,却异常温柔:   “他是希望你有生之年,岁岁常欢愉,年年皆胜意,岁岁年年,万喜万般宜。”   “........”   祁有岁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惶惶然看着钟雪尽,指尖用力揪住衣角,不敢相信般追问道:   “真的吗?”   “真的。”钟雪尽肯定道:   “他希望你每天都能快乐。”   祁有岁不说话了,也不知道是信了没信,将黑暗中,悄悄将自己的身体蜷缩在桌椅边,低头小声抽泣着,虽然还是在哭,但面色好歹没有之前那么难看了。   “好啦,傻孩子。”   祁轻筠叹息一声,低声问道:   “蜡烛都快燃尽了,还不吹蜡烛许愿吗?”   “许,我要许。”   祁有岁抹了抹眼泪,双手并拢闭上眼睛,几乎是想也想没想,迅速许了一个愿,随后吹灭了蜡烛。   在他吹灭蜡烛,室内重回黑暗的瞬间,耀眼的灯瞬间亮了起来,家具发出“滴——”的一声,重新开始运作起来。   祁有岁的瞳仁骤然接收明亮的光线,眼底还有些发白,他眯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就套上了一对温润的银镯子。   他抬起眼,看见祁轻筠正盘坐在他对面,对着他笑:   “给你的,迟来的出生礼物。”   “有岁,千万不要忘记,你父母都曾很期待你的出生。”   “你的出生不是原罪,不要把爸爸的死亡归为自己的过错,好吗?”   祁轻筠将蜡烛□□丢到盘子里,切了一块最大的蛋糕放到祁有岁的盘子里,递给对方,笑眯眯道:   “爸爸很爱你哦。”   祁有岁眨了眨哭的酸疼的眼睛,抽了抽鼻子,执着地冲起祁轻筠伸出了手:   “我想吃糖油芝麻糕饼。”   “吃完蛋糕就给你。”   祁轻筠站起身,从厨房里端出一盘糖油芝麻糕饼,眼看着祁有岁眼睛眨也不眨,拿起一个就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   “吃慢点,吃完了还有。”   钟雪尽慢慢地拍着祁有岁的背,看着祁有岁像是怕有人抢似的将盘子抱在怀里,一个还没咽下去就抓起另一个吃,一边吃一边失声痛哭,碎屑噼里啪啦地落在钟雪尽身上,又被钟雪尽轻轻拂去,叹息着将哭的不能自己的祁有岁搂进怀里,像小时候那样拍着对方的后脑勺,轻声安慰着。   祁轻筠倚在厨房门口,决定给这母子俩一个单独相处的时间,走进房间里,找出两套合身的睡衣,又在浴室里放满水,掐算好时间,直到二十分钟后才走出去,笑道:   “小蘑菇,洗澡了。”   小蘑菇已经哭够了,回过神来了,对自己刚刚趴在钟雪尽怀里哭的表现觉得十分丢脸,抱着膝盖坐在沙发角落,埋在膝盖里露出的耳朵红的几乎能冒水蒸气。   “害羞什么,无情未必真豪杰,哭哭也没什么。”   祁轻筠笑着拍了拍小蘑菇的脑袋,“去洗澡,待会写了作业早点睡觉。”   祁有岁“啊”了一声,有些疑惑:“我今晚也住这里吗?”   “你不和我住,那住哪里。”祁轻筠无语:   “洗不洗,不洗拉倒我先洗了。”   “洗洗洗。”祁有岁擦干眼泪,三步并做两步冲进浴室,迅速洗了一个战斗澡,一个健步就往祁轻筠的卧室冲,扑倒松软的被子里,像个小狗崽般在上面打了个滚,兴奋地嗅着上面沾染的阳光的味道,一头恣意张扬的黄毛微微炸起,像个在太阳底下快落摇摆的蒲公英。   耶!今晚终于可以不要一个人睡了!   “祁有岁,说了多少次,别穿着鞋就往床上跑,多脏啊。”   钟雪尽走过来,拍了一下祁有岁的屁股,在对方反射性含糊回答“知道了”的咕哝声里,丢给对方一个干毛巾,随后转身进了浴室。   祁有岁趴在床上,闻够了祁轻筠被子上的味道,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爬了起来,冲着厨房里还在收拾碗筷的祁轻筠喊了一声:   “今天的糖油芝麻糕饼,可不可以打包带到学校吃啊!”   这么好吃的东西,他想带回去,给楚却泽尝尝。   “不可以,只能保留一天一夜,周一就不好吃了。”   祁轻筠将手擦干净,余光里看见桌子上的水还在冒着热气,应该是钟雪尽给他倒的,顺手拿起来一饮而尽。   “嗷.......”   祁有岁闻言失落地垂下脑袋,像个小狗崽放下了肉嘟嘟的耳朵,慢吞吞地应了一声,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想了想,给楚却泽拨了一个视频电话过去。   楚却泽那边似乎有什么事情,往常秒接的消息,祁有岁在心里数了十五秒才被接起。   视频信号一链接,一个清秀的少年的脸便出现在祁有岁面前,过于阴郁的眼睛被厚重的刘海微微挡住,但不难看出长大后一定是个漂亮的美人胚子。   楚却泽眼底还有红血丝,似乎有些疲惫,但在看到祁有岁的那一刻,还是勉强展露了笑脸:   “有岁,你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我跟你说,我今天,吃到了超级好吃的糖油芝麻糕饼!”   祁有岁多年夙愿得到视线,精神一震,兴奋的手舞足蹈,差点从床上跳出来,噼里啪啦将今天的事情全告诉楚却泽,隐去了自己哭的事情,重点将手腕上的银对镯亮给楚却泽炫耀:   “你看,他送我的镯子,漂亮吧。”   说完,祁有岁还骄傲的晃了晃,清脆的对镯碰撞声有如铃铛,在少年凝霜的皓腕上叮当作响,悦耳动听。   祁有岁捧着手机倒在床上,捧着手机,即使是这样死亡的视频角度,他还是俊秀的不似凡人,喃喃道:   “我也像别的小朋友那样,有出生礼物了.......”   虽然这个礼物来的有些迟,但是没关系,他可以勉强原谅祁轻筠。   祁有岁的话多说一字,楚却泽面上的笑意便僵硬一分,直到祁有岁小声说“我还挺喜欢祁轻筠”时,楚却泽脸上的笑意终于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可怖的阴沉,如同山雨欲来,黑的几乎能滴墨。   “有岁.........”   楚却泽缓缓将手机镜头遮住,防止自己过于扭曲的神情吓到对方,低冷的嗓音从嘶嘶的电流里传递到祁有岁的耳朵里,听不出情绪:   “你告诉我,你喜欢谁?”   “祁轻筠啊。”   祁有岁不假思索地说道。   说完,他还在心里悄悄补充了一句:“如果他真是我爹就好了。”   他本性不坏,谈过的许多女朋友大部分都是嘴上说着玩的,没过几天就分开了,他现在,连手都没和女孩子真正牵过,反倒是经常和楚却泽黏在一起。作为发小,他们两个人的感情要比任何人都深些,年岁渐长后,祁有岁偶尔也会目不转睛地盯着楚却泽看,感觉心跳加快,但是这种感觉太过于陌生,他一向心大,没一会儿就被他丢到了后脑勺,从没细想过自己对楚却泽是什么感情。   而他对祁轻筠,是那种近似于亲情的依赖和信任感,像小蘑菇亲近给他温暖的大太阳,没有一丝男女的□□之爱。   楚却泽却不知祁有岁心里所想,在听到祁有岁说“喜欢”的时候,所有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阴暗的藤蔓如网般瞬间在心中的角落里长出,紧紧箍住楚却泽的心,几乎要将他的理智驱逐出大脑。   楚却泽猛地捂住摄像头,在祁有岁问“怎么看不见人啦”的疑问声里,用力闭了闭眼,自己都不敢对着医院光可鉴人的瓷砖看清自己此时狰狞过头的脸庞,用了喘了一口气,抓着手机的指骨几近泛白,许久才缓解心中的窒息感,哑着嗓子道:   “没什么。”   “奇奇怪怪。”祁有岁嘟囔了一声,看了甩着手走进来准备写作业的祁轻筠一眼,灵机一动,想给楚却泽一个惊喜,于是装模作样道:   “祁轻筠催我睡觉了,我们周一见哦。”   说完,他强先挂断了电话,没有注意到楚却泽暗潮翻涌的眼神,抬起亮晶晶的眼睛,像个小狗狗般,抓着祁轻筠的衣角摇了摇,讨好道:   “祁轻筠,你周日下午可不可以再给我做糖油芝麻糕饼啊,我想带回去给楚却泽尝尝。”   他这边的话,传到了祁轻筠的耳朵里,却没传到楚却泽的耳朵里。   楚却泽坐在冰冷的椅子上,身后是重症ICU病房,阴冷的风从走廊传过来,吹遍他的四肢百骸,只觉浑身冰冷,几乎要抱着肩膀打起颤来,只能用力握紧拿着祁有岁的照片当屏保的手机,试图从中汲取些许暖意。   “小泽,”疲惫的男声忽然从楚却泽的身后传了过来,沙哑的像砂纸在沥青路上刮磨,尾音是掩盖不住的倦意和悲痛:   “爷爷快不行了,你快进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在听到“爷爷快不行了”这几个字时,楚却泽的肩膀骤然紧绷,背对着光,楚敛玉并没有看清儿子的脸上是何神色,只知道好半晌,楚却泽僵硬的后背才缓缓松垮下来,像是被套上衣服的洋娃娃,言行举止透着难以言喻的怪异,许久才将手搭在墙上,踉跄地站起身。   直到楚却泽转过身时,楚敛玉才骤然看清,在被明暗光线切割的楚却泽脸上,镶嵌着一双近乎漠然的大眼睛,配合着冰冷的嗓音,几乎有些像地狱里择人而噬的恶鬼般吓人:   “知道。来了。” 第28章 吻   楚却泽的爷爷楚笠年轻时候是京都医院拔尖的外科主任医生,只是医人难医己,如今他也像他曾经治疗过的许多病患那样,躺在冰凉满是消毒水味的病床上,浑浊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唯一的孙子,扎满留置针的苍老的手攒足力气想要抬起,却连轻轻动一动指尖都不能做到,只能用力地喘了一口气,呼吸罩上瞬间浮起了淡色的白雾。   楚却泽一身蓝白校服,面无表情地坐在楚笠身边,出了神般看着这个满脸皱纹、再也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拿着衣架抽他的老人,许久,才动了动唇,嗓音在偌大的病房里一时间有些阴森,带着些许气音:   “爷爷。”   楚笠已经病的有些神志不清,但还勉强能认得到人,闻言微微侧了侧头,眼珠艰难地动了动,视线落在了一旁的一叠资料上。   楚却泽见此动了动,了然地站起身,将那叠厚厚的资料交到楚笠手上。   这是楚笠生前一直在研究的提高冠状动脉搭桥手术成功率的相关课题,据说一直在和国外的某个医院进行合作研究,但很可惜,还没等到楚笠研究出一个结果,他就现行病重,只能暂时搁置研究。   这最终演变成为他最后的日子里的一大憾事和心病。   楚笠生前视医学事业为生命,又曾经为了楚敛玉没有继承楚家各位长辈的遗志学医而耿耿于怀至今,如今临死,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将要突破研究瓶颈的自己中道崩殂,回首平生,满是遗憾,这叫他怎么能甘心。   他的喉结滚动,竟在死前拼尽全力,回光返照般用力抬起手,细弱如鸡爪的指节箍住了楚却泽的手腕,那仿佛从缝隙里才能透出的字句几乎要被沉重的呼吸声打散:   “小.......泽,出........国,学,学医.........”   “楚家......不,不能,没有医生。”   楚笠眼睛凸出,嗓音粗粝的像是沙子冲刷过石面,像是固执地想要从一直沉默的楚却泽口中得到答案似的,一字一句,拼尽力气道:   “继,继承我的.......研究,去学医.........”   “.........”   楚却泽任由楚笠握着他的手腕,纤瘦的身影没在阴影之中,脊柱有些微微弯曲,像是被某种沉重压垮了身躯,许久才测过脸,露出一张如同水墨丹青般清冷秀致的侧脸,微微垂下眼皮,遮住了那一层带着水润眸子,沉默许久,自顾自开口道:   “爷爷,我今年十六了。”   楚笠被打断了话头,似乎有些急躁地蠕动着青紫的唇,不悦地皱起了眉,还想再说什么,但再难积蓄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楚却泽继续往下说,像是自言自语般:   “不过,我想你估计也不关心我几岁吧。”   “你和爸爸总是这样,只关心我能不能学好你们教给我的东西。”   楚却泽垂下头,细长的指尖拨弄着手中的资料,像是在描述别人的故事般,冷眼道:   “从我识字开始,你就只允许我在课余时间看书房的医书,纪录片,其余别的东西,只要是我喜欢的,便一概不许碰,一概不许喜欢。”   “只要碰了,就是一顿毒打。”   “你还记得我小时候偷偷和祁有岁一起看故事书那回么?”说到祁有岁,楚却泽的眸子里像是如同万年冰封的河般浅浅漾起水光,逐渐变的柔和起来,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忽然变的暗淡,语气倏然变的更加冷硬,下颌线紧紧绷起:   “那时候我没有背完你给我布置的医书,却躲在角落偷偷看故事书,你看见了,气的直接拿起衣架,将我毒打了一顿,活生生将衣架打断。”   “那时,我不过才五岁。”   “要不是祁有岁扑过来替我挡了几下,我怀疑你能将我活活打死。”楚却泽指腹抵在那一沓资料的边角上,自虐般感受着摩擦时带来的痛意,思绪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后来,因为祁有岁的制止,你没有再动手,而是罚我一整夜跪在院子里背书,没有背完,就不许吃饭。”   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要在一个星期背完一本医书太难了,楚却泽那时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还以为自己笨,一边哭着,一边继续背,将那些晦涩难懂的东西不停往自己脑袋里塞,即使无法理解,也不影响他在饥饿和疼痛的双重刺激下,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是爷爷,我不喜欢学医,也不喜欢背书。”   楚却泽抬起头,看着楚笠因为愤怒逐渐变的急促的呼吸,内心毫无波动地笑道:   “我这辈子,喜欢的东西很少,但因为你,从来没有得偿所愿过。”   楚却泽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眼神阴郁难言,瞳仁像是透不进光的深海,厌恶至极道:“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被迫变的过目不忘,然后再次被你不停要求,将那些我看都不想看的医书记到脑子里。”   “现在,你死了,我就再也不需要背书了。”   楚却泽居高临下地看着楚笠,双眸弯弯,像是个恶魔般咧开了嘴,眼底却没有多少愉悦,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轻快的嗓音,像个神经病般轻声笑了起来:   “所以,我为什么还要听你的,去学医呢?”   “小泽.........学医.........”   话音刚落,楚笠的神志已经濒临涣散的临界点,到楚却泽说道“不喜欢学医”的时候,已经再也听不进任何东西,只是像前半生那样,固执地要求楚却泽继承他的事业:   “出国........学医.........”   “楚家.......不能没有医生..........”   他说完最后一个字,记录心电的机器陡然发出“滴——”的一声,上面抖动的线段骤然变的平直,听到动静的医生们顿时冲了进来,慌乱地将楚却泽推开,用力做着心脏抢救。   楚却泽被推的踉跄几步,后背抵在冰凉的墙面上,眼睁睁地看着医生在坚持做了十几分钟的心脏强求后,遗憾地向楚敛玉宣布了楚笠的死亡。   在医生宣布楚笠死亡的那一刻,楚却泽大脑嗡的一声变的空白,面前闪过一丝白光,脑海中空白一片,神情茫然,像是浑身被抽干了力气般,缓缓沿着墙面滑下,坐在了地上。   他只觉头晕脑胀,好半晌才逐渐恢复理智,忍着骤然如同电报炸响的耳鸣撕破耳膜的痛楚,慢慢地将脸埋进紧抱的膝盖里,无数的情感纷纷扬扬地涌上心头,有愧疚、庆幸、悲痛、无措和茫然,无数的负面情绪宛若一座大山,几乎要将他压垮。   那个带给他一生童年阴影的人已经死了,但是楚却泽却觉得自己仍旧未曾释怀。   想象中的解脱没有到来,楚却泽只能比之前更加用力地抓住了心中那一点残念,似乎只有在想到那个人的时候,心中沉重的窒息感才能得到些许缓解,让他能在那些自我厌恶的情绪里,劈开一方净土,稍作喘息。   他喜欢的东西很少,现在只剩下祁有岁了........   谁也不能把祁有岁抢走,谁也不能.........   然而,被楚却泽一心惦念的祁有岁却完全没有意识到楚却泽这边发生了什么,苦着脸被祁有岁从床上薅起来,不情不愿地趴在桌子上写作业。   “这题选D,事物是呈螺旋上升式发展的。”   祁轻筠坐在祁有岁身边辅导他写作业,看着祁有岁痛苦地抓头发的模样,简直要怀疑祁有岁是不是自己儿子了,不然怎么能笨成这样:   “为什么那么简单的政治题你都能选错?”   “谁知道螺旋上升式发展是怎么发展啊,这些人就不能说点人话吗?”   祁有岁捂着耳朵,痛苦地用额头撞桌面,从喉咙里发出动物幼崽般的小声嘤呜声。   他错了,他再也不想找个爹了,怎么没人告诉他爹除了会给自己做饭,还会强迫自己在睡前完成周末作业啊?!   “事物呈螺旋上升式发展的意思是,发展似乎是在重复以往的阶段,但它是以另一种方式重复,是在更高的基础上重复。*”祁轻筠极其耐心地给睁着一双茫然眼珠的祁有岁补课:   “这是唯物辩证法的观点,所谓发展,是指事物由简单到复杂、由低级到高级的变化趋势,其实质是新事物的产生和旧事物的灭亡。”   “.......听不懂。”祁有岁只想摆烂,“头好痛,不想学习。”   “不行,你今天必须把题给做了。”   祁轻筠看不得儿子是个文盲,揪着他的耳朵强迫他清醒,不准睡,“这题,选C,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祁有岁咬着笔头,不情不愿地听着祁轻筠给他讲题。   好在祁轻筠足够耐心,祁有岁也不笨,很快就跟上了,手中的卷子逐渐消失,很快就在十二点到来之前,成功做完百分之八十。   “嗷——”   祁有岁被祁轻筠“恩准”上床睡觉时,整个人松了一口气,像是怕祁轻筠反悔般,飞奔扑上床,在那张大床上滚了一圈,像是抱怨般拖长音调:   “累死我了.........”   “这就累了,等高三更累。”   祁轻筠瞥了他一眼,走过去给正蹲在地上铺被子的钟雪尽搭手。   “没事,我来。”   钟雪尽之前在等父子俩的时候就顺便把作业做完了,所以现在在替祁轻筠铺被子。   祁轻筠租的房子只有一件卧室,虽说床挺大的,但是给了祁有岁睡,夫夫俩只能睡地上了。   “唉,你们.......”   祁有岁和祁轻筠呆久了,不知不觉也多了一些明辨是非的能力,看着准备在地上打地铺的夫夫俩,不安地踢了踢身下松软的被子:   “你们........”   他“你们”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俊秀的眉眼皱在一起,像是有些纠结和为难。   “没事,你睡床上,我和他睡地上。”   祁轻筠看出祁有岁的纠结,了然地安慰道。钟雪尽怕冷,祁轻筠不放心他一个人睡地上,特地加厚垫了几层被子,才让他睡上去。   钟雪尽笑了笑,走进厨房倒了一杯水,随即走回房间放到了桌子上,防止祁轻筠半夜醒了想喝水,去厨房时撞到椅子角受伤。   两个人上辈子同床共枕多年,对彼此的习惯了如指掌,动作默契又合拍,看的祁有岁怪怪的,扬了扬眉,心中满是疑惑地躺下了。   他刚一躺下,祁轻筠便关了灯。   借着夜色的掩护,钟雪尽熟练地钻进了祁轻筠温热的怀抱,愉悦地踢了踢被子,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搂住了祁轻筠。   祁轻筠轻笑一声,任由他八爪鱼般抱住了自己,还将被角往上掖了掖,防止晚间风大钟雪尽着凉。   祁有岁本来想睡觉,眼皮都似灌了铅般不断往下坠,差一点就要进入梦乡,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倏然惊醒:   “祁轻筠。”   “在。”祁轻筠揽着钟雪尽的后背,在他眉心上落下安抚性的一吻,示意对方不要瞎闹腾之后,借着夜色淡定道:   “怎么了?”   “........”   祁有岁抱着被子翻了一个身,一骨碌滚到床沿,睁着眼睛往床下看,还在心心念念给楚却泽带糖油芝麻糕饼的事:   “你不要忘记了,给我做糕饼的事情哦!”   “不能忘。”   祁轻筠的嗓音在黑暗里不知为何忽然有些哑,尽量当做语气平缓的模样,笑着道:   “你就这么记着楚却泽啊?”   “........”祁有岁沉默片刻,觉得祁轻筠这句话问的有些奇怪,理所当然道:   “他是我发小,我当然记着他的。”   “是吗?”   祁轻筠攥着钟雪尽的手紧了紧,用眼神警告对方不要搞事。   可惜借着夜色,钟雪尽并没有看清他的脸色,自然也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祁轻筠不得不提高声音,将钟雪尽弄出的动静掩盖下去,对祁有岁意有所指道:   “那你之前为什么打他?”   “........”   祁有岁被问的一愣,纠结的眉毛几乎都要打起结,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忽然有些心虚,用力用被子捂住了脸:   “.........我不知道。”   “因为他从来不会对你生气,即使你做错了,他也会一直纵容你,一直为你付出,所以你会逐渐在他面前恃宠而骄,非常任性地为所欲为。”   祁轻筠对两个人的相处模式看的很清楚,他很少去评价一个人,但事关他的儿子祁有岁,他不得不多说两句:   “可是,到最后,你知道会出现什么结果吗?”   祁轻筠低下头,敷衍地和钟雪尽吻了一下,惹得对方眉眼弯弯,心满意足地不再造作了,才继续一针见血地往下说:   “到最后,你会成为一个除了他,再没有人能忍受你脾气的人。”   “是,你长的好看,又有钱,一开始会喜欢你的人多的是,但是没有人是受虐狂,他们知道你的本性之后,会逐渐离开你,没有人会真心喜欢你。”   “到最后,等你反应过来时,你身边就只会有楚却泽真心对你。”   “而一旦你幡然醒悟知道自己离不开楚却泽时,假设楚却泽却不要你了,你该怎么办?”   祁轻筠的话像是来自深海的低语,在黑夜中自带幽深的效果,惹得祁有岁抱着被子的手一抖,背后一凉,冷不丁出了一声冷汗。   是啊.........   如果他一直这样任性下去,会怎么办?   他任性、骄纵,做了很多错事,但楚却泽却从来不说,即使受了委屈,也一直在纵容祁有岁,将他养成那副无法无天的性子。   但一旦,有一天,连唯一一个爱祁有岁的楚却泽也离开祁有岁了呢?   那祁有岁大概会发了疯地挽回,牢牢抓住唯一对他真心的楚却泽,甚至变的更加偏执阴郁。   但到那时候,祁有岁的眼底就只会有楚却泽一个人,楚却泽也就真正地得到了祁有岁的心。   楚却泽大概是知道的,他一直以来无条件的付出大概不会是他和祁有岁爱情的起点,但得到后再失去向来是人类的劣根性,会让祁有岁为他辗转难眠,最终幡然悔悟,开始重视起自己。   而一旦到了这个节点,两个人追求和被追求的地位就能彻底倒转,祁有岁会爱上他,并且对他死心塌地。   “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从来没有人会无条件地对你好。”   祁轻筠抬起头,月光从窗帘处泄出来,落在祁轻筠过于锐利的眼神里:   “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话音刚落,祁有岁忍不住抱紧被子,整个人像是陷入梦魇般大汗淋漓,用力喘了一口气,感觉一直以来蒙在心底的那层雾被一只大手轻巧的拨开,整个人清醒的不能再清醒,本来好不容易因为学习积累起的睡意都荡然无存,脑海中一片清明。   “楚却泽是什么人,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祁轻筠有些累了,躺下去捂住钟雪尽的唇,示意对方睡觉:   “我只是提醒你,反省你自己的行为,别到时候落到两败俱伤的地步。”   祁有岁沉默片刻,竟然没有像往日被说教那样当场回怼回去,反而闭上了眼,头一回开始认真地梳理起他和楚却泽的关系,半晌掀起眼皮,认认真真地“嗯”了一声,“知道了。”   说完,他想了想,又纠结地补充了一句:“谢谢你提醒我。”   “不客气,睡觉吧。”祁轻筠笑了一声。   眼看着儿子的呼吸再度平稳下来,似乎是睡着了,祁轻筠才低下头,摸了摸钟雪尽的脸,指尖捏起一点肉,带着气音道:   “胆子大得很啊,在儿子面前就敢搞事。”   钟雪尽带着气音笑了一声,红润的唇动了动,嗓音黏黏糊糊:   “儿子在我肚子里的时候,你还............”   祁轻筠一把捂住了钟雪尽的嘴,往日里那张清冷禁欲的脸上也忍不住带上了一点薄红,无语道:   “睡觉了。”   真的是,虽然已经是夫夫了,也不能什么话都往外说吧?!   钟雪尽弯了弯眉,心满意足地被祁轻筠揽进怀里,看了一眼祁轻筠的下巴,犹豫片刻后,小声道:   “阿筠,我想.........”   “想什么?”   祁轻筠闭着眼,困得不行,但还是耐心十足地拍了拍钟雪尽的后背:   “饿了的话我起来给你做夜宵吃。”   “不是。”钟雪尽叹了一口气,犹豫着道:   “要不,我还是去看医生吧。”   祁轻筠瞬间睁开了眼,眸底清明一片,心中却没有感觉有多高兴,反而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突然想要去看医生了?”   “因为.........”   钟雪尽抬眸看了一眼睡在床上的祁有岁,慢慢道:   “我也想像你一样,能光明正大地告诉儿子自己的身份,教导儿子。”   “你之前说的对,我应该勇敢,不应该囿于过去而畏缩不前。”   “今天打雷,儿子哭着抱我喊我妈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也许儿子也并不是完全不需要我。”   “我可能不是最好的妈妈,但我想要用最好的我自己去保护儿子。”   不知道为什么,钟雪尽今晚的话格外多起来,最后才鼓起勇气,小心翼翼道:   “所以,阿筠,你可不可以不要嫌儿子笨?我也会去教他的,我们一起去教,好不好?”   祁轻筠闻言怔了怔,完全没有想到之前教祁有岁做作业时的那句话竟然会成为钟雪尽想要主动寻求改变的推动力。   他心中一时有些复杂起来,想要叹气,但又知道精神病人的思维想来不同常人,与其去否定他,不如顺着钟雪尽的话往下说,总归主动想要去找医生也不是什么坏事,便应了一声:   “好。”   钟雪尽正松了一口气,开心地想勾起唇,却一下子被祁轻筠的下一句话堵了回去:   “但是........”   但是什么?   钟雪尽莫名开始紧张起来,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害怕祁轻筠会说出嫌弃祁有岁的话。   “但是,你怎么会觉得我会真的嫌弃儿子呢?”   祁轻筠无奈地摸了摸钟雪尽的脑袋,总觉得自己老婆的脑回路里经常装一些奇奇怪怪让他无法理解的东西:   “我们的小孩,不管他以后成长成什么模样,我都是爱他的。”   “我逼他读书,不是希望他成为多有钱的人,获得多高的社会地位,而是希望他能锻炼自己的思维,最后成为一个有学识、懂担当的大人,能在这个世界上获得三四知己和相濡以沫到老的爱人,幸福一生,这就就够了。再此之上,如果他能适当地为社会做出一点贡献,那就再好不过。”   “音音,人的一生太难又太短了,我希望儿子能健康快乐地去过每一天,而不是浑浑噩噩地浪费生命,虚度年华。”   祁轻筠伸出指尖,拨了拨钟雪尽的耳垂,嗓音似春日池畔边随风摇摆的杨柳枝般轻缓,又带着桃花入水般的温柔,清澈明净,低声道: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钟雪尽眼眶一热,更加用力地和祁轻筠十指相扣,哽咽道:   “儿子以后,一定会在我们身边平安长大的。”   “嗯。”祁轻筠搂住了钟雪尽的腰,低头在他眉心上亲了一下:   “放心吧,你的病,我会慢慢陪你看好的。”   “我们一家人,日后一定会有很长很好的一生。”   夜色撩人,窗外灯影错落,一盏橘黄色的烛火还在黑暗中摇映着淡黄色的光芒,象征着迷茫无助的孩子终于找到了梦想中的和平家园。   一颗心从此终于落到了定处,此后万般迷茫和困惑皆烟消云散,皆有人护在两人生前,前路不再坎坷迷茫。。。   ........   祁有岁在祁轻筠家住了两天,蹭了两天饭,也被逼着认认真真地待在家里,写了两天作业,再也没有机会出去鬼混。   祁轻筠周末还要出去做模特拍片,只有晚上才回来陪他们母子两个人,就这么过了两天,三个人周日下午便收拾东西返了校。   “喏,这是你托我做的糖油芝麻糕饼,你带给楚却泽吧。”   祁轻筠想来言出必践,还记得答应祁有岁的事情,将糖油芝麻糕饼放到一次性塑料盒里,用皮筋绑好,递给了祁有岁。   “好,谢谢。”   祁有岁拿着取衣架将晾在阳台上的衣服取下来,坐在床边叠了半□□服都没叠好,烦躁地想要挠头,钟雪尽正好在替祁轻筠叠衣服,见此走过来,顺手给他叠好,塞包里去了。   “.........”   祁有岁盯着钟雪尽看了一会儿,眸光微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后沉默下去,垂头下意识抠了抠膝盖上的布料。   祁轻筠百忙之中看了他一眼,见他总归也没有之前一样拒绝钟雪尽的靠近了,于是也就松了一口气,随钟雪尽去了。   周日返校的人很多,祁轻筠载着祁有岁,和钟雪尽一起,推着自行车在学校里慢慢地走着。   祁有岁下午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精神有些恹恹的,没吃多少饭,到学校又说饿了,祁轻筠没办法,只能带着他去一旁的快餐店买了一个汉堡,让他带路上吃。   一场雨一场寒,虽说这场旷日持久的雨已经停了,但不知是否还有卷土重来之势,淡红的夕阳透过淡卷的云层洒下一束光,暖暖地洒在坐在单车后面的祁有岁身上。   到了学校,祁轻筠已经放弃在人流量大的地方骑车了,只慢慢地推着自行车,让祁有岁坐在单车后面吃汉堡。   微风吹起祁轻筠的校服衣摆,露出一截劲瘦白皙的少年细腰,少年的后背挺直的像一根在春夜里生长的青竹,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钟雪尽抱着他的包跟在祁轻筠身后,时不时还看祁有岁一眼,慢声细语地叫对方吃慢点,在对方烦躁地回一声“知道了”却又猝不及防地噎住。   钟雪尽见此,只能无奈地拍着祁有岁的后背顺着气,还拧开水瓶让对方喝水。   祁轻筠听到两个人的动静,回过头,看着这母子两人笑了一下,正想说说些什么,前方却忽然撞到了一个物体,惊得他立刻按下了刹车,扭过脖子,刚好发现站在他面前的是两天不见的楚却泽,动作一顿,往后退了一步:“.........”   楚却泽这两天似乎过的不太好,眼睛里一片红血丝,眼尾还微微红肿着,像是哭过,暗沉地瞳仁盯着祁有岁看了半天,才哑着嗓子说了一句:   “........有岁。”   祁有岁像是才刚刚发现他似的,抬起头看了一眼楚却泽,又低下头咬了一口汉堡,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   他看到楚却泽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没有之前看到对方就使劲作着的任性,也没有完全的远离和忽视,那副清清淡淡的模样让楚却泽有些摸不清他是什么意思,许久才忽然红了眼,走过来,忽然抱住了坐在单车上的祁有岁的腰,低声道:   “我好.........”   最后两个字被沙哑的尾音掩盖了下去,祁有岁被他抱得心里一惊,差点被他的动作吓得从单车后座掉下去,好半晌才稳住身形,自然也没有听清楚却泽说的好什么。   刚好祁轻筠也到了停车场,示意祁有岁从车上下来,锁好单车,拉着钟雪尽就想要离开。   钟雪尽被他揽着,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跟在两人身后并肩走着的祁有岁和楚却泽,犹豫了半天,才道:   “小楚他........”   “儿子的事情,让儿子自己处理。”祁轻筠目视前方,没有说太多:   “我虽然是他父亲,理应当保护他,但是也不能让他完全不经世事,不经风霜,那样等他长大,很难处理该处理的事情。”   说完,祁轻筠他弯下腰,在钟雪尽白净细腻的鼻梁上刮了一下,笑道:“音音,我的心很小,只管保护你和儿子就够了。”   钟雪尽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也就把楚却泽的事丢到脑后,高高兴兴地挽着祁轻筠的手进了教室。   祁有岁昨晚和祁轻筠谈过心,闭眼想了一晚上,也不知道想出什么头绪没,但反正也不像之前那样傻乎乎的了,慢慢地将作业摊平放在桌上,甚至在课代表过来收作业的时候,还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看着一些课代表们盯着祁有岁的脸春心荡漾的模样,楚却泽气的差点掰断手里的笔,唇角无意识向下,表情阴沉,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正想发作,嘴角却忽然传来一丝甜意,惊得他下意识张开嘴,将祁有岁喂给他的糖油芝麻糕饼咬了进去。   祁有岁打开塑料盒,拿出一个糖油芝麻糕饼喂进楚却泽的口中,支着脑袋看着他,指尖还不经意碰到楚却泽的唇,惹得楚却泽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一下,等反应过来之后才发觉自己做了什么,脸庞逐渐漫上些许绯色。   但祁有岁仿佛没发现自己的指尖被人舔过,自顾自拿起一个糖油芝麻糕饼送入口中,一副无知无觉没心没肺的模样,还顺带在楚却泽咬过的指尖上舔了一下,看的楚却泽的心脏骤然跳动起来,心中暗喜不已,面上却强做镇定,自认为很好的藏住了自己的觊觎之心,还是原来软糯可欺的模样。   “好吃吗?”   祁有岁舔完带着芝麻的指尖,侧过头,笑眯眯地支着头看向楚却泽。   楚却泽赶紧点头,张了张嘴,本想谢谢祁有岁,却发现祁有岁突然站了起来,悄无声息地凑近他,伸出指尖,慢慢地抹去了楚却泽嘴角的芝麻。   他靠近时,白皙修长的脖颈正正好落在楚却泽的前方,锁骨精致,骨肉匀称,漂亮的好像一捧清灵的雪水化就,惹得楚却泽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愣愣地看着祁有岁,指尖用力收入掌心,才忍住了抬起头在上面留下吻痕的冲动。   祁有岁替楚却泽擦去嘴角的芝麻,慢条斯理地用湿纸巾擦着指尖,看着楚却泽盯着他发光的眼睛,忽然笑了一下:   “好吃就都给你。”   楚却泽的心跳的越来越快,脸庞像熟透的柿子似的,声如蚊蝇:   “这怎么好意思.........”   “不过你得好好谢谢祁轻筠,毕竟是祁轻筠做的。”祁有岁道。   话音刚落,楚却泽只觉仿佛一盆冷水浇下,心中那点荡漾和春心萌动瞬间化作飞灰随风散去,整个人的脸色顿时僵硬铁青不已,只觉胃中忽然翻江倒海的难受,恨不得把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全吐出来,隐隐有些后悔刚才不管不顾把东西咽下去的举动。   祁有岁说完这句话后,也没再看楚却泽,开始翻开书晚自习,一直到晚自习结束,他都老老实实的,没有再作妖。   祁轻筠见此很是欣慰,去小卖部买了一瓶花茶,奖励给了刻苦学习的祁有岁。   祁有岁也没拒绝,当着楚却泽的面收下了,还喝了一口,喝了大半后放在了抽屉里,起身收拾书包,跟着祁轻筠和钟雪尽回寝室了。   楚却泽落在三个人身后,看着三人说说笑笑的亲密身影,表情晦暗不明,也跟着回了宿舍。   回到宿舍时才九点半过一点,祁轻筠周末忙着打工挣钱照顾母子俩的起居和三餐,还得辅导祁有岁写作业,有点累,于是先去洗了澡,打算早点洗澡睡觉,钟雪尽站在洗手台洗他和自己换下来的衣服,祁有岁趴在桌上听音乐看漫画,宿舍里很安静。   楚却泽在阳台和父亲通完话,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回来的时候表情不是很对劲,看了完全没注意到这里的祁有岁一眼,几不可闻地说了一句“我出去买个东西”后离开了。   祁有岁像是一直在听音乐,没有注意到楚却泽这边的动静,但在楚却泽关上门离开的瞬间,却忽然摘下耳机,在宿舍坐了一会,也推门走了出去。   钟雪尽洗完祁轻筠和自己的衣服,将衣服挂到晾衣绳上,祁轻筠恰好洗完澡出来,见宿舍里没有人,疑惑地挑了挑眉,边走出来边用毛巾擦了擦湿哒哒的头发,回头问钟雪尽:   “儿子和小楚去哪了?”   “不知道,没问。”钟雪尽谨记祁轻筠之前说的“儿子的事情儿子自己处理”的话,擦了擦湿哒哒的手,坐在床上准备给祁轻筠摊好被子,却被祁轻筠制止住了:   “你别忙了,我自己来。”   祁轻筠走过去,从后面抱住钟雪尽,(这里什么也没做没有脖子以下)胸腔震动,低声笑道:   “怎么以前也没见你这么贤惠啊。”   钟雪尽回过神,用力将带着褶皱的被子摊平铺好,不满地用力用掌心拍了拍,鼓着脸颊像个兔子似的呲牙道:   “我以前也很贤惠好吗。”   “嗯嗯,确实贤惠。”祁轻筠见此只是笑,并没有反驳,因为他虽然没干什么脖子以下的事情,但已经被晋江审核锁的不想反驳了。   ...........................................………………………   祁有岁不知道自家爸妈在干一些什么让晋江审核屡屡锁着不过的事情,跟着楚却泽的影子,偷偷来到了阴暗的教学楼。   路上月明星稀,人影和树荫交织斑驳,夏日的蝉鸣已经销声匿迹,只余行人稀少。   楚却泽刚刚去教室的路上买了一包催吐药,就水服下后在厕所里吐了个天昏地暗,十分钟后才踉跄着从厕所里走出来,打开水龙头洗干净满是冷汗的脸。   镜子里的他,在惨白灯光的映照下,竟无端似地狱里可以择人而噬的恶鬼般,有些狰狞。   楚却泽双手撑在洗手台上歇了一下,揉了揉有些难受的胃,慢慢地来到教室,摸黑不知在教室里做了什么,片刻后又走了出来,走到离教室外面很远的垃圾桶旁,将手中的东西毫不留情地丢到了垃圾桶里。   月光穿过疏疏摇曳的树枝,穿过缝隙,在楚却泽的脸上洒下淡淡的银辉,衬的他肤白若瓷,长眉若柳,眼如桃杏,侧脸清冷秀致,恍然漂亮的像是山上跑出来的不谙世事的小狐妖般,眼神却阴沉刻毒,浑身的气质被一层柔软无害的皮包裹着,其下似乎密密麻麻的毒针,让人深思便有些不寒而栗。   为了怕离开太久引起怀疑,楚却泽丢完东西就很快离开了,祁有岁等了一会儿,等到对方的脚步声完全消失,身影也离开了视线之内,才抬着站麻的脚,从藏身的灌木丛中走了出来。   他走到垃圾桶旁,凭着刚才的记忆走到楚却泽丢东西的位置,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设置,深吸一口气,做了半天的心里建设,才直直地对着垃圾桶内部照了下去。   垃圾桶是新装的,每天都有清洗,况且还是晚上,收拾的阿姨早就在下班之前将东西全部清理干净了,所以祁有岁站上去后,很容易就将垃圾桶里被丢掉的东西收入眼底。   这一看,就令祁有岁惊愕地瞪大了眼,俊秀的面孔上,逐渐蔓延出些许不可置信。   垃圾桶里,有一盒糖油芝麻糕饼,还有.........   一瓶果茶。   都是,祁轻筠白天送给祁有岁的。   祁有岁后背倏然一凉,猝然加速跳动的心脏促使他脚步踉跄,慢慢地往后退,用力捂住心口弯下腰,窒息的感觉蔓延上大脑,脑子里空白一片,就快要呼吸不上来。   他用力喘了一口气,慌乱间,正想离开,耳边却忽闻一阵脚步声,令他的身躯倏然一僵,身躯像是被钉在了地上,肩膀微微战栗,许久后,才一寸一寸地扭过了头。   那人自暗夜中传来,脚步越来越近,到最后如同鬼魅的唇贴在后颈般吹了一口凉气,竟然无端透出一丝诡异和幽深,令祁有岁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在找什么?” 第29章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变态?”   “你在找什么?”   一阵轻柔的嗓音震颤和着轻微的脚步声,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祁有岁的身后,如鬼魅穿行暗夜,吓得祁有岁后退半步,猛地靠在了身后的树上,试图寻找些许安全感,只觉后背冷汗涔涔,许久才勉强压抑住语气里的颤音:   “是谁?”   他一边说,眼皮一边不安地颤动着,瞳孔微微放大,无措的指尖扣在树皮上,感受着指腹尖锐的刺痛,紧张地竖起耳朵,片刻后却只得到风声和沉默。   “..........”   就在祁有岁在思考报警能不能抓鬼的时候,一个声音倏然从灌木丛后走了出来,逐渐朝他靠近。   祁有岁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感受着后背的冰凉,眼睛盯得更死,几乎是眨也不敢眨,借着月色,才方见那说话人的脚尖、大腿和上半身逐渐显露,于月光下,身形细瘦,骨肉匀称。   看样子是个女生。   祁有岁:“.......”   不知为什么,他竟然觉得这个身影有些眼熟,用力喘了一口气,紧绷的下颌线微缓,开始在脑海中搜索这个身影的主人,半晌,才惊疑不定地说了一句:   “黎涔?”   “没想到你还没忘了我。”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笑了一声,完全从树荫里走了出来,素白的指尖还夹着一根点燃的烟,明灭的星火衬的她面容温暖姣好,吐出一口白色的眼圈,哑声道:   “大半夜的,你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在这里找什么?”   黎涔抽了烟,嗓子有点哑,乍一听有些男女莫辨,也难怪祁有岁紧张之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没什么。”   祁有岁看了黎涔一眼,慢慢地放松身体,沿着靠着的树干站直,含糊道:   “睡不着,出来走走。”   “哼。”黎涔一听这就知道是借口,挑了挑眉,倒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又吸了一口烟,随后慢慢吐出,淡色的烟雾飘散在两人相隔的空气中,衬的她微眯的眼睛有些晦暗不明,半讥半讽道:   “难为你还记得我,我这第五任女友当的也不算亏。”   她这话有玩笑的成分在,换做往日,祁有岁说不定还有些骄傲,但如今,不知道为何突然有些羞耻起来,无措地抠了抠衣角,许久才低声道:   “.........对不起。”   黎涔怔了怔,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手里的烟都差点烫到手,惊愕地看着祁有岁:   “你说什么?”   “对不起。”祁有岁走上前,认认真真地抬眼看向黎涔,和祁轻筠有着七分像的眉眼里全是真诚:   “以前是我不懂事,但幸好没有对你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希望你没有被我伤害到。”   祁有岁和那些所谓女友在一起的时候,都只是顺嘴一说,连手都没有牵过,更遑论亲亲抱抱,大部分也是和平分开,不存在什么太多的恩怨情仇。   “........”黎涔没说话,不可置信的双眼片刻后逐渐染上些许饶有兴趣,围着祁有岁转了一圈,像是发现新大陆般,带着气音赞叹道:   “你真的变了好多。”   “早说你离楚却泽远点不就好了,多和别人接触,你就不,搞的大家都越来越不正常。”   黎涔是女孩子,心理年龄要比祁有岁成熟一点,事情也看的很分明,提醒祁有岁道:   “你离他远点,他真的不太正常,看你的眼神我都害怕。”   “........”   祁有岁还真没注意过楚却泽看自己的眼神,对方在自己面前一向软糯可欺,摸了摸自己的脸,七分好奇三分疑惑道:   “他看我是什么眼神?”   “......想吃了你的眼神。”黎涔现在看祁有岁的眼神就像是看见一个即将被饿狼叼进窝里还无知无觉的白兔子,叹了一口气:   “你要是没把握治得了他的话,就少和他接触,趁他现在还不可能对你做什么,等到时候他.......”   话说到一半,黎涔抬起头,看着祁有岁安静黑润的瞳仁,不知为什么,想说的话又卡在嗓子眼里,半天没能说出口,片刻后有些烦躁,狠狠地抽了一口烟,冷声斟酌道:   “反正你自己有数就行。”   “........知道了,谢谢。”   祁有岁毕竟是祁轻筠的儿子,不可能被人三言两语就吓出个好歹来,虽然还是没太懂黎涔的暗示,但仍旧弯了弯眉,端的是一副乖巧模样: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好。”   黎涔本来就是想背着舍友出来抽烟的,不期然撞到祁有岁而已,闻言也没多留,正想把这根烟抽完再回去。   但没有想到,刚刚还走出去一段路的祁有岁不知为何,又折返了回来,走到了黎涔的身边。   黎涔瞪大眼,眼睁睁地看着祁有岁伸出手,拿过自己口中的烟,顺手掐灭了,随后又掏出口袋里祁轻筠买给她的没吃完的糖果,拍到了黎涔的手心里,低声道:   “吸烟有害健康,不要抽烟啦。”   说完,祁有岁还冲她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他还谨记着那天在宿舍的时候,祁轻筠告诉他不要抽烟的话。   黎涔呆愣地站在原地,眼看着祁有岁的背影越走越远,双腿一软,踉跄几步坐在花坛边上,随后弯腰捂住了自己发烫发红的脸。   她咬牙切齿地攥紧掌心的糖,捂住胸口,狠狠地闭了闭眼,低声骂道:   “不喜欢我还笑的那么招人,难怪被变态盯上。”   祁有岁才不知道黎涔的抱怨,回到宿舍后祁轻筠和钟雪尽已经洗漱完毕上床睡觉了,两个人的床帘都已经拉上,听起来一点动静也没有,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祁有岁顿了顿,轻手轻脚地进浴室洗了个澡,随后爬上了床。   楚却泽在床上开着夹子灯背书,虽然很困,但还是一直坚持等祁有岁回来,听到祁有岁上床的动静,赶紧放下书,小声提醒道:   “有岁,头发湿的话要等干了才能睡觉哦,不然会头痛的。”   “......”祁轻筠和钟雪尽似乎是睡了,祁有岁不敢拿吹风机吹头发,闻言擦头发的动作微微一顿,几乎要怀疑楚却泽在他身上安了微型摄像头,愣了愣,片刻后才慢慢回了一句:   “知道了。”   楚却泽得到祁有岁的回答,心满意足地躺下了,在心里翻来覆去将祁有岁说话的语气和意思品味了一番,随后悄悄在小本子上将其记了下来,抱着本子差点笑出声。   “........”   祁有岁隔着床帘,悄悄伸出手指,碰了碰楚却泽被灯光放大微微扭曲的影子,想到今天晚上看到的那一幕,想了想,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楚却泽,你刚刚去哪里了。”   楚却泽抱着本子扭动的动作倏然一僵,面上的笑意如潮水般褪去,呼吸微微一滞,许久才将本子盖在脸上,看不清表情,闷声道:   “去买了点吃的。”   “哦?”祁有岁饶有兴趣地看着楚却泽翻来覆去像是在紧张的影子,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内心毫无波澜地笑问道:   “买了什么吃的,怎么不给我吃?”   “.....吃,吃完了。”自己说的谎,哭着也得往下圆,楚却泽大气不敢出,硬着头皮往下编:   “你要是想吃的话,明天我给你买。”   “.........”祁有岁眼珠转了转,周身的气息低了下去,没说话了。   楚却泽顿时有些紧张起来,害怕祁有岁不再理他,倏然从床上爬起来,一下就拉开床帘,正正好对上祁有岁盘腿坐在床上,眉目晦暗不明地看着他的模样。   楚却泽怕他生气,赶紧跳下床,讨好地爬上祁有岁的床铺,拉着他的手小声道:   “你别生气,我真的吃完了,明天再给你买,好不好?”   祁有岁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笑道:   “好啊。”   “那你记得买一模一样的。”   祁有岁特地咬了几个重音,饶有兴趣地看着楚却泽紧张到微颤的睫毛,没有再说什么,懒懒地推了他一下,示意他离开,就想躺下睡觉。   往日里,祁有岁一个挑眉,楚却泽都能瞬间解码他的心中所想,如今祁有岁的动作间的赶客意思再明显不过,但楚却泽像是没看到似的,还跪坐在祁有岁的床上,眼神直勾勾地看着祁有岁宽松的睡衣底下露出的锁骨。   祁有岁本来都想睡觉了,但身边传来的目光太过于炽热,以至于他不得不睁开眼,睡眼惺忪地看着楚却泽,含含糊糊道:   “你干嘛?”   “有岁,我今晚和你一起睡吧。”楚却泽抱着膝盖,吸了吸鼻子,将脸埋进膝盖里,只露出一双充满雾气的模样,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我爷爷去世了,我一个人睡害怕。”   “........”   祁有岁心想我也怕鬼啊,但他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楚却泽见他没有立刻拒绝,迅速钻进他的怀里,啪的一声关了祁有岁床头的夹子灯,还得寸进尺般用力抱紧了祁有岁的腰,语气里全是欣喜:   “谢谢有岁,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   祁有岁实在困死了,也就懒得再理他,何况楚却泽腰又细又软,皮肤骨肉匀亭细腻,隔着衣服摸起来像一块温玉似的,祁有岁也就随他便,闭上眼凑合睡了。   半梦半醒之间,祁有岁感觉唇角似乎有些濡湿,温热的气息似乎从他的眉心游移到他的脖颈,连啃带咬的,酥麻中伴随着些许刺痛,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抬手抓住了身上人的头发,含糊地说了一句:   “别闹了。”   楚却泽吻他的动作一顿,等祁有岁歪着头再度熟睡过去后,才慢慢抓起祁有岁的手,放到了自己光\\裸的腰上,躺下抱着祁有岁的身躯,侧脸枕在祁忧思的胸膛上,听着对方沉稳的心跳声,慢慢睡了过去。   翌日。   祁轻筠抱着钟雪尽醒来的时候,宿舍里安静一片。   他拍了拍钟雪尽睡的白里透红的脸庞,示意对方趁儿子不注意先回到自己的床上。   钟雪尽含糊地呓语了一声,小狗似的在祁轻筠的怀里拱了拱,随后将自己裹成春卷,面朝墙那边滚了过去。   祁轻筠看着钟雪尽的背影,带着气音笑了一声,倒也没再逼他起床,打算先去买早饭回来,再叫钟雪尽起床。   谁料刚刚拉开床帘,就看见一向晚睡早起的祁有岁正在床下穿衣服,腰窝处有一圈特别显眼的牙印,不知道是被谁咬出来的。   牙印再偏后腰的部分,因此祁有岁没有看见,但却被祁轻筠尽收眼底,顿了顿,迟疑地开了口:   “你.........”   祁有岁这时候已经将校服穿好了,闻言,无知无觉地抬头见祁轻筠,还冲他笑了一下:   “早上好。”   自从那夜过完生日谈过心之后,祁有岁整个人就好像变了一样,整个人变的乖巧沉稳了不少。   祁轻筠站在他身边,看着祁有岁和他同步到几乎一致的刷牙动作,吐出水再度漱了漱口,含糊道:   “你昨晚又和那些朋友出去喝酒了?”   不然腰上那个牙印是谁咬的?   “........没有。”祁有岁看了祁轻筠一眼,总觉得对方的眼神里含着奇怪的担忧,用毛巾洗着脸,发出含糊的声音:“我昨天晚上一直在学校里,没有出门。”   祁轻筠本想问“那你腰上的牙印是哪里来的”,余光瞥见钟雪尽已经从自己的床上探头了,拼命冲自己使眼色,只能赶紧扭过祁有岁的脖子,押着对方出了门:   “算了,我带你去吃饭吧。”   祁有岁觉得祁轻筠今天的早上的表现怪怪的,在心里琢磨了一下,感觉好像对方的眼神里一直飘着几个大字“儿子你的贞操还在吗?”   祁有岁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觉得自己想多了,摇着头和对方回到了教室。   钟雪尽已经先到了教室,趴在桌上把祁轻筠今天早上要早读的内容都认认真真写在便签上,防止对方忘记了。   祁轻筠将吸管插进豆浆里,把早餐递给钟雪尽,小声凑到钟雪尽耳边,低声将今天早上的见闻和钟雪尽说了一遍。   钟雪尽忍住蔓延至头皮的酥麻感,认真地将祁轻筠的话听了一遍,回头看了一眼趴在桌上和祁有岁说话的楚却泽,低声道:   “那儿子不会有危险吧?”   “现在还不好说,他们都还小,人身安全威胁方面的应该不会出现。”   不过长大后就不好说了。   祁轻筠咽下最后一句话,拧着眉,慢慢地翻开书,只觉字从自己眼睛里穿过,却记不到脑子里,索性阖上书,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笔:   “不过这事感情的事,当家长的还是少插手为好,毕竟儿子已经长大了,我们应该尊重他的选择。”   “我会暗地里注意楚却泽的,尽量不会让他做什么小动作来伤害儿子,但是儿子最终是选择远离还是接受他,我们都无权干涉。”   钟雪尽想到自己和祁轻筠恋爱时,钟知春百般阻挠的模样,眼神一暗,半晌点了点头:   “你说的对。”   “好啦,别老皱眉。”祁轻筠摸了摸钟雪尽柔软的脸蛋,温声道:“你不是说要看病吗,我中午吃完饭午休的时候带你过去。”   钟雪尽闻言弯了弯眉,用力点了点头,声音清脆响亮,像夏日碎冰撞击瓷杯边沿:   “好!”   在午休之前,祁轻筠和钟雪尽还需要上四节早课,在英语课上,英语老师还重点表扬了祁有岁近乎满分的英语试卷,顺便提出希望将他的英语作文拿出来复印,在全班传阅,可惜祁有岁找了半天,也没能找到他那张英语试卷,英语老师只好遗憾作罢,让祁有岁下次半月考的时候,记得把试卷交给她复印。   迎着全班惊叹和崇敬的视线,祁有岁的脸虽然还有些红,但总归也不像是原来那样抗拒了,小声应了声好。   一连几天,祁有岁过于规矩的表现引起了班主任柳成碧的注意,综合考虑之下,柳成碧将本月班级纪律之星的荣誉颁给了祁有岁,还专门在班级近班级后门的墙上开辟了一小块地方,专门来放各种表现好的同学的半身照片。   祁有岁真不愧是祁轻筠和钟雪尽的儿子,基因优秀,一张证件照都给他拍的和明星艺术照似的漂亮,眉目如画,笑起来像一个疏雨海棠般俊秀清隽,惹得经过十班后门的学生和老师都会忍不住被那挂在墙上的照片吸引的多看几眼,没多久,慕名来看祁有岁的学生越来越多,几乎都要传到初中部了。   但没多久,祁有岁挂在墙上的证件照就不知道为什么又不见了,和他爸妈的遗照以及丢失的英语试卷一样,再次消失的无隐无踪。   祁轻筠倒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觉得那么多人从后门经过,顺手被人拿走了也是正常的。   眼看着祁有岁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祁轻筠趁热打铁,给对方报名了下月初的校文艺节的汇演,到时候要是登台表演表现的好,可以选送南港青年剧院,在全市各中小学校元旦文艺汇演那天表演项目。   祁轻筠倒不指望祁有岁能怎么扬名四方,他主要是想让祁有岁忙起来,有事做,多和正常人接触接触,对方就不会成天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难以自拔,变成一只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发霉消沉的小蘑菇。   眼看着儿子这边已经安置好了,不需要他怎么操心了,祁轻筠就打算带老婆去治治心病。   上辈子,祁轻筠创业当总裁的时候,还认识不少朋友,有几个合伙开了一家心理咨询中心,据说在业内声名不错。   祁轻筠带着钟雪尽辗转找了好几个心理咨询师,钟雪尽试了都觉得不行,抱着最后再试试的心态,祁轻筠找到了上辈子的老朋友。   老朋友们早就不像上辈子刚出社会那样青涩稚嫩了,大部分都成长成了社会上有名望的心理咨询师之一,咨询费用每时按千算。   本来以祁轻筠的身份是没资格和他们面交的,祁轻筠其实也付不起那个钱,但不知道为什么,当祁轻筠试探性地咨询中心前台的电脑里留下预约信息时,那几个大佬看见他的名字和长相,纷纷都联系了他。   “你好,我是林微时。”心理咨询室中,林微时一身笔挺西装,额发用发胶抹的锃光发亮,一副精英模样,客气地和祁轻筠握了握手,试探着道:   “你说,你叫祁轻筠?”   “是的。”祁轻筠一身蓝白校服,毫不失礼地伸出手去和林微时握手。   他看着眼前的老朋友,心情复杂,眼前又浮现出对方曾经穿着拖鞋大裤衩一副街溜子模样和自己出去喝酒、结果在半路喝成死狗后哭着和分手对象表白卑微落泪的模样。   那时,祁轻筠前脚笑完他傻,后脚还得任劳任怨地背对方回学校。   可以说,林微时失了多少次恋,祁轻筠就背他回了多少次寝室,钟雪尽见了总是暗暗吃醋,但是又不好直接对祁轻筠生气,所以见到就会偶尔阴阳林微时几句,到后来,全寝室都知道祁轻筠有个醋坛子对象,就更加使劲地故意在钟雪尽面前亲近祁轻筠,惹得钟雪尽对他们寝室的人一概没什么好脸色,见了就是针尖对麦芒,水火不容。   “......你长得,很像我一个老朋友。”别说祁轻筠心情复杂,林微时盯着祁轻筠的脸,此刻心情复杂的更上一层楼,要不是和祁轻筠相识六七年,他很相信祁轻筠的人品,不然非得怀疑对方是背着钟雪尽和旁人搞出来的私生子不可。   “是吗,那真是我的幸运。”祁轻筠睁着眼说瞎话,笑着单刀直入道:   “我今天来,是麻烦你给我的同学治病的。”   说完,他将身边的钟雪尽拉了起来,完全没管林微时在看到钟雪尽的那一刻,眼睛瞬间瞪得比铜铃还大的神情。   林微时盯着钟雪尽,再度瞠目结舌,张了张嘴,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青蛙,眼球鼓胀,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揉了揉鼻梁,再度定睛看向这夫夫俩。   要不是林微时坚信自己的心理还算健康,他非要怀疑自己是思念祁轻筠这个老朋友过度、然后突发神经病得了幻觉不可。   “好,我答应你。”   林微时看着祁轻筠那张和往日记忆里不差分毫的笑脸,咬了咬牙,低声道:   “不过你们两个太像我的朋友了,我没办法给你和他做心理咨询。”   说完,他喊门外等待的助理,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随后,一个穿着职业装的中年女性便出现在他的办公室。   “林老师。”中年女性长着一副笑模样,神情温和,黑长直的头发披散在肩,姿态大方不做作,目光隐晦地扫了祁轻筠夫夫一眼,眸色微动,随后转过头对林微时笑道:   “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这里有一位病人,你和他对接一下。”   林微时将钟雪尽推到他面前,低声对他叮嘱道:   “这个病人的治疗费用记我账上。”   江霜无惊讶地抬起眉,目光落在祁轻筠和钟雪尽身上,随后笑了起来:   “不用了。”   “既然是林老师的朋友,我又怎么会不给这个人情。”   江霜无抬起头,视线牢牢锁定在祁轻筠的脸上,容貌恍惚了一阵,记忆里那个低头笑着摸她脑袋告诉她要好好学习的青年又倏然浮现在面前,眼眶微湿,许久才慢慢开了口:   “这位病人,跟我来吧。”   钟雪尽闻言,抬头看了一眼祁轻筠,在对方安抚性的眼神中,跟着江霜无离开了。   “这个江老师,比我小近十岁,据说是和我同学祁轻筠在同一个福利院长大的,曾经受过我同学的资助。”   林微时也不管祁轻筠想不想听,慢慢地给祁轻筠泡了一壶茶,茶水氤氲开滚烫旋转的泡沫,一室茶香溢出,将他的声音衬的有些缥缈,带着些许轻叹:   “我同学是个老好人了,明明自己也是个孤儿,偏偏看不得别人受苦,自己读大学刚创业的时候,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穷的叮当响,却还是坚持每个月往福利院打一笔钱,资助了不少孤儿学习读大学,这个江老师就是其中一个。”   “可惜好人不长命,他年纪轻轻就死了。”林微时只觉得口中的茶水逐渐变的苦涩起来,放下微烫的白瓷茶杯,抬头看向面容平静的祁轻筠,话锋一转,又低声道:   “你放心吧,看在你和我朋友长的那么像的份上,有我在,她肯定会好好尽心治疗你的同学的。”   林微时饮尽杯中的酒,脚步有些踉跄,站起身离开了。   祁轻筠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眼尾微微下压,指腹摩挲着杯沿,抿了抿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本以为自己来的干净,去的也干净,一生未做亏心事,对待生死也以平常心视之,故不管是重生前后,对自己的死亡倒也没有多少感触,如今想来,倒是大错特错。   连不经常见的朋友都在十六年后仍怀念着他,那么与他朝夕相处的爱人钟雪尽在自己死后会有多痛苦,祁轻筠从前没有想,现在是不敢想。   “.........”   祁轻筠捏紧了滚烫的茶杯,直至杯壁在他的皮肤上烫出些许红痕,才恍然放开,一时间心乱如麻。   钟雪尽太过于依赖他,他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祁轻筠都看的清清楚楚。但在上辈子,祁轻筠却放任了钟雪尽对他的依赖,他本以为自己能护住他,但人算不如天算,一场车祸,让钟雪尽永远失去了他,而他也没能兑现一辈子保护钟雪尽的承诺。   钟雪尽的病全是他一个人的问题吗,祁轻筠想大概不是的。   谁也不想生病,谁也不想变成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祁轻筠此刻才恍然发觉,钟雪尽的病大约也是有他的原因在的。   这份爱意太过于沉重偏执,以至于在某一刻,让祁轻筠都为之战栗胆寒。   祁轻筠在办公室不知道坐了多久,想了多久,江霜无的咨询室门才打了开来,发出咔哒的一声响。   祁轻筠这才慢慢回过神,指尖撑在沙发上,踉跄着站起身,走到江霜无的面前。   江霜无将门虚掩着,回过身看向祁轻筠时,将指尖抵在唇上,示意祁轻筠不要出声,让病人先冷静一会儿,随后低声让祁轻筠跟他来。   “本来,按照职业规定,病人在治疗过程中的谈话内容不允许向旁人透露,但病人坚持说不需要向您隐瞒任何事,并且强调了好几遍,我也只能遵从病人的意愿。”   江霜无转过身,后背倚在栏杆上,回眸对祁轻筠轻声道:   “病人在治疗过程中出现了很强的应激反应和抵触情绪,他坚持自己是重生后遇到了您,”   在说到这句话时,江霜无动作一顿,闪烁的眸光在祁轻筠身上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片刻,随后才道:   “但是当我问到他重生之前是为何而死时,他却闭口不言,并且出现极其强烈的情绪波动,只一直说他对不起您,也对不起他口中所谓的儿子。”   “我猜测,是否是他在所谓的‘重生前’做出过与他本身性格或者为人处世原则、三观不相符的举动,但这件事让他不得不做,做了以后却又对自己产生了强烈的排斥情绪,让他陷入了极其浓重与矛盾的负面极端情绪里,两相冲突之下,诱发了他的精神疾病。”   江霜无慢慢地替祁轻筠分析着,但心理治疗是一项漫长的治愈过程,江霜无还需要进一步的对钟雪尽进行观察才能得到可靠的结论,最终对症下药,解开他的心结。   “谢谢江老师,我日后会多注意他的情绪变化的,以便及时对你进行反馈。”   祁轻筠不动声色地将江霜无的话记在了心里,面上挂着礼貌的社交微笑:   “谢谢您,您很专业。”   “心理咨询的钱,我日后会打到您卡上的。”   “不用谢。”江霜无打开门,示意祁轻筠进去看看钟雪尽,低声道:   “祁先生,我也不需要您的钱。”   江霜无看着祁轻筠的侧脸,慢慢道:“如果要谢,那便谢那个曾经资助我,能让我顺利读书的人吧。”   “如果没有他,我也走不到现在。”   祁轻筠回过头,对江霜无认真道:   “江老师,您是非常优秀的女性,倘若没有我......他的资助,日后也一定能取得很优异的成就。”   “......”江霜无笑了一下:“祁先生,谢谢您的赞美,我很开心。”   随后,江霜无体贴地关上门,留给祁轻筠和钟雪尽个人独处的空间。   钟雪尽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坐在那里,低垂着头,指尖放在膝盖上,神经质地抠膝盖上的衣服布料。   祁轻筠动作一顿,随后走了过去,半蹲下身握住钟雪尽的手腕,低声喊他的名字:   “音音。”   他的声音放的很轻,很温柔,但钟雪尽似乎还是被吓到了似的,僵硬的瞳仁转了转,盯着祁轻筠看了好久,像是沉浸在了某种梦魇之中,有些难以自拔,很久没有说话,用力闭上了眼,眸子里是扭曲的人像和祁有岁哭喊的模样,撕裂时空般不断在他的耳边回荡着,仿佛又带他回到了死之前最痛苦的那一刻:   “.......”   心理治疗本身就是一种很痛苦的过程,它需要人回忆过去,不断反省自身,剖析自身,像切开身体最深处的脓包,强行将污浊的血液挤出来,在此过程中需要经历的心灵的痛苦是成倍增加的,越到心病,就越是痛苦。   钟雪尽上辈子曾经接受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到最后甚至连医生都觉得他的情况有些棘手,向他委婉提出了终止治疗、换个更加合适的心理咨询师的请求。   祁轻筠用力抱住钟雪尽颤抖的身躯,将对方压进怀里,温声道:   “别怕,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钟雪尽滚烫的眼泪顺着祁轻筠的脖颈淌了下去,他用力抱住祁轻筠的腰,力道大的似乎想将祁轻筠活生生揉进自己的血肉里,与他再也不分离,带着哭腔和忏悔,断断续续道:   “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该在你开车的时候打电话,我不该生病,我不应该拖累你,对不起.........”   “是我害死了你,是我对不起儿子,对不起........”   祁轻筠眼眶一热,头一回直面钟雪尽复杂心绪的他,此刻心情难以言表,只能低下头温柔地吻去钟雪尽眼角的泪水,轻声安慰着:   “不是你的错,音音,不是你的错.........”   钟雪尽哭着摇头,抱着脑袋,像个阴暗的蘑菇般将自己蜷缩在沙发的角落,不肯再面对任何事情,祁轻筠用力掰过他的脸,强迫钟雪尽看向自己,随后低头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越吻越深入,逼得钟雪尽仰面倒在沙发上,无助地迎合着祁轻筠的吻,一遍吻一遍小声说:   “烫,好烫........”   “不烫。”   祁轻筠堪堪在擦枪走火的前一秒止住了动作,将衣衫凌乱、体温逐渐升高的钟雪尽抱进怀里,低头吻了吻他的发旋,带着气音问道:“哪里烫?谁烫?”   “我,手,身上........”   钟雪尽一遍遍重复着很烫,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又不肯开口了。   祁轻筠没办法,只能将他抱出心理咨询室,拿着一堆药告辞离开了。   在离开之前,祁轻筠本来想借钟雪尽的卡刷,先付一部分的费用,但江霜无坚持不肯收,祁轻筠只能作罢。   回到宿舍,钟雪尽离开了封闭的心理咨询室,整个人才稍微正常了一点,坐在椅子上纠结地抠了抠衣角,对着祁轻筠不好意思地道歉:   “对不起,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夫妻之间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祁轻筠陪着他奔波了一下午有点累,先去洗了澡,将换下来的衣服丢到洗手台上,准备晚点洗:   “你先坐会儿,我晚点和你一起去上晚自习。”   他们之前离开学校的时候,是请了一下午的假的。   钟雪尽看着祁轻筠沾枕即睡、有些疲惫的脸,蹲到他面前,小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随后啪嗒一声在祁轻筠的脸上亲了一下。   他像小狗般在祁轻筠的脖颈处蹭了一下,随后才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放下洗手池的帘子,蹲下身拿出下面的洗手液,本来想直接倒在祁轻筠的衣服上,不知为何忽然动作一顿,回头透过帘子的缝隙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宿舍,心道应该没有人会忽然回来,犹豫片刻,拿起祁轻筠穿过的衣服,将脸埋在上面,像是重度的瘾\\君子般,用力在祁轻筠的衣服上吸了一口气。   祁轻筠很爱干净,一般出了远门什么的,回来都要洗澡,不然总觉得身上沾了灰很脏,所以他的衣服向来也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汗味,反而带着些许淡淡的洗衣液清香和若有若无的体香。   钟雪尽闻了一下还觉得有些不够,依依不舍地埋在布料上面狠狠蹭了几下,深吸了好几口祁轻筠衣服上的味道,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他的衣服,打开水龙头准备帮祁轻筠洗衣服,谁料不经意间回过头,发现楚却泽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正坐在位置上,偷偷在闻祁有岁换下来的外套。   似乎是下午放学了,祁有岁刚刚从外面回来,不知做了什么剧烈运动,背对着楚却泽随意地将外套脱下。   直到祁有岁脱下外套,钟雪尽这才发现他里面穿的T恤全被汗打湿了,贴身露出肉色的后背,但外套好歹还是干净的。   楚却泽似乎有些可惜,抱着祁有岁的外套,直勾勾地盯着祁有岁的后背看了好久,直到祁有岁掀开帘子走进浴室,他才不期然地和刚才一直看着他闻祁有岁衣服的钟雪尽对上了视线。   楚却泽:“.......”   钟雪尽:“..........”   楚却泽的脸瞬间涨红,刷拉一下站了起来,脸红的像个熟透的柿子似的,手足无措地看着钟雪尽,恨不得找个地缝转进去,垂下头低声道歉:   “对不起........”   钟雪尽“呃”了一声,一时拿不准该说什么。   楚却泽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见钟雪尽面上似乎没有什么厌恶的表情,声如蚊蝇,小心试探道:   “你是不是觉得我........”   他顿了顿,声音压的更低了,垂头丧气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变态?”   刚刚才闻过祁轻筠衣服的钟雪尽:“?”   他打开水龙头,将祁轻筠的衣服完全浸湿,心里觉得不变态,但又想着在正常人眼底,闻别人衣服应该是变态的,只能不情不愿地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是有点变态。”   楚却泽闻言脸一黑,索性也不装了,面上的羞涩和尴尬如同潮水般褪去,简直翻脸比翻书还快,面无表情道:   “既然被你发现了,我就直说吧。”   “我喜欢祁有岁。”   楚却泽对上钟雪尽迷惑的眼神,握紧拳头,一字一句道:   “所以,请你和祁轻筠离他远一点。”   “我讨厌你们在他身边。”   楚却泽眼底逐渐漫上些许阴冷,正想再放两句狠话,祁有岁就湿着脚从浴室里出来了,一抬头,就对上钟雪尽和楚却泽之间的对峙,这两人那互相敌视的眼神,滋啦带闪几乎能冒出火星。   祁有岁:“?”   他掀起眼皮,有些迷惑,楚却泽脸上刚才的阴冷却在祁有岁出现时瞬间退了下去,换上些许无辜,啪嗒啪嗒走过去,撞进他的怀里,像是示威般抱紧了祁有岁的腰,小声道:   “有岁,钟雪尽刚才说我变态。”   钟雪尽:“......”   他此时终于感受到了楚却泽的敌意,冷笑一声,抱臂看向楚却泽:   “有岁,他刚刚还说让我离你远点,因为他喜........”   楚却泽惊得像个兔子似的蹦了起来,冲上前用力捂住钟雪尽的嘴,不让对方往下说。   祁有岁盯着楚却泽涨红的脸,视线不断在钟雪尽和楚却泽身上游移,半晌饶有兴趣地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头发,嘴角扬起的弧度简直像是祁轻筠当场附身,连语气都一模一样,带着些许漫不经心:   “继续说啊,他喜什么?” 第30章 “因为他是我亲爹!!”   “继续说啊,他喜什么?”   祁有岁那张棱角分明的俊秀脸庞此刻就在眼前,几乎要越靠越近,微微扬起的眉毛似乎带着些许恶劣的兴味盎然,楚却泽的手不受控地开始颤抖,连唇也开始哆嗦起来,整张脸褪去血色,如纸煞白一片,动了动僵硬的眼球看向被他死死捂着嘴唇的钟雪尽,带着祈求般贴在钟雪尽耳边,嗓音如同烟雾般几不可闻:   “别说,求你.......”   他这种人,不配喜欢祁有岁.........   要是有岁知道了,一定会觉得自己痴心妄想,然后远离自己.........   他不能没有祁有岁,不能..........   楚却泽不觉得自己能接受这样的后果,捂着钟雪尽的动作愈发用力,神情几乎带着些许狰狞。   等钟雪尽反应过来,他整个口鼻都被楚却泽死死捂住,几乎要呼吸不能,连呼救也不能做到。   他瞳孔骤缩,迟来地感觉到危险,自救的意识促使他用力扯了一下楚却泽的手腕,示意对方放开自己,但没想到却招来楚却泽更大的应激反应,最后一丝呼吸的缝隙也被楚却泽的手掌严丝合缝的盖住。   钟雪尽的肺部开始火辣辣地疼了起来,嗓子像是塞了一团棉花般难受,大脑因为缺氧顿时一片空白,昏昏沉沉的几乎要睡去。   钟雪尽的眼皮开始逐渐变的沉重起来,不受控地快要阖上,连挣扎也弱了下去,就在他要两眼一黑晕过去的瞬间,楚却泽的手腕被人瞬间扯开,清新的空气混合着薰衣草的洗衣液向一道涌向钟雪尽的口鼻,钟雪尽混成的大脑顿时一震,身体却无意识瘫软下去,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冰凉潮湿的地面上。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将浑身无力的钟雪尽揽进自己,祁轻筠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刀刃,冷冷地看向不知所措的楚却泽。   祁轻筠被几人的说话声吵醒,结果刚睡醒就发现自己的老婆差点被失去理智的楚却泽捂死,慢半拍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站起身用力扯过钟雪尽,将他牢牢护在自己怀里,扫了一眼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楚却泽和面色难看的祁有岁,顿了顿,方沉声开了口:   “同学之间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楚却泽刚刚一瞬间完全凭本能行事,等理智回笼,这才发现自己差点闹出人命,顿时慌了,只觉像是被祁轻筠的眼神当头扇了一巴掌,脸颊火辣辣的疼,嘴唇嗫嚅了几下,头垂的几乎和脖子成九十度的直角:   “对不起........”   祁有岁刚刚看着钟雪尽被楚却泽捂着嘴突然熄声的模样,其实心里是闪过一丝犹豫,想过上去阻止楚却泽,但他只以为楚却泽是在开玩笑,心里有分寸,况且他和钟雪尽本来就有过节,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冲上去阻止楚却泽,如今见此,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面色也有些铁青。   祁轻筠在心里把那句“道歉有用还要警察干嘛”咽了下去,掌心拍了拍钟雪尽柔软的脸蛋,见对方缓过劲儿来了,还知道搂着自己开始无意识的撒娇,提起的心也暂时放了下去,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缓,冷冷丢下一句:   “下不为例!”   他半拖半抱地将钟雪尽抱了起来,放到床上,祁有岁不知为何,总有意无意地看向钟雪尽,但又不太想关心得明目张胆,想了想,一个人哒哒哒的跑出去了。   见祁有岁走了,楚却泽也没有在寝室多呆,似乎很是愧疚,想看又不敢看地瞅了钟雪尽一眼,随后垂头丧气地跟了出去。   祁轻筠将钟雪尽抱到床上,低头在他唇上吻了一下,嗓音带着些许磁性和沙哑,叹气道:   “就不知道躲吗,就让他这么捂着你?”   “........没反应过来。”钟雪尽承认自己没想过楚却泽力气居然这么大,支起上半身,与祁轻筠双唇相贴,用力掠夺祁轻筠口中的空气,含糊道:“老公,我刚刚真以为自己要死了.......”   “.......少撒娇。”祁轻筠将他探进自己衣摆里的手拔了出来,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像逗小狗似的勾了勾钟雪尽的下巴:   “祸害遗千年知不知道。”   “.......”钟雪尽气的脸都鼓了起来,像个兔子似的啊呜在祁轻筠的脸上咬了一下,留下一个深深浅浅的牙印,正想发作,片刻后又不知道想到什么,媚眼如丝地看了祁轻筠一眼,嗓音黏黏糊糊的:   “我要死,也只死在你身........”   祁轻筠用力捂住钟雪尽的唇,太阳穴青筋直冒,很想回一句别骚了,但看着钟雪尽眉眼弯弯的模样,再多的气都化为了心疼,叹了一口气,在对方额头的红痣上亲了一下,拨了拨对方白玉般的耳垂,胸腔微微震动,嗓音清冷似碎冰击玉:   “别让我担心了,好不好?”   钟雪尽点了点头,终于不造作了,安静地抱住祁轻筠的腰,两个人对视半晌,双唇又不自觉地贴在了一起,祁轻筠微微侧过身,捧着钟雪尽的脸蛋与他接了一个缠绵深入的令人心惊的吻,许久后才分开,踩着晚自习的上课铃上学去了。   来到教室的座位上,钟雪尽习惯性地伸手摸进桌肚里去找给祁轻筠整理好的笔记,谁料却不慎摸到一个冰冰凉凉的盒子,神情一怔,将那冰凉的物体拿出来一看,竟然摸出了一个点心盒子。   点心盒子外表粉粉嫩嫩的,拆开看里面摆了两个樱花糕和樱花大福,看上去色泽诱人,口感软糯香甜。   钟雪尽和祁轻筠对视了一眼,钟雪尽率先问:   “你给我买的?”   祁轻筠瞅了一眼,反问道:   “你觉得可能吗?”   上辈子,祁轻筠性格比较冷淡,很少给钟雪尽买什么惊喜礼物搞什么情趣之类的,不然也不会随手送的一个相框就让钟雪尽当宝贝似的捧了大半辈子。   不过,两个人结婚后的经济大权都压在祁轻筠手里,祁轻筠有时候逢年过节也会给钟雪尽买一些昂贵的珠宝首饰,可惜钟雪尽嫌重不爱戴,祁轻筠也就很少再买了。   这种粉粉嫩嫩的点心盒子,确实也不符合祁大总裁的作风。   “那个,是我买的......”   一阵弱弱的声音从钟雪尽的身后传了过来,满脸诧异的祁轻筠和钟雪尽同时回过头,就见楚却泽像个兔子似的,怯生生地看着两人,想说什么又不敢说,被祁有岁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后吓得一个激灵,赶紧挺直后背开了口:   “刚刚是我冲动了,对不起。”   “这个,是我刚刚趁校门还没关在校门外的甜品店买的,你不要嫌弃.......”   楚却泽似乎也知道这么粉嫩的东西不适合送人,但是时间紧任务重,他只能随便让祁有岁挑了一个后,赶紧拿着到前台结账。   “是你选的啊。”祁轻筠目光再次在那个粉粉嫩嫩的礼品盒子上面扫过,意外地发现自家儿子还有一颗少女心,忍不住笑了一声。   “怎么,不喜欢啊!”祁有岁有点想炸毛,但又碍于楚却泽有错在先,想发火也没地方发,只能转而向楚却泽,凶巴巴道:   “下次不可以这样了,知道吗?!”   说完,祁有岁还偷偷觑了一下钟雪尽的脸色,眸低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担忧,但很快又被一丝怪异和不自然掩下。   “挺好看的。”   “.......谢谢。”   既然是儿子挑的,钟雪尽当然是选择收下,还冲祁有岁笑了一下,神情温柔:   “很好看,我很喜欢。”   祁有岁被钟雪尽的笑容略微晃了一下神,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嗯”了一声后慢慢垂下头,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说话了。   血脉相连,母子连心,钟雪尽能感觉到儿子对自己似有若无的关心和逐渐破冰的心房,见好就收,喜滋滋地拆开樱花糕,像是献宝似的碰到祁轻筠面前:   “来,尝尝。”   “儿子挑给你的,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祁轻筠一手转着笔,一手支着脑袋看向钟雪尽高兴的几乎咧到耳朵根的笑脸,忽然想到那天在心理咨询师里,钟雪尽抱着自己说对不起儿子的话。   如果是单纯觉得自己生病无法照顾儿子,觉得对不起儿子,但为什么钟雪尽不一开始就和儿子表明自己的病情,和儿子说清楚后相认呢?   祁轻筠心中的疑窦如同藤蔓般瞬间在心底滋生,表情逐渐变的凝重起来,理智告诉他这件事说不定和钟雪尽的死有关,说不定最后的真相便是钟雪尽一直不敢和儿子相认的最终原因。   他慢慢坐直身体,看着钟雪尽小口小口珍惜地咬着樱花糕的模样,忍不住伸出指尖,慢慢地拨弄着钟雪尽小巧的耳垂,在心中不动声色地理着杂乱的思绪。   钟雪尽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他,想了想,将啃过一半的樱花糕递到祁轻筠面前,黑润如玉的眼睛亮亮的:   “你吃!”   “.........”祁轻筠被自己的傻老婆讨好的模样逗笑了,回过神来,摸了摸他的头发,还顺手用指腹拂去钟雪尽嘴角的碎屑,温声道:   “我不吃,你赶紧吃,吃完要上晚自习了。”   钟雪尽歪着头,不知道祁轻筠在笑什么,只能依言收回手,听话地两三口啃完樱花糕,翻开书开始学习。   祁轻筠收回手,笑容慢慢淡了下去,表情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什么,闭上眼清理了一下脑海中杂乱的思绪,也开始学习。   不知不觉间,落叶又落了一层,南港一中的艺术节也在第二次半月考之前拉开了序幕。   祁有岁这两个星期以来一直在边学习,一边练习艺术节上要表演的节目,所以经常满头大汗地回到宿舍,薄薄的衣衫被汗沾湿贴在皮肤上,露出若隐若现肌理分明的腹肌,惹得楚却泽频频回头看他,恨不得把目光死死黏在他身上,撕也撕不下来。   可惜,和祁有岁搭档表演唱跳的是他的前女友黎涔,虽然有楚却泽盯着,他们之间不可能有任何过分亲密的接触,但点到为止的肌肤相贴也足够让楚却泽醋意大发,但在面对祁有岁无辜的眼神时,又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背地里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站在阴暗的角落,看着祁有岁和站在C位,逐渐和团体融为一体说说笑笑的模样,嫉妒的怒火几乎要使的他的脸庞狰狞,近乎扭曲。   祁轻筠知道楚却泽对祁有岁心思不纯,但两个人的感情他不好插手,也不好一直吹耳旁风,只能在暗地里注意楚却泽不要对娘儿俩做出什么过分的事,但一连几天,知道艺术节开始的那天晚上,楚却泽都好像消停了,祁轻筠紧绷的神经才微微放松些许,陪着钟雪尽,坐在台下,耐心看着一个人接着一个人上台表演,随后又谢幕走下去。   “儿子怎么还不上台?!”钟雪尽抱着一堆祁轻筠买给他的零食在啃,自从祁有岁给他挑送过樱花糕后,他就爱上了这种甜叽叽的玩意,祁轻筠真害怕他有天把牙蛀了:   “好慢啊........”   “你少吃点这个甜的。”   祁轻筠压下他不停往口中塞樱花糕的动作,随意扫了一眼节目单,耐着性子道:   “这个节目结束后下一个就是他了。”   “啊..........那还要好久。”钟雪尽没骨头似的靠在祁轻筠的肩膀上,目光扫了一眼节目单,发现正在演的是个小品,不演十分钟不算完的那种,烦躁地又往嘴里塞了一个樱花糕,咕哝了一声:   “好慢。”   “......钟雪尽。”祁轻筠看着钟雪尽还在吃,终于忍无可忍,眼尾下压,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淡声道:   “你要是吃蛀牙了,等你牙好之前,我是不会和你接吻的。”   “.......”钟雪尽愣了愣,闻言赶紧放下手中的樱花糕,讨好地去亲亲生气了的祁轻筠:   “我不吃了,我不吃了好叭。”   QAQ别不和我接吻啊。   祁轻筠看着钟雪尽垂下眼尾,委屈吧啦、蔫了吧唧的模样,才勉强原谅他,掌心摸了摸他的头发,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听见前排有个男生小声地和他的瓜皮头同伴说道:   “我没看错吧,下一个节目的表演者,是你们班上的祁有岁?”   “他不是南港这里有名的刺儿头吗,该不会是想上台表演怎么收保护费吧?”   “我也奇怪,他的成绩在我们班倒数,就凭他这样的烂货,居然也能上台啊?”   话音刚落,两个男生同时笑了起来,语气不乏些许揶揄,惹得周围窸窸窣窣的一片小声,开始小声撩起了祁有岁的八卦,有许多人还将听来的莫须有的传言和周围的同学分享,不可置信的吸气声和揶揄声此起彼伏,简直比台上说相声小品的还热闹。   钟雪尽听到后面,脸上委屈的表情尽数褪去,转而变成凉飕飕的冷酷,正想发火,突然听见旁边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生实在听不下去,直接开口了,怼了回去:   “差不多得了你们,人家祁有岁能上台说明人家有本事,你们在这酸什么?你们觉得你们很强怎么不去上台啊,在这嫉妒很有意思哦?”   那女生话音刚落,刚才开口附和讽刺的瓜皮头男生觉得面上挂不住,面色铁青的阴阳道:   “谁说我嫉妒了?虞止芊,该不会是你看上那个学渣了吧,所以才替他说话?”   “呵呵,”那名名叫虞止芊的女生并未忸怩,抱臂对男生翻了个白眼,姿态大方地同样阴阳了回去:   “人家又帅家里又有钱,还不会在背后说人坏话,可不比某些人强多了吗?嫉妒了就直说,还遮遮掩掩的,真的好好笑。”   “况且我不喜欢他,还喜欢你这种普信男啊?!”   话音刚落,祁轻筠听完女生身上那极具正义感的发言,看着哑口无言的两嚼舌男,忍不住笑出了声,正向说话,一阵尖锐的可以冲破云霄的尖叫突然响了起来,惹得他忍不住精神一震,下意识和钟雪尽等人一起,往台上看去。   台上,和其他穿的花花绿绿的伴舞不同的是,祁有岁只简单地和平时一样,穿了一件宽松的黑T和淡色牛仔裤,黑T的腰侧别出心裁地垂下一根飘带,飘带随着他握着话筒唱跳的动作微微甩动着,衬的祁有岁舞步干净利落,台风稳重。   他挑的是一首高难度的英文歌,但唱起来却毫不费力,咬字流畅清晰,唱到高音时,祁有岁微微仰头,喉结滚动时露出雪白颀长的脖颈,漂亮干净的就像疏雨海棠,在音符的疾风骤雨中显露出更加清透的底色,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举手投足的动作完全是一种极其自然的洒脱,帅的浑然天成,热的全场的男男女女的尖叫声如海浪般一阵高过一阵,几乎要掀翻舞台顶,热的钟雪尽都忍不住激动地站起身,疯狂地鼓掌,捂住了嘴差点热泪盈眶,喃喃道:   “我儿子好帅啊.........”   祁轻筠下意识看了一眼刚刚那两个嚼舌的男生,见他们面带尴尬地接受旁人揶揄的视线,笑了笑,没说话了。   他搂住钟雪尽的肩膀,看着祁有岁那被变幻的灯光打的明暗难明的脸,忽然觉得祁有岁的造型有些眼熟,奇怪地挑了挑眉,忽然感受到耳垂处传来一阵热意,钟雪尽竟悄悄地凑到了祁轻筠的耳边,低声道:   “阿筠,我忽然想起了你高中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祁轻筠疑惑地转过头,对上钟雪尽的眼神后思索了一阵,毫无印象,诚实道:   “我不记得了。”   “当时是元旦文艺汇演,我们班表演的是校园霸凌的剧本,你在台上演一个小混混。”   钟雪尽却对有关祁轻筠的事情了如指掌:“为了更好地完成这个舞台剧,你还特地去染了黄头发,戴了黑色的耳钉,穿着涂鸦的衣服,就这么上台了。”   “我当时悄悄给你拍了照,现在估计还放在家里的相册里。”   祁轻筠挑了挑眉:“看样子我那时还演的是个反派角色。”   “是啊。”钟雪尽一想到那时候祁轻筠为了达到戏剧效果,努力做出凶神恶煞的模样,揪着他的头发和他目光相接,放狠话时两个人的唇近的稍微动作就能亲上的场景,稍微一回味了祁轻筠当时看他的神情,忍不住腿一软,小声喃喃了一句当时完全没敢说出口的话:   “我当时差点没被你帅死。”   “.........”祁轻筠弹了一下钟雪尽的眉心,哭笑不得:   “少说两句骚话。”   “回神了,儿子表演都完了。”   钟雪尽傻笑两声,抱着祁轻筠递给他的花,正准备下台给儿子献花,但却被祁轻筠提溜着后颈拉回怀里:   “等表演全部结束后再去。”   钟雪尽只能乖乖地在座位上等到汇演全部结束,在最后的大合唱,全部表演人员尽数登台谢幕时,祁轻筠陪着钟雪尽上台给儿子有岁献花。   祁有岁没有上那种夸张的舞台妆,只化了淡妆,衬的他眉目愈发清俊秀致,手里已经抱满了别人送的花,鼻尖冒出晶亮亮的细汗,但在祁轻筠和钟雪尽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眼睛一亮,惊喜道:   “你们.......”   “一直在台下看着。”   祁轻筠像是知道祁有岁想说什么,笑着补充道:   “香槟玫瑰和向日葵,加上满天星,喜欢吗?”   祁有岁用力地点了点头,不知为何,总觉得心中那些遗憾正在被祁轻筠慢慢抹去。   他今天晚上接受的花实在太多,为难地瞅了瞅,随意抽出一个捧花放到地上,打算待会再捡起来,腾出手里的位置去接祁轻筠夫夫给的话,脸上的笑意是祁轻筠从未见过的,灿烂的像个乖巧的大金毛:   “谢谢你们,我很喜欢!”   祁轻筠看着傻笑的儿子和爱人,忍不住笑了一下,凑过去在祁有岁的眉心亲了一下,像个父亲似的摸了摸对方的脑袋,柔声道:“今晚辛苦了。”   祁有岁惊愕地看了一眼祁轻筠的动作,摸了一摸额头,感受着眉心温热的湿润,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种拿了一百分的卷子兴高采烈地回到家、然后被父亲夸奖了的兴奋,脆声道:   “不辛苦!”   楚却泽站在幕后,看着自己送给祁有岁的花被丢到地上,拽着幕布的指尖用力到几乎发白,怒火在祁轻筠亲祁有岁额头的瞬间达到了顶峰,理智再度离家出走,瞳仁黑沉一片暗潮涌动,双眼猩红,表情微微扭曲,仿佛地狱里随时能降临红尘择人而噬的恶鬼,冷笑几声后,愤怒地一摔幕布,径直离去。   祁有岁的节目在艺术节上获得了当之无愧的第一名,被校领导着手选送青年剧院汇演表演单,但校方这边要求祁有岁需要在下次半月考之前考进年级前百分之六十名以内,达到“品学兼优”的合格线,才能成功报名。   祁有岁的成绩一直在年段倒车尾、实验班倒一二徘徊,在年段大概是八百名左右,好悬有英语成绩吊着,才不至于翻车翻到一千名开外。   祁轻筠和钟雪尽这两个人难免为儿子着急上火,疯狂为对方恶补了好几天的知识,以至于祁有岁梦里都全是英语单词和数学公式,惊得半夜五点睡不着,爬起来接着写作业。   “你的基础虽然还是不太好,但你英语拉分,只要不要向上次那样完全写白卷,那就能冲进年段百分之六十。”   祁轻筠在送儿子进考场前,千万叮嘱道:   “文科不懂的千万不能偷懒空着,把空格给我写满,物理化学数学不懂的话把基础公式写上,听见没?”   “听见了。”   祁有岁懒懒地支着个脑袋,临考前还在翘着腿看公式,一旁的楚却泽正在任劳任怨地替他收拾文具。   “好好发挥。”   祁轻筠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这次半月考的成绩据说出的很快,我相信你肯定能进步的。”   祁轻筠的话说对了一半,这次半月考的成绩确实是出的很快,但祁有岁的成绩虽然冲进了年段前百分之五十,但随之而来的,是柳成碧带来的祁有岁作弊的消息。   “我,作弊?!”   在试卷批改完分发下去的那天晚自习上,祁有岁还信心满满地趴在桌上填写节目报名单,结果却被柳成碧严肃的话兜头砸蒙了,整个人像是傻住了一般坐在椅子上,接受着全班同学或探究或轻蔑的视线,甚至还有一些窃窃私语。   “是的,祁有岁同学。”   柳成碧站在祁有岁身边,低下头,语气有些沉闷:   “我接到举报,有同学反应你在考试的时候夹带资料进考场,才导致了这场考试的不公平事件发生。”   哗啦啦的桌椅碰撞声忽然响了起来,祁有岁竟然是直接站了起来,膝盖后的椅子碰到桌腿,发出叮铃铛的的震动声,衬的他的话愈发山雨欲来,提高声音含着怒气,眼尾都气红了:   “我没作弊!”   柳成碧看了他一眼,反问道:   “那你能将你那天带进考场的东西给我看看吗?”   祁有岁哽了哽,心中并不想理柳成碧的猜疑,但迎着全班人的视线,他几乎有些如芒在背,忍着心中的委屈,用力将当天带进考场的笔和尺子之类的东西摔倒了桌子上,暴躁道:   “就这些!”   “我根本没有夹带什么资料过去!”   祁有岁平日里虽然任性,但宁可考倒数,交白卷,也从来没有作弊过,被众人用怀疑的视线看着,眼睛都气红了,嗓子里带着哭腔:   “我的分数,都是我自己考的!”   是祁轻筠和钟雪尽,每天下午和周末,一题一题给他拆分讲解,才能让他在考场上发挥好的!   他被诬陷作弊,就等同于祁轻筠和钟雪尽的付出和努力被人侮辱了,这比他自己被人侮辱了还让祁有岁愤怒百倍。   柳成碧虽然也不太觉得祁有岁会作弊,但对方虽然最近为人处世有所收敛,但却还有前科在,惹得柳成碧将信将疑,最终在众目睽睽之下,拧开祁有岁甩到桌上的笔,拧开不透明的笔,将里面的笔芯抽了出来。   在笔芯被抽出来的瞬间,几张被牢牢卷在笔芯上的纸掉了出来,柳成碧眉头一皱,当着瞪大眼的祁有岁的面,捡起了桌上的小纸条。   柳成碧慢慢打开纸条一看,瞳孔微怔,惊讶地发现纸条正反两面竟然都被人用黑笔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公式,赫然就是祁有岁考试时夹带进考场的资料!   柳成碧眼眸闪过一丝冷光,猛地抬眼看向不可置信的祁有岁,用力将纸条甩到祁有岁脸上,声音严厉:   “你还说你没有夹带资料进考场,你分明就是作弊了!”   半晌顿时哗然一片。   柳成碧平生最恨学生作弊,她可以接受学生成绩差,但这无关人品,可是作弊这件事,完全就是眼睁睁地看着学生自己作践败坏自己的道德,这让柳成碧怎么能忍受?!   “看来还是我看错你了,祁有岁。”   柳成碧有些痛心,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逐渐看好的学生竟然会作弊,嗓音不由得带上了些许灰心失望。   “我没,我没作弊.......”   祁有岁最近的状态一直很好,同学们也逐渐接受了他,但骤然又被人用厌恶的眼光盯着,他一时间难以接受现实,脸色煞白,一张脸像是褪了血色的白纸,神情恍惚,却喃喃固执地重复:   “我,没作弊........”   他看着桌上从他笔中掉出来的纸条,瞳仁微微涣散,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几乎自己都要有些动摇,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作弊了。   “老师!我要求取消祁有岁的成绩!”   之前那个在艺术节上被嘲讽的瓜皮头男生首先跳了出来,义正词严道:   “柳老师,绝对不能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如果不处罚祁有岁,这会严重影响我们十班的声誉的!”   “是啊!”有几个原本在班级前列的男生被祁有岁挤下了宝座,当即不满地附和道:   “用这种不公正手段取得名次,是破坏考场纪律的行为,应该处罚他!”   “就是就是!”   吵吵嚷嚷的声音顿时如沸水入锅,在教室里炸了起来,众人一改当初对祁有岁的赞扬,纷纷开始怒斥祁有岁作弊的行为,祁有岁后背抵在冰凉的墙上,慢慢睁大眼,恐惧自脚底板沿着神经直冲至头顶,血液仿若被冻结般凝固了,他甚至觉得浑身都冷的发起抖来,恨不得抱头蹲在地上,眼前浮现出小时候被一群人围着说自己是没人要的灾星时的场景,和面前众人扭曲的脸重叠起来,令他心跳加速,惶惶然不知该作何举动。   他的骄傲、自尊再次被人如丢垃圾般丢到地上践踏,如此□□的、毫不遮掩的恶意,让祁有岁双腿生根般呆愣当场,甚至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像傻了似的,无法像从前那样用表面的张牙舞爪维护自己内心的虚弱。   那瓜皮头见祁有岁一直沉默着,没有举动,那天被女生回怼的怒火还未消,此刻对祁有岁分外敌视,众人的指责如同一桶烈油,在他的恶意上狠狠浇下,他忍不住走到祁有岁面前,当着众人的面朝祁有岁吐了一口口水,脏兮兮的口水溅落到祁有岁的肩膀上,还尤嫌不够,扭曲着神情嘲笑道:   “像你这样没什么智商的人,就应该........”   “砰——”   突然间,一阵极其强大的力道自他的左边迅疾而来,撕裂空气,发出可怖的呼啸声,只需几秒,如铁锤般的拳头就狠狠地垂上他的左脸,瓜皮头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如同再也扶不起来的不倒翁般,直接飞了出几米之外,发出刺耳尖锐的惨叫声,紧接着踉跄着栽倒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像个可怜残破的蠕虫,几乎爬也爬不起来。   鼻青脸肿头昏脑涨之间,瓜皮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见一个人沉着脸直接攥着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在众人惊愕地眼神中,再次挥拳,左右开弓,用力地在瓜皮头的右脸上再次锤下一拳,打的他鼻血喷射而出,牙齿微微松动,耳鸣阵阵,大脑一片空白,紧接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狠狠地按住脑袋,塞进了恶臭的垃圾桶里,随后被一脚踹出了班门。   “.........”   在这个过程中,原本面对祁有岁出口成脏的所有人都瞬间屏住了呼吸,仿佛一群被掐住了脖子的鸡,盯着撸起袖子挡在祁有岁身前、那个面如寒霜的祁轻筠,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更遑论再说出什么侮辱性的话、侮辱性的举动。   “........”祁有岁显然也被祁轻筠吓到了,眼珠僵硬地动也不敢动,任由祁轻筠随手将手背上属于别人的血擦去,将桌子里属于自己的校服拿出来,给外套已经被口水弄脏的祁有岁换上,言简意赅道:   “穿我的。”   祁有岁肩膀上披着祁轻筠的外套,有些懵,害怕恐惧和迷茫齐齐涌上心头,令他忍不住哽了哽,眼眶一热,在某一刻,委屈占了上风,低声抽泣道:   “我没作弊.......”   他虽然再怎么任性,终究也只是个孩子,被人千夫所指,被人污蔑,被会伤心,也会难过。   人非早木岂能无心,一直以来,他的悲伤和惶惑就像是被沙子层层叠叠掩埋的贝壳,虽然无人问津,但不代表不存在。   泪眼朦胧间,祁有岁见祁轻筠背过身,径直脱下了制服,将其整整齐齐地叠在桌子上,连同通卡一起,还给了柳成碧:   “柳老师,这个还你。”   柳成碧没接,惊疑不定地看着祁轻筠,声音尖利的几乎要破音: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公然殴打同学,你可能会被取消本学期的优秀干部和奖学金评奖!”   “我知道,”祁轻筠平静道:“但我不在乎。”   “学生会那边,我会向教导主任和会长请辞,奖学金日后也不会再申请。”   祁轻筠扫了一眼刚才还义愤填膺此刻却因为恐惧无人敢吱声的班级,意有所指道:   “那位同学的治疗费用,我也会承担。”   “以上这些,钱,身份,我都不在乎。”   祁轻筠任由钟雪尽牵起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上面的破皮和血迹,冷声道:   “但是我让我眼睁睁地看着祁有岁被欺负,我做不到。”   “柳老师。”祁轻筠转过身,看着完全傻眼的柳成碧,低声道:   “我知道您讨厌作弊这种行为,您的行为本身也无可指摘,但请你原谅我一个作为父.........”   祁轻筠为不可查地一顿,改口道:“请你原谅我的私心。”   “.........”柳成碧手腕颤抖,几乎怀疑祁轻筠是被鬼上身了:   “祁同学,你知道吗,祁有岁他作弊了.......”   “我相信他没有。”祁轻筠道:“虽然我知道,没有人信,而且祁有岁也确实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夹带资料进去了,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但不代表,我在明事理的基础上,不可以偏心偏爱祁有岁。”   祁轻筠忍者指骨处传来的痛苦,转过身,掌心压在祁有岁的肩膀上,温声道:   “有岁,你听我说,不要哭,也不要紧张,我永远站在你这边,不要害怕。”   祁有岁当着人的面被吐口水侮辱,整个人又气又羞耻,身躯都在发抖,好悬被钟雪尽搀着才没滑落到地板上,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意,用力点了点头:   “.........你说!”   “好好想想,在进考场前,谁碰过你的笔袋?”   祁轻筠掌心按住祁有岁,温暖无声透过皮肤传到祁有岁的心里,声音像是落花逐水般轻柔温和:   “好好想,慢慢想,在你想起来之前,没有任何人会伤害你。”   “.......谁碰过我的笔袋,谁碰过........”   祁有岁被祁轻筠点醒了,用力地回想着,到最后甚至痛苦地用拳头捶打脑袋,强迫自己回想起来:   “谁碰过.........谁.........”   电光火石间,一个大胆的念头逐渐从祁有岁的脑海中浮起,他猛地抬起头,视线穿过重重人群,心中仿若拨云见日,目眦欲裂,目光含着怒火用力看向楚却泽:   “楚却泽,是你!”   “.......”   楚却泽被祁有岁咬牙切齿的声音吓得一抖,肩膀一颤就要往后退,却被祁有岁用力揪住手腕,一个使力拉出了教室。   钟雪尽正想追出去,却被祁轻筠拦住了,表情凝重:   “先让他自己去处理,我们待会再过去。”   ........   “砰——”   身体摔落的声音从暗处传来,楚却泽被祁有岁用力推到墙上,耳边穿过一阵疾风,瞳孔微震,只觉耳畔发麻,祁有岁的拳头险险离自己的脸不过半寸,风甚至带起一缕发丝扑进了他的眼底,扎的生疼:“.......”   “为什么要诬陷我?!”   祁有岁用力攥紧楚却泽的肩膀,噬心的痛苦从每一根神经处传来,仿佛蚂蚁啃噬,密密麻麻的疼痛将他包围,以至于神情都有些扭曲,恨不得当场暴走:   “我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你为什么要把资料放进我的笔里,为什么?!”   “可是我没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   楚却泽忍着手臂因为过大的力道被拧的头皮发麻的痛苦,瞳仁一瞬间深的透不进一丝光,径直抬起头,表情是祁有岁从未见过的森冷与阴寒,几乎有些破罐子破摔:   “我把你当做最喜欢的人。”   “........”   祁有岁后退半步,心中的猜想在落地的那一刻却没有多少震惊,反而是慢慢摇了摇头,如避蛇蝎般远离楚却泽:   “你真是疯了,你太可怕了.........”   “是,我是变态,你当初在看到我扔糕饼的那一刻,不就知道了吗?”   楚却泽索性也不在他面前装什么软糯小白兔了,轻笑一声,在祁有岁震惊的眼神里,双手背在身后,像是猎人锁定了心仪的猎物,慢慢朝他逼近,一字一句逼问道:   “你当时为什么不质问我呢?为什么要放纵我?”   “我..........”   “祁有岁,我不是什么好人。”楚却泽的眼底全是偏执和狂热,那从眸中迸发出来的光几乎要将祁有岁烧穿,然后拉着祁有岁同坠地狱,永世不得轮回:   “我想纵容你,将你变成只有我能忍受的模样,然后赶走你身边所有觊觎你的人,永远独占你。”   “我们之前那样相处,不是很好吗?”   冰凉的雨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顺着两人的鼻尖淌了下来,楚却泽一时间分不清自己脸上的是泪是雨,也不顾上去擦,眼底一片朦胧,往日里那些压抑的醋意和怒火齐齐涌上心头,让他忍不住如困兽般发出一声怒吼:   “可是你为什么要那么受欢迎?为什么要变心喜欢上祁轻筠?!”   一声雷顺着楚却泽说话的声音忽然在天边炸响,祁有岁吓得浑身一抖,终于在一片黑沉和电光中看清了楚却泽被电光照的惨白扭曲如恶鬼的脸,再也无往日的意思清秀漂亮。   “.........”   祁有岁心中陡然蔓延些许恐惧,转身就想离开,竟被楚却泽直接扑倒,冰冷的唇瞬间贴上他的脸颊,楚却泽一边吻他一边哭道:   “可是你为什么要变心?!为什么要喜欢上祁轻筠?!”   “是因为那张脸吗?!”楚却泽用力攥紧祁有岁的手腕,让对方的掌心抚上他的脸颊,勾起唇角笑道:   “我可以去整容呀,如果你喜欢祁轻筠那样,我可以变成那样,你喜欢什么样我都可以做到.......你别变心好不好.........”   哗啦啦的雨泼头掉了下来,将祁有岁的身心打的冰凉湿透,耳边全是雷声和闪电撕碎夜幕的嘶鸣惨叫,祁有岁只觉整个人的血液仿佛淬了冰渣般冷,僵硬的身躯被楚却泽抱着,脖颈处却滚烫一片,一抹全是楚却泽的眼泪,对方哭的几乎要抽过去:   “你别变心好不好........别喜欢上祁轻筠........”   “.........”   “你真是疯了.......”   祁有岁眼神恍惚了一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相处这么久的发小竟然是这样一个变态,咬了咬牙,直到一张唇被咬的红润破皮,一股铁锈味直往他舌尖处弥漫。   他将掌心搭在楚却泽的肩膀上,用力将对方压向墙壁,低声吼道:   “我没喜欢祁轻筠!”   “你就是喜欢!”楚却泽的思维比任何人都要固执,用力攥紧祁有岁的手腕,一边哭一边还想凑过去吻他:   “你让他亲你,你收了的花,你睡他的床,你不是喜欢是什么!!!!”   “因为他是我爹!!!”   怒火之下,祁有岁目眦欲裂,恨不得一拳打向楚却泽的脑袋,把里面的水都打出来:   “因为他是我亲爹!!!”   说完这句话,祁有岁只觉浑身的力气被抽干,瞬间歪倒在地上,完全没管楚却泽骤然瞪大的双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似乎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会在完全没有亲子鉴定报告的情况下,承认祁轻筠的身份。   “不可能.......叔叔已经死了........”楚却泽完全不信,还以为祁有岁在编理由诓他,更加愤怒,眼尾猩红面色狰狞:   “叔叔不是早就死了吗?!怎么可能死而复生?!”   “因为他是我的父亲。”   祁有岁眼眶一热,往日与祁轻筠相处的点点滴滴汹涌的漫了上来,他似有所感,抬起头,视线正正好对上道路尽头,雨幕之间,那个正撑着伞站在他身后、拿着电话和人通话的熟悉面孔,喃喃出声:   “因为我的父亲,无所不能。”   “喂,是祁先生吗?”   祁轻筠站在伞下看着远处的祁有岁和楚却泽,听着电话里的女声,下意识看了一眼为他撑伞的钟雪尽,点了点头,声音平静:“是我。”   “您的亲子鉴定报告结果已经出来了,今天是否要过来取?”   “..........我马上过来。” 第31章 “我不会原谅你。”   楚却泽主动退学了。   祁有岁作弊的风波闹的沸沸扬扬,到最后以楚却泽主动承认是自己在祁有岁的笔中放了资料为结束。   其中有人不信,认为是祁有岁威胁楚却泽,才让楚却泽主动背了黑锅;也有人信了,认为楚却泽在平时就对祁有岁表现出不同寻常的占有欲,能做出这种行为也实属正常。   然而,真相到底如何,恐怕只有当事人楚却泽和祁有岁知晓。   此刻,时间回溯到祁轻筠带着祁有岁来到鉴定中心取报告的那一天。   也许是早就知道祁轻筠可能是自己的父亲,所以在祁有岁看到报告单上有关父子关系成立的可能为99.9999%时,面上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握着报告单的手指用力了些,肩膀有些颤抖,而站在他身边的楚却泽一脸见了鬼的模样,活像祁轻筠才是自己的亲爹,片刻后一个站立不稳,直接坐在了地上,抱着膝盖,竟然在众人面前失声痛哭起来。   那哭声里有多少懊恼、悔恨和愧疚,祁轻筠父子都不得而知。   他们只知道,在此后的一个星期里,祁轻筠父子俩人就再也没有见过楚却泽,一个星期后,柳成碧来到班上,宣布了楚却泽主动退学的消息。   祁有岁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瞳仁还有些暗沉,下意识回头瞥了一眼身边的空座位,随后又收回视线,打开笔帽,面无表情地在练习卷上写了几个字,但细细看去,却发现那些字根本都不能称的上是字,歪歪扭扭扭曲打结地缠在一起,像极了他烦躁的思绪,左冲右突,却永远徒劳无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出口。   自从楚却泽离开学校之后,祁有岁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沉稳了不少,也许是经历过大喜大悲,又或许是准许他任性的人早已不再出现,他心态也不像从前那样骄纵任性了,认认真真本本分分地开始学习,就连柳成碧主动来问他要不要继续参加文艺汇演,祁有岁都摇头拒绝了。   经过上次的事件之后,祁有岁和人相处还有些抵触,不同于以前的不屑,而是有些.......恐惧。   祁轻筠将祁有岁的变化看在眼底,虽然儿子开始认真学习是件好事,但这并不代表这个变化的背后,没有隐忧。   往日里,祁有岁不爱和人相处,但起码活得还勉强算是自由恣意,但现在,他已经有些下意识远离人群的社交,把学习当做逃避的窗口,整个人似乎呈现出一种自闭的状态,这不得不让祁轻筠有些忧心。   祁有岁这幅样子甚至引起了一直在接受心理治疗的钟雪尽的担忧,钟雪尽一度想要终止心理治疗,专心陪祁有岁,却被祁轻筠制止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陪着他只能治标不治本。”   祁轻筠对这件事的本质看的很清楚,祁有岁对楚却泽太过于依赖,骤然失去这样一个朋友,这个朋友还在走之前狠狠在他心上插了一刀,是个人都会受不了。   “那怎么办?”   钟雪尽趴在桌子上,余光落在认真写作业的祁有岁身上,宁可对方没有经历过这件事,还像之前那样没心没肺,也好过像现在这样,人虽然乖巧懂事了,可是却是肉眼可见的不快乐,忍不住开始忧心忡忡起来:   “总不能让儿子一直这样。”   “.......”   祁轻筠的面色逐渐凝重起来,伸出手摸了摸钟雪尽的头发,掌心温暖的温度顺着耳垂漫入脸颊,让钟雪尽的皮肤无形中染上些许绯红,顿了顿,方不紧不慢地收回手,低声道:   “我想想办法。”   楚却泽一家因为爷爷去世,早已经搬走了,所以等祁轻筠找上门来时,楚却泽在新家内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慢半拍地回过神来,慌里慌张地就想把门关上,却被祁轻筠一句话按住了动作:   “我是为了有岁来找你的。”   “.........”   祁轻筠此话一出,楚却泽果然止住了动作,慢慢垂下头,犹豫了一瞬,面上纠结和挣扎来回变幻,也不知最终心底哪一个占了上风,缓缓将门打开,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放到祁轻筠的脚边,侧身让了让位置,声音很哑:   “进来吧。”   祁轻筠顿了顿,走进门是特意迎着光侧头看了他一眼,发现楚却泽的眼睛也红红的,像是肿泡般,脸颊两侧有两个极其明显的巴掌大的指印,手臂青紫的伤痕交错,很像是被人用衣架抽出来的。   “你.........”楚却泽似乎一时间还没办法接受祁轻筠是祁有岁亲爹的事实,即使亲眼看了那份鉴定报告,称呼改的十分艰难,嘴唇动了动,许久才艰难改口:“........叔叔坐吧,我爸破产了正在躲债,我们一家原来那个地方不能住了。”   他似乎是对祁轻筠身份的合理性还有疑问,但碍于自己此时内心又多有尴尬,不好再问许多,只能作罢。   楚却泽本想给祁轻筠泡一杯茶,却没找到茶包,在家里像小蜜蜂似的转了半天,只在铁罐子里找到一些茶沫,面上不由得漫上一丝无措。   “别忙了,我随便坐坐就走。”祁轻筠不想为难他,落座后便下意识给他解围。   “.......”   楚却泽没说话,进厨房拿了一个透明的玻璃杯,认认真真洗干净,再用热水烫过一遍,才装上温水递给祁轻筠:   “祁......叔叔喝水吧。”   祁轻筠年纪此刻才不过十六七,就被同辈人叫叔叔,理应是有些尴尬的,但祁轻筠此刻却顾不得这些,直接开门见山道:   “我这次来找你,是想让你去见见有岁的。”   楚却泽闻言身体一僵,下意识垂下头,用布满红色伤痕的手指绞了绞衣角,片刻后呐呐道:   “........我对不起他,我没脸见他。”   “不管如何,他现在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的,”祁轻筠尽量心平气和地和楚却泽聊天:   “我希望你们之间能互相说个清楚明白,而不是你伤害了他就消失,这样对他不公平。”   祁轻筠说的没错,楚却泽也知道这个道理,但他就是不敢,沉默片刻后才道:   “我一周后就要出国了。”   他抬起头,眼底似乎还有泪光,片刻后又被他用手背擦去,笑道:   “我知道我不是个好人,是个变态,只要我待在有岁身边,我就会一直伤害他,所以我选择离开。”   “真的对不起。”   楚却泽站起身,认认真真地对祁轻筠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嗓音里的愧疚和歉意几乎遮也遮不住,眼眶里的眼泪顺着空气掉在冰凉的地面上,也不知他在这几天里是否真正反省过没有,嗓音沙哑浓重:   “这件事,是我做错了。”   “......小楚,”祁轻筠捧着杯子,并没有立马接受楚却泽的道歉,只是道:   “即使你现在的道歉是真心实意的,但有岁受到的伤痛并不能因为你的愧疚而磨灭。”   “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去面对有岁,让他真真正正地、给你下一个判决。”   “你既然做了这件事,就料想到东窗事发后他会厌恶你,如今又为什么要逃呢?”   “与其让他见你的最后一面中全是狰狞的面容,不如认认真真地去和有岁道歉,起码还能在出国前留下一个不那么坏的印象,你觉得呢?”   楚却泽弯下的腰始终没有抬起来,但颤抖的肩膀却暴露了他原本就动摇不已的心绪,眼圈通红一片,咬牙道:   “我.........”   “小楚,你要是真的还想和有岁有一个未来,我劝你现在就去和他道歉。”   祁轻筠声音不大,却很有力量,如春日的暖风吹去所有的阴霾,无端让人信任:   “我不能代替有岁给你判死刑,你懂我的意思吗?”   楚却泽的眼泪大滴大滴的落泪下来,肩膀颤抖的更加剧烈,片刻后狠狠擦了擦眼泪,过了许久,才用力点了点头,红着眼睛感激道:   “我知道了,谢谢祁.......叔叔。”   “不客气。”   既然目的达到,祁轻筠也就告辞离开了。   临走前,祁轻筠还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正好看见楚却泽低头将他穿过的鞋放进鞋柜,弯下腰的瞬间,楚却泽腰间交错狰狞的伤口顿时暴露在空气中,触目的惊心的伤痕上皮肉裂开,其上潦草地缠着纱布,纱布上的血迹还有往外扩大的趋势。   祁轻筠见此瞳孔骤缩,心下不由得复杂起来,片刻后又慢慢地收回了眼神,没有再说话,现行回到了学校。   楚却泽果然十分守信,在和祁轻筠聊过天的当天晚上,就抱着一个大箱子来到了宿舍楼下。   彼时祁轻筠父子俩才刚刚放学,沿着错落稀疏的树影慢慢沿着墙走,在走道宿舍楼下时,正好看到楚却泽坐在宿舍楼下的花坛边,双手撑在冰凉的砖沿上,仰头看着宿舍楼前的大月亮出神,脚尖慢慢地晃动着,风吹起他宽大的衣角,露出一截伤痕累累的细腰,似乎比走之前要瘦很多。   祁有岁见此,掉头就想走,却冷不丁被祁轻筠揪住了衣领,掌心往他背后一拍,示意他往前,平静道:   “去见他。”   祁轻筠看着祁有岁略显狼狈和痛苦的脸,伸出手,揉了揉儿子的黄毛,语气一次比一次坚定:   “去见他,把话说清楚。”   祁有岁闻言,难受地蹙起眉,虽然没有掉头就走,但还是站着没有动。   祁轻筠见此,也没有再逼他,单臂穿过钟雪尽的腰,将人带走了,只留下祁有岁和楚却泽两两对望,一个冷漠一个胆怯,半晌,竟谁也没有主动先开口。   晚风轻拂发梢,楚却泽的视线近乎贪恋地在祁有岁的眉眼间扫过,一寸一寸如有实质般,令祁有岁有些不适地眯起了眼。   祁有岁冷冰冰地看着楚却泽一眼,实在是连看对方一眼都嫌厌烦,踌躇了片刻,脚步一抬就想离开。   然而,他的想法似乎被楚却泽看破了,毕竟对方曾是最了解他的人,当下就有些着急,喊了一声“有岁”,成功让祁有岁的脚步顿住后,抱着一个大箱子,摇摇晃晃地走到祁有岁面前,垂下头,像个犯错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东西递到了祁有岁的面前:   “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   祁有岁现在对楚却泽厌恶至极,一点也不想收对方的任何东西,偏偏脚步又像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将纸箱强硬地塞到了自己手里:   “这里全是你的东西。”   楚却泽低下头,指尖揪了揪衣角,无意识踢了踢脚边的石子来缓解紧张:   “你的英语试卷、照片、被毁掉的黑板报的留念照........”   说到最后,楚却泽的声音已经完全低了下去,仿若山中岚雾般几不可闻,小心翼翼地觑了祁有岁冰凉的面孔,闭上眼,咬牙道:“.......还有你父母的遗照。”   “砰——”   话音刚落,楚却泽却感觉呼吸一滞,整个人被掐住脖子,像麻袋似的被祁有岁拖到墙边,猛地摔到地上。   尖锐的石子尖顿时划过刚结痂的伤口,神经因为刺痛忽然颤抖起来,如同万蚁啃噬,又如同烧穿的烙铁猛地落在了皮开肉绽的伤口上,刺激的楚却泽用力一抖,很用力咬住牙才忍住堪堪到喉咙的痛呼。   他的下巴被人用力抬起,随后冰凉的掌心下移,脖颈被人死死掐住,紧接着后背抵在粗糙的墙面上,摩擦出火辣辣的疼。   楚却泽这几天本来就挨了不少毒打,被这么一掐,心中的恐惧又成倍反了上来,他的瞳孔逐渐变的猩红,心中的恶意即将克制不住,却因为窒息用力吸了几口祁有岁周身的气息后,又逐渐温顺下来,任由祁有岁将自己按在墙上,不敢再动弹。   祁有岁面无表情地看着楚却泽,语气淬了冰般冷:   “楚却泽,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不敢打你?”   “.......”楚却泽的脸因为窒息涨的通红,肺部想被火烧般刺痛,但因为这痛是祁有岁给的,所以愈发兴奋,竟低低笑出了声,语气魅惑,像含着蜜般沙哑含糊:   “你掐死我吧.......”   楚却泽抬起头,将自己脆弱的脖颈全部暴露在祁有岁的掌心下,瞳仁黑沉,闪烁着淡淡的灼热光芒,视线盯着祁有岁几乎不想移开,红唇似揉了血,意味不明地伸出指尖,如白蛇般缠上祁有岁的手臂,笑道:   “你掐死我.........”   他对声音似从幽暗最深处传来,在暗夜里无端透着些许寒凉:“我想让你给我痛。”   “.......”   祁有岁早就知道楚却泽是变态,但自从那次风波之后,楚却泽每说一句话都能刷新他对变态的最新认知,闻言直接收回手,冷冰冰地瞥了他一眼,径直抛下捂着掐红的脖颈咳嗽不止的楚却泽,走到不远处,蹲下身拾起他的东西——包括那张他早就遗失很久的遗照。   祁有岁本以为这章遗照是楚却泽无意间见到后故意藏匿起来的,孰不知,这是对方打着手电筒,在夜里找了足足一个多星期,才在草丛里将这张遗照找回的。   楚却泽本想将这张遗照还给祁有岁,但对方那时候已经将相框里的照片换成了他和祁轻筠的照片,楚却泽心中醋意顿生,便没有立即归还,等想到归还时,两人已经闹成这番不堪的模样。   “楚却泽,你真是让我恶心透了。”   祁有岁捡起脏兮兮的遗照,慢慢拂去上面的灰尘,以为是楚却泽记恨祁轻筠,蓄意报复才将自己的遗照弄坏的,冷声道:   “你最不应该的,就是弄坏我爸妈的遗照。从今天开始,我们两清了,你滚吧。”   “我不会原谅你,也不想再见你。”   “..........”   楚却泽没有说话,也没有哭,只是看着祁有岁笑,那笑容僵硬,像是被画在面皮上的一般,无端有些渗人:   “那又怎么样?”   “什么?”祁有岁皱了皱眉,不明白自己怎么说到这个程度了楚却泽怎么还不滚:   “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那些好的,坏的,可惜楚却泽现在不打算说了,也不打算解释:   “你可以让我滚,也可以不原谅我,但是.......”   楚却泽顿了顿,从地上爬起来,将伤痕累累的双臂藏在身后,努力将自己的狼狈隐藏起来:   “但是你不能阻止我喜欢你。”   “.......哈,”祁有岁这下真是要笑出声了,不可思议地看着楚却泽,轻蔑道:   “你那个算什么喜欢?”   “弄坏我的黑板报,算喜欢吗?”   “诬陷我,算喜欢吗?”   “弄脏我的遗照,算喜欢吗?”   祁有岁的声声质问如同在楚却泽的心上扎了一把最深的刀,使楚却泽的面色瞬间如同失了血色般惨白,颤抖着唇,用力揪住了自己的头发,像是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愧疚之中,肩膀微微蜷缩抖动,片刻后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   祁有岁见此,心中也无端开始疼痛起来,但他的喜欢尚且还未明晰,就转化成了深深的恨和厌恶,只道:   “你走吧,我们以后不要再见了。”   说完,他抱起花坛边的纸箱,径直离去,留下蹲在原地痛哭失声的楚却泽。   他抱着膝盖,整个人像极了在风浪中东倒西歪的小船,找不到任何皈依,盯着祁有岁的背影的双眸似有泪光,半晌喃喃道:   “可是你说过,会娶我当新娘子的........”   “你明明说过的..........”   十一年前,你明明说过要一直保护我的........   楚却泽将脸埋进膝盖里,滚烫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脸颊,往日里那些模糊的回忆如同轻烟般散去,似时光的车轮滚滚散去,所有人都在往前走,似乎只有他留在了儿时的阴影中难以自拔,将祁有岁当成他生命里唯一不可被夺走被割舍的一束光,守着当初的童言稚语,像是恪守什么金科玉律,如同恶龙,坚定地守护独属于他的珍宝。   可是恶龙就是恶龙,他不知道,那些珍宝本就不属于他,而他也终究用错了方法,使那些珍宝离他而去。   这对恶龙来说,是最痛苦的惩罚。   .......   祁有岁抱着纸箱子回到了宿舍,在身影最后离开出楚却泽的那一瞬间猛地贴在门背上,双腿一软,踉跄几步差点栽倒,好悬靠在门背上,才勉强稳住身形,沿着冰凉的铁门无力缓缓往下滑。   他垂下头,余光落在那个大箱子里,眼神倏然一滞。   这箱子里,里面林林总总全是一些小东西,有他用过的笔芯、胡乱涂改过的试卷和读了一半就扔掉的书,甚至是祁有岁擦手用过的纸巾,只要是经过楚却泽的手的,都被细心收了起来。   固执偏执的甚至有些可笑。   祁有岁十指插入发间,用力揪住了头发,借着疼痛让自己清醒,内心五味杂陈。   说恨吗,确实是恨的.......   但没有喜欢过,又怎么会说恨.....   祁有岁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楚却泽pua疯了,不然怎么现在还会对这个变态念念不忘,苦笑着摇了摇头,正打算起身洗澡,裤兜里的电话却忽然响了起来。   其实按照往日,普通的学生是不允许携带手机进学校的,但谁让祁有岁家里有钱又有权,谁也管不住他。   祁有岁从兜里摸出手机,看见来电人姓名上那硕大的“舅舅”两个字,顿了顿,大拇指滑过一道线,径直将电话接了起来:   “喂,舅舅。”   钟玉容在电话那边诧异地扬了扬眉,本以为电话一接起来会得到对方不耐烦的直呼其名,没想到小兔崽子还挺有良心地叫他舅舅,当下语气便缓和了下来:   “最近在学校过的怎么样?”   “.........还好。”祁有岁就算再傻也知道对方作为校董,必然是听说他“作弊”那件事,表面关心实则试探,故语气平平地先行解释道:   “是有人蓄意诬陷,往我的笔里塞了资料。”   “.......哦。”   见祁有岁情绪还算稳定,吐字清晰说话有条理,完全没有往常的暴躁和语无伦次,钟玉容心中的诡异感更甚,几乎要怀疑祁有岁被什么人魂穿了:   “那你周末.......”   他本想问他周末要不要回家见见钟知春,无意间瞥见自己满满当当的行程表,语气又一顿,没有继续往下说了。   祁有岁知道这沉默意味着什么,心中短暂失落了一阵,但抬眼看向站在洗手池边开着水龙头洗衣服的祁轻筠夫夫俩,心中的失落又悄然被一层暖意掩盖,语气也自如了起来:   “周末我不回家,你让司机不要来接我了。”   “......好。”   钟玉容和自己这个侄子无话可说,两个人各自沉默了一阵,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挂了”,随后便挂掉了电话。   祁有岁完全不知到钟玉容打电话给自己的最终目的,他进浴室洗完澡后,就慢慢躺在了床上,手里抱着父母的遗照,忽然转过身,没头没脑地喊了一声:   “祁轻筠。”   祁轻筠微微皱了皱眉,搂着钟雪尽的手臂缓缓收紧,游移的唇也停了下来,语气意味不明:   “你叫我什么?”   即使看过亲子鉴定,祁有岁还是不太习惯叫祁轻筠爹,毕竟他之前一直怀疑对方是自己爹的私生子来着,闻言沉默片刻,落在床单上的脚趾微微蜷缩,半晌又羞耻又认命地喊了一声:   “........爸。”   祁轻筠用手捂住钟雪尽溢出口的沙哑喘息,防止动静太大引起祁有岁的警觉,尽量装作平静的模样,心满意足道:   “嗯,怎么了?”   “..........”   祁有岁又不说话了,祁轻筠只听到一阵翻身的动静,似乎是祁有岁掀开了床帘,探头探脑地往外看,沉默了一会,试探着道:   “......爸,我今晚想和你一起睡。”   他长这么大以来,还从没有和爸爸一起睡过觉。   祁轻筠:“........”   他看了看怀里衣衫不整、惊慌失措的钟雪尽,沉默片刻,顺手将钟雪尽滑到肩膀上的衣服拉上,拍了拍对方的后背,示意他不要慌:   “可以。”   他指尖抵在唇上,示意钟雪尽安静,随后掀开床帘的一角,在祁有岁爬上他的床之前,先来到了祁有岁的床上,盘腿和祁有岁对面坐着,面对面和他谈心:   “怎么了,睡不着?”   “......嗯。”   祁有岁穿着睡衣靠在墙上,直勾勾地盯着祁轻筠,语气有些复杂:   “有些烦。”   “烦什么?和父亲说说呢?”   祁轻筠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祁有岁本来想躲,但又忽然想到面前这个人是他货真价实的爹,动作猛然一滞,愣了愣,才抠了抠手指,低声道:   “有些不可思议吧。”   “是没想到我真的是你爹,还是没想到楚却泽会对你做出这种事?”   祁轻筠一眼就将祁有岁看的明明白白,余光瞄了一眼枕头下藏的亲子鉴定报告,笑了一声:   “其实我也挺不可思议的。”   “死而复生这件事,怎么听也不可思议吧。”   祁有岁对楚却泽的事情避而不谈,只道:   “我以前,在你面前做了很多很不好的事......”   祁有岁抬起头,眼底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父亲,你会对我失望吗?”   “不会。”祁轻筠几乎是想也没想,径直开了口:   “你是个好孩子。”   祁有岁闻言,像小兔子似的慢慢地挪动双腿,将脑袋枕在了祁轻筠的大腿上,就这样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祁轻筠:   “父亲,我好想你啊。”   祁有岁伸出手,眼圈慢慢红了,像是怕吓跑什么东西般,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祁轻筠的脸,哽咽道:   “我好想你。”   “.......不哭了。”祁轻筠任由祁有岁扑进自己的怀里放声大哭,顿了顿,慢慢拍了拍祁有岁的背,“委屈就哭吧,父亲一直在。”   “父亲,你说,楚却泽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没有外人在这里,祁有岁莫名觉得安心,这一安心,就是哭的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我把他当做最好的朋友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有岁,人生有很多恶意,你是分不清它究竟会来自何方的。”   祁轻筠指腹拂过祁有岁红肿的眼睛,慢慢地将对方搂进怀里,任由滚烫的眼泪掉进他的衣领:   “他们有可能来自最信任的朋友,最亲近的亲人,也可能是尊敬的师长同学........”   “甚至.....有可能来自于你自己。”   祁有岁泪眼朦胧地看着祁轻筠,有些不安地揪住了祁轻筠的衣角,嗫嚅道:   “父亲,你也会伤害我吗?”   “伤害是不可避免的,也许是无心的一句话,也许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   祁轻筠认真地看着祁有岁:“伤害无所不在,区别在于,你怎么学会警惕,甚至在它发生时,直面它,克服它。”   “父亲不是让你从此以后去敌视任何人,也不是让你去原谅楚却泽,父亲只是想告诉你,要学会用你自己的方式去面对伤害,面对伤害你的人,不要逃避。”   祁有岁抽了抽鼻子,赌气道:   “我不接受,我真的好讨厌楚却泽,我再也不想原谅他了。”   “.......那就不原谅。”   祁轻筠没有劝祁有岁大度,只道:   “有岁,我只是想说,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从来没有伤害过别人的人,区别只在于程度。”   “......”   祁有岁闻言呼吸一滞,不说话了。   “如果楚却泽当真那么的不可原谅,父亲支持你不再见他。”   “但我希望你,不要一边恨他,一边折磨自己,这是最不值得的。”   “面对伤害,恨是最没有意义的,只会徒增痛苦。”   “........”祁有岁抬起头,眼底忽然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如一滴墨滴进了水里:   “父亲的意思是.......”   “如果你不喜欢他,就当我没说。”   “如果你喜欢他.......”   祁轻筠顿了顿,忽然笑了一下,点到为止:   “那就想办法,让他完完全全,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祁有岁忽然不说话了,看向祁轻筠的眼神里多了深深的敬畏,甚至还打了个哆嗦:   “父亲,你笑的好可怕哦........”   “.......”祁轻筠伸出指节敲了敲他的脑袋,淡定道:“想和变态在一起,只能比他更变态,懂不懂?”   “.......不懂。”祁有岁摇头晃脑,但不知道为什么,和祁轻筠聊完之后,心中忽然轻松了不少,懒散地伸了一个懒腰:   “我暂时还不想原谅他,看他表现再说吧。”   “估计没什么机会了,他马上就要出国了。估计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祁有岁闻言愣了愣,随后漫不经心地冷笑了一声,“变态的话怎么能信。”   他才不信。   眼看着祁有岁已经不再自闭,甚至重新开始变的活蹦乱跳起来,祁轻筠终于放下了心,掀开床帘就想离开:   “好了,早点睡,明天周五,我下课先去菜市场买菜,你先把作业写完,然后晚点过来,咱们一家......咱们父子俩一起吃顿饭。”   “哦.......”   祁有岁从床帘里探出头,小声嘀嘀咕咕道:   “父亲,你不陪我睡觉吗?”   我得陪你妈睡。   祁轻筠头也不回地心想着,悄默声地钻进被窝,怀里瞬间呲溜滑进一个温热的躯体,祁轻筠带着气音笑了笑,摸了摸钟雪尽细腻的后背,淡定道:   “这么大了得自己睡了。”   实在不行,你自己找个老婆陪你睡。   老·怂恿儿子早恋·不正经父亲祁轻筠心想。   祁有岁摸了摸脑袋,“哦”了一声,也不敢反抗,兜头倒了回去,拿着那本亲子鉴定翻来覆去看了半天,随后抱着它心满意足地睡了。   他从今天开始,也是有爹的人啦!   翌日周五。   周末前一天下午最是人心浮躁的时候,祁轻筠担心祁有岁静不心来学习,余光忍不住看向自己身后的祁有岁,却发现自从和楚却泽说开之后,他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再也不像躲在暗处阴暗发霉的小蘑菇似的蔫了吧唧的,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一边听课一边顺手在一旁的草稿纸上刷刷刷地写了一堆晚上要做的菜,准备待会直接去市场买。   下课后,祁轻筠看着祁有岁做了会作业,随后将回家的钥匙交给了祁有岁,让他做完套卷后就自行回家。   交代完这些事,祁轻筠便载着钟雪尽去菜市场买菜,两个人像是对平凡的夫妻般,手挽着手在市场里挑菜,买完想要的菜后,祁轻筠又带着钟雪尽回了家。   今天不是下雨天,但天气已经有些冷了,祁轻筠让钟雪尽把薄毛衣穿上,顺便把取暖器打开,随后进厨房做了一大桌子菜,就等祁有岁回家。   但没想到,夫夫俩在客厅里等了一个多小时,等到菜都凉了,热了好几遍,甚至电话都打了好几通,还是没有等到祁有岁出现。   鉴于祁有岁有过被绑架的经历,钟雪尽的心不知不觉地咯噔一下,神情越来越焦急,面色煞白,踉跄几步几乎要站不稳,恨不得现在立刻冲出去找祁有岁。   祁轻筠倒是比钟雪尽冷静许多,用力拉住钟雪尽的领子将他提溜到自己怀里,表情凝重道:   “先去学校找找。”   “说不定儿子的手机只是因为没电关机,又因为学习的太认真忘记回来了。”   祁轻筠快速穿好衣服,尽量把事情往好处想,一边安抚钟雪尽一边拦了一辆车往学校赶,等到来到学校时,却发现教室已经空了。   “书叠的很整齐,看来走的时候没遇到危险。”   祁轻筠看了祁有岁的书桌一眼,又来到宿舍,然而,宿舍也没有祁有岁的身影,衣柜里还少了几件衣服,看来是对方准备回自己家住,所以特意收拾的。   “儿子应该已经离开学校了。”   既然离开了学校,那么遇到危险的可能性也就更大,也更不好找。   祁轻筠的头不由得开始痛起来,但是还要安抚同样惴惴不安地钟雪尽,语气尽量平缓:   “别怕,我们再去学校外找找。”   夫夫两个人仍然不愿意把事情往最坏的方面想,徒劳无功地在校周围祁有岁有可能去过的所有酒吧和餐馆都找过了,还是没有找到祁有岁的影子。   “要不我们报警吧。”   钟雪尽此刻已经有些六神无主了,但好在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治疗,他还不至于像以前那样当场发病,用力抓住了祁轻筠的手腕,指骨因为用力几乎泛白,颤声:   “阿筠,我好怕儿子他.........”   祁轻筠没说话,他坐在校门口,锐利的目光还在不停地扫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忽然,他眸光一凝,一个箭步站起身,走到一处花坛前,弯腰从灌木丛里翻出一个挎包。   挎包比较小,整个人都掉进了灌木从里,远远地看去并不分明,但一旦暴露在空气中,就能轻而易举地认出那是属于祁有岁的挎包!   “儿子的包?”钟雪尽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有些匪夷所思:   “儿子的包怎么会在灌木从里?!”   “这边是车辆经常经过的地段,如果是儿子在这条路上强行被人带走的话,挣扎间有可能导致挎包遗失。”   “会不会是楚却泽?!”   钟雪尽立刻怀疑到了楚却泽的头上,毕竟他嫌疑最大,惊疑不定道:   “是不是他爱而不得,所以把儿子绑架走了?!”   祁轻筠没说话,只是迅速地看了一眼四周,接着飞奔到一家装有监控的店铺面前,询问店长是否可以调取门口的监控。   店长本来想拒绝,但看祁轻筠是真的着急,而且一身校服,看上去也不像是什么坏人,将信将疑地调取了南港一中下课时那个时间段的门口监控路线。   “对对对,就是这里,停!”   祁轻筠眼尖,立刻让店长将监控回放放慢,视频上祁有岁的身影确实出现在了画面里,本打算骑单车离开,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停下脚步,走到道路那边,似乎往甜品店那边走了。   甜品店那边就是视觉死角了,且祁轻筠记得甜品店那条街上是小道,鲜少有监控的,不免有些着急上火,下一秒,楚却泽的身影就出现在了画面里,看样子是跟在祁有岁身后很久了。   钟雪尽见此不免有些恼怒,气的锤桌子,“果然是他!”   “........”   祁轻筠却没有被着急和愤怒冲昏头脑,冷静地思考了一下:   楚却泽几天后就要出国,实在没必要这时候绑架祁有岁,况且他的身形要比祁有岁瘦弱很多,身边又没有跟着旁人,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祁有岁绑走,实在难如登天。   但事已至此,祁轻筠不肯放弃最后的希望,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拨通了楚却泽的电话。   电话嘟了两声后就被接了起来,楚却泽的嗓子似乎还有些哑,看样子像是受伤了,一边说话一边还微微抽着气,看样子是疼到了极致,强忍着痛呼,低声道:   “你好?”   “楚却泽吗,我是祁轻筠。”   祁轻筠开门见山地报了姓名:“我发现有岁失踪了,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轻微的呼吸声顺着电流漫上祁轻筠的耳膜,带来细微的战栗感,惹得祁轻筠不免有些烦躁,但仍旧耐心等待了许久,半晌后,才听到楚却泽开口:   “是,我知道他在哪里。”   楚却泽浑身浴血,他忍着膝盖钻心的疼意,试探着想站起来却又再次踉跄着栽倒在地,本想稳住身形,掌心撑在地上时却被碎石磨烂渗出血迹,沙土嵌在血肉里,看上去狰狞异常,余光里脚腕青紫,肿的老大,竟然是连走到大路那边打车都做不到,片刻后只能强忍着泪意,狼狈地组织语言:   “但是我现在被车撞倒了,能麻烦叔叔过来送我去医院吗?” 第32章 “.......姑爷回来了。”   带着痛呼的喘气声从话筒中传来,混合着电流嘶嘶的听不太明晰,但呼吸粗重,说话时嗓音还带着哭腔,很明显不太像是装的。   楚却泽虽然变态,但终究是个十六岁的未成年人,祁轻筠是绝对不可能放着受伤的对方,坐视不管的。   更重要的是,现在只有楚却泽才知道祁有岁在哪里,祁轻筠还需要对方身上拥有的信息,所以不得不救。   “走,去看看。”   祁轻筠面色沉凝,快速让电话那边的楚却泽报了地址,随后马上拉着钟雪尽赶了过去。   等祁轻筠赶到现场时,果然看见楚却泽狼狈地跪坐在地,浑身伤的青紫,皮开肉绽,狼狈地伸出指尖捂住小腿上深可见骨的伤痕,脚踝处肿的老高,整张脸都哭湿了,握着早就停电的手机,像个淋湿找不到家的小奶狗似的,惶惶然不知该如何。   “你没事吧?!”   祁轻筠面色沉凝,下颌线紧紧绷紧,蹲下身查看了一番楚却泽身上的伤口,也来不及问祁有岁去哪了,赶紧和钟雪尽合力将对方扛到不远处的大路边上,打了一辆车往医院赶。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楚却泽终于成功接受了医生的治疗,索性除了看上去有些严重的皮外伤和轻微的脑震荡之外,没有内脏受损的情况出现。   祁轻筠顺手将楚却泽的医药费付了,简单地和医生交谈过后,才来到病床边上,在面色苍白的楚却泽身边坐了下来,掀起眼皮,露出一双清冷干净的眸子,低声道:   “好点了吗?”   “医生说你受的伤不重,没有伤到骨头和内脏,算你命大。”   楚却泽在心底将祁轻筠的话琢磨了一番,不由得有些惶恐,不知道祁轻筠的话里到底是嘲讽还是关心,半晌只能小心翼翼用手指揪住了衣角,墨色的头发软趴趴地垂落在耳边,像个无助的小猫崽:   “谢谢祁.....叔叔。”   “没事。”祁轻筠换了一个姿势坐着,和楚却泽面对面平视,尽量按耐下心底的急躁,缓下语气问:   “现在可以告诉我,有岁被谁带走了吗?”   楚却泽闻言,先是反射性地看了一眼祁轻筠身后的钟雪尽,见对方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有些害怕,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纠结了一会儿,才小小声道:   “......是钟家人。”   “........钟家人?”祁轻筠怀疑自己听错了,一颗高高悬起的心被这一句话搞的七上八下的,忍不住皱起了眉,下意识追问道:   “哪个钟家?”   “南港世家钟家。”   楚却泽不敢说太多,他以为钟雪尽是和其他钟家人串通好将祁有岁带走的,因此对钟雪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而且他总觉得钟雪尽现在看自己的眼神可怕的很,生怕对方扑过来揍自己,下意识将后背靠在冰凉的墙上试图寻找些许安全感,揪着衣角的指尖几乎发白,手腕微颤,含糊道:   “......我看清了,是一辆黑色奔驰,车牌是连号8,我确定,就是钟家人把有岁带走的。”   在楚却泽家没有破产前,楚却泽和祁有岁一直是发小,对于对方家里的一些事和小细节也是了如指掌的,既然他说是钟家人把祁有岁带走的,那就不太可能是撒谎。   况且,祁轻筠也曾在校门口亲眼看见一个连号8的奔驰栽祁有岁和钟雪尽回家,应该可以基本确定,带走祁有岁的,就是钟家人。   思及此,祁轻筠的一颗心稍稍放下,但心中仍旧疑惑,忍不住开始犯嘀咕起来。   如果是钟家人,那么他们根本没必要将祁有岁强行带走,这没道理;况且祁有岁虽然任性,也也不是不明事理,不太可能直接和钟家人起冲突,这完全不合常理。   难道祁有岁和带走他的钟家人之间突然爆发了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所以才会将场面弄的一发不可收拾的?   而且.........   祁轻筠现在最疑惑的,还是楚却泽身上的伤,忍不住开了口:“你身上的伤是哪里来的?”   他了解钟家人,虽然个个冷血利益至上,但也不可能随意伤及无辜,把无关的楚却泽撞倒。   “.......是我自己不小心。”   楚却泽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苍白的脸上忍不住浮现些许红晕,尴尬又羞耻地抠紧了脚趾:   “我远远地看见祁有岁和钟家的管家吵了起来,有岁好像想直接离开,管家似乎有些生气,在接了一个电话后,就让保镖上车强行拽着有岁离开了。”   “有岁好像不太想上车,一直在挣扎,挣扎间把包甩掉了,我本来不想现身,见此着急地想上去救他,却被保镖推开,摔倒的时候不小心掉到马路中间,然后就被逆行的车撞倒了。”   原来是这样。   祁轻筠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角落里一直一言未发的钟雪尽。   钟雪尽闻言,脸色有些苍白,透明的像纸一样,一张脸被半拉床帘缝隙中透出的光线切割成明暗两半,隐在阴影中的瞳仁黑沉,如同月下枯井,另一只则在光照下如同琥珀,清透明润,整体显示出极其强烈的矛盾感和割裂感。   正如他这个人一般。   楚却泽到底是个孩子,见此打了一个哆嗦,额角的青丝狼狈地落下来一缕贴在眼皮上,一双惨白的唇微微抖动,不敢说话,彻底熄了声。   而在另一边,祁轻筠既然知道祁有岁被钟家人带走了,心中就有了底。   祁有岁虽然姓祁,身上毕竟流着钟家人的血脉,钟知春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去威胁祁有岁的生命安全。   总而言之,祁有岁现在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但.......   祁轻筠将视线落在一直没有说话的钟雪尽身上,心中疑窦丛生,忍不住抬起了脚步,就想拉对方离开。   然而,他刚刚走到门口,就被楚却泽犹豫地叫住了:   “叔叔......”   总归现在知道祁有岁没有危险,且时间还算充裕,祁轻筠还有空好好盘算同为钟家人的钟雪尽,想了想,便转过头,淡然道:   “怎么了?”   “.......今天,谢谢你。”   楚却泽躲闪着钟雪尽刀子般冰冷的视线,慢慢地垂下头,得到祁轻筠“没事”的回答后,指尖用力掐进掌心里,用疼痛逼自己鼓起勇气,小声问道:   “......叔叔,我和有岁.......”   他快速看了一眼祁轻筠身后面如寒霜的钟雪尽,只将视线落在祁轻筠的脸上,满怀期待道:   “我和有岁,以后还有可能吗?”   “........”   祁轻筠下意识顿住脚,抬起头,在心中斟酌了半响,诚实道:   “我不知道。”   楚却泽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失落,闻言脸颊更加苍白,半晌才勉强勾起唇笑了一下,尽量不让自己的狼狈过多的暴露在别人的面前:   “那.......”   “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有岁。”   祁轻筠认真道:“我无权决定任何人的感情发展,即使是我儿子也一样。”   “理智上,我当然希望你能离我儿子远点,毕竟你曾经伤害过他。”   “但......”   祁轻筠伸出手,揉了揉钟雪尽的脑袋,忽然想起了自己和钟雪尽提分手的时候,也曾经把对方伤的遍体鳞伤过,眼神一暗,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   “但每个人的爱的表现形式都不一样,有的人的爱情是克制和保护,有些人的爱情是占有和伤害,区别只在于,被爱的人会选择哪一种去接受。”   “但对大部分人来说,被爱的人,只想被保护。”   “被伤害太多次,结局注定是悲剧。”   “我话说到这里,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祁轻筠将目光落在血色骤然褪去的楚却泽身上,指尖微微摩挲着,似乎是在思考,片刻后走了个过去,弯下腰和脸庞瘦削的楚却泽对视,凑到对方耳边,压低声音道:   “小楚,你的未来还长,出国后,好好学习,好好反省,看在你尚未成年的份上,这一次就暂且放过你。”   他的声音很低,深邃冷清的仿若来自幽谷,带着令人胆寒的威胁:   “但如果你下一次再用同样的方法伤害有岁,我保证,我会有千百种手段,让你尝到比他深刻百倍的痛苦。”   “.......”   楚却泽打了个寒颤,对上祁轻筠笑眯眯的眼神,吓得用力咬了咬唇,直到舌尖尝到一股血腥味,才勉强从恐惧中找回一点理智,用力点了点头,带着哭腔坚定道:   “嗯!”   “......我以后,一定不会再伤害有岁了。”   “等我回来的时候,我一定会保护他的。”   祁轻筠笑了一声,饶有兴味道:“你最好说到做到。”   “医药费已经帮你付过了,你好好休息,我就先走了。”   祁轻筠施施然直起身,指尖搭在一直僵硬地站在原地没动的钟雪尽的肩膀上,轻轻一使力,就将钟雪尽揽进了自己怀里,走出了病房门口。   钟雪尽在听说是钟家人把祁有岁带走之后,竟罕见地安静了下来,黑润地眼珠动了动,一声不响地任由祁轻筠将自己带到一处僻静鲜少有人经过的走廊上,后背靠在冰凉的窗沿,一眨不眨地盯着将他压在窗边的祁轻筠。   祁轻筠抱臂看着他,微微眯起了一双狭长漂亮的丹凤眼:“老实交代吧,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既然钟雪尽也和祁有岁一起生活在钟家,那么钟家人行动之前,钟雪尽应该会听到风声才对。   钟雪尽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祁轻筠,面上没有多少表情,但细看就能看见他的睫毛一直在不安地轻颤,看样子有些紧张,细长白皙的手指背在身后,像是挨训的小学生般垂着眼尾,不敢看祁轻筠的眼睛。   祁轻筠和他一起生活多年,怎么会不知道对方现在心理很慌,而且慌得一批,但和刚才祁有岁失踪的慌张比起来,又好像不是一个量级的。   原来是在真的焦急,现在却更多的是心虚和惶恐。   “算了,你不想说就算了。”   祁轻筠轻“啧”了一声,心道明知钟雪尽有病还逼他做什么,五指插入发间,轻轻地扯了扯,借疼痛来缓解自己现在的烦躁:   “先去钟家再说。”   说完,他转身就想走。   一听说祁轻筠想去钟家,钟雪尽顿时慌了,细长的指尖绞在一起,身体先于意识,猛地扑上去抱住了祁轻筠的后腰,将对方死死地拦在原地:   “.......”   “别去......别去钟家........”钟雪尽的声音不大,像小猫崽似的弱声弱气,细听还带着微微的颤抖,似乎害怕到了极致,连带着唇边的血色都尽数褪去,白的如纸一般。   祁轻筠闻言脚步一顿,下意识使了点力气想将钟雪尽环在他腰间的手臂扯开,但没想到惊惧交加之下的钟雪尽似乎有些丧失了理智,祁轻筠越是挣扎,他抱得越是紧,祁轻筠甚至一时有些呼吸不上来。   祁轻筠的眼尾慢慢下压,逐渐变的面无表情,回过身将钟雪尽压在墙上,指尖捏起钟雪尽的下巴,猛地亲了下去。   钟雪尽一开始似乎还想挣扎,但祁轻筠的吻来的又凶又深入,将他的口腔搅的乱七八糟,酥麻入骨的快感瞬间从尾椎直往头皮蹿,惹得钟雪尽很快就软了身体,眼尾绯红地趴在祁轻筠怀里喘着气。   祁轻筠稳稳地将钟雪尽揽在怀里,感受着腰间的桎梏逐渐消失,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掌心慢慢顺着钟雪尽细腻温软的后背,偏头在他如白玉般小巧的耳垂处亲了一下,嗓音还带着些许沙哑慵懒,苏的人头皮发麻:   “又怎么了?”   “咱们不去钟家好不好?”钟雪尽嘴角微微向下,好像有些惴惴不安,抬起头像个小狗崽似的不停地去亲祁轻筠的嘴角,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转移祁轻筠的注意力,小声祈求道:   “阿筠,我们不去钟家好不好?”   “儿子在钟家,很安全的,我们不去好不好?”   祁轻筠盯着钟雪尽的惶恐不安的脸,皱了皱眉,指尖捏起钟雪尽的下巴,不让他乱动,居高临下道:   “为什么不去钟家?”   “.......钟雪尽,你在瞒着我什么?”   祁轻筠尊重钟雪尽,不愿意在对方生病的时候肆意去猜测对方心底的秘密,但不代表他可以任由他的儿子被人带走而坐视不理。   钟雪尽不说话了,低下头掩去眸中的所有情绪,将额头抵在祁轻筠的脖颈上,呼吸声随着心跳声一起一伏,一重一轻,攥着祁轻筠衣领的指骨几乎泛白,肩膀微微瑟缩,看上去害怕到了极致:   “.........”   “......”祁轻筠见此,再也说不出一句重话,轻轻叹了一声,将钟雪尽纤瘦温热的身躯紧搂怀里,偏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好了好了,我什么也不会再问,别委屈了,我好心疼,嗯?”   祁轻筠就是这样,短短一句话就能带给钟雪尽无上的安全感和信任感,钟雪尽将脸埋进他怀里,仿若被一汪温柔和暖的泉水环绕住周身,心中的不安尽数消散,用力地抱住了他,低声带着哽咽道:   “对不起.........”   对不起,我还不敢把那件事的真相告诉你........   “音音,”祁轻筠指尖覆在钟雪尽的后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着,像是在安抚,嗓音如夏日树荫底下的潺潺流水,清澈明净,无声涤荡去人心底的杂念:   “你想让我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我都可以不过问,但是......”   “但是现在,我们的儿子被人带走了。”   祁轻筠垂下头,掌心捧着钟雪尽柔软的脸蛋,轻轻地捏了捏,让钟雪尽那张漂亮的像是洋娃娃似的脸微微嘟起来,轻笑道:   “儿子需要我们,知道吗?”   “可是他不会有危险的.......”钟雪尽不明白,小声嗫喏道:“他在家好好的,为什么非要去找他?”   “那是钟家,不是我们家。”   祁轻筠特意咬重了几个音节,嗓音很坚定,“那家里没有我,也没有你,只有他,就不能算是家,知道吗,音音?”   钟雪尽倏然抬起头,迎着祁轻筠温柔的视线,眼泪不期然掉了下来,打湿了原本就惨白的脸蛋,眼睛都微微红肿起来,又在祁轻筠的轻叹声里,一点一点地被吻去眼角的眼泪:   “去找儿子,好不好?”   “放心,你不想让我知道的,我不会问的。”   在祁轻筠信誓旦旦的保证下,钟雪尽内心的坚冰终于一点一点地软化消融,犹豫片刻后,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见自家傻老婆终于松口,祁轻筠在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掏出纸巾将钟雪尽脸上的眼泪擦干净,随后又捧着钟雪尽的脸细细亲了一遍,惹得钟雪尽破涕为笑后,两人才开始收拾仪容,朝钟家赶去。   钟家是南港的百年世家,钟家老宅几度搬迁修缮,终于在偏外城区坐落,占地面积有半个别墅区加起来那么大,住宅外部设计古朴大气,坐北朝南,气势恢宏,钟雪尽到门前的时候,老宅的铁门还紧紧的关闭着,看样子是拒绝见客。   “这个时候,爸和大哥估计都还在公司。”   钟雪尽低下头,用瞳孔刷了一下门口的电子锁,大门发出滴的一声,自动开了。   “嗯,没事,反正我也不是来找他们的。”   祁轻筠抬起头,打量了一眼四周的绿化树木和大门前的大喷泉,笑了一下:   “和我死之前一模一样,没怎么变过。”   “大哥的葡萄园不知道还在不在?他当初可宝贝了,还说葡萄熟了,要酿酒给我喝呢?”祁轻筠想到往事,颇有些感念。   钟宅曾历经数度搬迁修缮,最后一次修缮是祁轻筠全力出资且参与设计的,随后当做聘礼之一送给了老丈人钟知春,可惜老丈人并不是很接受这份心意,平时也不大爱到这里来。而钟玉容则是个工作狂,平时吃住大部分都在公司,钟雪尽婚后又跟着祁轻筠生活,所以偌大的钟宅除了管家和仆人,一般都没什么人在。   “......”   钟雪尽最不爱听的就是祁轻筠提自己上辈子死了的事实,听一次心理的难受就多一分,当下眼睛又红了,眸低一片黑沉,固执道:   “你没死......”   “好好好,我没死。”   祁轻筠真的要服了这祖宗了,走上前将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钟雪尽搂紧怀里,一下一下顺着对方的毛,好半晌才将对方浑身的戾气化为温顺,“走走走,进去找儿子。”   钟雪尽回来的事情没有通知任何人,以至于他跨入住宅大门的时候,忙碌的管家和佣人见到他,一时间都惊愕地停下了动作:   “钟少爷........”   “........”   因为管家年纪大了,钟雪尽已经放弃矫正对方对自己的说法,只冷淡地点了点头,直接发问道:   “祁有岁呢?”   “你是说小少爷吗,他在楼上。”   “你找他做什么?”   管家对祁有岁和钟雪尽之间的关系还停留在彼此水火不容的印象里,闻言有些奇怪地眨了眨眼,正想再多问两句,就听见钟雪尽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温柔男声:   “我们是他的同学,特地来找他玩的。”   “......”   话音刚落,祁轻筠便上前两步,将自己的脸完完全全地暴露在管家和众多佣人面前,脸上的笑意还是如十几年前一般温柔和煦,让人一瞬间如同春风拂面,舒服的精神一震:   “能麻烦管家你带个路,让我们去见他吗?”   在祁轻筠出现的那一刻,管家浑身一颤,像是被雷劈了般,整个人呆愣在地,手中正在擦拭的花瓶猛地从掌心滑落,摔在地板上发出震耳欲聋的碎裂声,惹得其他在忙的佣人皱紧了眉,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朝他看去。   这不看不知道,不看吓一跳,在视线落在祁轻筠身上的那一刻,几乎是所有人都傻住了,他们像是傻了一般,呆呆地张着嘴站在原地,眼珠微凸,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青蛙,好半晌没有反应过来,眼皮子像是被粘在了眼球上,几乎动了也不敢动,只知道死死地看着祁轻筠。   偌大的客厅内,竟然因为祁轻筠的一句话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祁轻筠,一些人表情震惊,而更多的人确实见了鬼般茫然无措,终于,一个胆大的佣人在众人敬佩的视线里勇敢站了出来,不可置信地颤声道:   “姑爷,是你吗?”   “.........”   听到这么久远老套的称呼,祁轻筠不由得恍惚了一阵,内心一时拿不准要不要应,余光瞥了一眼钟雪尽紧绷的下颌线,慢慢琢磨了一下,决定暂时不暴露身份,只模棱两可道:   “我是来找祁有岁的。”   “........”   听到这句话,凝固的空气才仿若枯井被注入了活水,慢慢流转起来。   在意识到这个人只是一个和祁轻筠长的很像的高中生之后,管家的心中一时间不知道是失落还是可惜,花白的发丝轻轻颤动,慢慢地扫去地板上的花瓶碎瓷片,语气不由得变的冷硬下来:   “小少爷他在学习,老家主说了,旁人不得打扰,你们回去吧。”   “学习?”祁轻筠眨了眨眼,眼睫毛如同狐狸腹部柔软的毛般掀起又落下,敏感地抓住了其中的重要字眼:   “他会主动学习?”   “......”管家果然被问的身体一僵,几乎有些心虚地飞速看了一眼二楼的某个房间,随后又迅速撇开,厉声道:   “我们钟家的事情,与你无关,你快离开吧。”   “.......巧了,他祁有岁的事情,我还就要管。”   祁轻筠慢慢向后退,在管家不动声色地给其他人递眼色让他们赶自己出去的同时,如同兔子般灵活地蹿过众人包围圈里的缝隙,飞速向楼上跑去。   管家见此急了,大喊一声:“抓住他!”   随后,满屋子的人都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像训练有素般,跟着祁轻筠飞奔上楼。   眼看着马上就要被人逮住,祁轻筠丝毫不慌,快速来到刚才管家视线所及的一间房门,用力拍了拍,试探道:   “有岁,你在里面吗有岁!”   门里面似乎有人在注意这边的动静,祁轻筠先是听见祁有岁带着哭腔喊了自己一声爸,随后迅速被人捂住了嘴,呜呜呜地发不出任何声音,心逐渐沉了下来。   难不成,钟家人竟然有人敢虐待他儿子?   一想到这样一个可能性,祁轻筠顿时怒从心头起,眼底像淬了冰渣般冻人,面覆寒霜,后退几步,一脚直接将门给踹飞了。   堪堪赶到二楼楼梯口的众人看见这一幕,齐齐震惊,一时间竟然无一人敢上前:“........”   尘土飞扬,几乎要迷了祁轻筠的眼,他咳嗽几声,定睛一看,只见祁有岁的手脚竟然被牢牢绑在椅子上,眼前放着一摊书,正冲自己嗷嗷哭,含糊不清道:   “爸,救我爸........”   祁轻筠见此心中像是被刀滚过般疼痛,一时间浑身杀气四溢,一人一拳,将正欲上来拦住他的几个中年男子狠狠锤倒,踉跄着走到祁有岁身边,弯下腰解开绑在祁有岁身上的布条,气的手腕都在微微颤抖,十分用力才压下心底的力气,缓声道:   “绑疼了没有?”   在紧绑着手脚的布条被解下的那一刻,祁有岁一个猛扎子扑进了祁轻筠的怀里,像个终于找到家的动物幼崽般小声嘤呜:   “呜呜呜爸,你再不来我就要死了.......”   祁轻筠心疼地摸了摸他柔软了头发,将他以保护的姿态搂紧,安慰道:   “没事的,爸爸在,谁也伤害不了你。”   祁有岁闻言用力抽了抽鼻子,像是忽然被注入了无上勇气般,愤怒地瞪大眼,伸出手指指着地板上几个狼狈地爬起来、却又一时间忌惮祁轻筠的武力值不敢上前的几个中年男人,咬牙切齿道:   “就是他,就是他们绑的我!”   祁有岁跃跃欲试:“爸,快点帮我揍他们解气!”   “.......”   祁轻筠手臂搭在祁有岁的肩膀上,闻言抬起眼,清冷的眼眸微微眯起,无形中带着摄人心魄的压迫感,淡声道:   “你们绑他做什么,要钱还是要权?”   在祁轻筠看来,绑人无非就是想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其中最多的,就是要钱。   祁轻筠不动声色地掏出手机,正准备报警,然而,这几个中年男子说出口的话却让祁轻筠大吃一惊:   “我们要他学习!”   祁轻筠:“.......”   祁轻筠愣了愣,迟钝的转了转眼珠,向来冷淡的脸上罕见的出现了一丝惊讶和迷惑交织的神情:   “......学习?”   “我们是家主请来的老师,专门来给小少爷补课的。”   其中一个还算斯文的中年男子呸呸呸吐掉嘴里的血沫,觉得自己今天真的是倒了血霉,不仅挨了祁有岁一记窝心脚不说,还被人揍了一拳,晦气地拂了拂袖,冷冰冰道:   “你们要是再打扰我上课,我就要向家主请辞了。”   “唉,别呀。”   这可是钟玉容好不容易请来的老师,管家有些急了,当下就走上前,赶紧赔笑道:   “几位老师,小孩子不懂事,你们消消气,待会等家主回来,我会亲自再和他提提高薪资的事情。”   钟家作为百年世家,又是首富,开出的薪资当然高的惊人,当下几位老师听见管家的话,心中再多的怒火也压了下去,但还是有几个人不依不饶,大骂祁有岁不尊师重道,目中无人,气的祁有岁眼前一黑,愤愤地跺脚,就想和他们杠起来。   “.......有岁,你等下,”祁轻筠被这猝不及防的变化弄懵了,总觉得眼前的画风不符合自己的预期,皱眉问道:   “有岁,他们绑你,真的是为了让你学习?”   “.......是啊。”祁有岁和老师对吵的脸都气红了,叽里呱啦地将今天所有的遭遇说了出来:   “今天下午,我本来想去那边的甜品店买点樱花糕给钟......给你,没想到就被管家强行带回来,还强硬地让我学习,我不学,他们就绑着我让我学.......”   “你要不一边学习一边打老师,也没人会绑你。”   一位被打的眼角微肿的老师嘴角向下,读书人的斯文已经被祁有岁搞的荡然无存,愤愤道:   “只是叫你学个习,有这么难吗......”   “我不想你们教我.......”   祁有岁缩了缩脖子,似乎有些心虚,瞅了祁轻筠一眼,垂头丧气地踢了踢地板,小声嘟囔道:“我只想我爸教我........”   祁轻筠此刻显然也有些糟心,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因为祁有岁失去理智,从而闹了那么大一个乌龙,轻轻撇开视线,余光落在了祁有岁刚刚坐过的书桌前,眸光一凝:   “........《周易》?”   祁轻筠啼笑皆非地用指尖拎起桌上一本厚厚的书,腰倚在桌沿边,视线扫过在场的众人,不轻不重道:   “他连高中政治都只能考个五六十分,你们指望他能读懂周易?”   祁有岁闻言,有些不服气地撇了撇嘴,但又没立场反驳,半晌又将头低下去了,又羞耻又恼怒地抠了抠手指。   祁轻筠见无人回答,弯下腰,将祁有岁面前的书都翻了一遍,越看眉头皱的越紧,几乎能夹死苍蝇。   这些书包罗万象,涉及经济、政治、哲学、心理等方方面面,但其中最多的还是有关家族文化治理的内容,看样子是打算重点培养祁有岁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爸怎么忽然开始让有岁学这个了。”   祁轻筠皱了皱眉,心道祁有岁不是一向不受钟知春喜欢么,怎么会开始让祁有岁看这些书,而且其中蕴含的想要培养下一任继承人的愿望十分迫切,就好像希望能速成似的。   “........我不想学。”   祁有岁悄咪咪地凑过来,小心翼翼地拉了拉祁轻筠的衣角,无能狂怒又委屈吧啦道:   “我看不懂。”   越看越暴躁,越看越想打人。   “......看不懂就不看了。”   祁轻筠摸了摸祁有岁的脑袋,心道孩子还这么小,学这些为时尚早,抬起头对管家开了口,不容置疑道:   “在没考上大学前,让他先读完高中的必修课再说,没必要这么早学这个,人我就带走了。”   “.......不行。”   管家皱了皱眉,立刻上前拦住了祁轻筠的动作,一板一眼道:   “小少爷心思单纯,在学校容易被人欺负,长此以往,不利于他的成长,所以家主说了,从今天开始,小少爷就不需要去学校了,钟家会聘请私人教师,让他全心全意在家里学习。”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祁轻筠知道对方在指祁有岁被人诬陷作弊那件事,狠狠压了压眼尾,浑身冷气嗖嗖直冒:   “他虽然是个孩子,但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况且,不让他去学校呆在家里学习,你们经过他的意见了吗?”   “........我不去!”   被祁轻筠这么一点醒,祁有岁顿时也清醒过来,左手挽着祁轻筠的胳膊右手牵着钟雪尽的手腕,大声宣布道:   “我不呆在家里,我要去学校学习!”   “.........”   管家被祁轻筠身上熟悉的威慑力镇住了,但钟玉容又给他下了死命令,让他看住祁有岁,不让他乱跑,闻言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不行,家主有令,小少爷只能呆在家里,哪里也不能去。”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佣人就迅速围了上来,像一堵结实的人墙般,让祁有岁插翅也难逃。   “........”   祁轻筠见此,拳头咯吱咯吱地动了动,忽然面无表情地撸起了袖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倏然转头正对祁有岁,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儿子,想吃葡萄吗?”   祁有岁茫然地“啊”了一声,“葡萄,什么葡萄?”   “我只知道舅舅有一个葡萄园,可宝贝了,我进都不能进去,进去他就要揍我。”祁有岁似乎被勾起了什么特殊的记忆点,歪头想了想,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钟玉容那张冰冷深邃的脸庞,冷不住打了寒颤。   “走,爸带你去摘葡萄。”   祁轻筠转过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刚刚踹门的戾气慢慢消失,又恢复了那副令人如沐春风的笑脸:   “我不带他走,但孩子学累了,我带他出去玩总可以吧?”   “.........”管家看着祁轻筠那张如记忆里与之前那如出一辙的脸,盯久了竟然有了一瞬间的恍惚,并没有迅速回话,这一发呆,就被祁轻筠找到了空子,拉起祁有岁和钟雪尽就往外走,健步如飞,众人反应过来之后,追都追不上。   现在虽然是深秋,凉风习习,但钟玉容的葡萄园里还挂着硕果累累的葡萄,也不知道对方是使了什么高科技,让葡萄推迟了枯萎的时间。   “儿子,爬上去,把葡萄都摘下来,气死你舅舅。”   祁轻筠托着祁有岁的臀部,让他爬上葡萄架上去摘葡萄,冷淡的脸上难得有了些许笑意:   “他逼你学习,我们就摘他葡萄,看谁先气死谁。”   “.......”   祁有岁心里其实也馋这些个大味甜的葡萄很久了,只纠结了几秒,就飞速地将一连串的葡萄摘了下来,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上,瞅着祁轻筠,有些兴奋又有些小纠结:   “爸,舅舅不会揍我吧?”   “不会,有我在,他不敢揍你。”祁轻筠淡定道。   这片葡萄园,当初还是祁轻筠力排众议修建的,夏天人还可以待在阴影底下乘凉,别提有多舒服了。   反正晚上的饭三个人都没有吃,祁轻筠干脆叫人把葡萄园中央的小亭子的灯打开,叫管家做好菜端上来,还亲手动手用榨汁机和碎冰机将葡萄做成葡萄汁和葡萄冰沙,吃的祁有岁胃口大开,嗷嗷说好吃,还主动给看上去一直有些闷闷不乐的钟雪尽夹菜,惹得钟雪尽紧蹙的眉头微微展开,也破天荒的多吃了一些。   现在正值秋夜,黛青色的远山隐在天幕中,若隐若现,秋风吹拂过一家三口笑意盎然的眉眼,温柔和缓,将笑声吹出去好远。   夜幕的葡萄园,风声吹过沙沙的树叶,月色投下一片萧疏纵横的树荫,如藻荇交横,而小亭中央的三人月下对影,远远看去似一副画般美轮美奂,看上去既温馨又幸福,让人不舍得打扰。   祁有岁吃完了摘完的葡萄,还想再吃,又胆大包天地爬上葡萄架上去摘,祁轻筠和钟雪尽站在他身下温声喊他慢点,不约而同地都伸出手护在他身下,像是生怕他掉下来似的,面上尽是无奈的笑意。   一旁的佣人正欲上前阻止祁有岁摘葡萄的动作,但却被盯着这一家三口看了好久的管家拦住了,指尖抵在唇上,小声地摇了摇头。   佣人见此,识趣地退下了。   管家站在祁轻筠身后,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随即慢慢地转过身,拿出手机,想了想,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   电话嘟了几声后,很快就被人接了起来,电话那边的嗓音如他的主人般清冷,透着些许淡漠,凉入骨髓。   钟玉容又要躲人,又要在公司加班,整个人烦躁不已,甩了甩没墨的钢笔,烦躁地将其丢到桌上,扯了扯领结,冷冰冰道:“管家,不是说没什么急事不要来找我吗?”   “家主,你最宝贝的葡萄被人摘了。”   管家的声音沉默一瞬,但还是决定勇敢面对风暴,直接开口,告诉了钟玉容这个不幸的消息。   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管家似乎听到咔嚓一声笔被折断的声音,随后老板椅迅速在地板上划走,发出尖利的一声响,夹杂着钟玉容暴怒的吼声:   “谁动了我的葡萄?!谁?!”   钟玉容一想到这个葡萄园是祁轻筠留给他的为数不多的纪念物,他向来珍爱,如今却被人碰了,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咬牙切齿道:“我要宰了他!”   “........姑爷回来了,”管家顿了顿,“他摘的。”   “.........”   轰——   话音刚落,钟玉容的大脑瞬间变的一片空白。   他张了张嘴,嗓子想被堵住了般说不出一句话,只愣愣地听着听话筒里细细的说话声顺着电流爬了过来,传进自己耳膜时,如同原子弹残暴地席卷大脑的神经,让他万年冰冷的脸上倏然有了片刻的愣怔。大脑不知为何突然短片,像是被烧坏的电路,钟玉容嘴唇张合半晌呆滞地站在原地,连桌子上的资料什么时候被歪到的水杯打湿了都不知道,握着手机的掌心几乎印出红痕,刺痛感麻痹着神经,他却恍若不觉,许久才恢复理智,颤声道:   “...........你刚刚,”说道后面,在万人前演讲时都丝毫不怵的钟玉容竟然打了个磕巴,哽咽道:   “你刚刚,说谁回来了?” 第33章 我真的是祁轻筠。   “你刚刚说,是谁回来了?”   钟玉容的面相本就生的冷淡,肖似其母的一双桃花眼并不显得昳丽多情,反而因为久居上位所以略显淡薄,如同月下的一汪冰潭般,倒映着寒星,冰冷彻骨。   他微微眯起惊疑不定的眼眸,薄唇动了动,正想再问,电话那边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只听一个少年欢快地笑声突兀地在偌大的办公室里响了起来,间或还夹杂着一两句句“你慢点走,小心摔着”的无奈叹息,两者交织凝成一缕线传入钟玉容的耳膜,如同钟声猛地在他耳边敲响,瞬间让他的指尖倏然似被烫伤了一般,下意识一松,手机猛地掉落在地,发出咔嚓一声。   这个熟悉的语气........是祁轻筠的声音!   居然真的是!   钟玉容心中顿时翻起惊涛骇浪,震惊地不知该如何言语,万年冷漠的五官竟罕见的出现了些许波动,反应过来后,只觉四肢如同灌了铅般重余千斤,几乎连微微抬起指尖的力气都积蓄不起来,表情惊骇异常:   “..........”   怎么会有人的声音这么像祁轻筠的?!   他不是死了吗?!   钟玉容内心如同投石入水,激起水花无数,思绪如同池底的尘埃般四散,惶惶然竟抓不住任何思绪,半晌勉强镇定下来,咬了咬牙,左臂抬起,用力按住颤抖的右手腕,僵硬着身躯,一寸一寸地弯下腰,将地板上震动不停的手机捡了起来。   管家那边见钟玉容那边许久没有回音,以为是钟玉容临时开会去了,所以把电话挂断了。   钟玉容本欲再拨过去,就发现管家给自己发了几条信息,将抓拍到的祁轻筠的照片发到了钟玉容的手机上。   借着照片,钟玉容终于看清了那个声线和祁轻筠极其相似的男子的模样。   对方此刻正支着一双大长腿,抱臂靠在葡萄架上,看着钟雪尽和祁有岁母子俩在葡萄园里一起捉蛐蛐玩儿,低眉时气质温柔,长着一双斜飞入鬓的丹凤眼,清冷昳丽,但高挺的鼻梁和如剑的长眉却中和了他双眸的女气,显得落落大方起来,配着白皙的皮肤和嘴角勾起的一缕闲散的笑容,倒真和祁轻筠少年的时候有十足十的像!   钟玉容捂着手机,用力地喘了一口气,太阳穴鼓胀到绷起青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太像了........怎么会有人这么像.........   钟玉容心中闪过万千芜杂的念头,片刻后强迫自己碾的干干净净,等完全冷静下来后,才迅速将老板椅背上的西装披在身上,沉着脸,抬脚就往楼下走去。   即使知道祁轻筠早就死了,甚至连尸体都还是他亲自埋的,但这个人实在和祁轻筠长的太像了,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的程度,不管这个人和祁轻筠是什么关系,钟玉容都想亲眼见一见对方。   ........即使是,远远的看一眼,聊作慰藉也好。   “钟总,您去哪里?”   眼看着想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钟玉容面上罕见的带上了些许急躁和不耐,秘书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在心中迅速过了一遍经手的资料,确定通通核对无误后,才强做镇定地拦住了这位大boss的路:   “晚上□□的江总和他夫人许总约了您吃饭,谈合作的事,您........?”   “推了。”   钟玉容竟是连犹豫也没犹豫,冷声下了命令:“我先回去取个很重要的文件。”   “你现在把所有的饭局和不重要的会都推迟到下周一,这两天都有事,不要来打扰我。”   说完,钟玉容也不管跟了自己多年的秘书心里掀起了什么样的惊涛骇浪,脚步一转,就乘着专属的电梯下了楼,急匆匆朝停车场跑去。   一路上,钟玉容的手机就响个没完,钟玉容都没空看,直到跨进车里关上车门,将车钥匙插进锁孔内启动,才有空拿起手机,趁挂挡的功夫瞄了一眼闪烁的手机屏——   夏星斐。   “........”   钟玉容沉默片刻,落在手机屏幕上的手一抖,吓得当场挂掉了电话。   电话那边似乎沉安静了一下,随后,更加催命的铃声又响了起来,不依不饶,大有钟玉容不接电话就一直打下去的趋势。   钟玉容咬了咬唇,冷淡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纠结,半晌轻啧了一声,接通了电话,故作冷漠道:   “喂。”   “老公,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   夏星斐做了爱豆之后,说话总是黏黏糊糊的,自带一股撒娇感,仗着“老钟”和“老公”的发音相近,三翻四次地占钟玉容的便宜:   “........你什么时候回家呀,我都洗好澡等你了。”   夏星斐说最后几个字时,尾音拉的又长又软,嗓子像是泡在蜜罐里似的甜丝丝的,莫名的有些缱绻旖旎,在狭小的车内,竟然无端让人脸红心跳起来。   但钟玉容现在显然没有没有空读懂他的撩拨,甚至都没想过回去陪他,连不回去找他的理由都没想好,就急匆匆道:   “今天我不会公馆了,你早点睡,我挂电话了。”   夏星斐闻言眸光倏然一凝,豁然从床上蹦了起来,宽大的男友衬衫歪歪斜斜,露出带着些许粉意的凝脂肩角,嗓子差点喊破音:   “等一下!”   电话里的钟玉容没有回他,甚至准备发动车子,夏星斐听到车轮滚动的声音,更气了,眼尾泛红,恼怒地对着电话喊道:   “钟玉容,妈的,你要是敢挂我电话,我现在就穿着你的衣服去街上跑一圈,好让全世界都知道我现在是钟家夫人!”   “.........”话音刚落,他这一喊,果然把钟玉容镇住了,那边的动静慢慢小了下来,许久之后,钟玉容才开了口,冰冷的男声似被春风拂化,由冰块化为流水潺潺,清澈明朗,带着些许叹息:   “小斐,不要任性。”   “.......我才没任性。”   夏星斐倒在床上,两条又白又细的脚踩在卧室墙上挂着那幅两个人的合照上,看着上面那个容貌俊秀沉稳的男子,眼尾微眯,任由冰凉的温度顺着脚底板往上蔓延,小声嘟囔了一句:   “为什么不公开啊,老公。”   “我这三年里已经慢慢转型不□□豆了,演的戏已经足够我在娱乐圈站稳脚跟,公开不会影响我的事业的,为什么不公开啊.........”   钟玉容听着听着,总觉得话题越来越歪,不知为何眼皮倏然一跳,直觉不大好,果然,下一秒夏星斐幽幽的声音就从电话里传了出来:   “而且.......”   他顿了顿,舔了舔唇角,指尖慢慢动了动,听着钟玉容清浅的呼吸声,脸庞不由自主地变的一片潮红,间或溢出一丝轻吟:   “我怎么觉得,你最近在躲我啊?”   “你是不是外面有狗了?”   “......”钟玉容心虚地攥紧了手机,太过于紧张,竟然没听出夏星斐那边的动静,强做镇定道:   “我没有。”   我没有外面有狗。   他不管什么时候,声音都如同不会掀起波澜的江海,平静淡然,只有在做那事的时候,嗓音才会哑一些,低一些,有时候夏星斐为了多听两句,常常作死把自己弄的哭爹喊娘。   “.......”夏星斐听不太出来钟玉容语气里蕴含着多少的紧张和心虚,况且他现在大脑一片空白,耳边是钟玉容熟悉的声音,湿润的眼眸盯着摇晃的灯光和对面钟玉容的相片,忽然闷哼一声,像是小猫的嗓音般又轻又软,沙哑难耐,惹得钟玉容面色大变:   “你在干嘛!”   “在等你cao我。”   夏星斐毫不羞耻,伸出手抽了一张纸巾擦干净手指,懒懒散散道:   “我不管,你今天晚上十二点之前必须回来陪我,否则我就公开我们之间的关系,你二选一吧。”   堂堂钟氏总裁居然潜规则旗下的艺人,真要传出去,也不知道向来视钟玉容为此生培养的最优秀的继承人的钟知春面上会是什么表情。   一想到那个处处看他不顺眼的老头子吃瘪,夏星斐就忍不住笑了一声,惹得钟玉容心中愈发警铃大作,沉默许久,才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见指针早已指向十点半,一踩油门将车开了出去,沉声道:   “知道了,挂了。”   说完,他迅速挂了电话。   夏星斐躺在床上,用力抱着钟玉容的被子滚了一圈,鼻尖充盈着钟玉容身上熟悉的白檀香,想了想,又将今天赶通告时在医院撞见钟知春的那一幕发给了钟玉容,并配字:   “今天在医院门口看见你爸,又被他骂了一顿,让我离你远点[可怜][可怜]”   “不过我也当场怼回去了,什么年代了还一口一个戏子,他妈的,就算是我岳父也不能这么侮辱人吧!”   钟玉容那边似乎是在忙,许久没有回过消息来,夏星斐不满地撇了撇嘴,倒在床上,对着设置着钟玉容的屏保壁纸狠狠亲了一口,才重新爬起来,开始构思将要发行的歌曲。   钟玉容不知道夏星斐那边发生了什么,自然也没看见夏星斐发给他的有关钟知春进医院的消息,所以等他开车一路狂奔到钟宅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十二点。   车内开着空调,况且现在已经是入秋,根本不可能热到哪里去,钟玉容还是出了一身的汗,脚步几乎是有些踉跄地跳下车,身形如同一阵旋风般冲向钟宅,迎面便和钟雪尽撞了个正着:   “........”   钟雪尽身量比较纤细瘦弱,被尚在少年时期的祁轻筠抱在怀里刚刚好,但被钟玉容这个身形挺拔笔直的成年男人一撞,直接被撞飞半米,踉跄几步砰的一声摔倒在地,捂着屁股,疼的眼泪都出来了:“.......”   但钟玉容似乎一直对钟雪尽压在嗓子里的痛呼有些无动于衷,眼球只是短暂地转了转,视线落在钟雪尽微微有些痛苦的脸上后飞速移开,嗓音邦邦硬的像石头:   “你没事吧?”   那语气和神态,不像是关心弟弟该有的,反而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钟雪尽忍着从尾椎骨蹿上头皮的疼痛,掌心撑在冰凉的地板上,正准备自己站起来,钟玉容却又忽然有些不忍了,伸出手掌将他拉起,亲眼见钟雪尽踉踉跄跄地站稳,才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钟雪尽将掌心背在身后,感受着自家大哥难得的贴近,心中有些雀跃,摇了摇头:   “没事。”   但他不敢表现的太明显,只能暗自低下头,双手背在身后,这幅畏畏缩缩的样子,像极了在阴暗的角落里发霉的小蘑菇,和记忆里那个因为被丈夫和家人宠爱而肆意无法无天的钟雪尽判若两人,惹得钟玉容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想到自己那个死去的弟弟,思念瞬间如潮水般漫上心头,让他心中一时间刺痛不已,用尽全力才压下心中那点烦躁,脚步一转,直接擦过钟雪尽的肩膀,避免去看钟雪尽那张和自己弟弟一模一样的脸,语气很淡,却带着些许急切:   “今天那个来找有岁的同学,他人呢?”   他现在非常迫切的想要见到那个和祁轻筠长的一模一样的人,虽然明知不可能,但钟玉容还是有点儿期待——   万一那个是祁轻筠的弟弟或者其他的什么有关系的人呢?   虽然祁轻筠是孤儿,但说不定他的父母之类的还在人世,再给他添个弟弟之类的也不奇怪。   只是让他看看那张脸,也算聊以慰藉了。   “.......”   钟雪尽看着钟玉容此时急迫的模样,眸光暗了暗,语气逐渐变的有些冷:   “他在有岁房间,两个人玩累了,就先睡下了。”   “家里不是还有客房吗?”钟玉容皱了皱眉,有些不甘心:   “怎么不让客人去客房睡?”   “.......是有岁缠着他要和他一起睡。”   钟雪尽本来也对祁有岁缠着祁轻筠给他念睡前故事这件事有点点吃味,但是此时却无比庆幸祁轻筠因此错开了和钟玉容见面的时机,不动声色地将手指掐入掌心,借着疼痛掩饰自己的窃喜,镇定道:   “他们都睡下了,您明天再来吧。”   只要等明天祁轻筠一醒,他就能想办法将祁轻筠带走,防止祁轻筠和大哥相认。   钟玉容不知道钟雪尽心中的小算盘,听到祁轻筠睡了,有些不甘,又觉得把人从床上薅起来就为了看他一眼有些莫名其妙,焦躁地在原地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决定直接上去看看。   钟雪尽动作一滞,看着钟玉容的背影,心中忽然有些慌乱,紧张又纠结地抠了抠手指,眼睛忽然红了,瞳仁一片暗潮翻涌,竟不管不顾地喊住了钟玉容:   “大哥!”   话音刚落,钟玉容果然因为这个称呼停住了脚步,转过身,面容完全暴露在灯光下时露出一双皱起来能夹死苍蝇的眉毛,语气很淡漠:   “不是说过了,不要叫我大哥吗?”   “我只有一个弟弟。”钟玉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面前看似有些“不知所措”的钟雪尽,有些不耐:   “因为这张脸,我爸才会把你带回来。但是我们钟家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不是让你给我添堵的,知道吗?”   “.........”钟雪尽垂下头,指尖绞了绞衣摆,呐呐不语,那懦弱的模样引得钟玉容撇过头,好半晌才强压下心底的急躁,耐着性子道:   “回房间睡觉去吧,很晚了已经。”   “......确实很晚了。”   钟雪尽闻言,忽然笑了笑,只是那笑意看上去有些僵硬,看上去像是粗糙的工笔随意在一张白布上画就,透露着与主人的真实的心绪之间强烈的矛盾和不自然:   “十二点了,您不去陪夏嫂子吗?”   “......”   钟玉容豁然抬起眼,眼睛微微眯起,像是被冒犯到了似的,手臂的青筋绷起,竟然被钟雪尽的一句话引得分寸大乱,咬牙切齿道:   “你怎么会知道夏..........”   他明明把对方保护的很好,钟雪尽怎么会知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句话还是钟玉容自己教钟雪尽的,如今被钟雪尽一股脑用在了自己大哥身上,微微一笑,嘴角噙着的一抹笑意竟然无端令人胆寒,淡声道:   “我想,大哥还是多陪夏嫂子吧,爸爸本来就不喜欢夏嫂子,万一知道你还在和他暗中来往,他不定会......”   钟雪尽没有继续说下去,点到为止,但语气里的暗示意味却很浓,不得不让钟玉容乱了阵脚。   钟玉容盯着钟雪尽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深吸一口气,本想再说什么,裤兜里的手机又再次震了起来,他下意识拿起来一看,正好看见夏星斐发给自己的那条信息,包括他今天和钟知春吵架那条。   钟玉容的表情有了片刻凝滞,钟雪尽的话宛若一盆凉水兜头浇下,让他手脚僵硬,血液冷的几乎要凝滞。他的脑海中不期然蹦出钟知春拿着拐杖怒气冲冲地逼自己和世家小姐少爷们相亲、话中还明里暗里拿夏星斐的星途威胁自己的场面,半晌,终于忍不住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到底,还是担心夏星斐的心思占了上风,钟玉容站在原地踌躇了一阵,心想明天再来看也不会怎么样,抬起头看了一眼祁有岁的房间,又低头看了看表,抬起脚往门口走去。   看着钟玉容的背影,钟雪尽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提起的心慢慢落到了实处,抬眼看了一眼祁有岁的房间门,缓缓挪动脚步走上楼梯,在祁有岁的房间门口站定,深吸一口气,随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祁有岁这会儿才十六岁,精力旺盛,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睡着。   他像是要将十几年前祁轻筠没能给他的父爱补全似的,趴在床上晃着一双腿,缠着祁轻筠给他念睡前故事。   祁轻筠将他装蛐蛐的盒子放到抽屉里,抬起头问他:“你想我给你讲什么睡前故事?”   祁有岁转了转溜圆的大眼珠子,猛地从床上蹿下来,穿好鞋从保险柜里宝贝般捧出一个故事书,在钟雪尽喊他“别穿着鞋就往床上跑”时笑嘻嘻地蹬掉鞋扑回松软的被子上,将书捧到祁轻筠面前:   “给我念这个吧,好不好?”   祁轻筠坐到祁有岁身边,支起一只腿,接过这本故事书翻了翻:   “........《海的女儿》?”   “嗯呢!”   祁有岁捧着脑袋用力点了点头,一双肖似祁轻筠的眼睛闪亮亮的,像坠着星星,但神情又像他早死的妈似的单纯,小声催促道:   “给我念吧,给我念吧。”   祁轻筠闻言低下头,掌心在童话书上抹了一把,感觉书皮的制作还有些粗糙,翻开里面的书,书页早就已经泛黄,似乎还能感受到漂浮起来的颗粒感,皱了皱眉:   “这书都多久之前的了?”   “.......不记得了。”   祁有岁很努力地想了想,掰着手指数了数,似乎有些不确定道:   “十二年前好像?我妈给我买的。”   “......”   钟雪尽在给祁有岁摆好床边乱放的鞋子,闻言动作一顿,收回手,视线下意识地落在祁有岁的侧脸:   “........”   “这么久了还保存的那么好啊。”   祁轻筠笑了笑,拍了拍祁有岁的脑袋,提高声音道:   “你肯定也很爱你妈吧?”   他说这话时,眼睛虽然和祁有岁对视,余光却还有意无意地看向钟雪尽。   “.......不喜欢。”   祁有岁皱了皱眉,似乎是在说气话,又像是在抱怨,别别扭扭像个小姑娘似的:   “我妈他......他不喜欢我,我也不稀罕他。”   “.......”   祁轻筠无奈地笑了笑,掌心下移,像是安抚般捏了捏祁有岁的后颈皮,像是在安抚:   “又说傻话,世界上哪有父母会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我妈就是不喜欢我,他要是真喜欢我,就不会把我一个人丢下。”   祁有岁恼怒地咬了咬唇,似乎不是太想提及记忆里那段极其惨痛的回忆,钻进被子里,踢了踢被子,含糊道:   “你还念不念了。”   “念。”祁轻筠看了他一眼,捧起书,声音低沉,仿佛山间的云岚,和煦温柔:   “在深邃的海洋深处,有个人鱼的王国。海王有6个漂亮的女儿........*”   祁有岁缓缓闭上眼,听着祁轻筠的话语,只觉得自己的浑身仿佛被太阳包围,暖洋洋的,忍不住朝祁轻筠靠去,将头贴在了祁轻筠的大腿上,昏昏欲睡。   隔着薄薄的布料,祁轻筠似乎感受到祁有岁的体温有些灼热,但他没有太过于在意,以为是这是少年人体温高点是正常的,本想继续往下念故事,一旁的钟雪尽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忽然变的有些严肃起来,忽然站起身,在祁有岁的身上拍了一下:   “祁有岁,你今天还没有刷牙,去刷了牙再睡觉!”   祁有岁骤然从浅睡眠中惊醒,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哼哼唧唧含含糊糊地在祁轻筠的怀里蹭了蹭:   “我今天不刷可以嘛......”   “不行,你今天吃了好多葡萄,睡前不刷牙很容易蛀牙的。”   钟雪尽十分强硬地将祁有岁从穿上薅了起来,将对方拎进洗手间,替对方弄好牙膏,甚至将杯子里的水都放好了,催促道:   “快,刷了牙就可以睡觉了。”   祁有岁像梦游似的半梦半醒,神志似乎还有些不太清醒,像乌龟似的慢吞吞地动了动,拿起牙刷懒洋洋地开始刷牙。   祁轻筠靠在门边看着这母子俩,笑道:   “就一天,哪这么容易蛀牙了,非得把人从床上薅起来。”   “他牙脆,从小就这样,一看不住就容易蛀。”   钟雪尽瞟了祁轻筠一眼,眼看着祁有岁把口中的水吐干净了,才放下心。   祁有岁将水吐干净后,总觉得自己嘴巴里黏黏腻腻的还有血味,以为是葡萄吃多了上火导致牙龈出血,也没太在意,砸了砸嘴将口中的血沫咽下去,又摇摇晃晃地倒回床上睡觉了。   见儿子总算睡着了,钟雪尽走过去,弯下腰给祁有岁盖好被子,犹豫了片刻,又低下头在儿子的眉心亲了一下,眉眼弯弯,悄声道:“好梦。”   祁有岁似乎感受到钟雪尽的温和气息,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像个动物幼崽似的在梦中嘤呜了一声,含含糊糊地喊了一声“妈”,随后本能地摸索,握住了钟雪尽的手。   钟雪尽任由他握着,原本冷厉的眉眼在此刻变的分外温柔,祁轻筠走过来,将钟雪尽抱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背:   “今天陪儿子睡会儿,他其实挺想你的。”   一本故事书都默默藏了好久,就算心中再有隔阂,但说不想妈妈是假的。   钟雪尽闻言有些纠结,想到还尚未治好的病,有些惶惶然:   “可是我怕伤到儿子......”   “没事的,我在这。”祁轻筠安抚性地摸了摸钟雪尽的脑袋,双手捧起钟雪尽的脸蛋,弯腰在他眉心的红痣上亲了一下,语气郑重异常:   “只要我在这里,就不会让你们两个都受到伤害的。”   “........”   钟雪尽抬起头,目光沉沉地看向祁轻筠,忽然站起身,一个猛扎子扑进祁轻筠的怀里,用力吻住了祁轻筠的唇。   祁轻筠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但还是下意识张开双臂接住钟雪尽纤瘦的身形,将他稳稳当当地搂在怀里,温柔地张开嘴任由对方像个小狗般肆意在他舌尖肆虐。   钟雪尽的吻毫无章法,就算练了那么多年还是很青涩生疏,祁轻筠将他压在墙上,掌心贴在他后脑勺上防止他撞伤,借着钟雪尽倒在墙上的力度关掉了祁有岁房间里的灯,温柔地抬起对方的头。   周遭的气温越升越高,眼看着就要刹不住车,祁轻筠肩膀搭在钟雪尽身上,堪堪在要做到最后一步的时候,猛地将钟雪尽推开。   借着月色,祁轻筠能看清钟雪尽的唇红肿一片,眸中水波潋滟地看着他。   祁轻筠在心底默念了一下清心诀,帮钟雪尽整理好凌乱的头发,强压着沙哑的嗓音,低声道:   “儿子还在这里,等过几年再说。”   “可是我.......”   “不,你不想。”祁轻筠再怎么忍不住也不至于在睡着的儿子面前,摸了摸对方的脑袋,见钟雪尽的脸还是有点烫,有些无奈地将对方推进卫生间,打开冷水水龙头交给了钟雪尽,低声道:   “洗个冷水澡冷静一下。”   钟雪尽头一回这么被拒绝,撇了撇嘴,还想再缠上来。   祁轻筠简直要被他折腾死,但他死守着两个人年龄这条线,摇头拒绝了钟雪尽,甚至在钟雪尽想要贴上来的瞬间,顺手将卫生间的门关上,逃似的离开了祁有岁的房间。   他此时后背被汗打的湿透,其实也有些忍不住,但他要比钟雪尽克制的多,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站在原地冷静了一会儿,祁轻筠抬起脚,正打算往楼下走去,去花园里吹吹风泄泄火,谁料刚转过身,视线内却忽然闯进一个高挑挺拔的熟悉身影,惹得他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忍不住从嗓子里挤出一丝念过千百遍的称呼:   “.........大哥?!”   回来拿资料却不期然刚好和祁轻筠打了个照面的钟玉容“........”   他刚刚车开到半路才想起来有资料没拿,想了想,还是打了个方向盘回到钟宅,结果刚刚进门,走到二楼,就正好撞见从祁有岁门口出来的祁轻筠:“........”   两个人愣怔着对视,心中皆是一片惊涛骇浪,心中思绪翻滚不休,面上却是同样的麻木,双腿像生了根似的呼吸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许久,钟玉容才慢慢反应过来,对祁轻筠那句大哥明显在意的很,忍不住皱了皱眉:   “你叫我什么?!”   “........”   祁轻筠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重生的,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上前几步,将自己的整张脸暴露在钟玉容的视线底下,在对方见了鬼的神色里,低声道:   “大哥,我真的是祁轻筠。”   “你........”   钟玉容没想到管家口中的祁轻筠竟然真的和照片上一模一样,难怪对方会一直喊祁轻筠“姑爷”,但钟玉容毕竟在商场上磨砺打滚了那么多年,不可能轻而易举地相信祁轻筠的话,眯了眯眼睛,视线仿佛X光似的在祁轻筠身上上下扫射,似乎要将他整个人看出个花来似的,冷声道:   “你到底是谁?!怎么会和我认识的人这么像?!还和他一个名字?!”   钟玉容原本想过的最合理的理由就是眼前这个人可能是祁轻筠的弟弟之类的,但没想到祁轻筠坚持说自己就是已经死去的祁轻筠本人,惹得钟玉容心中半信半疑。   祁轻筠见钟玉容还是不信,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怕自己和钟玉容的说话声打扰到钟雪尽,想了想,低声道:   “大哥,我们去书房说个清楚吧。”   说完,他抬起脚,径直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钟家内部结构复杂,就算来过一两次的人都不一定能完全摸清楚里面的布局,何况钟玉容的书房里还放着许多资料,更是隐秘,但祁轻筠就仿佛像这里的主人似的,十分熟悉这里的构造,竟然还先钟玉容一步,跨进了书房里。   钟玉容目瞪口呆地看着祁轻筠熟门熟路地走到书房边的沙发旁边坐下,优哉游哉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见自己还不归去,甚至还掀起眼皮,疑惑地问了一句:   “大哥,你不过来坐吗?”   “..........”   钟玉容这下是真的对祁轻筠的来历觉得有些诡异了,他不动声色地摸出手机,将祁轻筠的照片发给自己的助理,让他去查清祁轻筠的身份,随后也在祁轻筠对面坐下了,像是严格的甲方审视乙方,目不转睛地盯着祁轻筠,严肃道:   “你和我说实话,你到底是谁?”   “我真的是祁轻筠。”祁轻筠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重复这句话,但仍旧耐心十足:   “不信的话,你随便问几个问题来考考我。”   钟玉容正有此意,毕竟他以前确实被和祁轻筠长的像的人骗过,闻言抱臂,任由自己的身体陷进沙发,眯了眯眼,忽然道:   “你第一次和我见面是什么时候?”   祁轻筠想了想,“大一,我和雪尽去看电影的时候,在路上刚好碰到你。”   答对了。   钟玉容的面色却没有因祁轻筠答对了而有半分缓和,反而愈发警惕,总觉得祁轻筠心怀不轨,甚至提前调查过许多消息,顿时如连珠炮似的抛出几个问题来考他:   “我爸逼你和我弟弟分手时,你们两个见面的酒楼是哪家?”   “澜语,悬冰苑天香厅。”   “你娶我弟弟的时候和我说过什么?”   “我会爱他、保护他一辈子。”   不管钟玉容问什么问题,祁轻筠始终对答如流。   钟玉容的面色已经隐隐有些松动,正想再问一个问题,裤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瞬间打破了紧绷的气氛。   钟玉容下意识看了一眼手机的时间,见时间早就已经过了十二点,而此时,专属于夏星斐的催命电话也如期而至。   但钟玉容现在已经没有心情去管夏星斐,无情地掐灭了电话,忽然抬起头,问出了那个关键性的问题,嗓音缓慢,眸光却像猎豹般凌厉,仿佛祁轻筠一旦答错,之前建立起的信任就会全盘崩溃:   “........你和我见的最后一面,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祁轻筠闻言怔了怔,面前再度浮现出十六年前,尚且和他同样年轻风华正茂的钟玉容,指尖缓缓掐入掌心,竟然迟来的觉得有些疼痛。   他的嗓音哽了哽,许久才吐出破碎的几个字,眸光中已经蕴了水光:   “我当时说........”   “大哥,葡萄熟了,你准备什么时候酿酒给我和音音尝尝?”   “.........”   话音刚落,满室寂静。   钟玉容浑身发抖,眼睛慢慢红了,像是弥漫着可怖的血色般,随后猛地扑上来,死死地抱住了祁轻筠,几乎有些喜极而泣,嗓音颤抖着仿佛随时能绷断的琴弦:   “是你,阿筠,真的是你!”   他面上喜悦和茫然交缠,因为情绪过于激动,竟然开始浑身发抖,几乎有些语无伦次,已经四十岁的男人此刻在祁轻筠面前竟然和一个孩子似的,神色里全是失而复得的欣喜,惹得祁轻筠也忍不住红了眼,伸出手用力抱住了钟玉容,两个人曾经也因为志向相同互相引为知己的人跨越时光的重重阻碍,隔着岁月的洪流再度重聚,一时间竟然有无数情绪涌上心头,让祁轻筠感慨万千:   “没想到,我们竟然还有再见面的时候.........”   “你怎么会复活?!”   