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全世界都以为我还爱他 [重生]   作者:蒸汽桃   文案:   生命最后的几分钟里,云集回想自己短暂的一生,或许最后悔的就是遇见丛烈。   明明从初遇时就不合拍,他却要将厌恶扭曲成羞赧。   明明知道丛烈心里不曾真正有过自己,却总是没底线地痴缠。   明明门不当户不对,他宁可和家族闹翻也要征服这位年少成名的暴躁才子。   云集想要的似乎都得到了。   丛烈成为了娱乐圈交口称赞的顶流歌神。   丛烈和他结婚了。   所有人提起他和丛烈,都说是资本和潮流结合的典范夫夫。   但是丛烈不爱他。   丛烈录一张专辑可以三个月不回家。   丛烈看他的时候,甚至不如看麦克风深情。   人们称赞的背后,永远在交换意犹未尽的眼神。   当春日的醺风再拂开双眼,云集不再为任何人沉湎。   车祸的消息传来,丛烈变得平静了。   他平静地录完当天的棚音。   平静地回到家。   灯关着,除了他再不会有人来开。   丛烈从没想过生活会如此平静,直到有一天他躺进了抢救室。   他闭上双眼,好像在等一个久违的亲吻。   重生到结婚前,云集是众人眼里因为死皮赖脸追求丛烈被家族抛弃的富二代,甚至要和丛烈一起上综艺丢人现眼蹭热度。   综艺开播,所有人都等着看云集倒贴的笑话。   但是不可一世的大明星丛烈吃饭要挨着云集,坐车要挨着云集,一眼看不见就要跟节目组拼命。   弹幕:节目效果真好,一眼假但很好磕。   云集:确实,演得不错,适合跨界。   终于,云集事业步上正轨,单方面发表声明自己和丛烈只是合作关系,一切接触都是工作需要。   “新晋歌王丛烈聚焦事业拒绝捆绑营销”瞬间席卷所有娱乐头条。   粉丝们替丛烈开心:烈哥再也不用担心被舔狗纠缠啦!可以专心发新专辑啦!   不久后,“摆脱舔狗纠缠专心事业”的丛烈新专《Inspiration》问世,销量冲顶各大音乐榜榜首。   第一首歌《想你》,有人在发表微博底下第一时间圈了云集。   云集大方转发:祝福「花束」   第二首歌《可不可以做你的卫星》,又有很多人圈了云集。   云集没搭理。   第三首歌《有神在听》深情告白,丛烈大号圈了云集。   粉丝:崽!切错号了崽!   “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富士山下》   缓慢回蓝富二代重生美人受 X 年下恃才傲物牛x拉风最烫攻   病弱X10086(意思就是会有很多病弱的描写,总进医院那种,雷这个的千万慎入,手动大写加粗),开篇双重生(攻的前世记忆是逐步恢复的),侧重追妻的追妻火葬场,攻受都只喜欢过对方。   【非必修厕所读物阅读指南】   1v1,HE。HE。HE。   文案有的正文都会有,会把云集受的苦从丛烈身上全都讨回来,但是不适合要求必须砍了丛烈狗头的极端读者,因为都市耽美只允许重生一次且本文HE。   非常土且逻辑死,酸口古早感情流,狗血浓度高,大部分时间攻受二人转。   扯淡型我流娱乐圈,全架空全瞎掰无原型。   土狗有存稿,不看写作指导。   内容标签: 年下 破镜重圆 娱乐圈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集,丛烈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缓释型追妻火葬场   立意:只有真心能换取真心。 第1章   几声规律的嘟嘟声后,“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云集点了重拨。   又被挂断。   车窗外是刚沉下来的夜色,只有车头灯在前方拨开窄窄的一道。   开了将近四个小时车,云集的眼皮都有些抬不起来了。   好在国道上的车并不多,走半天也只能碰上一些刚上道的大货车。   车载广播开着,“丛烈的新歌你们都听了吗?不愧是常年蝉联各大榜首的歌王。我愿地球上的所有生物都能享……”   云集把广播的声音调低了,打开自动驾驶,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摸出来一支黄鹤楼咬住。   他点好了烟,重新把电话拨出去。   “哎!云总,我梁超!有什么事儿吗?”接电话的是丛烈的助理。   “丛烈呢?他电话怎么你接?”云集的语气不是很客气,“让他接电话。”   梁超的语气有些为难,“烈哥……他现在还在录音棚里呢。”   “他今天晚上有行程吗?”云集吸了一口烟,语气缓了下来,“我怎么记得他今天下午之后到后天都是空的呢?”   之前他俩太长时间没同时有空了,他为了俩人能顺利见上一面,特地查了丛烈的档期。   除了今天白天要录棚音,其他时间都是空档。   云集自己本来在临省有个晚上的小应酬,但知道了丛烈今晚有空,硬是在局上滴酒没沾,应付着吃了几口凉菜就找了个借口退场往回赶。   要是他弟弟云舒没给他打那个电话,他还觉得今天晚上俩人之间可能能发生点什么。   云舒的电话他不愿意信,但他必须要找丛烈问明白。   “他……”梁超磕巴了一下,声音小下去,“云总,我们确实刚临时加了一组棚音。”   等梁超说完,云集又抽了一口烟,“电话给他。”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丛烈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嗯。”   他的声音本来就是很有磁性的,被电磁波一加工,连一个单音节都低沉悦耳。   那一刻云集鼻子有点酸,他突然不想问云舒给他讲的那些事儿了。   他就想问问丛烈夜宵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晚上一起洗澡想用什么味的浴盐。   他瞥了一眼副驾驶上还凝着露珠的玫瑰花。   “你跟我结婚是被逼的吗?”   安静。   云集皱皱眉,不知道是不是晚上那几口凉菜作祟,胃里猛地一阵抽痛。   他又问了一遍,“丛烈,当初是因为云舒说如果你不跟我结婚,他就会毁了你,你才跟我结婚的吗?”   过了几秒,丛烈才反问他:“云舒是这么跟你说的?”   云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保持着声音的平稳,“所以是真的吗?”   他其实也不算太吃惊。   结婚都快三年了,丛烈对他不冷不热也快三年了。   云集知道自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但他想就算是块石头时间长了也能焐热吧。   谁能不想焐热一个丛烈?他就算是石头,也是这世界上最光芒四射的钻石。   不想不是人。   但他很难不心酸。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云集又点了一支烟,试图撑出一些尊严来,“如果你告诉我,我不会勉强你结婚,也不会让云舒伤害你。”   “你是在兴师问罪吗?”丛烈的声音很好听,却不带有温度。   “我在兴师问罪?”云集把手里的烟掐灭,换了近光灯,“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想知道为什么……”   他想问为什么丛烈就是不喜欢自己,但是那样就太卑微了。   云集咬着牙忍胃疼,问丛烈:“你今天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当面聊一聊。”   他总觉得全听云舒单方面说的,或许就会错过什么隐情。   但丛烈这一次倒是回答得很快,“算了,既然你已经想好了,就不用聊了。”   云集沉默了片刻,“什么意思?”   “如果你还执着于婚姻的形式,我也可以奉陪。”丛烈的声音逐渐冷了下去,“但是既然你说当初如果你知道就不会结婚,那我想这场婚姻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云集没继续说,他只是觉得自己错得可笑。   “什么叫我执着于婚姻的形式?”他的声音很轻,“我让你失去了什么吗?”   “云总,”丛烈的声音带上了一点嘲讽,“并不是所有的占有都叫做.爱。”   云集张了张嘴。   他想问问他怎么就占有了?   是他想见丛烈是占有,还是他一心一意盼着丛烈好是占有?   丛烈又怎么被占有了呢?   两三个月不跟他见一面,他送的东西都一碰不碰,连演唱会的票都不会给他留一张。   今天他听云舒说完,本来对丛烈是有愧的。   但丛烈觉得他在兴师问罪,直接快进到离婚。   “被我占有,你真可怜,但谁叫你不早说呢?白受这么多委屈。”云集笑了,“我不占有你了,艺术家都要自由是吧?我还给你。”   他的胃里火烧火燎的,跟快灼穿了一样。   那边又安静了。   云集胃疼的厉害,挂断电话的时候没忍住窝着腰。   对面突然一束强光打过来,伴随着大货车极为刺耳的鸣笛。   嘀——   云集向右猛打把,但是速度太快又开着近光,等他意识到踩刹车的时候,都已经太迟了。   切诺基直接从国道上冲了出去,沿着陡峭的山体翻滚着向下跌。   车厢里翻天覆地,云集的耳朵几乎要被“砰砰”的巨响震聋了。   摔到山下的时候云集还醒着。   他甚至能听见车载广播里断断续续的飘渺歌声。   那是丛烈的歌。   他的眼睛睁不开,感觉到意识一点一滴地剥离。   他在反思自己。   其实丛烈一直都表达得很清晰:不爱他。   是他盲目了。   总觉得什么事情都是争取就可以。   他跟家里闹翻,事事都替丛烈考虑。   其实是自私的。   因为人家不要。   虽然眼睛看不见了,但是云集能感觉到天上在下雨。   滴答滴答的,带出夏日里泥土的腥气。   丛烈的歌声就在耳边。   “……是路灯的影子徘徊不前,是镜子里的雨明目张胆。空气安静地跟我说晚安……我描摹回忆里的侧脸……我在想你,曾经深爱我的你……”   云集最后的意识里,实在想不起来丛烈还唱过这么一首深情的歌。   他的瞳孔已经涣散了,嘴角却依旧带着笑,“也挺好。”   轰隆!   火光映天。   ……   “哥!哥!”云舒的嗓子跟烟枪云集的不一样,是很清亮的,从耳膜里穿过了死人都能吵醒。   所以云集以为自己没死,睁开眼就想问他怎么想起来给自己打那么一通电话。   结果云舒一把就扑上来搂住他,“你回市里怎么不提前跟我说啊,我想死你了哥!”   云集忍着眩晕把弟弟从身上往下扒拉,“你好好说话。”   云舒有点委屈,“昨天晚上我听爸说你回来了,还以为能陪我打会儿游戏,特地从家里跑过来,结果你又喝个烂醉……我早饭都给你做好了,你还难受吗?饿不饿?”   爸?游戏?烂醉?   云集皱着眉,低头看自己的手。   干干净净完好无缺,好像在车祸里被摔成一颗烂石榴的人不是他一样。   “诶呀,爸多在意你你还不清楚?他就嘴上厉害,”云舒从桌子上拿了串提子自顾自地吃起来,“他关心你着呢!你昨天上午飞机一落地他就知道了。”   云集不由困惑出声:“飞机?”   云舒停住嚼了一半的嘴,伸手摸摸云集的脑门,“哥你怎么了?你喝坏了?”   没等他哥再问,他又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也不明白那个丛烈到底哪儿那么好,高点儿帅点儿,nc粉多点儿。我怎么早不知道你好这口儿,还值当地特地飞到深市去看他演唱会……”   “你怎么话这么多,你今天没课了?”云集皱着眉,盯着被随便扔在墙角的LV邮差包。   云舒去年就毕业了,怎么会还带着本科时候的包?   “昂,”云舒又开始往嘴里塞提子,“哥你根本就不关心我是吧?我开学摸底考核到下周一就结束了,我还剩一门线性代数,那种小菜根本不用看,我必能免修。”   云舒的学校每学期都有申请免修的考核。   线性代数是云舒大二下学期的课程。   云集唤醒手机屏幕,上面赫然显示出今天是三年前的三月初。   云集花了五秒钟才接受这个现实。   他重生了。   他爸还活着。   他还没和丛烈结婚,暂时还是他单方面高调且不计代价地追求。   而丛烈,与其说是同意跟他谈恋爱,不如算是被死缠烂打得躲都懒得躲了。   “欸哥你现在缺钱吗?”云舒还在喋喋不休,“爸不让我偷偷给你钱,你卡也还锁着,我去银行取了现金过来。”   他把邮差包拿过来,哗啦啦抖了云集一床的人民币,“不够我再去取。”   云集揉了揉鼻梁,“够了。”   这事儿他也记得,云舒总是能做出让人印象深刻的事。   “哥,”云舒又小狗似的凑过来,湿漉漉的鼻尖离着他很近,“哥,要不你就跟爸服个软成吗?其实我觉得丛烈没有你想得那么好,爸说得对,娱乐圈里没几个好东西,玩玩得了呗提什么结婚。你看你为了他连自己家都不能回了,就租这种小破房子。”   “才三室两厅。”他扫视了一眼四周,撇撇嘴,“他来看过你一次吗?”   他的话音刚刚落,客厅的门铃就响了。   “谁啊?”云舒光着脚朝门口走,不耐烦地喊了一嗓子。   门外的声音似乎压抑着长跑后的剧烈喘.息,却依旧低沉悦耳,“我。”   --------------------   作者有话要说:   专栏狗血破镜重圆《古典制约》求收藏~   燕知是一个心理咨询师,没人知道他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和轻度幻视。   他按时服药,避免在所有下雨的夜晚出门。   哪怕背着一屁股债和八卦,燕知也基本能活得像个正常人。   燕知在酒后的夜晚看见牧长觉感到很平静。   哪怕他本人应该正远在一万一千公里之外,捧着又一座新斩获的影帝奖杯发表感言。   燕知总是能看见牧长觉,那个贯穿了他整个学生时代的学长牧长觉,那个在任何镜头里都永远金光闪闪的影帝牧长觉,那个在雨夜里消失得一干二净的前男友牧长觉。   他用尽了各种各样的厌恶疗法,却终究还是败给最初的条件反射。   橡皮圈弹在手腕上再痛,也难以敌过那个虚无拥抱带来的冲动。   不过没关系。   他毫无负担地度过一夜,以为第二天一早牧长觉就会随着全身的酸痛消失。   就像往常一样。   醒来之后燕知以为自己又要换药或者加量了。   他努力忽视床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和抓痕交错的宽阔后背,只想一切如常地退房。   果然,前台只是很有礼貌地问他:“先生,请问您有物品遗漏吗?”   燕知松了一口气,“没有。”   “是吗?”那人在他身侧从容开口,不慌不忙地别上袖扣,“燕医生替我治疗了一晚上,睡醒就把自己的病人忘了?”   精神障碍美人受x护妻炸天影帝攻   *古典制约:心理学术语,即经典条件反射,是一种关联性学习。 当两件事物经常同时出现时,大脑对其中一件事物的记忆会附带另外一件事物。 第2章   有些人就是可以轻松地令人心动。   在丛烈进门的时候,云集有些悲哀地冒出这个念头。   丛烈穿得很简单。   白T恤皮夹克,在初春来说稍有些薄了,像是临出门时匆匆披上的,简直裹不住他身上那种年轻人特有的蓬勃生气。   他的头发还没上发胶,几缕额发随意地垂下来,正好落在那双雪亮的眼睛上,有种被慵懒掩盖的漂亮张扬。   “你有事儿?”云集一开口,感觉自己冷淡得有些突兀了。   他回想起自己上辈子,就跟个追着胡萝卜的驴一样跟在丛烈后头跑。   别说是人家专程莅临了他这座寒舍,就是丛烈屈尊降贵地对他笑一笑,他都能高兴得多吃两口饭。   他避开丛烈的目光,稍微缓和了一点语气,“过来也没提前打声招呼。”   “我,”丛烈用食指碰了碰鼻尖,像是犹豫了一下要说什么,“我想问你今天晚上有没有时间。”   他的声音比在电话里清亮一些,一听就是把乐器似的好嗓子。   “今天晚上?”云集偏开头回想了一下。   是了,历史又重演了。   他还记得那天,丛烈破天荒地邀请自己去三环那家贵得离谱的怀石料理。   他当时多高兴啊,跟个十七八的毛头小子似的,穿什么都觉得欠点火候,恨不得穿燕尾服赴宴。   到了店里,这刺身那凉拌的点了满满一桌子。   其实就他那副一点生冷都碰不得的胃口,也就配吃点烧鸟和茶泡饭。   但是他心气正高呢,看什么都像丛烈爱吃的。   怀里揣着一粒克拉钻石耳钉,也是因为丛烈在综艺采访上表示过能接受的日常配饰只有耳钉。   他想,丛烈那么出类拔萃的侧脸,要是有一颗星星似的的小耳钉,得多好看?   他盘坐在雅间的榻榻米上,连以后丛烈戴着他送的耳钉上台的画面都勾勒好了。   然后服务生进来问他,“先生,您等的人还没来吗?刺身需要帮您换新鲜的吗?”   也不知道上辈子是打哪来的自信,云集等了一个多小时,还笃定丛烈一定会来。   他不仅把桌上的刺身换了一遍,还加了两份手握。   万一丛烈在路上堵车时间长了,还能先用手握垫垫肚子。   中间服务生又过来一次,“先生,您等的客人已经在路上了吗?我们提供接送服务哦。”   云集还没出中学就上社会了,还能听不出人家是怕他又浪费一轮刺身?   但是他不想给丛烈打电话,好像自己等得不耐烦了一样。   他算无遗策,唯一没想到的就是等到晚上八点,人还没来。   最后他给丛烈打电话,结果接电话的是助理梁超。   梁助理挺客气的,告诉云集他们今天彩排时间晚了,丛烈请大伙一起吃烧烤,人多一热闹就喝得有点多。   现在想到这儿,云集自己都要笑了。   那个时候他没问丛烈还能不能来,甚至没提自己在日料店等了一晚上。   他问梁超:“他喝了多少酒?他的嗓子不要紧吗?需不需要我去接他。”   隔着电话,云集听见那个微沉的声音逐渐靠近:“谁呀?不重要的事就挂了吧。”   然后真就挂了。   第二天丛烈跟他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对不起我忘了”。   云集一下就从这六个字里理解出了他事业为重、对工作人员不耍大牌,还有自己不应该因为吃饭放鸽子这点小事斤斤计较。   他把那粒钻石耳钉连着丝绒盒子留在丛烈的枕头上,却从来没见过丛烈戴。   “我今天晚上不准备出门了。”云集垂下眼睛,掩住了目光里的疏离。   “你今天晚上有什么事吗?”丛烈抿了抿嘴,停顿了一下,“听说三环新开了一家怀石……”   “我没别的事,”云集平和地说,“就是不想吃日料。”   这辈子他不想再为丛烈做任何事了,连找借口敷衍他都觉得多余。   上辈子混了那么久的名利场,他早就该明白上赶着的不是买卖。   这辈子他只想体面地跟丛烈散了,不在同一个坑里栽倒两回。   “不想吃日料?那你想吃什么?”丛烈就跟今天非吃上这顿饭一样,又追问他。   云集觉出来丛烈今天有些不同寻常。   按照丛烈的性子,要是云集稍微有点什么反对意见,他也不是生气,大多都是冷冷淡淡一句“算了”。   “算了,那你自己回家。”   “算了,我也不知道。”   “算了,就这样吧。”   “算了,我都行。”   但是现在云集已经懒得追究了。   不管是丛烈快饿死了,大中午就得把晚饭定下来,还是他作为一根天菜级胡萝卜适应不了被驴拒绝,云集都不是很在意。   今天他就是要把丛烈的台词占了,“算了,你自己吃吧。”   丛烈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回应,眉毛一挑,语气冷下去,“什么?”   云集把他和在一边看热闹的弟弟一块往外轰,“都滚蛋吧,我今天的话说完了,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他想一个人待一会,把重生这件事从头到尾理一理。   云舒和丛烈对自己的待遇都很吃惊。   “哥,我还想带你出去吃饭呢。”   “……”   “我泡泡面,刚说了今儿不出去。”云集揉着脖子松了松肩膀,“滚,别让我说第三遍。”   云舒瞪了丛烈一眼,捡起自己的书包溜边跑了。   丛烈还在大门口站着。   云集冲着他笑笑,语气很客气,“听不懂人话?”   他上辈子就不是个很客气的人,所有的周全都给丛烈留着。   但是他的周全就像是破笤帚,除了他自己,没人珍惜。   原来死亡真的是非常短暂而锋利的东西。   它倏地把人的幻想割破,原先以为是蜜糖的东西,原来不过就是疮里的脓。   流出来,梦就醒了。   把前面那一生倒着看回去,云集都觉得自己不堪入目。   别人都把“看不上你”贴脸上了,他还死皮赖脸往跟前儿凑呢。   好在他那点不值钱的喜欢,上辈子就掂量出来斤两了。   这辈子他一定有自知之明。   丛烈的眉头紧皱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云集,你为什么不跟我出去吃饭?”   这才是正常的丛烈。   骄傲,直接,不容拒绝。   当然,从前云集也没拒绝过他。   但是既然要退场,总要有个开端。   “你是在跟我闹脾气吗?”丛烈盯着他。   那双眼睛雪亮雪亮的,曾经让云集想起来春夜里初融的河流。   也就是那么一双眼睛,让他俗不可耐地一见钟情。   他没想到丛烈会这么敏感。   从前他在丛烈耳朵边暗示一万次想戴情侣对戒,那边可是一点信号都收不到。   虽然理解的方向不那么对。   分手这事,云集原本是想徐徐图之。   很主要的一部分原因是他根本不敢确定现在这个时间点他俩到底算是哪种关系。   按照上辈子来说,他俩一起吃过饭、上过床,他肯定是以男朋友自居的。   但是他现在不敢了,可能在大明星丛烈心里,他只是一个过于狂热的粉丝也不好说。   可刚刚丛烈一上来就把他给问懵了。   闹脾气?   看见他没说话,丛烈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点,“今天晚上五点我彩排结束,六点大概可以到店里,你可以在店里等我。”   云集的第一反应就是丛烈听不懂人话。   但是他稍微一琢磨就明白了。   他上辈子对丛烈太百依百顺,丛烈让他往东他就不会往西。   哪怕东边是个捕兽夹子他都义无反顾地往里踩。   这就是鬼迷心窍吧。   “行。”云集随口答应了一句。   他觉出来丛烈今天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只想让他赶紧走。   一米八大几的个子,跟个门神似的在那堵着,看着都碍事。   等丛烈走了,云集重新趴回了床上,努力回想这个时间节点时自己的状态。   三年前,他还没跟丛烈结婚。   却已经为了他跟云老爷子闹掰了。   他爸不能接受他找个唱歌的男的。   在云世初的处世哲学里,娱乐圈里不管是唱歌跳舞的还是演戏说相声的,统一都得归为“戏子”。   他跟云集喊起来就那么几句词:“无知竖子!早年这些东西为了在电视上多露露脸,谁的床不肯爬?你徐叔叔为什么被他老婆甩了?就因为那帮小戏子往上贴的时候没守住裤.裆!天底下多少好人家不够你瞧,非要找个无情无义的戏子,怎么你这辈子就非得摔个马趴才痛快吗!”   当时云集觉得他爸简直就又封建又专.制。   而丛烈除了脾气差点,完全就是珠穆朗玛峰上的至美雪莲,凡人看上一眼都是奢侈,怎么可能被他们这些万恶资本染指?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他和他爸都是对的。   丛烈的的确确是高岭之花,也的的确确无情无义。   这么一想云集又有点明白了。   丛烈不爱他这件事,要多正常有多正常。   这根本不能怪人家,只能怪他算万恶资本的时候错误地把自己给摘出去了。   他是万恶资本的儿子,自己也曾有一笔不小的万恶资本。   就他身上叠的这些万恶buff,怎么忍心去荼毒人家珠峰雪莲的?   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花了条命才想清楚,本来是没什么可委屈的。   但是云集就是难受。   也不知道是哪在疼,连着他的心肝脾肺揪成皱巴巴的一团。   为了点谈恋爱的破事,云集绝对不可能掉眼泪。   他把一切出处不明的难受归结为胃疼,也懒得弄泡面,给自己灌了一杯温水之后就回床上躺着了。   正好是个阴天,晚上还要下大暴雨。   想想上辈子这个时候,傻子一样的自己坐在料理店的雅间里。   外面都是噼里啪啦的雨声,大风呼呼的。   他还觉得是一种有安全感的浪漫。   但其实呢?被窝才是阴雨天的归宿。   反正丛烈也不会真的去日料店,有什么天大的事也不差这一个下午。   云集直接团进被子里,还给自己加了一床一直被他嫌弃的羊绒毯子。   毯子是云舒那个小屁孩看秀拿的高定,黑白的老花晃得他眼疼。   但毕竟是羊绒的,盖上还是暖和。   暖意慢慢缓解了他肺腑间的不适,云集的意识很快就淡了。   断断续续的,他做了好多梦。   他梦见老爷子把十年不离手的紫砂壶往地上一掼,“你个逆子!你敢招惹那个唱歌的小子,日后就别进这个家门!”   他还在解释,“丛烈是完全靠自己的努力成功的,和你白手起家有什么区别?”   “成功?”云世初费解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好像第一次感觉有必要重新审视他,“会唱几首歌就是成功了?有那么仨瓜俩枣就是成功了?云集,我从你十五岁就带着你走生意场是为什么?难道是为了让你俩眼珠子只够看见自己鼻子尖儿吗?”   当时他就明白了。   他和他爸衡量感情的方式不同。   他爸是用久经沙场的老资本眼光来审视一段爱情的。   云集还以为自己更高明一些。   他以为爱情是不容弄虚作假的,只是丛烈爱自己的方式并不浮于表面。   但他却没想过,他之所以会认为丛烈爱自己,只不过是因为他爱得过度盲目,爱得自欺欺人。   “你要犯错,我拦不住。”云世初不耐烦地挥挥手,“你把云家的行头卸下吧,自己闯荡闯荡。你要是真有骨气,知道自己要干嘛,就不要沾云家的资源。到外头吃点苦头,看看什么叫白手起家,什么叫成功。”   母亲怀云舒那段时间一直盼着生一个姑娘,盼着自己能给她无忧无虑的一辈子。   结果她没盼到姑娘,连这个小儿子的面都没见上就没了。   所以云世初就替夫人完成一半的心愿,把云舒当成女儿惯着,再把宽裕出来的严厉都匀给了云集。   自从失去了慈母,云集就被严父一路摔打着长大。   现在回想一下,除了感情这条路,云世初向来都是看着云集栽进各种坑里,从来没搭过手。   梦里的自己年轻气盛,放狠话的架势很足,“走就走,我还巴不得别人能知道我姓云也名集,而不仅仅是什么云家的长子!”   云世初气得脸色发白,突然一头染得乌黑的头发也全白了。   盛怒之余,云集吃惊地看着他,“爸?”   云世初的脸一瞬间苍老无比,血色全无,“逆子,把我气死一次还不够?你一定要找那个戏子?”   云集很慌张地想要去扶他,苍白地解释:“我没有……”   丝绸的唐装袖管里逐渐变得空荡荡的,很快就塌进云集手里。   “爸……爸……爸!”云集惊呼着醒过来,才发现只是一场梦。   他的心突突的,几乎要跳到嘴里来。   浑身都是湿漉漉的虚汗,被睡衣黏着,一出被子很快就变得冰凉。   云集在口干舌燥中灌了半杯凉水,压下那阵心悸。   他有种立即给云世初打个电话的冲动。   用冷水泼了一把脸,他又冷静下来。   刚被轰出来,什么名堂都没有就要吃回头草,老爷子只会更生气。   他想给云舒发条短信叮嘱几句,注意到手机上有三个未接。   云集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九点了。   电话全都是梁超打过来的。   云集没打算管,正准备洗个澡把睡衣换了,手机又响起来了。   “哎,梁超?”他把手机用肩膀夹着,从衣柜里找新睡衣。   梁助理的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焦灼,“云总,丛老师和您在一起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11 11:21:29~2022-05-11 21:28: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什么冰糖葫芦 3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汤包不喝汤、鸭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克罗地亚狂想曲、55015031 20瓶;木子吉 14瓶;路柏沅的猪猪 10瓶;苏奕 3瓶;你是我的白月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丛烈?   这个时间点,丛烈不应该正在烧烤摊上吃得高兴吗?   云集不明所以,“丛烈没跟你们在一起吗?”   梁超的声音更着急了,“没有啊,他排练结束就走了呀,也没跟我们说去哪。但他手机落在化妆间了,我给他送回他家,别墅那边也没人,所以我以为他跟您在一起呢。”   听不见云集回答,他又焦灼地补充,“最近好几家狗仔在跟他。他脾气你知道的……云总,让狗仔拍几张照片事小,万一他又跟人正面冲突也没个轻重……”   云集的第一个念头是让梁超开车去日料店看看。   但是他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跟梁超说:“他可能先回工作室了吧,你到那边找找,我这边有消息了就联系你。”   等梁超那边千恩万谢地把电话挂断,云集找了一套厚衣服穿上,拿了手机车钥匙出门。   这两天正在倒春寒,下的雨还不小。   空气又冷又湿,呼出来的气都成了一团一团的白雾。   车里面也是一片冰凉,启动了好一会儿温度才慢慢上来。   云集正准备拉开手刹,猛的一阵头晕却让他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他把额头抵在方向盘上缓了一阵,还是一阵阵地胸闷。   心脏在胸腔里丝丝拉拉地跳,好像每一拍都落在了错误的节奏上。   也不知道是方向盘握在手里的触感,还是车里淡淡的皮革气味,让他浑身不舒服。   空气的质地变得意外的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几乎需要他竭尽全力。   他看着切诺基熟悉的仪表盘,脑子里全是上辈子最后一通电话。   “你是在兴师问罪吗?”   “算了,既然你已经想好了,就不需要聊了。”   “云总,并不是所有的占有都叫做.爱。”   他推开车门,控制不住地干呕了几下。   大半天没吃过饭,也就吐了几口酸水出来。   鼻腔里都是酸楚苦涩。   等感觉稍微好了一点,云集擦了擦嘴下车,用力把车门碰上了。   他叫了一辆网约车,跟司机说完地点之后就闭上眼靠在了后座上。   车里正在放丛烈的新专辑。   “新生代歌王”富有磁性的声音正缓缓地自音响中流淌,慵懒地萦绕在车厢溶溶的暖意里。   “麻烦您换一个广播好吗?”云集压了压太阳穴,询问司机道。   “哦哦,”司机大哥配合地把广播换到了时事新闻,“不好意思,因为最近正流行复古点歌电台,很多客人会特地点丛烈的歌,所以我以为年轻客人比较喜欢他的音乐。”   云集还是有些头晕,不是很热切地回应了一句,“嗯,他确实火。”   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他几眼,最后没忍住问他:“先生,您脸色不太好,需不需要去医院啊?”   “哦,不要紧,谢谢。”云集张开眼睛回答完司机,又转头看了一眼车玻璃。   京州的华灯正在雨中延展,蓝黑色的夜幕里倒映出云集的影子。   难怪人家司机关心他,他看着确实不怎么好。   睡觉的时候出了汗也还没来得及洗,头发都有些贴在额头上了。   嘴唇也干得起皮。   而且可能是因为前一晚的宿醉,他本来就没什么肉的脸颊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看着很憔悴。   他这是把自己活成个什么德行了。   云集用力搓了搓脸,想把身上的倦意驱散。   下车撑开伞,云集隔着日料店的玻璃墙就隐约看见了丛烈。   他戴着一顶全黑的鸭舌帽,大半眉眼都被帽檐遮住了。   他面前的桌子空荡荡的,只放着两套餐具和一套茶具。   两套餐具都摆得整整齐齐的,明显还没动过。   丛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仰头喝了。   他修长的手指和微微滚动的喉结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云集的梦里。   那时候就连想起丛烈喝水的场景,他的心跳都忍不住地会加快。   云集走进店里,被服务员带进了雅间。   他绕过屏风,走到桌子旁边。   丛烈微微冷着脸看了他一眼,“这么晚才来?”   “嗯。”他点了点头。   丛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好看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你不需要解释一下吗?”   “对不起我忘了时间。”云集随口解释了一句。   他把羽绒短外套交给服务生,问丛烈,“你还没吃过吗?”   “我不知道你想吃什么。”丛烈回答的很生硬,别开视线,又喝了一杯茶。   云集看了一眼那把透明的水晶壶,已经只剩下一个底了。   他稍微思考了一下。   丛烈没带着手机,身上的现金应该也不够在这样一家店消费。   即使简单做了一些掩饰,也难免有娱记在四周跟着。   要是大明星丛烈进了日料店什么都没点,喝饱一顿麦茶就离开,明天微博热搜可就有的聊了。   所以丛烈就是因为身上没钱,才等他到现在。   云集没忍住哂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丛烈握着杯子,眉头皱得更紧了。   “没什么,你在这儿就行了。想吃什么你就点什么,我等梁超来了就走。”云集掏出手机来准备给梁助理打电话。   “你给梁超打电话干什么?”丛烈不解之中带上了一丝愤怒。   “让他过来接你啊。”云集理所应当地说。   丛烈跟他没在一个频道上,“你不吃吗?”   云集又不是来吃饭的,谁要空着肚子吃一堆凉海鲜啊?   他把丛烈递过来的菜单推开了,“我不喜欢吃冷的,你吃就行了。”   “你让我在这等了三个小时,过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你不吃吗?”丛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我没让你等我三个小时,是你自己忘了带手机,只能在这儿等三个小时。”云集纠正他。   从来没见过云集对自己用这种口气说话,丛烈的表情越来越难看。   他黑着脸低头看了一会儿菜单,云集就在一边看手机上的消息。   “这个肥牛拌饭可以吗?”丛烈的声音带着火气,但勉强能看出是在征求云集的意见。   云集正在想工作上的事情,随口答应了一句“不用”。   丛烈又闷不吭声地继续看菜单,半天点了一桌子热菜。   云集没大在意他在吃什么,一直在低着头看手机。   “你吃饭的时候能不能不玩手机?”丛烈似乎是忍无可忍了。   云集稍微有点迷茫地抬头看他。   他没想到丛烈还能注意到自己在看手机。   过去难得两个人能单独吃顿饭。   对于桌子上摆的什么菜,云集根本不怎么在意。   他心思全在丛烈身上。   丛烈能跟他聊聊天更好,如果不跟他说话,那他就单方面地看着也觉得很幸福。   丛烈忙。   吃饭的时候,一会儿一个短信,一会儿一个电话。   吃着饭中间来了灵感,人家一头就扎到工作间去了。   他说过什么吗?   没有。   云集觉得认真工作的男人最有魅力。   但怎么他查查邮件就成了“在吃饭的时候玩手机”了呢?   “首先,我不在吃饭。”云集的语气也冷冷的,“其次,我没玩手机。”   丛烈刚把筷子拍在桌子上,梁超就吭哧吭哧进来了,“烈哥!可把我吓死了……”   他看见云集,立刻规规矩矩地站好,“云总。”   云集抬头看了他一眼,“别叫‘云总’,现在也不是个‘总’了。”   梁超看了看一桌子刚动了几筷子的菜,又看了看丛烈怒气冲冲的脸,“哈哈”干笑了一声,“瞧您说的……我是不是来早了?要不然我去车里等?”   “不用。”云集示意服务生把自己的衣服拿过来,又跟梁超说:“你现在来刚好,这么多饭,你们两个正好一起吃。”   丛烈气得把帽子往身边一扔,“云集你到底什么意思?”   梁超吓得脸色发白,立刻把玻璃墙内的帘子拉上了。   “我都说了一天了你怎么还没明白?”云集也饿着肚子,脑子里面一阵阵发懵。   现在丛烈冲他发火,那些徐徐图之一下就被他抛在了脑后,“你让我来吃日料,我说我不吃。但是你非让我来,现在我来了。你也吃上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你把人当成什么了?你让我去哪儿我就得去哪儿,你让我吃我就得吃,我他.妈是你的狗吗?”   一通话喊完,云集就觉得眼睛前头云飞雾绕地冒金星。   但他大致能想象丛烈那张气急败坏的脸,所以丝毫没有低头示弱。   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四周安静得他以为自己耳朵也一块儿聋了。   哐当!!   视力恢复的瞬间,云集正好看见一块鲔鱼刺身在空中划出一条抛物线。   丛烈把桌子掀了。   还冒着热气的大阪烧、章鱼饭团、罗宋汤散了满地,汤汁淋漓。   梁超赶紧绕过屏风把雅间的门关上了。   三环里的店都关得晚,今天又是周末,到了这个点还有不少客人刚下班来聚餐。   光是刚刚出的动静,就引过来不少好奇的目光。   服务生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进来,“不好意思,需要帮忙清理一下吗?”   丛烈冷着脸不说话。   梁超也没敢吭声。   云集的火气下去了一些,不想为难一个小姑娘。   但他已经有点说不出话来了,只是轻轻摆了摆手。   服务生带着感激把他的羽绒外套递给他,“先生,需要帮你叫辆车吗?”   “好。”云集真后悔直接过来找丛烈。   他本来想过来之后跟梁超说一声把人接走,自己就可以找个地方吃点热乎饭。   但没想到拖拖拉拉的,最后弄得满地狼藉。   云集在房间里等车来。   丛烈也不说走,就黑着脸在一边一言不发。   吓得旁边的梁超大气也不敢出。   “梁超送你……”   “先生,你的车到了……”   丛烈和服务生同时开口了。   “谢谢。”云集就跟没听见丛烈一样,直接穿好衣服准备起身。   也不知道是不是起得有点急,还是刚才饿了一下午外加喊了两嗓子有点虚。   他站起来那一下,眼前面又黑了。   他之前怎么没觉出来自己这么虚?   为了丛烈还能北上广深一周飞两圈,跟打了鸡血一样。   梁超看见他晃了一下,伸手要扶他,“云总?”   “没事儿。”云集让开他的手,“你们也早点回去吧,出这么大动静。”   “梁超你送他。”丛烈又重复了一遍,“我自己打车回去。”   云集是真的不想跟丛烈有交集了,想起来过去那些没皮没脸的事儿他心里都刺挠。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就算丛烈今天不懂人话,云集还是很直白地拒绝了。   丛烈也起身站了起来,缓缓走到云集身边。   有些人是真的老天爷赏饭吃。   在舞台下面只会感觉丛烈有款有型,标准的宽肩长腿,完美契合达芬奇黄金比例。   从眼尾到下颌,他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是流畅分明的,让人看着神清气爽。   但是距离往往让人忽略他极具压迫性的身高和体型。   云集也不矮,但是当他站在丛烈面前,几乎被完全罩进他的影子。   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甚至有一瞬间让云集屏住了呼吸。   云集知道他在低头看自己,但是懒得跟他大眼瞪小眼,“你还有话说?”   “你不是狗。”丛烈阴沉沉地俯视着他,“我再主动找你,我是狗。”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开文前大橙子的地雷、陈果的手榴弹、青枝豆蔻的两个地雷、 43038342的地雷、是图图不是秃秃的地雷、17209713的地雷~   读者“”的19瓶营养液、樰鱈艝的10瓶营养液、Nun的17瓶营养液、Draculahan的10瓶营养液、艹耳的9瓶营养液、gan.的10瓶营养液~   非常感谢大家(希望我弄对了没数错   感谢在2022-05-11 21:28:31~2022-05-11 22:53: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就蒜是橘外人 4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丛烈又上热搜了。”傅晴自己咬好一支娇子,又给云集递了一支。   她是云集的青梅竹马,也是他脱离云家之后开创瀚海传媒的第一合伙人。   “丛烈上热搜,稀奇吗?”云集不是太在意,但还是放下手上的市场调研。   自从前几天从他在日料店和丛烈不欢而散,两个人一直没再联系过。   他想感情这东西只能先放一放,自然晾凉就好。   “是啊,不过这次不是烫圈男人日常夸夸热搜欸。”傅晴看他慢慢皱起眉的样子,“云总,你今天睡醒第一件事居然不是盯市场数据?而且,你不是最关心丛烈了吗?”   云集没接话,沉默着打开微博。   果然,“丛烈夜会男性友人疑大发脾气”、“丛烈破坏餐厅设施赔偿过万”、“丛烈消费餐厅打卡粉丝大排长龙”等标题占据了热搜榜首。   照片里只能看到丛烈模糊的身影,所谓的“男性友人”,也就是云集本人被挡得严丝合缝,完全看不见。   “他的工作室呢?怎么不往下压?这种东西飘在热搜很好看吗?”云集皱着眉问道。   “丛烈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除了唱歌他操心什么啊?工作室巴不得他多拿点不要钱的热搜,而且这种小事的负面影响其实也没那么大,热度耗完发个声明解释一下就完事了。”傅晴撇撇嘴。   “什么叫解释一下就完事了?”云集翻着评论,“底下这连‘暴力倾向’都出来了,还有什么‘天王想砸就砸’、‘又出名就又飘了’,这种话说多了,终归对形象不好。”   傅晴笑笑,“公司经手那么多艺人,这种小事故完全属于锦上添花好吧?丛烈本来就是除了唱歌和歌迷都不在意的纯音乐人人设,有小争议不是坏事。我看你啊,就是关心则乱。”   “我当然关心,丛烈现在的发行都还挂在咱们公司里。合同到期之前,他的商业关系变动都和我们的钱袋子捆在一起。”云集很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关心,却好像完全只是在谈工作。   “什么呀你……我们这不是在说你未来老公吗?你这是什么冷漠的生意人态度。”傅晴吸了一口烟,饶有兴致地看着云集。   毕竟云集当初从家里出来,就是因为铁了心要跟丛烈在一起,直接和老爷子闹掰。   云集稍微思考了一下,“没记错的话,我和丛烈的合同还有两个月就到期了。”   当初他还是出品方的时候就跟丛烈签署了工作绑定协议。   哪怕现在他因为资金不足转到更下游的发行方,丛烈也挂靠了独立工作室,也依然有效。   傅晴的表情这才微微严肃了一点,“是啊,合同还是你刚开咱们公司的时候带过来的。不过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打算趁这次合同到期,正式终止和丛烈的合作关系。”云集十指交叉,微微向后靠在椅子上,“当然这个问题涉及到公司利益,你的意见也很重要,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们也可以探讨。”   傅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轻轻在他肩膀上锤了一下,“行了吧你云集,咱俩什么关系?跟我你就别来这套了。”   跟云集云舒差不多,傅晴和她哥傅江也是一片庄稼地里长出来的两根截然不同的苗。   傅家在养孩子这方面是一脉相承的甩手掌柜。   爸妈把妹妹扔给哥哥养,哥哥嫌她是个拖着鼻涕的累赘,又偷偷摸摸把她塞进隔壁的云家。   那时候只有膝盖高的云集,已经是幼儿园里最会装乖扮巧的小崽子了。   傅晴跟着云集,很快成了幼儿园表面第二乖的小朋友。   傅江开始疯狂迷信云集,恨不得能几十年如一日地把这一对崽子捆在一起。   哪怕如今云集从云家出来自立门户,傅晴有样学样要入股合伙,傅江连眼都不眨一下直接打钱。   “咱俩认识这么些年,你心里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傅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你跟丛烈吵架了?”   “不是吵架,”云集抿了一下微干的嘴唇,“就是……想冷静一下。”   其实他想说其实他俩就是玩完了,就差最后一层窗户纸没撕破。   但是事情终究没进行到那一步,话说太早反而容易乱了阵仗。   听了这么一句话,傅晴的表情微微严肃了一些,“他又欺负你了?”   “俩男的,什么欺负不欺负的?”云集无奈地笑了笑,“是我的问题,我之前把感情和工作混在一起,纯属没事找事。”   “这有点难办,”傅晴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先不说丛烈持续在上升期,手里新抓了一把奢侈品代言,如果这时候解约实在是有些亏。而且我们那个合同其实……”   “我知道,虽说是一年期,但如果解约没有获得双方的共同认可,还是会面临高额的违约金。”云集慢悠悠地说。   这件事就属于云集过去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当初他是想如果丛烈背后有了工作室,合作关系复杂了容易出岔子,想让丛烈稳定和自己的合作关系。   现在想起来这种未雨绸缪应该也是一种不自信,他怕工作室作妖,不就是想掩盖自己想捆住丛烈吗?   “跟丛烈签合同的时候他只是复出艺人而你是出品爸爸,真金白银地把他从小有名气捧到烫圈。现在他开始挣钱了,你落到下游发行正缺红利,却要和他解约?可能还得赔钱给他?”傅晴面无表情地看着云集,“你是个什么品类的大冤种?”   “丛烈能火,不是我拿钱砸的,那是他原本就有这个能力。”云集客观地描述了一下,“我只是提供了路径。”   他又想起来上次见面时丛烈那句再找自己就是狗,不由自嘲地笑了,“况且你怎么就知道人家不愿意解约啊?你知道他那个工作室有多少人盯着吗?比我们资本雄厚的有的是。”   “那不更有问题了?你这不刚拿到胜利果实就拱手他人吗?”傅晴还是不理解。   当年丛烈被雪藏的时候,云集做贼似的偷偷摸摸找人找关系把他挖出来,行迹捂得严丝合缝,除了云家的哥俩也就只有傅晴知道。   直到丛烈重见天日之后他才光明正大地签合同,九位数的资源砸下去毫无手软。   虽然那时网友笑称云集一声“金主”,但业内人士只会觉得他白捡了丛烈一个聚宝盆:砸资源算什么?最后还不是大钱生小钱带着响儿地落回云集的口袋,血赚不亏。   只不过云集当年做出品的本金是云家的,后来为了追丛烈闹得满城风雨,跟云老爷子一闹掰,就得连本带利地把钱还回去。   现在云集不能说是身无分文,但也正是用钱的时候,她不明白为什么云集要在这时候跟丛烈解约。   不想用金钱玷污心头好的道理谁都懂,但是像云集追人追得这么大费周章且费力不讨好的,傅晴也是头回见。   现在丛烈答应跟他交往了,说不好以后真有机会结婚,工作也严丝合缝地缠在了一起。   傅晴一直以为这就是云集梦寐以求的东西。   怎么他就好像都不想要了?   “我能捧红丛烈,也可以捧红别人。”云集把手上做好标注的时长调研推给她,“等我们把丛烈这边的工作了结掉,从他这空出来的档位就可以和新的经济公司或者工作室接洽了。”   认识他快二十年了,傅晴亲眼见过大学还没毕业的云集点石成金。   就算现在公司还没真正起来,她也不会怀疑他。   她只是觉得可惜,“可是现在瀚海刚起步,乘着丛烈这股东风,不是少走弯路吗?”   “所以我说你的意见是很重要的。”云集温和地看向她,“如果你想要继续和丛烈合作,我也从资源和决策上完全支持。”   “但是?”   “但是我本人不参与和丛烈相关的项目。”云集的声音平静但坚定,“他赚多少钱,全归到你的项目里,公司其他由我负责的项目都不掺和。”   傅晴摇头,“别说是从丛烈和你里面挑一个,就算从十个亿和你里面挑一个,我也还是挑你。”   云集没绷住笑了,“那你还是该挑十个亿,可以分我一半。”   “真有十个亿就全给你投资,反正你能赚更多。”傅晴夹着烟,满不在乎地翘着二郎腿坐在云集桌子上。   “这么有出息的话,咱们差不多可以着手联系丛烈那一方解约了。”云集把材料随手丢到了她身边。   -   “怎么突然要去瀚海?”丛烈看着行程单问道。   “哦,因为和他们签的合同快到期了。”梁超回头看着他说道。   “合同到期跟工作室直接续不就行了,还要我去干什么?”丛烈想起来前一阵因为云集上的热搜,火气又冒出来。   现在评论一翻还能看到网友七嘴八舌地撕逼。   【@瀚海云集,有钱就能抓住人心吗笑死】   【@瀚海云集,早就跟你说别纠缠我们烈哥吧】   【拜托别圈你哥的前金主爸爸了好吗?端碗吃饭放碗骂娘你们吃相不会太丑?】   【黑子滚!合作关系不定谁是爸爸】   【谁稀罕了?不会还有人不知道云集早就从出品下滑到发行了吧?还不就是个靠爹吃饭的富二代?】   【你哪只眼睛看见人家靠爹吃饭了?午饭吃了几碗老坛酸菜啊替人家青年企业家操心?】   【丛烈作为公众人物砸人家餐厅你们挺光荣是吧?】   【丛烈粉丝应该最清楚你哥当年为什么被雪藏,真就当互联网没记忆?暴力倾向这种东西是刻在基因里的。】   【请兄弟姐妹们保持冷静,不要给烈哥惹麻烦。如果有其他粉丝给首页带来困扰,我们为占用公共资源郑重道歉。】   不管是看见有粉丝站在自己这边还是其他的,丛烈看见每一句话都有不一样的不爽。   “因为云总特地强调了需要您到场。”梁超有些不确定这话该说不该说。   果然丛烈就跟没听见一样,什么都没说,耳朵里塞上了刚录的DEMO。   听了两三遍,丛烈正要在手机里记下几个要修改的小节。   突然他好像听见了云集的声音,“给我听听吧,我也想听听别人没听过的版本。”   就在他耳边,很软,让他想起从飞机上向外望见的云海。   脑海里的画面也逐渐变得真实。   云集趴在床上,身上是一身象牙白的真丝家居服。   他双手托腮看着自己。   一双白得晃眼的小腿交错着前后晃,笔直又匀称。   丛烈有些困惑。   他不大记得自己见过这样的云集。   每次两个人都是匆匆的,他把云集的衬衫西裤一解,灯就关了。   因为云集那张脸太具迷惑性,往往让他有种动真情的错觉。   但是那场景又太真实了,丛烈简直能闻见一股带着甜味的牛乳香。   “嗯?”没得到回答的云集显然不甘心,“我作为丈夫,连这点特权都没有吗?”   他稍微咬了一下下唇,咬得丛烈心里说不出哪里突了一下。   “丈夫”?   “不给听算了。”云集好像有点气馁,“反正我提什么要求你也没答应过。”   丛烈下意识地要把自己耳朵里的耳机扯下来给他,却看见云集浑不在意地起身朝门口走了。   心跳一下就变得很快,丛烈立刻就去抓他的手。   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好像这一下抓不住,就要看见他从悬崖上摔下去了一样。   但是手心里却是空的。   丛烈猛地深吸了一口气清醒过来。   他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好像是一些毫发毕现的画面不由分说地压迫过来,带来一个没由来却十分迫切的念头:他要立刻见到云集。   但是见到云集要做什么呢?他又不确定。   丛烈很少有这种不明确的感觉,有些恼怒地用舌头顶了一下腮。   “烈哥,到了。”梁超看他脸色阴沉,小心地提醒他。   瀚海传媒的门口挂着好几张丛烈的巨幅海报,每一张从拍摄到制作都是云集全程盯下来的。   现在这几张海报的原图还在全网高清下载榜的前几位,无差别占据少男少女的手机电脑屏幕。   看见那些海报就想到了那个人,丛烈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   想起来自己上次说了狠话不会再主动找他,也是因为当时云集的态度确实过。   这段时间云集连个电话都没有,按理说丛烈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得偿所愿。   和那些评论一样,他一直觉得云集就是个富二代。   在他眼里富二代都没什么两样:对感情上头的时候当然恨不得烽火戏诸侯,等玩两天腻了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被这种没责任感的人黏着是很让人烦躁的,他一直等着云集厌倦。   但是好像真等到这一天,却没有丛烈预想的轻松与自由感。   所以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听见梁超说是云集特地要见他的时候,丛烈是松了一口气的。   坐电梯上了二十五层,隔着室内装饰的高大绿植和钢化玻璃,丛烈看见了站在沙发边看文件的云集。   和刚刚他意识里的不一样。   云集穿着一身合身的墨色西装,修长的线条被恰到好处地收束与释放。   他背对着进门的方向,一把腰看起来又窄又软。   西服的腰身不能被填满,下摆却被软软地撑起来,随着他走动和躬身而带起轻微的摩擦感。   丛烈顺着走廊往里走,脚步不自觉地稍微加快了一些。   他走过转角,看见云集正低着头对一个男人笑。   那个男人看着年纪不算太轻,身上那套西装是最新的春夏高定。   他靠坐在沙发上,手里晃着一只玻璃杯,杯子里淡金色的液体一看就像是威士忌。   他把玻璃杯凑到嘴边,跟云集说了一句什么。   云集耸耸肩,很放松地笑了。   他弯唇的时候嘴角两侧会陷下一双秀气的梨涡,映着他那双含笑的桃花眼格外漂亮。   丛烈心里那点好心情却瞬间荡然无存。   那男人笑着把手里的玻璃杯递给云集。   云集接杯子的时候露出来手腕上的一串水头极好的翡翠钏子,衬得他白皙细瘦的腕骨仿佛一段亭匀的嫩竹节。   有那么一刹那,丛烈总觉得那串珠子也在自己手里握过。   微凉却透着体温的触感好像还停留在手心里。   但他还没来得及思考,就看见云集毫不介意地接过别人递过来的杯子,直接抵到唇边。   丛烈重重地把门推开,“怎么,云总现在工作时间也离不开酒了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11 22:53:41~2022-05-13 15:4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脆脆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狗也想你、檀痕 2个;珍珠奶茶不要糖、宵宵、蒂摇、落叶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Ikykily 46瓶;檀痕 20瓶;海陆空 14瓶;苕溪子、油煎煎煎包、君玄清 10瓶;我有一朵小玫瑰 6瓶;瘦到103斤吧! 4瓶;我爱热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这话一出口,丛烈自己都有点愣。   首先他似乎从来没管过云集喝酒,其次他说话的语气有些过于冲了。   “你来了?”云集只是略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就着手里的玻璃杯喝了一口。   云集的喉结随着他仰头吞咽微微地起伏了两下,象牙色的皮肤下隐隐能看见淡青的静脉,脆弱里带着挑衅。   心头升起似是而非的愤怒,丛烈有一种立刻摔门而出的冲动。   坐在沙发上的高大男人笑着站起来,朝着丛烈伸出手:“你好,我是云集合伙人傅晴的哥哥,傅江。今天小晴有点事儿,我替她来露个面。”   丛烈稍微将他上下看了一眼,冷漠地略过他伸过来的手,“我赶时间,有事就尽快说。”   傅江倒是很没脾气的样子,甚至从桌子上另外取了一只玻璃杯,一边从水樽里倒水一边说,“丛烈是吧?云集经常跟我们提起你。主要是琐事太多,不然早就该叫着你们一起到家里去吃顿饭的。”   “谢谢。”丛烈接了他递过来的玻璃杯,意外地发现杯子里的饮料居然是温热的。   动作稍微顿了一下,他还是没喝。   云集看着被他直接放下的玻璃杯,稍微皱了一下眉。   他向来敬重像大哥一样照顾自己的傅江,不想让人家平白遭受丛烈的轻慢。   “我没有在工作时间喝酒。”云集跟丛烈解释,“水樽里泡的是傅哥带来的麦茶,调理肠胃用的。”   因为傅晴和云集从小就贴在一起长大,傅江又比他俩大了好几岁,一直把云集当成自己家里的小辈。   那天听傅晴提了一嘴云集最近有点不按时吃饭,傅江立刻托人从京都特地带回来几盒特级麦茶。   只不过他本人并不大喜欢那股淀粉糊了的味道,只是在茶泡好之后闻了闻气味,就把杯子还给云集了。   但这话在丛烈一听,明摆着傅江和云集很亲近。   不仅知道他不舒服,还专门给他带麦茶。   尤其那一声“傅哥”叫得丛烈心浮气躁。   他明明没见过眼前这个男人,却有一种被他教训过的印象。   隐约间那是一个暴雨天,雨水击打在窗户玻璃上,不断发出“噼啪”的声响。   “云集在哪儿?”傅江的声音很严厉。   他听见自己没什么情绪地说:“他是成年人,想去哪儿难道会跟我报备吗?”   “丛烈,云集是你爱人。他身体不舒服,还是冒雨去看你演唱会。你连张票都不给他留也就算了,演唱会结束你不能接上他一起回家吗?那么多人,还下雨,你让他一个病人去哪儿找车?”傅江像是把什么东西摔了,“哗啦”一声。   “我本来也没让他来,他到走的时候也没跟我说。而且如果他真的不舒服,为什么还要出门呢?”他的声音冷静而理所当然。   丛烈听着自己的声音,莫名心窝子一酸,感觉里面什么凉飕飕的东西打翻了,让他稍微有点喘不上气来。   “丛烈?”云集的声音把他从那阵沉甸甸的窒息感里唤醒了。   丛烈从他手里拿过合同,一目十行地看了两遍,目光逐渐在最后那句简短的结尾上变得胶着。   “……因上述合同条例到期,兹双方终止合作关系?”他猛然抬头。   云集还在不紧不慢地喝着手里那杯麦茶,“没什么问题的话,你不是着急赶行程吗?直接签字就好。后续的解约和交接手续都由我来完成。”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解约了?”一句话不受控地脱口而出。   丛烈清了清嗓子,语速慢了下来,“临时说要解约,我方没有做任何准备,贵司就是这么草率处理合作方的吗?”   云集又有些讶然地看着他,好像有些不认识今天的丛烈。   “和谁合作对你来说有区别吗?今天需要由你来处理这件事,只是因为合同是以你个人的名义签署的。这条合同终止,你以后就可以把所有涉及出品和包装的工作直接移交给工作室,或者找比瀚海更成熟的发行方,那样不是很轻松吗?”   就是因为这一纸合同,只要和丛烈相关的所有合作关系,从通告代言到出品发行,全都要经云集的手。   他知道丛烈的路线和受众,也懂得市场的口味和套路。   其实一点音乐以外的心都没让丛烈亲自操过。   但丛烈现在有自己的工作室,这些事情也未必非云集不可。   丛烈听他说完,眉头却越皱越紧,“我不同意解约。”   “合同到期了,你不想也没用。”云集懒得跟他废话,想直接把他糊弄过去。   毕竟丛烈跟他签合同向来是大手一挥,根本没人弄得清他到底有没有拿眼看过上面的字。   丛烈把合同拍在玻璃茶几上,手指重重地从一行字下面划过去,“如解约时间未同时获得双方认可,则由主动解约方支付对方指定项目十倍市值的违约金。”   “等一下,小晴没跟我说还有这么一项啊?”傅江一头雾水地看着云集,“她只说是简单解个约,让我替她出面做个见证。十倍市值,那是多少?”   云集有些哑然。   他也以为丛烈会毫不犹豫地解约,没想到他会提违约金的事。   生活上的见面可以避免,但是如果工作还是搅合在一起,自然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上辈子丛烈对他避之不及,这辈子他理所当然地觉得人家甩开他这块狗皮膏药还不得敲锣打鼓地庆祝一番?   “贵司手上握着我新签的好几个奢侈品代言,随便抽一支出来让你们赔,应该都足够你们直接破产了。”丛烈望着云集。   这种话从别人嘴里面说出来或许会有种恐吓或者讥讽的意味,但是丛烈看着他的目光里是十足认真的。   似乎只要云集试一试,丛烈就要让自己的话立竿见影。   不得不承认,丛烈说的一点没夸张。   连傅江的眉头都皱起来了,“钱倒是不多,云云你如果需要帮忙……”   “什么叫钱倒是不多?”丛烈面带讥诮,“有钱,所以合同上说的话算不算数都无所谓,是吗?云集,合同对你来说有意义吗?你从云家独立出来,难道就是为了换一个人替你出钱的吗?”   “闭嘴。”云集的声音彻底冷了。   “我说错了吗?离开云家你是缺钱了吗?其实不一定需要你这位‘傅哥’的,我也可以给你。”丛烈抬起眼睛来,眼底居然有些泛红。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云集。   其实刚才听傅江叫了云集一声“云云”,他就似乎像是在心里被狠狠刺了一下。   合同上的那些字如同浸饱了让他渴望回击的愤怒,快速地让伤口肿胀膨大,留下酸痛的血泡。   好像一定要让云集也难受,他才会缓解。   但是看着云集捂着胸口弯下腰,丛烈却整个人都僵住了。   “云集?”傅江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云集,“你怎么了?”   云集有些说不出话来,只是死命压着胸口,“没事儿,坐一下就好了。”   这似乎是重生之后新添的毛病。   只要稍微劳累或者着急,他就会心悸气短得厉害。   因为他原本就肠胃不大好,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胃疼带累的胸闷。   最近一直在忙着重温这个时间点各种事情的进度。   老爷子那边、丛烈这边,还有工作上乱七八糟的事情堆在一起,他确实也没时间仔细去追究这点小毛病。   但是刚才听了丛烈那一串指责,他其实最主要的感觉并不是气愤。   而是心酸。   上辈子云集就因为酒局应酬频繁早早把胃口搞垮了。   这不是他个人想避免就避免的。   他年纪轻,就算社会地位再高,也是要把生意场上的大小神佛都顺一遍毛的。   原本云集就有些不服输的性子,又仗着自己年轻且很有些酒量,几乎是逢局必去,逢酒必喝。   尤其是刚遇见丛烈那段时间。   丛烈太傲,初露锋芒就惹下资本最怵的麻烦事。   云集为了把丛烈从冷库里刨出来,差不多把在娱乐圈里有头脸的人物都关照了一遍。   一个人就是一场饭局,一场饭局就是一顿喝到昏天黑地的大酒。   他还不能让丛烈知道。   现在一回想,一个富二代天天醉醺醺的带着一身酒气,云集都能替丛烈脑补出一场场左拥右抱的纸醉金迷。   不过都不重要了。   他只是觉得好冤枉。   为了他喝酒应酬的事情丛烈不理解,云集不怪他。   因为毕竟是他自己没给过丛烈任何知道的机会。   但是丛烈原来一直都是这么揣度他的:靠别人的钱活着。   哪怕云集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爱对丛烈来说狗屁不是,亲耳听见这种指责还是让他觉得自己是真蠢。   上辈子跟丛烈共同生活了三年,还能对他有所指望。   “死了也是活该”这个念头从云集心口穿过去,留下细密的闷痛,让他感到难以呼吸。   傅江看着云集脸色越来越差,“感觉怎么样?难受的话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   云集只是摆手。   “你怎么回事儿?”傅江的好教养终于用完了,冲着丛烈,“你把他气成这样就为了说你不想解约?你作为甲方有诉求不能用人话说?你作为他男朋友,他身体不舒服胃口不好成天拿清粥咸菜打发自己你就不闻不问?别人不想续约你不清楚为什么?我看傻子才想跟你续这个阎王债。”   “傅哥。”云集稍微好一点了,撑着沙发坐起来,“没事儿了,合同晚点再说,我想回家休息一下。”   “还能站起来吗?要不你今天晚上回我家?”傅江担心他自己照应不了自己。   云集摇摇头,“没关系,已经好多了。”   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西装,转身准备离开。   几乎是下意识地,丛烈向前跟了一步抓住他的手腕。   正握住那串翡翠珠子。   和他想象的温暖不一样,掌心是硌手的冰凉。   “放手。”   云集甚至没回头。   --------------------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好!小修了一下前一章,顺手把今天的也更鸟——   之后的更新时间应该会稳定下来(晚上九点左右)   剥洋葱式烧烤小狗的蒸汽桃说到做到,你们放心吧~ 第6章   丛烈没松手。   两个人就站着僵持。   梁超一推门进来,简直要被会客室里凝滞的气氛重新逼出去。   他头皮一阵麻,走到丛烈身边,“哥,拍摄场那边快到时间了。”   丛烈的手指微松,放开了云集。   “解约我不会签的,如果你们不打算支付违约金,那么现在要去拍的杂志也在合同范围内。”他稍微顿了顿,看向云集。   傅江双手抱胸在他和云集之间来回看了看,又转向丛烈,“虽然我不是太明白你们两个现在具体是什么关系的什么阶段,但是云集刚才说了他不舒服,他需要休息,怎么你是完全没听见吗?”   “你不明白就别问。”丛烈言简意赅地回答了他。   “小子,”傅江微微抬起一边眉毛,“人总不能仗着自己年轻就犯浑,对吧?”   丛烈嘴角一挑,目光逐渐黑沉,“要不然呢,等着岁数大了一天到晚擎等着给人送麦茶吗?”   “丛烈你别说了。”云集简直听得头疼,轻声斥责了一句。   房间里的另外三个人都看着他。   “我跟你去拍片子。”云集语气带着些无可奈何。   他不想看着丛烈和傅江在会客室里动手,而且这点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对他来说倒也算不上什么。   而且这次摄影他也记得。   当时那份杂志三百万预印十八秒售空,后来又加售了两次,给瀚海带了一笔不小的进项。   既然丛烈不肯解约,那对瀚海来说他的热度就是不用白不用。   有钱不赚王.八蛋,工作就是工作,不必为了一点私事纠结。   他跟傅江说了一声,就和丛烈一起下楼了。   公司楼下有一群年轻歌迷守着,看见戴着帽子墨镜的丛烈从电梯里出来,立刻就一拥而上。   “丛老师,请和我合影!”   “烈哥,我今天生日,可以跟我说一句生日快乐吗?”   “老师,可以签名吗?”   “烈烈我爱你——”   ……   梁超在一边吃力的拦着,“不好意思啊大家,今天赶时间,辛苦辛苦。”   但是人实在有点多,连赶过来的几个保安都有些招架不住。   丛烈向人群微微躬身示意,低着头继续朝停车的方向走。   云集在后面跟着。   虽然那种急火攻心的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但他的两条腿还是有些发飘,跟在丛烈那双长腿后面本来就勉强。   四周情绪高昂的小孩们又吵又挤,他的心率一下就又上来了。   脚底下跟涂了浆糊一样迈不开步子,云集很快就被落在了后面。   他用手捂着胸口,忍不住靠在了一楼大厅的大理石柱子上。   他根本没指望着丛烈会等自己。   脑袋里一直懵懵的。   他记得上辈子他就总跟在丛烈身后紧赶慢赶地追。   丛烈将近一米九,用他颜粉的话说就是“脖子底下全是腿”。   他走路很快且目标明确,很少为什么人什么事停留,往往是雷厉风行地一闪而过。   云集也有一米八出头。   但跟在丛烈身边,腿就明显不是那么够用。   往往跟上一段就气喘吁吁。   但是丛烈从来不等他。   一次也没有。   只是在他跟不上的时候淡淡地说一声“我赶时间先走了”。   所以和丛烈在一起的时间里,云集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的背影。   高大,笔挺,被闪光灯环绕。   像是一位年轻的摩西,从热爱他的海洋里,分出一条荧光闪烁且不容并行的窄路。   等眩晕感稍微消退了一些,云集掏出手机来想问问梁超确切地址,准备一会儿直接自己打车过去。   因为丛烈肯定已经走了。   “你在这儿做什么?”丛烈不耐烦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紧张,“你怎么没跟着我?”   云集没想到他会折回来,低头把手机收起来,低声回答:“不太舒服,抱歉。”   现在在他看来,跟着丛烈去拍照纯粹是工作的一部分。   无论作为艺人还是甲方,丛烈的时间都无疑比他宝贵。   丛烈站在这,很快那群年轻人也跟着过来。   那群小孩挺乖的,未经过允许没人拍照,只是挤挤挨挨地凑在周围,像是一群等食的小鱼。   丛烈利落地脱下身上的夹克把云集裹住,揽着他的肩膀快速朝门口走。   他跟歌迷说话的时候态度比平时稍微温和一点,“辛苦了,今天赶时间。”   那群年轻人受宠若惊地跟他道谢,主动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云集被他半扶半推地走着,自然轻松一些。   但他还是有些头晕,刚上车就略带疲惫地闭上了眼。   从公司到摄影棚大概有四十多公里,路上又限速又堵车,少说也要一个多小时。   好在梁超有经验又时间观念极强,早就把堵车的弹性时间都预估好了。   虽然明知道时间是富裕的,要是换成上辈子,云集肯定还是会急得不停看表。   他会担心丛烈会不会迟到,会不会因为在路上耽搁了情绪不好,别人会不会认为他耍大牌。   但云集现在靠坐在车后排,巴不得路上能再堵一点,好让他喘口气。   他重生之后要忙的事情太多,除了操心老爷子的身体问题,瀚海也还在起步阶段,那老头一准在背后看着他成不成事呢。   时间不是他蹉跎得起的。   早上五点起来到现在他就喝过半杯麦茶,又饿又累。   只要不迟到,能多睡一会儿就多睡一会儿。   丛烈就在他旁边坐着,上车之后一句话都没说过。   云集完全可以理解。   因为丛烈就是跟他没话说。   甚至在上辈子结婚之后,两个人除了在床上会进行一些有必要的对话,什么“打开得够不够”“还能坚持吗”之类这种礼节性的询问,丛烈很少主动跟他聊天。   他之前也能理解。   丛烈的世界就是音乐。   丛烈能跟他聊点什么呢?   这世界上想找丛烈聊音乐的人恐怕能排出十里地。   他却连五线谱都认不齐。   这次他放弃。   “需不需要先去医院?”丛烈开口的时候云集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很容易被那声音撩得心里一颤。   他稍微不受控地拧了一下眉,但还是淡淡说了句“不用”。   丛烈赶时间,他也赶时间。   大明星的时间他耽误不起,医院他可以自己去。   “总是胸闷吗?”丛烈的声音有些发紧,好像很不习惯这样跟他说话。   云集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不想跟即将成为前男友的甲方讨论这些。   如果丛烈再多问一句,他就准备让他闭嘴。   好在丛烈应该也只是形式化地关心两句,没等他说就自己闭嘴了。   车里的温度似乎被稍微调高了一些,融融的暖意逐渐包裹上来。   云集拨了拨身上盖着的外套,很快真的睡着了。   丛烈一直沉默地凝视着窗外。   刚刚在大厅门口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回头却发现云集不见了。   那一瞬间他感觉心脏好像被什么一把紧攥住,有一两秒钟甚至跳不动。   汗一下从全身各处冒出来,把他浸泡在失重感里。   那种感觉很陌生。   甚至在他被通知可能一辈子都不能上台唱歌的时候,也没有那么无措过。   他明知道这惊慌毫无由来。   别说云集刚刚就在他身边跟着,哪怕落后一点又能跑到哪去呢?   何况就算云集不跟着,又怎么样?   但他控制不住。   就好像刚刚在会客厅。   自己明明不喜欢云集在身边黏着,让他回家不好吗?   但为什么一听见他回家会没人照顾,心跳就会猛一阵地加速?   想着想着,丛烈忍不住转头看身边睡着的人。   大概是真的睡着了,云集的头略显无力地偏向一侧。   稍有些凌乱的碎发软软地散下来,将他清秀的眉眼半遮住。   其实丛烈原本是不大喜欢这种有点女性化的长相,他觉得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样子。   但是看见云集长而卷的睫毛下是掩不住的苍白疲倦,丛烈竟然挪不开眼。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很轻地摸了一下云集的额头。   只是轻微有些虚汗,没有发烧。   “前面的便利店停一下。”丛烈跟司机招呼了一声。   司机给丛烈开了大半年车,还从来没见过他中途要买东西。   “差不多还有二十分钟到,不赶时间了吗老师?”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他。   “赶时间也停一下。”丛烈坚持道。   在路边停了一会儿,司机看见他拿着一个旅行枕和一兜热气腾腾的小包子回来了。   丛烈单手托着云集的后颈,另一只手把旅行枕垫进去。   他动作算不上轻柔,又急又快,就好像云集的皮肤烫手一样。   云集明显被惊动了,虽然没睁开眼,但皱着眉低声嘀咕了一句,“别动。”   丛烈真的就没动,保持着固定旅行枕的姿势有两三分钟。   司机大哥有些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话,低声问丛烈,“老师,现在出发吗?”   “嗯。”丛烈漫不经心地答应着,把手里的包子扎紧袋口,随手放在了云集的肚子上。  感受到热源,云集在外套里蹭了蹭,带着惬意的叹息地把包子抱住了。   车里的温度不低,司机大哥和丛烈都有些冒汗,但是云集睡得很舒服。   他惺忪地揉着眼睛醒过来的时候,甚至真以为自己在家里睡了一觉。   主要他最近太忙了,难得能安心睡一觉。   人的习惯有时候真的很难改。   他心里不免泛出一些苦楚。   明明都已经是新的开端了,闻见丛烈身上那种干净清冽的气息还是会让他本能地放松。   “这是干什么的?”云集看着自己肚子上的一兜热包子,忍不住问道。   “包子没见过?”丛烈的语气带着刺,好像又在跟谁生气。   “哦,见过。”云集无所谓地把包子放在两人之间的座位上,单方面地结束了对话。   他看了眼窗外,刚好在停车场门口,司机正在取计时卡。   “你早上吃饭了吗?”丛烈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我?晚点再吃。”云集盯着手里的包子和刚拿下来的旅行枕,眉头慢慢拧了起来。   丛烈心里莫名一阵急躁,“晚点是什么时候,你知道拍摄要几点结束吗?还是你准备提前自己走?”   “丛烈你这是在干什么?关心我吗。”云集像是想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枕头和包子是你放的?”   不等丛烈否认,他又说:“如果是因为今天傅哥送茶的事儿让你心里不舒服,你也没必要用这种方式在我身上找补,好胜心不是这么用的。”   车上还有别人,他不想让丛烈太下不来台,说完就准备下车。   按照丛烈的脾气,他都能预料到人家会怎么说。   “算了。”   是自己太“不识抬举”。   但他没想到丛烈直接在电梯门口站住了,“如果你不想吃包子,那等会儿到楼上也有餐厅,你上去之后先去吃点热的。”   他凭借身高优势垂视着云集,有冷傲掩饰不住的咬牙切齿,“你今天要是不吃这个饭,我就算是直接把杂志鸽了,也一张照片都不会拍,懂了吗?”   云集看了他几秒,笑了,“哦,是吗。”   --------------------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知识点之《挑食老婆能用便利店包子打发吗》   丛小狗:我知道!可以去餐厅买热的!   (看向丛小狗的目光逐渐悲悯   (总有一些小狗为自己卖力添柴火   感谢在2022-05-14 09:47:12~2022-05-14 20:29: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檀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时差工匠 30瓶;思衡 10瓶;白白胖胖的小包子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丛烈的眉毛刚刚危险地皱起来,梁超就赶紧冲出来打圆场,“哎哎二位老师,约好的时间马上就到了。云总,二楼好多卖早点的,咱们看看吃点什么,别饿坏身体了。”   他是真怕这俩人就地杠起来。   因为以丛烈的脾气,还真不是不可能直接甩手走人。   被梁超这一打断,云集也稍微冷静一点。   丛烈拍照,赚的钱也有他一份。   同理丛烈黄了合作,对自己一点好处没有。   他犯不着跟他这儿较闲劲。   想清楚他就转身走了,过了一会儿才听见丛烈在后面踢踢踏踏地跟上。   二楼虽然餐厅多,但这个时间没有几个在营业。   云集从摄影棚旁边的餐厅随便打包一份素馄饨应付。   好在丛烈没再找他茬。   到摄影棚的时间刚刚好,基本踩在约定的时间上。   给丛烈拍照是出了名的让人头大。   因为他除了唱歌,把附加的业务都算成一种打扰和浪费。   之前如果没有云集押着他营业,他可能什么推广业务都不配合。   摄影师一感受到丛烈进门的气场,就没忍住绷直了后背。   丛烈是一个人进来的。   上身的白衬衫没有任何装饰,袖子挽起来两道,露出坚实修长的小臂。   他的扣子随意地系到胸口,透出勃然的少年气,猛一看还以为是哪个刚出大学的校草。   但他举手投足间所带起微妙气流的耸动,却在持续地传达猎食者的从容傲慢。   从外形来说,丛烈可以说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凌厉的眉眼配上张扬洒脱的气质,就算路人随手拍到他鸭舌帽下半露的下颌,也是可以当壁纸的程度。   丛烈那张脸恐怕已经深深刻进很多粉丝的梦里。   他的粉丝当中又不乏摄影和剪辑大手,出过很多高质量的个人向混剪。   只要杂志照片出现一点瑕疵,观众都只会从摄影上面找原因。   但是比起街拍,硬照需要更高的情绪配合度。   而丛烈在情绪这方面并不是很配合。   所以当摄影师看见丛烈后面还远远跟着一个云集的时候,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虽然是第一次跟丛烈合作,但是她听说过这个经常跟在丛烈身边的人。   首先这个人很好认。   没有别的原因,就是众所周知的漂亮。   跟看到丛烈不一样,看到云集真人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好漂亮。   一头略长的栗色卷发拢在颈侧,极精致的眉眼完全就是造物所钟,甚至那种不太健康的苍白让人一看见就忍不住心疼。   他垂着头跟在丛烈后面,西装外面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风格迥异的飞行短外套,手里还有一只淡蓝色的保温袋,像是装着什么吃的。   “哎,那就是那个走到哪跟到哪的‘金主爸爸’吗?看着比照片上还好看还年轻,他岁数有丛烈大吗?”摄影的小学徒凑在她耳边,兴奋地问道。   摄影师看见丛烈一行人进了化妆间,小声跟小学徒八卦,“年纪应该确实不大,不过我听说‘金主爸爸’现在好像没钱做出品了,跟丛烈合作的是发行,有点类似负责他的发专推广什么的,所以只要是丛烈的重要工作,他都会跟着。”   “咦?之前丛烈刚火的时候,扬言一定会把人追到手的也是他吗?”   “是吧,还有几个人敢说这种狠话啊?”   “啧,不愧是云家大公子,连丛烈都敢招惹,真是财大气粗。”   “不过现在据说云集他们那个叫什么瀚海传媒的新公司刚起步,而且被他爸打压得挺厉害的,不知道真的假的。”摄影师捏捏小学徒的脸蛋,“有功夫琢磨琢磨构图,别一天到晚地八卦。”   小学徒呲牙咧嘴地问她:“那‘金主爸爸’既然都没钱了,还能跟丛烈结婚吗?我记得之前有娱记说他跟云家闹翻就是因为要和丛烈结婚?”   “第一天沾娱乐圈啊?”摄影师嘟了一下她脑门,“让你真找个明星结婚你敢吗?”   小学徒抱着头,猛地把嘴闭上了。   摄影师这才闻着一股很淡的香油味,回头正好看见坐在后面吃馄饨的云集。   只见他白皙的手指间搭着一双一次性的竹筷子,慢条斯理地拨着碗里的馄饨。   他低着头吃了一小口,明显不是很合胃口的样子,嚼了很多次才往下咽。   不过是拇指大的馄饨,半天才吃了一个。   摄影师本来担心云集听见了她俩八卦,羞愧难当地犹豫要不要道个歉。   可惜光顾着看脸一不小心错过了时机。   她踟蹰了一下,从包里翻出来一个小点心。   “那家馄饨味道一般,尝尝这个吧。”摄影师把点心递到云集面前。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但就是看着他吃得艰难的样子莫名不好受。   云集一瞬间抬起来的目光是茫然的,似乎心思并不在馄饨上。   紧接着他的嘴角弯起一个笑,“哦,谢谢,这家确实不大好吃。”   摄影师看着他嘴角的梨涡,忍住想要碰一碰的冲动,“今天挺辛苦吧?听说丛老师的档期一向都很满。”   “那也是他辛苦。”云集笑了笑。   也温柔,也不近人情。   他拽着一个带锯齿的边,想把点心的包装撕开,试了两次都没成功。   主要是他手心里还在出虚汗,捏着塑料的包装纸有些打滑。   “我帮你。”摄影师替他撕开包装,把点心还给云集。   云集有点不好意思了,“现眼了,我这手劲儿还不如漂亮姑娘。”   “我天天撕,比较有经验。”摄影师被这种美人夸了,忍不住拄着椅子晃了晃腿。   点心的甜味还没来得及在舌尖扩散,云集就听见了丛烈阴沉沉的声音,“二位还要聊多久,我们才能开始?”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丛烈今天特别容易生气。   云集也想速战速决早点回家看发行案例,就着半凉的馄饨汤一口把点心囫囵咽了,“现在就开始吧。”   “我们今天拍摄的主题也是主要和音乐相关的,烈哥拍过不少封面,应该不陌生。”摄影师认真打量了一下丛烈的妆造,很满意地点点头。   “这次总体要满足的是‘和丛烈在一起的一天’,第一个小题是‘清晨’。”   丛烈只穿着一条宽松的浅灰色运动长裤,从肩到腰大幅度的曲线收束毕露无遗。   腹肌和人鱼线随着他的走动若隐若现,在他大理石色的皮肤上勾勒出富有力量的肌理。   他的头发被看似随意的抓过,有种刚睡醒的蓬松凌乱。   “丛老师,想象一下现在是早晨,你刚刚睁开眼,要表现慵懒和性感。”摄影师向后挥了一下手示意,“打光柔和一点,着重突出侧脸。”   云集双手抱在胸前,毫无负担地欣赏着这副自己没怎么见过的画面。   他记得上辈子自己也跟着来拍这组片子了,但是丛烈根本不同意拍半衤果照。   因为对懒得下凡的丛老师来说,那是媚俗。   而即使在同居的时候,他也没有过这种可以明目张胆看胸肌的眼福。   顶多在关灯前的瞬间,他能偷偷摸摸看上两眼。   没想到摸起来那么硬的东西,看上去这么软。   虽然不知道丛烈为什么会突然想通配合拍照,但他阴沉的脸色顶多能算是冷峻性感,和慵懒还是没什么关系。   “丛老师太严肃了。”摄影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眼神,丛老师,放松一点。是刚睡醒,不是起床气。”   摄影棚里的人个个绷着脸憋笑,丛烈的眼神却看得摄影师一激灵。   “……”   “丛老师,想象你是在自己的爱人身边醒来的,你们好久没见过了,你想为他唱一首刚写好的歌。”摄影师手心冒汗,但还是努力引导着情绪。   但云集知道她这是在白费劲。   丛烈没有爱的人。   也不会懂跟爱人久别重逢是什么感觉。   更不会傻到刚睡醒就给人唱歌。   刚才吃了人家一块点心,云集不忍心看着她连一张能用的片子都拍不到。   他走到丛烈身边,稍微把他额头的碎发整了整,更多地盖住眼睛。   他轻而快速地跟丛烈说:“被灯照得难受是不是?你就什么都不要想,眼睛放空别看镜头,赶快拍完就结束了。”   他知道丛烈只能顺着毛摸,语气是很柔和的。   哪怕他心里只盼着早点结束。   丛烈屈着一条腿坐在高脚凳上,透过垂下的碎发微微仰视着他。   他其实没太注意云集在跟自己说什么。   云集身上有一股草药的清苦,气味淡得要离他极近才能察觉。   看着他给自己整理头发的时候,丛烈感到他微凉的手指轻轻从额头蹭过,很柔软,带起一丝让人留恋的战栗。   只是看着那双垂视着自己的桃花眼,丛烈心里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如果硬要形容一下,就是简单而强烈的“不舍得”。   可惜云集的气息一触即离。   他给丛烈整好头发就退开了。   “哎对对!丛老师保持这个眼神!”摄影师兴奋地喊起来:“打光!打光!一秒钟,找到状态了……很——好!”   ……   因为除了封面还要出内页,纯拍摄就持续了将近四个小时。   棚拍对光影协调性的要求很高,最后又加了一个多小时的补拍。   中间跟着丛烈换装、补妆还有整理情绪,需要云集动手参与的地方并不多,但他全程都没有放松下来。   云集总觉得不够好。   别人他不懂,但是丛烈从哪个角度看上去最好看,他是很清楚的。   虽然不是他上手拍,只要看一眼原片,云集立刻就知道要向哪个方向调整。   更多的黑眼仁,头抬得更高一点绷直下颌线。   只要云集稍加点拨,照片中的丛烈就能散发出更强烈的荷尔蒙。   但丛烈没什么耐心,同一个姿势摆两次就会表现出不耐烦。   中间他甚至拿了吉他把自己关进露台谱曲,外面的人急疯了也没用。   最后等丛烈把临时想出来的曲子都记好了,拍摄才继续。   等拍摄完全结束,云集感觉自己的骨头架子都散了。   中午他随便塞进嘴里的那块点心开始作祟,跟石头一样硬邦邦地梗在他胃里。   四周的人还在交换着名片和客套话。   “好好好,下次有机会。”   “……丛老师的演唱会根本手动抢不到票,每次我都请朋友帮我写抢拍代码……”   云集在棚里找了个安静点的角落等丛烈卸妆换衣服,脑袋里面嗡嗡的。   他一累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还记得第一次结婚纪念日的时候,刚好丛烈有一场演唱会。   云集知道那场演唱会很重要,也知道丛烈准备了很久。   当时听梁超说那场演唱会里所有的歌都是丛烈自己挑的,他很想当然地以为那是丛烈为了纪念他们结婚准备的礼物。   所以哪怕到了演唱会的前一天,云集还以为丛烈没给自己票是因为要有惊喜的仪式感。   越想云集越觉得自己记吃不记打。   他提前一个小时到了演唱会的体育场,发现完全联系不上丛烈或者梁超。   现场的保全很严格,他没票根本就进不去。   人家才不管他是不是丛烈老公,当天来现场的恐怕得有一大半都管丛烈叫老公。   那天的雨下得很突然。   他在体育场外周的宽大屋檐下站着,跟一个倒票的站在一起抽了两支烟,最后花了将近十倍票价买到一张外场券。   虽然看上去只是阵雨,风却大得离谱。   外场看不清舞台,只能站着从大屏幕上看直播。   云集挤在被吹得七扭八歪的粉丝里,四周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和欢呼,气氛炽热得几乎能驱赶风雨带来的寒意。   但现在云集却莫名想起来雨水顺着别人的伞边滑进他的衣领,那种凉似乎能透进骨头里。   他当时也是又累又胃疼,努力站直想要去分辨屏幕里那个人的深情。   身边无数写着丛烈名字的灯牌里,混着演唱会的主题。   很大很明亮,由淡金色的LED灯珠整齐拼就。   《Für Mr.C》。   那个时候的云集是没有深究的。   但现在一想,“致C先生”,每一个字都在嘲笑他的一厢情愿。   不是“Y先生”。   如果“C”代表“丛”,那这场演唱会就是丛烈给他自己精心准备的。   结婚纪念日这种小事,丛烈只是单纯地忘了而已。   想起来自己落汤鸡一样挤在人堆里那个傻样,云集就脸皮发烫。   他一手遮住自己的眼睛,脱力地靠在了墙上。   -   朝他走过来的时候,丛烈一眼就看见了他红得不正常的脸颊和耳垂。   “喂。”丛烈在他身边站住。   云集没动。   “你怎么了?”丛烈稍微躬下一点腰,视线和他平齐,“现在还不走,要等到几点?”   “你先回去吧,我等会儿自己走。”云集的声音一点力气都没有,语气却明显不是在和他商量。   “为什么挡着脸?”丛烈伸手去拿他的手腕,却被他躲开了。   云集抬起头,眼睑隐隐有些泛红,“走开。”   丛烈的目光落在他两颊不自然的潮红上,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   “滚!”云集一把把他的手打开,声音低得几乎像是气声。   “你……”丛烈的眉头拧着,目光里燃起怒意。   整个拍摄场地都安静了下来,还没来得及走的几个善后人员都缩在角落里降低存在感。   虽然没人亲眼见过他动手,但丛烈确实有打人的名声。   当年他把某个富二代揍进ICU的事在娱乐圈里闹得沸沸扬扬,之后沉寂的大半年让很多人以为他会被彻底雪藏。   就算有传闻说丛烈正在跟这个“小金主”谈着,也不好说云集这种落魄的“昨日金主”到底会不会挨揍。   丛烈从来没动过他一根手指头,但现在云集只想着要是丛烈跟自己动手,他非要跟他打个你死我活不可。   他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毫不示弱地瞪着丛烈。   两个人剑拔弩张地对峙,丛烈的拳头逐渐攥紧了,手背上爆出一层青筋来。   他突然一抬手。   四周的人下意识地闭眼。   “生病了就他.妈能发疯吗?”丛烈恶狠狠地说着,把云集从地上打横抱起来,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记忆缺失的丛小狗就敢动手了吗?   敢的。   敢动手抱他老婆。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檀痕、油煎煎煎包 2个;蒂摇、岁岁、鸭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爱喝水爱吃肉 30瓶;十七格 12瓶;jagut、君玄清、31646409、Moooo、疏雨未歇 10瓶;Draculahan 8瓶;碎墨 3瓶;Wangning 2瓶;今天,适合学习、众妙oswin、萧苒苒苒、老婆们的舔狗、Foreve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放我下去。”云集头晕得厉害。   他不确定是因为发烧,还是因为让丛烈颠得。   “你……”丛烈愤怒地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似乎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咬了咬牙,声音稍微放轻了一点,“你发烧了为什么不说?”   因为云集根本不知道自己发烧了。   但他现在不想讨论这个,“你别抱着我,我自己走。”   “别乱动。”丛烈的一双胳膊跟铁打的一样,箍得他完全动弹不了。   “我自己打车去医院就行了,你拍摄一天也很辛苦,赶紧回去休息吧。”最初的悲愤过去,现在云集心里只觉得很无力。   丛烈彻底不说话了,只是抱着他越走越快。   云集感觉再被他这么晃下去,脑浆子都快摇匀了。   快走到车边的时候,丛烈突然开口,“你生病了会耽误我的事,你知道我最讨厌别人耽误我工作。”   “不会耽误你工作。”云集扶着额头轻声回答他,感觉再多说几个字自己又要吐了。   “现在立刻跟我去医院。”丛烈已经完全恢复了命令的语气。   “现在是下班时间,我去哪儿是我的自由。”云集不甘示弱地抬头看他。   他一直挺自由的。   上辈子他应酬完胃病犯了,给丛烈打电话的时候怕他担心,只说是酒店比较偏让他来接自己一下。   丛烈语气很冷淡,“现在网约车都很方便,而且你不是有很多朋友吗?”   云集忍着胃疼问他:“你现在在忙吗?”   “嗯。”   等云集回家,发现丛烈在隔音室里写谱子。   他敲了敲隔音室的玻璃,想让丛烈跟着他一起去一趟医院。   丛烈一直低着头调音,连头都没抬过。   云集最后忍不住第一次主动打开了隔音室的门。   当时丛烈看向他的目光几乎是充满敌意的,“出去。”   “我胃疼,想去医院。”他扒在门框上,鼻子有点酸。   当时丛烈的目光根本就没聚焦在他身上,“你不能自己去吗?”   云集二十多了,不缺胳膊不少腿,有什么不能自己去的?   他不仅自己去了医院,还自己做了胃镜,自己输了一整晚的液。   他可太能自己去了。   而且云集还发现自从那次之后,丛烈每次在隔音室,都会从里面反锁。   创作的灵感稍纵即逝,总是要即使抓取。   打扰丛烈作曲,是自己不对。   “你不是在拍照的时候写了个曲子吗?”云集难受得不停出虚汗,“你不用早点把它整理好吗?”   他只想把丛烈支开。   看着他这么盯着自己,云集不仅胃疼,还头疼。   丛烈二话没说,把他直接塞进了车里。   车里暖气开着。   云集靠在后座上,一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一时没忍住痛苦地哼了一声。   “怎么了这是?”司机大哥吓了一跳,“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去医院,赶紧去医院。”梁超自己到副驾驶拉好安全带。   -   到医院的时候天都黑了。   云集昏睡了一路,看见眼前的急诊室和医生还有点迷茫。   医生先给他做了退烧止疼,问了他几个问题,看了看常规检查结果:“应该就是过劳引起的室性心脏早搏,其他如果没有太大的问题,就还是以静养为主,注意控制情绪。”   “室性心脏早搏?”丛烈皱着眉看医生,“过劳?”   “可是啊,现在的年轻人作息不规律,过劳,情绪波动大,营养不均衡,全都有可能会导致心脏早搏发作。”医生推了推眼镜。   他又看向云集,“你有心脏病的家族遗传史吗?”   上辈子云世初就是因为突发心梗去世的,发病之前一直都没有任何征兆。   但是云集自己虽然一直小毛病不断,却没有任何心血管疾病病史。   他有些不确定该怎么说,“我有个长辈可能心脏不太好。”   “那还是要及早排查器质性病变的可能。你之前胃痛也会引起心慌胸闷吗?”医生又问他。   云集回想了一下,心脏不舒服完全是从这辈子才开始有的毛病,但也确实大多是和胃痛一起发生的。   他点点头。   “那初步判断还是作息不规律和过度劳累导致的,你工作很繁重吗?”医生边记录电子病历边问他。   “总是熬夜喝酒,身体能好吗?”丛烈在一边低声开口。   “喝酒,你经常喝酒吗?”医生皱着眉问他,“你这个慢性胃炎的问题不是早就查出来了吗,怎么还不注意?”   这云集就有点冤枉了。   他从重生到现在,还一口酒都没沾过。   “没有经常喝酒。”云集回答完医生,转头看丛烈,“要不然你先去忙吧。”   丛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转身出去了。   急诊室里一下就清静了。   云集又回答了医生几个问题,精神也逐渐恢复了一些。   “今天晚上你先在病房观察一晚上,如果没有再不舒服明天就可以走了。之后千万要注意避免过度疲劳,饮食上也尽量规律,酒能不喝就不喝吧,医生的话别当耳旁风。”医生给了他一张临时住院单。   “谢谢医生。”云集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把单子接过来,准备去办手续。   “对了,你是独居吗?”医生又把他叫住。   云集有点茫然地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因为你各项环节参数都偏小,营养不良加上早搏,还是存在一定突发昏厥的风险。我建议你在各项指标恢复正常之前,最好能找个人住在一起照应一下。”医生耸了一下肩,“年轻人不把自己的健康当回事儿,对我们医生来说才是最无奈最操心的。”   云集有点不好意思的苦笑了一下。   最近他确实有点太消耗了。   忙着把公司的进度赶上、想方设法让云舒配合自己设套骗老爷子去体检,还得跟丛烈斗智斗勇。   不过找人跟他一起住确实有点困难。   云家他一时半会肯定是回不去。   云舒倒是巴不得能黏在他身上。   但是云舒太麻烦了,白天嘴巴叭叭个不停晚上,睡觉老喜欢钻云集被窝,还喜欢喊同学到家里开黑。   有这么个半大孩子在家里,他一天到晚都别想安生。   傅晴?傅晴是姑娘,多少还是不方便。   而且这些人真的……到时候谁照顾谁还真不一定。   但这种问题医生也给不了他答案。   云集跟医生道了谢,拿着配药和住院的单子出了急诊室。   一出门就撞见了满脸阴沉的丛烈。   云集略有些诧异,皱眉问他:“你怎么还没走?”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话补充:   不要以讹传讹——没有作者点错发表时间就要双更这种说法(就像今天   作者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失误,这章给不笑话作者的可爱多发补偿小红包~   感谢在2022-05-16 17:34:13~2022-05-17 18:23: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豆豆的腿部挂件、檀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agut、檀痕、君玄清、棒棒糖 10瓶;雾润嘉木、来时雾漫 9瓶;51858417 5瓶;白白胖胖的小包子、众妙oswin 2瓶;十四、万花镜、M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丛烈把他手里的单子接过去,“我要确定你不会耽误正常的工作。”   云集有点无语地挠了挠自己的耳垂。   他感觉丛烈是真的很看重工作了。   其实他也有点欣慰,说明丛烈至少对他俩的合作关系是满意的。   眼不见,心不烦。   云集等输液针扎好,直接盖好被子睡觉。   至于丛烈要去哪干嘛,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丛烈站在病房外的走廊里,还在看手里那张有些不规律的心电图报告。   脑海里是云集在车上那张因为发烧而泛红的脸。   当时他苍白的手无力地按在肚子上,不停费力的吞咽,拧着的眉头好像再也舒不开了。   丛烈中间叫过他几次,云集都没什么反应,只是抵触地把他推开。   那只手又湿又凉,快化的冰一样,凉得他心里发慌。   抱着云集进医院的时候,丛烈大步跑着在各项指示牌中寻找急诊室,心口里火烧火燎的好像再不快点就要直接被燎成一捧灰。   当时他什么也没顾上,梁超在他后面一路狂追,“口罩,帽子!哥!”   他猛然一惊,才意识到云集在他怀里的分量那么轻。   丛烈从来没有抱过其他任何人,但总觉得一个成年人,肯定不该那么轻飘飘的。   好像真的只是一缕搂不住的云。   他有点懊恼地拉低了帽檐。   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云集问他的时候他还觉得这问题莫名其妙,但现在他反而也不知道答案了。   只是发烧而已。   他自己发烧多喝点热水就能好,连药都不用吃。   难道富二代就矜贵一点?   他胃疼难道不是他自己喝酒喝的?他胃疼为什么不早点说早点来医院呢?   而且自己不是一直都在等云集厌倦吗?   那些不分时间地点的告白,不知疲倦的痴缠,醉醺醺的甜言蜜语。   他不是完全无法欣赏富二代云集吗?   可是为什么自己看不见他的时候就那么难受?   直到现在那种心脏疯狂击打胸腔的感觉还没有完全消退,耳朵里似乎依旧回响着血液的轰鸣。   丛烈站在病房门外,透过玻璃窗看着病床上微弱起伏的背影。   很消瘦。   半露在外面的背上,甚至能隐约看到被衬衫掩住的肩胛骨。   他微微眯起眼,像是看进一层模糊不清的水面里。   云集站在衣帽间的镜子前,在试一件棉麻衬衫。   他的腰被吸烟裤束成窄细的一把,薄得仿佛一只手就能轻易搂过来。   对着全身镜前后照了两下,他问:“我穿灰色好看还是咖色好看?”   丛烈想要抬头仔细看看,却已经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回答:“都好看。”   云集默然地站在镜子旁边。   他的侧脸很消瘦,眼尾有些泛红。   他很快又打起精神来,“晚上你有空吗?难得你有时间回家,我学了包饺子,馅料我都准备好了。”   “出去吃比较方便吧,干嘛花那么多功夫?难得你也有时间休息休息。”   虽然听起来是体贴的话,丛烈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声音有那么冷漠。   “真的,丛烈,我知道你很酷,但是年轻人别这么扫兴嘛。你会包饺子吗?很简单的。”云集跑过来,像是要挽他的手。   他会。   “不会。”   “那我教你?”云集柔软温暖的手指好像就贴在他手背上,“我们是不是从来没一起做过饭?”   拨通电话的声音,“梁超,帮我定一下今天晚上的惠灵顿餐厅。”   那是一家以烤牛排出名的米其林。   云集安静了一会儿,声音低低的,“出去吃……也挺好的,我们也好久没有一起出去了。”   丛烈按住自己的太阳穴用力摇了摇头,那莫名其妙的场景就散开了。   今天上午在馄饨店的事情好像已经变得很遥远,嘈杂的人声却意外的清晰。   店员在跟云集推荐她们店的招牌汤底,“这个番茄牛肉的味道很好哦,不尝一尝吗?”   云集很有礼貌地回答:“谢谢,清汤就好,我不太喜欢牛肉。”   丛烈靠着医院的墙,半天没动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丛烈打开手机邮箱,在收件人一栏缓慢地输入了一个名字。   “Mr.C”。   --------------------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对不起今天有点子太短了我知道,明天一定补长大家——————   丛小狗就云云一个主子,没有白月光啥的哈,放心~   感谢在2022-05-17 18:23:20~2022-05-18 15:35: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2360849、檀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炭烤魔鬼鱼 30瓶;秦多 20瓶;Ikykily 10瓶;檀痕 8瓶;54985936 2瓶;众妙oswi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在医院住了一晚上,云集睡得不太好,醒神的功夫给云舒拨了个电话。   “哥,怎么啦?”电话刚响一声,云舒那边就接了。   “在忙?”云集听见他那边滋儿了哇啦的,有音乐和年轻人的大笑声,“还是大白天就开始轰趴了?”   “今天周六啊,我跟同学准备去开车去乌市看音乐节。哥,你要一起来吗?”云舒兴冲冲的,“你要来我立刻开车过去接你!”   “你们玩儿吧,我还有事。我打电话主要想问问你,咱爸身体检查的结果出来了吗?”云集揪着病床被单上的一个小线头,有点紧张。   “出来了,等会儿我给你发过去吧。咱爸啥事儿没有啊,尿酸稍微有点高,但也没超标太多,我把他啤酒全没收了。”云舒得意洋洋地跟他邀功。   “嗯,好。”   “不过哥,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让爸去体检了?”电话的背景音小了一些,应该是云舒从人堆里出来了。   “他年纪大了,总仗着自己身体好不去按时体检,我不放心。”云集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眼角。   “哥别担心了,家里有我呢,我肯定替你盯着那臭老头儿。”云舒笑嘻嘻的。   “没大没小的。”云集轻描淡写地训斥了一句,很浅地弯了一下嘴角。   “你和咱爸真是够了,成天关心对方又非得在我这儿中转一下。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爸又问我你最近在忙什么,说你是个倔驴,凡是跟他沾边的关系都不用,就是纯纯自己找罪受。哥,我听爸这个意思,是要松口了,要不你找个时间回来探探风?”云舒建议道。   云集从云家出来,其实丛烈的事只是个导火索。   他也很想试试看没了云家这根拐杖,自己到底能走多远。   和很多同龄人相比,他确实拿到了一些成绩和资本。   但那毕竟还是在云世初的羽翼下。   生意场上别人背后常叫他“云大公子”,表面是尊称,却没含几分敬意。   因为那个“云”不是云集的“云”,而是云世初的“云”。   不离开云家,他做得再好再努力,也脱不掉“富二代”的帽子。   既然生命已经重来一次,他单纯想做成一件事,不为任何人的认可。   “再等等吧。”云集温和地说。   “真的哥,你和咱爸就是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倔驴。”云舒下完结论,突然发难,“哥你在哪儿呢?”   一个“医院”险些就要脱口而出,好在云集及时刹住了,“我在外面,等会儿就回家。”   “早饭吃了吗?”云舒又问他。   这题云集能接住,因为早上病房给发了病号饭。   “吃了粥和包子。”   吃了一口也算吃了。   云舒明显对这个答案还是不满意,“你能不能别这么凑合啊?你要是懒得操心我可以每天订早点给你送过去,不吃牛羊肉不吃韭菜香菜蒜,我都记着呢。只要交给你弟弟我呀,包您满意……”   “行了行了,你不是在跟同学一起吗?没事儿就挂了吧。”只要云集不提挂电话,云舒永远不会主动挂电话。   他能从早饭问到明天下午茶。   也不知道从哪遗传来的老婆婆嘴,什么鸡零狗碎的事都能念叨个没完。   所以云集根本不敢让他知道自己进医院了。   尤其再知道和丛烈有关系,云舒能放火烧了医院。   结果云舒下一句就提到丛烈了,“那位现象级巨星呢?你们什么时候快进到一刀两断?”   说曹操,曹操到。   云舒那边话音刚落,戴着帽子口罩的丛烈本尊推门进来了。   “行了,找你同学玩儿去吧,路上注意安全。”云集叮嘱了一句。   “嗯,哥记得吃饭。”云舒说完,电话还是通话状态。   云集把电话挂断,抬头看在一边收拾东西的丛烈,“你在这儿干嘛呢?”   “什么叫我在这儿干嘛?”丛烈眼下有些黑眼圈,挑眉反问他。   “你今天没通告吗?”云集缓缓滑动着云舒发来的报告单,仔细确认每一项检查的结果。   “没有。”丛烈看了他一眼,“穿上衣服起来。”   云集对他这个态度不陌生,但也不在意,从床头找个人卡准备去办出院。   丛烈把几张单子扔在他床上,“拿上东西快走。”   云集把单子拿起来看了看,是出院的结账单,发/票都已经开好了。   “药我拿过了,赶紧走,”丛烈正给几个塑料袋扎口,“别磨蹭了。”   “你先走,我不着急。”云集有点莫名其妙。   丛烈这个火烧眉毛的样子他能理解,因为无论他在哪停留时间长了都很快被人认出来,总少不了签名拍照地耽搁一阵。   虽然脾气不好,但是丛烈对大部分粉丝可以说是有求必应。   除了云集这根粉丝。   “你不着急?那等会儿我怎么去你家?”丛烈停下手里的动作,皱着眉看他。   “谁说你要去我家了?”云集更摸不着头脑。   丛烈愣了几秒,眯了眯眼,“难道云舒和你住一起吗?”   云集有点明白了。   丛烈应该是听见医生的话,怕自己在家里臭了都没人知道,耽误了他宝贵的行程。   “嗯。”云集含糊地应了一句。   “那我现在跟云舒打电话确认一下?”丛烈罕见的刨根问底。   “他在外面玩儿,不一定能接到电话。”云集把手上贴着输液伤口的胶布撕下来,扔了。   似乎也不怕耽误时间了,丛烈把手上的药往桌子上一墩,“和我住一起耽误你在外面鬼混了吗?”   “我鬼混什么了?”云集忍不住反问他。   丛烈的声音拔高了一度,“早上八点见面的时候你身上就带着酒味儿,都喝成心脏早搏了你还没鬼混?那你解释解释,什么叫鬼混?怎么样才算是鬼混?”   云集很少能听见丛烈跟他说这么大一长串话,即使是骂他的话。   “你管我干什么去了,没耽误你的事儿不就行了?”他懒得跟他解释。   因为他并不期待丛烈宽宥他什么。   看着他换上长裤和衬衫,丛烈原地踱了个来回,“你知道早搏可能会有很严重的后果吗?”   昨天晚上在网上搜“室性早搏”,越搜丛烈越睡不着觉。   “心衰、猝死”这种字眼让他整宿瞪着天花板,到凌晨五点还没有一丝睡意。   “严重后果?我后面会注意的。”这都是云集的私事,他不觉得自己需要跟丛烈讨论。   他翻了一下手机里的工作安排,“下下周开始会有电视剧主题曲宣传和两支奢侈品广告短片录制,那时候我肯定没问题了。”   丛烈是他目前手上最大最主要的资源,既然暂时不能解约,就肯定要最大程度地榨取利益。   他翻了一下投资商列表,“然后我准备帮你接一个新的香水……”   “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人吗?”丛烈声音里的愤怒消退成了冷淡。   云集不知道他在抽什么疯,但还是配合着问:“什么人?”   看着他那个敷衍的样子,丛烈半天没说话,把帽檐拉低了,“算了。”   这一部分云集很熟。   人家都说算了,他就很识趣地没吭声。   毕竟只是住院一晚上,他的东西只要丛烈一只手就都拿好了。   他披着丛烈的外套走在后面。   “哥哥。”路上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个五六岁的小鬼头。   他张着手拦住走在后面的云集,“哥哥,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云集低头看着他,“什么忙?”   穿着病号服的小朋友扭扭捏捏的,“你能不能帮我问前面的丛烈哥哥要一个签名?”   云集有点好笑,“你为什么不自己要?”   “因为我害怕他。”小朋友压着嗓子,好像不想让丛烈听见。   “你认识他吗?”云集都怀疑这么大点的一个小孩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签名。   小朋友猛点头,“我爸爸妈妈和我哥哥都可喜欢他了,我们家有好多他的海报,我一抬头就认出他了。”   云集其实不太擅长和小孩打交道,但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喊住丛烈。   他怀疑很多人虽然都已经认出来了,但是又被丛烈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吓退了。   果然,云集随便扫了一眼,就看见旁边一个女高中生正在盯着丛烈看。   她背的痛包上别满了丛烈的吧唧,live的、Q版的。   云集有点不确定要怎么回应这个眼巴巴的小朋友。   如果真让丛烈给他签了,那旁边的其他人也一定会伺机而动。   他们就真走不了了。   他还在原地犹豫,丛烈拿着一个从贩售机里买的盒装牛奶回来了。   “赶紧回自己病房,乖。”丛烈像拍小狗一样拍了拍小朋友的头,把牛奶塞给他。   小朋友看见了牛奶正面字迹未干的签名,眼睛亮晶晶的,“我爸爸说,等我病好了,就带妈妈哥哥和我去看你的演唱会。”   “那你可要快点好起来。”丛烈弯下腰,仍然比他高一大截。   “嗯!!谢谢丛烈大哥哥!”   “……”   不到十秒钟,云集就被人群从丛烈身边挤开了。   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一身轻松地朝着门口走。   他知道只要还有一个名没签完,丛烈都不会走。   音乐是第一位的,歌迷是第二位的。   等全世界的歌迷排完了,才轮得到他云集。   很好,如果丛烈现在还有什么让他心平气和地欣赏,就是事业心。   毕竟上辈子这可是他用来搪塞云集最主要的借口。   云集走到医院的上车点,刚准备拉开出租车的车门,手就被从后面大力拽住了。   他从没见过丛烈这么气喘吁吁的样子。   “我让你自己走了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18 15:35:14~2022-05-19 17:04: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众妙oswin、檀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螺 10瓶;宵宫小姐的狗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云集稍微反应了一下,“哦,你的外套,不好意思。”   他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伸手拿给丛烈。   丛烈板着脸把他连衣服带人塞进了出租车,自己上了副驾驶,“京华别苑。”   那是他住的别墅区。   一路上云集都没吭声。   丛烈也盯着窗外。   只有司机师傅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看他俩。   “到了,三十整。”司机有点尴尬地把二维码拿出来,不知道给谁扫。   丛烈利落把码扫完自顾自下了车,碰上了车门。   “去悦府。”云集往后座上一靠,捂着嘴掩住一声轻咳。   “好嘞。”师傅赶紧答应一声,一脚油门就飞出去了。   丛烈下了车,不光是司机,云集也轻松一点。   那么一尊大佛在这么个小空间里,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   对于现在的他而言,丛烈更多的是一段失败的经历。   感情的事现在他不明说,但丛烈一辈子都没跟他积极主动过,慢慢应该就会洗脱成单纯的合作关系。   云集不太习惯处理变质的感情。   因为其实除了丛烈,他也没有那么深地爱过什么人。   这样就会让工作之外的相处变得鸡肋。   只要看到丛烈,他就会不自然地想起自己曾经爱得多窘迫。   好在丛烈走了。   刚刚松了口气,云集的电话响了。   他一按下接听键,丛烈气急败坏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你又跑到哪儿去了?为什么不下车?”   “我为什么要下车?”云集被他问得也有点火气,“那不是你家吗?”   “我下车拿东西,等会儿一起跟你去你家啊!你怎么就直接让车走了呢?”丛烈在电话那边嚷嚷。   “我再说一次,我从来没说过让你来我家。”云集淡淡地回答。   “医生说了不是有昏厥危险不让独居吗?你都听哪儿去了!”丛烈的嗓门越来越高。   云集自己有数,直白说了:“你不用管了。”   “怎么就我不用管了?你有什么事儿非得急着自己回家?”丛烈声音稍微低了一些,“你让师傅把车开回来,我拿上东西就走。”   “不用,你忙吧,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云集拒绝得很坚定。   丛烈直接把电话挂了。   他在下车的地方站了一会儿,一脚把院子的铁栅栏门踹开了。   院子里新开了很多粉红色的郁金香,还是前段时间云集一颗一颗放下去的。   “之前也不知道是谁,死乞白赖地非要来我家住?”丛烈踢了一脚最靠外面的郁金香。   那朵柔弱的小花立刻就倒下了,粉嫩的花瓣散了一地。   “花和人一样娇气。”他又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客厅里放着一台水晶三角,也是云集非要放进来的。   其实丛烈很少会用到钢琴作曲。   他一般习惯用MIDI键盘,方便一边写一边改。   三角又大又笨,放在哪都是吃灰碍事。   而且透明的钢琴擦得太干净就不太显眼,刚搬来那两天丛烈撞上过三次。   当时云集还特地跟他说,这是全水晶打造的,世界上独一无二专属于他的斯坦威。   但钢琴对丛烈来说只不过是一张笨重的键盘罢了。   提琴、吉他、键盘,这些乐器的好坏对他的创作影响并不大。   就算是给他几个杯子一壶水,他一样可以作曲。   不过最让丛烈反感的还是云集那副散财童子的样子。   就好像钱是大风刮来的,完全不知道心疼。   他知道富二代就是这样。   就像他自己那个富二代的爹。   丛烈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家里再困难也舍不得卖那一对钻石耳环,说是他爸追求她的时候送的礼物里面最不值钱的。   别的都变卖了,但耳环她想留着当个纪念。   后来母亲病危,高中生丛烈偷偷把那对耳环卖了,换了二十三天的ICU。   而那个曾说会爱母亲一辈子的男人,甚至没来葬礼送一束花。   丛烈不信一个富二代的“天长地久”。   因为那就像母亲曾经想带着入土的钻石耳环,昂贵闪亮,又最终化为乌有。   自从那台钢琴送来,除了家政隔天就要擦一遍,根本没人碰。   云集来他家的时候,经常跟他说“弹首曲子听听”。   那个轻浮的样子,就好像把他当成酒吧里按键盘的乐师。   “你弹个《致爱丽丝》吧,那个你肯定会。”云集双颊浮着淡淡的酡红,蹭在他手边。   丛烈微微皱眉,“你又喝酒了?”   云集用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就一点点。我想买个大床行吗?我觉得现在这个床不够用。”   “它咯吱咯吱响得你不难受吗?做到中间我总怕它突然塌了。”他小声抱怨,“才买了多长时间,质量一点儿都不好。”   “你先把这个钢琴搬走,别的事情等你酒醒了再说。”丛烈随便敷衍了他一句。   “说什么?”云集狐疑地看他,“不行,这个恋爱我一定要谈,我一定要你跟我结婚,等你愿意的时候麻烦你告诉我一声。”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醉意,尾音不自主地上扬。   “没有什么是我得不到的,就算是你也一样。”他凑过来,若有若无的酒气缠着牛乳的甜香,丝丝缕缕地绕过来。   丛烈有点想不起来自己怎么应付的了。   但是他肯定没有给他弹琴。   因为他连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那架琴。   看着安静到透明的三角,丛烈的怒意慢慢消退了。   他莫名觉得自己很熟悉它的触感。   好像他不用坐在那张水晶琴凳上,手指就已经替他想起了那些冰凉和光滑。   手指记得烤着黑白漆的琴键被自己按下又快速地弹起,推压着已经开始酸痛的指尖。   像是一场明明难以为继却依旧不肯停息的孤独缠绵。   那是《致爱丽丝》。   反反复复,直到琴键在摩擦中变得温热。   丛烈忍不住地皱眉。   他确定自己没有碰过这台钢琴。   但是《致爱丽丝》的每一个音节都饱满清晰,在哀伤的空隙间欢快地追逐。   丛烈迟疑着揭开琴盖。   “咚——”   清脆的琴音重合了。   --------------------   作者有话要说:   520快乐,心肝儿们(比心   感谢在2022-05-19 17:04:44~2022-05-20 10:53: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檀痕、鸡米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兮夜 50瓶;炭烤魔鬼鱼 25瓶;一只小啾也、海陆空 10瓶;妹宝是公主不要做瓜 7瓶;花开半夏、saber 5瓶;玄冬拾捌、苦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哈哈哈你把他直接扔他家门口了?绝了你,我估计这世界上都找不出第二个舍得把丛烈扔大街上的牛人了。”傅晴端着一杯利口酒,不住地笑。   “也不是扔,就是他到家了下车了,我接着打车回我家。”云集从杯子里抿了一口枸杞茶,眯着眼睛看着舞台中央正在演奏的民谣乐队。   “那也是啊,他明摆着是要拉着你回他家啊。说真的云集,你俩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傅晴歪着头看他。   “能是什么情况,我单方面的纠缠无疾而终了呗。”云集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指指台上,“听听那个主唱。”   他熬了两个通宵才翻到这间live house,是认真来听歌的。   傅晴耐着性子等这首歌结束,用手指点了点桌子,“能不能别跟我打哑谜了?到底喊我来干嘛?”   “这个主唱怎么样?”云集朝着台上扬了扬下巴。   “还行吧,音色挺好,音准也很OK。就是岁数有点大,看着能有小三十了?”傅晴这才仔细打量了一下拿着麦克风的男人。   半旧的套头衫和水洗牛仔裤,粗框玳瑁眼镜,稍微有点胡子拉碴的,挺有流浪诗人那味儿。   “你觉得他能火吗?”云集转着食指上的六字箴言戒指,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是吧?你跑这犄角旮旯来掘金呢?你也太……”傅晴想说,但还是把那句“心酸”憋了回去。   过去云集一呼百应的时候,都是作为出品人直接到经纪公司掐尖儿。   每天都跟皇帝选妃一样,各大公司都像是迫不及待被临幸的三宫六院。   一说“云大公子”来了,就跟真金白银已经蓄势待发堆在家门口了一样。   但是自他从云家净身出户,傅晴也被云集捎带着看了不少人家百态。   她只是傅家不成器的二姑娘,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   可是没想到人们对往日里呼风唤雨的云集,能说出来那么难听的话。   过去那些恨不得能跟在云集身后提鞋的鸡零狗碎,一听见他和云家老爷子闹掰的风头,连面都不露了。   谁不知道云集还有个读金融的弟弟,那才是云世初一根手指都舍不得碰的心尖子。   “英雄不问出处。”云集讳莫如深,“要不我们等结束了去认识一下?”   “……行。”傅晴拿不出太感兴趣的样子,耸耸肩,百无聊赖地支着桌子喝酒。   云集不再跟她说话,她只能听听乐队的演唱。   慢慢心静下来,她逐渐注意到了这个主唱确实是有点东西的。   音域非常广,转音流利自然,而且是她在音乐学院里听说过很多次但很少真正见到的四腔共鸣型歌手。   这种嗓音极具爆发力。   她不由低声感叹了一句:“这他、妈是天生的摇滚vocal,在这儿虚度什么光阴呢?”   “你再听不出来,我都要怀疑你那茱莉亚音乐学院的毕业证是买的了。”云集抱着那杯格格不入的枸杞茶。   傅晴的眼睛都瞪大了,“老天,你一个五音不全的,从哪儿听说的这么一个宝……”   云集抿了一口茶,撇了撇嘴,“秘密。”   他根本不用问就知道那个主唱叫什么,因为再过一年那个名字就会烧穿大半个摇滚乐坛。   他重生一世,想要脱离丛烈有自己的事业,手里一定要有完全属于他自己的资源。   “唱的什么狗屁东西?老子花钱是来这找罪受的?”一道公鸭嗓慢悠悠地打断了酒吧里的歌声。   “怎么又是徐鹏这个傻叉儿?”傅晴向后一看,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他是不是在你身上装跟踪器了?怎么就没有一回他不跟在后面碰瓷儿的?”   徐鹏,其实是一位和云集从幼儿园一路同窗到高中的资深受害者。   首先徐鹏的爸就是一位争强好胜的斗士,从年轻的时候撒尿划地盘开始就一直输给云世初,本来就是满肚子不服气。   生了个儿子好不容易比云集大俩月,又天天回家哭,幼儿园老师发小红花只给云集不给他。   小学熬完还有初中,云集的名字频繁出现在各种名单的第一位。   少年徐鹏做噩梦都会梦见自己跟在云集后面帮他搬奖状,最后搬不动被压死了,都来不及给他妈留个遗言。   熬到高考的时候,哪怕比云集低了将近三百分,他也是相当高兴的。   因为这位银河系优秀高中生应该要远走高飞出到遥远的美利坚或者英格兰,他再也不用听见“云集”两个字了。   但他没想到云集就在京州本地上了大学,而且更加频繁地出现在徐鹏他爸的念叨里。   “老云家那个小子,居然能跟李董说上话……”   “老云那儿子是怎么养的?才多大岁数就小嘴儿叭叭的那么会哄人?都跟哪儿学的?”   “真看不出来云家小子那么能喝,一个人喝趴一桌子。一口气拿那么多项目他能全做好?年轻人就是贪多!”   “云集”这个名字正式进军名利场,作为一颗超新星又他妈.的冉冉升起了!   就在徐鹏准备彻底破罐破摔被他爸爸一本云集经念叨到死的时候,模范云集终于翻车了。   还是烂俗地翻在美人关。   那位臭脾气美人和徐鹏在工作上也有交集,确实在各方面都可以算是造物所钟。   但云集居然敢肖想那么一个明显看不上全人类的音乐之子,也确实算是疯了。   徐鹏他爸到这时候还扼腕惋惜,“啧,云集不该啊!”   “唉,我还说这地方怎么处处透着晦气,原来是有人被扫地出门到这里来了。刘强,你觉出来了吗?”徐鹏跟另一位被“云集”二字荼毒已久的“受害者”笑着说道。   刘强蔫坏地笑了笑,“鹏哥,多损呢?”   “得,咱今天是出来放松的,不聊那些晦气的。”徐鹏转而对台上指指点点,“你们听过人家丛烈唱歌吗?跟人家比你们唱的这叫歌吗?不说有没有丛烈十分之一吧,我买两只鸭子,都比你们叫得好听。”   台上的乐手局促地站在台上,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酒吧里有不少富家子弟出入,稍微沾惹了哪位都是他们招架不住的麻烦。   “那你买去呗,这么会挑鸭子。”傅晴冷笑了一声。   酒吧里的人跟着笑起来,气氛反而轻松了。   “刚才有人说话吗?”徐鹏把手架在耳朵上,“该不会是某些在某国深造八年还‘一事无成’的不知名音乐家吧?”   “你想听就听,不想听就出去,别在这没事找事。”云集把手里的枸杞茶放下,冷淡地看向他。   “嚯!云集!”徐鹏夸张地大步走过来,抓住他的手用力摇了摇。   他一脸关心地说:“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你正忙着跟丛老师坠入爱河呢!我听说丛烈在准备新专了,你肯定是出品吧?”   云集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啧,瞧我这脑子!”徐鹏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你现在不做出品了……发行也挺好的,就是跑腿辛苦点。不过年轻人嘛,多混混社会没什么不好,对吧?”   “确实是好久不见,我之前没注意到你是这么严重的表演型人格。”云集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考虑亲自进军演艺圈吗?屈才了。”   酒吧里好多人在憋笑。   徐鹏就像被人按下了暂停键,只有脸越涨越红。   半天才凑到云集身边压低嗓子,“你别得意太早了,你知道丛烈背后的工作室是谁名下的吗?”   云集这才不慌不忙地抬起头看他,“徐鹏,你玩过桥牌吗?”   徐鹏的脸上露出了几分茫然。   “……那麻将你总打过吧?”云集笑着看他,“你一开局,就先邀请对家欣赏一下你手里的牌面吗?”   徐鹏这才明白云集是在拐着弯地骂自己缺魂,嗓门一下就抬起来了,“云集,你一个丧家之犬也配当我对家?”   “别吆喝了,不喝酒不听歌,就乖乖回家嗦手指头吧。”云集懒得跟他白费口舌,一口把杯子里剩下的茶喝完了,连里面的枸杞粒都嚼了。   等徐鹏气呼呼地走了,傅晴都快笑到桌子底下了,“这货什么时候能看清自己的喜剧人人设啊?简直就是人类进化之耻,要没他爸他真的早完蛋了。”   “嗯,气氛组,也挺好。”云集习惯性地转了转桌子上的玻璃杯。   他其实还是馋酒的,只是最近还在吃中药养气,他不大敢喝。   “不过那傻子真攥着丛烈工作室啊?他不会玩什么阴的吧?丛烈不会受区区一个工作室影响,我们可就不一样了。”傅晴平静下来,又有点担心。   “不会。他要真攥着工作室,也就和丛烈是利益共同体。”云集好整以暇地说道:“我们目前的利益和丛烈完全一致,你担心什么?”   傅晴绷着的肩膀稍稍松下来,“丛烈也挺有意思,都自己当老板了,还把工作室外包,真是懒得别出心裁。”   “他要专注音乐,很正常。”云集不想聊太多关于丛烈的事,简短评价了一下。   他看着台上正在收拾家伙的乐队,准备起身。   身后传来熟悉的冷漠声线。   “原来你说的工作之前好好休整一下,就是来这种地方喝酒,真辛苦。”   云集看着丛烈拿起自己一滴茶也没剩下的威士忌杯,感觉有点头疼,“好巧。”   丛烈的情容隐在阴影中,只是额角略有些汗湿,“巧吗?”   --------------------   作者有话要说:   丛小狗:一点也不巧!找了一晚上!   感谢在2022-05-20 10:53:44~2022-05-21 11:06: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鸭梨、君玄清、荐寝低云鬓呈态解霓裳、思衡、岁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elibate 10瓶;止行 9瓶;云暮、玄冬拾捌、風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我是来办事儿的。”云集平淡地解释了一句。   他确实是来工作的。   把未来的摇滚巨星捞入自己麾下是很正当的工作,对公司的迅速崛起百利无一害。   但他也不想让其他甲方误会自己享乐误事。   丛烈冷哼了一声,“是吗?那云总能让我见识一下你平常……都是怎么工作的吗?”   云集打量了他一眼。   丛烈完全是一身休闲装,鸭舌帽的帽檐拉得很低,在昏暗的灯光中既像是猎物,又像是游刃有余的猎手。   自己要是能有他一半的游刃有余,都不至于结束得那么难看。   “随你。”云集看见台上的乐手们大包小包地夹着东西往后台走,赶紧追了过去。   那个主唱走路的时候低着头,抱着吉他的样子有些佝偻。   云集追上去,发现他没有台下看着岁数那么大,就是打扮得太邋遢,才跟前一世里的印象出入很大。   实际上近看他也就二十才出头,就跟云集第一次见到的丛烈差不多。   “你好,我是云集。”云集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感到身后逼过来一阵压迫感。   他假装没发觉丛烈跟过来了,继续跟主唱说:“我刚才在台下听,非常欣赏你的声音,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年轻人很拘束地跟他道了声谢,都没抬头,低声说出了云集烂熟于心的名字。   “冰樵,廖冰樵。”   “冰樵,你有兴趣尝试着发行一些单曲吗?”云集伸出手向他介绍,“我是瀚海传媒的负责人云集。在音乐制作到完成发行的整个过程中,我们公司可以从专业的角度上帮助你。”   “我吗?”廖冰樵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惊喜和不置信。   “对啊。”云集很认真地看着他,“我和我们公司的技术顾问都认为你的声音很独特,如果有机会接触更大的市场,应该会有很好的成绩。”   傅晴正好走过来接住他的话,“对啊,你的声音唱摇滚,准火。”   年轻人刚亮起的目光又黯淡了,“摇滚吗?那还是算了。”   “为什么?”云集不理解,“你不喜欢摇滚吗?”   他还以为年轻人都会喜欢摇滚,而且越重越好。   云舒在家的时候,家里天天就跟装修一样。   “不是,我……希望和我的偶像一样,成为流行乐歌手。”廖冰樵的语气愈发坚定。   “你的偶像?不会是……”傅晴倒吸了一口气,强忍着不去看旁边阴云密布的丛烈。   “丛烈。”廖冰樵小声说,“我想成为丛烈那样浪漫的歌手。我练了很多年流行乐,感觉还是民谣最适合我。”   “……”这个场面是云集没有预料到的。   加上两天没睡觉的报应一来、,他又开始头晕了。   为免夜长梦多,他准备速战速决,“首先丛烈也不是唱民谣的,其次成为一个好的歌手有很多方式。成就你自己,不比成为任何一个现有的人都要来得有价值吗?”   廖冰樵的目光开始变得飘忽,“你不是搞音乐的吧?这种信仰感你是不会理解的。”   这一击来得过于窝心。   云集确实不是搞音乐的。   但他也曾把一个人的爱当作信仰去追寻。   云集有一会儿说不出话来,默默地在自己身上摸名片。   他想至少留个联系方式,等他状态好一点再去三顾茅庐也不迟。   艺人都是很有态度的。   他早在丛烈身上见识过了。   但可能由于出门的时候太着急了,他的大衣和裤子里都没装着名片夹。   他伸手拉住准备离开的廖冰樵,“那你能留个联系方式给我吗?或许专门找个时间聊一聊,你的想法也会有转变。”   “对不起,我喜欢丛烈快一年了。”廖冰樵微微向他鞠了一躬。   明明知道他说的“喜欢”不是那个意思,但云集心里还是一阵难受。   他想大声把这个年轻人叫醒:喜欢快一年有什么了不起?我前前后后喜欢丛烈五年了,又剩下了什么!成绩和资本才是自己的,不要一天到晚做梦。   他拉着廖冰樵没松手,目光有点茫然。   离开云家之后,眼前的人是他除了丛烈之外的第一个借力点。   但他一时竟不知道如何说服这种理想至上的年轻人。   廖冰樵有点更不自在了,“请你放开……”   “我看你这么不听劝,也确实应该去唱摇滚。”丛烈平视着空气,气压很低地说了一句。   猝不及防听见他的声音,廖冰樵整个人都被点亮了,“丛烈!丛烈是你吗丛烈!”   丛烈把他手里的吉他包接了过去,自顾自地把拉链拉开。   他抓着吉他,长腿一抬就直接跨上了空无一人的舞台。   “丛烈——啊——”几乎是立刻,所有人都把他认出来了。   整个live house的气氛急速燃烧了起来。   “我去,这是今晚的超级彩蛋吗?”   “呜呜呜我永远抢不到票的哥哥!”   “朋友圈,我.操!我即将拥有年度最炸朋友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丛烈!!!烈哥!!我爱你!!”   人群不断从门外涌进来,小小的空间里很快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窗户外面都挤满了一张张兴奋的笑脸。   丛烈很从容地拧开麦克风。   观众的尖叫声在一声短促的啸叫之后快速归于寂静。   只有无数双充满期待的眼睛亮亮地注视着窄小昏暗的舞台。   修长的手指看似随意地轮过琴弦,一蓬流利的和弦从丛烈的指尖倾泻而出。   他就像是要落下一个吻,低头凑近麦克风——   好像云集第一次看见丛烈的场景。   那时候他去亲自物色值得投钱的新流量。   经纪公司的老总在云集旁边走着,边点头哈腰地介绍公司里正当红的小生。   “……刚刚是最新的选秀冠军,唱跳实力都在,所以要是云总有意,能不能看看让他在您投的电视剧里露个脸?不用男一男二,有词儿就行,到时候找推广买水军什么的全都我们包了。”   云集背着手走在前面,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吐沫星子,突然目光就被一个角落里的练习室吸引了。   隔着一扇双层玻璃,他看见里面有一个正在对着麦克风练歌的男生。   短发,很高,左手扶着罩在头上的耳机,右手还在本子上写写划划。   白色的指骨、鼻梁和下颌,黑色的T恤、麦克风和耳机。   简洁而有冲击力的美。   像是感受到了云集的目光,男生也抬起头来。   只是很冷傲的一瞥,他就又垂下了视线。   那是一双好眼,亮得仿佛宝剑锋。   “他谁?”云集漫不经心地对着练习室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老总有点惊讶的样子,“云总不认识丛烈?”   那时候的云集一向只关注自己投了钱的作品能不能给他赚钱,就好像关心母鸡下不下蛋超过关心母鸡本身。   至于流量的横纵比对,那是市场部该做的事。   “丛烈?谁?”   这个名字没传到他云集耳朵里,有两种可能。   第一,他从来没火过。   第二,他火了还没两天就糊了,够不上云集市场部的眼界。   “说来也是惭愧,这个丛烈原本是我们公司最好的一根苗子,各种路都铺好了。我们消息也放出去了,就赌他能一曲成名。结果这小子刚出点名就飘了。”老总说得痛心疾首。   “飘了?”云集一挑眉。   “为了点芝麻豆大的小事跟人家打架,好像就因为对方说了谁一句坏话还是怎么回事?打得对方坐了好长时间轮椅吧。我们虽然把这事暂时压下去,但是他得罪的可是……”老总凑在云集耳边说了个名字,“……的公子。好多资源刚谈上就有人拿这事买热搜,我感觉神仙下凡也捧不红他了。”   听见那个名字,云集挑了下眉,稍微思索了片刻,“我能听下他唱歌吗?”   “可以可以,那没问题!”老总爽快地答应着,等他走到前面,才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角。   半只耳机罩在云集耳朵上,干净低沉的嗓音顺着电磁波流淌进来。   “哪怕只是在梦里,能不能见你一面?”   男生并不知道有人在听自己唱歌,心无旁骛地调整了一下律动的节点。   “哪怕只是在,在梦里,能不能,见,见你一面……”   “我们所有……sol fa,……你总是缺席?”   男生把这句话反复换了几种调,似乎都不是太满意。   云集确实缺乏音乐天赋,他甚至听不出来哪部分是主歌哪部分是副歌。   但是他听到“我想唱歌给你听”的时候,心里不知道哪里微微一颤,就像是接收到了某种完美契合的信号,让他浑身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汗毛倒竖。   那就是后来丛烈的成名曲。   《初现》。   在献给C先生的演唱会上作为压轴演唱。   “你说你要保持神秘   你说爱就是坚持自己   我们所有的回忆   为什么你一直缺席   我想你想见你   我想见素未谋面的你   如果不是你介意   我想唱歌给你听   能不能见你一面   哪怕只是在梦里”   丛烈弹完最后一个音节,live house里面鸦雀无声。   直到第一道掌声响起来,“安可”的欢呼声巨浪一般席卷了狭小的空间,似乎连窗户的玻璃都在颤抖。   “丛烈!我爱你——”   “啊啊啊啊啊!!!!!”   “再一首!安可!安可!安可!!”   丛烈把话筒抵到唇边,稍微扫视了一下台下还在激动颤抖的观众,最后目光锁定在了和云集站在一起的廖冰樵。   望着那个紧紧搂着吉他包的瘦弱男生,他的目光是丝毫不含轻视的,甚至可以说是郑重的。   像是一头雄狮在认真地评估自己的对手,为名誉,为领地,为配偶。   “有梦想是好的,但我还是不建议年轻人来挑战我,毕竟真的,真的……”他悦耳的声线极为真诚,“很难。”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21 11:06:35~2022-05-22 17:17: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锦鲤少女 26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鸡米花、岁岁、diu、鸭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荏苒 20瓶;30570146、vera 10瓶;守约啊、当个看书人 5瓶;静凝 4瓶;画画的柯尔鸭 3瓶;老婆们的舔狗 2瓶;明月爆炒漂亮老婆、happy、芜湖,起飞、众妙oswin、云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我、我以后有机会和丛老师一起练歌吗?”廖冰樵有些结结巴巴的,紧紧贴在云集身边。   “应该很少。”云集实话实说,“我们和丛烈的合作主要包括艺人本身和作品的推广发行,作品的制作是由他的工作室辅助他完成的。”   廖冰樵点点头,肩膀失落地耷拉下去。   “不过我们公司也在搭建自己的棚子,你刚来这段时间反正也要适应转型,正好可以一边学习一边参与。你难道不想亲手建起专属于我们的录音棚吗?”云集笑得平和而从容。   看着廖冰樵的眼睛里燃起比见到丛烈时更旺盛的火焰,傅晴简直刷新了对云集话术的认知。   廖冰樵是走岔路的摇滚苗子,更新体系确实需要一段时间。   找老师上课不是难事,在这种情况下知识的获取在一众成本中反而是最低的。   但一个录音棚,基本就是一座金山。   单单一个顶级的专业音乐设备动辄就要大几百万,更别说一屋子。   她确实可以从她哥那再磨点钱。   几百万问题不大,但是如果更多,傅江肯定会评估风险。   云集和她的商务账目都是互通的,傅晴知道他所谓的“净身出户”真的就是字面意思。   从云家出来,云集除了他大学时代的第一桶金,一个大子儿都没带出来。   而且那第一桶金数目本来就不大,据说还在一个陌生小孩身上浪费了一大半。   也就是廖冰樵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傻小子什么都不懂,不然肯定要问问公司的资金实力。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云集。   只见他一只手抄在西裤里,一只手闲散地夹着一支烟,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   他倾听廖冰樵说话的样子很专注,回答的时候也很放松,“没关系,我会为你安排好,你现在只要适应就行。”   而廖冰樵看着他的表情已经不只是信任和希冀了,目光里竟然隐隐透着一丝崇拜。   看着云集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傅晴也觉得没什么可着急的了,反正他肯定是有办法。   “走,我带你去公司转转,如果没太多问题我们可以把合同的内容商量一下,就可以讨论你的课程安排了。”傅晴拍了一下廖冰樵的肩膀,把他带走了。   目送两个人出了门,云集的大头蒜也装到头了。   手里全是虚汗,连半支烟都几乎夹不住。   他从开始找廖冰樵的时候就有点头晕,后面又被山呼海啸的欢呼声挤在这么一个小房间里,早就已经满头金星了。   刚才他嘴上跟廖冰樵画着大饼,心里盘算着去哪弄那笔搭棚子的钱,眼前面一黑一黑的就跟放电影一样。   现在廖冰樵到手了,他松了半口气,反而晕得更厉害了。   “‘专属于我们的录音棚’?”丛烈站在他身边,注视着傅晴和廖冰樵离开的方向。   “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云集微微昂着头,手却暗暗撑住墙。   他盼着丛烈赶紧走,毕竟再耽误他可能连打车的力气都没了。   “这么迫不及待吗?”丛烈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这么快就有新的‘灵魂伴侣’了?”   “灵魂伴侣”是云集正式开始追丛烈的时候,能想出来的最能描述他们关系的词。   很土,但是他觉得很贴切。   他在社交网络上发了条所有人可见:独一无二的美好令人战栗,你是我永不失却的灵魂伴侣。@丛烈   那个时候丛烈已经第二次走入了公众视野,新出的单曲点击量一路狂飙。   歌皇涅槃,锐不可当。   云集本来就有三百多万粉,状态发出去的一瞬间就转发回复过万。   “云大公子公开表白丛烈”很快冲到了热搜第一。   但是现在的云集不会自以为是到认为丛烈在吃醋。   大概就是看到他为公司吸收新鲜血液,心里一时有点落差,人之常情罢了。   上辈子云集除了丛烈,没有亲自接触过其他艺人。   一方面是因为他的精力已经全都集中在了丛烈身上,丛烈的能力和流量也完全够他使用和支配。   公司里其他的合作他会负责统筹和分配,只有丛烈是他全权亲自负责的。   另一方面他考虑到丛烈的心情。   他想让丛烈是特别的。   就像他当着所有人承诺过的,独一无二。   “没什么迫不及待的,这只是我的工作。”云集没有在原地耽搁。他忍着头晕,准备回自己的座位上拿外套。   已经很晚了,服务生正在清场。   还有一些粉丝迟迟不肯走,站在门口依依不舍地向里张望。   空气里弥漫着狂欢之后特有的冷清和失落。   云集拿上外套往外走,从粉丝里挤出门去,才发现外面开始下雨了。   他用手接了一下雨丝,不由叹了口气。   “你现在去哪儿?”丛烈声音又出现在了身后。   “回家。”云集淡淡地回了他一句。   几个穿校服的学生举着笔和纸,有些冒冒失失地挤过来,“烈哥,能不能……”   他们光顾着向丛烈身边凑,没注意正在旁边穿外套的云集,一下就把他挤了个趔趄。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儿吧?”他们赶紧把他扶住。   云集低着头摆摆手,没说话。   学生们看他挺高挺年轻一个男人,又道了几声歉就把他越过去了。   “你怎么回事儿?”云集听见这一声,才发现自己的手腕被丛烈攥住了。   他还没明白丛烈在问什么,膝盖就猛地一软,他整个人都吃不住力地往下坠。   幸好丛烈一把把他拉住,他才没直接跪在地上。   “云集?”丛烈抓着他身体两侧,勉强把他扶正了,“你喝了多少?”   云集很轻地笑了一声,没说话。   两边的粉丝都看着不敢动。   丛烈这才发现他身上一点酒味都没有,但是额角出了很多虚汗,湿哒哒地贴住几绺碎发。   那种焦灼感卷土重来,他单手撑住云集,“不舒服?还能走路吗?”   云集点点头,“我自己能走。”   说着就往前微微一栽。   丛烈两只手把他架着,急了,“你到底怎么了?怎么出这么多汗?”   云集皱了一下眉,小声说:“别喊,有人拍照。”   丛烈要跟他发脾气他倒也没什么,但是这么短的时间连着上两条负面热搜,终归是容易给人留下把柄。   一件外套兜头罩下来,连他的脸都蒙住了。   淡淡的桉木薄荷香,是丛烈常用的须后水的味道。   “让一下,别拍照了谢谢。”丛烈两只手护着他,跟路人说话的语速比往常快一点,声音也更焦灼一点。   云集被他带着走到一辆车前面,听见梁超急吼吼地喊:“下着雨这么冷,丛老师你怎么不穿外套……这是……云总?!”   等两个人上了车,梁超就从副驾驶上下来,给丛烈递了毛巾和保温杯,又把云集从一团皱巴巴的外套里解救出来。   “又怎么了这是?云总你是哪儿不舒服?要吃药吗?还是咱们现在再上医院去看看?”他看着云集比纸还白的脸色,担心地问。   车上比外面暖和一点,坐下来也稍微舒服点。   云集低声说:“不用,麻烦送我回家吧。”   他不想回答问题,只想赶快回家躺下。   “真没事儿吗?是冷还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差?”梁超吓得够呛,一眼扫到丛烈的目光,他讪讪地回了副驾驶,“我去给师傅导航。”   云集靠在后座上,连眼睛都不敢睁。   他刚才只是试着摇了一下头都晕得想吐。   “喝点儿水吗?”丛烈拧开保温杯递给他。   云集很轻地说了声“不用”,没接。   丛烈伸手贴了下他的额头,还没等云集躲就拿开了,“没烧啊……”   “心脏难受吗?”丛烈皱着眉,手放在他胸口护着感受了一下。   云集虽然有点心慌,但主要是反胃得厉害,只是摆手。   丛烈摸了摸他汗湿的手指,眉头解不开,“你这么晚了跑到外面来干什么?就是为了看那个vocal?”   他的声音隐隐有些不满,“你有那么多精力兼顾吗?十个他能抵上半个我吗?我看你还是少跟这些明日之星合作……”   “唔……”云集强压了半天的呕意还是没忍住,一抬身子就直接吐了丛烈满怀。   他没喝酒,晚饭也吃得敷衍,只是喝了两杯茶水。   车里没什么味道,但是没有一个人敢看丛烈的表情。   结果他只是愣了两秒,一手扶着云集,一手把自己身上仅剩的衬衫也脱了,随手把身上的污秽擦了擦。   这下更安静了。   仿佛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但吐出来之后,云集反而舒服多了。   丛烈想发火就发火吧,他不搭理就行了。   过了几秒,丛烈的声音板着,“你没吃晚饭?”   云集真不想跟他讨论自己刚刚吐了什么,只是接过他递来的温水漱了漱口。   “张嘴。”丛烈剥了一颗糖,放在云集嘴边。   云集稍一晃神,一颗薄荷味的润喉糖就从唇间塞了进来。   凉凉的,很甜。   肺腑间涌入几分清爽,残余的不适也基本缓解了。   “怎么不吃饭?”丛烈嘟囔了一句,“上次医生不也说心慌跟低血糖有关系吗?”   云集不想解释自己没时间没胃口,只是沉默。   他身上没弄脏,靠在座椅和车门之间,慢慢就睡着了。   梁超看着打光.膀子的丛烈,把自己的外套默默递过去,“哥,穿件衣裳吧。”   丛烈把衣服接了,随手在身上一披,“看前面。”   梁超答应着转过去,又忍不住回头看云集,“云总前几天不是才去了趟医院,这两天没通告怎么感觉他看着更辛苦了?”   “别说话了,吵。”丛烈压着声音,习惯性地从兜里摸出来一盒烟。   等他娴熟地准备把烟叼进嘴里,才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外套。   “哥,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梁超扭头用气声问道,两个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歌手的嗓子就是生命,吸烟对丛烈来说是绝对不允许的。   看着手里的烟,丛烈的目光也迷茫了片刻。   他并不会抽烟。   但是现在那支白沙就夹在他中指和食指间,散发着淡淡的烟草味。   他明明最讨厌云集身上的烟酒味。   每次闻见都能想象他在烟雾缭绕间和人勾肩搭背。   丛烈低下头,看见云集搭在膝头的手。   白而修长,手背上隐约能看到淡蓝色的血管。   他食指套着一只刻着字的黄金戒指,指节上并没有被烟熏出来的黄茧。只是过于纤细白皙,一点骨节的突出都没有。   可握笔,宜执棋,却不大像是曾经能呼风唤雨的手。   丛烈把还没来得及点燃的烟慢慢揉碎,握进了手心里。   等车停下来,雨也停了。   云集一路小憩,感觉身体已经随着糖分的吸收完全缓过来了,嘴里还有薄荷糖丝丝的甜爽。   他跟梁超和司机都道了谢,打开车门准备回家。   雨后的空气冷冽湿润。   听到身后鞋子踩进水里啪嗒啪嗒的声音,他有些不解地回头,“你不是很忙吗,一天到晚老跟着我干嘛?”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22 17:17:17~2022-05-23 00:46: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鸭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angning 2瓶;陈景深喻繁永远甜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我被你弄得连件衣服都没了,就这个样子大半夜在街上晃荡吗?”丛烈带着些不可思议看着他。   “你不就在车上吗?直接让梁超送你回家啊。”云集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跟着自己下车。   “可是他们已经走了。”丛烈径直从云集身边走过去,自顾自地进了单元门。   刚下过雨,外面很冷。   云集没力气跟丛烈为了这点小事来回拉锯,只是沉默地站在他身边等电梯。   电梯门打开,两个人一起走进去。   《致爱丽丝》的旋律正从电梯一侧的小音箱里流淌出来,充斥着整个狭小的空间。   丛烈下意识地从电梯门的反光里看了一眼云集。   只见他闭着眼睛靠在厢体上,被电梯里的灯光一照,一双眼睛下面的阴影更明显了。   但他看上去也只是单纯的疲惫和憔悴,并没有任何被这首钢琴曲触动的迹象。   “叮。”电梯开门的声音惊动了丛烈。   他轻咳了一声,跟着云集出了电梯。   “进来吧。”云集的声音有些哑,“门口的一次性拖鞋都是新的。”   丛烈沉默着在原地站了半天,抬头看他,“我拖鞋呢?”   他不记得是一双什么样的拖鞋。   但是他还记得云集第一次邀请他过来的时候,跟他说过有双跟他专门定制的情侣拖鞋。   而云集脚上现在是一双崭新的小羊皮拖鞋,一看就不会和白色的一次性棉拖是情侣鞋。   “前两天物业来募集旧衣物,捐了。”云集兀自走向卧室,“需要洗澡的话,新毛巾在柜子里。”   他头也不回地说完,完全没有打算管丛烈的样子。   丛烈刚皱起眉,却嗅到了空气里淡淡的中药味。   酸苦中带着一点草木香,被房间里的暖意一蒸,意外地令人心静。   “医生给你开的中药吗?”丛烈跟到卧室门口,看着云集换睡衣。   “没有。”云集弯下腰,脱掉了西裤,“云舒弄来的。”   那天在医院,他以为自己把云舒糊弄过去了。   结果当天晚上云舒人还没从音乐节回来,就已经把他住在哪家医院、做了什么检查挖了一个一清二楚。   又拖着他去看了一家老中医,扛了十几斤中药回来,让他每天饭后煎服。   他根本拗不过云舒。   云舒的原话是“如果下次复诊的时候哥你没有一点好转,我立刻从学校搬出来盯着你。反正那些课,我上不上都一样满绩。”   云集知道他离谱起来确实能办出这种事。   “中医?”丛烈带着明显怀疑的口气,“中医能看好病吗?怎么喝着药今天还那么难受?”   云集看都没看他一眼。   “洗澡吗你?不洗的话我借你身衣服,你早点回家。”他一粒一粒解开衬衫扣子,细窄而苍白的腰身时不时从衣摆里滑出来。   客厅的灯光落在昏暗的卧室里,在他身后勾出薄薄的剪影,投下一种错落有致的温柔。   丛烈看着那段晃动的影子,原本一句“你的衣服我又穿不进去”忘了说出口,直接转身朝浴室走去。   沐浴露是云集身上惯有的牛乳香。   从前丛烈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大男人会用这种味道的洗护。   现在他鼻端萦绕着这股散不开的香味,脑子里全是刚才地上墙上的腰肢款摆。   像是黄昏的光穿过玻璃杯上菱形的花纹,琥珀色的柔情被成倍地放大和散射,变得厚重而浓郁。   色相,原本是丛烈最不看重的东西。   因为这实在太基础,太肤浅。   他见过许多沉迷美色的人,也知道他们的爱有多廉价。   那种所谓的真心在开始的时候有多奋不顾身,结束的时候就有多理所当然。   丛烈还记得母亲带着刚上小学的他挤了大半天公交车,说是奖励他考了第一名,要给他买冰激凌。   那个时候的丛烈,根本不懂为什么只是买一支普普通通的牛奶冰激凌,要大老远跑到富丽堂皇的市中心商圈。   直到他躲在商场的廊柱后面,看着母亲拉着一个有些眼熟的男人崩溃大哭。   那个男人很高,怀里抱着一个还在啃手指的小姑娘。   哪怕当时的丛烈年纪还很小,也能看出小姑娘身上的衣服比他见过的所有衣服都要价值不菲。   母亲指着丛烈的方向,很激动地说着什么。   但是那个男人只是护着怀里的小女孩,不为所动。   僵持了一小会儿,一个踩着高跟鞋的漂亮女人走到男人面前,指着母亲气势汹汹地质问他。   那个女人很年轻,穿得精致华丽,衬得穿泛黄白衬衫的母亲憔悴窘迫。   融化的奶油滴落在丛烈手上,又凉又黏。   他看见那个高大的男人狠狠甩了母亲一耳光。   他像是一匹小狼一样冲出去,在男人的腿上用尽全力咬了一口。   妈妈和小女孩都在哭,小丛烈听见那个男人说:“……你听我解释,我跟你订婚后就没见过她,真不知道这是哪儿来的野种!”   后来年幼的丛烈终于想起来那个男人为什么熟悉。   因为他在母亲的枕头底下发现过的两人亲密相拥的照片。   也因为他每天都能从镜子里看见和那个男人酷似的眉眼。   曾经每每想起云集摸着他的眉骨夸他眼睛好看,丛烈都只会发自内心地反感。   但是今晚,他却忍不住地想起云集看自己的样子。   他记得云集总是凑得很近,半垂视着自己。   那双黑瞳仁泛着淡淡的琥珀光,不偏不倚地缀在瓷蓝的眼白正中。   很端正的目光,却有说不出的缱绻。   不知道是上扬的眼尾,还是微卷的长睫毛,在回忆里挠得人心底痒痒。   丛烈皱着眉,把水温调得更低,反复冲着自己的胸口。   他用力甩了甩头,想把脑海里那种撩人心弦的目光甩出去,却又无端想起今晚站在舞台下的云集。   当时台下所有的眼睛都看着自己,除了云集。   他修长的手指掩在唇边,在跟身旁的傅晴说着什么。   酒吧里细碎的灯光转到他身上,映出他眼睛里的一片澄明,完全不带一丝欣喜或是沉醉。   当时丛烈站在台上,闪念间不由有些怨尤:他根本没在看我。   当时云集的衬衫利落地挽到手肘,露出他白皙的小臂。   他双手抱着胸,手上是一块他没见过的深色细皮带表。   那表带松松垮垮地在他手腕上绕了两圈,似乎能像一根绳子一样抻开,把他的一双细瘦手腕一同绑住。   丛烈承认。   他和云集在那方面是合得来的。   丛烈记得。   云集眼尾带着泛红的泪意。   水温一调再调,几乎已经完全成了冷水。   “靠!”丛烈重重的一拳捶在墙上。   用浴巾胡乱擦了擦,丛烈又在浴室里坐了一会儿,才找了一件宽大的浴袍披上。   他带着一身凉意走出浴室,发现整座房子的灯都关了。   云集的卧室里已经一点声音都没了,安静得仿佛没有人。   在完全的黑暗里,丛烈心头又涌起那种熟悉的仓惶。   酸楚像是见缝就钻的藤蔓,沿着他的神经爬遍全身。   他立刻朝着云集的房间走去,用手机的闪光灯照出一小片光明。   越靠近,他的脚步越紧迫,最后他几乎大步跑了起来。   看见床上隆起的人形,丛烈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   他蹲在云集的床前,借着微光把他的眉眼看清了,心跳才逐渐慢下来。   丛烈小心地碰了碰云集的手指,缓慢地出了一口长气。   --   第二天云集挺早就醒了。   他要早起把中药熬上,等着吃完饭喝。   做饭他没什么精力,又吃不惯外面做的东西,云集差不多顿顿都用速食食品应付。   反正难吃的东西吃起来也没什么区别,还不如挑省事的。   刚把一碗方便面泡上,就听见洗手间里有动静。   他皱着眉转过头,看见丛烈擦着头发出来了。   他一时间有点想不通,“你怎么在这儿?”   没等丛烈回答,他又想起来一些昨晚昏睡前的片段,“你在我家洗了一晚上澡吗?”   “我昨天在这里睡的啊。”丛烈看着桌子上的泡面,声音抬高了,“早上我们就吃这个吗?”   最初的惊讶过去,云集很快变得漠然,“谁要给你吃这个?这是我早饭。”   “这是你早饭,那我吃什么?”丛烈作为一个歌手的优势发挥出来了,嗓门高而洪亮。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你爱吃什么吃什么啊。”云集眼神里都写着“离谱”。   丛烈简直有些难以接受,“你不是胃不好吗?早上就吃泡面?”   “对,我就吃泡面,跟你有关系吗?”云集毫不客气地反问他。   丛烈瞪了他一会儿,咬了咬牙,“那我也吃泡面。”   “吃呗,门口就有超市。”云集给他指了一条明路。   丛烈把怒气压了下去,“你家的泡面,我不能吃吗?”   “这话你该问警察,别人家的东西能不能随便拿。”云集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把泡面盖慢慢揭掉。   豚骨面汤的香气一下就弥漫到了整个房间。   “那我给你钱,买你的方便面,行吗?”丛烈咬牙切齿地问。   “不行。”云集用叉子叉住一绺面条,慢条斯理地送进嘴里。   丛烈拉开椅子,在云集对面坐下了,怒火中烧地盯着他。   云集就当他是空气,不慌不忙地吃完面,把煎好的中药滤进碗里晾着。   中药放在桌子上,屋子里汤面的香气很快就被药的苦味替代。   云集走到各个房间拉开窗户透气,又把泡面剩下的汤和碗收拾了。   回来的时候看见丛烈还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坐在桌子前,他不由笑了,“丛烈,我记得你最近不是在写曲子吗?在我家赖着干什么呢?”   丛烈挠了一下侧颈,又摸了摸手背,“我今天没有工作。”   “哦,你今天没有工作,也就是说,我们今天没有合作。那么可以请你离开我家吗?”云集很有涵养地指了一下家门。   “云集,你现在对我到底是什么态度?”丛烈终于爆发了,“你要是有什么想法不如直说!”   云集刚想问他自己还不够直白吗,突然注意到丛烈又在挠手背。   他仔细一看,丛烈的脖子和手上都红了,肉眼可见地在一片一片地往外冒红疹子。   “你干什么了?”他一把把丛烈的手抓过来,发现上面密密麻麻结了一片小水泡,一看就是过敏了。   丛烈似乎也刚注意到自己手上的东西,但他并不太在意,只是不耐烦地把手抽回来,“你别管我。”   云集让他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猛地一眼扫到桌子上的中药碗。   碗壁上有一圈半干的药渍,比药的液面明显高一层。   “你喝这个了?”云集指着药碗,不可思议地看着丛烈。   丛烈忿忿地偏开头。   “问你话呢!”云集用力拍了一下桌子。   丛烈和桌子上的碗一起抖了一下,声音却是倔强的,“就一小口!”   --------------------   作者有话要说:   过敏小狗:我只是尝尝!   感谢在2022-05-23 00:46:23~2022-05-23 23:17: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啾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岛 20瓶;云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柴胡过敏?”云集皱着眉问医生:“只是过敏吗?那为什么会这么严重?”   在来的路上云集还为丛烈偷喝药这事跟他吵了两嘴。   云集不明白为什么丛烈这么大人了,怎么会连药是什么味都好奇。   “我早上起来别说饭,连口热乎水都没找到!你在家里怎么过日子的?你胃不好还敢喝凉水?而且那破药我也只喝了你一小口,苦都苦死了!那是给人喝的吗?你每天都得喝那个吗?”丛烈愤愤不平地回嘴。   “我求你住我家了?我欠你的?你一睁眼就得好吃好喝伺候着?缺个人给你换尿介子吗?”云集听他说话就是火上浇油。   结果吵到一半丛烈没声了。   云集还以为他在生闷气,结果一看他是难受得说不了话,整张脸憋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都冒出来了。   当时云集除了催司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两只手像是擦不干,不停地出虚汗。   他从来没觉得医院那么远。   医生跟他解释:“过敏程度可能受很多因素影响,劳累或者着凉,都有可能会加重病情。不过像他这种情况,及时得到处理,基本不会有什么危险,只要日后远离过敏源就行了。”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呢?”云集问道。   “这个不好说,但一般患者都能在两个小时内苏醒。”医生看了一眼表,“应该快了,之后再观察两小时就可以了。”   等医生离开,云集回到病房,站在床边看着昏睡的丛烈。   刚才在车上的时候,他急得感觉心脏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重生以来他以为的所有不在意,都在那一刻几乎烫得拢不住。   但是他曾经多卑微啊,也曾经多不值得。   他一点也不想再变成那样。   上辈子丛烈也偶尔生病,有一场小感冒,他发烧三十七度一。   这种程度的小毛病放在云集自己身上肯定是不在意。   他烧到三十八度五了还被云世初押着到码头上点货呢。   那时候他一身质地最精良的薄呢西装和手工羊皮鞋,一侧有人举伞,一侧有人点烟。   要是他没在大年初一的鹅毛大雪里冻得脸色泛青,应该也算是有派头的好光景。   云世初是怎么说的?发烧的人就得降温。   所以对于所有的小伤小病,云集的态度都是扛一扛就过去了。   发烧扛一扛就过去了。   胃疼扛一扛就过去了。   他自己扛惯了,逐渐也不觉得有什么。   就像云世初说的:“一个男人喝点酒算什么,发点烧算什么?轻伤不下火线,不然这不舒服要嚎两嗓子,那不舒服要休息几天。说白了什么病,都是懒病!”   但是云集怎么可能用云世初的标准来衡量丛烈?   