钟玉容现在还是不敢相信祁轻筠竟然真的死而复生了,怀疑这只是因为自己太过想念好友而幻想出来的梦境,捧着祁轻筠那张嫩的能掐出水的脸蛋左看右看,几乎有些不可思议:   “你怎么变的这么年轻了?!”   “我也不知道。”   祁轻筠摇了摇头,有些茫然地任由钟玉容揪他温热的脸蛋确认他是人是鬼:   “我的记忆点只停留在我车祸去世的那一刻,然后一醒来就遇到了有岁。”   “你一醒来就遇到有岁?”   钟玉容此时情绪也镇定了下来,恍然坐了回去,面上还带着些迷茫,比划着道:   “也就是说,你一醒来就这么大了,也不知道是谁把你复活的?”   “是啊.....”说道这个,祁轻筠也迷茫好久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忽然就死而复生了,还第一眼遇到的就是有岁。”   “太神奇了。”钟玉容此时也不得不感叹缘分的奇妙,“你竟然第一眼就遇到了你儿子。”   “我当时都不知道他是我儿子。”   祁轻筠一想到两个人之间因为身份信息错位闹出的乌龙,有些哭笑不得,正想说些什么,又忽然想到今天摘葡萄那件事,不由得笑道:   “我今天摘了你的宝贝葡萄,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本来就是你出资设计修建的,我怪你做什么。”   钟玉容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视线落在祁轻筠身上时,冰冷的神情如冰川陡然融化,化为涓涓细流,温柔和缓:   “反正,这个葡萄园的主人已经回来了,不是吗?”   祁轻筠带着气音笑了一下,和钟玉容对视一眼,眼中有许多话,但已经尽在不言中。   祁轻筠还想再和钟玉容叙叙旧,忽然又想到祁有岁,忍不住开口问道:   “大哥,你今天为什么忽然要将有岁带强行带走培养?”   “我看了一下,教学课程中好多的书都是关于家族企业治理的,你确定现在教给他这些,他能接受?”   祁轻筠话一说出口,钟玉容面上的表情逐渐变的有些不自然起来,视线飘忽,好半晌才定了定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试图缓和气氛:   “其实,就算有岁是钟家的血脉,但他毕竟姓祁,所以爸爸一开始并没有想让有岁继承钟家。”   “但是.......”   钟玉容的神情不知为何,忽然漫上些许尴尬,似乎也觉得有些难以说出口,犹豫了半天,在祁轻筠耐心的神情中打了半天的腹稿,正想说出理由,耳边却忽然听到一声巨响,书房紧闭的大门竟然被人一脚踹开,如同炸雷般在两个人的耳膜炸响,惹的人精神一震,齐齐回头看去。   只见门口有一个染着粉毛的小美人气势汹汹地一脚踹开门,巴掌大的白皙小脸上因为怒意染的微红,就想红梅落在雪地上,乌黑的睫毛下是一双忽闪清澈的杏眼,水润有光,漂亮的和钟雪尽不相上下,但脾气却比钟雪尽暴躁很多。   如果说钟雪尽是在无数宠爱和钱堆里培养起来的小公子洋娃娃,矜贵如庭院前的芝兰玉树,温柔动人;那么这个小美人就是路边随便栽在路边花坛里都能开出一簇簇花苞的小野花,又辣又呛人。   他一脚踹开门,在祁轻筠和钟玉容双双震惊的视线里,握紧拳头,气势汹汹地冲到面色慌乱的钟玉容的面前,忽然一屁股坐在钟玉容的大腿上,伸出柔弱无骨的双臂,猛地抱住钟玉容的脖子,在上头啵唧亲了一下,恶狠狠地咬出一个草莓,随后像咬不到胡萝卜的兔子似的,红着眼和祁轻筠挑衅:   “妈的,不许抢我的老公!”   祁轻筠:“........”   他忽然有些想笑,没想到自家大哥居然老牛吃嫩草,搞了一个看上去嫩的和未成年似的人当对象,抱臂让自己的全身靠进柔软的沙发里,指尖握成拳掩住嘴角的笑意,抬头对上已经开始无奈揉太阳穴的钟玉容的视线,慢悠悠笑道:   “不解释一下吗,谁是谁的老公?”   他本是想让钟玉容解释,但话音刚落,夏星斐却会错意,顿时如遭雷劈,一张小脸血色褪尽,整个人都开始打哆嗦,不可置信地看向钟玉容,颤抖的嗓音吐出破碎的字句,可怜的让人心疼:   “你........真的不要我,找别人了?!” 第34章 你怎么会觉得雪尽死了?   夏星斐十八岁刚成年就被钟玉容捡回了家,性子从初见时的畏畏缩缩养到无法无天,在钟玉容的庇护下成长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人给他委屈受,当下眼泪就吧嗒吧嗒的掉了一下,晶莹的泪珠粘在漆黑的眼睫上,眼眼泪汪汪地看着钟玉容,看上去好不可怜:“........”   他抽了抽鼻子,眼睛都哭红了,哽咽道:“....你是嫌我年纪大了,所以要换更年轻的陪你睡吗?”   年纪比夏星斐大了十几岁的钟玉容:“........”   他头疼地按了按眉心,站起身,单手就将委屈到无能狂怒夏星斐扛到了肩膀上,在对方剧烈的挣扎里,回头对祁轻筠无奈道:   “有岁的事情,我明天再和你说。”   祁轻筠了然地点了点头,心道老房子着火肯定得赶紧灭,体贴地让开一条路,让钟玉容把夏星斐带走了。   临走前,夏星斐似乎还心有不甘,回头用那双通红的眼珠子狠狠剜了祁轻筠一眼,恨不得飞扑过来,从祁轻筠身上咬出一块肉来似的。   祁轻筠抿了抿唇,心道大哥不愧是大哥,性子这么烈的霸王花,还是只有大哥才能吃得消。   他还是更喜欢钟雪尽那样温柔的性子,像个柔软无害的布偶猫似的,生气起来只用圆溜溜的大眼睛瞪他,虽然气极了,偶尔也会用肉垫拍他,但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地收着尖刺,不仅不疼,反而让人更想逗逗他。   思及此,祁轻筠脚步一转,顺势来到祁有岁的房间门前,轻轻打开了房门。   月色沁凉,洒落一地孤霜,如冷潭的涟漪轻轻荡开,摇晃出一室深寂,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不忍打扰。   钟雪尽已经洗好澡躺下了,就睡在祁有岁旁边,而祁有岁则遗传了祁轻筠睡相不老实的坏习惯,像个小猫崽子似的到处乱滚,还顺脚将被子蹬下床去,但他穿着单薄的睡衣,不一忽儿又冷的直往钟雪尽怀里钻,嗓音软软糯糯哼哼唧唧的,俊秀的眉眼因为睡意无端柔和下来,像个找到家的动物幼崽,又可怜又可爱。   钟雪尽似乎也是被冷醒了,但是因为太困了没有睁眼,下意识伸出手将自己的儿子抱在怀里,像是保护似的,伸出手将祁有岁扒拉过来,让他的头抵在自己柔软的腹部,随即转过身,背对着打开的窗户和飘忽的窗帘,将所有的寒风隔绝在外,任由祁有岁从自己身上汲取暖意,自己则微微蜷缩着身体,像是冷的有些发颤。   祁轻筠带着气音笑了一声,叹了口气,并未吵醒这母子俩,而是走上前将被子从半掉不掉的床沿上拖回去,顺手拍了拍沾到的灰尘,将其盖到祁有岁和钟雪尽身上,随后爬上床,从背后抱住了钟雪尽。   感受到身后的热意,钟雪尽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含含糊糊地喊了一声祁轻筠的名字,得到肯定的回应后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嗫喏道:   “怎么才回来啊......是不是........又去应酬了?”   他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睡意,不太听得清在说什么,祁轻筠动了动耳朵,下意识靠了过去,试图听清钟雪尽在小声嘀咕些什么。   钟雪尽尽管睡的有些神志不清,但思维还习惯性地停留在上辈子祁轻筠为了创业在外应酬的时候,下意识转过身,将鼻子抵在祁轻筠的衣领上嗅了嗅,没有闻到任何酒味后满意地咕哝了一声:   “没喝酒。”   “........喝了酒,就不要开车,危险。”钟雪尽虽然半清醒半迷糊,思维像是被一根线扯着往下坠似的,脑子都有点不清楚,但还是牢牢记得提醒祁轻筠不要危险驾驶。   “.......没喝呢。”   祁轻筠骤然听清了钟雪尽的话,只觉又好笑又心酸,眼睛一热,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揉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痛自和钟雪尽相贴的皮肤蔓延至神经末梢,让他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钟雪尽。   一种名为心疼的情绪如同种子般狠狠在祁轻筠的心底扎了根,随及迅速抽条,长成密密麻麻的藤蔓交织结成网,包裹住他的肺部,逼得他呼吸微窒,心跳一时间乱了节拍。   他顿了顿,许久才悄悄凑了过去,任由钟雪尽枕在他的手臂上,轻轻拍着对方的背,悄声安慰道:   “我不喝酒,也不去应酬.....就陪着你和儿子,哪里也不去........”   他的声音在暗夜里荡开,像投石入水,溅起微微的涟漪,但很快又消弭于无形,只剩温柔如故。   祁有岁和钟雪尽听到声音,在潜意识里似乎都知道祁轻筠回来了,呼吸逐渐变的均匀,也不再闹腾,原来不安稳的睡姿慢慢变的正经,一大一小,像猫咪和猫崽似的,蜷缩成暖融融的一团,窝在祁轻筠的怀里,侧脸看上去很安心的模样。   祁轻筠借着月色盯着钟雪尽和祁有岁看了一会儿,凑过去在两人的眉心各亲了一下,轻声说了一句晚安,随后也阖上了眼。   翌日。   由于钟玉容早上还得早期上班,所以他就提前送夏星斐回了公馆,但在走之前托管家把自己新的的私人号给了祁轻筠,叮嘱他有事就来公司的办公室找自己。   钟雪尽不知道钟玉容和祁轻筠已经见过面了,还十分庆幸自己昨天把钟玉容提前劝走,所以一早上起来心情都很好,往常祁轻筠要劝很久才肯吃的药,早上吃完饭后就乖觉地吃完了,惹得祁轻筠眉眼也舒展开来,趁着祁有岁不注意,拉着他在浴室里亲了好久。   祁有岁还是那副样子,躲不过钟玉容的铁血手腕,只能不情不愿地接受着来自老师的魔鬼培训,一时间哀嚎声连绵不绝,等到太阳正当挂在头顶的时候,整个人都被那些书本和内容摧残坏了,半死不活地倒在椅子上,小脸惨白,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   他基础本来就不稳,祁轻筠那种循序渐进的方式才堪堪能让他勉强接受,但他现在的面对的却是在各个领域都颇有建树的导师,一下子就将最难懂和最难理解的东西教给了他,立志将他培养成最优秀的继承人,这让他一时有些无法接受,整个人都像晒干了的绿植,蔫了吧唧东倒西歪的。   这可把钟雪尽心疼坏了,亲手做了绿豆汤给祁有岁,好悬让祁轻筠在他端过去之前尝了一口,试出味道后立刻倒了,不然祁有岁的房间里,很可能多一具尸体。   祁轻筠看不过钟雪尽和祁有岁一大一小像个阴郁的小蘑菇似的各自发愁,亲手做了一锅绿豆汤,让管家端下去给祁有岁和他的老师们尝尝。   老师们嘴被堵住了,自然也就暂停了授课,得到解放的祁有岁飞奔扑进祁轻筠的怀里,眼泪汪汪的看着他,像极了□□聊天里的可怜emoji表情:   “爸,我不想学了,好累呜呜呜.......”   最重要的是,这些东西,他根本听不懂啊!   祁轻筠怜爱地摸了摸祁有岁的狗头,指尖穿过他一头耀眼的黄毛,顺手撸了一把,带着气音笑道:   “你妈和你舅舅小时候,学的可比你多多了。”   祁有岁一听到自己的妈,耳朵就忍不住竖了起来,内心想多听几句,但又不好表现的太明显,只能坐直身体,一边用勺子喝着绿豆汤,一边晃着脚,悄悄问道:   “我妈小时候学什么呀?”   “学挺杂的吧,”祁轻筠其实也不太确定,只是在印象里听钟雪尽说过:   “他们这种世家子,很小的时候就要额外接受更多的教育,像你现在读得头疼的周易这些哲学类的应该算是他们的思维启蒙书,会请人专门授课;除了课堂上学习的内容,他们还会在课下通过具体实践操盘不断培养政治和商业的敏锐程度,余下的就是学习高尔夫、马术、射击之类基础的社交能力,反正要比我们普通人要学的东西多很多,也累很多。”   “当然,也要优秀很多。”   祁轻筠的眉眼带着笑意,指腹顺手拂去祁有岁嘴角边的残渣,“你妈当初可是和你舅舅一起被称为上流世家豪门双子星,想娶他的人从南港排到宁城,你可不能比他差太多。”   “.........那我妈这么厉害,他怎么会看上你啊。”   祁有岁抓重点的能力一向很厉害,立刻“童言无忌”般说出口,像所有对自己父母的爱情故事好奇的孩子一样,睁着个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祁轻筠,一副十分费解的模样:   “爸爸你看上去除了长得好看,也没有什么其他优点啊。”   “........”祁轻筠沉默了片刻,莫名感觉膝盖中了一剑,随即面无表情地撸起了袖子,眼尾一眯,“祁有岁,我看你活的不耐烦了是吧?!”   祁有岁损完自己亲爹,莫名有了一种成就感,随即笑弯了眼,嘴角几乎要咧到嘴后跟去,捧着绿豆汤的手竟然有些微微颤抖,最后竟然笑的有些前仰后合起来,拍这大腿,眼泪都乐出来了:“哈哈哈哈.........”   祁轻筠被他气笑了,欺身而上,压在祁有岁身上挠他痒痒,还作势握紧拳头轻轻在他脸颊上敲了一下,下手轻的和微风拂过脸颊没有任何区别,几乎没有带任何力道,祁有岁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祁轻筠对他动了手,还在兀自笑着,手里的绿豆汤几乎都要拿不稳。   他笑着笑着,忽然觉得鼻子有些痒,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揉,余光却不期然看见面前的绿豆汤红了一片,下意识愣了一下,抬头看向祁轻筠,愣愣道:   “爸,这绿豆汤怎么变成红豆汤了?”   “......”   祁轻筠看着他的脸,脸上的笑意如同潮水般褪去,忽然面色大变,猛地躲过他手中的绿豆汤,捏起祁有岁的下巴,让他的头微微前倾,防止血液流的太多,随即猛地回过头,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钟雪尽急声道:   “快,去拿棉球过来,他流鼻血了!”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的葡萄吃太多,祁有岁感觉自己最近有点上火,具体表现为总是在莫名其妙的出血,先是牙龈出血,后来是流鼻血,整个人都有些懵,眼看着祁轻筠和钟雪尽急的像个小蜜蜂似的围着他团团转,还用冷水敷他的额头,轻轻捏着他的鼻子止血,总之是什么方式都试过了,直到十二三分钟后,祁有岁的鼻血才有遏制住的趋势,整个人小脸惨白,眼冒金星,倒在钟雪尽的怀里,似乎有些昏昏欲睡,眼皮子都闭上了。   钟雪尽心疼坏了,摸了摸祁有岁发烫的额头,有些惶惶然地看向祁轻筠,担忧道:   “怎么会这样,是不是上火了?”   “可能是被逼的太紧了,肝火旺盛。”   祁轻筠有些拿不准,但他知道,肯定不能再让钟玉容再去折腾祁有岁了,不然他肯定吃不消。   钟玉容四十岁了还没儿子,不懂得照顾人,祁轻筠心想自己的儿子得自己疼,想了想,低下头亲了一下钟雪尽的额头,摸了摸他的头发,温声安慰道:   “放心,我去处理好不好?”   钟雪尽不知道祁轻筠要怎么处理,以为对方是要出去买药,还傻傻地说了一句:   “那你早点回来。”   “嗯,我会早点回来的。”   祁轻筠算了一下钟宅到钟氏集团的路程,来回只要半小时左右,穿好外套便起身出了门,起身时还有些不放心,帮着钟雪尽把祁有岁抱回了卧室,还告诉管家对方没醒之前不要把他叫起来读书,做完这些后,才放心离开。   因为钟宅离钟氏集团并不远,所以祁轻筠坐车一路来到了钟氏,让司机把车停在离钟氏不远处的甜品店,进去给儿子和老婆买了他们喜欢吃的甜品,才步行前往钟氏集团。   他心里只有祁有岁和钟雪尽,因此没有发现钟知春的车就停在集团门口,黑色的迈巴赫低调又不失奢华,很符合钟知春的品味。   他如今已经年近七十,多年在商场上的摸爬滚打让他的头发白了大半,微微干枯的手放在拐杖上,身边放着一份医学检查报告,眉目凛然,久居上位的气息让他整个人显得不怒自威,但又透露着迟暮老人的病弱和憔悴,微微阖目,似乎正在闭目养神。   “董事长,我们现在是去公司,还是去医院?”   一旁的助理的双手放在方向盘上,尽职尽责地开了口。   话音刚落,坐在后座上的钟知春陡然掀开了眼皮,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尽管助理跟了他好几年,依然不敢直视他超过三秒,在后视镜上轻轻扫过就很快移开了眼,指尖微微颤抖,试探着道:   “......董事长?”   他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助理在心里回想了一遍钟知春刚刚的眼神,有些惴惴不安,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去医院吧。”沉默了许久,钟知春才缓缓开了口。   他脸上已经长满了老人斑,梳的整齐、打了发油的大背头也不能完全掩盖他身上久经世事的疲惫和沧桑气息,反而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他幼年丧母,青年丧父,中年丧子,老年丧妻,生活的苦痛不仅磋磨着他的容颜,还将他的心打磨的鲜血淋漓,似乎没有什么能再打倒他。   不知道为什么,钟知春总觉得人越老,就越容易想起旧时,也越容易老花眼,比如就在刚才,他竟然在窗外看到了祁轻筠的身影,但等他再度不可思议地拿起老花眼看过去时,那个熟悉的背影又再度消失不见,这让他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病的更严重了。   “董事长在看什么?”   助理听令发动了车子,见钟知春并没有炒了他的意思,悄悄松了一口气,试图缓和气氛:   “您刚刚盯着外面看好久了。”   “.........”   要是往常,钟知春不一定会稀得理一个助理的话题,但今儿不知道是怎么了,他沉默片刻,竟然破天荒的开了口:   “嗯,刚刚看到一个人,很像我的........”   他顿了顿,舌尖转了个弯,还是没能把“儿婿”说出口,悄声将其咽了下去,苍老的宛若岩浆的皮肤动了动,轻轻的叹了口气,面上却没有显示出半分脆弱:   “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能得董事长青眼,记挂许久,那应该是个很优秀的人吧。”   助理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钟知春晦暗不明的脸色,琢磨了半天,才小声道。   “.......”钟知春闻言,似乎有些被戳破心思的恼怒,半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眼又重新落寞下去,冷笑了一声:   “哼.......”   “勾的我家幺儿为他神魂颠倒,甚至命都不要了,确实是好大的本事。”   想到记忆里的钟雪尽,钟知春缓缓闭上眼,掩住了某种的暗潮汹涌,记忆里的那场大火仿佛还席卷着热浪汹涌而来,钟雪尽的眉眼被逐渐高升的温度扭曲的面目全非,下一秒就被热浪吞没,瞬间消失在了他面前,面前倏然血色一片。   再次回忆起八年前的那场大火,向来冷心冷情的钟知春心中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后背瞬间出了一层冷汗,心脏也不受控地跳了起来,令他忍不住抬起手,面上难受之意显露无疑,不得不捂着胸口呻\\吟出声,压制心中的痛楚。   尘封在记忆深处的闸门被倏然打开,回忆夹杂着刻骨的恨意汹涌而至,令钟知春难受的皱紧了眉,握着拐杖的手愈发用力,几乎要绷起青筋,坐在驾驶座上的助理吓了一跳,还以为钟知春身体不适到这种程度,赶紧驱车,载着他朝医院驶去。   祁轻筠倒是丝毫不知道钟知春这边发生了什么,买完甜品后拐进了钟氏,左右看了看,敲了敲前台,礼貌问道:   “能帮我接一下你们钟总的专线吗?”   前台姐姐抬起头,露出一双清冷美艳的眉眼,冷漠的视线在落到祁轻筠那张脸上时才微微缓和下来,下意识放轻了声音,反复确认道:   “你找钟总?”   “对,钟玉容,钟总。”   祁轻筠刚刚给钟玉容打了电话,但是对方好像在开会,没有接他的电话。   “不好意思,我这边只能接钟总秘书的专线。”   前台小姐姐因为权限不够,抱歉地笑了笑,随即暗地里打量了一下祁轻筠的脸。   她虽然不太清楚对方想做什么,但是还是下意识的不愿意得罪他,想了片刻,还是麻利地接通了钟总身边秘书的专线。   电话嘟了几声,先是被挂断,祁轻筠耐心地等了十分钟,又客气地麻烦前台小姐姐再拨一次,经过锲而不舍地拨打,电话终于被接了起来,冰冷的男声如同他的人一样刻板:   “喂,你好。”   “岑秘书吗,我是前台。”前台小姐姐还是第一次接通高层的电话,心中不由得捏了一把汗,余光看了神色温和的祁轻筠一眼,等祁轻筠报了名字,才勉强安定下来,口齿清晰地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公司来了一个名叫祁轻筠的先生,说是和钟总有约,现在就在公司楼下。”   “......”   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随后,岑秘书说了一句稍等,再经过层层转接,电话终于到了钟玉容手里。   祁轻筠笑着对电话那头道:   “钟总,你可真是大忙人啊,电话怎么打也不接。”   钟玉容刚刚开完会,面上还有些公事公办的冷漠,听到祁轻筠声音的那一刻,神情却骤然柔软下来,低声笑了一下,余光示意身边的助理下去接祁轻筠:   “不好意思,刚刚在忙。你等一下,我这就叫我助理下去接你。”   钟玉容的助理搞不懂这个世界上除了夏星斐,还有谁能让钟玉容一而再再而三地破例,一时间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秉持着“boss的话就是圣旨”的原则,尽职尽责地将祁轻筠带进了总裁的专属电梯。   一路上,助理还在不断打量这个衣着朴素的少年,发现对方除了好看了一点,气质出众了一点,谈吐温和了一点,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吧?怎么就能让自家大总裁这么重视?   不过,助理毕竟见多识广,但也不是不识货,盯着祁轻筠看久了,就知道对方现在虽然外表朴素,可能还够不上钟玉容这种世家子弟年轻时那从钱堆里堆出来的张扬恣意,但莫名自带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说白了,在职场上,这种人非常吃得开,最能吸引人才为他“效忠”,等假以时日得到机会,说不定能腾空而起,取得比钟玉容还多的成就。   不过,那得付出比钟玉容他们更多百倍的努力。   助理不知道祁轻筠上辈子年纪轻轻就已经奋斗到钟意集团总裁的位置,要是知道了,还指不定会多惊讶。   毕竟钟意虽然成立不过短短十几年,但现在已经并入钟氏名下的产业之一,成为集团下第二大的子公司,每年给钟家带来的收益不计其数,即使他的创始人的容貌早已在人们心中淡化,但偶尔提起时,也一直受到大家由衷的敬仰。   祁轻筠不知道自己死之后的事情,也不太关注,毕竟他创立钟意集团就是为了让钟雪尽有更好的生活,他死了,钟意并入钟家也是意料之中,只要钟雪尽和祁有岁的生活质量有保证,钟意归谁他好像并不是很在乎。   大不了重头再来。   祁轻筠漫不经心想着,抬脚走入了钟玉容的办公室。   对方似乎等他很久了,竟然破天荒地没有坐在老板椅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他,而是用起了许久没用过的茶桌和茶盘,坐在沙发上给祁轻筠泡茶。   “钟总,这么客气啊。”   祁轻筠丝毫没有拘谨的意思,笑着坐了下来,顺手接过钟玉容手中的杯子,呷了一口水仙茶,惊讶地挑了挑眉:   “好香。”   他笑道:“钟总,这是你压箱底的茶吧。”   钟玉容笑着卷起袖子,低头给他添茶,嗓音沉稳:“你来了,怎么能不给你喝最好的茶。”   话音刚落,一旁的助理和秘书闻言,齐齐僵住了,几乎要把眼珠子瞪脱窗,仿佛见了鬼般盯着钟玉容的侧脸,满脸不可置信的模样。   此刻,他们的内心简直比高考后填志愿还迷茫,期间还夹杂着夏大明星现在正宫位置不保的惋惜,仿佛已经看到了对方头顶绿油油的能跑马的样子。   钟总未免也对这个少年太好了点,夏星斐该不会是要失宠了吧?!   祁轻筠像是没看见助理和秘书精彩纷呈的表情般,喝完茶后将杯子不轻不重地放在桌面上,掌心压在杯口,没有让钟玉容再给自己添茶,抬起头对上钟玉容的视线,不咸不淡地对他笑了一下,却并不说话。   钟玉容秒懂,立刻回头对自己的助理低声道:   “你们都先去忙吧,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   这是要和客人单独会面的意思。   助理和秘书不管心里多么凌乱,但听到这句话,还是立即收了脸上略微不太正经的表情,恢复和他的领导一般的冷淡,点了点头,听令走了出去,还顺手把门带上了。   见人走了,祁轻筠这才将手拿开,让钟玉容给自己添茶,低声说了一句谢谢,随后单刀直入:   “大哥,我今天来,是想和你提一件事的。”   “你尽管说。”   钟玉容已经做好了祁轻筠找他要回钟意的准备了,他也已经拟好法人变更的协议,就等祁轻筠开口。   “我想让你,放弃对有岁的培养。”   “........”   “???”   钟玉容万年不变的脸上咔嚓一声,忽然有了些许裂缝,盯着祁轻筠的面上逐渐浮现些许惊愕,在意识到对方来找他只是为了祁有岁,而不是为了要回钟意后,眸中逐渐浮现些许复杂和困惑,忍不住问:   “为什么?”   “只要现在吃一点点苦,日后就能继承能让他一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富,你不觉得很值吗?”   祁轻筠闻言,带着气音笑了笑,随后摇了摇头,温声道:   “我的小孩,我只希望他幸福快乐。”   “他现在的年纪,应该去体会生活的快乐,感悟人生的无常,而不是被强行封闭起来,成为一个麻木学习的机器。”   “即使放他出去,有可能让他受到伤害?”钟玉容认真地道:“阿筠,你要知道,现在的社会很复杂,人心浮动,恶意无处不在,有岁一不小心就会受伤,不如让他待在家里,有最够强的基础能力后,再出去锻炼。”   他是在指祁有岁被人陷害那件事。   祁轻筠想了想,摇了摇头,斟酌道:“不管如今世事如何,社会如何变化,对他来说,只要去面对,那么好的坏的都会成就一段经历,成为他人生中一段宝贵的财富和记忆。”   “我希望他能努力,能变的足够强大,是希望他能保护自己和所爱的人,但不希望那种努力的起点是别人的强迫和不合理的期许。”   钟玉容皱了皱眉,像是有些无法理解:   “可是,我和雪尽都是这么过来的.......”   他们身为世家子弟,从一出生起,就应该承担起整个人家族的重担,接受族人的期许,不偏不倚,顺利地成长为所有人期待的模样。   因为不管他们愿不愿意,既然身上流淌着钟家的血液,那么有些事总得他们去做,有些东西,总需要他们去肩负。   “但我的儿子会是那个例外。”   祁轻筠语出惊人,语气却不容置疑:   “我只希望他现在快快乐乐,健健康康的。”   “他缺失太多爱了,这不是钱能弥补的,我不希望在此之上,还看到别人强加在他身上的不合理期待。”   “那对他来说,太累了。”   祁轻筠叹了一口气,抬起手给钟玉容斟了一杯茶,淡色的白雾氤氲在两人的眉眼间,似乎隔开一条泾渭分明的线:   “大哥,你懂我的意思吗?”   “.......”钟玉容摸了摸杯沿,直到滚烫的温度染红他的指尖,他才微微松了松手,漫长的沉默让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间紧张起来,许久,钟玉容才主动打破了这个沉默:   “........我想,这件事不是我能决定的。”   他抬起头,露出一双深邃俊秀的眉眼,冷酷的仿佛钟知春年轻时候:   “让有岁继承钟氏这件事,是爸的命令。”   “爸他为什么这么做?”   祁轻筠轻啧一声,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   他知道,一旦事情和钟知春沾上关系,事情就一定会变的棘手起来,与此同时,他又莫名感到些许奇怪,“钟氏现在有你,也有雪尽,为什么要让一个小孩子去承受这些?”   “我已经四十岁了,不小了,而且一直没有孩子。”   钟玉容叹了口气,没说自己和夏星斐的婚事一直被钟知春反对这件事,慢慢用指腹摩挲着杯沿,声音缥缈,似乎带着些许疲惫:   “况且雪尽不是已经死了吗,他怎么能帮我维持这个钟氏?”   “.........”   祁轻筠一噎,忍不住抿了抿唇,这下轮到他迷惑了。他微微歪了歪头,似乎有些不解,径直脱口而出一句:   “你怎么会一直觉得雪尽死了?雪尽他都没告诉你吗?” 第35章 “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部都告诉你。”   “你怎么会一直觉得雪尽死了?雪尽他都没告诉你吗?”   因为钟雪尽已经回到了钟家,所以祁轻筠的潜意识里,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钟雪尽早就把自己重生的事实告诉了钟知春和钟玉容,以至于在钟玉容说钟雪尽已经死了的时候,祁轻筠的第一反应是迷惑且不解的,当然,也就顺势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钟玉容显然也没理解祁轻筠的意思,两个人此时像是错开了思维共振频率,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钟玉容愣了许久,才呆滞地看向祁轻筠,迟缓地运转起大脑试图理解祁轻筠的话外之音,缓声开口道:   “........你什么意思?我该知道什么,雪尽没死吗?”   因为祁轻筠死的时候,钟玉容并未目睹现场,所以就算有一个人跑过来说自己复活了诈尸了是祁轻筠本人,钟玉容倒是接受良好;但对于自己的弟弟钟雪尽,钟玉容却很难相信也会有同样的奇迹发生在他身上。   因为当初,钟玉容是眼睁睁地看着钟雪尽死在自己面前的,那场大火甚至将钟雪尽的身体烧的狰狞斑驳,钟玉容连钟雪尽的完整尸骨都没敛回来。   况且,按照钟雪尽那样决绝的性子,如果真的重生了,估计会在重生的当天就........   思及此,钟玉容眼底骤然变的一片黑沉,如山野枯井般透不进一丝光,深邃暗淡。他微微垂下了眼皮,任由浓密的眼睫在他脸颊上打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他没敢再想下去,因为一想到自己的弟弟,心疼和痛意就顺着心脏密密麻麻地蔓延至神经末梢,仿佛万蚁噬心,又如同有无数冰凉的刀片无情切割着血管和皮肉,而祁轻筠的话无疑是在他最深最痛的伤口上又狠狠撒了一把盐,不断灼烧着他的体肢,折磨着他的神志,令他理智几乎要似潮水般溃散。   “........”   祁轻筠显然也没有想到一提到钟雪尽的死,钟玉容的反应会这么大,随即也迅速明白过来一件事——   钟雪尽根本没有把自己重生的事情告诉自己的哥哥和父亲。   可是,为什么呢?   如果说钟雪尽对自己保留有秘密,一开始对自己隐瞒了重生的真相,祁轻筠倒是能理解。   毕竟按照钟雪尽那个性子,潜意识里一直以为是自己在祁轻筠开车的时候打电话,所以才害的祁轻筠出的车祸,生怕祁轻筠迁怒他,所以一直不肯相认,祁轻筠稍微设身处地想一想,也能勉强接受这个解释。   况且他俩是夫夫,但也不强求事事皆坦诚,毕竟谁没点小秘密呢?   但钟玉容和钟知春不同。   他们是钟雪尽最亲近的亲人,作为亲人,是无论在何种境地下,都能包容钟雪尽错误的人。   如果不是做了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钟雪尽为什么要一直隐瞒自己重生这件事呢?   祁轻筠不太能理解,但也不妨碍他此时已经回过神来,知道钟雪尽没有和钟知春以及钟玉容表明身份这件事,一时间有些懊恼,怪自己口快。   钟雪尽没有和钟知春他们坦白,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祁轻筠想了想,打算先和钟雪尽通过气后,再告诉钟玉容这件事,避免因为自己的不慎重所以导致钟家人矛盾的爆发,想了想,才装傻道:   “大哥,我重生后一直没有问,雪尽他去哪里了?为什么你们都说他死了?”   钟玉容沉默片刻,随着祁轻筠的话,迟滞的思维如同凝结的水般,慢慢开始流转,误以为祁轻筠还不知道真相,看了他一眼,艰难开了口:   “你.......别太难过。”   他涩声道:“........雪尽他,早在八年前就死了。”   “.......”即使早就知道这个事实,祁轻筠的心中还是忍不住一痛,呼吸窒了窒,深呼吸片刻,好半晌才缓过来,本想装出一副悲伤的模样,孰不知眼圈竟是真的红了。   他颤着声,问出了心中那个想问了好久的问题:   “.......音音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   钟玉容没说话,视线右移,盯着办公桌前的全家福看了好久,才缓缓闭上眼,动了动唇,冷声吐出几个字,一点一点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死的,艰涩异常:   “........被火烧死的。”   “那场大火,足足烧了两个小时,等消防员扑灭火之后,他的尸体早就被烧的焦黑,再也看不出昔日容貌。”   “我甚至........”   钟玉容哽咽了一下,抱头捂住了脑袋,身影无端落寞无助:   “我甚至连他的尸骨都没有完整收回来........”   “火?”   祁轻筠只觉得脑海中似乎有某一根神经倏然绷断了,耳边有遥远的铃声响来,清脆异常,引起耳膜的轻微震颤,似乎是引诱般,让他倏然想起了那日,钟雪尽在心理咨询师对自己说的话。   那时候他对自己说什么来着?   对!   是烫.........好烫.........   所以说,钟雪尽他是被火活活烧死的?!   祁轻筠倏然站了起来,完全没想到是这个发展,面上逐渐出现丝丝裂缝,再难有往日的半分镇定。   他因为情绪不稳,在办公室内转了反复踱步两圈才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掌心握紧了钟玉容的肩膀,和他平视,尽量装作冷静的模样,但颤抖的手腕却暴露了他心中的不平静,声音破碎不堪:   “......哥,你告诉我......”   “我求你告诉我,音音他到底为什么会被火烧死?!”   他没有把心里那句“你们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他”说出口,但面上已经明晃晃地将心思写在了脸上。   钟玉容感受着肩膀上因为皮肤肌肉被挤压所以传来的死死疼痛,缓缓抬起头,盯着祁轻筠凝重的甚至有些可怕骇人的表情,看了半晌,忽然低笑出声:   “阿筠,我想,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祁轻筠万万没有想到钟玉容竟然也会瞒着他,面色顿时变的铁青,正想再追问,门边忽然传来了沉闷的敲门声,随即,钟玉容的首席秘书着急地拿着电话冲了进来,表情已经失去了往日的镇定,显得急躁不安,甚至都没有为自己打扰了两个人谈话的莽撞行为道歉,语速极快地说道:   “钟总,不好了,董事长在医院晕倒了!”   钟玉容闻言一怔,紧接着,面色忽然变的难堪起来,豁然站起身,抬脚就我往门外走去。   祁轻筠想了想,也跟了上去,但却被钟玉容的秘书拦住了,客气中带着疏离:   “你好,这是我们钟总的家事,您还是........”   “他和我一起去。”   钟玉容却破天荒地开了口,站在门边,目光沉沉地看着祁轻筠,一字一句道:   “他和我一起去。”   ........   钟知春得的是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性心脏病,在去医院的路上出现了急性的昏厥表现,被紧急送入病房后已经苏醒了过来,虚弱地靠在床头,却强撑着不肯示弱,冷冷地看着钟玉容,嗓音沙哑的像是被砂纸磨过,细若游丝:   “我还以为你光顾着和那个戏子厮混,不理我这个老头子了呢。”   钟玉容为他盖被子的动作一顿,片刻后又若无其事地将钟知春身后的靠枕调了一个角度,方道:   “爸,都什么年代了,别一口一个戏子,小夏听了得多伤心啊。”   “........还没过门,就开始心疼起他来了?”   钟知春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也想不明白,他这辈子最骄傲的两个儿子,怎么一个对一穷二白的穷小子死心塌地,一个则对肚子里没有任何墨水的草包美人处处维护,简直是在疯狂挑战他六十多年来的权威。   白费他呕尽心血,培养他们这么多年!   钟知春越想越气,顺手就抄起拐杖,坚硬的实木一下又一下地落在了站着没躲钟玉容身上,如同雨点般密集。   虽然有些疼,但是却不如记忆里那般令他胆寒畏惧,钟玉容不知为何,忽然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感受到,钟知春下手的有心无力。   .......往日里那个对他无比严厉、宛若高山般坚不可摧的父亲,在岁月的磋磨下,终究也是老了。   “........”   钟玉容抬起手,慢慢握住钟玉容宛若枯树枝般的手腕,用力按住,低声道:   “父亲。”   他一般都是叫钟知春董事长,有时候会叫爸爸,但极少叫钟知春父亲。   因为只有遇到很重要的事情要和钟知春商量的时候,钟玉容才会是这般郑重其事的模样。   钟知春人老了、病了,但是神志还很清醒,宛若鹰隼般锐利的视线在钟玉容的面上不断扫视,半晌呼哧呼哧地喘了一口气,用力放下了手中的拐杖,没好气道:   “说。”   “我今天来,除了来看看您,还想和你说一件事。”   钟玉容眼前闪过祁轻筠那张温和的笑脸,耳边似乎还回荡着他所说的“我的儿子,我只希望他幸福健康”那句话,语气微微一顿。   钟玉容没有做过父亲,或许很难理解对于祁轻筠这句话里,到底蕴藏着多少父爱和疼惜。   因为站在四十岁的人生坐标上,回望过去,钟玉容的人生中其实很少体会过爱这个词,他心中清楚,钟知春或许是爱他的,但这种爱是有条件的,必须基于他足够优秀,能扛起钟氏集团大梁的情况下,才能施与。   世界上真的存在无条件的爱吗?   对这个问题,钟玉容其实是有疑问的。   他只知道,他和弟弟钟雪尽,从小只有在课业和学习获得满分或A级的基础上,才能获得钟知春的一个笑脸和一句赞赏,否则,便是鄙夷和贬低。   钟知春会反复告知他们兄弟俩,一定要足够优秀,一定要握紧钟氏世家前进的大旗,否则,就愧为钟氏的子孙。   所以,当钟知春提出要全力培养祁有岁的时候,钟玉容甚至没有感觉到任何问题,反而觉得再正常不过。   毕竟,他和钟雪尽,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和祁轻筠交谈过后,钟玉容心中一直鉴定的价值观又隐隐产生了些许动摇。   如果,如果他也有一个孩子呢?   他会希望那个孩子,和他过一样的生活吗?   思及此,钟玉容握着钟知春的指尖又更紧了一些,许久才似反应过来似的,如同烫手般放开,垂下眼睑,睫毛轻微颤动着,低声道:   “..........父亲,我想请您.......”   他顿了顿,一时间竟然不敢去看钟知春的眼睛,低低道:“放弃对有岁的培养。”   “起码,不要对他那么苛刻。”   最难的一句话说出口之后,之后的似乎也就没那么难提了。   钟玉容抬起头,对上钟知春不可置信的眼睛,再次低声重复了一边,慢条斯理仿佛口中含着石子,每说一个字都得停一下,有些断续和犹豫:   “父亲,对有岁好一些吧。”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听到这里,钟知春的眉头已经完全皱了起来,眸光冷冷仿若出鞘的冰刃,一瞬间闪着让人不可直视的寒光,隐隐含着让人胆寒的怒气,嗓音低沉,仿佛深藏在土地里的雷,稍微一动就会爆炸,力含千钧:   “他虽然是那姓祁的种,但身上也留着我们钟家人的血!”   “我们钟家从百年前走到今天,商场沉浮,屹立不倒,如果没有钟家人的努力和打拼,你,还有他,能有现在这么优渥的日子?!”   “如果现在不让他读书,一旦我走了,以后就单单凭你一个人,无儿无女,能支撑起整个钟氏?!你怕不是在做梦!”   钟知春这劈头盖脸的一顿骂,钟玉容倒没什么反应,钟知春反倒被他气的捂着胸口用力咳嗽起来,胸部仿佛被一只大手用力按压,窒息感和灼烧感瞬间如潮水般漫上头顶,让他眼前一黑,呼吸不由得变的急促起来,喘息了几秒,差点翻着白眼再次厥过去。   钟玉容见此吓了一跳,不敢再惹钟知春生气,更遑论再在祁有岁这个问题上和他争吵。   他只能好声好气地劝他躺下,等对方的心率逐渐平缓下来之后,才借着和医生交谈的由头,走出了病房,独自站在外头吸烟。   他本来也不爱抽烟,好不容易在外面找了一个允许抽烟的地方,却发现自己忘记带打火机了,不由得烦躁地轻啧一声。   钟玉容四处张望了一会儿,没有发现医院里有卖打火器的,唇里叼着烟,低头给助理发消息,正准备让助理送过来,余光倏然一亮,暖黄的火光自一截白皙的手腕旁亮了起来,星星点点的燃烧着。   钟玉容一愣,保持着那个姿势,让祁轻筠给自己点上烟,许久,才缓缓地抬起头:   “.......”   “心情不好啊。”祁轻筠掌心护着明灭的火苗,看了他一眼,顺后给钟玉容点上了烟。   “嗯。”钟玉容掀起眼皮,敷衍地应了一声:   “我这里有烟,要抽吗?”   祁轻筠立刻回绝:“我不抽。”   钟雪尽不喜欢他身上有烟味和酒味,所以他已经戒烟很久了。   钟玉容闻言顿了顿,也没说什么,更没有多问。祁轻筠笑了笑,和心照不宣的钟玉容一起靠在墙边,支起一条腿,并肩看着远方湛蓝的天空。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凝,似混着凝滞的胶水般,呼入肺中时,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只觉得心头似乎沉沉的,像压着一块大石。   祁轻筠沉默片刻,骨节分明仿佛艺术品般线条流畅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手中的zippo,忽然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径直在安静的气氛中,撕出一条口子来。   钟玉容指尖夹着烟吐出一口气,抬起头看向他。   祁轻筠也转过头,和他对视,随即慢声问:   “爸是什么病?”   “冠心病,拖太久了,加上一些其他的老病症,现在综合在一起,情况比较比一般的冠心病要复杂很多。况且他现在年纪已经上来了,身体的各脏器功能都一直在衰退,血管和中枢神经处都有病变,国内还没有足够的医疗力量能给他做冠状动脉搭桥手术,否则可能会留下极其严重的并发症。”   钟玉容狠狠地抽了一口烟,烦躁地踢了踢脚边的石子:   “自从雪尽和妈都死后,他好像也不太爱惜自己的身体,生了病也不和我说,非要硬撑着去公司处理事情。最近估计是觉得身体不太行了,估摸着剩下没几年,又看着我四十了还一直没孩子,才着急忙慌地想要培养有岁,好让他早点进钟氏帮我。”   “.........”祁轻筠沉默了一瞬,片刻后才想起来岔开话题:   “那现在是保守治疗吗?”   “嗯,现在先走一步看一步吧,我爸那个性子,没亲眼看着钟氏有下一任合适的掌舵人之前,还没那么容易咽气。”   钟玉容开玩笑般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缓和气氛,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祁轻筠,片刻后看着祁轻筠凝重的神色,耸了耸肩膀,像是有些无可奈何:   “所以,有岁那件事,现在真不是我能决定的,还是得让老头子松口。”   “否则,我要是公然忤逆他,他一旦被我气出来个好歹,那时候我妈在九泉底下,都得跳出来揍我这个不孝子。”   “.........知道了。”   祁轻筠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转身朝病房走去,丢下一句话:   “你现在身份尴尬,还是我亲自和他说吧。”   “唉,你.......”   钟玉容看着祁轻筠紧绷的侧脸,欲言又止:   “可是........”   “我作为有岁的父亲,比爸更有资格管教有岁。”   祁轻筠轻描淡写地开了口,但语气却不容置疑,看着钟玉容的神情沉沉:   “以前是我没有回来,现在我既然回来了,那有岁就得归我这个父亲管,谁也不能强迫他。”   ........   笃笃笃——   一声敲门声从缝隙里传了出来,揉碎一世清寂。   钟知春人老了,本来睡眠就浅,当下惊醒过来,涣散的浑浊瞳仁盯着头顶苍白的天花板看了一会儿,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慢慢积蓄起一丝力气,从床上强撑着坐了起来,哑声道:   “小齐,公司又出什么事需要我去处理吗?”   他睡过去前,和助理说过,一旦公司发生重要的事情,不管他在不在休息,都要立刻把他叫醒。   祁轻筠脚步一顿,许久才反应过来钟知春口中的“小齐”不是在叫他,放在门把上的指尖动了动,脚步一转,顺手将门关在了身后。   “.......”   钟知春此刻是微微背对着祁轻筠的,闭目养神,似乎在等待自己的助理回答自己的问题,但许久,都没有等到任何的回应,忍不住睁开了眼:   “..........”   这一睁眼,当视线落在房间角落那隐在阴影中的少年身影的时候,钟知春陡然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多年来在商场中摸爬滚打的经验让他瞬间坐直身体,颤抖的手朝枕头下面摸去,直到指尖触到那个冰凉漆黑的物体是才微微放下心来,沉声道:   “谁在那里?”   他的嗓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沉凝,不怒自威,和祁轻筠记忆里一模一样。   但祁轻筠上辈子没有被钟知春吓到过,这辈子也一样,甚至带着气音笑了一声,慢慢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脚步声沉稳淡然,窗帘缝隙中射出的一缕金光如同披帛般在祁轻筠的肩膀上缓缓落下,在他周身镀上淡淡的柔光,惹得钟知春见了鬼般倏然瞪大眼,嗓子惊讶到几乎要破音,面上竟是难得的失态,惊疑不定道:   “祁轻筠?!”   “爸,是我。”   祁轻筠在钟知春面前站定,垂下眼看着这个和他曾经水火不容、针锋相对的老人,沉默了片刻,心中复杂万千,抿了抿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才打破一室沉凝:   “我来看你了。”   钟知春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面上只是短暂的惊骇了一阵,很快就回神,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用力握紧了枪柄,眸色沉沉,警惕地看着祁轻筠,厉声道:   “你是人,还是鬼?!”   他怀疑自己犹在梦中。   “........”   祁轻筠笑了一声,饶有兴趣地在钟知春的面签照坐了下来,好让钟知春完全看清他的脸,低声道:   “爸,我是人。”   他顿了顿,又道:   “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祁轻筠只觉眉心一凉,一个冰冷的铁质物体顶在他的眉心,黑洞洞的像是野兽的血盆大口,只需要按下一个开关,就可以将他瞬间吞进死亡的深渊之中。   祁轻筠面色依旧镇定,与之前无异,依旧冷静地和太阳穴青筋鼓胀钟知春对视,甚至还往前坐了坐,低声重复道:   “爸,我回来了。”   钟知春直接将枪上了膛,再次抵在祁轻筠眉心,喝到:   “出去!”   他似乎是怒到了极致,手腕不断地颤抖着,视线在祁轻筠的脸上不断游移,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眸中闪过一丝惊骇异常的惶恐,但面上还是一副强做冷静的模样:   “你都已经死了,还回来干什么?!”   “我以为爸会先问我是怎么死而复活的。”   祁轻筠忽然动了,钟知春甚至还没看清他的动作,手中的枪就已经闪现到了祁轻筠的手上。祁轻筠垂下头,指尖纷飞,几乎不怎么费劲,就利落地卸了子弹。   钟知春瞳孔收缩:“.......”   祁轻筠施施然将金色的子弹全部装进兜里,随后将空枪交到钟知春手上,什么话也没说,只道:   “爸,不管你信不信,我都回来了。”   “我这次回来,不要钟意,也不提任何要求,我只想要有岁跟着我。”   钟知春听着祁轻筠那熟悉的语气,眸中的惊骇逐渐转变为不可置信,没有想到祁轻筠竟然死而复生了,几乎是愣怔般开了口:   “你真的.......”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怒意上头,一双眼睛逐渐变的通红,布满了红血丝,看上去像发怒的雄狮,恨恨地咬了咬牙:   “祁轻筠,你真的是好本事,害死我的幺儿,自己还能从地狱里爬回来........”   钟知春不知道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竟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花白的青丝垂下来一缕,伸出手指着祁轻筠,一双眼里阴森的像是暗夜里的恶鬼,恨不得冲上去,从祁轻筠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喃喃道:   “是你害死了我的幺儿........我的幺儿.....”   祁轻筠没想到钟知春会说出这句话,当下直接愣住了,内心惊疑不定:“........”   他害死了钟雪尽?!什么时候,他怎么不知道?!   “我不会把祁有岁交给你。”   钟知春也不管祁轻筠是人是鬼,冷声道:   “祁有岁虽然姓祁,但也是我幺儿留下的唯一的孩子,是钟氏的血脉,从明天开始,我会把他接到我身边带大,手把手教他,直到他继承钟氏的那一天。”   “........我不同意。”   祁轻筠缓缓道:“钟氏现在还有大哥,根本没有到一定要有岁去继承的时候。”   “等再过几年,我死了,你大哥年岁渐长,又一直不肯娶妻生子,他一个人还能支撑多久?”   钟知春一直都很未雨绸缪,居安思危,用力咳嗽了一声:   “我必须把祁有岁接到我身边教导,从今天开始,祁有岁就是钟氏新的继承人。”   “而你........”钟知春重重顿了顿,掀起眼皮,露出冷漠的瞳仁,阴森的就像月下的寒潭,竟然反射不出一丝光线,黑沉的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作为祁有岁的生父,可以不用出现。”   祁轻筠几乎要被钟知春气笑了,他抱着臂,冷声道:“爸是担心有岁年纪尚小,大哥又和我关系亲近,怕我会借机夺走钟氏,架空大哥的权力吧?”   “.......”钟知春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否认。   其实,祁轻筠说中了。   钟知春他从第一眼看见祁轻筠开始,就不喜欢祁轻筠。   那是一种类似于同类之间的警惕和危机感,就像是狼群的头狼发现狼群中出现了更优秀更有“首领”潜质的年轻狼崽,让他不由得与之针锋相对,试图将其赶出自己的地盘之外。   钟知春见过很多人,他能一眼看穿祁轻筠在温和清冷外表下的野心和手段,不要说钟雪尽,就算是钟雪尽和钟玉容加起来,都不一定玩得过有八百个心眼子的祁轻筠。   毕竟,能靠自己单打独斗从孤儿院走入社会,又在年纪轻轻时就带着一群年轻人创立了钟意集团的祁轻筠,根本就不是池中之物、等闲之辈。   但是祁轻筠却很少再旁人面前轻易展露自己的野心,但却能润物细无声地让人接受他的价值观,能让很多人由衷地钦佩他,为他卖命,甚至错以为,他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   但除了性格,最让钟知春烦躁的,还是钟雪尽对祁轻筠的心思塌地,这种几乎是盲目的爱情让钟知春一度认为,就算是祁轻筠想要钟氏,钟雪尽也会纠集大哥钟玉容,心甘情愿地为祁轻筠双手奉上。   这种场面,光想想就无法忍受。   祁轻筠压根不知道钟知春在这一瞬间竟然想了这么多,但他知道,如论怎么样,他也无法打消疑心深重的钟知春的担忧,半响叹了口气,低声道:   “那你要怎么样,才能把有岁交给我?”   “把有岁交给你?”钟知春眯着眼看着祁轻筠,沉默地和对峙,半晌动了动干裂黏连的唇,提出了一个他自以为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除非.......你把我的幺儿还给我。”   “除非,你让我的幺儿活过来。”   钟知春重复着说道最后,嗓音竟然有些微微哽咽:   “你把我的幺儿还给我,我就把你儿子还给你。”   “......”   祁轻筠没说话,看了一眼钟知春落寞佝偻的身形,眸中晦暗不明,半晌站起了身,轻声说了一句知道了,半晌,抬脚往病房门外走去。   然而,在他走出病房门的那一瞬间,钟知春却不知为何,忽然喊住了他:   “祁轻筠。”   祁轻筠脚步一顿,回过头来:   “怎么了?”   “现在幺儿不在,你也不用和我装。”钟知春看着祁轻筠的脸庞,似乎想要从他脸上发现一丝伪装或者说谎的痕迹,“你老是告诉我,你当初和幺儿结婚,到底是真的喜欢他,还是为了钟家的权势?”   “........”   祁轻筠放在门把上的手微微一紧,半晌后又松开,抬起头,笑了一下,慢慢道:   “爸,我想,你真的是多虑了。”   他的声音很慢,像是刚起调的慢音乐前奏,一字一句品尝着舌尖的余韵:   “我要是真想要钟氏,根本没必要等到和钟雪尽结婚再下手。”   “.......”   说完,祁轻筠也不管钟知春倏然瞪大的眼睛,笑了一声,径直关上了房门。   在他走后,钟知春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一摸后背,掌心竟然被冷汗浸透了,心脏还在怦怦跳着:   “.........”   这个人......时隔多年,钟知春狠狠闭了闭眼,再次在心底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他没有看走眼,祁轻筠是个比他还狠的人。   假如祁轻筠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钟知春缓缓倒入被中,任由阴影将他的脸分割成明暗两半,落寞与不甘交织,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件事,那就是:   假如祁轻筠是自己的儿子,从小接受系统的接班人培养,那么他会成长成钟氏发展到现在以来,最优秀的掌舵人。   .......   祁轻筠没有管钟知春是怎么想,他在得知钟知春提出的要求后,就沉着脸赶到了家中。   本想向钟雪尽问个明白,搞清楚对方当年是怎么死的,没想到刚回到家,一群佣人就围了上来,像是家中发生了什么事似的,每个人都有话要说,争先恐后地开了口,像麻雀般叽叽喳喳的,达不成一个统一的口径。   祁轻筠被他们吵得脑袋疼,本来和钟知春谈崩之后,他心情就不好,见此心情更差,揉了揉太阳穴,强行压下心中的暴躁:   “给你们三分钟,选一个人给我说清楚,不然就都别干了。”   “.......”   管家是受了钟玉容的示意,把祁轻筠当做钟宅的主人之一看的,闻言和众位佣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才咽了咽口水,盯着祁轻筠凝重的视线,走上前错了措辞,方道:   “........小少爷在书房读书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晕倒,然后就发烧了。”   “怎么回事,我不是跟你说让他好好休息,不要让他起来读书吗?”   管家一噎,片刻后胆战心惊地回了话:“老家主交代的..........”   搞了半天是自己的话不管用。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祁轻筠简直要被这些人烦死:   “那他具体是怎么又发烧了?为什么晕倒?”   “不知道,医生说可能是累着了,或者是着凉了。”   管家有点儿扛不住祁轻筠难得黑脸时的威压,他毕竟心虚,小心翼翼道:   “您要不要去看看他?”   “.......”   祁轻筠懒得再分给他一个眼神,转身就走。   他急匆匆地跨上楼梯,脚步一转来到祁有岁的房间,看见钟雪尽正坐在祁有岁旁边,目光忧心忡忡地看着烧的昏迷的祁有岁,还不时地用指尖去探祁有岁的脸蛋。   祁有岁整张脸已经烫的不像话,几乎可以煮熟鸡蛋,脸颊也是不正常的潮红,呼吸间能吐出灼热的气息,小声呢喃:   “爸爸......妈........别走.......”   “儿子怎么样了?”   祁轻筠见此,面色不好看,低下头和祁有岁额头贴着额头,浅浅试了一□□温,随即抬头看向钟雪尽,语气听不清喜怒:   “你怎么也不看着他些?”   “.......”   钟雪尽敏感地察觉到祁轻筠现在心情不好,动了动唇,指尖下意识绞着衣摆,垂头没有说话:“........”   祁轻筠也意识到自己口气重了,深吸一口气,伸出指尖敷衍地摸了摸钟雪尽的脑袋,尽量做出语气平和的模样,刻意转移话题:   “可能是儿子晚上踢被子着凉了,别太担心。”   “.....”   钟雪尽感受着祁轻筠掌心下的暖意,心中的惶然和紧张才略略减轻,心却没有放下来,依旧高高地悬着,抬起头用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祁轻筠,嗓音又轻又软:   “.......你怎么才回来啊?”   “我去见大哥和爸了。”   祁轻筠根本不对钟雪尽避讳自己的行踪。   钟雪尽闻言,瞳孔瞬间放大,豁然从床边站起身,动作太大差点打翻床边的故事书,那本《海的女儿》掉下床铺,滚进床底带出一阵灰尘,随后悄无声息地沉默了,只能看见钟雪尽的脚尖抵在祁轻筠的脚旁,用力将对方压到了墙上。   钟雪尽的面上惊疑不定,整个人都慌了神,五官管理甚至有些微微扭曲:   “你怎么去见大哥了?!你和他们说了你的身份了?!”   “说了,”祁轻筠抱臂居高临下地看着钟雪尽,眼尾微微下压,似乎有些玩味,语气却很淡:   “你慌什么,嗯?”   祁轻筠反客为主,直接将钟雪尽压在冰冷的墙上,指尖抬起钟雪尽的下巴,下意识摩挲了片刻,眸光一瞬间深邃的像一颗黑玉,再次问了一遍:   “你慌什么,钟雪尽?”   他这是在和钟雪尽相认以来,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钟雪尽的名字,钟雪尽腿一软,身躯顺着墙往下滑,被祁轻筠手疾眼快地搂进了怀里。   钟雪尽被祁轻筠抱着,下巴搁在对方的肩头,看不清祁轻筠的真正表情,耳垂处却忽然传来一阵带着濡湿意味的尖锐刺痛,男人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幽深低沉,令人瞬间心悸:   “钟雪尽,告诉我,你到底在瞒着我什么?”   “你不肯告诉钟知春活着,也不肯告诉钟玉容,到底是为了什么?!”   说道最后,祁轻筠的声音已经逐渐拔高,在安静的室内如同雷声炸响,骤然轰动耳膜。   钟雪尽从未见过祁轻筠这幅咄咄逼人的模样,心脏砰砰跳动,小脸惨白,吓得闭上了眼睛,但祁轻筠却依然不停在问,句句戳心:   “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爸说我害死了你,告诉我,他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钟雪尽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吓得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慢慢缩进墙角,像是害怕极了似的,整个人蜷缩在阴影里,将脸埋进膝盖,如避蛇蝎般,离祁轻筠远远的,一句话也未说:   “........”   祁轻筠怀中一空,微微一愣,余光看着钟雪尽完全陷入自闭的模样,冷凝的眸光才逐渐恢复了些许温度:“.......”   他狠狠闭了闭眼,指尖缓缓收入掌心,借着疼痛找回出走的理智,心中倏然有了些许后悔的冲动。   真是的,明明知道钟雪尽有病,自己还逼他做什么?   一个是即将被带走的儿子,一个是上辈子患有精神分裂的老婆,祁轻筠叹了口气,慢慢走到钟雪尽的身边,蹲下身想要去碰钟雪尽,却被对方侧脸躲开:   “........”   祁轻筠一愣,手尴尬地悬在空气中,慢半拍地放下手臂,放缓声音:   “对不起,吓到你了?”   钟雪尽仍旧将后背抵在柜子上,不肯抬头,也不肯说话,像是害怕极了,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既无助又委屈:“.......”   “对不起,我刚刚不该和你大声说话,也不该凶你。”   祁轻筠强硬地将钟雪尽搂进怀里,却被对方像小猫亮爪似的挠了一下。   祁轻筠单手就制住了钟雪尽的手腕,将他压在柜子边上,凑过去含住了钟雪尽冰凉的唇角,越吻越用力,越吻越深入,边吻边含糊道:   “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你走开,我不用你。”   钟雪尽眼泪流了满脸,伸手去推祁轻筠的肩膀,瑟缩地像在空中缥缈的落叶,气到发抖:“你骗人,你明明答应我,你不会问的......”   “你骗人......”钟雪尽似乎是真的生气了,一直在翻来覆去地控诉着祁轻筠,轻轻地用额头撞着祁轻筠的肩膀。   “........我没问。”   祁轻筠终于搞清楚了钟雪尽生气的点,将他抱在怀里哄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   “我真的没问大哥。”   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有一种因为信息缺失导致的诡异的失控感,祁轻筠不喜欢这种被人蒙在鼓里的感觉,这会让他莫名有些不安。   “.......”   钟雪尽还是坐着没动,柔软的头发毛扎扎的戳着祁轻筠的掌心,浑身散发着阴郁的气息,似乎还是在生闷气。   祁轻筠知道这人是一时半会哄不好了,加上他自己心底也克制不住的烦躁,顿了顿,将钟雪尽从地上拉起来后,将其牵到床边,让他坐下。   将自闭的钟雪尽安顿好后,祁轻筠再次看了发烧的祁有岁一眼,决定先出去抽根烟,冷静下来后,再好好想想怎么解决祁有岁的事。   思及此,祁轻筠背过身去,想要离开。   因为心里想着事情,祁轻筠的语气一时间没控制住有些冷淡,低声道:   “我们之间先冷静一下,剩下的再说吧。”   说完,他没有再看神情一瞬间变的惶惑不安的钟雪尽,毫不留恋地,转身就朝门口走去。   他的背影太过于决绝,毫不拖泥太水,以至于向来习惯了他温柔的钟雪尽一时间呆滞地坐在床角,血液里如同被灌了冷水,浑身发凉,唇齿因为无意识用力咬着,甚至尝到了血腥味。   阿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是像以前那样,想抛下自己,偷偷离开吗?!   祁轻筠本以为这句话能让钟雪尽和自己都好好冷静下来想想以后该怎么为祁有岁筹谋,心里还在想着事情,忽然背后传来一阵大力,猛地将他往前推了半步,祁轻筠踉跄几步差点没站稳:“.......”   腰间倏然横过一双细白的手臂,这条手臂的主人还在极其细微地发着抖,整个人像是害怕极了,紧紧地搂着祁轻筠的腰不放,像是恐惧对方像十几年前一样,丢下一句“我们之间先冷静一下,剩下的再说吧”后就消失了,再次联系到对方时,就被对方要求分手。   “.......别走,阿筠。”   钟雪尽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来一股极大的力气,从背后哭着抱住了祁轻筠,滚烫的眼泪隔着衣衫几乎要烫到祁轻筠的心里去,又惶惑又无助,听的祁轻筠心疼的不行:   “别走,你别走........”   “........”祁轻筠忍着被箍出来的窒息感,转过身,叹了一口气,温柔地捧起钟雪尽柔软的脸蛋,细细吻去对方脸上的眼泪,低声道:   “我.......”   “我说,我什么都说。”钟雪尽一双眸子已经哭红了,此刻,害怕失去祁轻筠的恐惧已经完全占了上风,让他大脑一片空白,理智全无,不管不顾地打断了祁轻筠的话头,抽泣的声音断断续续:   “我告诉你,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部都告诉你,只要你别走.......”   祁轻筠没有说话了,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钟雪尽,直到对方把头低了下去,神经质地开始绞着衣摆:   “我那年........”   钟雪尽顿了顿,嗓音越发小心翼翼,轻的几乎能被风吹走,说出的话,却令祁轻筠骤然出了一身冷汗:   “是自杀的。” 第36章 往日真相   “我那年......是自杀死的。”   钟雪尽的声音很轻,像一滴墨散进了清冷的池水里,短暂地在空气中漾起淡淡的涟漪,落在祁轻筠心中却重若千斤,一度让他呼吸不上来:   “所以你.........”   祁轻筠正想再问下去,躺在床上的祁有岁似乎睡得不太安稳,翻了个身,随即一脚将被子蹬下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晃动声。   他墨眉轻蹙,干裂黏连的双唇动了动,似乎还在喃喃自语着什么。   祁轻筠见此,语气一顿,立刻上前捂住了钟雪尽的唇,食指抵在唇角,摇了摇头示意钟雪尽不要出声。   钟雪尽见此,乖巧地点了点头,随着祁轻筠一起,走到祁有岁床边,伸手探了探祁有岁的体温。   祁有岁身体烧的很烫,所以在接触到祁轻筠的掌心的时候,莫名感觉到一阵舒适的凉意,令他忍不住像猫崽子似的蹭了蹭祁轻筠的掌心,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在祁轻筠的那一刻含含糊糊道:   “爸爸,你回来了.......”   “嗯,刚回来,哪里不舒服,和爸爸说说呢?”   祁轻筠声音很温柔,像杨柳畔的微风拂过脸颊,无端让人安下心来。   祁有岁只觉眼皮子沉重的睁不开,瞳仁涣散,余光里都是如同老胶片电影般模糊的剪影,只凭着本能道:   “我........好渴........”   祁轻筠将桌边放着的药瓶拧开,倒在掌心,另一只手将祁有岁从床上扶起来,无声示意钟雪尽去给祁有岁倒一杯水。   冰凉的水入喉的那一瞬间,喉咙里的灼烧感才有所缓解,祁有岁蜷缩在祁轻筠的怀里,鼻尖充盈着对方身上清新的薰衣草洗衣液香味,忍不住伸出指尖,虚虚地揪住了祁轻筠的衣角,眼泪顺着俊秀的脸庞滑了下来,半是迷糊半是难过般呢喃道:   “爸爸......我想我妈了........”   “我妈什么时候回家啊.......我好想他........”   祁有岁是有些烧糊涂了,病中的脆弱感让他完全只凭本能行事,将脸埋进祁轻筠的脖颈,明明是个恣意张扬的半大少年,此刻却像大雨天里找不到家的动物幼崽,惶惶然不知该往何处去,抽泣地在祁轻筠怀里要妈妈,嗓音断断续续的:   “我好想我妈.........”   “.........”   祁轻筠动作一顿,抬起头,看了一眼床前站着的、有些不知所措的钟雪尽,慢慢地伸出手,示意对方过来:   “音音,你来。”   钟雪尽踌躇了片刻,到底还是犹豫地坐了过去。   祁轻筠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拉进自己,随后将睡着的祁有岁抱到了钟雪尽的怀里。   祁有岁在找到钟雪尽的那一刻,立刻钻进了钟雪尽的怀里,呜呜咽咽小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滚烫的眼泪顺着钟雪尽的衣领掉了进去,像小时候那样,慢慢用额头蹭着钟雪尽的脖颈,试图找到些许安全感。   钟雪尽顿了顿,抬起手,缓缓抚摸着他的头发,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后背,小声地给祁有岁唱着小时候常给对方唱的入睡曲子,直到祁有岁在睡梦中也不哭了,才低下头,慢慢用指腹擦去对方眼角的泪水。   祁轻筠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他们身边,伸出双臂,将母子俩都环在怀中,有一下没一下地亲着钟雪尽的额头,等着祁有岁再次熟睡过去,因为药效发作,烧也逐渐退了,祁轻筠才重新给祁有岁盖上被子,悄声拉着钟雪尽离开了房间。   夫夫两人为了避开人群,单独谈话,离开主宅,来到了主宅侧后方的花园里。   花园里开满了钟雪尽喜欢的望鹤兰和白山茶花,一眼望去如同波涛云雾,雪海腾鹤,美不胜收。   有一处秋千架,祁轻筠便在秋千架上坐了下来,掌心拍了拍,示意钟雪尽坐在他身边,钟雪尽却径直坐在了他的大腿上,将脸埋进他的锁骨,抱着他的脖颈不肯松开。   祁轻筠倒在秋千座中,身形微微摇晃,愣了一会儿才垂下头,掌心从钟雪尽的脖颈往下拂过后背,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的麻痒,低声道:   “怎么了呢?”   “让我抱会儿,我想想怎么措辞。”   钟雪尽少年时期的身体很纤细,但却不是一种骨瘦如柴的瘦,而是样貌灵秀骨肉云亭,抱在怀里像个猫咪似的温暖乖巧,刚刚好和祁轻筠的怀抱扣的严丝合缝。   “慢慢想,慢慢说。”   祁轻筠慢慢用脚跟蹬着晃动的秋千,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钟雪尽的后背,其实也有点后悔逼钟雪尽太紧了,“不说也没关系,我会再想办法劝劝爸........”   “..........我答应了你的,就不会反悔。”   钟雪尽将脸贴在祁轻筠的胸膛上,像以前两个人刚谈恋爱的时候,闭上眼感受着两人之间不多的温存时刻。   真相在钟雪尽开口的那一刻,如一副画卷般在祁轻筠面前缓缓张开:   “那年,你车祸去世之后,我开始着手调查你死亡的真相。”   “.......”祁轻筠晃秋千的动作停了下来,微微蹙起了眉:   “你什么意思?我当年的死不是意外吗?”   “......不是。”   钟雪尽擦了擦眼泪,一双漂亮的杏眼哭的微肿,不由得让祁轻筠有些心疼:   “我查了整整三个月,才发现你那时候的死是有人蓄意谋害。”   “那时候你刚刚创立钟意集团,一下子分走了太多人的蛋糕,并且后续还有和钟氏联手扩大占领市场的趋势,很快就被不少人盯上。”   “加上你当时扩张商业版图的速度太快太猛了,如果一旦和爸爸大哥他们一联手,就能直接打破了当时市场上几个大家族之间的牵制和平衡,这不会是那些人想看到的。”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钟雪尽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被泪水浸湿,显得有些可怜,脸蛋都哭的有些发麻,“也怪我,当时我就该劝着你的。”   “.........不关你的事,是我太心急了。”   祁轻筠有些心疼,指腹擦去钟雪尽眼角的泪水,带着气音笑了一下,总是对自己的傻老婆有些无可奈何: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啊?怎么老是把过错归到自己身上,嗯?”   “........我知道,你做这些,都是为了我。”   钟雪尽垂下头,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祁轻筠领口的扣子,嗓音哭的有些哑:   “你从高中的时候就是这样,因为怕配不上我,一直在到处打工挣钱,读了大学又早早的和社会上认识的朋友出来创业,明明自己带着他们在工作室一天三顿清汤面,约会的时候还总是想着带我去吃最贵的东西,给我买最好的衣服。”   “有一次,为了谈成生意,硬是和人喝酒喝到深夜,还差点酒精中毒住进ICU。你都这样子了,还不肯告诉我。”   钟雪尽一想到那时候祁轻筠背着自己住院的事情就生气,鼓起眼珠子,像个咬不到胡萝卜的兔子,半是恼怒半是难过:   “你是不是真的把我当傻瓜?”   “........”祁轻筠沉默了片刻,“我还以为我瞒的很好。”   “.........还有,我都说了不要给我买礼物了,还拜托我朋友送给我。”钟雪尽气的锤祁轻筠的肩膀,“自己就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但你和我朋友买东西的品味相差十万八千里,我能辨认不出来吗?”   “......对不起,”祁轻筠忍不住扼腕,心道居然在这种小细节上失算了:   “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我知道。”   钟雪尽慢慢地垂下头,指尖胡乱地抹去眼角的眼泪,“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才这么心急的。”   “爸爸那边本来就逼得紧,你也一直给自己压力,其实这些我都知道。”   “本来钟意就不该这么快上市,不过你太想给我更好的生活,才会决策过于激进,以至于在不知不觉中被人盯上。”   “商业上的事情,本来就是这样。”   祁轻筠仰面望着悠悠的白云,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钟雪尽的头发,只觉得上辈子的事逐渐离自己遥远起来,思绪也不由自主地四散,嗓音缥缈如烟雾,又轻又柔:   “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就算当初不是爸爸逼我一把,我也会这么做,和你没关系,都是我自己的问题。”   “你不是这么冒进的人。”   钟雪尽抽了抽气,鼻尖都哭红了:   “你那时候也才不过二十五,只要再慢慢磨几年,站稳脚跟,那么根本就不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弹。”   “所以说,你之后是为了给我报仇,才会死的吗?”祁轻筠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和钟雪尽纠结,越说对方就越钻牛角尖,越会认定是自己是为了他才被人报复而死的,下意识地岔开话题。   “........”钟雪尽果然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了,却并没有马上说话,纠结地蹙了蹙眉尖,半晌挫败地低下头:   “.......我也不知道。”   “那时候我查出来是有好几个家族联手起来,雇佣了一个身上背着十几条人命、已经走到穷途末路的杀人犯,趁你不备开车将你撞倒。”   “随后,杀人犯在他们的掩护下逃离,我为了查清楚他的身份和去向,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   “但那时候那个杀人犯仍然受那几个家族保护,一旦要报复,就可能会引起不少的争端,危及家族的利益,爸爸他们为了保险,都不支持我报仇,我只能自己想办法找人手。”   祁轻筠微微动了动指尖,福至心灵道:   “.......那个和我长得很像的男人?”   钟雪尽点了点头,继续道:   “其实,我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不是你,但是我没办法,我需要一个能为我办事的心腹。”   “我给了他一亿,让他以你的容貌重现世间,引诱那些人误以为你还在世,让他们在慌乱之下露出马脚,随即被我迅速抓住破绽。在那之后,我又花了整整六年的时间,将那些暗害过你的家族全部打压的无法再翻身,并且掌握了大量有关他们族人洗钱、垄断、xi毒、□□的违法犯罪证据。”   “他们这些人被我逼到了穷途末路,以至于在被抓捕的过程中,一度想逃往国外。我得到消息后,骗他们可以放他们一条生路,只要他们交出当初那个杀了你的犯罪分子。”   “他们信了?”祁轻筠面色逐渐凝重起来:“你这样太冒险了。”   “对于疯子来说,什么都不算冒险。”   钟雪尽带着气音笑了笑,表情隐隐带着些许轻蔑,“他们当然不信,但是被我逼到绝路,他们没有别的选择,不信也得信。”   “因为,从我决定为你报仇的那一刻开始,主导权就只能在我,不在他们。”   “........”祁轻筠垂下头,看着钟雪尽那张脸,总觉得在某些方面和自己诡异的重合了起来,心尖一颤,顿了顿,方道:“然后呢?”   “然后,我先报了警,接着把他们全部约到了一家废旧的工厂见面。他们先将杀人犯交给我,然后要求我交出证据。”   “你给了?”祁轻筠捏了捏钟雪尽柔软的脸蛋,总觉得在自己不在的那些年里,钟雪尽也变的和他一样激进。   “我当然没有,这些人身上的人命和罪行累累,我把证据全部交给警方了,只要他们一出去,就能被成片的警察包围,等待他们的,就是死刑或者无期徒刑。”   “这就是你曾经教会我的,请君入瓮。”   钟雪尽微微笑了笑,那笑容竟无端令人胆寒,让人不由自主地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他们都是一群穷途末路的疯子,想赌一条生机,我只能比他们更狠。”   “那你把那个杀人犯怎么样了?”祁轻筠问。   钟雪尽没说话,沉默了片刻,才道:   “.......你不会想知道的。”   祁轻筠:“.........”   钟雪尽对中间的话题可以略过不谈,慢慢道:“我一个人终究不可能拦住所有人,所以还是有人准备先杀了我,再强行用武力突破警方的包围逃走,”钟雪尽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把玩着一个打火机,暖黄的灯光一明一灭,衬的他的脸颊晦暗不明:   “那时候外面太多人了,只要他们出去负隅顽抗,就有可能造成大面积的伤亡。”   “所以我.......”   钟雪尽手顺势一松,打火机顺势掉落在花园里,火舌迅速蔓延,毫不留情地吞掉烧一整片的草地,被祁轻筠打开水龙头浇熄:   “........”   “他们身上背了不少人命,不止害了你,还害了很多人,是警方一直在暗地里盯着的对象,所以即使死了,也是死有余辜。”   钟雪尽长长吐出一口气,在说出真相的那一刻,心口的一个大石头悄然散去,苦笑道:   “我知道我那时候已经疯了,每天沉浸在报仇的想法里,不敢见儿子,不敢见爸爸和大哥,甚至觉得死了都不敢见你。”   “爸爸他一心希望我继承钟氏,为了培养我,付出了很多很多心血,他身上的病有一半都是因为操劳成疾;哥哥其实也很理解我,一个人扛着钟氏,是我先对不起他们。”   “那场大火烧起来的时候,爸爸妈妈和哥哥,还有儿子,就站在火场外看着我,哭着求我下去,但当有人来救我的时候,我却.......甚至还犹豫了几秒。”   “我那一刻在想,如果我还活着,那你一个人在下面,该怎么办?”   “所以,就因为我那犹豫的几秒,我站的地方被火烧塌了,消防员没有接住我,我失去了最佳的救援时间,掉了到火里,就这样结束了我的上半生。”   “........”   “然后呢?你重生之后,为什么又不和爸爸和哥哥相认?”   “我比你早重生一年,回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因为我上辈子的努力,该落网的犯罪分子早已落网,钟氏也因此扫除了大半竞争对手,家族实力变的更加壮大,所有人都好像回到了原本的生活轨迹上,但我妈却因为思念我过度生了重病,没多久就去世了。”   “儿子一直恨我当初在火场的犹豫,觉得是我不要他;哥哥和爸爸都知道我是为了你所以才......,在妈妈去世之后对我的印象更加.........”   钟雪尽嗓子里像含着什么烫人的石头,说一下,停顿一下,“.........所以我不敢和他们相认,只敢以这样的身份生活在钟家。”   “........怕直面他们对你的失望吗?”   祁轻筠捧起钟雪尽柔软的脸蛋,直视着对方漆黑幽暗的瞳仁,低声问:“也怕我对你失望吗?”   “......嗯。”钟雪尽自己也知道自己那时候太疯魔了,让太多人失望:“.......我知道我有病,所以也不敢和他们直接坦言身份。爸爸身体不好,哥哥又一个人支撑着这么大的家族和公司,我不想他们再为我的病而分心了。”   “最重要的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因为妈妈是因为我的事,太伤心才会生病的。”   “我把整个家弄的一团糟,实在没脸见爸爸哥哥,还有儿子。”   钟雪尽垂下头:“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重生,我宁可我去死,让妈妈重新活过来。”   “........别说傻话。”   祁轻筠揉了揉钟雪尽的头发,知道钟雪尽的妈妈身体一直就不好,完全是靠药吊着命,就算不是因为钟雪尽的事,随时也有可能出意外,想了想,斟酌着道:   “.........妈她这么爱你,肯定也希望你活过来后,好好地活下去。”   钟雪尽垂下头,纠结地抠了抠掌心,许久才慢慢抬起头:   “你呢?你会怎么想我?”   “你会觉得我行事恶毒吗?会觉得我不像你记忆里的模样,所以不再爱我吗?会因为我没有照顾好儿子,觉得我不是个负责人的妈妈吗?”   “.........”祁轻筠慢慢垂下眼皮,许久,才动了动手指,捏了捏钟雪尽的脸颊,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低声道:   “音音,每个人都有失控的时候,我也一样。”   “所以,不要把我想的太伟大,也不要把你自己放的太卑微。”   “这人世间有很多事情,本来就是阴差阳错的,如果硬要把所有的错误归结在人的身上,那这个世界上岂不是有太多不可原谅之处。”   “所以,我不会因为你的性格大变就放弃你,你也要相信,爸爸和哥哥,还有儿子,也不可能不接受你。”   祁轻筠知道钟雪尽心理有病,脑回路总是和别人不一样,耐心掰开揉碎了和钟雪尽解释道:   “我,还有爸爸、哥哥、儿子,都很爱你,也很希望你能尽快和他们相认,回到这个家,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钟雪尽无可无不可地看着祁轻筠,沉默片刻后,注意力却完全放在了与众不同的地方:   “你什么时候失控过?”   “........”祁轻筠一噎,无奈地笑了笑:“这很重要吗?”   钟雪尽点了点头,像是固执地想要挖掘出祁轻筠温和外表下的另一面,不依不饶道:   “告诉我吧,告诉我吧........”   “.........”祁轻筠叹了一口气,凑过去在钟雪尽的嘴角亲了一下,低声道:   “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他的嗓音很哑,带着低沉的性感和冷清:“从我喜欢上你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失控了。”   如果不是为了钟雪尽,为了获得钟知春的认可,更加名正言顺、堂堂正正地迎娶钟雪尽,祁轻筠根本就不需要这么迅速地建立起钟意,而是可以选择更加细水长流的方式,一步一个脚印,直到站稳脚跟。   但他对自己的实力过于自信了,也可能是因为太过于焦心还在医院里的钟雪尽,以至于一时不查,被人暗算,所以才会有了之后一系列如同多米诺骨牌般的连锁事件。   祁轻筠和世家子钟雪尽相恋相爱近十年,这其中,或许只有祁轻筠自己才知道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拼尽多少血汗和努力才在年纪轻轻走到那个位置,而钟雪尽也同样将他的付出牢牢放在了心上,以至于在祁轻筠死之后,竟完全承继了祁轻筠性格里独断专行的那一面,活成了另一个“祁轻筠”。   这样深入刻骨的感情,在外人眼里甚至有些疯魔了。   “音音,我们重新开始吧。”   祁轻筠掌心覆在钟雪尽的后脑勺,慢慢将他的脑袋往下压,凑过去吻住了钟雪尽冰凉的唇,嗓音似流水般清朗温和:   “我们去和爸爸、大哥说清楚,然后像上辈子那样,重新开始恋爱,等到了法定年龄,我就再向你求一次婚。”   “我会重新回到钟意,等站稳脚跟后,我就把你和儿子接回身边,让我们一家三口团圆,重新开始好好生活,好不好?”   “我们一家人,会越来越好的......”   祁轻筠慢慢地啄吻着钟雪尽的侧脸,亲眼看着钟雪尽白净的脸上漫起薄粉,像个白兔子似的安安静静地窝在他怀里,任由祁轻筠揉圆搓扁。钟雪尽像是被蛊惑了,许久才动了动,小声说道:   “可是我怕........”   砰——   钟雪尽的话还没说完,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阵闷雷似的炸响,惊得他浑身一颤,柔软的头发在祁轻筠的掌心下似乎变的有些扎人,整个身体都被吓得僵硬紧绷,动了不敢动。   “......”   祁轻筠吻他的动作一顿,安抚性地将他压在怀里,掀起眼皮,正正好对上钟玉容因为震惊放大的瞳仁。   钟玉容似乎是听说了祁有岁生病的事情,刚处理完医院和公司的事,下班就脱了西装往家赶,结果不其然正好碰到祁轻筠和“钟雪尽”两人坐在秋千上拥吻,耳鬓厮磨的像相爱多年的恋人:   “........”   祁轻筠一看钟玉容的脸就知道对方心理在想什么,正在想该怎么解释,钟雪尽倏然就被人拎着后衣领,像是丢垃圾般被丢到了松软的草地上。   钟雪尽闷哼一声,顾不上蔓延至尾椎骨的疼痛,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眼睁睁地看着钟玉容握紧拳头,一句话没说,冷着脸就往祁轻筠脸上招呼:   “..........”   祁轻筠迅速反应过来,下颌线紧紧绷起,反手扣住钟玉容的手腕,堪堪侧脸躲过钟玉容的拳头,和因为愤怒失去的钟玉容扭打在一起。   但当祁轻筠抬起膝盖,正准备顶在钟玉容的腹部时,不知为何,眸中却闪过一丝犹豫。   他本来可以完全躲过钟玉容的进攻,到哪这一犹豫,就被钟玉容抓到机会,紧接着局势陡然逆转。   天旋地转间,祁轻筠被钟玉容一个背摔摔到了草地上,钟玉容提起他的衣领,五只手指握的咯吱咯吱响,怒意几乎如同火焰般点燃瞳仁,气的他脸都红了,盯着表情冷淡的祁轻筠咬牙切齿道:   “我弟弟都为了你死了,你重生后却只想出轨找替身,你他妈还有心吗?!”   话音未落,一阵迅疾的拳头撕裂空气,宛若无情的铁锤,猛地朝祁轻筠的门面扑来,活活像是要将祁轻筠打死那般,丝毫不留任何余力。   祁轻筠瞳孔骤缩,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然而许久过后,祁轻筠却迟迟没有感觉到疼痛落在自己身上:“.......”   他心中咯噔一声,忍不住睁开了眼,就看见钟雪尽猛地朝自己扑了过来,紧紧地将自己抱在怀里,抬起头对手忙脚乱地刹住了车的钟玉容哭道:   “大哥,别打他........”   钟玉容简直要被这对奸夫淫夫气死,好半晌才忍住了,没对着这张和自己弟弟一模一样的人下手,阴恻恻道:   “你滚开,我待会再来收拾你。”   “不要,哥,你别打他,他没出轨.........”钟雪尽低头看着始终没有开口暴露自己身份的祁轻筠,抽泣着抹了一把眼泪,许久,才在钟玉容略微狰狞的面目中,咬牙开口:   “我........”   “再说一遍,给我滚开。”钟玉容却不想再听钟雪尽解释,一字一句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面色狰狞可怖,双眼猩红:“再不让开,我连你一起打。”   钟雪尽咬了咬牙,豁然站起身,张开手臂挡在了祁轻筠面前:   “哥,我不准你打他!”   “你算什么东西......”   “因为我就是幺儿。”钟雪尽盯着钟玉容,眼看着对方那张脸从阴狠变成空白,一字一句、不管不顾地表明了身份,字句清晰的与之前在钟玉容面前懦弱的模样判若两人。他此刻掷地有声,嗓音如同惊雷般在花园里炸响,引起空气的强烈波动:   “我是骗你的,我根本没死!”   “.........”钟雪尽的话像是兜头一拳,径直将钟玉容打蒙了,钟玉容的大脑仿佛烧断的电线,猛地短路了一下,眼前一黑,踉跄几步差点摔倒。   许久过后,钟玉容才像僵直的木偶,一寸寸抬起头,声音发颤,像是被风吹走的风筝线,震惊中夹杂着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 第37章 “哥,我要见爸爸。”   “我是骗你的,我根本没死!”   这一句话仿佛闷雷般在钟雪尽的耳膜处炸响,径直将他的理智炸的灰飞烟灭,大脑处仿若被原子弹瞬间席卷而过,所到之处只余空白一片,寸草不生,再难起一丝一毫的思绪:“..........”   钟玉容仿佛被这句话炸没了声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僵硬地站在远处,拳头死死捏紧又恍然松开,原本一丝不苟梳在脑后的黑发狼狈地落下来一缕,狼狈地扎进眼睛里,眼睁睁地看完钟雪尽丢下这么一个重磅消息,随即又回过头,慌里慌张地去扶地上的祁轻筠。   “........”   很好,这护祁轻筠跟护眼珠子似的劲儿,倒真的和他弟弟钟雪尽十足十的像。   祁轻筠被钟雪尽从地上拉起来,钟雪尽急的眼睛都哭红了,一边拉他起来一边着急忙慌地伸出双臂检查祁轻筠身上有没有受伤,明明眸低全是担忧关心毫无杂念,但祁轻筠都快被他一阵乱摸摸出反应了,无声咬了咬牙,将慌得不知如何是好的钟雪尽拉进怀里,低头在他眉心上落下一吻,示意对方冷静点,随即抬头。   余光里,祁轻筠看见许多佣人都因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甚至纷纷朝此处投来了是视线,顿了顿,低声对钟玉容不动声色地暗示道:   “........大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进屋说吧。”   “.........”   直到祁轻筠出声,钟玉容僵硬仿佛是被人强行按上去的眼珠才恍然动了动,紧接着,死死地将视线落在了钟雪尽的身上,像是要隔着一层衣服将钟雪尽的皮囊戳出一个洞来,然后看清钟雪尽说这句话是何居心。   祁轻筠回来,钟玉容高兴吗,高兴,但也没那么高兴,毕竟祁轻筠仅是知己而非血肉至亲;但钟雪尽不同,那可是钟玉容实打实的,打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同母同父的亲弟弟,两人自幼时就一同生活,一起学习,一起接受钟知春的教诲,一起承担家族的重担,对于钟玉容来说,那种刻在骨子里的、血浓于水的亲情,是和爱情友情截然不同的、来自灵魂的深刻思念。   钟雪尽像是被钟玉容盯的有些害怕,背过身直往祁轻筠怀里钻,像个不安的白软兔子炸起了毛,一头软发在祁轻筠掌心下竟然无端有些扎人。   “别怕,有我在呢。”   祁轻筠任由惶惶不安的钟雪尽钻进他怀里,随即双手将钟雪尽抱起,像抱小孩似的,双臂拖着他的臀部,慢吞吞地往住宅里走。   钟玉容见此,站在原地,神情恍惚了一阵,直到被风吹的一个激灵,愣怔着反应了好一会儿后,迟滞的思维在看着远去的祁轻筠的背影的那一刻,才仿佛注入了活水般艰难运转起来,狠狠咬了咬牙,随即跟了上去。   客厅的佣人已经被全部遣散到外头去了,偌大的客厅内,只剩下祁轻筠、钟玉容和钟雪尽三个人。   黄昏的光线如同浸了水的橘红颜料,被一只大手泼洒在了宽大的夜幕中,金黄的光线像残液般滴落至人间,在客厅光滑的大理石桌上折射出耀眼的光彩。   钟玉容坐在这头,祁轻筠和钟雪尽坐在那头,中间隔着一张桌子,无形中拉开了距离,气氛沉闷的几乎窒息。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玉容的衬衫挽在手肘下方,指尖不停拨弄着左手腕上的手表,动作无形中透露着些许焦躁,但不得不忍下心中的烦郁,掀起眼皮,眸色沉沉地看着钟雪尽,很像眸中大型猫科动物,无形中带着些许尖锐的冷芒: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我弟弟?”   “一年前,爸爸把我从废工厂的遗址带回来的时候。”钟雪尽细白的指尖揪着衣角,头垂的低低的,从钟玉容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发旋,像个阴郁发霉的小蘑菇,连说出的话都慢吞吞的,犹豫了许久,才道:   “哥你侧腰下方有一个淡棕色的胎记,你小时候以为是脏东西洗了好久,把皮都搓红了,都没洗掉,还跑去和妈妈哭了好久。”   钟玉容:“.........”   这是小时候为数不多的窘事之一,钟玉容曾经千叮咛万嘱咐钟雪尽要帮他保守秘密,千万不能被其他人知道,没想到却被钟雪尽当做相认的证据。   看着祁轻筠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钟玉容脸涨的通红,重逢的喜悦瞬间被窘迫羞耻按了下去,忍不住扶了扶额,无力地摆了摆手:“知道了.......”   基于有祁轻筠重生的“前车之鉴”,钟玉容震惊过后,好像也没有那么不好接受了,但他现在最想知道的,还是钟雪尽为什么不和他相认。   钟雪尽却耻于开口,抬起头无助地看向祁轻筠,嘴角微微向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祁轻筠只一眼就知道自家傻老婆在想什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摸了摸他的头发将钟雪尽半搂在怀里,耐心代为转达。   完整地听完钟雪尽的心理过程后,钟玉容又是气又是想笑,很想把自家傻弟弟狠狠骂一顿,但最后又舍不得开口,半晌狠狠地皱了皱眉,注意力落在了钟雪尽的病上:   “那你现在的病怎么样了?严重吗?要不要我给你找医生?”   “.......不用了,谢谢哥。”   钟雪尽抠了抠指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钟雪尽,一双杏眼圆溜溜的,像极了猫崽子试探着伸出爪子:   “哥你真的不怪我吗?要不是因为我,妈妈也不会生病去世.......”   “......”   钟雪尽越提这件事,钟玉容就越生气。   他怒极反笑,豁然站起身,动作太大甚至打翻了桌子前的茶杯,发出噼里啪啦的破碎声,瞬间将心中的理智切割的支离破碎,冷声道:   “........现在知道害怕了?当初背着我和爸妈一个人去旧工厂,面对那群极恶之徒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一个人逞强很好玩是吧?以为自己是大英雄吗就慷慨赴死?”   “你知道爸妈当时有多担心你吗?你知道爸爸看见你摔进火场的时候,甚至都气急攻心吐血了吗?你知道有岁站在火场外嗓子都哭哑了,醒来一直哭着要妈妈,怎么哄也哄不好吗?”   钟玉容说话跟连珠炮似的,流畅利落打一个磕巴,越说越恼火,越说越上头,横眉冷对,几乎要受不住口气里的怒意,吐出的话像冷箭般,刚刚好扎进钟雪尽最心虚的角落。   他每说一句,钟雪尽的头就低一分,到最后差点埋进臂弯里,抱着头缩在角落,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他早就知道表明身份后会是这样的结果,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还是有些沮丧,整个人都快自闭了。   过去的结果已经酿成,但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直面那些由自己无心造成的错误,尤其是钟雪尽这种习惯性把所有错误都揽在自己身上的性格,越想越难受,指尖攥紧头发,引起头皮绵延的刺痛。   他不断用拳头敲着自己的头,到最后越来越激烈,像是要发病了,祁轻筠见此瞳孔微缩,抓起桌上滚烫的杯子用力摔到地上,借着杯子碎裂的声音止住了钟玉容的话头,随即迅速转身攥紧钟雪尽的手腕,防止对方自残,接着用力把对方拖进自己的怀里,不准对方再乱动。   这是钟雪尽不知道第几次在祁轻筠面前做出异常的举动,但却是钟玉容第一次见到钟雪尽发病,整个人都有些懵,不敢相信这个有些神经质的阴郁少年竟然会是自己的弟弟,张了张嘴,竟然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   “......哥,别骂他了。”   祁轻筠抬起头,像安抚什么小动物似的,慢慢拍着钟雪尽颤抖的后背,低声道:“所有错误的源头皆在我,你与其骂自己的弟弟,不如骂我。”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哑:“你骂我,我心里还能好受些。”   “..........”   钟玉容无话可说,狠狠压了压眼尾,暴躁地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左手叉在腰际,半晌只能痛苦地揉了揉鼻梁:   “你们两个.....”   左边是最好的兄弟,右边是最亲的弟弟,钟玉容这下终于知道了左右为难四个字怎么写,狠狠叹了一口气,最终才忍着气,感觉毕生的耐心都用完了,万年波澜不惊的脸上竟然难的出现了一个白眼:   “我懒得说你们。”   “........他这样多久了?”   钟玉容扬了扬下巴,问神志看上去还比较清醒的祁轻筠,皱眉道:   “他这样不行,得找个医生来。”   “爸要是看到他自己最看重的小儿子变成一个疯子,他得先疯了不可。”   “心理治疗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得细水长流,慢慢来。”   祁轻筠耐心地和理智濒临出走的钟玉容解释:   “我已经给他找医生了,他也在吃药,最近发病的次数已经少了很多了。”   祁轻筠顿了顿,“只要不再刺激他就行。”   “.......”钟玉容闻言一噎,莫名感觉自己有被内涵道,神情变换了好一会儿,许久才缓了一口气,身形慢慢隐在暗蓝色的光影里,竟然无端有些沉闷:   “..........那他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办?要告诉爸吗?”   “......我有这个想法,就是不知道爸和雪尽怎么想。”   祁轻筠声音很慢,每个字都好像被他含在口中润过一遍,斟酌了很久方才说出口:   “爸爸一直把雪尽当做钟氏的继承人之一,向来只许他好,不许他坏,要是知道自己的孩子变成了精神分裂患者,心情一差,说不定会病的更重。”   “......而且我主要也,怕爸爸盛怒之下,会说出什么话再来刺激到雪尽。”   祁轻筠抬起头,隐晦地看了钟玉容一眼,见对方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太好看,半晌又轻轻移开,心中自是矛盾不已:   “但是爸又说,只有雪尽回来,他才会把儿子还我......”   儿子和妻子,都是祁轻筠心中天平的两端,祁轻筠有时候甚至分不清谁比较重要,但却知道这两个人,他都无法割舍,不想让任何人受到伤害。   他咬了咬牙,想了半天,才蹙眉道:   “哥,要不你赶紧和嫂子要个孩子.......”   “.......你少转移矛盾,祸水东引。”   想到夏星斐,钟玉容比祁轻筠更烦,“他还很年轻,从爱豆刚刚转型做演员,在事业的上升期,现在要孩子就是自断前程。”   “而且我........”钟玉容不知想到了什么,倏而顿了顿,抬起指尖将落在眼角的头发梳上去,露出一双漆黑深沉的双眼,白皙清隽的脸上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   “而且我打算等他站稳脚跟后,就帮他出去自立门户。