丛烈发着烧,云集满心满意都是怎么让他稍微舒服点。   他自己几乎不会做饭,印象里丛烈也从来没在家做过饭。   他想丛烈生病的时候,自己能为他做的就是做一餐吃着舒服的饭。   那天他也让阿姨做了些吃的,以防自己翻车了丛烈没饭吃。   他炖了一锅鸡汤,炒了一碟油麦菜一碟小青瓜。   方法都是他从网上现学的,一顿饭做下来切破了两根手指头,手腕上烫出来一溜血泡。   好在他做完一尝,发现很是那么一回事儿。   不咸不淡,所有的菜味道都刚刚好。   他嘴巴极挑,一般来说他觉得可以就一般人都应该觉得难吃不了。   等把菜都摆上桌,他喊丛烈起来吃饭。   丛烈用被子蒙着头,“没胃口,你自己吃吧。”   “你起来尝尝,没准儿会觉得好吃呢?”云集摇了摇他的被子。   “别烦我,我不想吃。”   云集只好自己回到外面,把所有菜都用保鲜膜仔细包起来。   他想丛烈应该是不舒服所以不想起来,可以等他想吃的时候再给他热热。   过了没一会儿,他就听见卧室里有动静。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发现丛烈在换衣服。   “等会要喝药了吧?先吃点东西吗?”云集充满期待地问他。   “不用,我出去吃。”丛烈自顾自地套上卫衣,一眼都没看他。   “出去吃?”云集走过去,“你还在发烧,要去哪儿吃?”   “我朋友今天过生日,我过去跟他们热闹一下。”丛烈在衣帽间挑了一块表,戴上了围巾和墨镜。   “欸不是,你等一下。什么朋友啊?非得在你生病的时候喊你喝酒?”云集皱着眉问他。   “我的朋友,你不认识。”丛烈漫不经心地回了他一句。   “那你不能先吃点东西再出门吗?你睡了一下午,还什么都没吃。”云集紧紧跟在他身边。   “不用了。”丛烈已经走到玄关换鞋了,“我吃完饭直接去录音,可能这几天先不回家了。”   云集站在门边,鼓起了一些勇气,“你就不能喝碗汤再走吗?我第一次做汤……”   当时丛烈确实停住了换鞋的动作,直起了身。   所以云集以为他愿意尝尝自己第一次亲手做的汤,甚至已经准备转身去盛。   “你做的汤?”丛烈半笑不笑地看着他。   云集不明所以,点点头。   “那能喝吗?”   云集到现在还能回忆起丛烈的那个口吻。   当时他对丛烈是带着八米滤镜的,绝不会认为那种语气里有半分讥讽。   他把那句话当作是一种友好的戏谑,或者说是对客观事实的合理怀疑。   一个没做过饭的人,别人当然可以质疑他第一次做的东西味道不好。   所以前一世的云集,总会有很多种解释让自己不那么难过。   但是现在的云集只觉得这一切不堪回首。   看见云集,梁超进来的时候舒了一口长气,“云总,都没事儿了吧?”   “嗯。”他淡淡地回了一声。   “你俩这,三天两头地跑医院,可把我们给吓死了。”梁超苦笑着看了一眼丛烈的化验单,“柴胡?哪来的柴胡?”   “等他醒了直接就可以走,要拿的药都在单子上。我还有事儿,辛苦。”云集冲他点了个头,转身走向门口。   “诶……啊?”梁超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急着走,“云总你不等烈哥醒吗?”   那人甚至没回个头。   梁超看着他的背影抓了抓头,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了这是?”   他印象里云集一向对人很温和,一点世家子的架子都没有。   尤其是对丛烈,那是真好。   而且作为一个旁观者,梁超一直觉得云集要是坚持坚持,可能有希望成为唯一一个牵住丛烈那个狗脾气的人。   可最近他总觉得云集哪里有点不太一样了,不由暗暗替丛烈捏了把汗。   云集走了没五分钟,丛烈就醒了。   他惺忪地辨认了一下眼前的人,立刻瞪大眼睛问:“云集呢?”   梁超坐在一边,像屁股底下有刺似的,不自在地扭了扭,“云总刚走。”   “走了?”丛烈气得说话都有点走调,“我还在这躺着昏迷不醒,他就走了?”   换成平常,梁超是不敢对丛烈的私事发表什么评价的。   但是今天他没忍住多了一嘴,“您不也没盼着他在这儿吗?”   丛烈这个恋爱谈得他一个旁观者也很糊涂。   要说云集,真的可以算是万里挑一要哪有哪的一男的。   外形自然不用说,是男的女的看见了都走不动道儿的通杀型。   身家,整个京州能拿出来跟他一较高下的公子哥恐怕也就他自己的亲弟弟,但他弟弟再身价高,也还是个上学的毛头小子。   就算是现在有点和家族闹翻的意思,云集那种气势和教养都是一般人等没有的。   而且就梁超来看,云集的性格也挺好的,要不然怎么走到哪都能吃得开?   他们的合作方里,就没一个人说云集不好的。   但是丛烈对云集那个态度怎么说呢?   多少有点欠抽。   只是没人敢说。   “烈哥,其实我还是挺好奇的……”梁超开了个口子就有些收不住,“你当时,怎么就答应跟云总谈恋爱了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丛烈把手上还在滴药的输液针一把揪了下来,“我不答应难道天天看着天上飘告白飞艇吗?”   云集追丛烈的第一个月,租了三架商用飞艇。   表白丛烈的彩色横幅每天绕着京州上空飞舞,被无数看热闹的市民合影留念。   “那你……答应他,合着全是图个安生?”梁超小心翼翼地问他。   丛烈“嘶”了一声,脸色迅速冷下来,“你盐吃多了,闲着了?”   梁超赶紧把自己的手机递上去,“热搜,又有你。”   丛烈一听见这俩字就头疼,换成以前他真是一眼也不想看。   但是他在自己的名字前面扫见了“昔日云大公子”六个字。   他低声嘀咕了一句“瞎起的什么破名儿”,把那条热搜点开了。   【大热歌手丛烈夜间现身小酒吧,向歌迷献声后曾被一男子纠缠。该男子疑为云氏集团长子云集,曾高调追求丛烈。但因家庭矛盾,昔日云大公子风光不在,形容落魄憔悴,疑为事业爱情遭受双重打击。】   配图除了八张丛烈昨晚在酒吧唱歌的高清大图,还有一张像是座机拍的糊图。   那张图里是云集正在跟丛烈争辩的背影,从那个角度正好能看见他一只手扶着墙,明显就是连站都快站不住了。   丛烈的目光在第九张图上停留了很久,才刷到下面的评论。   【@瀚海云集,别缠着烈哥了好吗?】   【@瀚海云集,智者不入爱河,丛烈不谈恋爱谢谢。】   丛烈往下翻着,目光越发阴沉。   【云集做错什么了?谁没有爱人的权利?他难道不能和你们一样喜欢丛烈吗?】   好不容易有人替云集说话,很快就撕了上百条。   【我们喜欢丛烈老公妄想包仰老公,也不会跑到他面前ky行吗?】   【可是丛烈也回应了啊!他们两个人不是确实在谈吗?况且你们怎么就笃定云集没钱呢?】   【他们在你面前谈了?丛烈除了唱歌什么都不喜欢,事业粉球球你们放过他】   “哥,哥!手机是我的,花钱买的!”梁超看见丛烈在手机上打字的力道,脸都白了。   等他看清丛烈在打什么,脸更白了,“烈哥!你回他们干什么啊!我这个小号要没了以后用什么转发抽奖啊!”   【你们了解情况吗?就纯凭想象打这么多字?】   梁超根本拦不住,眼瞅着丛烈把评论发了出去。   不到五秒,梁超的手机震得就像要着火了。   【我们不了解,你了解?】   【上大号@瀚海云集】   【云集大大!康康我!】   【你还在和丛烈谈着吗?我的意思是在你梦里?】   【云集老公真的别追丛烈了吧,天底下帅哥那么多!】   【云霸总要不你还是考虑考虑我吧,虽然我没有烈哥帅,但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丛烈盯着评论区,问梁超:“我微博号密码是多少?”   “哥哥哥!”梁超吓疯了。   大号怼人的事丛烈绝对能干出来,除了唱歌他本来就什么都不在乎。   梁超立刻把手机从他手里截下来,“别跟网友较真,他们就是在网上拍拍键盘。”   “是多少。”丛烈掏出来自己的手机,又问了一遍。   梁超立刻装傻,“我也不记得了,多长时间没上了……”   “行,那我找回密码。”丛烈已经在输入手机号了。   焦头烂额间,梁超突然福至心灵,“哥,你要是现在惹事儿,就是给云总惹事儿啊!云总多长时间不上微博营业了,这些玩意儿他不一定看得见,但是如果你出事了他肯定着急上火!”   看着丛烈低着头半天不说话,梁超以为他还在回忆密码,整个人都要吓秃噜皮儿了。   等丛烈抬起头,梁超屏住气,准备迎来一场劈头盖脸的痛骂,却听见他清了清嗓子,冷冷地问:“云集走的时候,脸色看着好点没有,还在生气吗?”   梁超老老实实说:“气色看着比昨天好多了,就是好像不太高兴。”   丛烈很不以为然地“哦”了一声,指了下门口,“你先去楼下等我吧,我一会儿下来。”   看着梁超出了门,丛烈才摸出手机来拨了个电话给云集。   那边过了挺久才接通,传来很冷淡的一声“嗯”。   丛烈带着点火气问:“你怎么没等我醒就自己走了?”   “你现在不是醒了吗?”云集漠然地又问:“还有别的事儿吗?”   丛烈火气更大了,“你就不能等我醒了一起走吗?着急赶回去吃泡面?”   他以为云集怎么也要解释一下,结果对方只回了他短短一个“对”,就把电话挂了。   丛烈气得想摔手机,最后强忍着怒火给梁超拨了个电话,“别等我了,马上去给云集那儿送点吃的,让他别吃泡面。”   临了还加了一句,“别说是我让送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23 23:17:16~2022-05-24 00:10: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啾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查小理,握手!”云舒坐在客厅沙发上,对着一只查理王小猎犬下达指令。   小猎犬显然已经接受了这个名字,欣然把左前爪搭在了云舒手上。   “怎么样,哥?是不是超可爱?”云舒扭着头,满脸得意的笑。   “查小理?”云集慢吞吞地吃着云舒带来的草莓,“你觉得你给一个小狗起一个跟你哥一样的名字,很合适?”   “你叫Charlie,它叫查小理。一个是英文,一个是中文,怎么不合适了?”云舒理所应当地说完,抱着狗贴到云集身边。   云集感觉手背上一阵湿漉漉的,赶紧躲开了,“它怎么舔人呢?”   “它喜欢你啊!”云舒又依赖地抱住他的胳膊,“我哥,天下第一招人喜欢。”   云集有点嫌弃地把他甩掉,“几岁了你?还跟个孩子似的?”   “哥,我是感觉你一个人住太冷清了。要是老头儿不打死我,我现在就搬出来跟你住一起。”云舒抱着查小理的前爪,有一下没一下地挠云集。   “不用他动手,我直接亲自打死你,小破孩子一天天的想着不好好上学。”云集揉了一把云舒的短毛。   “所以我把它送过来陪你,它不可爱吗?”云舒把查小理往云集怀里一堆。   很温暖的小东西。   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汪汪地向上看着云集,一点也不怕生。   垂着棕色大耳朵的脑袋就贴在他睡裤外面,毛茸茸的。   “它见了谁都这么亲吗?这能看门儿吗?”云集其实已经有些心动了,但他小时候养什么死什么,后来唯一一条捡回来的小土狗活下来了,却被云世初以“玩物丧志”的理由扔了。   云集甚至没见到小土狗的最后一面,还因为怀疑云世初手下的人把它给炖了大闹一场。   当时那些叔叔伯伯逗他,“一个小土狗有什么好呀?以后你长大了让你爸爸给你买最好的敖犬。”   “那没问题,云云不哭了,你爸爸也是为你好。”   云集认死了就是那群坏叔叔把小土狗吃了,把公司里前前后后的花坛和菜地挖了个底朝天。   从那以后他都没再养过狗。   查小理用自己温热潮湿的小鼻子碰了碰云集的手腕,低声呜呜了一声。   “你拍拍它。”云舒抓住云集的手腕,在查小理头上轻拍了一下。   查小理的尾巴摇得都快出残影了。   “我刚带它回家的时候,它除了吃饭的时候都不看我一眼。我还怕它不乖,特地找朋友教了它上厕所什么的。好家伙,怎么它看见你就这么自来熟?”云舒笑着捏了捏查小理的大耳朵。   “它还很小吧?”云集有点担心,“这么小的狗,我不一定能养好。”   “放心,三个月大了,还没认主。吃的用的我全准备好,你不用操心。”云舒指指门口那些大包小包。   “你怎么一天到晚这么闲呢?”云集说着说着就笑了。   “哥,我总算看见你笑了。”云舒出了口长气。   前几天他花钱给云集压热搜的事被云世初发现了,难得吃了通劈头盖脸的痛骂。   老爷子头回跟他发这么大火,“他自己的风浪自己经,用得着你多管闲事?”   但好在就算后来他没再压,那热搜也非常懂事地越掉越低,没几天就连搜都都不到了。   云舒感觉是有其他人在压,但是他哥本人根本不把这些玩意儿放在眼里,更不会亲自动手去管。   一时间居然很难想到谁肯给云集出这么大一笔闲钱。   但他不敢跟云集说,怕他也为了自己压热搜的事批评他。   云舒只能抱怨点别的,“你可不知道,你不在家,爸现在就二十四小时盯我。我成绩单他比我拿到的都早,还问我有没有谈恋爱。我就纳闷儿了,现在集团里每天那么多事儿,怎么就不够他忙呢?”   “那你就懂事点儿,别添乱就行了。”云集拉开一盒幼犬罐头,查小理立刻哈着气往上凑。   “为什么你不许我跟爸顶嘴,”云舒闷闷不乐地往云集肩上趴,“每次都是他单向输出我,我安静掉血到暴毙。”   “他怎么骂你的?”云集笑着问他。   “他说话可难听了,说我仗着自己脑子好使不学无术,自视太高心浮气躁。”云舒说着翻了个白眼。   云集轻笑着摇摇头。   他在云舒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不挨云世初的骂了。   但是在更早的几年,别说是跟着狐朋狗友出去鬼混,就连被塞情书这种事他都能挨上一顿盐水皮带。   尤其是跟着父亲初入名利场时,每次出去应酬一场,他都会被要求提炼在场所有人之间的利害关系。   说错了,就是一天没饭吃。   云世初要求他笔直地向上地,稍有一点走偏的迹象都绝不允许。   所以对二十五岁的云集而言,生意人随意的一个眼神都是明码标价,但情爱之事仍然是不着点墨的白纸一张。   云集对父亲的情感很复杂,不能用单纯的爱或者恨来概括。   他知道严父有严父的不得已,上一辈子甚至很多时候想要去获得云世初的认可。   但很多时候,理解都不能等同于接受。   “哥,丛烈这几天没来烦你吧?”云集见云集垂着眼不说话,以为他又在想丛烈。   “没有。”   自从上次云集挂了他电话,丛烈已经有几天没出现过了。   挺好,清静。   “问他干嘛?我以为你挺讨厌他呢。”云集抱着狗,扭头看云舒。   “讨厌还是挺讨厌的,不过四中不是要搞校庆吗?而且我听说丛烈也是咱校友,比我大三届,比你小三届。到时候校庆,你是跟他一起去还是跟我一起去?”云舒凑近他,“哥,做选择的时候到了!”   “倒霉孩子。”云集一巴掌把云舒拨到一边去了,“我肯定不跟他一起去,但还没想好要不要去。”   “哥,你跟我一起去吧,求你啦!我会穿得超帅的,一点儿不给你丢人,好吗?”云舒就像一块膏药一样贴在云舒身上,“哥,我一个人去那么多人的地方害怕……”   “不要脸。”云集把云舒从自己身上撕下来,“如果到时候你去,我就跟你一起。”   “那天塌下来我也要去。”云舒乖巧地微笑了一下,“我要亲眼看看是哪些矬.逼敢嘴我哥。”   “行了吧你中二少年,早点回家吧你。老爷子看不见你该着急了。”云集在他身上轻轻搡了一把。   “哥,我真不能住你家吗?一天都不行吗?查小理猛地离开我会不习惯的。”云舒眼巴巴地看他。   云集看了一眼在地毯上打瞌睡的小胖狗,“我看它挺习惯的。赶紧滚蛋,回去盯着老爷子量血压,别老让他蒙混过关。”   云舒黏黏糊糊地扒在门口,“那你吃饭啊——”   “滚。”云集朝他扔了一个小狗用的寻回玩具球。   查小理立刻“嗷”地一声朝着球跑了过去。   他知道云舒到时候会忙着大学里的一项专业考核,根本没去校庆。   上辈子他跟丛烈提了好几次一起去校庆这事。   丛烈先是跟他说自己没时间,后来又说回去唱首歌就走,但是要跟自己同班同学一起聚聚,就不跟他一起了。   彼时正是云集刚从云家出来,事业也还没发展起来的最低谷。   学校里的势利眼一点不比社会上少,但在云集听来那些冷嘲热讽早就是家常便饭了,不差那一嘴两嘴。   而且丛烈那天晚上喝了不少,在KTV里说了一句让云集忘不了的话。   他说。   “我心里分量最重的人,也是这所学校毕业的。”   云集当时真的以为丛烈是在说自己。   首先他确实也是四中的。   其次丛烈从未在任何场合或者任何人面前表示过心有所向。   他以为丛烈平常不习惯吐露情感,在酒后终于舍得向他剖白了一点回应。   而且没过多久,丛烈就同意了跟他结婚。   但终究不过是一场闹剧。   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云集一看,又是丛烈。   前几天他把丛烈扔在医院走了,丛烈给他打过电话兴师问罪。   后来梁超送来一大堆有的没的,云集原本说自己不缺东西,让他原封不动拿走。但是梁超脚底下抹油一样,跑得飞快。   云集摸不透丛烈让梁超送东西的用意,但是也懒得去追究。   丛烈联系他一般都是工作上的事。   云集把电话接起来,用了工作上的称呼,“丛老师。”   “什么丛老师……”丛烈低声嘟囔了一句,又问:“在忙吗?”   “忙。”云集言简意赅。   丛烈顿了顿,“四中的校庆,我收到邀请函了。”   云集公事公办地回他,“这种场合可以去,但是注意保持低调。就算是学校有门禁,也不免有很多眼睛盯着你。”   “我知道。”丛烈的声音透着一点不耐烦,但后一句又放轻了,“你也是四中的吧,到时候我去哪捎你?”   云集起初没有领会他话里的意思,“捎我去哪儿?还有什么工作安排吗?”   丛烈沉默了几秒,“捎你去校庆。”   “哦,没必要。”云集简明地拒绝了。   “为什么?”丛烈的声调高了几度,“因为网上的人说的那些话吗?”   云集可是云世初养大的,行事怎么可能被网上的闲言碎语左右?   他甚至有些好笑地回答:“不是。”   丛烈还没来得及问那是为什么,就被云集打断了,“丛老师,我记得你说过……”   他的声音不带愤怒或者怨恨,只是平静地陈述:“……再主动找我,你就是狗。”   --------------------   作者有话要说:   想要白白液体(星星眼)超过1000我明天就更两章好啵?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椰子鱼鱼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椰子鱼鱼、鸭梨 3个;鸡米花、diu、岁岁 2个;檀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钟离墨毓 20瓶;多睡一点长命百岁 18瓶;颺颺得意 10瓶;老婆们的狗 6瓶;洛雨啊、hncece527、啾 5瓶;cc呀 2瓶;山青一点横云破、一半、小邢星、沈君轩邈足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挂断丛烈的电话,云集又打给傅晴,问了问廖冰樵课程对接的事情。   “云集,我跟我哥说了录音棚的事。跟我猜的差不多,他愿意出一半钱,另一半咱们还得自己想办法。而且还让我交个明细和规划给他,我哪懂那些?”傅晴的声音都泡在苦水里。   “你哥要是把钱全出了,咱俩就彻底成了打工人了。”云集开导她,“拉资金全靠亲友团,那我们是做生意呢,还是过家家呢?”   “听你这意思,你是有办法?”傅晴立刻燃起希望。   “小事儿。另外资金规划的话,我会找个时间跟江哥面谈一下,你就专心管廖冰樵练习的事就行了。”云集云淡风轻地说,捏着查小理的耳朵揉了揉。   “不愧是你!”傅晴立刻松了口气,“你比我哥靠得住!以后我都跟着你混饭吃!”   “行了吧姑娘,傅哥多疼你。”云集笑着把她也打发了。   但挂断电话他就有点头疼。   傅江愿意出一半已经是很给面子了,但剩下的一半也不是小数。   钱又不能从地里长出来,他能有什么办法。   只是他习惯了担事,不喜欢别人帮不上忙还跟着发愁。   按照最便利的捷径,就是丛烈作为合作方投资。   现在云集正值事业起步,七位数的活钱很是个难题,但对丛烈来说,拿出来应该算不上事。   但哪怕先不说云集拉不下这个脸来,丛烈原本就觉得他是没什么本事的二世祖,又对瀚海专门建录音棚这个事儿很有些意见。   云集不想去他那儿白白碰一鼻子灰。   他顺着朋友圈往下翻了两页,一下就看见了徐鹏那块废物点心。   点心正在游艇上搂着几个漂亮妞喝香槟,肚子在沙滩裤上叠了三四层。   云集记得徐鹏有一身投什么赔什么的好本事。   不管徐老爷子给他多少启动资金,他连水漂都打不出去五个,算是一位极其称职的散财童子。   尤其是现在这一遭,他爸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如果再赔完就直接去欧洲深造小提琴。   然后不到一年徐鹏就转战小提琴了,又不到一年胡子拉碴地回来,在接风宴上把所有人拉得舒展膀胱夹紧双腿。   但他很有一番事业心,屡战屡败却愈挫愈勇,过去就总想着和云集一争高下,时不时就要来找他放点狠话。   云集看着他的名字微微一笑,发了一条仅对他可见的朋友圈:瀚海招资金,有意私聊。   不到半小时,徐鹏发了条语音过来:“云总,还有位子吗?[握手.jpg]”   云集的位子就是专门给他准备的,怎么会没有?   第二天徐鹏就笑呵呵地带着合同来拜访了,别有用意地微笑,“真是荣幸啊,能给云总当资金上游。”   云集也笑了笑,“小徐总比上次见圆润了不少,最近没少发财?”   这一枪算是戳在心窝子上了,徐鹏最近刚大赔一笔,听见云集这么说脸都黑了一层。   但他指望着能靠云集这善财童子狠捞一笔,并不敢像过去那样放肆,“兄弟,你就别笑话我了。知道哥们儿靠谱,我今儿可是带着大money来的,生怕我没赶上。”   云集笑了笑,“小徐总太客气了,咱们提起说好的事儿,哪有什么赶不上?昨天跟你说好了之后,我就把那条朋友圈删了,应该也只有你看见了。”   徐鹏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当时就去检查过云集的朋友圈,装模做样地抚着胸口出长气,“还是兄弟讲义气!”   说完这句,他就有些忍不住翘尾巴,“看这意思,我有荣幸帮上咱们云大少的忙咯?”   听见这么一句不深不浅的挖苦,云集也只是很平和地提了下嘴角,“倒也不能完全这么说。我公司里有些艺人你也有合作,他们手里有多少资本,我们就算不知道具体数目,作为合作方也该知道个大概齐。”   看见徐鹏的身子绷直了,云集就知道自己借的威风管用了。   他可以不用丛烈的钱,但是丛烈这个名字实在是好用。   仿佛知道徐鹏接下来要说什么,云集笑了笑,“确实,我和丛烈的关系有目共睹,不算太好。但是就如同你所说,谁不喜欢大money?”   徐鹏被他套了个正着,忍不住问:“那你怎么不直接借这个机会去跟丛烈搞好关系?”   云集的面色微冷,没有回答。   徐鹏以为自己一下就懂了,轻轻掴了自己一耳光,“你瞧我这臭嘴,哪壶不开提哪壶。云总把机会留给我,还能是为什么?肯定是为了兄弟义气啊!”   他这话说得心里嘀咕,因为云集越是那么说,他就越觉得合同一日不签,就免不得夜长梦多。   别人也就算了,如果半路杀出来的是丛烈,事情就变得难办了。   毕竟徐鹏自己的钱是他老子给的,多少也还是有数的。   但丛烈本身就是位财神爷,光是每年分给工作室的红利都够徐鹏拿去堵那些东墙西墙。   要问丛烈到底有多少钱,徐鹏也不敢说。   只能说要是今天这个合同丛烈想砸钱竞标,徐鹏口袋里这几个钢镚儿可能就不够看了。   “咱们撒尿和泥一起长大的,虚头八脑的咱不说了。就昨天咱们说的那个数,我给你加百分之二十,只要你带着兄弟赚钱,什么都不在话下。”徐鹏拍着胸脯说道。   云集但笑不语。   “过过眼吧。”徐鹏把电子版的合同在云集面前打开,稍微用余光打量着他的神情。   云集缓缓滑动屏幕上合同的内容,脸上仍旧一派平和,眉眼间看不出太多情绪。   “有几个小点需要修改,小徐总稍坐一下。”云集点着笔记本的屏幕。   “哎哎。”徐鹏忙不迭地答应,眼睛紧紧盯着云集的手指。   他最近新学了一些在合同里埋坑的文字游戏,只要这波把云集稳住,后面的分成他能比书面上的多一倍,到时候他就能让他家老爷子看看,京少标杆云集是怎么给他徐鹏打白工的。   “这里的违约比重,和这里的交付日期,需要做调整。”云集只挑了几个很小的地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徐鹏真正挖的那些大坑小坑。   等到云集确定了修改无误,徐鹏甚至有些难以置信,强压着激动,还一副故作高深的样子,“别的你不仔细看看了?到时候签完字可不兴改的啊。”   云集像是被提醒了,又把合同拿过来逐字逐句地核对了一遍,依旧没有另作改动,“没问题。”   这下可把徐鹏乐坏了,笑得见牙不见眼,立刻把合同打出来做了公证。   最后握着还热乎的合同,徐鹏脸上露出掩不住地得瑟,“兄弟,咱们来日方长。”   云集平淡一笑,“合作愉快。”   --   “这个徐鹏……是谁?怎么听着这么耳熟?”丛烈难得亲自上一回工作号,正好看见了云集和徐鹏互动的朋友圈。   徐鹏发了一条状态:【哥们儿,讲究!@云集】   云集在下面回了个握手的表情包。   梁超脸上挂下来三根黑线,“是您外包工作室的老板啊……相当于你做甲方给钱,雇他的团队。”   丛烈稍微挑了下眉,很快失去了兴趣,“哦。”   他们今天来摄影棚拍一支香水广告的短视频,离着拍摄开始还有几分钟。   “而且好像是以前他也想参与过音乐出品吧。他一开始说对投资音乐感兴趣,后来也没下文了。”梁超说着,凑过来看了看,“哦,我想起来了,他还和云总认识,好像是从小就认识的朋友。”   听见云集的名字,丛烈的头又重新转回来。   照片里这个油汪汪的胖子确实和云集一起出现过几次,每次都能说出几句财大智疏的话来。他好像对什么都感兴趣,但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什么实事都没真的干过。   那天他刚到live house的时候,正好碰见这个徐鹏气急败坏地往外走,只是当时一时没想起来他是谁。   “哼,物以类聚。”丛烈冷笑了一声。   “啊?”梁超看着他手里那张朋友圈照片,“这看着……和云总可不是一类。”   丛烈想起来那天云集把自己扔在医院就来气。   还说不跟他一起去校庆。   还说他是狗。   他冷声说:“怎么不是一类?都是一点责任都担不起来的阔……”   “抱歉我来晚了,路上有点堵车。”云集的声音刚一响起,丛烈立刻就闭嘴了。   他黑着脸,替云集拉出来一把椅子。   但是云集就像没看见那椅子,站住打量了一下丛烈的妆造,“今天是‘征服’主题的男用香水是吗?皮衣很合适。”   这话是没有一点问题,丛烈也知道自己穿什么都合适。   但是云集的语气和眼神都太公事公办。   他的眼睛从丛烈的身上扫过去,就像是在检查一台刚拆包装的冰箱。   确认了是自己需要的款式且没有磕碰和瑕疵,他就大笔一挥地签收了。   “这次的摄影是上次合作过的,而且对你的情况也比较了解了,短片发行前我会细审。现在我需要处理一些其他的事情,有任何的问题随时叫我。”云集说完就走到一侧的咖啡桌旁,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丛烈对他的态度很不爽,“如果你就是来当和尚撞钟的,何必来这么远的地方摸鱼?”   “合同里写了,所有和甲方相关的推广产品监制都由乙方负责。所以在设计及完成相关作品的所有必要过程中,都需要乙方到场。”云集简明地向他做了说明。   “甲方”那两个字听在丛烈耳朵里,要多刺耳有多刺耳。   他没再说半句话,转身走了。   因为上次的合作总体上还算是理想,尤其后期出的片子反响特别好,摄影师本来已经没那么怵头丛烈了。   但是看见他阴沉着脸走过来的时候,她心里还是忍不住地一哆嗦。   丛烈今天穿着利落的牛仔裤和马丁靴。   带铆钉的黑色夹克被他那一双肩膀架得很宽,又像倒三角一样在腰腹处收窄。   他那样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就像是草原上随时扑向猎物的头狼。   根本也用不着喷什么“征服”香水,他自己就仿佛是“征服”本身。   拍视频的时候,丛烈要拿着香水做一些抛接动作。   “丛老师,眼神太凶了,稍微收一点。”   拍了几条都没拍到理想的状态,摄影师就让大家都休息一会儿。   摄像头全歇了,丛烈忍不住看了一眼云集的方向。   云集正在专注地看着笔记本屏幕,手指不时在触控板上滑动。   似乎是因为看屏幕的时间有些长,他用手指压了压眼眶,脸色看着也有些不太好,嘴唇甚至有些泛白。   “好了,大家准备好了我们就继续吧。”摄影师回头看了一下小学徒,“等会儿有几个特写,注意打光。”   直到重新握住那颗略微沉手的玻璃瓶,丛烈还是忍不住看向咖啡桌那边。   “好的,丛老师请准备。”摄影师就位。   手里的香水抛起又落下。   云集的侧脸被摄影棚里的灯打上一层柔光,别在耳后的碎发显得尤为动人。   “再来!丛老师在看哪里?眼睛稍微朝我转过来一点!”摄影师喊道。   丛烈顺着摄影师引导的方向看过去,正好看见云集落在墙后的影子。   那影子偏过身似乎是要拿什么东西。   再回到原位时,笔挺的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镜。   丛烈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见过云集戴眼镜,急匆匆地看向影子的主人。   那是一副薄薄的金属框眼镜,淡黄色的镜片上反射着屏幕上滚动的页面。   从其中透出的目光,是丛烈没见过的平静和冰凉。   “嘣嚓!”   丛烈低下头,发现香水瓶已经在地上跌得四分五裂,空气中快速地弥漫出浓烈的香味。   “没事儿吧丛老师?有没有划伤?”工作人员一下就一拥而上。   丛烈静默地站在中间,透过人群看出去,发现云集竟然完全没被惊动,依旧凝眸注视着电脑上的内容。   “各位老师稍微休息一下,现场需要清理。”摄影师有点头疼地把窗户都拉开,房间里的气味太重了。   看着丛烈一言不发地走到阳台上,梁超小心地跟上来,“烈哥,怎么了?”   “有烟吗?”丛烈问他。   “你要抽烟吗?”梁超看了看他的表情,更不放心了,“出什么事儿了吗?”   “没有。”丛烈又朝他勾勾手指,“给我一根儿,我想点事儿。”   “那你问问云总,让不让你抽。”梁超不敢给他。   他回头看了看房间里,云集还在看电脑。   “他才不管。”丛烈说话的时候,低头踢了踢阳台的地砖。   梁超犹豫了一会儿,递了一只烟给他,“怎么回事儿啊?吵架了?”   “我跟他吵什么?”丛烈咬住烟,朝梁超微微侧身。   梁超只能把火给他点上,“你又不会抽,这个呛着可难受了。”   丛烈也做好心理准备了,可是口腔和气管似乎已经完全熟悉了吸烟的过程,烟气很娴熟地漫入他的口鼻和胸腔。   苦。   烟是浓浓的苦涩味,却在浸入肺的一瞬间带来安宁。   这种熟悉让丛烈再次想起一些似乎是在哪里见到过的场景。   他不确定。   很浓的夕阳。   他盘腿坐在阳台的地面上。   面前是捏扁的空酒罐和满地的烟头。   他不知疲倦地把烟吸进肺里,然后又恋恋不舍地吐出去。   就好像在同什么人赌气,要等那人认输了来劝他不要抽烟。   那人一定要有些气急败坏,但却又舍不得发火一样地问他:“你的嗓子不要了?唱歌又不是你最重要的事了?”   一句“你才是”仿佛就要脱口而出。   丛烈不明白。   自己明明非必要场合滴酒不沾,烟在今天之前也一口没碰过。   脑海里是刚刚云集专注的侧脸。   丛烈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把内心里来源不明的躁动强压下去。   “哥,差不多得了。”梁超没忍住劝了一句。   他不知道丛烈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而且还是这么凶狠的抽法。   摄影棚的灯光是橘色的,映着云集纤薄的身形。   夕阳的光也是橘色的,却是刺眼的明亮。   丛烈笔直地看进那轮缓缓压入地平线的红日,任由胀痛的视野里出现无数细碎的黑斑。   “烈哥?”梁超的声音极为小心翼翼,“眼睛不舒服?”   一惊之下,丛烈猛地眨了眨眼。   哪里有什么夕阳,明明正是春日里晴好的清晨。   他猛地抹了一把脸,居然蹭了一手濡湿。   他半是嫌弃半是不解地甩甩手,“做他.妈什么白日梦呢?”   “再抽一根儿吗?”梁超说话的时候就跟拆炸.弹一样,大气儿都不敢喘。   丛烈一边拿出手机来,一边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接了梁超的烟,他打开自己的邮箱,点开“已发送”的列表。   里面是一串整齐的“对方未读”,收件方是同一个只能通过回复来联络的加密邮箱。   即使只是静静地躺在收件人一栏,“Mr.C”的名字就足够让丛烈感到平静。   在梁超把火凑过来的时候,丛烈稍一摆手,“算了。”   阳台的门一开又一合,带出来一阵混着乌木和琥珀的香。   那味道说不上盛气凌人,却在柔和中隐隐透出上位者的沉稳和倨傲。   “丛烈,你是在抽烟吗?”云集的声音又轻又慢,说是关心又好像只是随便问问,说是谴责语气又过于平淡。   “抽烟可以,但是尽量别影响工作状态。”云集还戴着眼镜,看向丛烈的视线不带一丝私心,“而且万一被拍到的话,影响不好。”   丛烈久久地看着他,好像一定要从他平静的目光里分辨出一点别的意味。   “梁超,火儿给我。”丛烈挑衅地看着云集,把烟叼进了嘴里。   --------------------   作者有话要说:   包被们的液体我收到了!!好多!!不过为了断章,这个二合一稍微欠点,后面两天会补给大家~   然后我今天修了一整天文,发现这几天加把劲的话入v那天或许可以更五章——   争气桃值得液体奖励吗(大声(对不起月底了不是很要脸了(鞠躬   今天叭叭得有点多,感谢名单明天一起发~ 第19章   看着丛烈点了烟,云集没再说什么。   他走到阳台的一侧,从烟盒里拣出来一颗黄鹤楼,从咬住到点燃一气呵成。   他没跟丛烈搭话,半倚着阳台的边缘,缓缓向空中呼出一口烟。   丛烈知道云集抽烟。   但自从自己表示过一次不喜欢吸二手烟,云集就再也没当着他的面抽过烟。   只是他身上常常会挟带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   丛烈从前只是觉得不难闻,也绝说不上喜欢。   他忍不住地盯着云集看。   刚刚吸进去的烟好像没顺着气管走,反倒是在他心里点了一把火,烧得他整个胸腔发烫。   云集被拢在一缕一缕的烟气里。   半长卷发拢在耳后,可能是有段时间没去剪短了,略显凌乱却又有种说不出的风情。   他的侧颈就在一缕缕的碎发里若隐若现,淡蓝色的血管好像最温柔的河流,伏在他乳白色的皮肤下面。   丛烈的手指不自觉地一握,又僵硬地放开。   云集一只手夹着烟架在栏杆上,一只手抄在裤子口袋里。   他的袖子挽着,露出他手腕上青绿色的翡翠钏子,显得他的皮肤过分的白。   他看着略有些疲倦,也没顾忌旁边的丛烈和梁超,直接把额头抵在小臂上,闭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烟。   丛烈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挪不开目光。   直到指尖传来一阵灼痛,他下意识地把手里的烟蒂甩了出去,才发现自己的烟已经烧到头了。   “烈哥?烫着没有?”梁超那个大喇叭一下就开播了。   丛烈又羞又恼地甩甩手,“没事儿!”   “赶紧拿凉水冲冲吧!万一烫出泡来要留下疤了!”梁超顾不上丛烈发火,“烈哥你看什么呢那么投入?烟都烧手了都不知道。”   丛烈当下掐死梁超的心都有,“你给我闭嘴。”   似乎终于被他们两个惊动了,云集有些惺忪地抬起脸来,一双眼睛不太聚焦。   他的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甚至比休息之前看着还要苍白。   “里面收拾完了吗?”云集好像并没注意他们刚刚在争论什么,“那就早点继续吧。”   他撑起身子,往阳台门口走的时候一直在揉眼睛,眼看着就要走到门槛上了。   丛烈的手比脑子快,一把就拉住了那只细瘦的手腕。   那皮肤没有看上去柔软,甚至不比那串环在腕上的玉珠子温暖多少。   他怎么这么瘦?   丛烈还没来得及给自己想出一个答案来,手里已经空了。   “你有事儿?”云集抽回手,身上的慵懒散了散,又露出那种不近人情的漠然来。   “我没事儿,但是你就快有事儿了!”丛烈口气不善地指了指他脚底下,“走路能不能看路?”   云集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就开门走了。   “他这是什么态度?他这是什么态度!”丛烈气不打一出来,指着云集的背影问梁超。   梁超摸了摸自己鼻尖,“我感觉云总是不是不太舒服啊?”   “不太舒服他来上什么班?不太舒服他就该在家里躺着!谁让他不舒服还必须得来了吗?”丛烈气得把发型抓乱了。   摄影师看见丛烈回来时候的那个脸色,简直想要直接申请拍摄改期。   但没想到后面的拍摄居然意外的顺利。   丛烈一反常态地配合,几乎所有镜头都是一条过,还没到下午三点就提前收工了。   等摄影师把各个分镜和短片的设计大致跟他确认完,云集把笔记本和保温杯一样一样收拾进包里。   连上昨天下午和晚上,云集已经看了一天一夜的设备参数和报价,对于要购入的清单心里大概有了数。   他给傅江发了消息:傅哥,什么时间方便,出来吃顿饭?   傅江那边估计在忙,没有立即回他消息。   云集把手机收起来,背上包准备走了。   早上虽然吃过东西,但是他看电脑时间长了很容易饿,而且还要留着三分心思在拍摄那边,还没到中午的时候他就有点烧心了。   当时看拍摄的节奏很好,他不想发出什么扰动,就准备等着拍摄彻底完成了再去吃点东西。   可现在他反倒一点食欲都没有,只觉得胃里钝钝地疼。   上次去医院开的胃药他没带在身上,只能回了家再吃。   “你去哪儿?”丛烈的声音跟在了他身后。   “有什么事?”云集停住脚步,半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   丛烈的目光在他压着胃部的手上扫了过去,“我手烫伤了,你不用跟着我去检查吗?”   他朝着云集伸出手,用拇指顶住食指,给他看自己手上的水泡。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胃里的钝痛变本加厉起来,连带着他的胸口一阵发闷。   他只想赶紧回家,吃了药蒙头睡一觉。   “如果我留下疤,以后会影响形……”丛烈话没说完,一把把往地上栽的人捞住,“云集!”   其实云集只是眼前黑了一下,他推了推丛烈的手,“没事儿,不想留疤你就去医院处理。”   他已经用尽全身的力气推丛烈了,但丛烈只注意到他手里湿冷的虚汗。   他皱着眉头问道:“你还行吗?”   云集也不是很确定,但是他不想在任何方面依赖丛烈,就很轻地点了一下头,“行。”   丛烈二话没说,把云集横抱起来往停车场走,上车后低声跟司机说:“去医院。”   云集迷迷瞪瞪地听见“医院”两个字,赶紧摆手,“没事儿我不用去医院,我回家休息一下就行了。”   “难受成这样不去医院?”丛烈顿了几秒,声音放轻了,“上次在酒吧你也这样,你就老实去医院检查一遍不行吗?”   “我查过了。”云集确实查过,刚重生回来他就查了。   他身体没什么大毛病,就是不禁累,稍微透支就容易头晕胸闷。   但这两天他要忙的事情太多,也不能一直拖着。   司机看了一眼丛烈,“那我们现在去送云总?”   丛烈沉默了几秒,“嗯。”   到楼下的时候云集睡着了没醒,是梁超跟着丛烈一起送上楼的。   梁超一面从云集兜里找钥匙,一面担忧地问丛烈:“咱们直接开人家门好吗?”   “我是他男朋友为什么我不能开?之前他说过给我钥匙。”丛烈语气不善地避开梁超的目光。   梁超有点惊讶地看着他。   虽然他俩确实是在一起,但是“男朋友”这个词他还是第一次在丛烈嘴里听见。   “那我在门口等你还是……?”梁超帮丛烈把云集的东西放进屋里,又很快退出门口。   丛烈没说话,直接从里面把门一脚踹上了。   云集被关门的声音惊动了,却只是茫然地攥了一下手指,发出一声低低的梦呓,就又睡熟了。   丛烈的动作轻了很多,把云集放到床上盖好了被子,低声问他:“要吃药吗?”   云集只是翻了个身,没回答他。   他的身体很放松,并没有蜷起来。   丛烈就没有继续问他。   丛烈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恍惚间想到了上高中那段日子。   那时候母亲已经到病程中后段了,医生委婉地表达了一下如果坚持保守治疗,家属可以尽可能地提升病人的生活质量。   家里根本请不起护工,丛烈每一个夜晚都是难眠的。   他要观察他的母亲。   癌症病人哪有什么生活质量呢?   母亲总是在半夜疼得死去活来,病床在她的辗转中发出微弱的酸响。   丛烈知道她不想让自己发觉,但又忍不住问她。   需要喝热水吗?   需要吃药吗?   其实他也明白,不做手术不化疗,吃什么药都没用。   但是母亲总是很温和地跟他说:“给我倒点水吧。”   丛烈背着母亲去找了那个男人,甚至在雪里跪了一整夜。   最后回答他的只有保时捷的尾气,和轮胎溅起的肮脏雪水。   丛烈没放弃。   整整一周,他每天都去男人家门口等,因为他知道手术的费用对男人来说可能也就是几件衣服钱。   最后一天回医院的时候,母亲已经在抢救室了。   等那一对钻石耳环换来的钱在ICU耗尽,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了等丛烈回家的人。   看着在床上熟睡的云集,丛烈有些脱力地向后靠在椅子上。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但就是莫名出了满头的虚汗。   他久久地凝视着云集的睡颜,觉得有什么念头在他脑海里飞快地闪。   却总是在即将被他抓住的一刻消散。   “呜……”他听见一声很稚嫩的呜咽,顺着声音低下头。   地上趴着一只圆滚滚的小胖狗,身子不大耳朵不小,正用一双乌溜溜的眼珠把他看着。   “这儿怎么还有个狗啊?”丛烈低声嘀咕了一句,垂下一只手。   小胖狗立刻扭着屁股朝他走过去,把自己的两只前爪搭在他手心里,哈哧哈哧地喘气。   “饿了?”丛烈单手把它一抓,轻松就提起来了。   查小理上头晃耳朵,下面摇尾巴,吐着小舌头要舔他。   丛烈把它往手臂下面一夹,带着它到客厅里,“云集把你的吃的放在哪儿?”   他刚把查小理放地上,它就摇着尾巴跑到一个矮柜旁边,抬起上半身迫切地挠。   丛烈把柜门打开,发现里面放了好多种五颜六色的罐头和狗粮,“这么多种?”   查小理歪着脑袋看他,又在地上打了个滚,“吭叽吭叽”哼了两声。   “随便你吧。”丛烈动作很利索,把那些鸡肉鱼肉的全撕开了,又给它倒了满满一盆狗饼干。   有了吃的,查小理就不缠他了,埋在狗盆里头都不抬一下。   丛烈起身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虽然也到这房子来过几次,但其实并没有太关心过房间里的陈设。   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云集家里的东西并不多。   客厅里除了茶几和沙发,只有高矮一套组合柜。   挨着沙发的柜子上,坐着一台款式简单的打印机。   总体上一看很干净,只不过桌子散着不少单页纸,中间还空出来大约一个笔记本电脑的位置,稍微显得有些杂乱。   丛烈低头大致扫了一眼桌子上那些纸,基本都是录音和收音装置的价目表。   每一张上都有浅蓝色钢笔勾画过的痕迹,有的设备后面被打了对勾,有的被直接划掉。   下面还有几张是隔音墙和真空玻璃的品牌对比,按照优劣势做了详细的排序。   丛烈自己没搭过录音棚,但这些东西打眼一看就是装修棚子必须要用到的。   “专属于你们的录音棚?”他冷哼了一声,把那些纸按照堆叠的顺序大致理了一下。   最前面的几页顶多算个初筛,能看出来做笔记的人对这些东西并不太了解,关注的品牌又多又杂。   但很快那些徒有其表的牌子就被筛出去了,后面的笔记都很有针对性,详实且周全,极具条理。   丛烈看到后面,不得不承认挑专业设备这方面,笔记里涉及的知识范围已经超过他了。   他抬眼看了一眼卧室的方向,很难相信这么踏实的东西是云集做出来的。   他见过云集手写的签名。   绝不是方方正正中规中矩的那一种。   他的一笔一画中带着很独特的疏放。   “云集”两个字傲骨铮铮地立在那里,说不出的倜傥飘逸。   从前他以为云集只是专门练过自己的名字。   毕竟有很多人都找人专门设计个签名,别的字都写得像是狗爬的。   在明星和富二代里尤其常见。   但是那沓笔记中的手写标注都跟字帖一样好看。   每一个字都让人觉得写字的人一定不光长得好看,为人也一定洒脱坦荡,光风霁月。   丛烈的指尖一个字一个字地拂过那些标注,心里无由来地重重一跳。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26 21:14:47~2022-05-28 12:34: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顾顾清清池、琉璃间的刹那瞬间、啾、岁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岚 97瓶;闲来无事找粮吃 70瓶;DICKY 60瓶;栖鸦 52瓶;熊仔日记本、爱偷懒的咩 50瓶;马甲 40瓶;克罗地亚狂想曲 38瓶;。 32瓶;百事从欢 30瓶;嘎嘎乐 28瓶;今天也失眠、Shir 22瓶;快乐小肖、不吃香蕉、北岛、七海、安元、妹宝是公主不要做瓜 20瓶;手上 19瓶;吾妻小莲花 17瓶;林辰 13瓶;85号、卿久、木槿 12瓶;一只鱼鱼、旗Q、hncece527、竹子绿了、月令、云暮、唐伯利伯、啊啊啊啊怎么办、Zoom、中也的帽子、小白、Neelieileen、民政局、今天没有甜 10瓶;宋隰欢 9瓶;救救我的数学 8瓶;奇异氨、琉璃间的刹那瞬间 7瓶;泽林、陈景深喻繁永远甜蜜!、炭烤魔鬼鱼 6瓶;邦邦给你两锤、55015031、焕然起舞、紫韵、鱼鱼于、方方方、三千繁华浪世游、小狗也想你、番茄茄茄茄、洛雨啊、天青.、博肖平安喜乐、小铧、160607 5瓶;天末同云 4瓶;莱莱莱庭、小玄子、圆子、海陆空、三月垂耳兔、我是达达利亚的狗、小邢星 3瓶;老婆们的狗、Celibate、47176801、十七思齐 2瓶;啾、一半、一只小三花、豆渣儿饼、玄冬拾捌、hem、susama、水能载舟也能煮粥、asdfgh、吃可爱成漂亮、西瓜不吃冰、我是真的可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查小理!”云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惊呼一声从丛烈旁边跑了过去。   丛烈不明所以地站起来,看见小胖狗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动都不动了,肚子圆得跟气球一样。   云集注意到了地上一排拆开的罐头,手指都在抖,“你全给他吃了?”   丛烈还没来得及回答,云集就指着门口说:“从我家里,出去。”   “我只是把罐头打开了,我不知道它吃哪个……”丛烈试图解释。   “它这么小知道什么啊!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敢喂别人的狗?”云集没跟他多废话,直接找了块毯子把地上的查小理包起来就往楼下走。   习惯性地走到车旁边,云集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好长时间没碰方向盘了。   但丛烈就在身后跟着,他还是咬着牙把驾驶室的门拉开了。   听见引擎发动的轻响,云集手心里就开始冒汗。   他稍微活动了一下手指,松开了手刹。   丛烈紧跟着他上了副驾驶,把座位上的查小理抱到腿上。   他反手向后摸安全带的扣子,“你干嘛发那么大火?我怎么知道这小狗……”   云集一点油门,车身“噌”地窜出去一截。   他又猛踩一脚刹车,丛烈险些一头扎在挡风玻璃上。   “你会不会开车啊!”丛烈一嗓子喊出来,扭头看云集的时候却不由吃了一惊。   云集满头都是汗。   从上车到现在也就两分钟,他额头上的汗把头发全粘住了,鬓角和侧颈都还有汗珠在往下淌。   他的嘴唇已经被他咬破了,鲜红的血珠正在往外冒,是他脸上唯一的一点红润。   “你怎么了?”丛烈皱着眉想摸一下他的额头。   “滚开。”云集的声音很低,其中凛然的恨意却让丛烈不由一愣。   切诺基的引擎还在轻轻地响。   车里的音响是关掉的,但是丛烈的声音就在他身边。   曾经就是这个声音在这个空间告诉他,他们的婚姻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   车就尴尬地卡在车位中间,他几乎连拉手刹的力气都没有。   丛烈沉默了一会儿,喊了他两声,“喂?云集?”   看云集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直接下车走到驾驶室一侧,把门拉开了,“你下来。”   云集头晕得不行,几乎是被丛烈从座位上连拖带拽地扶下来的,被塞进后排座位的时候也完全无力反抗。   丛烈自己上了驾驶座,把导航定到了最近的医院。   云集扫了一眼导航地图,“我不用去医院,去宠物医院。”   离开了那个驾驶座,云集觉得又能呼吸了。   丛烈有些咬牙,“……人重要狗重要?”   “我没事儿了,我说不去医院,要不然你现在就停车我下去。”云集一步不让。   丛烈狠狠锤了一下方向盘,把地址改到了宠物医院。   两个人一路上都没怎么话说。   丛烈是在等着他跟自己服软,但是半天也没听见云集有动静。   他又从后视镜看了看他,发现他脸色好多了,只是嘴角上破了的口子有些碍眼,衬着他皮肤格外苍白。   丛烈没忍住先开口,“你怎么了?怎么突然……”   “不用你管,麻烦你把我们送到就可以走了。”云集低声回了一句。   丛烈真没想到他这么看重这只小胖狗,但不想为这点小事低头认错,只是黑着脸按照导航开。   --   “只是吃多了。帮它吐出来,再回去吃点药就行了。”帮查小理看病的医生是个热心的女孩。   她摸了摸查小理的肚子,“幼犬就是这样的,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吃饱,有多少就吃多少,所以家长尽量能科学合理地喂水喂粮,可不能图省事哦!”   云集站在一边,低着头听完,“以后会注意的,谢谢你。”   “这小朋友真可爱,它叫什么名字?喂药的时候可能需要用来安抚它。”女孩一边揉着查小理的头,一边看向云集。   “查小理。”云集低声说道。   女孩耐心地挠着查小理的下巴,逗它张开嘴,“查小理?这么好听的名字,谁给你起的呀?”   查小理委屈地呜咽着,用前爪把药往外推。   “家长也可以帮着安抚一下,”女孩教他,“你摸摸它的前腿,随便说点什么,它听见你的声音也会放松的。”   云集按照她说的摸了摸查小理,回答了一下她刚刚的问题,“是我弟弟给它取的名字。”   女孩的注意力大部分在喂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着:“叫查小理,是因为它是查理王骑士犬吗?”   看着萎靡的查小理,云集心里难得有些柔软,“是因为我的英文名字是Charlie,它就在中间加了个‘小’字。”   “哇,好温馨。查小理你可得赶快好,别让Charlie哥哥着急。乖乖把药吃了,好不好?”女孩揉了揉小胖狗的脑袋,慢慢把药喂了下去。   “真乖!”她抱着查小理往另一个治疗室走,转头跟云集说:“它一会儿就会吐出来,味道不太好,而且需要稍微清理一下,家长在外面稍等就好。”   “好。”云集点点头。   他转身准备看一下查小理的药要怎么吃,却发现丛烈在盯着自己看。   那目光深深的,和以往丛烈看他的样子不大一样。   “有事的话,你可以先去忙。”云集现在不太想看见他。   “我不忙。”丛烈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你是不是开不了车了?”   云集抿了一下嘴唇,咬破的地方传来轻微的刺痛,“最近都没有演唱会吗?也不需要写歌吗?”   “我有没有演唱会,需不需要写歌,你难道不是最清楚的吗?”丛烈朝着他逼过来两步,“刚才在车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你下了车就没事了?”   云集最不想谈这些的人就是丛烈。   他跟他说什么呢?说他在听完丛烈坦率地告诉自己占有不是爱之后翻车摔死了吗?   丛烈走得更近了,“而且你为什么让我滚?”   他声音里那一星半点的委屈彻底把云集点燃了,“我为什么让你滚?”   “你最近对我都是什么态度?为什么我喊你吃饭你就是不来?看见我抽烟你也完全不管?”丛烈一股脑把最近这些压在心里的事都问出来。   “我对你什么态度?”云集眨眨眼,“我应该对你什么态度?”   丛烈也有点火了,“云集,你追求我,你和我谈恋爱,现在这种不闻不问不管不顾的态度,难道不是一种冷暴力吗?”   云集真没想到“冷暴力”这个词能从丛烈嘴里说出来,忍不住气笑了,“我追求你,不假。但是你从来没有回应过。如果谈恋爱的时候都是我单方面的,那我觉得分手也没有特地单独声明的必要。”   “什么意思?”丛烈的眉头危险地皱了起来,“什么叫分手不用单独声明?”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云集,你想好。”   “那天你来找我吃饭,我明确地拒绝了。我之前总是执着于你来我家住或者我去你家住,但是最近我也没有。过去我总盼着你有时间能跟我一起浪费,做点没用的事,现在我不会了。我以为这是什么意思,你一定明白了。”云集的声音慢了下来。   “丛烈,我只是想如果我们最后其实什么都没有,留点尊严也是好的。”给丛烈,也给他自己。   “可是你当初明明说……”丛烈一开口就有些说不下去。   他好像一瞬间烧成了一口红白分明的鸳鸯锅。   一半是恨不得把云集撕碎的骄傲与愤怒,一半是呐喊着要他挽留的深不见底的惊慌。   “我当初说错了,对不起。”云集顿了一下,“如果我没有及时明说让你感到困扰,也对不起。”   最终急怒占了上风,丛烈也笑了,开口却有些嘶哑,“你果然让人瞧不起。”   云集垂头站着,一言不发。   “我就知道,像你这种人,在最初的时候就想好了所有的退路,对吗?”丛烈紧贴在他身边站着,居高临下。   “你有钱,你不缺人喜欢,你走在路上,想要追求你的人一抓一大把,对吗?”丛烈轻笑了一声。   “那你为什么非得要来招惹我呢?‘丛烈,你是我独一无二的灵魂伴侣’。这种话你说起来一点压力也没有,因为‘诺言’这种东西对你们来说……完全就是有口无心,对吗?”   “你们这种富二代全都是一路人,”丛烈的声音猛地抬起来,“昨天还是所谓‘终身挚爱’,今天就跟别人玩什么‘专属录音棚’了,对吗?”   他伏在云集耳边咬牙切齿地低语,“云集我问你,那个什么樵比我唱歌好,还是比我长得好?还是说你就是和我玩腻了,要换口味了,所以临了临了想分了连说都懒得说一声?”   有些东西在他心里压久了,被怒火烧得扭曲变形,最终在唇齿间淬成利刃。   云集全程一言不发地听着,腰背绷直,甚至连目光都没有一丝晃动。   “说够了吗?”他很平静地问:“说够了可以滚了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周一)合并周二更新直接发七千,周三零点掉落入v的五章更新(对,桃某人写好了 第21章   安静。   “云集你记住,当初是你说要追我的,现在也是你说要分手的。”丛烈摔下一句话,推门出去了,只有推拉门上的迎客铃在清脆地响。   女孩抱着睡熟的查小理出来,有些小心翼翼地走到云集身边,“药我已经给它装好了,使用方法在盒子侧面。”   “好,”云集抬手在侧脸稍微蹭了一下,眼底愈发清明,“谢谢。”   --   丛烈双手抄在夹克里,在街上快步走着。   早春的傍晚正在起风,把他心头的急火吹散了些。   他脑子里全是云集刚刚跟他说分手的场景。   哪怕丛烈其实早就做好了这段感情不长久的准备,但也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他最近感觉到了云集对他很冷淡,但他以为那是因为云集忙。   云集不缠着他归不缠着他,跟云集毫无缘由地说要分开是两回事。   他在冷风里吹了一会儿,又下意识地把手机拿了出来。   很多乱七八走的消息,他直接划走了。   丛烈打开邮箱,里面仍然是一串“对方未读”。   要往下翻挺久,才是有来有回的已读旧邮件。   他点开列表里最早的一封邮件。   那是他在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之后收到的。   他因为未成年且没有监护人被列入高中筹办的“未来助学计划”。   其实不用看,丛烈都知道里面写了些什么。   那个人跟他打招呼,说同学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是四中给你对接的未来资助人,接下来你在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花销由我自愿承担。因为校方要求资助人与被资助人之间是双盲关系,你就叫我C好了。   他没问丛烈怎么称呼,在后来的来信里面也一直叫他“同学”。   C很少来信,大部分是告诉丛烈生活费和学费已经转过去了。   他没有刻意回避钱这件事,说起来的语气都是稀松平常的,夹在一些别的问候里面。   同学,学费已付。   听四中说你最近在大学里成绩有点波动,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丛烈没遇到什么困难。   或者说他从未从一夜间失去所有亲人的困难中走出来。   起初他没回过C的来信。   全是C一个人在自说自话地讲一些微不足道的琐事。   像什么“春天公园里好多人来放风筝抖空竹,树上的风筝比天上还多,”,还有“冬天堆了个雪人没到第二天就化了,好可惜”。   什么琐碎趣事都值得让C讲上两句。   C说话很有趣,一点没有资助人的架子。   但是他行文间那种气定神闲的从容,又让人感觉像是长辈一样的沉稳可靠。   丛烈第一次回信是在一次重感冒的时候。   他烧得迷迷糊糊的,总是梦到母亲一口一口地呕血,质问他为什么不救自己。   醒过来的时候正好收到一封邮件。   C跟他说湖边的柳树开始飞毛毛了,记得戴口罩。   十七岁的丛烈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但也只是给稻草回了一句话。   谢谢您。   C并没有因为他回邮件就有什么特别的改变,还是有事没事发点废话给他。   甚至还有“熬夜导致当代大学生身体的五大改变:秃头、出油、肥胖……”   他像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家人,让丛烈举目无亲的生活里多了一分遥远的惦念。   丛烈把他当成一位大哥来敬重,遇上不会处理的事也会忍不住向他请教。   比如追求者的数目过多。   C的信就变成了:同学你好,生活费已打。谈恋爱的事我也不懂,大概就是不喜欢的人直接拒绝就好,但是别伤了别人的心。   丛烈做不到后半句,但是拒绝桃花倒是愈发手到擒来,一句“没兴趣”很快就拒掉了系里的半壁江山。   丛烈从小就喜欢音乐,只是因为母亲生病,很多时候都只能自己在家唱唱歌弹弹吉他。   大学里时间稍微富裕些,他可以去酒吧打工。   后来他很想询问C自己是个理科生,能不能从兼职开始试试吃音乐这碗饭。   但是C说过,如果两个人互相透露了个人信息,学校就会终止自主关系并寻找新的资助人。   这样其实是为了保护被资助人,但丛烈遵从这一点只是因为不想和C中断联络。   而且他不希望C以为自己是在要钱。   他很久都没给C回信,因为他没想好怎么说。   然后C的信先来了:年轻人不要太拘束自己,干自己喜欢干的才是有意义的生活。这个月的生活费我给你多打了一点,你自行支配,但是要算好投入产出比。   丛烈用那笔钱给自己买了一把新吉他,然后在经纪公司自荐的时候直接进入第一梯队重点培训。   后来他准备等毕业专心做音乐,终于询问C说:如果我不需要你资助了,我能和你见一面吗?   过了几天,C回他的信里压根就没提到那茬事,只说了天气冷了多穿点,不要久坐对腰不好,年轻人多运动多吃饭。   最后还附赠五条提高睡眠质量的小窍门和八段锦动作概要示意图。   那就是C给他的最后一封邮件。   丛烈想过很多办法破解邮箱的加密。   但那是学校的教育邮箱,加密方法简单粗暴,除了邮箱主人本人,别人一概解不开。   然后丛烈又从C发过来的只言片语里面推测C是他们高中的校友,年纪至少要比自己大几岁。   C总是叮嘱他养生,自己发邮件的时间却时常是半夜,所以应该是工作比较繁忙。   他能独立承担一个大学生的资助方,又总是额外给丛烈打生活费,收入应该也很稳定。   关于C,丛烈有很多想象。   但他非常确定,只要自己能见他一面。   不管隔多远,哪怕只有一个背影,他都能立刻把他认出来。   那个时候他就要告诉C,他能赚很多钱了,想把这些年C资助给他的钱还上。   这样他就可以很有底气地问C的名字,成为C真实世界里的朋友。   他期待了那个场景五年。   但是他既没有见到C,也没有再收到C的来信。   丛烈拿着手机,回想起自己刚刚在宠物医院里对云集说的那些话,莫名觉得C会不赞成他那么做。   C会怎么说?   年轻人血气方刚不是坏事,但为了伤害别人还违心就不值得。   要是C知道了自己因为他,打架打到被经纪公司雪藏,会更失望吧?   丛烈放下手机,又转身慢慢走回刚刚的宠物医院。   云集的切诺基被扔在门口,人已经带着狗走了。   车窗上贴了一个粉红色的交通罚单,是因为违章停车。   丛烈在车旁边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扫开罚单上的二维码把罚款缴了。   手机发出叮咚的邮件提示音。   他盯着邮箱应用上的表示未读的小红点,很久没有点开。   这是他高中学校的邮箱,工作关系都使用的其他邮箱。   这个账号已经很多年没收到过邮件了。   他犹豫了几秒,点开那个鲜艳的红点。   并不是C。   那是四中发来的一百周年校庆倒计时提醒。   丛烈想起来前几周他收到过四中官方寄来的纸制邀请函,又想起来刚刚跟云集说的那些狠话,在手机里输入了云集的号码,却久久没能拨出去。   --   “哥,校庆我可能来不了了……”云舒的声音掺在嘈杂的背景音里,“这帮孙子,设计作业做得像屎一样,菜还瘾大,我今天不重刷一遍搞不好这学期不能满绩了……”   云集从衣柜里挑了一条款式最简单的月灰色领带,“嗯,没事儿,功课比较重要,等你做完了再过来也行,反正你们玩得好的几个小孩不是每年寒暑假都见面吗?”   云舒在那边磨磨蹭蹭地唠叨:“不是啊,我想和哥一起去校庆。你以前那么忙,都没给我开过家长会……每次有人夸我帅,我都想这帮人真没见识,我哥才是真帅。”   “小兔崽子,最近又加了多少夸夸群?嘴皮子练得这么利落?”云集昂着头,修长手指利落地挑过领带。   “哥,你一个人去吗?还是跟傅江他们兄妹俩一起?”云舒又问。   其实他这个弟弟怎么想,云集心里门儿清。   无非就是怕云集过去处处压别人好几头,现在有些势利眼要冒出爪牙来落井下石。   “嗯,我先过去看看。”云集整了整衬衫的领子,“你先抓紧做你的作业吧,别的甭瞎操心了。”   “还有查小理,它好吗?”云舒抓紧在云集挂断前问了一句。   云集看着在他脚边活蹦乱跳的小胖狗,“前几天吃坏了,现在没事儿了。”   “啊?怎么吃坏了?”云舒的语气一下就吊起来了。   云集不想再提丛烈,避重就轻想糊弄过去,“我给它喂得有点多,吃撑了。”   “你会给它喂多吗?”云舒狐疑地问:“哥你不喜欢它吗?”   云集一阵头疼,“我没注意看着,它把一盆狗粮都吃完了。”   他不想再听云舒刨根问底了,直接投降,“下次我一定注意,它有什么不好都及时跟你汇报,好吗?”   云舒这才依依不舍地说:“那好吧,哥,我赶紧走了。我手机开着,有什么事都直接找我。”   “云舒,要不换你当我哥吧?”云集有些无奈地轻轻笑了。   云舒答应得飞快,“也行呀,换我疼云云。”   “滚蛋,混账东西。”云集轻笑着骂了一声,把电话挂了。   今天是校庆的正日子,又是周末,学校前面的车都排到红绿灯了。   云集让网约车的师傅在前一个路口停了车,一路步行过去。   虽然距离他毕业已经八年了,但是学校里面的变化并不大,只是多了几栋砖红色的新楼。   门口摆了很多颜色鲜艳的康乃馨和郁金香,挤挤挨挨的,看着很喜庆。   他一进门就有志愿学生迎接他,“学长好,请出示您的邀请函,我们给您打印胸牌。”   小姑娘扎着利落的马尾辫,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云集。”他把自己的邀请函拿出来,递过去,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地等。   四周并没有他认识的人。   几个穿着志愿者红马甲的学生立刻激动地低声讨论起来,“是云集学长!”   “哇!中学生创业记录保持者!”   “他当过我们硬笔协会的会长,他以前写的字帖我还有一张呢!”   “四中神话——真人居然比照片还帅这么多——爹咪——”   “我听说他在毕业旅行的时候一个人喝倒一个班……”   “他大学的时候参加过F1大奖赛而且拿了名次!”   ……   “呜呜呜想找男神合影,我行吗?”一个男生激动地语无伦次。   其他人小声鼓励他:“去呀去呀!我们用手机给你拍!”   云集看着小男孩踌躇着走过来,“胸牌好了?”   比他还高的男生双手捧着拴好挂绳的胸牌,颤巍巍地咽了口口水,“学、学长,我、我能跟你一起照相吗?”   见云集稍微愣了一下,他突然就跟被打通了关节一样,把自己的胸牌掏出来,“学长,我也是书法协会的,我一直在临你留下来的帖子。我的胸牌是我手写的,你能不能帮我看看?”   反正云集也没什么要忙的事,就把男生的胸牌接了过来。   很清秀的字,但是大约是太急迫想要学别人的形,写字的根基还不稳,撇捺间就露出来几分吃力。   “写得不错,但是我那时候的字也还比较稚嫩,容易误导你。”云集温和地说道。   他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阵骚动。   “丛烈!”   “丛烈!”   “烈哥——”   围观的人很快聚了过来,把道路围得水泄不通,一群保安跑过来维持秩序。   云集只是向着声源看了一眼,转过身来发现小男孩还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不慌不忙地接着给他讲:“你不如先找找适合自己的运笔方式,先把笔画练好,再选喜欢的字形不迟。”   男生点头如捣蒜,像是恨不得立刻拿出手机来录音。   等云集说完,他又不甘心地问:“学长可以跟我合影吗?我想留个纪念。”   云集不由莞尔,“可以啊。”   刚才说要帮忙合影的同学全都跑去围观大明星了,四周也没什么人。   男生乖乖在云集身边站得笔直,打开手机的前置,“学长,麻烦看镜头。”   手机屏幕上的两个人一个带着淡淡的笑,一个激动得满脸通红。   背后是密不透风的人海,里面有一个明显高出来的脑袋,似是而非地转向他们的方向。   “好,学习加油小伙子。”云集从镜头下错出来,向男生举了一下自己的胸牌,“谢了。”   他正在往邀请函上指示的班级走,一只手在他身后拍了一下,“哟,云总,最近在哪儿发财啊?”   他转身一看,是经常和徐鹏搅合在一起的那个刘强。   “没哪儿,赋闲在家。”他不太在意地应付了一句。   刘强撇了一下嘴,“我猜也是。不过云总这等一表人才,是不是稍微有点浪费?”   “浪费么?刘总每天还得喘气儿吃饭,不也是浪费吗?”云集笑了笑。   刘强也不急不恼的,“说真的云集,我手底下有个小公司现在正缺人手。你来兄弟这儿,我一个月给你开十万,过年过节都有大红包,怎么样?”   “清明节就快到了,刘总的大红包给自己留着吧。”云集懒得跟他在这拌些闲嘴,稍微走慢了一点。   谁知道他慢刘强也慢,“你怎么跟我这么大火气,我又不是跑来侮辱你,兄弟只是怕你一直没吃过什么苦,手上缺钱花。”   “噢我说这是谁呢?原来是刘哥家的公子。”傅江从后面一把勾住刘强的肩,“怎么?钱多得烧手了?”   傅江比他们大半个辈分,又是人脉极广的资本老油条,不仅跟不少大佬说得上话,自己也是数得着的商圈大佬。   刘强根本不敢得罪他,规规矩矩地站直了,“傅哥。”   傅江从兜里拿出一只银烟盒,先越过刘强递了一支给云集,又自顾自地给自己点了一支。   刘强夹在中间,好不尴尬,“老同学在前面,我去打个招呼。”   “在哪儿呢?也是做生意的吗?给大哥也介绍一下。”傅江吸了一口烟,眯着眼睛向前张望。   刘强的耳朵都开始红了,“不是做生意的。”   傅江又认认真真地把前面的人看了看,“诶呀,我看着前面都是姑娘啊?也确实,小刘你要不早点成个家吧。找个稳当点的姑娘管管你这张碎嘴,省得祸从口出这点小事都不明白。”   刘强暗暗咬了咬牙,却一句顶撞的话也不敢说,只是偷偷剜了云集一眼。   “人和人之间就是有差距,你不妄自菲薄,自然是好的。”傅江的声音淡淡的,“但也实在用不着特地垫着脚尖来落井下石,怪辛苦的。”   “最后一次,再让我碰上你惹云集,”他把手里的烟碾灭在一边的垃圾桶里,压下墨镜冲着刘强一笑,“我可告诉你爸爸了啊。”   看着刘强脚下生风地走远,云集忍不住笑了,“傅哥,损还是你损。”   “懒得看他那孙子样儿。”傅江不屑地笑了一声,又稍微正色,“上次你跟我约的时间一直没合适的,你现在大概跟我说说,那个录音棚的资金安排。”   “你早说啊,我也没带着电脑。”云集把手机打开,两个人头碰头地盯着手机上的小表格。   “其实我根本不是担心你用钱,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锻炼锻炼傅晴,但这个家伙还是最后全都甩手给你了。”傅江叼着烟,用食指和拇指把表格稍微放大了一些。   “傅晴是学音乐的,专业方面都靠她,我也就管管资金。”云集低着头吸了一口烟。   傅江也知道傅晴是一块什么料,搂着云集的肩膀笑了笑,“你好好干,哥信你。”   丛烈看着前面勾肩搭背的两个人,原本想找云集偶遇的心气一下就没了,一口气堵到晚饭。   学校给校友都发了临时一卡通,邀请大家到食堂回忆青葱岁月。   丛烈也随着大流进了食堂。   这个时间学生少了,也没什么人跑来问他签名合影。   从二楼盖浇饭窗口随便拿了一份宫保鸡丁,丛烈就找了一个能看见云集的角落坐着。   他不知道云集能跟那个姓傅的追忆什么似水年华,硬是从下午聊到晚上。   还有中午那个跟云集照相的男学生,跟学长有什么可合影的?   头发弄得花里胡哨的,一看心思就不在学习上。   丛烈拉低了鸭舌帽,嘴里嚼蜡一样吃了两口。   吃着饭就有不少人朝他这边看,丛烈心里烦得很,很快从食堂出去了。   走到门口,他又透过食堂的玻璃窗,看见里面坐着的那个人正跟身边的人有说有笑。   丛烈咬牙切齿地走到一个能看见食堂出口的走廊角落,正准备从兜里摸烟,然后摸到空空的口袋才反应过来自己根本不带烟,“真他.妈邪门儿!”   他靠在走廊的栏杆上等。   那个角落很荫蔽,正好是路人的一个视觉盲区。   没有烟抽,他就只能干巴巴地盯着那个出口。   很多人吃完饭了,鱼贯而出,但是等了很久云集都还没出来。   丛烈双手抱胸,对着空气练习:“我只是来问工作的……”   “我那天说的是气话……这他.妈怎么说啊!”   他有些懊恼地抓抓头发,正准备直接找过去,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嗓音传上来。   “……云集还想借我赚钱,门儿都没有!”徐鹏的公鸭嗓实在是太别具一格,哪怕压低了也还是能分辨出来。   透过层层叠叠的桑叶,丛烈隐约能看到树下的两个人影。   刘强笑嘻嘻的,“你能让云集吃瘪?我才不信。”   “嗯,怎么不信呢?我可以打包票,云集过去能赚钱绝对是靠他爸、靠运气,什么‘商业奇才’,不过是浪得虚名!”徐鹏的整个语气里都洋溢着得意。   “瞧你这吹的,你到底办了个什么大事?”刘强不太信的样子。   “我啊……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徐鹏卖了个关子,“到时候我要让整个京圈看看,我是怎么让奇才给我打白工,怎么让他云集一败涂地!”   “可是……”刘强接着问:“要是云集之前的成绩真是假的,你把钱放他手里,到时候打了水漂儿怎么办?”   “你这话说的,云集只能说比我逊色,算不上奇才,但比一般的凡夫俗子还是强多了,赚肯定也少赚不了的。”徐鹏嘬了嘬牙根儿。   刘强摇头,“鹏子,不是兄弟不信你,是你吹的牛逼实在太多。那可是云集,除了丛烈这一茬儿,一次车也没翻过。嘴上占些便宜也就算了,你真去招惹他小心不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激我是不是?”徐鹏拿出来手机给他看了看,“看到没有,合同,完全按着我写的签的,这儿是谁的名儿?你瞪大眼睛看看?”   丛烈面沉如水,听见刘强低声惊叹出一个数字,“鹏子你手挺黑啊,就云集现在那点儿家当,全倒贴给你也不够啊!”   没有继续在二楼停留,丛烈在下楼的空档里给银行经理打了个电话,“对,立刻,加急加密。”   离着那棵桑树越近,丛烈心头的火越盛。   云集缺钱,为什么不跟他说?就因为他说不喜欢云集跟别人建录音棚?云集就得找这种蠢货合作?   他把外套往双杠上一扔,准备要好好找这个徐鹏聊一聊,问问他到底要让谁一败涂地。   距离还剩十几米的时候,那两个人还没发觉他,仍然凑在一起低声说笑。   丛烈正在挽袖子,却被他们接下来的话钉在原地。   “……你知道云集大学那会儿装过一个什么逼吗?让你猜你都猜不到。”徐鹏好像光是想起来这事都乐不可支。   “什么?”   徐鹏不屑地笑着,“他那时候不是长那么大头一次稍微赚了点钱吗?估计烧着了,跑去匿名资助什么大学生。”   刘强也笑了,“搞笑的吧,现在的贫困生个个都是套钱氪金打游戏的,哪有人真缺钱到没钱上学啊?”   “所以说啊。”徐鹏耸耸肩,“我有一次去他家,碰巧看见他电脑在邮箱页面,就看了一眼。他还为这个跟我发了好大的火,我当时都以为他要把我杀了。他那个时候就是装逼症犯了,我看他代称就该叫‘B’,怎么能叫‘C’呢?”   刘强张开嘴,却没出声,看着从黑暗中隐隐浮现的来人。   徐鹏后知后觉地扭头,发现身后罩了很大一片阴影,缓慢地抬头,“丛……丛烈?”   丛烈的神情隐在黑暗中模糊不清。   他的声音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你刚刚说,谁是‘C’。”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连同明晚九点的一起更了,明晚十二点更新入v五章,谢谢大家支持~   专栏预收狗血破镜重圆《古典制约》求收藏!   燕知是一个心理咨询师,没人知道他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和轻度幻视。   他按时服药,避免在所有下雨的夜晚出门。   哪怕背着一屁股债和八卦,燕知也基本能活得像个正常人。   燕知在酒后的夜晚看见牧长觉感到很平静。   哪怕他本人应该正远在一万一千公里之外,捧着又一座新斩获的影帝奖杯发表感言。   燕知总是能看见牧长觉,那个贯穿了他整个学生时代的学长牧长觉,那个在任何镜头里都永远金光闪闪的影帝牧长觉,那个在雨夜里消失得一干二净的前男友牧长觉。   他用尽了各种各样的厌恶疗法,却终究还是败给最初的条件反射。   橡皮圈弹在手腕上再痛,也难以敌过那个虚无拥抱带来的冲动。   不过没关系。   他毫无负担地度过一夜,以为第二天一早牧长觉就会随着全身的酸痛消失。   就像往常一样。   醒来之后燕知以为自己又要换药或者加量了。   他努力忽视床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和抓痕交错的宽阔后背,只想一切如常地退房。   果然,前台只是很有礼貌地问他:“先生,请问您有物品遗漏吗?”   燕知松了一口气,“没有。”   “是吗?”那人在他身侧从容开口,不慌不忙地别上袖扣,“燕医生替我治疗了一晚上,睡醒就把自己的病人忘了?”   精神障碍美人受x护妻炸天影帝攻 第22章   和傅江一起下楼的时候, 云集正好听见一声惨叫。   那公鸭嗓实在是过于别致,以至于他一听就知道是徐鹏。   现在不管怎么说, 徐鹏都已经是他的合伙人了。   要是合伙人准备出点什么岔子, 云集好歹也要去看一眼现场。   傅江明显也把那声音认出来了,“过去看看?”   桑树遮下来一大片树荫,把荫蔽角落里的路灯光割得斑驳。   走得很近了,云集才看清徐鹏已经躺在地上了, 正在“诶呦诶呦”地打滚。   “你疯啦!”徐鹏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挨揍, 冲着暗处大吼一声, “我说云集爱装逼, 关你什么事!”   一处高大的身型从树影里走出来,在他身边蹲下了, “你再说一遍试试。”   这下云集看清了, 那一张紧绷绷的宽阔肩背,非丛烈莫属。   傅江大步跑到前面,“诶,干嘛呢?怎么动手了?”   徐鹏一看四下都是自己认识的人,胆子壮了起来,“谁知道他发什么疯!我跟刘强这儿好好聊天呢,他突然冲过来给我一拳!”   但揍他的是丛烈, 他最大的一尊财神爷。   最初的急怒过后,他不敢说得太重, 吭吃瘪肚的,“丛老师跟人打招呼的方式真特别。”   云集这两天第一次正眼看丛烈,发觉他也正看着自己。   说不上丛烈眼里是一种什么眼神, 那其中的情绪过于浓烈,让云集无从分辨。   甚至有一瞬间让他觉得丛烈在恨自己。   但云集看着丛烈, 一双眼睛里无波无澜,“怎么回事儿?”   丛烈沉默了几秒,半晌沙哑地开口,“他们算计你。”   徐鹏没想到他把前一段也听见了,立刻急眼了,“丛老师,我们那都是说着玩的,你可不兴当真啊!”   刘强也跟着附和,“对对对,我们都是发小,不存在谁坑谁的!”   “说着玩儿?”丛烈复述他的话,“让云集给你打白工?让所有人看着云集一败涂地?”   徐鹏鼻青脸肿的,想发火又不敢,脑门上急出来一层油汗,“合同都是云总认可的,再说这也只是我们之间的事,丛老师一个外人,别跟着操心了!”   “徐鹏你等会儿,”傅江看看他又看看云集,“什么合同?什么打白工?”   云集站在灯下,双手抱着胸,平静地看着徐鹏,“你说说。”   徐鹏被逼到了死角里,但想到合同已经签了,逐渐图穷匕见,“云总签了合同,难不成还能反悔?”   傅江就乐了,“你们到底签了什么好东西,能不能给大哥看看?”   云集没说什么,把手机里的合同打开递给傅江。   云集做过的修改用淡紫色的高光标了出来,前前后后大约七八处,零星散在合同里。   傅江看着看着就乐出声了,一边笑一边看,最后笑得弯着腰拍腿,“我得把这个记下来,商业典型案例了属于是。”   徐鹏还以为他在夸自己,肿起来的腮帮子上都是得意,“我就是和云总比试比试,也不是图财图利,手下留情了的。”   “哈哈哈哈……”傅江在徐鹏肩膀上拍了拍,“弟弟,手下留情的可不是你啊。”   起初徐鹏脸上只是闪过一丝困惑,紧接着他把傅江手里的手机夺了过来,“不,不可能!”   他上下快速划动屏幕,把那些标出的点连同着他自己做的手脚一起看。   “云集,你阴我!”他喊得桑树的叶子都在颤。   云集改动的那些小点单个看不起眼,串在一起却能反转他设计的暗坑。   “我阴你?”云集淡淡地问:“坑都是你自己挖好的,我只是绕开了换你自己走进去罢了。”   徐鹏的整个胖脸都变得惨白。   按照现在这个局面,到时候别说让云集打白工,自己搞不好要连本带利地赔给瀚海。   他一时病急乱投医,居然转向丛烈,“丛老师,您跟我的工作室可是挂靠在一起的,您看云总这……”   徐鹏想着丛烈是云集的心头好,又身份高。但凡丛烈帮他说一句话,他都还有机会翻身。   “解约。”丛烈短短两个字,让徐鹏双腿一软靠在了树干上。   徐鹏手上赔钱的项目数不清,大都靠着工作室从丛烈这里分红抹平。   要是让这位财神爷跑了,他就真的没戏唱了。   他顾不上跟云集的合同了,急匆匆地跟丛烈解释:“不是,丛老师,咱们这合同还没到期,我们之间又没什么矛盾……”   “我们没矛盾吗?你刚刚还觉得我疯了呢。”丛烈的目光从他的脸上冷冷掠过,转开了。   现在确认了云集没事,他心里全是另外一件事,只是笔直地盯着云集。   云集脸上有淡淡的倦意,“徐鹏。”   徐鹏如蒙大赦,立刻“哎哎”地答应。   “合同既然签了,只要接下来你手脚干净,这个项目还是有你可以赚的钱,”云集声音轻却清晰,“你明白吗?”   徐鹏丢了丛烈这颗大树,如今唯一的生机被捏在云集手里。   他不敢不明白,不停抬手擦汗,“云哥,我明白我明白。”   今年只要他再添新窟窿,恐怕真的要被他爸扔出家门了。   生怕云集反悔,徐鹏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鬼迷心窍我自不量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这次别跟我计较了。”   他说完就大气不敢喘地等着,一口一口地咽口水。   云集没再多看徐鹏一眼,转身走了。   傅江跟在他身后,轻咳着笑了,“云云,我还是小瞧你了。”   “没什么。”云集被人当面夸,还有点不好意思。   “你很有分寸,年轻人难得能懂穷寇莫追的道理。”傅江搂着他的肩,“徐鹏这种胆子比脑子大的,被逼得太狠难免狗急跳墙,不如把狗绳牵在自己手里。既然钱已经落袋为安,不撕破脸,还能卖徐家一个人情。”   他笑了笑,“要不是亲眼见到,我还以为你只是聪明。”   云集抿着嘴笑了,“纸上谈兵的功夫多,还有很多地方要学习。”   傅江很有眼色,看见身后一路尾随的高大影子,跟云集招呼了一声,“我准备往家走了,有空上家里来吃饭。”   云集也知道丛烈在后面跟着,在校门口跟傅江挥手道别。   这个时间点,正是很多校友从学校庆祝完准备出去联欢的时间,校门口堵了不少车,却很难打到出租。   云集打开约车软件,勾选了一系列网约车。   “你要用钱,怎么不跟我说呢?”丛烈的声音在喧闹的人声中,竟然像是有些哽咽。   云集低头检查约车软件。   附近打车的人太多,他排队排在二十多号,要等近半个小时。   他直接更改了出发点定位,朝着行人少一点的路口走。   “云集。”丛烈跟着他。   云集的脚步不停。   那段雪白的手腕挂着翡翠圆珠,随着行走小幅度地前后摆动,近的时候距离丛烈也不过一步之遥。   但他却无论如何伸不出手去抓。   “云集。”丛烈抬高声音喊他,前面的人终于停住了。   他想接着往下说,但喉咙就像是被千言万语堵着。   他不知道从何说起。   而云集站在他面前,缓缓转过身,先开口了,“有个事情我想我还是需要提醒你一下。”   丛烈静静地站着,等着。   “你是公众人物,不管在哪里都应该谨言慎行。即使是今天那种僻静角落,你也不应该动手。”云集心平气和地说。   “可是他们在背后说你。”丛烈只字不提到C,只敢提到前半段,“他们说话很难听。”   云集温和地笑了笑,“说我的人很多,要是说我就有用,那我大概早就被唾沫星子淹死了。我不在意别人说我什么。但是如果你今天动手又被人拍到了,会是一场很大的风波。这样的后果才是我承担不起的。”   丛烈的目光落在他浅浅的梨涡上,那么温柔,却又似乎毫无温度。   一瞬间居然压得他目光抬不上去。   丛烈受不了他用这么官方的口气,“可是我……”   “我说的话,你明白了吗?”云集平和简短地打断他的辩解。   丛烈低着头,不说话。   云集的车到了。   他临走很客套地朝着丛烈一笑,“丛老师,希望我们日后的合作是愉快的。”   白色的绿牌节能车很快在视野中消失了。   丛烈看着交通灯从红变绿,又变红,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里的。   --   原来C是Charlie。   丛烈坐在水晶钢琴前面,手指拂过微凉的黑白键。   在学校桑树下的震惊和后怕还萦绕在他心头。   他甚至有一瞬间想直接打死徐鹏灭口,这样云集就永远不会得知自己知道了他是C。   他怕云集误会。   他也怕C误会。   他闭上眼睛就能想起邮件里那些似乎漫不经心,但又别出心裁的问候。   曾经他自以为,从字里行间他已经摸透了C的为人。   只要一个背影、一句话,他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他认出来。   其实他也的确记得云集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说。   “丛烈你好,我是云集。我们曾经隔着玻璃有一面之缘,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丛烈记得,那个在练歌室外驻足过的年轻男人。   当时他透过窗户注视着他,脸微微侧过一个很小的角度,在听丛烈的顶头上司说话。   他身上的米白西装制作极为精良,从领子到袖口都带着服帖的手工感。   那条日落色的领带,恐怕是这座城市里多少人一年的薪水都买不到的。   他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眼睛微微垂着,好像肯听人说话都是他赏下的恩赐。   漂亮精致,而且极具上位者居高临下的威仪。   一直到他们再次见面的时候也没完全没变。   这种高高在上的情态,丛烈在那个本该被他称为“父亲”的男人身上见过。   而那个男人曾经像甩开一条疯狗,一脚蹬在他的心口上。   所以当时他是怎么回答云集的?   “你好,我不太记得了。”   他没想过C会是一个如此主动而肆意的人。   那时丛烈练完歌,常常能在公司门口遇见云集的迈凯伦或者兰博基尼。   “去兜兜风吗?”   “我知道一家杭帮菜味道很好,要不要去试试?”   “周末去看电影吗?”   丛烈拒绝过很多次,可能压根就没怎么接受过。   后来就出了飞艇的笑话,云集在飞艇的标语上用最大的字号写着“丛烈可以和我约会吗”。   “丛烈飞艇”的标题在热搜挂了一周都没下来。   从这里来看C又没骗他,他确实不太懂谈恋爱的事,表白得张扬又笨拙。   第二周丛烈答应跟他交往试试。   那是因为他以为,像云集这种富二代,只有得不到才珍贵。如果他答应了,就相当于没了“得不到”,只用等云集腻了。   其实某种程度上他做对了。   因为自从答应了云集交往,他就清净多了。   云集似乎认可了他就是一个感情不外露的人,像最普通的人一样谈恋爱。   约他吃饭、上床,送花和礼物。   哪怕他没有任何反馈,云集也接受了。   他曾经还一直奇怪云集这么表面化的爱,为什么总是不结束。   却意识不到自己在期盼的到底是什么。   但其实想一想,云集有很多地方和C重合。   云集也会叮嘱他少熬夜、不要久坐,跟他说过歌迷就是衣食父母一定要尊重,就像C曾经告诫他要尊重喜爱自己的人。   云集在飞柳絮的季节也常常戴口罩,还会把他的也准备好。   云集的生活作息也不稳定,但他一直以为那是因为他在外面鬼混。   云集出手也很大方,几十万的吉他说送就送。   只是丛烈先入为主地认为C成熟沉稳。   而云集,那么直白热烈。   丛烈手里夹着一支没点燃的黄鹤楼。   那是云集爱抽的牌子,丛烈曾见过他一天抽掉两包大金砖。   但上次在摄影工作室的阳台,他看见云集抽的是宽盒的漫天游,十盒的价钱都抵不上半包大金砖。   他用打火机把烟点燃,缓慢地吸了一口。   入口很柔和,回味却是辛辣的。   像是棉花里藏着刀,看上去白软的一团,一反身将牵绊斩断时丝毫不拖泥带水。   丛烈没抽第二口,硬是看着那支烟缓缓地燃尽了。   他曾经认为云集肤浅、不负责任,认为云集晚上只会在酒吧出没。   但是练得一笔好字的是云集,彻夜认真工作的也是云集。   哪怕丛烈不懂商场,也能看出云集不同常人的天分。   云集看上去不可能是C,但又能和丛烈心里那块C留下的空位完美吻合。   丛烈很清楚自己对C的感情是不存任何妄念的尊敬爱戴。   可是他心里原本就好像有一颗刚发芽的种子,“C就是云集”这句话好像在催发生长,让这新生的渴望片刻伸展成尖锐的荆棘,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苦痛紧紧盘绕在心头。   到底是因为什么在疼?丛烈捂着疼到发空的胸口,百思不得其解。   丛烈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很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掏出手机来,用微信给云集拨了一个语音,响了几声那边就拒接了。   思考了几秒,他换了自己的工作号,直接给云集打电话。   那边倒是很快就接通了,云集的鼻音很重,“你好。”   丛烈张了几次嘴才说出话来,声音已经全哑了,“我……”   他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刻意,“我上次在拍杂志的时候写的那首新歌。词曲我刚调好了,你帮我听一下。”   云集明显还没太睡醒,声音慢慢的,“噢,是丛烈啊……有工作上的事儿吗?”   “歌写好了,不也是工作上的事吗?”丛烈绷着声音。   那首歌是在云集给他整理头发的时候想到的,现在他有点不想放到专辑里,就单独让云集听听就行了。   “现在?不到六点?”云集的声音慢慢清醒过来,“不用吧,你直接做好混音录母带不就行了吗?给我听干嘛,我又不懂音乐。”   丛烈半天找不到话说,握着手机的掌心出了点汗,有点湿滑。   等了几秒,云集先说话了,“丛老师没别的事的话,那就先这样。”   “不,我想入股。”丛烈胡乱抓住一根稻草。   “入股?你说瀚海集资建录音棚的事吗?”云集那边传来一点摸索的悉窣声,听着像是起身了,“可是我暂时不缺资金了,徐鹏的钱我拿到了。”   丛烈无比庆幸昨天银行帮自己完成了转账,“我们能见一面吗?我的钱也已经转到你户头上了。而且我跟徐鹏的工作室解除了关系,可能我们的合同有一些内容也需要更新。”   那边陷入了犹豫的安静。   “我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接手的工作室,想把原来他们负责的工作移交给瀚海,”丛烈又清了清嗓子,“所有的分红也全都原封不动转到这边。”   “好吧,那我们当面聊一下。”云集的声音一直有些沙哑,听着不是太有精神。   丛烈沉默了几秒,还是问了,“你感冒了吗?”   云集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十一点吧,你到我家来一趟。”   丛烈看了一眼表,“你早上准备吃什么,要不要……”   “就这样,十一点过来就行了。”云集没多说,直接把电话挂了。   他不想听丛烈说这些有的没的。   其实他大概能猜到,昨天晚上丛烈会跟徐鹏动手,八成是听他说什么了。   加上那句“他算计你”和那种躲闪的眼神,大概率就是丛烈知道了一些自己帮他做过的事。   因为不想让丛烈带着包袱谈恋爱,云集从来没跟他透露过当年帮他复出的事。   但是他那时候为了帮丛烈也跟徐家接触过,徐鹏又是个大嘴巴,不定怎么说他委托徐叔叔助力给丛烈解封呢。   上辈子最后的时候,云舒跟他说自己强迫丛烈跟他结婚,用的是威逼。   现在想起来,丛烈那种宁折不屈的性格,怎么可能会因为云舒说要毁了他就放弃原则?   无非也是知道了自己花了大代价把他从雪藏里挖出来,弄的一出以身相许。   所以现在丛烈情感上受冲击很正常。   对于他的各种即兴艺术家行为,云集都熟悉且理解,暂时并不想花太多时间去分析和应对。   为了以防万一,云集上网去搜昨天四中校庆的相关话题,探探风向。   热度最高的话题都是在讨论丛烈的,丛烈签名、丛烈吃饭、丛烈走路,好像丛烈就是一个行走的景点,干什么都有人拍。   好在当时丛烈跟徐鹏动手确实是没人拍到,一点关于这方面的讨论都没有。   但是搜着搜着,云集就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原因是昨晚他们一起在学校门口的时候,被人拍到了。   照片里的丛烈低着头,双手插着兜,偏头在看他,只是脸被帽子挡住了。   而他自己正在看手机上的约车软件,也没有发现镜头。   昏暗的光线中车来车往,如果不了解情况,可能真的会以为他们是一起等车的情侣。   云集点进评论区,发现自己的名字正以极高的频率出现在各个楼层。   其实自从他在网上追求丛烈,消息通知999+的情况对他来说早就是家常便饭了。   而且基本都是骂他的。   不过他从小就挨云老爷子的骂,混了生意场更不可能一天到晚别人都顺着你。   什么诛心的话他没听过?就网友这种无差别攻击的器官性问候,在云集眼里就跟婴儿吐泡泡一样,大部分连个响儿都不带。   骂他的无非就是说他是蹭热度的丧家之犬,不知好歹臭不要脸,趁早离丛烈远一点之类的。   还有说丛烈什么时候和瀚海解约,早日脱离捆绑营销。   甚至有人嫌他挡镜头,耽误他们看丛烈。   大致都比较常规。   然后云集就看到一波小评论在这堆恶臭的吐沫星子里异军突起,以一敌百地撕了起来。   【你们算老几,敢说云集?你们比他长得帅还是比他有钱?】   【打字骂人太方便了吧?就你们这文化水平不用键盘喷还会写汉字吗?】   【云集yyds!云集是我老婆!】   【骂云集的闭上臭嘴好吗?跟你们丛烈有关系吗?谁稀罕蹭你们热度了?别给自己加戏!】   不到一分钟,云集发现本来在匀速增长的评论数目突然迎来了一个激增。   他退出去一看,原来这张照片还有组图。   其中一张丛烈露脸了,模糊的画质中他注视着云集的目光似乎极为专注。   而且有个大V还带超话转发了:#火烧云cp超话#为爱囚人间,你是我不生不灭的神明。   热搜搜索页上,“云集丛烈”的标题肉眼可见地往上跳,每次都在一个新高度。   云集稍微皱了皱眉,直接通知傅晴压这条热搜,把其他一些助农助学捐款的话题买上来。   傅晴有些不解,“这不挺好的流量吗?”   云集的口气淡淡的,“虽然是实力兼偶像,但丛烈毕竟年轻形象好,没必要捆不存在的CP。”   他又加了一句,“让公关给点钱,找那个不知所云博眼球的大V把超话撤了。”   傅晴感觉他心情不太好,也没敢多问,直接答应了。   等电话挂了,云集又多看了两眼超话,里面的微博数量正在呈指数增长。   尤其是一个叫“凉凉月色”的ID,看头像应该也不会是追星的青少年,一直在前排不停出现。   云集皱着眉头点开那个岁月静好的头像,看见主页里面一水的抽奖转发,从暖手宝到机械键盘,再从护手霜到房子,无所不抽。   翻到很前面,才有一只躺在太阳底下的胖橘照片,配文是“我怀疑我老板性向根本不是男,要不就是眼神不行”。   他不由轻笑了一声。   但他退到热搜界面就不由又皱起眉头,看着起起伏伏的讨论热度,实在有点头疼。   他走到厨房,把稍微晾凉的中药一口闷了,身上出了一层薄汗。   今天早上醒得太早,他又稍微有点感冒,稍微费了点心力就有些睁不开眼。   他靠在沙发上一会儿就昏睡过去了。   在梦里,丛烈站在高高的舞台上,四周是荧光棒聚成的星海,正随着他的歌声左右摇摆。   云集站在一个偏远的角落里,很努力地踮着脚也只能看见舞台的一个小角。   丛烈拿着麦克风的架子,从舞台的一侧走到另一侧,欢呼声几乎掀翻体育场的玻璃房顶。   这样的场景好像已经发生过太多次,梦里的云集甚至有些习以为常。   一曲终了,云集发现自己的西服碎了,一片片散落在地上。   他起身准备离场,身边的歌迷却一把把他扯住,“就是你吧?厚颜无耻地纠缠丛烈!”   云集不想解释,直接推开那只湿漉漉的手。   却又有更多的手扒上来,潮水一样地把他往深处卷。   这时候他一直见不到面的丛烈突然出现了,握着麦克风高声说:“云总,不是所有的占有都能叫做……”   铺天盖地的火焰,手指的尖端都是滚烫的,灼烧感的尽头居然是意外的清凉。   汽油外漏的声音是汩汩的,让云集想起夏夜里缓慢流淌的清溪,又想起丛烈那双雪亮的眼睛。   既然他不肯看自己,就算了。   车厢在燃烧中轰然爆裂。   云集却是庆幸的,死了比较好,死了就不用再听他把那句话说完。   “云集!云集!”   他是在急促的砸门声中醒来的。   云集刚一睁眼,就被顺着额头流下来的汗水刺得眼睛发酸。   他揉着眼睛去开门,被茶几的尖角重重地在膝盖上撞了一下。   “嘶——”他忍不住弯腰捂住疼得发麻的膝盖。   “云集!!”门几乎要被砸穿了。   “来了。”云集抬头答应了一声,一瘸一拐地去开门。   一开门,他就看见了丛烈那张焦灼的脸。   他眉毛紧紧皱着,胸口被呼吸撞得剧烈起伏着。   “喊什么?”云集淡淡地说了句。   他的眼睛被汗水蜇得冒了些血丝,从眼白到眼尾都略微泛红,显得格外脆弱。   “你怎么……”丛烈的前三个字还是冒着火的,后面的语气逐渐弱下来,“……不开门呢?”   云集揉着膝盖向回走,“不好意思,刚刚睡着了。”   丛烈紧紧跟在他后面,“腿怎么了?”   “碰了一下。”云集不甚在意地掀起睡裤来看了一眼,磕到的地方已经快速地肿了起来,在白皙的皮肤上隐隐泛出青红色。   “你家里有冰吗?”丛烈转身就往厨房走。   “不用,你坐下歇一会儿,我等一下过来。”云集随手指了一下桌子,“桌子上有水,如果渴可以自己倒。”   他没有刻意地疏远,但是那种随意里带着些客套的口气,就好像丛烈真的只是一个过来谈工作的同事。   “我今天不去公司,考虑你的身份,谈公事的话家里还是比外面荫蔽一点。当然如果你介意,想要正式一点。我也可以现在约个地方,也来得及。”云集把茶几上的中药碗拿起来,微跛着路过丛烈的时候也没看他。   “在这儿就好。”丛烈跟着他进了厨房,要接他手里的药碗。   云集微微一挑眉,让开了。   他半开玩笑地说:“已经喝完了,而且今天要谈正事,过敏了没人送你去医院。”   丛烈在他旁边站着,头几乎要顶到旁边的吊柜,踌躇了一会儿又开口:“那天在宠物医院……”   “厨房有点挤,你去沙发上坐着吧。”云集用拇指指了一下身后。   丛烈不说话了,只是安静地在他身边等着。   云集洗完了碗,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在宠物医院……”   丛烈垂着的眼睛立刻抬了起来。   “是你把违章的罚单缴了是吧?不好意思我最近事情有点多,我立刻转给你。”云集把手擦干净就去解锁手机。   丛烈手机迅速一震。   是一条二百块的微信转账通知。   “我不是想问这个,”丛烈没点红包,声音里透出几分急切,“我想说……”   “不管你知道了什么,丛烈,都对我们的关系没有影响了。你知道我们分手了,对吗?”云集再次打断他。   脸上的汗虽然已经洗干净了,他的皮肤却被浸得有些泛白,   他靠在沙发里,过分消瘦的腰身显得睡衣空荡荡的。   但是他说话时不慌不忙的,那份气定神闲和邮件中的笔触如出一辙。   “上次我已经把我们的关系说得很清楚了,关于一直没把这事挑明的原因我解释过,也道了歉。今天叫你来,不是来跟你讨论私事的。”云集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条斯理地喝了,“如果你今天,只是想借工作之宜说一些没意义的话,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丛烈深深地把他看了一眼,偏开了目光。   旁边的查小理明显记吃不记打,又扭着小屁股往他身边凑,还奶呼呼地冲着他汪了一声。   丛烈没碰查小理,又盯着云集卷起来的睡裤裤腿,“敷一下吧,腿。”   云集打开傅晴刚发给他的账目汇报邮件,“安静。”   查小理和丛烈都没声了。   丛烈坐在单人沙发上,默默地看着云集。   太瘦了,他瘦得领口底下隐约透出平直的锁骨。   他的肩膀好像连睡衣撑起来都勉强,薄薄地铺在柔软的布料下,形成一个陡峭的直角,单薄而锋利。   他略微皱着眉看平板,身体稍微打开一个放松的角度,挽起的裤腿下面是均匀修长的小腿,似乎一手就能轻松握住。   丛烈起身,到冰箱里扒拉出一听冰啤酒。   他走回云集身边蹲下,用啤酒罐慢慢贴住云集膝盖上那一片青肿。   云集猛地抬眼,那目光一瞬间就把丛烈摄住了。   陌生而冰凉,哪怕是层层的倦意,也掩不住他目光里的排斥。   “肿起来了。”丛烈避开了他的目光。   云集久久地盯着他,完全是一种不含半分柔软的震慑。   但丛烈就是不把手里的啤酒拿开,仰着头,目光只停在云集喉结的高度,不再往上看。   两人僵持着。   查小理已经扁扁地伏在地上,大耳朵贴着脑袋,黑白分明的眼睛委屈巴巴地在两人间来回看。   云集努力把自己的思绪调整到工作状态,“你打的钱,我收到了,能说下你的用意吗?”   “什么用意?”丛烈不懂这些,“你需要钱,我就打给你。”   其实丛烈的话虽然简单,但是云集也不得不认可。   原本他要套徐鹏的钱,就是为了建录音棚。   但就算录音棚的钱到位了,一个刚刚在起步阶段的公司,张嘴等钱的缺口数不胜数。   就算是按照轻重缓急的优先级一个一个来,云集也总不会嫌钱多。   丛烈越是不懂,他越要解释到位,“资金怎么用,回报率如何,这是我给傅江的标准。”   他递给丛烈一个文档,“你投入他的二倍资金,想要什么样的条件呢?”   “我不要回报。”丛烈低下头,“让瀚海接手工作室的职务就可以了。”   云集心里稍微算计了一下,丛烈这才叫做白工还倒贴。   对自己和瀚海来说确实是百利无一害,但他也不希望占丛烈不懂规则的便宜。   “那就资金投入和回报成比例,我给你二倍的回报,可以吗?”云集问他。   “行,”丛烈的眼睛还盯着云集的膝盖,“我们现在去医院吧。”   只是在桌子上碰了一下,疼是稍微有点疼,但也没到要去医院的程度。   云集把丛烈压着啤酒的手推开,稍微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腿,又接着跟丛烈说:“合同我先打出来一份给你,你回去仔细核对检查一下,没有问题了再做决定,在这期间如果你改主意了,我随时可以把钱退还给你。”   丛烈没吭声。   等着合同打出来,他直接在甲方的位置上大笔一挥,“行了吗?真不用去医院看看吗?”   看着云集膝盖上的青紫,他感觉呼吸都不顺畅了。   “你走吧,我睡一觉就好了。”在云集来看,跟丛烈谈生意简直但就是白费劲。   他根本没接触过,而且也完全没兴趣了解,好像是个坑也要往里跳。   但既然丛烈把钱交给他了,他就会物尽其用,以后也一分钱不会少给丛烈。   生意就是生意。   丛烈盯着他,不说话,好像在等什么。   这一天起来就没闲着,云集实在有些累得不太舒服了。   等丛烈走了,他准备喊云舒陪自己去趟医院。   他指指门口,“走。”   丛烈坐着没动。   查小理的耳朵搭着他的拖鞋。   云集额角的汗渗了出来,眉毛微微一抬,“不动是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两更~   感谢在2022-05-29 20:06:34~2022-05-30 09:43: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鸭梨、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之芥 45瓶;中也的帽子 15瓶;妹宝是公主不要做瓜、救救我的数学、LALALove、林宴、花果山泼猴第222号 10瓶;陈景深喻繁永远甜蜜! 6瓶;hncece527、梅格安 5瓶;念念不忘 2瓶;吃可爱成漂亮、一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丛烈盯着他泛着潮红的双颊, 轻声问。   “你走了我就舒服了。”云集不想多看见他,准备再去洗手间里洗把脸。   膝盖却在他站起来的一瞬间钻心地疼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往下一撑, 还没扶住茶几,就被丛烈轻而易举地扶住。   “腿疼?”丛烈紧紧环着他的腰,低头往上拉他的裤腿。   已经不是腿疼的问题了。   刚才绊的那一下把云集的心跳带了起来,整个胸口像是擂鼓一样, 撞得他喘不上气来。   空气一瞬间变得稀薄, 沉重地蹉跎在抽吸之间。   看云集说不出来话, 丛烈赶紧扶着他坐下。   “怎么了?心脏又难受了?”丛烈问了两句, 一下一下地给他顺后背。   云集实在是难受得厉害,避开那条撞伤的腿, 忍不住地蜷身子。   丛烈下意识地把他护在自己怀里, 匆匆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他裹上,抱起来就要往外走。   “不用……”云集推了他一下,“药在抽屉里。”   丛烈立即拉开茶几下面的抽屉,里面很多有分隔的亚克力小药盒。   一眼扫过去,有胃药和退烧药,还有止疼片。   他挑了写着“心脏早搏 2片3次”的药盒出来,拿到云集面前, “这个?”   云集艰难地“嗯”了一声,伸手要自己开药盒。   看他手抖得都拿不住, 丛烈鼻子猛地一酸,默默从盒子里拿出来两片药,放到云集手心里才去给他倒水。   等他水倒好, 云集已经把药片干咽了,皱着眉靠在沙发上等药力发挥作用。   丛烈端着水, 在沙发边上蹲下了。   他似乎有些难以接受,声音低得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怎么会这么难受?我们现在去医院好吗?”   云集一直没说话,双眼紧闭地靠着沙发。   丛烈在沙发上边上安静地蹲着,眼睛盯在云集身上。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莫名觉得有一阵悲恸如同巨大的阴影一般从心头掠过。   他觉得自己好像在接一通电话,电话里的人正在跟他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而他在举步维艰地维持着一个蝉翼般的假象。   好像那个假象消失了,他也会在一瞬间分崩离析。   但他既想不起来电话的内容,也想不起来自己在维持什么假象。   只有极为浓重的情绪刀刃一样的在他胸腔中翻滚,要把里面的心肝肺按次序碾个粉碎。   他无知无觉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好像下意识地要确认一下里面的东西还都在。   那阵悲伤来得快去得也快。   等他清醒过来,云集的表情已经稍微轻松了一些。   鬼使神差的,丛烈把手指放在云集的嘴唇上方。   直到感受到微弱的鼻息,他才把屏着的一口气呼出来。   “云集,”丛烈搓了一下他的手指,低声说:“去床上睡吗?”   “唔。”云集的眼皮稍微掀动了一下,累得醒不过来一样。   丛烈轻轻抄过他的后颈和膝窝,正打算把他抱起来。   “疼……”云集剧烈地挣动了几下,把他推开了。   “哪儿疼?腿疼?”丛烈看着他用力地抓沙发的坐垫,有些无措,“还是胃疼?”   云集又在做噩梦。   他梦见小学的时候在运动会上摔倒了,膝盖上碰青了一大片,后边的接力赛他不想跑了。   但那是云世初第一次来学校看他比赛,在观众席上撑凉棚送水果,好大的排场。   小云集一瘸一拐地走到还很年轻的云世初面前,声音很小:“爸爸,我腿疼。”   云世初只是垂眸扫了一眼他的膝盖,又平视着前方,“你不跑,你们班其他的队员怎么办?三个人也能跑接力吗?”   小云集皱着鼻子,根本不敢哭,“但是好疼。”   “是疼,还是怕输?”云世初没再看他,声音没什么起伏,“你还能走路,为什么不能跑?”   那天很热,塑胶跑道被太阳晒出来一种刺鼻的味道。   他是最后一棒,接力棒握在手里面有些打滑。   腿就像断了一样的疼,每一次膝盖弯曲都会打乱云集的呼吸。   但是他还是竭尽全力地跑完了,并且把名次从第四名追到了第二名。   等他从跑道上下来,满嘴都是剧烈运动后的血腥味。   他着急地到看台上找他爸。   可是云世初已经走了。   只是通过老师给他留了一句话:“晚上自己走回家,想想为什么明明能坚持还想放弃。”   放学的时候正好是最热的黄昏。   小云集被夕阳照得睁不开眼,拖着沉甸甸的影子一路往家的方向走。   膝盖疼得他想哭,但是他还是倔强地一步步往前走。   在路上他又摔倒了两次,到家的时候,膝盖几乎已经是血肉模糊的。   但他没再跟任何人说疼。   晚上他洗过澡,伤口也被家庭医生处理过。   小云集捂在薄被里偷偷哭。   他一边哭一边很小声地跟自己说:“明天就不疼了,明天早上就不疼了。”   撑一撑就过去了。   云集大部分都是这么坚信的。   “明天就不疼了……”云集蜷在沙发的一角里,低声呓语。   他的眼角有些濡湿,受伤的腿不自然地曲着。   隐约间他感觉到腿上裹上一阵很轻柔的暖意,不由稍微放松了一些。   “不疼了不疼了,马上不疼了。”丛烈一手捋着云集的小腿给他缓解疼痛,一手点开梁超发来的消息。   车到楼下了。   他极小心地把云集从沙发上抄抱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睡得太昏沉,这次云集没反抗。   梁超看着丛烈抱着云集大步跑过来,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赶紧把车门拉开。   “怎么你只是去他家一趟,也能把他气成这样啊?”他实在没忍住,说完就开始担心自己失业在即。   丛烈却好像没听见他说什么,只是低声说:“他腿碰了一下,现在好像疼得特别厉害,赶紧去医院。”   开了很久丛烈都没说第二句话,车上也就没人敢说话。   只有中间云集喊了一次疼,丛烈一边轻声道歉一边帮他把腿舒开了。   梁超从后视镜里看了好几次丛烈,就跟活见鬼了一样,但又什么都不敢问。   车停在医院门口,丛烈抱着云集又一路跑到急诊。   中间又是退热止疼又是拍片子,折腾了好几个小时。   云集一直无知无觉地昏睡着,直到晚上九点多醒过来,已经是在家了。   他半撑起身子,满头虚汗地看着丛烈大包小包地往屋子里拿东西,“你在做什么?”   丛烈指了指他被加压绑带护住的腿,躲开他的目光,声音倒是冷淡,“你韧带挫伤了,要静养,少走动。”   “所以呢?”云集皱着眉看他。   “所以……你一个人住,不方便。”丛烈站在门口,脚边是眼巴巴的查小理。   云集想发火,可是实在没那个力气。   “你的腿恢复之前,我留在这里。”丛烈边淡声说着,边往厨房走,不久又端着一碗粥出来,“我用你的砂锅……”   云集叹了口气,“你走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从组合柜里摸出来一桶泡面,撕了半天没撕开塑料膜,只能用剪子划开。   他退烧了,闻见粥的那股香味,掏心掏肺地饿。   但他不想吃丛烈拿来的东西。   他刚把泡面的纸盖撕开,丛烈就端着粥过来,“我用你的砂锅煮了粥。”   云集没再说话,伸手掂了一下桌子上的热水壶。   空的。   他把泡面桶里的面饼拿出来,不声不响地啃了一口。   “你胃不好,别吃这个。”丛烈伸手拿他手里的面饼。   云集浑身都是又湿又黏的冷汗,胃里空得难受,手里唯一的吃的也被拿走了。   一阵急火上来,他端了一天的太平终于端不住了,一抬手就把丛烈手里的粥掀翻了。   “滚。”   丛烈没躲,直接被手里的热粥泼个正着。   他垂着头站起来,声音里似乎没有太多情绪,“我再去给你盛一碗。”   “你是不是搞不清楚状况?”云集有些吃力地坐直了一些,“我腿怎么样,我胃好不好,都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上次说得很清楚,今天我也又说了一次。”   他看着那张扇面一样的后背,“我们分手了,丛烈。”   “我知道。”丛烈回答的声音很低。   “知道就麻烦你走,好吗?”云集的声音稍微有些颤抖,“是,我第一次谈恋爱也第一次分手,没有经验。但是我真的不喜欢这种……你觉得你关心我算什么呢?你是我的朋友吗?还是你是我前男友,在我生病的时候要照顾我?那很奇怪,难道前男友的义务比男朋友还要多?”   丛烈背対着他,沉默了半晌,“你把粥喝了,我看着你喝了就走,行吗?”   没等云集回答,他就进了厨房。   里面传来冲水和拿碗的声音,没两分钟丛烈就重新端了一碗粥出来。   “你喝了我就走。”丛烈把粥放在他身前,蹲在地上拣摔碎的碗。   粥是云集喜欢的皮蛋瘦肉粥,米粒煮得稀烂,撒在上面的葱花还很新鲜,一看就不是店里买来的。   云集胃里烧得难受,想让丛烈快走。   他撇了一勺粥,慢吞吞地喝了。   那粥的味道很老道,不是没下过厨的人做得出来的。   云集不由感觉有些讽刺。   难怪丛烈不愿意吃他做的东西,原来是因为人家自己做饭比他好吃得多。   但他跟丛烈谈恋爱近一年,连上上辈子结婚那三年,丛烈连一口热乎水都没给他亲自倒过。   现在分手了,倒是喝上了丛烈煮的粥。   稍微喝了两口粥,他胃里没有那么难受了。   云集放下手里的汤匙,“好了,我喝了,你可以走了吗?”   丛烈还蹲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清理洒在地上的粥。   他低着头,“我擦干净就走。”   云集一垂眼,看见他手臂上被烫红的一大片,什么都没说。   查小理凑在丛烈旁边,用小舌头舔着地上的瘦肉丝,被云集用脚尖推开了。   等把地上的狼藉磨磨蹭蹭地收拾干净,丛烈看了看表,满不在乎中带着些躲闪,“都快十一点了,我明天再走。”   云集垂下眼睛,撑着沙发慢慢站起来。   止疼药还在作用期,他的膝盖在没吃力的时候并不算太疼。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非常勉强地准备蹲身换鞋。   “你干什么?”丛烈一看他屈膝,立刻伸手托住他的手肘。   “你可以明天再走,那我明天再回来,行吗?”云集淡声问他。   丛烈微微垂视着他汗津津的脸,挣扎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我做了什么事,让你这么讨厌?”   云集把胳膊从丛烈手里脱出来,“问题不是你做了什么,问题是我们两个分手了,我不需要你再做什么了。”   “所以是因为你觉得我在我们的关系里什么都没做,才要跟我分手,是吗?”丛烈稍微低下头,捕捉他的目光。   云集笑了笑,“你一定要现在跟我分析这些吗?”   他的脸上没显现出什么痛楚,但止疼药的效果正在缓慢地消散,而疼痛就像是退潮后逐渐显露的礁石,在他的骨肉间琢磨。   丛烈的呼吸顿了顿,重新凝视着他,“我六月初有演唱会,下个月要看现场和彩排。以你现在的身体,再出任何状况,你还能履行合同责任吗?”   “我能。”云集依旧强撑着表面上的一派从容,实际上膝盖里的酸痛正膨胀着把他的骨缝填满。   只要他这口气松下来,恐怕能直接跪在地板上。   “好,你能。”丛烈侧身把门关上了,还把门口的大行李箱往里拖了拖,“我也能。”   “你那份合同里写了为了保证合作方能保质保量地完成工作,必要时可以采取一些强制手段,対吧?”他一弯腰把云集轻松从地上抱了起来,大步往他的卧室走。   云集腿疼,头也很晕,咬着牙说:“你把我放下!”   “你回答我,合同里有没有这么一项条例?”丛烈的语气是严厉的,手臂却紧紧护着云集,侧身小心避过门框。   云集再没说话,漠然地等他把自己放在床上。   合同里确实是有那么一条。   那时候是因为云集想要拘束丛烈在外面聚会的时候少喝酒少熬夜,就像他一定要以两个人单独的名义签署一样,属于是在工事当中夹带的私情。   “我认为你可能会不能保质保量地完成后续的协助工作,要求以甲方的身份监督你,你有意见吗?”丛烈很轻地握着他的小腿,小心放进被子里。   “你以为你在干什么?”云集疼出了一些汗,蹙眉看着他,“我知道,你可能自己为欠了我什么东西。但那时候做那些事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不需要你来以任何方式做这种可笑的偿还。”   “我没打算做可笑的偿还。”丛烈似乎是迎着他的目光看回去,焦距确没聚在他脸上,“我是合同的甲方,我按照合同做事,也要求你作为乙方遵守自己拟的条例,有什么问题?”   云集半靠在床上,感觉这一天格外地漫长。   他换了一个策略,“我这儿什么都没有,你为什么一定要住过来?你有演唱会,你要练歌、要练琴、要有没人打扰的环境写词曲,我这都没有,你自己不工作了吗?”   “这些事我有办法,现在要确保的是你的身体不影响工作。”丛烈似乎完全没顾惜他身体的意思,一字一句和他针锋相対。   跟他怎么也讲不通,体力上也完全没什么可比性,云集实在撑不住了,吃力地侧着身子躺下了。   他懒得管丛烈要怎么折腾了,只盼着他这阵良心发作够了会自己走。   膝盖一直不舒服,云集一整晚都醒醒睡睡的,天亮了反而睡得踏实了一些。   隐约间他做了一些零零散散的梦。   他梦见自己上辈子在烤一盘小饼干。   其实他没太做过这种需要耐性和细心的事,但是他感兴趣的事丛烈好像都不太喜欢。   他给丛烈写过一幅字,丛烈看了一眼就说:“我不喜欢这类附庸风雅的东西,以后别白花钱了。”   云集根本不知道从哪开始解释,是解释自己练字纯是个爱好不能算附庸风雅,还是应该解释字是他自己写的,不是买的。   他还试着想带丛烈出去兜风,但是丛烈又说:“开那么快多危险,你还是少跟那些涡轮少爷一起玩,市里限速。”   实在没办法了,云集到网上查要送自己喜欢的人什么东西,还不能是随便能买到的。   然后就有人教烤小饼干。   云集生平第一五音不全,第二没有平衡感,第三没碰过烤箱。   前三拨小饼干全是黑的。   终于有那么一些小饼干看着能吃了,还不够云集尝尝味道的。   一袋面粉一袋糖,云集折腾了一整天,把难得的假期都耗完了。   他最后拿着好几个版本的小饼干,分别找云舒和傅晴两个馋猫试了口感。   “哥!我能吃一百个!”   “看不出来啊云集,你做饭挺有一手儿。”   最后云集精心扎了一包饼干拿给丛烈,先声夺人:“这是我自己做的,我尝过,不会很甜。”   当时丛烈撇了一眼他手里的透明袋,一点要接的意思都没有,“我不吃饼干。”   当时云集挺难受的。   但是做这个梦的时候,他其实是有所领悟的。   丛烈不喜欢他,就像不喜欢饼干。   问题不是饼干好不好吃,是有的人本身就不喜欢饼干。   哪怕是天底下最好的饼干,也总是有人会不喜欢。   无论云集多努力地追求丛烈,其实从方向上就已经错了。   就好像不管你在水里捞多久,都不可能真正挽住月亮的一抹光。   等到他真正醒过来,已经快十点了。   他撑着床慢慢坐起来,发现手机上有好多微信消息,点开全是傅晴发过来的。   云集大致把消息扫了一眼。   傅晴好像正在气头上,东一句西一句的没个条理,还有一半的内容在骂人。   他皱着眉把消息拉到底,直接给傅晴把电话拨过去,“你说的这个综艺,到底是什么意思?”   傅晴一听就有些来气,“就是那个什么《歌手的假期》啊!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坊,还想拿你拉热度?垃圾东西,要是他们找你,不管说多好听,千万别答应那帮孙子!”   “从头说。”云集睡得有些迷糊,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就是我不是给冰樵联系音乐老师吗?正好碰上那个节目组在那边物色节目嘉宾,他们听说我和冰樵是瀚海来的,就问我们你有没有兴趣参加他们的节目。”   “我?”云集有些困惑,“可我也不是歌手,怎么参加这种节目?”   “娱乐圈这点破事你还不明白吗?这种综艺的名字跟歌手有关,但是参演的只要有热度,稍微跟歌手沾点边都能利用上。他们的腌臜算盘肯定是想着丛烈不可能参加小综艺,但如果能把你追丛烈那些旧事刨出来,可比随便一个中不溜的明星热度大多了!”   “好处呢?”云集很平静地问道。   “好处?”傅晴好像有些让他问懵了。   “节目组想捞热度的做法是他们这种小制作出头的捷径,他们能给我的肯定不是钱。但他们肯定也明白,我不缺他们给的那点酬劳,所以他们提出的筹码是什么?”云集边说,边端起床头的玻璃杯喝了一口。   水都进了肚子,他才反应过来水居然是温热的。   “嗐,”傅晴有些不以为意,“他们提出的好处就是可以一捆一,如果你愿意上那个节目,他们可以让你带着廖冰樵,并且让他在每期节目中露脸时间超过百分之十五,谁稀罕他们……”   “一共会有几个嘉宾他们说了吗?”云集打断她。   傅晴的声音有些吃惊,“我说云集,你不会真打算去当这个冤种吧?”   “你只要打开微博看看,就知道我过去发的那点东西每天有多少转载量,根本不缺他这一家小节目组来爆热度。与其让这些热度干烧,还不如给冰樵一个曝光机会。”云集一边打电话一边稍微检索了一下节目组背后的资本,“他们这种新公司,可控性高,又急于出名,其实和我们现在想做的事是不谋而合的。”   “可是,那毕竟……”傅晴的话有些说不下去。   不管云集表面在不在意,这都是揭他伤疤啊!   不用想她都知道到时候网友的嘲讽键盘能开多大。   她犹豫着说:“云集,我还是觉得没必要。廖冰樵现在也要上课练琴什么的,也不急着现在就让他亮相。”   “这不耽误,你也说了这种节目的噱头并不是嘉宾的实力。以冰樵的实力,现在开始集中练一些曲目,到时候一定会有人买单,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走进公众视野。”云集记得很清楚,前一世里的廖冰樵也不是以技巧见长的,恰恰就是那种奔放自然的风格得人青眼。   傅晴不得不承认他是対的,但又心有不甘,“他们发了邮件给我,等会儿我转给你吧。但我还是建议你再考虑考虑,是不是真有这么急。”   云集的语气很温和,“哪怕资金链彻底断了,我也是不急的。我急的是原地踏步。今天害怕这个,明天顾忌那个,如果我们总是不急着开始,就一直不能进步。”   “那也不能以伤害你为代价啊!”傅晴一嗓子憋不住了,“凭什么让你摆到网上集火挨人骂啊?就因为丛烈火他就是制高点?就因为你真心爱他就活该挨那些喷子骂吗?”   “好了,这都多长时间了?”云集笑了笑,“傅晴,你哥哥让你跟着我,你就是个商人。商人付出什么,是取决于获得什么,而不是取决于怎么开心怎么省事。”   “那丛烈呢?你向他付出的时候,计较过会获得什么吗?”傅晴让他说得有些不高兴,口不择言地说完才后悔起来,“不是,我的意思是……”   “所以那是个失败的案例。”云集的声音并没有很介意,“你不要学。”   “不知好歹吧你就!”傅晴的口气是嗔怪的,却掩不住心疼,“这两天我妈给我包了好多饺子,吃都吃不完。明天你来公司吗?我给你带过去点。”   “我这两天不去公司了,有事发邮件就好。”   傅晴立刻警惕起来,“你没出什么事儿吧?我在网上看到你跟丛烈的照片了,没人把你怎么地吧?”   “没什么事儿,腿摔了一下,有点不太方便。”云集轻描淡写地略过。   “腿怎么摔了?摔哪儿了?严重吗?去医院看过了吗?”傅晴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   “膝盖在茶几角上撞了一下,不严重,去看过了,休息两天就好了。”云集宽慰她道。   “膝盖撞茶几上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傅晴火冒三丈地说:“不行,等会儿我就过去,你家里有吃的吗?除了饺子还用我带什么,我一起给你带过去。”   云集想了一下,正好丛烈和徐鹏要入股的事还得跟她交代一下,就说:“你帮我带条烟来吧,噢还有冰樵,他有空的话让他跟你来一趟,综艺的事也要看看他的意愿。”   “烟?带哪种?”傅晴漫不经心地问完,又气急败坏地反应过来,“腿都伤了还抽烟!云集你是不是找死!”   云集不以为然地笑笑,“抽烟跟受伤有什么关系?有的话也是不抽烟疼得厉害一些。”   听见前半句,傅晴还想骂他大道理讲得头头是道这点小事却不克制,听见后半句又有些不忍心,只能无奈地问:“带黄鹤楼?”   “苏烟金砂吧。”大概是抽得多了,最近他有些吃不出黄鹤楼的味道来。   傅晴原本想问金砂会不会太烈,最后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好。”   云集放下电话,听见外面有一点动静,才想起来丛烈可能还在他家里。   他又想起来刚刚傅晴在电话里问他追丛烈的时候是怎么计较得失的。   其实他也并不是没计较。   他只是太自信了,总觉得自己一把□□准能虏获任何人的真心,所以才不计代价地全情投入。   想通了也只不过是愿赌服输罢了,不能全怪别人。   他腿不方便,穿了半天没把拖鞋穿好,只是徒然弄出一点响动来。   没一分钟,丛烈端着一碗面进来,放在云集手边,“你别动了,就在这儿吃。”   云集正想说“不需要”,却在看见丛烈通红双眼的一瞬间怔了怔,“你……哭了?” 第24章   丛烈不是很在意地在自己眼睛上摸了一下, “什么?”   “没什么。”云集挪开目光,看了看他端来的面, “我不吃。”   “那你吃什么呢?”丛烈看着他, 语气并不是很客气,“你现在这样能去哪儿?”   云集抬起头,“我不饿行吗?”   “你不饿?你从昨天到现在吃过什么?抽屉里那些胃疼药都备好了,就等着难受呢是吧?”丛烈的声音越绷越紧, 就要把表面那层冷静绷裂了。   “丛烈。”云集不明白他跟自己发什么火,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丛烈又低头看了他一会儿, 把目光挪开了, “跟我没关系。等会儿有人要来看你不是吗?那你就这个状态见人吗?”   云集明白了,丛烈听见自己给傅晴打的电话了。   那八成也听见了他那套商人理论。   他想起来刚刚做的那个小饼干的梦, 抬眼看着丛烈, “你觉得被我追过这事儿,委屈你了,是吗?”   除了当年在追丛烈那件事儿上,云集并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   这段时间他把上辈子的事情想了很多,本来也就没那么多的介怀。   昨天昏昏沉沉地病了一场,刚刚又跟傅晴打了个电话,差不多已经自己把自己说服了。   还是应该好聚好散, 急赤白脸地闹得很难看也是于事无补。   他想了一下,跟丛烈轻声说:“我当时没考虑你的感受, 光顾着自己喜欢,这个事儿给你负担不小吧?昨天晚上是我状态不好,话说得急, 但意思大体是那么个意思,我喜欢你的时候做的事, 就是完全出于喜欢,不是出于要回报。”   他温和地看着他:“所以现在咱俩散了,我也不需要你因为当时发生过的任何事,来弥补和回报我。”   “丛烈。”云集的声音很轻但也很清楚,“我希望我们都别挽留。”   丛烈沉默了半天,垂下眼睛笑了一下,“一碗面条就是挽留了?云总太瞧不起自己了,我只是希望我的资金握在一个有保障的人手里,不要受到他身体因素的影响。”   云集看着他红得不正常的眼睛,“你真这么想?”   “我真这么想。我昨天说的很清楚了,我留在这儿,确保你保质保量完成工作,别的事情我不干预。”丛烈稍微转过身,隐去了脸上的表情,“这房子是你租的,房租怎么算随你。我不吃外面做的东西,你腿不方便这段时间的饭都可以我做。”   云集看见他又在脸上揩了一下,但听他声音挺正常的,也没太在意。   他看出来丛烈是铁了心地不走,也没那个精神白费劲,衡量了一下还是答应了,“那就当是合租吧,你什么时候感觉不方便,随时可以走。”   丛烈什么话都没说就出去了。   云集挑了一筷子面条,小口小口地吃了,意外地发现汤头居然是炖过鸡的。   而且碗里还有一只煎过双面的荷包蛋,就着爽口的小青菜,一下就把他的胃口吊起来了。   他不太会做饭,又是一个人住。   过去在家里的时候他在什么事上都没娇惯过自己,就是把嘴巴养得很刁,本来就吃不来一般的餐馆。   再加上后面胃口坏了,吃什么都是差不多的味道,就更随便了,泡面都懒得挑味道。   面条应该是刚刚煮的,是他喜欢的龙须细面,柔软爽滑,吃起来没什么负担。   云集靠在床头上,慢慢把一碗面吃完,最后把汤也喝了,感觉胃里暖呼呼的,很舒服。   他想起身去把碗刷出来,却发现右腿根本碰不了地,稍微一动就是一阵抽痛。   但他也不可能一直不下地,硬是扶着墙慢慢站起来。   还没走出去半步,他就已经出了一头汗。   “你怎么起来了?”丛烈大步走进来,搂着他的腰架住他一边的肩膀。   本来云集下意识地躲闪,但他一想,反正话已经说清楚了,丛烈也没说要再纠缠。   他俩现在就是合租的合作关系,况且人家的面条他都吃了,再矫情显得他不丈夫。   “我去洗碗。”云集平和地说道。   有一瞬间他感觉到丛烈扶在他腰上的手攥紧了,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   但丛烈开口的时候倒是没什么异常,“你也不用在洗碗这种小事上跟我划界限。我既然没出房租,也不能只做饭。”   这话说得云集挑不出什么毛病。   他靠回床上,看着丛烈把碗拿走了。   难得多吃几口饭,烧了半宿的倦意重新漫上来。   他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捂着肚子又睡着了。   丛烈把厨房里的东西收拾干净,回到了云集的卧室。   看见云集睡熟了,他搬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就像昨天一整夜那样安静地守着。   明显是因为右腿不舒服,云集朝左边侧睡着。   他的睡颜很安静,柔软的卷发散落在枕头上,留下一个个温柔的小旋。   他左手搭着肚子,右手护在胸前,是个看起来有些戒备又格外脆弱的姿势。   丛烈单手撑着膝盖,手指按在酸胀的眼睛上。   云集说的那些话很清楚,他也都听明白了。   那就是不带任何转圜余地的了断。   不管换成是谁跟他说这个话,哪怕C是另一个人,跟丛烈说了这样的话,他肯定二话不说就走了。   丛烈活了二十二年,就为他母亲服过一次软。   从那往后他就记住了,没人配让他服软。   但是云集不一样。   丛烈说不上来是哪不一样。   好像就因为他是云集。   昨晚他看见云集虚弱又倔强地昂着头说如果他不走就自己走,胸口里就跟压了石头一样闷。   而且他还不敢跟他硬顶,只能抓着工作关系死死不放。   刚才云集说要去洗碗,他感觉那几个最平常不过的字就跟刀子似的剜进他心里。   云集跟他分得那么清,站都站不起来,却甚至不主动喊他扶一把,还要自己去洗碗。   他隐约想起来有一回云集说自己胃不舒服,希望他陪着去医院。   当时他在写歌,其实脑子里想的也不是歌,是昨天晚上一身酒气醉醺醺的云集。   他捞着自己的肩膀,也不知道是在自豪什么,“丛烈,我!一个人!他们全趴下了!全都不行!”   他知道云集第二天又出去应酬了,就好像完全不记得前一天晚上抱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的场景。   所以丛烈当时觉得他胃疼很正常,稍微疼一疼或许还能长点记性。   云集出了门之后,他就在后面跟着,在就诊室门口等着,听见医生跟他说要做什么检查,又跟着一路做了检查,最后远远地看着他排队拿了药。   那次也碰见歌迷了,丛烈怕云集发现自己,拉下帽子直接走了。   想到这里,丛烈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他自己的别墅那边确实有个写歌的房间,但云集过来的时候他不会在家里写歌。   而且云集喝醉了酒的时候,也不会在他家留宿。   那为什么自己会有云集半夜吐酒的记忆呢?   像是摸到了一根绳子,丛烈又顺着记忆回溯。   左右翻看了一下自己的左手,他总觉得无名指上曾经被套上过戒指。   好像还有一次很严重的演唱会事故,他从舞台上跌落了,救护车的声音就在耳边,“伤者丧失意识!血压降低!血压低于——”   很短暂,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嗯……”床上的人挣动了一下,似乎是有些不适。   丛烈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俯身查看云集,“怎么了?”   云集又出了一头汗,右手死死按着上腹,咬着牙往枕头里蹭。   “胃不舒服?”丛烈一条腿压上床,着急地躬下腰捂住他的上腹,“云集?”   “疼……”云集轻声哼了一句,身子越蜷越紧。   丛烈一只手给他轻轻顺着背,一只手按住他的上腹慢慢揉,“松开点儿。”   云集似乎是听见他了,一直没再出声。   但他额角上的汗越来越多,呼吸也变得粗沉,痛苦几乎立刻要从他的齿间逸出。   “要吃药吗?”丛烈有些不确定要不要把他叫起来,只是努力地安抚着。   他的肚子上出了不少汗,摸着又湿又凉,纤薄的腰腹只要稍微用力一压就会碰到嶙峋的肋骨。   丛烈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瘦成这样的。   他记得云集身上是稍微有些肌肉的,尤其用力的时候会绷出一点薄薄的腹肌来。   他身上那么软,好像稍微一用力就会被捅破的蛋膜,却总是在逞强。   丛烈躬身护着云集汗津津的肚子,心里就像拧不干的毛巾,扭了三五圈。   好在不大一会儿,那阵疼像是过去了,云集的身体慢慢放松了,呼吸也逐渐平稳下来。   丛烈心有余悸地避开他的腿,小心用被子盖好他的肚子,才回到椅子上坐下守着。   他也是一头汗,拧着的眉头解不开似的。   他不知道云集的身体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之前他就觉得云集不太爱惜自己的身体,还为这个事跟他发过脾气。   那时候云集问他最讨厌什么人,他没说是因为他觉得云集不会懂。   他最讨厌不负责的人,尤其是对自己都不负责任的人。   因为他知道母亲在最后的日子里受过什么罪,对健康和生命又有过怎样的渴求,所以他最不能忍受人糟践自己的身体。   可是C不是最喜欢养生的吗?云集怎么能这样乱来?   丛烈掐了掐额心,感觉胸口堵着一口气提不上来。   他不是最热心于分享健康小贴士的吗?又怎么能把自己照顾成这样的?   他怎么能呢?   丛烈实在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微卷的柔软发尾,小心又不舍,缓缓缠在自己的指间。   像是一种最为骄傲克制,却又虔诚到如履薄冰的挽留。   --   傅晴敲门的时候云集还在睡着。   她看见来开门的是丛烈,眼睛眨巴了两下,“我……出现幻觉了?”   丛烈拉开门,把窜到门口的查小理抱起来,“云集叫你来的?”   傅晴也不吝他,自顾自把鞋换了,“不然呢?丛老师来这儿是有什么贵干?”   就算云集很少讲自己的私事,她也知道他追丛烈没追出什么好来。   当着云集的时候她对丛烈还算客气,背着云集就懒得特地给他什么好脸。   “我现在也是这套房子的租客,不用有什么贵干。”丛烈抱着上蹿下跳的查小理,微微皱眉。   “云集呢?”傅晴稍微张望了一下,“我有东西给他。”   丛烈把查小理放下,“他不舒服,还在休息,有什么东西你直接给我就行了。”   傅晴带着点迟疑看着他,“丛老师知道冻饺子和蔬菜要放在哪儿吗?”   这本来是一件讽刺他的话,却见丛烈平静地点点头,“知道,你给我吧。”   傅晴有些讶异,但还是一样一样把东西从手提袋里拿出来,“这是我妈包的饺子,这是我哥让我给云集带的养胃的……这些菜你放冷藏就行了,他不做饭,微波炉热热就能吃。”   丛烈没说什么,按她说的把饺子和食材都放进冰箱,看着最后剩下的一条苏烟,“这也是给他的?”   傅晴看了一眼那烟,没忍住又话里带着话:“云集说他现在抽黄鹤楼已经解不了乏了,非要让我帮他买这种。我也知道抽烟不好,但是他身体不好压力又大,一天到晚没什么顺心事儿。要是这点小要求我都满足不了他,我算是什么朋友?”   丛烈把烟盒拿起来,看了看侧面的焦油量,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卧室里有动静。   云集的声音没什么气力,“是傅晴来了吗?”   傅晴进了卧室,白眼都要翻上天了,“你完了呀云集,要是云舒看见你这个样子,我怕他是要把这房顶掀了。”   “那不让他看见不就行了,他这阵学校里正忙,你别跟他瞎说。”云集撑着床坐起来。   傅晴赶紧帮他把枕头垫在腰后,一摸他身上就心疼得不行,“不是,上回咱见面也没几天啊!怎么这么点功夫就瘦成这样啊?你去医院看了吗?我知道你爱瞎逞强,但是身体的事不是小事,你想想你要是真出什么事,云叔叔和云舒不得疯了吗?”   “出什么事出什么事?”云集忍不住笑了,“我就在茶几上磕了一下,你至于吗?”   傅晴又仔细把他打量了一下,“你倒是也没壮实过……主要是精气神不好,你这腿怎么办?这段时间不行就去我家,反正我哥这几天也没事干。本来他今天也要过来,我怕你病着怕吵没让他来。”   “不折腾了。不是见外,”云集把她的话提前堵住,“一来没你想得那么严重,二来我还是习惯在家里休息。”   傅晴朝着还在餐厅里收拾冰箱的丛烈看了一眼,小声问云集:“他怎么会在这儿?你不说你俩淡了吗?”   “他怕我生病耽搁他的日程吧。”云集不想多说,看了一眼她身后,“冰樵呢,他怎么没来?”   傅晴顺着他说:“噢,他今天有钢琴课。综艺的事我问了他了,他说全听你的。”   “好。”云集点点头,“节目组确实已经给我发了邮件,我这两天仔细看一下,你有什么想法,及时跟我商量就行。”   “我能有什么想法……”傅晴本来是忿忿的,看见云集的眼神,又不情不愿地说:“我仔细想了,你说的是对的,做生意就是权衡,两利相权取其重。给廖冰樵足够的曝光,一方面可以为他出道铺垫,一方面也能提高瀚海的知名度,对谁都挺好的。”   她没忍住小声加了一句,“除了你。”   “怎么除了我呢?”云集笑了,“我从赚的少变成赚的多,也是有好处的。”   “还有,”云集从床头抽出来两份合同,“录音棚的资金已经有着落了,傅哥摊一半,徐鹏摊一半。除了基础硬件建设,丛烈这边余出来的到时候我考虑用来做瀚海的宣传和人员招募。”   听前两句的时候傅晴正准备松口气,听见后半段又瞪大了眼睛,“徐鹏?丛烈?我没听错吧?他俩,给瀚海投资?”   徐鹏那个傻蛋她就不评价了,从小看见云集就恨不得把他身上的小红花扯下来别自己身上。   丛烈傲得好像染上一点世俗的臭味就影响他飞升了,懒得操心俗事到连工作室都外包,他还知道有投资这么一茬事儿呢?   “跟着你真是什么离谱的事都能见到呢。”傅晴叹为观止,“反正我都行,只要你身体好心情好,我就能心安理得地跟着你赚钱。”   她起身把云集腿上的被子掀开了一点,小心地查看了一下,“你可真行,肿成这样能不疼吗?还在这儿跟我谈工作……你这还能走路吗?吃饭上厕所什么的都怎么办?”   她知道云集不会告诉云舒,也不肯去自己家住着,有点犯愁,“要不然我让我哥过来陪你?他那个人看着着三不着两的,做事还是稳当的。”   听着傅晴把自家叱咤商海的大哥说得跟个保姆似的,云集无奈地笑了笑,“我还说云舒那个没大没小的毛病是从哪学来的,以前就不该让他跟着你玩。”   傅晴仔细帮他把腿盖好,有些不以为然,“谁?云舒?跟我玩?云舒除了你,眼睛里盛得下谁啊?你刚追丛烈那阵子,我都担心他会跑去找人玩儿命。”   “不可能,云舒看着孩子气,心里有谱。”云集说了会儿话,精神明显弱了。   傅晴看他累了,扶着他躺下,“你好好在家休息两天,公司那边有我呢。”   云集带着倦意点点头,“你先回去,我明晚之前把综艺那个事敲下来答复你。”   “不至于不至于,你先恢复恢复,老实睡两天,有什么事儿我都立刻找你汇报。”傅晴看着他疲惫地闭上眼,才轻轻走出卧室。   看见丛烈的时候,她本来有一肚子狠话想说,但最后也只是轻声叹了口气,“云集挺不容易的,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要留在这儿,你别为难他。”   没等丛烈回答,傅晴就直接开门走了。   --   中午这一觉睡得踏实,云集晚上醒过来的时候状态已经好多了。   他碰了碰自己的腿,还是肿得厉害,但是没那么疼了,只是有些酸胀。   腿上的压力绷带好像被重新绑过了,服帖地包住他的膝盖。   云集又试着撑住墙,一点一点地站起来。   右腿虽然吃不上力,但还是可以维持住平衡。   他稍微曲着一些右腿,很缓慢地朝着外面挪。   等到了客厅里,才发现丛烈在沙发上睡着了。   长沙发也不过就是三个人的位子,以丛烈的身高躺在上面,哪怕蜷着身子两条腿都要伸出去不少,看着很憋屈。   他枕着一条胳膊,另一只手垂下来,正搭在查小理肚子上。   查小理又四脚朝天地呼呼睡着,大耳朵垂在地毯上,时不时在睡梦中拨楞一下。   云集在阴影里稍微站了一下,到餐厅里找水喝。   冰箱就在餐厅入口,他想就近从里面拿一瓶矿泉水。   结果一拉开冰箱门,他就发现里面被塞得满满当当的。   最上层是一堆用玻璃保鲜盒密封着的家常菜,整整齐齐地码了两排。   里面的菜色一看就是傅晴妈妈的手艺。   中间放着新鲜的蔬菜和各色的水果。   最下面的抽屉里塞满了奶蛋肉。   他自己从来不买原材料,顶多买点鸡蛋在家里放着,煮方便面的时候打一个进去。   但大多时候他都没精力开火煮,方便面还是泡的时候多,有时候一打鸡蛋放坏了都吃不完。   所以除了最上层的饭菜,下面这些食材应该都是丛烈新买的。   云集一想也是,丛烈那种可以只穿着裤子上杂志封面的身材,肯定是长期自律保养的结果,人家不可能跟他一样成天拿泡面糊弄。   他随手拿了一瓶水,正准备拧开却发现手里一空。   “锅里有汤,别喝这个。”丛烈把矿泉水重新放进了冰箱里。   “我喝水就行了。”云集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去拿水。   丛烈直接把水拿到了他够不到的地方,“说好了我做饭,而且汤也不是特地给你煮的,只是你起来的晚,我已经先吃过了。”   云集听他这么说,心里确实没什么负担了,也没多想,转身要去厨房里盛汤。   “你坐下。”丛烈拉开餐桌的椅子,声音低了一些,“我去盛。”   “我自己可以盛。”云集这次没听他的,“要不然我还是不喝了。”   一来他不想让自己感觉像个废物,二来他不想跟丛烈走太近了。   吃丛烈做的饭可以解释成抵房租,但是让丛烈给他盛汤算什么呢?   丛烈犹豫了一下,挪开了目光,“行,你自己盛。”   云集慢吞吞地挪进厨房,揭开砂锅一看,汤里躺着一只整鸡,汤色炖得浓白,锅盖上凝着的水珠整齐地聚成一股滑落,一看就是炖好之后第一次揭开。   根本就没人先吃过。   鸡汤的香气徐徐地漫进整个房间,给厨房的灯光都镀上一层暖。   他盯着那汤看了一会,放下手里的汤勺和碗,又慢慢扶着墙出去了。   丛烈看着他空手出来,缓缓从靠着的门框上直起身体,“你不喝吗?”   云集从他旁边过去的时候也没抬眼看他,“太晚了,我不想喝汤。”   他说完了就朝着卧室的方向往回走,没听见身后跟着的脚步,也没看见丛烈塌下去的肩膀。   --------------------   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还是12点见~上完夹子会恢复9点正常更新滴!   感谢在2022-05-30 14:55:17~2022-06-01 10:07: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檀痕 2个;阿吱吱吱、鸭梨、白白胖胖的小包子、小狗也想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樨墀 45瓶;醉生梦死、十子 20瓶;守约啊 10瓶;檀痕 9瓶;霁暮夜歌、橡树、只爱脸 5瓶;小邢星、枞洲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睡着的时候又出了一身汗, 云集扶着墙慢慢走到卧室里的洗手间。   浴室是干湿分离的,他拉开玻璃隔断才发现浴缸里面放了满满一缸的热水, 热汽还在徐徐地向上滚, 在瓷砖上熏出来成片的水珠。   下午他都没下过床,浴缸里的水只能是丛烈放的。   他想了一下卧室外面明明还有一套卫浴,丛烈也不至于非要跑到他卧室里来洗澡。   但他看了看浴缸里干净的热水,还是走到了淋浴头下面。   他把腿上的绷带一圈一圈解了, 随手丢在放毛巾的置物台上。   热水淋下来, 把他一身的疲软都冲散了不少。   右腿还是胀得厉害, 但好在不像昨天那么疼得难以忍受, 尤其被热水冲一冲,那种酸胀的感觉好像还好了一些。   云集站在热水里, 习惯性地洗了两遍头, 准备打沐浴露的时候才发现一个挺严重的问题。   他腿动不了了。   他皱着眉试着用大腿发力,右腿愣是一点没动。   云集浑身都是滑溜溜的牛奶香波。   手扶着墙的时候稍微稳当一点,但别说那条钉在地上一样的右腿,连左腿他也不敢轻易挪动。   要是直接这么放倒了,他再过一个月也未必能去上班。   浴室里越来越暖和,云集却开始出冷汗,这个局面他也不可能喊丛烈进来, 显得他分了手还别有居心一样,太不爷们儿了。   但是这么一直冲肯定不行, 温度一上来他就有点喘不上气。   他想要不然就爬出去。   他刚刚试着弯腰,淋浴间的门就打开了。   自从重生以来,他就没见过丛烈的脸黑成过那样。   “搂住我肩膀。”丛烈没管他身上还全是水, 直接抄住他的腋下把他抱住。   云集没动。   “你听不见我说话?”丛烈的声音在浴室里显得格外响亮,震得云集有些头晕。   他不敢在浴室里站更长时间了, 只能伸手搂住了丛烈的脖子。   丛烈用手里的厚浴巾把他包住,像是抱一个洋娃娃似的把他从浴室里抱了出去。   外面的空气很清凉,一下就把浴室里那种闷热沉重的眩晕感驱走了。   “我放好的热水你看不见?”丛烈一面弯腰给他擦身上,一面低声问他。   “我不想泡浴缸。”云集把毛巾从他手里拿过来,“我自己擦。”   “你不想泡浴缸,你想在浴室里滑倒是吗?”丛烈站在他旁边,简直气笑了,“云集,这就是你所谓的成熟稳重吗?为了跟我置气,自己的身体都不管了?”   “我没说我成熟稳重,我也没有跟你置气。我在我自己家里,连怎么洗澡的权力都没有吗?”云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跟云舒傅晴一起的时候,不管他们说什么屁话他都不会着急上火。   但是丛烈比他们都有本事。   白天云集还觉得自己全想通了,可以心平气和地看待自己和丛烈的纯工作或者纯合租关系。   现在也不知道是天黑了人就不理智还是怎么的,他听见丛烈那么冲的口气,就有点破防。   心平气和个屁,他凭什么让着这个混蛋?   “你可以啊,你把自己腿摔断了都没问题。”只是说一句话的功夫,丛烈的眼睛就红了,“但我是甲方,你他.妈就是腿摔断了也不能耽误我的事!泡浴缸怎么了,那水我放的你嫌脏吗!你现在伤成这样你折腾什么!”   云集让他气得两个眼睛前面冒金星。   他捂着胸口说:“我说不过你行吧?我没你厉害,你要是觉得我折腾你就走,谁也没拦着。”   一时间卧室里面安静极了。   云集低着头给自己擦头发,掩饰着起起伏伏的眩晕感。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丛烈把他的小腿握住了,冷冷开口,“放开。”   “你别动。你签了合同的。我是甲方。”   云集本来想把腿抽开,但他确实是动不了。   其次他从丛烈的声音里听出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由想起来他刚醒的时候丛烈睡在沙发上的样子。   只是一晃神,丛烈就已经在往他腿上缠绷带了。   这次云集确定确实有水滴落在了自己腿上,但是他看着丛烈的头发,并没有洗过的样子。   丛烈一只手握着他的脚踝,轻轻把他的小腿架在自己膝头,一言不发地给他缠绷带。   丛烈的手不重,绕着他的膝头慢慢把绷带拉紧。   到了晚上他的腿肿得更厉害一些,被绷带缠住的压力感也更明显。   到了快包完的时候,绷带正好压在了一个很酸的位置,云集没忍住“嘶”了一声。   丛烈仍然没说话,也没抬头看他,只是手上的力气稍微放轻了一些。   空气里漫着绷带清凉的药味,让云集的神经也缓缓放松了下来。   不得不承认,这个包绷带的活儿他确实自己办不成,但是他也想不出一个每次都让丛烈包的理由。   按照他的认知,刚刚那句就算他腿摔断了也没问题才是丛烈会说的话。   就像听见了他在想什么,丛烈无波无澜地开口,“你不要有负担,我只是抵房租,还有尽一些甲方义务。”   他没抬头,说话的声音稍微有些哑。   没等云集说话,他又轻轻开口:“如果你觉得我在这儿不方便,那我就替你把云舒叫过来,我相信他也能保证你早日恢复正常的工作。”   在这件事上,云集确实没一个争的资本。   毕竟他是真的动不了,而且要是云舒现在过来了,一定会搅个天翻地覆,没准最后连云世初都要惊动。   “请个护工到家里”的念头刚浮起来就被他按下去了。   他还没病到要接受一个陌生人到家里来照顾自己的地步。   看他不说话,丛烈似乎就当他默认了,很轻地把他的腿放在床上,起身出去了。   本来丛烈出去了云集是稍微轻松一点的,可是不大一会儿,丛烈又端着一只小碗回来了。   随着他进来,云集闻见一股很鲜的香味,肚子一下就不争气地饿了。   他嘴巴挑得很,难得能对什么东西有胃口,要不然也不会一直拿泡面应付。   自从吃过一次丛烈煮的面条,身体好像已经牢牢记住了那种鲜美的滋味。   不管云集心里怎么抵触,肠胃都会自主地做出响应。   丛烈端着碗在他床边坐下,“你不想喝汤,吃点面条总可以吧?”   云集看了一下那只小碗,里面整齐地团着一小绺细面。   “你不要有负担。”丛烈又说了一遍,“我既然留在这儿就是为了保证你的工作效率,首先就得保证你健康。”   他的目光垂在面碗里,顿了顿才说下去,“我之前说了,碰巧看见你抽屉里的胃药。那上面写着药要饭后吃,一天三次,也就是你每顿饭都得按时吃。”   “我不管你平常是怎么随便凑合的,现在我是甲方,我所做的都是符合合同要求的,我也希望你配合。”他的口气也像起初云集那样,公事公办。   云集没什么可反驳的,也确实耐不住饿,挣扎了片刻还是把他手里的面接过来。   看见他低头吃面,丛烈的目光才暗暗地转到他身上。   刚刚洗过澡,云集的头发擦得半干,发梢还有些濡湿。   他握着筷子的手指白而细长,瘦得隐约显现出指骨的轮廓。   他低着头的时候正好露出来雪白后颈上的一小块凸起,显得他格外消瘦。   大概是因为胃口太弱,他吃得极慢,一小筷子面条半天咽不下去。   丛烈越看,眼眶子越烫,最后感觉就像是盯着一团火,逼得他不由转开目光。   只是很小的一碗面,云集吃了将近二十分钟。   大概是饿得狠了,最后把汤也喝了个干净。   等云集吃完了,丛烈也没走,只是接了他手里的碗,在床边安静地坐着。   “你早点休息。”云集刚吃饱面条,不好立刻对丛烈疾言厉色,只是暗示了一句,希望他快走。   “等一会儿。”丛烈有合同这张通行证,在床边坐着没动,“等半个小时吃药。”   云集白天睡饱了,又洗了澡身上痛快了不少,现在胃里也踏实了,浑身都很舒服。   他想丛烈爱坐着就坐着吧,他就当没看见就得了。   刚吃了东西胃里稍微有点胀,他压着肚子小幅度地揉了揉,从床边够了电脑过来,一字一句地读节目组发来的邀请邮件。   大致上跟傅晴说的差不多,也就是言辞客套些,明里暗里要求云集授权转载和宣传他的旧事。   旧事的对象就在床边坐着,他也不好把过去那些丢人现眼的视频就这么点开,看完邮件就把笔记本合上了。   每次吃完饭他都会有点胃疼,睡着了好点,醒着的时候就疼得明显一些。   好在每次时间都不长。   就跟其他的痛苦一样,撑一撑就过去了。   因为丛烈在这儿,他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只是微微弓着腰,用手压住上腹。   就在这个时候丛烈起身了,“我出去拿药。”   趁着丛烈出去,云集捂着肚子好一阵没动,等着那阵疼过去。   丛烈出去了好一会儿,等他回来的时候云集那阵胃疼也缓解了,就是嘴唇有点泛白。   “药。”丛烈只说了一个字,摊开手心的手心里躺着两个白色的小胶囊。   “水。”他等着云集把药拿了,才把手里的玻璃杯递过去。   云集就着温水把药喝了,抬头看了一眼丛烈。   他好像刚洗过脸,额边和鬓角的头发还沾着水滴。   看着丛烈关灯准备出去,云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你眼睛一直这么红,真的不用去看看吗?”   怕丛烈误会自己别有用心,他又加了一句,“毕竟后面你日程应该挺紧的,有病还是早治吧,别耽误工作。”   --------------------   作者有话要说:   丛小狗:QAQ!!!   问大家端午好!   这本明天要上千字收益榜了,所以4号的更新会推迟到晚上11点。如果营养液超过3000,我给大家表演一个大声双更好不好?(超不过我就只好悄悄双更   感谢在2022-06-01 10:07:24~2022-06-02 09:14: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檀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璇、浅、手上 10瓶;番茄茄茄茄 5瓶;风与鹿、土土土斯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丛烈一低头, 从云集的目光里躲出去,“光线的原因, 不红。”   云集知道他在说眼睛没红, 但是他做生意久了多少是有些迷信的,很忌讳一些口业,替丛烈轻轻“呸”了一声,“什么叫‘不红’, 你直接说眼睛没事不就完了?”   丛烈是艺人, 最怕的就是不红。   哪怕现在丛烈红得发紫, 他也听不得这种话。   毕竟在廖冰樵起来之前, 丛烈就是他主要的资金回报来源。   难得丛烈这次没有顶回来,只是把卧室的灯关上就出去了。   --   云集在家里休息了一阵子, 腿明显见好。   尤其是家里现在有人做饭, 他没再用泡面凑合过。   他的肠胃得到了正经饭的安抚,至少这几天没像前一阵那么闹腾过。   而且他其实也没想到丛烈居然这么会做饭。   每天早上一睁眼,基本都有粥或者汤面,中间还有过一次虾肉馄饨。   中午和晚上的饭都很卡点,没有一顿落下过。   只要丛烈不跟他说话,云集就能平心静气地把饭当成房租收下。   头两天他吃饱了就容易困,有时候一觉睡下去一个多小时才醒, 房子里面空荡荡的,估计丛烈出去录音了。   其实家里没人的时候他还更习惯一点, 因为上辈子就是这样的。   丛烈忙起来随便就是一两个月不回家。   尤其是刚结婚那段时间,他当时不知道丛烈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哪怕在市内, 都能有三个月不进家门。   现在云集都知道了,也看明白了。   哪怕有时候想起来过去心里头有点难受, 再一想他把分手的话都那么明白地跟丛烈说过,实在没什么可纠结的了。   就跟自我训练一样,云集努力地让自己対丛烈脱敏。   他醒着的时候丛烈往往是在家的。   一开始他还想避开丛烈,后来再一想,他话说得那么干脆利落,要是行为上却矫情起来,太软弱。   而且他俩的工作绑在一起,他既然要脱敏,干脆就坦荡地面対丛烈。   就像云世初说的,如果怕疼就躲,就一直缩着脖子当王八算了。   中间傅晴和节目组那边联系好了,基本把云集捆上廖冰樵当嘉宾的事敲定下来。   知道云集腿还没好不方便去公司,傅晴带着廖冰樵上门来看看他。   廖冰樵第一次来他家,非常拘束,一进门抱着一大盒巧克力,“云,云,云……”   “这孩子多少有点傻,”傅晴乐个不停,“我在路上跟他说,不要叫你‘云总’,你不喜欢别人那么叫,然后他问我叫你什么,我就说叫‘云集’呗。”   云集好长时间没吃甜食了,看见巧克力还挺高兴。   他看了看透明包装里面的巧克力小海螺,“冰樵跟云舒应该差不多岁数,就叫‘云哥’就行。”   廖冰樵一颗心降落了,舒了口长气,“云哥。”   查小理没见过廖冰樵,难得见它冲什么人呲牙,対着人好一通汪汪。   “查小理,没礼貌。”云集半笑着低斥了它一句。   小胖狗立刻委屈了,耷拉着尾巴小跑到厨房去了。   没几秒钟它又跟着丛烈出来了,躲在丛烈拖鞋后面,小爪子啪嗒啪嗒的,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丛老师!”廖冰樵一下站得笔直,站军姿一样看着丛烈。   “这什么东西?”丛烈看都没看他一眼,把巧克力从云集手里拿了出来。   他眯着眼打量了一会儿手里的盒子,直接很冷淡地说:“这东西跟中药冲,你不能吃。”   傅晴有点不乐意了,“欸你管着吗?云集想吃就吃,关你什么事?”   “我管得着,跟他签合同的甲方是我,我怎么管不着?”丛烈淡淡回了她,懒得再多说话一样,直接拿着巧克力转身走了。   “欸你什么态度?”傅晴还想和他理论,却被云集拉住了。   云集不是很在意的样子,“说正事。”   傅晴不情不愿地扶着他到客厅坐下,挂念着他的腿,“还是疼吗?我看这绷带都还没拆。”   “没那么快,也不太疼了。”云集把笔记本电脑放在茶几上打开,“嗯,说吧。”   “基本就和咱猜的差不多吧,不是要转载吗?这是他们最近做的一些宣传企划。”傅晴把微信界面打开,脸上带着些不屑和无奈。   “基本上就是你追那位的血泪史了吧。”她朝着厨房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又打开了一个全是剪辑视频的文件夹。   文件夹的名字叫《京州第一阔少高调表白日志-待后期》。   傅晴稍微有些顾忌地看了一眼廖冰樵,问云集:“要不然具体内容以后再看?”   云集笑了,“到时候这些东西发出来,互联网上还能有人看不见吗?”   傅晴只好把第一个视频打开了。   那是云集第一次直播。   当天凌晨是丛烈新专发售的日子,云集当天有点发烧,正在夜间急诊打点滴,只能小声地说话。   他直播间里人不少,好多人在关心他的身体。   云集看着弹幕开玩笑,“有点着凉,大家别打赏我,我不缺钱,就是感觉直播挺新鲜的,上来跟大家聊聊天。”   他当时脸色略显苍白,但是因为长得好,而且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气,很有些人逢喜事精神爽的英姿。   “诶呀胃疼小病不用担心。我第一次玩直播,你们想问点什么都可以。”云集咬着嘴唇,歪头靠在急诊室的椅子上,眼尾红得有些脆弱。   他看了几条弹幕,苍白的脸上浮上一点红润,“为什么喜欢丛烈啊?他唱歌好听啊!还喜不喜欢别的歌手……不喜欢,我五音不全,其实很多老师唱得很好,但我很少听歌,可能就错过了。”   又看了一会儿弹幕,他轻轻笑了,露出来浅浅的梨涡,“不矛盾啊,怎么矛盾了?我听他唱歌心里舒服。当然你也可以认为在我心里,丛烈比所有人唱歌都好听。”   第一个视频放完了,自动进入下一个。   这个就是当年云集在网上宣布要追求丛烈的告白视频。   连帽套头衫和牛仔裤,他穿得很休闲,坐在自家庄园的大草坪上,指着身后的一片种满玫瑰的玻璃花房,“你们知道这些玫瑰花我要种来干嘛吗?等丛烈答应了我求婚,我就用它们来装饰我们的婚礼现场。”   在这个视频里,是能看到评论弹幕的。   有人给他加油,说希望能看到最漂亮最盛大的婚礼。   也有人吐槽,说他就是白日梦想家。   云集双手抱在胸前,用一种不带温度的目光审视着视频里的自己。   这些视频都发生在重生的时间点之前,发完这个告白视频没多久,他就从云家出来了。   上辈子他没用上那些玫瑰。   因为到婚礼的时候,虽然玫瑰还开着,丛烈却说不愿意用。   当时的云集対丛烈百依百顺,甚至没有计较结婚后丛烈在歌里写的一句词。   “玫瑰是最卑贱的蔷薇,在最轻佻的爱意中枯萎。”   他没把这句词往自己身上想,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爱曾被看作是轻佻。   紧接着就是第三个视频。   那是一个很晃动的视角,一看就是用手机拍的。   云集好像喝醉了,正搭在一个人身上唱歌。   他一边笑一边唱:“想你想成了心事,等你等成了坚持……”   只是唱了两句,不知道是忘词了还是醉得唱不下去,云集被身边的人撑住,几乎是软倒进沙发里,发出一声近乎痛苦的叹息,“丛……”   笔记本被从后面合上了。   “吃点水果。”丛烈的话是対着云集说的。   他递过来一只小碟子,里面码着去了蒂的草莓和切好的白桃丁。   云集习惯了从那只手里接吃的,并不大在意地一边从碟子里扎水果一边偏头看傅晴,“你觉得怎么样?强度够吗?我记得当时我应该还有一些其他的动态,我觉得他们可以单独拎出来做文字剪辑。”   就好像那个在视频里为了爱不顾一切的人不是他一样。   傅晴原本正瞪大了眼睛在看丛烈,现在又把诧异的目光挪回云集身上,“你疯啦?这还不够网友嘲?我感觉凭你这堆文艺复兴视频,节目组能随便白捞一周热搜。”   水果还是稍微有点凉,云集吃了两口就习惯性地把手搭在胃上了,“那就让节目组把效果拉满,既然要做,就做到极致。”   “什么节目组?”丛烈看了一眼云集护着肚子的手,直接把他拿着的水果接走。   傅晴不知道该不该跟丛烈说,看向云集征求意见。   反正丛烈也入着股,这事也是吃他红利,云集没觉得有什么不能说的,就大致跟他交代了一下。   “我要带冰樵上个节目,节目组说需要我授权过去的社交历史。”   “你为了他,要上这种节目?”丛烈的声音稍微抬起来一点,查小理警惕地从地上抬起头来。   “哪种节目不重要,瀚海需要流量的认可。”云集胃有点不舒服,但是当着傅晴和廖冰樵,完全没表现出来。   “我不同意。”丛烈下一句就已经压不住火了。   “你是谁你不同意?”云集也有点控制不住,“我们的合同里没有你可以左右瀚海的决策这一项,而且以你的控股权重,也不可能否定廖冰樵上不上节目。”   “我也不想上。”廖冰樵这时候也出声了。   他一改刚进门时候的紧张,很坚定,“我不想以云哥的声誉作为代价博眼球,我没那么想红。”   “闭嘴,轮不着你跟着在这儿裹乱。”傅晴看出来云集脸色不好了,一把把廖冰樵按住。   丛烈听见那声“云哥”,很缓慢地看了廖冰樵一眼,目光像是刀锋一样剜得他一凛。   “我跟瀚海合作,还不够你得到流量的肯定吗?”丛烈转而看着云集。   “你的流量是你自有的,是发生在和瀚海合作之前的。你跟瀚海合作我自然与有荣焉,但这并不能让别人肯定瀚海的实力,我需要亲自带着一个人出起跑线。”云集气息不太稳,但是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   “‘亲自带着出起跑线’?‘专属录音棚’都不够用了,还得有‘起跑线’?你们还得有什么,不如一起说出来听听!”丛烈的声音彻底压不住了,吓得查小理往沙发下面钻。   云集倒是想跟他理论,就是火气一上来胃就疼得厉害。   他好几天没这么疼了,猛地一下有些吃不住劲儿,不由捂着上腹弯下腰。   “怎么了?”傅晴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扶他,“难受?又胃疼了?”   她还没等到云集回答,就看见丛烈直接把人从沙发上抱起来往卧室走。   傅晴心有余悸地跟着,想看看自己有没有什么想帮忙的,却发现丛烈从把云集抱到床上放好到倒水喂药,都利落得没有任何给她插手的缝隙。   她在卧室门口站在,听见丛烈声音很低地在说:“不疼了,马上不疼了。”   云集应该是跟他说了句类似让他出去的话,她也没见丛烈动。   他只是单膝压在床上,半跪着俯身问云集:“好点儿没有?”   傅晴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是感觉云集暂时用不上也顾不上自己,就带着廖冰樵走了。   丛烈还在床边守着,等云集脸色稍微缓上来一点,他才很轻地喊了一声,“云集?”   云集没睁眼,呼吸慢下来,压在肚子上的手也已经松开了。   他昏睡过去了。   丛烈一放松,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的声音有些鼻音,脸上也痒痒的。   他不耐烦地抬手抹了把脸,困惑地发现自己满手都湿漉漉的。   他想不明白,眼泪为什么总是自己掉呢?   --------------------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在后面,有六千字辣么多!! 第27章   云集没想到自己居然睡着了。   醒了之后见丛烈没再提不让他上综艺的事, 他也就没主动提。   接下来两天丛烈都有录音安排,白天基本不在家。   除了每天中午丛烈雷打不动地回来做饭吃饭, 两个人几乎没什么打照面的机会。   