我年纪很大了,他却还那么小,我不可能让他的下半辈子和我这种人绑在一起,孩子就更不要想。”   “......”祁轻筠哑然,没想到夏星斐职业特殊,只怪自己欠考虑:“.......不好意思。”   “不怪你。”钟玉容烦躁地点了一根烟,半晌想到钟雪尽不喜欢闻烟味,又慢慢掐灭了烟头,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怪只怪我和他相遇的太晚,其实爸说得对,我和他哪有什么未来,我不可能去阻碍他以后遇到比我更好更年轻的恋人,对吧?”   “.......哥。”祁轻筠打断了他的话头,低声道:   “那你当初也觉得,我配不上雪尽吗?”   “.........”钟玉容掀起眼皮,不知道祁轻筠为什么要忽然转移话题,慢慢收了眸中的落寞,认真道:   “我当时........”   “两个人的感情,只能是两个人说了才算数,旁人说了都不算的。”   祁轻筠却没等钟玉容回答就开了口,仿佛只想拿自己的事举个例子,自顾自道:“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你不能用你的思维去衡量别人。”   “是,你当然觉得放嫂子离开更好,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自以为正确的选择,对嫂子来说,说不定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   钟玉容活了四十年,也独断专行了四十年,除了钟知春,还没有人敢这么教育他,当下愣在了那里,傻傻地没有说话了:“.......”   钟雪尽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安静了下来,趴在祁轻筠的胸口安安静静地听着两个人说话,涣散的瞳仁也逐渐凝聚起来,开始眯眼思考起祁轻筠的话,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祁轻筠喉结下方的扣子。   是,他也不想钟知春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病,然后伤上加伤,痛上加痛。   但是对于钟知春来说,到底是知道自己的身份好,还是不知道呢?   他是不是也用自己的思维,去衡量了哥哥还有爸爸的呢?   钟雪尽抬起头,看着烟灰缸里那根还没来得及抽就被钟玉容按灭的烟头,心中不知不觉,竟然起了一阵波动。   像是清风吹开涟漪,大脑无端被拂去尘埃,逐渐变的清明请来。   在场三个人里,只有钟雪尽不抽烟,也闻不得烟味,所以这根烟,是钟玉容为钟雪尽掐灭的。   恍然间,祁轻筠在花园里对他说过的话似乎从很远的地方被风吹来,犹在耳畔:   “所以,我不会因为你的性格大变就放弃你,你也要相信,爸爸和哥哥,还有儿子,也不可能不接受你。”   “我,还有爸爸、哥哥、儿子,都很爱你,也很希望你能尽快和他们相认,回到这个家,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钟雪尽忽然用力攥紧祁轻筠喉结下的扣子,力气大的几乎要将其拽下来,豁然站起身。   他的动作太大,引起了刚才还在说话的祁轻筠和钟玉容的注意,两个不约而同地停下话头,都将注意力落在了似乎有话想说的钟雪尽身上。   此刻,尽管被人注视着,但刚才还害怕得颤抖后背的钟雪尽却在不知不觉中挺直腰板,背对着祁轻筠,正视钟玉容,黑润的眼睛干净的如水般一望无际,后背像是一截青松,细瘦坚定,透着一股韧劲。他的语调不高,却刚好让所有人听到:   “我要见爸爸。”   “哥,对不起。”   钟雪尽的声音还在颤,但显然不像刚才发病时那般陷入癫狂,也许是祁轻筠一直以来的陪伴起了效果,也可能是江霜无的心理疏导有了作用,反正钟雪尽已经不像上辈子那样,遇事只知道逃避,反而探出了一直锁起来的心,像是猫咪伸出了肉垫,勇敢地和外界有了接触,一字一句道:   “哥,我想见爸爸。”   “不管爸爸是怪我也好,还是恨我害死了妈妈,我都想见他。”   “我想让他知道,我还活着,”钟雪尽顿了顿,指尖揪了揪衣角:“即使他罚我也好、骂我也好,我都接受。”   “.........”   钟玉容指尖微微颤了颤,他盯着钟雪尽那张与自己弟弟记忆里相差无几的脸,此刻此刻,才终于从钟雪尽身上找到了从前熟悉的感觉,慢半拍地落了音节:   “.........你确定吗?”   “我确定。”钟雪尽声音很低,却字句沉静:“为了爸爸,为了阿筠,为了.......我自己的儿子。”   ..........   “你就这么放心我弟在客厅见我爸吗?”   祁轻筠和钟玉容背着客厅,站在钟宅外面看着完全黑下来的天幕,一人点了一根烟,两张俊秀的脸庞都被白雾模糊在夜色中,看不太清表情:   “我爸那个性子,虽然人老了,但是脾气还是很冲,揍人也不会手软。”   祁轻筠点了烟,但却没有抽,只是静静地闻着烟味缓解内心的焦躁。   他想起那天在医院里钟知春直接那把枪抵着他的眉头,带着气音笑了一声,声音消散在烟雾里,无声带着些许叹息:   “毕竟是音音自己的选择。”   “人总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祁轻筠不知不觉话题偏了,低声道:   “大哥,你知道吗,其实我觉得音音根本没有疯。”   “他还不疯?”   钟玉容觉得祁轻筠和钟雪尽的脑子都不太正常,愁的头发都在一根一根往下掉,眼看着才刚到中年就要秃头,不可置信道:   “他都为你疯了八年了,每天睁眼闭眼就是报仇,不管儿子不管爹也不管公司,你还觉得他没疯?”   “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祁轻筠淡声道:   “所以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对,愧疚到无颜面对你们。”   “那天在火场,你真的以为他全是为了我才犹豫的么?”   祁轻筠抬起头,盯着钟玉容:   “他想为我报仇,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因此不得不舍弃了一些东西,但他同时也知道自己的选择会伤害很多人,两厢拉扯之下,才会产生心理疾病。”   他的眼睛很深沉,口气很清晰,慢慢地理着钟雪尽的心路历程:   “他知道爸爸对他的期待,但他有他自己的想法和想走的路;他知道很多人需要他,但是........他知道他也很需要我。”   “大哥,人生就是两难。”祁轻筠问钟玉容,语气很淡,却重若千钧:   “如果有一天嫂子被人害死了,你能忍住不报仇吗?”   “在报仇的过程中,看着不理解的家人,你会犹豫吗?会痛苦吗?在大仇得报的那一刻,看着你辜负过的亲人,你会不愧疚,然后毫不犹豫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回到他们身边吗?”   话音刚落,祁轻筠的话如同一双大手,在钟玉容的心中搅弄起无数风云,惊起惊涛骇浪。   至此,钟玉容终于说不出任何话来反驳:   “........”   成年人就是这样,选择了这个,就得放弃那个;成全了自己,就可能会辜负别人。   人生就是两难。   索性钟雪尽比任何人都要幸运,有了重来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你厉害,论诡辩,我说不过你。”钟玉容重重地将自己的身躯塌在门背,仿若玉山倾颓,叹了一口气,喃喃道:   “假设你当初没有死,那一切该有多好啊.......”   如果祁轻筠没死,钟雪尽就不会疯,祁有岁也能在爸妈的保护下平安长大,钟夫人可能不会因为受打击,郁郁而死,钟知春则可以早早的退休,享受儿孙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   可惜没有如果.......   “一切都还不晚。”   祁轻筠却道。   他学着钟玉容的模样,将后背靠在门上,耳边却一直注意着客厅里的动静:   “遗憾总能弥补,只希望爸爸能原谅音音,我们一家人可以..........”   砰——   巨大的碎裂声从门缝中尖利的挤了出来,不断放大远去,像是一个恐怖的满嘴尖齿怪物,不断冲撞着仅存的缝隙,噼里啪啦杯盘落地的声音犹如它的钳子,用力拍打着地板,引起空气的惊颤和耳膜的狂震。   祁轻筠和钟玉容同时止住话头,面色大变,对视一眼,瞬间打开门冲了进去。   不料,祁轻筠才刚刚踏进客厅内,眼前的一幕就让祁轻筠瞳孔骤缩,差点呼吸心跳一起停了:   刚刚从医院接回家的钟知春不知听钟雪尽说了些什么,面容微微狰狞,像是被气狠了,捂着胸口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像是一头年迈力竭的老黄牛,脸颊涨红。   他看着站在面前的钟雪尽,失控之下,竟然用力抓起桌上的杯子,猛地掷向躲也不躲的钟雪尽身上。   钟雪尽的肩膀被砸中,白瓷杯子瞬间碎裂开来,湿淋淋的不知是冷水还是热水的茶叶淋湿钟雪尽的半边手臂,惹得他闷哼一声,踉跄地后退几步,双腿又重重挨了一下钟知春的拐杖,钟雪尽疼的差一点当场跪下来。   “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钟知春像是气狠了,干裂发紫的嘴唇不断张合,反复重复着不孝子两个字,脸上的皱纹疯狂地抖动着,像是失控了般用力抬起手臂,颤颤巍巍地走向钟雪尽,抡起拐杖就想再砸钟雪尽第二下:“........”   祁轻筠见此心尖陡然一颤,一个箭步冲上前,抱着钟雪尽躲开钟知春的拐杖,随即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钟雪尽湿透的身躯上,指尖慌忙地摘去钟雪尽头发上的茶叶,掌心压在对方的肩膀,手腕还在微颤,难得有些慌张:   “你怎么样?烫着了没有?”   钟雪尽摇了摇头,额角已经肿了大半,像是被东西砸出来的,好悬没被碎片割裂皮肤,肩膀还在微微抽动,像是在哭,但又强忍着情绪:“.........是温水,没有烫着。”   “........”   还好还好,老头子虽然生气,但是还不至于害死自己的亲儿子。   祁轻筠狠狠地将心放回远处,将钟雪尽揽进怀里,抬头看了一眼钟知春,眸光还有些冷。   但在视线完全落在钟知春脸上的那一刻,祁轻筠却微微愣住了。   “........”   钟知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钟玉容拉开了。   那个曾在记忆里意气风发、高傲地甩给自己一亿让自己离自己的幺儿远一点的中年男子已经老的不成样子,鬓发像是被雪染就,霜华一片,整个人像是残破的一个破风箱,亦或者是狂风中的蜡烛,生命之火已经濒临熄灭,甚至连呼吸都困难,憔悴又虚弱,浑浊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因为情绪不稳狼狈地摔倒在地,佝偻着肩膀,腰微微下塌,苍老的脸上已经爬满了冰凉的眼泪,颤抖的声音包含绝望和痛苦:   “幺儿,你为什么不早点和爸爸说啊.......”   “对不起,爸。”   钟雪尽在祁轻筠怀里痛哭出声,“对不起.......我真的很怕你对我失望.........”   “我怕你知道钟家出了一个疯子,我怕你和哥哥都会因为我蒙羞,被人指指点点.......”   钟氏的教育,向来只准好,不准坏,钟雪尽作为继承人之一,被长久的规矩束缚住了手,被别人的流言蜚语捆住了脚,像个木偶般被顶死在仅供仰望的十字架上,不敢吐露任何叛经离道的心声,既折磨了自己,也折磨了旁人。   钟雪尽抽了抽鼻子,强忍着眼泪,慢慢走过去,伸手想要去扶钟知春,却被对方一把按住了肩膀,抬起头,用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死死盯着钟雪尽:“........”   钟知春的双眼猩红,干裂发紫的唇还在微微颤抖,表情实在算不上好看,甚至还有些恐怖的狰狞感,似乎下一秒就能直接暴起,将钟雪尽当场掐死。   祁轻筠的心当场提了起来,不动声色地走到钟雪尽的后背,准备钟知春一动手就将钟雪尽拉走。   然而,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里,钟知春却缓缓抬起手,用那张苍老布满皱纹的指尖,缓缓摩挲着钟雪尽的脸庞,眼尾逐渐变的缓和,像是很小的时候,抱着刚出生的幺子,发誓要让对方成为世界上最快乐的小孩那样,一直以来不得不作出威严模样的神情慢慢垮塌下来,终于露出了柔软的内里和心脏,像个真正合格的父亲般,抛开一切世俗的标准,用磨得沙哑难言的嗓音问钟雪尽:   “幺儿,那天掉下火场,你疼不疼啊?”   他声音很慢,一字一句,带着艰难的喘息,每一个字都在生生切割自己本就鲜血淋漓的心脏,嗓音包含沧桑和绝望:“你疼不疼啊幺儿.........”   “爸爸好怕你疼.........”   话音刚落,钟雪尽终于绷不住脸上的表情,豆大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忍不住痛哭失声,一把抱住了钟知春病弱瘦小的身躯,用力地收紧双臂,嚎啕大哭:   “对不起,对不起爸爸..........”   “我好想你,我对不起你.........”   “我真的好想你和妈妈........”   钟知春听着耳边熟悉的哭腔,缓缓闭上眼,颤颤巍巍地抬起双臂,缓缓地揽住了钟雪尽纤瘦的后背,浑浊的眼睛里充斥着晶莹的泪水,苍老的嗓音蕴含着无数复杂的心绪,半晌,他只问出了当年他甚至没来及问出的话、那在辗转反侧的不眠夜里,无数次忧心的问题,像是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般:   “幺儿,那天,你疼不疼啊....”   “.......”钟雪尽抱着钟知春拼命摇头,哭的直打嗝,一张脸被眼泪水浸透,眼睛肿的如同核桃般,半晌又被钟知春慢慢用指腹擦去。   钟玉容半蹲在地板上,让苍老的父亲和年幼的弟弟靠着自己,垂下头,似乎也在极力忍着心头的酸楚,不让自己落下泪来。   眼看着眼前这幅父子相认的画面,祁轻筠终于忍不住眨了眨酸胀的眼眶,泪意在某种晕开,模糊了一片面前的景色。   他微微抬起头,心想这世界大抵,骨肉亲情是最难以割舍的。   死亡可以将人分开,但思念不能,它像是最烈最醇厚的酒,在记忆里发烫,灼烧着人的喉咙和肺腑,折磨着人的神志。   或许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只要你愿意回头看,总有人站在身后远远地望着你,在等着自己回去,在深深爱着你。   那些人所在的地方,就是家。是不管在外历经多少风浪,受尽多少苦楚和委屈,有多少心酸和血泪,总有人会包容你,永远在准备爱你的地方。   祁轻筠想自己是何其不幸,又何其幸运,亲身经历过、见证过最好的爱情、最真挚的友情和最感人的亲情。   站在二十多岁的人生坐标上回望从前,他从孤儿院一路走来,有了知己钟玉容、林微时,妻子钟雪尽、儿子祁有岁,和他们的相处经历共同组成了他人生中最珍贵、最温暖的记忆碎片,在黑暗中闪闪发光,构成支撑着他在岁月的长河中行走的灯塔和力量。   思及此,祁轻筠不愿意再去打扰这对团圆的父子,准备给他们留下互诉思念的空间,于是脚步一转,正准备朝面对着花园外的走廊走去。   然而,他刚刚转过一个角落,脚尖却倏然被一个淡淡的阴影覆盖下来,将他整个人的去路拦住了。   那个人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又看了多久,听了多久,反正一动也没动,甚至在祁轻筠发现他的时候,都没有任何惊慌失措的反应,像是被定在了原地,呆滞地转着眼球,看向前方抱在一起痛哭失声的钟知春和钟雪尽。   祁轻筠不由得微微一愣,停住了脚步。   他心中不知为何,突然浮起一丝异样的感觉,指尖微不可查地动了动,僵硬着身躯,一寸一寸地抬起头,朝前方看去。   那人依旧没动,甚至在视线触及那个挺拔身影的那一刻,还慢慢和祁轻筠对上了视线,露出一双和祁轻筠有着七分像的眉眼,脸庞因为沾染了病气,还无端掺杂着些许虚弱的病态感。祁轻筠见此,瞳孔不由自主地骤缩,心中重重一沉,脚步倏然顿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失声喊道:   “......有岁?!” 第38章 “....有岁,我是妈妈。”   “......有岁?!”   祁轻筠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祁有岁.......准确的说,是没想到能在钟知春和钟雪尽父子相认的这个紧要关头遇到祁有岁。   祁有岁正站在他前方不到两米处,身上还穿着宽大的睡衣,松松垮垮地垂落下来,盖住了伶仃的手腕,俊秀的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双唇干裂起皮,皮肤在月色的照耀下几乎有些透明,听到祁轻筠叫他,迟钝地转了转漆黑的眼珠,看上去僵硬的有些不自然,慢半拍地应声道:   “......爸爸。”   他的嗓音很低很哑,像是用粗糙的砂纸磨过沥青路,尾音不一会儿就被吹散在夜风里,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   “.......”   祁轻筠看着祁有岁不同寻常的反应,心中一紧,开始无意识地摩挲着指尖,沉默了好半晌,才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无言中,飞速想着对策,许久,才忐忑不安地抬起头,试探性地开口:   “你.........什么时候下来的?”   祁有岁闻言,茫然地“啊”了一声,抬脚就往祁轻筠身边走来,边走边慢吞吞道:   “就刚刚啊......我想下楼来喝水来着。”   “........”   祁轻筠看着祁有岁算不上震惊甚至还有些平淡的反应,一时间还琢磨不清对方刚刚究竟看没看到钟知春和钟雪尽相认的场景,是知道,还是不知道钟雪尽的身份,正犹豫间,祁有岁就已经扒在了墙角,一双圆溜溜的漆黑双眸正一瞬不瞬地盯着钟知春和钟雪尽,像个刚出生的猫崽子般好奇地歪了歪头,疑惑道:   “爸爸,外公他们为什么在哭啊?”   话音刚落,祁轻筠一颗心重重落了下来,心虚和无措等负面情绪如同被丢进池水的池子,在祁有岁的一句话里恍然消失不见。   既然是不知道钟雪尽他们为什么在哭,那就肯定不知道钟雪尽的真实身份。   毕竟,祁轻筠和钟雪尽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告诉祁有岁,现在贸贸然被撞破身份,还不一定会引起什么样的风波。   祁轻筠脚步一顿,转过身,将掌心搭在祁有岁的肩膀上,稍微一使力,就让祁有岁倒进自己怀里,拉着对方往花园里走去,不让对方继续往下看,低声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只道:   “爸爸出去再和你解释。”   .........   花园里凉风习习,花浪此起彼伏,在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望鹤兰和白山茶花散发着悠悠的淡香,一眼望去花海在月色下折射着银色的光彩,如烟如雾,美轮美奂。   考虑到祁有岁还在病中,祁轻筠去花园之前,还取了一件外套给祁有岁披上,手里拿着保温杯,让祁有岁到远离客厅的秋千上坐着。   花园里很安静,一轮圆月悬在头顶,祁有岁的身后站着祁轻筠,祁有岁则坐在秋千椅上,抱着保温杯,身体随着秋千轻轻晃动,时不时咳一下,秀眉微微蹙紧,像是有些难受:   “........”   祁轻筠晃秋千的动作一顿,低声问祁有岁:   “会不会太冷了?”   “.......不会。”   祁有岁喝了一口热水,一头黄毛因为生病似乎有些恹恹地趴在头顶,随着祁有岁晃动的动作轻轻在夜风中勾出摇摆的弧线,还是抓着之前的话题不放:   “爸爸,外公他们为什么会哭啊。”   “......大人有大人的理由。”   祁轻筠还没有和钟雪尽通过气,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沉默了片刻,只能给出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   “.......大人的理由,我不能知道吗?”   祁有岁微微仰起头,从他这个角度看祁轻筠,五官都是完全倒过来的,和祁轻筠一模一样的丹凤眼里写满了疑惑:   “原来像外公那样的大人,也是会哭的吗?”   在祁有岁心里,外公一向手腕铁血,态度强硬,任何人都不得违逆,骨肉血液都仿佛钢筋铜铁塑就的那般,铁骨铮铮,任何磨难都不能打到他。   原来像他那样的大人,也会有脆弱、有哭的时候吗?   “........有岁,大人也是第一次做大人,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祁轻筠半蹲下身,掌心握住了祁有岁的手背,耐心地解释道:   “.......大人也会有犹豫不决、害怕、恐惧的时候。”   “.......那当大人也不是一件好事。”   祁有岁盯着祁轻筠,眼里忽然装了许多连祁轻筠都看不懂的东西,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那爸爸妈妈也会害怕吗?怕什么呢?”   祁轻筠总觉得祁有岁话里有话,似乎在意有所指,他盯着祁有岁看了半晌,祁有岁的脸上却还是那样无辜的神态,以至于祁轻筠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指尖慢慢收进掌心,借着刺痛强迫自己清醒,斟酌着道:   “.......当然,大人也会有犯错误的时候,犯了错误,就会害怕。”   “.........噢。”   祁有岁闻言歪了歪头,带着气音笑了一声,鲜红的舌尖悦动口腔中,仿佛吐出的字都是圆润润,毫无杀伤力,无知无觉道:“可是害怕也没有用吧,事情已经发生了,很多事情,不是有害怕的理由,就可以当做那些伤害没有发生过,你说是不是,爸爸?”   他说这话的时候,身形大半掩在树荫里,只是手腕上的银对镯还闪着细碎的光彩,在空气中折射蜿蜒,随即于他眸光中添出锋锐的一笔冷芒,衬的他表情愈发锐利,于往日里懵懂迷茫的模样大相径庭。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越来越像祁轻筠,不管是长相,说话的语气......亦或是性格。   “.......”   祁轻筠心中疯狂咯噔起伏,他此刻终于确信,祁有岁话里有话,但祁有岁的表情似乎又很平静,完全没有得知钟雪尽是他妈妈之后的剧烈反应,这让一向觉得祁有岁性格莽撞的祁轻筠又有些拿不准主意,想了半天,才勉强平静下来:   “......你说得对。”   “......”祁有岁见祁轻筠故意不接自己的话,笑了一声,也没继续往下说,身体慢慢地靠在秋千上看着月亮,没一会儿瞳仁逐渐涣散,脑袋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最后慢慢蜷缩着身体,躺在秋千椅上睡着了。   祁轻筠见此,慢慢停下了晃动秋千的动作,蹲在祁有岁身边,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目不转睛的,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即将祁有岁的两条手臂都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像抱小孩儿似的将祁有岁抱了起来。   祁有岁似乎睡得失去了意识,身体软软没有力气,但在靠近祁轻筠的一瞬间,还是本能地蹭了蹭祁轻筠,将双腿夹在祁轻筠的腰间,像个猫崽子似的将脸埋进祁轻筠的脖子里,小声呓语着,任由祁轻筠将自己抱进主宅。   在而钟知春和钟雪尽这边,三个人已经完全说开,在得知钟雪尽想将祁有岁接回自己身边抚养的时候,钟知春沉默片刻,斩钉截铁道:   “我不同意。”   他浑浊的眼珠转了转,落在抱着祁有岁准备上楼梯的祁轻筠身上,顿了顿,拐杖用力在地板上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声响,不容置疑道:   “你现在生了病,祁轻筠又还在上学,没有抚养有岁的能力。”   “.........”钟雪尽闻言顿时有些急了,完全没想到钟知春竟然会反悔,哗啦一下站起来,叉起腰就想和钟知春理论。   他这一急,钟知春也有些火了,父子俩瞬间从刚刚的脉脉温情中脱身而出,像曾经无数次做的那样开始争吵起来,吵得钟玉容头都大了,这边哄一下那边安抚一下,三个人硬是吵出了菜市场才有的效果。   祁有岁本就睡得不安稳,听到钟知春他们吵架,不安地蹙了蹙眉,柔软的脸蛋搭在祁轻筠的胸膛上,小声地嘤呜着:   “吵.........”   祁轻筠看了钟雪尽他们一眼,想了想,决定等到他们吵完再出去,脚步一转,脚尖轻轻踢开祁有岁的房间门,随后借着后背往下靠的力度把门关上。   门外的争吵声如潮水般被阻隔在外,只余下这一方漆黑安静的小天地。   月色如薄纱般笼罩下来,隐隐绰绰的,床铺的轮廓只在角落里半隐半现,不太看得清楚。   祁轻筠没敢开灯,借着月色和直觉指引,慢慢摸索着走到床边,将睡着祁有岁放到床上,帮他盖住了被子。   房间很暗,祁轻筠有点儿看不清前面的路,衣角差点带倒床边的凳子,好悬被他下意识用手扶住,才没让椅子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吵醒祁有岁。   祁有岁的校服却还挂在椅背上,椅子一歪,校服也顺势掉在地上,发出几不可闻的闷声。   祁轻筠转过身去,似乎想将校服捡起来,却不慎在上面踩了一脚,愣了愣,心中不免有些懊恼,深吸一口气后,后退几步,轻手轻脚地将校服捡起来,往门外走去。   祁有岁的校服是蓝白拼接款,后背的布料是大片白色,此刻却突兀了落了一个脏脏的脚印,分外显眼。   祁轻筠招来佣人,将祁有岁的校服交给他,叮嘱他将其洗干净。   佣人点了点头,习惯性地检查校服里有没有纸或者其他重要的东西,省的到时候丢到水里洗坏了。   祁轻筠余光看了一眼楼下还在吵架的钟知春父子,掐了一下时间,觉得应该下去看看情况了,脚步一转,正打算离开,却倏然被佣人叫住了。   “祁先生。”   佣人的声音不大,却很急切,令祁轻筠下意识顿住了脚步,回过头去:   “怎么了?”   “.......您看这个。”   佣人在祁有岁的校服口袋里翻找了一顿,掏出一个纤细的、外形像笔一样的东西,交给了祁轻筠,忐忑道:   “这个,你还需要吗?”   “........这是笔吗?”   祁轻筠视线落在那根像笔一样的物体上,有些不确定,眸光微凝,打量了好一阵,才伸手接过,慢慢道:   “你给我吧,省的放水里洗坏了。”   “好的。”佣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拿着祁有岁的脏校服退下了。   祁轻筠白皙的指尖把玩着那根“笔”,眉目逐渐变的凝重起来,神情晦暗不明,站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才将“笔”放进口袋里,转身朝楼下走去。   钟知春和钟雪尽对于祁有岁的去向还是没有达成一个一致意见,反倒是吵的面红耳赤,到最后两人都没力气了,嗓子吵哑了,就隔着一张桌子抱臂坐着暂时歇战,一个头朝左,一个头朝右,谁也不想理睬谁。   祁轻筠在靠钟雪尽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余光瞄了钟玉容一眼,对方心领神会地冲他耸了耸肩,表示无可奈何,以及双方没有达成一致意见的意思。   祁轻筠的指尖放在口袋里,不动声色地摸索着那根不同寻常的“笔”,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斟酌了半天,方打破了沉默,慢慢道:   “其实,我有一个意见。”   “........你说。”   钟雪尽向来听祁轻筠的,闻言马上接了话,刚刚还盛怒上扬的眼尾逐渐乖软下来,凑过去亲亲贴贴蹭蹭祁轻筠。   钟知春见此,不爽地哼了一声,暗地里用眼睛剜了祁轻筠一眼,很想阴阳怪气几句,但又想知道祁轻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打破现在的僵局,所以想了想,还是忍着没有吭声。   在一片静默中,祁轻筠的视线一一扫过在场的所有人,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其实,我觉得有关有岁去向这件事上,我们各执一词,但却忘记了,其实还有一个人,他的选择,才具有决定性的作用。”   “是谁?”   “祁有岁本人。”   祁轻筠的表情很淡定,但话音刚落,却仿佛在人群中投下一个重磅炸弹一般,将所有人的意识都炸蒙了,都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呆呆地看着他。   在场的人里,有祁有岁的外公、舅舅、妈妈和爸爸,所有人都用自己的思维去衡量、决定祁有岁的最优去向,却忘记了,无论祁有岁最后去哪里,最先同意这个决定的,应该是祁有岁本人。   祁轻筠坐在下方,气势却不输久居上位的钟知春,很平静地和他对视:   “我想,我们应该亲自去问问祁有岁本人,是想跟着爸爸妈妈,还是外公舅舅。”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强权可以改变一个人身体所在的地方,但却不能改变他的思想和行为,就算强行将他留在身边,可能也达不到想要的教育效果,你觉得呢,爸爸?”   “......”钟知春没有说话,盯着祁轻筠看了一会儿,无可无不可道:   “你觉得我教不好你儿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祁轻筠指腹慢慢摩挲着冰凉的“笔”,心中有关这个物品的大体名称已经大致有所猜测,面上却还是一派淡然,慢慢道:   “只是我觉得,在教会一个人学会更多东西之前,首先要他体会到被尊重。”   “只有被尊重,才不会自卑、畏缩,才不会在日后和人的相处中心生恐惧,产生偏激、隐瞒、害怕的心理,最终伤人伤己。”   “你觉得呢,爸爸?”   祁轻筠掀起眼皮,面上似乎是在笑,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金黄的月色穿透进偌大的客厅中,却只在他的肩膀上打下淡淡的暗色边线,衬的他容貌俊秀似谪仙,锋利的眉眼却显示出些许不容置疑,再次低声问了一遍:   “你觉得呢,爸爸?”   钟知春闻言,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下来,苍老的手握紧拐杖的头部,手背青筋乍现,看样子似乎被问的很不高兴。   祁轻筠和钟知春交锋几年,钟雪尽太知道这两个人都是不会让步的性子,心中顿时七上八下起来,眸中染上些许焦急,害怕钟知春和祁轻筠刚起来,到时候场面不好收场,正想开口,却见钟知春忽然倾身上前,拿起桌上杯子,将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任由冰凉的茶叶蔓延至肺部,喉管都因此带上了些许沙哑:   “好,就听你的。”   说完,钟知春背过身,大踏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只不太熟练地硬邦邦地丢下一句关心:   “幺儿,玉容,早点睡觉,别熬夜,晚安。”   他的话刚说完,整个人就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看上去毫不留恋,背影看上去甚至还有些落荒而逃。   钟雪尽和钟玉容齐齐呆住了:“..........”   他们完全没想到,脾气向来像茅坑里的石头那样又臭又硬的钟知春,竟然也有同意祁轻筠提议的那一天?   对方不是一直都是和祁轻筠唱反调的吗?!   而且.........他刚刚是在对自己说晚安?   从来只会在睡前检查他们功课情况、恨不得他们二十四小时都在学习的钟知春,竟然也会跟他们说晚安,让他们早点睡?!   钟雪尽和钟玉容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面上是如出一辙的茫然,钟玉容迟疑了半天才问:   “......你刚刚听清爸爸说什么了吗?”   “......好像是晚安?”钟雪尽不确定道:“......爸是不是吃错药了?”   “......”钟玉容无语了,给了自己傻弟弟一个暴栗,没好气道:“.......有你这么说爸爸的吗?!”   在场的人各怀心思,尤其是被钟知春难得关心的钟雪尽,心思更是有些不自在,竟然后知后觉觉得有些羞耻起来,脚趾都抠紧了。但造成着一切不自在的源头——祁轻筠,反倒早就料到钟知春会听懂自己的暗示,拿出口袋里的“笔”对着光看了一会儿,忽然出声对钟玉容道:   “大哥,你书房里有电脑吗,能不能借我用用?”   “......当然可以。”   钟玉容书房的电脑里全是商业机密,但此时他连犹豫都没有犹豫,祁轻筠刚一开口他就立马同意了:   “你去吧,开机密码是0325。”   “........”祁轻筠的表情微妙了一瞬,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揶揄道:   “这个排列数字........是谁的生日?”   “你还去不去了?”   钟玉容被祁轻筠猝不及防地戳破了心思,不由得有些恼怒,像个小孩子似的,幼稚地锤了祁轻筠一下:“不去拉倒。”   “去,我去。”   祁轻筠笑着站起身,余光不经意落到眼巴巴地将视线黏在自己身上的钟雪尽身上,顿了顿,弯下腰,掌心拂过钟雪尽额前的刘海,在上面的红痣上温柔地亲了一下,嗓音放的很轻:   “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你先回房间陪儿子睡好么?”   “真的要告诉儿子我的身份吗?”   钟雪尽一想到这件事,心中还有点心虚,毕竟他曾经把儿子一个人丢在家里不闻不问好多年,下意识地抠了抠掌心,蔫头耷脑道:   “我怕........”   祁轻筠此时心里对祁有岁的反应也有些拿不准,况且现在也急着去确认一件事,面上却耐心安慰道:   “明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们好好和儿子说,好好弥补,儿子会理解的。”   “......好吧。”   对于祁轻筠的话,钟雪尽向来是他说什么信什么,当下心中的不安也去了三分,站起身,抱着祁轻筠,从他身上讨了一个晚安吻后,也就转身往祁有岁的房间去了。   钟玉容也不知道是公司真有点急事需要他去加班,还是夏星斐又闹着要找他,反正他也没一会儿就离开了,只留下祁轻筠一个人,指尖灵活地转着手中的“笔”,抬起头时眸间只剩一片冷然,转身往钟玉容的书房走去。   熟练的打开电脑,祁轻筠将笔连上数据线,插进电脑里,指尖飞速地在键盘上运作着,快的几乎要闪出残影,眸光混合着鼠标的电击声闪出瑰丽的光彩。   片刻后,随着一声启动的滴音,电脑的正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从这个角度,有点儿像躲在盆栽里拍的,祁轻筠瞬间想起在祁有岁教室的窗边,是放了一个盆栽的。   是当初班级大扫除的时候,班上同学收拾出的剩下的几盆好盆栽没地方放,祁轻筠不忍心看它们死了,就顺手放在了祁有岁的窗边,让他们接受太阳的照射,以免萎了。   思及此,祁轻筠的心中更加微妙,不知道祁有岁神神秘秘在盆栽里放个录像笔是在搞什么名堂,于是屏住呼吸,下意识地继续往下看。   时间静静地淌过,画面中的人逐渐减少,应该是马上要考试,所以大家把课桌摆放好之后就纷纷离开了,打算找个安静的地方自习,教室里一时间空无一人。   分针一格一格地走过,直到祁轻筠看的眼睛都有些酸了,画面中才终于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人容貌清秀白皙,五官仿若用玉雕琢般精致,面上无有一丝瑕疵,但漂亮的眉眼却被额发盖住,无端在瞳仁中打落淡淡的阴翳。   是早就已经出国的楚却泽。   他径直走到祁有岁的座位上,仿佛是在替对方收拾东西似的,却不动声色地翻动着祁有岁的笔袋,要不是祁轻筠反复将录像放慢了好几遍,不然根本发现不了对方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资料放进了祁有岁的笔中。   这是楚却泽诬陷祁有岁作弊的“作案”全过程!   再看一次这个片段,祁轻筠依旧有些上火,不耐地轻啧一声,正想跳过这个片段,不料在楚却泽站起身出门之后,画面却依旧没有停下,祁轻筠只能耐着性子把这段视频完整地看完。   不过十分钟内,教室内竟然又再次走进来一个祁轻筠完全没有意料到的、熟悉的人影。   然而这一次,这个人像是早就知道盆栽里放着摄像笔,竟径直朝摄像头走了过来,然后漫不经心地伸出手将摄像笔抽了出来,画面随之倏然黑了下去,整个视频彻底播放结束。   “........”   在看到那个人影的那一瞬间,祁轻筠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大的几乎要打翻身下的椅子。   他不敢相信地瞪大眼,急急地操纵鼠标,将画面倒退回去,将那个人影再看了一遍,惊怒之下,眼睛几乎要冒出红血丝。   在最终确认那个人身份的那一刻,祁轻筠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凝滞了,脑袋中忽然嗡的一声响,满腔的怒火瞬间如同被一盆冷水浇下,熄灭的只剩茫然的灰烬,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不断动摇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怎么会是他?!   ........   因为昨天晚上内心太过于震撼,以至于祁轻筠很晚才在书房睡着,也就理所当然地错过了早饭,以至于他洗漱完毕慢悠悠地下楼时,身为他长辈的钟知春都已经落座了。   祁轻筠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支着脑袋在钟雪尽的身边坐下了。   钟雪尽很想问问祁轻筠昨天晚上去干什么去了,但碍于钟知春不悦的面容,犹豫了很久才把关心的话咽进嗓子里,只低头对钟知春笑道:   “爸爸,人到齐了,可以上次上菜了,阿筠.......我都饿了。”   钟知春怎么会听不出钟雪尽刚刚险之又险差点说出口的话是什么,冷笑一声,没好气地瞪了自己的傻儿子钟雪尽一眼,但到底还是没舍得再给自己的儿子和儿婿摆脸色,指尖握紧成拳在桌上敲了三下,声音低沉却不飘忽:   “上菜吧。”   钟家的家训,食不言寝不语,因此这一顿饭大家都吃的很沉默,尤其是钟雪尽,一直心神不宁地,好几次吃着吃着眼睛就直了,一直在盯着同一盘菜发呆,要不是祁轻筠一直在旁边给他夹菜,他这顿饭估计就只吃白米饭了。   好不容易吃完饭,佣人们极有眼色地将杯盘撤了下去,丝毫不知道各位长辈有话对自己说的祁有岁无知无觉地用纸巾擦了擦嘴,在众人紧张的眼神里低声说了一句“我吃好了”,说罢,站起身就想回房间去。   钟知春坐在上首,看了一眼紧张地开始抠手指的小儿子、神游状况外的儿婿和稳坐壁上观的大儿子,掌心握紧了拐杖,蹙紧了眉头,只能按照计划自己上,忽然开口叫住了祁有岁:   “有岁,你等一下。”   话音刚落,祁有岁果然闻言停住了脚步,转过身,疑惑地歪头看向钟知春:   “怎么了,外公?”   “你坐回座位上,我们今天有事要和你说。”   钟知春反思了一晚上,已经慢慢开始意识到自己以前教育孩子的方法有问题,学着放下身段和孩子交流,但还是改不了长期以来一直的命令语气:   “等说完事情再回去。”   祁有岁闻言动作一顿,面庞并没有显现出以前的桀骜不驯,反而听话地坐到了位置上,低声开口问:   “怎么了?”   他的表情有些无辜,像极了钟雪尽以前和祁轻筠撒娇卖痴的模样,在装可怜这件事上莫名有点儿无师自通,眸中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和迷惑,惹得钟雪尽更加紧张,垂下头甚至紧张地开始咬手指,桌子下放着的双腿不停地颤抖着。   钟知春坐看了钟雪尽和祁轻筠一眼,又看了钟玉容一眼,见三个人皆沉默,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心中疑云顿生,甚至怀疑自己昨天是不是没有和祁轻筠他们达成一致,犹豫片刻后,顿了顿,方斟酌着道:   “.......有岁,今天,我们三个人要和你说一件事。”   “你先做好心理准备,在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不要太震惊,也不要太激动,仔细想想,再给我们一个答复,可以么?”   钟知春的语气里是难得的温和,却更加昭示着他接下来所要说的事情的不同寻常。   祁有岁闻言,果然开始紧张起来,视线不断地在三个人中间飘忽着,眸光闪烁不已,眼睫像个被风暴打落的蝴蝶般轻颤着,抿了抿唇,好半晌才勉强镇定下来,肩膀却依旧在发抖,低低道:   “外公,你们说吧。”   “不管你们说什么,我都不会激动的。”   “........好。”   钟知春并没有觉得祁有岁的表现有什么奇怪,反而觉得再正常不过,心中叹了一口气,心道幸好把杯子和碗撤了,不然说不定祁有岁待会情绪一上头,能把整个厨房都砸了。   毕竟钟雪尽当时,可是把对方抛下了整整八年,如今重生回来还一直不肯和大家坦白,换做自己是祁有岁,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难保不会发火。   思及此,想到昨天自己和钟雪尽相认时自己失控的反应,钟知春心中不免有些戚戚,心道祁有岁作为半大的孩子,估计也不能立马接受这个事实,回过头,用眼神示意钟雪尽说实话,并且告诫对方要委婉一点:   “雪尽,你来说。”   钟雪尽现在整个人紧张的都有些发抖,在自己的儿子面前,他竟然像个等待法官审判的犯罪分子般胆战心惊,一张小脸苍白毫无血色,双唇颤抖了好一阵,掐着掌心的指尖几乎要冒出血来,他才借着疼痛的刺激,咬牙颤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有岁,我是妈妈。”   “我没死,我还活着。”   “.............”   话音刚落,在场除了祁轻筠,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将视线牢牢地落在祁有岁的身上,似乎笃定祁有岁会情绪失控似的,钟玉容下意识上身微倾,做出了戒备的姿态,防止祁有岁一时惊怒交加之下,把钟雪尽揍了。   空气一时间落针可闻,钟雪尽尤其紧张,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祁有岁的反应,只觉一颗心重重下沉,如坠深渊,血液都要几近凝结。   儿子他.........会不会不原谅自己?   然而,等钟玉容憋得那一口气在肺里流转完了,整个人甚至都觉得有些窒息的时候,祁有岁还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连眉头都没有跳动半分,表情似乎没什么变化,冷漠地反问道:   “哦,所以呢?”   “..........”   在场所有人,包括钟雪尽都没有想到祁有岁竟然是这样的反应,当下就懵了,被他咬的有些残缺的指甲微微颤抖,显出些许不平常的心绪,忙道:   “........有岁,我真的是妈妈啊。”   钟雪尽看着祁有岁依旧平淡甚至有些冷淡的反应,以为祁有岁不信,不由得有些急了,豁然站起身,焦躁地抓了抓头发,像是保证般承诺道:   “我真的是妈妈,我没有骗你啊!”   “.........”   祁有岁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就很平淡地看着钟雪尽崩溃的表情,甚至连坐姿都没有变化,像个泥铸的雕塑似的隐在半明半暗中,露出小半张脸,眸子却被黑暗覆盖住,气息冷漠的有些过了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压根没信。   不管钟雪尽怎么解释,祁有岁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眼皮都没掀,钟雪尽最后只能崩溃地滑坐在椅子上,用掌心捂着脸,一遍一遍地哭着保证,嗓音听起来甚至还有些绝望:   “有岁,我真的是妈妈........”   “.........”钟知春和钟玉容都被这个场面弄懵了,他们完全没有想到,在得知真相后,祁有岁没崩溃,反倒是钟雪尽崩溃了,两个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商业巨头难得的同时愣住,一时间惊愕的话都没说出来。   他们不理解,祁有岁怎么会是这种反应?!   气氛沉默的如同坠入深海,只剩沉默的窒息感从肺泡蔓延至鼻腔,让人一度呼吸不上来。   祁有岁一直沉默着,却坐在椅子上没有走动,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各异的表情,直到落到表情和他一样没什么变化的祁轻筠身上时,才顿了顿,眸光闪了闪,盯着祁轻筠没有说话。   “你什么时候知道妈妈的身份的?”   一直沉默的祁轻筠只能叹了一口气,主动开了口打破了迷之走入死角般的局面,手指交叉放在桌上,表情是和祁有岁如出一辙的冷凝,猜测道:   “那天在林遇山家里,还是在医院门口的时候?又或者是在我家里的时候?还是你发烧的时候看见的?总不会是昨天晚上在客厅的时候吧?”   祁轻筠一路往下猜,祁有岁刚开始还是一脸冷淡地看着他,但不知道后面祁轻筠说到哪个字戳动了他的心,他的表情却陡然有了变化,像是静态图上的人物活过来似的,掀起眼皮,慢吞吞地看了一眼祁轻筠,终于似施舍般,说出了今天的第二句话:   “比昨晚还早之前。”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点破?”祁轻筠皱起了眉头,“你一直知道,为什么不点破?”   “现在说这些还重要吗?”祁有岁扬了扬眉,视线在祁轻筠和钟雪尽中间来回,不知道什么时候,整个人的气质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和祁轻筠梦境里那个冷淡的渣攻形象有了诡异的重合:   “我只要利用楚却泽确认一件事,那就是妈妈一直不在乎我,这就够了。”   “你说是不是?”祁有岁带着气音笑了一下:“骗子爸爸。” 第39章 结束叛逆期   祁有岁的话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清。   尤其是钟雪尽,几乎是整个人都呆住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面色白的像纸一样,焦虑、无措和迷茫堆叠在在他脑海中,几乎要冲垮摇摇欲坠的理智,瞳仁红的充血: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早之前吧。”   祁有岁本来不想回答,但钟雪尽的表情实在算不上好看,犹豫片刻后下意识开了口,歪了歪脑袋耸了耸肩,眯着眼尾道:   “我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知道的,这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反正你也不想认我,不是吗?”祁有岁的语气十分轻描淡写,但细看他微颤的瞳仁,就知道他的内心并没有表面那么平静。   “我没........”钟雪尽激动的正想否认,不知为何又倏然想起了那天在酒店里和祁轻筠说暂时不想认儿子的话,表情顿时一僵,片刻后又不知所措地坐回座位上,垂下头不说话了,看上去有些丧气。   “有岁.......事情不是这样的。”   祁轻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露出的破绽,让祁有岁看出端倪的,蹙了蹙眉心,伸出指尖疲惫地捏了捏鼻梁,试图和祁有岁沟通:   “妈妈他之前生了病,不想你知道担心,所以隐瞒了,不是故意不认你的。”   “那妈妈为什么认了爸爸呢?”   祁有岁压根不吃这套,换了一个姿势坐着,表情和祁轻筠脸上一般是如出一辙的冷淡,视线一一扫过钟玉容和钟知春的脸,唇角微勾,像个僵硬的洋娃娃般笑了一下,语气半讥半讽:   “舅舅还有外公,他们都知道妈妈的身份了吧?”   “整个家,只有我是最后‘被知道’的。”祁有岁咬字很慢,忍着嗓子里的干疼和肺部几乎要因为怒火几乎要爆炸的灼烧感:   “明明妈妈早就回来了,却一直一直不告诉我,但爸爸回来才不过几个月,妈妈就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爸爸。”   “每次都是这样,只要遇到事情,妈妈只会选爸爸,相信爸爸,却不会选我,相信我。”   “在火场的时候是这样,回来了还是这样。”   祁有岁将指尖掐入掌心,刺痛如同刀刃切割神经,每深入一寸,都引来身躯极其细微的震颤,声音低的几乎要听不见,眸中闪过一丝受伤:   “........我就是这个家里,最多余的人。”   “不是的,不是的有岁。”   钟雪尽冲了过去,伸出手臂揽住了祁有岁的肩膀,黑润的瞳仁里氤氲着水汽,哽咽着解释道:   “......我想认你的,我真的想认你,但是我怕你恨我........”   “........”   祁有岁抬起头,盯着钟雪尽看了一会儿,像是在判断对方话里的真假,随后伸出手,用力攥紧了钟雪尽抓着自己的手臂,慢慢将对方扯开,与自己隔开不大不小的距离后,方低声道:   “.......我给你机会的。”   他没有叫钟雪尽妈妈,漆黑的倒映出钟雪尽的面容,干净的仿佛一汪池水,吐出的话语却让人不寒而栗,殷红的嘴唇动了动:   “我不是傻瓜,被丢掉的一盒芝麻糖油糕饼、垃圾桶里的花茶,足以让我了解楚却泽对我的心思,我放在教室里的摄像笔记录了他在我笔中放资料的全过程,但我默许了他的行为,因为我想知道,在那样的环境下,你会怎么做。”   “我以为你会站出来保护我的。”   祁有岁仰起头,俊秀白皙的脸完全暴露在灯光底下,眉眼中的戾气更加明显,五指攥紧钟雪尽时的力道几乎要在对方的皮肤上留下鲜红的指印,嗓音颤抖的像破碎的琴弦:   “我以为你会像爸爸一样,站出来保护我,然后和我承认你的身份的。”   “但你没有。你甚至一句话也没有对我说。”   “你说怕我恨你,但是,每次,每一次,我都有说,我很想你。”   “生病的时候,难过的时候,我都有说,我好想你。”   祁有岁口中像含着什么烫人的石子,说一下,停一下,缓了好久,才慢慢把一句完整的话说完:   “但是你从来不相信我,也从来也不愿意告诉我你的身份。”   “..........像那年在火场那样,我都那么求你了,你还是不肯下来。”   “你心里只有爸爸,没有我。”   “既然你都那么不喜欢我,又干什么要生我?”   “..........”钟雪尽踉跄的后退几步,用力拽了拽头发,急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反反复复道:   “不是这样的,我没有不喜欢你........”   祁有岁紧紧地坐了片刻,没有等来下文,半晌后狠狠闭上眼,掩下眸中的暗潮汹涌,随即深吸了一口气,猛地站起身来,椅子角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尖利的摩擦声,一字一句、斩钉截铁道:   “所以现在,我也不想认你了。”   “我知道你们突然和我坦白身份是为了什么,你们总是这样,只有需要的时候才会想起我,所以我讨厌你们所有人,所以谁也不会跟。”   “等我成年之后,我就会离开钟家,到那时,我也不再需要你们了。”   祁有岁的视线一一扫过在座的所有人,收了面上的怒意,情绪像沉入池水般在他脸上不见分毫,冷淡的像一汪泛不起涟漪的水面,空白一片:   “就这样吧。”   ........   祁有岁的叛逆期结束了。   像是所有突然懂事的小孩那样,他在一夕之间忽然长大,再也不闹事、逃课、背着家长喝酒、打架,而是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朋友关系斩断,开始好好学习,学习成绩很快就和蹿了火箭那般径直往上升,稳稳地坐到了年级上中的位置。   一开始,因为“伪作弊”风波,还有人偶尔会酸几句,说几句闲话,但祁有岁的成绩实在太稳了,而且进步的速度很快,长此以往,再多的闲言碎语也被羡慕钦佩的声音掩盖下去。   人的本质是慕强,只要足够强大,再多的闲言碎语都会随着时间的消散,到最后如同路边的杂草般,泯灭于无形。   所有人都在欣慰祁有岁的进步,但只有祁轻筠和钟雪尽知道,祁有岁是在为离开钟家做准备,他们对此无可奈何,只能想办法慢慢地弥补祁有岁,让对方打消这样的念头。   秋去冬来,秋风带走了祁有岁身上的乖戾,只剩满身的落拓和疮痍,他成为了所有人眼中的好孩子,外表进退有礼,举止有度,和祁轻筠年轻时一模一样,但内心还是一样的幼稚,在祁轻筠和钟雪尽面前,还是那个看到了爸爸妈妈就会转身就走的人。   高中的的第一学期很快结束,祁有岁的成绩已经在年段排进两百名左右,祁轻筠有心奖励他,想办法在家里搭了一个火锅台子,准备晚上煮火锅吃。   “儿子最近老是流鼻血,吃火锅会不会太上火了?”钟雪尽帮祁轻筠拌着小料碟子,看着祁轻筠在做水果布丁蛋糕盒子,面上有些忧心忡忡。   “不会,我加了菌菇和番茄汤底,不会上火的。”祁轻筠抬起头,余光看着祁有岁已经被管家接回家了,正在一边脱外套一边往客厅里面走,招手让祁有岁过来:   “儿子,来,我给你做了蛋糕盒子,你过来尝尝。”   祁有岁本来不想理祁轻筠,但架不住祁轻筠手艺好,随便做的东西都能踩在祁有岁的味蕾上疯狂蹦迪,让他屡屡破了自己“再也不理爸爸”的誓言。   祁有岁一听到有吃的,舌尖就开始自动分泌口水,还没来得及唾弃自己的不战而败,身体就自动走了过去,下意识张嘴,习惯性地等着投喂:   “啊.......”   祁轻筠嫌他没手不会自己拿,用勺子狠狠挖了一大口蛋糕胚子,塞进祁有岁的口中,假装生气道:   “吃吧吃吧,等会有好吃的都不给你吃了。”   祁有岁兜头被喂了一大块,差点噎住,用力咳了一下,口中奇怪呛人的水果味忽然蔓延开来,他下意识嚼了一下,慢慢问:   “你放了什么水果?”   “芒果。”   祁轻筠正想再撒点水果碎铺满小蛋糕,忽然看见钟雪尽脸色大变,伸出食指和中指就想去抠祁有岁的嗓子眼,急的鼻尖都冒出了汗:   “他不能吃芒果,他对芒果过敏!”   “........”祁轻筠“啊”了一声,也愣住了,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掌心用力按住祁有岁的脖颈,让对方对准垃圾桶吐,用力拍着祁有岁的后背,呼吸急促:   “快,吐了!”   祁有岁被祁轻筠这么猛地一拍,难受地蹙紧眉头,到嗓子眼里的蛋糕胚反射性地干呕吐了出来,食物残渣刚好呛到钟雪尽的掌心里,看的祁有岁自己都直皱眉。   但钟雪尽却仿佛一点儿也不嫌弃似的,还弯下腰去检查祁有岁口中是否还有芒果残渣,直到确认祁有岁全部吐干净了之后,面上紧张的表情才有所松缓。   钟雪尽等过了一会儿后,发现祁有岁的面上没有出现任何过敏的症状,心中高高挂起的心慢慢放下来,让祁有岁先去漱口,随后将手中的事物残渣扔进垃圾桶,这才转过身去洗手。   从始至终,他好像都没有嫌弃祁有岁将吃过的东西吐到他身上这件事。   祁有岁看着钟雪尽的背影,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愣住了。   他下意思砸了咂嘴,舌尖芒果麻麻的味道似乎还在挥之不去,以至于祁轻筠拉着他坐到座位上,动筷子的时候,他还有些不舍得吃饭。   怕把刚刚芒果的味道盖下去。   祁轻筠开了一瓶椰子汁,给祁有岁和钟雪尽倒上,随后把面前的菜都下进锅里,边下边问:   “有岁,你这学期成绩进步很大,想要什么礼物?”   祁有岁咬着筷子,闷闷道:   “没什么想要的。”   他说这话时没什么表情,但眼珠却在乱转,很明显是在口是心非。   祁轻筠带着气音笑了一下,将嫩牛肉放汤里涮了一下,等了好一会儿,才夹给祁有岁和钟雪尽:   “南港靠南边,寒假的冬天不会太冷,你想去哪儿爸爸妈妈都能陪你去哦。”   祁有岁还是没理祁轻筠,蒙头吃着牛肉,没有说话,既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   钟雪尽在旁边低声叫他慢着点儿吃,别烫了,祁有岁就偏要和钟雪尽对着干,一顿火锅吃的和打仗似的又快又急,然后又被烫的滋儿哇啦乱叫,嘴唇鲜红,惹的钟雪尽也有些急眼了,往日的温柔形象荡然无存,恨不得揪着他的耳朵逼他慢点。   祁轻筠就坐在上首,看着他们笑,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椰子汁,没有参与这俩母子的拌嘴,黑润的眸子里落满了钟雪尽和祁有岁的影子,暖黄的灯光摇映着窗外的冬日夜色,气氛无端有些温馨起来。   祁有岁还是往常那副样子,除了吃饭的时候会积极一点,但放假的大部分期间都待在家里,跨年那几天更是和死了一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睡觉就是睡觉,惹得钟雪尽都担心他在家里蹲出病来。   “你要是实在担心他,那不如我们带他出去玩。”   祁轻筠最近在重新接手钟意,老爷子最近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竟然也将钟氏的各项项目的管理权限逐步放给他,虽然能接触到的东西并不是公司的核心机密,但已经是态度软化的前兆。   他摘下蓝光眼镜,将腿上的笔记本电脑合起来,顺手将沙发上的钟雪尽揽到自己的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伸出指尖拨弄着钟雪尽小巧白净的耳垂:   “不过现在快过年了,哪里人都很多,很热闹就是了,你喜欢安静,不一定想出去。”   “我倒是无所谓,就是怕儿子闷着。”   钟雪尽想起来今天自己还没有吃药,一骨碌爬起来把药吃了,随即睁着一双水润宛若黑玉般的眸子,讨好地亲了亲祁轻筠的嘴角,小声撒娇道:   “阿筠,我们出去玩吧,带儿子出去玩.......”   祁轻筠被他眼巴巴的样子逗笑了,斜倚在沙发边上冲钟雪尽漫不经心地勾了勾手指,钟雪尽立刻像个小动物似的爬进他怀里,抬起头和他接了一个带着药苦味儿的吻,含糊地咬着他的唇:   “......看在我今天乖乖吃药的份上,就带我和儿子出去玩吧,好不好?”   祁轻筠咬了咬他的舌尖,又安抚性地舔了舔,随即和他分开,顺手用指腹擦去他嘴角的银丝,带着气音笑了一声:   “好,怎么不行呢。”   又拿这一大一小的没办法。   钟雪尽像个小孩子似的欢呼一声,像个小兔子似的扑到祁轻筠怀里,用力捧着对方的脸亲了一下,随即跳下沙发,在祁轻筠无奈的眼神里哒哒哒地跑上楼梯,敲了敲祁有岁的房间门:   “儿子,开开门,妈妈找你有事!”   “.........”   祁有岁不知道在里面做什么,没有应声。   钟雪尽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见对方好像没有想要出来开门的想法,又伸出手想再敲一次,门却咔哒一声,从里面开了,露出祁有岁那张不耐烦的脸。   “干嘛?!”   “........”钟雪尽被凶了,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有些不知所措地绞了绞指尖。   祁有岁见此,放在门把上的指尖一顿,表情掠过一丝不自然,再度开口时已经缓和了语气,但嗓音仍旧硬邦邦的,像块冻僵的石头:   “......找我什么事?”   “爸爸说,今天晚上带我们出去玩。”   钟雪尽见儿子难得对自己有好脸色,凑过去笑眯眯地牵他的衣角,小声道:   “去吧,去吧,好不好?”   钟雪尽说话时,祁有岁的视线落在钟雪尽身上和祁轻筠那件一模一样的情侣衫上,微微皱了皱眉,心中的排斥感更甚,黑着脸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间门,力气大的几乎能将门甩在钟雪尽脸上:“不去,你们俩去过二人世界吧!”   反正我也不是你们最喜欢的小孩!   “........”   钟雪尽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无助的视线和站在一楼抬头望上看的祁轻筠对上,有些委屈地垂了垂眼尾:“.........”   祁轻筠叹了一口气,走上楼,盘腿坐在祁有岁的房间门口,想了想,故意提高声音,用着三个人都能听到的音调道:   “儿子不去也就算了,反正儿子大了,游乐园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也就只有旋转木马这种玩腻了的东西,我们俩就去就得了。”   “我听说游乐园旁边还开了好多家甜品店,好多东西都是现烤现做现吃,虽然带回家吃也可以,但是肯定会影响口感,要不我们吃了再回..........”   “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内传来,像是有人急匆匆地从床上蹦到地上,着急地打开衣柜换好衣服,匆忙间绊倒了一张椅子也没管,随即用力地打开了房门。   祁轻筠抬起头,眼睁睁地看着祁有岁随意地披着一件外套跑了出来,没穿袜子的脚尖冻的泛红,抠了抠脚趾,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黄毛,视线不断在祁轻筠和钟雪尽身上飘忽,表情紧张,但见两个人没走,又悄咪咪地松了一口气。   见祁轻筠和钟雪尽两个人齐刷刷地盯着自己,祁有岁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后,面上顿时尴尬和羞耻交错出现,脸颊涨红,半晌又强装淡定:   “我想了想,出去玩也没什么,我们什么时候走?”   他的语气装的很平淡,眸子里却写满了渴望:   游乐园,呜呜呜爸爸我想去游乐园QAQ   祁轻筠在心里乐不可支,指尖握紧成拳遮在嘴角掩住笑意,面上装作很淡然地“哦”了一声,反问道:   “你不是说你不想去吗?”   “......我,”祁有岁噎也一下,不服气地想了想,小声地转移话题道:   “你之前还说成绩进步了会给我奖励的.......”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后面逐渐戴上了些许委屈的嘀咕:   “骗子爸爸........”   “好好好,我逗你的。”   祁轻筠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心道小的真的什么都遗传了大的,白切黑撒娇装无辜学的一套一套的,明知对方心理一肚子坏水,还是忍不住迁就他,晃了晃手中的车钥匙,掌心拍了拍这大白兔子和小白兔子的脑袋,惹得这一大一小都同时竖起耳朵看着他,同步歪头,瞳仁水汪汪的,装满了期盼:   “那什么时候出发?”   祁轻筠语气带笑:“就现在啊。”   .......   因为马上就要过年了,所以群玉广场上对着倒数时间的电子屏准备跨年的人还是挺多的,摩肩接踵,四处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起,节日气氛也很浓,祁轻筠怕人多堵车,就让司机把车停在停车位上,自己领着儿子老婆往游乐园走。   人群往来,熙熙攘攘,祁轻筠怕老婆孩子走失了,一手一个把人揽在怀里,护着两个人艰难地往游乐园方向走去。   祁有岁出门匆忙,衣服穿的有点儿少,一路上一直在打喷嚏,祁轻筠垂眸看了他一眼,解下脖子上的围巾,揉了揉儿子通红的脸蛋子,额头对着他的额头,怕对方又发热:   “儿子,冷吗?”   “........有点儿。”也许父亲的怀抱太过于温暖,祁有岁忍不住将冻僵的脸蛋埋进祁轻筠怀里,在他的锁骨上蹭了蹭,小声道:   “风好大哦。”   祁轻筠闻言将下巴抵在他的发旋上,将他抱的更紧。   钟雪尽靠在儿子身边,替他挡风,视线搜寻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指了指对面的成衣店:   “阿筠,那边有买衣服的店,我们过去看看,给儿子买件衣服吧。”   祁轻筠抬手看了看表,想了想,觉得时间还早,于是点了点头,半拖半搂着祁有岁往成衣店走:   “那就过去看看吧。”   成衣店里装潢精致,地上铺着柔软的棕黄色地毯,暖黄的灯光斜斜打下来,照亮了墙上整体偏绿色的壁纸,四处还摆着一些动物陶瓷之类的细小的装饰,左右两边都放着明亮的穿衣镜。   人不是很多,祁轻筠走进店门时抬头看了看牌子,依稀记得这个是某个合作对象旗下以亲子主题为主打的服装店,心中便有了数。   可能是年间,店里的店员精神面貌有些颓靡,一个画着精致妆容的导购小姐姐本来就不太想上班,见走进来的三个人还都是一副高中生的模样,眸中刚刚亮起的光又瞬间熄灭了,不耐烦地轻啧了一声,靠在前台百无聊赖、有气无力地地喊了一句:   “欢迎光临。”   完全没有过来服务的意思。   祁轻筠倒没什么反应,很认真地低下头给祁有岁挑衣服,钟雪尽倒是对模特身上一款黑色条纹的贝雷帽特别感兴趣,非要祁有岁戴上试试看,祁有岁挣扎无果,只能戴上。   祁有岁是祁轻筠的亲生儿子,不仅是性格相像,也样貌也像是抄袭复制祁轻筠的那般,被品味眼光极好的钟雪尽揪着这么一打扮,身上的戾气便慢慢去了三分,五官的精致俊秀如同水落而石出,在外人眼中显露无疑。   祁有岁的皮肤很白,被成衣店暖黄的灯光一打,像是浮动着一层温润的釉色般,在瞳仁中折射出如月下池水般漂亮波光粼粼的色彩,白色的衬衫被包裹在黑色的风衣外套中,这个人像冬日的白杨般挺拔俊秀,姿态闲雅,还略带上一丝文雅的书卷气,和镜子里的祁轻筠比起来,少三分如覆霜雪般的清冷,多一点清澈灵动。   “不错。”   祁轻筠当着店员的面赞了一声:   “你爸妈把你生的真好看。”   “......”   祁有岁无语了,但又不好说什么,只能抿了抿唇瞪着祁轻筠,别过头不想说话。   倒有几分孩子气般的可爱。   “要不就买这件吧,”钟雪尽垂下头给儿子摆好贝雷帽,兴致勃勃道:   “老公,我觉得儿子穿这件和那件都好看,要不一起带走了。”   店员闻言,顿时下意识站直了身体,狐疑的视线在三人之间摇摆,有些惊疑不定。   她刚刚没听错吧,这个少年竟然叫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人叫儿子?   祁轻筠没注意到店员恍惚的视线,拿卡的动作一顿,下意识去看祁有岁:   “你觉得呢?”   “.........”祁有岁心里也知道这件衣服好看,但是他莫名就是不想要这件,视线不断在店门正中模特身上的亲子装游移,但偏偏又不好开口,只能僵硬在原地,像个木头似的杵着,惹得钟雪尽和祁轻筠面面相觑,拿不准祁有岁是个什么想法。   “两位先生,你们是在给你们的.......”   店员看见祁轻筠掏卡动作的时候,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再次认真打量了一下三个人的着装,越看越觉得这三个人的气质不像是普通人高中生,尤其是那个杏眼白皮、看上去漂亮异常的少年,一身矜贵气息,走进来的那一刻,似乎整个店面都亮了,应该是蛮受宠的有钱人家的小公子。   不过,他为什么要叫那两个长的那么像的少年叫老公和儿子?   这是最近年轻人之间的潮流吗?   店员心里有些迟疑,但片刻后心想管他呢,既然来了,不从他们身上赚点钱实在说不过去,表情一变,一改之前的冷淡,笑眯眯地迎了上来,热情的介绍道:   “先生,要是不中意这件的话,可以试试这几件。”   “这是我们serevoir主打的亲子品牌,这几件都是新设计的亲子装,三位先生,要不要试一试?”   店员试探着道。   “亲子装?”   钟雪尽愣了一下,慢慢转过头,看向祁轻筠:   “阿筠,你觉得呢?”   “我都可以啊。”祁轻筠也觉得很新奇,随口应道:   “那就穿吧。”   祁有岁闻言,下耷的眼尾又鲜活生动地飞扬起来,眼睛一亮,一扫刚才蔫了吧唧有气无力的模样,像个兔子似的蹦蹦跳跳的,开始认认真真地和妈妈钟雪尽挑起衣服来。   但祁有岁和钟雪尽两个人品味大相径庭,挑到最后,为争最好看的是哪款亲子装还差点吵起来,祁轻筠也不管,慢悠悠地坐在一边捧着一杯热水喝,等母子两个人勉强保持一致,眼巴巴地捧着两件单价五位数的衣服过来问哪件最好看的时候,祁轻筠眉心才动了动,拍板刷卡把两件都买了,祁有岁和钟雪尽这才消停了,暂时达成“和解”。   祁轻筠叹了一口气,没办法,儿子和老婆都是心头肉,哪个都得罪不起。   祁轻筠和祁有岁、钟雪尽三人换完新衣服,将旧衣服寄放在成衣店中,准备过一会儿再来取。   他们三个人都穿着差不多款式的亲子装,身高腿长腰细,本来容貌就出众,这么齐刷刷地出街,直接成了整个群玉广场上最靓丽的风景线,直接把很多浓妆艳抹的网红博主都力压了一头,偏偏他们还浑然不知,往人群中最多的游乐园走去,吸引了一堆人跟着他们往游乐园跑。   祁有岁都不知道游乐园怎么人忽然多了起来,但人多也掩盖不住他此时看到祁轻筠和钟雪尽和他穿着亲子装时的好心情,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高兴的眯了起来,暂时抛开旧日的仇怨,快快乐乐地左手揽着妈妈,右手揽着爸爸,下巴一扬那个跳楼机:   “钟雪尽,我想玩那个!”   钟雪尽抱歉脸:“我恐高。”   上辈子从火场掉下来过。   祁有岁闻言,忍不住嘴角向下,撇了撇嘴,视线一转,又落在那个碰碰车上,笑容勉强,但兴致依旧不减:   “祁轻筠,我想玩碰碰车!”   祁轻筠面不改色:“我晕车。”   上辈子被车创过,留下心理阴影了。   祁有岁彻底垮起了个小猫批脸:“.......”   他像个河豚似的鼓起脸颊,不高兴地甩开祁轻筠和钟雪尽,大踏步地往前走,决定再也不理这个讨厌的骗子爸爸和妈妈了!   嘴上说着爱他,都不陪他去玩跳楼机和碰碰车!   祁有岁脸上怒气冲冲的,蒙头往前走了几步,脚步却越走越慢,到最后完全停了下来。   他本以为祁轻筠和钟雪尽很快会追上来,站在原地赌气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听到熟悉的脚步声。   他忍不住回过头,只见面前人来人往,灯影变幻,脚步熙攘,原地却再也没有祁轻筠和钟雪尽的影子。   “........”   祁有岁表情一怔,顿时有些慌了,扯开嗓子喊了一句“祁轻筠”,却没有人回复他,还有些人转过头,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祁有岁一眼,其中一个剃着平头的小男孩坐在爸爸的怀里,咬着指头,一脸天真无邪地看向他爸爸:   “爸爸,那个哥哥怎么自己一个人来呀?”   “不知道,”穿着冲锋衣的中年男子看了一眼慌里慌张的祁有岁一眼,有些不确定地小声猜测道:   “可能是和爸爸妈妈走丢了吧。”   祁有岁此时完全没有听到父子两人的说话声,脚步慌张凌乱,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在游乐园里乱转,四岁时被钟雪尽丢在原地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他眼睛充血,口中不断呼喊的“钟雪尽”和“祁轻筠”逐渐变成了“爸爸”和“妈妈”,后背不断撞到无辜的路人,他却来不及道歉,眼前的景象不断旋转扭曲变幻,他喊的嗓子都哑了,忽然踉跄几步,趴在游乐园的椅子上,对着垃圾桶不断干呕起来。   生理性的恐惧压倒了他的残存的理智,胃部像燃烧着火焰一般痉挛不已,祁有岁吐无可吐,眼泪狼狈地流了一脸。   他面前氤氲着雾气,胡乱地想伸出指尖擦去脸上的泪水,正想抬起头再找,后颈处的衣领却忽然一紧,他趔趄几步,愣怔间,径直向后倒进祁轻筠的怀里。   “我就和你妈出去找了能玩的项目,你怎么就一个人跑到这里了。”   祁轻筠皱了皱眉,看着自家儿子哭的惨兮兮的模样,心中倏然一沉,伸出手臂,用手中拿着的可乐冰了冰祁有岁的脸蛋,语气逐渐凝重起来,“怎么了就哭成这样,被人欺负了?”   他话音刚落,正想撸起袖子去揍人,却见祁有岁哭着摇了摇头,随即身上一重,祁有岁猛地扑进了他的怀里,冰凉的脸蛋用力在他锁骨上蹭了一下,嗓音又沉又哑,因为委屈而撅起的嘴甚至能挂油瓶,小声嘀嘀咕咕:   “我还以为你和妈.......钟雪尽又不要我了。”   “......没,”祁轻筠和钟雪尽对视一眼,慢半拍地动了动手指,安抚性地摸了摸祁有岁的后脑勺:   “我刚刚看到那边有射击游戏,你要不要玩?”   一等奖是个一对兔子玩偶,一大一小,像极了自家老婆和儿子,让祁轻筠心动不已。   “我不会。”   祁有岁趴在祁轻筠的胸口,不好意思地擦了擦通红的眼角,从祁轻筠这个角度,竟然有些异常的乖巧:   “我小时候都不敢摸枪的,练习成绩老是倒数,被其他世家子嘲笑,外公老骂我不争气来着。”   “........”祁轻筠捏了捏祁有岁的脸颊,拍了拍儿子的后腰:   “有爸爸在,就不会让你倒数的。”   .........   射击游戏的游戏规则很简单,谁在规定的子弹数□□中的规定的数量,就可以赢得奖品。   祁有岁见祁轻筠付完钱后,揣着手站在一旁没动,不免有些疑惑,歪了歪头,眼睛还有些红肿,像个抢不到胡萝卜的兔子:   “祁轻筠,你不是说要带我拿第一吗?”   “........”祁轻筠的表情很淡定,咳了一声:“这个,我也不太会。”   他以前毕竟都是野路子出身,没有经过正统的继承人培训,有很多上流世家才必备的社交技能,他也只在谈生意的过程中,学了个皮毛,算不得精通。   吓唬吓唬外人还行,真要他上,他还真不是这块料。   祁有岁:“..........”   他有些无语,怀疑祁轻筠今天又在诓他,抽了抽鼻子,语气带着浓浓的委屈和控诉:   “那我们还怎么拿第一?!”   说好的,又不算数,骗子爸爸!   “......这不是还有你妈吗?”   祁轻筠扬了扬下巴,示意祁有岁去看钟雪尽,而此时的钟雪尽此时已经利落地将子弹装进枪里,熟练地上了膛,眼神在瞄准远处的气球时瞬间变的如鹰隼般锐利,砰砰砰地连开了几枪,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里,视野内挨挨挤挤的气球瞬间如同被飓风横扫过境般不留一个幸存者,只剩几率残片,在凄凄的夜风中飘荡着,好不可怜。   从钟雪尽装子弹到开枪,时间没有超过两分钟,墙上挂着的气球就都被射光了。   祁有岁眼泪还挂在眼眶里没擦干,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的瞳仁僵硬地动了动,神情恍若游魂般恍恍惚惚,呆滞地转了转视线,慢半拍地将目光放在了钟雪尽身上,目瞪口呆道:   “你.......”   钟雪尽见祁有岁表情不像是在高兴,以为祁有岁是嫌他动作不够快,抱歉地将落到眼尾的头发梳了上去,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在众人惊愕的眼神里,慢吞吞道:   “太久没碰这个东西了,手有点儿生,以前还能更快的。”   祁有岁彻底说不出话来了,顿时有些怀疑人生:“.........”   这是他妈?!这是那个,在祁轻筠面前乖的像兔子,一点脾气也没有,生气起来只会用指尖挠人,还任人揉圆搓扁的钟雪尽?!   这他妈不是他妈,这明明应该是铁血兵王,特种神枪手转世吧?!   “儿子,你想要什么奖品,”钟雪尽不知道祁有岁心里在想什么,决定好好在祁有岁面前表现一下,再次扛起枪,黑漆漆的枪口就差对准瑟瑟发抖的摊主的脑袋了,头也没抬,语气很认真:   “你不论想要什么,妈妈都能给你拿到。”   这一次,绝对不会让儿子一个人难过地离开游乐场了。   他要让儿子高高兴兴的。   “我.........”   祁有岁迷茫地抬起头,视线下意识地落在祁轻筠的脸上,见对方抱着臂站在他身边,正抬起头饶有兴趣地盯着架子上的兔子玩偶,顿了顿,指尖慢慢绞紧了衣摆,慢慢开了口,声音很低:   “我想要那个兔子玩偶。”   我可以拥有一个,独属于你和爸爸送给我的兔子玩偶吗?   妈妈。 第40章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妈妈的身份的?”   “你想要那个兔子玩偶?”   钟雪尽视线在满脸期待的祁有岁和那个粉红大兔子玩偶上来回晃悠,表情逐渐变的微妙,顿了顿,半晌方道:   “当然可以的。”   嘴上答应归答应,但钟雪尽倒还真是没想到,祁有岁竟然还有一颗少女心。   他有点想笑,但又没敢当着儿子的面笑出声,只能在祁有岁不明所以的表情中转过头去面对着摊主,咳了一声,刻意将压在嗓子里的笑意咽了下去。   要拿到那个一等奖兔子玩偶,难度要更升一级,摊主把更小更多的气球绑了上去,又让钟雪尽站远一些,这才胆战心惊地让钟雪尽开始。   按照游戏规则,从现在开始,钟雪尽的每一发子弹都不能有失误,一旦失误,就得重新再来一轮。   祁有岁和祁轻筠的心都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祁轻筠甚至一改之前抱臂靠着路灯的懒散的站姿,将专注的视线落在了钟雪尽的脸上,祁有岁则站在他身边,犹豫了半晌,还是摒弃前嫌,小小声地冲着钟雪尽喊着加油。   钟雪尽利落地装弹上了膛,再度端起了枪,漆黑的瞳仁里闪着冷光,目不转睛地盯着目标气球,食指指尖轻动,砰砰砰的枪声很快响了起来。   一个、两个、三个........   随着气球越来越少,祁有岁的脸上的喜色愈发明显,下意识握紧拳头放在胸前,眸中甚至带上了一缕胜券在握的得意,惟有祁轻筠的表情逐渐变的凝重,表情一错不错地盯着钟雪尽紧绷的下颌线,看样子似乎有些担忧。   钟雪尽打到最后一个气球的时候,因为服下治疗药物所以引起的副作用禁止性震颤已经完全显露出来,他额前溢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面色也逐渐变的苍白,视线虽然仍旧钉死在目标物体上,但是手腕已经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稍不注意,就会打空。   如果往日他没有吃药,那么就完全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故,可他今天偏偏就是吃了........   钟雪尽心中不免有些懊恼起来,表情也逐渐变的迟疑,瞳仁涣散,汗珠顺着眼睫滑进眼中时眼前的一切变的更加模糊,引起轻微的刺痛感,迟迟没有敢落下最后一枪。   他不能打空,一旦打空,儿子一定会对他失望的........   见钟雪尽迟迟没有动作,反而一副双唇抿紧的难受模样,祁轻筠哪能不知道现在在对方身上发生了什么,想了想,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弯下腰低声在钟雪尽耳边道:   “还好吗,要不要我帮你?”   “.........”钟雪尽迟钝地转了转眼珠,等祁轻筠说完一整句话后,还反应了好几秒,接着面上显而易见地闪过一丝挣扎,片刻后像是一个完全受人操纵的提线玩偶般僵硬地点了点头:   “......我手一直在发抖。”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圆溜溜的双眸因为害怕而眼尾低垂,夹杂着浓浓的懊恼、无措,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没事,是吃药的后遗症,正常反应。”祁轻筠不断给予钟雪尽积极的心理暗示,站在他身后,胸膛贴上他的后背,伸出右手握住了钟雪尽的手背,轻轻一用力,钟雪尽颤抖的手腕便停了下来,漆黑的枪口对准了气球的正中。   祁轻筠的嘴唇贴在钟雪尽的耳垂处,灼热的气息拂过鬓边的发丝,带来微微的痒意,左手在钟雪尽的脖颈处轻抚,慢慢让对方抬起头来,温热的接触和摩擦带来无尽的安全感,钟雪尽心中的不安在祁轻筠的安抚下如同潮水般慢慢退去,涣散的眸光也逐渐变的坚定起来。   “听我的,你只需要对准,其他的都不要管,全部交给我。”   祁轻筠沉声问怀里的钟雪尽,“准备好了吗?”   “好了。”   钟雪尽闻言,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下来,放心地全身心靠在祁轻筠的怀里。他完全听从祁轻筠的指令,眼睛直视前方,眯了眯眼,随后坚定地点了点头。祁轻筠见此,握着他的右手指尖轻轻一勾,一发子弹如同野兽般从漆黑的枪口嘶吼着奔跑而出,张着利齿撕开夜色的沉默,砰的一声一头撞向脆弱的气球,在空气中顿时炸开一片金粉和彩带,如纷纷扬扬的花瓣般迎着风,劈头盖脸喷了祁轻筠和钟雪尽一身。   祁轻筠:“........”   钟雪尽:“........”   胜利的喜悦还没来得及在他们脸上完全绽放,就已经悄然凝固,祁轻筠慢半拍地转了转眼珠,看着摊主带着笑意的眼神,这才反应过来是摊主故意设置的给夺冠者的惊喜环节。   只不过,在胆小的大兔子面前,惊喜变成了惊吓就是了。   祁轻筠下意识低下头去观察钟雪尽的反应,看着对方满头挂着彩带、一脸茫然无措的模样,忍了忍,到底还是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伸手去摘钟雪尽头顶的彩带碎片,低声道:   “吓到了?表情怎么像个傻子似的。”   钟雪尽瞪着漆黑溜圆的眼珠子,被刚才突然迎面喷出的彩带和金粉刚才吓得枪都要掉了,听见祁轻筠嘲笑他,这才慢慢从迷茫中回过头来,气的用头顶去撞祁轻筠的胸口:   “你才是傻子!”   在儿子面前,就不能给他留点面子吗?!   看着钟雪尽气的脸颊涨红的样子,就差伸出指尖来挠他了,祁轻筠指尖成拳,抵在唇角咳了一声,揶揄道:   “好好好,我傻,我傻行了吧。”   钟雪尽闻言,下意识咬了咬指尖,想了想,觉得祁轻筠这话也不太对,脸颊像个仓鼠似的鼓了起来,表情十分不满意:   “......你也不傻。”   他现在这个表情,好像谁说祁轻筠傻,就能瞬间暴躁地撸起袖子跟对方干架似的。   即使那个说祁轻筠傻的人,是祁轻筠自己。   祁轻筠:“.......”   祁轻筠还能怎么办呢.........   他伸出右手,摸了摸傻老婆柔软的黑发,带着气音笑了一声,敷衍道:   “好好,我也不傻。”   他掌心下移,在钟雪尽的腰上拍了一下,催促道:   “儿子都等急了,去吧。”   钟雪尽捧着大号的粉红兔子玩偶,被祁轻筠推的踉跄几步,回头看了一眼同样表情比他更不自然的祁有岁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瞬间自在了,小跑过去,将大号粉色兔子玩偶塞到了祁有岁的怀里,手里还揪着一个小号的,笑眯眯道:   “儿子,给你。”   “.......”祁有岁顿了顿,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怀里的兔子耳朵,重复地问了一遍:   “给我的吗?”   “当然。”   祁轻筠走过来,摸了摸祁有岁柔软的黄发,将他的吹乱的青丝顺好,认真道:   “你想要什么,爸爸妈妈都会给你拿到的。”   祁有岁闻言没有说话,脚尖踢了踢石子,指尖试探性地戳了戳大号粉色毛绒兔子的耳朵。   唔,好软。   祁有岁用力抱紧兔子,还偷偷看了祁轻筠一眼,心中下意识浮出一个没头没脑的念头——   像爸爸妈妈的怀抱那样温暖柔软。   除了射击游戏,祁轻筠还带着母子两人去玩了其他项目,直到将游乐园的大半项目都玩了一个遍。   在走出游乐园之后,三个人都累得不行,尤其是祁有岁,一路上蹦蹦跳跳的,话和动作就没停过,精力消耗的极多,等一出游乐园的门,他就像泥一般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抱着树死活都不肯动了,还一直嚷嚷着嗓子干的冒烟了,直嚷着想喝水。   祁轻筠和钟雪尽想走开去给他买水喝,但祁有岁又生怕祁轻筠他们丢下自己走了,眼巴巴地扒着祁轻筠的腰,不让祁轻筠跑掉。   祁轻筠没辙,抬起头无奈地冲钟雪尽笑了笑,钟雪尽也耸了耸肩,两人商量了一下,就让钟雪尽去前面最近的奶茶店买奶茶,等他回来,祁有岁估计也休息够了,三人再出发去停车的地方。   因为心里担心儿子会渴,钟雪尽也没注意自己买的是什么,匆匆点了三杯奶茶,扫码付了款后就在旁边等候,等店员一叫到他的名字,他就提着三杯奶茶出了店门。   奶茶店外,祁有岁正将额头抵在祁轻筠的肩膀上,有气无力地喊渴,钟雪尽见此,赶紧走到他身边,将奶茶吸管的外包装纸拆开,插进奶茶里,递给了祁有岁:   “喝吧。”   祁有岁也许是真的渴到了,结果奶茶就开始吨吨吨地喝,祁轻筠坐在他身边,低声叫他慢点喝,顺手将吸管戳进奶茶杯中,浅浅地尝了一下,几秒后,竟然微微蹙了蹙眉:   “..........”   钟雪尽正准备喝,见祁轻筠表情不太好的样子,咬着吸管含糊不清地外头问了一句:   “怎么,味道不行?”   他也是头一回喝这种东西,说实话,要不是儿子喜欢所以陪着他喝,钟雪尽倒还真宁可喝白开水。   “.......”   祁轻筠看着钟雪尽的唇已经触到了吸管口,他赶紧手疾眼快地伸出手,将掌心覆在奶茶杯口上,用力往下压,瞬间夺走了钟雪尽手中的奶茶。   “?”钟雪尽不解:“你想喝两杯?”   “........这奶茶里,掺了酒。”祁轻筠无语:“你一沾就酒精就上头,别喝。”   “..........啊?”   钟雪尽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奶茶里竟然有酒?!”   这是什么新奇的搭配?!   “......你刚进去的时候,他们应该和你说这是新品,你才买的吧?”   祁轻筠有些哭笑不得:“这个牌子的新品和钟氏旗下某款白酒企业联名了,我最近在接手钟氏的工作,无意间听了一耳朵。”   “........”钟雪尽呆了,眼球迟钝地转了转,许久才落在两人谈话时、早就吨完了一杯奶茶的祁有岁身上:“.......”   祁有岁完全遗传了钟雪尽酒量差的品质,这一杯搀着酒精的奶茶喝下去,他不多时就上头了,晕头晕脑地打了一个嗝,脖颈像是支撑不住脑袋似的,微微晃了晃,像个小狗崽似的,傻兮兮地冲祁筠笑了笑。   祁轻筠:“........”   他不可置信地抹了一把脸,指尖伸到祁有岁面前打了一个响指,见对方一点反应液没有,瞳仁甚至已经逐渐变成了斗鸡眼,这才哭笑不得地确定:“.......真醉了。”   看着儿子因为上头通红的脸蛋子,祁轻筠伸出掌心,rua了一把儿子柔软的脸颊肉,开玩笑道:“爸爸身上好的就不遗传,尽遗传妈妈不好的。”   钟雪尽闻言顿时急眼了:“你倒是说说儿子遗传了我什么不好的?!”   祁轻筠斜眼看了一下钟雪尽,老神在在,掰着手指数:“吃东西动不动就过敏、酒量差、一吃甜的就容易蛀牙,除了凝血障碍这点,好像能遗传你的不好的点都遗传的差不多了吧?”   钟雪尽闻言,顿时像个被太阳晒的东倒西歪的盆栽般蔫了吧唧,不说话了:“........”   祁轻筠乐不可支,呼噜了一把自家媳妇的黑发,慢悠悠道:“没关系,我不嫌弃你。”   钟雪尽嘴硬地回了一句:“谁在乎你嫌弃不嫌弃啊。”   祁有岁不知道面前这两个人因为他在拌嘴,歪着脑袋,像钟雪尽似的啃着手指,只知道笑,一脸不明所以的模样:“.......”   看着自家儿子半醉不醉的傻样,祁轻筠玩心大起,凑过去伸出指尖挠了挠祁有岁的下巴,想了想,小声诱哄地问出了祁有岁清醒时绝对不会说的秘密:   “儿子,悄悄告诉爸爸,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妈妈的身份的?”   祁有岁盯着祁轻筠,像是刚学会说话的牙牙学语的婴儿,一字一句地重复着祁轻筠的话,仿佛说出来的字句都是圆润润的:   “告诉爸.......爸?”   “对,”祁轻筠敷衍地哄他:“咱们父子俩之间,不能有秘密哦?”   祁有岁的眼珠僵硬地转了转,大脑艰难地消化着祁轻筠的话,半晌没动。   忽然间,他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唰的一下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祁轻筠和钟雪尽惊愕的眼神中倏然站起身,表情沉凝地走到树边,忽然抱着脑袋蹲在路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口中还神神叨叨地说些什么,隔得太远了祁轻筠甚至没听清:   “.......”   祁轻筠和钟雪尽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都在对方眼睛里看到“完了”两个大字,尤其是钟雪尽,眼里的慌张都要溢出眼眶了,指尖不知所措地绞了绞衣角,齿尖咬了咬唇,嗓音断断续续地:   “老公,儿子他.......”   “没事,估计是真喝太大了,实在不行,我把他扛回去。”祁轻筠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站起身走到祁有岁,伸出手想要去拉祁有岁,却被对方警惕地躲开了。   祁轻筠动作一顿,有些疑惑地垂下眼尾,盯着祁有岁小小的发旋:“......”   祁有岁抬起头,一双黑润的眼睛像动物幼崽般湿润,瞪着祁轻筠,故意做出粗声粗气的模样:   “不许碰我!”   “.......为什么?”   祁轻筠饶有兴趣地扬了扬眉,蹲下身,将自己的手掌平摊在祁有岁面前,做出平等交流的姿态:   “我是你爸爸,为什么不许碰你?”   话音刚落,祁有岁的瞳仁顿时变的深邃起来,涣散的瞳仁也逐渐凝起了一抹光彩,像是清醒过来了似的,盯着祁轻筠,一声不吭:   “.........”   祁轻筠将手掌递到他面前,像是拿着逗猫棒逗自家猫崽的猫主人,声音温柔的就像春日飘飞在风中的柳絮,低声诱哄道:   “真的不跟父亲回家吗?”   “我不跟你回家!”一听到“父亲”两个字,祁有岁的反应顿时变的剧烈起来,眼睛瞪的大大的,睫毛忽闪忽闪,甚至还微微后仰避开祁轻筠的触碰,满脸写着“你这个骗子就是在骗我”:   “你不是我的父亲!”   祁轻筠试图解释:“我真的是.......”   祁有岁摇了摇头,努力伸出手比划着自己心中有关父亲的模样,掷地有声道:   “我父亲说了,我是小蘑菇,所以我的父亲,一定是一个会闪闪发光的大蘑菇!”   “你是骗子,我不能跟你走。”祁有岁越说越肯定自己的想法,因为酒精麻痹的大脑在某一个思路上如同脱缰的野马般一骑绝尘而去,让祁轻筠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而起有岁此刻的脸颊因为醉意泛起了粉色,完全不理会祁轻筠震惊的神色,抱着膝盖蹲在地上,用指尖抠了抠地上的沙子,小声嘀嘀咕咕道:   “我们蘑菇是不会走路的。”   祁轻筠:“..........” 第41章 “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我妈妈哦?”   “蘑菇,你是蘑菇?”   祁轻筠看着自家傻儿子,有些啼笑皆非,余光看了同样哭笑不得的钟雪尽一眼,心想这小的怎么和大的一样,总是在某些时候,傻的冒泡。   但是.......却怎么感觉,莫名有些可爱呢。   祁轻筠在遇到钟雪尽之前,从来没有想过结婚成家,总觉得独身一人要更加自由自在,也没有想过要孩子,甚至对孩子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总觉得养孩子又麻烦又费劲。   但现在.......   祁轻筠抬头看了自家老婆,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心中坚硬的一处恍若冰川融化,隐隐有所松动,露出柔软的内里,连带着眉眼也柔和下来,蹲在地上伸出手,摸了摸儿子蓬松的黄发,温声道:   “你是小蘑菇,那我就是大蘑菇。”   “........真的吗?”祁有岁狐疑地抬起头,眼睛像小狗崽湿润的眸子一般睁的溜圆,像是很震惊,也伸手去摸祁轻筠的头发,一边摸还一边小声嘀咕:   “你也和我一样,有蘑菇盖吗?”   祁轻筠任由他摸,就看着他笑:   “有啊,但你要轻点摸,不然我的蘑菇盖就被你拍碎了。”   “.......”祁有岁听他这么一说,吓得赶紧把手收了回来,不敢再多摸,想了想,还安慰性地从路边抓了一把土,均匀地洒在了祁轻筠的脚边,带着歉意咕哝道:   “那我不摸了,我多给你撒点土,你要好好长哦。”   “.........”祁轻筠笑不出来了,瞅了一眼脚边的泥土,总觉得自己现在这幅样子,有点儿像提前入土为安。   #大孝子祁有岁#   “.........不闹了,再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家。”   祁轻筠无语了一阵,站起身走到祁有岁身边,一个使劲,就把对方抗在了肩膀上,把祁有岁吓的浑身扭成了麻花,一个劲儿地使劲挣扎,一边挣扎还一边嚷:   “小蘑菇是不能离开地里的,没有土会死的........”   “我要死了呜呜呜呜.........”   祁有岁现在坚定地认为自己就是一个蘑菇,一想到自己被人摘了,吓的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还在嘀嘀咕咕说自己要死了,惊惧之下一点儿也没有控制自己的音量,惹得周围的群众都纷纷朝一家三口投来异样的眼神。   祁轻筠羞耻的耳朵都红了,尴尬地抠紧脚趾,赶紧在钟雪尽的帮助下成功把祁有岁背了起来,一边往停车场走一边还吓唬祁有岁:   “你再乱动,我回去就煮蘑菇汤,把你吃掉。”   “.......”祁有岁闻言,吓的哭的更大声了,一想到自己要被煮成一锅蘑菇汤,他就忍不住将脸埋进祁轻筠的脖颈处,豆大的眼泪淌进祁轻筠的衣领,烫的吓人,哭的那叫一个肝肠寸断,抽噎着道:   “你不要煮我......我还没有见到我的蘑菇爸爸......”   “死到临头”了,不是求饶命,而是还在遗憾小时候没见到爸爸的事。   祁轻筠叹了一口气,心中复杂万千。   不过复杂归复杂,他现在也是真的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口快给祁有岁取这样的外号,就在他纠结着要不要承认自己就是那个蘑菇爸爸时,祁有岁咬着指尖纠结了片刻,忽然悄咪咪地凑到他耳边,像是打商量似的,温热的呼吸至往祁轻筠的耳垂上扑,声音哭的又哑又沉:   “.......不过你要是真的想煮我的话,就只煮我一个好了,不要摘我爸爸和妈妈,好不好?”   “他们年纪大了,老蘑菇不好吃的。”   祁有岁还怕祁轻筠不同意,伸出指尖戳了戳祁轻筠,小心翼翼地找补道:“小蘑菇给你吃。”   老蘑菇祁轻筠:“........”   他咬了咬牙,心想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心道不如把这个便宜儿子丢路边算了,然而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脑中灵光一现,眼珠一转,不由得下意识笑了一声,在祁有岁紧张又纠结的眼神里,慢悠悠地笑道:   “好啊。”   “真的吗?!”祁有岁面带喜色,哭的红肿的眼睛眨了眨,眸子像坠了星子似的,清透明净,整张脸像是陡然被月色晕染过,漂亮的不像话。   “当然。”祁轻筠背着儿子慢慢地往停车场走,而钟雪尽就抱着粉红兔子,左手搭在儿子的背上,防止儿子滑下来,一家三口就这样慢慢地踩着路灯光往回走,氛围静谧温馨:   “但是,我需要你告诉我你的一个秘密,我才能不摘你的爸爸妈妈。”   “.......”祁有岁无意识咬了咬指尖,似乎是感觉趴在祁轻筠的后背上很舒服,在被煮成蘑菇汤以及救爸爸妈妈之间纠结了一下,果断地选了后一种,挣扎的动作也慢慢停了下来,妥协般小小声问:   “你想问什么呀?”   “.........我想问,”祁有岁凑的太近,清浅的呼吸喷出的热气让祁轻筠忍不住偏了偏头,余光却倏然对上祁有岁此时格外单纯好骗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良心却陡然受到些许谴责,顿了顿,方慢半拍地改口道:   “.......你告诉我什么秘密都可以。”   .......既然祁有岁不想让祁轻筠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知道钟雪尽的身份的,自己又何必在这个问题上,一直纠结,多做文章。   但话也已经说出口,祁轻筠也只能顺势问下去,不管祁有岁的秘密是类似于自己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这种小事,他也会接下话,顺理成章地结束这个话题。   但此时在喝醉的了祁有岁脑中,秘密既然是秘密,那就一定是他深藏了好久的心事,是不能随随便便乱说的。   祁有岁思及此,沉默下来,安安静静地趴在了祁轻筠的背上,像是在认真思考自己的秘密有哪些。   祁轻筠也打扰他,将他放进车内,又叫来司机送一家三口回家。   一路上,祁有岁都安安静静地将脑袋搁在祁轻筠的肩膀上没有开口,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直到祁轻筠重新将他背起来往钟宅走时,祁有岁才慢慢有了反应,活动活动僵硬的指尖,趴在祁轻筠背上,小小声道:   “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但你不可以告诉我妈妈哦?”   “.......”祁轻筠被祁有岁靠近时呼出的带着酒味的热气痒的偏过头去,低声“嗯”了一声,将祁有岁滑下的身躯再度稳稳地背在身上:   “你说吧。”   “.........”   祁有岁咬着手指,表情似乎闪过一丝纠结,但又想到祁轻筠教过他,做人要说话算话,而且他内心也十分恐惧自己的蘑菇爸爸和蘑菇妈妈会被人做成蘑菇汤,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凑到祁轻筠的耳边,低声道:   “我告诉你,其实........”   祁有岁顿了顿,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像是有些心虚:“其实那天我是假装生气的。”   话音刚落,祁轻筠平静的面上似乎有了丝丝破裂,眸中逐渐染上些许愕然,呼吸微滞,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愣了许久,才重新往前面走去,心脏开始不受控地加快跳动起来,试探着问:   “哪天?”   “就是,和妈妈相认那天。”   祁有岁垂下头玩着自己的手指,音调拖的很慢,一字一句,却说的含含糊糊:   “其实那天,我是故意和爸爸妈妈发火的,我内心根本就没有生气。”   祁轻筠没有想到祁有岁竟然会故意和自己生气,惊愕的情绪氤氲在眸中,久久不散:   “......为什么?”   “因为我想做个任性的坏孩子呀。”   祁有岁趴在祁轻筠背上,忽然弯着眸子笑了起来,像个月牙儿似的,得意地晃了晃脚尖:   “为了那天,我练习了好多遍,装的可像了,妈妈都被我吓哭了。”   “........”祁轻筠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月色溶溶,在他的周身打下一片杂乱无章的树枝影,被风一吹,像是一群黑色的小蛇蜿蜒朝他的脚腕处爬来,细细密密的冷汗顿时爬满后背:   “......