收到节目组宣传通知的时候, 云集给云舒打了个电话,让他这周末到他家来一趟。   因为觉得大学里面挺忙的,云集难得给云舒主动打电话。   一说是让他来家里,云舒很痛快地答应了, 周六一大早就过来了。   云舒自己有钥匙, 进门看见查小理, 招呼了它一声, “有没有照顾好我哥呀?”   小胖狗快活地汪了两声,绕着云舒转圈。   云集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脑, 见着云舒也只是抬了抬眼, “来了?”   “哥,吃过早饭了吗?我给你带了点饭团过来,还没吃的话我用微波炉给你热热?”云舒从爱马仕里掏出来一袋三角海苔饭团。   云集刚吃过粥又喝了药,胃里还满着。   他摇摇头,“你过来坐会儿,别在门口晃悠了。”   “哎。”云舒答应着坐在鞋柜上换拖鞋,突然就注意到一双男士的软羊皮拖鞋。   款式是云集常穿的款式, 但是号码明显比云集的要大上一两号。   “哥,这双拖鞋也是你的吗?”云舒扬声问道。   “那是丛烈的。”云集还在看节目组发过来的最新宣传剪辑小样, 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丛烈?他怎么在这儿有双拖鞋?”云舒的动作顿住了。   “你先过来。”云集把电脑收起来,微微向后靠在了沙发上。   云舒沉默地把地上的查小理捞起来,走到云集身边坐下。   “学校里最近忙吗?”云集给他递了杯水。   云舒接了杯子, 神色缓和了一些,“有点忙, 数学分析每月都有考核,老师出的题变态难,拿满分还是要稍微学学。我还找了份实习,不在爸公司,任务种类比较多,私底下也得做一些功课。”   “嗯,挺好的。”云集看他情绪平复了,才接着说:“今天还有要忙的吗?中午要留在这儿吃饭吗?”   “我倒是想吃,”云舒说话有点闷闷的,“但是丛烈中午不回来吗?我看见他那个牛逼轰轰的样就难受。”   云集捧着一杯温水,慢条斯理地说道:“他只是跟我合租,我俩的关系说开了,现在算是合作的搭档,有什么事商量起来方便一些。”   “你这个房子还需要人合租吗?”云舒吃惊地瞪大眼睛,“就这么点儿地方,整个儿都算上能有你在咱家的卧室大吗?”   “别夸张。”云集笑了笑,“爸身体怎么样?”   “很好啊,我天天血压血糖血脂尿酸一样不落地给他测,你吩咐的我全都照办了。”云舒习惯性地往他身边凑,“哥,你什么时候回家啊?我觉得咱爸吧,他其实特别想你。你不在家,饭桌上都是你爱吃的菜,你知道我这个月吃到过多少次糖醋里脊糖醋鱼糖醋排骨了吗?我现在都不想听见糖醋俩字儿!”   云集斟酌了一下,“我估计接下来爸会又有一阵子不想看见我,我想让你帮我给他打个预防针儿。”   云舒的神色警惕起来,“云云,你又要闯什么新祸?”   云集听见他叫自己小名,照着他的后脑勺轻轻掴了一下,“小兔崽子,你是皮痒了吧?”   “别打别打,哥!错了哥!”云舒嗷嗷的,“所以你要干什么?”   云集把要带着廖冰樵上综艺的事给云舒大致上讲了讲。   听完之后,云舒大概有半分钟没说话。   云集轻轻蹬了他一脚,“听见没有?”   “这个事儿从逻辑上,我大致上明白你是怎么想的。”云舒比他预料的要冷静得多,至少没立刻翻脸。   云舒抬眼看着他,“确实,这种快餐综艺虽然对我来说没什么营养,但是受众广泛且明确。它肯定是个商机。”   云集多少是有些欣慰的。   云舒从小娇生惯养,难得没长歪,脑子很灵。   自己离家这段时间,他也有成长,没虚度光阴。   加上两人有兄弟间的默契,他稍微一点,那边就能通透,沟通成本很低。   “而且我觉得在这种事情上,老爷子那边你不用担心,因为他也不一定会反对。他当时极力抗拒你追丛烈,也不是嫌你丢人,就是纯粹担心你吃亏。”云舒稍微叹了口气。   云家再有钱,本质上也是生意人,本来就把利润看得比一些虚名重要。   只要里子能赚钱,面子场子早晚都能找回来。   “就像你说的,这是目前最快最优的捷径,而且从长远来看,基本也是避不开的一步。哪怕不是今天这个节目组,拖上一阵也会有人从中开发商机,不抓住也只是白白耽搁。”云舒说话的时候并不看他,只是反复地揉着查小理的耳朵。   查小理不堪其扰,扭着屁股从云舒腿上跳下去了。   “但是?”云集能感觉出来云舒越来越低落,偏着头看他。   “哥,我有时候觉得很矛盾,但是又觉得说出来很矫情。”云舒带着点自嘲地笑了笑。   “没事儿,你说吧。”云集温和地说道。   “我知道从小都是你照顾我,我也想什么时候我能照顾照顾你。”云舒有点苦恼地说:“我知道你离开云家是为什么。但是我就是忍不住自私地想,要是我足够有本事,什么都能承担,是不是就能让你可以让你只享福不吃苦,也不用追求什么白手起家自立自强?”   云集笑了笑,“当然不能。”   “为什么?”云舒有点不服气地看着他。   “因为你是你,我是我。如果我一生都靠着父亲靠着你,那我活着就是为了吃闲饭吗?”云集拍了拍云舒的肩膀,“那多没意思。”   云舒还是迈不过去那个槛,“如果我能说服父亲直接把瀚海扶起来,你是不是就不用受这种罪了?”   “啧,你刚刚还挺让我刮目相看的,怎么这么一小会儿就打回原型了?”云集笑着揉了他一把,“云舒,都是爷们儿,别把你哥看扁了。”   “我怎么可能看扁你……”云舒还是有些忿忿,“我现在就觉得都怪丛烈,要是你没遇见他,就什么事儿没有。”   云集摇摇头,“又说孩子话。”   云舒认命一样地耸了耸肩,“我早该明白你跟我说这种事儿,也就是通知我一声,又不是跟我商量。我说什么,你也不会听的。”   “那不会,”云集笑了,“小朋友的意见也很重要。”   云舒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忽地凑到他跟前,“哥,你是不是……”   “唔?”云集乜着他。   “……稍微长胖了一点?”云舒伸手摸了摸他的胳膊,“真的欸!现在能摸到肉了,上次见还只有骨头。”   云集懒得搭理他,“事儿说完了,你要是不想撞上丛烈,现在就可以走了。”   云舒看了看表,“那个综艺大概什么时候开始宣传?用我帮什么忙吗?”   “你别搅合,在学校里老实学习不给我惹事就是帮忙。”云集怕云舒发现他腿伤着又要发一通脾气,坐着没动指指门口,“不送了。”   云舒的眼睛立刻眯起来了,“哥,你是不是不亲我了?”   “不太亲,快滚吧。”云集捧着热水慢吞吞地喝了一口,“难不成我还得起来送送你?”   云舒怂了,准备把饭团塞到冰箱里,一开冰箱门就忍不住抱怨,“你这冰箱不够用吧?要不要我送个大点的过来?塞成这样,连个放芝麻的缝儿都没了。”   “那你就把芝麻带回去吃。”云集恨不得把这小子直接扔出去。   家里就他和丛烈两个人吃饭,买个多大的冰箱也就是占地方罢了。   云舒只好到门口踩上运动鞋,“什么时候开始宣传预热?还没告诉我呢。”   云集浑不在意地抿了口水,“下周吧。”   --   一周时间过得很快,云集一边看傅晴发过来的录音棚装修进度一边打开微博。   按照《歌手的假期》发来的策划,昨晚就已经开始宣发,一夜的膨胀过去,初步的走势应该已经有了雏形。   果然热搜第二条是“《歌手的假期》宣发”。   第一条是“云大公子曾为丛烈亲手种玫瑰”。   视频是云集见过的,做了一些新的弹幕特效抓人眼球,把云集的特写拉近了,显得他脸上染着阳光的笑容极为灿烂。   云集大致把视频扫了两眼,点进已经转评过十万的评论群,一股火/药味扑面而来。   热搜第一是一位叫“烈烈是我崽”的网友,发言十分不客气:【能不能不要蹭了?知道@瀚海云集你要上综艺了,知道你缺钱吃饭了,知道你要艹热度了。但是这种档次的综艺,别拿出来恶心人了[呕吐.jpg]】   基本符合云集的设想,就是要这样态度明确且强烈的评论才有讨论度。   他点进去,前排基本就是惯例:   【玫瑰花笑死了,替丛烈栓Q,21世纪还有这么土的。】   【说实话我是很佩服你的@瀚海云集,到这个时候了你还相信念念不忘必有反响吗?】   【这种文艺复兴就不能入土为安吗?那时候与云集还是云家大少爷,现在查无此人了吧?】   【舔狗guuuuuna!!!】   【别蹭了别蹭了,全世界都知道你爱烈烈了,但是怎么办?烈烈不爱你,嘻嘻~】   【让丛烈独美好吗?他是歌手又不是爱豆,别闹的像饭圈一样乌烟瘴气球球了!】   看着这些评论,云集心里稍微有点不舒服,但是只要把这些都转化成人民币,似乎也就好一些。   他接着向下翻,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声音。   【云集做错什么了?你们一辈子没爱过别人?】   【丛烈跟云集在谈啊?!算什么蹭啊?人家在一起了好吗?】   【这是云集蹭热度吗?你见过有人上赶着上热搜挨骂吗?】   只不过这声音很小,很快就被大批的评论冲了:   【他俩在谈?哄堂大笑了家人们,是我村通网没看见丛烈云集官宣,还是你做梦的时候没叫上我?】   【云集不老老实实当自己的富二代,ky烈哥很恶心好吗?】   【他之前自己直播流量很好,为什么就不能靠自己,非得蹭别人热度?】   【舔狗舔到一无所有就是云集毕生写照,OK?】   云集看到一个叫“火烧云cp锁死”的ID在一众阴阳怪气里杀出重围,发了一张糊得没边的照片,配文:【不要 装瞎】   照片是在医院里,云集被人打横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大衣下只露出小腿以下。   虽然只是戴着帽子的侧影,不难认出抱着他跑的人就是丛烈。   应该是最近他发烧那次,丛烈带着他去看病。   这楼一下就盖起来了。   【沙壁狗仔偷拍你爸呢?】   【可能真是他爸,这图用座机拍的把?】   【笑出猪叫,你不会要说这是丛烈抱着云集吧?】   很快又有丛烈的大粉发话了:【大家别一直回复了,我们都不希望丛烈老师被别人白蹭热度,但是我们也不要给老师招黑,不回复话题慢慢就降下去了。感谢@瀚海云集云先生对丛老师的关注和厚爱。另外希望某些节目组好自为之,不要为了棺材钱什么热度都炒。】   云集冷眼看着这条评论掀起的轩然大波,短短几分钟,热度不降反增,评论眼看着就快翻倍了。   他稍微查了一下节目组发来的推广人员名单,果然就有这位大粉。   一边接着看话题的数据,云集一边到柜子边摸烟。   可能是一直休息得不错,他最近都不太馋烟。   傅晴给他拿来的那条苏烟还没拆封,他有点烦躁地撕掉外面的塑料膜,拆开一包烟熟稔地点上。   他还是有点高估自己。   看着这么多人头头是道地分析他是怎么喜欢丛烈又是多么不配喜欢丛烈,他做不到完全心平气和。   苏烟确实比黄鹤楼烈。   一口下去,满腔辛辣。   他点开那条节目宣发的热搜,把预热和剧透的文案稍微看了看。   从营销角度讲,这条热搜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只是介绍了一下综艺的类型就让大家“拭目以待”。   这种提前很久的先行宣发讨论度不高,大概率就是买上来的,能在上面飘着主要靠第一条热搜加持。   正好这时候节目组的王策划给他打了电话过来,“云老师你好你好!”   “嗯。”云集淡淡地答应了一声。   “热搜您也看见了吧,试水情况蛮好的!我们节目超话的人数飙升啊,全是您的功劳!”王策划的声音一听就很高兴。   “这没问题,但是我还是坚持瀚海在合同里一开始就强调的,节目里廖冰樵的表现镜头一定要多,包括后续的宣传,我也希望能达到你们承诺的力度。”云集面沉如水,声音不带喜怒。   “那必须那必须,答应您的,该做的我们也不会应付是不是?”王策划稍微犹豫了一下,“另外,我还有个事想跟您商量。”   “你说。”   “就是我们这边都觉得现在宣传的这个话题立足点特别好,我们想加强力度,努力营造您的深情人设,您看有没有问题?”王策划像是怕他拒绝,紧接着说:“这个对包括瀚海在内的整个参与团队都是有好处的。”   其实说白了就是持续推广“云集追求丛烈”这个话题。   云集本身是落魄富二代就有一定的话题度,现在来看只要涉及到丛烈,相当于一个酶促反应,能够更快更多地获得关注度。   云集权衡了一下。   这个事情对丛烈其本人和事业都不会有什么负面影响。   这个话题立的是丛烈高冷傲慢不媚权贵的艺术家形象,云集一想自己也算是恬不知耻的万恶资本本色出演。   除了在他本来就稀碎的名声上踩两脚,其实没有什么额外的代价。   他徐徐地吞了一口烟,“我也有要求。”   王策划很殷勤,“您说您说!”   “我看了你们的嘉宾阵容,除了一位淡圈Diva,都不是太出名。我要求廖冰樵在节目里站次C位,镜头占到有效长度的四分之一以上,你们考虑吗?”云集不紧不慢地说道。   “四分之一倒是可以商量,不过次C位……”王策划的声音低了下去。   云集也不催他,无声地把烟蒂碾进烟灰缸。   王策划有些为难地开口:“主要也是我们嘉宾里面有一些老师比小廖资历长,按名气也还是轮不上新人。”   “要是江湖规矩这么个讲法,我也不愿意白白牺牲个人名誉,你们理解吗?”云集重新点上一支烟,声音很随意,手心里却已经出了汗。   他知道瀚海其实没有太多筹码在手上,要是节目组把他拒绝了,后面给廖冰樵做推广就成了一件头疼事。   “理解理解。”王策划顿了几秒,又咬咬牙说:“行吧,那先这么说,次C位就次C位。为了云老师,我们得多做不少工作了!你可记我们一个情!”   “辛苦。”云集挂电话的时候,脸上的笑有些冷。   嘴上说着要多做工作,但要是这工作不赚钱,他们又怎么肯白费劲?   他第一次见人玩这些弯弯绕的时候,在学校里还没开始学乘除法呢。   稍微平复了一下,云集给傅晴发邮件通知她追加和节目组的合同条款。   他正打着字,就看见丛烈端着一小碗云吞面过来。   “别抽烟了。”丛烈把他指间夹着的烟拿走。   云集正在一条条给傅晴写具体事项,没太注意丛烈说了什么,只是稍有些不耐烦地“嗯”了一声。   “你等会儿再看电脑,把饭吃了。”丛烈把碗放在桌子上,转身准备走。   “你拿走吧,我不饿。”云集的心思在邮件上,甚至没抬一下头。   丛烈在他旁边站住了,“你中午吃得太少,饿着了难受的是你自己。”   云集正在打字的手指一顿。   他抬起头,“对,饿着了难受的是我,麻烦你别管我。”   说完他就低头继续打字。   他现在正忙,没心情跟丛烈打这些无聊官司。   丛烈既不说话也不走,就在他旁边站着。   很大的一团阴影投在他视野里。   等硬着头皮把邮件打完了,云集阖上眼睛靠在沙发上休息。   现在他不想看丛烈,眼不见心不烦。   可是丛烈就偏偏没这个眼力劲儿,甚至在他旁边坐下了。   沙发的软垫微微一陷,丛烈身上带着淡淡的须后水味。   “你不吃,我就去把那个小综艺的热搜压下来。”丛烈的声音很轻,并不带着威胁的语气,“它上几次我买几次。”   云集猛地睁开眼,带着火气瞪着他,“你压自己的热搜怎么没这么积极呢?”   “我说了很多遍了,我不能让你影响我的工作,你身体不好就会影响我的工作。而那个小综艺火不火对我来说,没,影,响。”丛烈把最后三个字咬得略重。   云集跟他僵持了一会儿,想着跟他在这拉锯还不如随便吃两口把他打发掉。   他黑着脸端起碗来挑了一只云吞,才发现里面包的是整虾,点了香醋,味道很爽口。   稍微扒拉一下,下面还埋着两口肉嘟嘟的小排。   云集夹起一块来咬了一口,发现炖得很软烂,稍微一咬汁水就从筋肉间爆出来,一下就把他的胃口逗上来了。   中午的时候丛烈做的糖醋鱼。   本来云集是挺喜欢吃鱼的,但是最近不知道是身体状态好了还是中药的功劳,他的味觉异常的灵敏,就有些不喜欢口重的菜。   他嘴巴挑还不爱吃蔬菜,中午捡着吃了四分之一个狮子头和两块西兰花,米饭就吃了浅浅一层,到这个时间确实有些烧心。   趁着他吃饭的功夫,丛烈把他膝头的笔记本拿走了,仔细用毯子护住他的肚子。   云集的注意力在碗里,稍微抬了抬胳膊给他让地方,“干什么?”   丛烈的动作稍微一顿,“没干什么。”   他退回沙发上坐好,似乎不经意地把目光落在云集脸上。   云集身体还是虚弱,吃点热的就冒了一头汗,两颊被血气染得粉白,像是夏日里新开的芍药。   吃得舒服了,他向后靠在沙发上,和肚子上的毯子脱开一条缝隙。   等他再挑起来一筷子面,丛烈轻轻把翘起来的毯子压熨帖了,没惊动他。   吃完了小排和面条,云集才发现碗底还躺着两根上海青,不由有些发怵。   他假装没看见碗里的青菜,端着碗准备去洗干净。   这时候手机“拨楞”响了,弹出一条微博推送:【云大公子破釜沉舟穷追猛打近一年,歌王丛烈从始至终不屑一顾】   丛烈在他手机上扫了一眼,目光像是被烫了一样快速挪开。   他按住要起身的云集,“把蔬菜也吃完。”   --------------------   作者有话要说:   咻夹子结束了~从下一章也就是6月6日那章开始,更新从0点恢复到21点辣!日更!爱你们! 第28章   云集准备当作没听见。   他知道会做饭的人都会种“厨子的尊严”, 看见别人剩下自己做的菜就心里难受。   尤其像丛烈这么傲的人,顿顿给他做得量小又精细, 八成就是担心自己吃不完辱没了他的厨艺。   但他不打算迁就丛烈。   因为他就是不爱吃青菜。   就像没人可以强迫丛烈爱他, 他也可以不爱青菜。   云集知道按照丛烈的脾气,八成以后一口饭都不会给他做了。   不做就不做,大不了以后他就继续泡面吃。   今天看了那些骂自己的微博,他心里简直恨不得丛烈一气之下直接搬走, 至少给他个眼前清净。   他撑着沙发站起来, 因为腿还不太舒服, 只能扶着墙慢慢走。   两步还没迈出去, 他的手就被从后面拽住了。   “你怎么这么挑食?”   云集刚想问自己挑不挑食跟他有什么关系,丛烈就又开口了:“牛羊肉不吃, 蔬菜不吃, 除了面条和粥,你还吃什么?”   云集稍微愣了一下。   他不记得自己跟丛烈说过不爱吃牛羊肉。   就顿了这么半秒钟功夫,丛烈已经拉着他重新坐下了,“吃完。”   看见云集冷眼望着碗里那两根可怜巴巴的小青菜,丛烈的眼睛不由微微眯起来。   云集这个额外挑食的样子让他感到莫名的熟悉。   那场景好像是一桌子人在一起吃饭,云集就坐在他旁边。   桌子上的人也不敢灌丛烈酒,说的那些吹捧的话都快把人耳朵磨出茧子来了。   “丛老师的歌, 咱就可以说是家喻户晓吧?我那个姑娘自打知道我今天来和丛老师吃饭,一天到晚让我给她要什么长签名, 欸你们可不知道现在这小孩子们攀比的,十万块钱都比不上丛老师用马克笔签个句子值钱!”   “是是是!艺术怎么能用金钱衡量?等会儿丛老师也得给我签两个,我家里有一对龙凤胎呢!”   ……   丛烈听着桌子上一群中年男人像老母鸡扎堆一样讨论五十岁以后生龙凤胎的秘方, 稍微掀了掀眼皮,看见了对着餐碟出神的云集。   云集的盘子比在座许多人的脸都干净些, 只放着半块咬过一小口的贵妃鸡和一根糖醋小排的骨头。   他手边的文思豆腐汤喝了半盅,里面的菠菜丝和胡萝卜丝都被他挑了出来扒拉到一边。   桌上有人瞟见丛烈在看云集,立刻夹了一块靠羊排到他碗里,“云总怎么吃这么少,饭菜不合胃口?”   其他人立刻起哄,坐在正中的人往云集的盘子里夹了很大一块黑椒牛柳,“可不能慢待了云总,少了这位贤内助,我们丛老师可怎么安心唱歌啊哈哈哈……”   丛烈看着云集很平和地笑了笑,“谢谢。”   他把自己碟子里原先的贵妃鸡夹起来又吃了一小口。   给他夹牛柳的那位半开玩笑地说:“云总这就不给我这个东道主面子了,要是饭菜不合胃口,咱们就叫些别的。我们能做丛老师的出品方,今天肯定是得大大庆祝一番嘛!”   他稍微看了一眼丛烈,见他没有替云集说话的意思,笑得更开了,“云总,咱们都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今天这种时候,要真是我老刘这个做东的没叫饭桌子上好看,敬你一杯算是赔罪!”   饭桌上一下消停了不少。   就算是丛烈很少亲自参与这种场合,他也能听出来,这位是要云集把牛柳吃了,要不然就得灌酒。   其实这时候只要丛烈稍微发个话就能打岔打过去,但是他只是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甚至没往云集的方向看。   云集很淡地笑了一下,“刘总,我哪儿能不给您面子?这不是还没来得及?”   他把碟子里的牛肉和羊排都慢慢吃了,又斟满三杯酒放在面前。   “您肯栽培丛烈和瀚海,我感激不尽。”一杯。   “今天是个高兴日子,这一杯我敬您。”两杯。   “刘总,往后还请您多关照。”三杯。   “好!云总果然性情中人!”刘总立刻眉开眼笑起来,又给云集添上一杯,“要说丛老师能有今天这成就,你得有一大半功劳吧!上次咱们一起吃饭,你跟我说丛烈的资源被那几个老小子按住不让发……”   “丛老师能火出圈那是他凭自己本事,我可不敢居功。”云集把他的话头截住,噙着吟吟的笑意,“刘总这不就是要提醒我要知恩图报嘛!云集明白。”   他端起那杯满满当当的量酒器,直接一口喝干了。   刘总拍着巴掌大笑起来,“小云痛快!小云回回都这么痛快!”   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   丛烈面若冰霜,“我还有行程,各位喝好。”   他说要走,桌子上的人非但不敢强留,还叮嘱酒店给他包了好几份夜宵带走。   刘总喝得有点醉了,一边打着酒嗝一边笑:“我们小云还正嫌丛老师碍事呢,等你一走,我们喝得更舒服!”   几个人在边上打哈哈,“刘总这就是醉话了,人家丛老师是有正事。”   “就是,人家新婚燕尔的两口子,晚上回家不定怎么浓情蜜意呐!”   ……   镜头转到了夜里。   丛烈听见卧室外面有悉悉索索的声音,皱着眉头摸开灯,发现动静是从外面的洗手间里发出来的。   他站在走廊里,看着洗手间的门缝里泻出来一线光。   丛烈把门又推开一点,浓郁的酒臭味扑出来,伴随着痛苦的呕吐声。   他在门口站着没动,连表情都没有半分起伏。   等云集出来,看见他的时候微微吃了一惊,那点讶异又很快融成了抱歉的浅笑,“吵醒你了?”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狼狈。   那双毫无血色的脸颊微微下陷,连颧骨的下缘都已经耸出来了。   可能因为刚刚漱过口,他的嘴唇虽然是湿润的,却皱皱巴巴的,像是即将枯败的玫瑰。   他的手捂在上腹,腰微微佝偻着,显出一种不健康的消瘦。   “你不用那样。”丛烈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冰冷。   云集愣了愣,“不用哪样?”   “你不用跟他们喝酒。我宁可不用他们投钱,也不想依靠你做这种事往上爬。”   “哪种事?”云集的嘴唇有点抖,“而且不是往上爬不往上爬的问题。你当然可以专注于音乐,但娱乐圈它是一个圈,你只要身在其中,就需要和人打交道应酬人脉啊。不是今天这伙人,也一定会有别人的。”   “我觉得你和那些人喝酒的样子很恶心,而且没必要。”   云集还在跟他解释:“不是,丛烈,你还是没明白。我知道你现在的热度很高,喜欢你的歌迷粉丝会给你营造一种会永远喜欢你的气氛。但是幕后运营永远是必要的,通过跟人交涉获取利益,并不是可耻的。”   “你脑子里,除了钱,还有别的吗?”丛烈看见自己怒气冲冲地离开了,甩下一个哑口无言的云集。   很奇怪。   丛烈自己已经走了,却还是能看见云集。   他看见云集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站起来。   他像是做梦一样跟着云集。   云集在抽屉里翻了一会儿,找出来一瓶止疼片。   他手抖得太厉害,以至于一下子哗啦倒了一大把出来。   他轻声骂了一声,把那堆散在地上的小药片胡乱抓了两把扔进垃圾桶里。   攥着两片干净的药,他又去摸茶几上的杯子。   大概是手上有太多汗,那只水晶杯当啷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云集又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   估计疼得不行了,扶着地板一点一点跪下去,呼吸声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显得很粗重。   最后他把那两片药胡乱地塞进嘴里,蜷在冰凉的地板上,久久没有起身。   落地钟在一片漆黑里敲了三下。   另外一个人到最后都没有出现。   “丛烈?”一只白生生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丛烈一把就抓住了,压在自己几乎要跳裂开的心口上。   “你干什么?”云集的声音带着些不耐烦,但听起来至少是健康有力的。   丛烈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硬压着没让他把手抽走。   云集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更用力地一扯,胳膊上的皮肤蹭红了一块。   那种不带丝毫温存的目光让丛烈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放开手,让云集起身了。   看着云集走开的背影,丛烈感到非常困惑。   刚才的场景和以往一样,既不像是梦境,也不像是回忆,好像是一种未来的预示,又好像只是闪回在脑海中的零星片段。   因为在这些场景里,云集像是已经和他结婚了,他的事业也比现在更上一层楼。   两个人住在一所让他感到陌生的房子里,云集的身体好像比现在还差。   最重要的是,他很难想象,自己怎么会那么对云集?   他想了一会儿,走到厨房里。   云集在洗那只装面的小碗。   他的手臂上被丛烈攥红了一大片,显得他原本就很白净的皮肤更脆弱地不堪一击。   丛烈走到他旁边,要接他手里的碗,“我来洗,你去坐着。”   “已经用不着了。”云集挺友好地回了他一句。   那六个字像刀子一样捅进丛烈心里。   这句话让他觉得云集的意思不是不用他洗碗,而是往后的生活都不要他参与了。   就好像他是一顶迟开的降落伞,把一切都错过去了。   他头一回觉着,云集说要分手,不是一时生气,也不是博他关注。   而是真的不要他了。   丛烈莫名觉得嘴里很干。   他看着云集正在擦手的背影,下意识地拥上去紧紧搂住。   云集的腰很软很细,被细绒衫包着,看着没骨头似的一把,和他冷静地分析市场利弊时给人的感觉很不同。   他身上有股被乳香沐浴露掩住的中药味和烟草气。   直到走近了,才能发现那种带着些不近人情的清苦。   等到抱紧了,才能感受到那把纤腰下笔挺的脊梁。   被他抱着,云集的后背微微一僵,“丛老师,要是一碗面的代价这么大,以后你做的饭,我可不敢轻易吃了。”   那话说得很轻,不愤怒没羞辱,甚至带着点开玩笑的口吻。   但是每一个字都像针,细密地穿进丛烈心里。   丛烈抱着他的腰半天没动,最后还是缓缓松开了。   他的脸色褪得惨白,含混不清地道了声歉,“对不起。”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03 11:39:49~2022-06-05 16:17: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脆脆 6个;绿豆馅儿饺子 3个;陆卿、我有一个朋友、菜叶子、王在在呀、沉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矮子 76瓶;老街旧人 50瓶;阎王酒、一只小啾也 40瓶;檀痕、陆九北、风凝、今天也是一条咸鱼呢 20瓶;长鸽鸽鸽、由由 16瓶;放我出去 13瓶;一个充满好意的玉米、子桔、痴愚、今天也失眠、四月、kittyfresh、老婆们的狗、芝芝为荔枝、沉棠、韩霖熙、坑王之王 10瓶;弦月 9瓶;疏雨未歇、hncece527、云吞吞吞吞、脖子以下全是腿 7瓶;温柔腻人、墨黛阑珊、坛坛虎虎 5瓶;公庭万舞、秋治、饼几 4瓶;在补尾款中(*^ω^*)、久病成瘾、桂花糖藕 3瓶;柑橘栀子、我要心想事成、風樘、27332563 2瓶;漠兰、50868047、47499601、以大橘为重、土土土斯基、豆沙包汪汪汪、赤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临近四月中旬, 天气有些反复,原本已经快要换短袖短裤了, 一场冷雨浇下来, 晚上睡觉还要盖厚被子。   云集的腿已经不大妨碍走路了,跟着傅晴到公司看了看快要搭完的录音棚。   傅晴跟在他旁边,边看手机变吐槽,“这节目组是疯了吧?明明这么多正经八百的嘉宾, 就你一个不是歌手, 还这么疯地顶你上热搜也是醉了。”   “正常。”云集走到茶歇间, 懒懒地靠进沙发里, “他们这种小制作,请不来大流量, 只能抓住一点噱头就集中拱热度。”   “确实, 现在关于你追丛烈这事的热度,恐怕比其他嘉宾的热度加起来还要高了。”傅晴有点无奈,“但这评论说话说得也太难听了吧?”   她皱着眉翻评论区,都在说云集多爱多爱丛烈,是舔到最后一无所有的典型教材。   “无所谓。”云集咬了一支苏烟点上,“我只关心我要的东西。”   傅晴稍微环顾了一下周围,“你跟丛烈, 真的掰了?”   云集咬着烟,轻轻笑了一下, “这问题别人问我也就算了,怎么连你也问我?掰了就是掰了,哪儿还有个真的假的?”   “那你跟云叔叔说一声, 不就能回家了吗?”傅晴嫌弃地看了一眼微博的评论群,“一天到晚数钱都数不过来, 还用得着听这些狗东西乱叫?”   云集笑着叹气,“你跟云舒一样,要学的东西还太多。想要做生意赚钱,但是受一点小委屈就退缩,还想着赚钱吗?”   “别人都把口水吐到你脸上了,你难道要等它自己干了吗?”傅晴很不服气。   “这不一样。你要做一件事,你预判了潜在消费人群的反应,就堆砌一切可以增强这个反应的条件,那么你最后就会得到这群人增强后的反应。更简单一些,你调动并堆积顾客的情绪,是你作为一个生意人最起码的基本功。”云集轻轻呼出一口烟。   傅晴似乎懂了,又没完全懂,“你是说现在这个局面,就是你想要的?”   “准确地说是节目组想要的,总体来说我是他们的利益共同体,所以我不反对。”云集慢条斯理地说道。   “行吧,你说是就是吧。如果早知道赚钱要糟这么大罪,我都想到马路边拉琴养你了。”傅晴嘟嘟囔囔的。   “行了行了,一个个的都要养我,你们先把自己养好。”云集想起来云舒说的那些孩子话,忍不住又笑了。   两个人又商量了一下录音棚里还有没有什么要添置的,云集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哎哎云老师,”电话那边是王策划,“您好您好,现在方便说话吗?”   云集轻轻“嗯”了一声。   “是这样……”王策划的声音有几分犹豫,“就是我们现在这个情况是有一些新的嘉宾想要加入这个节目,然后我们的预算呢,就有些超出了。”   云集沉默地听着。   王策划打着哈哈,“真不好意思啊云老师,我们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新的嘉宾吧,跟我们上头的领导有点关系,我们哪头都得罪不起。”   “瀚海你们就得罪得起了?”云集微微挑眉。   “不是不是,您这话说的就不中听了。”王策划清了清嗓子,“您看是这样,这个节目虽然说是由我来策划对吧,但其实说话算数的还是出品。您看这样行不行,接下来我还会策划一个新的栏目,算是这个综艺的后续,肯定是珠玉在后嘛,我也是为您着想。”   “您这恐怕不能算是为我着想,只是热度借够了,过河拆桥罢了。”云集冷声说道。   “不不不,真不是。我知道您为了上这个节目付出了很多心血,但是现在这个确实是不可抗力,违约金什么的我都替您争取到最大化,以后有任何的机会我都会第一时间通知您。”王策划的声音并听不出半分歉意,甚至有几分自得。   他听云集不搭腔,又继续说道:“其实我岁数比你大点,有些事情我也是好心提点你。现在上这个节目,未必是个好时机。你想啊,现在全网飘着的都是你对丛烈求而不得的八卦,你要是这个时候上节目宣传,瀚海和那个小明星的名气是有了,你的名声可就臭了呀!”   “谢谢王策划,这么突如其来地替我着想。”云集不无嘲讽地回了一句。   “诶呀你还是太年轻气盛咯!”王策划的声音里透出几分“你奈我何”的得意。   挂断电话,云集没忍住捏了捏鼻梁,咬住下嘴唇。   傅晴大气都不敢出,“什么意思那边是?”   “不要紧,小麻烦。”云集抬起眼睛,手抄在裤兜里慢慢走出茶歇间。   傅晴愁云惨雾地跟在他身后。   他们都没听见茶歇间另一张沙发后的轻响。   一个高大的人影投在了茶歇间的百叶窗上。   --   云集退出《歌手的旅行》一事很快又在热搜上发酵。   【笑死了,这节目组挺狗,热度蹭够吃干抹净走了。】   【那能怪谁,谁叫云集自己非要蹭烈哥呢?他跟节目组狗咬狗一嘴毛。】   【我感觉瀚海有点可怜啊,被遛得好惨。。】   【笑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ky烈哥一时爽,wb群嘲火葬场。】   【况且谁知道是谁遛谁,节目组的话说的含含糊糊,我感觉没准是云集自己挨不住嘲自动退出也有可能。】   其中夹杂着一些批评节目组的声音:   【不管怎么说,遛人总是不对吧?】   【是啊,用人家宣传了那么久,说鸽就鸽?这种节目不看也罢。】   但这样的评论没什么热度,很快就被嘲讽云集追丛烈纯属竹篮打水的声音压下去了。   云集懂的再多,也还是受到现有条件的限制。   其实只要云世初一抬手,这个节目组就能直接退出公众视野。   但他总不能一辈子依仗他人,万事都有个过程。   只是再心宽,云集也有点着急上火,三天下来嘴角起来两个燎泡,一张嘴就疼得不行。   偏偏气温又往下降了不少,晚上休息不好,他就有点要感冒的意思。   安抚过要去找节目组拼命的云舒,云集就努力把注意力从这件事上转移开,顺便到瀚海的录音棚里验收装修成果。   正好廖冰樵也在,云集让他给自己展示展示这段时间都学了什么。   廖冰樵毕竟也才二十岁,不如云集沉得住气,一见他居然眼眶有些泛红。   “干嘛呀这是?”云集笑微微地靠着一把椅子,“见着我这么激动?掉金豆豆的话提前打招呼,我拿个盆来接。”   “云哥,我觉得这事赖我,要不是你想带着我上这个节目,你也犯不着被人说那些难听话。”廖冰樵握着吉他的手微微攥紧了。   “也不是啊,你要透过现象看本质。”云集不慌不忙地装蒜,“我们会被利用,说明我们有价值。人和人本来就是相互利用的,比如我招你进公司,不也就是希望你能红,为公司带流量吗?”   傅晴进来,正好听见他一段阿Q发言,没忍住损了他一句,“那也不知道是谁急得嘴上起泡。”   廖冰樵有些坐不住了,“我能不能发条微博艾特他们?明明就是他们爽约,为什么一直装死连个公开道歉都没有!”   云集微微抬手,“稍安勿躁。你要是这个时候去微博上回应就纯属给他们脸了,他们巴不得和你来来回回阴阳几次,榨取最后的余热呢。”   “云集不都叮嘱你们了吗?公司里任何人私自回应,都会有处分。”傅晴在廖冰樵面前还能显摆显摆从云集那学来的道行,“这种时候,先沉不住气的肯定要满盘皆输啊。”   “还有那些网友,说话那么难听……”廖冰樵的脸涨得通红,“云老师,要不你别喜欢丛烈了吧?”   云集抱着椅子背轻轻晃腿,“诶呦,倒戈啦?怎么成丛烈了,前一阵不还丛老师丛老师地跟着屁股后头转呢吗?”   廖冰樵在吉他上拨楞了几下,“我觉得云哥这么好的人,用不着跟谁那么……”   他是想说“客气”,但到底没敢说出口。   云集没跟他说过自己的私事。   廖冰樵能了解到的无非就是网上那些格外添油加醋过的八卦爆料。   但是云集也没解释,只是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小伙计,是不是特别替我委屈不平?”   廖冰樵闷了一会儿,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那你就努力练歌,给你云哥争口气,别为这点鸡毛蒜皮的事情花心思。等你红了,不就没人敢小瞧瀚海了?”云集咧开没长泡的一边嘴角,爽朗地笑了。   傅晴看着廖冰樵看着云集时的憧憬与向往,不由伸手蒙住眼睛,“这傻小子真好糊弄……”   露过录音棚的玻璃时,丛烈正好看见录音棚里其乐融融的场景。   云集一边的嘴角微微泛红,另一边带着梨涡,笑得很动人。   廖冰樵靠在墙上仰视着他,目光里是不掺假的神往。   云集一抬手,揉了揉廖冰樵的头发。   廖冰樵有些不好意思,但明显是不抵触的。   他跟云集说了句什么,云集欣然点头。   然后廖冰樵就抱着吉他弹了起来。   云集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是高不高兴。   但他嘴角还没褪尽的那点笑意让丛烈心里非常不舒服。   他直接推门进去了。   廖冰樵的琴声一下就停了。   云集略略抬头,“欸,丛烈?你怎么过来了,今天有事儿?”   他跟丛烈说话的时候有种不专心,目光略有些发沉,一看就是还有心事。   “我也是瀚海签约的艺人,怎么别人能来,我不能来吗?”丛烈的声音恨不得劈里啪啦地溅火星。   云集稍微有些摸不清头脑,“你不是很忙吗?天天要录那么多棚音,到这来干什么?”   “我以后要在这录棚音。”丛烈直接宣布。   云集一愣,“什么?”   “我投钱搭的,我以后会在这儿录音。”丛烈没给云集任何拒绝的余地,直接了当问他:“你什么时候回家?”   傅晴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打转,不敢说话。   云集微微皱着眉,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六点多了。   他抬头看丛烈,“你有事儿?”   “我车先回去了,你这边有车吗?我坐公共交通不方便。”丛烈避开他的目光,口气依旧强势。   云集一想也是,丛烈确实不方便抛头露脸地挤地铁。   他点点头,“嗯,这边放着一台车,倒是可以开。”   就跟兀自决定要在这边录棚音一样,丛烈把云集在臂弯里一拢,“那走吧。”   云集不明所以地被他夹着出了录音棚,连个回头的机会都没有。   廖冰樵看着丛烈招呼都不打一声地把云集卷走了,目瞪口呆,“晴姐……”   傅晴也在盯着他俩的背影看,“啊?”   “我怎么感觉……情况和微博里传得有点不太一样呢?”廖冰樵皱了皱眉,突然抿着嘴冲傅晴匪夷所思地一笑。   “不是吧,小廖,你刚刚还苦大仇深的,你……”傅晴的眼睛瞪得溜圆,“不会有点什么磕cp的属性在身上吧?”   云集一路被丛烈裹上车,才有点反应过来,“你今天过来,什么事都没有,就为了过来开我的车?”   丛烈指了一下车上的时间,“下午六点了,你吃晚饭了吗?”   “没有啊,我又不饿。”云集这段时间一天三顿在家吃,到这个时间其实已经形成生物钟了。   他话音刚落,肚子里就传来空旷的轻响。   丛烈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云集闭上眼睛把座椅调低,手搭在肚子上假寐。   车上的广播在放丛烈上一张专辑里面的主打歌,云集稍一抬手,把音响关了。   其实他刚刚跟廖冰樵聊天的时候就已经挺累了,但他不愿意表现出来,免得给那俩小孩压力。   但是现在上了车就他和丛烈俩人,他懒得再伪装什么。   反正也没人在意。   一侧的鼻子一直有点不通气,他偏着头稍微舒服一点。   车上的暖气开着,不大一会儿他就睡得沉了。   过红绿灯的时候丛烈看了他一眼。   云集的眼睛下面有些发灰,显得他嘴角上的红肿显得尤为可怜。   看他团着身子搓了一下手臂,丛烈把外套从身上脱下来,轻轻盖在了他身上。   明明不该冷了,云集皱着的眉头还是松不开。   丛烈中间抽空看了他好几眼,他都是缩在丛烈的外套下面,时不时很小声地在嘀咕什么。   又等了一个红绿灯,丛烈俯身贴耳过去,终于听清了。   云集在小声说,“不疼了,不疼了。”   丛烈把车靠在路边,轻轻碰了碰他的脸,“云集,哪儿不舒服?”   云集惺忪地张开眼,看见丛烈,又疲惫地合上,“我说梦话了?没不舒服。”   没有一分钟,他的头就歪在了椅子上,眉头依旧紧紧皱着。   丛烈开着车,稍微清了清嗓子,哼起一首没词的曲子。   那是没给云集听过的,他在摄影棚里写的那首。   这车有日子没开了,皮革的味道稍微有些重,混着云集身上淡淡的药味,在暖气里反倒显得分外柔和。   丛烈哼歌的声音很低沉,不像他平日里那般张扬锐不可当。   漫在狭小的车厢里,带起温和的共鸣。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云集,想起写这首歌的那天,云集柔软的手指拂过他的额发。   云集的脸色逐渐平和了,整个人安静地团在座位里。   被丛烈抱着下车的时候,云集甚至没醒。   他的睡颜极没安全感,手指紧紧攥着搭在身上的外套。   到家之后云集就发烧了。   高烧来势汹汹,烧得他感觉自己好像躺在铁板上烤。   昏昏沉沉间他做了许多梦。   先是中年的云世初问他最近做了那些功课,考过哪些考试。   云集摊开一张白卷子,还强撑,“还没开始做,但是很快我就能做好。”   云世初的脸色阴沉沉的,“还没开始,那你要什么时候才开始?等我死了才开始?”   然后是云舒给他打电话,“哥,爸不在了。”   云集感觉到灼热的呼吸几乎要把自己的气管烧穿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云舒又说:“哥,证明你自己有那么重要吗?你给自己的人生选择最困难的模式,难道不是一种自私吗?”   “我没有……”云集无力地辩驳。   “你没有什么呢?你直接回家,我养你啊。”云舒居高临下,投下一片阴影。   在梦里廖冰樵一直没能像前世一样火起来。   云集跟他穷困潦倒地蹲在地下通道里。   廖冰樵质问他:“你什么把握都没有,凭什么把我带到公司去?你以为你自己是个伯乐吗?你重活一辈子却什么机会都把握不住,别人说得对,你就是个笑柄。”   云集强撑着一派从容,“急什么,只是时机未到。”   “什么时机?”廖冰樵一脸讥诮地看着他,“没有丛烈,你就是个废物。你还不如像上辈子一样,抱紧丛烈那根大腿,或者老老实实当个混吃等死的富二代!”   云集还想解释,廖冰樵一把甩开他,“别说了,你一天到晚除了装蒜画大饼,还有什么本事!”   一瞬间廖冰樵的嘴突然裂开了,变成无数开合个不停的小嘴。   “哈哈哈哈就是这个云集啊,重活了一辈子还越混越不行了!”   “钱也赚不到,人也追不到,赔了夫人又折兵!”   “什么夫人?人家丛烈从来没有正面响应过他好吗?一厢情愿罢了。”   “活该丛烈看不上他吧,离开了钱的富二代什么都不是。”   “眼高手低,还想离开云家自立家门呢,做什么春秋大梦!”   “废物!”   “舔狗!”   “异想天开!”   云集第一次动了要逃跑的念头。   他盯着炎炎夏日,抓着接力棒,在塑胶跑道上一瘸一拐地狂奔。   他的膝盖非常酸痛,每一次受力都好像要沿着骨头缝断开。   太阳好像要把他烤化了,他只能朝着终点拼命跑。   跑完了就能休息了。   他咬着牙,不让痛哼从牙关里冒出来。   终于,他感到一阵清凉。   就好像走进了一大片树荫。   树荫是坚硬的,可以被拥抱的。   云集贪婪地抱住那块有质感的树荫,把自己滚烫的额头贴上去。   那些聒噪的嘲笑声逐渐远了。   感觉那些恶意走开了,云集颤巍巍地吸了一口气。   怕被听见一样,他很小声地宽慰自己,“不疼了,明天就不疼了。”   那片树荫在轻抚他的后背,“哪儿疼?”   云集不习惯倾诉,哪怕是对着一片树荫。   他闭嘴了,只是更用力地用自己的额头贴住树荫,汲取带来舒适的凉意。   除了额头,他身上也热得难受。   只要树荫不问他话,他的胆子就大起来,手脚并用地把树荫攀住,稍感到一丝抽离就不安地收紧手臂。   丛烈皱眉看着怀里不省人事的云集,又给他测了一次体温。   温度在往下走,不过还是在烧。   “吃点东西吗?”丛烈试图把手从他怀里抽出来,却立刻听见一声痛哼。   他不太确定云集是哪疼,但动哪他好像都难受得不行,只有抱着自己的时候看上去安稳一些。   云集烧到半夜,出了一身汗退烧了,渐渐把丛烈松开了。   丛烈在他身边半撑着身体,轻轻把他汗湿的额发拨开。   之前云集跟他说过,微博上的事都是安排好的,让他不要插手。   那天在茶歇间听见云集浑不在意的口气,他以为云集有后招,比如找云家狠狠打那个小破节目组的脸,或者他至少还有他那个愣头青弟弟给他出头。   再不济傅晴身后有傅江,这些富家子哪个都不是吃素的。   但他没想到云集这么倔。   自己着急上火到这个份儿上,在别人面前还能是一派的风轻云淡。   硬是跟谁都不倾诉不求助,一直自己死命支撑。   “你说的安排好的,就是这么安排的?”丛烈的声音轻得好像自言自语,盯着云集的目光深深的。   --   云集被查小理舔醒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刚从公司回家,只是在途中睡了一觉。   他躺在床上舒展了一下酸软的腰背,换成了趴着的姿势。   他在床头上摸到手机,习惯性地点开微博。   消息提示轰炸一般地席卷而来,无数小红点飘在他私信页面。   “云集你还会参加节目吗?”   “丛烈真的会来吗?”   “云集加油!!!”   “不管你要不要参加节目,给我狠狠打节目组的脸谢谢!!”   “云集老婆我爱你!!烧杯节目组不配!!”   云集不明所以,皱着眉点开搜索页面。   深红色的“沸”缀在最前面:《歌手们的旅行》前策划下跪道歉。   并排的是另一条“沸”:《歌手们的旅行》官宣巨星丛烈即将加入。   微博沸腾了。   --   “云老师,您好您好!”中年男人点头哈腰地进门,“我换一次性拖鞋吧?”   “嗯。”云集还穿着睡衣,说话有些懒洋洋的。   他趿拉着自己的软皮拖,走回了沙发边披上毯子。   男人夹着公文包,毕恭毕敬地跟着云集进了客厅,“我是李想,电话里跟您介绍过的。”   刚退烧时间不上,云集身上酸痛得厉害。   他靠在沙发里,稍带着些审视的意味看着李想,“嗯,《假期》的新策划,我知道。”   “王策划那个事儿,真是对不起!”李想又站起来给他鞠了一躬,“他跟那个新的小明星沾点亲戚,中间那些环节好多都是他擅自调整的,节目组其实没通过也不太了解。”   “不太了解?”云集说话慢悠悠的,“我还以为一个成熟的节目组,官博说话起码要负责任。既然你们能在微博上宣布把我换掉,海报上的名单都更新了,还存在谁谁‘擅自’一说吗?”   李想点头如捣蒜,“对对,是是,这肯定是之前工作模式的疏忽。因为我们这个节目组其实成立时间不长,王策划算是比较有经验的老手,大家也比较盲目信任他,后面我们肯定会吸取经验教训。”   除了真正在荧幕上抛头露脸,其实云集在娱乐产业的各个环节都多少参与过。   要说区区一个策划能凭借一己之力换掉节目里面的嘉宾,云集肯定也不至于天真到相信。   他端起茶几上的中药慢慢喝了一口,在客厅的电视里调出一个视频来。   “对不起云老师,都是我不对,擅自更换节目嘉宾的事完全由我承担所有责任,我希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我一时的鬼迷心窍。”王策划跪在镜头前,年纪一大把了涕泪横流,哭得脸红脖子粗,十分难看。   飘过去的弹幕还都在骂他:【负点责任吧傻B】   【利用云集蹭丛烈热度这种馊辄也是你想的吧?】   【臭不要脸,虽然ky很恶心,但是过河拆桥更恶心!】   【好丑啊这个人,相由心生了属于是yue】   “这也是你们宣传的一个环节吗?”云集怕中药凉了,但是嗓子又很不舒服,只能一直慢慢小口吞咽。   “老实说,肯定也算是。不过把王策划降级也是真的,他降为助理策划了,不参与主要节目剧情的设计和规划。”李想有些紧张地舔舔嘴唇,“我知道您对王策划不满意,但是之前的宣传您和小廖都参与了,现在节目嘉宾又有丛烈加盟,热度更高。您带着小廖上节目,不是正好回本吗?”   “我倒是不这么觉得。”云集把喝空的药碗放下。   李想擦了擦汗,“麻烦您明示。”   “首先你也看到了,我身体不怎么好,你们节目不是下个月初就要开始录制了吗?之前我看你们的节目策划里面有一些需要体力的活动,我不确定我能胜任。”云集不紧不慢地说。   “这个您放心,节目肯定会保证嘉宾的健康和安全。反正是录播,只要您稍微有任何一点不舒服,我们都立刻停止录制,和其他嘉宾的协调工作全部由我们来承担。”李想微微向前倾身,急不可耐。   云集抬手稍微撑住额头,“另外就是你说的,丛烈也要参加这个节目,那这个节目的核心就很明确了,说实话,这已经足够破坏你们节目对我的全部吸引力了。”   明明是在听拒绝的话,李想却看着他不由有些入迷。   他瘦削的腕骨上将掉不掉地垂着一串翡翠,好像随时要滑下来跌个粉碎。   那绿珠子晃晃悠悠的,将他的皮肤衬得雪白。   “啊……”他看着云集粉色的指节,稍有些忘词,“丛烈……噢,丛烈,丛老师是主动联系的我们!他提出要让你占到一半以上的镜头!还有道歉官博,我们都是按照丛老师的要求来做的!”   “哦?”云集的声音稍抬高了一些,“丛烈,有空过来一下吗?”   李想一瞬间有点懵圈,他没明白刚才云集那句话是跟谁说的。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见丛烈端着一碟包子过来了。   震惊了足足三秒钟,李想才想起来跟丛烈打招呼,“丛老师!”   接下来他又哑巴了两秒,“……您也在啊。”   “嗯。”丛烈简单跟李想点了个头,走到云集身边,弯腰摸了一下他的额头。   很简短的一触,因为云集很快就偏开了,“干什么。”   跟和李想说话的时候不同,他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是带着点怒气的。   “还难受吗?”丛烈把手里的包子递给他,又补了一句,“里面有肉。”   李想眨巴着眼看见云集明显带着些嫌弃地咬了一口包子,“肉在哪儿?”   “在菜里面。”丛烈转头看着李想,“你们接着说。”   “哦我接着说……”李想还沉浸在他俩居然同居的震惊当中,“刚才说到您是要主动加入这个节目。”   云集把只咬了一口的包子扔回碟子里,对丛烈的声音有些冷,“你不是最嫌弃用综艺捞金的艺人吗?怎么突然自己屈尊降贵想起来要微服私访了?”   “六月有演唱会,我不得宣传吗?”丛烈拿起他刚咬过的包子,皱着眉头看了看,“这里面放了整虾,就在菠菜里面,再咬一口就咬到了。”   “你爱参加综艺是你的自由,你管我参不参加呢?”云集盯着他手里的包子,又慢慢挪开目光。   丛烈把包子放回他手里,“公司我也有股份,难道要看着它一直岌岌无名吗?”   这一句扎在云集死穴上了。   他总不能为了跟丛烈置气,置整个公司的前途于不顾。   李想极有眼色,立即趁热打铁,“云老师,这真的是绝佳的机会啊,我以我个人的信誉保证,这个节目,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为您和您的团队打造最好的曝光效果。”   云集咬着包子,语速慢下来,“之前那个姓王的也是这么跟我保证的,但事实证明保证是没什么用的。他利用完瀚海又弃之如敝履,最后一句会给违约金就打发了,这种保证不要也罢。”   “不不不!”李想求助地看了一眼丛烈,却发现他一点帮自己的意思都没有。   他焦急地抓了抓耳朵,“这次我们可以将违约金提到十倍,要是再有类似的情况,就算我们把全组的摄像机都卖了,也不够赔啊!”   似乎感到有些好笑似的,云集稍微一弯嘴角,“还有那位王策划,违背整个节目组的意愿更换了嘉宾,居然还能在组里承担策划工作,你们自己觉得,这合理吗?”   李想没能想到长得这么人畜无害的美人,说起话来居然刀刀见血。   他望着云集从毯子下露出来的一截雪白小腿,咬咬牙,“我回去就开会,一定保证整个幕后阵容都是您满意的!”   “你说话能算吗?还是说到时候也会变成一种‘擅自’?”云集撕了一小块包子皮,慢条斯理地填进嘴里。   李想被逼得想要打哆嗦,“不会,到时候更改工作成员和任何其他决议都会在网上公示,由全体幕后组长实名转发。”   “好吧。”云集把一个包子吃个差不多,拍了拍手,“那你们先把前期工作做好,我会看情况考虑的。”   “云老师……”李想也快跪下了,“我这任务不完成,我也别想回去上班了。您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我不说尽量,我一定满足您!”   云集等的就是这一刻,“我要廖冰樵在每期节目里都有唱歌的机会,而且在我确定参加节目之前,你们需要把所有关于廖冰樵的策划给我看。”   丛烈在旁边发出一声很低的冷哼。   李想以为是丛烈会对太突出别人的节目安排有意见,冷汗一下就下来了。   但两边都是大佛,少拜了哪个都可能丢了饭碗。   而且明明是因为丛烈上节目的要求就是让云集回归,上头才给李想下了“请不回来云集你也不用回来”的死命令。   他正不知道怎么端水,就听见丛烈不无讥讽地低声说:“又是廖冰樵。”   福至心灵一般,李想的嘴巴比脑子快,“请问二位……是不是真的在谈恋爱?”   云集正拿起第二个包子,端详哪一侧比较可能有大虾仁。   听见这一句,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拿着包子的手也放低了。   “没有。”丛烈抢先开口的,“我们就是合租在一起的工作关系。”   在李想看起来,他说得很笃定。   就是实在不像是在撇清。   “哦哦哦,不好意思我误会了。”李想赶紧低头道歉,目光却不住在两人之间逡巡。   云集听见李想问的那句话之后,表情淡了,看上去无喜无怒。   他吃包子的样子却好像心不在焉。   丛烈给他递了杯水,他接过去的时候低声说了句“谢谢”。   冷淡,疏远,漂亮。   云集真人的样子跟路拍和视频里感觉上很不一样,李想忍不住多看几眼。   他比屏幕上还要白,露出来的皮肤几乎就像反光板一样。   可能是因为刚病愈,眼尾还有些泛红。   要不是他说起话来犀利且老道,一般人很容易被这样的外表蛊惑,认为他可能就是个温室里的娇花。   看着看着,李想的视线突然被两条长腿挡住了。   “李策划,你还有事儿吗?”丛烈站在他面前,满脸不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李想被他看得又出了一身汗,立刻收起了目光。   但怎么说李想也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十几年,心思几乎立刻就活络起来,“我立刻回去写台本,尽快发给二位过目,一定会让你们满意的。”   云集低低“嗯”了一声,“不送。”   等李想走了,丛烈把电视上王策划那张泪流满面的丑脸关掉,走过来弯腰看了看云集手里剩的半个包子,“怎么不吃了?”   可能病的这几天吃饭有点没规律,云集胃又开始有点不舒服。   但是他懒得跟丛烈说,简单应付了句,“饱了。”   丛烈看了看他手心里还没巴掌大的小包子,“饱了?”   “嗯。”云集围好毯子,蜷进沙发里,不打算理丛烈了。   丛烈在沙发边上坐了一会儿,想着刚刚李想问他俩关系时云集的反应。   当时云集很抗拒。   丛烈垂下眼睛,摸了摸卧在他手边的查小理。   等云集的呼吸慢了,丛烈用手背贴了下他的额头,声音很低,“是不是胃难受了?”   观察了这么久,他早知道云集的什么动作代表不舒服。   云集半天才带着鼻音含糊地“哼”了一声,“你少管。”   他再问,就没有回答了。   从卧室抱了一床薄被给云集盖上,丛烈在沙发边上守着。   过了半个小时,确认云集没再疼,他才走到阳台上。   他点了一支从柜子里拿的苏烟,拨出去一通电话。   等那边接了,他一句废话都没有,“我,丛烈,云集的胃到底是怎么搞得?”   --------------------   作者有话要说:   一章九千九可不可以拥有那个液体(很暗的暗示)   感谢在2022-06-05 16:17:42~2022-06-06 10:44: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沉棠、pm157、木子、5、可阡绯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叶海棠 20瓶;Zero 19瓶;今天依旧完美、朔皛、kittyfresh、昨夜星辰 10瓶;阿白、桃一一一一一 5瓶;海陆空 4瓶;風樘、45453567、明月爆炒漂亮老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电话那一端, 云舒对丛烈没什么好口气,“我哥的胃怎么弄的, 你一个前男友, 管得着吗你?”   丛烈吸了一口烟,眼睛微眯,“我总觉得你挺心疼你哥,原来你也不知道。”   “我知道我也不告诉你。”云舒冷冷地接着说:“孩子死了你来奶了, 感情没了你在这假模假式地关心个什么劲儿?我告诉你丛烈, 我哥不差你的喜欢。”   “你说不说?哪儿那么多废话。”丛烈也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   云舒一听他这个态度就来火, “我.他.妈就还不说了, 你这么有种你自己去问我哥,笑死个人了, 丛烈你这么牛.逼你有本事自己去问我哥, 别问我啊!”   丛烈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他咬着那支快烧到头的苏烟,看了看窗外晴好的春光。   脑子里回想起这几天一直萦绕在他脑海里的景象。   云舒指着他的鼻子问他:“我哥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你让他当着全世界的面对你那么低声下气?”   丛烈自己坐在一张皮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看他,“你哥喜欢我,那是他的事。我不想和他结婚,那是我的自由。”   “丛烈你是个男人吗?你不喜欢他你接他的好处?你不喜欢他你不拒绝他?”云舒扯着嗓子跟他喊。   “我接他什么好处了?”丛烈莫名其妙,“他追求我我拒绝他, 他肯听吗?”   “行,你没接他好处。那你都不奇怪……”云舒气结, “……你以为你就是纯运气好吗?”   “谢谢你,我运气不好。我唱了歌,有人喜欢有人听, 跟运气没关系。”丛烈从云舒那张气急败坏的脸上淡淡一扫,“你们俗人那些事, 我管不着。”   “俗人?那我告诉你,”云舒怒极反笑,“我哥那个俗人,身体会那么差,都是拜你这位天仙所赐!”   丛烈的目光一顿,抬眼看他。   “他什么时候求过人?你随便打听,丛烈你去打听云集他什么时候为自己求过人!你以为人情是这么容易欠的吗?他本来胃就不太好,跟各种孙子喝酒喝到好几次半夜进医院,他会跟你说吗丛烈?你不知道就等于没发生吗?”   丛烈皱着眉看他,辨认着他话中的真伪。   “我知道你仗着自己有点才很把自己当回事儿,我哥也把你当回事儿,心肝宝贝地供着,你呢?你他.妈配吗!还在这儿端着呢,你以为你端的是谁给你的饭碗!艹!”云舒挥手一扫,是杯碟破碎的声音。   丛烈沉默着,目光渐深,“你到底在说什么。”   云舒稍微松了松肩膀,“你看着办吧,之前我哥在你这儿吃的苦头我计较不过来。但是他现在铁了心要跟你结婚,如果你还敢耍他,丛烈,我保证我能毁了你。”   “丛烈,云集就是个傻子,他什么都不肯说,也不让我说。我可以不说但我不计任何代价。丛烈,我宁可跟你鱼死网破,都决不让云集再受半点委屈。”他像是在讲述一个极其痛苦的谜语,咬牙切齿,却又三缄其口。   画面中的丛烈稍稍向前倾身,“他不让你说你就不说?你不妨说说看,或许比你这些感人肺腑的宣言有用得多。”   “丛烈你这有眼无珠的……”还不等云舒骂完,那场景就消散了。   丛烈捏着烟,心思并不在云舒要怎么毁了自己上。   这世界上想毁了他的人太多了,这种所谓的威胁听在丛烈耳朵里毫无威慑力。   他把烟蒂暗灭,逐字逐句地回忆那莫名其妙的场景里云舒说在前面的话。   先是说云集胃本来就不好,这丛烈已经知道了,但之前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然后云舒指责自己应该对云集的身体负责,而且要求自己和云集结婚?   但丛烈觉得云舒说的云集和什么人喝酒到进医院对不上,因为最近几次云集去医院都是他亲自接送的,他能确定云集很长时间没应酬喝酒了。   再就是云集现在看见他连个正眼都没有,手都分了去哪儿结什么婚?   云舒说话的情态和声音都过于清晰和真实,可以算是毫发毕现,以至于让丛烈很难想象那或许只是他的一段臆想。   人有时候会有种好像在哪里经历过某件事的错觉,但想要去捕捉的时候又好像什么都抓不住。   而且再结合刚才他打出去的那通电话来看,云舒是更不可能跟他说这样一番话的。   现在云舒根本就不想让他靠近云集,更别说逼着他跟云集结婚。   现在无论丛烈如何努力地去回想,就是想不起来场景里的云舒后来又说过什么。   难道就是又狠狠说了些废话?   他又点了一支烟,在阳台上缓缓地抽完。   这烟辣得很,明明是从肺里过,却抽得丛烈心里难受。   他总是时不时地想其一些没头没尾的场景,丛烈想要寻找一个源头,却又无从下手。   云舒那些话对他来说其实根本不疼不痒,但他就是心里闷痛。   隔着阳台的玻璃看里面的人,越看丛烈心里越揪得疼。   一支烟没抽完,丛烈就回到客厅里,走到沙发边重新坐下。   云集睡得很熟,毯子有一角滑落到了地上。   毯子重新盖好了,又在沙发边守了一会儿,丛烈心里那种像空荡又像是焦灼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他在客厅里踱了几圈,灌了一个热水袋给云集捂肚子。   云集好像舒服一些了,脸色红润了少许,抱着热水袋,像个没有戒备的孩子。   但丛烈还是难受。   好像只要他一眼没看见云集,心里那根看不见的线就会绷紧,要把他的心肝脾肺一股脑地全牵扯出来,全数泼洒在沙发前的小圆地毯上。   丛烈捂着胸口缓了很久,把柜子里的一条苏烟扔进垃圾桶里,抱着沙发上的人进了卧室。   --   五一假期的时候,云集收到了节目组的通知函。   “我去,第一站去海边啊?”傅晴不无同情地看着云集,“就你这张刁出花来的北方嘴,吃得惯那边的饭吗?”   “我怎么吃不惯了,”云集点着准备带上路的裤衩背心,“我很喜欢菠萝饭和椰子鸡好吗?”   “那你也不能天天吃那些吧,要不然我让我妈给你做点儿点心你带着?”傅晴问他。   云集正把各种药一样一样地码好装箱,“拉倒吧别麻烦棠姨了,况且你看我这大包小包地还装着中药锅什么的,那边气温也高,带过去的吃的都放不住。”   “这个节目组也是真的狗,”傅晴撇撇嘴,“大热天的让人去南市,不就是图淡季不花钱?但是这个时候那边搞不好有台风什么的,你一个人在那边小心点。”   “台风?台风要等六七月份呢吧?而且不是有小廖和我一起,也不能算是一个人。”云集收拾完一只箱子,想跪在上面把盖子合上。   但他右腿才伤过不久,并不能太吃上力,半天没压住盖子。   傅晴知道他自尊心强的很,在一边暗暗心疼,却也不敢出手帮忙。   “你起来一下。”丛烈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握着云集的一条手腕,把他从箱子上拉了起来。   云集收拾出了一头汗,被扶到沙发上的时候还有些茫然。   丛烈把他的箱子重新张开,挑了几样重的东西拿出来。   砂锅和一些玻璃瓶的洗护被他一兜拎走了。   “你干什么?”云集拽住砂锅,没让他拿走。   “到时候你拖着这堆东西走不动路,不是拖进度吗?”丛烈被他拉着不能走,顺手一弯腰有从他箱子里拿出来一包衣物。   傅晴的眼睛微微转了一下,把云集的手拉下来,“他说的有道理,你让他拿着吧。”   等云集的手松开,丛烈就带着他那堆小锅小瓶走了。   “他爱拿就拿着呗,”傅晴小声在云集耳边说:“怎么算他也是亏欠你,就算你俩不在一起了,让尊贵的歌王陛下出些傻小子力气也没什么。”   云集收拾个行李已经有些累了,靠在沙发想倒杯水喝。   丛烈又回来了,把冷水壶从他的手臂半径里拿了出去。   云集轻轻“喂”了一声,又懒得搭理他了,把手腕搭在眼睛上,喉结干涩地滚动了一下。   过了一分钟,丛烈端着一盅梨汤过来,垛在云集手里,声音冷飕飕的,“喝了凉水,我看你第一期录制就能直接缺席。”   云集渴得难受,揭开汤盅喝了一口,梨的暖香和冰糖的甜瞬间沿着他的肺腑润下去,呼吸都顺畅了。   他捧着一盅汤慢慢喝,脸色慢慢恢复了一些血色。   傅晴看着丛烈又回他客卧收拾了,扭脸看云集,目光欲语还休。   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绷住了,仅仅从云集的身体状况下口,“我说,你现在光是收拾个箱子就能累成这样,到时候你参加节目,不得更受罪?”   “我就是个陪衬,不用出主角的力气,你不用太担心了。”云集喝完汤,用牙签从小盅里扎枸杞吃。   “那就行,到时候有什么出力气的事你就找小廖上。他反正现在看你就像看上帝,恨不得心肝肺都挖出来孝敬你,你使唤他他肯定更高兴。”傅晴在沙发上晃悠着腿。   她环视了一圈,“你那小胖狗呢?我记得每次来人它都可新鲜了。”   “查小理吗?”云集把一盅汤吃干净了,舔了舔嘴唇,“让云舒抱走了,过几天不是没人在家嘛,怕它自己不行。”   “哈哈我就说,之前来那小狗天天黏在丛烈身上,走哪儿跟哪儿,现在看不着还有点不习惯。”傅晴跟云集聊着,一抬眼,没承想人家已经睡着了。   正是春日的午后,客厅里有点穿堂风。   傅晴正想把他喊起来让他回卧室休息,顺便自己就回去了。   “别叫他。”丛烈的声音很低,并不温和。   傅晴不解地想问这不着凉了吗,就见丛烈从沙发旁边的柜子里熟练地抖开毯子把人裹住,又横抱起来朝卧室走了。   傅晴有点稀罕地跟着,看见云集一路被抱到床上都没醒,只是轻哼着翻了个身。   看见丛烈从卧室出来,傅晴摸了摸鼻梁,有点尴尬地没话找话,“他这样,能去上节目吗?”   丛烈冷冷扫了她一眼,突然又想起来什么,硬邦邦地问她:“除了牛羊肉,云集有什么忌口的吗?”   傅晴心里“嚯”了一声,嘴上还是配合,“他啊,除了带鱼,其他海鲜都一般般吧。河鲜更爱吃一些,但平常不吃带壳的。”   丛烈张开的箱子里露出来好几样调味料,都是一般南方不常用的北方老字号。   “过敏吗?还是不爱吃?”他抬起头来看傅晴。   傅晴抓抓头,“主要是懒吧?他不吃虾,但是爱吃虾仁。不爱吃贝类,但是吃蛤蜊煎。听他说过鲥鱼好吃但也没真见他吃,估计鱼刺多了就全都不爱吃。”   “嗯。”丛烈冷淡地应了一声,“水果呢?”   “水果他都爱吃,但是他那个胃口,吃多了老难受。”傅晴靠在门框上,“我记得他小时候他爸管得他可严了,好多东西不让随便吃喝。有一次他来我家玩,正好有人给我哥送了一箱青芒果。我妈觉着他爱吃,就削了好多给他随便吃。后来他病了小半个月没来,我问他才知道他吃芒果都能吃坏。”   丛烈正把云集的小药锅塞在鸡粉旁边,听见这一段,手上的动作顿住了,“他不能吃芒果吗?”   “也不是不能,就是稍微吃多了可能会不舒服。”傅晴回忆了一下,“凉奶一定不能喝,我记得有一次肠胃炎就是因为这个来着。”   “就他这个身体,他之前还总喝酒?”丛烈就像是哪里在疼,声音咬牙切齿到近乎走调。   傅晴以为他又对云集有意见了,忍不住回护,“这种事是他愿意的吗?云家就是做生意的,生意人有哪个能不喝酒?况且云集的酒量是出了名的好,还不是从小就练出来的?”   “连你也觉得他酒量好是个好事吗?”丛烈握着锅把的手隐隐有些泛青。   傅晴不明白他跟自己发什么火,不轻不重地怼了他一句:“云集从小没了亲妈,只能指望着自己心疼自己。他心里自然有数,况不能老是白白指望了某些人,最后才发现指望错了。”   虽然怵丛烈这种脾气,但是她亲眼看云集从他身上吃了那么多闷亏。   就算不敢直白地云集做过的牺牲甩在丛烈脸上,跟他吵上一架傅晴心里也是痛快的。   她以为丛烈必然要跟自己争两句,却见丛烈白着脸问:“除了水果和奶,还有别的不能多吃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好多液体啊我好高兴QWQ明天全订抽奖就要开啦,贴贴!   感谢在2022-06-06 10:44:02~2022-06-06 21:29: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怀姣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元 20瓶;马甲、离人蛊 10瓶;桃一一一一一 7瓶;Morphine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在机场会和的时候, 廖冰樵一看见云集就手舞足蹈地打招呼,“云哥!”   云集拖着一只很小的登机箱。   后面的丛烈戴着墨镜帽子, 轻松地推着两个半人高的超大托运箱。   跟丛烈礼貌地打过招呼, 廖冰樵小声问云集,“云哥,你就带这么点东西?那边气候和咱们这边不一样,而且吃的东西也不一样。节目组估计也不会提供太好的工作餐, 晴姐让我带了好多压缩饼干。”   “噢, 也没关系, ”他阔气地拍拍自己的行李箱, “反正我带了很多,到时候肯定也够咱俩吃的。”   被人惦念, 云集挺开心的, 也不嫌弃,“行呀,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边喝椰子一边吃压缩饼干。”   过了安检办了托运,丛烈一个人拉着云集的小箱子走在前面,云集和廖冰樵两个在后面讨论到了南市要去吃哪家炒冰和过桥排骨。   VIP候机厅里有几个歌迷过来跟丛烈要签名合影,云集和廖冰樵就找了一个清净一点的角落坐着。   过了一会儿,一个漂亮妹妹有点怯生生地凑过来, “你好小哥哥,请问你是云集吗?我在微博上见过你。你们是要去录节目吗?”   “是。”云集大大方方地答了。   “我、我……”漂亮妹妹伸了一个小本子出来, “你能给我签个名吗?我非常喜欢你。”   她声音小小的,脸上也红扑扑的。   虽然不知道她喜欢自己什么,但也不是什么大事, 云集挥手给她签了。   漂亮妹妹爱惜地看了看云集的签名,又送给他一瓶汽水, “等会儿你们也去南市是吗?”   云集刚准备答话,丛烈的声音突然斜插进来,“你怎么什么都跟别人说?节目的行程可以随便说吗?”   “我说什么了?”云集不蒙这种不白之冤,“别人问问都不行吗?”   丛烈没再多说什么,揽着他的腰稍微往上一提,不由分说地把他带到自己坐的位置附近。   剩下一个廖冰樵只能跟漂亮妹妹道歉,“不好意思,我们的行程确实暂时不能说。”   漂亮妹妹稍微把他打量了一下,“噢!你是廖冰樵吧!我在节目宣传里面看见你了,希望你和云集小哥哥都录制顺利!”   廖冰樵给小姑娘签了名合了影,第一次有了当明星的感觉。   他正准备走过去和丛烈他们坐到一起,却发现云集脸红红的,像是正在生气。   “我没有。”云集偏开头,没看着丛烈。   “你没有?你没有随便接别人东西?歌迷也好,粉丝也好,别人的东西,尤其是吃的喝的,不能乱接,这点道理你不懂?”丛烈靠在绒布座椅上,语气很不客气。   “别人给你这种不疼不痒的小东西,你接了是礼貌。最后要不要用是你自己的自由。”云集说完,稍一挥手把丛烈的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推开,“算了,我不跟你争这个,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同样的,你也管不着我。”   气氛一直凝滞到登机,廖冰樵在他们后面大气都不敢出。   节目组抠得要命,给丛烈报的商务舱,却给廖冰樵和云集报的经济舱。   云集其实觉得这种按照咖位来的处理实在是再正常没有了,但丛烈办登机的时候差点发火,直接把三个人的位子升成了商务舱。   因为办登机的时候丛烈在前面单独办,所以云集的位子和廖冰樵挨在一起。   上了飞机廖冰樵看见丛烈和他俩隔开坐了,松了口气,准备跟云集聊会儿天。   起初云集还有问有答的,但是飞机起飞时间不长,他反应就有些钝了。   飞机平飞之后,空姐开始给大家安排航餐,空间里逐渐弥漫着饭菜的气味。   “先生,请问您需要牛排还是海鲜饭?”空姐又报了配菜和甜点。   云集稍微摆了下手,“谢谢,暂时不需要。”   廖冰樵有点担心地看着他脸色,“云哥,你是不是晕机呀?”   云集也有些不确定,他之前一周有三天在天上飞的时候也没这么娇气过。   但自从机舱里的气压一变,他就有些胸闷气短。   尤其是这么狭小的空间里气味很重,他难免有些犯恶心。   他怕廖冰樵受影响,故作淡定,“没事儿,我就是暂时没那么饿,你自己吃自己的。”   廖冰樵不知所以,又是头一回坐飞机,兴奋地点了两套航餐。   味道混在一起,让云集说不出的难受。   “起来。”丛烈用两个指头点了点廖冰樵的小桌板。   廖冰樵仰着头看他,“丛老师,我、我起来去哪儿?”   丛烈朝着自己的座位扬扬下巴,“去我那坐着。”   “别跟他换。”云集还在为候机厅的事情生气,在丛烈和犯恶心之间宁可选择后者。   廖冰樵左右为难,就和丛烈大眼瞪小眼地僵持。   丛烈俯视着他,四周的气氛骤然变冷。   几秒之后,丛烈突然一动,廖冰樵吓得一抖,立刻在椅子上弹了一下,被安全带勒住。   但丛烈只是俯身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廖冰樵很利落地收拾着自己的牛排和海鲜饭,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跟他说什么了?”云集看着廖冰樵泛红的耳廓,扭头瞪丛烈,“你吓唬小孩子算本事吗?”   “我说我刚没要航餐,他到我那坐着还能再要一份。”丛烈睁着眼说瞎话,把自己身上的夹克脱了下来。   他里面就穿着一件纯白T恤,短袖被胳膊上的肌肉微微绷起来,很有雄性的力量感。   丛烈身上那股须后水的味道漫过来,干净清爽,稀释了刚刚那阵浓郁的葱蒜味。   云集的椅背调低了,他闻着那阵清凉的薄荷香,感觉神经放松了不少。   从京州到南市,飞机要差不多四个小时。   等航餐的时间过了,云集就靠着椅子昏昏欲睡。   廖冰樵中间借着上厕所,悄悄朝云集的方向扫了一眼。   果然就像丛烈说的,云集枕着他的肩膀在休息。   丛烈端着一杯水,在嘴边吹了两口,放在云集唇畔,“喝点水。”   云集没什么反应,只是皱皱眉。   廖冰樵站在走廊里,又借着拿行李继续看。   “喝一口。”丛烈扶着云集的后背,很轻地拍抚,“半天没喝水了,喝一口再接着睡。”   廖冰樵光顾着偷看,没顾着手上,哗啦拽掉了一包压缩饼干。   云集稍微有点被惊动了,皱着眉挣动了两下。   “怎么了?”丛烈圈着他的肩,轻轻捋着他的手臂,“饿不饿?肚子有没有不舒服?”   确定了云集是在摇头,丛烈才抬起头来,冷冷看了一眼廖冰樵。   廖冰樵一哆嗦,赶紧抱着饼干坐下了。   --   飞机在凤凰机场降落后,他们领了行李,跟着节目组派来的专车回酒店。   三市的天气跟北方截然不同,高照的艳阳下,怒放着五颜六色的温热带花朵。   被徐徐的熏风一吹,云集被吹走了不少倦意。   他贴着三指宽的窗户缝,惬意地欣赏着满目苍翠和缤纷。   司机师傅操着一口口音明显的普通话,一路上热情地给他们介绍了不少本地的名吃。   其实过去因为工作的关系,云集没少到南方来,所以跟师傅很说得上话,闲扯了一路,到最后也没晕车。   酒店是当地的一间老五星。   说是五星,但其实年份久了,也就门口的花园打理得有头有脸,连大堂的设施都有点老旧。   “标间?”丛烈看着柜台开出的房卡,没拿。   “是的哦先生,您的单位给你定的是三人家庭房哦,就是标间加床。”柜台彬彬有礼地跟他解释。   “升。”丛烈言简意赅。   “先生,请问您要升成什么房间呢?”柜台又问。   丛烈毫不犹豫地开口,“总……”   “不用,”云集打断他,“在这儿要住好几天,况且这种酒店不管什么间,床铺这种硬件都差不多,浪费这个钱干什么?”   刚才一眼没看住,丛烈就把三个人的机票都升成了商务舱。   他怎么不记得丛烈以前有这种漫天撒钱的臭毛病?   “我们仨住家庭房,”丛烈的眼睛眯起来,“你是当爸爸还是当妈妈?”   廖冰樵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听见丛烈又问云集:“你休息不好,到时候节目时间就只能往后拖,耽误了我后面的行程,你负责任吗?”   “我不会耽误行程。”云集冷冷拿了卡,甩下一句话,“你喜欢总统套间?那你就开总统套间。”   眼看着云集带着行李上了电梯,廖冰樵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房间在哪,只能等丛烈开好房间再问问柜台。   “开,”丛烈面无表情地看着柜台,“总统套房。”   廖冰樵不由有些意外,他没想到丛烈这么讲究,出门不是商务舱就是总统套。   柜台把总统套的卡递过来的时候,丛烈又问了一句,“总统套里的厨具齐吗?”   “基础的都有,如果有什么需要补充的,您可以联系我们的,先生。”柜台彬彬有礼地回答。   廖冰樵瞪大了眼睛看着丛烈:大明星真讲究啊!居然饭都要自己做!   --------------------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万一有可能,我接下来双更一周,可以有营养液排场吗(忸怩   感谢在2022-06-06 21:29:49~2022-06-08 14:14: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狗也想你、diu、檀痕、amber、尝尝酒酒、闲晴逸致、米芽咩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盐柠檬气泡苏打 100瓶;@v@ 70瓶;小狗也想你 50瓶;蒲团团子 46瓶;稻草人的固执 30瓶;白菜不知熟了没 25瓶;我独南行、小雪狐、麂莸、善意第三人、十子、38976922、北岛、檀痕 20瓶;痴愚、樨墀、漠北. 15瓶;书生不动凡心 13瓶;对立、毒蛊、堪酌、肖战糊穿地心、君玄清、陈阿娇、谁也不许打扰我潜水、天光云影共徘徊、清颜、扭曲的橡皮糖、克罗地亚狂想曲、汤圆只吃八个、Ikykily、你说的都对、42213076、tfeng203、小白、Zero 10瓶;Feiqi、火星上书荒的小芳 8瓶;杏喧、别爱我没结果 6瓶;saber、hncece527、蔺绥我老婆谢谢、咕咕、月令、堂哥今天违反疫情防控、南瓜小可爱、宵宫小姐的狗、小鱼和小鱼妈妈 5瓶;公庭万舞、xl、良人立于堂 4瓶;桃夭、小鱼丸、豆沙包汪汪汪、十四、今天嗑CP了吗、霜和 3瓶;風樘、疏雨未歇、江停的宝贝、85号赛车手、林也、枞洲、Serein 2瓶;風祅、米芽咩吖、芽芽乐、舒心雨呀、小玄子、依疚、赤赴、Varnita、秋小茶、闲晴逸致、Vissidora||、薛郎甚美、木樨、45453567、未见、xiaochou、豆渣儿饼、DeepFish、47499601、神秘路人、不语意、寒月、聿、阿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云集用房卡刷开门, 稍微检查了一下浴室和床具。   虽然说设施有些陈旧,但总体还是干净的。   床边垂着的白纱窗帘被海风吹得徐徐飘动。   靠窗的沙发可以看见不远处的海面, 隐隐能听见海浪翻滚的沙沙声。   一身汗稍稍落下去, 云集想起来自己光顾着跟丛烈置气,把廖冰樵那个傻小子落在大厅了,“坏了。”   他刚取了房卡准备出去找他,房门就响了。   “云哥。”廖冰樵抱着两个印着酒店logo的大椰子, “丛老师让我拿上来的, 说是柜台送的。”   “不好意思, 刚刚忘了叫上你了。”云集跟他道歉。   “没事没事。”廖冰樵没住过这种酒店, 看什么都新鲜。   他抱着椰子,坐在床上颠了颠, “哥, 这个床真软,人都能陷下去。”   云集笑了笑,没说什么。   其实他两辈子都睡不惯软床。   前一世他跟丛烈也一起睡过酒店。   床太软,他做过之后腰酸得厉害,翻来覆去睡不着。   丛烈被他吵醒了,没什么好气地问他:“不睡觉干嘛呢?翻来翻去地让不让人睡觉?”   “我腰疼,睡不着。”云集不是不委屈, 毕竟他腰疼丛烈也有一半责任。   但是丛烈明显不这么想,二话不说就夹着枕头到沙发上去了。   其实云集也想睡沙发。   因为相比这么软的席梦思, 他睡沙发反而轻松点。   但是丛烈已经睡过去了,他再跟他抢沙发,显得更是事多到不可理喻。   每次和丛烈一起出门, 云集的腰就要吃一番苦头。   但他又很愿意和丛烈一起出门,因为那总比好几个月见不到面强得多。   廖冰樵听不见云集在想什么, 愉快地在床上打滚。   因为他没见过海,又因为云集把靠落地窗的床让给了他,他高兴得塞给云集一堆小饼干。   节目组给了他们半天休整时间,要第二天才开始见面和录制。   下午的时候,云集陪着廖冰樵到附近的沙滩逛了逛,买了两双塑料沙滩鞋和一兜芒果山竹。   晚上回酒店的时候云集已经有点累了。   他稍微吃了两口在外面买的盖浇饭,那个味道实在难以启齿。   “哥,怎么了?不合口味?”廖冰樵吃得津津有味,完全不像是白天吃过三份航餐的样子。   云集不喜欢败坏别人胃口,只是笑着说:“椰子喝饱了,不太饿,而且我晚上一般都吃得少。”   “哦哦,”廖冰樵咽下一口饭,“多吃点吧哥,你实在太瘦了。要是你吃着不合口味,我再出去给你买,你不用动。”   其实在路上的时候,云集就观察过路上那些餐厅。   从土的到洋的一应俱全,看着也都很干净。   但他可能好长时间不在外面吃饭了,就是提不起胃口。   而且他也不习惯麻烦人家年轻小孩,又随便吃了两口饭,“没有不合胃口,挺好的。”   以前他出门在外,哪有什么合不合胃口,不吃就饿着,也不会怎么样。   用云世初的话说,又不是两三岁孩子了,挑嘴还得有人惯着。   但嘴巴不饿肚子饿,云集在床上窝了一会儿就想起来在家常吃的粥和面。   甚至偶尔有一两次小炒芥兰,哪怕是夹着点牛肉,滋味也很好。   丛烈在家的时候甚至包过小笼包,一口下去,汁水四溢。   当时云集有一搭没一搭的,只吃了四个。   现在饿着,感觉能吃十个。   从这辈子来看,丛烈做饭的功夫仅次于床上的功夫。   但是云集懒得想这个名字。   他饿着肚子洗了澡,准备早早上床睡觉了。   等他擦干身上吹完头,猛地发现自己的好多行李都还在丛烈那儿。   从中药到洗护用的,都在丛烈那。   他不想去要,因为他连丛烈住哪个房间都不知道。   廖冰樵正坐在床角,乐颠颠地看综艺。   一天下来都挺累的,云集不想打扰他,安静地靠在床上休息。   门铃突然响了。   廖冰樵起身看了一眼猫眼,赶紧拉开门,“丛老师。”   “吃饭了吗你们?”丛烈两个手里各提着一个袋子。   “我吃了,云哥……”廖冰樵向后望了望,声音放低了,“没怎么吃。”   丛烈把手里的兜子都给他,说得很干脆,“保温桶里有粥和包子,另一个杯子里是他的中药。”   他指指小一点的布袋子,“这个里面是他擦脸擦身上的,还有他的睡衣。”   廖冰樵忙不迭地点头,目送着丛烈离开。   躺在棉花似的软床上,云集根本睡不着,把他们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原本没打算承丛烈这份情,但是很快被廖冰樵摇了起来,“哥哥哥,我给你打开了,这个粥真香啊!外面有卖小笼包的?我们刚刚怎么没看见?”   “噢,我也没注意。”云集从床上爬起来,含糊其辞。   他很清楚,这条街上多是些快餐和海鲜,一公里之内都没有卖面点的。   他就着粥咬了一口包子,胃口一下就提起来了。   包子是谁做的,他的舌头尖一碰就能认出来。   可惜包子还是只有四个,不过加上粥,就刚刚好。   云集吃饱饭喝过药,猫一样地蜷进了被子里。   差不多十点多,廖冰樵调好了闹钟,也躺下准备睡了。   酒店的中央空调到九点就停了,他们开着窗户,小风一吹倒是也不热。   可能因为胃里踏实了,云集原本很快就睡着了。   但半夜突然耳畔突然传来一阵令人烦躁的“嗡嗡”声。   云集沉在梦里醒不过来。   四周的人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这是云世初的大儿子?”   “是啊,初入名利场的时候还以为是什么旷世奇才,现在一看,小时了了而已!”   “听说是追一个唱歌的吧?”   “是,那小伙子是不错,但是看不上他啊!”   “堂堂云家的大公子,闹得这么难看!”   “你知道吗?他可太寡廉鲜耻了,别看他被甩得鼻青脸肿,到时候怕是人家招招手,他就要毫不记恨地往上贴吧?”   “丢尽了他爸的脸,家门不幸。”   “云哥?”廖冰樵看着云集难受的样子,焦灼地拍拍他的脸,“你醒醒?你怎么了?”   云集难受地“哼”了两声,低声说:“我没有,我不是……”   “云哥?你是不是做梦了?”廖冰樵摇他的力气稍微大了一些。   云集猛地一抬身,“哇”地吐在了床边。   廖冰樵要吓疯了,一边给他拍背一边喊他:“云哥?云哥?”   他看着失神的云集,下意识地给丛烈拨了电话,“丛老师,云哥好像生病了。”   没一分钟,丛烈就来敲门了。   他快步走到床边,看了一眼地上的狼藉,毫不介意地在云集身边坐下。   丛烈单手撑住他的肩,“怎么了?”   云集的目光还是有些涣散,并没有回答他。   “好像是做噩梦了,刚才他一直在否认什么。”廖冰樵在空中挥了挥手,“难道是因为房间里有蚊子?吵得他睡不好?”   丛烈沉默地看了云集一会儿,轻轻拍他的背,“没事儿了,没事儿了,可能有点水土不服。”   云集的脸色很苍白,只有一双眼睛灼灼地亮着。   可惜那光彩是冰凉绝望的,好像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   丛烈又等了一会儿,安抚地摸云集的额头,“没事儿了,跟前台借驱蚊液,一会儿就不吵了。”   云集好像终于听明白一句,扭头看着他,“我腰不舒服,不能翻身吗?就你睡觉重要,别人难受都不能说吗?”   丛烈不明白这句话是哪一出,但不敢否认,“能,腰怎么不舒服了?我揉揉好不好?”   “啪!”   空气中极响亮的脆响。   云集用尽全力把他的手打开,丛烈的胳膊上立刻红了一片。   廖冰樵想起来今天白天两个人那些争执,浑身都绷紧了。   他想要是丛烈跟云集动手,自己就是拼了命也得拉着。   但是丛烈就跟不知道疼一样,小心把云集往怀里顺,“好了好了,床太软了,睡得不舒服了,是不是?”   云集额头汗津津的,眼角的晶莹也不知道是是汗是泪,“你给我滚。”   廖冰樵紧绷绷地贴墙站着,恨不得和墙融为一体。   丛烈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搭云集的腔,扶着他躺好。   云集躺下是躺下了,睡也勉强算是睡着,只是一直无意识地呻.吟,像是被噩梦缠得脱不开身。   丛烈给前台打了个电话,来了个服务生把地上的污秽清理了,又跟他们道歉,“蚊香液已经借光了,现在这个时间超市也已经没得卖了。”   廖冰樵真怕丛烈要跟服务生闹起来,因为他知道云集很在意丛烈的名声。   要是他没拦住让丛烈上了热搜,云集肯定又要着急上火。   可是丛烈没发火,只是让服务生明天给这个房间送一个蚊香过来。   服务生如释重任地走了。   廖冰樵看着丛烈把云集从床上连着被子抱起来,“丛老师?”   “帮个忙,”丛烈的声音很轻,“跟我上去一趟,卡在我兜里。”   “好,好。”廖冰樵知道他是让自己帮着开门,忙不迭地跟着。   总统套在顶层,上电梯的时候云集被光照得不舒服。   丛烈抱着他往上颠了颠,转身用自己的影子挡住落在他脸上的灯光。   廖冰樵一直在旁边看着,小心翼翼地说:“总统套间也有蚊子吧?云哥会不会还是睡不好?”   丛烈看了他一眼,淡然地说:“我房间有驱蚊的。”   廖冰樵不敢说了,云集能休息好就行。   自己皮糙肉厚的,要不是听见云集说梦话,都感觉不到房间里有蚊子。   到了套房里面,廖冰樵看见厨房里放着不少锅碗瓢盆,煎中药的砂锅还架在流理台上晾干。   但这都不算什么,气灶旁边甚至放着一个电蒸笼。   他呼了一口长气,退出门口,轻轻带上了门锁。   丛烈单膝跪在长沙发上,很慢地把云集放下。   套房的沙发很宽大,坐垫的支撑性也好。   云集刚一躺下,就朝着靠垫的一侧缩过去。   “腰还累吗?”丛烈很小心地托住他的腰,给他在身后垫了一个小靠枕。   云集没搭腔,但是身体逐渐放松了。   丛烈刚准备走,就听见云集低低地“哼”了一声。   “怎么了?”丛烈摸着他的额发安抚。   “吵。”云集很不耐烦。   丛烈安静地听了一会儿,果然是有蚊子在飞。   “他.妈.的总统套连蚊香都没有。”丛烈低声骂了一句,在房间里找了张服务清单当扇子。   他搬了把椅子在沙发边坐下,在空中随手挥了几下。   蚊子消停了,云集睡得明显踏实一些。   丛烈就在沙发边上,稍一一点动静就抬手驱赶。   南方的天亮得早,云集四五点的时候被熹微的晨光照醒了,看见丛烈垂着头反坐在椅子上。   他双手抱着椅背,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卡纸。   本来就没睡醒,结合昨天睡前的所思所想,云集第一反应就是丛烈是来跟他抢沙发的。   一腔怒火从心底翻上来,云集一抬脚把丛烈的椅子踹倒了,“不是让你滚?!”   --------------------   作者有话要说:   丛烈:我房间里有驱蚊的(指我自己   还有一更在后面分开发,宝们喜欢再买噢!啾唧! 第33章   虽然云集那一脚的力气没多大, 但丛烈到底还在睡觉,一瞬间没了平衡差点真从椅子上栽下去。   “疯了你?”丛烈没忍住低吼了一声, 扶着沙发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一句话吼完, 半天也没听见云集那边有下文。   他捡起垂落在地上的毯子一角,轻轻拍了拍,把云集露在外面的小腿仔细盖好。   丛烈带着火看刚才蹬了自己一脚的人。   估计只是睡到一半撒癔症,人家已经蒙着头又睡着了。   丛烈看了看时间, 起身把开着一半的遮光帘拉了个严严实实。   回到沙发边看了一眼云集, 人睡得挺沉。   大概是光线暗了躺得也舒服了, 他蜷在毯子里, 深褐色的额发柔软地散落在光洁的皮肤上。   他刚翻身的时候一只手腕从沙发边上垂下来,雪白雪白的, 那串翡翠松松垮垮地悬着, 看起来有些危险。   “把我踹醒了,你自己倒是睡得舒服。”丛烈冷哼一声,握住他的手暖了暖,小心放回毯子里。   他伸了个懒腰,去浴室里冲了个冷水澡,把云集的中药煎上了。   --   云集真正醒过来的时候有点分不清东西南北,屋子里苦涩的药味让他微微皱眉。   一抬眼看见丛烈的背影在流理台前晃动, 他低头看了一下身上的毯子和身下的沙发,又环视了一圈房间里的陈设。   这明显不是昨天他跟廖冰樵一起住的双人标间。   “我怎么在这儿?”云集拧着眉毛问丛烈。   “你水土不服睡不着, 半夜吐了,廖冰樵也休息不了。我怕耽误今天拍摄,就把你带上来了。”丛烈没回头, 在往热气腾腾的沸水里下面条。   云集捂着脑袋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   但他估计是睡饱了, 现在也没觉得哪难受,就是稍微有点饿得慌。   他揉着肚子坐起来,眼前一片黑,什么也看不见。   这种刚起床的情况他已经习惯了,安静坐在沙发上等这阵低血压过去。   一条热毛巾捂过来,“擦擦脸。”   丛烈的声音有点发沉。   “别动。”云集头还晕着,一动就稍微有点难受。   他能感觉到丛烈就在他身边站着,因为那阵清爽的须后水味正萦绕在四周。   丛烈动了一下,云集本能地一躲。   “我给你擦把脸就不难受了,别折腾。”丛烈的声音里也不知道哪来的火气,硬是把云集唬得一愣。   毛巾热乎乎的,软软地从他额头擦到下巴,又贴着两颊打了两圈,温热的湿气把刚睡醒的毛躁慢慢顺了下去。   确实擦了擦舒服了不少,但云集不想跟丛烈走这么近,搡了他一把:“抹桌子呢?用这么大劲儿。”   丛烈一愣,低头看他脸上确实有几块皮肤被自己蹭红了,嘴上却没示弱,“个大老爷们儿,细皮嫩肉的。”   “起来漱漱口,吃东西喝药。”丛烈弯腰,看似漫不经心地托了一下他的背,把他从沙发上扶了起来。   云集刚睡醒,还有点没精神,直到坐到餐桌前才慢慢醒过神来,“这都你做的?”   “嗯,我去二楼看过早餐了,看那儿没什么给人吃的就回来做了点。”丛烈倒了杯热豆浆,放在云集面前。   他的口气稍微放重了一些,“你放心,廖冰樵在那吃得挺好。”   “……”云集想了一下他这前后两句的联系,语气也有些冷淡,“小廖年岁小,社会经验也少。我知道这次节目你是大主角,但你至少看在你们也算一个公司的,别为难他。”   丛烈正夹着一块蛋饼,听见他这么一说,又放下了,“我为难他?我闲得?你知道我俩都是你公司的,你就光向着他?”   看着云集黏在嘴唇上的豆浆胡子,他简直有些怒不可遏,甚至想把云集手里的杯子夺下来。   但是还没等他动手,云集自己先把杯子放下,窝着腰趴在了桌子上。   丛烈立刻放下筷子,绕到了他这边,“怎么了?胃不舒服?”   见云集没吭声,丛烈赶紧从箱子里翻出来胃药,扳出来两粒喂他喝了。   等着他恢复的功夫,丛烈凝眉俯视着云集,“说实话我挺不明白。”   云集喝了药,稍微舒服了一些。   他看在蛋饼的面子上,很轻地扫了一眼丛烈,“说。”   “你为了廖冰樵,身体这样也得来工作吗?你在家里歇着,身体养好了比什么不强?”丛烈垂头看他,声音里是实打实的困惑。   “怎么?”云集往蛋饼上挤了一小坨番茄酱,看着丛烈笑了,“发现富二代居然也有奋发图强的时候,挑战你的刻板印象了是吗?”   丛烈的表情微微一抖,像是被他的话猛刺了一下。   云集看见了,但是没在意。   从前丛烈觉得他是个纸醉金迷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对他有意见。   现在丛烈看见他肯努力做点什么事情了,还是对他有意见。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有一件事是肯定没变的:不管他怎么做,丛烈总是不满意。   他对着蛋饼轻轻笑了一下,又抬头看丛烈,“没事儿,你要是觉得我特别不顺眼,也不用喊着我一起吃早餐。做饭抵房租什么的也就是在房子里面有效,现在不是在外面吗?你用不着做饭抵房租了。廖冰樵能吃的我也能吃,你不要总是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   话是这么说,但他其实清楚自己肯定比不上廖冰樵好养活。   要是真让他在外面吃,他可能这段日子都得靠胃药续命。   但话赶话到这儿了,他不得不说。   丛烈听他管他俩住的地方叫“房子”,心里莫名地别扭。   他沉默着把培根剪成小段放进云集碗里,剪完一整条才硬邦邦地回了一句,“一个人的饭不好把握,在家里用这个抵房租也是这个道理。你别觉得我是专门给你做的。”   “我倒没觉得你会专门给我做饭。”云集说:“只是我们之前的关系多少有些尴尬,朋友做不成,至少要把这些账算得清楚些。”   他不是吃人不嘴软,他是觉得这段日子和丛烈走得有些太近。   就像他说的那样,他怕丛烈误会了自己还想要往他身上倒贴,账还是算清楚好。   看着丛烈的脸色有些阴沉,云集有些担心影响今天的拍摄。   要是他把丛烈惹得气不顺,今天包括廖冰樵在内的所有人恐怕都要跟着倒霉。   “抱歉,我话说得重了。”云集看见丛烈的神情缓合了,笑了笑。   丛烈等着他继续,却听见云集很温柔地开口:“其实我们现在顶多算是关系很一般的同事,之前的事情我多有打扰,很不好意思。所以刚才那些话,其实是怕你误会我还会叨扰你。哪怕你只是吃不完才和我分享,也还是很谢谢你。”   安静的空气里“嘎嚓”一声,丛烈把手里的两根竹箸一起攥折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08 17:49:54~2022-06-09 19:55: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xl、苏阿妞、Feiq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乔楚 40瓶;Narcism、lu 30瓶;我独南行、坑王之王 20瓶;阿黎碎碎念 17瓶;落风、绥之 15瓶;Arbutus、奇迹停停、帝春、与鱼语雨、咕咕瓜、嘻嘻嘻~、兔三岁、yiiidu 10瓶;毛茸茸、归宇 9瓶;xl 8瓶;无人 7瓶;浮世清欢 6瓶;sese、皮皮家小白、蔺绥我老婆谢谢、七七七七七大爷、Solon7291、在补尾款中(*^ω^*) 5瓶;番茄茄茄茄 3瓶;笨小孩、小白、耶斯莫拉、ringring 2瓶;轻寒、。、風祅、風樘、susama、禾几页、江夜年、不语意、神秘路人、present、我爱热学、露雨阿娇侨、壬癸、Varnita、豆沙包汪汪汪、小玄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两个人吃完早饭, 叫上廖冰樵一起到酒店大堂汇合。   主持人已经在那等了,看见丛烈他们很热切地挥了挥手, 跟手持摄像机打招呼:“来了来了, 你们盼着的丛烈来了!”   丛烈一路沉着脸走过来,还算有礼貌地跟镜头点头致意,“大家好,我是丛烈。”   按照之前约定好的, 主持人跟直播观众介绍了廖冰樵, “这是我们节目的超新星廖冰樵老师!廖老师比我想象的平易近人好多啊。”   廖冰樵挺紧张的, 但他收拾干净了很有少年感, 紧张反而显得他可爱。   云集算计了一下,现在的廖冰樵越乖巧, 后面爆发摇滚唱功的时候就越有反差, 连营销的路子他都有数了。   云集又扫了一眼节目组举着的直播反馈屏幕,上面正一条条地快速刷过无数弹幕,随便抓住一两条看清,都是在呼唤丛烈。   他不太意外,只是安静地站在一边。   本来他也不是主角。   中间又来了一位新的嘉宾,云集看着并不太眼熟,听主持人介绍才知道是最近新火起来的一个唱跳小爱豆, 叫于隋卿。   那个小爱豆看着挺狂的,大大咧咧地站在丛烈身边。   他有一眼没一眼地打量云集, 别有深意地笑笑,“百闻不如一见,没想到云老师真人这么漂亮。”   主持人很有眼力见地把镜头转到了云集身上, “云老师应该对南市这边挺熟悉的,昨天休息得还好吗?”   于隋卿又笑着抢话, “估计挺好吧,南市这边气候这么好,最适合情侣一起来旅行。能和丛老师一起来南市,估计也算圆了云老师一个梦。”   云集明白。   现在他追丛烈沦为笑柄这件事已经算是一个国民级别的谈资了。   哪怕是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爱豆,也可以拿着这些话来开涮。   弹幕上甚至没有人觉得不妥,一排一排地刷过去,全是“哈哈哈哈哈哈”。   人做出选择,就要勇于付出代价。   节目是云集选择来的,会有今天这个局面也不能说是意外。   就跟膝盖疼一样,忍一忍就过去了。   他微微挺起腰背,正准备说一句什么把话题滑过去,就感到后背上一暖。   云集转头稍仰视,正好对上丛烈线条凌厉分明的侧脸。   只见他没什么笑意地乜着那个一头粉毛的小爱豆,散漫里带着点嚣张,“圆梦是吗?能和云老师来南市,圆的是我的梦。”   直播弹幕在短暂的空白之后,大量留言在一瞬间涌现。   【刚才烈哥说了什么?圆谁的梦?】   【什么意思?烈哥刚才是说跟云集一起来南市是圆梦吧?】   【节目组狗贼,给了丛烈多少钱让他说这种话?】   【烈哥怎么可能恰烂钱?参加这种节目纯属做公益了好吗?】   【要不是有丛烈老师,我才不会来看这种小作坊的玩意儿。。】   【节目效果,别太当真了,呵呵~】   【新来的,刚在微博刷到说这边有糖磕?】   【瞎磕什么?回去磕您父亲母亲,让我烈崽独美行吗?】   云集平静地看着弹幕,思绪被主持人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最后一位嘉宾也到了,曹真老师,欢迎欢迎。”   云集看了一眼来人。   很漂亮的成熟女性,栗色卷发披散着,妆容也很精致,只是眉眼间有几分傲慢,不是很容易接近的样子。   他不由从心里暗叹一声:好家伙,女丛烈!   其实曹真和丛烈的身份还真有点像。   她非常年轻的时候就出名了,成为国内乐坛历史上最年轻的Diva,在业内曾有很高的地位。   可惜事业巅峰跟自己经纪公司的老板结婚后生子退圈了,后来又经历了离婚分家产,多少也有些坎坷。   “你好,我是云集。”对方是女性,云集出于礼貌伸手跟曹真打招呼。   曹真显而易见地打量了他一下,半回避地拢了一把头发,“南市这边真热啊。”   云集默默收回手,也能理解她这个态度。   原本节目组刚邀请他的时候,阵容里就有这位前Diva。   不算他和廖冰樵,曹真肯定是这个节目里最大的咖。   但是因为他中间退组又加进来那点波折,把丛烈掺合进来,节目的重心也就变了。   她对他有意见也情有可原。   主持人出来打了个圆场,很快进入了主题。   这种旅行综艺的竞技性不强,主要还是吃吃喝喝玩玩。   云集把廖冰樵悄悄挤到镜头前面,自己在后面听规则。   “节目今天发给五位嘉宾的旅行经费一共有一千块,大家可以自由支出,包括了吃饭和观光的费用哦。”主持人解说道。   “五个人?一千?一整天?”曹真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主持人,很坦率,“节目组穷疯了吧?”   廖冰樵很小声地贴着云集耳边,“一个人两百,在这边是不是不够花?昨天一个椰子都要十五……”   但主持人只是和稀泥,交待完任务就丝滑地退场了,剩下摄影和五个人大眼瞪小眼站在三十二度的尴尬里。   “一千块钱,”云集先开口了,“我们可以规划一下,其实这边物价高主要还是因为是景区。如果我们坐公交车到市里,五个人的往返费用大概是四十,每顿饭可以控制在二百左右。海岸线附近的沙滩大多是不用付费的,我们剩下的钱如果每人想玩一两样快艇那种付费项目,应该也是够的。”   “不是……”曹真的语气有几分无奈,“你刚才说让我们去坐公交车,不会是认真的吧?”   她用手做扇子在耳边扇了扇,“都什么离谱的事儿,早知道就不该来。”   “大姐,你现在已经来了,说这些也没用了。”丛烈淡淡地开口。   “哟丛老师,”曹真被那声“大姐”刺了一下,“你用得着这么偏帮吗?你一天二百够花吗?”   眼看刚开始录节目,场面就混乱了起来。   于隋卿感觉自己存在感太低,轻轻拽了曹真一下,“姐,镜头在呢。”   “镜头在怎么了?镜头在也得吃饭啊。”曹真被节目组这一千块钱给气着了,谁的面子也不给。   最后实在是计划不到一起去,只能把一千块平分到个人,一人二百,各花各的。   因为集体行动又不好分开走,午饭的时候云集在路边买了个豆沙馅的小圆面包,跟着曹真他们进了一家海鲜大排档。   那大排档看着装修还不错,就是门口的木头牌匾年头不短了,上面的手写店名被海风吹浅了不少,有些难以辨认。   桌子是小桌,正好坐四个人。   云集就自觉地另外找了一桌坐下。   结果他一坐下,丛烈和廖冰樵就一起过来了。   “镜头在那边,你去跟他们坐一起。”云集跟廖冰樵说:“你不要怕,随便说点什么都行。你是新人,镜头对你要求不会太高。”   “我不想和他们一起。”廖冰樵抓着手里的面包,“那俩人都怪怪的。”   云集“啧”了一声,“这又不是真出来玩,赶紧过去。”   “赶紧。”丛烈一顺手就把廖冰樵从椅子里提了上来。   云集看着廖冰樵不情不愿地坐过去了,刚放下心来,却发现自己对面也坐了人。   他瞥了一眼丛烈,给自己倒了杯热水,“你也过去。”   丛烈把他手里的热水壶接过去,仔细把他的杯子烫干净才重新倒上水。   他把杯子还给云集,“那边人太多,坐着挤。”   服务员拿了菜单过来,云集打眼一看,全是上百的海鲜,轻松就能把他们一天的经费吃掉。   他自己有面包,也不太关心丛烈点什么,就一边安静地吃,一边看刚刚的节目评论。   【云集说得对,可是为什么不听他的?】   【大小都是个明星吧,谁愿意为了省点钱到处跑啊?】   【云集也是,就算如今落魄了,一顿饭钱都这么精打细算,多少有点寒酸了】   云集随意地前后翻了几页,感觉节目组请曹真这种有性格的女明星是很有道理的。   冲突感一上来,节目的热度也就肉眼可见地飙升。   他正看着,丛烈点的餐上来了。   那是热腾腾的鱼丸米线,旁边还排着一排新鲜的笋尖,一看就很爽口。   手里干巴巴的面包一下就不香了。   他也不是吃不起米线。   但他本来没什么胃口,就不想浪费那五十块钱。   而且面包都已经买了。   他转开目光,专心致志地吃起了手里的面包。   “给。”丛烈递过来一只小碗,里面团着一小坨米线,顶上还堆着丸子和笋尖。   “你吃慢一点,吃完再给你盛。”丛烈跟他说完,把他手里的面包接了过去。   “我不想吃。”云集很从容地拒绝。   丛烈的声音压低了,“你不吃点热的,等会儿不舒服了,会影响廖冰樵上节目。”   理是这么个理。   云集慢吞吞地把米线挪到自己面前,更慢吞吞地吃了一口。   味道还行。   但他还是不习惯吃外面的东西,吃了两口就不太想吃了。   “再吃点,”丛烈皱着眉看他的碗,“等会儿要拍一下午呢,你不想去海边踩水了?”   云集想了想,勉强吃了两口,又把筷子放下了。   “嘶。”丛烈从对面站了起来,走到他旁边坐下了。   云集嘴里含着半口米线,有点警惕地看着他,“干什么?”   丛烈的浓眉拧着,多少有点凶巴巴的。   他凑近了云集,低沉的声音有点紧张,“肚子不舒服?”   “没有,”云集懒懒散散地躲开他,“不喜欢吃。”   丛烈舒了口气,声音放得和缓了,“再稍微吃点,回去我再给你做点别的,好不好?”   云集带着点困惑看丛烈,不明白他干嘛突然靠这么近。   很快他就在弹幕上找到了答案。   【我就说丛烈和云集是真的!!!我就说火烧云cp锁死!!!尼玛的不服来战!!!!!!!】   果然千军万马杀了过来。   【节目组编剧给爷爬!!争议cp的钱好恰吗!!】   【丛烈你是不是中了什么蛊啊?说好的求而不得呢?】   【泻药,准备开磕,虽然一眼假】   【我要笑死了,是因为钱都用来贿赂丛烈和那个云什么捆绑,所以一天的经费才只有一千?】   【家人们,不要中了敌人的烟雾/弹,众所周知真人秀有剧本。】   【笑死,云集或成最大赢家?综艺夫夫也是夫夫啊!】   【一个小综艺而已,别蹭烈哥热度x10086】   原来是节目组安排的。   云集并不确定节目组给丛烈的台本跟自己的一不一样,但这种时候配合一下也不难,不反抗就行了。   毕竟他也是拿钱办事。   他又吃了半个丸子,剩下的半个放回碗里,“真不吃了,饱了。”   “饱了?”丛烈挑了挑眉,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肚子,招手把服务员叫过来。   云集被他摸了个措手不及,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丛烈已经又叫了一份文昌鸡竹笋粥。   弹幕开始发疯了。   【怎么回事儿?说好的云集爱得要死要活没人回应呢?】   【刚才是摸肚子了吗?这他妈?我怎么开始代高大绝A巨星老公保护刚怀孕的美美Omega老婆了?】   【我震惊错愕家人们,意思是丛烈叫了一份面一份粥,都是给云集吃的,是吗是吗是吗?】   云集这才发现摄像头已经彻底从那边挪过来了,只能压着嗓子骂丛烈,“你是不是二百五啊?一份粥就一百五,和面算在一起要二百了!一共二百块钱一顿饭就花得一毛不剩,这也是节目安排的吗?”   “啊,是节目安排的。”丛烈承认得很坦然,等粥上来直接摆在云集面前。   看着他吃了几口,丛烈才夹起他剩下的半个丸子放进嘴里,不紧不慢地吃起了米线。   过了一会,丛烈又轻声叮嘱:“不舒服要说话啊,药全都带着呢。”   云集喝粥的手稍微一顿,没回答。   --   “什么节目?没听说过,就算拍电视也不能不给钱吧?”后面说话的餐厅女老板年纪大了,当地口音很重。   “我也没说不给钱呀,”曹真站在桌子边,略带尴尬地捋了一把头发,“但我们就点了一条鱼几个小菜,你开口就要一千五,不是抢钱吗?”   “这菜单上都明码标价的,你吃的时候不嫌贵,给钱的时候要赖账吗?”女老板不太高兴了,用拐杖跺了跺地。   云集招招手把廖冰樵招过来,“怎么回事儿?”   “就是那个姐姐点了不少菜,有鱼有肉的。”廖冰樵小声说:“一开始我拦她了,但是她说这种节目都是演的,我们到时候直接给两百块钱意思一下,不够的部分节目组会给补上的。”   云集听得直皱眉,又问:“那她点的菜,你吃了吗?”   小孩吓得疯狂摇头,“没有没有,我记得你说上节目要慎行,我都没拆餐具。”   “行,我知道了,做得很好。”云集轻轻在他肩上拍了拍,“没事儿,别紧张。”   “不就是几盘臭鱼烂虾吗?一千五是吧?”曹真把手上的戒指扭了下来,拍在桌子上,“顶你十桌了。”   “哇,这个姐姐……”廖冰樵直咋舌。   云集回想了一下进店时候的旧牌匾,又稍微打量了一下老板。   女老板看着准有小五十了,穿着很朴实的短袖背心和大裤衩,普通话说得并不利索,一看就是很少走出家门的当地居民。   她握着拐杖的拇指上有一块黑,像是新染的墨渍。   他又看了一眼曹真摘下来的戒指。   确实是奢侈品牌,但那充其量只能算是饰品,不算是珠宝。   上面的彩宝是人工水晶,戒托也是不值钱的低k□□。   在这种远离时尚概念的地区,根本没人认。   果然老板重重“哼”了一声:“臭鱼烂虾是吧?等着我报警,你们吃东西不给钱,想走是做梦。”   “等等,”云集说话的声音含着笑,但不紧不慢的,“我们是一起的,出门没带够钱,真的不好意思。”   老板听见他道歉,神色却没有缓合,嘟囔着:“你们这桌的钱结够了,要走赶紧走!我不管你们和他们是不是一起的,你们可以自己走。”   “他们走了也拍不成了呀。”于隋卿像是怕他们真走了,也跟着站起来,“而且我也没怎么吃,交二百块钱怎么也抵了。”   “你!”曹真翻了个白眼,“染了个狗毛连人都不当了。”   云集没管他们,继续跟老板说:“不好意思,阿姐,不管这顿饭多少钱,我们该给还是要给。”   廖冰樵瞠目结舌地看着他,真不知道他这声“阿姐”是怎么叫出口的。   现在不光他,四周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连镜头都全都聚到了他身上。   但是云集一丝慌乱的意思都没有,很柔和地看着女老板逐渐软化的神情,“我刚刚进门的时候,看到餐厅的牌匾是不错的书法,是你们请人写的吗?”   女老板这时候明显已经有些不好意思了,“那个啊,那个是我自己写了。学了不少年,也没有地方用。”   “那我们有缘分啊,我也学过不少年书法。我看那个牌匾上的字迹有些剥落了,要不您重写一幅,我给您提小字,我也认识一些当地的朋友,到时候请他们给您打一副更结实的,你看合适吗?”他的目光落在女老板手指的墨迹上,决定赌一赌。   “我正在写,中间点菜的小姑娘就跑过来跟我说,她们不给钱。”女老板说起来,瞪了一眼曹真。   “别生气,我也有点痛风的毛病,一动气更爱疼,这点事也值不当的。”云集偏头笑着,“您方便吗?我现在写两个字给您瞧瞧?”   女老板虽然腿脚不大好,动作却很利落,不一会儿就在桌子上铺好了纸墨。   “你写你写,你都写好了,我看看。”女老板把笔递给云集。   云集稳稳当当接了笔,“写什么?‘郝记渔店’?”   女老板点头,“你写写试一下。”   见云集的手一拄在桌子上,老板有点失望了,“这样的姿势不对的。”   云集很乖的把手从桌子上拿开,腰背稍向前弓着,手腕悬在空中。   蘸饱了墨汁的毛笔在宣纸上一走,老板的眼睛就直了,“你只学了几年?”   “略懂一点皮毛。”   其实老板一开口,云集就知道一千五保住了。   四个大字行云流水一般写完,他稍微出了点汗。   老板宝贝地对着桌面不住欣赏,“疏落有致,洒脱狂放,好字,真是好字!”   “您在野趣中还能自笔墨中冶情操,比我的字更多些生趣,我只是献丑。”云集按着老板的要求,在一侧提好了小字,才缓缓直起身。   “太谦虚了,你年纪这么小,能写这么好的字,太难得了。”老板摸着刚写好的字,爱不释手。   “字您收着就当是利息,等我联系我朋友给您裱牌匾的时候,把今天的饭钱一并奉上,你看可以吗?”云集的态度谦和有礼,但并不卑微。   老板直摆手,“你这字可比这顿饭值钱多了,饭钱不用给了,等会儿你走,看看还有什么喜欢的没有,可以做好了打包。看你瘦得哦,和我亲阿弟一样的。你等着,我叫他们给你捉两只鸡带上!”   云集后面还有行程,带着鸡肯定不方便。   老板说什么不让他们空着手走,装了好几包芒果和小番茄。   要不是气味太大,甚至要给他拆一个榴莲带上。   最后出门的时候,廖冰樵人都傻了,一边回头一边说:“这水果……不得吃个三天?幸好没拿椰子啊我的天哪……”   “嗯,那你多吃点。”云集随口答应着,稍微皱着眉看弹幕。   【曹真以为自己谁啊?多大岁数了还这么狂?】   【一看你就xxj,曹真当年红的时候你还吃奶呢。】   【于隋卿才搞笑吧?刚才那盘蒜蓉扇贝他起码吃了一半,还没怎么吃呢?】   【感觉廖冰樵好乖啊,一直在吃小面包,姐姐给买个汉堡包吃好不好?】   【同喜欢小廖,完全感觉不到那种明星架子,会是唱什么的?盲盒歌手?】   云集估算了一下廖冰樵这个名字在弹幕中出现的比重,并不是十分满意。   但他还没来得及挪开目光,就看见了一大波花里胡哨的新弹幕。   【谁说云集是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来着?出来挨打!】   【本来就是,哪个纨绔不懂点唬人的琴棋书画?】   【那你唬一个我看看,别在弹幕里才华横溢了。。】   【可惜了,这么一手好字,可惜我烈哥看不上,嘻嘻!】   【难道只有我注意了云集的腰,不知道怎么搞得让我想狠狠抱一抱!】   【不想抱的是傻子!】   【浅浅@丛烈】   【尼玛的前面不想活了是不是?】   短短一个小时,看直播的人居然翻了一倍。   “云老师的字写得真好。”于隋卿一改当初的阴阳怪气,又跑过来跟在云集身边。   云集冲他友好地笑了笑,“丛烈也闲着呢,要不你去跟他聊聊?”   言下之意,如果谁火你就跟着谁,你不如去蹭丛烈的镜头。   于隋卿的笑脸一抖,“我这不是感谢云老师帮我们解围吗?”   云集摇摇头,“你不是没怎么吃吗?那就不算替你解围了。”   于隋卿的脸一下就红了,小声甩下一句“有什么了不起的”,走了。   镜头又在拍丛烈,云集就拉着廖冰樵在后面指点了一下,“有镜头你要上赶着一点,说点什么都可以,讲冷笑话都可以。首先要赢观众眼缘,明白吗?放开点。”   廖冰樵点点头,跟到丛烈旁边去了。   又是吃饭又是写字,云集挺累的,正活动肩膀的时候听见曹真在旁边说了句“谢了”。   云集放下正在舒展的胳膊,看了看曹真,“没什么,本来我们一起拍节目,就算是同事,哪能碰上事就在一边干看着?”   曹真手里拿着那枚戒指,一握一松的,“其实刚才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换成别的事,云集可能不懂。   但是孤立无援的感觉,他可不能再明白了。   只不过死都死过一次了,他把事情看得很开。   “其实没什么,做人其实就是放松点就好了。”云集笑微微的,“而且我们这么多男的,肯定不能让你一个女孩子下不来台。你就当是出来旅游,什么烦心事儿都放一放,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曹真听完,开口时带着点沙哑,“你跟他们说的,真的很不一样。”   她又看着他,“总之,很谢谢你。”   下午大家在海边走了走,廖冰樵和于隋卿玩了水上飞人。   剩下的钱大家买了点冰激凌和啤酒,坐在沙滩上吹了吹海风。   等晚上回了酒店,云集累得浑身泛酸。   他闭着眼睛靠在厢壁上,摸出一支烟下意识地想点。   又想起了自己还在电梯上,身边还有廖冰樵和丛烈,就只是把那支苏烟咬在嘴里。   “叮。”双人间那层到了。   云集下意识地要跟着廖冰樵下去,想赶紧抽支烟解解乏。   脚还没踏出去,腰却被丛烈一把捞住。   “你先走。”丛烈当着一脸诧异的廖冰樵,关上了电梯门。   --------------------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点还有一更,作为庆祝高考结束的小礼物吧~ 第35章   “干什么?”云集咬着烟, 话说得有些漫不经心。   丛烈的手从他腰上松开来,目光稍一闪, “你的药还在我房间。”   “哦, 行,那我上去拿一下。”云集松了松肩膀,看着电梯楼层数字的变化。   丛烈清了清嗓子,“标准间里没有火, 你怎么煎药?”   “这附近有卖那种便携卡式炉的, 等会儿我出去买一个。”云集懒洋洋地拨弄了两下打火机的翻盖。   “你就在我房间煎药不行吗?”丛烈低头看他, 脸色暗了暗。   “也行, ”云集没多想,“那我明天买一个炉子吧, 今天就麻烦你了。”   直到电梯停在顶层, 丛烈都没再说话。   到了房间,云集打开气灶上方的抽油烟机,接了水把药熬上。   他就着煎药的火,把手上的烟点着,深深吸了一口。   烟顺着肺管子漫进胸腔,带来轻微的麻痹感。   云集靠着流理台,仰头闭上眼, 等着烟气安抚胀痛的神经。   他的脖子白而修长,随着他的动作露出精致的喉结和淡蓝色的静脉, 锋利而脆弱。   “等会儿我准备做点吃的,你想吃什么?”丛烈在房间另一侧朝他望过来。   “我不吃,你弄你自己的就行。”云集微微张开一点眼睛, 把烟灰掸进身边的水池。   丛烈的声音从远处靠近,“你今天说痛风, 是不是不能吃海鲜?”   “痛风?”云集反应了一下,是他跟大排档女老板说话时随口提的那句。   他不大在意地解释了一句,“哦,我不痛风。”   “那你干什么那么说?”丛烈莫名有些不高兴似的。   “根据当时的场景需要做的应变啊。”云集抱胸歪头靠在冰箱上,慵懒地吸了一口烟,“你不是也表现得很好吗?给我点米线点粥什么的。我看观众挺吃这套,以前倒是没觉出来你有演员的天分。”   丛烈已经站在他身边了,影子罩在他身上,静了半天突然问他:“你觉得我是装给观众看的?”   “要不然呢?”云集抽烟抽得口干舌燥,从架子上拿了一只玻璃杯,打开水龙头要接直饮水。   丛烈把他手里的杯子拿走,到饮水机旁边接了杯温水还给他,什么都没说。   云集端着那杯温水,喝了一口又放在身边。   他打开水龙头把池子里的烟灰冲干净,“你比冰樵更有综艺感,敬业也入戏。其实要不是你太傲气了,接点综艺是个省力气且来钱快的活儿。”   丛烈正对着他,揭开熬中药的砂锅看了看。   一股白色的水汽腾起来,把他的神情隐得一干二净。   “而且今天之前我还有点担心你会因为配合度低不适合这种节目,但是你演得挺自然的。”云集由衷地夸奖他,又提了一点建议,“我知道你不缺名利,但怎么说,只要把握好度,提高国民渗透度对艺术家来说也不是坏……”   “别说了。”丛烈打断他,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就是无起无伏的三个字。   房间的气氛一下就冷了下去,只有砂锅里的汤药在汩汩地轻沸。   云集这才感觉自己说得太多了。   他只是一个前男友,凭什么对一个巅峰巨星的事业指手画脚?   他自嘲地笑了笑:他累傻了,又习惯性地把自己当盘菜。   人家哪用得着他在这出谋划策?   他是乙方,就老老实实当个拿钱办事的乙方,不该瞎充老板架子。   “对不起。”云集从善如流。   他并不想惹毛丛烈。   虽然之前的“聚”说不上多体面,但在他看来他俩也四舍五入能算是“好散”。   尤其现在还正在外面工作,他精力太有限。   丛烈听见那声“对不起”,更沉默了。   他把煎好的中药倒进碗里,一言不发地放在云集手边。   云集不知道丛烈是不是对中药蒸汽也过敏,总之那双低垂的眼又呛红了。   从眼头红到眼梢,像是摇曳在春风间的芍药近荼蘼。   他心里觉得挺不好受的。   丛烈哪哪都好,长得好、有才华,还会做饭。   就算云集活了两辈子,认识那么多人,从表面上看过去也很难挑出来一个比丛烈好的男的。   哪怕他重生了,跟丛烈正式分手了。   他看到丛烈还是会心跳加速。   但这种加速也其实跟喜欢不喜欢关系不大,就是单纯眼睛看见一个视觉上完美的潜在配偶,心脏就不考虑风险地为他搏动。   然后大脑就会在这个时候尽忠职守地告诉云集:他和这个人之间的感情是伴随着他的生命分崩离析的。   那种原始的欣悦戛然而止,留下很空虚的回响。   云集喝中药的时候听见浴室的门响了一声,应该是丛烈进去洗澡了。   水声哗啦哗啦的,云集又在厨房抽了两支烟,把锅和喝药的碗刷了出来。   浴室的水声还没停,他看了看表,差不多要九点了。   虽然总统套间的沙发睡着比较舒服,但他也不打算厚着脸皮在前男友这连着蹭两个晚上。   他打开手机地图,随便搜了搜附近有什么放松的地方。   距离他们不到一公里就有个清吧,据说今天晚上好像还有读书会。   云集把厨房里的东西收拾个差不多,就拿着手机出门了。   那个清吧有点不大好找,招牌夹在一堆小旅店和成人用品店中间。   顺着地图上的地址下到地下二层,那是一个旧停车场改造的酒吧。   楼梯上贴着各式各样的小广告,治病救人的,重金求这求那的,召唤禽类的,花花绿绿地嵌在五颜六色的涂鸦里,仿佛一种自由奔放的赛博艺术。   这种旅游景区,差不多晚上出来玩的都是游客。   说是清吧,但里面的红男绿女都穿得挺大胆的。   尤其这边气候暖和,很多人露着大半截腰和腿在外面,显得云集的衬衫和西裤格格不入。   舞池里有一些人在慢摇,卡座基本上全满了。   云集在吧台找了个角落坐下来,点了一杯软饮。   等酒保给他上饮料的时候,云集问了一句,“不是有读书会吗?”   “读啊,哪个人还不是一本书呢?”酒保讳莫如深地咧开嘴笑了。   云集基本没独自出入过酒吧,就算是应酬,去的地方也和这种车库吧大相径庭。   所以他也没太懂酒保的话,敷衍着点了个头。   他坐了时间不长,就有个姑娘在他旁边坐下了,“一个人?”   就算没到酒吧找过乐子,云集也没少被搭过讪,这点道行还是有的。   但对方是个姑娘,云集很委婉,“我约了人,他一会儿到。”   姑娘脸皮薄,坐了几分钟就走了。   云集端着那杯兑水可乐,里头的冰都快化完了,也没喝一两口。   “给他一杯冰茶。”一个男生坐过来,对着酒保捏了个响指。   云集打量了一下给自己点饮料的人。   高,而且非常帅,属于那种走在大街上绝对会被盯着看的类型。   “你在这儿点可乐?”男生一笑,露出来一对虎牙,没有丛烈那对漂亮,但也很野气。   云集只是来外面躲躲清净放松一下,并不是太想聊天,就浅浅“嗯”了一声。   “我是这个酒吧的老板,可乐我都让他们兑一半水。”男生又笑,“但冰茶好喝很多,配方是我自己捉摸的。”   他说话带着淡淡的北方口音,稍微让云集有些亲切。   “你给可乐兑水,需要特地告诉我吗?”云集也笑了,把饮料钱扫过去,起身准备走了。   “你既然来放松,干嘛不多坐会儿?”男生说话的时候半笑不笑的,“如果是我打扰你,那我就不说话了,行吗?”   他又把两杯饮料都朝着云集挪了挪,“而且要是这可乐让你不满意,就当我把冰茶赔给你,你随便挑。”   云集有点犹豫,因为他也不知道如果现在从这离开,自己能去哪儿。   回酒店的话,廖冰樵还没睡,搞不好要拉着他说一些孩子话。   他现在没什么心思,确实就想找个有点人声的地方坐会儿,分散一下在丛烈那积下的思绪。   最后他还是重新坐下了,慢条斯理地喝着他点的兑水可乐。   “分手了?”男生并没有信守承诺,又开始跟他搭话。   “嗐,其实我觉得漂亮的人最容易钻牛角尖。”他岁数不大,说话却很多感慨,“你这样的人,找什么样的找不着,非要跟一棵树上吊死?”   云集微微一哂,“你们这喝酒还附赠情感顾问?”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送。”男孩带着一粒黑耳钉,侧脸也和丛烈是一个类型的凌厉,高鼻梁,深眼窝。   他看云集没动那杯冰茶,自己够过去嘬了起来。   “哥哥,”男孩咬着吸管,偏头露出一个笑,“你考虑一下我吗?”   云集知道这种场合就是很直接,这个男的在约他。   不是约关系,只是约行为。   “我没兴趣。”云集对男的没那么客气。   就在他准备起身的时候,脚底下突如其来的一软,就好像一脚踩进了棉花里。   “哥哥慢点儿。”男生笑着用气声说道:“可乐也能喝醉?”   原本云集还以为自己是累了,但一听他这话立刻就感到了不对。   他快速地回想了一下,男生刚刚给他递可乐的时候,手掩在了杯口上方。   但酒吧里这么暗,他当时根本没仔细注意。   他刚想说话,两条腿就都跟抽了骨头一样,一点力气也用不上。   “怎么喝成这样?”男生有点责怪地开口。   云集头晕得厉害,感觉男生的身影和丛烈重合了。   “怎么喝成这样?”丛烈当时也是这么说的。   但他没有心疼没有责怪,那就是一种单纯的厌弃。   云集哽住了。   他试着开口,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胳膊被架上一个肩膀,男孩的声音在说:“我送一下这位客人。”   四周的景象就像是融进了一锅热油,在扭曲中变得光怪陆离。   橙色的成人用品自动贩卖机闪烁着刺眼的灯光,占据了大半的视野。   云集的腿根本不听他的使唤,只是在地上无意义地拖行。   楼梯里粉紫色的光和密密匝匝的小广告让他稍微恢复了一点意识。   他在被拖着上楼。   外面在下雨,混沌的空气里掺杂着泥土的潮湿和人群的汗馊味。   他记得,这栋楼的二楼三楼都是小旅店,大张旗鼓地写着暧昧的电话号码。   云集的手脚冰凉。   他脑子里冒出一个找手机的念头,手脚却完全使不上力气。   他想要喊,嗓子也根本发不出声音,只有空气在气管中急剧地进出。   全身的热量都在朝着一个地方涌,烘得他整个头脑发麻,很多想法刚刚成型就快速地溃散成沙。   他感到危险就像悬在鼻尖的一把利刃。   云集在自己舌尖狠狠咬了一口。   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   他还是动不了,但大致明白即将要发生什么。   他最后残存的意识很简单:如果这个人碰了他,他一定要他死。   云集在一片沉而迷茫的云雾中保持着很有限的理智,直到世界突然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他听见耳边痛嚎一声,紧接着就是肉/体被重击的闷响。   他跌坐在楼梯的一角,茫然地看着来人一脚接一脚地往地上踹,就像在踹一个沙袋。   那个沙袋拱来拱去的,仿佛一条即将爆裂的蛆。   丛烈最后跺了一脚地上的杂碎,气喘吁吁地走到云集身边,“云集?他碰你没有?”   云集脑子里绷着的线断了。   他茫然地看着他,眼睛甚至不聚光。   丛烈低低地骂了一声,检查了一下云集的衬衫和裤子,还好都很整齐。   外面的雨开始下大了,雨滴打在地上发出噼啪的乱响。   “一间房。”丛烈抱着安静得没有一丝声息的云集,踢了一下小旅店的柜台。   旅店老板立刻咧出一颗金牙,递给他一把钥匙一包包装廉价的计生用品,“五百。”   丛烈一声不吭地付了钱拿了东西,抱着人找到房间。   房间里弥漫着一言难尽的劣质烟味,但看上去还算干净。   丛烈把云集抱到床上,让他靠着墙坐好,在房间里检查了一遍,把一些不该出现的小东西抠出来扔了。   他只是离开了一下,云集就软倒在了床上。   “那个人是谁?”丛烈的火一下就上来了,捏着他的肩膀重新让他坐起来,“你认识?”   云集没说话,只是皱着眉耸了一下鼻尖。   他开口的声音很小很沙哑,“疼。”   丛烈瞪了他一会儿,手上的力气放松了一点,“你喝了什么东西吗?我说过的话你就记不住?别人给的什么东西你都喝?”   看云集无神地望着自己,他知道自己问了也是白问。   那股火气不住地往上拱,要不是云集在这儿坐都坐不住,他现在就要出去剁了那个杂碎。   他攥了攥云集的手,又压着嗓子骂了两句,“大晚上的你一个人瞎跑什么?你他.妈要急死我!”   得不到任何回应地发了通火,丛烈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铺在床上,扶着云集躺下,“睡吧。”   圈里这种事太常见,光是丛烈听说过的,就没一个送医院的。   送到医院也是被扔在病房熬到药失效,白白被人看热闹,平添一段桃色过往。   外面的雨哗啦哗啦的,云集又是这个状态,也只能等明天天亮了再回去。   丛烈怕这种地方的枕头也不干净,又把自己的T恤脱了给云集当枕巾,自己就穿着一个背心在床边坐着。   下雨了,房间里有些阴冷。   好在哪怕是这么小的蜗牛房,也是有制热空调的。   就是年头太久,调到三十度虽然暖和,空调扇叶却会发出“嘎吱”的杂音。   云集躺着,眼睛却不闭上,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一眨不眨的。   “睡觉吧,省得醒着在这儿看我装。”丛烈想起来晚上云集跟他说的话,又忍不住说了句脏话,“我用装给谁看……”   说完他倾身整理云集的衣服。   云集躺下的时候把衬衫蹭皱了,露出来雪白的一段腰,又细又软,像上好的羊脂玉。   丛烈的手指蹭过那段腰,柔软细腻的触感附在指尖,很温暖。   但他也只是稍微停顿了片刻,仔细把云集的衣摆拉平,仔细盖住他的肚子就直起身。   “你看什么呢?”丛烈俯下身,皱着眉迎上云集的目光,语气甚至有些凶悍,“睡觉!”   云集的脸有点红,呼吸也越来越沉。   丛烈摸了摸他的额头,用手去阖他的眼,“赶紧睡觉,睡一觉就不难受了。”   那种药,醒着就是失控,忍着就是受罪。   他的手一拿开,云集的眼睛又张开,眼泪就掉了下来。   丛烈的眉头越皱越紧,“怎么还哭了?难受得厉害?”   云集一扬手,竭尽全力在丛烈脸上打了一巴掌,“滚!”   但那一巴掌在丛烈看来,就跟猫挠一样。   在下一巴掌扬上来的时候,丛烈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云集!”   云集的目光含着恨,摸索着抓住床头柜上的烟灰缸,抬起来就要朝着丛烈的脑袋抡。   但他几乎刚站起来就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向前栽去。   丛烈顾不上他那股要杀人的疯劲,一把把他捞住,“云集,你看看我,我是丛烈,嗯?”   云集眯起眼睛,似乎是在晃动中竭力分辨,等了好半天才从齿间挤出一声冷笑,“丛烈?”   “对,是丛烈。”丛烈刚松了一口气,肩膀上就狠狠挨了一烟灰缸。   云集软绵绵的胳膊重新抬起来,这次是照准他的头砸的。   “云集,云集!”丛烈怕伤着他,连搂都不敢用力,“你不认识我了?”   揍丛烈的那几下虽然没什么用,却耗尽了云集的气力。   他不得已伏在丛烈肩头上大口地呼吸。   氧气好像一种催化剂,让药物在血管中扩散得更剧烈。   血液在膨胀中变得滚烫,似乎下一秒就要沿着皮肤烧穿出来了。   看云集安静下来,丛烈仍然不敢放松警惕,死死地盯着他,“我去拧把凉水给你擦擦,你别折腾了。”   他把自己背心也脱了,用凉水浸透了准备给云集擦脸,刚从厕所出来后脑勺上就挨了一下子。   那一下真不轻,砸得丛烈脑袋懵了半秒,本能地向后肘击,却又在碰到云集之前急急刹住。   他也火了,把逐渐软倒的人扛起来扔到床上,“你怎么回事儿你?我怎么惹你了?你今儿非得杀了我不行吗?!”   云集并不能回答。   纱帘外的霓虹灯光投进来,把整个房间映成暧昧的紫粉色。   火从逐渐从云集烧到了丛烈身上。   丛烈坐在床边调整了两次呼吸,把手机塞到云集手里,“我到隔壁再开一个房间,有什么事儿给我打电话。等明天天亮了,我带你回去。”   云集的睫毛湿漉漉的,像是淋了雨的鸦羽。   他不置可否。   涣散的目光依旧在空中没有着落。   丛烈躲开那目光,怒气冲冲地朝着房门走去。   雨越下越大,一声压抑的闷哼混在杂乱的水声里。   窗外的雨水被霓虹灯染上旖旎的粉,在昏暗的房间里投下迷离的碎影。   丛烈站住了。   雨的声音又沉又急,混在里面的呼吸声也越发凌乱。   床上的白单子层层叠叠地起了皱,T恤也和外套逐渐纠缠在一起。   年久失修的弹簧“嗞扭”一声,好像只是轻微的震颤都能让它发出酸响。   门后的全身镜是用四块玻璃拼成的,影影绰绰地映出床上躬起的瘦弱身形。   能看得出来,那双紧紧拢在一起的腿在努力压抑着什么,小幅度地来回摩挲。   丛烈站在门口强忍着不转身,手已经握住了门把。   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灼灼地亮着。   泛着水光,像是受尽了委屈又强忍着不说。   泛红的眼梢仿佛在云彩间揉进了一抹晚霞,照尽人间绝色。   泪水还在向外漫,只是那目光太倔强平静,完全不似在哭。   那双眼睛漫无目的地转了两转,终于逆着镜子的光,看进了丛烈眼里。   其中含着的目光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好似只是有点稀松平常的公事要同人商量。   只是那把沙哑的烟嗓在斑驳婆娑的夜色中,款款的,犹如人鱼的歌声勾人性命。   “对,我就是想杀了你。”   他说得那么认真。 第36章   头疼。   云集醒来的第一反应就是头疼。   脑袋好像沿着骨头缝裂成了两半, 又捅了一根烧火棍子进去转了两圈。   头晕的感觉让眼前的景象都影影绰绰的,他又闭上眼休息了一会儿, 才看清这么个陌生的地方。   泛黄的爱心墙纸被猫抓了一样被撕下来好几条, 廉价电视机和老式落地灯东倒西歪的,在蒙蒙亮的天光中显得格外破败昏暗。   “嘶。”他刚一动身子,疼痛就沿着脊梁骨漫布到了全身上下,尤其是腰, 就跟直接被架在铁轨上碾断了一样。   这感觉很熟悉, 只是上一次发生, 也已经是上辈子了。   云集深吸了一口气, 稍微从床上撑起来一点,瞬间就僵住了。   房间里不止他自己。   丛烈正在穿衣服。   他背对着云集, 在低头系裤子腰上的扣子。   那是一张棋盘似的后背。   平展有型的肌肉绷在那副宽而健壮的肩背上, 已经干涸的血道子一条一条地从肩头延伸到后腰。   光是看看,就不难想到这张背的主人度过了一个多么你死我活的夜晚。   云集眨眨眼,努力回想昨晚发生了什么。   那个酒吧的小子给他的可乐里放了东西,然后就拖着他往什么地方走。   当时他的意识基本已经所剩无几,只记得半道上好像有人来了。   来的人是丛烈?   那后面发生什么了?   云集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抓痕被T恤盖住了,心里的惊涛骇浪却迟迟没有退却。   他撑床的动作带得那张破床“吱呀”一声酸响,丛烈转过身来了。   “醒了?”丛烈没看他, 闷着头走过来。   丛烈像是刚洗过澡,头发有种新吹干的蓬松。   和以往须后水的味道不大一样, 他走过来的时候带来一阵很干净的香皂味。   大概是因为这样的小旅店只能提供那种一次性的小圆香皂。   云集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就只是清了清嗓子。   他嗓子哑得几乎要没声了。   丛烈拿了瓶矿泉水,拧开递给他, “水凉,你稍微喝一点, 等会儿含粒润喉糖。”   哪怕云集已经记不得了,也不用特地问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自己的腰和嗓子、丛烈的背,都是最直白的陈述。   但云集不逃避责任,“昨天谢谢你,我知道你其实没义务帮我。”   丛烈还是低着头,没接他的话,“身上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除了全身的肌肉酸痛,云集没什么不舒服。   他甚至发现自己身上是被清理过的,清清爽爽一点汗意都没有。   “昨天晚上怎么回事儿?”丛烈弯腰拄着膝盖,声音有些沉,“为什么会自己出来喝酒?”   “我没出来喝酒,我就找个地方放松一下。”虽然云集不知道丛烈以什么立场兴师问罪,但还是简单地解释了一下。   “那天在机场,我是不是跟你说了,不要接别人给的吃的喝的?”丛烈的声音平静了一些,情绪却似乎更浓重了。   “你不混娱乐圈,和有些人互动的界限你不懂有情可原。但你不是很懂待人接物很知道人心险恶吗?”丛烈的声音带着些困惑,环视了一下四周,“你独自来这种地方,别人给你什么你都喝吗?”   云集不想蒙受这种不白之冤,“我没有接他的酒,我喝的是我自己的可乐。”   “你知道如果昨天晚上我没来,会怎么样吗?”丛烈终于抬眼看他了。   云集知道。   但他也不觉得丛烈管得着自己,“那是我的事。”   丛烈猛地直起身子,叉着腰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最后狠狠一拳挥在了墙上。   云集并不怕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弯腰穿上鞋。   最初的冲击过去,他不觉得自己需要跟丛烈解释更多。   毕竟他俩也不是没发生过,就当是分手.炮,丛烈也没损失什么。   丛烈转身,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云集感到他是在等自己说点什么,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昨晚辛苦你。”   --   上了节目组的班车,丛烈也没像昨天那样总是挨着他坐,而是拉低鸭舌帽靠在最后排,好像在补眠。   对比丛烈前后两天的态度差异,云集心里有点好笑。   不愧是离地三尺的神仙,接地气也接不了一天半天。   在车上闲的没事干,他开始继续刷节目评论。   果然连观众也注意到了丛烈没跟他坐一起。   【降头结束了哈哈,丛烈远离云姓ky粉~】   【我笑死,节目组经费只够捆一天cp吗?】   【云集好可怜,没了爱情的滋润,脸色如此灰败啧啧】   【那种小白脸没了钱,还能有什么本事?】   【你怎么知道人家没本事?你在网上瞎扯淡就有本事了?】   【哟你是谁啊你这么护着那富二代?丛烈要是看得上他我直播吃屎!】   【好,到时候你不吃我亲自按着你吃。】   早上本来就没吃东西,云集看着这种智力堪忧的话就有点晕车,只好放下手机看看窗外的风景。   一路上都是娇艳的三角梅,在暖洋洋的海风中张扬地招展。   从一个反光的角度,余光正好能看见丛烈。   他不知道丛烈什么时候醒了,正皱着眉,很激动地在打字。   云集挪开目光,拉开一点车窗,等到微咸的海风扑到脸上,感觉身上的酸楚都缓解了不少。   到了录制现场,云集突然意识到今天是要拍水下的。   他们先是坐船上了蜈岛,然后节目组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套潜水服,说是海底有他们今天午餐的食材,谁捡到就归谁。   “那要是什么都没找到呢?”于隋卿皱着眉头问主持人。   主持人一如既往地慈眉善目,“那就要自己想办法弄午饭了。”   曹真跟廖冰樵逐渐熟悉起来了,“小眼镜,你在水底下能看清吗?”   被云集叮嘱过,廖冰樵挺直腰板,答得很稳重,“我努力。”   丛烈在换潜水服的时候弹幕都要刷爆了。   【我靠爹咪的胸肌啊啊啊我没了啊啊啊啊】   【镜头再往下挪挪,一厘米我打投一百万!!】   【我崽腹肌,天下第一!】   云集也朝着丛烈的方向看,因为他不那么放心这个节目组,有点担心摄像会故意拍到丛烈的后背。   他今天第一次有些为了昨晚的事懊恼。   那么一张大花背,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昨天丛烈一晚上没闲着。   要是在这个点上爆了猛料,恐怕这个月的热搜都承包出去了。   树大招风,一时的流量只能便宜了节目组,烂摊子收拾起来连着云集都要跟着遭殃。   弹幕紧跟时事。   【云集眼睛在丛烈身上撕不下来不觉得尴尬吗?】   【你也谅解一下,吃不着还不能看吗?】   【这事儿不怪云集,这身子你能不馋?】   云集换好潜水服背好氧气就下水了。   潜水区域是围好的,他自己有潜水资格证,不用教练跟着。   加上他觉得镜头不会跟着他,就很自在地朝着海底潜去。   被太阳照射过的海水是温热的。   成群的游鱼组成一面来回变换方向的银镜。   云集缓缓摆动脚蹼,看着亲吻他指尖的小丑鱼,有些失神。   他想起昨天晚上,终于在安静的海底后知后觉地心虚起来。   幸好当时丛烈找过来了。   他是鬼迷了什么心窍?大晚上的去酒吧干什么?以后他再也不去那种地方了。   上面几个影子投下来,他隐约能分辨出一个肢体不协调的是廖冰樵,身形很优美的是曹真。   他看着水下摄影师举着镜头向自己跟过来,一反身朝着廖冰樵游过去。   在他看不见的弹幕里,云集的名字逐渐密集起来。   【云集会潜水啊?没想到居然是练家子,这种潜水证很难考的。】   【有钱人干什么都不难?】   【?还能有什么比闭眼喷更简单?】   【云集腰好细腿好长啊】   【啊摄像头麻烦了,我想看老婆的雪白雪白脚腕子,离近一点!】   云集绕着廖冰樵游了一圈,指着一群漂亮的小鱼示意他看。   那个方向落着一个反光的小宝箱,廖冰樵兴奋地指过去。   云集游过去一看,箱子里确实有个刻着字的小球,写着“大米”。   他身后一通咕嘟泡,回身就看到愤然游开的于隋卿。   云集把找到的小球给了廖冰樵,又绕着珊瑚游了几圈,找到四五个新的小球。   廖冰樵一看就很喜欢海里,又是点头又是比心,还很笨拙地拥抱了一下云集。   注意到摄像头一直跟着自己,云集在廖冰樵背上轻拍了一下,示意教练自己可以带着他游,就抓着他的腰带着他往深处的珊瑚潜去。   【云集好1啊我草,我也好想被这样抱着潜水啊!】   【那是瀚海的新苗是不是?啊难道我有新糖磕了?】   【我宣布从今天起云集是我新老公!嗨老公!】   就像是没看见这些弹幕,云集也没看见不远处黑气缭绕的丛烈。   后背上的抓伤被海水一泡,就像被蘸了盐水的鞭子抽过,疼得丛烈想呲牙。   但是罪魁祸首却正抱着别人在海底遨游。   几乎是立刻,怒火就把疼痛掩盖了。   他也不需要教练,但却无心观赏四周的景观,只是踩了几下水就上岸了。   除了云集丛烈,其他人都不太有潜水经验,这个环节并不长,很快几个人就都被教练带着浮上来了。   曹真找到三个球,正兴高采烈地跟廖冰樵分享:“你有米饭鱿鱼和生菜,我有牛肉、蘑菇和胡萝卜,等会儿我们把这些都凑起来,可以一起做饭!”   只找到了一个食材的于隋卿满脸不高兴,“好几个箱子都是我先看见的,凭什么云集想拿就拿啊?”   曹真瞄了他一眼:“你看见了就是你的吗?先到先得又不是先看先得。”   “云集呢?”丛烈看着一个一个浮上来的摄影师,眉头皱起来。   “和我一起上来的……”摄影师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四处张望了一下。   水面轻微地起伏着,云集迟迟没有出现。   摄影师看着丛烈,语气紧张起来,“刚才,真的就在我旁……”   “扑通。”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丛烈就直接扎进了水里。   --   云集原本确实上浮了。   但是中间他手滑了一下,有两个小球滑落了。   他又重新潜下去捡珠子。   《假期》节目组安排的这片海域水并不深,而且也相对平静。   潜下去的时候他也没觉得有什么。   但估计是早上吃得太少,之前带着廖冰樵潜水又耗费体力,他刚把两个小球捡到手里,眼前突然模糊成了一片。   海底和地上不一样,他不敢顺着水流乱游,就在水底等着那阵眩晕过去。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水压带来的生理变化,他的心跳突然变得忽快忽慢,一跳一跳地似乎就要脱拍。   水流在昏暗中变得粘稠。   呼吸和血脉波动的声音在耳蜗内聒噪。   云集其实并不害怕。   节目组看他没上去,一定会来找他。   而且有点小波折,对于节目热度来说,不是一件坏事。   但是氧气瓶让他觉得有些不对。   一呼一吸的效率越来越低,就好像气体交换没有发生。   眼前的模糊不但没有改善,还在不断加重。   耳鸣之间他听见沉重的喘息。   那个声音和一阵阵地呜咽重叠在了一起,他听见自己在说:“我不用你管我,你给我滚。”   丛烈的脸,挂着汗珠,俯视着他。   背景里模模糊糊的,是粉色的桃心图案。   手突然被握住,云集茫然地一抬头。   他看不清来人,理所应当地认为是节目组来救援了。   他指着自己的氧气瓶摆摆手,示意氧气要没有了。   嘴里的硅胶咬嘴被拔走了,一个新的咬嘴捎着海水的苦涩被塞进来。   云集的腰被搂着。   他其实不明白有什么必要搂那么紧,因为他自己也在配合着踩水,对方只要引领他就可以。   他稍微把那条死死箍着自己的胳膊推开一些,却意外被勒得更紧了。   甚至有些让他喘不上气来。   但水压逐渐小了,氧气也充沛了,眼前的模糊也在慢慢缓解。   身边人的轮廓也一点点变得清晰。   潜水镜勒在随水流摇曳的短发间,下面就是丛烈挺拔的鼻子和紧紧抿住的薄唇。   那样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就像是年轻英武的海神,在自己的领界内傲然地巡游。   他一手捞着云集的腰,用力地向下蹬水。   每一次动作都伴随着力量的爆发,紧致饱满的肌肉几乎要从潜水服下绷出。   直到发现丛烈的脸色逐渐泛青,云集猛地意识到到丛烈是把自己的氧气给他了。   他立刻把咬嘴摘下来往丛烈脸上扣。   就算相对潜水来说是浅水域,这个深度的水压不带氧气游上来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尤其还要带个人。   没想到丛烈一反手就要把氧气塞回他嘴里。   云集有些急。   要是丛烈有个好歹,别说后续,连一期的节目还能不能往下录都是问题。   他紧紧闭着嘴,不肯让丛烈把咬嘴塞进来。   丛烈在水中停住了。   他从后面揪住云集的头发,几乎是凶狠地吻下来,把他嘴里的空气抽走了。   那个动作大概只有两秒,等云集反应过来嘴里已经重新充满了新鲜的氧气。   破水而出的时候,云集几乎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由着丛烈把自己架上了浮梯。   丛烈撑着他的腰,接过节目组递来的毛巾,快速把云集裹住。   他低头看着他,目光在云集脸上来回逡巡,语速极快,“有没有不舒服?受伤没有?”   心悸和头晕的感觉几乎已经完全消退了,只剩下绵延的疲倦。   云集摇摇头。   “没事儿吧云哥?”廖冰樵拿着新的毛巾和矿泉水过来,“怎么回事儿?怎么这么半天才上来?”   他说两句话的功夫,整个工作组都围过来关心。   云集稍微缓了口气,“不好意思,我中间有东西掉了,下去捡了一下。”   “吓死我们了,这么长时间没上来。”曹真拍了拍心口。   “不好意思。”云集又低声道歉,抬头看见了站在人群后面的丛烈。   丛烈的头发还在不停滴水。   他拿着毛巾的手一直有些抖,也不管身上全是水,只是皱眉看着云集。   看丛烈脸色很差,云集想起来他那么长时间憋着不换气,一定也很难受。   出于好意,他对丛烈说:“你也喝口水休息一下吧,刚才谢谢你。”   听见那句“谢谢你”,丛烈的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   他盯着云集,神情辨不出喜怒,“刚才你什么东西掉了?”   云集看到镜头朝这边转过来了,有些理亏地解释,“那个食材小球,我往上游的时候……”   “食材?你在下面呆多久了?”丛烈的气息也在微微地颤抖,“你不是有潜水证吗?你不知道你的氧气瓶能用多久?”   关于这点云集是有些冤枉的,“按照阀门上的压力,氧气原本应该是够的,只是我在下面耽搁了一下……”   “什么叫原本应该是够的?我想知道你有什么宝贝掉在下面了,你命都不要了也要下去捡?云集,你能不能……”丛烈有些说不下去似的,声音倏地降了下来,“能不能有个轻重?”   大概是进了海水,他的眼睛被痧得血红。   云集被他说得有些发愣。   他的第一反应是想解释。   在可以争取的界限内,他就是习惯于竭力争取。   这次唯一超出控制的因素就是水下突然的心悸,但其实在他看来情况也没有丛烈想的严重。   但是云集还是没开口。   因为他觉得丛烈在意的不是这个。   他耽误了行程。   丛烈确实有理由生气。   按照原有计划,现在他们都该出发到海滩上准备做午饭了。   因为他这一段插曲,搞不好后面的行程都会推迟。   “行了小丛,你也别说他了吧?”曹真稍微把丛烈往后拉了拉,“云集也不是故意的,而且现在不是没事儿吗?”   “没事儿什么?什么就没事儿?”丛烈阴沉地一扭头,吓得曹真微微向后退了半步。   她还没敢又说什么,丛烈就径直大步走开了。   等他们上了去海滩的大巴,刚刚那一幕已经让网上吵翻天了。   【卧槽丛烈发火也好帅啊卧槽!】   【看来他真的是很讨厌云集吧,当众那么不给面子……】   【狗皮膏药要什么面子?我看云集可能就是装的,自导自演英雄救膏药。】   【这么漂亮的膏药麻烦给我贴一张,可以吗?】   【也是,被人家救上来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连老子都要心软了。】   【不啊,我怎么感觉丛烈发火是心疼呢?一听云集没上来立刻就跳下去了,而且我觉得他都要急疯了。】   【你瞎了吧?一看就是嫌云集拖后腿啊!烈哥那么敬业!】   【是不是节目组经费再次告急没钱捆cp了?这么下去还有糖可磕吗?急】   【节目组这么贼,我赌今天肯定要演点甜宠的,绝对是欲扬先抑。】   【我也赌要发糖,一包辣条。】   【同磕。】   云集坐在大巴的最后一排,看完评论就关上手机闭目养神。   一只手轻轻碰了他一下,云集抬眼看见了丛烈。   丛烈挨着他坐下,递给他一包电解质补液,语气仍有些生硬,“还是不舒服?”   “还好。”云集其实还是头晕,就着插好的吸管喝了一口。   丛烈沉着脸摸了摸他的额头,“等会儿想吃什么?”   云集觉得他问得很奇怪,中午不是捡到什么食材就吃什么吗,哪还存在想吃什么?   身体不舒服,嘴巴又太挑,云集对午饭一点期待都没有,随口答应了一声,“都行。”   丛烈沉默了一会,把自己的鸭舌帽摘下来遮在了云集脸上,冷冷地说:“睡吧。”   海滨城市的阳光确实照眼睛,戴上墨镜依旧觉得太亮。   云集挣扎了一下,还是没把帽子掀开,就着丛烈特有的清冽气息沉沉地睡了过去。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云集睡醒一觉,身上的不适缓解了一些,但是也远远没到想吃饭的地步。   直到踩在沙滩上,他还隐约有些眩晕感,脚下的地面好像在随着海浪浮动,没什么真实感。   节目组在沙滩上给他们搭了一个简易的厨房,他们可以用自己捡到的小球去兑换对应的食材。   丛烈捡到的最多,大概有十来种食材。   云集捡到六个,也换了不少东西。   廖冰樵看着丛烈换的一堆菠萝豌豆和火腿,简直有些目瞪口呆,“丛老师,你是怎么什么都捡到一些的?”   “所有箱子我都打开看过了。”丛烈脸上依旧是风雨欲来,甚至特地看了廖冰樵一眼,“挑了爱吃的。”   廖冰樵感觉寒意从自己脸上一扫而过,但还是硬凑到丛烈面前,小声说:“丛老师,你能不能别生云哥的气?他带着我游所以消耗比较厉害,肯定不是故意冒险的。我刚在来的车上看他也一直不太舒服,您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您冲着我发火行吗?而且这节目直播的,网上人说话怪难听的,我不想让他们说云……”   丛烈根本没听他说完,直接把他当空气,拿着菠萝走了。   廖冰樵只能又走到云集旁边,看见他正把鸡蛋壳从鸡蛋里捡出来,含蓄地问:“云哥,要不我来炒鸡蛋?”   “不用。”云集又不是没做过饭,这点信心还是有的。   他把鸡蛋打散,等着锅里的油热了,就把鸡蛋下了下去。   “刺啦!”锅里的鸡蛋立刻泛起白花。   但可能是锅铲上有水,一滴热油爆开,溅在了云集手上。   他猛地一缩手,但还是迟了,虎口上立刻红了一小块。   “云哥!疼不疼?”廖冰樵立刻拉着他到水龙头底下冲手。   疼肯定是疼,但这点小伤小痛的对云集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他甩甩手,“没事儿。”   等云集若无其事地回到锅前,丛烈已经满脸阴沉地把鸡蛋盛出来了。   “手。”丛烈简单地说完,一把把抓住他的手腕。   白皙的皮肤上有一个显眼的红点。   “这能不疼?”丛烈的调门又抬起来了。   当着镜头,云集不想跟他吵架。   他认同网友:这个节目就是要炒他和丛烈的热度,那丛烈拿钱办事增加和他的互动,无可厚非。   “疼。”云集认了。   丛烈直接从冰箱里掏出来一罐冰可乐压在他烫伤的那处,皱着眉看他,“好点没有?”   云集点了一下头,“嗯。”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小声抗议:“刚才没有人兑换可乐,规则……”   丛烈一直无处发泄的怒火终于压不住了,“你们准备的什么破氧气瓶?你们一开始说没有体力环节没有冒险环节,最后还是安排这种俗套东西也就算了,为了找食材真出了什么事儿你们负责吗?还有那个小球,在水里那么容易滑落合理吗?还有现在,他手都烫着了你们看不见吗,不赶紧找药还他.妈跟我这儿谈什么规则呢!”   虽然素有耳闻,但工作人员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感受丛烈的怒火,立刻拔腿去找烫伤药膏。   本来也没什么想吃的,云集靠在太阳伞底下,想着要不然等会儿就直接把可乐喝了打发一下算了。   于隋卿就在不远处啃着自己兑换的泡面,小声地阴阳怪气:“捡那么多食材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连做饭都不会?”   云集根本懒得理他,戴上太阳镜在躺椅上假寐。   曹真和廖冰樵一起做了咖喱牛腩和清炒生菜,本来也要分给云集一份。   但是云集不喜欢咖喱的气味,而且他们的饭菜本来也不多,就礼貌地回绝了。   他也不是完全不饿,只是没胃口。   加上早上也没吃多少,胃里空落落的感觉让他逐渐换成了蜷缩的姿势。   “起来。”丛烈在他旁边的躺椅上坐下了。   一股菠萝的酸甜香气顺着他的声音漫了过来。   云集稍微张开眼,透过墨镜看见他手里端着一份炒饭。   “吃点东西。”丛烈的语气依旧没太多温度。   “不用了,你吃吧。”云集摆摆手。   丛烈低头看了他一会儿,在他的躺椅前蹲下来,声音轻了一点,“肚子不舒服了?”   明明刚刚在海底都没觉得害怕,但是一句话问得云集鼻子一酸。   他不知道怎么说,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   丛烈在他身前蹲着,手搭在他腰上,很轻地拍抚了一下,“你尝一口,不好吃就不吃,好不好?”   云集还是没动。   他身上天不怕地不怕的那阵坚强过去,心里后知后觉地难受起来。   差点他就淹死了,连工作人员都知道担心他有没有缺氧受伤,丛烈凭什么一上来就骂他没轻重?   他转开脸,没再看那碟炒饭,“我不饿。”   “鸡蛋我特地炒得火大一点,你是不是喜欢吃脆的?”丛烈把他遮在镜头后面,轻声问他:“等会儿还有行程呢,不吃你怎么坚持?”   听见他这么说,云集也明白自己不能再耽误行程了。   他稍微撑起一点身子,挖了一勺炒饭。   一尝就是丛烈亲手做的。   酸甜的菠萝汁水丰沛,豌豆和火腿的香气逐渐在唇齿间蔓延,一如既往地逗起了云集的胃口。   他撑着椅子坐起来,小口小口地吃着。   肚子里有了东西,心里也不觉得那么难受了。   吃了半份,云集注意到丛烈就一直在他旁边守着,“你怎么不吃?”   “我吃过了。”丛烈说得很理所当然。   也是,就算是演,丛烈总不会饿着自己。   云集点点头,闷头把一份饭吃完。   那一份饭的份量云集吃着刚刚好,吃完之后丛烈还没走。   “很好吃,谢谢你。”云集有礼貌地把空盘子还给他。   丛烈很自然地接过去,看着他,“你之后都不要单独行动了。”   “什么?”云集没太懂他在说什么,带着困惑看回去,却发现他的眼睛居然一直充血到现在。   要不是他知道不可能,简直要怀疑丛烈是不是哭过。   “回京州之前,不管在不在录节目,”丛烈垂视着他虎口上敷着药膏的烫伤,好像漫不经心,声音里却又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我作为甲方明确要求你,绝对不能再离开我的视线。”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第37章   云集对他的要求不置可否, 丛烈就一直不动不出声地看着他。   在海里的时候,好像每一秒都像是永远。   他找不着云集。   丛烈脑子里面不停地响着“这么年轻”和“节哀顺变”这种宽慰的话。   云集的黑白照片就像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 端正地放在一张棕红色的木制相框里。   云集在对他笑, 那笑容那么温和,却一成不变。   那一刻他真的在想:要是找不到云集,他就永远不回岸上了。   直到最后上了岸他还有一种不真实感。   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不仅没有让他放松,反而像是唤起了他的某种应激。   就好像他曾经真的永远失去过云集, 那种过度压抑之后的麻木感仿佛淤成了一团冰凉的血压在他的后脑, 挥之不去。   在大巴车上, 在沙滩上, 丛烈都忍不住要碰一碰云集。   就是为了确认他真的在。   他明白云集是为了配合节目也明白情况或许没有他想的那么严重,但他第一次非常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希望云集能老老实实地当一个不思进取的富二代。   如果知道云集为了工作这么不要命, 他一早就不应该同意他来参加这个综艺。   云集想要捧廖冰樵来带动瀚海, 丛烈起初还想跟他置气。   但现在,他什么都愿意。   只要云集别再为了一个粗制滥造的小球潜入海底。   丛烈甚至有些感激后背上那些抓伤。   不管它们的主人在不在意,它们带来的疼痛都让丛烈感到真实。   一种让他感到云集还在的真实。   “好吧。”云集先挪开眼,口吻疏离客气,“你是甲方,你说了算。”   丛烈看着他,久久才把目光转开, “好。”   -   《假期》晚上安排他们到山上露营看星星,早早地就带着他们往景区赶。   按照丛烈要求的, 云集挨着他坐,另一侧是窗边。   云集的优势不在体力,上午潜水累得够呛, 在海边歇了一会儿其实也不算完全恢复了。   等一下要上山,他很有自知之明, 一上车就开始酝酿睡意。   在车上休息好,省得后面又拖人后腿。   新换的保姆车不算小,他俩坐在最后一排挺宽敞。   云集尽量不打扰到丛烈,朝着车窗的一侧歪头靠着。   虽然有U型枕,但是他一睡沉了就容易磕到车窗玻璃,一下就惊醒了。   周而复始,他睡不太着反而更累了,只能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会儿节目评论。   现在微博上他和丛烈的“火烧云”CP大旗已经完全扛起来了。   山呼海啸的CP粉全都在说“磕死了磕死了”,和丛烈的死忠唯粉撕成一片。   【我就说是心疼!我就说丛烈发火是心疼!】   【狗屁!就是在演!!】   【你瞎了吧!丛烈自己都没吃饭,找了半天的食材做了一道菜全给云集吃了!】   【节目效果都不懂,你村里的网太差了。】   【不会有人还没发现丛烈每次坐车都和云集坐一起吧?】   【明明有一次没有!!】   【我发誓我看见云集吃饭的时候丛烈哄他了,当时丛烈把镜头挡住了,但是他摸云集腰了,一看就是在哄,而且我人感觉……云集还不太爱搭理他呢!】   【同磕,不过我也觉得是剧本,我的白月光追我火葬场了,可能编剧出身晋江?】   【兄dei,谁是谁白月光还不一定呢。】   【真的假的不重要,甜就vans了,综艺期间我磕cp,综艺结束我希望烈哥独美,谢谢。】   【楼上你确定你烈哥想独美?】   ……   空调的冷风呼呼地往下吹,云集把正对自己的空调口关上了,但还是有些凉。   看了一会儿他有点晕车,把手机息屏了,不由自主地用手压胸口。   “难受?”丛烈轻声问他。   云集摆摆手,“只是有点儿晕车,不要紧。”   “现在没在录,你睡一会儿。”丛烈淡声说。   云集点点头,含糊咕哝了一句,“不会耽误行程的。”   丛烈听见这一句,忍不住皱眉看他,发现他难受得嘴唇都泛白了,忍无可忍似的偏开目光,没过两秒又控制不住地重新看向他。   在云集又朝着车窗倒过去的瞬间,丛烈把手垫在了他和车窗之间,很轻地揽着他的肩膀朝自己靠过来。   云集皱了皱眉,但是没醒。   丛烈扶着他往另一侧挪了挪,慢慢让他躺下,枕在自己腿上。   中间廖冰樵扭头看见这一幕,忍不住硬着头皮对丛烈做口型,“云哥怎么了?”   丛烈正把自己的夹克盖在云集身上,扫了廖冰樵一眼,“你别管。”   他一出声,云集就有些皱眉头。   “好了,没事儿。”丛烈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了两声,才抬头瞪廖冰樵。   廖冰樵不敢看了,赶紧坐回了自己座位上。   车还没到终点,微博上的血雨腥风愈演愈烈。   起因全是《假期》发的一张节目花絮照。   浅色的后排座椅被笼罩在橙色的暖阳中。   高大的年轻男人微微向后靠着浅寐,鸭舌帽被拉过眼睛遮住了大半张脸,从身形不难辨认出是常年极度自律的完美主义丛烈。   他膝头枕着的人背对镜头,透过宽大的夹克只能隐约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形。   丛烈一手搭在那人后背,明显是一个带有保护和安抚的姿势。   而那人面向着丛烈的方向躺着,睡得很熟。   微博上撕得如火如荼如胶似漆。   【救命啊!火烧云要甜死我吗!】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那是云集了?头都被夹克帽子遮住了好吗?】   【不是云集……还能是谁?】   【我也不信,到这个地步就有点太假了,很可能是摆拍。】   【怎么可能啊,这么放松的姿势怎么可能是摆拍?】   【怎么不可能?不就是装睡觉?我儿子三岁都会装睡。】   【我是没想到,烈哥还有演戏的天分,人类世界的参差。】   【火烧云是真的!!我不管,就是真的!!】   【笑死,估计等到节目结束,只有cp粉受伤的世界就要立刻达成了(指我自己(。)】   云集睡醒的时候还以为天快黑了,稍微反应了一下才明白是脸上盖着东西。   鼻息间萦绕着很熟悉的气息,干净又清爽,有几分不近人情。   他不用脑子想,心跳都能把这个味道的主人认出来。   把脸上盖着的软帽扒拉开,瞳孔一瞬间没适应明亮的日光,云集一下就重新眯起了眼睛。   一只手遮下来,把光线割断在他眼前。   这下云集彻底醒了。   他的脸正对着丛烈的腰,稍稍向上一望就是丛烈微微被T恤绷住的胸肌。   深深吸了一口气,云集若无其事地撑着座椅坐起来,“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还行,没太打扰。”丛烈似乎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又问他:“还难受吗?感觉好点了吗?”   这一觉睡得舒服又踏实,很大程度上是托了丛烈的福。   云集点点头,又跟他道谢:“好多了,谢谢你。”   丛烈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僵,从包里掏了保温杯出来,“喝口水。”   云集刚睡醒嘴巴确实很干,但是也没渴到要跟丛烈用一个杯子喝水的地步。   他从座椅底下抽出来一瓶没开过的矿泉水,朝着丛烈示意,“我喝这个就行了。”   丛烈直接把他手里的矿泉水瓶拿走,“才睡醒,你别喝凉的。”   云集看了他几秒,若有所感地扭头,果然看见摄像机已经架起来了,正对着他们。   他没再说什么,接了丛烈递过来的保温杯,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水里加了枸杞和红糖,酸甜酸甜的。   云集反正也是喝了,喝完一杯又喝了一杯,身上仅剩的一丝酸乏也被驱走了。   下车的时候,云集背着自己的双肩包,感觉比早上还要神清气爽。   南市这边的山普遍是绿植茂密的矮山,而且车已经沿着山路往上开了很大一截,剩下的路并不是很长。   只是路况稍微复杂些,很多地方需要攀爬。   只要没镜头的地方于隋卿就忍不住抱怨:“干嘛非要露营啊?在海边吹吹风吃吃海鲜多好,露营是要立什么人设,真搞笑……”   丛烈和曹真看不上他,云集更懒得刷存在感,也就廖冰樵不忍心他冷场,“在外面玩的时候不容易有时间聊天吧,露营……可能更容易深入内心?”   “深入内心……你没事儿吧?”于隋卿翻了个白眼,追到前面蹭镜头去了。   本来在按照路线埋头走,云集不明白镜头为什么一直对着自己,直到他注意到了紧紧跟在自己身后的丛烈。   他不由觉得稀罕又心酸。   其实上辈子他也跟丛烈一起徒步过,但怎么说呢?   