你为什么想做一个坏孩子?”   “.........”祁有岁沉默了片刻,将脸埋进祁轻筠的衣服里,似乎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但依旧倔强地闷声道:   “.......因为我想让妈妈注意到我。”   “我知道妈妈很爱爸爸,我也爱爸爸,但是我希望,妈妈在心里,能多注意我一点,能多爱我一点。”   祁有岁伸出指尖,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出一小段距离,说话时吐出一小节舌尖,满是希冀道:   “只要一点点就好。”   “......”祁轻筠闻言,只觉心口忽然酥酥麻麻的,眼眶倏的一热,只感觉喉咙口哽着一个硬硬的东西,硌的他嗓子酸疼不已,好半晌才艰难出声道:   “......你觉得妈妈不爱你吗?”   “........妈妈当然爱我,但是我希望他能多爱我一点。”   祁有岁打了个哈欠,有些困意上头,双臂圈住祁轻筠的脖颈,将柔软的脸蛋放在了祁轻筠的后背上,小声道:   “因为只有妈妈会对我说........祁有岁,别穿着鞋就往床上跑.......”   原来那天在家给他补过生日留宿的时候,儿子就认出妈妈了......   祁轻筠垂下颤抖的眼睫,不忍再听,祁有岁却依旧在他耳边絮絮叨叨,掰着指头数妈妈对自己的好,像是在故意炫耀:   “妈妈还会说,祁有岁,你牙齿脆,吃了甜食要记得刷牙.......”   “妈妈会带我去游乐园,给我买可乐和故事书,趁我睡觉的时候偷偷进来给我盖被子,然后给我唱歌哄我睡觉.......”   “.......”祁有岁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像是累极所以在祁轻筠的后背上慢慢睡着了,口中却还在咕哝道:   “我从来没有生过妈妈的气......”   “但是你可不可以别告诉他,我很爱他?” 第42章 “小孩也是第一次当小孩。”   回到钟家的时候,祁有岁已经趴在祁轻筠的背上睡得很熟了,像一坨柔软的溏心蛋,又像是一只没什么安全感地动物幼崽,小心翼翼地将脸黏在祁轻筠的后背上,一动不动,呼吸均匀妥帖,眉眼柔软和润。   钟雪尽小心地将儿子从祁轻筠背上扶下来,两人合力将醉的人事不知的祁有岁抱到床上。   “看上去不壮,怎么背起来死沉死沉的。”   祁轻筠开玩笑地捏了捏祁有岁的手臂,换来对方哼哼唧唧的一声嘤呜,明知道疼,却还是一寸一寸地蹭到爸爸祁轻筠温热的怀里,找了一个喜欢的姿势,再次睡熟了。   “.......你别捏他,他最怕血和疼了。”   钟雪尽打来一盆水,将干净柔软的毛巾浸入温热的水中,浸湿后方才拿起拧干,弯下腰给祁有岁擦脸,动作轻柔缓慢,面上假装嫌弃语气里却带着笑意:   “玩了一天,全身都是汗,不洗澡都臭了。”   祁轻筠指尖捋过汗湿的额发,露出一双粲然似星的双眸,俊秀年轻的脸庞带着与他年纪不相符的温和笑意:   “孩子还小,爱玩正常。”   祁有岁也不知道模模糊糊听到钟雪尽说话没有,撇了撇嘴,眼睫轻颤像是要醒来,但眼皮又重若千斤,半晌嘟囔了一声“妈妈”后踢了踢被子,换了一个姿势睡去,不再动弹了。   夫夫见此,默契地对视一眼,没有再说话。   两个人伸出手,在不惊醒儿子的情况下,合力把祁有岁的衣服脱了,再费力擦洗干净,忙完一通下来,竟然比自己出去跑了三公里还累,纷纷脱力地背靠背坐在地上,互相用纸巾擦去对方脸上的汗珠,累的一句话也不想说。   稍微歇了一会儿,祁轻筠才勉强从地上站起身来,将累的一个手指头也不想动的老婆打横抱起来,走进了浴室中。   直到细腻的肌肤完全泡入温水之中,祁轻筠才忍不住长叹一口气,抱着怀里的钟雪尽,再也不想动弹一下。   怀里的钟雪尽还是少年身材,抱起来小小的一只,将柔软的脸蛋靠在祁轻筠的胸膛上,闭目任由祁轻筠打湿沐浴露,搓出泡泡来,给他洗澡。   他本来都有些舒服的昏昏欲睡,但却不知道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什么,忽然睁开半是清醒半是迷蒙的眼,用指尖戳了戳祁轻筠的脸蛋,好奇地含糊问道:   “阿筠,今天儿子悄悄和你说了什么秘密?”   因为祁有岁和祁轻筠说秘密的时候,是贴在祁轻筠的耳边说的,加上对方又喝了酒,吐字含糊不清,是以在一旁走路的钟雪尽根本没有听清祁有岁说了什么。   “........”祁轻筠垂下头,想到祁有岁叮嘱他的不要将秘密告诉钟雪尽的话,动作一顿,一时间还拿不准主意要不要告诉钟雪尽。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此刻面上一闪而过的犹豫却被钟雪尽出来了,对方脸上的睡意登时如同被风吹走的轻烟般消散的无隐无踪,刷拉一下从水里站了起来,冲着祁轻筠怒目而视:   “你怎么可以背着我和别人有小秘密?!”   他说这话时,眼尾下压,泛着些许红色,看上去就像咬不到主人裤脚的小狗崽,委屈的不像话。   从这个角度,什么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到了的祁轻筠:“.......”   他不得不拉住他的手,将钟雪尽重新按回水中,哭笑不得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怎么连儿子的醋都吃?”   “.......我没吃醋。”钟雪尽嘴上坚决不肯承认这一点,行动上却通过摇头的动作将头发上的水珠甩了祁轻筠一脸,像是在发泄不满,恼怒道:   “我才不会因为这件事和你生气!”   “......好了好了,脸都皱成包子脸了还嘴硬。”   祁轻筠捏了捏对方手感极好地脸颊肉,掌心贴在对方后脑勺,稍微一用力,就将对方重新揽入怀中,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对方小巧白皙的耳垂,低头吻了吻钟雪尽的眉心,想了想,还是决定和钟雪尽和盘托出:   “.......儿子说,他没生过你的气。”   “他那天故意和你发火,是想让你多注意他一些,多爱他一些。”   “........”钟雪尽闻言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嗓音里不自觉挤出一声“啊”的气音,随即整个人都呆住了。   四周的一切瞬间安静下来,仿佛尘埃落定,又像是有一层看不清的真空罩周遭与外界隔绝开来,静的甚至都听不清彼此的呼吸声,只剩心跳愈发放肆,几乎要冲破胸腔。   脖颈上晶莹的水珠沉默地落进浴缸中,嘀嗒一声震耳欲聋,无情地打碎水面的虚影,隐隐绰绰地照着钟雪尽愈发模糊的神色,显得眼前的一切无端有些杂乱无章起来,许久,钟雪尽才恍然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安静的有些过分的浴室内氤氲开来,带着不可遏制的颤抖:   “.....他真的这么说?”   “.......嗯。”   祁轻筠按住钟雪尽神经质地想要去要指尖的动作,声音压的很低,清冷沙哑:   “我想,我做错了一件事。”   “我总是对有岁说,大人也是第一次做大人,大人也会犯错,应该被原谅。”   “但是我忘了一件事,那就是——”   祁轻筠顿了顿,对上钟雪尽茫然无措的眼睛,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我忘了,小孩也是第一次做小孩的。”   “大人做错了事,自私地想要被原谅;但小孩什么事情也做错,他们只是想要一些爱而已。”   “是我想错了。”   祁轻筠垂下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指尖去梳理钟雪尽被水打湿的头发,慢慢地重复道:   “小孩也是第一次当小孩。”   “他们也想被父母爱,被理解的。”   钟雪尽握住祁轻筠放在自己头顶的手,慢慢地将其放在胸口,哽咽道:   “是我们把儿子想的太脆弱,又把自己想的太好了。”   “.......嗯。”事到如今,祁轻筠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教育孩子这件事上,有了些许失误,但希望现在醒悟还不算太晚,月色溶溶,照亮了他眼底的歉疚:   “......音音,我们以后,对儿子好一些吧。”   “我们一家人,以后把所有事情都说开,不要像之前那样,错过那么多时间了。”   “......嗯!”   钟雪尽眼底含着眼泪,用力点了点头,力道大的发丝都甩了出去,嗓音断断续续的,口中像是含着什么烫人的石头,说一下,停一下,哽咽难言:   “是我对不起儿子。”   “........别总是这么说。”   祁轻筠心疼儿子,也心疼老婆,叹了一口气,将他抱在怀里,像是哄小孩似的,刻意放轻语气,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钟雪尽的后背,慢慢道:   “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来得及的,”钟雪尽擦干眼泪,坚定道:   “现在对儿子好,就还来得及。”   .......   寒假的时间过得很快,一家三口还没有来得及感受团圆的时间,转眼间就到了高一下学期。   高一下学期还没开始多久,刚刚结束春节的大家都提不起劲儿来学习,一直到柳成碧带来春季运动会即将开幕的消息,班级的气氛才如同被激活的元素细胞,人与人之间兴奋地交谈着,挨挨挤挤地摩擦出火热的星子,气氛似沸水如油锅,刺啦一声重新活跃起来。   “有岁,你要报名参加什么项目吗?”   楚却泽出国之后,班长的职务被黎涔接过去了,在接到柳成碧说的务必让班上每一个人都报名的硬性任务之后,第一个就来找祁有岁了。   毕竟报名这件事,总需要一个人开个头,接下来才会有人陆陆续续地参与。   而黎涔在这个班上最熟的人又是祁有岁,当然第一个就想到他。   “我吗?”   祁有岁被问到的时候还在做题,闻言慢半拍地停下手中的笔,支着脑袋扬了扬眉,面容像是画中的仙子一般陡然变的生动鲜活起来,抱歉道:   “运动这方面,我不太擅长。”   他就这样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的短处,反而让黎涔尴尬住了,有些无措地用笔挠了挠头。   因为在黎涔心里,以前的祁有岁,就算是不擅长某件事,碍于面子,也一定会满口答应,哪有像现在这样,顶着一张无辜的脸说着半真半假的示弱的话,倒让她不好意思多开口了。   她几乎是有些不敢再看祁有岁带着笑意、礼貌又温和的脸庞,笔尖不断在空白的报名表上划出乱七八糟的黑线,像极了她纠结成乱麻的心,磕磕巴巴道:   “可是........有很多好玩的项目,呃,比如铅球.......标枪.......”   “这些都太专业了,我不太会。”   祁有岁心里只想学习,不太想出去抛头露面,下意识地回绝。   “那跳远和跳高呢?”黎涔还是不死心,总觉得像祁有岁这样身高腿长的不参加点什么实在是浪费社会资源,“跑步,跑步你总会吧?”   “.........我跑不快。”   这时候再说自己不会跑步那就不现实了,祁有岁噎了噎,看着黎涔半是期待半是紧张的眼神,心有不忍,半晌只能无可无不可道:   “但是要是实在每一个人必须报一个,那我就选男子四百米接力跑吧。”   只要跑一百米,可以偷偷懒。   祁有岁心想。   “......好!”见祁有岁终于松口,软磨硬泡了许久的黎涔满脸高兴,连带着因为纠结微微下塌的后背都不由自主地挺直,喜滋滋地掏出一张新的报名表,亲自给祁有岁填:   “那就说好了啊,你一定要参加哦!”   “.......嗯。”   祁有岁应了一声,垂下头继续认真写作业。   黎涔见祁有岁不再将注意力落在自己身上,想说的话不情不愿地咽回肚子里,站在原地踌躇了一阵,半晌只能将黏在祁有岁身上的目光艰难地撕下来,临走前又看了一眼支着脑袋写作业的祁有岁一眼,纠结了片刻,还是打算多和祁有岁待会儿,借着祁有岁的桌子,弯腰在他的报名表上填着祁有岁的信息。   祁有岁一直知道黎涔在看自己,但既然他不喜欢对方,就不应该有任何超过同学之间交往的尺度,让对方有任何希望。   他心中这么想着,放在桌肚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发出不轻不重的脆响。   祁有岁落笔的动作不由自主地一顿,一直以来连贯的思路罕见的因为这一声震动有了片刻凝滞,身体先于意识,视线下移,目光正正好落在了亮起屏幕正中央的对话框上:   【岁岁平安】:有岁,我回到宿舍了,你在做什么呢?   是楚却泽发来的信息。   楚却泽自从去国外学习之后,因为有时差,所以经常和祁有岁错开了作息的时间,祁有岁这边刚刚上课,他才回到宿舍,准备洗漱休息。   楚笠知道自己的儿子破产了,为了防止对方不继续供楚却泽读书,偷偷留下一张只有楚却泽才知道密码的银行卡,里面存着楚却泽高中至博士后结束所需要的所有的学费和生活费,随后提前拜托自己的老朋友将楚却泽送出了国外。   楚却泽到底是自己想主动出国,还是因为愧疚不敢面对所以离开自己,祁有岁不得而知,也并不关心。   他冷眼看着楚却泽每天像打卡似的,风雨无阻地和自己说早晚安,絮絮叨叨地说一些自己在国外遇到的事情,却一句也没有回复。   祁有岁曾经有想过把楚却泽删掉,但对方对自己的所有社交账号了如指掌,删了这个,明天楚却泽就会换一个号来加自己,祁有岁被他弄的烦不胜烦,索性一直留着了。   “.......”   时至今日,祁有岁依旧不想理睬楚却泽,将手机放回桌肚,继续学习,但楚却泽今天不知道发什么疯,忽然给他发了好多条信息,连带着震的他整个桌子都在发麻,祁有岁被他搞的有些心浮气躁,忍着气把手机掏出来,正准备拉黑对方,余光落在楚却泽新发来的消息上,动作却不由自主地滞了滞,整个人愣住了:   【岁岁平安】:有岁,我爸跳楼了。   【岁岁平安】:我把我的学费和生活费都给了他,他甚至把我妈妈娘家的房子都卖了换钱,还是还是不上亏空,和我妈离婚后跳的楼。   祁有岁神情逐渐变的凝重,手顿了顿,从那行红色的字上移开,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点击着,但不知道为何,许久速度又慢了下来,面带犹豫地删删打打了好一阵,片刻后才简短地发了五个字过去:   【年年有余】:钱还够用吗?   这是楚却泽和祁有岁发消息以来,得到的第一条回音。   楚却泽似乎一直在等祁有岁的回复,消息刚发出去没有半秒,楚却泽的消息就马上回了过来:   “不用,我自己可以去外面打工挣钱。”   楚却泽一个人在国外,人生地不熟的,突逢亲人去世,又要兼顾学业、经济压力,日子想必也不会过的很轻松。   祁有岁想了想,调出自己卡里的钱看了一眼,随即打了一半给楚却泽,随后只打了一个字:   “收。”   他并没有安慰楚却泽,但短短几个字,已经足以让楚却泽得到安慰。   楚却泽没有收他的钱,像是有很多话想说,但输入了很久,最后只小心翼翼地发来几个字:   “我能看看你吗?”   说完,他像是怕祁有岁烦他,又赶紧找补道:   “........不视频也没有关系的,我就是想,就是想.......”   我就是有点想你了。   楚却泽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成堆的书散落在他的身边,几乎要看不清他纤瘦的身躯,从缝隙里看去,正好见他眼眶哭的通红,挫败地用额头撞手机屏幕,像是有些懊恼自己的失言。   北国的天很冷,楚却泽没有钱买厚被子,一双白皙的脚丫被冰冷的空气冻的皲裂发紫,他的室友好心想要借他一个毯子,却被他笑着用熟练的北国语拒绝了。   楚却泽笑着回绝完室友,在低头的那一刻表情又变回平淡,吸了吸鼻子,心知自己让祁有岁为难了,垂头丧气地正想将信息撤回,祁有岁的消息却忽然发了过来:   【年年有余】:[图片]   楚却泽暗淡的瞳仁逐渐亮了起来,像是一瞬间点了光似的,迫不及待地点开图片。   祁有岁并没有发自己的自拍过来,只是拍了一张自己左手的照片,少年骨节分明的指节像是如玉聚成,修长整洁,漂亮的没有一丝瑕疵,手腕如凝霜雪,披着暖融融的日光,像是自带一种滤镜一般。   楚却泽立刻把这张照片保存下来,喜滋滋地做成屏保,正感觉心情稍微没有那么难过的时候,忽然间,他眸光一凝,眼尖地发现祁有岁的右手边还有一截握着笔的手腕。   那节手腕小巧秀气,很明显就不是男生的,腕骨处还有一颗小痣........   痣,小痣......   楚却泽瞳仁一瞬间变的黑沉,捂着脑袋头痛地想了一会儿,过目不忘的能力让他在一瞬间在脑海中搜寻着见过的熟人中右手手腕处有一颗黑痣的人,无数的人脸如雪片般飞入他的脑海中,整齐排列的就像高精度运转的电脑屏幕,让他在不到一秒钟,就锁定确认了那节手腕的主人的身份——   是祁有岁的前女友,黎涔!   楚却泽豁然从床上站了起来,惊惧之下脑袋竟然一头撞上了上铺的床板,惊得他上铺的北国人还以为地震了,猛地惊醒过来,刻在DNA里的习惯让他瞬间卷起被子跳下床去,像一阵旋风般疯狂跑出门去。   揉着胀痛的头顶的楚却泽:   “........”   他脱力般沿着冰凉的墙壁滑落下来,很想问祁有岁是不是和黎涔复合了,但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没有问,只是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像是被那张图片的尖角割除了声带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身躯僵硬如同泥塑。   他的室友似乎早就习惯了他这幅阴郁样子,但处于关心,还是下意识用北国语问了一句:   “你还好吗?”   “谢谢关心,我很好。”   楚却泽不想让除祁有岁的人人知道他的心事,下意识地回复道。   “在和喜欢的人聊天吗?”他的室友人挺好的,加上对华国人很有好感,便凑过去和楚却泽聊天,笑道:   “眼睛都亮了,应该是喜欢的人吧?”   “.........嗯。”楚却泽抠了抠单薄的被子,不好意思地垂头应了一声:   “是的。”   “他不喜欢你吗,你状态看上去不是很好。”   室友翘着脚,将手搭在椅子把手上转着笔,用笔头挠了挠头发,看上去有些困惑。   “嗯,我以前对他做过很不好的事情。”   楚却泽笑了笑,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并不避讳,直接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室友。   “天啊.......”   室友听完楚却泽的描述,看向楚却泽的表情十分复杂,但是他与此同时又有些困惑,犹豫了半天,方开口道:   “楚,我了解你,你好像不是这种人。”   “你很聪明,能一眼看透所有人的心思,怎么会不知道一旦事情暴露,你喜欢的人就会讨厌你?”   室友对于楚却泽会做出这种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有些百思不得其解,觉得这实在不像是楚却泽能选择的路。   因为蠢。   能做出这件事的人实在太蠢了,又蠢又坏,实在不像是楚却泽的行事风格。   “.......”楚却泽抬起头,露出一张干净明秀的脸,瞳仁却透不进一丝光,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般,将所有的心事都藏在了最深处,让任何人都看不透他内心真正的所思所想,只刻意避开室友的问句,慢慢道:   “谁说......我不可以站出来做这种恶人呢?”   由于楚却泽和室友聊祁有岁聊的太投入,以至于祁有岁久久没有得到楚却泽的回复,不由得有些烦躁,轻啧了一声,啪的一声把手机丢回了桌肚里。   黎涔正在他身边填表,被他弄出的动静下了一跳,抬头就见祁有岁黑着脸坐在椅子上,一副很不高兴的模样,以为是自己离他太近惹他心情不好了,面上不由得漫上些许尴尬,顿了顿,随意在报名表上填了划了个几笔,抱着一沓报名表回到了座位上,垂下头,露出一截微弯的脖颈,像是枯萎的玫瑰花,蔫蔫的没有生气。   祁有岁压根没注意到黎涔走了,自己不高兴了一会儿后,又自己把自己哄好了,很快就把楚却泽的事忘在了脑后,认认真真地上完了下午的课,等放学铃一响,就收拾好课桌,和祁轻筠以及钟雪尽三人往食堂走去。   今天祁有岁想吃桂香园的黄焖鸡米饭,祁轻筠和钟雪尽陪着他往桂香园走。   桂香园才教学楼的另一边,中间需要经过一片大操场。   三人正沿着为了运动会做准备、画上了整齐白线的操场行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完全没有注意到在操场的角落,黎涔和一个穿着运动装的男生坐在废弃的铁架子上,正朝这边看来。   “我就不明白你,同样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祁有岁有什么好的,能让你对他念念不忘。”   运动装男是校运动队的种子选手,又高又壮,光滑的皮肤被太阳均匀的照成小麦色,一边说一边将左手的篮球抛到右边,英俊的脸上难掩嫉妒,抬手用袖子擦去鬓边的汗珠,刻意露出结实的六块腹肌:   “他有我高吗?有我帅吗?”   “你?”黎涔指尖缠着披肩的黑发,闻言不耐烦地用脚轻踹了他一下,面上闪过一丝不加掩饰地轻蔑:   “除了一身没什么用的肌肉,你有什么能比得上他的?”   “.......”沈涟一闻言倏然沉下眼,眸光闪烁不定,像极了某种大型的野兽般锐利:   “你真的觉得我比不上他?”   “........”黎涔心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但她开口之前,看了一眼沈涟一难看铁青的神色,险而又险地,将想说的话咽进了嗓子里,漫不经心道:   “你要是觉得你比得过他,就证明给我看啊。”   “........”沈涟一作为十六岁的小伙子,最受不了激将法,抬起头,遥遥用视线锁定了祁有岁的背影,眯了眯眼,忽然将篮球朝祁有岁的扔去,用力到篮球落地时,撞击地面发出砰的一声响,一字一句,带着些许咬牙切齿的意味,目光却意味深长:   “春季运动会的男子接力赛上,我会让他好看的。”   祁有岁对两个人的对话无知无觉,走着走着,忽然感受到后背传来一阵莫名的凉意,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揉了揉通红的鼻子,眸中生理性地冒出雾气。   “怎么了,又要感冒了?”   钟雪尽立刻转过头,解下脖子上的围巾给祁有岁围上,搓了搓焐热的掌心贴在祁有岁的脸蛋上,忧心忡忡道:   “你今天年头开始已经发了两次烧了,再烧下去,脑袋会不会烧坏?”   “.........”祁有岁无语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傻子妈妈,有心想反驳,但也觉得自己这几个月发烧的频率有点太高了,于是便闷头没有说话,落在旁人眼底似乎是很不乐意搭理钟雪尽的模样。   “可能是最近换季,还不太适应。”   祁轻筠安慰性地摸了摸祁有岁和钟雪尽的脑袋,斟酌道:   “实在不行,我运动会结束后带有岁去医院看一下。”   祁轻筠顿了顿,语气带着些许不确定道:   “问题........应该不是很大。” 第43章 “遗传?!”   几日后,春季运动会正式开幕。   祁轻筠和钟雪尽都知道祁有岁去报名四百米接力跑了,早早就坐在了观众席上观战,铆足了力给自己儿子加油,钟雪尽甚至想在观众席上拉一个巨大的红色横幅,被羞耻的要死的祁有岁一直抗议,结果他死活抗议无效,钟雪尽却被祁轻筠轻飘飘的一句话说老实了:   “太红了,会分散儿子的注意力的。”   钟雪尽这才不情不愿地打消了拉横幅的念头。   他拧开一瓶矿泉水,给正在做热身拉伸运动的祁有岁递了过去,温声细语地嘱咐道:   “儿子,慢点跑,跑慢点也没关系。”   南港的塑胶跑道最近正打算翻修重建,所以地面上有些坑坑洼洼的,尖锐的石子凸出又凹下呈连绵不断的波浪型,稍微走两步就能踢到脱落的碎石子,看的钟雪尽直皱眉,像天底下所有担心自己孩子会受伤的父母一样,不免有些忧心忡忡。   “没事。”祁有岁接过钟雪尽手中的水喝了一口,忽然在水中尝到一点腥甜的血味,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面色似乎有些古怪。   钟雪尽看着他不甚好看的神情,心顿时提了起来,眸中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紧张:   “怎么了?不舒服吗?”   祁有岁将口中带着血腥味的水咽了下去,黑润的瞳仁里倒映着钟雪尽惴惴不安的神情,顿了顿,将手中的水的瓶盖拧紧,装作若无其事,不耐烦地转移话题道:   “哪有不希望儿子跑快得冠军,反而希望儿子跑慢点的?”   况且,就这么小一点石头,就算真摔了,出点血也没事。   祁有岁对钟雪尽的担心不以为然,摇摇头,将喝剩的水瓶塞回钟雪尽怀里,在钟雪尽担忧的视线中,跟着广播入了场。   钟雪尽从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右眼皮就一直在跳,总觉得心下不安,见祁有岁已经入场,不由得皱着眉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像是有些烦躁,头发都蔫了吧唧地趴在头上,像个枯萎的盆栽,闷头一声不吭:   “........”   “怎么了,从今天早上起就闷闷不乐的。”   祁轻筠搂着他的肩膀,安抚性地亲了一下他的鬓角:   “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呢?嗯?”   “........没什么。”   钟雪尽总不好矫情地说自己不想让儿子上这么危险的跑道,毕竟那么多人都在上面走来走去,也没见有人不小心出什么大的意外,勉强勾起唇角笑了笑:   “我们过去看儿子吧。”   .......   因为比赛马上就要开始,所以赛道上很多闲杂人等都被清空了出去,祁有岁站在指定的白线上,视线下意识在人群中搜寻楚却泽的身影,片刻后却又忽然想到对方已经出国了,顿了顿,慢半拍地将目光收了回来。   眼睫如蝶翼般轻颤,掩下眸中的万千思绪。   祁有岁自己心里清楚,楚却泽和他形影不离多年,是比祁有岁自己还更了解祁有岁的人,所以去年的事.......   “预备——”   在祁有岁发呆的当口,起点处的裁判已经吹起了哨子,哨声似一把磨得锋利的剑,瞬间斩断了他的思绪。   裁判将发令枪抵在铁板上,指尖轻动,枪声如同几十个气球同时爆炸,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尖利的如同锥子撕裂空气,贯穿旁观者的耳膜,瞬间把站在操场内围、胆子小的钟雪尽吓了一跳,肩膀微微一耸,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兔子般,着急忙慌地一头撞进了祁轻筠的怀里。   “.........”祁轻筠哭笑不得地拍了拍他颤抖的后背,将对方整个抱在怀里,像是哄小孩似的,用掌心轻轻拍了拍钟雪尽的后脑勺,目光却牢牢地落在了自家儿子祁有岁的身上。   今天再跑道上一共有四个班在比赛,祁有岁是压台四棒,被放到了最后一个。   十班是尖子班,但里面有很多学霸并不是只知道学习,很多人课余时间也十分注重锻炼,发令枪一响,就反应极快地迅速蹿了出去,在整个比赛的过程中不急不躁,稳稳地交棒。   反观七班,因为中间有包括沈涟一在内的两个运动队的苗子,所以其他三个人都没有将十班那群书呆子放在心上,本以为实验班那群书呆子上炕都费劲,自己拿定第一名了,没想到十班那些人一个个跟后面有狗撵似的跑的比兔子还快。   七班接力赛运动员们原本还想着说随便跑跑就算了,见此,不由得都有些慌了。   人一慌就出问题,果不其然,在交棒的过程中,二棒和三棒交接的时候出现了严重失误,三棒掉棒,等把棒子捡起来的时候,十班的三棒已经跑的都快看不见影儿了。   七班的三棒也是个身高腿长的运动员,见此咬咬牙冲了上去,快速缩小着差距,但还是晚了两秒,等将棒子交给沈涟一的时候,十班四棒祁有岁已经朝终点跑去了。   沈涟一目光阴鸷,握紧棒子,迈开长腿迎风飞跑,汗珠被风吹进眼睛里,引起些许刺痛,但他的眼睛如同野兽般死死地盯着祁有岁的背影,几乎要泛起绿光,表情几近狰狞,到最后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迈步的动作,如离弦的箭一般,几乎要跑出残影,转瞬间便跑到了祁有岁的身边。   沈涟一和祁有岁两人此时如同两架并驾齐驱、焦灼不已的马车,一前一后,距离相差不过几厘米,这一幕显然直接将比赛提到了赛点,情况进入了白热化的胶着阶段,在离终点不过二十米左右的时候,在场所有人见此激动的嗓子都快喊破了,有挥舞着双臂喊祁有岁加油的,有跺脚大声叫沈涟一加油的,现场气氛像是被炒熟了,火热不已,感染连带着一向冷淡的祁轻筠的心也不由得微微提起,暗地里为自家的儿子暗暗捏了一把汗。   祁有岁倒是还好,不管别人怎么喊,他都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但沈涟一就不一样了,他实在太想赢了,尤其是看到黎涔正铆足了劲儿站在铁架子上冲祁有岁喊加油的时候,嫉妒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阴暗的想法如同深埋在池水底的泥沙,只要池中稍起涟漪,就能成倍的漫上心头和眉梢。   口中干涩的甚至有些发苦,沈涟一双眼赤红,此刻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绝对不能让祁有岁赢!   但那两秒的失误实在太难赶上了,在赛道上,但凡慢了一秒,也有可能让冠军花落别家。   沈涟一无论怎么跑,也只能不远不近地跟在祁有岁左手边慢半步的位置,而终点线此刻又离两人越来越近,只消跑几米,十班就能获得冠军!   怎么办......怎么办........   眼前的人影已经被汗晕染的有些模糊,沈涟一大脑如同破旧的风箱般嗡嗡作响,思绪一片混乱,被藤蔓围困的理智左冲右突不得出,眼看着祁有岁的右脚即将迈向重点,他脑海中名为理智的弦终于绷断。   绝对不能让祁有岁赢!   在这样一个念头的操控之下,被嫉妒冲昏理智的沈涟一竟然神使鬼差地伸出右脚,直接将飞速奔向祁有岁当场绊倒!   就在这一瞬间,变故陡生。   祁有岁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上半身已经越过了重点,但下半身却踉跄几步跪倒在地,尖利的石子瞬间割破他裸露的皮肤,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瞬间染透了赛道,疼的他轻哼一声,俊秀的眉目微微扭曲,像是痛到了极致,抱着膝盖倒在了离重点不到半米的地方。   如果楚却泽在,一定会知道,祁有岁这人生性娇贵的很,最怕疼了,往日里破了一个小口子,面上虽然装作不在意,实际上要是不赶紧好好哄着,他是能痛到委屈自闭的。   但在场的人都不是楚却泽,还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就只被这样的变故惊得面面相觑,偌大的赛场上,短暂了安静半秒后便是一片哗然,众人纷纷互相交流信息,惊疑不定——   “刚刚有没有人看到,祁有岁是怎么摔倒的?!”   “我靠......他速度太快了我没看清!”   “.......好像是沈涟一把他绊倒的。”   在场的人有很多是拿着手机录像或者拍照的,不消片刻,便有人拿着手机放慢倍速往回看,手机屏幕上清清楚楚地录到在即将接近终点时,沈涟一伸腿的小动作!   “我靠!校队的人竟然也这么卑鄙?!”   “笑死,搞的好像祁有岁是什么好东西似的,他上学期半月考作弊的事情这么快就有人忘了?”   “我又漏了什么瓜?!”   “那件事不是说是有人诬陷吗.......”   在场的人很快就忘了祁有岁才是那个真正的受害者,有关对方人品性格的争论很快又卷土重来,愈吵愈烈,混乱之下几乎要将现在运动会场上发生的事情真相掩盖下去。   “嘘,你们别说了,祁轻筠来了!”   不知道是谁这么嚎了一嗓子,在场的吵的就差撸袖子干架的一群人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鸡般,瞬间鸦雀无声。   就算很多人没有亲眼见过祁轻筠,但他在教室当着老师的面暴打同学的英姿可是传遍了年段,辞去学生会的职务的他不仅没有被学生会的人阴阳穿小鞋,还被教导主任亲自过问辞职的原因,这种种迹象,都表明了对方是个十分不好惹的人物。   尤其是,对方看上去还尤其罩着祁有岁的样子,这让人轻易不敢在祁轻筠面前说祁有岁的小话。   在众人敬佩又紧张的目送眼神中,祁轻筠沉着脸拨开人群,走到祁有岁的身边,蹲下身查看对方膝盖上的伤口。   祁有岁膝盖上的擦伤和割伤纵横交错,几乎有碗口这么大,血哗啦啦地流出来,快的让人头皮发麻,祁有岁整张脸都已经白的像纸一般透明,倒在钟雪尽的怀里,双唇血色全无,双眸紧闭,几乎是痛的一个字也不想说。   “.......怎么流这么多血。”   祁轻筠眉头深深蹙起,语气也罕见地带上了些许焦躁,随即在众目睽睽之下,当机立断地将祁有岁打横抱起,快速地朝医务室跑去。   本以为只是普通的擦伤,但不知道为何,校医手中的白色的纱布换了一条又一条,止血棉球用了一个又一个,祁有岁的血却完全止不住,面前除了刺目的血色,再无其他。   这样血流不止的惨像让钟雪尽倏然回想起了自己生祁有岁的时候,握着祁轻筠的手臂力道不由得加重了几分,纤细的指骨发青泛白,身形摇摇欲坠:   “阿筠,儿子他不会也是........”   “别瞎想。”   眼看着祁有岁伤口的血像是开闸的洪水般流的彻底,祁轻筠心下也有些乱了,但他不能表现出来,他要是一慌,钟雪尽肯定也稳不住心神。   祁轻筠早就拨打了医院的救护车号码,等一接到通知,就赶紧抱起祁有岁,将他送上了救护车。   医生显然不是第一次见到流血不止的病人,简单地将祁有岁检查了一遍之后,迅速将其送入了病房进行输血,并且对祁有岁进行了血常规检查。   在等待检查结果出来的两个小时之内,钟雪尽和祁轻筠坐在病房门前的座位上,两个人表情是如出一辙的凝重,祁轻筠到最后甚至没有坐住,一遍一遍地在空旷的大理石走廊上来回走动,而钟雪尽则捂着脸,肩膀轻轻颤抖着,从祁轻筠这个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   气氛如坠深海,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安静沉闷的近乎窒息。   “谁是祁有岁的家属?”   一声冰凉的通知声打破了长久以来的静谧,却让两人紧绷的神经更加摇摇欲坠,几乎下一秒就要断裂。   直到医生连叫了两遍,钟雪尽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抬起头时祁轻筠已经站在了医生面前,蹙着眉和医生交谈着。   医生将祁有岁的检查单子交给了祁轻筠,低声道:   “初步怀疑是急性再生障碍性贫血。”   祁轻筠握着检查单的手腕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再次抬起头时,张了张嘴,有两秒钟甚至没能说出一句话,缓了好久,才艰难地哑声道:   “怎么会这样?”   “病人最近有发热和出血的表征吗?”   医生的眼镜反射着白炽灯冰凉的光线:   “如果有,可能性很大。不过,还是只能说是初步结论,后续还需要骨髓穿刺才能完全确定。”   “我孩子怎么会有急性再生障碍性贫血?”钟雪尽完全不敢相信祁有岁会生这种病,崩溃地伸出手拽自己的头发,豆大的眼泪流了满脸,嗓音哽咽难言:   “他出生的时候明明很健康的,怎么会有这种病?!你们是不是误诊了?!”   “音音。”祁轻筠见钟雪尽的情绪已经完全失控了,皱着眉见他抱进怀里,朝医生挤出一丝不太明显的、带着歉意的笑容:   “不好意思医生,我太太暂时还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你们是年轻夫妻吧?”   因为运动会期间可以不穿校服,祁轻筠和钟雪尽都只穿了常服,加上祁有岁和祁轻筠夫夫长得像,医生也没有想太多,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耐心解释道:   “急性再生障碍性贫血的发病原因很多,有可能是接触了常见的放射线、化学物质,甚至也有可能是遗传因素。”   医生的本意是想表示再生障碍性贫血的发病机制尚且不算清晰,但没想到,他说了这么多,钟雪尽似乎只听到了最后面几个字,表情倏然一滞,随即整个人都呆住了,动了动唇,不可置信地颤声道:   “遗传?!”   难道儿子生的病.........是具有凝血障碍的他遗传给儿子的?!   “1532号床的病人已经暂时止住血,清醒了。”   穿着白色护士服的护士不知道三个人在谈些什么,自顾自抱着材料从单人病房里走了出来,手中还拿着已经输光的血袋,看向祁轻筠和钟雪尽的眼神中带着些许同情,顿了顿,方道:   “你们儿子一醒来就在找你们,还一直问你们是不是走了。”   “......没走。”   祁轻筠此刻心中再如何翻江倒海,也不能再外人面前显露出丝毫脆弱,一旦他稳不住,钟雪尽和祁有岁就会更加慌张。   祁轻筠目送走医生和护士,顿了顿,缓缓伸出双臂,叹了一口气,将哭的不能自已的钟雪尽揽进怀里,余光却一直在关注病房里的祁有岁,片刻后脚步一转,带着钟雪尽往病房门口走去。   在指尖搭在门把上,即将打开门的一瞬间,祁轻筠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停住了动作,低下头,视线落在满脸泪痕的钟雪尽脸上。   他想了想,微微弯下腰,小心地捧起钟雪尽的脸,轻轻地用指腹擦去钟雪尽脸上的眼泪,温声道:   “待会进去,儿子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是普通的发热,认真治疗就能愈合,不要和儿子说他得了再障,好吗?”   钟雪尽的眼泪成股的往下落,闻言用力地点了点头,往日里矜贵的豪门公子此时毫无形象地抬手用手背擦去眼泪,鼻尖哭的通红,哽咽道:   “......我不会说的。”   “........乖。”祁轻筠将他抱在怀里,下巴抵在他的发旋上,像哄孩子似的拍了拍,等钟雪尽的啜泣声逐渐低了下去,转变为无声隐忍的呜咽,才慢慢打开门,走了进去。   祁有岁还是那副半大少年的模样,但脸色却在一夕之间苍白了下去,像是一株迎风生长的青竹断了雨露,失去了天地的恩泽,无端显得有些憔悴。   他见祁轻筠和钟雪尽进来了,挣扎着想要从病床上坐起来,干裂起皮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能涩声吐出几个字,连笑意都很勉强:   “......爸爸,妈妈。”   祁轻筠走过去,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刻意地挡住了祁有岁看向钟雪尽的视线,只道:   “身上哪里会难受吗?”   “........”祁有岁摇了摇头,抬头看了看头顶的血袋,面色平静:   “爸爸,你告诉我,我是不是生什么很严重的病了?”   钟雪尽闻言,肩膀微微一颤,垂下头去,脖子弯下去的弧度像一株毫无生气的枯萎的玫瑰花,捂住了自己的脸,晶亮的水液从他的指缝里渗出,在阴影中折射出暗淡的光。   “别担心,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有点儿贫血。”   祁轻筠上前一步,将祁有岁抱进怀里,几乎不敢对上祁有岁探究的视线,狼狈地仰起头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眸中漫起的雾气,强行压下心中的酸楚,安抚性地摸了摸祁有岁的头发:   “相信爸爸,能治好的,别怕。”   “.........爸爸又想骗我吗?”   祁有岁闻言,弯了弯眸,指尖慢吞吞地抠了抠床上的被单,低声道:   “我刚刚分明看见妈妈的眼睛红了。”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自己生的不是大病,钟雪尽为什么又会难过的红了眼圈?   “.........”钟雪尽闻言,慌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坐到祁有岁的身边。   他面上很勉强才扬起一丝笑,慢慢握住了祁有岁打着留置针的手,心中又是酸楚又是自责,面上却只能温言安慰祁有岁:   “我是,刚刚外面.......风沙有点大,所以眼圈才红了的。”   祁有岁闻言抬起头,定定地看了钟雪尽一眼,忽然伸出因为做血常规被针抽的泛起青紫血点的手,摸索着捧起了钟雪尽的脸。   钟雪尽不明所以地看着祁有岁,以为对方是想要抱抱了,正想凑过去搂住祁有岁,祁有岁的指腹却一路擦过钟雪尽通红的眼眶,垂下头,慢慢启唇说了一句话,才让钟雪尽怔了怔,再也忍不住,瞬间掉下了眼泪。   祁有岁说:“妈妈,不要哭。”   他面上还在笑,声音虚弱的发飘:   “我一点都不疼的。” 第44章 “能治好的,相信我,有岁.......”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病人所患的就是急性再生障碍性贫血。”   医生将骨髓穿刺的检测报告放到了祁有岁和钟雪尽的面前,抬起头,透明的眼镜反射出白炽灯的一丝冰冷,双手交叠在胸前,公事公办地解释道:   “这种病发病急,进展快,严重的会危及生命。”   “那怎么办?!”钟雪尽被祁轻筠握着手腕,身躯颤抖的幅度很明显的能被祁轻筠感知到,整个人精神状态都不太稳定,苍白的嘴唇吐出破碎的字句,眼泪倏然掉了下来:   “我儿子还这么年轻,他不能.........”   说道后面,钟雪尽嗓音越来越沙哑,甚至带上了些许哭腔,到最后实在说不下去,掌心捂着脸被祁轻筠抱在怀里,失声痛哭。   “........医生,你和我说吧,我太太现在暂时不太能接受这个事实。”   祁轻筠将崩溃的钟雪尽抱在怀里,掌心慢慢地拍着对方的后背,像是在安抚,面上的表情确实和钟雪尽之前如出一辙的凝重:   “现在来说,最好的治疗方式有哪些?”   医生点了点头,对钟雪尽的反应表示理解,调开电脑面板,看着上面的诊疗记录,慢慢道:   “为了稳定病情,我建议暂时采用免疫治疗抑制,来延长病人的寿命。”   “但这些也只能是暂时有效,最根本的,还是应该采用骨髓移植。”   医生的指尖不断在鼠标滚轮上滑动着,密密麻麻的数据从他眼镜片上飞速掠过,冷静地给祁轻筠和钟雪尽分析:   “不过,骨髓移植不容易找到HLA组织配型的供髓者,何况像祁有岁这种急性再生障碍性贫血患者,如果不能尽快找到年轻的供髓者,就很有可能........”   医生顿了顿,考虑到钟雪尽的情绪,到底还是没有说完后面半句话,只用一瞥余光隐晦地提醒祁轻筠:   “祁先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   祁轻筠没有说话,只用掌心捂住哭到近乎失声的钟雪尽的耳朵,除了微蹙的眉心,面上依旧冷静,紧抿的双唇只泄露些许不平静,像是冰山下的一角,让人难以窥探他的真实心绪,半晌只慢半拍地点了点头:   “........谢谢医生,我知道你的意思。”   “.........”医生叹了一口气,只再多叮嘱了几句,就带着护士去查房了。   钟雪尽哭的腿都站不稳了,被祁轻筠半拖半抱地哄了很久,才眼泪婆娑地走到病房走廊外面的座椅边,踉跄地坐下。   “别害怕,不是还有时间么。”   祁轻筠用指腹擦了擦钟雪尽肿的和核桃似的双眼,心疼地叹了一口气,“别哭了,再哭下去你的眼睛会出事情。”   “我怕,我怕儿子他........”   钟雪尽也不想哭,但是他本来就患了病,最是难以稳定情绪的时期,更何况是面对儿子患随时有可能致命的大病的情况,是个人都难以冷静,胡乱地用手背擦去眼泪,哽咽的握住祁轻筠的手腕,沙哑的嗓音里吐出急切的字句:   “阿筠,我们才说过,要对儿子好的,我们不能让儿子就这么.........”   钟雪尽没有再说下去,但祁轻筠却能明白钟雪尽的意思。   他下意识沉默了。   无言的风声沙沙,从窗外的树荫掠过,树叶在打下层层叠叠的医院的白瓷砖地板上投下黯淡的阴影,沾着灰尘的玻璃好似将外界的所有阳光都隔绝在外。   举目望去,似乎是满目的衰败和荒芜。   祁轻筠抱着怀里纤瘦细弱的身体,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是他重生后第一次感到这么无力。   他从前总是习惯性地掌控一切,算计一切,所以能在年纪轻轻就能坐到常人无法企及的位置,以至于他从来没有想过,人在生死面前,原来会这么无可奈何。   祁轻筠比任何人都清楚生活的残忍本质,他早早地就进入社会,通过不断付出劳动力和脑力换取立足安身立命的钱财,受了那么多白眼和磨练,到最后从绝境里爬出来的他本以为人心可算,但其实算来算去,他算的到钱,也算的到权,但算不到天灾,也算不到人祸。   这并非是他个人的失败,只能归根于世事过于残忍。   祁轻筠忽然感觉胃中突然一阵翻江倒海,他有些想吐,但他不能在情绪同样崩溃的钟雪尽面前表现出来,只能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先送对方回了病房,才仿佛体力不支般扶着墙壁,悄然走进洗手间。   他视线有些模糊,手抖了好几次,才勉强打开医院的水龙头,清澈的水液瞬间哗啦啦的流了出来,似乎还带着明显的消毒水味。   祁轻筠双手掬起一捧水,泼在自己脸上,借着冰凉的水液贴在皮肤上的刺痛感,维持着摇摇欲坠的理智,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但因为心悸引起的急促的喘息声,依旧大的他都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祁轻筠痛苦地将十指插入发中,用力地扯着,满脑子都是祁有岁憔悴的面容和钟雪尽哭红的眼,他们两个人的病情像两座大山一样压在自己心上,沉痛的几乎要让祁轻筠喘不过气来。   他要怎么做,才能救他的爱人和儿子........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着,秒针转过好几圈,祁轻筠却恍若未觉,保持着那样僵硬如泥塑的姿势,许久,才缓缓抬起头时,借着镜子,猝不及防地窥见了自己此刻真实的面容——   发丝凌乱,狼狈地落下一缕垂在眼睫,双眼赤红,眼角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下颌紧绷颤抖,表情略微狰狞似恶鬼,撑在洗手台上的手背青筋绷起。   祁轻筠此刻,神情又憔悴又疲惫,完全不像之前在旁人面前伪装出来的镇定模样。   因为,祁有岁病了,钟雪尽、祁有岁或者是钟家任何人都可以崩溃、放声大哭,但只有祁轻筠不能。   至少,不能在众人面前。   他是祁有岁和钟雪尽心中唯一的心灵支柱,一旦祁轻筠表现出任何慌张、不镇定,那这个家里,就没有一个人稳的下来,能撑过这次突发情况。   “.........”祁轻筠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努力了好久,才从嘴角边挤出一丝笑意,配合着医院惨淡的灯光和苍白的脸,竟然有些莫名显得扭曲又诡异。   “.....”   还是装的不像。   祁轻筠的脸慢慢又垮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努力了很久,才慢慢平复下翻滚的心绪,等确保自己面上再也看不出任何异样后,才抬脚走出了洗手间。   他的爱人和孩子还需要他,他不能在这里倒下,不能让他们担心。   “砰——”   祁轻筠刚迈出洗手间,忽然间,一个小小的东西就嗖的一下撞到了他的腿上,惊得祁轻筠后退一步,惊愕地看着一个漂亮的雪团子噗通一声,摔倒在了他面前。   雪团子长的眉目俊秀,像是金堆玉砌的人,一双手在地面上磨得通红,黑润如水晶紫葡萄的眼睛混杂着茫然、无措和慌张,含着泪水滴溜溜地瞪着祁轻筠,似乎是摔疼了,撇了撇嘴,一脸欲哭不欲的模样,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吸了吸鼻子,好悬没有哭出声。   祁轻筠愣了愣,赶紧快步将雪团子从地上抱了起来,将他放到一旁的椅子上,左右摸了摸,最后从兜里掏出一颗给祁有岁备的糖,耐心地剥开糖纸,递给了雪团子,低声哄道:   “不哭哦,哥哥给你糖吃好不好?”   雪团子是一个六岁大左右的小男孩,左手还带着一对款式算不上新的银对镯,乖的不得了,见到祁轻筠给他糖吃,不仅不哭闹,反而破涕为笑,礼貌地接过祁轻筠手中的糖,嗓音脆生生像刚切开的苹果:   “谢谢!”   “不用谢。”祁轻筠摸了摸雪团子柔软的黑发,本想将孩子哄好后离开,但看着孩子柔软和润的眉目,只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又忍不住反身回去,神使鬼差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家长怎么没跟着你。”   “爸爸去公司啦,妈妈今天在医院有一台很重要的手术要做,我本来是一个人在花园里荡秋千,忽然一下就跑到这里了。”雪团子长着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晃了晃脑袋,伸出小短手努力比划着,脖颈处挂着一圈长命锁,扬起白皙精致的像个洋娃娃似的脸,冲祁轻筠笑的眉眼弯弯,抱着祁轻筠的手臂不肯松开,老老实实道: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叫寄安。”   “......寄安?”   祁轻筠看了寄安一眼,心想“寄”姓还挺奇特的,是他孤陋寡闻了,居然有“寄”这个姓?   “嗯嗯,”寄安疯狂地点了点头,坐在座位上骄傲地叉着腰,嗓音软糯的就像一枚糖糕,口齿不清中还带着些许弱气的萌:   “妈妈说了,是遥寄平安的意思。”   姓别是父母给的,祁轻筠也不好说什么,而且他对孩子口中“忽然就跑到这里来”这句话心存怀疑,觉得小孩应该是在荡秋千的时候睡着了,然后被父母抱到医院来看病的。   “不要难受啦,寄安来了,不要哭了哦。”   寄安误以为祁轻筠脸上的水珠是泪珠,事实上连祁轻筠本人也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雪团子盯着祁轻筠看了一会儿,笨拙地从兜里掏出一包面巾纸,抽出一张展开,慢慢给半蹲在地上祁轻筠擦着脸上的水液,碎碎念地安慰道:   “不要难受啦,一切都会好的........”   祁轻筠哭笑不得地摸了摸雪团子的脑袋,总觉得对方安慰自己的模样像个小大人似的,低低地“嗯”了一声,只觉见到这个小孩,心情都好了很多。   但小孩再可爱毕竟还是别人家的小孩,祁轻筠陪着对方呆了一会儿,随即低声叫来护士,让护士带着他去前台广播,找他的父母,随后便离开了。   既然小孩的妈妈在医院,那么小孩说不定就是追着妈妈来医院的,医院肯定有认识的他妈妈的人可以照顾他,不需要祁轻筠操心。   病房里。   祁有岁有些恹恹地躺在床上,面色有些苍白,钟雪尽正弯下腰将他扶起来,慢慢地给他分好今天要吃的药。   祁有岁这几天躯体一直在高温状态,有点儿烧的神志不清,动不动就感冒,还伴随着连续不断的脏器出血,甚至每天起床刷牙,稍一用力还会牙龈出血,血腥味无时无刻不萦绕在祁有岁的周身,无论怎么吃药也不管用,到最后,祁有岁的精神是显而易见的脆弱和烦躁。   况且,祁有岁今天又不知道从哪里知道,在全国的骨髓库里都匹配不到他所需要的骨髓,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蔫儿了,一想到就算能靠吃药□□,后半生都要靠不停的吃药维持这样卧床不起瓷娃娃的状态,祁有岁就有点儿受不了。   他这么恣意张扬、被楚却泽哄着宠着长到十六岁的人,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所以,钟雪尽哄了好久,祁有岁也不想吃药,将烧的有些通红的脸埋进被子里,闷声道:   “我不想吃药,”   他顿了顿,伸出指尖,将被子拉到了自己的脸部以上,有点儿拒绝交流的意思:   “治不好的。”   “........”钟雪尽有些无措的看着祁有岁,笨拙地安慰着对方:   “不会的,有岁,只是普通的贫血.......”   “妈妈,你就别骗我了。”   祁有岁叹了一口气,眼睁睁地看着钟雪尽的眼圈又红了,但依旧铁了心往下说:   “我知道的,我是急性再障,没有合适的骨髓,我大概会在今年夏天死。”   “不会的,能治好的,”钟雪尽握住祁有岁的手腕,只怕自己轻轻一捏就把儿子碰伤了,忍着眼泪一遍遍重复,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别人,声音破碎沙哑,却偏生要做出一副勉强笑脸:   “能治好的,相信我,有岁.......”   祁有岁不愧是祁轻筠的儿子,对自己的死亡看的很淡,与其维持这样的状态,更希望能早点解脱,盯着钟雪尽看了一会儿,肯定地摇了摇头:   “没用的。”   “治不好就是治不好,吃这些药也只是杯水车薪的心理安慰。”   祁有岁躺在床上,闭着眼不想再看钟雪尽通红的眼眶,声音很慢,似乎是不太想给自己、也给钟雪尽太多的希望,强迫对方接受这个事实,一字一句道:   “吃药是没有用的.......”   在场的两个人心里都清楚,急性再障如果没有合适的骨髓进行移植,那么就算吃再多的药,都只是苟延残喘而已。   “有岁,你怎么可以自己放弃自己。”钟雪尽还是不信这个邪,或者说,他根本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自暴自弃,仍然挣扎着道:“我,还有爸爸,都希望你好起来,你忍心抛下爸爸妈妈吗?”   祁有岁睁开眼,漆黑的瞳仁里闪着寒光,盯着钟雪尽看了半响,勾起唇角,半讥半讽道:“.......可是,妈妈当初,不也放弃我了吗?”   钟雪尽身形倏然晃了一下,血色从他脸上褪去,苍白如纸。   祁有岁将他的表现尽收眼底,顿了顿,依旧自顾自质问道:   “那么现在我放弃我自己,放弃你们,又有什么不对?!”   他说这话时或许有些赌气意味,但对于钟雪尽当初缺席自己童年时代的事情,却依旧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伤口上,经年未愈,让他始终耿耿于怀。   有很多话,借着理智无法说出口,但在某个脆弱的节点,依旧能以玩笑或者赌气的方式说出来,里面藏着的感情或许是真的,或许是假的,钟雪尽无从分辨,但母子连心,他能真实地感受到祁有岁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的难过的气息。   他说.......是他先放弃他的,所以他也要放弃自己,放弃他们。   钟雪尽目不转睛地盯着闭上眼不想再多说一句话的祁有岁,指尖死死掐入掌心,用力到几乎要掐出血来,瞳仁黑沉,抿唇沉默许久,不知想到了什么,倏然抬起头,猛地站起了身。   椅子腿不期然摩擦过地面,发出尖利的一声响,像是有人用长指甲摩擦黑板,听的人头皮发麻。   钟雪尽似乎没有看到祁有岁肩膀颤抖的动作,自顾自地拿过一旁黑色的包,随后一言不发地拉开拉链,走到祁有岁身边,面无表情地将包整个倒转了过来。   由于重力,一堆药瞬间冲出裂口,哗啦啦的掉到了祁有岁的被子上,锡纸和塑料碰撞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刺耳难听,惊得祁有岁倏然睁开眼,不明所以地看着面色黑沉的钟雪尽。   钟雪尽并没有说太多话,只是沉默地开始剥开药,在祁有岁迷惑的眼神中,抓起药,一颗接着一颗,冷漠地往嘴里塞。   祁有岁一开始还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直到看见钟雪尽吃药的速度逐渐加快,到最后甚至有些狼吞虎咽,在没有喝水干嚼的情况下甚至还哽了一下,捂着胸口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白皙的脸庞咳得通红,秀眉微蹙,看上去似乎难受到有些痛苦。   “........你干什么?!”   祁有岁见此,面色陡然变的难看起来,用力攥紧钟雪尽还想继续拿药吃的手,指骨近乎泛白,咬牙切齿道:   “你又没病,瞎吃什么药?!”   “谁说我没病?”钟雪尽任由祁有岁握着他的手,眼圈虽然还红着,但表情却很认真,吐字是从未有过的清晰:   “我今天就告诉你,我有病,我有精神分裂症。”   “.........”祁有岁没想到钟雪尽会对他说这样类似于地球明天会爆炸这样天方夜谭的话,整个人都如同被重锤狠狠一击,当场傻住了。   随着钟雪尽话音刚落,祁有岁耳边的呼吸声忽然变的轰鸣鼓噪起来,心跳像是逐渐加速,血液却逆流而上,引得大脑瞬间如同熔断的电路空白一片,让他手脚冰凉,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他的妈妈竟然有病?还是精神分裂症?!   祁有岁被这个重磅消息砸的头晕目眩,灵魂仿佛飘在空中,到最后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声带是如何震颤的,身体就先于意识,脱口而出一句:   “你有精神分裂?!”   他目眦欲裂地抓着钟雪尽的肩膀,不可置信地用力晃了晃,咬牙切齿道:“什么时候?!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第45章 “要保护你。”   “什么时候?!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祁有岁的眼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含着泪花,搭在肩膀上的指骨用力到近乎泛白,刺痛感从皮肤上端绵延至神经末梢,像是细细密密的针扎进血肉里,疼,且刺骨。   钟雪尽看着祁有岁目眦欲裂的面容,许久,才慢慢动了动唇,掀起眼皮,露出一双近乎琥珀色、像一潭死水般没有任何波澜的眸子,勉强笑了一声,像是在解释,声音很淡:   “在你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是中度精神分裂了。”   祁有岁闻言,瞳仁微微放大,细看似乎还有些涣散,神情逐渐变的恍惚,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再也聚不齐一丝力气般,指尖悄然从钟雪尽的肩上滑落,如同根本你认识钟雪尽那样,呆滞地看着他的脸。   他的妈妈竟然早就有精神分裂症了,还一直瞒着他........   钟雪尽见此,僵硬地勾起唇,笑了笑,从窗帘中斜射进来的光线在他的脸颊上打出明暗两部分,表情像是商店里的洋娃娃,透着死气沉沉的麻木。   他摸索着,慢慢伸出手,想要攥住祁有岁的手腕,被对方用力甩开后,以更大的力度握了回去,表情近乎固执,声音低低:   “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   祁有岁闻言,眼泪刷的一声掉了下来,眼尾通红的像个兔子般,怒视着钟雪尽,双唇颤动,咬了咬牙,撇过头去,嗓音沙哑破碎,愤怒到极致,竟然是诡异的平静: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是你儿子,就这么不值得你相信吗?!”   “.......不是的。”   钟雪尽垂下眼尾,视线落在祁有岁苍白的近乎透明的皮肤上时,又仓皇移开,挫败地揪了揪头发,痛苦地皱紧眉头:   “.....我只是,怕你知道你有一个精神病母亲,会觉得丢脸。”   “如果你知道你妈妈是个精神病,一定会害怕妈妈吧?”   钟雪尽抬起头,忍着眼泪,眼圈再次红了,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断断续续地问道:   “.......那天在游乐场,你看到我发病的时候,是不是在害怕?如果我告诉你我真的有精神病,你会不会讨厌我,然后再也不想见妈妈了?”   “..........”   祁有岁沉默了,指尖慢慢地揪进被子,狠狠地闭了闭眼,许久没有再回话。   只听窗外风声沙沙,旁逸斜出的树枝抽条伸入房内,绿芽新出,莺声燕语,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模样,独独此处的人受尽岁月的磋磨,皆浑身是伤,满目疮痍。   钟雪尽见祁有岁久久不回话,漆黑的眼睫轻颤,掩下眸中的悲伤,将脸埋进手臂里,不多时,哭声便细细密密地穿了出来,像是受伤的小兽般,呜咽破碎。   “......”   听到钟雪尽哭了,祁有岁才像是陡然从梦中清醒般,眸子一瞬间变的清明起来,一寸一寸地回过头,漆黑的瞳仁盯着钟雪尽,眸光像是浮着碎冰的池水,冰冷森然,许久,竟然讽刺地勾起唇角:   “你看,妈妈,你还是不相信我。”   病房里的消毒水味浓重刺鼻,像是连绵的潮水般涤荡蔓延开来,刺的人太阳穴突突的疼,祁有岁说完,忽然狠狠地深吸一口气,直到那股不舒服的冷空气成倍地灌入肺部,血液都几近凝结,才咬牙慢慢说了下去:   “你总是这样,不相信我。”   “我是你的孩子,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爱你,就像我不管多混账,你也会爱我一样。”   祁有岁伸出手,温热的指腹摸去钟雪尽眼角下挂着的泪珠,许久,像是疲惫到极致,一句话也不想说:   “我故意做那么多混账事,也只是想证明你爱我而已。”   “..........我当然爱你,你是我的小孩,我怎么会不爱你。”   钟雪尽哽了哽,盯着祁有岁平静的脸,慌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一遍遍地重复:   “我当然爱你........”   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关系莫过于血缘,人们活在这个世界上,总是习惯性地用最冰冷的视线去衡量利益,为自己谋取金钱和权利,但也总是会被亲缘关系所打动,为一些人一些事付出自己的所有,而被付出的人也会在漫长的岁月中回过头来,理解什么是爱,使一颗心在事实的最终依旧保持柔软和温情,不会变的过于坚硬。   “.........我不会因为你是精神病患者所以嫌弃你。”祁有岁有点儿累了,整个人躺倒在枕头上,有些疲惫又有些茫然,盯着苍白的天花板,无声动唇,像小时候那般呢喃道:   “你也早该相信我的,妈妈。”   如果相信他,他们母子之间,又怎么会错过那么多时间?   钟雪尽看着祁有岁,表情恍然又无措。   至此,他终于在祁有岁口中得到儿子的真实想法,但似乎,一切为时已晚。   他本以为所有的事情都来得及,但其实对于人生来说,很多事情都是来不及的。   时间一年年在过去,相见的人,也许下一秒就见不到了;想说的话,也许等回过神,就再也来不及说了。   所以,该坦白的,就应该早点坦白;该爱的人,就应该早点去爱。   很多事情,是没有“早知如此”,是没有“悔不当初”的。   祁有岁似乎不太想再和钟雪尽说话,他本来虚弱,精神就有些不济,和钟雪尽的谈话又耗尽了他的心力,不一会儿就不受控地睡了过去。   “.........”   钟雪尽见此,只能默默地擦去眼泪,站起身给祁有岁盖好被子,随后,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这家医院本来就是钟氏名下的私人医院,所以祁有岁住的自然是个人单间,往来都没有什么人打扰,很适合他安静修养。   钟雪尽关好灯,小心地关上门,直到门锁咔哒一声含上门舌,才慢慢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正准备去找祁轻筠,却不期然,迎面和回来的祁轻筠撞了个满怀。   钟雪尽没有防备地撞上祁有岁的胸膛,吃痛地唔了一声,捂住额头,因为冲撞的力道蹬蹬蹬往后倒去,后脑差点就要撞在墙壁凸出的沿线上,好悬被祁轻筠拉住手腕,使了个巧劲儿帮他站稳。   祁轻筠见钟雪尽摇晃的身形终于稳定下来,带着气音笑了一声,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怎么这么毛躁,这也能被吓到。”   “........”钟雪尽捂着额头缓了好一会儿,听到祁轻筠说话,才慢慢抬起头,熟料刚将视线落在祁轻筠身上,就看见祁轻筠的右臂抱着一个熟睡的小孩。   小孩皮肤白皙细腻,眉眼柔软和润,看上去像个金堆玉砌的小仙童,漂亮的不像话。   钟雪尽见此,浑身一个激灵,登时清醒过来,眸中的警惕瞬间盖也盖不住,自己都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里带着些许质问:   “这是谁的小孩?你从哪里弄来的?”   该不会是祁轻筠的私生子吧?!   “......”   祁轻筠一看钟雪尽的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略微有些无语地伸出指尖弹了一下钟雪尽的眉心,叹了一口气道:   “........我捡的。”   “.......捡的?”虽然明知不可能,钟雪尽还是对祁轻筠的说辞保持些许怀疑:   “你没事捡小孩干嘛?!”   我们自己的儿子还不够你养的?   “这小孩我下午就碰到他,没放在心上,然后回钟家取了陪床的物品,回到医院是发现他一个人蹲在角落里,一个晚上只吃了一颗糖,见谁也冷着脸不理,被人问急眼了,也只说要找妈妈。”   寄安扒拉着祁轻筠的肩膀,睡得不安稳,似乎被这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吵醒了,无意识用小肉手揉了揉漂亮的丹凤眼,睁开眼睛时瞳仁里像是晕着水光般明净清透,盯着钟雪尽看了一会儿,“啊啊”像是在笑,伸出手要钟雪尽抱抱。   “........”钟雪尽一脸懵逼地下意识伸出手,将寄安抱了过来,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抱他,就被寄安搂住了脖子。   寄安像一坨小动物似的趴在钟雪尽怀里,凑到钟雪尽耳边,黑润似水晶葡萄似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奶声奶气地问:   “我爸爸妈妈呢?”   “........你问我?”钟雪尽本来就对寄安的亲近有些茫然,闻言更是莫名,“我哪知道?”   “.......你就是知道。”寄安咬着手指,冲他笑,“你肯定知道的。”   “........这小孩脑子好像有点儿不好使。”钟雪尽回过头,对祁轻筠道:   “赶紧找到他爸妈,把孩子送回去吧。”   “找遍了,孩子说他妈是这个医院的主任医生,我问了一圈,也没有哪个主任医师出来认领孩子,我想报警,结果到了警局,孩子又扒拉着我的腿不肯松,我一走就哭的肝肠寸断的,民警哄了半天没办法,只能让我先带回来照顾着,他们那边再慢慢帮他找。”   祁轻筠是老好人了,而且他对寄安也莫名不讨厌,叹了一口气:   “这小孩挺乖的,一般不会吵也不会闹,咱们暂且照顾着,等他爸爸妈妈来了再说。”   “........”钟雪尽回过头,怀中的寄安养着头冲他笑的像个向日葵花般灿烂,无忧无虑的,让人看着心情都好了不少,半晌,才慢半拍道:   “好吧。”   钟雪尽看着寄安手上的银对镯,莫名觉得款式有些眼熟,想了半天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等他爸妈以来,就把他送走。”   “嗯。”祁轻筠打开门,看着病床上睡熟的儿子,走到里间,正想把寄安放置到里面的床上,寄安却忽然扭动了一下,从钟雪尽的怀里跳了下来,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到了祁有岁的床边,双臂交叠放在床上,将下巴搁在上面,认真地盯着祁有岁看了好久,忽然弯下腰脱了鞋,像个小雪团似的,连滚带爬爬到了祁有岁的床上。   钟雪尽被寄安的动作惊得动作都慢了半拍,正想冲上去把寄安抱回来,却见寄安小心翼翼地钻进被子里,随后安安静静地窝在了祁有岁的怀里,抱着对方的手臂,再也不动了。   从始至终,祁有岁就没有察觉有个小孩爬上了他的床,无知无觉地睡着。   “......没事,你把他拉过来反而会吵醒儿子。”   祁轻筠走上前,将钟雪尽捞到怀里,偏头亲了一下他的鬓角:   “别太神经过敏,儿子是病了,但是不是瓷娃娃。”   “累了一天了,早点睡吧。”祁轻筠走上前,正准备给寄安和祁有岁盖好被子,却发现寄安的手正压在被子上,像是防止祁有岁踢被子,所以尽职尽责地当了一个压被机。   “........”祁轻筠慢半拍地收回手,对寄安的存在心中更为疑惑,但面上却没什么波澜。   他转过身,将钟雪尽推进了浴室,劝道:   “很晚了,洗澡早点睡吧。”   翌日,天光大亮。   祁有岁昨天睡得着,但因为精神不济,还是起晚了,一睁眼,就看见一个小雪团子窝在自己的怀里,随着呼吸的均匀,胸膛有规律的起伏着,看上去安静乖巧极了。   “!!!!”   祁有岁震惊地瞪大眼,豁然坐直,又因为大脑供血不足眼前一黑,刷拉一声倒了下去,捂着脑袋好半晌没回过神来:   “.......”   哪来的孩子?!   “醒了?”祁轻筠和钟雪尽两个人都还是高中生,所以不能经常缺课,两个人商量着轮流请假,除开周末和节假日、夜晚,都是一人守着祁有岁。   “今天的早饭。”祁轻筠将灌汤包、豆浆和粥放在祁有岁面前的桌子上,耐心地给豆浆插上吸管后方递给祁有岁。   寄安也被祁有岁的动静弄醒了,茫然地坐起来,一头柔软的黑发乱乱地蓬在头顶,小肉手揉了揉眼睛,软软地抱住了祁有岁的手臂,满是信赖地蹭了蹭,像是在撒娇还想睡:“........”   “寄安,别睡了,哥哥都起来吃早饭了,你也去刷牙洗脸吃饭。”   祁轻筠有了一个儿子,对别人的孩子也不怎么上心,给寄安买完洗漱用品后就放任自流了,敷衍地叮嘱道:   “粉色的杯子是有岁哥哥的,旁边那个白色的才是你的,别拿错了。”   寄安特别乖,闻言点了点头,也不闹赖床,认真地点了点头,哒哒哒地爬下床,像个猹似的蹿进浴室,片刻后又突然跑出来,两只手拖着一个凳子跑进浴室,艰难地站在上面,认认真真地对着洗手池刷牙洗脸。   “.........”   祁有岁瞠目结舌地看着乖的简直不像是六岁小孩的寄安,抬起头,用迷惑的视线看着祁轻筠:   “这是.........?”   “我从医院捡的小孩,一直闹着找妈妈,找不到就黏着我。”   祁轻筠其实不太关注寄安,他满心只有自己的儿子和老婆,说完之后很快就回归正题,细心地叮嘱道:   “你先吃饭,然后再吃药。”   祁有岁一听到吃药就皱起了眉头,很不情不愿地下床洗漱,正准备拿起水杯时,却发现水杯里接满了亮晶晶的水液,牙刷上也被七扭八歪地挤了牙膏。   “.........”祁有岁的表情陡然变的微妙起来,低头看了正蹲在他脚边认真洗脸的雪团子,抬起头,忽然对着外间喊了一声:   “爸,我的牙膏是你弄好的么?”   “........我一早就去给你买早饭了。”祁轻筠闻言有些诧异,困惑地走了进来,不大的浴室里瞬间容纳了三个人,无端显得有些拥挤:   “我没有给你弄牙膏啊。”   “........”祁有岁垂下头,盯着脚边已经洗完脸,将洗脸水倒掉的寄安,冷不丁道:   “是你给我弄的?”   “........”   寄安闻言抬起头,冲着祁有岁和祁轻筠扬起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眉眼弯弯,像两片月牙儿,声音嫩生生的:   “是呀!”   “你身上好烫,妈妈说身上烫就是发烧了,会好难受,要多休息。”   寄安伸出手,努力比划着,手上的银对镯叮叮当当的响着,满脸的担忧盖都盖不住,认真道:   “妈妈说如果你生病了,就要让我好好照顾你。”   “.........”祁有岁盯着寄安的脸看了一会儿,面上有些意味不明,许久没有说话,沉默着刷完牙洗完脸,然后走出去了。   他的表情有些冷淡,浑身散发着不好惹的气息,但寄安也不在意,在祁轻筠将有些虚弱的祁有岁抱到轮椅上时,还自告奋勇地想要推祁有岁出去晒太阳,结果因为力气不够大,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脸都憋红了,也没把祁有岁推动分毫。   祁轻筠都被寄安身上那股憨傻劲儿逗笑了,将对方抱起来,塞到祁有岁的怀里,将这一大一小推出医院的花园外晒太阳。   祁有岁生病了之后性子变的更加沉静,很难说不是因为病痛带走了他身上的生机,此刻显得格外不喜欢说话,仰着脸像一株生气不足的青竹,身形消瘦清肃,任由阳光在他脸上打下一层玉色的釉彩。   祁轻筠不仅要顾学业,还有公司的事情要忙,低声和请来的护工嘱咐了几句,临走前看了一眼沉默着没有说话的祁有岁一样,想了想,蹲下身,摸了摸寄安毛茸茸的小脑袋,凑过去和寄安小声咬耳朵,换来对方握着小拳头坚定的点头后,方弯了弯眉,转身离开了。   祁有岁坐在不远处,眯着眼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片刻后讽刺地勾起嘴角,微微阖上眼,掩下眸中的暗潮汹涌。   已经到了盛春时刻,但空气中的风并不显得和暖,反而夹杂着潮湿的水汽,丝丝如缕钻进人的骨头里,无端有些寒凉。   祁有岁正想让护工将自己推回病房,忽然膝盖上一重,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覆在他的膝盖和手背上,无端带来些暖和。   祁有岁心跳不由得慢了半拍,垂下头,随即惊讶地睁大眼——寄安正笨拙地抱来一个毯子,小心翼翼地铺在了他的膝盖上,还试图踮起脚尖,将他整个上半身都盖住。   祁有岁:“.........”   见祁有岁睁眼了,寄安也并不怕对方冰冷探究的视线,好像已经和祁有岁认识了很久那样,暖呼呼的奶团子贴在祁有岁的身上,搓了搓小肉手,在掌心哈了一口热气,随即将软暖的手掌贴在了祁有岁苍白的脸庞上,担忧地问道:   “风吹的你冷不冷?”   “........”祁有岁静静地看了寄安一眼,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来找妈妈呀。”   寄安理所当然道:“我等妈妈来找我。”   “你妈不在这里,你可以回去了。”   祁有岁冷漠道:   “我这里不欢迎你。”   “...........”寄安闻言,瞳仁里迅速蓄起了眼泪,晶晶亮亮的像是雨后荷叶上滚着的露珠,欲掉不掉,瘪了瘪嘴,眼泪汪汪地看着祁有岁:   “......你为什么又要赶我走啊。”   他抽抽噎噎地去抹眼角的眼泪:“我答应了妈妈要保护你的。”   他顿了顿,话都说不完整,但却字句坚定,抑扬顿挫道:“一直。”   祁有岁心有点儿莫名其妙,想什么叫“又”,他答应了谁要保护自己,慢半拍地垂下头,指尖微动,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捏上了寄安的脸颊肉,像是不吃这套似的,轻描淡写道:“........小孩,早说一遍找你的爸爸妈妈去,不要来缠着我,知道吗?”   寄安闻言,纠结地皱起了黛青色的眉毛,咬着手指歪头看着祁有岁看了好久,左瞧右瞧,像是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之中,看的祁有岁后背都快发毛了,许久,才坚定地点了点头,“好。”   祁有岁闻言,正松了一口气,就见寄安忽然扑到他怀里,伸出手抠了抠他的脖颈肉,小小声地问他:   “那你什么时候让妈妈回来啊?”   祁有岁:“.........?”   他气极反笑,以为寄安是在故意和自己装傻,用力把寄安从自己大腿上提到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寄安,一字一句道:   “我这里没有你爸爸,也没有你妈妈。”   “我不喜欢你,也不喜欢你出现在我爸妈周围,所以.........”   祁有岁眯了眯眼,手一指,浑身充满了浓浓的排斥气息:   “离我和我爸妈远一点,知道了吗?”   寄安愣了一下,指尖有些不知所措地绞紧衣摆,片刻后,垂头丧气地走到祁有岁指着的方位,不声不响地在地上蹲下了。   祁有岁眯起眼看他:“......”   寄安被人嫌弃了,此刻像个阴郁的小蘑菇似的,捡起树枝,看似无聊地来回拨弄,等祁有岁定睛看去时,才发现他是借着树枝,把搬家的蚂蚁全部挪到了离自己很远的地方,还时不时掀起眼皮,小心翼翼地看一眼祁有岁,但对方不明所以地垂头看他时,又赶紧撇开眼睛,自顾自地和蚂蚁群做斗争。   像是怕那些蚂蚁会不小心爬到祁有岁身上似的。   祁有岁:“..........”   寄安其实也很怕虫子和蚂蚁,他弄完祁有岁脚边的蚂蚁群,就赶紧丢开棍子,迈开小短腿跑到另一边,和旁边一个小女孩并肩坐着。   寄安长相虽然仍旧稚气未脱,五官精致秀丽,漂亮的像个粉雕玉琢的小仙童,但眉眼已经隐隐可见日后的英气,长相并不女气。   小女孩似乎很喜欢这个漂亮的小哥哥,不停地和寄安说这话,还把用树叶折的蛐蛐放到寄安手上,被寄安礼貌地拒绝了。   寄安像个小受气包般抱着膝盖坐在花坛上,将下巴埋进膝盖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祁有岁,等蝴蝶之类的昆虫快要飘落在祁有岁身上时,又大惊小怪地将他们赶跑,像个小守护神似的,杜绝所有的危险靠近祁有岁,乖巧的不得了。   祁有岁仍旧不想理他,等晒够了太阳,伸出手滚动轮椅,就想离开,寄安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像个小鸭子似的,有时候走路不稳摔了,也一声不吭,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摇摇晃晃地跟在祁有岁的身后,又乖巧又可爱。   他一边走,一边自顾自地和祁有岁没话找话:   “刚刚那个姐姐说,她爸妈妈妈好久没有来看她了,因为她有白血病,所以她爸妈就生了二胎。”   寄安趴在祁有岁手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去戳祁有岁的手背,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她好可怜,是不是?”   祁有岁闻言,冷漠的表情倏然一僵,斜眼瞥了寄安一眼,见他任旧扣着手指嘀嘀咕咕,顿了顿,依旧闷声没有理他。   晌午时。   钟雪尽和祁轻筠就算再忙,中午还是会来医院陪祁有岁吃饭。   饭照常还是祁轻筠亲自下厨做的,往常只要是祁轻筠做的饭,祁有岁就算再没有胃口,都好歹会吃完一碗饭,但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浅浅尝了几口菜就皱眉放下了筷子,说今天的菜不合胃口,将碗一推,摇头说不想吃了。   这些菜都是祁有岁平日里爱吃的菜,祁轻筠和钟雪尽端着碗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明所以,反观寄安倒是挺能吃的,还把祁有岁碗里的饭吃干净了,吃到肚子都微微鼓起,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停下筷子。   祁轻筠觉得这小孩挺有趣,忍不住多嘴问一句:   “像你这么大的孩子,不挑食啊?”   “妈妈说,不能挑食。”   寄安认认真真地把饭碗里的白色米粒都吃完:   “我要听妈妈的话,因为挑食的孩子不是好孩子。”   挑食的祁有岁:“.........”   好气哦。   钟雪尽见寄安这么乖,心道是什么样的妈妈才能把寄安培养的这么好,于是便忍不住多问了寄安几句,   “你妈妈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   知道名字和长相,总更好找些。   “妈妈的名字?”寄安才是个六岁大的幼童,闻言有些迷惑,理所当然道:“妈妈的名字就是妈妈啊。”   钟雪尽忍不住扶额:“.......忘了你年纪还小了。”   寄安对钟雪尽的话不以为意,一提到妈妈,就有些兴奋地手舞足蹈:“在我四岁之前,都是妈妈一个人把我带大的,所以在我心里,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他伸出五根手指,慢慢掰着,努力和三人形容道:   “他,他.........有两个眼睛,一个鼻子,还有一张嘴巴!他是世界上最好看最温柔的妈妈!”   祁轻筠:“........”   钟雪尽:“........”   祁有岁:“........”   这完全想象不出来有多好看好吗?!   祁有岁见钟雪尽和祁轻筠的注意力完全落在了寄安的身上,见此轻“啧”一声,有些不爽地皱了皱眉。   寄安坐在祁有岁的对面,对祁有岁的表情变化十分敏感,闻言赶紧站起来,趴在祁有岁的怀里,伸出手贴在祁有岁的额头上,忧心忡忡道:   “你是不是又难受了?我去给你找药好不好?”   钟雪尽闻言奇道:   “你知道哥哥要吃什么药吗?”   “他才不是我的哥哥。”寄安瞪大眼,摇了摇头,反驳完这句话后,跑下床,从一堆药里准确地挑出祁有岁要吃的,按剂量分毫不差的调配好,接着蹬蹬蹬地跑到祁有岁面前,像献宝似的,眼睛亮亮的:   “吃药!”   “........”   祁有岁本来不想吃药,但被寄安期待的眼神看着,想不吃也不好意思再拒绝,只能冷着脸接过钟雪尽替过来的水,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把药吃完了。   钟雪尽见此,忍不住舒了舒眉,夸道:   “寄安,你好棒啊,这都记得。”   “当然了。”寄安双手背在身后,声音脆生生的像切开的苹果,爽朗清脆:“我可以过目不忘!”   .........   “寄安这孩子,还真的挺乖的。”   晚上,钟雪尽坐在里间的沙发上写作业,边做边感慨道。   祁轻筠正半倚在床上看笔记本,闻言摘下蓝光眼镜,抬起头,认同地点了点头,开玩笑道:   “有他陪着有岁,我竟然莫名觉得挺放心的,明明他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孩子。”   “他这样,我倒不舍得他走了。”   钟雪尽叹了一口气:“有他在,有岁才能乖乖吃药,整个人好像也有生气多了。”   “.........毕竟是别人的小孩。”   祁轻筠招了招手,将走过来的钟雪尽拉到自己腿上,抬起头亲了他一下,叹了口气:“如果有岁也能和寄安一样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就好了。”   “对不起,我没给儿子一个健康的身体。”钟雪尽挫败地垂下头,头发软趴趴地散在耳后,既失落又无助:   “如果有岁也和寄安一样就好了。”   他的本意本是想说如果有岁和寄安一样健康就好了,但没想到,站在门口听完这句话的有岁却忽然身形一滞,瞳仁陡然变的黑沉起来。   白日里寄安趴在他耳边说的话又再次涌上脑海,一字一句层层叠叠,像是压在理智的弦上,重到几乎压断祁有岁的神经,他握紧门把的手用力到几乎颤抖,手背青筋绷起,无端显得有些狰狞。   爸爸妈妈,是什么意思?   .......他们想要又乖又健康的、像寄安那样的孩子,所以不想要他了吗?   还是说,他们也想要个二胎? 第46章 “你不会死。”   祁有岁不知道,他现在的表情有多黑沉吓人,以至于向来不太怕他的寄安盯着他的脸,都莫名有些不安,忍不住抱紧了小被子,怯生生地喊他:   “你不过来睡觉吗?”   “........”   祁有岁闻言,如梦初醒地放开了门把,恍惚地后退几步,微微侧过身,盯着寄安看了半晌,忽然冲他招了招手,瞳仁黑沉,语气听不清喜怒:   “你过来。”   寄安“啊”了一声,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白嫩的指尖不安地攥紧了小被子。   他看着祁有岁,犹豫了片刻,半晌还是信任占了上风,听话地跳下床,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朝祁有岁跑来,边跑边伸出肉乎乎的双手,猛地抱住了祁有岁的小腿,扬起白皙干净的小脸,像是蕴着春天池水般清澈的眼睛滴溜溜地盯着祁有岁看,乖的不像话,奶声奶气道:   “怎么了?”   “........”祁有岁蹲下身,摸了摸寄安的头发,低声问他:   “寄安,你妈妈什么时候来找你啊?”   “唔,我也不知道。”寄安苦恼地揪了揪头发,但口齿清晰,肯定道:   “但是妈妈会来的,我就在这里等妈妈。”   祁有岁顿了顿,没说什么,回过头看了一眼门缝离的祁轻筠和钟雪尽,忽然弯下腰,沉默地将寄安抱了起来,打开门走了出去。   寄安不知道祁有岁要做什么,但仍旧乖乖地抱着祁有岁的脖子,跟着祁有岁走出了医院门。   祁有岁这几天都有断断续续地在吃药,精神难得有些好,抱着寄安在医院里走了几圈,才往医院大门走去。   在经过花坛边上时,白日里见到的小女孩还没有走,坐在花坛外边看月亮,身边多了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年妇人,看上去像她的奶奶。   祁有岁不认这爷孙俩,但也不妨碍他目不斜视地往医院外面走,目标直奔医院外面的警局,看上去是想将寄安放到警局后再离开。   寄安还不晓得祁有岁的真实意图,经过花坛边上时还礼貌地抬起手,和小女孩以及老妇人打招呼:   “姐姐好,奶奶好。”   “噢寄安,今天找到新朋友啦。”   借着夜色,老妇人并没有看清祁有岁的脸,自顾自笑开,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眉眼却带着一股温柔慈祥的气息:   “今天又一个人跑到医院来啦,很危险的哦。”   说完,老妇人还暗地里打量了一眼祁有岁,生怕对方是什么骗子或者拐卖犯,把寄安拐跑了。   “没关系,我等妈妈呀。”寄安满脸天真浪漫的稚气,咬着指尖,眼睛笑的和月牙儿似的:   “我快等到了哦。”   “........”祁有岁闻言,不知为何,脚步倏然一顿,一寸一寸地抬起头,看向这位老妇人,一边暗中打量一边礼貌询问:   “您好,你认识寄安?”   如果认识,那就好办了,可以托熟人把祁有岁带走。   祁有岁思忖着,浑然不知话音刚落,天上厚厚的云层忽然如同被风吹散的雾纱,悄然褪去,露出一轮明亮的月亮,如同泠泠的波光,瞬间照亮了他俊秀似潇竹的脸。   “........认识的。”老妇人看见祁有岁的脸,下意识愣了一下,表情像是见了鬼般浮起些许错愕,许久,才慢半拍地回答道:   “六年前,这孩子被遗弃在我家小区旁的垃圾桶里,谁也不知道是谁将他丢在这里的,然后,他被一个好心的单身女人收养了。”   “这个女人原来是这家医院的医生,后来和一个很有名的富豪结婚,有了继子。富豪对非亲生的寄安特别嫌弃。所以,半年前,寄安又再一次被遗弃了,女人和富豪举家搬迁去了国外,寄安一直不肯接受这个事实,有关现实的记忆也出现了很严重的错乱,常常觉得自己还没被人抛弃,所以也不肯再被人领养,有时候会从一旁的福利院悄悄溜出来,来医院里找妈妈。”   “.........”祁有岁愣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看着怀里滴溜溜转着大眼睛、表情无辜的近乎单纯的寄安,指尖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紧,呼吸微滞:   “所以,他记忆里,那个口中的妈妈,其实就是那个女人?”   “这我也不太清楚。”   老妇人笑了笑,“实际上,那个单身女人收养寄安的时候还很年轻,所以女人只让寄安喊他姐姐,也没听寄安喊过谁爸爸妈妈,只是我们默认这么称呼罢了。”   “那女人结婚之后,还有个继子,继子身体不好,常常生病,年纪轻轻就去世了,死的时候年纪就和你差不多大吧。”   老妇人比划了一下祁有岁的身高,笑道:   “女人就经常让寄安照顾继子,认识他们的人都调侃,说他和寄安,都不知道谁是哥哥。”   “.........”   所以寄安.......是把他当做了那个已经死去的哥哥?   祁有岁心中复杂不已,感慨于寄安的身世,又不知道为何,联想到自己之前被父母亲抛下的经历,此时心中某个坚硬的地方忽然塌陷了下去,露出柔软的内里。   他此刻,竟然,竟然..........竟然有些莫名心疼对方屡次被遗弃的经历。   “......嗷。”寄安不知道大人在谈论些什么,毕竟还是个小孩子,白天折腾了一天,已经有些累了,当下趴在祁有岁的肩膀上,揉了揉带着泪意的双眼,勉力打起精神,小小声道:   “我好困了。”   “..........”   祁有岁顿了顿,身体先于意识伸出手,掌心压在寄安的后脑勺,将对方的小脸蛋压进自己的锁骨,低声道:   “.........睡吧。”   寄安听话地点了点头,在祁有岁的怀里窝成小小的一团,像是一只又乖又软的动物幼崽,眉眼柔软和润,看得人忍不住舒眉。   “需要我帮忙把他带到福利院去吗?”   老妇人人很好,贴心道:   “我知道地址。”   “不用了。”祁有岁掀起眼皮,露出一双清凌凌的双眼,语气很平,“他跟着我就好了。”   ..........   “咔哒——”   祁有岁抱着睡着的寄安回到病房,心中心事重重,熟料刚打开门,入目即是发现儿子不见了的祁轻筠和钟雪尽。   夫夫两人面上是如出一辙的心急如焚,正在着急忙慌地互相给对方和自己整理着装,钟雪尽匆忙间甚至连左右两只鞋都穿反了,随意披好一件衣服,就急冲冲地往外跑,正好和回来的祁有岁撞了个满怀。   “..........”   祁有岁被冲出来的钟雪尽和祁轻筠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几步,伸手护住在他怀里、揪着他的衣领熟睡的寄安,惊愕地看着祁轻筠和钟雪尽,讶异地挑起眉尾:   “爸,妈,你们怎么着急想去哪?”   “.......”   钟雪尽从内间里出来就发现祁有岁人不见了,以为祁有岁是想不开所以外出寻思,急的眼泪都出来了,恨不得有超能力搜寻儿子的下落。   谁料,他还没走出房间门,就见祁有岁回来了,还一脸没事人的模样,像是在埋怨两人的大惊小怪,忍不住又急又气,一股子无名鬼火漫上眸底,让钟雪尽头一次扬起拳头,狠狠地锤了祁有岁,眼底含着雾气对祁有岁怒目而视,控诉道:   “你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爸爸妈妈都很担心你?!”   “出去了也不打声招呼,万一感染生病了怎么办?!”   “.........”祁有岁看着祁轻筠同样不太好看的脸色,心中莫名有些心虚,慢半拍地垂下头,脚尖踢了踢光滑的大理石,一句话也没说:   “.......”   “......算了,外面冷,先进来再说吧。”   祁轻筠深吸一口气,看着儿子苍白消瘦的小脸,到底没舍得动手,只是表情同样有些铁青,拿起手臂上准备的衣服给祁有岁抖开,披在了祁有岁的肩膀上,侧身让开一条道,语气淡淡:   “先进来再说吧。”   祁轻筠虽然性子冷淡,总是维持着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时间长了,祁有岁还是能分辨出对方什么样子是生气了,什么样子是没生气,闻言小心翼翼地掀起眼皮看了祁轻筠一眼,又很快垂下眼皮,眼睫轻颤,走进屋里,俯身将寄安放到床上。   他刚刚安置好寄安,后衣领就一紧,下意识回过头时见祁轻筠正揪着他的衣领,声音冷的像淬了冰一般:   “跟我来。”   说完,祁轻筠转身就走,没看祁有岁,也没再和对方说一句废话。   “.........”   祁有岁动作一顿,安静地垂下眼,慢吞吞地给寄安掖好被角,随后像是乌龟般,一步一顿,一步一顿,挪进了祁轻筠和祁有岁的内间中。   “坐。”   祁轻筠拿出空调遥控器,将空调的温度打高,防止祁有岁感冒生病,随后转过身给对方倒了一杯热水,推到祁有岁的面前,才坐下身,掀起眼皮,淡淡地看着祁有岁:   “说吧,今天为什么又生气,离家出走了?”   “........”   祁有岁垂下头,指尖抠了抠掌心,还想嘴硬:   “我没.......”   “祁有岁,你不是恨妈妈不相信你,所以不告诉你实话吗?”   祁轻筠平静地看着对方,指尖摸索着杯壁,连皮肤什么时候被烫出粉色的痕迹都不知道,低声道:   “你现在,想学妈妈撒谎吗?”   钟雪尽闻言,脚趾忍不住抠了抠地板,有些羞恼地看了一眼祁轻筠的侧脸,眼尾发红,但知道现在不是和对方任性的时候,只能狠狠咬了咬牙,瞪了祁轻筠一眼,恼火地垂下了头。   祁轻筠假装没看见钟雪尽的表情,敷衍地摸了摸他的头以示安慰,仍旧将视线落在祁有岁的脸上,低声询问:   “你还不肯和我说实话吗?”   “..........”祁有岁盯着祁轻筠看了半晌,牙齿咬了咬舌尖,随即轻啧一声,犹豫许久,才终于打算说实话,半是委屈半是不高兴道:   “是,我就是生气了。”   他抬起头,盯着祁轻筠的脸,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出任何有关他内心猜想的情绪变化,像是赌气般,一字一句地发泄道:   “爸爸,你和妈妈,是不是觉得我身体不好,性格还任性,所以想领养寄安这种乖孩子?”   “还是说........”   祁有岁越说越确信,慢慢坐直了身体,后背像是一柄出鞘的锋刃,笔直清瘦,舌尖像是在品尝字句的余韵,说的十分低沉缓慢,对夫夫两人充满了不信任:   “你们打算等我死后,生一个健康一点的二胎?”   话音刚落,内间瞬间变的落针可闻,空气间每一个分子似乎都被凝结了,弥漫着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祁轻筠和钟雪尽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同时被祁有岁的话说愣住了,两个人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些许惊愕和迷惑,身躯像是被泥土浇筑般,僵硬的不像活人。   此刻,祁轻筠和钟雪尽只要回过身,就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清那交杂闪现而过的困惑、迷茫和不解,像是头一回在人生中听到这么离谱的话,面面相觑,好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   祁有岁看到他们错愕的反应,心中咯噔一声,那点猜中别人心思的得意顿时烟消云散,面上的表情也不由得滞了一瞬,心慌意乱地别过脸,下意识避开祁轻筠和钟雪尽的眼神,沉默着不说话了:   “........”   难道说,他猜错了?!   月色静静地顺着窗帘淌了下来,像是一滩混着碎金的冰水,干净又清透,慢慢地给这个夜晚增添了一缕寒气。   祁有岁等不到回答,害怕和恐惧交织,让他下意识打了一个哆嗦,动作虽然细微,但仍旧引起了恍惚中的祁轻筠和钟雪尽的注意,夫夫两人立刻回过神来,几乎是同步站起了身,一个默契地打高空调温度,一个给祁有岁找来一条绒毯盖住双腿。   等将祁有岁安置好后,祁轻筠和钟雪尽才坐了下来,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开口道:   “我们不会收养寄安。”   “我不会再生二胎。”   祁轻筠给出的理由很充分:“你妈妈有凝血障碍,身体不好,我不可能再让他去冒这个险。”   钟雪尽则慢声道:   “你是我的孩子,也只会是我唯一的孩子。”   “可........”祁有岁还是不信,想再说什么,就被祁轻筠直接打断了话头。   只听祁轻筠平静地握住了钟雪尽的手,语气慢的像是春日刚破冰流动的清泉:   “我不会、不可能、也不能够,在明知你妈妈有凝血障碍的情况下,再让你妈妈再去冒险生孩子。”   祁轻筠一字一句,说的无比坚定,用力咬重音,不断重复道:“你只会是我和他,唯一的、也是最爱的孩子。”   祁轻筠转头看向眼圈一点一点红了祁有岁,温声道:“我这么说,你能明白了吗?”   祁有岁浑身冻僵的血液因为这几句话,才悄然开始流淌起来,浑身竟然无端变的暖洋洋的,连带眼眶也忽然一热:   “可是........我.......”   “我不是一个好孩子。”   祁有岁抬起头,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惶恐:   “爸爸妈妈,我不够优秀,也总是任性,身体还差,总是让外公外婆失望,也总是让你失望,这样........”   祁有岁顿了顿,挫败地低下头,衣角被他的指尖揪的乱七八糟的,几乎不敢去看祁轻筠和钟雪尽的眼睛:   “这样,你们还爱我吗?”   “当然爱。”   祁轻筠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摸了摸祁有岁的头发,眼睁睁地看着一向任性骄傲的儿子眼圈都红了,心疼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又为对方因为不安全感引起的出走有些又些又气又好笑,半晌才狠狠叹了一口气,握住了祁有岁的手,强迫对方的视线对上自己的目光,认认真真地凝视着祁有岁的眼睛,字句坚定道:   “有岁,你是我的小孩,也只会是我日后唯一的、最喜欢的小孩,你要开开心心地长大,知道吗?”   “可是,我会死的........”   祁有岁撇了撇嘴,连日来的惶恐和害怕终于决堤,雾气瞬间漫上他的眼眸,掌心捂着通红的眼睛哽咽不已,语无伦次道:   “我会死......”   他才没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多久,就要死了.......   他都没机会替爸爸妈妈养老送终.........   上天是公平的,给了他优越的容貌和家室,却没给他足够的爱和健康的身体,以及和父母相伴的时间,这不由的让祁有岁心中起了些许绝望。   他还不想死........他一点儿也舍不得他的爸爸妈妈.......   “你不会死。”   祁轻筠用力掰过祁有岁的脸,看着对方茫然的大眼睛,嗓音沙哑低沉,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保证道:   “绝无这种可能。”   他既是在指祁有岁说自己会死的事,也是在指生二胎和领养寄安的事。   “可是,现在都还没有找到和我匹配的骨髓.......”祁有岁有些惶惶不安,害怕的牙齿都在打颤,再也没有白日里装出来的无所谓:“我........”   “国内没有,就去国外找。”   祁轻筠撸起自己和钟雪尽的袖子,给对方看自己和钟雪尽被抽血的针孔,低声道:   “爸爸、妈妈、外公和舅舅,都已经做了骨髓配型,每个人都在努力,都希望你好起来。”   “所以,你要振作起来,好好吃药,好好锻炼,一直等到骨髓配型成功的那一天,知道吗?”   祁有岁视线落在祁轻筠和钟雪尽手臂上的针孔上,眼泪刷的一下掉了下来,嗓音哽着难受,疼的他想放声大哭,第一反应竟然是想到钟雪尽,眼泪爬了满脸,声音破碎难言:   “妈妈有凝血障碍,怎么能让妈妈去做配型啊......”   万一做成功了怎么办?是让妈妈救他还是不救他?他是不是又让妈妈为难了?   “........傻孩子。”   祁轻筠哭笑不得地摸了摸趴在他肩膀上哭的肝肠寸断的祁有岁,掌心慢慢地在他后背上摩挲,心中感慨万千,轻叹道:   “谁说你任性了......你明明是爸爸妈妈最可爱的小孩........”   “..........我不是。”   祁有岁抹了抹眼泪,有些不好意思,抽了抽哭红的鼻子:“......我前天还对妈妈生气了。”   “没关系。”钟雪尽知道对方是在生气自己不告诉他病情这件事,坐在祁有岁的身边,掌心搭在他的肩膀上,慢慢道:“从现在开始,我和你,都相信对方好吗?”   他对上祁有岁不明所以的视线,笑道:“我和你,一起治病,然后比谁先痊愈,好不好?”   “......能治好吗?”祁有岁眨了眨眼睛,像和家长讨要糖果失败的孩子,又是怀疑又是忐忑,无端显得有些稚气未脱。   他也只还是一个在父母面前,情绪会阴晴不定、只想和父母撒娇的小孩。   “可以的。”钟雪尽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祁轻筠在自己面前,总是一副让人信任的模样,大概因为爱会让人变的强大而又坚定、温柔而有力量,能帮助他们去完成一些原本不相信能完成的事情:   “我相信我的病能治好。”   “所以,你也相信自己,好吗?”钟雪尽温言又问了祁有岁一声:“好吗?”   祁有岁看着钟雪尽和祁轻筠期待的双眸,抹去眼泪,狠狠地点了点头。   祁轻筠见钟雪尽和祁有岁终于对自己的病起了信心,带着气音笑了一声,用力抱紧了怀里的钟雪尽和祁有岁,等着母子俩都不哭了,理智回笼,才慢慢地将话题回归正题:   “国内的骨髓库我都查找过了,没有找到合适的骨髓。”   还没等祁有岁蔫下去,祁轻筠又马上接着道:   “所以,我打算去国外找。”   “国外?!”祁有岁诧异地瞪大眼,挠头道:“外国人的.........也可以吗?”   祁轻筠掌心下压,示意祁有岁耐心听他说完:“我这几天一直在托人手打听,也一直在网上发帖询问,知道我们国内有一位医学泰斗对于急性再障的治疗有专门的研究,虽然他现在人在国外,但现在华国骨髓库的医疗服务部挂职,说不定在他那里会有新发现。”   祁有岁闻言,眸中虽然含着泪,仍旧惊喜地瞪大了眼:   “那爸爸为什么不去联系他?!”   “..........”祁轻筠回过头,看了面色难看的钟雪尽一眼,犹豫了半天,方慢慢道:   “据说,那个医学泰斗和钟家有世仇,所以........”   祁轻筠说到这里,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祁有岁闻言,心顿时凉了半截,一张脸顿时垮了下来,脸色白的吓人,咬了咬唇,整个人都在打哆嗦:   “.......那怎么办?”   世界上最残忍的,莫过于给人希望,又让人失望。   “只能去找一个人了。”祁轻筠摊开手,手指沾着玻璃桌上的水渍,一笔一划,像是在写字。   祁有岁不明所以地凑过去看,只见在明亮的灯光反射下,玻璃桌面上蜿蜒透明的水渍反射出“楚却泽”三个字,惹得他震惊地瞪大眼,失声问道:   “怎么会是他?!”   祁轻筠看了祁有岁一眼,早就知道对方会是这样的反应,所以表情似乎也有些犹豫,但片刻后,仍旧说了下去,解释道:   “楚却泽的爷爷楚笠和那个医学泰斗曾经是同门师兄弟,感情很好,医学泰斗至今独身,却收养了楚却泽做义子,在楚笠死后,也只信任楚却泽一个人。”   “.........所以说,爸爸的意思是,我现在只能去求楚却泽,让他帮我?”   祁有岁的神情像是打翻了调色盘,脸上花花绿绿的变的有些精彩,一想到之前自己对楚却泽闹翻时放过的狠话,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拉下脸去求人,最终,恶狠狠地锤了一下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响,冲动之下,咬牙切齿,字句像是从牙缝里用力挤出来般:   “我祁有岁,就是死,从这里跳下去,也绝对不可能去求他!” 第47章 “妈妈!我是寄安。”   “噗通——”   一声重物落地的碰撞声像是石子掉进池水里,发出闷闷的动静,自门口忽然响了起来,引起了房内三人的注意。   祁有岁和祁轻筠夫夫下意识抬眼看向看向门外,扭头的动作几乎是出奇的一致,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们刚刚别过脸,就看见门缝外黑洞洞的,像是有什么巨型可怖的野兽藏在暗处,从外向内窥伺他的猎物,让人心生恐惧。   祁有岁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忽然间,下一秒,让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是,一只小肉手突然伸了出来,猛地扒住了门缝,片刻后,露出寄安的一双带着睡意的大眼睛,怯生生,水灵灵的,在灯光的反射下像是透明的玻璃珠子,含糊地小声道:   “你们都不睡觉的吗?我好困了。”   他纠结地拧起了眉毛,不知道该不该提醒这些大人:“真的很晚了诶。”   “.........寄安,你来。”   祁有岁见此,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心中忍不住一软,放开锤在玻璃桌上的拳头,张开手掌,冲对方招了招手,温声道:“刚刚我是不是太大声,所以吓到你了?”   “.........也没有啦。”寄安坐在地上,纠结地蹙起了黛青色的眉毛,随即乖巧地摇了摇头,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乖巧地哒哒哒迈着小短腿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祁有岁的小腿,将柔软的脸蛋搭在了祁有岁的膝盖上,鼓起勇气小声道:   “睡觉吧,熬夜对身体不好哦。”   他眸中还带着淡淡的惊惧,显然是被祁有岁刚刚敲桌子的动作吓到了,但行动上还是死死地黏着祁有岁,像一坨柔软的溏心蛋,内里软乎乎的,乖的不像话。   “好,我带你去睡觉。”   祁有岁弯眸笑了笑,弯下腰,不废什么力气地将寄安从地上抱了起来,任由对方伸出手圈住自己的脖颈,转过头对祁轻筠和钟雪尽道:   “爸,妈,我带寄安去休息了。”   “去吧。”   祁轻筠伸出手拍了一下祁有岁的肩膀,看着对方关门的背影,表情略微有些微妙,总觉得自己的儿子此刻不像一个哥哥,倒像一个父亲一样。   他叹了一口气,摇头失笑地将这个奇怪的想法从自己心里抹去,心想还是自己想办法去联系一下那个医学泰斗为好。   还能怎么办呢?   自己的儿子,总需要自己多替他操心才是。   “你为什么不睡觉呀。”   寄安趴在祁有岁的身边,仰头看着祁有岁的下颌线,虽然很困,但还是强打精神,担忧道:   “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吗?”   “........没有。”祁有岁靠在床头,闻言将视线从一行手机号码上收了回来,熄了屏幕。   他用指尖夹着手机,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看上去有些面无表情,让人摸不透他的所思所想,闻言敷衍地腾出手摸了摸寄安的头发,低声道:   “乖点,你睡你的。”   “.......你是不是想我妈妈了?”   寄安忽然开了口,语出惊人,差点没让震惊到极致的祁有岁把手机丢出去。   祁有岁指尖冷不丁的一滑,等他反应过来之后,赶紧手忙脚乱地接住手机,狠狠喘了一口气,青丝狼狈地落下一缕遮住晦暗不明的眼皮,回过头,无语地看着寄安,“你胡说什么?”   我想你妈干嘛?   寄安满脸写着不信,在他的小脑瓜里,能哄他睡觉,还对他好的人就是父亲,而父亲会一直想念的人,肯定就是他妈妈。   思及此,寄安咬着手指,抬起头看着表情不太好看的祁有岁,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句:   “你是鸭子。”   “???”祁有岁惊愕地瞪大眼,等反应过寄安在说什么之后,竟然怒极反笑,竟然伸出食指和大拇指揪住了他软软的脸颊肉,咬牙切齿道:   “你胡说什么?和谁学的骂人的话?”   小小年纪和谁学的说脏话?!看他不把教坏寄安的人shi都打出来!   “和妈妈学的。”寄安被揪的说话都含含糊糊的,有些不服气,下意识回嘴道:“说你是死鸭子嘴硬。”   “.......睡觉!”祁有岁一把捂住寄安的嘴唇,翻身躺下了,将对方搂在怀里不准对方乱动,对寄安进行暴力镇压,闭上了眼,面无表情道:“再胡说八道就把你丢出去。”   “嗷。”寄安委屈地撇了撇嘴,碍于祁有岁从祁轻筠那里遗传来的“封建大家长”气质,当下不敢说话了,在对方怀里像是一个软乎乎的小团子,没一会儿,祁有岁就抱着他睡着了。   寄安却没睡着。   他刚刚明明困的不行,但被吵醒了好几次,当下也睡不着了,盯着祁有岁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爬起来,费力地伸出手,将祁有岁放在枕头下的手机小心翼翼地拖了出来。   他不敢吵醒祁有岁,嘿咻嘿咻兀自使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手机抠了出来,累的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寄安休息了一会,用手背擦掉额头上晶亮的薄汗,随即小心翼翼地握住祁有岁的手,将对方的大拇指按在了祁有岁的手机上。   “嗒——”   一声雨滴落水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祁有岁的屏幕忽然大亮,在漆黑的夜色中泛着莹莹的幽蓝光,看上去莫名有些诡异。   寄安吓得赶紧用小肉手捂住了手机屏幕,脖子几乎能扭出残影,快速地转过头去看祁有岁有没有被他的动静吵醒,动作小心翼翼的。   好在,祁有岁没醒。   寄安下意识松了一口气,慢吞吞的爬下床,双手握着祁有岁的手机,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走到空荡的走廊上,迎面吹来阴冷的夜风,寄安冻的打了个哆嗦,找了一个角落坐下,靠着墙壁,指尖在联系人那栏划着。   在落到刚刚祁有岁看的最多的那串号码和联系人备注时时,寄安动作一顿,随即伸出食指,用力在上面戳了一下——   “正在拨号........”   刚刚有岁一直在看着这个号码,而且刚刚祁轻筠和钟雪尽也有提过这个人,所以过目不忘的寄安一下子就把楚却泽记住了。   这个一直被爸爸惦记挂在嘴边的人........肯定是他妈妈吧?   楚却泽那边此刻正是白天,他刚刚下课,手里抱着几本书,正在和室友往图书馆走去。   电话震动的幅度透着裤子布料传导进敏感的皮肤,楚却泽倏然听到自己的电话响了起来,忍不住停下脚步,将书全部移到左手边抱着,摸索着掏出了手机。   因为书比较多,楚却泽来不及看来电人提醒就下意识用大拇指滑过屏幕,还不小心按到了免提,就下意识应了一声:   “喂?”   “妈妈!”   一声清脆的童音忽然通过手机音响响了起来,像是春日里的莺啼,清澈干净,还带着不自知的兴奋,不难听出对面那人的童稚,久久回荡在了空气中。   “.........”   楚却泽和他的室友被这一声脆生生的“妈妈”震得齐齐傻在当场,惊愕的表情像是焊死在了脸上,久久未散:   “.........”   谁在叫我妈?!\\我室友竟然有娃了?!   寄安许久没等到回复,戳了戳屏幕,疑惑地看了一眼号码,在确认自己拨的号码没有错误后,又放心地脆生生喊了一句:   “妈妈!我是寄安。”   “.........”楚却泽表情僵硬了一瞬,怀疑有人在拿他恶作剧,但良好的家教让他勉强保持冷静和理智:   “你好,你是不是打错了,我不是你妈妈。”   我才十六岁啊,哪来的孩子?!   “.........我打错了吗?”寄安疑惑地挠了挠头,但因为刺激导致混乱的记忆让他此刻莫名认定楚却泽就是他的母亲,忽然觉得有些委屈,眼泪汪汪道:   “妈妈,你是不是像爸爸一样不要我了?”   对着室友看渣男一样的眼神,楚却泽更懵了,他拿着手机四处看了看,随即走到图书馆外的桌边,将书放在桌子上,这才认认真真地看了一眼来电人提示,这一看,更加傻眼了:   “.......”   这不是有岁的电话号码吗?!   “妈妈,你不要寄安了吗?”   寄安迟迟等不到回答,此时的声音已经染上了些许哭腔,楚却泽又是震惊又是无措,纠结、犹豫和茫然交错从他脸上闪过,面色花花绿绿的好看的很。   到最后,听着寄安已经开始哭的抽泣的气音,楚却泽抓了抓头发,也顾不上确认是不是恶作剧了,只能咬牙承认:   “是,我是你妈,你别哭了,行不行?”   “.......”听到楚却泽温柔的回话,寄安这才破涕为笑,指尖戳了戳屏幕,凑到手机边小声道:   “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啊,爸爸他病了。”   “..........哪个爸爸?”楚却泽看着手机上的来电人提醒,心中忽然咯噔一下,大脑飞速运转着。   这个孩子是怎么拿到祁有岁的手机的?他为什么叫自己妈妈?他口中的爸爸又是谁?   “我爸爸是祁有岁啊。”寄安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自从受到被抛弃两次的强烈刺激,大病一场后,他大脑的记忆功能和中枢神经就受到损害,对人的认知产生了一定的偏差,在单纯的像一张白纸的他眼里,能哄自己睡觉的祁有岁就是自己的父亲,而被祁有岁一直惦记的楚却泽就是自己的妈妈,所以一板一眼地对电话那头道:   “你不回来看他吗?他病的好重的。”   猫猫叹气jpg.   “滴——”   随着寄安的话音刚落,祁有岁的手机就因为没电关了机。   寄安盯着黑屏的手机,疑惑地“欸”了一声,肉乎乎的白皙指尖戳了戳再也没有任何反应的手机屏,摆弄了半天也不见效果,最后像个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像个小鸭子似的,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重新溜回了房间。   他这边没想太多,但被猝不及防挂断电话的楚却泽却握着手机,理智像是被炸的灰飞烟灭,再也找不回一点思绪,因此长时间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呆滞地站在原地,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祁有岁有孩子了?!他不是才出国半年吗祁有岁怎么就连孩子都有了?!   还有,那个小孩说祁有岁是自己的爸爸,还生病了?生什么病?!   楚却泽不安地来回踱步,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一个头绪,随即咬了咬牙,对自己的义父沈倏挂了一个电话,快速告诉自己要回国,随即匆匆地回宿舍拿上护照,连假都没请,就心急如焚地坐上了回国的最近一班飞机。   祁有岁完全不知道寄安背着自己做了什么,第二天醒来,寄安还缠着他到花园里去玩。   祁有岁病一天比一天重,发热反复,精神偶有不济,陪他玩了一会儿就回病房了,留下寄安一个人坐在花坛边上,用树叶编蛐蛐玩。   寄安过目不忘,学什么都特别快,很快就编好了好几只蚂蚱,挑出最好看的藏在口袋里,准备把他送给祁有岁和祁轻筠夫夫。   一旁带着孙女晒太阳的老奶奶还时不时低头对他笑,摸他的头发。   寄安玩的投入,完全没有意识到,他身后忽然站了一个美妇人。   美妇人大概三十岁出头,画着淡妆,皮肤白皙,唇如点朱,看上去漂亮异常,但神情却显得有些憔悴,看到寄安的那一刻,眸中似乎还泛着水光。   她远远地看了寄安一会儿,眼圈慢慢红了,小心地靠近寄安,一寸一寸蹲下身来,在寄安垂下头疑惑地看向她的时候,忍着眼泪,嗓音沙哑破碎地开了口:   “寄安,我是姐姐,也是你妈妈。”   “.........”寄安听到动静,茫然地抬起了头,盯着美妇人看了一眼,像是完全不认识她似的,歪了歪头,奶声奶气地疑惑道:   “........妈妈?”   “.......”美妇人看着寄安脸上困惑的表情,也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问道:   “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妈妈啊?!”   那个把你从垃圾桶里捡回来,把你养到五岁的姐姐啊?!   你怎么不认识我了?!   “.........这孩子被你再次遗弃后大受刺激,生了一场大病,醒来后就记忆就错乱了,医生说是他的中枢系统因为高烧产生了病变,所以经常认错人、认不得人。”   一旁的老奶奶看不下去,敲了敲拐杖,将神志恍惚的美妇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后,惋惜道:   “好好的一个孩子,现在变的有点儿傻乎乎的。”   “寄安才不傻。”寄安对前面的话都保持懵懵懂懂的状态,一直默着没有吭声,但对这句话反驳的倒是迅速,掰着手指头数,自顾自念念有词:   “妈妈就是妈妈,姐姐就是姐姐,哥哥就是哥哥,爸爸就是爸爸,幼儿园老师有教过,我都分得清。”   “没有人又是姐姐,又是妈妈。”   寄安晃了晃挂在花坛边缘的小短腿,自认为理由充分,振振有词道:   “她早就不是我妈妈了。”   “.......没关系,你也可以像以前那样,叫我姐姐。”   美妇人书茗愣了愣,随即缓声答道。   她忽然想起,之前为了不引起误会,一直不让寄安叫他妈妈,只叫姐姐。   她嫁入豪门以后,发现豪门的生活并没有自己想的那样简单,她在日益复杂的豪门纠葛中只觉身心俱疲,开始怀念起和寄安生活在一起时,虽然钱不多,但温馨的小日子。   寄安很乖,乖的不得了,经常会做一些让书茗都觉得惊喜的小事。书茗本以为离开寄安后,会让自己的丈夫对自己满意,没想到在一次意外流产,且被医生宣判再也不能生育之后,她便遭到了丈夫的冷落,心灰意冷之下,在几个月前离了婚,拿了一笔不小的财产,又想重新收养回寄安。   “寄安,你和姐姐,不,是妈妈走好不好?”   书茗穿着光鲜亮丽、价值不菲的裙装,此刻毫不在意花坛边的泥土会弄脏她的裙摆,朝寄安伸出了手,勉强勾起唇角,满怀期待道:   “妈妈不会嫌弃你脑子烧坏了。”   “我重新收养你,以后你不要再叫我姐姐,我允许你叫我妈妈,我们成为真真正正的母子,一家人,好不好?”   寄安闻言,皱了皱眉,盯着书茗的脸,受过刺激的大脑只剩一堆散乱模糊的碎片,记忆产生错乱的他对书茗的话产生了十足十的些许困惑,大脑艰难地消化着书茗话里的意思,一直坐着没吭声。   书茗心中一喜,以为寄安是同意了,正想伸出手去抱寄安,谁料,她的手臂刚刚碰到寄安的肩膀,寄安就像是触了电似的,忽然向后一仰,如同泥鳅一般,接着呲溜一声就从花坛和书茗狭小的缝隙里滑了出去。   寄安打定主意不想再理这个奇怪的女人,但书茗却仍旧不放弃,穿着高跟鞋跟在寄安的身后,不断地伸出手想要去捞寄安小小的身体。   寄安害怕极了,在受过刺激的他眼里,女人已经异化成一个长手长脚的全黑色大怪物,目光呆滞,正不断张开血盆大口喊他的名字,伸出的双手像是两坨黑色的胶质物,碰到他光裸的肌肤时,让他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寄安心中愈加恐惧,迈开步子不停地奔跑着,灵活地穿过大人交错的双腿,但他毕竟是小孩,力气有限,越跑越慢,很快就体力不支,头晕眼花,双腿像是灌了铅般沉重,到最后再也抬不起来。   “噗通——”   跑到最后,寄安再也跑不动,一不小心就被前面同样往前奔跑的人绊倒在地,摔得掌心擦破皮,通红一片,渗出血丝。   “唔——”   寄安疼的快要哭了,委屈地撇了撇嘴,在放声大哭和站起来继续跑之间犹豫了一下,耳边就忽然传来一阵温和的男声,如春雨般涤荡了所有的恐惧,让他的心中此刻变的无比安心。   寄安抬起眼,见一个墨发琥珀眼的少年正站在他面前,肩上挎着装满东西的包,包的一角还露出一截护照,正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忽然弯腰将寄安因为摔倒掉在地上的长命锁捡了起来,蹲在他面前,歪头冲寄安笑:   “喏,你的长命锁。摔疼了没有?”   别哭啊祖宗,我可不会哄小孩子!   “.........”寄安惊愕地看着眉眼和润的楚却泽,被疼痛侵占的大脑倏然将眼前少年的声音和电话里的男声重合起来,在书茗指尖要触到寄安的一瞬间,忽然像个小炮弹似的,猛地冲进了楚却泽怀里,像个八爪鱼似的抱住了楚却泽,一边往他怀里钻一边哭喊道:   “妈妈,救我!有拐卖小孩的坏人要抓我!”   “.........???”   楚却泽惊呆了,一脸懵逼地抱着怀里的小雪团子,一时不知道是先思考自己什么时候当了妈,还是怀疑面前这个衣着光鲜的女人到底是不是拐卖小孩的犯罪分子,僵硬在地,整个人手都不知道放哪。   书茗更不敢相信只是一年过去,记忆错乱的寄安不仅把自己忘了,还高高兴兴地认了别人当妈,她正想解释,祁轻筠和钟雪尽就恰好从医院门口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今天中午祁有岁要吃的饭菜,一抬头,就见楚却泽正站在不远处,抱着一个背影看上去有些眼熟的小孩和一个长相漂亮的女人对峙。   祁轻筠:“.........?”   祁轻筠有些困惑,不知道楚却泽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怀疑自己是看错了。   楚却泽这时候不是在国外吗?   他想了想,不打算管,但当与三人擦肩而过之时,又忍不住回头,像是想要确认怀疑之人的身份般,将探究的视线落在了楚却泽身上。   这一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此刻,本来应该乖乖和祁有岁一起待在病房的寄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了出来,正赖在对方怀里,死活扒着楚却泽不肯放。   祁轻筠见此,想到第一次见到对方时寄安死活要跟着他的模样,以及楚却泽变态的本性,忍不住担忧地开口道:   “寄安,你怎么又乱跟着不认识的人跑?”   很危险的知不知道?!   “.........才不是不认识。”   寄安闻言,鼓起脸颊,像是有些生气了,像是个小河豚般气呼呼的,但脸上又带着明显的喜悦,挥舞着双臂,兴奋道:   “嗷呜,是寄安的妈妈回来了啦qwq!”   祁轻筠&钟雪尽:“........”   ???? 第48章 端午无责任小番外【可跳过】   时间线拉到祁有岁继承钟氏的第七年。   此时钟知春和钟玉容已经半放权给祁有岁,祁有岁年纪轻轻就已经坐上了钟氏总裁的位置,但上头还有个祁轻筠作为董事长半是监督半是参管,压力不可谓不大。   好在祁有岁人也聪明,学得快,很快就在祁轻筠的帮助下坐稳了位置,如今老婆在怀,孩子承膝,也算是人生赢家一个。   夜幕降临,祁有岁忙完手头的工作,站起身松了松领结,暗暗松了一口气,居高临下地从钟氏四十九楼往下看,正打算去接儿子放学,手机就忽然响了起来。   他顿了顿,拿起桌上的手机,盯着上面“祁寄安”三字,眯眼看了半晌,接起了电话,嗓音沙哑清冷,透露着淡淡的疲惫:   “喂?”   “父亲,你下班了吗?”   祁寄安一头墨色顺滑的长发用藏蓝色的发带整齐的绑在身后,双腿交叠,端坐在布加迪车后座,浑身校服精致整齐的没有一丝褶皱,骨节分明的指节轻轻在膝盖上点着,侧脸清冷禁欲,乍一看倒是和祁轻筠像了三分,只有听到祁有岁说话时,那冷若寒冰般的双眸才骤然染上些许星星点点的暖意:   “我到公司楼下了。”   “啊,寄安。”   祁有岁捞起沙发上的西装外套,一边对助理做手势叮嘱了一些事项,一边往楼下走去,敷衍道:   “今天不是周五吗,怎么突然想回家了?”   “........父亲,今天是端午。”祁寄安无语了一下,顿了顿,片刻后才耐心地缓声说了下去:   “妈妈他带着弟弟先回钟家老宅了,叫我和司机先来接你。”   “端午?”祁有岁愣了一下,将手机拿离耳边,盯着屏幕上的时间看了一会儿,这才慢慢反应过来:   “哦.........”   他带着歉意的嗓音通过手机音响传了出来,带着细密的电流声:“对不起,太忙了,我把这事儿给忘了。”   “没事,我在楼下了。”   祁寄安早就习惯了祁有岁的忙碌,倒也没放在心上,他还想再说两句,祁有岁高挑挺拔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公司楼下,进入了他的视线以内。   祁寄安见此,赶紧掐断电话,将车门打开,让忙碌了许久的祁有岁进来,换上一副笑脸,欢欣雀跃道:   “爸爸!”   “嗯。”   祁有岁伸出手,敷衍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任由祁寄安用毛茸茸的头发蹭自己的脖颈,抱了抱他,对司机低声道:   “回钟宅吧。”   今天是端午,一大早祁轻筠就带着钟雪尽在厨房忙碌,修剪粽叶,清洗后,下锅用热水煮沸,然后开始包粽子。   “呜啊,今天吃什么粽子啊!”   楚却泽刚抱着祁明晏回到钟宅,祁明晏就兴冲冲地奔进了厨房,抱着最喜欢的爷爷祁轻筠不肯撒手:   “爷爷,明晏要吃粽子,吃.....”   说道最后,祁明晏忽然纠结地拧了拧黛青色的眉毛,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人数,挥了挥肉乎乎的双臂,磕磕巴巴道:“吃第六大的粽子!!”   最大的要给爸爸和爷爷吃!   “........”可怜祁轻筠二十七岁就做了爷爷,拌肉的动作一顿,垂下眼睫,看了看兴奋的小雪团子,失笑道:   “那你可难倒我了,我做不出第六大的粽子。”   “qwq那好吧.......”   吃瘪的祁明晏被钟雪尽抱了起来,存心想逗他,伸出指尖像个逗猫棒般在祁明晏的面前晃悠,故意道:   “明晏,我给你吃最大的粽子,好不好?”   “妈妈说了,要尊老爱幼。”祁明晏嗷呜一把抓住钟雪尽的手指,就想往嘴里塞,好悬钟雪尽反应快,一下子就所回了手,哭笑不得道:   “你怎么老是往嘴里塞东西?”   “我怀疑他口唇期还没过。”楚却泽脱去外套交给了佣人,随即不好意思地冲钟雪尽笑了笑:   “对不起,我没把他教好。”   “........别这么说。”   祁有岁和楚却泽两个人历经了数度分合以及解开误会才在一起,等祁有岁发现明晏的存在的时候,明晏都能上幼儿园了。   其中他一个人带孩子有多辛苦,作为曾经一个人带大祁有岁的钟雪尽,也能体会一二,所以如今,钟雪尽对楚却泽也无端多了些许宽容。   “妈妈,你别生气。”   明晏一看到楚却泽垂眼角的动作,就知道对方现在情绪不好,赶紧从钟雪尽怀里滑下来,哒哒哒跑过去揽住了楚却泽的腰,不安道:   “我再也不啃手指了。”   “......乖,不是你的错。”楚却泽失声笑了笑,弯腰把明晏抱起来,正想再说些什么,门外就再度传来开门声。   楚却泽和祁轻筠夫夫同时回过头去,果不其然在门外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父亲,哥哥!”   明晏一看到寄安,眼睛就亮了,在哥哥和妈妈之间犹豫了两秒,果断选择了妈妈,只坐在楚却泽怀里,冲祁有岁和祁寄安挥了挥手:   “明晏在这里嗷!”   “.........看到了。”   祁有岁快步走到楚却泽身边,将祁明晏抱起来,亲了一下眉心后,随即果断将祁明晏丢给了祁寄安。   祁明晏委屈地抱紧哥哥:“QAQ爸爸只爱妈妈,不爱我了。”   “........习惯就好。”祁寄安怜爱地摸了摸弟弟的头发。   祁有岁走到楚却泽的身边,垂下头,摸了摸他的脑袋,看着对方清亮的琥珀眼完全盛满了自己的身影,顿了顿,方低声道:   “今天没有手术要做吗?”   “今天端午,请假了。”   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都在医院的楚却泽抱住祁有岁的腰,享受着祁有岁主动的亲近,在他怀里讨了一个缠绵深入的亲亲,扬起脸问祁有岁,期待道:   “今天晚上,我们可以一起睡觉吗?”   寄安都回来了,可以单独带弟弟睡觉了。   “.......咳。”   祁寄安站在一旁,听到两个人的谈话,指尖成拳抵在嘴角轻咳一声,用掌心挡住弟弟水灵灵、还带着好奇的大眼睛,无语地走开,带着弟弟去房间玩积木了。   “拌好的肉需要先腌制,然后浸泡糯米一小时。”   厨房里,祁轻筠手把手教着钟雪尽这个厨房杀手,随即取了几个咸鸭蛋,用网筛去蛋清,只取晶亮透红的咸蛋黄,随即泡油备用。   “啊,溅到身上了.......”   钟雪尽是真的不会做饭,让他敲个鸡蛋都能弄一身都是,讪讪地看着祁轻筠的侧脸,尴尬地抠紧了脚趾。   “........你小心点,别被蛋壳割破手指了,”祁轻筠扶额,实在放心不下自己的傻老婆,想了想,只道:“你去看糯米泡好没有。”   “哦........”钟雪尽掐着时间,走到一边,眼巴巴地等糯米泡好,献宝一样端到了祁轻筠的面前。   “四碗糯米,其中两碗放盐4g、糖3g、生抽20g和老抽6g。”   祁轻筠一边说着,钟雪尽一边记,但他显然没有楚却泽这么过目不忘的好记忆力,手忙脚乱地翻找了片刻,差点把调料玻璃瓶放倒。   “........算了,我都怀疑你分不清生抽和老抽。”   祁轻筠甩了甩沾湿的手指,一边往两个玻璃碗的糯米里放调料,一边伸出指节刮了刮钟雪尽的鼻梁,叹气道:   “你没我可怎么办,嗯?”   “那你就别离开我。”   钟雪尽抱住祁轻筠的腰,将柔软的脸蛋贴在祁轻筠的后背上,小声道:   “我分得清你和儿子不就好了。”   “......少混淆视听。”   祁轻筠把咸口糯米拌好,随即把提前泡好的红豆放进了另外的两个碗里,分别拌匀。   “你喜欢吃什么?”祁轻筠还准备了其他配料,腊肠、香菇和芋泥蜜枣红豆沙应有尽有,开始给一家人包粽子。   “啊,我想吃芋泥的!”   钟雪尽喜欢吃甜口粽子,祁轻筠就先做甜口粽子,先放了一勺糯米,再放了圆润的芋泥馅儿,最后用一勺糯米封顶,包好后,用不同颜色的棉线缠好。   钟雪尽依葫芦画瓢,又做了将祁有岁喜欢吃的咸蛋黄粽子,结果根本封不住,糯米漏了一手,被他倔强地偷偷包上了。   “你这样不行,一煮肯定会漏。”   祁轻筠都不惜得指出他:   “你看,都封不住口。”   “可是这是我辛辛苦苦包的粽子欸。”   钟雪尽不服,“必须得煮。”   “......等会儿要是真漏了,你就把糯米汤给我喝掉。”祁轻筠不惯着他,拍了拍他的腰,把粽子下锅盖好,准备煮一个半小时。   “喝就喝。”钟雪尽抠了抠手指,小声嘀嘀咕咕道。   祁轻筠敷衍地拍了拍他的腰,回头却见刚刚还站在客厅的祁有岁和楚却泽都不见了,自己的两个乖孙子也不翼而飞。   他疑惑地歪了歪头,“........欸,人呢?”   祁有岁和楚却泽房中。   楚却泽浑身发红,脸上已经分不清是自己的汗还是祁有岁的汗,微微蜷缩的脚尖绷出颤抖的弧度,随即隐忍地咬住了唇,清透的琥珀色瞳仁涣散,无助地闭眼偏过头去。   等房间里的喘息声终于停了下来,祁有岁才将浑身脱力的楚却泽抱进怀里,撩起他汗湿的刘海,在他眉心亲了一下:   “抱你去洗澡,嗯?”   楚却泽摇了摇头,打算就这样含着东西,咬着自己的指尖,小声道:   “不去,就这样。”   “.........还好意思说明晏,自己都这样。”   祁有岁握住楚却泽的一截手腕,不让对方继续含着手指,余光里皮肤在灯光下白的几乎晃眼,像是高山上的一捧新雪化就,清灵漂亮。   楚却泽在外人面前是冷漠淡然、让学弟学妹们仰望的最年轻主任医师楚医生,在祁有岁的面前,却做足了撒娇发痴的模样:   “这几天都在医院,我好想你。”   “.......”祁有岁叹了一口气,翻身掀起被子盖在两个人身上,性感低沉的嗓音震动,勾起来自尾椎骨的麻痒和战栗:   “那就.......一直到你不想为止。”   等祁轻筠和钟雪尽煮好粽子,让佣人去叫祁有岁夫夫和寄安明晏两兄弟的时候,已经是夜晚了。   祁有岁扶着楚却泽酸软的腰,让对方慢慢下楼,一边走还一边和楚却泽咬耳朵,调笑道:   “还想吗?”   楚却泽的眼睛通红一片,因为哭太多已经泛起了水光,闻言偏过头看了祁有岁一眼,想了想,坚定道:   “.......想。”   “......你是不是变态?”   祁有岁无语地看了一眼楚却泽,“一开始都哭成那样了,还想?”   不怪祁有岁,实在是楚却泽.........神经太敏感,每次一开始对方都会哭的不行,搞的到后面祁有岁也很上火。   “......没关系,我喜欢你给我痛的。”   楚却泽双臂搂住祁有岁的肩膀,纠结了半天,想到两个人之间因为没有说清楚互相错过的那几年,最终小声地坦白道:   “我有轻微的恋痛情节。”   自从和四年前,经历了和祁有岁那次糊里糊涂却又不欢而散之后,楚却泽就牢牢记住了祁有岁给予自己的所有的感觉刺激,以至于患上了轻微的恋痛情节,只要是祁有岁施加予他的痛感,在他这里,甚至可以作为另一种迷恋的缘由。   对于楚却泽来说,祁有岁给予的所有痛苦、欢愉,楚却泽都可以全盘接受,理由仅仅是因为,那个人是祁有岁。   “........我以为你和我在一起后能收敛点,没想到现在更变态了。”   祁有岁伸出指尖挠了挠楚却泽的下巴,像是逗小猫似的,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于心不忍,将双腿酸软打战的楚却泽抱下楼,挑眉问道:   “仗着和我有了明晏,所以肆无忌惮了吧?”   “.........”楚却泽趴在他肩膀上,弯眸似乎在笑,用力搂紧了祁有岁的脖颈,并没有回话。   餐桌旁,寄安和明晏已经开始期待着吃粽子了,尤其是明晏,又是紧张又是期待又是兴奋。   这是他被祁有岁带回钟家以来,在钟家过的第一个端午,也是第一次吃到祁轻筠做的粽子。   也不是说楚却泽做得不好吃,但是水平有限,总归还是不如祁轻筠做的。   “寄安,明晏,你们想吃什么粽子呀?”   桌上琳琅满目摆了大虾、枸杞姜片鸡、清蒸鲈鱼和炒油麦菜,祁轻筠还做了拿手的龙井红烧肉和酸菜鱼,把一直跟妈妈就没吃过什么好吃的菜的明晏馋的口水啦啦,几乎要飞流直下三千尺,兴奋地手舞足蹈:   “呜哇,我要吃咸蛋黄的!”   “和你爸一个口味。”   钟雪尽笑了一下,为了防止明晏被滚烫的粽子烫到,特意给对方剪开棉线,剥开粽叶,将一整个肉粽放到明晏的碗里后,才推到对方的面前,笑眯眯道:   “吃吧明晏,快高快大哦。”   “谢谢!”   明晏脆生生地应了一声,也不要大人喂,自己捧着小碗用勺子慢慢挖着吃,吃到第一口的时候一双眼睛就倏然亮了起来,和坠了星子似的亮晶晶的,好吃的小短腿都晃起来了。   他样貌百分之七十随了祁有岁,只有一双琥珀瞳像妈妈,这么一看,简直看上去漂亮的不得了,像个小仙童似的。   “妈,我也要吃咸蛋黄。”   祁有岁在钟雪尽面前也像个小孩似的,耍赖道:   “我也要你给我剥。”   “没你的份。”钟雪尽白了他一眼,慢慢给祁轻筠夹菜,训道:   “都有孩子了能不能稳重一点?”   “.........哦。”祁有岁撇撇嘴,正想伸手去捞粽子,眼前却忽然推过一个碗,一个晶亮诱人的咸蛋黄粽正躺在白色的碗底,在灯光下还冒着淡淡的白色热气。   “........”祁有岁愣了一下,下意识抬起头,正好对上楚却泽拿过佣人准备的热毛巾,去擦剥粽子时弄油的手。   见祁有岁在看他,楚却泽还有些不明所以:   “你不是想吃粽子吗,给你剥好了,不吃?”   “........吃。”   祁有岁慢半拍地收回视线,目光一一在互相给对方夹菜的祁轻筠和钟雪尽、慢条斯理地拆粽线的祁寄安和认认真真地挖了一勺粽子递到楚却泽面前叫妈妈吃的祁明晏,心中某一处忽然起了一阵热流,惹得他忍不住攥紧了楚却泽的指尖,与一直在他身边的楚却泽十指相扣。   人间俯仰,悲欢何限,团圆如故。   祁有岁长到十六岁一直不明白年节的含义,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明白,所谓过节,对于很多人来说,不仅是缅怀、纪念,在意义上更是借着古人绵绵的情思,让现世的人因此得以团圆团聚。   “端午节快乐。”   祁轻筠坐在主位上,端起了酒杯,碎冰碰撞,灯光在晃荡的酒液中折射出鲜明的光彩,笑道:   “大家,一起碰个杯吧?”   听到祁轻筠的建议,钟雪尽,祁有岁和楚却泽、祁寄安纷纷端起杯子,连四岁的祁明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勉力端起手边的果汁,砰的一下,六个杯子碰在了一起,散落一地清脆的祝福声:   “端午安康!”   那时我们有希冀,有梦,有文学,如今深夜饮酒,玻璃杯碰在一起,仍能听见爱真实落地的声音。 第49章 “滚出去。”   “寄安,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书茗一看见寄安跑到别人的怀里,还认了别人当妈妈,不由得有些急了,毕竟她此时就是专程来找寄安的,没有寄安,她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我才是你的妈妈啊!”   她说话时,视线死死地黏在楚却泽和他怀里的寄安身上,冰冷黏腻,让人不由得联想到某种嘶嘶吐着性子的冷血动物,盯久了都会头皮发麻,一摸,后背就出了一身冷汗。   书茗看着寄安抗拒的脸庞,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大受刺激,鲜红的指甲刺入掌心,眸中的逐渐染上些许疯狂,配着苍白的脸,竟然无端显得有些狰狞,吓得楚却泽抱紧了同样紧张的寄安,后退几步,下意识躲在了祁轻筠的身后。   “......”   祁轻筠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比在场的人都要镇定些,余光看了一眼楚却泽和寄安,不动声色地将钟雪尽挡在身后,思索片刻,斟酌道:   “你好,这位女士,你说你是寄安的妈妈,有什么证据吗?”   “证据?”书茗被问的有些懵了,其实,即使她收养了寄安,多数时候也只是给对方一个地方住,有时随便喂给对方一点东西吃,交流也不太多,但是寄安乖的很,学东西又很快,根本不需要她操心,久而久之,她就更懒得管她了,户口什么的都没有给寄安上,手机里也干干净净的,连一张和寄安有关的照片都没有。   她给寄安取这个名字,纯粹是因为在垃圾桶捡到寄安的时候,遗弃他的父母在襁褓里放了一个长命锁项圈和银对镯,还在襁褓里放了“遥寄平安”这四个字,她看见长命锁和银对镯起了贪恋,虽然在有钱之后换给了寄安,但名字确实是随口取的。   “........如果你无法给出证明你身份的东西,我想,我不能把寄安交给你。”祁轻筠看着书茗久久未动的恍惚眼神,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决心宁可让寄安跟自己跟久一些,虽然可能照顾小孩会麻烦一点,但也比让他随便和一个看上去好像不太正常的人走来的强。   书茗被拒绝,顿时脸色大变,尖利的指尖一指祁轻筠,差点划破祁轻筠的脸,气急败坏地尖声道:“我的儿子,我还需要证明?!”   她的声音很大,把周围的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了,纷纷停下了脚步,冲着祁轻筠他们指指点点,误以为是祁轻筠他们拐卖了书茗的小孩。   祁轻筠见此,仍旧毫不害怕地和书茗对峙,眯了眯眼,脑子转的飞快,思索着对策,片刻后方意有所指道:   “据我调查所知,寄安是被遗弃后,被福利院收养的孩子,你说寄安是你的孩子,你是遗弃的人,还是收养他的人?”   “如果你是他的生身母亲,遗弃他的人,遗弃罪可是入刑的;如果你是收养他的人,不管是已经收养还是准备收养,都是要走程序的,你能出示任何证明吗?”   祁轻筠每说一个字,思路和条理都愈发清晰,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把书茗准备好的全部说辞和心思一概堵死了。   她本来就面色铁青,在听到遗弃罪入刑的时候,吓得面色一僵,闻言顿时不敢再看周围人的眼神。   毕竟她曾在这家医院工作过,其中还有不少知道她遗弃寄安的熟人,要是被他们撞见自己抛弃寄安又回来想收养他,那不是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书茗平生最好面子,纠结之下,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瞪了祁轻筠一眼,气急败坏地咬了咬唇,恨恨踩了一下高跟鞋,挽着精致的挎包匆匆离去,背影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寄安目送着女人离开,逃离危险的他狠狠松了一口气,撒娇地搂紧了楚却泽,动作小幅度地蹭了一下楚却泽的脖颈,软声道:   “谢谢妈妈。”   他像个雪团子似的,小小一只,窝在怀里又轻又软,举止礼貌乖巧,根本不像是没受过教育的弃婴,倒像是什么大户人家养出来的世家子。   从小就被遗弃,五岁时又被人再度遗弃,这么多年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一个人磕磕绊绊长成这幅乖巧的模样。   可能是他原生父母的基因好吧。   楚却泽感叹了一声,随即抱着怀里扬起脸和他撒娇的小雪团子,闻言垂眸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心一软,下意识问:   “你叫寄安?”   “嗯!”寄安用力点点头,指尖抠了抠脖颈上长命锁项圈,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害羞的趴在楚却泽的肩膀上,没有说话了。   “遥寄平安,你爸妈给你取了很好的名字。”   虽然不知道这么好的孩子是怎么被父母亲遗弃在垃圾桶的,但不妨碍楚却泽对寄安莫名的喜爱,摸了摸他柔软的黑发:   “那天就是你打电话给我的?”   “嗯呐!”   寄安听懂了楚却泽的言下之意,柔柔的小指尖戳了戳医院住院部七楼,童音干净清澈:“你是不是想知道他在哪?他就在那里啦!”   “楚却泽,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祁轻筠站在一旁,听着两个人的对话,本来一直没有出声,见他们把话题指向了自己的儿子,才忽然开了口,表情看不清喜怒:   “你不是出国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听到有岁生病了,所以回来了。”   时至如今,楚却泽一想到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还是不太敢直视祁轻筠和钟雪尽的眼神,心虚又无措地垂下头踢了踢地上的石子,片刻后,才小心翼翼道:   “我.......”   他抬头,看了一眼祁轻筠和钟雪尽的脸色,纠结了半天,方道:   “我可以知道有岁是什么病吗?”   “........急性再障。”   祁轻筠眯起了眼,无可无不可道:   “想问完就顺理成章提出见他,就直说,你都通过别人摸到这个医院来了,还会不知道他是什么病?”   楚却泽被祁轻筠轻而易举地戳破了心思,顿时尴尬的无话可说。   “跟我来吧。”   毕竟还有求于人,祁轻筠也懒得再为难他,当下也不再对楚却泽摆脸色,一句废话也懒得说,沉默地转身就走,带着抱着寄安的楚却泽走进了医院。   四人乘着电梯,一路上气氛安静的近乎沉闷,尤其是楚却泽,整个人头就没怎么抬起来过,像是个发霉的蘑菇,努力把自己藏在电梯间的角落,根本连声都不敢吱,搞的一向活泼的寄安也无端安静下来,默默抱着楚却泽,同样也畏惧于祁轻筠的威势,都不敢大声喘气。   “到了。”   等电梯叮的一声落在了七楼,一直面无表情的祁轻筠开了口,不轻不重地将视线落在楚却泽身上,像是在打量,随即移开目光,带着三个人,率先走出了电梯。   楚却泽赶紧跟上祁轻筠和钟雪尽夫妻俩的脚步,拐过一个走廊,再往前走几十米,就到了祁有岁的病房前。   往常这个时候,祁有岁不是在睡觉,就是发呆,因为生病导致精神状态不太好,所以为了防止吓到对方,祁轻筠开门时,还特地转过头,指尖抵在唇边示意楚却泽不要发出大的声音,换来对方认真的点头后,才放心地推门走了出去。   病房漆黑一片,里静悄悄的,窗帘被严严实实地拉着,阳光从缝隙中倾泻下来,像是虚化的金线般均匀地洒在祁有岁的脸上。   他面容比楚却泽离开前瘦了好多,面色有些苍白,没有血色,呼吸均匀地起伏着,眉头却微微蹙紧,看样子似乎是有些难受。   楚却泽忍不住放轻了呼吸,像是怕吓到对方似的,连脚步声都慢了下来。   他把寄安放到地上,在祁轻筠和钟雪尽的注视中,一步一步,朝祁有岁走去。   似乎是感受熟悉的气息和动静,祁有岁在睡梦中不安地皱了皱眉,动了动唇,发出含糊的呓语。   楚却泽下意识屏住呼吸,慢慢坐到祁有岁的身边,盯着对方骨节分明的指尖,像是受了蛊惑般,抬起双臂,像是想去碰,但半晌又犹豫地缩回。   寄安站在他旁边,不明白楚却泽为什么想触碰祁有岁又缩回了手,咬了咬指尖,水葡萄般清澈的眼底全是困惑,半晌面上忽然闪过一丝恍然大悟,哒哒哒地上前几步,抓过楚却泽的手,一把按在了祁有岁的掌心上。   楚却泽被寄安的动作吓了一跳,瞬间想要缩回手,却见祁有岁因为感受到身旁的动静,反射性地握住了他的手腕,随即,缓缓睁开了眼。   他的眼睛和祁轻筠一样,是极其漂亮的丹凤眼,眼神流转间顾盼神飞,尤其是半睁眼的时候,慵懒闲适,透着一股无与伦比的苏感,惹得本来就对他存在着不可告人心思的楚却泽脸顿时红了,一缕绯色从被祁有岁攥住的皮肤往上蔓延,整张脸迅速和熟透的柿子似的,红的甚至能冒出热气,恨不得捂住脸。   他他他他.........他的手被有岁摸了!!!   有岁摸了他的手,四舍五入就是抱了他,亲了他,和他上了chuang........   祁有岁压根没有想到,他无意识地摸了一下楚却泽的手腕,对方就已经连他们以后小孩上哪里的幼儿园都想好了,在朦朦胧胧中慢慢睁开眼,刚掀起眼皮,就看见楚却泽坐在他身边,垂着眼皮,而寄安则坐在楚却泽的怀里,两只少年人的手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爪子,活像一家三口似的。   祁有岁整个人都惊了,那点指甲盖大小的睡意瞬间不翼而飞,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惊愕地看着楚却泽:   “你怎么回来了?!”   你回来干嘛?!   楚却泽看清了祁有岁眼底的排斥,被祁有岁这么一质问,心中那点旖旎顿时消失的无隐无踪,整个人如同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血液都凉了半截,无措地用指尖绞了绞衣摆,垂下的脖颈弧度像是枯萎的玫瑰花枝,嗓音很低:   “.......我听说你生病了,所以想回来看看你........”   “我不需要变态回来看我。”   祁有岁斩钉截铁道。   他对楚却泽当初诬陷自己的事情还耿耿于怀,一想到心里就一股子无名鬼火,虽然自己是存了利用的心思,但不代表楚却泽真的做出这件事的时候,他不伤心。   一想到曾经,祁有岁更加坚定了不想理会楚却泽的心思,手一指,苍白干涩的嘴唇吐出几个字,无情的让楚却泽心脏泛起了疼意,密密麻麻的像是被无数蚂蚁啃噬而过,连带着脸色都白了几分。   楚却泽抬起头,见祁有岁一字一句对自己道:“滚出去。”   “我现在,一点也不想看见你。” 第50章 “我希望他死。”   “我不出去。”   在往常,楚却泽对于祁有岁的命令和要求都是无条件服从,唯独在这件事上,楚却泽却异常的固执:   “我要留下来陪你。”   他的眼神很坚定,虽然因为被祁有岁拒绝心里有些受伤,眼泪甚至还挂在眼角,但握着祁有岁的手却丝毫没有放轻力道,反而愈发用力,甚至让祁有岁觉察出些许疼意,央求道:   “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你.......”   祁有岁因为生病了,身体虚弱,力气反而没有楚却泽的大,用力想将自己的手腕从楚却泽的掌心里抽出来,反而被握的更紧,受制于人的被动感让他顿时有些上火,一张口就差点是国粹:   “你放开,咳.........”   情绪失控之下,祁有岁只觉一阵血气上涌,口腔中顿时一片腥甜,逼得他下意识用手捂住了嘴唇,趴在床边用力咳嗽了起来。   肩膀颤抖,嗓音嘶哑,看上去脆弱到了极致。   祁轻筠和钟雪尽都被祁有岁这样突然的反应下了一跳,赶紧冲上去想去查看情况,结果刚走到对方身边,就看见了地上一大滩刺目通红的鲜血,从祁有岁捂着嘴唇的指节上缓缓渗出来,像是被打翻的朱砂,或是粘稠的红颜料,一滴连着一滴,在瓷白的地砖上显得如此显眼,让人的心不由得狠狠沉了下去。   钟雪尽吓了一跳,赶紧推开楚却泽,半蹲在祁有岁面前查看情况,祁轻筠则是迅速反应过来,赶紧去叫了医生。   楚却泽被眼前这副景象吓懵了,几乎是有些手足无措地被推出病房,看着面前匆忙的白大褂和人影来取匆匆,惶恐、后悔和迷茫来回在他心头交织,混杂在一起,在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以至于他让他一时间有些心慌意乱起来,呼吸急促,心跳的声音大的几乎要震破耳膜,抱着寄安的双手甚至还在微微发抖。   寄安察觉到楚却泽的恐惧,也不乱跑了,乖乖地坐在楚却泽的怀里,趴在他肩膀上,用肉乎乎的小手慢慢拍着楚却泽的肩膀,像是小大人般安慰对方,小声喊着妈妈别怕。   由于祁轻筠叫医生叫得及时,等医生到时,对祁有岁进行了及时的检查和治疗。   通过一番精心的检查,医生发现祁有岁的病已经更严重了,已经出现了大面积的内脏出血,所以才导致吐血的情况出现。   “祁先生,我的想法还是尽快找到合适的骨髓。”   医生表情凝重,表情在白炽灯的照射下甚至透着些许冰冷:   “如果您或者你夫人还有别的近亲的话,也可以让他们来做骨髓匹配,病人已经撑不了多少时间了,没有骨髓,他不一定能撑过今年夏天。”   “........我知道了。”   虽然祁轻筠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但心中难免也会有些郁郁。为了不让钟雪尽和医生说话的时候还特地避开了钟雪尽,等医生一走,他便独自站在原地愣了好久,斜侧的光线打在他凝重的侧脸上,衬的他下颌线更加紧绷,表情沉重,却依旧强撑着不肯露出些许软弱。   不知道是一个人在空旷的走廊站了多久,一直到太阳渐渐西沉,霞光像是被粗暴涂抹的橘黄颜料染上天幕,祁轻筠才逐渐感觉到从小腿处漫上的些许酸麻,久站的神经隐隐作痛,引得他不由得蹙了蹙眉,因为疼痛刺激清醒的大脑才重归理智,缓缓运作起来。   “........”   他低下头,僵硬地弯下腰,锤了锤酸胀的神经,苦笑了一声,直到那阵疼痛有所缓解,才转过身,正准备换下此时这幅疲惫的表情,再去见钟雪尽,岂料走廊的尽头,突然出现了两个模糊的人影。   祁轻筠不由得愣了愣:“.......”   谁在哪里?   “.........祁叔叔,是我。”   走廊角落的人影见被祁轻筠发现了,便踌躇犹豫了片刻,随后慢慢动了,朝这里走来。   随着他抬腿的动作,晚霞的余晖斜斜的照射进来,无数金色的粉尘如银杏叶般纷纷扬扬洒落在地面上,使他过分清秀的容貌像是被幕布遮住的画作,慢慢显露出他无上的光华来。   来人长着琥珀色的瞳仁,像是一颗清透的碧玺,鼻梁高挺,眉眼秀丽,皮肤白皙,年轻滑腻,像是上好的玉在他脸上折射出温润的光泽,整体五官精致的像是一个造价昂贵的BJD娃娃,找不到一丝瑕疵。   正是楚却泽。   楚却泽抱着怀里像个洋娃娃似的的寄安,缓缓朝祁轻筠这里走来,对上了祁轻筠意味不明的眼神。   祁轻筠今天看到儿子吐血,所以心情不太好,看到楚却泽,不由得轻“啧”一声,语气有些烦躁:“你来做什么?”   “既然是在叔叔面前,那我也不必多虚与委蛇了。”   面对祁轻筠的不耐,楚却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紧张,反而镇定地抱紧寄安,防止对方滑下去,不敢再在祁轻筠面前装无辜,认认真真道:   “我大概知道我该怎么帮有岁,我会出手的。”   “......没有人逼你。”   祁轻筠腿站的有些麻,坚持了一会儿,还是选择放弃,走到走廊边的凳子上坐下,虽然是仰头的角度,但在楚却泽面前,气势依旧要压对方一头,动了动唇,吐出残忍无情的字句:   “你自己要想好,即使你做了这件事,有岁不一定会感谢你,也不一定会原谅你。”   “如此,你还是要做吗?”   “一码归一码,祁叔叔。”   楚却泽笑道:   “倘或我是为了让有岁原谅我才去做这件事,你也太小看我了。”   “我不会拿这件事去胁迫有岁的,你放心吧。”   楚却泽任由寄安伸出手好奇地抠他脖颈上的一颗红痣,片刻后觉得有些痒,才不动声色地偏头避开:   “您回去吧,我今晚就会联系义父的。”   “你义父沈倏和有岁的外公钟知春之间有世仇,恐怕不是你这么容易就能说动的事情。”   即使楚却泽愿意去说情,祁轻筠也不想抱什么期望,抬起眼时,露出一双半是红血丝的双眸,俊秀又难掩疲惫,与在钟雪尽和祁有岁之前的冷静大相庭径。   “.......我会想办法的,你放心吧。”楚却泽握住寄安不安分的小肉爪子,本来想把对方放进祁轻筠的怀里,让对方暂且照看一下寄安,但他刚一松手,刚刚还乖巧安静的寄安就开始哭闹起来,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哭的肝肠寸断,眼泪就像开闸的洪水,活像是楚却泽要抛弃他似的,声音绝望又凄厉,到最后甚至嗓子都哭的哑了,眼睛红肿的像个核桃般,鼻子一抽一抽,看上去委屈到了极致,让人心有不忍。   “...........”楚却泽没办法了,只能重新把寄安抱进怀里,一边小声哄一边来回在走廊里走着,掌心慢慢拍着寄安的后背安抚他,直到舒服的摇晃让寄安有了些许困意,他才慢慢收了哭声,蜷成小小的一团,窝在楚却泽怀里不动了。   “我先带着他吧。”   楚却泽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寄安在见到自己的第一眼就会这么依赖他,只能将原因归咎于寄安的缺爱和曾经被抛弃过的经历,转头对祁轻筠道:   “祁叔叔,我先想办法联系义父,到时候有结果了我再联系您,我会尽快的。”   “好。”祁轻筠看了寄安一眼,斟酌了半晌,放道:   “那你好好照顾寄安,我等你消息。”   “好。”楚却泽抱着寄安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像是怕吵醒寄安似的,慢慢侧身让开一条路,注意力完全落在了睡的不太安稳、眼圈红红的寄安身上,像是有些心疼,连对祁轻筠说了什么都没注意,下意识道:   “你回去吧,钟叔叔还在等着你呢。”   钟叔叔?   从楚却泽出现到现在,根本没有任何人和楚却泽解释过钟雪尽的身份,那么楚却泽这句“钟叔叔”又是从哪里来的?   楚却泽的声音不大,但落在祁轻筠比常人更加敏感的神经时,仿若细小的摇铃般,骤然在耳膜处引起了细微的震颤,让祁祁筠的眸光倏然一凝。   “.........”   不对劲。   这个念头忽然出现,毫无来由,却不由得让祁轻筠心中起了些许警惕和疑心。   他怎么会知道钟雪尽身份的?   祁轻筠慢半拍的站起身,忽然抬起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冷凝的视线穿过悬浮的尘埃空气,直直落在了楚却泽身上,无声带着些许打量,斟酌片刻后,忽然直接问道: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钟雪尽和我的身份了?”   他这话问的没头没脑,却成功让楚却泽身体一僵,连哄孩子的动作读慢了下来,许久,才慢慢回味起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脸倏然白了。   “说话。”祁轻筠见此,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狠狠拧了拧眉头,声音像是淬着冰般冷酷,令人不寒而栗。他对除了老婆和儿子之外的人耐心都有限,久居上位者的气息倏然爆发出来,惹得楚却泽吓得浑身一颤,根本不敢抬起头直视祁轻筠的眼睛。   “......是,我早就知道了。”楚却泽下意识打了一个哆嗦,垂下头,黑发软趴趴地垂在耳侧,嗓音很慢,舌尖扫过齿间,像是在一字一句平常唇齿的余韵,声音低的发哑:   “其实..........很早就知道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祁轻筠皱了皱眉,像是想继续问下去,但是为了祁有岁,他从中午一晚上一直没有进食,此时他的胃忽然隐隐痉挛起来,难受地用掌心地捂住了腹部,一时间没有再说话:   “.......”   “.......叔叔,你可能会觉得不可思议。”   楚却泽没有直接回答祁轻筠的话,反而有些顾左右而言他,惹得祁轻筠眼尾微微下压,看上去心情更加不好。   但楚却泽垂下眼,不敢看又或者是不想看祁轻筠的反应一般,他站在走廊另一边,背靠在冰冷的墙上,与祁轻筠无形中隔开距离,琥珀色的瞳仁一时间深的像是黑沉的湖水,透不进一丝光彩,一字一句道:   “但我熟悉有岁每一个看人的眼神,还有各种表情代表的情绪,他只要一抬眉,我都知道是什么意思,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看钟叔叔是什么的眼神,他自己不知道,只有我知道。”楚却泽很小心地守着这个秘密,但今天,却将自己的野心全部暴露了出来:   “很难相信吧,我在他身边呆了十几年,也学了十几年。我有一个笔记本*,上面记录了他每天对我说的话,我像对待学习那样,每天小心翼翼地钻研他每一句话的意思,每一个动作的内涵,和看不同的人的眼神。”   “我甚至可以做到比他自己更懂他、了解他。”   楚却泽像是在笑,但那笑意却透露着些许惨淡,声音却轻的像是一阵烟,几乎不能在任何人心里留下痕迹,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夕阳投在他身上,落下一片诡异又扭曲的影子:   “所以,只要他心里想让我去做的事情,即使他不开口,我也知道,也会去做。”   “........你真的有点疯。”祁轻筠不是傻子,当下就听懂了楚却泽的言下之意,当下竟然不自觉出了一身冷汗,头一次在楚却泽面前露出了复杂的说不出到底在想什么的神情,艰难道:   “你..........”   “所以我做那件事一点儿不后悔,因为我知道他想让我做这件事。不然那天,他不会一反常态,故意引诱我,喂我吃糖油糕,之后,又在艺术节上把我送给他的花丢到地上来,在我的面前和你们亲近,让我的心一下从天堂到地狱,用这种方式来反复激怒我。”   楚却泽这回没有笑了,也没有在祁轻筠面前露出那种胆怯的表情,笑的让人捉摸不透: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都知道。”   “所以直接说吧,我心里其实不想去找义父,倒宁可有岁治不好,然后病死了,因为如果这样的话,我就要能选择和他死在同一天。”   楚却泽的话令人毛骨悚然,但面上的笑意却温和清透,琥珀色的瞳仁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   “我希望他死。因为只有这样,我才可以得到他,在某种程度上和他永远在一起,不是吗?” 第51章 “匹配结果怎么样?”   “嘘........”   小小的奶音隐没在隐隐绰绰的虚影里,听不分明,但楚却泽却能感受到寄安呼吸时喷洒在自己耳边的灼热,像是春末迎面吹来的风,带着些许软暖和糯:   “妈妈........”   寄安唤着楚却泽的名字,黑润的眸子闪着玻璃质的光泽,晃了晃小肉手,伸出掌心,捂住了楚却泽的双唇,小声嘀咕道:   “妈妈,不要说胡话.......”   楚却泽愣住了,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没有听清寄安的话,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什么?”   “妈妈,不要说胡话。”   寄安努力晃动着小短手,像是在比划,动作似一个摇晃的小企鹅,半晌复又趴在楚却泽的脖颈上,伸出指尖去抠楚却泽脖颈上的一颗红痣,难过的有些垂头丧气:   “我不想你和爸爸死。”   “寄安没有爸爸妈妈,就是孤儿了。”   寄安有些伤心,趴在楚却泽的肩膀上,眼泪啪嗒啪嗒的掉,浸湿了楚却泽的衣领,闷闷抽泣道:   “寄安.........寄安不想当孤儿。”   “..........”   楚却泽盯着寄安哭红的鼻尖,脸上的阴冷的笑意顿时如潮水般褪去,他像忽然反应过来似的,表情从茫然变的慌乱,手足无措地抱着哭唧唧的寄安,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走到走廊的椅子上坐下,掌心托起寄安的小脸蛋,用指腹慢慢擦去寄安的眼泪,笨拙地小声哄道: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错了,行不行?”   “........”寄安抬起眼泪汪汪的双眸,胡乱擦去眼泪,又伸出手想要楚却泽抱抱,嗓音又软糯又委屈:   “那妈妈救爸爸好不好?寄安不要当孤儿。”   “........”楚却泽慢半拍地搂紧了蹭进怀里的又香又软的雪团子,顿了顿,没说话。   “寄安会保护妈妈。”寄安抬起头,一边说话一边含着眼泪,生气地挥了挥圆润润的小拳头,做出揍人的姿势,紧接着又眼泪汪汪地看着楚却泽,像极了□□里的可怜emoji:“坏人被寄安赶跑了,妈妈不要委屈,不要想死掉,还不好?”   楚却泽愣了愣,许久,才摸了摸寄安的小脑袋瓜,表情变幻莫测,慢半拍道:   “好。”   怎么会觉得是别人欺负我,所以傻到想用自己的力量保护我呢........   “我刚刚开玩笑的。”楚却泽又是想笑又是感动,缓缓收紧双臂的力道,将哭的打嗝、泪眼朦胧的寄安抱在怀里,掏出纸巾给他擦眼泪,心难得有些软:   “别哭了,我刚刚开玩笑的。”   “........”寄安闻言,这才破涕为笑,不好意思地看着自己刚刚哭泣时,用眼泪沾湿楚却泽的衣角的痕迹,笨拙地伸出双手,试图想要擦掉。   “没事,一会儿就干了。”楚却泽抱紧寄安,站起身轻轻用掌心拍着寄安的后背,边走边摇晃,像是在哄孩子:   “不哭了,乖。”   “........”随着楚却泽温柔的话语和轻柔的动作,寄安又像是莫名回到了在母体的时候,只觉一股混杂着暖流的安全感涌上心头,以至于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哈切,紧紧地扒在楚却泽的肩膀上睡着了。   “........你是不是有人格分裂,建议你去看一下。”祁轻筠看着楚却泽刚刚和现在仿若割裂的行为,表情十分真诚:   “早发现,早治疗。”   “........”要不是楚却泽认识祁轻筠认识很久了,楚却泽还真会怀疑祁轻筠是不是在嘲讽他。   他思考半晌,回过身,抱着寄安冲祁轻筠笑了一下:   “谢谢您,我会考虑的。”   “我先回去了,你先照顾好寄安,联系上沈倏后,把有岁的基因和骨髓库里的基因进行匹配,然后把结果告诉我。”   说完,祁轻筠抬起头,顿了顿,想了很久,慢慢将指尖掐入掌心,声音放的很郑重:   “不论是什么结果,请告诉我。”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在他的脚下消失,浓重的夜色如黑雾般将他的整个身影吞噬了进去,轮廓模糊看上去像一株落寞的墨竹:   “我会再想办法的。”   “.......”楚却泽看着祁轻筠高挑修长的少年身材,忽然开了口:   “祁叔叔,你讨厌我吗?”   他语调放的很慢,开始是迟疑,后面逐渐变成了肯定:“我是变态,我每天脑子里都是阴暗的想法,你会觉得我这种人不该喜欢上有岁吗?因为我的喜欢,只能给他带来灾难,就像今天这样。”   楚却泽毫不吝啬地给自己加上了变态的标签,似乎连他自己也十分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喜欢这件事,实际上说不上什么该不该的。”祁轻筠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只是现在人们考虑的太多,想要周全的太多,所以才会有配不配、该不该的想法。”   “喜欢这件事太简单了,喜欢一个人的脸也是喜欢、钟意他的社会地位也是喜欢、欣赏他所带的附加价值也是喜欢,喜欢这种东西不拘泥一个人,只在于个人的审美,其实没什么好去指摘的。但普世意义上来说,倘若喜欢那个人能让你养成积极健康向上的心态,这才是一段良好的恋爱关系。”   “小楚,好好反思一下你自己。”   祁轻筠拍了拍楚却泽的肩膀,垂头看了一下他怀里的寄安,顿了顿,低声道:   “给孩子一个好的榜样,好吗?”   说完,祁轻筠也没再管楚却泽此时是何种表情,径直抬脚,转身离开了。   回到病房,祁有岁已经从昏迷中醒来,靠在床头,抬头看着钟雪尽给他削苹果。   “回来了。”医生和祁轻筠说了什么,钟雪尽到底也没有多问,夫夫两人对这件事心知肚明,说完这句话后,一时间两两相望,相对无言,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下一句话。   “吃饭了吗?”片刻后,还是祁轻筠主动打破了沉默。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些许热意,这才发现夏天已经完全到来了,下意识走到祁有岁身边,打开空调,掌心摸上了祁有岁的额头:   “热不热?”   “还好。”祁有岁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看了一眼门外,直到感觉到门外没有人之后,才缓缓收回了视线,抬起头蹭了蹭父亲的掌心,软乎乎道:“饿了。”   “我叫吴妈做了饭送过来,今天晚上你爸不用亲自下厨了。”   钟雪尽话音刚落,吴妈和司机两人就到了,训练有素地撤下中午的凉饭,摆上热饭,随后沉默地退了下去。   “爸妈,是不是马上到盛夏了。”随着内脏出血,祁有岁最近越来越吃不下东西,浅浅尝了几口就放下筷子。   他似乎是察觉到自己寿数不济,抬起头看着窗外的绿叶时,面上闪过一丝恍惚,忽然笑道:   “我和爸爸初次见面的时候,好像是夏末吧。”   祁轻筠不知道祁有岁为什么突然提起两人的初见,斟酌了半晌,方慢声道:   “是吧,八月底,好像是你生日那天。”   “嗯。”祁有岁闻言,盯着窗外的反复摇曳的树影,微微眯了眯眼,苍白的脸上忽然浮现些许血色,嘴角勾起些许弧度,但又很快地落了下去,片刻后垂下头,用指尖绞了绞衣摆。   祁轻筠和钟雪尽对视了一眼,不知道儿子想说什么,默契地保持了沉默,耐心地等着祁有岁思考完。   祁有岁在一片安静的近乎沉寂的思考过程中想了很久,才片刻后才下定决心,抬起头,一字一句吐出清晰的音节,慢声地提出了让人意外的要求:   “爸爸,可以.......提前给我过十七岁的生日吗?”   如果楚却泽那边也找不到合适的骨髓,那么祁有岁很有可能就,撑不过今年的夏天。   祁有岁对自己的身体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已经从小范围的出血变成大范围的内脏出血,每一次呼吸,都觉得身上的每一分力气都在慢慢流逝,有时候甚至觉得抬眼闭眼都很累,恨不得闭上眼睛睡过去,再也不醒来。   即使祁轻筠不说,他也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   “想提前过十七岁生日吗?”祁轻筠怔了怔,片刻后便明白了祁有岁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放下筷子,半晌没有点破,顿了顿,慢慢将表情凝滞的钟雪尽揽进怀里,借着这个动作挡住了钟雪尽流泪的动作,表情尽量做出轻松的样子:   “好啊,你想什么时候过?想吃什么样的蛋糕。”   他只问祁有岁想吃什么蛋糕,并没有对方,为什么想提前过生日。   “我想吃爸爸亲手做的。”祁有岁也没有说明缘由,视线一一扫过祁轻筠和钟雪尽,片刻后笑了一下,带着虚弱的气音,心照不宣道:   “像上次我们一家人一起吃的那样,可以吗?”   ........   因为祁有岁想吃蛋糕,祁轻筠和钟雪尽商量了几天,大概将时间定在了周末,两个人都放假的时候。   安顿好学校和公司的事,祁轻筠就带着钟雪尽回了钟家,恰好撞见钟玉容满脸无奈地从大门口出来。   “大哥,怎么了?”祁轻筠搂着钟雪尽上前,下意识问道:   “公司遇到什么事了吗?”   钟雪尽听到这句猜测,顿时有些紧张,纠结了半秒,犹豫着道:   “大哥,要不要........我去公司帮你?”   “没事,我一个人还撑得住。”钟玉容知道钟雪尽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儿子,强行把他安排到公司来对母子俩的心理都不好,便拒绝了。   他叹了一口气,视线在落在钟雪尽的脸上时,往常冰冷紧绷的神情有了片刻的松缓,虽然只有一点点,像是冰山裂开了缝隙,几经犹豫,放道:   “我主要是担心爸爸。”   “爸的身体?”祁轻筠想到钟知春的冠心病,心咯噔一声,试探着问道:   “他不会........?”   “那倒不是。”钟玉容一看到祁轻筠和钟雪尽凝重的表情就在知道两夫夫在脑补些什么,尽量装作轻松的表情,摆了摆手:   “老爷子现在虽然病了,但打我还有力气,还不至于现在就驾崩了。”   “那........?”祁轻筠迷惑地挑了挑眉:“那你干嘛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还不是因为你儿子。”钟玉容有气无力地偏过头,叹了一口气:   “老爷子知道国内的骨髓库匹配不到,药也不好好吃,该做的检查也推三阻四不做,连着失眠了好几晚上,今天听说沈倏有事回了国,今早一大早就去找沈倏了。”   “也不知道两个人聊了什么,反正出来的时候,我从来没见过老爷子脸色憋屈成这样,铁青铁青的,就差翻白眼气过去了,应该是谈崩了。”   “........爸竟然会为了有岁去找沈倏?”   钟雪尽闻言,惊愕地瞪大眼:“他不是.........”   “再怎么样,有岁也是他老人家现在唯一的大孙子。”   钟玉容苦笑了一声:“老爷子骄傲倔强了一辈子,年轻时别人拿枪抵着头,也梗着脖子不服输的人,临了终究还是认了命,低下头求了人。”   “..........”钟雪尽的眼圈红了,无措地垂下头,用脚尖踢了踢地板,许久没有说话,   “.........爸就是这样,嘴比心硬。”钟玉容摸了摸弟弟毛茸茸的脑袋,叹气道:   “不过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乖乖的,爸爸看你高兴,心情才会好,知不知道?”   “有岁的病,我们所有人都在想办法,不要自己扛,嗯?”   钟玉容拍了拍傻弟弟的脸蛋,回头冲祁轻筠笑了一下:   “你照顾好我弟弟和我大侄子,我先回公司了,有需要再联系我。”   “还有,夏星斐那边说.........如果需要的话,可以号召粉丝去参与匹配骨髓。”   钟玉容不知想到了什么,回头停下脚步,犹豫了一瞬:“但是我知不知道这样行不行........”   “算了吧,这种事情,还是纯粹自愿比较好。”   祁轻筠虽然心急如焚,但是到底比钟玉容他们冷静些,抓住钟玉容的肩膀,用力按住,低声道:   “而且你和嫂子那边又还没有打算公开,一旦曝光有岁的身份,粉丝顺藤摸瓜查下去,你们俩的关系也就瞒不住了。”   此中牵扯太多人的利益和事业,祁轻筠不敢随便拿别人的命运做赌注。   “.........”钟玉容闻言,一时无言以对。   “好了,别想太多,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祁轻筠抬起头,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我已经找好人选了,你让爸放心,好好配合治疗,咱们家,可不能治好一个又病了一个。”   “.......你说真的?”钟玉容吃惊地看了祁轻筠一眼,不可置信道:   “你真的找到了骨髓捐献的人选?多大年龄?在哪里合适吗,有血液遗传病吗?”   “........没有,很健康的孩子。”   祁轻筠打算胡乱编造一个人敷衍过去,“你放心好了。”   “........”钟玉容盯着祁轻筠不似作假的眼神,有些疑惑,犹豫了半天,到底还是相信祁轻筠的念头占了上风,毕竟对方答应过他的事情,很少没做到的,片刻后悄然松了口气,语调也轻快了起来,像是移开了心上的一颗大石头:   “那行,我等你们好消息。”   “好。”祁轻筠笑着,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儿子说他想吃蛋糕,我就回来做了,一会儿就回医院,有什么事情会马上告诉你。”   “吃蛋糕?”钟玉容诧异地扬了扬眉尾,不知道想到什么,随口笑道:“这孩子不爱过生日,但是对吃蛋糕这件事倒是很在意,几乎年年都要许愿,也不知道他许了什么愿,我曾经问过他是不是想要什么豪车之类的,他都摇头,神神秘秘地记在了本子上,谁都不让看,也不知道是从谁那边学的习惯。”   钟玉容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一边看着手表:   “这孩子苦了十六年了,等熬过这场大病,今年生日,你就问问他到底想要什么,他就算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会想办法给他摘下来。”   “好,谢谢大哥。”   祁轻没必要在这件事上和钟玉容客气,目送对方离开,等对方的车彻底消失在了视线里,才将眼圈红红的钟雪尽拉进了钟宅。   做蛋糕需要的东西吴妈都已经准备好了,祁轻筠一边动手开始打蛋糕胚,一边指挥着钟雪尽切水果,但钟雪尽实在不通庖厨,但又非要帮忙,结果很快就把自己搞的手忙脚乱,切芒果和草莓的时候还把手切伤了。   “.........”祁轻筠余光看见钟雪尽不知所措的表情,狠狠叹了一口气,强硬地攥住钟雪尽不安地藏在身后的指尖,看了一眼那深的不断往外冒血的伤口,将钟雪尽的指尖含进口中,随后才拿出来,拍了拍他的腰:   “去拿药箱。”   “.......好。”钟雪尽收回指尖,捂着额头在客厅里转了好一会儿,才从晕乎乎中回过头来,艰难地理解着祁轻筠的意思。   “对,药箱......药箱..........”   钟雪尽想起来祁轻筠的叮嘱,恍然大悟,整个人像个无头苍蝇般在客厅里乱转,翻箱倒柜地开始找药箱。   找了好一会儿,钟雪尽连药箱的半个影子都没找到,坐在沙发上想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自己曾经专门在祁有岁的房间里备有一个药箱,顿时呲溜地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往祁有岁的房间跑去。   “跑慢点,别摔了。”   祁轻筠听到钟雪尽的动静,有些不放心他,怕他摔了,有心想出去看看,奈何两只手都是奶油,只能提高声音提醒钟雪尽:“小心着点走路!”   “知道了!”   钟雪尽蹬蹬蹬跑上楼,推开祁有岁的房间门,按照记忆开始找药箱的存在。   他弯下腰找了半天,终于在祁有岁书桌右侧的柜子里找到了药箱的影子,坐在地毯上,垂头把药箱拖了出来。   然而,在将药箱拖出来的那一刻,钟雪尽的手不慎碰到书桌下方的抽屉,抽屉因为许久不用有些坏了,这么一碰,就整一个掉了下来,祁有岁放在抽屉里的锁住的东西哗啦啦散落在地,惊得钟雪尽整个人都愣了一下,浑身僵硬在地。   完了,好像把儿子的什么东西弄坏了........   钟雪尽赶紧停下动作,手忙脚乱地将药箱扔在一边,蹲下身,认认真真地把祁有岁的东西一点一点捡起来。   笔......照片........画........   钟雪尽一开始还不以为意,但越捡,就越觉得这些东西眼熟。   这些东西怎么........好像以前见过啊?   疑虑如同潮水般漫上头顶,钟雪尽捂着疯狂跳动的右眼皮,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这些东西的一瞬间,他竟然有些忐忑。   他索性懒得处理伤口,直接盘腿坐在地上,慢慢整理翻看着从祁有岁抽屉里掉出来的东西。   笔,是祁轻筠生前办公时常用的那支钢笔;照片,则是祁轻筠和自己的合照。   儿子原来,一直在偷偷收着自己和阿筠的遗物?   钟雪尽见此,不由得疑惑地继续往下翻,直到翻到底下的那一叠画。   这画中的工笔,从彩笔、素描,到国风油画和水墨,画风多变,从幼稚到成熟,但无论怎么历经岁月磨炼,画上画的,无一例外,是祁轻筠和钟雪尽的模样。   两人身前,则画了一个小孩,每一年,小孩都在长大,最后成为了祁有岁的模样,站在祁轻筠和钟雪尽的身后,一家三口笑意盈盈,像极了幸福的一家子。   钟雪尽看着祁有岁幼儿园时候的简笔画,虽然简单,但是画风圆润可爱,看的本就对自家儿子有滤镜的钟雪尽爱不释手,忍不住抛开心里的困惑,开始傻笑起来。   恋恋不舍地翻到最后,钟雪尽的指尖触到了一个卡通笔记本上,钟雪尽还以为是祁有岁的画本,正看的津津有味的他忍不住翻开,想继续看看儿子画了什么,没想到,看到上面第一行字的那一刻,钟雪尽大脑“嗡”的一声,忽然变的一片空白,连带着面上的表情却倏然一僵,笑容像是遭遇了冷空气,像是冰般一寸一寸地凝滞在脸上。   这是.......   等钟雪尽艰难地运转起理智,慢慢理解完笔记本上的意思后,整个人的手腕都开始不受控地颤抖起来,瞳仁不可置信地微微瞪大,像是发病的前兆。忽然间,他像是发了疯般往后翻,不顾流血的指尖在纸页上留下污血,最后惊恐的发现,笔记本上的字迹从笨拙到隽秀,随着时间的发展,不断发展变化,但只有那行字。   十几年来,一直都没有变过.........   楼下。   祁轻筠做完蛋糕,见钟雪尽迟迟没有下楼,不由得有些担忧。   他将双手擦干,在客厅喊了一声钟雪尽的名字,没有如期得到对方的回答,不由得有些疑惑。   想了想,祁轻筠到底有些放心不下,决定上去看看。   他沿着楼梯往上走,耳朵竖起,静静地听着房间内的动静,等推开门往里看时,发现钟雪尽正坐在一堆纸张指尖,面对着墙壁发呆,整个人瞳孔涣散,无助地瘫坐在地,像是经历了情绪的极端爆发后,又重归死寂。   祁轻筠不由得心尖一紧,一想到钟雪尽的病,赶紧推开门跑进去,双臂拦住钟雪尽的肩头,沉声问他:   “怎么了?”   受什么刺激了?   钟雪尽抬起头,透过朦胧的光阴,祁轻筠能清晰地看见钟雪尽脸上透明的泪痕,愣了愣,片刻后才慌忙地抬起手,慢慢地擦去钟雪尽脸上挂着的眼泪,将钟雪尽搂进怀里,像哄小孩似的,慢慢拍着钟雪尽的背,小声温言道:   “怎么了,哭成这样?”   “阿筠,我们的儿子要死了........”   钟雪尽将脸埋在祁轻筠的肩膀上,抓着祁轻筠的指骨微微颤抖,力道大的几乎泛白,嗓音带着些许哽咽和抽泣,几乎哭的肝肠寸断:   “儿子要死了.......”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祁轻筠皱了皱眉,拍了拍钟雪尽的后脑勺,轻声安慰道:“不会的,我会想办法,相信我,好不好?”   钟雪尽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摇摇头,另一只死死地攥着一个卡通笔记本,上面还沾着他指尖的残血。   祁轻筠的视线落在笔记本上的血的时候,眸光倏然一凝,本来想拿起钟雪尽的手查看情况,没想到在拿起钟雪尽的手的那一瞬间,钟雪尽手中攥着的卡通笔记本便顺势掉进祁轻筠的怀里,哗啦啦散开。   这是什么东西?   祁轻筠还没有所反应,顺势下移的眼角却猝不及防地看清了笔记本第一页的字,让他整个人彻底呆愣当场:   “四岁的生日愿望,是希望爸爸活过来。”   书页上还沾着血和干了的泪痕,被从打开落地窗溜进来的风一吹,便哗啦啦往后翻,整整齐齐地记载了书写的人所有的、稚嫩的、真诚的心路历程:   “五岁的生日愿望,是希望爸爸活过来。”   “六岁的生日愿望,是希望爸爸活过来。”   “七岁的生日愿望,是希望爸爸活过来。”   ............   “九岁的生日愿望,是希望爸爸和妈妈活过来。”   写到这一行字最后时,写的人像是犹豫了很久,圆珠笔在书页上留下了很大的一滩黑墨,最终还是写下了歪歪扭扭的一句话:   “如果爸爸妈妈能重新活过来,我愿意用我的命换他们的命,只活到十六岁那年的夏天。”   祁轻筠看到这里,整个人都愣住了,他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他只觉得心跳鼓动的声音可以震破耳膜,仓促而又机械性地往后翻,发现越写到后面,这句话的字句勾勒便越来越坚定,越来越清晰,不断重复一句话:   “十岁的生日愿望,是希望爸爸和妈妈活过来。”   “如果爸爸妈妈能重新活过来,我愿意用我的命换他们的命,只活到十六岁那年的夏天。”   .........一直到十六岁的那天生日,祁有岁许的都是同一个生日愿望——   希望爸爸妈妈活过来,为此,他愿意只活到十六岁的夏天。   只活到十六岁的夏天..........   祁有岁并没有一点愿望成真的能力,不然,祁轻筠早就在他许下第一个愿望的时候就重生了。但祁有岁在心知自己是一个彻底普通人的情况下,仍旧靠着那一点儿微薄的期许和可笑的天真,固执地在自己生日当天,重复不断地许着那看上去本就不可能实现的愿望,甚至天真地想用自己的命去换爸爸妈妈的命。   然而如今,祁轻筠和钟雪尽果真意外重生了,而祁有岁却出乎意料的患上了急性再障。   这并非是因果循环,所有的一切,只能归咎于世事的阴差阳错、人生无常。   人生无常.........   祁轻筠用力攥紧笔记本,滚烫的眼泪在他闭目的瞬间,忽然掉了下来,书上新的泪痕和旧的泪痕交叠在一起,跨越十几年的光影重叠,祁祁筠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一个小小的雪团子,从牙牙学语长到稳重成熟,慢慢地长大,却仍旧年复一年,趴在桌子上,书写下那卑微到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十六年的夏天,我的愿望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形式实现了。因为我本身没有任何愿望成真的能力,所以我深知这一切只是纯粹的巧合。但是从今天开始,我竟然,头一次对这个世界心怀感激。”   “能再次见到爸爸妈妈,我已经十分满足。倘若真的不幸言中,我只能活过十六年夏,我并不后悔,反而仍旧觉得幸运无比。”   “但仍总是贪心不足。如今,我只盼着、望着时间能过的慢一些,再慢一些,再多给我多一点和他们相处的时光,好让我多陪陪他们,再多看他们几眼。”   日记写到最后,洁白的纸张上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血迹,被祁有岁胡乱抹去,最后只在能写字的角落处落下细细小小的一句话,几乎要看不清楚:   “希望我走之后,爸爸妈妈可以晚一点要弟弟,弟弟不许比我更可爱,但是要比我更孝顺。”   “楚却泽好好生活,好好学习,然后.......以后遇到比我更好的好人。外公的身体快点好起来,舅舅和舅妈可以顺利结婚。”   “希望所有人都要好好的,那么只有我一个人不好,那也没有关系。”   看到最后,祁轻筠已经再也止不住眼泪,他捂住发热的眼眶,带着气音,最后已经不知道该哭还是笑,嗓音破碎沙哑,几乎有些哽咽难言:   “傻儿子..........”   为什么要许这种愿.......   “叮铃铃——”   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打破了一室的沉闷。   祁轻筠捂着带着泪意的眼角,缓了好一会,才慢慢从伤感中反应过来,伸出手,在手机屏上划了一下,哑声道:   “喂?”   “祁叔叔,是我。”   楚却泽那边声音有点吵,但他很快又转过一个走廊,像是避开了噼里啪啦的摔东西的声音,一重一轻两种呼吸声透过电流响了起来,缠着寄安小声问疼不疼,但是又被楚却泽很快安抚的细碎杂音:   “我已经,说服义父,给我们走最快的程序,做完骨髓基因匹配了。”   “说服?”祁轻筠对这个结果表示怀疑,缓了好一会儿,才压下嗓子里的沙哑,努力换做正常音调:“他不是才拒绝钟老爷子吗?”   “.......我自有自己的办法,你不需要担心。”   楚却泽的声音很低,摇头示意寄安不要担心他的伤。   “那结果呢?”   祁轻筠只关心结果,听完楚却泽的话,此刻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自己都没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多急切,凝重地问道:   “匹配结果怎么样?” 第52章 因果循环   “........没匹配到。”   楚却泽抬手止住寄安给自己擦额头的动作,安抚性地捏了捏对方的手腕,没有泄露出任何隐忍的痛呼,嗓音却哑的不像话,无形中显出一丝低落和沮丧,青丝软趴趴地垂在耳侧:   “........我等了一天一夜,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祁轻筠闻言,第一反应竟然是反射性地捂住听筒,不让钟雪尽听见,等反应过来楚却泽话里的意思后,面上在某一瞬间,竟然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一时间竟然不知该摆出任何表情。   他习惯了用最游刃有余的态度面对这个世界,但在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刻,祁轻筠竟然.........短暂地失控了。   胃部忽然一阵痉挛,如同被一只大手像对待脏抹布般无情地狠狠揉捏拧紧,五脏六腑似被大石狠狠压碎,翻江倒海的难受,耳膜处像是失联的电报般发出阵阵刺耳尖锐的鸣叫声,细听又似觉像是野兽绝望的嘶吼在他耳边轰然回响,耳膜震动,让祁轻筠差点眼前一黑,整个人都差点蒙了。   他倏然有些不受控地想呕吐。   不知是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秒钟,也许是几分钟,祁轻筠在某一段时间只感觉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东西也感受不到了,灵魂仿佛飘忽在真空中,他的五感缺失,片刻后心脏像是被子弹打穿的玻璃窗,尖锐的心悸如同蛛网般从心脏下方的某一点贯穿蔓延起来,浑身神经瞬间爆发出剧烈的痛楚,似被人狠狠拆解又粗暴地聚合起四肢,骨骼摩擦,血肉胶黏,祁轻筠疼的浑身出了一声冷汗,猛地推开钟雪尽,趴在洗手池边,干呕了起来。   吐不出来,什么也吐不出来。   搭在洗手池上的指尖攥的几乎发白,隐隐可见颤抖的弧度,祁轻筠耳边嗡嗡直作响,好半晌,胃部火辣辣的疼痛才有所缓解。   他擦去鬓角的冷汗,恍然抬起头,倏然惊愕地瞪大瞳孔,这才发现镜子里的自己此刻面部血色全无,白的像张纸。   难看的像恶鬼一般。   钟雪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祁轻筠的面前,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将脸贴在了祁轻筠的后背上,像是一株只能依靠祁轻筠生长的藤,柔软而又坚韧。   夫夫两个人什么话也没说,隔着单薄的衣服,静静感受着彼此错乱的呼吸和紊乱的心跳。   即使不问,看见祁轻筠这个表现,钟雪尽已经将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正想说些什么,祁轻筠忽然转过身来,用力抱住了他,力道大的几乎要将他的骨骼捏碎,融进他的怀抱里,抱得那么紧、那么用力。   钟雪尽意外的怔了怔。   随即,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滚烫的眼泪就顺着他的脖颈滑了下去,烫的人心尖发颤,钟雪尽僵硬地抱着祁轻筠青竹般笔直的身躯,掌心在覆在对方脖颈上的时候却能感觉到因为忍受痛苦微微鼓起的青筋,站在原地愣了半天,这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一件事——   祁轻筠哭了。   很少在他和祁有岁面前展露脆弱的祁轻筠,竟然哭了。   钟雪尽想要掰过祁轻筠的脸看个清楚,却被对方更用力地抱住,死死地将脸压在他的脖颈处,让钟雪尽无法动弹。   祁轻筠........祁轻筠不想让钟雪尽瞧见自己哭的模样。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救世主,没有人是永远不软弱的,纵然为人如祁轻筠,也有崩溃脆弱的一天。   钟雪尽心里酸胀的厉害,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祁轻筠今天的表现,他忽然想起了一件很久远的事。   在那件事中,他好像他第一次,真真正正地明确了自己对祁轻筠的感情。   那年是高三。   他有事经过祁轻筠的家门口,本想进去看看对方,却在巷子里看见祁轻筠和一个黑皮少年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那个黑皮少年是祁轻筠在福利院里一直长大的孩子,祁轻筠一直把对方当弟弟看,还一直用自己打工攒下的钱供对方读书,没想到黑皮少年在走出社会后,在大染缸里逐渐迷失了原本的质朴与天真,变的逐渐贪得无厌起来,一直一直向祁轻筠索取。   在一次赌博输了之后,他又来祁轻筠要钱,因为怕被卸掉一只手,甚至还哭着给祁轻筠跪下了。   但祁轻筠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钱也不多,他把他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黑皮少年,黑皮少年不但不领情,还以为祁轻筠是在拿小钱羞辱他,冲动之下,竟然破口大骂,脏话成筐地输出,还当场用小刀片划伤了祁轻筠的脖颈。   当时,刀口离祁轻筠的大动脉不过几寸,钟雪尽见此魂都要吓飞了,当场就抡起路边的木棒,恶狠狠地敲在了黑皮少年的后脑勺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在黑皮少年震惊地回过头来,想要反击时,钟雪尽又利落地卸了他的双臂,在对方跪在地上,真的发出痛苦的哭嚎时。   到这时,钟雪尽还尤嫌不解气,在扶着祁轻筠离开的路上,还顺带把黑皮少年的脚腕踩碎了。   在整个过程中,祁轻筠的表情都僵硬呆滞的像个没有生气的木偶娃娃,无论外界如何刺激他,他都再难给出任何反应。   他沉默地用掌心捂着流血的脖颈,甚至在钟雪尽带他看完医生,坐在地上给他检查伤口的时候,都一直没有说话,连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   钟雪尽见他一直不说话,也不想打扰他,想起祁轻筠还没有吃饭,站起身想要出去给祁轻筠买点吃的。   然而,他直起身的动作却被祁轻筠误以为时想走,祁轻筠毫无波澜的面容上竟然出现了些许波动,他猛地抬起头,身体先于意识,用力地拉住了钟雪尽的手腕。   钟雪尽只觉得一阵大力从手腕处袭来时,面上骤然裂开丝丝惊疑不定的缝隙,紧接着,他的身形微晃,不受控地踉跄几步,径直倒进了祁轻筠的怀里。   到后面,两个人是怎么对视良久,然后忽然抱在一起拥吻、最后滚到床上互相帮助的,钟雪尽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天祁轻筠的吻很烫,眼泪也很烫,双臂的力道像是铁箍一般环在他的腰上,一直将脸埋在他的锁骨上,随后顺着脖颈,湿热的唇不断在四处游移点火,最后落在耳垂处,配合着齿间不断厮磨轻咬,哑声喊他别走。   就像现在这样。   只是现在,祁轻筠没有吻他,但钟雪尽仍旧能感觉到那股像几年前那般悲伤绝望的气息,缓缓萦绕在祁轻筠的周身,缠的彼此都要喘不过气来。   这是钟雪尽很难见到的、脆弱的祁轻筠。   也是最让他心动的祁轻筠。   其实,两个人心底都清楚,不仅是钟雪尽离不开祁轻筠,祁轻筠也离不开钟雪尽。   把祁轻筠从那段暗无天日的高中穷苦生活里拉出来的,是钟雪尽。   把他从被视为亲人的人的背叛里拉出来的,还是钟雪尽。   倘若如果当初一开始没有钟雪尽,祁轻筠也不会成为现在的祁轻筠。   他们两个人,从相遇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彼此都是漫长黑暗里唯一一盏,长夜燃不尽的星火。   过去,钟雪尽是祁轻筠的救赎,而现在,换做祁轻筠来守着钟雪尽和祁有岁。   在重生之后,祁轻筠有想过,只要有他在,他们就会是.......最幸福的一家人。   他真的尽力了,所有能找的人他都找遍了,每时每刻还要在祁有岁和钟雪尽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只可惜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世事加诸在祁轻筠一家三口上的困苦来的太多、太重、太快,接二连三的打击,让祁轻筠也有撑不住的一天。   “..........别怕。”   钟雪尽狠狠咬紧牙关,用力抱住身上的祁轻筠,眼底里红血丝遍布,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一句话,像是告诉祁轻筠,告诉自己,也像是在告诉一直以来给他施加痛苦的世事无常,声音克制到破碎颤抖:   “你说的,会好起来的。”   “我相信你,阿筠。”钟雪尽抬起头,指尖穿过祁轻筠的头发,落一片黑白分明,一字一句,坚定地给予祁轻筠和自己希望:“我一直相信你。你请你.....也要相信你自己的话。”   ...........   医院里,祁有岁还在等祁轻筠和钟雪尽回来。   夫夫俩情绪冷静下来后,沉默地互相整理好仪容,确定彼此的脸上再也看不出任何流泪的痕迹,才换好被泪痕打湿的衣服,提着蛋糕来到了医院。   楚却泽也来了。   他抱着寄安,沉默地看着祁轻筠和钟雪尽,片刻后忽然站起身,像是想要给祁轻筠弯腰鞠躬道歉,被祁轻筠下意识扶住了。   祁轻筠握着楚却泽的指尖一顿,顿了顿,看着楚却泽微微下塌的脊梁和颤抖,沉默半晌,方道:   “你不用这样。”   “......对不起。”   楚却泽肩膀微微颤抖,像是在哭,晶莹的眼泪顺着脸庞,滑落在冰凉的白瓷砖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嗓音里带着藏也藏不住浓重的哭腔:   “对不起,祁叔叔,我没能救得了有岁。”   “小楚,不是你的错。”   祁轻筠看了一眼楚却泽,又看着紧紧扒在楚却泽脚边、表情十分不安的寄安,努力缓下面部表情:   “你冷静点,别让有岁看出来了。”   “........”   一听到有岁,楚却泽这才停止了抽泣,嗓子梗的难受,眼圈还有些红,看上去肿的和核桃一般,。   ........应该是在来医院的之前,就哭过了。   寄安一直跟着楚却泽,黛青色的眉头一直就没有松开,嘴角向下撇,似乎也在为楚却泽的难过而难过。   他哒哒哒地把楚却泽扶到凳子上坐下,笨拙地掏出纸巾去擦楚却泽的眼泪,小声说着妈妈不哭,情绪似乎也被楚却泽感染了,眼尾染着绯色,差点就要跟着楚却泽哭出声了。   楚却泽见此,只能点了点头,安抚性地摸了摸寄安的头发,还勉强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他眼尾还有些红,刘海也放了下来,盖住了原本光洁饱满的额头。   祁轻筠看了格外依赖楚却泽的寄安一眼,又收回了眼神,提着蛋糕推开门走了出去,抬起头时正好对上祁有岁黑润的眼睛。   他似乎是知道马上可以过生日许愿,心情不免也好了几分,原本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些许血色,偷偷将掌心攥着的染血的纸巾藏进了枕头下,不让祁轻筠他们发现,努力扬起一丝笑脸:   “爸爸,妈妈,你们回来了。”   “嗯。”祁轻筠也装作无事发生,回了一个笑,晃了晃手里打包好的蛋糕盒子:“给你带的蛋糕,芋泥和草莓夹心的。”   “哇,爸爸!”   寄安不知道为什么,在楚却泽回来后,突然开口喊了祁有岁爸爸,听到祁轻筠带了蛋糕来,哒哒哒地迈开小短腿跑过去,两只肉肉的小爪子扒住床沿,用两颗水灵灵的葡萄瞳仁盯着祁有岁,小心翼翼地问道:   “爸爸,我和妈妈,也可以吃蛋糕吗?”   祁有岁愣了愣,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眼球几乎要瞪脱窗,“我是你爸?那你妈是谁?”   话音刚落,祁有岁右眼忽然一跳,直觉自己好像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刚想转移话题,就见寄安天真地伸出手,一指门外站着的楚却泽,满脸写着兴奋道:   “这就是寄安的妈妈呀!”   “..........”   脆生生的童音一出,满室皆惊。   祁轻筠和钟雪尽还好,之前就见过这个场面,知道寄安脑子受过伤,所以会乱认人。   但是祁有岁不知道,一时间表情变幻莫测,花花绿绿的好不难看,片刻后伸出手将一脸茫然、开始不安地抠手指的寄安从床边抱了起来,伸出指尖捏了捏寄安的脸颊肉,语气听不清喜怒:   “别乱叫。”   “.........”寄安闻言,纠结地拧了拧眉毛,眼珠子转了转,看了一眼笑意勉强的楚却泽一眼,又看了面色沉沉的祁轻筠一眼,指尖抠了抠掌心,小声摆了摆手,福至心灵道:   “夫夫指尖不要吵架。吵架不好的。”   “.......谁说我们吵架了。”祁有岁真服了,今天算是懂了什么叫童言无忌,本想解释,后来觉得越解释越奇怪,索性不想说话了。   他本想直接不理楚却泽,但是一向活泼爱吃的寄安不知道为什么,分蛋糕的时候,全程在他怀里乱动,目光还时不时看向门外坐着的楚却泽,搞的祁有岁的注意力也被分散了。   “.......算了。”   祁有岁被他折腾的受不了,将蛋糕放在桌上,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门缝里楚却泽的背影,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挠了挠寄安的下巴,表情冷静道:   “你,去叫楚却泽过来。”   “楚.........楚却泽是谁?”寄安满脸奶油地从蛋糕碗里抬起头,努力学着祁有岁的发音,含着草莓的口齿不清,一脸茫然。   “........就门外那个。”   “?”寄安依旧歪头,看上去像个茫然的猫崽,满脸写着不理解。   “就是你妈。”祁有岁努力到最后,放弃解释了,挫败道:   “门外的,把你妈叫进来。”   “噢!”寄安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小声嘀咕了一句“早说嘛”,随后在祁有岁扬起手示意要捏他的时候呲溜一声,像个小企鹅似的摇摇晃晃从床上爬下去,蹦蹦跳跳地跑向楚却泽。   祁有岁有点放心不下他,目光追着寄安蹦跶的脚步,直到确保对方跑到楚却泽面前不会摔倒,才松了一口气,装作不在意地收回余光。   不知道寄安背着手像个小大人似的和楚却泽说了什么,门外的楚却泽闻言,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抬起头透过门缝和祁有岁对上视线后,又缓缓垂下头,过长的刘海遮住了翕动的眼睫和漆黑的瞳仁,半晌伸出手摸了摸寄安的头发,看嘴唇张开的频率和幅度应该是在和对方说:   “知道了”。   祁有岁见小传话筒把话带到了,慢慢转过头,斟酌半晌,缓缓和祁轻筠、钟雪尽开了口:   “爸,妈,我可以和楚却泽单独聊聊吗?”   