当时两个人大包小包地吭哧吭哧爬到山顶,云集把千辛万苦背来的望远镜支起来,在茫茫的星海中终于找到了他在找的那一颗。   当时他兴奋地喊丛烈,“丛烈你过来看,我找到爱神星了!”   回答他的只有安静。   云集还记得那是盛夏。   山里偶有虫鸣。   他站着穹顶一般的浩瀚星海之下,转身回望,只看到空无一人的寂寥。   当时他很快就自我开解了。   丛烈是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来爬山的,可能根本就不想看星星,也不在意也不关心爱神星在哪。   所以他早早搭好帐篷早早休息也无可厚非。   夜风从他耳边徐徐吹过的时候,带走他身上的温热。   那天晚上云集迟迟没有睡意,就独自坐在星空下,脑子里面其实也没想什么,他不敢想。   直到太阳升起来,他才想起来自己和丛烈约好了要看日出。   他想去叫丛烈起来。   但是反复想了想,他还是让丛烈睡到了自然醒。   丛烈睡醒之后,也完全没提起日出的事,只是问他:“玩够了吗,什么时候回去?”   ……   “看脚底下。”丛烈语气很差地打断了云集的思绪,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想什么呢?”   云集这才发现自己差点直接踩进溪边的土坑里。   “没什么,没看见。”他稍稍一拉自己的胳膊,让开了丛烈的手。   “哟,”曹真走在最前面,扭头问工作人员,“我们还得过河吗?”   一行人沿着山溪走,这一侧的路已经到了尽头。   “是的,过了这条山溪前面就快到了。”工作人员指着前面的小桥回答她道。   云集顺着工作人员指的方向看过去,也顾不上心酸了,不由感到头大。   他们面前的溪水虽然不深,但少说也有十几米宽。   大概因为是徒步路线,没有特别成熟的设施开发。   溪水中央掐腰跨过一条盆口粗的树干,是很原始的独木桥。   “怎么还要过桥啊?”曹真嘴上吐槽,眼睛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座简易的小桥。   “主要是这个季节有些涨水,之前这里是可以直接从河床上走过去的。”工作人员解释道:“别担心,这个桥我们之前踩点走过很多次的,很安全。”   为了证明她说的话,有两个拿器材的场务扛着箱子就直接过去了。   桥确实挺稳,除了人走到中间的时候,几乎不晃。   但是云集看的头皮一阵发麻。   他讨厌窄桥。   因为他的平衡感很糟糕,所有需要平衡的运动他几乎都不碰。   廖冰樵看出来云集神情不对,“云哥,你怎么了?”   “没事儿。”云集调整了一下,恢复了表面的风轻云淡。   “我也没事儿,”于隋卿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这种桥连小孩子都能走,总不会有大人过不去吧?天都快黑了,想立人设可以换个时间。”   “你嘴巴有毛病?”廖冰樵忍无可忍,“不阴阳怪气能死?”   他的声音有点大,摄影师的镜头慢慢朝这边转过来。   云集轻轻在廖冰樵肩头按了一下,开始弯腰卷裤腿,“好久没有趟过山溪了,上学的时候我常常跟同学远足,难得有机会重温一下。”   “那我跟你一起。”廖冰樵说着也弯下腰。   “你还是算了,”云集笑着拦他,“走独木桥也挺好玩的呀。”   主要是夜里的山溪冰凉,他怕廖冰樵察觉了不让他趟水。   云集的话音刚落,丛烈就在他旁边低声开口了,“你膝盖才伤过,别趟凉水。”   --   就这么一句话,让云集心里头五味陈杂。   他心里清楚自己要是腿脚再不利落,又会耽误丛烈宝贵的行程。   但是可能是因为天色暗下来,人更容易情绪化。   上辈子丛烈跟自己一起远足时的那种不闻不问在云集心里有多凉,现在镜头前他的这种师出无名的关怀就有多烫。   就像是浸在过高的水温里,云集的心里并感觉不到温暖,反倒有种冰凉的错觉。   哪怕知道镜头对着自己,云集也还是没忍住心里的一阵酸,笑了。   溪水潺潺的,天色渐暗。   云集沉默了几秒,只是简短地答应了一声,“好。”   “云哥,怎么了呀?”廖冰樵感觉出他脸色不太对来了,小声问他。   云集扬起一个淡淡的笑,“能怎么了呀,就是想趟贴近大自然没贴成呗。”   他在廖冰樵肩上轻轻拍了一下,“走,咱们过桥去。”   站在独木桥头,云集还没往前走就已经感觉到地面在晃了。   要是疼他还可以忍,但是眩晕感在树林昏暗的光线和喧闹的水声中仿佛被无限放大,他忍不住抬手抓了一下廖冰樵。   廖冰樵回头看他,忍不住的担心,“云哥你真没事儿?你嘴唇都白了。”   “真没事儿。”云集挺直了身板,刚往前迈了一步,脚底下就一空。   镜头一下就推过来了,都快怼云集脸上了。   他实在不好当着这么多弹幕对丛烈冷脸,只是小声问他:“你干嘛抱我?”   “背上背着包呢,不好背。”丛烈低头看了他一眼,略微有些皱眉,“是不是腿疼了?裤子穿薄了?”   云集差点让他绕到坑里,“我意思是你用不着抱我,不是问你为什么没背。我腿不疼,你放我下来。”   “那你半天站在这儿干嘛呢?”丛烈看他有些挣扎,又把他往上掂了掂。   云集的心酸瞬间被他这个掂孩子似的动作转化成了羞怒,“丛烈,把我放下。”   “别乱动。”丛烈抱着他很轻松,直接大步跨上独木桥。   摄像头紧紧地贴着两个人,转播器上的弹幕几乎已经把画面完全挡住了。   【是谁在磕生磕死!是我啊啊啊啊啊】   【我的云集老婆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公主抱了公主抱了】   【丛烈好帅(吸氧.jpg)】   【啊啊啊啊啊火烧云yyds——】   看见丛烈上了桥,云集真不敢动了。   整个视野都好像在大幅度的晃动,山溪的水声和野林中的虫鸣把一切声息都掩盖了。   只有丛烈的心跳近在咫尺。   均匀而有力。   之前的一辈子,云集都没有离这个声音这么近过。   他想挪开。   但是又头晕得厉害,只能紧紧靠着丛烈的肩膀保持一定的稳定感。   丛烈一边低着头看他一边往前走,“你闭上眼,闭上眼就不难受了。”   “你看着脚底下,别看我!”云集顾不上镜头不镜头,声音都有些发抖。   “马上到了,不害怕。”丛烈居然在桥上又掂了他一下。   云集简直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过了桥,云集身上出了一层冷汗,手脚都有些乏力。   他希望丛烈把他放在一棵树旁边,这样他有个东西支撑,至少不至于丧失体面。   但是丛烈没把他放下,一直往前走了好一截都没有一点把他放下的意思。   镜头就跟直接长在了他俩身上一样,牢牢地跟在后面。   “你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云集身上出了汗,声音也不是很有力气,听起来可信度不高。   “摄像跟着呢。”丛烈低声跟他说了一句,扭头问工作人员,“还有多远?”   跟拍殷勤地回答:“马上了马上了,前面有灯的地方就到了。”   云集稍微扭头看了一眼,晕得更厉害了。   那处灯光少说还有个一两公里,这么抱着走过去,明天热搜头条就是他本人。   混乱的思绪中他抓住一个念头:丛烈只能顺毛摸。   云集稍微镇定了一下,跟丛烈好商好量:“你这么抱着我太辛苦,而且晃得我更晕,你放我下来吧,啊?”   “很晃?”丛烈的手臂收紧了一点,“这样好些吗?你靠着我。”   曹真这时候在旁边打趣了一句,“一直听说小丛脾气不好,原来是分人哦?”   弹幕迅速跟上。   【磕cp从内部开始】   【曹老师请成为我们火烧云超话的一员】   【曹老师不仅人美声甜,还独具慧眼】   廖冰樵一边走路一边看弹幕,忍不住上扬的嘴角也被摄像机扫了进去。   【好家伙全员在磕了是吗?】   【这个节目难道是个恋爱综艺?不是旅行真人秀吗?】   【不管是不是真的,磕就完事了!】   云集看不见弹幕,还在努力调整呼吸,试图缓解眩晕感。   “怎么回事儿?”丛烈低着头轻声问他:“脸色怎么这么差?哪儿不舒服你跟我说。”   云集难受得挺厉害的,懒得想托辞来应付他,“我有点头晕。”   “你闭上眼,靠着我。”丛烈又跟他重复了一遍,“到了我喊你。”   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云集破罐子破摔了,用额头抵住了丛烈的侧颈。   丛烈的体温比他低,皮肤凉凉的,贴着很舒服。   缓了一会儿,云集感觉没那么晕了,推了丛烈一下,“放我下来。”   丛烈抱着他走了小一公里,气息就跟平常一样稳,一点不带喘的,“你别乱动啊,再动摔了。”   云集没吃他这套,直接要从他身上纵下来。   但是丛烈的体力根本不是他能比的,手臂稍微一收他就动不了了。   “云集,你再乱动,我今天晚上抱着你一晚上!”丛烈的嗓子压着,但是他的声音穿透性极好,在四合的夜色中显得清晰笃定。   云集也忍不住了,“这个节目到底给了你多少钱,你愿意做到这个程度?”   他的声音轻,也就丛烈离得最近才能听到。   丛烈的眉头被刺了一样拧了一下,冷冷回了一句,“我留的你账户,给多少到时候你最清楚。”   云集一阵头疼,“你留我账户干什么呢?到时候再转给你不是没事找事吗?”   “到了。”丛烈直接没接他的话,看向逐渐出现在视野中的几所小树屋。   树屋底下已经堆好了篝火,四周摆着木质的秋千长椅。   主持人正站在篝火堆旁等他们,“辛苦了各位老师!”   他看着抱着云集的丛烈,很有眼色,“尤其是丛老师。”   丛烈看都没看他一眼,找了个最靠近篝火的长椅把云集放下了,还把自己的包摘下来放在他旁边,挡住了准备过来和他坐在一起的廖冰樵。   这一幕完完整整地被镜头记录下来了。   【哈哈哈哈哈地盘已画好~】   【之前说云集单方面舔的那群喷子呢?出来跟老子对线啊!】   【真人秀有剧本真人秀有剧本真人秀有剧本!!】   【笑死了什么剧本能让丛烈抱一路上山啊?你第一天粉丛烈?】   【哈哈哈我崽是互动黑洞的事还有人不知道吗?指路破站→丛烈:傲慢の破梗之王】   【确实,我觉得给丛烈多少钱也不可能随便抱别人的。】   【也不一定,我之前还觉得丛烈不可能上综艺呢,只要钱到位港真一切皆有可能。】   【磕cp就好,别上头,捆绑营销罢了。。】   【营销??丛烈需要捆别人?救大命快去看看脑子吧!】   主持人笑呵呵地看着各位落座了,“辛苦辛苦,今天晚上咱们没有别的任务了,我们给大家准备了一些晚餐,咱们也弄一个围炉夜话放松一下。”   一听说没任务,要放松一下,廖冰樵直接瘫进了秋千里,“太好了,这一天潜水做饭还爬山,太过充实了。”   趁主持人打哈哈的功夫,曹真凑到廖冰樵身边小声提醒他,“打起精神来,现在才是重头戏呢。白天那种就是小打小闹的体力活,现在晚上说话做事才是立人设的密集点,说话一定要小心,千万别留黑点说你耍大牌什么的。”   廖冰樵赶紧点头,抱着自己的背包朝云集的方向关心地看过去。   篝火映着云集的侧脸,给他的情容镀上一层淡淡的橘红,反倒显得他脸色很好。   接过主持人递过来的餐盘的时候,他抬头说了一声“谢谢”,很温和地笑了笑。   让人想起傍晚橘粉色的云霞。   然后丛烈坐下了,把云集挡了个严严实实,廖冰樵连个衣服角都看不见了。   丛烈从背包里拿了一个保温杯出来,递给云集,“等会儿吃了饭喝药。”   云集稍微分辨了一下,这已经和车上那个装糖水的杯子不一样了。   他拧开一看,里面装的是他的中药。   杯子保温效果很好,药汤还腾腾地往上冒着热气。   云集拿着杯子就往嘴边靠。   “嘶。”丛烈把杯子从他手里拿回来,“让你吃了饭再喝。”   “我吃过了。”云集指指盘子里咬了一口的蒜香餐包。   旁边是他碰都没碰过的牛排。   丛烈环视了一圈,打断了正在卖力地渲染气氛的主持人,“你们没准备别的吃的?”   “呃,什么?”主持人还在回顾白天的趣事,有些接不上茬。   “我不爱吃牛肉,有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吃?”丛烈的眉毛缓缓挑起来,明摆着耐心即将告罄。   云集不明白丛烈为什么这么说。   他印象里丛烈可爱吃牛羊肉了,吃火锅必点上脑纽约客,吃日料也首选神户牛。   但他倒不担心丛烈因此落下耍大牌的名声。   因为丛烈的公众形象本来就是不拘一格的艺术家,人设早就立稳当了。   云集稍微扫了一眼弹幕,果然都在说节目组不周全。   【万一有人牛羊肉过敏呢?】   【对啊我看云集也不吃耶?】   【我觉得前方发现了华点,到底是谁不爱吃?】   【盲磕一个:是我云集老婆不爱吃!!】   云集感觉这个节目的重心已经完全偏了。   整个弹幕都在磕天磕地,反向提醒着他当初参加这个节目的初衷。   切下一小块牛排放进嘴里,云集敷衍地嚼了嚼咽了。   他并不是对牛羊肉过敏,他只是不爱吃。   大概是舌头太刁了,他总能吃出来一种食草动物特有的腥.膻味。   弹幕风向骤变。   【cp粉想太多,丛烈就是自己不爱吃,云集这不在吃吗?】   【云集刚说不吃,怎么现在又吃了?】   【救命这个节目……怎么看得我心里这么痒痒,到底是不是真CP啊谁有剧本发我一份求求了朋癌看火!】   “别吃了。”丛烈皱着眉,把盘子从云集面前拿了过来。   “你干什么?”云集想把自己的盘子拿回来,“我还没吃完。”   丛烈从包里掏了个毯子给他盖住腿,“他们拿别的饭去了,你等会儿。”   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跟我一起吃。”   云集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不明白丛烈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牛排。   他稍微思考了一下,跟丛烈解释,“我对牛排不过敏,不会因为生病耽误拍摄。”   丛烈低下头,用舌头顶了顶腮,半天才说:“我知道你不过敏,我就是不想让你吃,行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云集觉得丛烈有点生气了。   他怕丛烈完全不管镜头直接跟自己争起来,索性闭嘴。   等饭的功夫,主持人逐渐把话题朝着云集的方向引,“云老师其实严格来说不能算是演艺界的,但是对公众来说其实并不陌生。尤其是一说深情,大家很容易想起来‘云集’这个名字。要不,咱们夜话就从云老师开始?”   这话说得很精巧。   云集一个生意人,能有什么出现在公众视野里的机会?无非就是这一两年在丛烈身上闹的那点笑话罢了。   但主持人这话里又偏偏没提到丛烈,表面上是让云集放开了讲。   然后云集放开了能讲点什么风流韵事呢?不过还是一个丛烈罢了。   但是丛烈就在他旁边,这辈子云集办的傻事没赶上从头改,丛烈也都亲眼见识了许多。   这么当着当事人的面讲出来,到底还是不太体面。   哪怕是云集,哪怕是为了增加节目热度,也暂时自揭伤疤到不了这个地步。   “我深情啊?”云集抿了抿嘴唇,很平和地笑了,“确实,我不太会谈恋爱。”   “因为……怎么说呢?”他稍微挠了一下耳垂,“我从小的生活环境吧,接触感情这些事比较少,然后在这方面,用年轻人的话说,算是‘母胎单身’吧。”   “怎么可能?”曹真抱着一只抱枕靠在长椅上,“就小云你这个长相这个条件,在学校里追你的人,不得论卡车计啊?”   “可能有?”云集实话实说,“但是我上学的时候除了学业,还同时在我父亲那边做一些基础工作,空闲时间很少,有同学示好也基本都当闹着玩儿吧。”   “啊,之前我记得云哥校庆那时候,不是有个视频在网上传吗?哇好多人在微博说表白亲学长,他们都说你上学的时候倍儿帅真的。”廖冰樵也跟着凑热闹。   “学生嘛,”云集觉得很稀松平常,“谁高中的时候不帅呢,青春总是很好看的。”   于隋卿一脸单纯地看着云集,“那云老师除了丛老师,罗曼史就一片空白吗?”   云集看了他一眼,其实很明白于隋卿问的就是观众等着看的。   他总要满足这种说不上算不算不怀好意的好奇心。   也没什么大不了。   把刀叉放回盘子里的几秒里,云集快速做出了一个抉择。   只要他讲只在上辈子发生过的事,那就没人知道是在说谁。   丛烈也不会知道。   就好像他曾经有过另外一段感情。   对象是丛烈。   也不是丛烈。   “其实我上学的时候挺喜欢露营啊远足这种,然后有空呢,我就跟着学校的协会往山上跑,所以京州哪片山看星星好,我门儿清。”云集放松地靠在了长椅上,“然后就如你们想的,我追上过一个人。”   他低头轻笑了一声,“应该算是追上了吧,反正当时他同意跟我一起上山看星星。”   “哇,那不很浪漫吗?”曹真捂着嘴笑,“都晚上一起上山了,那不得一起搭帐篷吗?”   其实不仅是一起上山,他们都上过床,结过婚了。   但是云集只是笑笑,什么都没说。   篝火劈里啪啦的。   山里的温度低,空气里有淡淡的夜露被灼干的气息。   “然后我呢,特别激动地准备了很多观星的工具。一路上背到山顶,到了那儿可激动了,立刻就开始搭三脚架,也没跟人家聊聊天谈谈情什么的。”云集没提自己那些行头有多重,只是说着说着自己就笑了,“我记得那时候山上气温也挺低的,所以当时他就先负责点灯炉搭帐篷。”   “然后呢?”廖冰樵抱膝问道。   “然后那天天气不太好,我担心云厚了就看不见我想给他看的那颗星星了,就一直找一直找。我当时一头扎在望远镜上,等真的找到,焦距调好,都过了一个多小时了。”这些话说出来,云集心里反而意外地更轻松了一些。   曹真听着有些不对味儿,“你找了一个小时星星,那跟你一起去的人呢?中间也不说来找你说说话聊聊天?”   “是我的问题吧,我找人家来看星星,然后自己闷头看,也没说喊人家一起。”云集靠在长椅上,说得云淡风轻,“然后等我去找他来看那个星星,他都已经铺好睡袋睡着了。”   于隋卿的目光扫过转播器的弹幕屏,“是一颗什么星星,你当时非要找给他?”   云集垂下眼睛,嘴角浮出两个很浅的梨涡,“没什么特殊的,就普通星星。”   爱神星。   这个莫名其妙的答案狠狠撞在丛烈心口上,好像恨不得把他的心都要撞碎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11 09:50:20~2022-06-11 20:54: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叶修妈咪爱你、阎王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阎王酒 20瓶;Lorelei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丛烈你过来看, 我找到爱神星了!”   丛烈总觉得云集在哪跟自己说过这么一句话,声音不大, 像是被一层布隔着。   那声音雀跃中带着些小心翼翼, 每一丝情绪都毫发毕现。   但是那句话后面并没有跟着另一个人的回答,那种真实感便又握沙似的抓不住,经不得深思,好像从未真正存在过。   于隋卿有些不依不饶地追问:“怎么会只是普通星星?找了一个小时……”   “差不多行了吧?”丛烈微微向后一靠, 把装药的杯子递给云集。   他的声音不冷不热的, 几乎不带情绪, “围炉夜话就可着一个人讲吗?其他人呢?不用说说了吗?”   云集握着盛中药的杯子, 把浮起的热汽吹散。   其实他自己倒不是很介意讲这些事。   这些上辈子的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捂在心里也是沤着。   当成笑话讲出来, 也算是一种排解。   主持人不敢消遣丛烈, 就转向一边的廖冰樵,“廖老师,您对于我们来说是全新的面孔,你接下来是准备进军摇滚对吗?看着您的气质真不像啊!”   “我确实一开始也没觉得自己适合摇滚,是云哥发掘我的。”提到云集,廖冰樵的眼睛都亮了亮。   “我之前都没接触过娱乐圈,云哥是指引我的良师益友。如果以后有机会带给大家好的作品, 那这些机会可以说都是云哥给我的。”   看镜头朝着廖冰樵挪过去了,云集听了一会儿, 感觉这小孩比看上去能说会道,就稍微探着身子去看转播器上的评论反馈。   【冰樵小可爱云哥云哥叫得好溜。】   【新的cp出现了!我好吃年下!】   【突然感觉云集其实就是太死心眼了,我以前还以为他是多拉才需要当舔狗。】   【前面说话太难听了吧, 追求就是舔狗?大可不必。】   【难道不是因为云集眼光高吗?这世界上你去哪再找一个丛烈?】   【欸之前云集说的那个一起看星星的是谁啊?】   【不知道啊没听说过,应该不是丛烈吧】   【同感觉不是丛烈, 因为我敏锐地察觉到丛烈吃醋了!】   【哈哈哈笑死爹了我烈哥吃什么醋?吃云集的醋?笑掉大牙了家人们。。】   【?那要不然他为什么不让那个于啥啥问了?】   【我也觉得云集说的不是丛烈,估计是个瞎子吧,连我老婆拉着看星星都不看qaq】   【对啊,我现在完全能get到云集了,感觉瞎子才不喜欢美女!美女贴贴!】   【前面的朋友,你知不知道你在骂谁(虽然我也感觉老婆好美)】   云集就着弹幕喝完药,几个人都聊完一轮了。   天几乎已经黑透,主持人十指交叉,“那我们今天就聊到到这儿吧,各位老师早点洗漱,自由分配到四个树屋休息,晚安。”   云集知道镜头还在跟拍,不打算刷自己的存在感,就安静地仰着头靠在长椅一角,准备等他们挑完树屋自己直接捡剩下的。   不知道是因为靠近赤道,还是因为空气干净,这里的天空看上去比京州格外低一些。   哪怕不用望远镜,很多亮度高的星座也清晰可见。   他察觉到旁边有人没跟着大部队一起走,但也没打算出声搭腔。   空气沉静了几秒,夜风习习地拂过。   “你刚才说的,是要找一颗什么星星?”丛烈看着他,轻声问道。   “我刚不说了吗?普通星星。”云集很随意地撇嘴笑了,一侧的梨涡陷了下去。   丛烈的心也随着那个梨涡一陷,“它现在在哪儿?我也想看看。”   摄像机拍着,云集不愿意显得自己太冷淡,随手在天上指了一下,“时间太长,记不大清楚了,大概在那儿吧。”   丛烈的目光甚至没从他脸上挪开,“当时找了一个多小时,就是找它吗?”   云集脸上的笑意淡了,“原来丛老师听见我说用望远镜都要找一个小时啊,那让我现在怎么找给你呢?”   “那你……”丛烈的声音稍微低下去一些,“能不能找一颗别的漂亮星星,我也想看看。”   “挺晚了,丛老师早点休息吧。”云集抱着毯子站起来,踩进自己的鞋子里。   他把保温杯还给丛烈,明知道这也是剧本里编排的关心,还是要客气一下,“有劳惦记了,这药停个一两天问题也不大,我自己都没想着要带。”   丛烈背对着火光,没说话。   云集并看不清他的神情,不知道他站着不动是怎么个意思。   好在廖冰樵大大咧咧地跑过来打破了沉默,“云哥,今天晚上你和我一起睡吧?”   有他这一句话,气氛直坠冰点。   “曹真姐一个人住,小于也想一个人住,剩下我们三个我想丛老师可能也想自己住,所以……”廖冰樵越解释声音越小,最后在丛烈看似平静的注视下直接消音。   稍微吸了一口气鼓舞自己,廖冰樵还是头铁问云集:“云哥,你想和谁一起住?”   他心想云集来南市本来就是跟他一起来的,身体状态一直不太好也是为了自己操劳,他总有义务照顾云集。   白天跟着网友磕磕cp也就算了,廖冰樵担心要是没镜头跟着,丛烈对云集不好了怎么办?   “他认床。”丛烈根本不等云集开口,直接冷着脸问廖冰樵:“他晚上睡得不舒服了,你知道怎么办吗?”   廖冰樵老老实实地摇头,又不知死活地反问了他一句,“那你知道怎么办?”   再次忽略他的问题,丛烈一弯腰就把云集抱了起来,趁着两个人都没反应过来,直接朝着最大的树屋走过去。   云集先是一懵,然后赶紧推丛烈,“你有什么毛病?又抱着我干嘛?我又不是不会走路。”   “不舒服就消停会儿。”丛烈后面一句变成了轻声嘟囔,“脸色这么差,自己不知道吗。”   云集没明白自己怎么不消停了,反问丛烈:“你自己住不挺好吗?小廖可能怕黑,我去跟他做个伴儿。”   “他怕黑?”丛烈充满危险气息地眯眼看了看他,“那我也怕黑。”   他语气太硬气,听起来完全没有害怕的感觉。   “你不怕黑。”云集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真的丛烈,没必要,没必要演到这个程度,这个节目热度已经很高了,不差你晚上加班。”   “那你把那颗星星找给我。”丛烈就跟中了邪一样,鬼打墙似的又绕回那个问题。   “我不跟你说了吗?现在找不着了。”云集简直被他缠得头疼,“你别闹我,我今天已经很累了。”   “累?”丛烈的声音矮了不少,却是结结实实在抱怨,“你在我腿上睡了一下午,上山好一截都是我抱上来的,你怎么还累?”   “我要求你了吗?”云集冷淡地问他:“我就是累,我一个娇生惯养的万恶资本主义二代辛苦劳作一整天,不能累吗?”   丛烈明显让他噎了一下,好半天才开口,“是哪里不舒服?头还晕吗?膝盖还疼?还是晚上吃得不合适?”   云集对这种嘘寒问暖的丛烈也不能算完全不熟悉,毕竟人家都照着剧本演了一天了。   但是这不代表他就能适应良好。   他随口答了一句,“就是单纯有点累。”   等他说完才发现,两个人已经进了树屋。   里面虽然有些昏暗,但是干干净净的,并不会因为狭小给人带来封闭感。   反倒是暖黄色的灯光让人觉得很放松,屋子里甚至还配着一个带洗手池和淋浴的小玻璃房。   云集被丛烈放在床上,下意识地伸手一摸床垫,发现是棕榈的,不由松了口气。   摸着软硬适中,睡着应该是没问题。   习惯了在远足中轻装简行,云集只给自己带了牙膏牙刷和一条毛巾。   所以当他看着丛烈从背着的大旅行包里拿出来给他带的浴巾睡衣和护肤时,不由有些愣,“你怎么带了这么多有的没的?”   言下之意这些对他都不是刚需。   “这些之前都装在我箱子里,我看见了就一起带来了。”丛烈垂着头,没看他。   云集不由有些理解丛烈的成功。   纯说他是老天爷赏饭吃,其实不是太公平。   像是这种镜头拍不到的地方,他还是把节目中的设定做得这么周全,可见对细节的重视。   “你以后有机会也试试多栖发展吧,我觉得你做演员也挺有天分的。”云集真心实意地夸了一句。   “是,行,我有的是演员天分,以后去演戏。”丛烈背对着他把上衣脱下来,泄愤一样地甩进丛林图案的布艺沙发里。   云集只抬头看了他一眼,眉头就拧住了,“你后背上怎么回事儿?”   “能是怎么回事儿,就是那么回事儿。”丛烈以为他还好意思提自己身上的抓伤,忿忿地了两句。   云集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凑上去仔细看了看。   大概是白天泡了海水,爬山的时候又被那个大登山包一直压着摩擦,他后背上整个棋盘似的伤口都红肿泛白,已经从皮肤表面凸出来了。   “你傻吗?你感觉不到疼啊?”云集看清楚之后心里一紧,嗓门一下抬了起来。   毕竟这都是他亲手抓的。   “什么?”丛烈不明所以地扒着自己的肩膀朝后看了一眼,“哦,不要紧。”   云集忍不住地皱眉,“你去场务那边那点药涂一下,这样不行。”   丛烈扫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接着把带来的棉单子铺在床上,“你不是累得够呛吗?快去洗洗早点儿睡了。”   “你怎么听不懂人话呢?”云集有点急了,“睡觉差这一时半刻吗?要是感染了你后面的节目还怎么录?”   丛烈还是满脸的不在乎,“这点小伤睡一觉起来就好了,不要紧。”   “什么不要紧?”云集的火气压不住了,“啪”的一巴掌拍在了丛烈后背上,“都发炎了还不要紧,非得要等出大毛病是吧?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丛烈疼得一哆嗦,“我脑子有问题?你抓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我脑子有问题呢?”   房间陷入死寂。   云集看着他,眨眨眼。   沉默了半分钟,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拿起自己的东西去洗漱。   水龙头拧开,水声哗啦哗啦的,缓解了尴尬。   云集冷静下来,努力按下“丛烈伤成这样都是因为他”的想法。   昨天丛烈来救他,他心存感激。但云集自问除了在他身上抓了一点口子之外,也不能算让丛烈吃了什么大亏。   而且既然现在丛烈自己都说不用涂药,那他肯定是自己心里有谱,用不着他云集一个前男友多管闲事。   丛烈一个最看重工作的人,怎么会允许自己的身体状况影响节目进度呢?可能人家这种身强体壮的年轻小伙子,确实睡一觉就百病全消。   他有什么可操心的?云集感觉自己刚才那番急火攻心实属是多余。   云集洗漱完,挂好了毛巾,决定不再纠结这点小事。   首先他们两个成年男人,又不是手都没牵过。   其次丛烈二十多岁人,总不会连自己身体状况都一点数没有。   跟自己和解完,云集走回房间,发现丛烈已经趴在床上,像是睡着了。   他背上的伤看起来实在有些可怖,云集开始怀疑自己会不会太高看丛烈的有谱程度了。   他走过去推了一下丛烈,“喂?”   只是碰了一下,云集就觉出来不对了,丛烈的胳膊热得不正常。   他伸手摸了一下丛烈的额头,果然烫手心。   云集用力摇了摇丛烈的肩膀,“起来,发烧了。别逞能了,赶紧去拿药。”   “没事儿。”丛烈的声音很哑。   云集的眉毛皱得解不开,“你别没事儿啊,发烧了就得吃药了,不然明天行程怎么办?”   “我不用药,”丛烈的眼角烧得有些泛红,半天才又开口,“我就想问你一个问题。”   云集按下心里的烦躁,“你问。”   房间里悄无声息,床头的纱帘被夜风吹得柔柔地卷。   丛烈抬眼看着他,目光里说不清是在被什么煎熬,“那个星星,到底是什么星星?”   --   树屋里很昏暗,隐喻有草木香。   丛烈在执着地看着他。   云集沉默半晌,垂下目光,“太久了,我不记得了。”   大概因为发烧,丛烈的声音罕见的没底气,“你想想,你能不能……稍微想想。”   “没什么好想的。”云集干脆直白地拒绝了,“我去场务那问问有没有应急的退烧药。”   “你别走。”丛烈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压住眼眶。   原本云集已经起身了,一只手被他攥着,只好在床边站住,“你不要闹我了,给你吃过药,我们两个都好早点休息。”   “我不用药,”丛烈说话有点鼻音,但是仍然很倔强,“睡一觉就好了。”   云集伸手又摸了一下他额头,“别折腾了,再烫能摊鸡蛋了。”   他想起来丛烈在自己难受的时候跟自己说的话,有样学样地劝他,“你今天晚上恢复不好,明天的行程怎么办?拍摄还有两天,你总不想延期影响后面的演唱会吧。”   他自己觉得着话说得很在理,也完全是按照丛烈的思维逻辑来劝的。   总不能和上辈子一样,丛烈稍微有点那里不舒服,他就要鞍前马后地跟着转。   丛烈又不稀罕那些。   所以当他看见丛烈的嘴角慢慢向下撇,连原本就不算多的血色也逐渐消失的时候,是有点惊讶的。   “去他妈.的行程。”丛烈轻但是很清晰地说了一句。   云集对他这种双标准感到有点无语。   他不舒服的时候丛烈就把行程挂在嘴边上,过个破桥都匆匆忙忙的。   换成丛烈自己不舒服的时候,他又开始说去他妈.的行程。   没管丛烈撒什么癔症,云集到场务那转悠了一圈。   这地方虽然算不上深山老林,但也够偏的,要是半夜真烧得厉害了,恐怕附近连间像样的卫生所都没有。   值班的场务是个发际线很高的眼镜男,正趴在桌子上打游戏。   看见云集进来,他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云老师有事?”   “麻烦你帮我找点外伤药和感冒发烧的药。”云集想了一下,“还需要一个体温计。”   知道云集不是重点嘉宾,眼镜男甚至眼睛都没从屏幕上离开,“哦,医疗箱好像就在桌子旁边,您自己过去找一下吧。”   云集按他说的找到了桌子,但是桌子四周只堆着一些脚架和摄像器材。   他又走回到场务旁边,敲了敲他身前的桌子,“你们负责医疗的是谁?我直接去找他。”   “就是我啊。”眼镜男正快速点着手机屏幕,又说了一句毫不相关的话,“厕所有人,三级头。”   “我找不着医疗箱,麻烦你帮我找一下。”云集声音稍微抬高了一些。   “等我打完这把吧,马上决赛圈了。”眼镜男还是没抬头。   云集知道这种时候没什么好用的社交手腕。   越是这种小兵小卒越容易开小差。   因为很多场务都是临时来赚外快的,脱开这个节目人家才不管你是何方神圣。   但丛烈不一样。   丛烈那个咖位的,稍微有个好歹就可能直接把这个节目送归西。   云集不打算在这儿浪费太多时间,“丛老师生病了,你们不需要关心一下吗?”   眼镜男一秒放下手里的手机,焦急地站起来,“丛老师生病了?严重吗?需要我过去看看吗?需要准备下山吗?”   云集稍微顿了几秒,“只要你赶快给我拿药,就没严重到需要去医院。”   眼镜男立刻放下手机去给云集找药,游戏里的角色没一会儿就被人突突成盒了。   所幸场务那医疗用品还算齐全,体温计、消炎药和创伤敷料都有,就是一时半会儿实在没找到碘酒,只给了云集一瓶酒精应急。   云集拿着药回树屋的时候,丛烈居然从床上起身了,正在迅速往身上套T恤。   “你要去哪儿?”云集把药盒拆开,皱眉问他。   丛烈T恤刚往头上套了一半,听见他说话,又慢吞吞脱了下来,“我想上厕所。”   “厕所不就在那儿吗?”云集指指洗手间,“还需要穿衣服?”   丛烈双颊烧得通红,嘴唇却是干到泛白。   他“哦”了一声,又回床上趴着了。   云集心说你不是上厕所吗?又不上了?   但是又懒得问了。   他今天晚上把过去的心结讲出来,也就解开一点,对于感情就看得更透彻。   刚重生的时候他对丛烈有愤怒,有不甘,有时候想要问问丛烈上辈子为什么那么对自己。   但其实这几天看丛烈在镜头前面演得这么起劲,他有点明白:其实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根本不需要什么真心不真心。   丛烈不爱他,仍然可以对他关怀备至。   所以上辈子他对丛烈无论多好,也可以看成是富二代骗取感情的虚情假意。   况且现在这个丛烈就是一个新的丛烈,和上辈子的丛烈没什么关系。   他们的关系已经及时的终止了,现在保持一颗平常心,完成后续的合作,就是好聚好散,就是只是止损。   他自己对于体面不体面其实没那么看重,有钱就是体面。   稳稳当当把节目录了,把钱赚到手,瀚海的名声打起来,丛烈这边多少解约的违约金都不在话下。   到时候无论丛烈说什么,他都有能力有底气心平气和地和他分道扬镳。   这么想着,云集把酒精倒在了丛烈后背上。   “嘶——”丛烈后背上的肌肉一下就崩起来了。   “疼?”云集自己受过的皮肉之苦比这多得多,很难心疼这点皮外伤。   但他还是解释了一下,“有点红肿了,稍微消毒一下免得感染。可能我手重,要不然我找医务给你处理一下?”   丛烈半天才小声回了一句,“不疼。”   他说不疼那就是不疼。   云集抹药膏的时候下手稍微轻了一点,抹好了就扔给丛烈两片药和一瓶水,“你自己吃了,晚上你睡床我睡沙发。”   他可不希望丛烈到时候休息不好耽误了工作,最后反倒要怪到他头上。   “云集你有点良心吧。”丛烈突然有点咬牙切齿地开口了。   “我没良心?我怎么没良心?”云集莫名其妙,“我把床让给你我没良心?”   丛烈有点绷不住了,“你白天不舒服我是怎么对你的?我生病了你就把我扔一边不管了吗?”   “你对我好难道不是因为有摄像头在录吗?捆cp在营业时间捆不就好了吗?”云集想不通他有什么可不平衡的,“现在又没有在拍,我们有必要这么入戏吗?”   其实白天他就觉得丛烈有点过了,哪怕是演,也没必要那么逼真。   所以他又追加了几句,“或许你之前没接触过真人秀,但这个其实跟演戏是有点区别的。演戏讲究一个丝丝入扣,但是真人秀要讲究一个留白,如果你做得太周全,可能反而让人觉得匠气。”   丛烈没出声。   云集发自内心地建议,“如果有机会,你也可以考虑跨界触电,算是业务的一种丰富吧。”   “好,我考虑。”丛烈垂着眼睛,瞳孔里黑得没有一丝光亮,“回去我就找找看,有哪个剧组敢要我。”   云集感觉话说得差不多了,自己抱了床毯子到沙发上躺下。   入夜之后山里温度低,只盖被子还是有些凉。   差不多快十点了,正是各路夜猫子上线冲浪的高峰。   云集窝在被子里,打开微博的节目超话。   不出所料。   有九成的帖子都是关于丛烈的,各种单剪和截图。   丛烈潜水是矫健。   丛烈做菠萝饭是居家。   丛烈轻松越过山路上的沟壑是内娱男明星的楷模。   好像丛烈喘出来的气儿都是芬芳的。   云集看这些网友就像看自己。   当爱着一个人的时候,人们的眼睛里往往都有光。   当视线随着所爱之人流转,就也为那个人罩上最明亮的光环。   云集迅速刷过那些动态,发现自己名字的出现频率仅次于丛烈。   【火烧云是什么绝美爱情,我不信丛烈对云集是演的。。】   【+1,我感觉我老公在热恋的时候都对我没那么好。】   【我再重复一遍,丛烈明确表示过不喜欢自我感动的追求者,是谁我不说。】   【自我感动?谁自我感动了?你被自己的酸味感动到了吗?】   【如果这都是演的,丛爹也太可怕了吧?之前他在我心里一直是为所欲为落拓不羁款(笑】   【老粉感觉不是演的,丛烈会看谁脸色?除了云集我就没见他吃别人的瘪。】   【我表哥认识节目组的,他说丛烈中午根本就没吃饭,做的一份菠萝饭全给云集了。】   【真的假的,全片我都看了,没有这个镜头欸。】   【云集可能要修成正果了,懂得都懂。】   【不要吧,唯粉只磕节目cp借云集代入一下,拍完就解绑好吗感恩。】   【你**有病吧?借**谁呢你个**。】   云集皱眉看着这最后一条评论。   总感觉它和语言风格迥异的岁月静好头像好像有点熟悉。   他点进这位“凉凉月色”的头像,看见主页层层叠叠的抽奖转发,模糊想起来之前这位网友好像也在网上帮他说过话。   但只是一位普通网友罢了,和他八竿子打不着。   云集点进去他最近的几个抽奖,没一个中的,不由笑了笑退出了主页。   他以廖冰樵为关键字在超话里面搜索,发现这小孩虽然热度不算高,但是观众缘很不错。   网友们对他接受度良好,一口一个“冰樵弟弟”叫的很亲热。   其中有一些磕廖冰樵和云集“□□”的,每条状态底下都能看到那位“凉凉月色”下场厮杀的身影。   【什么叫比丛烈还关心云集?你知道丛烈关不关心云集?】   ……   【磕年下?丛烈云集不是年下?】   ……   【丛烈妨碍他俩坐一起?!?!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   不知道为什么,云集莫名心酸又有些好笑。   他把手机关了,临睡前抬眼朝床的方向看了一眼。   床上有一处亮,应该是丛烈在看手机。   “你睡前再量一□□温。”云集出声提醒他。   “知道了。”丛烈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怒气冲冲的,还有点鼻音。   云集皱皱眉,“你声音怎么了?嗓子有不舒服吗?”   明天很可能有唱歌的安排,如果丛烈嗓子坏了就有点麻烦。   “没有,你快睡觉吧。”丛烈的语气几乎算是有些凶狠,又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云集以为他又在构思什么新的作品,不希望自己出言打扰,从善如流地闭嘴闭眼,拉好被子睡觉。   -   丛烈盯着手机屏,恨不得顺着网络把和他鏖战的网友拉出来质问:凭什么廖冰樵比自己看上去会照顾人?   原本后背上跟着了火一样,疼得几乎有些发麻。   但现在一阵怒气直冲脑门,愣是给他发出一身汗来。   等他彻底跟网友吵完,超话等级连升三级。   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丛烈感觉身上出了不少汗,头脑反倒清醒一些了。   他到玻璃房里简单冲了个澡,放轻动作走到沙发边。   云集已经睡着了。   但是沙发又窄又软,他的眉头稍微蹙着,一手微微抵着腰,一看就是睡得不太舒服。   傍晚云集说累的样子又浮上丛烈心头,蚂蚁爬似的抓挠他的心口。   他弯腰小心把云集抱起来。   云集下意识地有些推拒。   “别动,马上就好。”丛烈抱着他快速走到床边,又小心翼翼地放下。   丛烈看着云集还是不太舒服地拄腰,单手护着他的后腰慢慢揉,“腰疼?”   刚才就是这个人面不改色地往他背上泼酒精,现在刚在沙发上睡了一个小时就难受得皱眉。   但是丛烈看着他不舒服,心里就是揪得发慌。   他握着云集的软腰,掌心是羊脂玉一样的温凉。   这触感明明只过了一天,却怎么好像隔了很久。   丛烈小心地给云集放松着腰上的肌肉,等着他身上绷着的力气松下来才替他盖好被子。   他面对着云集躺下,借着月光打量云集的睡颜。   云集的睫毛很长,又卷,带着点小孩子的稚气。   他的嘴巴放松时微微张开,唇峰向上俏皮地翘起一点,看起来没什么防备。   丛烈不明白为什么眼睛会一直发酸。   但是他长久地、固执地盯着云集。   直到有莫名的温热从眼角滑落。   --   云集一大早就醒了。   有睡衣又有合适的床垫,他睡得很舒服。   就是身上沉甸甸的,让他略微有点喘不上气来。   云集猛地推了一把旁边的人,“你手放哪儿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某小狗一定要看清刀的名字(。   感谢在2022-06-11 20:54:03~2022-06-12 11:18: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叁柒 2个;鲸鱼、江停的宝贝、热心善良白女士、苏阿妞xl、瘦到103斤吧!、白白胖胖的小包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阎王酒、漠北.、来嘛加更嘛~、北岛 20瓶;子不语、红烧锦鲤 15瓶;芋圆、杏喧、Narcism、butterfly、。、爱因斯坦不踢球、思衡 10瓶;樨墀、月令 5瓶;关雎、MelOdy夏゛慕木、温柔腻人 3瓶;早呀打工人、susama 2瓶;江夜年、壬癸、珍珠奶茶不要糖、A加加的白歌、免费星期八、神秘路人、xiaocho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丛烈惺忪地睁眼, 发现自己正手脚并用地把云集紧紧搂在怀里。   他揉揉眼,“嗯?”   “嗯什么嗯?起来!”云集用手推他, 根本推不动。   “哦……你睡的还好吗?”丛烈的嗓子有些哑, 而且听起来也不像是刚睡醒那种,而是着凉后的沙哑。   云集眉头紧紧皱着,“你要是不压着我,我能睡得更好。”   八成是丛烈怕他休息不好耽误工作, 半夜把他挪到床上了。   他心怀感激, 但也就止步于感激。   他从床头把体温计摸过来递给丛烈, “你测一下, 别又在发烧。”   丛烈抓着他的手就要往自己额头上贴,“你摸一下。”   云集皱着眉把手抽开了, “摸什么摸?你用体温计测。”   “不烫, 你摸一下就知道了,测体温耽误时间。”丛烈硬是拉着他的手压在自己额头上。   确实只是稍微有点热。   就丛烈的体质而言,八成一会就自己好了。   云集从床上起身换了衣服,准备直接背上自己的包到秋千那集合。   “你不等我吗?”丛烈也从床上爬起来,声音充满难以置信,“你自己一个人先去集合,等会儿你打算怎么过那个独木桥?”   “我昨天问场务了, 我们下山不用走原路,没有独木桥了。”云集能理解丛烈怕自己再麻烦他。   毕竟丛烈那个后背, 能不能背他那么大的包都还是个问题。   想到这,云集又觉得应该还丛烈昨天帮他过桥的那个人情。   “你背上的伤口刚重新结痂,今天我替你背包吧。”云集自己的背包很轻便, 背丛烈那个百宝箱一样的包顶多也就是吃力,倒也不至于完全背不动。   “我不用你帮我背, ”丛烈有点起床气似的,把包从他手里薅过来,“你能把自己的包背好就很不错。”   既然他这么不识好歹,云集也不想跟他纠缠。   “那你自己背。”他说完就准备直接出门。   “云集!”丛烈喊他的时候几乎可以算是气急败坏。   云集只能站住,“干什么?”   “我包里有给你带的早饭,你先吃了。”丛烈又狠狠加了一句,“省得让我背来背去的。”   云集一听也是,丛烈带的饭肯定比节目组给准备的好入口。   他翻了一下丛烈的包,里面有一瓶密封好的羊奶和两枚豆沙馅的小甜圆面包。   “你让场务把奶给你热热,别喝凉的。”丛烈小声嘟囔完,自己在床头柜上找药。   昨天晚上去找场务要药的时候云集就觉出来人家有点不太把他当事儿,只是听说药是给丛烈要的的时候,态度才温和了一点。   其实这很好理解,对于这个节目而言,云集本来就是间接蹭丛烈热度的一个工具,现在丛烈本尊来了,那云集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云集倒也不至于为这种细枝末节吃劲。   “不用麻烦了。”他拧开瓶盖就准备喝。   玻璃瓶还没送到嘴边,就被丛烈劈手夺下,“你怎么就这么不听劝?”   他那个敏捷的样子,倒也确实不像是在生病。   “现在温度没有那么低吧?为什么不能喝?”云集皱着眉反问他,“而且总因为这点小事麻烦场务有必要吗?”   “谁嫌你麻烦了?”丛烈就只听得见自己想听的,“场务就是干这个的,保证嘉宾有好的工作状态不算是他们的工作吗?热个奶有什么麻烦?”   说着他已经穿好衣服了,拧着云集的手腕就往外走,“我倒要看看谁敢嫌你麻烦。”   也不管云集同不同意,丛烈直接把人带到了场务的值班房间,上来就问:“我要热瓶奶,你们方便给加热吗?”   值班的还是那个眼镜男。   他一看见丛烈,立刻把他手里的羊奶恭恭敬敬地接过去,“方便,这儿有微波炉,现在立刻就给您热。”   丛烈仍然瞪着他:“昨天是你给云集拿的药?麻烦你了吗?”   “不麻烦不麻烦!”眼镜男点头哈腰的,“一点也不麻烦!”   “热五十秒就够,别弄得太烫了。”丛烈的目光这才从他身上挪开,胳膊一伸,把云集拉到了自己身边。   这时候摄像机的镜头已经贴过来了。   云集有些恍然。   可能羊奶都是节目组让丛烈带的。   很合理。   等羊奶热好了,他就着吃了两个小面包,胃里暖暖的很舒服。   不由觉得参加这节目还挺一举两得。   又养生,又有工作效益。   一路下山的时候,云集跟丛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出于合伙人的本能,他习惯性地替丛烈营业,“下个月的演唱会,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丛烈步伐微微一顿,答非所问,“我刚给演唱会想了一个名字,致意我最重要的人。”   云集当然知道演唱会的名字。   “致C先生”嘛。   在他看来丛烈是有点自恋了,C代表丛烈,那他最重要的人就是他自己。   倒也不意外。   但是这是工作时间,他有责任配合营业。   云集顺着他的话问:“什么名字?”   “‘Für Mr.C’,”丛烈脸颊有点泛红,“意思是,献给C先生。”   “挺好听,”云集点点头,“献给什么样的C先生呢?”   “献给我十七岁时的C先生,我们是那个时候遇到的。”丛烈的目光有些躲闪,但还是朝着云集的方向,“不过这也只是个初步的名字,到真正敲定之前可能还会改。”   云集稍微一愣,只注意到了他的前半句。   原来这个C先生,不是丛烈。   而是另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就更好笑了。   他跟丛烈生活的三年里,居然都不知道居然存在一个对丛烈来说这么重要的人物。   他垂下目光,有点后悔提起这个话题。   “我取这个名字,是因为他喜欢《致爱丽丝》。”丛烈试着去捕捉云集的目光。   云集也喜欢《致爱丽丝》。   但是听见他现在这么说,一瞬间又觉得不喜欢了。   “是吗。”云集有些心不在焉,试图忽略丛烈的声音。   丛烈还在继续,“他对我有很多帮助……”   “好。”云集冲他短促地笑了一下,“预祝你演唱会顺利。”   丛烈让他堵得一愣,但还是跟了一句,“你到时候有空吗?会不会来现场?”   云集简直想问丛烈到底什么意思。   他献给别人的演唱会,自己去那儿干嘛呢?   但是当着镜头,他不好拒绝得太生硬,“到时候再说吧,看时间安排。”   丛烈安静了一会儿,声音比早上刚起床的时候更喑哑了,“到时候你能忙什么忙得连一场演唱会的功夫都抽不出来?”   云集半是开玩笑,半是理所应当,“我买不到票啊,丛老师的票,连黄牛都只能抢到外场吧。”   “你不用买票,”丛烈声音里带了一些低落,“我可以带你进去。”   云集明白了。   这就是在做节目效果。   丛烈现在就是这么一说,那他也就那么一听。   “行啊,丛老师都这么说了,我当然还是恭敬不如从命了。”云集笑了笑。   但丛烈还是没多高兴,又追问了一句,“你真的会来吧?”   云集太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只想赶快敷衍过去,“当然要去了。”   但其实只要他一想起那个名字,那些闪耀的灯牌,就只能回忆起那天的冷雨,还有跟黄牛蹲在一起时周身缭绕的烟草味。   丛烈接下来的兴致明显高多了,在后面出发去海钓的车上甚至唱了两首歌。   弹幕的热度瞬间暴涨。   【听见云集答应来演唱会,某只酷盖眼睛都要笑没了哈哈哈哈!】   【啊啊啊烈哥是我的神!!!】   【为什么有的人的声音就像是乐器一样啊?听见丛烈的声音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夸张。】   【谁救救我为什么会这么甜?丛烈好像那种甜甜小狗,我第一次见这款丛烈救命!】   【刚才你们看见丛烈追着云集问来不来的眼神了吗?啊我的心都怦怦跳!】   【他说他愿意——】   【话说有没有机会听见二位合唱啊?】   【合唱合唱!!!听不见合唱我的朋友死不瞑目呜呜呜!】   【云集老婆——想听老婆唱歌——】   主持人立刻随着风向活跃气氛,“我们好像确实没听过云老师唱歌,观众呼声这么高,云老师愿不愿意赏脸来一段?”   云集摇摇头,笑着说:“我五音不全,该吓着大伙儿了。”   “那怎么会?美人都会唱歌,云老师肯定是谦虚了。”于隋卿笑盈盈地看着他,“大伙都这么想听你唱歌,云老师该不会连这点小小的心愿都不满足吧?”   但云集是真的不会唱歌。   上辈子他为了迎合丛烈,去学过好一段时间的美声,后来那位大师很委婉地跟他说:“爱好和爱人一样,可以是广泛的,但适合自己才最重要。”   但他当时只听懂了一层。   云集记得有一次朋友聚会,当时因为他和丛烈的工作交集非常大,来的好多人都同时认识他俩。   那天吃完饭,大家就起哄说一起去唱个歌。   当然很多人是想跟丛烈多打打照面,日后好走关系。   云集虽然酒量很不错,但是当天替丛烈挡了很多酒,已经喝得有点酒意了。   然后KTV里人一多,大家又起哄架秧子,让从没当众唱过歌的云集开个头,带着丛烈合唱。   他不该喝那么多酒。   以至于一时上头忘了自己五线上面没有谱这件事了。   云集还记得那是一首情歌。   前奏响起的时候其他人还在随着节拍摇晃,等云集一开口,整个包厢都凝固了。   多少是有点醉了,他根本没有察觉出来大家脸上的笑意越咧越大。   然后有人开始把丛烈往前推,“快快快,跟我们云总琴瑟和鸣。”   当时云集眯着一双桃花似的醉眼,“丛烈,这首歌我……我献给你。”   酒气发出来是有个过程的,当时正好到了云集意识最涣散的时候。   他摇摇欲坠地拄着唱歌的大理石的高桌,朝着丛烈招手。   在那短短的几秒钟里,他是幸福的。   因为他在期待和丛烈的第一次合唱。   然后丛烈在众人的注视下,沉着脸走出包厢,哐地把门拉上了。   就像是在耳边砸响一道惊雷。   云集的酒一下就醒了。   但是如今他已经完全想不起来那天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了。   是坐车,还是走着,有没有吐,有没有在家门口彻夜徘徊。   他不想记得了。   “我和你一起唱。”丛烈打断了云集的回忆。   云集眨了下眼,抿着嘴笑了笑,“你唱吧,我真不会唱歌。”   “没关系,”丛烈依旧保持着今天的兴致勃勃,“我带着你唱。”   云集脸上的笑意逐渐变得客气,语气稍微重了点,“丛老师自己唱吧。”   丛烈看着他,浑身洋溢着的热乎气慢慢散开了,陷进了靠窗的座椅里。   主持人笑着打哈哈,“丛老师都唱了好几首了,咱们让丛老师稍微休息一会儿。一直说我们冰樵会唱歌,要不要露一嗓子?”   曹真率直地笑了,“人家首秀就让人家唱公路摇滚啊?你们是真草率。”   主持人脸也不红,“就是清唱最见功力了。”   因为来之前云集打过招呼,廖冰樵看着倒也不怯场,还真就把主持人递来的吉他接了,“唱个流行吧?在大巴车里唱摇滚确实夸张了。”   其实这些都是云集教过他的,就像当年云集教丛烈怎么应付媒体。   什么时候说什么话,露那些藏哪些,都有讲究。   比如这时候要让新人唱歌,一定就是给大家留个温和良好的初印象,底牌一定要留到有仪式感的场合来炸翻全场。   不愧是云集见证过一首爆红的摇滚新星,廖冰樵一开嗓车上的人眼都直了。   整个车厢安静了下来,都在听。   他唱的是云集来之前就给他挑好的一首相对平的流行情歌。   被他那金属质地的嗓音一演绎,那情歌有种说不出的别致浪漫。   就在大家都沉醉在他的歌声中的时候,廖冰樵卡壳了。   他手里的吉他还弹着,词儿忘了。   廖冰樵有点不好意思地准备收了琴,突然听到身后的云集在小声给他提词。   这歌云集看着他练过,也会唱那么两句,顺嘴就给他提个醒。   结果廖冰樵想倒是想起来了,就一直保持着转身的姿势对着云集唱。   这时候镜头也推过来了,云集不好让廖冰樵单方面得不到响应,就配合地跟着小声唱了几句。   其实就他唱歌那个音量,收音都不一定收得进去。   但是弹幕炸了。   【嘿嘿嘿老婆不喜欢火喜欢冰~】   【奶狗yyds!】   【冰樵弟弟唱歌好好听!!】   【冰樵什么时候发歌?】   【云集美人唱歌大声点好吗!!我好期待——】   【哈哈火烧云翻车了吧?云集没有和丛烈唱歌耶略略略!】   【冰樵弟弟唱情歌,这谁顶得住啊?】   【虽然丛爹很完美,但是冰樵弟弟好卡瓦好纯真!】   云集扫了一眼,对这个效果勉强满意。   他没想到中间出个小波折,网友的反响居然出乎意料的好。   接下来的海钓行程挺轻松的。   云集原本就喜欢钓鱼,而且钓的不错。   几个人当中就他不停上鱼,很快镜头就完全集中到了他这,除了节目组的人,同一个浮礁上的大爷也基本都围过来了。   唯一比较稀罕的是,丛烈一直没来吵他。   云集不由觉得这节目组有点东西,还知道制造观众修罗场。   只要对廖冰樵和瀚海的发展有利,他倒是完全不介意。   大半天下来,云集带着几个人,有很不错的渔获。   这第一期节目也算比较圆满地收了尾。   一行人收拾背包准备返程了,丛烈却一直蹲在地上磨磨蹭蹭的。   云集挨着他近,收好了自己的就准备帮他赶快收好,早点回酒店休息了。   结果他帮丛烈拉背包拉链的时候碰了一下他的手,烫得不正常。   云集立刻抬手摸了一下丛烈的额头,发现他两颊上的红根本不是晒的,就是在发烧。   “你怎么回事儿?”云集一下就急了,“烧成这样你怎么不出声呢?”   他立刻准备让场务送丛烈去医院。   丛烈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几乎都要把他的骨头攥碎了。   他仰视云集的通红目光很困惑,“为什么你愿意跟他唱歌,但是跟我唱歌,就不行呢?”   云集原本火急火燎的神情,慢慢就冷了。   他伸手想把丛烈的手从自己手腕上捋下去。   丛烈力气比他大得多,跟他较着劲。   云集完全不示弱,几乎把手腕搓下来一蹭油皮,硬是把丛烈的手推了下去。   “我想和谁一起唱歌,就和谁一起唱歌。”现在没了镜头限制,云集的态度恢复了冷淡,“你以什么立场来过问。”   他俩确实不是那种关系了。   丛烈非常想像是从前一样问他:是不是因为厌倦了,所以甩开得理所应当又迫不及待?   但是他却没有过去那样质询的立场了。   而且他不由有些怕,怕云集再一次亲口跟他说:对,就是厌倦了。   --   从南市回京州,因为丛烈一路在发低烧,挑飞机座位的时候云集就跟他坐一起了。   飞机起飞之后丛烈就用帽子盖着脸,一直没说过话。   云集隔一会儿用体温计给他测一下.体温,感觉温度慢慢往下走,还是放心了一点。   他喊丛烈起来喝口水的时候,前排有两个小姑娘一直往这边瞄。   等飞机平飞了,两个小姑娘估计看丛烈醒着,就拿着手机和纸笔过来了。   云集坐在靠过道的一侧,看见她们走来就心说不妙。   因为丛烈本来就脾气比较急,生病的时候更是没什么好脸。   就算是对歌迷,他估计也懒得敷衍了。   果然,听见那两个小姑娘问“是不是丛烈老师”,丛烈一点反应也没有。   “丛烈在休息,你们有什么事儿吗?”云集本来戴着副墨镜,出于对女孩子的礼貌摘了下来。   结果两个小姑娘更开心了,“啊是云集老师!”   “云老师我们超级喜欢您!《旅行》我们全程都追了,我们好担心您啊,请您一定注意保重身体,不要太辛苦了!”   云集对小姑娘一向客气,也是出于自主营业的职业本能,“这个节目两周一期,六月份我们应该还会再见面的。”   “太好啦!云老师我们能跟您合个影吗?”其中一个小姑娘已经把拍立得准备好了,随时准备靠到云集身边。   云集觉得拍张照没什么,反正他自己的照片和视频早就全网飞了,也不差这一张两张。   他刚准备答应,旁边一直沉默的丛烈突然开腔了,“好吵。”   丛烈的声音低,但是因为声线优越,所以穿透力很强。   轻轻两个字,整个头等舱都能听见。   两个小姑娘一下站直了身子,抿着嘴不敢说话了。   云集稍微皱了下眉。   丛烈不舒服归不舒服,但是跟歌迷使脸色传出去终归是不好。   他替丛烈解释了一下,“丛老师这两天有点不舒服,所以请你们谅解。”   “哦哦我知道我知道。”其中一个小姑娘声音很轻,“我感觉节目最后的时候您非常照顾丛老师,虽然冒昧但我们真的很想知道……你们其实已经在一起很久了是吗?”   云集觉得她们想歪了,想要澄清,“我……”   另一个小姑娘兴冲冲地开口,“我们是火烧云超话的主持人,我们磕的是真的对吗对吗对吗?”   关于丛烈云集在一起这事虽然从来没有公开过,但原本也有一小波人坚定不移地磕他们的CP。   这次的节目一播出,那些很小的声音就如同被春风吹过的野草,一夜之间疯涨起来。   他们都笃定丛烈和云集真的在谈恋爱。   倒也确实是谈过。   哪怕是这辈子。   云集还没想好怎么跟她们含糊过去,丛烈又开口了。   这次他整个人都坐起来了,“是谁要签名?”   两个小姑娘又惊又喜,“我们给你们拍张合影好吗?”   丛烈整个人异乎寻常的爽快,“可以。”   根本不等云集表态,丛烈伸手搂住他的肩头,“拍吧。”   云集还在看丛烈,侧脸就被相机拍了下来。   等照片上的显影出来,丛烈拿过来看了看,“这张没拍好,我留着了,你们重新拍。”   人家小姑娘正担心怎么问他们再拍一张呢,但又有点想要他手里那张已经拍好的,“我们觉得那张也……”   丛烈难得笑了笑,“等会儿我在照片上给你们签名吧。”   两个小姑娘瞬间不提旧照片的事了,高高兴兴给云集丛烈拍了一张新的。   云集看着俩小孩拿着照片欢天喜地地走了,有点不齿,“你怎么抢人家小孩东西呢?”   “拍坏了啊,你当时都没看镜头。”丛烈把照片插进自己胸口的口袋里,还系上了口袋的扣子。   云集又给他测了一□□温,差不多降到三十七度二了。   刚才发航餐的时候丛烈在养神,云集不知道他吃什么,就让空乘等会儿再送。   现在丛烈醒了,云集问他:“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丛烈看看他,反问道:“你吃什么了?”   云集从来不吃航餐里的主菜,“吃了个餐包。”   丛烈的眉头一下就皱起来了,“那怎么行?现在饿不饿?”   想了想他又问:“等会儿回家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回去几点了,哪儿还来得及做饭?“云集淡淡地提醒了他一句,“而且我想吃什么也和你没关系。”   “怎么跟我没关系?我不知道你想吃什么怎么做饭?你不吃饭生病了难道我能不管你?”丛烈眉毛都要抬到头发里去了。   云集就很好笑,“你演太入戏了吧?节目已经结束了。”   丛烈用力靠回了椅子上,重新用帽子挡住了脸。   因为丛烈体温降下来了,所以后面云集也稍微眯了一会儿。   虽然睡着是不可能睡着,但多少也放松了一阵。   等到飞机着落,云集跟廖冰樵打了招呼,让他拿了行李先走,他自己要去把丛烈交给梁超。   南北本来就温差大,京州这两天又下雨降温。   要不是在室外的时间短,云集他们几个穿的都有点少了。   梁超就在接机口等他们,看见满脸郁卒的丛烈,连声音都不敢抬高,“二位辛苦了。”   “你送他回家吧,我自己去打车那边排队就行了。”云集自己行李不算多,也想早点回家休息了。   “别呀,都快九点了。现在正是机场打车的高峰,我来的时候看见出租站那边排队老长呢!我顺路送您回去。”梁超把云集手里的行李也弄到了推车上。   云集一想也是,没准去排队还不如等梁超送完丛烈再送自己快呢。   上了车,云集正盘算着回家吃什么味的泡面,丛烈开口说了下飞机之后的第一句话:“直接去他家。”   云集以为他终于学会绅士了,也没再反对,因为自己确实也有点累了。   节目组太狗,拍完一期当天就让他们赶飞机走人,一晚的食宿都不多承担。   车送到楼下,云集拿行李的时候看见丛烈也下来了,不由皱皱眉,“你下来吹风干什么?早点回家睡一觉明天就好利落了,省得耽误后面工作。”   丛烈根本不听他说的,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自己的行李往下搬。   “你干嘛呀?”云集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你搬箱子干什么?”   丛烈抓着他的手,不由分说压在自己脑门上,“我烧得难受,我想躺下,我不想自己回我家。”   云集本来还想抽手,一摸确实烫得吓人,“要不去医院吧?总不能这么烧一晚上。”   “我不用,我就想现在睡觉。”丛烈脸烧得很红,眼睛也开始布红血丝了。   丛烈原本做事就没个专门的章法,现在他病着,云集不敢贸然让他回自己家。   万一烧丛烈出来什么好歹,瀚海第一个吃不了兜着走。   丛烈的箱子让梁超带走了一个,上楼的时候丛烈还要替云集提箱子。   “不用,你提你自己的。”云集都怕他随时昏倒。   但丛烈还是硬把两个箱子弄上楼了。   进了屋子丛烈直奔冰箱了,拿了肉出来解冻。   云集虽然不想跟他产生太多对话,但还是没忍住好奇,“你不是困了要睡觉吗?又跑厨房干嘛来了?”   “我饿了不行吗?”丛烈的眼睛烧得通红,看起来并不像是会饿。   但云集也懒得跟他拌这些闲嘴。   他冲完澡回到客厅,厨房里正飘出来一阵粥的香味。   云集对泡面的兴趣瞬间烟消云散,干脆直接准备直接回卧室。   丛烈从厨房里端出来两碗皮蛋瘦肉粥,“没工夫用砂锅熬了,用高压锅压的,今天你就别挑了。”   云集第一反应想反问他自己什么时候挑过,然后稍微一想自己好像确实一般只喝砂锅熬的粥。   不过他原本还是打算回家泡泡面的呢。   “快吃吧,”丛烈在他对面坐下了,“还房租。”   他不说云集都有点不记得了,丛烈住在这儿监督他,要做饭抵房租。   “哦。”他确实也挺饿了,没几口就把自己那一小碗粥喝完了。   看他吃完,丛烈又把自己的粥推到他面前,“我没动过,你都喝了吧。”   虽然是高压锅做的,但是米碾碎过,味道调得也很好。   说实话云集劳碌了一天,确实没喝够。   “你不是说你饿了吗?怎么都不吃?”云集问道。   “我发烧了没胃口,你吃好就行,别晚上饿得不舒服。”丛烈也不说去睡觉,就撑着桌子盯着他,“趁热吃,吃不了就剩下。”   看丛烈的眼眶烧得红红的,云集把汤匙放下,“要不我还是送你去医院吧。”   “你能开车吗?”丛烈看看表,“现在十点多了,出去打车去医院,到那儿打个针回来,几点了?你撑得住?”   云集被他问得有点不爽,感觉自己就不该管他的闲事。   “随你,你想叫梁超送你去也行,确定不要紧的话早点休息也行。”他又喝了两口粥,起身准备去把碗刷了。   “你别沾凉水,等会儿我洗。”丛烈又按着他的手,把碗接了,“你现在睡觉去。”   云集真不明白丛烈在撒什么癔症,怎么这节目的CP剧本后劲儿这么大?   --------------------   作者有话要说:   某些小狗“我发烧了需要立刻躺下睡觉”“我饿了所以睡前先做饭”“做好了没胃口你吃吧”“趁热吃吃完我洗碗”无缝衔接。   云云:入戏,敬业。   感谢在2022-06-12 11:18:07~2022-06-13 14:27: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热心善良白女士、鸭梨、5421149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下、清岚 20瓶;会来会离开、芝麻馅汤圆、檀痕 10瓶;没有星期五、卿久 6瓶;宫泽酸菜 5瓶;朝俞确为我本意 3瓶;45280122、MelOdy夏゛慕木 2瓶;卿柚柚、神秘路人、present、風祅、小镇里的花、豆沙包汪汪汪、風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查小理被云舒送过来的时候特别激动, 看见云集一直往他身上使劲扑腾,拽都拽不下来。   “哥, 拍节目累吧?”云舒除了查小理, 还带了一大堆各种各样的补品,不停往冰箱里塞。   云集慢慢喝着中药,随口“嗯”了一声。   “大明星挺会演的,”云舒语气里带着些讥诮, “我同学这时候敢跟我问你了, 都想知道你俩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云集笑了笑, “那说明节目效果不错。”   云舒稍微松了口气, “我在这个事儿上跟爸的立场一致,我觉得你除了工作, 最好别跟他搅合在一起了。”   “小孩子家家的, 别掺合大人的事儿。”云集不喜欢无缘无故地总讨论丛烈,“爸的身体怎么样?”   云舒在沙发上一摊,“可好了,今天一早还跟一帮老头儿开车出发去打高尔夫呢。”   他凑到云集身边,“那天老爷子在书房猫着,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当时吓一跳,因为你总让我注意他嘛, 我都被你传染了,以为他真出什么事儿了。”   听见后半截, 云集向前探着的身子才向后一仰,“然后呢?”   “他在里面插着耳机偷偷看你节目呢。”云舒乐不可支。   云集有点头疼,“他看那个节目干什么, 看了不生气吗?”   他在节目里跟丛烈互动那么多,弹幕也有很大一部分在刷CP捆绑。   “我也挺怪嘛, 所以当时我就凑在他后面看,本来还想逗逗他,结果他先开腔了。”云舒耸耸肩。   “嗯,他说什么呢?”云集问道。   “他没明着夸你,但是大意就是他觉得你目的很明确,还夸了你带的那个小明星,说你教得不错。”云舒抱着查小理一通揉,“哥,要不你回家看看?”   云集听见云舒说老爷子夸自己带廖冰樵,心情很平静。   云世初目光老辣,肯定不会连他那点伎俩都看不破。但要说是夸,那只能是云舒在当中添油加醋。   不用亲身经历那个场面,云集都能想像云老爷子嘴角一垂:“不算荒废。”   作为老爷子一手抽打出来的长子,他完全了解云世初的思维逻辑。   他看见云集为事业做规划开拓,会得意于自己教导有方。   但是如果云集这时候回家,不管是回家吃顿饭还是只是露一面,云世初都会认为他是在认怂,然后藉此鞭策他一番再把他赶出来。   云集不是过分骄傲的人,也不会为了躲一顿骂不回家。   但是他和云老爷子之间的根本矛盾其实不是丛烈,丛烈的事只是个导火索。   云集既然从云家脱离出来,不让云世初听见一个正经八百的响儿,回去见一两面也是火上浇油。   只要老爷子身体各方面都好,他不急于一时。   “有机会吧。”云集笑了笑,拿手里的球逗查小理。   “我就知道。”云舒叹了口气,“你俩都是倔驴,我就得跟个信鸽儿一样,在中间来回递信儿。”   “日常身体检查的事你没提我吧?”云集稍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捏了捏鼻梁。   “没有啊,我懂。”云舒努努嘴,“你怕他知道是你老盯着他,又犯倔是吧?”   “真聪明。”云集不禁笑了,“也就你让我省心。”   “那可不!”云舒很得意,“哥,要我说你以后还是应该找个省心的。丛烈那种人,真的不瞎都能看出来不是良配,再帅再有才华又怎么样呢?眼高于顶的艺术家,跟我们凡夫俗子能用一个路数吗?我感觉那个小廖就不错,日后路子走好了未必就比丛烈不如了,你找他……”   “欸我说云舒,你最近有在好好上学吗?”云集忍不住打断他。   “有啊,”云舒不明所以,“我还到集团实习了,以后你回来,我就专心致志为你鞍前马后。”   “哪儿跟哪儿都是……”云集捂了一下眼睛,“我怎么有几天不见,你这居委会领导的气质越来越突出?小廖是我的同事,人家没准儿喜欢姑娘,你往这儿瞎搭配什么呢?”   “哦他喜欢姑娘啊……不是,哥,我不是怕你再在丛烈这儿吃亏吗?”云舒抬抬下巴,“我看门口还有双拖鞋,是丛烈的吧?”   “嗯,”云集看了一眼表,抬手轰云舒,“紧着走,我还有事儿要处理,等会儿丛烈回来你俩在我这儿斗鸡,烦得慌。”   “离谱,”云舒鼻子一抽,“他怎么还赖在你这儿不搬走?”   云集又看了一眼表,“应该快搬走了,你今天先走,下回来他可能就已经走了。”   云舒也不是纠结的人,看他真有事,麻溜走人了。   把云舒送走,云集看着丛烈的拖鞋,不由叹了口气。   从节目回来之后,丛烈病好得挺快,当天晚上就彻底退烧了。   但是他总是说自己这不舒服那不舒服,就是不肯搬回自己家。   云集懒得搭理他。   反正他做饭很勤快,差不多每天到了饭点都有各种云集喜欢的菜在桌子上,雷打不动。   其实云集对这辈子的丛烈心情是有些复杂的。   这一世,他没有坚持要和丛烈有个结果,早早就跟他说明了,两个人从那往后说白了就是同事。   在综艺里,不管是不是为了节目效果,丛烈都对他不错。   可能是一点点蝴蝶的振翅就让事情大幅度地偏离了原始轨迹,这辈子的丛烈其实总体上是无罪的。   云集做不到完全把丛烈当成一个普通的仅仅是相识的人,或者一个好聚好散的前男友。   但他在冷静过后,也想尽可能客观地去对待这一世的丛烈。   不管怎样的爱过失落过,他也不想因为自己为了前一世的纠葛做出有失偏颇的决策。   感性的亏他吃过了,也记住了。   当初作为一个为利而来为利而往的生意人,他几乎算是无往不利。一旦心之所向的罗盘有所偏转,就不可避免地触礁搁浅。   这一辈子,云集对自己处理和这辈子的丛烈这段关系的要求就是利益最大化。   他不审判,也不惩罚。   同样,他不再花费不必要的情感,包括喜爱,乃至厌恶。   云舒走了没多久丛烈就回来了,他刚进门就被查小理一个猛冲撞在腿上。   查小理绕着丛烈开心地打转,整个狗都哈哧哈哧的,尾巴摇得飞快。   丛烈带着笑蹲下揉了揉小胖狗,抬头问云集:“今天有什么想吃的吗?”   云集垂下眼睛,“随意吧。”   丛烈低声嘟囔,“随意?昨天做的胡萝卜炒鸡蛋你不就不爱吃吗?你还有什么不吃的,我都避开。”   “你做饭可以抵房租没错,但也不是说吃什么就全由我说了算。”云集温和地说:“你就按照你的喜好来做,我喜欢吃的我就吃,我不喜欢吃的你也可以吃,不是吗?”   这种对话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但是丛烈就是每次都会问。   虽然云集说话的口气并不带有负面的情绪,但丛烈总觉得有什么地方非常的不对。   只是不管他怎么努力去寻找,都好像一直都找不到关键的一环。   那种失重的感觉始终萦绕着他,久久不散。   饭菜上桌,丛烈看着云集绕开冬瓜汤,夹了一块小排,“我这一阵可能要排练要勤一些,晚上会稍微晚点回来。”   云集慢吞吞地把嘴里的饭咽了,“那你要不然搬回你家吧?我被吵醒之后会睡不好。”   丛烈卡了几秒才重新开口,“我不会吵到你。”   “你搬回去有什么不好呢?”云集有些困惑,“现在你病好了,吃嘛嘛香,我们俩是同事,还有必要住一起吗?”   丛烈扒拉了几下碗里的饭,“你不是工作挺多吗?现在查小理回来了,每天不得有人遛狗吗?”   “你这么闲?有时间遛它?”云集抬眼看他。   “我不放心。”丛烈终于摊牌了。   “不放心什么?”云集反问道。   “你记得医生说不让你独居吧?”丛烈反将一军,“要不你就让云舒过来和你一起住,要不我就住到医生同意你独居。”   “我这周去检查过了,不是你一路盯着的吗?医生不也说了,我这种情况早搏复发概率极低吗?”云集吃了一口芥兰,“另外我也就忙这几天,后面你的演唱会安排好了,我就只用专心准备冰樵发单曲的事,跟你的工作交叉主要是接着录《假期》,你不用担心我生病会影响你的工作。”   丛烈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稍有些咬牙切齿,“那就过几天再说。”   “周末吧,这周末我看你没彩排,到时候喊梁超过来,我帮你们一起搬。”云集挑了一块鱼吃。   虽然有些遗憾,但是丛烈做的饭真的很合他的胃口。   平平无奇一条鱼,丛烈都能做得有滋有味。   只是为了一条鱼,天天看见丛烈的代价实在有些大。   “演唱会……”丛烈没接他的话,另起一茬,“你会来吧?我让工作人员在亲友区给你留位子了。”   云集咀嚼的动作一滞,“原来还有亲友区啊?”   他上辈子在凄风惨雨的外场,是无论如何预料不到的。   他放下筷子,不想跟丛烈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要是总是提起这些事,哪怕这辈子的丛烈是无辜的,云集也远远做不到心平气和。   “有的,”丛烈跟他说明,“在最前排,离舞台最近。”   他又追加,“我问了工作人员,我带你进去的话,不需要票。”   云集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准备起身。   丛烈皱了皱眉,“为什么吃这么少?你吃点蔬菜啊。”   “我吃饱了。”云集不想听这些有票没票的话题了。   他上辈子没票。   这辈子也没票。   他听见“票”这个字就心里发酸。   “到时候你会来吧?”丛烈也放下筷子,跟着他起身。   “我为什么一定要去呢?”云集有些忍无可忍,转身反问他:“前期的场地安排、重要的节点彩排我都全程跟。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了,我跟不跟正式现场,又有什么关系呢?”   丛烈似乎是想争辩什么,但是最后抿了一下嘴唇,声音低了一些,“如果你没有别的安排,你能不能来?”   距离演唱会还有挺长时间的,云集觉得到时候丛烈都不一定记得了。   纠缠这种问题只会让他头疼,他稍微摆了一下手,“到时候看情况,你让我现在确定我也不能保证。”   丛烈的眼睛亮了亮,“那是不是说如果你有空,你就会来?”   云集敷衍地点了一下头,“你先好好准备吧。”   --   后面几天丛烈确实很忙,有一次甚至在外面通宵了。   换成上辈子,云集或许还会感到惦念,但是现在他基本到时间就上床睡觉。   早上起来的时候丛烈常常已经走了,两个人连照面都打不上。   云集觉得这样挺好,凑合到周末,就和丛烈正式恢复纯粹的同事关系了。   和云集起初预期的差不多,廖冰樵在网上的风评极好,甚至有已经有其他娱乐公司过来挖墙脚了。   “我是没想到大户人家里头也有这么不要脸的,旺财娱乐也算是老字号了吧?今天居然偷偷跑来找小廖你知道吗?”傅晴在视频会议里跟云集告状,“也就是是小廖那孩子老实,一五一十都跟我学了。要不然真的咱就竹篮打水。”   云集这两天都在家里布置廖冰樵首支单曲发布的宣传布置,没太跟廖冰樵聊过。   廖冰樵之前倒也跟他提过有几家娱乐公司找过他,但他说让云集放心,安心忙他的,别为这点小事分心。   云集也确实信得过廖冰樵。但傅晴明显还有什么话说,他就顺着问:“他们都跟小廖说什么了?”   傅晴义愤填膺地说:“你知道旺财也不差钱嘛,跟小廖说什么‘树挪死人挪活,只要你肯来,什么新人资源都可以以他为先。’。”   云集了然,“资本话术。新人资源,那就是有限定词的资源,到时候免不了要打些文字官司。”   “是啊,要是个心思活的,可能就真被忽悠过去了。”傅晴撇着嘴,不屑一顾,“名字叫旺财,做事也真跟狗一样,我觉得他们整个公司就跟我们不对付。”   旺财娱乐是个老牌子了,云集对这个名字不陌生。   跟他们一起录节目的于隋卿就是这个公司的。   另外当初丛烈揍的老张家的单传独苗张智,是这个旺财娱乐董事长的亲外孙。   老张家一向对自家独苗娇生惯养。   张智长到二十岁,吃过最大的苦恐怕就是长水痘。   所以这个跋扈少爷被丛烈揍得在床上先躺了一个月,后来又坐轮椅又拄拐,可以说是初尝人间疾苦了。   哪怕云集当时在资本圈已经小有些地位,毕竟只是个很年轻的晚辈,不可能直接找人家大家长说看他的面子一笑泯恩仇。   他只能从旺财娱乐的关系网逐个击破,最后约着一众人出来吃了个饭,饭桌上旺财的董事长终于松口了。   但云集很清楚,如果不是丛烈真正是横空出世锐不可当,很可能早早就折在旺财那些使不清的小绊子里面了。   丛烈发歌旺财买跳楼跳河热搜,丛烈开演唱会旺财造谣说场地闹鬼。虽然都是些鸡零狗碎的小手腕,但对于一个成长期,尤其还是二次翻红的歌手,打击也很可能是致命的。   但丛烈太红,旺财咽不咽得下这口气都得咽。   瀚海的场院里栽着丛烈这么大的一棵树,本来就招风。现在廖冰樵又在节目中展露头角,旺财一定是要过来添添堵。   不过这些都不让云集意外。   他安抚傅晴,“这些我都交代过冰樵,他知道,不会有什么问题,别担心。”   傅晴还有点意难平,“我知道没什么问题,就是觉得有些狗是真的狗。”   “行了。”云集按下这个话题。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早上起得有些急,他看电脑看得久了,胸口一直有些发闷。   他一边轻按着胸口,一边低声问傅晴,“小廖新歌准备得怎么样了?”   “在调,挺顺利,感觉这孩子确实是无价之宝。”傅晴心情明显见好,“要说咱云云也真不是一二班战士,怎么就能从人堆儿里扒拉出这么一块儿璞玉来。”   云集知道录歌那边顺利就够了,并没有太多精力聊天。   他边听着傅晴说廖冰樵给了她多大惊喜,一边刷着网上的数据。   他在《假期》前埋的桩子已经全部响应,数据已经按照他的预测涨了起来,就差廖冰樵发了新歌来引爆。   傅晴挺紧张的,“云哥,话说咱们第一次包装这种全新的新人,而且咱们私底下说啊,小廖跟丛烈,那肯定还是不一样,现象级就是现象级,流量这东西就跟火山一样,爆发之后就有个休眠,万一到时候成绩没有预期好,瀚海后头要怎么办?”   她知道云集跟丛烈掰了,就难免发愁万一丛烈离开,那瀚海可就真的一时间无可傍身。   云集一只手压着胸口缓缓揉,“贷款这焦虑做什么?很多东西讲个时运,如果真的强求不来,那就赶下一波。小廖的实力在这里,你还怕金子不发光吗?”   傅晴信他就像信菩萨,当下就想通了,“也是,瀚海没了谁,只要还有你,就总是有戏。”   说完她又没忍住问了一句:“我看那节目里炒你俩CP炒得挺热络,丛烈……没难为你吧?”   “为难我什么?”云集稍微皱了皱眉,不想聊这个了,“别担心了。”   傅晴单纯,被他打发了几句,高高兴兴的,心宽了 。   等电话挂断,胸口的刺痛却一直没有消散。   云集靠在沙发上缓了一会儿,心痛却有加剧的趋势。   他躬下腰去找抽屉里的药,眼前却猛地一黑,手指从铜把手上滑落了下去。   --   痛。   丝丝绕绕的疼顺着心脏缠上来。   云集疼得什么也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在视网膜上一撞一撞的,好像是海面起伏的水波纹。   他很努力地重新抬起手。   但是那个顶多只有十厘米高的把手却好像遥不可及,每当他的手指刚刚触到冰凉的金属,就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   完了。   云集重生之后第一次出现这个念头。   哪怕是在海底,他都没有感觉到死亡靠得如此之近。   呼吸道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束紧了,空气毫无意义地穿过他的口腔,仿佛没有在肺部进行气体交换就又从口鼻中急促地逸散。   胸口漫上来的麻逐渐把疼痛掩盖了,云集还在努力够那个越来越难以触及的把手。   他不能死。   这个念头像是一根线一样悬着,钩住他脑海中的一线清明。   他忍不住地想,要是这个时候有个人在就好了。   这个念头还没到一秒,门口突然就传来了钥匙开锁的声音。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云集又害怕起来。   他死不了了。   但是万一来的人是云舒,他的麻烦就大了。   可除了云舒……   “云集!”丛烈看见云集躺在地毯上的时候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立刻扶着云集平躺下,从抽屉里翻出药来喂进他嘴里。   打过120的电话,丛烈跪在云集身边,一直盯着他的胸膛。   看到那原本急促的起伏平缓下来了,他也没敢松懈,一边给云集顺胸口一边侧耳俯在他唇畔,小声地叫他,“云集?云集?”   苦涩的药丸在舌下缓慢化开,胸口窒闷的沉重感也随之被驱散,疼痛却重新席卷而来,占据了整个胸腔。   心脏一跳一跳的仿佛又要脱拍。   云集忍不住地蜷起身子,用手用力压着胸口。   丛烈伸手把他小心撑进怀里,替下他的手,一下一下在胸口揉抚,“车在路上了,马上不疼了。”   救护人员抬了折叠担架上来。   但是云集疼得舒不开身子,是丛烈一路抱下楼的。   在救护车上,丛烈也一直跟在云集身边,时不时叫一下云集的名字。   医生在问他话。   丛烈回答得很麻木,“是的,有心脏早搏的病史。”   ……   “是的,他很容易胃痛。”丛烈坐在笔录室,感觉白炽灯的光线很刺眼。   “疲劳驾驶?”   “对,行车记录仪显示他连续驾驶将近四小时,他在电话中和你提到过吗?”   “不,我不知道。”   桌子上散落着一些照片。   最上面的两张里有光秃秃的、烧焦了的玫瑰花,还有一表盘完全破碎的手表,连表针都少了一根。   “对,是我在跟他打电话。”他对着一件警服崭新的年轻警员说道:“我们发生了争执。”   他的声音很平静,几乎像是平铺直叙的旁白,甚至缺少最细微的起伏。   “谈话内容?这一部分答案我有权选择保留吗?”   