祁轻筠和楚却泽同时愣了愣,对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同时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些许紧张。   儿子他........想和楚却泽聊什么?   虽然害怕有岁从楚却泽那里知道自己的病在加重,从而放弃治疗,但祁轻筠和钟雪尽还是十分尊重祁有岁的想法,片刻后犹豫地站了起来,点了点头,随后走了出去。   在和楚却泽擦肩而过、关上门的那一瞬间,祁轻筠微微侧过身,耳边忽然传过一句宛若烟絮般轻飘飘的话,让他瞬间精神一震,连带着一直因为隐藏悲痛郁结的内心都清明了几分:   “楚却泽,爸爸妈妈不告诉我,但是你得告诉我。”   祁有岁缓缓掀起眼皮,看向楚却泽,搭在腹部交叠的双手大拇指微微摩挲,片刻后方道:   “你老实和我说,爸爸妈妈是不是,去找你帮忙了?”   “.........是。”楚却泽顿了顿,没有注意到后背处传来的视线,双手背在身后,丧气地垂下了头。   祁有岁闻言“哦”了一声,面色很冷静,但指尖骤然暂停的小动作却隐隐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忽然闭上眼,狠狠地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希望都积聚在那一线濒临崩溃、又摇摇欲坠的理智上,再度睁开眼时,双眸已经冒出了红血丝,死死地盯着楚却泽,咬牙道:   “那么,请你告诉我..........”   他一字一句,似乎想寻求一个否定的答案,颤声带着绝望:   “我的人生是不是真的.........永远只能停留在十六岁的夏天了?” 第53章 施舍之吻   “我的人生是不是真的.........永远只能停留在十六岁的夏天了?”   说话间,窗外的阳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暗了下去,金色光线斑驳在树叶缝隙投下绰绰光斑,很快又被新的一层阴影覆盖。   风声呼啸,似乎还能听见雨点打落枝干的噼啪声,天色被粗暴地涂抹上一层灰质的淡彩,云层挨挤推拉,发出轰然作响的破裂声,雷声像是一只巨象踩碎地板,碎片化作豆大的雨点哗啦啦地铺满人间,浸湿了干燥的路面,不多时便聚集成一个个如碎镜般的小水洼,亮晶晶地滚动着,片刻后却被人无情地踩碎,脏兮兮的水液随处流动,滚进下水道,再也难觅踪影。   电光闪烁,如银蛇素剑割裂天空,几息闪动后便爆发出耀眼的白光,穿透云层和高空的空气,迅速在祁有岁面上投下惨白的光阴。   打雷了。   祁有岁怕打雷。   在这一瞬间,楚却泽清清楚楚地看见祁有岁本就苍白的面容,此刻脸上血色退的干干净净。   他黑润的眼珠不安地转动着,指尖攥紧了被单,但是又碍着楚却泽在场,只能强做镇定,但看上去,仍旧掩盖不住因为过去阴影导致的生理性的表情变化。   楚却泽见此,动作微顿,张了张口,半晌又将嘴里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忽然转过身,走到窗户边,回头看了祁有岁一眼,哗啦一声,将厚重的窗帘拉上了。   窗外的雷雨一瞬间似乎被隔绝在外,闷闷的雷声隐隐绰绰,听的并不清晰。   祁有岁见此,悄无声息垮下紧绷的肩膀,狠狠松了一口气。   屋里唯一的小台灯被楚却泽打开了,散发着悠悠的暖黄光彩,像是雷雨交加的夜晚,偌大的庄园一楼里,燃起的回炉;又像是冬天的街头,无意中买到的最后一只烤红薯,一打开,就是软糯香甜的蜜色内里,温暖舒适。   “别怕,我把窗户都关上了。”   楚却泽走到祁有岁的身边,伸手抱住了祁有岁的脖颈,将他揽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像小时候那样,声音放的很低很轻柔:   “别怕........”   祁有岁离他离得近了,还能闻到对方身上清甜的梨子甜香,味道闻起来像自己多年前送给楚却泽的香水,没想到他一直用到现在。   不过.......楚却泽一直很省着用,今天怎么突然喷那么浓的香水味?   “你少转移话题。”   祁有岁别扭地推开他,正想再问,视线忽然落在对方放下的刘海上,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里怪,片刻后,又重复忐忑地问了一遍:   “.......你告诉我,我到底还有没有救?”   “如果你是问这个问题的话,我会告诉你,有。”   楚却泽盯着祁有岁的脸,指尖滑过祁有岁的眉眼,眸色温柔,一字一句道:   “我可以想一百种方法留住你的性命,只要你想。”   至于这一百种方法是生不如死还是涅槃重生,祁有岁没有问,楚却泽也没有说。   毕竟祁有岁清楚,按照对方那样变态的性格,为了留住自己,对方指不定会做出什么突破医学伦理的事情。   “.......”   沉默如水,忽然般在两人之间慢慢流淌开来,水面平静,让人不敢打破。   片刻后,祁有岁抬起头,盯着楚却泽看了半晌,面上忽然闪过一丝若有所思,径直探过身,伸手想要去碰楚却泽的脸。   楚却泽的身体不由得僵了几秒,脑袋后仰,似乎是想要躲开,但却被祁有岁轻飘飘的一句“别动”钉在原地。   “伤是哪里来的?”   祁有岁没有再问刚才的问题,下意思地转移话题来维护两人之间表面的和平,动作很轻,凑过去撩起楚却泽额头上遮着的刘海,果然在底下看清了一个大拇指这么长的伤痕。   伤痕表面血色很淡,像是已经被人擦掉了,只留下淡淡的血痂。   祁有岁不由得皱了皱眉,轻啧一声:   “哪里搞的伤?”   “.......是义父弄的,不碍事。”   楚却泽结结巴巴地张了张嘴,指尖紧张地揪进衣角,很快又掩饰性地垂下头。   他几乎是一动也不敢动,因为只要稍微一抬眼,就能看见祁有岁脖颈处滚动的喉结和白皙颀长的脖颈。   他狼狈地咽了咽口水,视线下意识地乱飘,一时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能感受到祁有岁轻柔如春风的触碰在他眉心和额间拂过,脸颊倏然红了起来,绯色从鬓角一路蔓延至耳垂,红的滴血。   “........你脸红什么?”   祁有岁有些无语,下意识看了一眼正在运作中的空调,有些疑惑:   “太热了?”   “不,不,我不热.........”   楚却泽此时都不知道该说些啥了,磕磕巴巴地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赶紧用掌心捂住自己发烫的脸蛋,试图物理降温:   “我,我冷,我不热........”   “你冷?”祁有岁又问了一遍,都被楚却泽搞迷惑了:“可是现在是夏天啊?”   “我,我又冷又热.........”楚却泽像是在面对面试的考官,面红耳赤地回答祁有岁的问题,说完自己都想在心里扇自己一巴掌:   “不,不是.......”   “冷的话就上来和我一起躺着。”祁有岁这下是真的怀疑楚却泽身体出问题了,不然怎么都开始说胡话了。   他掀开被子,示意楚却泽上来和他一起躺着:   “要不然就把空调温度打高,你自己选。”   面对如此简单的选择题,楚却泽当然是选择前一种。   毕竟两个人在上幼儿班的时候就偷偷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也不是第一次躺一张床了。   楚却泽犹豫都没犹豫,麻溜地脱了鞋袜,爬上床,寄安见此,也闹着要上床,祁有岁没办法,只能把寄安也抱到床上,将他放在自己和楚却泽之间,掌心轻轻拍着寄安的肩膀,哄着吃饱蛋糕本就犯困的寄安睡着了。   “他真的太能睡了。”祁有岁迷惑:“怎么会有孩子这么能睡?”   “你以前也这样啊。”楚却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躺在被子里,露出一张秀致清灵的脸蛋,弯眸浅笑:   “你小时候经常在上课的时候睡着,还是我把你背回去的。”   “.......居然有这种事。”祁有岁对于自己的事情,果真还没有楚却泽记得清楚,他垂下头,盯着楚却泽额头上的伤口,忽然想不起来自己刚刚想问什么,半晌只道:   “你义父是那个医学泰斗?他怎么把你搞伤的?他打你了?”   “.........其实是我做了错事,把他惹生气了。”楚却泽不好意思地垂下眼,想了想,又补充道:   “不过,他没打我,只是被我气狠了,冲动之下砸碎了家里几十万的花瓶,花瓶飞出来的碎片割破了我的额头,所以才流下的伤痕。”   “..........原来如此。”一听到楚却泽不是被人打伤的,祁有岁的心放下大半,掌心摸了摸楚却泽的额头,半晌忽然笑了一下:   “也是,也没有人像我这么混账,老是打你。”   “..........没有,没有。”楚却泽一听急了,正想辩解,但急赤白脸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反复地重复着“没事的,有岁,我又不疼。”   “别傻了。”祁有岁拍了拍他的脸蛋,慢慢道:   “沈家和钟家以前都是经商的,我太太太外公在一次商业争斗中吞了他们沈家的生意,一度让他们家负债累累,濒临破产,据说,沈倏的太太爷爷就是在那次危机中被我太太太外公算计,惊怒交加之下,竟然意外突发心梗,失去了生命。此后他弟弟大受打击,继承家主之位后,发誓和钟家家势不两立,随后壮士断腕,抛弃原有产业,带领家族进军医学设计和创造领域。他此刻记着世仇,不会帮我,也是意料之中。”   “所以,你是偷偷背着他帮我的吧?”祁有岁什么都能猜到:“他知道你帮了我,所以气狠了,才这样对你的。”   还没等楚却泽再掩饰,祁有岁就抬手,压下了对方将要出口的话,理由充分的让还想再辩解的楚却泽无法反驳:   “毕竟爸爸妈妈回来之后又换了新衣服,想是之前哭过,衣服上湿的有泪痕,所以换的。而你此时又恰好和沈倏联系过,之间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楚却泽闻言,顿时像个淋湿的小猫崽似的,垂头丧气地压下眼尾。   “我要死了,楚却泽。”   看着楚却泽的表情,其实面对自己死亡的事实,祁有岁是有三分不甘的,但更多的,也是不得不接受,声音半是冷静半是无可奈何:   “因为你要是找到了配型的骨髓,早就和我说了。”   “你不会死。”楚却泽闻言有些慌张,但很快又强行命令自己冷静下来,从被子里伸出手,握住祁有岁的手腕,一字一句坚定道:   “我不让你死。”   “阎王爷要收我,你有什么办法。”   祁有岁不动声色地从楚却泽掌心中收回手,假装没看见楚却泽受伤的眼神,像是交代后事般,将早就盘算好的话和盘托出:   “我妈精神状态不好,我爸又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们两个人公司、医院和学校三头跑,已经承担了太多,所以我不想再给他们负担。等我死后,你告诉他们,帮我从简举办葬礼,尽量不要为我花费太多心思。”   “外公他身体不好,日后你要是学医,倘或国际上有什么有关冠心病的最新研究,记得告诉我爸妈。”   “舅舅那边,倒是没什么好交代的........”   说完,祁有岁沉吟片刻,顿了顿,歪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迟疑了片刻,复又启唇:   “对了,如果可以的话,想办法将寄安从福利院弄出来,户口落在祁家,然后将他送出国培养。”   祁有岁自顾自说着,已经完全没有注意到楚却泽的瞳仁在某一刹那已经黑沉无比,像是翻滚的井水底部,透不进一丝光彩,掐入掌心的指尖几乎要攥出血来。   等祁有岁交代说完所有的事,这才发现楚却泽已经很久没说话了。   他疑惑地垂下眼,发现楚却泽正抬眼安静地看着他,双唇紧抿,眼尾下垂,虽然在他看过来的那一刻反射性地勾起了一丝微笑,但祁有岁还是看到了刚才那一闪而过的阴鸷和深沉。   “......你在想什么?”不知是楚却泽熟悉祁有岁的面部表情,祁有岁对楚却泽身上的变化也格外敏感,当下坐直了身体,掌心拖住楚却泽的下巴,用力掰过来,强迫对方直视自己,冷声道:   “为什么又这个表情?我哪句话又惹到你了?”   他道:“怎么,还想再陷害我一次?”   话音刚落,等祁有岁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竟然和楚却泽同时怔住了。   两人一时间竟然沉默下去,表情各自难看起来。   两人心中皆有鬼,一个忽然想到自己利用别人的事实,一个想到自己顺水推舟,任由自己内心的恶意喷涌而出,狠狠地伤害到别人的过去。   那样的回忆对彼此来说都太惨痛,两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想对方解释。   寄安躺在两个人之间,不知道两个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像是睡的正香,忽然像是做了什么噩梦一般,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一蹬腿,将身上的被子踢了下去。   祁有岁和楚却泽见此,心尖一紧,同时伸出指尖想要替对方拉上被子,手却不慎碰在一起,竟然如过电般,瞬间绵延起短暂的心悸。   祁有岁像是被烫了似的瞬间缩回手,下意识将手背在身后,被楚却泽碰过的指尖还在隐隐发麻,逼得他不得不将指尖藏在手心,眸光闪过一丝不自然。   “.........”楚却泽见此,心里更痛。   就这么讨厌我吗?连被我碰一下也不愿意?   想到这里,楚却泽脸上的笑意弧度再也控制不住,慢慢地落了下去,牙齿用力咬紧,随后背过身去,慢慢下了床。   祁有岁见此怔了怔,身体先于意识问了一句:   “你去哪?”   “........有点事要办。”羞耻和无措混着含糊的话语淌进四肢百骸,楚却泽几乎不敢再面对祁有岁,匆匆抬脚,就想离开。   忽然间,一阵力道从楚却泽的腰间传来,他浑身一轻,竟然直接被祁有岁捞进了怀里。   祁有岁把楚却泽面对面抱到自己的腿上,滚烫的体温透过相贴的胸膛和后背,浸染血液,几乎直冲大脑,将摇摇欲坠的理智冲刷干净。   楚却泽死死盯着祁有岁苍白的脸,双眼赤红,表情因为失控的情绪竟然有些狰狞,忽然伸出双臂,用力抱紧了面前沉默着不说话的祁有岁,竟然失声痛哭起来:   “对不起.........”   我不应该放纵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亲手造成的........   是我,亲手把你推开的........   是我,自作自受.........   感受着楚却泽身上细微的颤抖弧度,半晌,不知道是因为楚却泽绝望的哭声,还是将死的心软和宽容,祁有岁愣怔片刻后,慢慢叹了一口气,双手捧起楚却泽惨白的脸庞,盯着对方看了半晌,忽然凑过去,张嘴含住了楚却泽的唇。   楚却泽浑身僵直,几乎在瞬间,便瞪大眼睛。   祁有岁的吻不算熟练,还有些青涩和生疏。   他的掌心扣着楚却泽后脑勺,强横地侵占横扫楚却泽全部感官。   简简单单的一个吻,却足够让楚却泽浑身战栗,几乎像是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即将要死去一般,掌心用力搭在对方的肩膀上,整个人不顾一切地倒在进了祁有岁的身上。   祁有岁虽然病了,但治楚却泽还是绰绰有余的,轻而易举地就将对方压在怀里吻了个意乱情迷。两个人虽然是初吻,但契合的程度仿似已经吻过无数次般,轻微的水声从唇角溢出。   到最后,两个人都有些呼吸不上来。   楚却泽的后脑勺被垫在祁有岁的掌心上,被亲的墨发青丝散乱,瞳仁迷乱微散,皮肤浮起的粉红像是白玉上光洁的釉质,眉眼染上淡淡绯色,像是桃花落雪,不受控地微微半阖,脖颈向后仰去,身形像张弓般绷出些微弧度,整个人容貌漂亮精致的像是在祁有岁的审美点上等身订做的BJD娃娃。   “..........”   到最后,两个人除了亲吻,却什么也没做。   他们之间隔着太多的东西,生死、误会、利用、争端,不是一夕之间就能开解的了的。   祁有岁及时刹车,动了动指尖,将楚却泽散开的衬衣领一个个扣好,遮住印子,垂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楚却泽,慢慢地说出了其实早就准备好的话:   “我已经把我卡里所有的钱赚到你卡上了,我死后,你好好学习,好好生活,钱的事,如果不够,可以再来找钟家。”   “以后,找个好一点的人谈恋爱,如果可以的话,再生两个可爱的小孩,别再喜欢我这种人了,不值得。”   “........”楚却泽听到祁有岁的话,整个人从之前的意乱情迷中瞬间清醒过来,如同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连带着血液都凉了,面容煞白,牙齿打战,声带扯得生疼:   “你居然让我找别人?”   楚却泽有些不可置信,只觉祁有岁的话似一记巴掌,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疼,羞耻和震惊让他的音调一时间没有控制住,恨恨质问道:   “那你刚刚为什么要亲我?是知道我喜欢你,所以在死之前,可怜我,特地施舍给我的吗?”   “........”祁有岁动了动,像是想说话,但片刻后又到底没说,彻底沉默了下去。   像是在默认。   楚却泽没有等来祁有岁的回答,眼圈骤然红了,用力地攥紧拳头。   祁有岁的话对楚却泽来说,无异于羞辱。   他那么喜欢他,他却轻描淡写地让他找别人。   原来这十六年,他还是没能在他心里留下半分痕迹,想要的时候,招招手就来,随手丢下点甜头,让他像狗一样对自己摇尾乞怜,不要的时候,就像垃圾一样丢开。   楚却泽喜欢了祁有岁这么多年,就值得到一句——   “你去找别人吧。”   一旁的寄安已经被两个人弄出来的动静吵醒了,小肉手揉着眼角,不哭也不闹,浑然不知道两个人之间爆发了什么样的矛盾,撒娇地要楚却泽抱抱。   楚却泽怀里抱着孩子,即使再想质问祁有岁,到底也不能够做到,最终只是用力地咬紧唇,直到舌尖尝到了些许血腥味,才红着眼跑出了祁有岁的病房。   在跑出祁有岁的病房之后,楚却泽躲在没人的角落大哭了一阵,整个人哭到嗓音嘶哑,漂亮的琥珀色双瞳因为哭太多次都染上了阴翳,蜷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既可怜,又无助。   寄安不知道楚却泽为什么哭,被吓了一大跳,围在楚却泽身边,急的团团转,但最后只换来楚却泽勉强的一声“没事,不要担心我”。   他看着楚却泽哭完后,片刻后又摇晃的站起身,白着脸去找一个大夫抽了血。   从楚却泽那边,寄安好像隐隐约约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好像要抽很多人的血,才能找到一个人身体里的东西,去救祁有岁。   寄安不理解楚却泽口中的“骨髓”是什么东西,但不妨碍寄安担心楚却泽。   妈妈........在哭.....   哭的很难过..........   是因为爸爸要抛下他们母子,所以妈妈才会难过吗?   寄安想,他不想看到妈妈难过,也不想爸爸死。   在楚却泽转身的功夫,寄安忽然下定决心,攥紧小拳头,背对着一无所觉的楚却泽,径直跑上了楼。   寄安过目不忘,很快就找到了楚却泽抽过血的科室。   他仰起头,在外面乖乖等了好久,等之前给楚却泽抽过血的医生走出科室上厕所,寄安才突然警觉,小雪团子冲了过去,用力抱住医生的小腿,将自己又白又肉的小手臂伸到了医生的面前。   “……小朋友,你这是做什么?”   医生被寄安的行为吓了一跳,要不是寄安足够小,医生都要怀疑对方是准备要医闹了。   见寄安生的可爱,医生警惕的眉眼放松下来,定了定神,弯下腰,温柔地摸了摸寄安的头发,想了想,低声道:   “和家里人走丢了吗?要不要姐姐帮你找爸爸?”   “不要。”寄安坚定地摇了摇头,伸出手臂在医生面前不停地晃着,认认真真道:   “我不是要找爸爸。”   “我是要救爸爸。”   “.......什么意思?”医生困惑地皱紧了眉:“你爸是谁?生病了吗?”   “抽我的血吧,去和爸爸做骨髓配型。”寄安并没有说自己的爸爸是谁,或许连他自己,在出生的时候,也从来没见过自己亲生父亲的脸,但不妨碍他扬起脸,将一张脸柔软和润的脸完全暴露在医生眼皮子底下,不断重复着几句话:   “寄安想被抽骨髓。寄安不怕疼。”   “寄安不想妈妈哭。” 第54章 “真活不下来,我就和他一起走。”   祁轻筠和钟雪尽刚才本来还都在外面等着,互相猜祁有岁会和楚却泽说些什么,不多时,却见楚却泽抱着寄安跑出去了。   在看清楚却泽脸上的泪痕之后,祁轻筠和钟雪尽内心微震,不约而同地从对方脸上看到些许惊讶。   怎么回事,他们俩又吵崩了?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随即默契地同时推开门,走进病房,就看见床上鼓起了一个大包。   祁有岁像是自闭了一般,将自己埋在被子里,背对着大门,听到祁轻筠和钟雪尽回来了,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探出头喊爸爸妈妈。   反正现在就是一句话也不想说。   “这是怎么了?”祁轻筠奇怪走过去,膝盖撑在床上,伸出手臂去拉祁有岁脸上被子,却被对方以更大声的力道死死攥住,隔着薄薄的被子,祁轻筠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此刻的抵触:   “.......”   祁轻筠见此,只得好笑地停了手,掌心拍了拍祁有岁身上的被子,嗓音很温柔:   “好了,我不问了还不行?”   “你别把被子盖脸上,待会把自己闷着了。”   钟雪尽靠在床头,把阴郁的小蘑菇努力挖出来,随即揽进自己怀里,像小时候哄小孩子似的,掌心轻轻拍着祁有岁微微下塌的后背,低声道:   “别丧气了,有什么委屈,和妈妈说说?”   祁有岁很少和祁轻筠、钟雪尽说自己的心事,不然也不会在临死前,让楚却泽当自己的传声筒。   他下巴抵在钟雪尽的肩膀,从这个角度,祁轻筠并不能清楚地看见祁有岁的表情,只能看到对方下颌紧绷的弧度和微抿破皮的嘴角,一头墨发软趴趴地垂下来,像是小狗崽的耳朵,声音有气无力地:   “你就别问了,妈妈。”   小蘑菇委屈,但是小蘑菇不想说。   好羞耻啊。   “行行行,不问。”   祁轻筠看着儿子通红的耳垂,有过恋爱经历的他心里,大概知道祁有岁和楚却泽刚刚在房间里做些什么了。   他有些想笑,又不敢笑,凑过去,摸了摸祁有岁和钟雪尽的头发,和钟雪尽对了一个视线,对方立刻心领神会地将祁有岁放在床上,盖上了被子。   “你好好睡会,我和你爸出去一下。”   钟雪尽弯下腰,在祁有岁的眉心亲了一下,给今天精神格外不济的祁有岁盖上被子,温声笑道:   “好好睡一觉,等你一睁眼,爸爸妈妈就回来了。”   “.........好。”   祁有岁现在很怕自己一觉睡过去就再也起不来了,但妈妈的话,他只能乖乖听,闻言安静地闭上眼,不一会儿,呼吸便均匀了下去。   “看来还真是累着了。”   祁轻筠将空调打到合适的温度,随后揽着钟雪尽轻手轻脚地走出了病房,慢慢将门关上。   门锁发出“嗒”的一声轻响,病房内顿时落下无尽黑暗。   “不知道小楚和儿子说了什么。”   病房外,钟雪尽面上逐渐些许忧虑,欲言又止地看着祁轻筠,片刻后犹豫着道:   “我担心.......”   “我担心儿子已经知道沈倏那边的骨髓匹配结果了。”   祁轻筠垂下头,站在窗前,他能清楚地看见楚却泽蹲在角落里痛哭失声、而寄安蹲在他身边不停安慰对方的画面,眉心微蹙,半晌忽然下定决心,揽着钟雪尽往楼下走去:   “瞎猜没有意义。”   “走吧,先去找小楚问个清楚再说。”   ........   “小楚,寄安呢?”   祁轻筠和钟雪尽找了半天,才找到了正在走廊尽头、眼角还挂着眼泪、急的团团转的楚却泽。   “啊.......祁叔叔。”   楚却泽此时都快急哭了,手里拿着的手机已经按下了报警键,就差拨出去了。   他听到有人喊他,抬起头,不期然看着祁轻筠和钟雪尽,眼睛一亮,就像看到了救世主般,急的飞奔到祁轻筠面前,嗓音因为惊惧还带着破碎的颤抖,恨不得用意念迅速传输自己的意思:   “祁,祁叔叔.......寄安不见了!”   “不见了?!”   祁轻筠瞬间皱紧眉,眉间沟壑随着楚却泽的话愈深:   “怎么会不见了?!”   “我,我也不知道。”楚却泽刚刚还在抽完血,本想找个地方坐一会儿,结果寄安说自己渴了,想喝可乐,结果楚却泽就这么一转身给对方买可乐的功夫,寄安整个人就消失不见了。   一想到寄安有可能被不法分子抓去拐卖,楚却泽急的眼圈都红了,牙齿都在轻微地打战:   “怎么办.........怎么办.........”   “别慌,小楚,听我说。”   祁轻筠还算镇定,用力按住楚却泽沿着墙壁往下滑的身躯,沉声道:   “这是钟家的医院,你钟叔叔享有调取整个医院监控的权利,我们可以最快地查出寄安的下落,所以,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慌,而是把你最后看见寄安的时间和地点告诉我。”   “好!”楚却泽是关心则乱,但不代表他是傻子,三人随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往监控室,楚却泽凭着过目不忘的超强记忆力准确地回忆起了最后见到寄安的时间和地点,甚至精确到秒,很快就查出了寄安的下落。   “他去找林医生做什么?”   祁轻筠看着监控,对视频里出现的认真负责人的林医生很眼熟,毕竟他在对方那里抽过一次血:   “寄安以前认识林医生?”   “不认识吧,”楚却泽有些迟疑,忽然想到了什么,张了张嘴,又犹豫着道:   “我只带他去过一次科室,他应该是第一次去那里,也是第一次见林医生。”   “........这孩子记忆力挺好的,第一次就能不走丢了。”   祁轻筠点了点监控上寄安蹦起来按电梯门的动作,将电梯内部按钮上面的光标和数字指给楚却泽和钟雪尽看:   “四楼,径直拐过两个走廊,一点犹豫也没有,看样子是早就把路背熟了,一点儿也不像刚来过的样子?”   “那寄安........去找林医生做什么?”   楚却泽想到自己之前和对方说的要抽血移植骨髓的事,心中有猜想慢慢成型,顿时有些惴惴不安,但又不敢相信这个孩子会懂事到这种程度,心中既是酸涩又是不安:   “可能是我........”   “别想太多。”   祁轻筠看了他一眼,揽着钟雪尽率先走出了监控室:   “与其在这里瞎猜,不如自己去问问寄安。”   可是寄安,他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啊......   楚却泽知道祁轻筠的话有理,只能看着祁轻筠的背影,垂头丧气地跟在身后。   他内心十分忐忑,疯狂在自责自己之前是因为过于担心祁有岁的病而有些忽略了寄安,懊恼和后悔像是味道难以相容的汁水,哽在喉咙里难受的让人既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脸上一时间难看的很。   “你好,林医生。”   祁轻筠来到林医生的科室门口,等林医生交班的间隙,礼貌地敲了敲林医生的门:   “请问,你之前有见到一个脖颈上带着长命锁的六岁小男孩吗?”   林医生手中的笔一顿,抬起头,露出一双有些无机质的冰冷瞳仁,在听到“小男孩”三个字时,眸光却忽然一闪,看向祁轻筠的眼神有了些许变化,但态度仍旧礼貌而不是生疏:   “你好,祁先生,那个小男孩是你什么人?”   “他是........”楚却泽急的站了出来,正想说话,内间的床上却窸窸窣窣传来些许动静,片刻后,一个乖巧可爱的小雪团子猛地扑了出来,挥舞着小肉手,迈着小短腿,像个甜心炸弹一样飞奔跳进楚却泽的怀里,迎面吧唧亲了一口楚却泽,语气兴奋道:   “呜啊,妈妈来找我啦!”   “寄安!”楚却泽怀里猝不及防挂了一个柔软温暖的小糯米团子,在看清寄安的脸后,差点喜极而泣,但语气又克制不住夹着关心的怒意,掌心轻拍了寄安柔软的臀部,眼底全是红血丝:   “你怎么能一个人背着我跑掉?!你知不知道我和.......都很担心你?!”   “........对不起嘛,我不是故意的。”   寄安被凶了,垂下头默默反省了一下自己,心里也知道自己不对,委屈地开始抠手指:   “我错了嘛........”   “妈妈别生气,寄安下次不敢了。”   寄安像个柔软的小动物幼崽,软趴趴地挂在楚却泽的肩膀上,诚恳认错:   “我真的不敢了,好不好?”   见寄安服了软,楚却泽也再也生不起气,抱着寄安瘫坐在一旁,只觉心累无比。   祁轻筠见找到了人,也放下了心,转过身,就看见了林医生那瞪得比青蛙还大的眼珠子,几乎要瞪脱窗,失声道:   “他是他妈妈?!”   林医生在外人面前,一直保持着温柔可亲的人设,但此刻因为诧异,连带着声音也不由得拔高了几分,倏然站了起来,尖利的桌椅摩擦地面的声音甚至没将她惊愕的音调压下去,甚至能听出些许破音:   “他才多大?!叫哥哥才差不多吧?!”   “.......我家小孩脑子不好使。”祁轻筠把调查到的寄安的身世删繁就简告诉了林医生,林医生这才恍惚着坐了回去,飘忽的视线重新落在趴在楚却泽身上撒娇的寄安身上,目光不断在两个人之间游移,忽然间,对自己的判断也起了些许怀疑:   .......这样亲近的态度,倒说是亲生母子也不为过.......   “林医生,林医生?”   祁轻筠看着林医生已经开始放空自己发呆,表情甚至有些怀疑人生时,有些哭笑不得地在对方面前打了个响指,将对方从恍惚中全部拉回来之后,才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   “寄安找你,是为了什么?”   “........他说啊,他想救他爸爸。”   林医生闻言这才终于回过神来,满脸写着“我现在心情很复杂”,缓声道:   “这小孩,未免也太........”   她想说懂事,但又想到小孩和在场的几个人都没有血缘关系,说懂事好像又不太合适,但暂时又想不到其他形容词,只能笨地转移话题:   “就........呃,我怕他家长着急,所以暂时把他寄放在办公室,等会下班后再报警。”   “........你把孩子给我吧。”   祁轻筠在心里艰难地捋了捋寄安的思路,心想楚却泽被寄安叫做妈妈,那么被叫做爸爸的人,也只能是经常和楚却泽混在一起的祁有岁了。   祁轻筠为孩子神奇的脑回路觉出些许好笑来,但内心不以为然,倒不认为寄安真的能救祁有岁。   钟雪尽站在祁轻筠旁边,正想将寄安从楚却泽怀里抱起来,带他离开,但原本乖乖的寄安却在祁轻筠怀里小幅度挣扎起来,嚷着要救爸爸:   “我不走,我不走.........”   “我要像妈妈一样抽血,我要救爸爸!”   寄安瘪起了嘴,像是想哭了,豆大的眼泪像荷叶上的水珠,亮晶晶在晶莹剔透的眼珠里转着:   “我不要走.........”   “好好好,不走。”钟雪尽没有哄除自己小孩之外别的小孩的经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楚却泽把寄安重新抱走了,放到怀里哄,“好好好........”   寄安重新回到楚却泽的怀里,擦了擦眼泪,小声对楚却泽道: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哭了,也不是故意要和他生气的。”   “没事。”钟雪尽的表情变的凝重起来,看着楚却泽,沉声道:   “小楚,你对寄安说了什么?”   “如果你是为了保护有岁,故意和寄安说要让他骨髓匹配,我不能同意。”   钟雪尽一字一句道:“我虽然很担心有岁,也希望有人尽可能地去做骨髓匹配,但也知道,寄安还小,自主意识还不强,我们不能哄骗他.......”   “不是的,妈妈没有!”   楚却泽面色一愣,还没说话,寄安就急了,慌忙地摆了摆手:   “是我要的!是我自愿的!”   “是真的真的,自愿的!”寄安见钟雪尽还是有些不信,急了,转头对楚却泽认真道:   “妈妈,让我去做匹配吧。”   寄安用掌心笨拙地去擦楚却泽眼角的眼泪,央求道:   “让我做吧,让我做吧。”   “可是........”钟雪尽还想再说话,祁轻筠就从后面揽住了他的肩膀,低声道:   “那就做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信服:   “让福利院的院长过来,看看需要走什么程序。”   “阿筠,可是........”   钟雪尽的眉眼还有些担忧,祁轻筠却已经伸出手,擦过他的眉心,抚平那些刻痕,声音很温和,   “人都是会变的,会变坏,也会变好。我相信小楚,也相信寄安。”   “嗯!!”寄安听见祁轻筠的话,十分高兴,抱着楚却泽脖颈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嗓音像是新切开的苹果般清脆:   “要相信妈妈,也要相信寄安哦!”   .........   “检查的结果需要最快需要一周后才能知道。”   楚却泽心疼地用棉签给寄安止血,却被对方满不在意地说了一声不疼,还小声抱住他的手,叫他别哭。   “好的,谢谢医生。”祁轻筠显然也被寄安折腾的不行,但不管如何,既然做了检测,他还是由衷希望能有个好结果。   虽然可能性不大就是了。   他和福利院院长一边交谈,一边送到大门口,回过身,就看见楚却泽牵着寄安,两个人正蹲在花店门口,小声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你们两个人,咬什么耳朵呢?”   看着天边的夕阳的光线如薄纱般落在楚却泽和寄安的脸上,如同给他们的脸蛋涂上了些许胭脂,看上去有些喜感。   看到这些花、和身边脸蛋子红彤彤的钟雪尽,祁轻筠心情似乎诡异地好了一些。   他抽出几只香槟玫瑰、向日葵、满天星和其他配花,找花店的店主要了几张包花的纸,利落地给钟雪尽包了一捧花,笑着递到了对方的面前:   “送你。”   “?”钟雪尽慢半拍地回过头,见到向来不怎么搞浪漫的祁轻筠竟然会给自己送花,惊讶地歪了歪脑袋,受宠若惊地接过花,抱着鲜花高兴地眼睛都找不到了:   “你居然会给我送花?!”   “.......”祁轻筠无语了,从后面抱住他,和他悄声咬耳朵,声音低沉有磁性:   “以前那是忙着钟意的事,没顾得上你,你要是喜欢,等儿子好了,我天天给你送。”   “......你最好是。”   钟雪尽指尖拨着玫瑰花还带着花露的蕊心,忽然偏过头,也亲了祁轻筠一下,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星子,全世界只容得下祁轻筠一个人:   “我也会经常给你送花的。”   钟雪尽一想到两个人上辈子一直在分手又复合,结婚后还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祁轻筠就死了,忍不住有些不安。   他其实心里一直似有所觉,感觉好像现在所见到的一切都是假的,觉得祁轻筠是自己生病后,幻想出来的幻觉,或者是临死前永远不会醒的一场梦。   有祁轻筠的梦境太美太好了,他打心底里恐惧心理治疗,偷偷抗拒吃药,他害怕有一天自己病好了,清醒过来了,然后一睁眼醒来,发现现在所拥有的人和一切都是如同泡沫般会散去的梦境。   他害怕心理医生会告诉他,所有的一切只是你的幻想,祁轻筠根本没有重生,你只是病了,疯了,现在你是个正常人,作为幻想的祁轻筠也不会再出现了。   钟雪尽不想听到这样的话,所以,他宁可一辈子生病,一辈子不吃药,然后沉浸在只有祁轻筠的梦境里,永远不要醒。   想到这里,钟雪尽忍受着从耳垂处漫上的麻痒,轻轻地用手肘击了一下祁轻筠的腹部,回过身,用力抱紧了祁轻筠,瞳仁黑沉,低声带着些许霸道,要求道:   “亲我。”   只有被祁轻筠亲吻或者完全占有的时候,钟雪尽才会有那么一点安全感和真实感,否则,他的灵魂就永远飘在虚假的空中中,落不到实处。   “哇!他们在亲亲欸!”   寄安一回过头,就看见祁轻筠和钟雪尽正在拥吻,惊得瞪大眼,圆润的眼珠子像是猫崽般,咬着指尖,满是好奇。   他还想再看,却倏然被反应过来的楚却泽捂住了眼睛。   楚却泽面红耳赤地将他抱起来,轻轻拧了拧寄安的耳朵,低声道:   “大人亲亲,小孩不许看,不然会长针眼的,知道吗?”   “哦。”寄安果然被吓到了,一缩脖子,片刻后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纠结地抠了抠手指,惶恐道:   “可是寄安看到了,怎么办?”   “一次没事。”楚却泽骗小孩骗的有些心虚,强做镇定地扯谎:“第二次就会长了哦。”   “不是哦,那我不是第一次看到大人亲亲啦。”寄安晃了晃掌心以示否认,摇头像个小鸭子一样,忽然伸出手指,掰着指头数:   “一分钟,两分钟........”   “你在数什么?”楚却泽奇怪地问。   “我在数爸爸妈妈上次亲亲的时间啊!”   寄安数的超级认真的,亮了亮手指,当着街上几百个人的面,超级兴奋地大声道:   “爸爸妈妈上次刚好亲了十分钟欸!不用寄安的脚趾数啦!”   “........”楚却泽的脸如同虾子一般张红起来,迅速恨不得连夜离开这个星球,结结巴巴道:   “这个,这个你........你什么时候醒的啊?!”   “早就醒了啊。”寄安一脸纯洁无辜:“但是爸爸妈妈亲的太认真了没注意到我。”   “我看见爸爸先亲妈妈这里,然后是这里........”   寄安怕钟雪尽不信,还特地手舞足蹈地演示了一遍,指尖一路从眉心到唇、又到脖颈,最后是锁骨,随即像个小大人一样叹气道:   “我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一直在喘气,指尖还拽着被单,我看你的表情,都担心你要死了。”   “.........别说了。”楚却泽看着祁轻筠和钟雪尽揶揄又想笑的表情,现在已经不想活了:   “这次匹配结果要是不行,你爸真活不下来,我就准备和他一起走了。” 第55章 新生   祁有岁的骨髓匹配报告出来的那天,就连很少关心他的钟知春都来了。   老爷子自己都穿着蓝白的病号服,端坐在院长身边,掌心撑着拐杖,看一眼院长,又看一眼祁有岁,满脸肃容,把院长搞的压力很大,战战兢兢,汗密密麻麻地爬满了额头,不停地推着眼镜腿,看上去紧张倒了极致。   院长年龄和钟知春差不多,亲手操刀做了无数个手术,面对重难手术连手都不抖一下的,临了了面对钟知春,还是露了怯,在报告打印出来的那一瞬间,甚至连自己的辞职报告都想好写什么了。   毕竟万一结果不尽人意,老爷子大怒之下把自己“发配边疆”,也不是不可能。   “董事长,您看看吧。”   院长心中翻江倒海,但面上只能勉强保持冷静,自己又不敢亲自公布结果,脑子一抽,直接双手摊平将报告平举到钟知春面前,硬着头皮道:   “您来。”   “........”钟知春闻言脸色很臭,脸上的皱纹动了动,随即用拐杖用力戳了戳地面,声音很不爽,用最拽的语气说着最蛮不讲理的话:   “我要是看得懂,还要你这个院长来干嘛?”   院长:“........”   他被内涵到了,却连声都不敢吱。   “幺儿,你来看。”钟知春看到他这个模样更来气,白了他一眼,回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站着的钟雪尽,语气虽然硬邦邦的,但眼神很明显的缓和了下来,振振有词:   “有岁是你的孩子,你先看。”   钟雪尽:“........”   钟雪尽纠结地动了动眉头,指尖焦躁地绞着衣摆,半晌忽然转头,盯着一旁抱着寄安的楚却泽,把对方盯得汗毛都出来了,才慢吞吞道:   “小楚,你先来看吧。”   楚却泽:“........!!!”   我也不想第一个看!   几个人于是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敢最先看骨髓匹配报告。   毕竟谁最先看到,就等于是最先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在场的所有人无疑都将祁有岁视作最爱的人之一,尤其是楚却泽,他昨天那话虽然有玩笑的成分,但其中蕴含的认真,也是实打实的。   爱之深,忧之切,这话不是没道理的。   院长视线在争吵的几个人之间来回犹疑,举到手都酸了,也不见几个人达成统一的共识。   他表情逐渐变得扭曲起来,正在犹豫要不要偷偷将报告放到桌子上休息一会儿,正纠结间,一旁忽然伸出一只白皙如凝霜雪的手腕,其下骨节分明,将报告夹在指缝里,轻而易举地将报告抽走了。   院长:“.........”   正在你推我让的三人:“..........”   他们见此,不约而同地微微一愣,面面相觑,默契地停下了争吵,专注地看着祁轻筠靠在桌边,将报告展开,蹙着眉往下看。   祁轻筠不想听他们争,干脆自己从院长手中结果报告,自顾自地翻开一页,慢慢往下看。   他喜怒不形于色惯了,众人一时间看不出祁轻筠现在的表情是紧张还是担忧,只能看见他越往下看,嘴唇抿的越紧,看上去表情凝重,许久不发一言。   众人见此,心也高高提了起来,甚至在某一时刻,几乎要忘了呼吸,心脏紧张地咚咚咚直跳,只怕从祁轻筠口中听到不好的消息,忧虑和恐惧交杂闪过脸上,心中不安的猜测也纷纷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难道说,这一次,又不行?   空气一时间完全安静下来,沉闷的几乎要让人窒息,耳边如坠深海,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心跳震动,耳膜鼓噪,没有人再说话,所有人都将全部的注意力凝聚在祁轻筠身上,屏气凝神,等待对方看完之后,对祁有岁做出的最终审判。   众人心里都清楚,倘或这一次匹配再失败,祁有岁可能就没有时间,再撑到下一个人来进行匹配了。   等待祁有岁的,只有死路一条。   祁轻筠不知道众人的心路历程,一目十行地快速将报告看完,闭上眼,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理解完报告里的意思,等复又睁开眼时,只见十几只眼睛正灼灼地盯着他看,尤其是钟雪尽和楚却泽,眼睛里含着的紧张、担忧和期待要比任何人都浓烈。   祁轻筠:“......”   他顿了顿,视线一一扫过在场的众人,最后落在钟雪尽的脸上,许久,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阿筠,结果怎么样?”   祁有岁是自己的儿子,钟雪尽自然比任何人都要担忧,沉默到最后憋不住,有些受不了了,就差跳起来揪着祁轻筠的脖子问一个究竟。   他整个人心跳加速,手脚发颤,一股热意和麻痒从腹部往上窜,蒸的脸都红了,看上去紧张又期待到了极致,说话都在哆嗦,试探道:   “.......可以吗?”   “........”祁轻筠没说话,也不知道是怕打击到对方还是怎么,片刻后轻轻垂下眼,看了看坐在楚却泽怀里、安静地猫猫揣手、用滴溜溜的圆眼睛瞪着自己一直没有说话的寄安,弯起眉,只冲对方招了招手,“寄安,到我这里来。”   寄安不明白祁轻筠怎么忽然叫自己,带着小奶音“啊”地愣了一下,随即乖巧听话地在楚却泽怀里蹭了蹭,慢慢地扶着对方的手臂滑了下来,迈着小短腿扑到祁轻筠的小腿上,一脸天真无辜:   “叫我做什么呀?”   祁轻筠弯腰将小雪团子抱了起来,指尖轻轻掐了掐对方的脸颊肉,换来对方的咯咯直笑,声音很缓慢,带着淡淡的笑意:   “寄安.......遥寄平安,你妈妈给你取了一个很好的名字。”   众人都有些心浮气躁,闻言纷纷愣住了,不明白祁轻筠为什么突然把话题转移到寄安身上来,正忍不住想开口问,就听祁轻筠补了一句:   “我很感谢你妈妈.......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   “.........”寄安没听懂祁轻筠的暗示,歪着头啃手指,还在兀自笑着,像个小猫崽子似的蹭祁轻筠的脸蛋,引起细微的麻痒。   但一旁的钟雪尽和楚却泽却瞬间听懂了祁轻筠话里的意思,微微一愣后,眼圈是一个赛一个的红。   片刻的沉默后,一向和钟知春势如水火的钟雪尽竟然久违地扑进钟知春的怀里,痛苦失声,哽咽难言,到最后几乎哭的抬不起头;而楚却泽则冲进病房,猛地抱住了还在睡觉的祁有岁,滚烫的眼泪落在祁有岁脸上,将祁有岁吓的一愣一愣的,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钟雪尽哭过很多次,每一次都是因为承受不了匹配失败的痛苦而痛苦,只有这一次,是因为喜悦而哭泣。   ..........   祁有岁动手术那天,钟家所有人都等在了手术室门口。   经过和福利院以及相关部门的交流沟通,以及寄安本人的意愿,走完一系列规定合法捐献流程,医院最终采用外周血捐献造血干细胞移植这个方案来挽救祁有岁的生命,同时也能将对寄安的伤害降至最小。   这方面最权威的医生也到场给祁有岁做手术,但钟雪尽还是不放心,握着院长的手,一遍一遍拜托医生:   “医生,您一定要救救我家小孩........”   “好了,再不进去,就要耽误时间了。”   祁轻筠将自确定手术时间起就辗转难眠了许多晚上的钟雪尽揽回自己的怀里,低头在他眉心亲了一下,声音很温润,像是晨间的山岚,吹进人的心中时让人感到无比的安全感:   “放心吧,相信医生,交给医生。”   钟雪尽红着眼圈,用力扎进祁轻筠怀里,片刻后闭上眼,狠狠地点了点头。   楚却泽站在两个人身后,看了一眼已经经过大量化疗的祁有岁和一旁的寄安,蹲下身,握住了祁有岁的手,小声道:   “没关系,一定能好的。”   祁有岁这个时候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能艰难地伸出手,摸了摸楚却泽的头发,惹得楚却泽眼睛里瞬间蓄满了眼泪,但是又怕哭了不吉利,像是挂在荷叶上的露水,要掉不掉的。   “妈妈别哭,寄安会在小房子里面保护爸爸的。”   寄安见此,穿着消过毒的衣服,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信誓旦旦道:   “我可以做到的。”   祁有岁偏过头,看了一眼寄安,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被推进去的时候,先是看了一眼祁轻筠、钟雪尽,随后是钟知春、钟玉容,最后才定定地将目光落在楚却泽的脸上,张了张嘴,无声地吐出几个字,无声,只有自己听得见:   “.......放心。”   祁有岁的手术进行了大约七个小时,等被推出来的时候,祁有岁和寄安的脸上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痛苦表情。   但寄安很坚强,积极地配合后续的移植手术,所以等祁有岁进入了恢复期,寄安才终于能像个正常孩子那样,开始吃医生规定之外的东西。   “我明天就要回北国了。”   在祁有岁术后恢复期的后半程,楚却泽反复确认祁有岁后续很难再出现意外后,才终于向祁轻筠和钟雪尽辞了行:   “我已经向老师请假了好多天,再不回去,怕是要跟不上了。”   彼时祁有岁因为术后一直在进行并发症的防治,所以楚却泽并没有直接和对方说自己要离开,怕影响到对方的心情,只是对祁轻筠夫夫简单地交代了一下:   “至于寄安,我义父已经给对方办好了领养的手续,明天他会和我一起去北国生活,但主要由我义父照顾着。”   “你要把寄安带走?”对于楚却泽迟早要走这件事,祁轻筠是没有多震惊的,对于他来说,反而是寄安要跟着楚却泽离开让他有些在意:   “他本人的意愿呢?”   “寄安要和妈妈走啦!”寄安扒在楚却泽的小腿边,可怜兮兮地垂下头,用指尖扣着对方的牛仔裤:   “寄安好舍不得爸爸,但爸爸生病了,寄安留在这里,会给爸爸造成负担的。”   “.........不是我教他的。”为了防止祁轻筠夫夫又再次误会,楚却泽赶紧解释:   “我只是问了他要不要和我一起走,但这孩子前几天一直在说着不想离开爸爸,到最后一天不知道又干什么反悔了,我还以为他想跟着我,后面发现他是单纯不想给有岁增添负担。”   “........怎么会是负担呢,寄安。”   祁轻筠闻言,轻轻叹了一口气,弯下腰摸了摸有岁的头发,弯眸笑道:   “你是好孩子。”   “寄安是小孩子,爸爸也是小孩子,爸爸也需要照顾。”寄安认认真真地抠着手指,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担忧:   “寄安会自己照顾好自己,但是爸爸现在,需要别人照顾,我不能分走爸爸的关心。”   祁轻筠愣了愣,“你怎么会这么想?”   “一个人的精力只有这么多。”   寄安伸出双臂,笨拙地比出一个范围:   “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好好照顾爸爸,寄安不需要照顾,寄安可以跟着妈妈生活。”   “可是,你妈妈也只是个孩子........”钟雪尽面有不忍,正想开口,却被祁轻筠笑着堵住了话头,被递了一个眼神示意,下意识截住了话头。   “那......等你长大以后,就回祁家好不好?”祁轻筠想到有沈倏在,应该能照顾好这俩孩子,闻言也不在勉强寄安:   “你在外面,要好好听话,好好学习,听妈妈的话,知不知道?”   “嗯!”寄安用力点了点头,伸出手一一抱了抱祁轻筠和钟雪尽的脖子,在他们左右两边各自吧唧亲了一下,随后又跑到楚却泽身边,牵住了他的手,冲着祁轻筠和钟雪尽晃了晃手,眉眼弯弯:   “再见,我会再回来的!”   “再见哦,寄安。”   钟雪尽和祁轻筠站在医院门口,看着沈倏开车将这两人带走,表情有些不舍:   “我们以后,还能再见到寄安吗?”   “.......能的。”祁轻筠隐隐觉得,祁家和寄安的缘分到这里还没有结束。   “我总觉得,这一切像一场梦,太不真实了。”钟雪尽像是没有听到祁轻筠的话似的,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像个木偶般僵硬地歪了歪头,虽然看上去像是在看着前方,但细看他的瞳仁里没有任何光彩,自言自语道:   “寄安出现的太好了,恰当的像假的一样。”   直到心事放下的今天,钟雪尽心中并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愈发不安起来。   这是一种奇怪的情绪,因为周围的一切发展的太过顺利,反而开始担心明天会出现意想不到的意外。   祁轻筠没注意到钟雪尽的表情有些不对劲,他抬头看着灼热的大太阳,伸出手掌压在钟雪尽柔软的头顶上,揽着对方的腰,将钟雪尽推进了医院,温言安慰对方:   “别想太多了,进去见见儿子吧。”   钟雪尽被他推的一个踉跄,回过神时还下意识看了一眼寄安和楚却泽离开的方向,片刻后又垂下头,掌心攥紧了指尖,眼睫轻颤,自顾自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病房里,祁有岁的病已经大好了,只要后续不出现感染,不多时便能出院。   他靠在床头,指尖拨弄着一捧湖蓝色的小花,眉眼柔和,面色红润,再也不见之前的戾气。   病痛带走了祁有岁身上所有的毛躁、不稳重和自私,他如今重活一次,对生命充满着无尽的感激和发自内心的喜悦。   他想从今天开始,为自己,为自己的爸妈,再好好活一次。   他听见动静,知道祁轻筠回来了,抬起头,笑了笑,黑润的眸子里温和淡然,衬的眉目愈发俊秀,像是一块璞玉历经世事磨砺,终于向世人绽放了属于自己的光华。   祁有岁冲祁轻筠晃了晃手中的一捧花,嘴角笑意清浅:   “爸爸,你看这是什么花啊?好漂亮。”   “嗯?”祁轻筠听到祁有岁问他,走过去,垂眸盯着祁有岁怀中的热热闹闹挨挨挤挤拥拥簇簇的小花团看了半天,半晌才笑道:   “是绣球花。”   “绣球花?”祁有岁稀奇地打量了一下怀里的花团,不可思议道:“谁送我的?”   祁有岁生病以来,见过玫瑰花、百合花、康乃馨,甚至是勿忘我,就是没见过绣球花。   是谁送给他的?   祁有岁不由得有些疑惑。   “........”祁轻筠被祁有岁这么一说,大脑电光火石般闪过那天下午,楚却泽带着寄安在花店里买花的场面。片刻后,他似乎是相同了什么关窍,抬了抬手腕,不由自主地喃喃出声:   “原来是绣球花.........”   思及此,祁轻筠的指尖慢慢拂过绣球花鲜蓝的表面,像是清风漾起池水涟漪,忽然笑了一声:   “有岁,你知道这个绣球花叫什么名字吗?”   “叫什么?”祁有岁疑惑地歪头。   “叫无尽夏。”   祁轻筠抬起头,对上祁有岁复杂的视线,声音很慢很清朗,像是夏日的碎冰碰撞白瓷杯壁,一字一句道:   “送你绣球花,花开无尽夏。”   “那个人希望你,日后可以拥有很多个夏天。”   “..........”祁有岁闻言,沉默了片刻,指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花梗,片刻后别过头,一言未发地看着窗外的天空。   从祁轻筠这个角度,他能看见祁有岁微红的耳垂和上扬的嘴角。   祁轻筠忍不住笑了笑。   他和祁有岁并肩坐在一起,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忽然低声道:   “等你病好了,参加完高考,爸爸就带着你和妈妈,我们一家人出去走走好不好?”   “去哪?”祁有岁回过头,对这个提议很是心动。   “你想去哪都可以,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在哪里都是好的。”祁轻筠说着说着,忽然感觉有些不对,手臂下意识往旁边一捞,却没有如期抱到一个温软的身体,心里忽然咯噔一声,随即重重往下沉。   他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快速扭过脖子,盯着空荡荡的后背,愕然地慢慢瞪大眼:   对了,一直跟着他的钟雪尽去哪了?!   .........   “钟先生,你好,我是江霜无。”   杂物间的尘埃微微浮动,并未因为电流流经手机而有任何轻微的状态改变,反而愈发浓重,让周围的一切显得愈发阴森死寂起来。   “您已经很久没有再来进行心理治疗了,可以问问,是因为什么原因么?”   在医院的某一个角落,钟雪尽背靠在阴暗的墙边,一目十行地看完信息。   他一言不发,本想直接将信息删除,手机却忽然震动起来,来电联系人上写着大大的“江医生”三个字。   是祁轻筠在他手机上给江霜无加的备注,防止钟雪尽忘记。   想到祁轻筠,钟雪尽的动作罕见地滞了片刻,面色忽然变的晦暗不明起来。片刻后,他僵硬地按下了通话键,只是面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如覆霜雪,冷声道:   “喂?”   “谢天谢地,钟先生,你终于接我的电话了。”江霜无温和清润的女声从电话里响起来:   “恭贺你的儿子病愈。”   说完,她顿了顿,终于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   “那么,请问你什么时候再来做心理咨询呢?”   阴影错落,在钟雪尽的身上切割投下半明半暗的光斑,衬得他脸一半落在明处,一半落在目不能及的黑暗中。他听见江霜无的话,闻言慢条斯理地勾起唇角,若不是站在他面前,谁也看不出来他此刻在冷笑,反而觉得他的话周到礼貌的挑不出错:   “你好,江医生。”   “我后续不会进行任何心理治疗。”   钟雪尽握紧手机,话锋一转,对着话筒,瞳仁黑沉的透不进一丝光,面容白的反光,殷红的唇一字一句地吐露出满是威胁性的话语:   “我对我现在的现状很满意。”   “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告诉我先生,我自始至终,一直没有服药这件事。” 第56章 “那就要亲亲。”   “我总觉得妈妈最近,怪怪的。”   一个月后,祁有岁健康地出院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升高二时数不胜数的作业以及沉重的课业压力,把基础本就薄弱的祁有岁打的猝不及防,好在有祁轻筠和钟雪尽艰难拉扯着祁有岁的学习,才让对方的成绩不会掉的太厉害。   他有一天晚上写完作业,靠在床头,看着父亲给他收拾凌乱的书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冷不丁的出声说了一句:“爸爸,你觉不觉得妈妈最近的表现很奇怪?”   祁轻筠动作微微一滞,闻言停顿片刻,然后才疑惑地抬起头,“哪里不对劲?”   “我也说不上来,”祁有岁擦了擦滴水的头发,沉吟片刻,有些不确定道:   “好像总是在魂游天外,但是你仔细看过去时,他又好像在一直盯着你看,怪渗人的。”   一想到钟雪尽那个黑漆漆的眼神,祁有岁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他像个小蜗牛般挪过去,拉住了爸爸的手,仰起头,露出一张可怜又无辜的脸:   “我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睡的迷迷糊糊的,本来想下床上个厕所,结果刚睁开眼,就看见妈妈坐在我床头,也不说话,就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看,差点没把我魂吓飞了。”   “.........居然还有这事。”祁轻筠惊讶地蹙了蹙眉,想了想,随即敷衍地摸了摸祁有岁的脑袋,安慰道:   “可能是你病刚好,妈妈怕你再着凉感染,所以偷偷进来给你盖被子吧。”   “.......盖被子需要在我床前坐那么久吗?”   祁有岁显然也不是很好糊弄,像个好奇猫崽般瞪大了一双肖似祁轻筠的丹凤眼,看上去圆溜溜的,想了想,不安地攥紧了祁轻筠的衣角,不让他走:   “爸爸,你不要骗我,你告诉我,是不是妈妈的病变的更严重了?”   不然,怎么会做出这么奇怪的事情?   “......不要想太多,妈妈一直在认真吃药,他和你一样,都会好起来的。”祁轻筠摸了摸祁有岁柔软的脸蛋,还顺手用指尖捏了捏,温言道:   “相信爸爸吗?相信爸爸的话,就别担心,早点睡觉,不然熬夜伤身体,好不好?”   “唔.........”祁有岁在相信祁轻筠和坚持自己的判断中纠结了一下,随即果断选择了相信祁轻筠,火速躺下了。   “乖孩子。”祁轻筠见此,双眸微弯,带着温和的笑意,指尖给祁有岁盖好被子,弯下腰在自家儿子的眉心上亲了一下,随即走到门口,顺手关好灯。   黑暗瞬间笼罩了下来,在安静的房间内披上一层不透光的纱,四周静悄悄的,片刻后只能听见祁有岁逐渐清浅的呼吸声。   “咔哒——”   门舌锁上了。   在关上门的那一瞬间,祁轻筠心里想着祁有岁的话,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他面无表情地放开握在门把上的指尖,正打算离开,结果刚一转身,就看见一张苍白如鬼魅的脸就一个晃影,倏然出现在他身后,一双漆黑无神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他,僵硬的身躯仿佛提线木偶般,把祁轻筠吓的心底一个咯噔,后背猛地贴上冰凉的门板,差点没稳住提高的声线:   “你怎么忽然在这?!”   “........想你了。”   钟雪尽的表情一秒变正常,被质问的有些委屈,像个失落的猫崽般垂下眼,头发软趴趴地垂在耳侧,随着绞衣摆的动作微微晃动,   “你好久都不回来,我害怕.......”   祁轻筠见此,怀疑刚才从钟雪尽脸上看到的扭曲狰狞的表情是幻影,犹豫了片刻,心尖不自由自主地一软。   他最是心疼钟雪尽,那点指甲盖大小的薄怒和惊吓不一会儿便飞到了九霄云外,误以为对方是怕黑,无奈地走上前,搂住了钟雪尽的腰:   “这么大一个人了,怎么还在怕黑?”   钟雪尽被批评了也不说话,委屈巴巴地撇了撇嘴,死死抱住祁轻筠的腰,将脸埋进祁轻筠的衣领,用力地吸了一口气。   祁轻筠是福利院出来的孩子,平时朴素惯了,也不爱用什么香水之类的,钟雪尽只能闻到祁轻筠身上很浅淡的沐浴露香味,但即使是这样,也能让钟雪尽像瘾\\君子那样,对祁轻筠身上的味道无比上头,甚至还伸出牙齿去啃咬那白皙脆弱的皮肤,在上面留下一个又一个的牙印。   祁轻筠被咬的“嘶”了一声,只觉得有些疼,并没注意到钟雪尽在这个动作之后的心理状态,像抱小孩似的将对方抱了起来,走进房间里,随即将对方丢到了床上。   钟雪尽陡然从祁轻筠的怀抱摔到柔软的被子里,有些懵,眨了眨一双涣散的杏眼,看上去有些茫然。   “明天,就是我十七岁生日。”   祁轻筠坐在床边,掐指算了一下日子,随即指尖划过钟雪尽的鼻梁,动作很是亲昵:   “等我和你成年了,再来,可以吗?”   钟雪尽闻言,涣散的瞳孔逐渐凝成有神采的眸光,嘀嘀咕咕小声地咬着指尖,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片刻后,他像个小动物似的直起身,爬进祁轻筠的怀里,被对方稳稳当当地抱到大腿上,随后钟雪尽伸出双臂,似蛇般缠上祁轻筠的脖颈,霸道地要求道:   “不可以做,那就要亲亲。”   祁轻筠一噎,片刻后无奈地笑了笑,摸了摸钟雪尽柔软的黑发。   祁轻筠......祁轻筠还能怎么办呢?   他只能伸出右手,轻轻地揽住了钟雪尽的后脑勺,片刻后两人身形倒转,双双倒在柔软的大床上。   窗外的梧桐又落了一层,金黄的叶片打着旋儿落在潮湿的地面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晚风从落地窗前飘进来,带着潮气,吹起宛若素练的窗帘。   钟雪尽的视线逐渐变的恍然涣散,他脱力般扶住了床头的柜子,指骨颤抖泛白,窒息般的感觉漫上肺部和鼻腔,他仿佛溺水的旅人,只能费劲地仰起脖子,像是困倦到极致般半阖着眼睛,嫣红的唇不断吐出短促的呼吸声,片刻后又难受地蹙紧了眉,浑身一颤,随即如同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像个直挺挺的木头桩子,径直倒进了祁轻筠的怀里。   祁轻筠动作一顿,愣了一下,下意识看了一眼身下的钟雪尽,表情逐渐变的复杂:   “我还什么都没做.........”   “........”钟雪尽等反应过来之后,逃避般迅速将脸埋进他衣领,耳垂红的滴血。   只是单纯亲亲就有了这么大的反应,这让祁轻筠有些哭笑不得。   他把软如烂泥的钟雪尽从床上抱起来,走进浴室,长久的水声的过后,祁轻筠又将洗完澡的钟雪尽从浴室里抱了出来。   理论上来说,钟雪尽比祁轻筠还大一岁,已经成年了。   所以,要不是祁轻筠才十七,按照两个人上辈子的夫夫身份,很有可能就会直接擦枪走火,好险祁轻筠定力足够,这才堪堪忍住,守着最后一道防线。   钟雪尽躺在床上时,已经有些昏昏欲睡,嘴角有些红肿破皮,不知道刚才在浴室里做了些什么才弄成这样的,祁轻筠在他旁边躺下,刚熄了灯,一个温凉的身躯就攥紧他的怀中,像个八爪鱼般抱住了他。   祁轻筠呼吸一滞,耳边呼吸声清浅,还带着水果味牙膏的甜香,丝丝缕缕地往他皮肤上扑,掌心温软细腻的皮肤如同白玉般,轻轻一握就能化成雪水。   联想到上辈子两个人初试情的荒唐经历,祁轻筠现在感觉自己就像入了盘丝洞的唐僧,有些坐立不安,半晌想了想,只能没话找话道:   “刚才........你刷牙了吗?”   钟雪尽闻言砸了咂嘴,嗓子有点哑,所以说话有些含糊不清,像是在撒娇:   “........刷了。”   祁轻筠闻言,低下头和对方接了一个缠绵的令人心惊的吻,仔仔细细地感受了一下对方口腔里的味道,半晌疑惑地“嗯”了一声:   “你晚上没吃药吗?怎么没尝到一点儿药味。”   “........”钟雪尽闻言,身体微不可查地一僵,许久,才放松下来:   “我都吃了你给我的这么多东西........再刷的牙,怎么可能还会留下药味。”   “........是吗?”祁轻筠不知道想到刚才在浴室的什么画面,脸上微妙地闪过一丝不自然,赶紧抱住钟雪尽,催促对方闭眼:   “好了好了,别说了,睡觉了。”   钟雪尽顿了顿,听话地闭了嘴,默不作声凑过去,在祁轻筠怀里找到一个熟悉的位置,随后闭上了眼睛。   祁轻筠被母子两人折腾了一天,困意上涌,很快就入睡了。   他的睡相不老实,很快就翻了个身,将自己全部压在钟雪尽的身上,对方竟然也毫无压力地承受了,甚至还张开双臂,让祁轻筠睡得更舒服些。   祁轻筠枕着钟雪尽柔软的身体一梦到白天,自然没有注意到,钟雪尽竟一直在黑暗中用偏执的眼神注视着他,盯了许久,足足一晚未睡。   很快就到了第二天。   今天,是祁轻筠的十七岁生日。   由于祁轻筠本就长得好,加上为人外冷内热,性格稳重,又明事理,虽然早就不做纪律委员了,但班干如果遇到什么很难决断的事情,第一个想去问的人,绝对是祁轻筠。所以祁轻筠在班上的人缘很好,几乎是在Q。Q的生日消息推送到每一个人的手机里时,就已经有人发自内心盘算着要给祁轻筠送生日礼物了。   加上祁轻筠长相也出色出尘,少年时代的颜值,是在毕业后七八年内依旧在南港众人口中津津乐道的出名人物,尤其是大学毕业时穿学士服拍照时,无意朝镜头里投来的一瞥时的侧脸,都能轮番上隔壁校的表白墙的程度。   所以无怪乎他能将钟雪尽迷得神魂颠倒,实在是他就算是没有能力,靠这张脸,也能吃个几十年的软饭。   因此,到了祁轻筠生日那天,无数对他有着别样心思的男男女女就都倾巢出动了,女生还好,知道祁轻筠可能只喜欢男生,所以大部分送礼物都是点到为止,没别的暗示意思;但男生就不同了,什么大胆的东西都往祁轻筠的桌子里塞,所以等钟雪尽从祁轻筠的桌子里翻出几盒避孕套的时候,整张脸都黑了,差点把祁轻筠的桌子给掀翻。   “妈,妈,别冲动,爸爸他不知道这件事啊。”   祁有岁胆战心惊地站在钟雪尽身边,掌心下压,不断做出示意深呼吸的动作,让钟雪尽冷静下来:   “爸爸是怎么对你的我们大家都看得见,你可前往别对他生气啊!”   “..........”钟雪尽闻言,冷冷地瞥了祁有岁一眼,随即勾起唇角,表情半是讽刺半是冷笑,口不择言道:   “是啊,他多能耐啊,什么都不知道,就能引得某些人往他身上扑,为他死的人有,因爱生恨的也有,他上辈子是不想,这辈子若嫌我有病,要是真的想,那我该怎.........”   话说到这里,钟雪尽忽然刹住了话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记忆,狠狠地蹙了蹙眉,指尖收入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片刻后咬了咬牙,狠狠地摔门而去。   祁轻筠彼时刚刚才从办公室回来,班主任柳成碧听说今天是他生日,还挺热心地送了他一盒牛轧糖,据说是他朋友从别省带带回来的畅销零食之一,祁轻筠推辞不了,只能收下了那盒牛轧糖。   但他本身不爱吃糖,倒是记的钟雪尽很喜爱甜食,祁轻筠就将那盒牛轧糖拎在了手里,想回到教室的时候给钟雪尽尝尝。   没想到他刚走到班门口,就看见钟雪尽怒气冲冲地从班里走了出来。   祁轻筠见此心道正好,笑着刚抬起一只手,正想和钟雪尽打招呼,没想到殴钟雪尽就像没看见他似的,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只对他留下一个怒气冲冲的背影。   祁轻筠动作一顿,撇过头,有些莫名地看着钟雪尽冷冰冰的侧脸。   怎么了这是?   他有些不解,在追上去和问清楚具体情况之间犹豫了几秒,按照他本人的性格,先随后选择了后一种。祁轻筠走到祁有岁身边,手臂撑在桌上,看着背靠在墙上、像个大爷似翘着腿掏他桌肚里零食的祁有岁,面带询问:   “你妈怎么了?谁又惹他生气了?”   “不是我啊!”作为前·老是惹妈妈生气·有“案底”的祁有岁,被自家老爹这么半是威胁半是恐吓地一问,吓的连手里的零食都掉了,赶紧掐头去尾把事情的始末告诉了祁轻筠。   “原来如此..........”   祁有岁看着祁轻筠若有所思的脸,得知自己逃过一劫,下意识松了一口气,胆子也大了些,八卦的凑到祁轻筠身边,撞了撞他的肩膀,故意夸张道:   “爸爸,听妈妈的口气,你上辈子也挺受欢迎的嘛,情史那么丰富,难怪妈妈都没有安全感了。”   “.......情史,我哪来什么情史,我要是和别人恋爱过,哪来的你。”   祁轻筠不想再继续回答这个问题,把祁有岁手中的东西夺过来,蹙眉打量了一眼,“你病了?怎么吃药?”   自从祁有岁大病痊愈后,对于给对方入口的东西,祁轻筠都检查的很严格,防止对方再出什么意外。   “不是,这是校门外新开的连锁糖果店,他们会把包装做成类似药瓶的样子,其实里面都是糖。”祁有岁赶紧解释道:   “据说味道还行,所以很多人当做生日礼物之类的买来送同学,我看到好多次了。”   祁有岁看着祁轻筠凝重的脸,怕他不信,还拆了一个胶囊,递给祁轻筠,让对方尝尝:   “你尝尝,是甜的吧。”   “........”祁轻筠猝不及防地被喂了一颗糖,皱着眉嚼了一下,果然感受到一股鲜明的橘子糖味从味蕾上炸开,甜的有些腻人。   “这个糖..........”   祁轻筠皱眉,垂头再次打量了一眼瓶身,闻了闻瓶子里的味道,沉吟半晌,正想说话,却被祁有岁再次打断,对方像是真的在好奇他以前谈恋爱的事情,非缠着之前的话题问个不停:   “爸,所以说,你上辈子真的只有我妈追你喜欢你啊?如果真是这样,我妈刚才为什么这么生气?”   “.........”祁轻筠轻轻地瞥了祁有岁一眼,随后收回视线,指尖不断在瓶身上转动着,专注地打量着那个瓶子:   “小孩子问那么多做什么。”   “你说嘛,你说嘛,求你了爸爸。”祁有岁像所有对父母爱情好奇的孩子一样,就差在地上撒泼打滚了,无赖道:“你不告诉我,我就去问舅舅了!”   “......”祁轻筠闻言一噎,犹豫了片刻,为了避免钟玉容对祁有岁说什么不该说的,半晌只能无可奈何地开了口:   “人太多,我都记不清了,但是倒是很记得一个人,是你林微时,林叔叔的同班同学。”   祁轻筠对上祁有岁黑润的眼睛,随即立刻撇开,语速很快,似乎是不想多提,所有的回忆都是蜻蜓点水:   “他家里有人从政,在京城的背景很深,盘庚错节的,连你妈也不敢随便动他,所以总害怕我和他跑了,为此没少和我闹别扭。父母的话,都是在国内外很有名的心理咨询师,同时也是B大重量级的心理学教授,很多课本都是由他的父母参与编写的。”   “哇,这么牛啊?”祁有岁好奇地往嘴里塞了一颗糖,似乎想要借着甜腻的甜味压下心底的兴奋:   “然后呢?”   “然后能有什么然后?”祁轻筠奇怪地看了祁有岁一眼:   “他喜欢我,而我拒绝了他,只选了你妈,然后有了你,就那么简单。”   “........就这?”祁有岁本想听到三人修罗场的故事,结果被这个草率潦倒的结局说的愣住了,迟疑了很久方道:   “那妈妈为什么那么生气?”   “..........不知道。”祁轻筠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随后身躯向前,右手探身掐住了祁有岁的下巴,逼的对方不得不抬起头看他。   祁有岁还在脑补祁轻筠以前的情史,被掐的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像个仓鼠般,左右两边各鼓起一个包,咬着糖含糊不清地问道:   “爸爸,干什么呀?”   “别吃了。”祁轻筠看着他,表情逐渐变的沉凝严肃起来,像覆着霜雪。   他只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却如同惊雷般,倏然在祁有岁的耳边炸响:   “你难道没发现,你刚才吃的,其实一直是你妈的抗精神病药吗?” 第57章 “家长会?!”   “噗——”   祁有岁被惊得猛地呛了一口,脖颈一仰,本想想迅速将糖吐出来,没想到随着他的动作的起伏,圆溜溜的糖球滚进他的嗓子里,卡在里面不上不下,差点把祁有岁噎死。   “咳咳咳........”   祁有岁被哽的上气不接下气,脸颊涨红,同时把周围的同学吓了一大跳,以为祁有岁又发病了,好多好心的女孩子纷纷拧开瓶盖,给他递过来没有喝过的水,祁有岁难受地说了一句谢谢,赶紧喝了一口水,用水把糖球推进胃里。   “..........你这胆子也太小了。”祁轻筠刚刚掐着祁有岁的下巴就是不想让对方乱动引起意外,没想到还是把祁有岁吓到了,轻“啧”一声,慢悠悠道:   “怕什么,你妈偷偷把药瓶里面的药全部被换成糖果,吃了也没事。”   “.......”祁有岁这下是真难受了,痛苦地拧紧眉,捂着胸口,仿佛受到了什么很严重的内伤,委屈巴巴地垂下眼角:   “爸爸,你什么时候也变的这么坏了,居然骗你亲儿子。”   “那不逗你了,我还有点儿事情需要问你妈,你在这乖乖等我回来。”   祁轻筠好笑地伸出指尖,像逗小猫似的挠了挠祁有岁的下巴,随后施施然地收回手,轻巧地从桌子里翻出一个手机,堂而皇之地握在手里,看着架势看上去像是给谁打电话了。   祁有岁有些疑惑,心道爸爸妈妈现在同一个学校里还有必要用手机联系吗,但他还没来的及想太多,刚刚站在一旁给他递水的女生黎涔见祁轻筠离开了,犹豫了片刻,随后抬起腿,像是个蜗牛般挪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祁有岁的脸色:   “有岁,你......”   黎涔顿了顿,面上闪过一丝挣扎,艰难地错了措辞:   “你现在病已经大好了吧?”   祁有岁现在只在祁轻筠和钟雪尽面前展露些许幼稚,闻言收起吊儿郎当的笑容,很认真地看了黎涔一眼,冲对方礼貌地笑了一下:   “已经好了,谢谢关心。”   他的语气礼貌又挑不出错处,虽然有些疏离,但其中蕴含的清冷意味却更让人心动。   黎涔盯着祁有岁那张清隽秀致的脸庞,红着脸,捂紧胸口,一遍遍告诉自己面前这个人可能只喜欢男生,好久才平复下心情,试探着道:   “那........医院里的那束黄玫瑰,你收到了吗?喜欢吗?”   “........”祁有岁生病期间收到太多花了,除了那束无尽夏,哪里还会记得其他的,闻言顿了顿,但是为了不伤黎涔的心,还是斟酌着问道:   “收到了,是你送的?”   “噢........那倒不是我送的。”   “我没送东西。”   黎涔撒了一个小小的谎。   她其实有精心挑好礼物,本想送给祁有岁别的东西,结果刚走到病房门口,就看见楚却泽抱着寄安在祁有岁的病床前玩拼图,祁有岁则靠在床头看着这母子俩笑,还时不时说两句指点寄安,惹得母子俩震惊地睁着亮闪闪的眼睛崇拜地看着祁有岁,一家三口的画面太过于温馨和谐,以至于让黎涔一时间恍惚了片刻,到最后甚至没敢踏进病房内,仓皇离开了。   “不是你送的?”   祁有岁疑惑的音调将黎涔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那是谁送的?”   “是沈涟一送的。”   黎涔虽然不喜欢沈涟一,但毕竟和他是好朋友,而黎涔恰好又是很讲朋友义气的女孩子,所以尽管黎涔因为沈涟一对祁有岁做的事气的和他绝交了大半年,但到底放心不下沈涟一,还是来旁敲侧击地来问祁有岁现在有没有原谅沈涟一。   毕竟沈涟一虽然家境不错,但据说家族势力不在南港,主要在京城,所以要是祁有岁真的想报复沈涟一,沈涟一还是很容易吃不了兜着走的。   “哦,是他啊。”   祁有岁听见沈涟一的名字,一直礼貌疏离的脸上骤然浮现出些许厌恶,握着笔的不由自主地用力,在纸上重重戳出一个黑色的洞,随即面无表情道:   “早知道花是他送的,那还不如让花烂厂里算了。”   虽然即使沈涟一不推祁有岁那一下,祁有岁的急性再障也不会因为沈涟一的故意而消失,但祁有岁又不是圣父,沈涟一也不像是楚却泽,是和祁有岁一起长大的感情深厚的发小,祁有岁没有什么原谅沈涟一的原因。   半点也没有。   “.........”黎涔听完祁有岁的话,心底咯噔一下,心道大事不好,果然,祁有岁的话音刚落,一直在偷偷听祁有岁和黎涔对话的沈涟一脸颊涨红,羞愤欲死,用力地站起身来,身后的椅子腿和地板划擦出尖利的摩擦声,像极了动物的爪子磨石头的声音,怒吼道:   “祁有岁,我警告你,别太过分了!”   黎涔还没来得及拉住沈涟一,就见对方迈开一双大长腿走了过来,像拎小鸡仔似的拎起祁有岁的校服领口,将对方怼到墙角,粗暴的动作甚至碰倒了一旁的桌椅和书本,哗啦啦的掉落声伴随着他咬牙切齿的音调,无端带着些许戾气和暴躁:   “我已经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沈涟一!”黎涔看着祁有岁震惊的模样,几乎要被沈涟一这个没什么脑子的体育生气疯了,恨不得用书去拍他的脑袋,怒道:   “你放开祁有岁!他病才刚好!”   “哗........”   周围的人显然也被沈涟一的举动震惊到了,有些人和沈涟一玩的好,不敢吭声,但有很多极有正义感的女生率先看不下去,直接开口怼沈涟一:   “沈涟一,你放开祁有岁,你上次还把人家害的不够惨,这次又得故技重施?!”   “我没,我没有.........”沈涟一发誓自己当初真的只是一时冲动,被黎涔狠狠骂过之后,他虽然面子上过不去和黎涔闹掰了,但事后也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为,日渐后悔,疯狂想给祁有岁道歉,所以每天晚上都想病房里的祁有岁想到睡不着,辗转难眠。   道歉这件事在他心里藏了好久,但又一直在犹豫纠结,以至于让他暗地里开始莫名在意起祁有岁的一举一动,直到今天一看到对方对自己露出那种厌恶的表情,他心中的情绪就像是失去笼子的野兽,无端失控起来,红着眼盯着祁有岁:   “我真的是只想给他道歉........”   但他为什么不接受..........他明明连楚却泽都可以原谅,还对他露出那样的笑意.........   “放开,再不放我报警了。”祁有岁烦躁地眼尾下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下颌线紧绷,眼神清冷疏离。   他被沈涟一勒的有点难受,冷着脸想要去扯沈涟一的手腕,挣开对方的束缚,没想到在指尖触到沈涟一皮肤的那一刻,沈涟一像触电了一般,猛地后退几步,不可思议地看着祁有岁。   他帅气的一张脸涨红,颤着声指着祁有岁“你”了半天,视线落在祁有岁的脖颈和散开的领口时想被烫了一般移开,片刻后嗫嚅着嘴唇,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掉头就跑。   祁有岁:“..........”   围观众人:“???”   一场冲突以这样戏剧性的结尾和沈涟一的仓皇而逃结束,祁有岁什么也没做,甚至连狠话都没说完,就这样茫然地站在原地,好端端的,身上半点伤痕都没有。   “叮铃铃——”   上课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围观的众人见此,也慢半拍地收回心中的疑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般离开了,只留下祁有岁站在地上,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戳着,满脸懵。   不是,刚才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儿子,”祁轻筠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里,给林微时打完电话,随后走回教室内,刚好看见祁有岁站在教室角落,像是打完架被老师抓着罚站般,衣领散乱,露出一片白皙精致的锁骨。   祁轻筠瞄了一眼,顺手给他整理好,让他回座位上坐下,问道:   “怎么了这是,衣服领子也不扣好。”   “没事,遇到个神经病。”祁有岁盯着沈涟一的背影,把对方都盯得莫名开始不自在,后背僵直,才收回视线,无语道:   “这一天天怎么老碰到一些脑子不正常的。”   “......说不定是体质问题。”祁轻筠闻言回过头,很认真道:   “我读高三那阵子经过天桥,王瞎子给我免费算了一卦,说我祖上老祖宗行事诡谲,玩弄人心,太不积德,所以报应到祁家后代身上,自我往后三代,虽然财运天降,但命数坎坷,烂桃花多,尤其容易招变态和偏执狂。”   “..........”祁有岁悚然一惊,震惊地瞪大眼,倒吸一口凉气:   “真的啊?”   “......假的。”祁轻筠满脸写着“这你都信”的无语,“后来他找我要一千块钱,说是要卖什么挡灾的木头簪子给我,我给拒绝了,估计是骗人的。”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要相信科学。”祁轻筠语重心长地拍了拍祁有岁的肩膀:   “不要相信这种算命还找你要钱的,他们都是诈骗分子,知不知道?”   “嗷,说的也是。”   祁有岁拍了拍心口,叹了一口气,“别是真的,那以后我儿子怎么办?”   虽然寄安不是他的亲生孩子,但以后若要是移到祁家的户口本上,那岂不是有危险?   他也就算了,这么可爱的寄安,万一被变态盯上,那可怎么办?   “.......”祁轻筠看了满面愁容、很认真地在给自己未来孩子打算的祁有岁一眼,把那句“你未免想的也太多”咽了下去,坐回座位上,没一会儿,踩着上课铃回来的钟雪尽也坐回了他身边,脸色依旧紧绷,闷闷地趴在桌子上,看样子拒绝和祁轻筠交流。   祁轻筠也不好上课的时候就和钟雪尽交头接耳,只能收回视线,拿起笔,认真地听课。   虽然高二文理分科了,但十班的人基本没有什么变动,大部分人都还是选了理,留在了十班。   在语文课快结束的时候,继续担任班级班主任柳成碧提前和大家公布了十班的年段排名,随即重点表扬了几名成绩进步的同学,其中就有祁有岁的名字。   “因为是高二文理分科后的第一次阶段考,所以这次的考试成绩,对大家以后的成绩起伏来说,有一定的参考意义。”   柳成碧还是梳着一个丸子头,看上去干练又麻利,笑眯眯地扫视过面色各异的学生,温言道:   “所以经过年段老师们的商量,决定邀请各位同学的父母来参加本次周六的家长会,共同分享交流日后的学习教学计划,刚才念到名字的同学,务必请你们的家长来参加本次家长会,并且写好教育心得,到讲台上和各位家长分享他们教育孩子的方法。”   “............”祁有岁还没有从刚才被点名表扬的的高兴中回过神来,柳成碧的话就像兜头一盆冷水,将他心中的那点兴奋火苗浇的只剩下冰冷的灰烬,惊愕地瞪大眼:   “家长会?!”   他自出生起,父亲就死了,妈妈因为生了病,很少管他,后来又去世了,所以从来,从来没有人参加过他的家长会。   他一直是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用羡慕地眼神看着有家长陪伴的小朋友。   但现在.........   祁有岁不知道想到什么,艰难地转过头,和同样茫然的钟雪尽和祁轻筠面面相觑,一时六目相对,无语凝噎:   “.........”   即使他的父母复活了,但现在...........   看着自家父母和他同样年轻的容貌,祁有岁双唇轻颤,捂住脸,悲愤地直想捶桌子:   “可是你们这个样子.........要怎么参加家长会啊?!” 第58章 “他俩吵的挺激烈的吧。”   说真的,祁轻筠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天,自己在活着的时候,竟然没有办法给自己的亲生儿子开家长会的。   自从柳成碧宣布完要开家长会的消息之后,祁有岁就蔫了,他趴在桌上,一会儿偏头看看祁轻筠,一会儿看看钟雪尽,紧接着低下头捣鼓手机,在手机上发帖子求助,标题上是大大的几个字:   “急,求问如何快速让父母变老?!”   祁有岁刚发完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人回帖:   “???听多了希望父母越活越年轻的,头一回听说想让父母变老的,lz和父母吵架了?气头上发的帖?”   祁有岁秒回,打字的速度快出残影,几乎带上了些许愤怒:   “他们已经够年轻了!不能再年轻了!!”   “lz大孝子,鉴定完毕。”   “哄堂大孝了家人们。”   祁有岁见此,抓耳挠腮开始打补丁,把自己父母重生的事情虚虚实实和网友们说了一遍,很快,什么不靠谱的言论建议都出来了:   “去考试吧,去考不被定义的试,考屡次零分的试,考挨父母揍的试,考一夜让父母愁白了头的试。”   “楼上,活菩萨很多,活阎王我是第一次见。”   “楼主你要不给爸妈买个染发剂吧,想染多白染多白,我上次脑抽染了奶奶灰,二十多岁风华正茂的大学生,出去还有人给我让座[苦涩]”   祁有岁:“.......倒也没有想让我爸妈老到这种程度。”   他正想再问,就发现自己的帖子被人举报为绿贴,直接被封号了。   祁有岁:“.........”   我真的会谢。   他耷拉个脑袋,垂头丧气的抬起眼,就看见前座上的祁轻筠像是想去搂钟雪尽的肩膀,和对方咬耳朵,但原本对祁轻筠百依百顺的钟雪尽不知道为何,浑身僵直,像个长歪了用力往后弯木头桩子,直挺挺的戳在祁轻筠怀里,哪里还有之前半分软绵绵的模样。   祁有岁见此,心里不由得警铃大作:   “完了,在这个节骨眼上,爸爸妈妈竟然吵架了!”   他们........该不会不一起来参加自己的家长会吧?!   回家的路上,祁有岁坐在副驾驶上,有些惴惴不安,频频朝后视镜看去,果然见往常恨不得黏在一起的夫夫俩此时各自坐在车两侧,互相撑着下巴看向窗外,动作虽然是完全相似的一致,但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是是个人都能感觉出来的凝重。   直到回到家里,钟雪尽还是没有开口和祁轻筠说一句话,祁轻筠也不惯着他,晚饭上,两个人各吃各的,一次互动都没有。   “........”   他们这一沉默,倒把祁有岁弄得有些慌了,在钟知春饭后喝茶看报的功夫,像个小猫崽团子似的,小心翼翼地挪过去,凑到外公身边,抱着枕头,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钟知春彼时刚刚出院,身体还没大好,不情不愿地半放手给钟玉容和祁轻筠,因此难得修养在家。   他哪里看不出祁轻筠一家子的暗潮汹涌,但他懒得管,余光一直盯着紧张的祁有岁,微微勾起的嘴角掩在茶杯下,看不分明。   祁有岁看不出钟知春的优哉游哉,犹豫了半天,看着老爷子“平静”的侧脸,片刻后下定决心,像个小蜗牛似的缓缓贴过去,下巴扒在钟知春的肩头,可怜巴巴地瞪圆眼睛,像他妈似的,做出一副无辜的模样:   “外公,我问你一个事行不?”   “......”钟知春就等着他这句话,淡定地呷了一口茶,茶杯底放在桌面上时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你问吧。”   “......就是,就是........”祁有岁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楼上,见钟雪尽背着书包进去了,后脚祁轻筠也跟进房间,关上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心顿时提了起来,有点儿怕两个人在房间里打架,小声凑到钟知春耳边,压低声音道:   “爸爸妈妈吵架了,我要不要去劝架啊?”   “他们真的吵架了?”钟知春放在拐杖头上的掌心一顿,饶有兴趣地转过头,兴致勃勃道:“吵的厉害不?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祁有岁:“......您好像很高兴?”   “他们两个,感情好的时候恨不得天天黏一块,吵架了说不定会离。”   钟知春半真半假道:   “像他们这种小年轻,最善变了,你与其想怎么劝架,不然想想到时候真吵崩了离婚了,你跟谁?”   “........”祁有岁闻言豁然站起身,咬紧牙关,一双眼睛通红,像是咬不到胡萝卜的兔子,呲起牙威胁道:   “爸爸妈妈才不会离婚呢!”   “那不信你上去看看。”   钟知春很淡定:“说不定现在战况很激烈。”   “哼!╭(╯^╰)╮”   祁有岁被钟知春吓得悚然一惊,镇定下来后表面上虽然不信,心里却很心虚,重重地跺了跺脚,气呼呼地往楼上跑去。   钟知春看着祁有岁怒气冲冲的背影,哼笑一声,苍老的嗓音无端显示出些许无奈:   “傻小子。”   怎么不多遗传点爸爸的聪明心智,反而和他妈似的任性。   真是让人愁白脑袋。   祁有岁不知道钟知春在想些什么,在指尖搭在门把手上的时候,祁有岁不知道想到什么,面上闪过一丝犹豫,推门进去的动作一顿,心中乱七八糟地闪过好几个念头。   万一,到时候爸爸妈妈打起来了,他先帮谁?   不,爸爸那个脾气,肯定不会对妈妈动手的,倒是妈妈有可能发脾气锤爸爸,那......他要是冲上去拦着妈妈,生气的妈妈会不会连带着他一起揍?   嘶.......一想到钟雪尽拎着木棍锤人的恶状,祁有岁倒吸一口凉气,心里默默给爸爸点了一根蜡。   他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深呼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门推开一条缝隙,像个炸起毛的大橘猫,暗中观察。   房间里,祁轻筠和钟雪尽一开始各做各的事,谁也不理睬谁,到后面,钟雪尽坐在床上吹头发,将头发吹了个半干就想躺上去,祁轻筠看不下去,走过去想把钟雪尽的头发吹干,被钟雪尽嘴硬地怼了一句“要你管。”   祁轻筠闻言,放下吹风机,眯了眯狭长的丹凤眼,眼神透露出丝丝危险,轻描淡写道:   “你再说一遍?”   “.........要你........唔.......”钟雪尽还没来得及放狠话,祁轻筠就垂下头亲了上去。   钟雪尽被强行压倒,片刻后就被亲的浑身绵软,双眼涣散。   祁轻筠喘了一口气,轻轻抓起钟雪尽的头发,两人对视一眼,钟雪尽看着祁轻筠黑沉的视线,顿了顿,缓缓将头垂了下去。   祁有岁看到最后,不敢再看,面红耳赤地退了出去,整个人到最后同手同脚走下楼,脖子那一块儿全红了,像个熟透的柿子,捂着脸,恨不得自己从来就没有上过楼。   “怎么样,他俩吵的挺激烈吧。”   钟知春年轻时候也是坏胚子,年纪上来了发现逗孙子也别有一番乐趣,尤其是逗祁轻筠那个心眼多的像个筛子似的的人儿子,简直成就感满满。   所谓父债子还,钟知春从祁轻筠身上吃的瘪,最终还是还给了祁有岁。   祁有岁:我就是个大冤种。   “.....别说了。”祁有岁捂着脸,不敢抬头,作为一个未成年人,他承受了太多:   “我现在就害怕爸爸妈妈明天就有弟弟了。”   “那你想多了,你妈做事冲动,你爸还是有理智的。”   钟知春年轻的时候嫌弃老子,现在嫌弃儿子,觉得现在的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百思不得其解:   “你爸挺聪明一个人啊,怎么生的儿子这么傻。”   “隔代遗传。”祁有岁不甘示弱地回怼:   “我这么笨,都怪外公你。”   “嘿.........”钟知春长这么大,就没被几个人内涵过,当下撸起了袖子,板起脸故作恼怒:   “臭小子........”   “怎么了爸。”   祁轻筠不知道和钟雪尽说了什么,反正等钟雪尽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嘴角还带着可疑的红印,见祁有岁和钟知春之间火药味甚浓,忍不住开口问道。   “没事,你儿子怀疑你们俩要二胎呢。”   钟知春头也没抬,怒气冲冲地拄着拐杖离开了:   “我就不该呆在这个家,迟早被你们气死。”   “......”祁轻筠看着钟知春的背影,对自己儿子居然能气到老爷子这件事表示稀奇,(老爷子:你礼貌吗?)转过头,对祁有岁道:   “你怎么了,就惹外公生气了?”   钟雪尽此时也恢复了从前那个温柔的模样,整个人紧紧扒在祁轻筠的手臂上,像个靠着墙才能生长的蘑菇,赞同点了点头:   “是啊,和妈妈说说。”   “.........”祁有岁的视线来来回回在祁轻筠和钟雪尽的身上游移,见两人态度自然,和在学校的时候大相径庭,斟酌片刻,方疑惑道:   “你们俩不吵架了?”   “.......暂时休战。”   祁轻筠笑了一下,摸了摸儿子毛茸茸的脑袋:   “怎么,吓到了?”   “......吓死我了。”只要是父母亲吵架,担惊受怕的绝对只会是小孩,祁有岁拍拍胸口,心有余悸,拱到祁轻筠怀里,和父亲贴贴,可怜巴巴道:   “我还以为你们吵架了,就不去我的家长会了。”   “问题是,我们现在这样,也去不了啊。”   祁轻筠摸摸祁有岁的脑袋,叹了口气,试探道:   “要不,叫舅舅去?”   “.......不行。”祁有岁瞬间瞪圆眼睛,有些生气,又有些委屈,撇下嘴角,嗓音绵绵的像是在撒娇:   “你们怎么能这样啊.........”   “那你说怎么办?我又搞不来什么变老药,”祁轻筠余光看见钟玉容一边解开领带一边朝客厅走来,满脸疲惫,看样子是刚下班,便叫住了他:   “大哥,你说,有啥办法,能让我迅速变的和你一样老?”   钟玉容四十多岁的人了,虽然保养得当,看上去就和三十出头差不多,但还是听不得老这个字,当下受刺激了:   “怎么说话呢你!谁老了?”   “你大侄子老师通知要开家长会,我现在这个样子,没办法开,你说咋办吧。”   祁轻筠看着祁有岁老大不高兴,撅起的嘴甚至能挂油瓶的模样:   “要不你周六陪他去一下?”   “.....别,我周六有约。”   钟玉容刚说完,夏星斐查岗的电话就到了,他无奈地冲祁轻筠晃了晃手机,还当着夏星斐的面将祁轻筠的话说了一遍。   本想借着夏星斐的脾气拒绝祁轻筠,没想到夏星斐对祁轻筠还挺想和祁轻筠这个弟夫搞好关系的,当下就拍着胸脯说自己有办法。   听着电话里夏星斐滔滔不绝的构想,钟玉容的表情逐渐变的微妙又难以言喻,复杂和憋笑在他脸上来回闪现,活像一块成精的LED屏:   “你确定........要用这个办法?”   “听我的,这绝对是最靠谱的办法了。”   夏星斐在电话那边拍着大腿保证:   “不成功的话,我当场把腰子噶下来给弟夫一家人当见面礼,好吧?!”   祁轻筠:“?”   钟雪尽:“?”   祁有岁:“?”   咱就是说,倒也不必........ 第59章 情敌   “你确定,这样真的可以吗?”   当夏星斐带着一帮子人一脚踹开钟家的大门时,随着大门的缓缓打开,露出夏星斐张扬的蓝发和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下一秒,所有人都被他那宛若要上战场般严肃的表情给镇住了。   “老公!”   在看到只松松穿着一件衬衫、衣袖挽在腕上露出一个星光表盘的钟玉容的那一瞬间,夏星斐眸中的杀气瞬间变成闪闪发光的星星,当着所有人的人蹦跳几步,猛地冲进钟玉容的怀里,双臂一揽他的脖子,双腿夹住他的腰,猛地在他脸上啵唧亲了一口,兴奋道:   “今天穿成这样是要帅死谁!”   苍天作证,平日里在大夏天衬衫扣子都要扣到最顶上的钟玉容竟然有这么慵懒闲适的一面,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啊啊啊啊不愧是他男人,就连解个扣子都这么帅!!!   因为在家所以穿着随意了一点的钟玉容:“.......”   看着弟弟和弟夫揶揄的表情,钟玉容那张冰山脸一点一点地出现了些许裂缝。   他下意识看向身后,庆幸自家老爷子不在家,不然估计又得被夏星斐这样豪放的动作气出心脏病来。   “好了好了,你下来。”   他艰难地将夏星斐从自己身上撕下来:   “弟弟他们都在呢。”   “哟,都在呢?”夏星斐在钟玉容是身上上下其手轻薄一阵后才像突然记起祁轻筠一家,在下意识感叹了一家子的高颜值之后,还是忍不住伸出手,rua了一把祁有岁的脸蛋。   靠,祁轻筠和钟雪尽到底是怎么能把祁有岁生的这么好看的,这脸蛋,放娱乐圈选秀都是妥妥的C位。   但是为什么祁有岁都这么好看了,在自家爸妈面前,竟然显得平平无奇起来?!这一家子的长相也真是个迷哈。   祁有岁才不管夏星斐这似褒非褒的感叹,有些嫌弃歪头躲开,随即一头扎进自家妈妈的怀里,任由钟雪尽去摸他的脑袋,像个缩壳的蜗牛,死也不肯把头探出来了。   “要我看,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夏星斐基本在钟玉容那里已经将事情的大概搞清楚了,他翘起一个二郎腿,黏在钟玉容身边,冲祁轻筠眨了眨眼,竖起一根手指头,表情神秘莫测:   “现在最快的办法,只有一个。”   “什么?”钟雪尽见夏星斐对祁轻筠眨眼,心中对视警铃大作,凑过去用额头去蹭对方的脖颈,被祁轻筠敷衍地掰过下巴亲了一下,才消停了,心满意足地在对方怀里找了个位置窝着,像个大白兔子似的乖巧,不动了。   “化妆。”   夏星斐也懒得卖关子,他瞟了一眼一旁指尖支着太阳穴正在认真听他说话的钟玉容,恨不得现在就和钟玉容滚十次八次床单,心想钟玉容这厮到底是怎么保养的,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是和三十多时候一样猛,惹得他无时无刻不心痒难耐:   “我把我最好的化妆团队带过来了,想化多少岁就化多少岁的。”   夏星斐毕竟是个爱豆,虽然转型做了演员,身上还有一股子活泼朝气,打了个响指,介绍起自己团队内的成员来,随后又补充道:   “到时候再穿个西装、戴个眼镜什么的,人靠衣裳马靠鞍,不会露馅的。”   见祁轻筠和钟雪尽还是一脸半信半疑的模样,夏星斐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有些急了:   “要是不行,我把我的腰子........”   “行了,我们信。”为了防止夏星斐又说出什么噶腰子之类的虎狼之词,祁轻筠果断地选择了接受这个建议,   “那就这样吧。”   “明天就是周六,哥,嫂子,麻烦你们俩当我和雪尽的家长了。”   钟玉容和夏星斐超级加辈,闻言目瞪口呆:“喂........”   从哥嫂升级当爸妈,这是什么操作?!   “有岁,你上去好好休息,我今晚赶一下明天上台要用的稿子。”   祁轻筠拍板做完决定,随即也不管钟玉容和夏星斐是什么反应,站起身,垂下头摸了摸祁有岁的脑袋,笑意温和:   “去吧。”   自从祁有岁病好之后,祁轻筠就严格规定对方的饮食和作息时间,祁有岁现在不要说是沾烟酒,就是睡觉,都不敢超过十二点。   “好吧。”   祁有岁犹豫了片刻,又抱住了祁轻筠的腰,小心翼翼地用脸蹭了蹭祁轻筠的腹部,一双丹凤眼尾微微下垂,硬是给他做出无辜可怜的委屈神态,像个泪汪汪的垂耳兔子:   “爸爸,那你明天一定要和妈妈一起来哦。”   “放心吧,爸爸答应你的事情,哪一件没有做到过了。”   祁轻筠失笑地拍了拍祁有岁的后脑勺,催促道:   “快去睡觉。”   “嗯!”   祁有岁得到保证,高兴了,在沙发上蹬了蹬腿,穿好鞋子,一溜烟儿地跑回了房间。   在关上门的那一刹那,祁有岁动作一顿,犹豫的视线透过门缝,落在了祁轻筠和钟雪尽的身上,隐隐约约听见他们说“以前的衣服”“衣柜”“眼镜也有”,片刻后为了不吵到祁有岁休息,声音又逐渐小了下去,到最后什么也听不到了。   祁有岁关上门,客厅的光线消失在他脸上的一瞬间,黑暗如水,慢慢笼罩了他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他站在门内,额头抵在冰凉的门板上,心中默默地想:   明天的家长会......真的可以顺利进行吗?   “这衣服会太松吗?要不要换个领结?”   一大早,钟雪尽就把从前压箱底藏得祁轻筠的衣服翻了出来,好在他眼光好,很多衣服放到现在依然不算过时,搭在祁轻筠身上依然十分合身。   “嘶......这衣服我有穿过吗?”   祁轻筠张开双臂任由钟雪尽给他穿外套,顺手抱住钟雪尽的腰,垂头在他眉心亲了一下:   “谢谢。”   “有啊,你和我恋爱四周年那天穿的,你不记得了?”   钟雪尽瞬间瞪圆了眼睛,当场又要发作。   “.......记得,怎么不记得呢?”   祁轻筠不好意思说自己忘了,摸了摸鼻子,试图转移话题,含糊道:   “当时我们做什么了?看电影?”   “.........然后在电影院‘不小心’撞见了那个追你追了大半年的男人,江知初,”钟雪尽冷笑一声,时至今日,一想到那个情敌,钟雪尽还是和吞了苍蝇那样恶心,气急败坏道:   “这男的怎么这么不要脸?知道你有对象了还处心积虑和你偶遇?男人不自爱,犹如烂菜叶,他不知道吗?”   俗话说,兔子逼急了还咬人,一看自家温温柔柔的傻老婆都生气了,祁轻筠还没来得及想起那个烂菜叶是谁呢,就抱着钟雪尽好一顿哄,好不容易把对方哄好了,两个人从更衣室出来的时候,头发和衣领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凌乱,尤其是祁轻筠,脖颈上明晃晃一个牙印,化妆师用了最白的粉底和定妆散粉,才把那层牙印盖下去。   “........听多了把人往年轻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要求往老的年纪化。”   化妆师拿着眉笔,准备给祁轻筠和钟雪尽修眉,但两个人的五官精致的没有任何需要修改和遮饰的地方,化妆师手足无措了好半晌,才勉勉强强给两个人上妆。   在上完妆的那一刹那,祁有岁也睡饱了才从卧室里出来了,刚一抬头,就看见自家爸爸正穿着偏休闲的西装坐在沙发上,祁轻筠还戴上了工作时才会戴的金丝眼镜,手腕上的衣袖微微挽起,露出凝着霜雪般的皮肤和匀亭骨节,脸蛋被修饰的少了些许少年的稚感,多了几分斯文败类,完完全全一个精英霸总的模样,钟雪尽则穿着休闲的卫衣和牛仔裤,被祁轻筠搂在怀里时候像个被包养的大学生,脸蛋嫩的能掐出水来。   “你们........”祁有岁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家爸妈,差点哆嗦一声给二老跪下了:   “你们这样,能行吗?”   虽然是化大了几岁,但是要说是他爸妈,也太年轻了吧.......   “化妆师说只能化出这种效果。”祁轻筠下意识想去摸上过妆的脸蛋,半晌又放弃了:   “现实里,老年妆化的太浓很容易露馅的。”   “........”祁有岁心累:   “那咋办?说你们是我失散多年的哥哥姐姐都有人信。”   “别管别人怎么想。”   祁轻筠坚定道:   “你就说你爸妈当年的死亡其实是意外失踪,现在人回来了。反正只要你确信我们是你爸妈,那就是。”   “.........也对。”祁有岁盯着祁轻筠的脸,竟然奇迹般地被说服了,妥协地围着祁轻筠和钟雪尽转了两圈,慢慢竟然接受了这样的设定,自言自语道:   “舅舅四十多了还是那么年轻,你们这样,也勉勉强强说的过去。”   他的爸妈就是年轻一点儿,又怎么了?!   年轻犯法吗?!   正带着老婆准备给祁轻筠和钟雪尽开家长会的钟玉容突然被内涵,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狞笑:   “........累了,毁灭吧。”   “好了,那就这样吧。”   祁轻筠不敢看哥哥是啥表情,默默心道儿子真是太单纯了,忍住脸上的笑意,抬起手,看了一眼表上的时间,随即沉声开了口:   “好了,出发。”   第一次给儿子开家长会,祁轻筠以为自己多多少少会有些紧张,但没想到在踏进熟悉的班门口的那一刻,祁轻筠发现自己心中竟然平静的很。   钟雪尽挽着他的手臂,搂着祁有岁的肩膀,熟练地和人社交。   南港一中毕竟有一半是上流社会人士的孩子,他们很多人都知道祁有岁时年幼丧父丧母的,其中一些人也是见过祁轻筠和钟雪尽的,在看到夫夫俩携手参加儿子的家长会时,眼睛几乎都要瞪脱窗,差点怀疑自己撞鬼了。   “您........两位.......”   柳成碧一生坚信唯物主义,在看到祁轻筠夫夫的时候差点脱口而出一句“祁同学,钟同学”,好在听见祁有岁亲昵地喊他们“爸爸妈妈”,在惊恐万分地改了称呼,艰难道:   “你们儿子的座位在里面。”   祁轻筠和钟雪尽哪里会不知道祁有岁的座位在哪,但还是做出不知道的模样,摸索了半天才往教室角落里走。   很快,所有的家长都到齐了。   可是,明明应该是班主任的主场,但讲台下的所有人都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频频回头看向祁轻筠和钟雪尽,表情恍惚,在“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这两个念头里来回横跳,心态几乎要崩了。   毕竟任谁看到两个已经凉了十几年的人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都难免不引起恐慌。   祁轻筠面对四面八方的目光,泰然处之,甚至在柳成碧邀请自己上台的时候,微微笑了一下,在掌声中欠身致谢,平稳的走上台。   他回过身,视线一一扫过台下安静如鸡的众人,认出很多人都是自己曾经的合作伙伴。   如今,岁月催人老,他们也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和家庭。   世界上很多人都是这样,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选择娶妻生子。他们之中,未必出于爱情所以选择了婚姻,而是阳奉阴违,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而结婚,生下继承人。   和那些人不同的是,祁轻筠和钟雪尽当初结婚,是完完全全因为相爱,他们的孩子也是最珍贵的爱情的结晶。   “今天,能在这里给我的小孩开家长会,我很高兴。”   祁轻筠清了清嗓,刻意压下声调,隐去清亮的少年音,嗓音透过话筒传出来时无端有些沙哑惑人:   “说到教育方式,其实我觉得,严格来说,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但我的小孩很好,他很坚强,也很善良。”   祁轻筠将视线落在站在钟雪尽身边、眼圈红红祁有岁身上,笑了一下:   “但我还是想说,如果真要问我是如何教育我的小孩的话,我会说,约莫是换位思考吧。”   祁轻筠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有家长觉得祁轻筠是在老生常谈,台下骚动片刻,很多人已经想离开去抽烟,却听到轻筠笑着说了下去:   “把孩子放到和自己一样的地位上,平等地去交流和评价,我想这是一件不容易做到的事情。”   “很多人都会对自己的小孩说,我养你到这么大,你为我好好学习、工作怎么了呢?”   “考年级前排真的很难吗?你没考过第一,是不是不够努力,是不是偷懒了?”   祁轻筠这几句话抛出来,家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反而是将家长会视为“□□大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学生们一反常态,开始正襟危坐地认真听了起来。   “如果你努力了,我不信你不能做到‘我期望的那个标准’。”   “学习很难吗?比挣钱还难?我养你到这么大,我说难了吗?”   祁轻筠不管别人怎么想,淡淡垂下眼睫:   “这是我很经常听到的,家长对孩子说的话。”   说到这里,整个教室内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祁轻筠,认真听着对方说话。   祁轻筠自重生之后,就有很细心去观察别的家庭的相处方式,不断总结反思,去做一个好父亲:   “但是我想说,很多事情,是不能放在一个维度去比较难度的。”   “是的,赚钱当然难,但如果用‘我挣钱难’去评价孩子‘不能考到年段前几’就是失败的话,我想,这是完全错误的。”   “很多事情,如果没有经历过,是可以随便去否定一个人的努力的。”   祁轻筠认真道:“特别是对于孩子,我们需要做到的是,换位思考。”   “站在对方的位置上,去认可对方的努力,成果。”   祁轻筠不想说太多,不然显得说教意味很浓:   “所以说,人无完人,作为家长,既然我们都能接受自己身上的缺点,那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孩子如此苛责呢?”   “我们的小孩,不仅仅是我们事业的继承人,更是他们应该成为的自己。”   “我话说完了,谢谢大家。”   话音刚落,在祁轻筠走下台的一瞬间,教室内先是沉寂了一秒,紧接着掌声雷动。   “.......爸爸,你好帅哦。”   祁有岁眼睛里有星星在闪,看向祁轻筠的眸子里装着无尽崇拜,跃跃欲试道:   “我以后也要像你那样,成为一个好父亲!”   “想太远了,傻儿子。”   祁轻筠薅了一把祁有岁的头发,垂下头,正想走到钟雪尽身边坐下,没想到对方正抬起头,视线越过他,和一个长相斯文清秀的男人正在“火热”对视。   祁轻筠:“?”   祁轻筠先是愣了一下,看了那个男人一眼,随即慢半拍地垂下眼尾,看着钟雪尽凝重的视线,低声询问:   “怎么了这是?”   “.........”钟雪尽闻言拽着他的衣角,像是怕他跑了似的,身躯紧绷,牙关咬紧,一字一句道:   “祁轻筠,你真的好本事。”   他盯着当年就阴魂不散的江知初,过往的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催生着肺部的火气愈发盛,冷笑道:   “这么多年了,还能引得莺莺燕燕往你身上扑。”   祁轻筠根本没认出那个男人是钟雪尽严防死守了多年的情敌,忍不住蹙眉:“?”   他这又是吃哪门子醋?   江知初坐在几米处,也不知道听见钟雪尽的话没有,闻言笑了一声,在柳成碧宣布可以自由交谈的时候,率先走上前,伸出手,舌尖像是含着糖,透着丝丝缕缕的黏腻,看向祁轻筠的眼神如同妖精般勾魂摄魄,一句话硬是被他说出了一股子勾人意味:   “祁........轻筠先生是吧?”   “你长的......太像我的暗恋对象了。”   江知初上前一步,逼的祁轻筠不得不抓起身边的祁有岁,挡在了自己面前。   夹缝中祁有岁:“.......”   我真的会谢。   祁轻筠站在祁有岁身后,冷着一张脸:“说话就说话,靠那么近做什么?”   江知初笑了,一双狐狸眼看着眼底已经蹭出怒火的钟雪尽,凑过去,抬起头露出一张漂亮的雌雄莫辨的脸,语气腻的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因为我对你.......情不自禁啊。”   “.......”   江知初说这句话的时候,温热的气息直往祁有岁的耳垂上打,祁轻筠还没来得及说话,祁有岁就惊得下意识后退几步,瞪圆了眼睛,警惕看向江知初,语气十分不可思议:   “你想干什么?!你敢当着我的面,撬我妈的墙角?!”   原来你就是,那个害的我爸妈吵架,让他们婚姻岌岌可危的罪魁祸首! 第60章 是我的祁轻筠。   江知初,祁轻筠的众多追求者之一,因为容貌和家室不输于钟雪尽,所以一直被钟雪尽视作最强劲的情敌,堪称眼中钉肉中刺。   然而对于祁轻筠来说,除了钟雪尽,其他人在他眼底就是无差别的“外人”,祁轻筠对江知处最深的印象,不是对方在见到自己的第一眼就说要和他上床,也不是江知初在大学毕业那年送了自己一套京城一环内的套房,而是钟雪尽对自己说过,对于江知初有关“烂菜叶”的比喻。   所以现在在祁轻筠心底,一想到江知初,就会莫名其妙地将他同“烂菜叶”挂钩。   打死也不会想到自己的暗恋对象会在心里这么给自己取外号的江知初上上下下打量了祁有岁一眼,嘴角笑意愈发深刻,意味深长道:   “你就是他的儿子?长的确实不错。”   他本想借此和祁有岁拉进关系,可惜祁有岁压根就不吃他这套。   祁有岁抱着臂,白了他一眼,骄傲地理直气壮:   “那还用你说,我可是我妈的亲生孩子。”   “换个人,绝对不能把我生的这么好看。”   话音刚落,江知初的笑意瞬间泥塑般,缓缓僵硬凝固在了脸上:“........”   祁有岁完全没注意到自家爸妈无语的眼神,还格外嚣张地瞪了江知初一眼:   “讨厌鬼,离我爸远点!”   “只是看祁先生很像我的一位故人,所以话多了些。”   江知初忍了忍,到底没忍住,嘴角抽搐了片刻,好半晌才勉强稳住笑意,保持基本的体面:   “不如,赏脸吃个饭,叙个旧,如何?”   “不如何。”   祁有岁不太习惯这么文绉绉的说话,但不妨碍他本能地保护妈妈,凶巴巴的模样像极了炸毛的猫崽:   “你死心吧,我爸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江知初顿了顿,抬眼看向祁有岁身后的祁轻筠。   恰好,祁轻筠也在看他,但并没有出声。   像是在无声认同祁有岁的话。   钟雪尽就在他怀里,一低头就能亲到的地方,一家三口亲密无间,气氛融洽的连一根针也挤不进去。   “........”   江知初见此,半晌只能无奈耸肩,轻声笑了笑:   “好吧。”   .......   家长会结束后,柳成碧单独将祁轻筠一家和沈涟一的家长留了下来,并让沈涟一就运动会上的事情对祁有岁道歉。   好巧不巧的是,沈涟一的小叔就是江知初。   对于江知初为什么会从本家京城来南港,祁轻筠并不感兴趣,毕竟他和对方的交集仅限于在京城读大学的那四年,至于他死之后江知初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关心。   他本想带老婆孩子开完家长会,就带着他们开开心心地出去过周末,没想到刚上完厕所回到停车场,就看见钟雪尽和江知初站在一起,钟雪尽背对着他,看不清神情,倒是江知初一脸无辜地看着钟雪尽,紧接着两个人不知道聊了什么,似乎是谈崩了,钟雪尽绷着下颌线,竟然解开袖口,随即上前一步,动作快的如同闪电般,一拳直接将江知初抡倒在地。   带着要将人活活打死的力道。   祁轻筠:“...........”   眼看着江知初已经被一拳揍出几米之外,祁轻筠怕自家老婆不知轻重把人打死,赶紧走上前,一把将钟雪尽捞进怀里,握住钟雪尽通红的拳头,不动声色揉了揉:   “怎么了,你们怎么动起手了?!”   钟雪尽一张脸几乎都要被气红了,但江知初更惨,脸上直接挂了彩,青青紫紫的一片,嘴角裂出一个口子,一咽口水全是腥甜的血沫味道。   “我也不知道我说了什么,如果冒犯到钟先生,大可直言,何必直接动手。”   江知初捂着嘴,血沫从他指缝淌出,直往祁祁轻筠身边靠,像是想要祈求庇护般,看上去好不可怜。   钟雪尽见到居然有人比他还会在祁轻筠面前卖可怜,肺都气炸了,掀起眼皮左看右看,阴着脸抡起停车场的木棍,棍尖摩擦过停车场的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冷冷讥讽道:   “你想死是吧?!”   钟雪尽本身就有严重的精神类疾病,受不得刺激,一受刺激就容易像变了一个人般暴力、易怒,当初他就是因为害怕祁轻筠看到他这个样子,才一直拒绝和对方相认。   “钟先生........”   江知初见此,面色越来越白,到最后简直白的像一张透明的纸,抱着头蜷缩着身体躲在角落,活像钟雪尽怎么了他似的。   “好了,别闹了。”   祁轻筠见此,脸倏然沉了下来,一把把用力钟雪尽按进怀里,掏出车钥匙,丢给了钟雪尽,沉声道:   “去车上等着。”   “可是.......”钟雪尽还想辩解,就被祁轻筠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堵了回去:   “回去,有什么话,等我回去再说。”   这话,不仔细听,像是在拉偏架了。   钟雪尽在气头上,果然没多想,误以为祁轻筠在帮别人说话,瞬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他气的拳头打颤,像是要将祁轻筠瞪脱一层皮般,压抑怒气死死地咬住牙,片刻后忽然扑上前,用力在祁轻筠锁骨上咬了一下,整个人脖颈都用力到发抖,直到见了血,才猛地推开祁轻筠,气势汹汹地坐上了几米处停着的劳斯莱斯,猛地关上了车门,启动车子脚踩车门,直接将车开出了停车场。   坐在车里的祁有岁被这关门的惊天巨响吓得浑身一抖:“.........”   震惊过后,他还顾不得问妈妈这是为什么生气,赶紧爬到车后座,趴在窗子上看渐行渐远就快看不见人影的祁轻筠,赶紧拍着前座的后背椅:   “妈,妈,爸爸还没上车呢!”   钟雪尽闻言没说话,臭着一张脸,闻言将车开的更快了,没一会儿,祁有岁就连祁轻筠的影子都看不着了。   “祁有岁,如果我和你爸离婚了,你跟谁?”   钟雪尽回想起祁轻筠刚才对自己说的话,越想越恼火,怒气上头,说的话也没头没脑,往日里恨不得黏祁轻筠黏到死,现在一想到对方为了一个外人居然对自己冷脸,就恨不得自己再也不要喜欢这个狗男人了。   他看了后视镜里抱着保证瑟瑟发抖的祁有岁,用力按了一下喇叭,口不择言道:   “说话!你更喜欢妈妈还是更喜欢爸爸?!”   祁有岁:“.......”   爸爸,你快回来,收了你老婆吧.........   真的饶了我........   .......   祁轻筠不知道钟雪尽那边发生了什么,看着钟雪尽将车开出去也很淡定,片刻后将视线落在江知初的身上,眯起狭长幽深的眼尾,淡声道:   “装完了吗?有话直说,不说我走了。”   “.........”   江知初瑟瑟发抖的动作一顿,许久之后,才从膝盖处抬起一张巴掌大的小脸。   此刻,借着停车场昏暗的灯光,祁轻筠终于看清了江知初脸上的表情。   此时此地,他面上哪有什么害怕,反而密密麻麻挤着扭曲的笑意,衬的一张漂亮清秀的脸庞有些可怖的狰狞和恐怖,慢条斯理地笑开了:   “哦?你知道我想单独留下你,所以配合我,丢下你老婆和我私会?”   “烂......江知初,你觉得这样说,会让你很有成就感吗?”   祁轻筠冷冰冰地看了江知初一眼:   “你当年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我可以不计较,但你........”   “不计较,为什么不计较?”   江知初踉跄着站起身,想顺势倒在祁轻筠怀里,被对方灵活地躲开,像是躲什么肮脏的东西似的,不动声色地往一旁挪了两步。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眼就认出了你,但你还是像以前那样,躲我。”   江知初伸出手,用力拽住了祁轻筠的裤脚,借着那点微薄的力度站起身,语气半是玩笑半是哀伤:   “我追着你跑了那么久........你就不能心疼心疼我吗?”   “........”   祁轻筠这回,再也不是之前那般面无表情,脸上逐渐起了些许波澜,江知初心喜,定睛看去时,却见对方脸上的是明晃晃的嫌弃和不耐。   祁轻筠满脸写着无语道:   “我心疼你?我心疼你做什么?你又不是我老婆。”   “哦.........”   江知初愣了愣,随即笑了一下,面上并没有多意外,反而像是早就意料道一般:   “那你对我没有心疼,那对我是什么感觉?”   还没等祁轻筠开口说话,江知初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讨厌?还是........恨?”   他说到“恨”字时,尾音微微上扬,似乎带着些许......得意?   祁轻筠见此,轻轻皱了皱眉,多年在社会上沉浮的经验让他不由得对面前这个人多了些许警惕,后退几步,转身就想离开。   他之前拦住钟雪尽,就是怕病发的钟雪尽做出什么危害他人人身安全的事情,此刻见江知初似乎没有要继续追责的意思,祁轻筠自然不想和对方多纠缠。   他脚步一转,背对着江知初,就想朝停车场外走去。   谁料,他还没往前走几步,后背忽然一重,紧接着,一双灵活如游蛇的双臂死死地缠上祁轻筠的腰,一具温热的身躯瞬间贴了上来,陌生的气息引得祁轻筠倏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几乎在零点几秒内,祁轻筠迅速反映过来,他面色一沉,掌心扣住江知初的手腕,用力扯开,随即迅速转身,像拧麻花般用力将江知初的手臂拉至头顶,漠然看着对方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淡声道:   “别碰我。”   祁轻筠为人父为人夫之后,为了给老婆和儿子做个好榜样,他的脾气真的收敛了不少,换做之前被人挑衅,祁轻筠非把他们揍得满地爬不可。   “.........疼,疼.........”   江知初一边说着疼,但一边还恬不知耻地往祁轻筠怀里钻,惹得祁轻筠烦不胜烦,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呃.......”   江知初捂着被踹青的肚子,低声喘了一口气,疼的满额头挂着密密麻麻的晶亮冷汗。   但他并没有发火,反而是笑了出来,越笑越大声:   “原来被你碰是这种感觉.........”   他看向祁轻筠的眼睛充满了病态的灼热和偏执,眼尾赤红一片:   “二十多年了,我终于等到了........”   “........”   祁轻筠心想一山更比一山高,怎么走了一个楚却泽,来了一个比他更变态的变态:“........你是不是有病?”   “我没病,但是你老婆有病,不是吗?”   江知初随时在有病和正常人之间无缝衔接,显然已经习惯了,笑的愈发神秘莫测:   “你就不好奇,他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治好病,并且拒绝吃药吗?”   “.........”   一提到钟雪尽,祁轻筠的表情顿时认真了起来,下颌线紧绷,表情凝重:   “你对他做了什么?”   他忽然想到,江知初和他父母亲一样,大学都是学心理专业的,难道...........   “你这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到。”   江知初对于见到祁轻筠重生这件事并不意外,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这件事的荒唐离谱程度,他只在乎一件事,就是.........他在祁轻筠的心理,到底能留下多深的印象。   十几年来,他对祁轻筠的执念已经到了疯魔的程度,甚至到最后,已经觉得无论这个印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无所谓。   只要祁轻筠能记得他就行。   他捂着被地板摩擦出血的手臂,额间的头发狼狈地落下来一缕,后背借着墙壁支撑全身的重量,看上去既可怜又虚弱,表情却得意不已,像是落败的将军在炫耀他仅存的功绩:   “十几年前,你老婆第一次找到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那个心理医生,就是我的表哥。”   “我催眠了我哥哥,让他在心里诊疗中不断加深钟雪尽的痛苦,加重他的病情。”   话音刚落,江知初的脖颈处忽然传来一股大力,他被人重重地甩到了地上,接着,一记重拳狠狠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江知初的面前一黑,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耳膜震动,几乎能听到骨骼移位的嘎吱声,牙齿撞在舌头上,腥甜的血味喷涌而出,片刻后,嗡嗡的耳鸣声从耳边传来,他痛的几乎要昏死过去,却被人强行拽着头发,像拖麻袋似的拎了起来,掐着脖颈钉死在墙上。   祁轻筠的表情是山雨欲来的恐怖,江知初认识他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祁轻筠如此失控的表情。   一想到祁轻筠这样的一面可能只有自己见过,江知初心中愈加兴奋起来,眼底是不加掩饰的狂热,盯着祁轻筠狠厉的脸庞,痴迷和偏执在面上夹杂闪过,紧接着,他像是分享什么战绩般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细听似乎还能听出一丝炫耀的意味,不怕死地继续道:   “在治疗过程中,我操控我表哥,让钟雪尽反复想起你在那场车祸中,被火焚烧而亡的画面,他吃的药只会引起他无尽的躯体痉挛和情绪失控。自后,他会害怕服药,然后精神紊乱,最终,他选择了和你一样的死法——被火烧死。”   “我让他早早下去陪你了,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江知初微凉的掌心握住祁轻筠的手腕,笑的得意又猖狂:   “我让他下去陪你了,你不该感谢我吗?”   “.........”   祁轻筠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像甩开什么垃圾似的一把甩开江知初,眼尾狠狠下压,深吸一口气,好半晌才忍住了杀人的冲动:   “我之前打电话给林微时的时候,他和我说起音音身前的心理医生,我就该猜到这从中有你作怪。”   “音音那么乖的一个人,生了病,怎么可能不吃药,不愿意看医生。”   祁轻筠背过身,几乎不愿意再看江知初:   “你自己毁了你后半生的职业生涯,从京城被驱逐至南港,不顾一切,就是为了害死音音。”   祁轻筠顿了顿,随后一字一句道:   “你真让我恶心。”   “恶心吗?恶心就对了。”   江知初捂着肚子,腰深深弯了下去,笑的开怀:   “你最好是恶心我很久,然后..........”   话音未落,他倏然收了笑,面上的笑意如同被抹去痕迹的白纸,面无表情,舌尖滑过唇齿时,语气氤氲出渗骨的阴凉,嗓音飘忽如同鬼魅:   “你最好恨我一辈子。”   “这样,你就能记住我一辈子了,不是吗?”   “从此以后,你每次想到钟雪尽的病,就会想起我。”   江知初反问道:“这不是很值钱的买卖吗?”   “你错了。”   祁轻筠转过身,他已经走出停车场,背后是大片的蓝天和阳光,光影将他和江知初之间划出清晰的交界线。   风吹起祁轻筠的黑发,衬的他整个人如同一只细瘦高挑的白鹤,身姿卓然:   “我会治好音音的病,之后,你在我和他的生命力,只会是过客。”   祁轻筠一字一句道:   “没有人会永远记得一只阴沟里的老鼠是如何路过家门口的,因为它不配。”   他话音刚落,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奔跑的声音,祁轻筠眉心一动,似有所感,下意识张开双臂回过头,一个温热的身躯就蹦进了祁轻筠的怀里。   钟雪尽在开车回家的路上越想越气,一边气祁轻筠,一边气自己,到最后还是担心祁轻筠和别人跑了的恐惧站了上风,犹豫片刻后一打方向盘,脚踩油门,火急火燎地又往停车场赶。   他双腿熟练地缠上他的腰,狠狠地低头在祁轻筠唇上亲了一下,又霸道又委屈:   “不许和别人走!”   “你要是走了,我和儿子就天天去骚扰你!”   祁有岁听到钟雪尽在叫他名字,回过头来,坐在车里,双臂放在车窗边缘,下巴抵在上面,就看着他们笑。   “........我不走,我去哪里呢?”   祁轻筠看着钟雪尽慌张又暗藏骄矜的脸庞,微微叹了一口气,双手托起钟雪尽,像抱小孩子似的抱起他往车里走去,再也没有分给江知初一个眼神:   “回家吧。”   钟雪尽用力点了点头,瞳仁水汪汪的,像个幼崽似的,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了祁轻筠的锁骨里。   他背着祁轻筠,让祁轻筠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误以为对方此时正在撒娇。   然而,正对着钟雪尽的江知初却清楚地看到,在钟雪尽抱住祁轻筠的一瞬间,钟雪尽勾起唇角,张了张嘴,冲江知初遥遥比了一个嘴型,脸上是自己从未得到过的、因为被爱的恃宠而骄:   “他,我的。”   是我的祁轻筠。 第61章 “阿筠,睡觉了。”   对于祁轻筠和钟雪尽两人在一起这件事,祁有岁一直觉得挺神奇的。   他从没有想过会和自己的父母亲一起上高中,所以当近距离去观察自己父母的相处日常时,才发现,原来自己想象中的父母恩爱的场面只存在于想象中,大部分时候,都是两个人吵吵闹闹的,甚至记忆里冷冰冰的妈妈钟雪尽,在面对祁轻筠的时候,也总会忍不住的恃宠而骄。   就比如,在今天,祁轻筠又在催钟雪尽吃药,但钟雪尽却吵着要让祁轻筠亲他才肯吃药,两个人又闹了好一阵子,祁轻筠才无奈地将钟雪尽抱到大腿上,喂着钟雪尽吃下了药。   至于是怎么喂的,那必然是祁有岁这种未成年人不宜看的。   和钟雪尽同床共枕多年,祁轻筠其实能从钟雪尽反常的表现里,理解钟雪尽的不安。   他掌心落在钟雪尽的后背上,像撸一只小猫幼崽似的,有一下没一下顺着毛,偏头亲了钟雪尽的耳垂,声音低沉:   “怎么了,不高兴?”   “........”   钟雪尽闻言动了动,更用力将自己嵌进祁轻筠怀里,双手似灵活的蛇般缠上了他的腰,小声道:   “我没不高兴啊。”   “嘴撅的都能挂油瓶了。”祁轻筠伸出指尖,点了点钟雪尽的唇,本想说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片刻后又想到对方现在年纪也不大,于是话到嘴边便打了一个弯,只笑道:   “好了,和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钟雪尽沉默片刻,抬起头,黑润的瞳仁盯着祁轻筠看了半晌,忽然凑上前,猛地亲了祁轻筠的唇一下,像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小狗,本能地从主人的身上汲取一些取暖的热度,含含糊糊道:   “我好讨厌江知初啊。”   “嗯,我也讨厌。”   祁轻筠搂住他的腰,防止他掉下去,指尖滑过钟雪尽的发丝,落一片黑白分明:   “他是外人,别总想着他好不好?”   钟雪尽坐在祁轻筠的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忽然出声道:   “你为什么,当初选了我?”   “我总是对你任性,也不是一个特别负责任的好妈妈,偶尔还会骗你.........”   钟雪尽越说,声音越低了下去,似乎有些心虚,到最后索性不出声了,自暴自弃地扎进祁轻筠的怀里,像极了不愿意面对现实的鸵鸟:   “.......”   祁轻筠见此,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   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钟雪尽这是在反省自己?   这倒是有些稀奇。   祁轻筠也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或者是父亲,但是他其实很少会反省自己。   他骨子里还是挺争强好胜的一个人,温润冷淡的外表将他内里的尖刺全部掩盖了下去,也只有钟雪尽一个人见过他所有的负面情绪,仍旧爱他。   说起来,其实两个人重生之后,还是很少坦言互相面对。   思及此,祁轻筠深吸一口气,指尖摸索着捧起钟雪尽的脸蛋,和他对视,看着钟雪尽水汪汪的瞳仁,半晌笑了一下:   “如果真的要这么说的话,我想我也不是一个好的爸爸。”   “音音,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也没有完满的事情。太多痛苦,让我们很难去周全所有的事情,所以,适当地原谅和放过自己,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谁也想做到面面俱到,但是现实是,很难做到面面俱到。”   祁轻筠凑过去,亲了钟雪尽一下,感受着对方口中苦涩的药味,半晌道:   “没关系,我陪你熬过这段痛苦的时间。”   “你相信我能治好吗?”   钟雪尽眼圈红红的:   “我只要一见到心理医生,我就控制不住想到上辈子你在车里被火焚烧的场面,只要一吃瓶子里的东西,不管那是不是药,都会引起身体上极其强烈的应激反应。”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钟雪尽沮丧的很,试图用手去锤脑袋:   “我真的害怕.........”   “没关系,会好的。”祁轻筠单手压住他的手腕,用力将他压进怀里,声音仿若江南石桥下的流水飞絮,温柔的不像话:   “如果你不想见心理医生,就不去了,不想吃药,也可以不吃。”   钟雪尽闻言一呆,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眼睛睁的溜溜圆:   “你.......”   “我只希望你开心快乐。”   祁轻筠叹了一口气,直起身亲了对方的眉心一下:   “等高考之后,我带你和儿子出去散散心吧。”   祁轻筠不知道该怎么让钟雪尽解开心结,所以,他力所能及能做的,就是让自己的老婆孩子过的开心快乐些。   .......   今年的秋天好像过的特别快,祁有岁感觉自己还没有在学校呆几天,枯叶便落了几层,冬天就到了。   今年春节,一家人都整整齐齐的聚在一起吃了顿饭,老爷子身体不好,不能多沾荤腥,脸臭的好像有人欠了他八百万,直到祁轻筠亲自下厨给他做了几样素菜,他尝了,片刻后,才终于舒了舒眉。   老爷子露了笑脸,钟家上下才暗暗松了一口气,举杯的举杯,塞压岁钱的塞压岁钱,祁有岁也在祁轻筠的允许下,破天荒地沾了一点酒精,结果饭还没吃完,直接倒头就醉,捂着自己的头顶非说自己是个开了的82年拉菲酒,不让别人晃他,怕洒了。   祁轻筠坐在钟知春下方,钟玉容的右侧,支着脑袋看着自己的老婆孩子,直到钟雪尽偷偷摸摸伸出手想再喝一杯酒,筷子一伸,直接将对方手里的玻璃杯打掉:   “不许喝了,待会喝了又醉。”   “嘿嘿,我不会醉的。而且这不是在家,醉了你背我上楼嘛。”   钟雪尽将柔软的脸蛋贴在祁轻筠的手臂上,动作小幅度地滚进祁轻筠的怀里,像个动物幼崽似的,很快团在他大腿上,呼吸均匀,就这么睡着了。   祁轻筠:“.........”   说好的不会醉呢?!   他抬头,看了一眼把自己当做拉菲瓶子的傻儿子,又看了一眼怀里的钟雪尽,叹了一口气,将钟雪尽抱了起来,对着钟知春点了点头:   “爸,我先送音音上去。”   “好。”   钟知春知道钟雪尽生病之后,祁轻筠一直对他不离不弃,所以也不知道是因为年纪大了还是怎么样,从前觉得祁轻筠是在作秀,现在亲眼见过祁轻筠对母子俩的付出之后,竟也慢慢地变了想法,接受了祁轻筠。   儿孙自有儿孙福,既然钟雪尽选择了祁轻筠,那么作为他的父亲,也只有支持他的余地。   想明白了这层,钟知春浑身松泰,看着自己的大孙子祁有岁,竟然哪里哪里都顺眼起来。   “对了,小夏呢,你今年怎么没有说要带他回家过年?”   钟知春忽然想到什么,扫了一眼下座自饭局开始就一直在沉默着饮酒的钟玉容,觉得有些钟玉容今天的状态有些不对劲,想了想,估计也只有夏星斐才能让他的大儿子心绪不宁了,拐杖敲了敲地面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你怎么了?”   “......没什么。”   钟玉容头也没抬,语气硬邦邦的像块石头,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一副不想再多说的模样。   “我知道,我知道!”   祁有岁因为喝醉了,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还以为自己现在在上课,举手抢答道:   “舅舅和舅妈分手啦!我都看见舅妈在电视上哭了欸。”   “..........”钟玉容倏然抬起了头,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祁轻筠还不知道此时发生了什么。   他刚将老婆送到床上躺下,一转头刚下楼,就看见祁有岁在手舞足蹈地说些什么,惹得钟知春和钟玉容同时脸色大变。   祁轻筠心中咯噔一声,快步上前,一把捂住了祁有岁的嘴,将对方捞进怀里,随后直接扛在了肩膀上。   “呕——”   祁有岁倒挂在祁轻筠身上,柔软的肚子被祁轻筠的肩膀一顶,差点吐出来,好悬用掌心捂住嘴唇,忍住了。   祁轻筠也不敢再看钟玉容想杀人的眼神,说了一句“不好意思”,随即将祁有岁扛上肩头,飞一般地离开了。   其实,关于钟玉容和夏星斐分手的事情,祁轻筠也略有耳闻。   毕竟两个人一个是新晋的顶流影帝,一个是手握万贯家财的钟氏总裁,怎么凑在一起怎么有话题度,加上那十几岁的年龄差,足够人们脑补出一个有钱有势的世家公子胁迫没什么背景的小爱豆成为自己情人的故事。   在消息被人爆出来后,看到网上铺天盖地的对钟玉容年龄的调侃和羞辱,夏星斐肺都气炸了,没忍住开大号直接骂人,甚至在公司紧急修改了他的微博号码,并且让他开直播解释自己之前是被盗号时,夏星斐却充耳不闻,还当场和涌入直播间的黑子吵了起来,被人截下视频片段发上广场,上了热搜,粉丝和营销号、黑粉、对家齐下场,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到最后,还是钟玉容出面,解释了自己和夏星斐并没有任何恋爱和情人关系,并且将夏星斐所在的星悦娱乐有限公司的管理权转移给了祁轻筠,在明面上承诺不会再和夏星斐有任何工作上的交接,随后又紧急公关,删除了有关夏星斐开麦骂人的所有视频和词条,这才将时态平息了下来。   祁轻筠不太懂娱乐圈,但他懂钟玉容想保护夏星斐的心情。   但夏星斐却对钟玉容否认双方关系这件事非常生气,甚至和钟玉容大吵了一架,到最后钟玉容实在吵累了,疲惫地向夏星斐提了分手。   其实,就算没有导火索,就算两个人的矛盾没有爆发,钟玉容心里也清楚,自己迟早会和夏星斐提分手的。   他已经四十一岁了,而夏星斐却还这么年轻,等再过二十年,他垂垂老矣,夏星斐却正当壮年,一个老头子身边站着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想想都觉得可笑又违和。   他在三十五岁那年将十八岁的夏星斐捡回家里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的。   可是他还是无声默许放纵了两个人关系的发生,他以为自己可以随时喊停,但最后却发现,陷的最深的原来是自己。   他替夏星斐安排好了所有事情,随后悄然退出了他的世界,等夏星斐反应过来,像疯了一样找他时,他却早就离开了。   祁轻筠知道内情,但是他也清楚,感情这种事,谁也劝不来。   “醒了没,伸伸手。”   祁轻筠打来一盆水,坐在床边,拧干浸湿的毛巾,给钟雪尽擦身体。   钟雪尽哼哼唧唧的往祁轻筠怀里钻,让做什么做什么,乖的不像话,还嘀嘀咕咕地把被子分给祁轻筠一半,让对方不要着凉了。   “.......笨蛋。”   祁轻筠带着气音笑了一声,伸出指尖,弹了一下钟雪尽的眉心,将用过的水倒掉,洗了个澡,走出浴室,一太阳,就看见钟雪尽坐在床上,揉着眼睛看向他,等祁轻筠走到床边时,他才乖乖伸出手,抱住了祁轻筠的腰,小声喊他:   “阿筠,睡觉了。”   “.........困了就自己睡。”   祁轻筠坐在床边,打开电脑开始处理公务,钟雪尽窝在他腿边,明明困得半死,还是固执地瞪大眼睛,陪着祁轻筠熬夜。   “..........”   他的目光很火热,惹得祁轻筠微微偏过头,盯着钟雪尽迷蒙的眸子看了半晌,片刻后关了电脑,熄灯,陪着钟雪尽躺进被窝里。   “是想高考出去玩,还是今天出去玩?”   祁轻筠任由钟雪尽像个小动物似的爬进自己怀里,心中一软,随即低声问道:   “出去散散心,对病情也好。”   学业本来就繁重,还天天待在家里,没病都憋出病来。   得想法子带他俩出去玩玩。   “什么时候去都行。”   钟雪尽对祁轻筠的建议自然无不答应,嗯嗯应了下来,双眸水润,哼哼唧唧地去蹭祁轻筠的脖颈,小声嘀咕道:   “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好。”   祁轻筠闻言怔了怔,随即带着气音笑了一下,引起胸腔轻微的震动,酥麻的气息只扑钟雪尽的耳垂,很快就让他软了腰。   “.......笑什么。”   钟雪尽不明所以地偏了偏头,带着醉意的脸上还带着未退的残红,见祁轻筠不答,用额头轻轻顶他,催促道:   “到底笑什么啊。”   “.......没笑你。”   祁轻筠收了笑容,将钟雪尽搂紧怀里,嗓音淡淡如月色,缓缓流淌在寂静的月夜中:   “只是觉得,我们比别人更幸运。”   在最合适的年纪,遇到了最好的对方,从此一路互相提携成就,连灵魂里都染上了属于对方的烙印,此后今年,那些回忆都会在记忆里熠熠生辉,像是宝石般,透着经久不息的光彩。   他们是最合拍的一对,他们有两段完整而闪闪发光的青春。   “音音,新的一年,我们重新开始吧。”   “......好。”   钟雪尽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竟然没有像之前一样抵触祁轻筠的话,用力点了点头,醉醺醺道:   “我听你的,我乖乖的,努力看医生,好好配合吃药,认真治病。”   “我要.......”他对着虚空用力打了几拳,气呼呼道:“把那些讨厌的情敌都比下去。”   刚刚还沉浸在感动之中的祁轻筠:“.........” 第62章 高考   今年的冬天过的很快,许是团圆的时光都是飞逝而过的,等祁轻筠带着钟雪尽母子拜完年,做完寒假作业,又是新的一学期到了。   没过多久,又是高三宣誓大会,祁轻筠和钟雪尽坐在主席台下方时,看着周遭黑压压宣誓的准高三生,沉寂多年的青春血液无端也躁动了起来,带着祁有岁,认认真真地念完誓词,宣完了誓。   黑板上方已经端端正正地放上了高考的时间日历,每天都被撕去不同的一页,高考的时间越来越近,钟雪尽的病也有时会复发,祁轻筠不仅要学习,还要重新接手钟意、陪着钟雪尽去看病,但因为祁有岁已经逐渐变得懂事,成绩也慢慢提高,一家人现在基本都可以保持在年段五十左右。   祁轻筠和钟雪尽和上辈子差不多,按照这个排名,可以去京城A大。   A大毕竟是两个人上辈子去过的大学,两个人心中对彼此的想法心照不宣,对母校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怀恋的。   但是对于祁有岁来说,要上A大就难了。   考得好的话,还可以擦着分数线进,考得不好,那就只能留在南港。   祁有岁想和爸妈上一个大学,但是他之前基础不太行,所以越学到后期,越是吃力。   眼看着自家爸妈的成绩都跟窜了火箭似的往上爬,祁有岁压力不免大了起来,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焦躁。   学习本来就很吃心态,祁有岁这一浮躁,高考前的几次模考考的都不太理想,由此压力更大,形成恶心循环,到最后一次模考时,降低难度的试卷仍然让祁有岁考砸了,分数直接掉出了往年的一本线以外,祁有岁看到成绩之后心态直接崩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饭都不想吃。   钟雪尽见此,心中有些着急,祁有岁的表现间接影响了他的情绪,他的病情又开始复发,好几次发生人格解离的现象,祁轻筠没办法,只能拖着钟雪尽去找江霜无。   “祁先生,钟先生的病归根结底,只在于两个心结。”   江霜无简直是将钟雪尽当做了一个典型范例来研究,认认真真将自己的结论告诉了祁轻筠:   “在钟先生心里,他一方面因为当年没有救下你而自责,一方面又因为儿子的话,不断怪罪自己。”   “祁有岁的话?”祁轻筠闻言,眉尾微微挑起,似乎是有些不解,忍不住在沙发上坐直身体:   “什么话?”   “你回想一下,祁有岁是不是曾经对钟先生提过‘妈妈只会先选爸爸,不选我’这种话?”   江霜无在本子上圈出了几行字,认真给祁轻筠分析:   “如果当年钟先生确实曾经接受过他人的催眠和心理暗示,导致最后他在火场中丧生这件事,那么,即使这件事会伤害到祁有岁,那也不是钟先生本人的错。”   “但问题在于,不管是否被人从心理上操纵过,最终选择留在火场,做出决定的人,还是钟先生本人。”   “这与他爱儿子的心理是相违背的,并且在此后经年都无法与自己的内心和解。”   “话说到这里,祁先生能理解我的意思吗?”江霜无对祁轻筠露出了带着歉意的一笑:   “或许我可以用各种方式去治疗钟先生,但只要他爱你,爱祁有岁,那么一旦这两种爱在曾经回忆的某一种选择情境下相互冲突,那么这种矛盾的心情,这对钟先生带来的痛苦是经久不息的。”   “因为他不可能明确的告诉自己,自己爱谁多一些,这种矛盾的、痛苦的回忆,会一直影响他。”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江医生。”   祁轻筠也知道,心理治疗不是万能的,有些时候,还是得靠时间去疗愈。   他知道钟雪尽的心结在哪里,但是他也无可奈何。   因为他不可能让钟雪尽去爱祁有岁多一些,因为将心比心,如果反过来,钟雪尽让自己去爱祁有岁多一些,让自己一定要在祁有岁和钟雪尽之间做出选择,祁轻筠想,自己约莫也是做不到的。   很多事情,站在现在的时间当口上,就是无解。   但不管钟雪尽的病情最终是否会得到治愈,这个答案还没到来,盛夏的蝉鸣已经响起,很多事情,不容许人们做出做好的准备,高考就已经开始。   在高考前,楚却泽特地请了假回国,还带着寄安回来了。   寄安现在名义上是被沈倏收养,但祁轻筠拜托钟知春出面和对方交涉了一番,希望等祁有岁能够自立后,就将寄安送回祁家。   沈倏本来不喜欢小孩,但他对于故人的孙子楚却泽,却很看重,所以看在楚却泽和寄安的感情很要好的份上,就勉勉强强考虑先养着寄安。   好在寄安很乖,一口一个爷爷的喊他,甜的和一块小糖糕似的,等到沈倏开始后悔答应把寄安送回钟家时已经晚了,寄安已经随祁有岁姓了祁,还一口一个爸爸的喊祁有岁,气的沈倏七窍生烟,却又无可奈何。   今年南港的六月考场并不热,反而接连不断地下了两场雨,淋的人浑身湿哒哒黏糊糊的,晶亮的雨水淌在地面,走在路上像滑冰似的,一不注意就会摔倒。   当祁轻筠一家坐着车来到考场外的时候,考场外已经围上了警戒线,还有几个交警站在校门外维持秩序,对面搭了一个帐篷,有老师在帮忙检查准考证和文具。   因为管控,家长们不敢群聚,只能分散站在街边外围,目送着孩子进入考场。   “爸爸!”   就在祁有岁艰难地挤了一个位置,将包放在桌子上认真检查是否有遗漏的东西时,一声清脆的童音怯生生响了起来,像是新切开的西瓜似的,利落又爽脆。   “........”   祁有岁慢半拍地回过头,目光所及之处,出现了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撑着伞站在几米以外,还有一个戴着平安锁的小雪团子牵着那人的手,身上的银镯和平安锁随着动作散发着轻轻的声响。   “.......寄安?”   祁有岁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视线落在揪着楚却泽裤脚、小心翼翼不敢上前的寄安身上,下意识蹲下身,张开双臂示意对方过来,因为紧张而不自觉拢起的眉毛微缓,嘴角带上了些许笑意:   “你怎么回国了?”   “我回来看看爸爸!”寄安许久不见祁有岁,不免起了些许近乡情怯之意,见祁有岁还认得他,眼睛一亮,哒哒哒地奔上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扑进了祁有岁的怀里,笑的眉眼都弯起来了,凑到祁有岁脸上亲了一口,撒娇道:   “爸爸,我好想你。”   “........是你想我了,还是妈妈想我了?”   祁有岁闻言笑了笑,刮了刮寄安的鼻梁,仗着楚却泽离得远听不到,语气也不免亲昵起来。   他回头,看着站在几米以外、踌躇不敢上前的楚却泽,本想装作没看到,到最后又有些心软,对着对方招了招手。   楚却泽指了指自己,好半晌才反映过来祁有岁是在喊他,站在原地犹豫了半天,才走到了祁有岁的身侧。   寄安喜欢和爸爸妈妈待在一起,见楚却泽也走上来,拉住他的手不肯松,左一个爸爸,又一个妈妈,高兴坏了。   周围的人都是知道祁有岁和楚却泽之间发生了什么的,本以为两个人会吵起来都,但看见一个和祁有岁有着几分像的小孩子喊着祁有岁喊爸爸的时候,都齐齐傻眼了,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副近似亲子团聚的其乐融融场景,纷纷面露恍惚。   黎涔是最了解内情的,到最后看不下去,怕影响自己高考的心情,索性走开;沈涟一倒不如黎涔想得开,搞不到男人就搞事业,看到时眼睛都红了,半晌气愤地踢了一脚桌子,恨恨离开了。   “寄安,你在考场外面乖乖跟着妈妈,爸爸先进去考试。”   祁有岁在寄安的眉心亲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寄安和楚却泽的那一刻,所有的心慌和浮躁全部如同沉寂的水,再也看不到任何杂质,温声嘱咐道:   “乖乖等我。”   “........”寄安回头看了一眼楚却泽,本想说些什么,但看到楚却泽暗示性地朝自己摇了摇头后,犹豫了片刻,面上重新展开一丝笑意:   “好啊!”   祁有岁见此,才放下心来,将寄安放到地上,摸了摸他柔软的脸蛋,笑了一下,小声问他,“寄安,你相信爸爸能考好吗?”   寄安闻言,想了想,抠了抠手指,诚实地摇了摇头:   “寄安不知道。”   “连安慰爸爸的话都不肯说吗?”祁有岁故作伤心。   “不是,不是的,”寄安有些急了,结结巴巴道:“我是,我是觉得,考试,应该特别特别难。”   寄安经常看到楚却泽熬夜学习的场面,有时候,楚却泽甚至从早到晚,饭都不会吃,就一直靠咖啡续命学习。   因为学校的学习规则,楚却泽选择了连续跳级,但与之相对的,他要面对提前到来的各种测验和考试,才能提早结束高中生活,进入大学。   寄安见过楚却泽复习到崩溃又咬牙继续学习的场面,所以理所当然地觉得天底下所有的考试都很难,   “我不想说爸爸能考好,不想给爸爸太大的压力。”   寄安说着说着,眼底都泛上了泪花,哭唧唧地去贴贴祁有岁的脸蛋:   “爸爸不要伤心,如果爸爸没考好,以后寄安替爸爸考。”   “.........”祁有岁闻言,愣了愣,抬头看向楚却泽,心情不免有些复杂。   楚却泽........未免将寄安教的太乖巧了。   楚却泽在北国又要学习又要打工,还要照顾寄安,所以人理所当然瘦了很多,也成熟了许多。   他抬手看了看腕间的表,随即将寄安牵回自己的身边,低声催促祁有岁:   “时间快到了,快进去吧。”   “.........”祁有岁闻言,定了定心神,站起身,伸出指尖在楚却泽白皙的脸上捏了一下,随即跟着祁轻筠和钟雪尽,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感受着脸颊上轻微的痛意,楚却泽顶着被捏的微红的脸蛋,盯着祁有岁进入考场的背影,整个人都有些茫然,有些不明所以,迟疑地心想——   有岁刚刚.........是什么意思?   “妈妈,我们要去看外婆吗?”   寄安抱着楚却泽的小腿,眼神水汪汪的,亲昵地去蹭他的衣角,像个动物幼崽,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看完爸爸,我们去外婆在的医院好不好嘞?外婆会不会病的很重?要寄安给她带好吃的吗?”   “.......没事,你不要操心这个,有妈妈在。”   楚却泽回过神,将寄安抱起来,摸了摸他的头发,缓声道:   “外婆病的不重,寄安不要担心。”   “等陪着爸爸考完试,妈妈就带寄安去见外婆,好不好?” 第63章 成年之后   “妈,我来看你了。”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经久不散,雪白的床单混着干涸的血液,迎光折射出黯淡的光线,将床上坐着的女人面色衬的愈发惨白。   这个女人就是楚却泽的妈妈。   她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年轻时候的她生的极美,性子温和大方,但时光和岁月似乎从未善待过她,再嫁给楚却泽的爸爸之后,她便尝到了人间至苦与心酸。   在历经公司破产、亲眼目睹丈夫负债跳楼之后,楚却泽的妈妈便大病了一场,修养半年出院之后,又查出了直肠癌。   中晚期。   “儿子,你来了。”   听到脚步声,正面对着窗外发呆的楚妈妈回过头,憔悴的脸上勉强浮现出些许笑意,正欲让楚却泽坐下,但当视线落在门口紧紧牵着楚却泽、好奇地探头探脑的寄安时,眸光中不自觉闪过些许诧异,虚弱地问道:   “这是?”   “是我捡到的孤儿,看他可怜,就拜托义父照顾他。”   楚却泽没有掩饰寄安的身份,将寄安抱到床边的凳子上,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苹果和一根香蕉,顺手给寄安剥了,递到寄安手上。   寄安很好养活,乖乖接过,抱着香蕉小口小口地啃着,双颊微微鼓起像个仓鼠似的,看上去可爱的让人忍不住rua一下,一边吃,还一边礼貌地道谢:   “谢谢妈妈。”   楚妈妈听见寄安喊楚却泽妈妈,知道是这孩子从小没有人带,所以喊错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但盯着寄安的脸端详了片刻,竟也不知不觉看出几分熟悉感来,打趣地笑道:   “.......这孩子,倒有几分像你,也像那祁有岁。”   “怕是他自己都生不出这么像的孩子。”   楚却泽闻言,给妈妈削苹果的动作一顿,额间的刘海落下来一缕,遮住了纤长颤动的眉毛,许久才低声道:   “.......这个世界上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   他说这话的含义含糊不清,让人猜不出他到底是想否认寄安和祁有岁的关系,还是否认自己和祁有岁的关系。   楚妈妈闻言笑容微敛,伸出手,摸了摸低头的楚却泽的脑袋,良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才轻声问道:   “你是真的,一定要喜欢他吗?”   “.......”楚却泽闻言没有接话,抬起眼,清凌凌的琥珀瞳里印不出任何情绪,只是沉默着将削完皮的苹果塞到了楚妈妈的手里,抿唇时,神情无端透出些许隐忍。   “......别紧张,我病成这样,又不可能有心力去阻止你喜欢他,”楚妈妈十月怀胎生下楚却泽,哪里会不知道楚却泽在紧张什么,见此失笑道:   “我只是担心你。”   “现实一点来说,祁有岁那样的人,论家世、论品貌,不是我们楚家能高攀的上的。”   楚妈妈在世的时间不剩多少,加上历经世事,看到的东西要比楚却泽深一些,透一些,说出的话,现实的近乎残忍,掰开揉碎了,慢慢和楚却泽分析利弊:   “他是钟氏唯一的继承人,像他们这样的大家族,日后为他挑选出来的婚姻对象,无论从家族实力还是财力上来说,必然都是上上乘的人选,不然,如何能与祁有岁作配。”   言下之意,楚却泽在那些成婚人选中,必然是最不起眼、也最无可能性的那一个。   楚却泽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脸色微微发白,指尖的刀却无声无息地划过掌心,沁出通红的血珠。   伤口不深,但足够钻心。   “也怪你爸和你爷爷,让你养成这幅性子闷的性格,怕是不讨他喜欢。”   楚妈妈轻声叹了一口气,双手交叠放在腹前,像是商量般,认真对楚却泽道:   “儿子,我们换一个人喜欢吧。”   “祁有岁那样的人,莫说这辈子,下辈子,我们也是配不上的。”   “.........妈。”楚却泽抬起眼,露出一双黯然的双眸,掌心用力握紧刀尖,直到将手攥的鲜血淋漓,一字一句道:   “我不会放弃的。”   “除非我亲眼看他订了婚,亲耳听到他要娶别人,否则我是不会放手的。”   “那你如此纠缠,到底有没有问过他,他喜不喜欢你?”   “........”   楚却泽没有想到楚妈妈会突然说这样的话,被问的微微一怔,微睁的圆眼显出些许错愕。   “有很多感情,不是勉强就有结果的。”   楚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脸上已经没有半点笑意,回首前半生,她只剩无尽懊悔:   “你以为我和你爸为什么会在一起?还不是稀里糊涂地未婚先孕有了你,才在家里人的催促下结的婚。”   “早知道你爸除了一张好脸,什么也没有,我当初就不应该结婚。”   也许是知道自己快死了,楚妈妈很多话都不吝于自己的儿子倾吐,哪怕事实的真相让人难以接受:   “我和你爸貌合神离了一辈子,我不希望你也是这种下场。”   “所以你喜欢祁有岁,到底有没有问过他,他喜不喜欢你?”   “..........我,我.......”   楚却泽闻言,心像是被一双大手狠狠攥紧,几近窒息,慌乱地摇头:“我不.......”   “是不想问,还是不敢问?”楚妈妈一针见血,将楚却泽害怕的所有事实明晃晃地摊在明面上说,剖开血淋淋的真相给楚却泽看,声音逐渐冷了下来:   “儿子,你喜欢上祁有岁,感情这条路,你注定会比别人难走许多。”   “以他的身份,要走向你很容易,甚至可以说轻而易举;但你若想走向他,就要跨越阶层,要付出比他多百倍的努力,也可能要承受百倍的痛苦。”   楚妈妈看着楚却泽,一双与楚却泽一模一样的琥珀瞳里此刻盛满了无尽悲伤,声音很轻,但回荡在偌大的病房内时,竟无端有些渗人:   “儿子,换个人喜欢吧。别去走我的老路。”   “算妈妈求你了。”   ...........   可能是因为见过寄安,祁有岁上考场上之前,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所以考完两天后,虽然心里还是没底,但至少不像之前那样,紧张的连题目都没看清就动笔了。   历时两天的紧张高考完过后,祁有岁正想带着寄安玩几天,楚却泽却因为课程问题,匆匆回了北国。   他在临走之前,算了算寄安的年龄,知道对方也该上小学了,于是便和沈倏提出,让沈倏暂时抚养寄安、送他上学的想法。   沈倏知道楚却泽跳级上大学,提前修了医学院的课程后,每天都很忙,想了想,和钟知春简单打了一个招呼,单独将寄安带到了妈妈的娘家兰国,像是培养下一代般,着重培育寄安。   寄安也很懂事,知道妈妈没有时间,老老实实地跟着沈倏学习读书。在学习过程中,寄安很快就展露了过于优异的数学天赋,改进了兰国知名的数学教授的公式,在此后经年,数次斩获了数学顶尖竞赛的桂冠,之后又沈倏的帮助下,被选送兰国皇家科学院学习,专心专研那些数学难题。   他不敢轻易去打扰祁有岁和楚却泽,在去了兰国之后,因为成绩优异,甚至在很小就被半封闭式学习研究,也慢慢和二人断了联系。   而此时,祁有岁还不知道自己在日后会和寄安分别许久,在高考结束后,就兴致勃勃地开始研究高考结束后的毕业旅行的路线。   祁轻筠有心想帮他,但又觉得放手让儿子去做规划也是一次不错的锻炼和选择,也就没管了。   祁有岁不比已经成年的祁轻筠和钟雪尽,他虽然还有几个月就十八了,但毕竟是孩子心性,选的旅游景点大多数都是什么明星拍摄电视剧的网红地点,或者是一些又偏僻又小众的山水湖畔,这一路上把祁轻筠和钟雪尽都折腾的够呛。   一家人停停走走半个月,终于途径一个比较大的古镇,听镇上的人说里面还有一些富有文化气息的石碑和佛像,还有一些奇特诡异的风俗,例如赶尸之类的,祁轻筠还挺感兴趣的,一家人便商量着暂且在古镇上住一晚。   然而,古镇的旅游业一向很火热,祁轻筠一家临时住下,没有提前预订酒店,好一些的旅馆全部都被定光了,一家三口只能住在一家不大又有些简陋的民宿旁。   民宿的老板有事去市区了,没有回来,只留下一个二十出头的侄子在管。   老板侄子听到有人敲前台,发出响动,烦躁地轻啧一声,嘴上说着“等我打完这把再来”,等祁轻筠几人耐心地等了十分钟后,哐的一下将手机丢到桌子上,一副十分不乐意的模样,将游戏的界面退出,满脸不高兴地帮祁轻筠等人办完住宿手续。   祁轻筠看了老板侄子因为输了游戏满脸杀气的模样,动作一顿,盘算着明日就换个酒店算了。   他倒是还好,就怕钟雪尽和祁有岁住不惯。   民宿大体上还是挺干净的,但毕竟比不上正规的大酒店,东西有些杂乱的放在角落里,没有消防栓和其他防火措施,楼梯踩上去嘎吱作响,听起来像是衰朽迟暮的老人夜半起身时骨骼的响动和叹息。   祁轻筠站在二楼,居高临下地临着栏杆往下看,栏杆上面一层厚厚的灰尘,看上去似乎很少打扫过。   他微微蹙了蹙眉头。   这一片都是住宿区,好几个民宿都是根据居民房改造的,紧紧连在一起,祁轻筠现在下榻的还算好的,有些民宿表面看上去光鲜亮丽,挂着手各色绘的纸灯笼,诗意又漂亮,内里却因为住了太久的人,已经完全朽坏了,祁有岁本来睡不惯那样老旧的房子,站在外面转了一圈,半晌又灰溜溜地回来了。   原因无他,在对比其他更烂的民宿之后,他选择了妥协。   好在这一带的夜景都还算不错,祁轻筠和钟雪尽将行礼丢到房间,开灯往下看时,还能看到河边亮起的游船,以及一盏盏的河灯。   凉风习习,河灯像一颗颗星子,照亮了清澈的河底,如同银河般璀璨闪烁,沿河的边上是热闹的小吃街,青石板街上落着飞檐下灯笼的暖色光晕,挨挨挤挤的人声和着食物的香气和热气,看上去烟火味十足,静谧和热闹、科技与人文以一种奇特的姿态交融在一起,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据说那是当地政府特地开展的水上游船体验项目,那艘船叫遇见号。”   钟雪尽洗完澡,裹着一件浴巾,宽大的布料住不住他雪白泛红的锁骨和光洁饱满的双腿,上面还沾着明净的水珠,像是夏夜的荷露,被风一吹,显得愈发勾人心魄来。   他任由祁轻筠将自己圈进怀里,放松的将后背靠在他温暖的怀里,感受着肩膀细细密密的痒意,笑着将头偏了过去,却被祁轻筠掰过下巴,在唇角上落下一吻。   “晚上的篝火晚会,不带儿子去看吗。”   钟雪尽坐在祁轻筠怀里,双臂揽上他的脖颈,笑的像个偷腥的猫崽般,明知故问道:   “儿子期待好久了。”   腰间的浴巾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他的动作蹭掉了一半。   祁轻筠慢条斯理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灼热的气息随着他咬耳垂的动作喷洒至颈间,让钟雪尽一瞬间酥软了腰,咬紧下唇,拼尽最后一丝理智拉上窗帘,和祁轻筠不管不顾地倒了下去。   灯光昏暗,随着摇晃起伏摇晃的床头碎成千万片如雾状的光圈,钟雪尽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热的发出难耐的轻哼,偏过头去,颤抖的指尖似乎想要去拿不远处的空调遥控器,却又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指尖攥了回来,十指相扣,滚烫的汗液划过皮肤,让钟雪尽难受的哭了出来:   “阿筠........”   祁轻筠眼尾下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对钟雪尽绷紧的身躯无动于衷,继续之前的动作,一只掌心划过钟雪尽汗湿的额头,声音低沉性感,透着些许沙哑:   “.........还早。”   “八点了........”钟雪尽眼睛肿的和核桃一般,身体却诚实地如同八爪鱼般缠上面前的人,又是哭又是小声喊祁轻筠的名字,表情似欢愉似痛苦:   “八点了.......”   和儿子约定看篝火晚会的时间到了。   “还早。”祁轻筠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松口,还是那句话。   他见钟雪尽实在受不了,嚷嚷着说困了,嘴角笑意愈盛,将钟雪尽抱了起来,抵在了门边。   冰凉的感觉顺着后背传来,钟雪尽还不知道祁轻筠想做什么,但很快,身后传来的震动让他眼底的睡意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脸上的情潮如水般退去,瞬间惊恐地瞪大眼。   “爸,妈,你们在不在?”   门外传来祁有岁兴奋的喊声,配合着敲门的动作,传进耳膜时引起微微震动,自头皮炸开,引起无尽的刺激与兴奋。   钟雪尽仰起脖颈,十指穿过祁轻筠汗湿的头发,大脑一片空白,许久说不出话来。   祁有岁已经准备好出去玩了,靠在门边,兴奋地敲了许久的门,见一直没人应,有些疑惑地嘀咕:   “怎么没人说话啊?”   隔着薄薄的房间门,钟雪尽背靠在上面,出了一身冷汗,捂住嘴,身躯微微晃动,只能从唇边泄出压抑的闷哼。   “爸,妈,你们在里面吗?”祁有岁不知道门内是怎么个热火朝天的情况,歪了歪头,满脸写着单纯老实:   “你们不给我开门的话,我就自己进去了。” 第64章 不会再像上辈子那样   钟雪尽在祁有岁连续不断的敲门声中紧紧蜷缩起泛粉的脚趾,隐忍地咬着下唇,不发出一点声音,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般,闭眼地趴在祁轻筠肩膀上,一丝动弹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浑身湿的和水里捞出来似的,软趴趴地毫无攻击力,眼尾绯红,整个人又乖又黏人,凑过去小声喊祁轻筠“老公”,随后不肯动了。   “爸妈,你们在里面吗?”   祁有岁敲了半天的门,也不见有人来开,疑惑地挠挠头,正想推门进去,结果指尖刚搭上门把,微微向下,就忽然遇到一阵阻力。   他愣了一下,更加用力地往下按,结果只听咔哒一声,门竟然从里面被人反锁了。   祁有岁:“???”   祁有岁见此,整个人像一座雕塑般呆滞地站在门口,脸上的笑意慢慢凝固,逐渐变的麻木。   等兴奋被理智的火苗扑灭,迟钝的神经开始运转,祁有岁此时再迟钝,也知道爸妈久久不开门,是在里面干什么了。   他一想到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一张脸飞速涨红,像个熟透的番茄似的,红的几乎滴血。   他恨不得抽死自己,慢半拍地后退几步,紧接着蹬蹬噔地跑下楼,速度快的几乎要跑出残影,溜得比兔子还快。   房间内。   祁轻筠和钟雪尽两个人坐在一起歇了一会儿,钟雪尽舍不得祁轻筠走,一直咬着祁轻筠,不让他出去,祁轻筠被他弄得没办法离开,只能陪着他胡闹。   等钟雪尽真的连抬起指尖的力气也没有了,天也完全黑了下来。   钟雪尽被折腾的够呛,祁轻筠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整个人困的要死,但还是艰难地爬起来,去厨房给钟雪尽找了点吃的。   从房间到厨房有好一段距离,路上零零散散地放着灯笼架子,上面挂着好些个点燃的纸灯笼,纸面上画着的人惟妙惟肖的,还有不少当地的美景水墨,售价十元一个,像是额外卖个来这里的游客的。   祁轻筠觉得好看,忍不住看了几眼,但口袋里没有带钱,只能歇了心思,转过走廊,往厨房走去。   这里的厨房还是比较老旧的大灶台,甚至为了完全还原民宿的原汁原味,还保有劈柴烧火的习惯,院子里还放着成片的木材,在月色下静谧而安详。   祁轻筠找厨师要了几样好做的菜,端上去给钟雪尽吃。   钟雪尽又困又累,躺在床里将自己裹成了蚕宝宝,但听见祁轻筠在叫他,还是勉强睁开眼,慢半拍地挪到祁轻筠身边,张嘴由着祁轻筠给他投喂食物。   祁轻筠给他喂完饭,想抱他去洗澡,却被钟雪尽拒绝了:   “不去。”   “乖,不要留着。”祁轻筠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腰,发出一声闷响:   “你才多大?”   “快十九。”   钟雪尽困死了,没听出祁轻筠口中的哭笑不得,下意识老老实实回答问题:   “成年了。”   “..........成年了也不行。”   祁轻筠想去搂钟雪尽,钟雪尽却孩子气地皱了皱眉,卷着被子往床里面滚了一圈,缩在角落里团成一团,不动了。   摆明了非暴力不合作。   祁轻筠拿他没办法,只能自己先去洗澡,等洗完澡回来,刚躺进被子里,钟雪尽又像一团雪球似的滚了回来,像在祁轻筠怀里装了GPS似的,准确又乖巧地埋进祁轻筠怀里。   像个活泼好动的白兔子似的。   祁轻筠见此,带着气音笑了一声,转过身去,伸出指尖拨着钟雪尽鬓边的头发,声音沙哑又有磁性,意有所指道:   “不洗澡,不难受啊?”   “不。”钟雪尽很干脆地回答,额头小心翼翼地蹭了蹭祁轻筠的脖颈,因为睡意,整个人的面部轮廓都柔和了不少:   “喜欢你,你给我什么我都喜欢。”   “........”祁轻筠被钟雪尽坦诚的表白说的脸皮一烫,胡乱将他揽进怀里,垂头在他眉心亲了一下:   “睡吧。”   .......   祁有岁被爸爸妈妈放了鸽子,有些垂头丧气地沿着青石板街往外走,嘴里小声嘀咕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连走到哪了都没注意。   他拐过一处卖花灯的小摊贩,正想沿着人最多的地方走,去看看热闹,没想到刚一转过身,就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祁有岁还好,身量细溜高挑的,被撞的踉跄后退两步,指尖搭在桌边,借力险险站稳,对面的人可就惨了,没有防备地被他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痛的脸都白了,身上的银饰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微如银铃般的撞击声。   祁有岁愣了一下,还没看清夜色下少年的声音,赶紧过去把人扶了起来。   他的指尖刚碰到少年的手腕,就摸到一阵温润如玉的触感,像是触到了高山新雪在初春微风中融化的柔和清澈,他微微晃了晃神,片刻后赶紧将心中那点乌七八糟的想法驱逐出去。   他把人扶正之后,正想问那人有没有事,没想到借着纸灯笼的烛光看清少年脸庞的那一刻,整个人的眼睛都差点瞪脱窗,不可思议道:   “楚却泽?!你怎么在这?!”   楚却泽今天是陪着导师过来的,导师在这里发现了一例十分罕见的病例,于是千里迢迢来到华国考察,准备作为他新论文的主题。   因为要在这里呆不少时间,为了入乡随俗,他还换上了苗族的服饰,没想到刚从酒店出来买东西,就撞见了同样出来溜达的祁有岁。   “.......我是陪着老师来的。”看着祁有岁眼底的惊讶和怀疑,因为有“前科”,楚却泽怕对方以为自己变态到故意跟踪他来到此地的,赶紧解释道:   “我来这里好久了,不信的话,我可以给你看行程记录。”   “......不用了。”   虽然知道楚却泽是个变态,但祁有岁不是什么时候都有心情去和对方纠缠的,他镇定下来之后,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随即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有岁,我........”楚却泽还想再和他说几句话,见祁有岁想走,急的上前几步,伸出手想叫住他,没想到他这个动作却引起了祁有岁的警惕和抵触,祁有岁误以为楚却泽想上来碰他,瞬间跑的比兔子还快,一下子就没影了。   “...........”   月光如同清辉,静静地洒在清润的石板街上,只照亮了一地孤影。   楚却泽看着祁有岁离开的方向,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他一个人缓了好久,半晌,才抬起手,抹去眼角的痕迹。   他似乎是哭了,整个人像是霜打了的茄子,蔫儿吧唧的,连虞芷芊来叫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虞芷芊是同行某位教授的侄女,性格活泼又开朗,和抱着学术研究目的的楚却泽不同,她来到这里纯粹就是来玩的。   刚成年的女孩子,身上写满了青春的气息,又利落又清爽,满头挂着苗族银饰,衬的她的脸蛋清纯不已。   楚却泽和她不熟,也懒得和别人熟,所以只知道对方和自己好像是一届的,家里还很有钱,除此之外,什么都不了解。   他这回出酒店,还有一个任务,就是陪小公主出行的。   等虞芷芊玩够了,时间也过了大半,天很快黑透了,而两人下榻的酒店还在很远的地方,一时半会又打不到夜间的车。   虞芷芊看了一会儿时间,站在路边站了许久,都没有想到回去的办法,索性和楚却泽商量了一下,两个人便随便找了一个民宿,打算将就着凑合一晚。   在挑到一个勉强看得过去的民宿之后,虞芷芊刚坐下来,又忽然感觉有些饿了,跑到前台问打游戏的小哥有没有夜宵服务。   小哥本来不想搭理虞芷芊,奈何虞芷芊人长的漂亮,嘴巴又甜,随便撒娇说了两句,打游戏的小哥就被哄得五迷三道的,红着脸撸起袖子,给虞芷芊下厨。   他打开厨房的灯,开始给灶台生火,将热油下锅以后,忽然想起自己忘记冰箱里还有没有鸡蛋了,于是赶紧跑了出去,着急忙慌见手臂不小心带倒了灶台上的油,没有注意到浓稠晶亮的油淌进柴火堆中,很快将其浸的潮湿。   灶台中的火愈燃愈盛,哔啵作响,一粒微黄的火星像是调皮的萤火虫,落在了柴火堆上。   紧接着,是第二粒,第三粒。   “哄——”   一簇小火苗猛然从柴火堆里炸开,紧接着,像是苏醒的火蛇般吐着蛇信,睁着冰凉无情的瞳仁,朝阴暗的四周蜿蜒爬行,身躯不断分裂,扭曲,直到爬上木质的窗棱,点燃了放在屋外的纸质灯笼。   等祁轻筠和钟雪尽满头大汗从睡梦中被呛醒时,冲天的火光已经照亮了暗沉的夜,滚烫的热浪从门缝里不断挤压进入,祁轻筠惊得迅速叫醒钟雪尽,撕裂床单上的布料用水沾湿,捂在脸上,随即打开门正想冲出去找祁有岁,火舌却迅速窜了上来,毫不留情地舔舐着周遭的墙壁,逼的两个人不断往后退。   滚烫焦黑的气体不断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潮水般不断积压着空气中残存的新鲜空气,祁轻筠半搂着钟雪尽,两个人猫着腰往祁有岁的房间走,结果刚走到走廊尽头,就看见祁有岁打开门,捂着鼻子走了出来。   他看样子也是被火烧灼物体的焦臭味呛醒的,满脸被熏出了泪痕,脸上几乎分不清是冷汗还是眼泪,慌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闷头凭感觉往前冲。   “儿子,这里!”   祁轻筠手疾眼快地喊住了他,却因为张口猝不及防地吸入一口浓烟,肺部顿时如同火烧火燎般痛了起来,嗓子咳了一声,如同被砂石磨过,干裂又刺痛。   “.........”祁有岁在朦朦胧胧中听见有人喊他,下意识转过头,视线在落在祁轻筠脸上的那一刻,差点喜极而泣,就像遇到救星似的:   “爸!”   “走这里。”祁轻筠在给钟雪尽拿吃的时候,已经大概将这里的布局摸清楚了,沉着脸护着身下的钟雪尽和祁轻筠往楼梯口走。   冲天而起的火焰已经引起了周遭不少邻居的围观,因为这里是住宅区,好多民宿都是毗邻的,一个接着一个,都燃了起来,所以尽管有居民七手八脚地抄起家里的家伙去灭火,但火势还是越燃越大,火光几乎要照亮半边天,将屋外救火的人们的脸照着通红,带着光热的火焰灼的人眼刺痛不已。   “快快快,这里还住着人呢!”   “有没有灭火器啊!谁家有灭火器啊!”   “水,快没水了,从河里抽啊!”   周遭的嘈杂声不断往祁轻筠耳边涌,但他根本顾不上呼救,带着钟雪尽和祁有岁往楼梯口冲,本想先下楼后往外逃,但木质的台阶很快也烧了起来,连绵如同火桥一般,踩在脚底吱呀作响。   祁轻筠往下看了看,估算了一下楼梯的高度,知道从这里直接跳下去不可行,半晌只能咬了咬牙,自己先踏了上去。   他顾不上被火焰灼伤皮肤的疼痛,强行走在前头给钟雪尽和祁有岁开路。   木质的楼梯虽然朽坏,但一时半晌似乎还能坚持住,祁轻筠见快到走到底了,侧过身拉过钟雪尽的手腕,沉着脸一把先将钟雪尽先推了出去。   隔着五六个台阶,钟雪尽差点被推的倒在地上,他踉跄着站稳,回过头,见祁轻筠正想如法炮制地将祁有岁推出去,谁料祁有岁才刚刚握住祁轻筠的手腕,耳边却突然传来爆炸般的巨响,不远处的厨房如同一个膨胀到极致的气球,倏然爆发出强大的热浪,张开血盆大口扑进屋内,将本来就岌岌可危的楼梯炸的灰飞烟灭。   祁轻筠忍着耳膜快要被炸飞的头晕目眩感,只来得及护住怀里的祁有岁,下一秒,身体重心下移,整个人一脚踩空,猛地向火堆里倒去。   钟雪尽的瞳仁中映出祁轻筠父子双双摔进火堆废墟的场面,整个人心脏都差点吓停跳了。   时间的流速仿佛瞬间变慢了,钟雪尽将祁轻筠掉进火里的场面寸寸收入眼底,只感觉浑身的血脉似乎都要被一把锋利的刀切断了,呼吸骤停,身上的骨髓如同被人一寸寸敲断般疼痛,只觉肝胆俱裂,惊恐的大脑瞬间空白。   他顾不上有毒气体呼入口中时的疼痛感,连滚带爬地朝祁轻筠和祁有岁跑去。   在火场的废墟中,祁有岁晕了又醒,捂着被有毒气体残害的喉咙,发现已经说不出任何清晰完整的话,猛地咳嗽了几声。   朦胧的火光和热浪中,他只觉浑身全无疼痛,甚至连一处擦伤也不曾有,疑惑地抬起头,就看见祁轻筠半跪在他身上,用尽全身力气,撑着头顶倒下燃烧的房梁横木。   是祁轻筠替他扛起了所有的危险和伤害。   祁有岁呆住了。   因为用力,祁轻筠的脖颈已经微微鼓起青筋,身上的汗汩流出,很快又被火焰蒸发殆尽,手臂被火灼烧的透出红色的血丝和焦黑,但他忍着疼,硬是一声也不吭,还分出眼神来,确认自己的儿子是否安好。   在看清钟雪尽朝自己跑过来的身影之后,祁轻筠已经感觉不到手上的痛觉了,他俊秀的五官被火浪扭曲的有些模糊不清,身体僵硬,正想活动,却忽然感到一阵锥心刺痛,慢半拍地低下头时,余光见腹部被一根木刺贯穿,将他钉死在原地,滴滴答答的血液顺着地面淌下来,黏腻微稠,又很快被火焰蒸发干净。   “快,带儿子先离开!”   随着腹部不断涌出的鲜血,祁轻筠视线已经无法再聚焦。他只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只能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护着身下的祁有岁,当钟雪尽着急忙慌地将祁有岁拉出废墟时,祁轻筠再也支撑不住,绷紧的膝盖肌肉一松,整个人被轰然压倒在了灼烧的房梁之下。   “爸爸!”   在星火碎屑随着黑烟溅落消失的一瞬间,祁有岁看着祁轻筠倒下的身体,瞳孔震动,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爸爸,凄厉的让人心惊。   他双眼通红,冲过去就想搬起压在祁轻筠腰上的横木,谁料左边放着纸灯笼的架子被烧塌基底,整个倒了下来,死死地将没有防备的祁有岁压在身下,疼的他发出一声痛呼。   钟雪尽见此,简直要疯了,他的眼睛死死瞪大,几乎要沁出血来,牙齿在嘴唇上咬出血珠,在电光火石间,他看见了倒在火堆废墟里的祁轻筠虚弱地伸出指尖,同仁涣散,对他做了一个手势——   先救儿子。   见此,钟雪尽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然而,事实再也不容许他犹豫,钟雪尽擦干眼泪,猛地冲过去,掀起祁有岁身上不算太重的架子。   直到这时,钟雪尽才发现祁有岁的腿已经被砸伤,不能走动了。   钟雪尽想将祁有岁背起来,却被祁有岁一直推着、催促着让他先救爸爸,钟雪尽急的浑身颤抖,再也忍不住,抬手猛地给了祁有岁一耳光。   “啪——”   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被火光挤压的不剩多少空间的室内,听的人令人心尖一颤。   祁有岁头一回挨打,瞪大眼,脸甚至被扇偏了过去,惊愕地看着眼前面如沉水的钟雪尽,不可置信地颤了颤唇,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而钟雪尽却不太想再废话,他看着祁有岁腿上被火烧出鲜血的腿,忍住头晕耳鸣的症状,用力背起祁有岁,猛地朝门外冲去。   室内再次发生了二次爆炸,老旧的名宿在钟雪尽灰头土脸地踏出门外那一刻如同衰朽死去的老人,再也支撑不住,轰然一声,猛然倒塌,萎靡在地。   四散的火星子溅起周围的光线,钟雪尽在逃离死亡之地的那一刻,身躯一垮,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再也背不动祁有岁,踉跄几步,母子两个人双双摔倒在地。   肩头的焦黑和血痕已经呈现大块蔓延的趋势,被愈盛的火势灼烧蒸干,钟雪尽半跪在地,甚至能闻到自己皮肉被火灼烧的焦味,和逃出火场时,被重物砸在身上残存的疼痛。   但他顾不得上许多,赶紧回过头,而此时身后的火势已经完全将民宿包围,不剩一丝空隙。消防车停在门外,钟雪尽正想重新冲进火场,忽然不知道想到什么,猛地回过头,捧起祁有岁的脸,将他上上下下检查一番,确认没有性命之忧后,才送了一口气,沉声道:   “儿子,乖乖待在这里。”   “妈,别去,会死的........”   祁有岁看着钟雪尽决绝的眼神,有些害怕地攥紧钟雪尽的衣角,泣不成声:   “火太大了,会死人的........”   “.........”钟雪尽用力抱了祁有岁一下,没有回答祁有岁的问题,避重就轻道:“你乖乖待在外面等我,哪里也不准去。”   祁有岁的眼睛已经哭红了,像个红肿的核桃,抹了抹眼泪,被有毒气体熏过的嗓音再难复之前的清亮:   “妈,你要再丢下我一次吗?”   “......乖。”钟雪尽咬了咬牙,狠下心,在祁有岁灰尘扑过的眉心上狠狠亲了一下,嗓子干涩难忍,一字一句道:   “儿子,你记住,爸爸和妈妈,都很爱、很爱你。”   “只要你遇到危险,爸爸妈妈就算拼尽一切,也会首先保护好你。”   钟雪尽的指尖擦过祁有岁脸上的脏污,眼神逐渐柔和了下来,声音温柔中透露着些许眷恋:“所以,不管爸爸妈妈在不在,你都要第一个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妈,不........”祁有岁用力摇头,几乎要语无伦次:“妈,别走.........”   钟雪尽却狠下心,扯开祁有岁攥着他的指尖,别过头站起身,再也不敢犹豫,也不敢看祁有岁通红的眼睛。   他抬起头,猛地抓过一个居民,强行让他拦抱住祁有岁,随后在祁有岁绝望凄厉的呼喊中,没有理会对方想要冲上来拦住他的动作,眼神坚定,头也不回地朝火场冲了进去。   ...........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像上辈子那样,亲眼看着祁轻筠被火烧死在他面前了。 第65章 情之所至【正文完】   祁轻筠昏迷的时间有些长,背上的重压如同跗骨之蛆,不断蚕食着他身上的血液和生机,他试图从压着他的房梁横木下爬出来,但阵阵发黑的视线和逐渐流失力气的手臂让他就快爬出废墟时,终于支撑不住,沉重的眼皮倏然阖上,整个人如同柔软的柳条,无力地倒进了火堆里。   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他只来得及听到一阵轻响的银铃声,紧接着,一个破皮磨出血的指尖像是不怕痛似的,快速挖开周围燃烧的木架,紧接着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将他从角落里拖了出来。   随后,祁祁筠感觉自己腹部的木刺似乎被人拔了出来,用布料快速缠紧止血,接着便被转移到了一个纤瘦的背上,背着他的人身量不高,奔跑时似乎还能听到银饰碰撞的清脆声。   他的余光里只能看见扭曲的热浪火堆,朦朦胧胧间不知道是谁救了他,很快就昏迷了过去。   等他从医院里醒来时,祁有岁和钟雪尽已经在床头守了好久,两个人眼底都不约而同地染上了些许红血丝,看上去已经好几天没休息好了。   所以等祁轻筠一睁开眼睛,一直在忐忑不安地等他苏醒的钟雪尽和祁有岁顿时红了眼睛,一个两个像两只哭红眼睛的兔子,猛地扑进他怀里,差点把祁轻筠创到二次去世。   一家三口,属祁轻筠伤的最重,他除了背上和手上有不同程度的烧伤,连腹部也被扎穿了,好险有人给他止了血,且手法堪称专业熟练,否则祁轻筠很可能就见不到老婆孩子了。   “是谁救的我?”   祁轻筠将哭的浑身颤抖的钟雪尽揽进怀里,虽然身体还是有些虚弱,但还是腾出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老婆的后背,像是在安抚:   “好了,别哭了,嗯?”   钟雪尽红着眼睛抬起头,像是舍不得祁轻筠似的,双臂紧紧抱着他的脖颈。   说真的,在祁轻筠一直没醒的那几天里,他连跟着祁轻筠一起去死的心都有了。   好在他刚刚跑进火场,就看见一个小姑娘艰难地拖着祁轻筠往外走,他见此,赶紧将祁轻筠抱起来,不敢再拖延一秒,和虞芷芊一起,合力将祁轻筠救出了火场。   如此,祁轻筠才获得了宝贵的治疗机会。   “居然是一个小姑娘救的我?”在护士进病房给祁轻筠换药时,祁轻筠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甚至在揭开纱布下血肉模糊的手臂时,都没有皱一下眉头,反而在钟雪尽说是虞芷芊救他的时候惊讶地挑了挑眼尾,思索道:   “那她力气还挺大。”   毕竟,在昏迷的时候,祁轻筠是感觉到有人将他从废墟里拖拽出来,并且给他做完急救措施后将他背出火场的,至于钟雪尽说的是虞芷芊将他拖出门外的,他反倒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嗯。”钟雪尽甚至不敢去看祁轻筠身上的伤,眼泪汪汪的看着祁轻筠,忍着哭腔慢慢解释道:   “虞家和钟家都是南港的世家,所以两家的关系很好,也多亏了虞小姑娘把你救出来,否则......”   钟雪尽说完这话,又有些想哭,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到了祁轻筠的手背上,惹得祁轻筠心疼地直起身,将心中那点怀疑和疑惑跑到了脑后,只顾得上将钟雪尽抱紧怀里,像哄孩子似的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垂头吻他的耳垂: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别哭了,嗯?”   钟雪尽狠狠闭上眼,将脸埋进祁轻筠的脖颈,不顾在场有那么多人在看着,痛痛快快地在祁轻筠怀里哭出了声,嗓音沙哑哽咽,听的人都忍不住被感染,偷偷背过身去抹眼泪。   祁有岁眼睛也红了,但他不愿意打扰父母的温存时刻,悄然退出病房,关上了门。   门外,虞芷芊正坐在病房外面。   她听到动静,抬起头,露出一张巴掌大的明艳脸庞,手上缠着纱布,脸有些白,但依旧不失生动娇艳,表情担忧道:   “祁轻筠还好吗?”   “......醒了,谢谢你。”祁有岁垂下头,眼神在虞芷芊手腕上方的皮肤上掠过,看到那刺目的白纱布,顿了顿,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顿时如潮水般漫上心头。   他脚步一转,在虞芷芊的身边坐了下来,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清澈干净,像晕着一汪春水般温柔和煦,真诚道:   “谢谢你救了他。”   “........我,不........”虞芷芊闻言,表情瞬间变的僵硬,正想否认,却见祁有岁动了,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手背,目光专注而认真,担忧道:   “这不会留疤吧?”   女孩子留疤,对虞芷芊来说,一定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情。   祁有岁想。   祁有岁本来就长的好看,加上从之前校文艺节的时候,虞芷芊就对他有那么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被祁轻筠这双干净的眼神注视着,虞芷芊指尖微微动了动,想要说出口的话在舌尖上转了一圈,又被她慢慢咽进肚子里,半晌换上一张无害无辜的脸,慢声道:   “没关系,我也不是很疼。”   “........”祁有岁本来就有些愧疚,被虞芷芊这么一示弱,整个人都有些于心不忍,再三保证会想办法帮虞芷芊祛除手上的疤痕,却被虞芷芊笑着摇头拒绝了。   他们两个人说说笑笑间,并没有人注意到,在祁有岁身后的病房里,有一个全身缠满绷带的少年正面色惨败,呼吸微弱的躺在病床上。   他在朦胧中听到祁有岁的声音,朦朦胧胧地睁开眼,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去见他,但因为救人被砸断的脊梁此刻让他无法直起身,挣扎片刻后重新倒回病房,浑身肌肉抽搐起来,如同火烧火燎般疼痛。   在倒进枕头的瞬间,他的余光只来得及看见祁有岁和虞芷芊的身影从病房外经过,两人视线相交的那一瞬间,祁有岁像是没有将他认出来似的,很快移开,但看向虞芷芊的眼底,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   祁轻筠醒来后,因为积极配合上药和治疗,加上没有伤到骨头,所以很快就出院了,堪堪赶上了大学入学的时间。   祁轻筠和钟雪尽本就成绩优异,还像上辈子那样考上了京城顶尖的高校B大金融系,祁有岁的分数则差一点,去了B大旁边的H大,但因为H大也是全国排名前十的高校,加上祁有岁读的也是H大的王牌专业,所以祁有岁本人还是很高兴的。   但唯一让他有些莫名在意的是,在那场大火之后,他足足有半年没联系上楚却泽,对方就像人间蒸发了那样,再也没有出现在他面前,只偶尔更新一下动态,偶尔是一朵花,偶尔是自己学习的桌面,但都没有再和祁有岁视频或者打过电话,也没有在他面前露过一张完整的脸。   而祁有岁在进入大学之后,很快也将楚却泽忘在了脑后,反而因为虞芷芊救过祁轻筠,和虞芷芊的关系也逐渐好了起来,经常一起出去吃饭什么的,虽然两人的朋友经常起哄打趣两个人郎才女貌,虞芷芊会脸红,但祁有岁却只是笑笑,不以为意。   每每看到虞芷芊手上一直没有祛掉的烧伤疤痕,祁有岁心中也只有愧疚,只将虞芷芊当做好朋友。   一场大火,烧断了祁有岁和楚却泽的联系,也烧断了钟雪尽经年的心结。   钟雪尽将祁轻筠从火场里救出来之后,不知道是不是从上辈子看着祁轻筠在车内被火烧死的场面走了出来,心中多年的桎梏逐渐化为灰烬,像是那些被烧干净的行李,一块儿留在了那处偏远的水墨青山中,从此以后,内心坦荡明净,影响他多年的心结也慢慢随之解开,病情逐渐康复。   等钟雪尽和祁轻筠读大二的时候,钟雪尽的病情终于得到了根本性的治愈。   在带着钟雪尽走出心理咨询室,并被告知可以不用再来的时候,祁轻筠和钟雪尽对视一眼,心中满是满涨的幸福感,十指相扣,彼此的眼神里再也容不下他人。   祁轻筠想,这一路一来,虽然过的很苦,很艰辛,但到底成就了一段还算完满的结局。   如今,儿子已经逐渐在接手公司的事物,逐渐变的懂事,有了自己的生活圈子和朋友,不再纠结那些晦暗难明的过往,成绩优异,积极向上;而钟雪尽的病也已经大好,一家人正在往好的未来奔去,从此再无其他可以阻挡他们的团圆与相亲相爱。   抬头看,又是一年夏天了。   祁轻筠牵着钟雪尽的手,踏着残存的夕阳,回到了灯火通明的家中。   家中的无尽夏开的正盛,挨挨挤挤拥拥簇簇热热闹闹的,显出无尽的生机。   会像往日种种,祁轻筠总以为上天未曾善待过他和他的家人,如今好的坏的都成一段经历,回过头时,那一大一小的身影始终为他守着归家的一盏灯,朝他跋山涉水奔赴而来,从未离开。   而他,也在历经世事后,终于越过山丘,张开怀抱抱住了那一个朝他飞奔而来的身影,紧紧相拥,即使死亡,也再也不能将两个人分开。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如今他为他而死,他却为他再生,已经是情之所至。   只愿此后,风有约,花不误,岁岁如此,永不相负。   【正文完】 第66章 【祁楚线番外一】   六年后,南港天河机场。   来自北国的顶尖医疗团人员顺着飞机落下的梯子往下走,他们虽身着常服,行动与常人无异,但眉眼间冰冷淡然的弧度不难看出他们历经无数手术后沉淀的冷静,周身自带的冷漠气质将他们与众人隔离开来,自成一方空间。   中间众星捧月的则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他此次受邀回国,虽因年迈不再拿起手术刀,但却带回了他生平培养出的最得意的小弟子——   楚却泽。   “林老师,欢迎您回国。”   南港第一医院的副院长此刻早已经候在国际到达厅,林照青刚走出闸口,一位五十多岁、头发微秃的中年男人就应了上来,满面笑意的握住了林照青的手。   林照青虽然表情很严肃,但却从不会为难人,况且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见到副院长,整个人的表情逐渐缓和了下来,苍老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平淡,客气道:   “小于。”   南港第一医院在整个华国内都是数一数二的医院,况且这个中年男人五十多岁能当上副院长的位置,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不过在林照青这个世界顶尖医生面前,还是只能老老实实地被叫一声“小于”。   众人还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老师,机场空调开的大,还是早些去医院吧。”   楚却泽虽然在整个医疗团队中看上去年纪最小、脸最嫩,远看像一把出水的葱似的干净清爽,但却站在了林照青左手边身后第一个位置,昭示着他身份的不寻常。   林照青是医学世家出生的,十分看重师徒关系,但座下弟子之间却以能力和天赋强弱来分个高低,故楚却泽虽然最晚入门,但却最得林照青喜欢,短短几年间,就已经得到林照青的倾囊相授。   另外,师徒两人还参照楚却泽爷爷研究数十年冠心病留下的手稿,共同发了不少国际重量级的论文,所以楚却泽虽然年纪小,但该学的东西,一样也没落下,反而比别人学的更多,更精。   “这位就是楚医生吧。”副院长听到楚却泽开了口,诧异地转过头,是现在楚却泽的脸上上下左右滑过,在惊讶于楚却泽年纪的同时,眸光中似乎也闪动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复杂的楚却泽有些看不懂,低叹道:   “楚医生真年轻啊.......怕是过不了几年,就能评上主任医师了吧。”   主任医生,对于大多数医生来说,拼到四十多岁才评上才是常态,但对于楚却泽来说,只是差一个机遇而已。   毕竟他虽然年纪小,但发过的论文和操刀过的手术不比在场任何一个师兄师姐少,手术的成功率也比所有人都要高。   “.........”   楚却泽埋首学术多年,已经不太会和除了师父及师兄师姐们之外的人打交道,闻言沉默侧过头,将手中的毯子披在林照青身上,扶着老师往外走去,没有多说一句话,也没有再看副院长一眼。   从来未被小辈冷落过的副院长微微一愣,片刻后,眼底闪过一丝尴尬:“......”   “叔,你别理他,他就是个闷葫芦。”   林照青的大弟子曲照烟已经三十多岁了,人自然滑头,见副院长表情青青白白地难看的很,赶紧狗腿地走过去,极其自然地和副院长攀关系:   “您先走这边。”   曲听烟虽然是林照青的大弟子,但学术水平和实践经验都差楚却泽一大截,在楚却泽熬夜通宵写论文和做手术助理积累经验的时候,他还在吭哧吭哧地准备博士论文,好几次还险险延毕。   也不能说他不努力,只是在某些有从小就有过目不忘能力和医学天赋的楚却泽面前来说,他就如明珠旁边的一粒沙子,看上去有些黯淡无光,常常被人遗忘。   “曲......曲听烟是吧?”   副院长被递了台阶下,表情也好看了一些,一边跟着大部队往外走,一边抬眼打量着给他打伞的曲听烟,似赞许般,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你好好干,上面不会亏待你的。”   “很多时候,才能不代表什么,如果人情关系不够铁,有什么能力都是白搭,你说是不?”   ............   “患者钟知春,今年七十岁,患有极其严重的冠心病,附有内脏衰竭和神经病变,加上一些特殊的原因辗转了好几个医院,都无法给出明确的手术方案。现在,他来到了我们医院,他之前的具体治疗过程我已经打印出来放在各位面前,请问各位有什么好的想法么?”   会议室内,除了正在手术中的,南港第一医院大部分的心血管科医生都围坐在圆桌前,表情凝重地看着面前的投屏。   投屏上闪过一张张心脏CT图,从年代变化来看,患者的病情已经越来越严重,如果要动手术的话,成功率可能不会超过百分之十。   没有人敢接这个手术。   不仅有能力问题,还在于这个患者身份特殊。钟知春不仅是南港的前首富,还是和院长是同一届的校友,其人脉关系非比寻常,在南港根基深厚,一旦手术失败,患者家属若记恨上主刀的医生,怕是有一百种办法让他们在南港混不下去。   院长一看这些人噤声、连大气也不敢出的模样,就头痛的很,恨不得拍桌子问他们能不能想到办法。   他毕竟不是专攻心血管疾病的,看到钟知春的病例,也只能干着急。   毕竟钟知春的身体情况和别人的不太一样,手术难度也因此成倍增长,没有经验和具体实操办法的,根本无法胸有成竹地给他做手术。   在场一片静默,一时间只能听到院长的粗喘声,没有人敢说实话。   楚却泽垂下头,落下的青丝遮住他晦暗不明的眉眼,修长的指尖在尖锐的纸边缘划过,光洁滑腻的皮肤没入白大褂之中,遮住了表面些许的凹凸不平。   那场大火将他全身烧伤了百分之十五,双腿还好,但是被滚烫的横木烧穿的后背最初完全是不能看的,血肉模糊一片,虽然后续通过植皮、换药和修复治疗,创面已经好了大半,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得出来被烧伤的痕迹。   楚却泽忘不了躺在床上的那半年。   在那半年里,他的身体部分皮肤组织坏死,常常伴有持续性高烧和治疗过程中呼吸困难,甚至还出现了脱水甚至休克的情况,每天连活着都是煎熬。   等好不容易出院了,他的脖颈和手臂上却落了不少疤痕,楚却泽害怕被祁有岁用异样的眼神看,所以一直熬到身上大部分穿衣可见的疤痕都消除了,才鼓起勇气回国。   他的表情恍惚,思绪还停留在病房内外和祁有岁擦身而过,而对方却没认出来自己的时间节点,心脏微微抽搐了片刻,躯体的疼痛仿佛比当天被一寸寸砸碎脊梁和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换药还要疼痛百万倍。   “楚医生,楚医生?”   院长提高声音叫了楚却泽的名字,却发现对方正垂头面对眼前的病历本复印件发呆,直到他身边的师姐看不下去,轻轻推了他一把,提醒楚却泽有人在叫他,楚却泽才慢半拍地抬起头,一脸茫然:   “啊?”   “......楚医生,我刚刚的话你有在听吗?”院长换上一脸假笑:   “关于冠心病,整个医院只有你的老师和你掌握着最新的研究和治疗方式,你愿意试试吗?”   ........试,试试吗?   楚却泽的表情闪过一丝恍然,清澈的琥珀眼缓缓被眼皮盖住,余光里,他只能看见自己攥紧白大褂时用力到发白的指骨,片刻后又渐渐松开。   许久,他才听到自己慢慢开了口,声音很低:   “.........我不愿意。”   ..........   “什么,你说那个从国外回来的医生不愿意给外公做手术?!”   祁有岁刚一下班,就听到了这个噩耗。   六年的接班人培养已经将他的性格养的滴水不漏,闻言,如他父亲一般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庞上也只是微微动了动眉尾,很快又落了下去。   他松了松领结,将手中的报表丢在了明净的桌面上,看也不看助理手中递过来的有关这位年轻医生的资料,无视助理战战兢兢的脸庞,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流,半晌才意味不明道:   “只有他能做,换了别人都不行?”   岁月将他打磨成一块不输于他父亲般优秀沉稳的年轻人,及腰的西装裤更是衬的他身高腿长,干净的玻璃窗中印出他清隽俊秀的脸庞,丹凤眼狭长幽深,鼻梁高挺,唇如涂朱,如同一块璞玉,远远看去,任谁也不能忽略他的光彩。   助理无论盯着祁有岁的侧脸看多少遍,偶尔都会忍不住发一次呆,等反应过来祁有岁在问自己什么,才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老老实实地汇报着他所知道的所有信息:   “这个医生是国际顶尖心血管医生林照青的得意门生,在国内外有关冠心病研究的期刊上发过十几篇具有重量级影响的论文,而且据说他经手的手术,成功率极高,加上老董事长的情况特殊复杂,只有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言下之意,就是换一个人操刀可以是可以,但是只有他是最合适的。   “........今天晚上,约那位医生来光润酒楼菡萏厅一聚。”   祁有岁无法,只得疲惫了捏了捏鼻梁,转过身时,露出一张面色沉沉的脸庞,勾起的唇角自带一丝凉薄:   “我倒是要看看,你说的这位年轻的医生,到底有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