对方问了他什么,丛烈听不清,但是他能感觉到细微的气流从自己的唇齿间游走,带来轻微的寒意。   “不,我还没见到,他弟弟会去辨认,我想我没有必要到场。”   “是的,我是他的合法伴侣。”他甚至听见自己机械地笑了,“丈夫为什么一定要到场?我还有很重要的演唱会,没有时间做这些不相关的事情。”   “矛盾?”丛烈感觉到雪白的灯光在自己的瞳孔中燃烧,“我们之间没有感情,也谈不上矛盾。为什么结婚?他要求的。”   “不,警官,我没有受到任何胁迫。”   “问完了吗?我可以走了吗。”   笔录室的门把手很凉,握在手里像是一块冻结实的冰。   寒意顺着手指漫上手腕,冻得丛烈整条胳膊都几乎抬不起来。   “啪。”   客厅的灯开了。   柔和的、橘黄色的光线均匀地撒下来,照亮了房间里的茶几、沙发、电视、钢琴。   花瓶里插着一束枯败的红玫瑰,卷曲的褐色花叶还没来得及落,危险地悬在干瘪的花梗上。   静。   房间里最大的响动就是换气设备带起的细小空气流动,和丛烈均匀的、清晰的呼吸。   丛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抬脚走了两步才发现自己没换鞋。   钥匙被丢在茶几上。   金属磕碰玻璃发出的声音过于响亮,几乎让丛烈浑身一颤。   响亮过后的安静愈发致密。   好像只要丛烈不动不呼吸,时间就彻底停滞了。   他走到钢琴边,缓缓垂下手。   打断他呼吸的,是《致爱丽丝》最初的音符。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13 14:27:34~2022-06-14 10:33: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江停的宝贝、鸭梨、岁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hh 10瓶;叁柒 3瓶;卡在这里是要加更嘛 2瓶;KG_Hawk、風祅、烟雨肥肥、神秘路人、風樘、热心善良白女士、珍珠奶茶不要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云集。”丛烈握着云集的手, 不停地眨着眼,努力驱逐那莫名其妙的可怕场景。   云集的手凉, 而且全是汗, 但很真实。   丛烈把他的手抵在自己唇畔,“云集。”   在车上做过最初步的治疗,云集的胸疼缓解了不少,虽然脸色还是苍白, 但痛楚明显淡了。   丛烈坐不住, 倾身问他:“还疼得厉害吗?好点儿没有?”   云集也不知道是在回答哪个问题, 只是点了一下头。   到了医院做过检查, 云集躺在病房里输上液。   丛烈反复跟医生确认,“只是早搏发作吗?他怎么疼得那么厉害?如果我当时没回去……”   医生岁数挺大的, 也不管丛烈是什么名人, 冷眼看他,“我看之前的医嘱说得很明白了。早搏病人,就是不能过度劳累,也完全不建议独居。”   他透过病房的门向里看了一眼,“病人体重过轻,而且你们就算不是医生,黑眼圈能看出来吧?看脸色也知道休息不到位。听你这意思, 他送医之前还是独处,那怎么可能没危险呢?”   丛烈低头听着, 一句没反驳。   他刚来问情况的时候浑身的毛都呲着,好像问不清楚就要就直接翻脸。   医生是见过大世面的,越是来头大的越不吝, 本来是不打算给他什么好脸。   但看他挨训挨得挺认真,语气不由就缓和了, “他是你爱人?”   “他是你爱人?”年轻警员的声音重叠上来。   丛烈的呼吸一滞,像是要压过去耳畔的那一句“我是他的合法伴侣”,硬是大声回答:“对,我是他爱人。”   医生看他的眼睛红得不太正常,终究没忍住宽慰了他两句,“他这种情况,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累得。累也不是说非要熬夜非要干苦力才叫累,心累也是累,脑子累也是累。积劳成疾,很多人不信邪,但你爱人这个体质,应该是长时间攒成的。另一方面就是情绪,有些人甚至因为受过太大的情感冲击,也会落下这种病。这个毛病可大可小,养得好了,就跟健康人差不多,养得不好……”   “我知道了。”丛烈快速打断了医生的话,“我知道了。”   医生看着他遍布血丝的眼睛,着急不像装的,“你也不用太着急上火,现在这个情况已经这样了,后面用心调养,年纪这么轻,落不下什么大毛病。”   回到病房里,丛烈脑子里全是车上那段离谱的思绪。   像是最不找边界的臆想,却几乎夺走了丛烈的全部重力,让他一颗心悬着,被白炽灯炙烤。   云集躺在病床上,脸色白得几乎和床单一个颜色。   医生说他营养不良体重过轻,但丛烈知道他这还是稍微长胖了一点呢。   之前他刚搬过去的时候,那把腰在空荡荡的睡衣里,几乎看不到。   他在床边坐下,看见云集在昏睡中也不轻松,输着液的手按在胸口上,颦着的眉毛舒不开。   丛烈小心把他输着液的手握在手心里,另一只手替他护着心口。   云集似乎在小声说什么,他附耳上去听。   “明天就不疼了。”云集的声音小,很笃定,但是又有种说不出的无助。   丛烈听清了,感觉那心疼胸闷的感觉好像顺着耳朵传进了自己的胸膛里,剜肉一样疼得他大口吸气。   他轻轻给云集揉着胸口,“不疼了不疼了,揉揉马上就不疼了。”   眼睛里像是一直刺着白炽灯的光线,让他眼皮酸胀滚烫,一眨眼就要有东西掉出来。   “你怎么在这儿?”云集的眼睛张开一线,很缓慢地眨了一下。   丛烈垂着眼,声音倒是满不在乎,“回家看见你不舒服,就带你来医院里。”   “谢谢你,”云集似乎是很轻地笑了一下,“那你现在可以去忙了。”   丛烈扭开头,避开了云集的目光,“医生说和上次一样,输完液观察一两天,没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他又低下头,像是在躲避什么看不见却很亮的东西,“等会儿我回家喂查小理,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你喂完它就走吧,”云集提起之前让丛烈搬走的事,“正好也快周末了。”   他的声音没气力,有点哑,却还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丛烈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语气坚定,没什么异常,“我不搬。”   云集刚醒,没力气跟他拌嘴,好声好气地问他:“为什么呢?”   丛烈依然低着头,好像在看手指头上的纹路,“你的身体状况,不允许独居。我……”   他稍微吸了口气才说下去:“我是甲方,我需要确保你能完成合同上的责任与义务。”   “这个问题我们之前讨论过了,当时说好了你周末搬。”云集提醒他。   “那是建立在你说你不会再早搏发作的前提下。”丛烈身前有什么亮亮的东西一闪而过,云集没看清。   他不想让自己显得在用身体博取丛烈的关注,轻轻叹了一声,“那你今天先去工作吧,我晚点让傅晴来一趟。”   就算身体再不舒服,他脑子也是清楚的。   丛烈肯定很快就要回去练歌,他又不可能喊云舒那个愣头青过来。   丛烈站起来了,背过身,声音淡淡的,“你再睡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从医院到家里并不远,丛烈打了辆车,十来分钟就到了。   查小理看见他就活蹦乱跳地绕着他打转,使劲在他身边嗅。   丛烈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知道小胖狗是在找云集,低声安抚了一句,“哥哥不舒服住院了,明天就回来。”   他把米饭先焖上,给查小理准备了狗粮和鸡胸肉罐头,又炒了两个简单的菜,白灼了一份虾。   等米饭的功夫,他到衣柜里找给云集换的衣物,拉开抽屉找内衣的时候,突然碰掉了一个小盒子。   丛烈弯腰把盒子从地毯上捡起来。   米黄色的小羊皮质地,用同色的绣线朴素地绣着一个张扬的花体:Chung。   那是“丛”作为姓氏的英文拼写。   丛烈盯着那个小小的盒子,很轻地在那串字母上摩挲了一下。   这很明显是一个礼物。   只要他按下那个铜色的按扣,里面的东西就会展现在他眼前。   厨房里突然传来压力锅释放的喷气声,“呲”的一声,很响。   是米饭蒸好了。   丛烈摩挲了一下那个已经被握得温热的小盒子,把它原封不动地放回了衣柜里。   从包装上来看,那应该是给他的礼物,只是还没来得及送给他。   丛烈又看了两眼那个小盒子,果断地把柜子门关上了。   把饭菜装进保温盒里,丛烈又检查了一遍查小理的吃的和水,穿好衣服换好鞋,在门口站了几秒,门把手都要拧开了,手却停住了。   他放下手里拿着的一大包东西,快速踩掉脚上的运动鞋,光着脚跑进云集的卧室,打开了那个米色的小方盒。   里面是一枚耳钉。   一枚单颗钻石的、闪闪发亮的耳钉。   只是一眼,丛烈就非常笃定它属于过自己。   并不是因为盒子上绣着他的姓氏,而是一种无根无源的确凿:这就是我的东西。   但丛烈又无比地确定他是第一次见到这枚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钻石耳钉。   甚至他心里还以为自己会有些淡淡的反感。   钻石,耳饰。   他的母亲就是为了一对亮晶晶的耳环,葬送了自己原本明媚的一生。   但是他没有。   他只感到想要,心绪汹涌着想要占有。   他甚至仿佛感受到自己用耳钉后面尖锐的金属针直接刺穿了自己没有穿过洞的耳垂。   金属和血液交融的感觉那么真实,就好像他一抬手,就能摸到被洞穿的血肉。   他却完全感觉不到疼痛或害怕。   但是那枚耳钉只是安静地躺在丝绒底托上,毫不吝惜地从每个角度散射着缤纷的火彩。   好像一枚甜美的休止符。   丛烈的手指在耳钉上方停留了两秒,重新盖上盒子,带着莫名的不舍与虔诚,把它放了回去。   他在家里总共也没耽搁一个小时,回医院的时候却发现傅晴已经来了。   云集的病床被摇起来一点,两个人正在说笑。   云集脸色还是不好,但是明显已经有些血色了。   傅晴正在给他削苹果。   一个红富士被她削得坑坑洼洼的,起头的那一块已经开始泛黄了。   看见丛烈进来,傅晴好像还有些惊讶,“哟?丛老师今天不是有排练。”   丛烈有点低气压,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你别给他吃水果,他肠胃受不了。”   “谁说我给他的了?我给我自己削的。”傅晴心想你还能比我疼云集吗,又刺了他一句,“我家里让我给云集带了燕窝和饭菜,丛老师忙的话就别来添乱了。”   丛烈大致在支起的小桌板上一看,倒也都是好菜色,但哪个也没动一两口。   “哎哎你干嘛啊!”傅晴看见丛烈把小桌板上的菜都推到一边去了,挥着水果刀,“云集没吃饭呢?他肠胃不好你就让他饿着啊?他心脏不舒服你知道不知道,能不能不添乱啊你!”   病房里一热闹,云集心脏又有点难受。   他压着胸口,低声说:“别吵。”   “慢点儿,慢点儿。”旁边站着的丛烈立刻扶住他的后背,轻轻往下顺,“难受?”   傅晴也不敢出声了,在旁边老老实实地砍苹果。   丛烈又替他调了一下床的角度,给他腰后垫了个软枕,“好点儿吗?”   云集靠着床,稍微舒服了一点,但还是头晕乏力,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傅晴实在也是不会照顾人,他指望不上。   一会儿等丛烈走了,他可能还是得让傅晴去找个护工。   看丛烈把输液瓶的流速调慢了一点,云集低声说:“别调,不然还要很久。”   这话又刺得丛烈心里一疼,他忍了忍没忍住,“输那么快干什么呢?等会儿你还有事儿吗?”   结果云集下一句就问他:“我电脑你拿来了吗?你来这儿不是为了看着我工作吗?”   丛烈张了一下嘴,又紧紧闭上。   他把带来的饭菜一样一样摆在小桌板上,把傅晴看傻了,“这饭都你做的?”   丛烈给云集递勺子,“不舒服也稍微吃点儿,米饭蒸得很软,菜也少放盐了。”   傅晴在旁边看着,眼睛越睁越大。   云集明显不太想动。   “你不吃我就喂你了。”丛烈一句话差点把傅晴的下巴吓掉。   她不干了,“云集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你还想强迫病人吗?你就那么缺人帮你干活吗?有什么工作我做不了?我也是瀚海的,我也是乙方,你别欺负病人行吗?”   丛烈完全当她是空气,把勺子放进云集手心里,“吃一小口,蛋羹放香油了。”   云集经常想不通丛烈做饭是放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比如他难受的时候,看见饭就反胃。   但是只要吃一口丛烈做的饭,他就会感到饿。   好像之前那些吃泡面攒下来的懒,一瞬间变成了一种报复性的饥饿,立刻烧心烧肺难以平复。   只是舀了两勺蛋羹,云集就撑着身子坐起来一点。   “别拄。”丛烈护住他还扎着针的手,“慢一点儿。”   傅晴看不透丛烈,但一时间也挑不出来什么毛病。   直到她看见那碗虾,“云集手还扎着针呢,你给他带虾,真能。你怎么不给他带螃蟹……”   她话音还没落,就看见丛烈戴上一次性手套,开始一只一只给云集剥虾。   就跟旁边没人一样,丛烈把整只的大虾剥出来,每只都掐成三小段放进云集碗里。   他剥得快,云集吃得慢,碗里很快就堆起来一小堆。   但云集本来就饭量有限,又生着病,就算有胃口也吃不了多少。   碗里的虾肉还像小山一样堆着,他就把勺子放下了。   丛烈立刻被他牵得一动,“吃不下了?”   傅晴真怕丛烈逼着云集非得吃东西,毕竟他也不像是干不出这种事。   正准备上去拦,她就看见丛烈很轻地抽走了云集腰后的一个枕头,稍微把床调平了一点,“吃不下不吃了,休息一会儿。我在旁边看着,不舒服喊我。”   傅晴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小声嘀咕:“这是给什么玩意儿附身了?”   但是云集确实是脸色好了,靠在床上手搭着肚子,闭着眼睛的样子很虚弱,但是至少看着不吓人了。   刚才傅晴来的时候都要吓疯了,以为云集叫自己来是准备立遗嘱。   当时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面无人色地让她走近点说话。   那一瞬间,她真想把丛烈活剐了,只好拿起一只苹果来削。   丛烈收拾东西的动作很轻也很利落,很快就把小桌板擦干净支到了一边。   傅晴瞥了他一眼,带着刺,“没想到大明星还有这么贤惠的一面。”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云集捂着肚子闷哼了一声。   傅晴立刻脑补了丛烈对云集心生怀恨要借机毒杀他的丛金莲戏码,抬手就要按铃。   但丛烈比她快。   他伸手抄过云集的后颈,小心把他扶到自己肩上让他弓着身子,很轻地揉抚着他的上腹,“不疼了,不疼了,我在呢,马上不疼了。”   傅晴的手指还在按铃上犹豫。   丛烈等云集身体放松了一点,扫了一眼傅晴,“他不舒服的时候刚吃完饭会胃疼一下,不用叫医生。”   傅晴看着他一边说一边拍抚肩头的云集,有点结巴,“你,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谢谢你过来看他,”丛烈看了眼门口,“但你现在可以走了。”   --   云集第二天状态见好,但是丛烈不同意他出院,就又在医院消磨了一天多。   他在医院躺了两天,丛烈就在病房陪了四十八小时,中间偶尔消失个把小时,大概也是回家喂查小理和带饭。   云集跟他表示过很多次,自己不需要他照顾,“医院里的护工一个小时二百,你一个小时要多少?你没工作要做吗?演唱会不排练了?你耗得起我耗不起。”   但哪怕话说到这个份上,丛烈还是不走,就跟听不懂人话一样,动不动就搬出来合同压人。   出院的时候,云集把病号服换下来,准备要弯腰穿鞋。   “别动。”丛烈在他身前蹲下来,握住了他的脚踝。   云集忍不住皱眉,稍微往后捎捎想要让开,声音里有些警告的意味,“丛烈。”   “我可不希望你在出院前又昏倒了,”丛烈低着头,语气好像很客观,“你既然知道我时间宝贵,总不希望我为了保证乙方履行合同天天耗在医院里。”   云集被他堵得没话说,任由他把鞋子套在自己脚上。   他没忍住低头看了一眼丛烈,正看见他头顶的一个花旋。   丛烈给他提鞋跟的时候稍微一偏头,露出线条分明的侧脸。   “你什么时候打耳洞了?”云集看着他耳垂上的黑色耳棒,有些惊讶。   丛烈的造形是有专门的人来设计安排的,常服他自己有一定的自由,但是发型、耳洞乃至刺青这些长久性的改动都很谨慎。   演出造型中的耳饰一般都是贴片或者耳夹,因为没人敢让丛烈打耳洞。   丛烈还是低着头,声音有些含混不清,“我想打就打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丛小狗:乌乌老婆准备了耳钉给我,飞快打上耳洞!!   蒸汽桃(欲言又止)   感谢在2022-06-14 10:33:35~2022-06-15 09:32: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万里行舟、鸭梨、热心善良白女士、木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樨墀、百里取一、马甲、阿裴、肖战漏翔啦 10瓶;Ikykily 7瓶;铱樓厛颩雨、butterfly、木呀 5瓶;早呀打工人、秋月白 2瓶;斷了聯繫的過去、热心善良白女士、芝麻馅汤圆、浮生尽、豆渣儿饼、風樘、風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从医院回来, 云集一进家门就惊呆了。   他租的这套房子不大。当初云舒说的其实不算夸张,一百多平的三室两厅确实没比他在家里的卧室宽敞太多。   现在整个房间几乎都被重新归置过, 干净依旧还是很干净。   只是多出来很多不属于云集的东西, 像是键盘、吉他和校音表,整整齐齐规规矩矩的,靠墙摆了一溜。   云集转身问身后的人:“这是什么意思?”   丛烈把手里拎着的大包小包放下,语气平淡且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从今天起, 除了排练, 其他的时间都会在这儿看着你, 包括工作时间。”   “看着我?”云集不理解,“你看着我干嘛呢?这地方和你的别墅不一样, 你在这儿练琴?不扰民吗?”   “那你甭操心, 我谁也扰不到。”丛烈蹲在地上收拾东西,在查小理凑过来的时候按住它的小脑袋揉了一把。   如果丛烈只是住过来,云集还能接受,因为他俩除了吃饭之外井水不犯河水。   但现在丛烈连工作都要搬到家里来了,云集就觉得有点难以接受,“可是这儿的设备怎么跟音棚比呀?这连个混音的墙板儿都没有,甚至连静音的效果都达不到……”   “那对我来说都不算问题。”丛烈走到冰箱边上, 看了看里面的存货,“等会儿想吃鲥鱼吗?刚好上次去市场的时候我看到有卖的了。”   云集现在根本不关心吃什么, “你为什么非得在家里工作呢?公司里好好的设备为什么不用呢?”   “为什么。”丛烈重复他的话,动作稍微一顿,半天才又开口反问他:“你不是也有很多时间在家里工作吗?”   云集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 “这能一样吗?首先这是我家,其次我在家里工作是因为我的工作性质, 我不需要用到设备,况且我现在的身体状况……”   “这么说你还是知道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是什么状况,对吗?”丛烈甩上冰箱门的时候“砰”的一声,“医生说得不明白吗?不能独居,不能独处,不能疲劳,不能饿着,你当时听见了吗?”   不等云集回答,他又说:“你怕云舒担心,不想让他知道。也知道傅晴不可能指望得上。这个也不想麻烦,那个也不想打扰,现在你也不让我留在这儿,难道你要请个护工来?你现在要能找个倚靠得住的人,我立刻就走。”   云集的脸色渐渐白了,“那我现在找护工,行了吗?”   不到两秒丛烈就低头了,“你别找护工,我不该这么说话,我肯定会留在这儿的。”   他这个头低得云集想不通,也不想去想通,“你没错,你说得都对,我应该找个护工,我早就该找个护工。”   云集立刻打开了同城软件,开始输入“护工”的关键字。   他手抖得厉害,两个字打了半天才打对。   丛烈把手机从他手里拿了出来,揽住他的腰扶着他到沙发上坐下。   他给云集倒了杯温水,轻轻顺他的胸口,“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那么说,你别动气。”   云集拿着那杯水,手还在抖,“丛烈,我不知道你心里是什么想法,而且我也不在意。但我们当初说好了,工作关系就是工作关系,我不想纠缠一些无所谓的东西进来。”   丛烈沉默了一会儿,轻声答应:“对,我就是在处理工作关系。我从头到尾都在强调我是为了保障你的工作状态。你知道我对工作是什么态度,你是我工作里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我不可能信任一个陌生的护工。”   他打量着云集的神色,说得风平浪静,但一颗心却跳得好像擂鼓。   仿佛只要云集再说一句拒绝的话,他的平静就要瞬间土崩瓦解。   “随意吧。”云集闭着眼睛靠在了沙发上,似乎是没力气再跟他争了。   丛烈眼睛盯着他的胸口,一动不动地在他身边蹲着数呼吸。   等他呼吸慢了,丛烈给他测过心率,大气也不敢出,小声问云集:“好点没有?你别动气,我以后不那么说话了。”   云集都没掀眼皮看他一眼,像是睡着了。   查小理又一颠一颠地跑过来,冲着云集的脚腕眼看就要一顿蹭。   “嘘。”丛烈把抓着小胖狗的后颈把它拎开了,“哥哥不舒服呢,不吵他。”   小胖狗有点委屈,但还是退而求其次选择了蹭丛烈,蹭完就老老实实在地毯上趴下了。   等云集放在膝头上的手垂落下来,丛烈才小心把他从沙发上抄抱起来。   云集一被碰就有些挣动,丛烈稍微调整了一下他的头,让他的眼睛贴住自己的侧颈,低声安抚,“没事儿,我抱你去床上,睡吧。”   等人睡安稳了,丛烈在床边坐下,皱着眉问沉睡的云集,“你为什么总是好像……在恨我呢?”   --   丛烈说到做到,果然除了排练的时间,天天都在家里作词作曲,动静也确实不大,连云集自己有时候都感觉不到他在家。   中间云舒来了一次,可以说是大闹了一场。   他一定要逼着云集回家,跟《假期》节目组解约:“云集,你要是非得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我才不管你有什么人生理想你有什么不得已意难平,我他.妈就是看不了你这么累!这么一个破节目破公司,就他.妈火了能赚多少钱?云集,你要多少钱我给你多少钱,就当是我买你的命行吗?我求求你,你别这么折腾自己了行吗?”   云集一开始是好声好气跟他解释的,累不累并不光是节目的事情,也跟他保证自己一定好好休息好好吃饭。   但是云舒不听,立刻就要打电话问云世初是不是云集死了他都不管。   当时云集心里一着急就有点不舒服,刚一按胸口,旁边一直沉默的丛烈就动了,“云舒,我跟你说句话。”   “我哥变成这样,你没份儿吗?”云舒已经彻底炸了,“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句话?”   云集感觉自己血压一下就上来了,要是丛烈揍云舒,十个云舒都不一定够看。   但他这个状态,别说拉架,不添乱都是好的。   “你哥现在身体不舒服,你看不出来吗?”丛烈的声音不大,“你别嚷嚷了。”   说完他就弯腰看云集,“你进去歇一会儿,我跟云舒说两句。我就在客厅,不舒服就立刻喊我,好吗?”   这俩人云集一时间都不想看见,眼不见心不烦,一言不发地朝卧室走了。   他身上不舒服,其实睡不实,哪怕关着门,也能听见一些客厅里的动静。   丛烈的声音很低,一开始云舒还扯着嗓子,“你怎么保证……你值得信任吗……你少在这儿惺惺作态!”   后来也不知道丛烈说了什么,云舒的声音也渐渐小了,偶尔有一两句冒出来:“……有什么比身体重要……我怎么不尊重他了……好……如果……我绝饶不了你……”   后来云舒走的时候还带着点火气,但关门的声音倒是轻。   没两分钟丛烈进卧室了,带着温水和药,轻声问他:“醒着呢吗?”   云集撑着身子坐起来,“你跟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他不会干预你的事了。”丛烈把药递给他,“还难受吗?”   “我的事他不干预,我希望你也不要干预。”云集有点疲惫,“我的事就是我的事,和你,和云舒,一样没关系。”   丛烈垂下眼睛,半晌低声回答:“好。”   --   云集这一病,就像医生说的,要不了命但是得养,不能劳累不能着急上火。   累他倒是别想累,因为每天丛烈监督他早睡早起,中午吃过饭下午还得再按着他休息一会儿。   一天三顿饭,丛烈也一顿不许他落下,一双眼睛跟探照灯一样盯着他吃了多少蔬菜多少水果。   云集也不知道丛烈哪来那么多精力,每天白天写谱练歌,还是能抽出来很多功夫守着他。   至少每天他午睡的时候,丛烈肯定是在床边守着的。   云集也不知道他是只守头尾还是从头到尾都没离开。   他跟丛烈提过,自己没有那么容易死,让他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   当时丛烈没说什么,脸黑得跟锅底一样,后面三天都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沟通成本高效益低,云集尽量避免和丛烈发生对话,过得也还算舒心。   从出院开始算,云集差不多在家里歇了两周才好利落。   他养身体这段时间,《假期》的热度已经成倍地发酵起来了,廖冰樵的超话人数呈指数增长,连带着瀚海的话题度一路走高。   然后云集就接到一通电话,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吃顿便饭。   打电话过来的是旺财老董的长女,也就是当初险些被丛烈打残的张智的亲妈,朱雨曼。   她是老朱家按照接班人来栽培的,在电话里礼数极为周全,完全难以想象能生出来那么一个不知深浅的儿子来。   都是在名利场上打过多少滚的,云集自然知道“便饭”是什么意思。   但他并不打算躲。   现在的瀚海已经不是两个月前的瀚海,招人耳目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今天躲了“旺财”,明天还会有“旺禄”“旺福”“旺桃花”。   反倒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听见云集挺痛快就答应了,朱雨曼反倒有些意外,很快定下了时间和地点。   不管是不是别有用心,对方都是女性,而且还是长辈。   云集打开衣柜,仔细地挑了一身最近都没什么机会穿的西装和两枚袖扣。   抬眼的功夫,他扫过隔板上放着的米色首饰盒。   那是他曾经准备送给丛烈的耳钉。   那时候因为想着丛烈在访谈节目上表示过唯一可以接受的饰品是耳钉,自己特地给他订的,现在一回想,实在有些冲动。   曾经寄托了期盼的礼物,如今心意消退了,也不过就是枚提醒云集感情滑铁卢的钻石耳钉罢了。   这种小玩意儿,留着他也不可能用上。   云集伸手把首饰盒拿下来,直接扔进了垃圾桶里。   --------------------   作者有话要说:   丛小狗:!!!!!!!!!!!!!!!!!!!!!!!   感谢在2022-06-15 09:32:33~2022-06-16 20:18: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椰子鱼鱼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落叶松、5421149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岛、椰子鱼鱼 20瓶;阿郁 14瓶;蓝染在我床上、棉花糖是个小傻蛋 12瓶;Narcism、博肖平安喜乐、宵宫小姐的狗、沉棠 10瓶;亚卡巴卡·秃噜哇啦· 6瓶;顾而言他、手上 5瓶;Varnita、琉璃间的刹那瞬间 3瓶;50292180 2瓶;神秘路人、徐烟、壬癸、热心善良白女士、土土土斯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换好衬衫和西裤, 云集照了一眼镜子,不由一愣。   他最近在家里休息, 除了处理必要的工作, 大部分时间都在睡,很久没关注过自己的硬件了。   虽然作为一个爷儿们,之前他也不是那么在意自己的形象。但要出席场合,要表示尊重, 免不了要捯饬一番。   所以那些艳羡的目光见的多了, 他对自己的外形还是有数的。   本来一场病下来, 云集对自己的德行有些心理准备。   以前他生病了, 傅晴教过他打层粉底涂点唇膏提提气色。所以不管多憔悴,遮一遮也不是太大问题。   但镜子里的人分明看上去就很健康。   两颊微红, 嘴唇也很水润, 甚至比他重生之前看着还要好些。   云集微微一扬眉,正过身子面对全身镜。   衬衫和西服都很合身,服帖地勾勒出他的身形。   他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领口,挑开第二颗扣子,好像比打领带要合适几分。   就在这时候,丛烈打开家门进来了。   他手上拎着一张新键盘,看见云集, 目光微深,“你要去哪儿?”   “工作。”云集觉得这事儿八成和丛烈关系不大, 不想多说。   主要也是不想让他过多接触旺财这个对家,毕竟丛烈才是跟他们真正有梁子的人。   “工作?”丛烈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现在要吃饭了, 你要出去工作?”   “饭局。”云集在丛烈的注视下别上袖扣,把外套捞在手臂上。   他低头检查了一下天气。   今天升温, 还有些多云,好在预报没雨。   “你能吃外面的饭?”丛烈皱着眉,在门口站住。   云集正在整理外套的手一顿,眼睛略向上扫了一眼,又继续把西服的领子顺好,“怎么你觉得上饭局还真是去吃饭的吗?而且我要是真的一口外面的饭都吃不了,可能早就活活饿死了。”   丛烈看了他一会儿,眼睛眯起来,“行。”   查小理本来要往他身上窜,突然感受到危险气息后,在半米外急急刹住爪子,慢慢走到他裤脚下打转。   云集看了看表,没等着丛烈继续跟自己继续纠缠,蹬上皮鞋之后推门出去了。   朱雨曼挑的地方是一家当地很出名的铜锅店,百年老字号,包厢的预约提前十五天都是少的。   老字号搭老字号,旺财和这店倒是挺配。   云集刚一进店,就有人接了他的外套,引着他上了二楼。   这家店脱胎于清末的一家茶馆,后来反倒是做涮肉发家了,但还保留着一楼吃茶,二楼支锅的传统。   今天阴天又升温,气压有些低。   热天儿来吃涮肉的人少,店里的冷气却开得很足。   二楼说是包厢,但其实只是用一页页的屏风隔断。   下面燃着细檀香,上面用风机抽着,倒是没有过多食物的气味。   讲究还是很讲究。   带路的女孩子穿着旗袍,袅袅地带着云集落座。   已经在对面座位等待的中年女子脱了蕾丝手套,同他握手,“云总。”   云集礼节性地扶了一下她的指尖,“朱小姐。”   朱雨曼的老公早几年就没了,她又保养得很好,眼角一点鱼尾纹都没有,看不出四五十的年纪。   果然朱雨曼对他的称呼很受用,脸上的神色也柔和了一些,“挺冒昧的,这大热的天儿本来不应该吃这些上火的。只是我父亲说咱们两家都是传统本地出身,冬天夏天的,还是涮肉讲究。”   云集轻而易举听出她话里的潜台词,略略一笑,“令尊身体可还好?”   “这两天为了我家那个败家子儿着急上火呢,要不然哪儿轮得到我来见云总。”朱雨曼笑吟吟的,一点看不出对自己儿子的不满。   “朱小姐哪儿的话,”云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一个后辈,能跟这么漂亮的女士一同用餐,已经是荣幸了。”   朱雨曼提一提张智的意图很明显了,就是要提醒云集当初她家可是放过丛烈一马的。   而且她家老爷子没有亲自来施压,也已经是给足了云集面子。   “别光说话,开锅了。”朱雨曼用公筷下了一片纸薄的羊磨裆,在热汤中停了四五秒就提出来放进麻酱里推给云集,“其实要按云叔叔和我爸来算,咱俩本就该是平辈,我是个老姐姐,云总是年少有为。”   “不敢当。”云集接了她递过来的碗,却没有吃碗中央堆起的肉片。   “我父亲和我,现在也不能归一码来说话了。”他从凉碟里夹了一块豌豆黄,慢条斯理地咬了半口。   朱雨曼也不以为忤,只是轻轻笑了笑,“是,你们年轻人,总是更喜欢闯荡,是好事。”   云集等着她。   朱雨曼不再给他夹菜,把筷子放下。   她的脸隔着铜锅浮起的热汽,有些模糊不清。   “我家张智,云总应该也听过。他从小就崇拜你,京州谁不知道云家双子呢?‘养儿当如云集,生儿当如云舒’,像他们更小这一辈人,原本都是以你为榜样的,所以我们这些做家长的,肯定也希望你能引对路子。”   云集知道她大概是有什么目的,但没想到是从教育孩子这个清奇的切入点,不由笑了笑。   他的笑看在朱雨曼眼里就有些刺眼,“云总,姐姐也算是有幸见证过你成长,总能叫你一声‘小云’吧?前一阵电视上放的节目,我看了。”   终于进入正题了,云集从容地抬眼看她。   “丛烈和我家张智的事,不用我讲,他做过什么你自然清楚得很。”朱雨曼依旧细声细气的,温柔稳重,“他和你之间的事儿,我们也都看在眼里。或许是当局者迷,或许爱情这个东西就是五色中最容易让人目盲的。”   云集垂着头,似乎听得很认真。   “但是你听姐姐一句劝。男人呀,很多生下来就没有心,那你要让他们用什么来爱你呢?”她把自己碗里深红的豆腐乳搅成拉花,“在节目里他确实对你不错,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节目效果,你……总不会还对他有指望吧?”   云集低下头,云淡风轻地笑了,“朱小姐提前约了半个月的馆子,就是为了来关心我这个晚辈的情感状况吗?”   朱雨曼没想到他突然变得直接了,微微一怔,旋即笑开,“其实我是想提点你,这个节目,你其实是没必要继续上了。”   云集的笑淡了,“愿闻其详。”   “很简单,你上这个节目,不就是为了捧那个小明星?”朱雨曼喝了一口茶,“我和我父亲都觉得那孩子很有前途,他完全可以成为摇滚顶流。但是……”   “但是?”   “但是他几乎没有任何机会超过丛烈。”朱雨曼耸耸肩,“现象级就是现象级,先发制人,这没什么可以争论的。我们能理解新兴传媒急于捧红一个新星来吸引更多的新流量,不过对于瀚海来说直接集中精力全力发展丛烈才是最合理的资源利用。”   “所以?”   朱雨曼以为他问就是感兴趣,唇角微弯,“所以我们想到一个新的合作模式。瀚海来栽培流量,做种树人。旺财来接手成熟的流量,给你们更多精力来经营丛烈的突破。”   云集笑得肩膀都在抖,“嗯?”   “你别觉得我是在开玩笑,现象级的能量不是瀚海现在的实力可以支撑的,只要你们愿意让出廖冰樵,我们旺财可以给你们提供任何方式的帮助。”朱雨曼看他笑,反倒严肃起来。   “要不然你们还是直接接手丛烈吧?”云集笑吟吟地看着她。   这局面倒是朱雨曼没有预料到的。   她仔细打量着云集的神色,似乎在揣摩他到底是不是在消遣她。   云集倒是挺认真,“你说得对,丛烈对我这桩小庙来说,实在是尊大佛。那你们既然想帮瀚海,干脆直接把他请走,何必走这些曲线呢?”   说实话,朱雨曼也不是没和她爸提过挖丛烈。   但当时她爸的原话是:“丛烈和云集到底是什么关系还不好说,不要轻易去招惹那条疯.狗。”   丛烈和旺财的梁子不是一点半点的小事,当时可是她家老爷子联合了整个资本上层降维打击初露头角的丛烈。   而且还是云集本人不惜一切代价力挽狂澜把丛烈捞出来的,多深的心意在里面?   她根本不敢当着云集的面提要丛烈的事。   也就是那个小明星,在瀚海没待几天,能有什么根基?   钱都准备好了,只要云集开口,旺财多少都准备给。   朱雨曼实在没想到云集会出这么一张牌。   虽然明知道可能只是个陷阱,但这个提议实在太诱人了。   如果有机会得到丛烈,恐怕任何一家公司都会压上身家性命勉力一试。   毕竟瀚海再有潜力那也还只是有潜力,小庙如何贡大佛?   她正准备开口,突然从屏风后面绕出来一个人,阴沉着脸把一张西装仔细披在云集肩上。   丛烈大马金刀地在云集身边坐下,把一个米色的首饰盒重重拍在桌子上,桌子上的餐碟齐齐一震。   “二位好聊?”   --   对丛烈的大名听过无数次,但朱雨曼并未亲眼见过他本人。   看到能套下俩云集的身子板儿,她原本的愤恨就被往下压了好一截,半天憋出一个笑,“丛老师也来了,快请坐。”   服务员很有眼色地给他添了碗筷。   丛烈轻轻敲了两下桌子,“把锅换了。上一点鱼鲜和活虾,一碟冬瓜一碟油麦菜。”   朱雨曼正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就见丛烈看向自己,“你觉得瀚海缺钱?”   “不是……”朱雨曼连连摆手,“我只是跟小云一起出来吃个便饭,话赶话聊到这儿了,提点建议。”   “小云?便饭?”丛烈从刚刚就坐在屏风后面等云集,越听越不对味儿。   “你约人家出来吃饭,就说你公司不行,就说你该专门种树给我乘凉?你们吃便饭都是专程来给人添堵的吗?”   “不是,丛老师,”朱雨曼实在有些尴尬,“这好像是我跟云总之间的事儿,而且也只是随便聊聊。”   “这怎么就是你们之间的事儿?从你这顿便饭开始‘言归正传’,不就一直提到我吗?”丛烈丝毫不客气地问她。   新点的菜端上来,云集不慌不忙地涮了几片鱼,沾上海鲜汁慢吞吞地吃着。   他当然知道丛烈不可能去旺财,刚才那么说也只不过是探探朱雨曼的态度。   既然朱家的狼子野心已经扩张到遮都懒得遮了,云集也不打算给朱雨曼递台阶,只是靠在一边准备听她怎么说。   “丛烈,你就算再有名气,也只是个晚辈,说话客气点儿。”朱雨曼脸上终于挂不住了。   “我客气点儿?行,那我就尊称一声‘您’吧。”丛烈的脸色越发冷淡,“云集身体本来就不好,半个月我没让他见过风。您可好,不管人家吃不吃得惯这儿的破饭,一通电话把人招呼出来,上来就话里话外一顿挤兑,您有意思吗?”   “我没有……”朱雨曼有些冤枉,“我就是想跟云总合作,怎么叫挤兑呢?”   “您有钱,我也有钱,怎么叫瀚海捧不了廖冰樵?”丛烈扬眉问她:“让别人出力您捞钱,你们公司管这叫‘合作’?那我也能用这种方式跟您合作吗?”   朱雨曼感觉出来了,丛烈身上有很大的火气。   可能她刚才那番话确实贬低了瀚海,惹丛烈不高兴了。   但她总感觉丛烈的火气其实不全是冲她来的。   而且她今天来,可不是为了跟今非昔比的丛烈撕破脸的。   “丛老师,你真误会了,我也没说就绝对要走廖冰樵,就是一个建议罢了。”她莞尔一笑,“刚刚云总还开了句玩笑呢,说要不然让旺财请你来,不知道你有意没有。”   话到这里,一直在输出的丛烈突然就没声了。   他把红透的熟虾从汤里捞出来,剥得干干净净,放进云集碗里。   饭桌子上一时很安静,只有浓白的汤锅在咕嘟咕嘟地冒泡。   丛烈手肘拄着桌面,目光躲开云集,落在桌角那个米色首饰盒上,“你刚才,是开玩笑的吗?”   --------------------   作者有话要说:   边吃火锅边看现场番的云云配合演出:廖冰樵不能让,但是别的可以~   刚捡回耳钉还正上头的丛小狗听个壁脚:什么意思?别的是什么?不会吧?不会是我吧?你是开玩笑的吗?你是开玩笑的吧?   蒸汽桃(欲言又止(嘬一口血糯米(存下一些惨绝狗寰的稿汁   感谢在2022-06-16 20:18:50~2022-06-17 15:41: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瘦到103斤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啵唧作者一大口 50瓶;灯烧陆海 30瓶;四月、只为衍心动 10瓶;嘻嘻嘻~ 5瓶;顾而言他、头发乱 3瓶;柳橙乌龙 2瓶;浮生尽、TL、神秘路人、RogerStandby、Echo、風樘、热心善良白女士、知圭、咸鱼只想退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只是看了那首饰盒一眼, 云集站起身,向着朱雨曼伸手, “我很感谢令尊和您为瀚海的周全着想。但到目前为止, 瀚海暂时还是想要自食其力,不想依赖前辈的‘援手’。”   朱雨曼也站起来,握住他的手,半是开玩笑地说:“看来传言这东西只能信一半。大家都说小云总是难见的温柔一刀, 今天算是有幸亲眼见识了……”   她看了一眼丛烈, 意味深长, “不过二位的关系, 可远比我想象的亲密。”   丛烈刚要开口就被云集的话截住,“同事关系, 算不上亲密。”   这是他整顿饭吃下来, 说的唯一一句清晰直白的否认。   其他两个人都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尤其是丛烈,幽深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不去,最后沮丧地把首饰盒拿起来,塞回口袋里。   丛烈是开车来的。   两个人离开餐厅的时候,天阴得黑压压的,已经开始掉点了。   云集刚想在餐厅门口打车,就被丛烈一把搂着拖到了停车场。   顾及着丛烈的身份, 云集没有跟他在外面纠缠,下了地下停车场才一把挣脱他的手臂。   “你干什么。”云集整理了一下西装, 低声斥责。   “干什么?”丛烈的火气更大,“我像是要干什么?我是要让你饿着还是要让你冻着还是要让你淋雨?”   他抓着云集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把他塞进副驾驶, 挡在车门外,“你为什么非要跟这种人吃饭?她算是个什么东西?”   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云集不打算解释。   因为丛烈不是这场游戏里的人, 理解不了云集来不来吃饭对后面棋招走法的重要性。   在丛烈看来,自己只不过是吃了顿饭跟人家打了两句太极,听不出其中的试探和诱导。   但云集知道,这顿饭最大的收获就是明确了廖冰樵的价值。   资本家就像是鲨鱼,总是闻着血腥味而来,不撕下一块肉不肯走。   只要运用得好,他反而可以利用旺财给自己造势,用饵勾着这条鲨鱼。   旺财扑腾的水花动静越大,能给瀚海带来的商业价值就约可观。   廖冰樵不过是一个楔子。   真正的资本声势,还是要资本来亲自制造。   “就和你一样,这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云集目视前方,言简意赅。   丛烈双手撑着门框,低头看了他好一阵。   两个人都没说话。   直到丛烈松开手,云集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丛烈却闪开了。   丛烈弯下腰,把云集的安全带扣上,绕到了另一侧的驾驶席。   “这个为什么在垃圾桶里?”丛烈拿出那个绣着“Chung”的小盒子,摆在云集面前。   那是云集早上扔掉的。   “因为我不要了。”云集只看了一眼,毫不迟疑地回答。   丛烈扭头看他,“这上面写的是不是‘丛’?”   “不重要。”云集的语气平和了一些,“扔在垃圾桶里,就是不再需要的意思。”   “为什么啊?”丛烈的声音里有些掩不住的困顿,“你送给我的东西,我都还没见到,怎么你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就是我还没送给你,它就还是我的东西,我想不要就不要。”云集依然很温和。   他不想为这种事再浪费一句话。   “行。”丛烈下车,正准备把那个小盒扔进垃圾桶,就听见云集愉快地问:“上次我送的耳钉,你什么时候戴?”   丛烈的眉毛忍不住地蹙紧,转身看向车的方向。   车还好好的地停在原处。云集也坐在里面,低着头好像在看手机。   “我没有耳洞,不方便戴。”丛烈听见了自己的回答。   云集失落的表情好像就近在眼前,“要不然我找人给你改成耳夹呢?但是那种可能戴起来不那么好看。”   “不需要。”丛烈的声音很坚定。   “我真的很想看你试试,要不然我给你比划一下呢?”云集伸着手,用两根指头捏着那粒闪耀的耳钉,像是捏着一颗星星。   “云集,”丛烈的声音清晰而冷冽,“我说了,我不喜欢钻石耳钉。我也永远不会为了这种东西打耳洞,你明白吗?还需要我再重复吗?”   东西被打落的声音,金属和石头撞在地板上的“叮叮”声。   丛烈难以置信地打开那个小盒子,里面的耳钉好好地躺在里面,完全没有磕碰或者使用过的痕迹。   他肯定云集从来没有送过他耳钉。   他更不可能拒绝。   毕竟他跑去打耳洞,不就是为了等着云集把这个小耳钉给他?   原本他还会满怀期望地等下去,要不是在垃圾桶里发现了这个盒子的话。   最后丛烈把盒子塞回口袋里,走回车边。   副驾驶已经空了。   大雨如注。   --   自从那天从饭局上回来,云集清静了好几天。   丛烈最近好像开始着手准备新歌了,每天没早没晚地忙,几乎不跟他说话,回家就埋头写歌。   云集觉得挺好。   这就是他所预想的合租同事的关系:他跟丛烈各忙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他能感觉到丛烈在跟他置气,但他并不想去握手言和。   因为他没做错什么。   那个耳钉确实是准备送给丛烈,但那毕竟已经是太曾经的事情了。   刚在家好好休息了几天,事儿就来了。   傅家的老爷子七十了,要办整生日。   那天云集记得很清楚。   就是在这场晚宴上,云世初当着所有京圈权贵痛斥他不洁身自好辱没门楣。   也是在那天,上辈子的云集没了爹。   从那天起,他因为不知孝悌被明面上千夫所指,因为不知廉耻被暗地里戳穿脊梁。   他那时确实。   太不知悔改。   到那时候云集还觉得丛烈没错。   他甚至也不明白自己错在哪儿。   爱一个人,到底能有什么错呢?为什么就为人所耻呢?   只要稍微想起来那个场景,云集都克制不住地想要逃避,所以这辈子他几乎从没踏足过傅家的老宅。   但这一回,他没理由不去。   傅家和云家一向走得很近,两家的小孩更是从小就搅合在一起。   云集小时候闹过一个笑话。   傅老爷子从云集小就特别看好他,开玩笑说反正自己家儿女双全,等他宝贝云云长大了,随便挑一个走。   那时候云集傅晴还是拖着鼻涕满地跑的小崽子,傅江都已经上初中了。   不像彼时还在吃奶的云舒有自己的保姆,云集是云世初亲自带的。   偶尔云世初忙得顾不上家,就把云集扔到傅家去住几天。   傅家的家规就是由“散养”二字组成的,云集傅晴这一双鼻涕孩儿就全权甩给大哥傅江。   云集在云家被管得很严,到了傅家就跟小老鼠掉香油罐儿里一样,零食随便吃,懒觉随便睡,惹了祸顶多被傅江倒着拎起来打一顿屁股。   但那时候他哪知道怕呢?傅江把他倒拎着,他还咯咯乐个不停。   屁股上挨了巴掌,云集都要笑抽抽了。   孩子毕竟是孩子,云集在云世初手里再乖再懂事也只是自保本能,到了傅家就可着劲撒欢。   甚至为了能在傅江手里装一把“电风扇”,云集故意吃一身冰激凌汤儿,抱着傅晴一起从酒窖楼梯扶手上往下出溜,玩捉迷藏过家家把衣柜里的好衣裳一顿祸祸。   闯什么祸都没事儿,傅家家长只要几个孩子没病没灾,糟蹋点小东西也不至于苛责。   而且傅大哥揍他也揍不疼,最后云集还要和傅晴一起举着胳膊吵吵“再飞两圈再飞两圈”。   傅江就真的能带着这俩熊孩子瞎玩上半天。   要说云集上辈子曾经有过直白的、不掺水的温情,那都是在傅家得到的。   小时候他总盼着云世初出差或者开那种好几天的长会,这样他就能去找傅江傅晴玩。   所以很有段时间京圈有一说云集将来可能要做傅家媳妇了。   有一天这话终于传到云世初耳朵里。   老爷子跟云集耳提面命:“傅家两个孩子只有一个有出息,但是我不允许你不姓云,傅建国也不会允许他儿子不姓傅,明白吗。”   云集那时候才几岁,能明白就怪了。   但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云集就再没能在傅家过夜,只能偶尔过去玩一玩。   不过这不耽搁云集跟傅家感情深厚,逢年过节两家小孩都要频繁地来回走动。   一辈子云集都当傅江是自家大哥,怎么也不会动别的想法。   傅家对云集来说,不止是云家的世交。   于情于理,这次傅老爷子的大寿,云集怎么也是要去捧场的。   至于云世初,云集想,他这辈子应该不会为丛烈骂自己。   因为他不会在同一条路上绊倒两次。   傅家是当地名门,傅建国又是傅家的当家,京州的大小名流自然都要照顾到。   所以得知丛烈这次也被邀请的时候,云集是一点也不吃惊的。   但他也不觉得两个人被邀请了就要同往,所以傅晴打电话问他要不要她哥来接的时候,云集痛快接受了。   傅江仔细收拾过,看起来比平常更讲究了。   但云集一坐进车里,就看见了他那一对清秀的淡青色眼圈,“没休息好?”   傅江失笑,“我云云心真细。”   云集很敏锐地看了他一眼,“直说吧哥,需要我帮忙吗?”   “慢慢说吧。”傅江把车开出停车位,不慌不忙的。   他越不急云集越急。   傅江是能经事的人,不会为鸡毛蒜皮操心。   能让傅江上火,肯定不是小事。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云集的心提起来。   瀚海现在刚见点起色,傅江却是家大业大。   要是傅江真遇上什么麻烦,他甚至不确定自己全力以赴能不能救上一救。   他最怕自己帮不上忙。   “别急别急,不是大事儿。”傅江看他脸色很快就有些泛白,反倒关心上他了,“你怎么回事儿?怎么说两句话脸还白了。”   云集这才想起来,自己叮嘱过傅晴不要到处说自己生病的事。   傅江估计都不知道他病过。   “没什么,冷气吹得。”云集看傅江真不着急,稍微放松了一点,“快别吊着了,什么事儿?”   傅江笑着把冷气调小了,趁着红灯扭身从后排拿了自己的外套递给他,“还能是什么事儿,估计你都能猜到。”   云集沉默了几秒,“你不会又被逼婚了吧?”   傅江老大不小了,一直连对象都没太处过。   傅晴跟云集提过几嘴,她哥跟爸妈为这事闹得有次中秋节都没回家。   “对,也不对。”傅江冲着他笑笑,“你知道我爸,对你有多上心?”   “世伯一直很关心我,怎么了?”云集还没太明白事情怎么就转到自己身上了。   “你那个综艺,我爸也看。”傅江说着说着不由失笑,“他就觉得你和丛烈没戏,和我有戏。”   “啊?”云集困惑地眨眨眼,“咱俩?有什么戏?”   “你知道现在那群老头吧,岁数大了,闲的时间多了,就无聊起来了。”傅江缓缓吸了一口气,“你是云叔叔的儿子,上个节目真的全京圈都在看着呢。”   “我听说他们那帮海钓小团体,还打赌,赌你跟丛烈最后有没有结果。”   “多大岁数了啊那帮人……”云集对这种没谱的事简直就无语了,“十几个人加在一起总有一千岁了吧!无不无聊啊!”   “无聊啊,本来他们无聊他们的,倒霉的却是我。”傅江满脸无奈,“他们这一打赌,真的触动了我爸的DNA:他认定了你原本就是我家的人,我一直不找对象也是因为对你有想法。”   “哪儿跟哪儿啊?”云集简直莫名其妙,“那现在怎么办?我去跟世伯解释一下吗?”   傅建国对他来说也是半个家里长辈,云集可不想闹这种大乌龙。   “我比你了解我爸。你跟他直接说,他只会觉得你欲盖弥彰。”傅江指着自己的俩黑眼圈,“要不然你以为这是怎么愁出来的?”   云集闭了闭眼,“那要怎么办了?”   “哥哥先给你道歉。”傅江苦笑了一下。   云集猛地睁开眼,瞪着他,“你没有,对吧?你没有吧?”   傅江极罕见地露出一点赧然来,“云云……”   云集竭尽全力才没翻白眼,“傅哥,你都奔四十了吧?怎么还玩儿真假男朋友这套呢?”   “反正情况就是这个情况,我爸以为咱俩在谈恋爱。”傅江利落掐断云集所有希望。   这事儿可大可小,云集认命地叹了口气,“说吧,怎么圆过去?”   “其实也就今天一天。不用多招摇,”傅江看见他松口,“我都跟他点明了,咱俩不能明着来。等会儿到地儿你跟我走近点,一块儿去打个招呼把今天糊弄过去就完事儿了。”   傅江帮着云集收拾过不少烂摊子。   要是没有傅江,云集可能早早就被云世初打死了。   所以要只是今天做个样子,云集也不觉得多难为情。   “那之后呢?”云集挠挠头,“咱俩谈了,后头怎么收场?”   “那还不容易,我竭尽全力追求了,谈了,然后你看不上我,掰了呗。”傅江揉了一把云集的头发,“那要是云云能看上哥,真谈谈我也求之不得。”   云集一把把傅江的手胡撸掉,“你这当哥的,可有个正形儿吧!”   “忒没良心,”傅江哈哈大笑起来,“小时候那点儿奶糖全喂狗肚子里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蒸汽桃断章笨蛋我先骂!明天一定断好!!(鞠躬   感谢在2022-06-17 15:41:19~2022-06-18 19:10: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热心善良白女士、檀痕、安好、顾而言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 29瓶;檀痕 20瓶;鱼鱼猫猫 19瓶;木偶、落风 15瓶;海螺、RogerStandby 10瓶;痴愚 7瓶;摆烂、angel 5瓶;好想风铃草、。。、碎墨 3瓶;山青一点横云破、玄冬拾捌、柳橙乌龙 2瓶;苗梣、空条博士永不回家、27592938、公庭万舞、良人立于堂、椿、安好、風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傅家的院子在老城区, 已经被各路豪车堵死了。   云集和傅江只能把车停在路边,走路到胡同里头去。   傅夫人一看见云集就宝贝得不行, 越过一众宾客迎过来, “诶呦我小儿子,怎么瘦这么些呢?吃得不好还是累的?我见天要傅晴喊你家来,你怎么也不知道过来呢?”   云集心里有点酸,低声回答:“最近有点忙, 以后一定来。”   傅夫人揉揉他的后颈, “诶呀外头出什么事儿那都是外头的事, 来家里就什么都不想。”   “等会儿你上家里人这桌, 我专门让他们准备了你爱吃的。”傅夫人如数家珍,“糖醋排骨、芙蓉肉片、乌鱼丸汤, 还有那个红枣核桃酪……”   “妈妈妈……”傅江看不下去了, “这么多人呢,你别逮住云云就不撒手。”   “我多长时间没看见云云了,跟你们天天见的能一样吗?”傅夫人万事不操心,委屈之下眉眼里露出几分不经世事的娇憨。   云集好不容易被从傅夫人手里捞出来,低声问傅江:“你跟世伯伯母说的咱俩天天见?你离谱吗?”   傅江从露过的盘子里捡了一块芸豆细沙卷,塞进云集嘴里,“宝贝, 你最爱吃这个,闭嘴吧啊。”   云集忿忿地把点心嚼了, 正看见云舒跟在云世初身边,在答傅建国的话。   云世初也看见他了。   但也只是平平地看了他一眼,从头到脚地将他稍稍打量, 并不带任何肯定或者否定的意味,很快就把目光挪开了。   嘴里香甜的点心瞬间就没了滋味。   不管他现在的真实情况如何, 云世初作为“虎父”那轻慢的一眼,都足够给他烙上“犬子”的标签。   云集真的觉得云舒带给他的那些话不过都是用来哄他的。   傅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转身扶住他的后心,“哥哥罩你。”   “您老是真的童心未泯。”云集低头笑了,隐去自己苍白的脸色。   他还是高看自己了。   站在这丁香缭绕的四合院里,上辈子的一幕幕都清晰地在脑海中浮现。   那天他是和丛烈一起来的,作为已婚夫夫。   彼时和此刻一样,丛烈已经大红大紫。   甚至当时表面上云集的情况比如今还要风光,因为就如这辈子朱雨曼所建议的,瀚海乘着丛烈的东风,旗下已经聚拢了不小的资源。   当时很多人端着酒过来祝贺云集,说云世初虎父无犬子,瀚海就是未来娱乐业的龙头等等。   那时候云集顾不上心里那点苦,他觉得别人夸他就等于夸丛烈,别人夸丛烈就比自己被夸还开心。   所以兜了个圈子,那天他格外高兴。   云集的酒量不是一二般的好。   一般情况下都是喝不倒的。   但是那天人多。   而且他还替丛烈挡了酒。   他想着丛烈不是圈内人,玩不转社交游戏。   但是今天来的很多人,可能明天就是能用上的关系网。   不管丛烈多看不上这个圈子,云集绝不放过能为他开拓资源的机会。   艺术家有艺术家的清高。   但云集可是铜臭味儿里泡大的,如鱼得水。   所以他不吝惜一杯酒就像是轻描淡写一句话。   饭没吃多少,酒倒是喝了一肚子。   丛烈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   一言不发。   然后云集喝醉了。   他说丛烈,我今天好开心啊,你会为我唱首歌吗?   他没有轻贱的意思,他就是单纯的、单纯的想听丛烈唱歌。   然后丛烈就像是拂掉袖子上的灰,拂开了云集搭在自己小臂上的手,“失陪。”   那时候云集还笑着纠正他,重新把手搭上去,“‘失陪’不是你这么用的,只有关系比较远的、需要客气的人之间才会……”   然后就是云世初摔碎酒杯的声音,“云集!”   整个正堂都安静了几秒。   傅建国和夫人一起打圆场,“世初,消消气,孩子之间闹着玩……”   “他多大了他闹着玩!”云世初忍无可忍地重重拍了下桌子,“今天是什么场合,你丢人现眼都不挑地方了吗!”   云集的酒一瞬间就醒了个利落,渐渐绷直了肩背。   “你为了个戏子,啊?自己的脸不要也就罢了,一定要把云家的颜面一起丢干净才行吗!”云世初指着他,“人家正眼看你吗云集?我问问你,你身败名裂,所托的,是良人吗!”   云集像是一颗孤零零的钉子,笔直地站在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中。   他下意识地回头,身后却空无一人。   那只是一个很短暂且极轻微的动作,但是被云世初捕捉到了。   “你还找他!死性不改!”紧接着他手里的枣木拐杖狠狠砸在云集头上,继而就是众人的惊呼。   “爸!”   “世初!”   “老云!”   “救护车!——”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云集头破血流地站在这个院子中间,茫然地看见那一树盛放的丁香。   淡紫色的云彩一样。   “云云?”傅江的手在云集眼前挥过,“愣什么神儿呢?”   云集轻轻一抖,打开他的手,掩饰着笑了笑,“饿了,有吃的吗?”   “馋猫儿。”傅江扶着他的腰,把他往宅子里带,“早知道你不禁饿。”   他们小时候但凡一起吃家宴,云集都得提前垫补点,要不然根本等不到菜上桌就要饿晕了。   看云集脸色不大好,傅江陪着他聊了会儿,点心都是捡着他喜欢的拿。   云集聊着聊着逐渐冷静下来,心结也解开一些。   毕竟已经重来了。   丛烈跟他分开了。   云世初身体健康,血压血糖血脂都正常,甚至没带着拐杖。   无论如何,不会再重演了。   傅江等着云集吃完,领着他绕场一周,算是在傅老爷子跟前做足了样子。   毕竟这是傅家主场,傅江做长子的少不了应酬,临抽身之前叮嘱云集吃饱了就早点回家,不要被人灌了酒。   云集笑着答应,但他觉得傅江的操心纯属多余。   此时此刻自己身边既没有呼风唤雨的爹,也没有红极一时的丈夫。   这个圈子很现实,没人会管你曾经是谁、有什么样的成绩,只要你一时落魄,所有人就跟信邪一样,避之不及。   这没什么值得失落的,资本就是带有趋利避害的属性。等你重挂云帆之日,这些人又会趋之若鹜,不记得一天前,甚至一个小时前的冷眼。   但云集倒是也不急着走。   人情冷暖他不是很在意,反倒是如今能观察顶层资本动向的场合,他能参与的不多。   他找了个角落,将推杯换盏的人一眼扫了个大概齐。   除去今天的主角傅家,被围得最密的就是云家和朱家。   云世初不必说,每天求他办事的人能排出三里地。   哪怕是今天这种场合,也少不了人追着敬酒提鞋递名片。   朱雨曼那个据说抱恙的爹,正站在人群当中发表高见,引得一阵阵溜须拍马的热闹。   有喧闹,就有横眉。   一杯茶喝完,云集大致心里有数了。   他刚准备起身,有一个年轻的男孩子凑上来,言语间颇有几分傲慢,“你是云集?”   云集转过身,看着他。   那男孩子挺高,也就比丛烈稍矮有限。   他低头看着云集,摸了摸嘴唇,“久仰大名,果然是人间绝色。”   云集一挑眉,“你是?”   “张智,你应该也听过。”他笑了笑,“毕竟你欠了我一份大人情嘛。”   他指指自己的腿,“断过,现在阴天还疼呢。”   “我怎么不记得我欠过你人情。”云集冷漠地让开他。   张智歪嘴一笑,“我记得你不是求我姥爷办了事嘛?那个事儿……是不是不能告诉丛烈?”   “是吗?”云集冷笑了一声。   他想自己帮丛烈破雪藏局的事恐怕在校庆的时候就让丛烈知道了,不然丛烈那几天怎么那么不正常呢?   他实在想不出张智手上还能有自己什么把柄,笑着反问:“你觉得有什么事儿不能跟他说?”   张智先是一愣,又笑了,“诈我是吧?咱们都是爷们儿,你把这杯干了,不管什么事儿,既往不咎。”   云集喝过掺东西的酒,不至于这点记性也不长。   他淡淡扫了一眼张智手里的量酒器,接在手里打量。   张智以为他准备喝了,眼睛盯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   云集稍一扬手,把酒尽数泼到了张智头上。   张智被凉酒浇得一懵,用手飞快地在脸上抹了一把,“云集,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还是很了不起?”   “是啊,我还是很了不起,”云集把量酒器还给他,“就像你,还是很没出息。”   “你这么有出息,这么处心积虑,追到丛烈了吗?”张智贴到他耳边,一股酒气扑面而来,“还不是……”   “你在干什么?”一道冷冷的低音打断了他。   丛烈盯了云集一晚上。   先是跟那个姓傅的勾肩搭背,然后明明看见自己了,还是熟视无睹。   本来他打算等到云集走,再接上他一起回家。   他上火归上火,但云集本来就吃不惯外面的饭,一累就容易不舒服,丛烈不敢不盯着。   然后就看见那条臭虫黏过去。   要是别人也就罢了。   偏偏是这个张智。   当年“C”这个名字被那张脏嘴说出来:“……我爸非让我参加四中那个什么扶贫,还得起代号你知道吗?我看到那名单顶上有个叫‘C’的,艹身份还绝密呢,沽名钓誉的玩意儿,有几.把什么用?要是给了钱就让睡还有点蛋.用……”   当时丛烈冲上去的时候脑子里是空白的。   同样是一场晚宴,丛烈作为新兴流量被邀请,却以天翻地覆收场。   丛烈绝不能让这条臭虫把自己知道了谁是“C”的事捅给云集。   他站在云集身后,朝张智看过去,声音很轻,“你是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说实话,看见丛烈的一瞬间,张智就感到浑身疼。   毕竟当年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招惹了这条疯.狗,愣是被他打断五根肋骨一条腿。   丛烈的手是真黑,什么话也不说,就赤手空拳地闷声揍他。   要不是当时旁边有人,他恐怕能被丛烈活活打死。   云集没想到这俩人能正面碰上,皱皱眉,“丛烈。”   张智擦了擦脸上的残酒,狠狠地剜了他俩一眼,转身走了。   “回家吧?”丛烈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云集披上。   云集拎住外套的领子,脱下来还给丛烈,“我等会儿自己回去。”   “你还有什么事儿?”丛烈跟在他身后。   “还有些人要打招呼,”云集敷衍着回答,“失陪。”   其实他只是单纯不想被人看见自己跟丛烈在一起,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上节目归上节目,捆CP归捆CP,那都属于工作,性质不同。   现在这是非工作时间,丛烈就是他的前男友,是他公司里一位关系有些尴尬的同事。   果然他们一互动,立刻有许多有意无意的目光探过来。   越是这种声色犬马的圈子,人们越是急于从别人的窘迫里抠挖茶余饭后的谈资。   前要帮傅江打圆场,后又有一双鹰眼紧紧不放。   云集朝着云世初的方向一望,果然对上了那种“你还要让我怎么失望”的目光。   他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   明明没喝酒,看着夜色中高悬的彩灯竟然有些打转。   倦意慢慢地卷上心头,他只想早点回家休息。   但越是有这么多眼睛看着,他就越是不能如此直白地逃跑。   混乱里居然真的开始有人给他递酒,“小云总,好久不见了。”   心烦意乱中,云集刚要接下那杯酒应付过去,杯子就被人截走了。   傅家的人、云家的人、朱家的人,各路要攀高枝的人,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   丛烈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招呼打够了吗?”丛烈稍稍弯下腰,轻声问云集。   云集愤怒而茫然地瞪视着他。   “打够了就行。”丛烈一弯腰,把云集拦腰抱到了肩上,在众目睽睽之中大步扛了出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18 19:10:51~2022-06-19 20:11: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瘦到103斤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凌薇向晚、红烧锦鲤 15瓶;临城呀、Narcism、LogNlight 10瓶;辰月 5瓶;angel 2瓶;风萧易水、風祅、RogerStandby、xiaochou、苗梣、知圭、坛坛虎虎、風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丛烈, 你有病吗?你是不是疯了!”云集被扛出院子才反应过来,“放我下来!”   丛烈一路扛着他走, 一言不发。   这段胡同有人守着, 只有被晚宴邀请的人才能进来。   现在路上寥寥亮着几盏电灯,昏黄安静。   一些蛾子扑棱着,不知疲倦地撞到灯罩上,发出“砰砰”的脆响。   云集的声音在夜色中就显得尤为突兀, “放我下来丛烈!你干什么!”   但他的挣扎对丛烈来说完全微不足道。   丛烈就那么扛着他走, 脑子里是另一片昏□□凉的灯光。   云集额头上肿了一大块, 压着的纱布下面还在往外透血。   他坐在一张金属长椅上。   质地精良的衬衫上斑斑驳驳的都是干涸的深褐色血渍。   云集的目光就像是一个找不到家的小孩, 声音却还在宽慰电话里的云舒:“你别哭了,先回家, 我……我办完手续就, 嗯就回来。”   他挂断电话之后才缓缓抬起头来。   那目光看得丛烈心底密密麻麻地疼起来。   “丛烈,”云集没有哭,但是很茫然,“我没有爸爸了。”   在丛烈的世界里,“爸爸”本就是个空泛的名词。   所以云集失去了一样他原本就没有的东西,他并不能感同身受。   可丛烈以为自己一定会伸手抱住云集,让他在自己肩上歇一会儿。   然后他只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后面的事情我来处理,你先回家陪云舒吧。”   合情合理, 很有帮助。   但是没有人味儿在里面,哪怕一点点。   丛烈回想起自己给母亲办丧事的时候,从头到尾没人施以援手, 每一张单据每一个证明上的每一个字,都是他亲手签的。   他曾经想过要是有一个人替他承受这个过程, 或许现实就不会那么坚硬直白。   但当他听见了自己要替云集做这件事的时候,某种残忍就好像一柄调转尖锋的匕首,无声地没入丛烈的胸膛。   手臂上传来的刺痛让丛烈重新看清胡同里的景象。   他疼得一哆嗦,却没把云集放下。   丛烈看见了云家的车载着云世初父子走了,甩甩头驱走脑海里的荒唐念头。   “你怎么咬人呢!”丛烈在云集屁股上狠狠拍了一下,“万一摔了你呢!”   胳膊上火辣辣的疼,有温热的液体逐渐漫开。   丛烈低低骂了一声,“牙口这么好,你干脆咬死我算了。”   结果肩膀上的安静反倒让他站定了。   丛烈僵了半秒,把云集从肩膀上放了下来。   他低着头,用拇指小心擦过云集的眼角,“怎么了?不舒服?”   云集别开脸,用力打开他的手,“滚。”   却掩不住脸上的濡湿。   丛烈没见过云集哭,手忙脚乱地给他擦脸,“哪儿难受?我硌着你肚子了?还是心脏不舒服?”   前一世的悲伤绝望,这一世的疲惫挣扎,都在这个昏暗安静的胡同里成倍地放大,好像每一条砖缝里都嵌着沉重的前路迷茫。   云集知道未来要怎么做。   每一步棋每一个转折点,他都一清二楚。   他其实并不那么担心自己会有山穷水尽的那一天。   但他就是矛盾地迷茫,迷茫自己重活之后,重振事业,获得认可,再成为万众艳羡的焦点,就是好的吗?就是成功了吗?   他甚至很明白这种迷茫是非常短暂的。   只要到一个开阔的、有光的、有人声的环境里,他就能重新振作起来。   他下意识地站得笔直,在黑暗中堪称从容,“你先走吧,我处理一点事儿,等会儿自己回去。”   云集不想在丛烈面前流露出任何形式的脆弱。   他希望丛烈快走。   云世初的眼神、张智的酒、所有那些若有若无的指指点点,原本是他以为不在意的,却在趁夜攻击他,把他埋没在过多的失望和困顿里。   他的影子落在砖墙上,像是一张绷到极致的弓。   仿佛再稍稍一拉,他就能轻松绷断。   丛烈的手搭在他背上,“都是我的错,好不好?”   “你有什么错?”云集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不是所有的占有都叫做.爱,你不爱不被占有不拒绝也不接受,你有什么错!!”   其实丛烈不是太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心口就像针扎似的疼。   他小心翼翼地把云集往怀里拢,“我不该让你一个人来。我刚刚看你太累了,才想把你带出来。”   “丛老师。”云集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三个字,“我不需要你,在任何场合。我不需要你带我来,也不需要你带我走。”   丛烈轻轻拍着他的背,“是,你不需要我。你别动气,有火朝我撒,别憋着。”   云集挪开目光,竭力张大眼睛,不让脆弱掉出来。   “我的错我的错。”丛烈被他的脸色吓住,不停地给他揉着后背,“不能着急啊,医生说了,不让着急。”   “我没着急。”云集依旧别着脸,调整好呼吸,“你赶紧滚。”   胡同里除了他俩再没有别人,他的声音格外冷漠空旷。   丛烈安静了几秒,一直弓着腰轻轻拍他的背,“累坏了?我背着你行不行?回家洗洗就躺下,不难受了,嗯?”   云集实在忍不住了,他一转身眼泪就往下掉。   太久没哭过,他都不记得眼泪是什么滋味。   眼前摇晃的液体让他看不见路,撞到丛烈身上的时候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丛烈一抬手把他扶住,站在原地没动,“我不打扰你,我就在这站会儿,行吗?”   “这儿也没别人,我只是站在这儿,我知道你不需要我。”丛烈嘴上说着,手在他背后不住地顺气,“你别憋着,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就当我不在这儿,好不好?”   云集太要强了。   这是丛烈过去从来没意识到的。   他以为云集的很多东西都是生来就有的。   直到他真正用心去看他,才发现自己过去原来是个瞎子。   云集起初只是僵硬笔直地站着。   后来他的肩膀缓缓地塌下去,像是终于撑不住什么很重的东西。   他捂着脸,什么声音都没有。   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   只有肩膀在小幅度地颤抖。   丛烈在他身边站着,等着。   远处有宾客散去的喧闹声。   只隔着几道路灯,却好像远在天边。   丛烈无声地观察着云集,等了一会儿很小心地把他揽到自己肩头,“没事儿没事儿了,我们回家了。”   云集很累了,几乎听不清丛烈在说什么,只是潜意识地推了他一把。   “我知道,你不需要我。”丛烈声音低低的,“我只送你回家,我上赶着的,好不好?”   等到肩上靠着的人几乎失去了意识,丛烈才弯腰把他抱了起来。   梁超过来接丛烈,看见云集的样子忍不住地心疼,“云总在这儿吃脸色了吗?这帮有钱人真他.妈不是东西!”   “别乱猜。”丛烈小心用自己的帽子遮住云集的脸,低声叮嘱梁超,“开快点,他累坏了。”   被抱回家的时候,云集还昏睡着,眼角却一直往外冒眼泪。   梁超留下了搭把手,心惊胆战的,“是哪儿难受吗?怎么这样啊?”   丛烈抱着人没敢放下,一直低声哄:“没事儿了,有我呢,不会有事儿的。”   他其实也不知道云集心里有什么事,但云集的眼泪就跟滚油一样,一滴一滴在他心上烫泡。   梁超看见丛烈胳膊上的血,受到二度惊吓,“烈哥,你这胳膊怎么闹的!”   “别喊。”丛烈的头都没抬一下,紧紧盯着云集的睡颜,很轻地给他顺胸口。   “最近瀚海有什么事儿吗?”他心疼得受不了,抬头问梁超。   梁超也挠头,“您不都一天到晚盯着吗?业务什么的很顺利啊,还有很多人想往这边跳槽,能有什么事儿?所以我问是不是在傅家那边挨眼色了……但也不应该啊,现在瀚海上升期,没听人说云总的不是了啊。”   丛烈抱着云集,小心护着给他测了个血压和体温,都挺正常的。   但他心里突然就猛地向下一陷,好像怀里突然空了。   梁超看丛烈脸色变了,还以为是云集怎么了,小心翼翼地出声喊他,“烈哥?”   丛烈一怔,“帮我倒杯温水过来。”   等拿到水,丛烈蹭干云集的眼角,轻轻揉他的手,“起来喝点儿水,到床上睡。”   云集茫然地睁开眼,看见家里的客厅和柔和的灯光。   再一转眼,是丛烈的怀抱。   碍着梁超在,他没再说丛烈什么,只是撑起身子,慢慢朝卧室走了,“你们聊,我休息了。”   梁超抻着脖子看云集走了,跟丛烈比口型,“没事儿吧?”   丛烈怀疑自己被云集传上了,胸口一直闷闷地疼。   他顺手给自己测了个血压心跳。   高压120,低压80,心跳每分钟50下,波形规律完美。   他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不知道。”他有点郁闷。   等着云集房间的灯灭了,丛烈开始轰梁超,“走吧。”   梁超想起来还有茬正事儿,“那个《假期》第二期,正好撞上一次正式彩排,要不然跟他们说跳一期?”   “跳一期?”丛烈一脸不可思议,朝着卧室抬抬下巴,“你让他自己去?”   梁超没想到丛烈这就炸了,“我就是随便问问,实在不行让他们把档期往后延……”   “怎么可能呢?”丛烈压着嗓子,火气却更大了,“他心里着急你看不出来吗?到时候网上又有人给他压力怎么办?”   因为丛烈以往都是以自己的工作为首位的,梁超还是抖胆问清楚:“那彩排怎么办?会不会受影响?”   “少个一次半次受什么影响?”丛烈瞪了他一眼,声音又低下去,也不知道是跟谁说的,“要是他出什么问题,办不办的无所谓。”   这话听着太含糊,潜台词却很恐怖。   梁超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但这次他就不敢再问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19 20:11:36~2022-06-20 14:08: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克罗地亚狂想曲 20瓶;A加加的白歌 10瓶;sweet、热心善良白女士、風樘、许褚、免费星期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就跟云集想的一样, 什么天塌地陷的事儿等第二天天亮都算不上大事儿。   一觉睡醒,他就又是运筹帷幄的瀚海云总。   大大小小的新流量开始朝瀚海靠拢, 廖冰樵热度持续发酵, 《歌手的假期》第二期录制呼声渐高。前途一片光明大好,他有什么可发愁的?   心里的阴霾过去,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给傅江添了麻烦。   结果傅江在电话里哈哈大笑,“云云, 你就是关心则乱。在场的都是什么千年狐狸, 这点小事还值得一提。也就我爸问了两嘴, 我打发过去了, 估计我呀,又得迎接一轮新的相亲。”   云集说不出的愧疚, 就说要不请傅江吃饭。   “这怎么能怪你?就算请我吃饭也不能是赔罪的由头。”傅江担心他心重, 逗他:“本来我拉着你帮忙也就是应付应付事儿,我爸知道了咱俩没戏未必就是坏事,要不然咱俩还要演到婚礼现场吗?”   云集在电话这头笑了笑,“那以后哥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本来我用你也没客气。”傅江的声音带着点笑意,“用我们自己家的孩子我还客气什么?”   一通电话打下来,傅江只字没提过丛烈, 只是让云集好好养身体,活得没心没肺一点, 有空多出门走动走动,别总闷在家里。   赶上那几天都是晴天,云集带着傅晴和廖冰樵到郊外放了两天风, 之前的那点龃龉就愈发沉得没影儿了。   云舒中间还偷偷跑过来看他,跟他说云世初那天回家之后没生气没发火, 跟平常一样盘了一会儿核桃就早早休息了,第二天跟着他们那个老头乐小团体一起到隔壁市的港口海钓去了,回家的时候扛着两条老大的东星斑,乐得眉毛都要掉了。   还说老爷子的定期体检他都亲自盯着的,让云集不要担心。   云集听了,没作什么评价,只是叮嘱他好好做学校的功课,别的事情都少操心。   云舒像八爪鱼一样扒在他哥身上,“哥,那天在傅老爷子庆祝生日。丛烈疯归疯,但是……你是不是在那之前就已经不高兴了?”   那天他跟在云世初身边要答长辈问,不能随便走动。   但他一直留着点心眼在云集身上,看到他后来的脸色一直不是太好,还想找机会溜号把他带走,结果中间就杀出来一个丛烈。   云舒回家之后其实试探过云世初,很隐晦地提了提云集身体可能不太舒服,不要因为晚宴上的事怪罪他。   云世初当时在盘核桃,只是叹了口气。   跟云集不太一样,云舒跟老爷子没那么多敬畏疏远,当下就得寸进尺地往他爹跟前磨,“爸爸,我们让哥回家来住吧?他现在住的地方糟透了,而且他身体也不太好,他住在外面我实在不放心。”   当时云世初看了他一眼,罕见地对他说了一句重话,“你想心疼他,也要有资格。”   云舒不敢跟云集提这些。   他怕他心里难受。   但他看着云集嘴角那一绺宽容平和的笑意,又觉得他可能全都猜到了。   除了和丛烈相关的事,他哥一向极为机敏。   “我有什么不高兴啊?好吃好喝的。”云集把云舒的胳膊腿一样一样往下摘,“你要压死我啊小兔崽子!”   “哥,我知道你压力大,你等我一年好吗?”云舒也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垂眼笑着,“明年我就能提前毕业,到时候你愿意回云家我给你鞍前马后,你不愿意回来我可以在云家在任何方面支持你。”   “哥,如果你不愿意让我养着你,你就给我一年时间,一年后有我了,我保证让你事半功倍。”云舒枕在他肩膀上,“哥,这一年你过得轻松一点儿,好一点儿,行吗?”   虽然知道云舒和自己不一样,根本没真正被名利场毒打过,说的也都是孩子话,云集心里还是一软。   他笑着把查小理堆在云舒腿上,“就算只是为了成全你的孝心,哥肯定过得很好很轻松。”   云舒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旧事重提:“真的呀哥?那那个小破节目你就不去了吧?我看你在上面上山下海的我就心疼得慌。”   “噢这个,”云集听他又提,正好跟他解释一下,“上次节目组安排的活动强度对我来说确实有点大了。我跟他们反馈过,这期节目相对和缓一点,那些高体力要求的活动我也不用太参加。”   云舒还是不放心,“我这么说吧哥,你就是在电视上跟人家聊一天的闲篇儿,我都替你累。”   “那你要怎么样呢?”云集受不了他这个腻歪劲儿,把他从自己身上掀下去。   云舒笑着眨眨眼,“我就想要你在家里享清福,我想要你快乐。”   就算习惯了云舒的黏糊,云集也忍不住起鸡皮疙瘩,“快乐,我挺快乐。快滚,一会儿丛烈回来,我不想看见你俩在这儿掐。”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云集刚念叨完丛烈,本尊就从家门口进来了。   自从那天在傅家外头的胡同里崩溃了一下,云集好几天没跟丛烈打照面。   他跟丛烈没什么好说的,又怕丛烈万一问他点什么,他还要费力气搪塞。   云舒看见丛烈就没好脸色,但又没像之前那么重的敌意了,甚至稍微跟他打了声招呼,“哼。”   “云舒来了,”丛烈手里拎着一大堆生鲜,不冷淡也不亲热,“在家里吃饭吗?”   云舒扭头看了一眼云集,眼睛稍微的眯起来一点。   他太知道云集吃饭是个老大难。   天上飞的水里走的土里长的,云集不吃的东西多且杂,又毫无规律。   在云集的吃饭哲学里,难吃的东西都是一个德行,牛羊肉、带壳的、所有气味重的蔬菜,就还不如没调料包的泡面好吃。   而且还有一个非常重大的问题,哪怕在名利场中浸淫了这么久,云集吃外面的饭都是点到即止,稍微多吃一点就会吐。   可能外人觉得云集是娇气,以为他是在钟鸣鼎食之家养尊处优娇惯出来的柔弱脾胃。   但云舒知道真正的原因其实跟他哥娇气不娇气不沾边。   云舒很小的时候,偶尔也会被云世初带到饭局上。   那会儿他只是个屁大的孩子,自然是不能上主桌的。   一边从保姆递过来的勺子里接甜粥,他一边看着端坐在主桌的一侧的哥哥。   云集也就比云舒大几岁,但是要穿西服打领带,饭桌上的每一句话都要竖着耳朵听,时不时还要答大人的问话。   同样只是孩子,从饭局开始到结束,云集的碗碟里几乎没有过油星,顶多在开始沾过几筷子凉菜。他哪怕在中间多夹两口菜,错过长辈的一句话,回家就会迎来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   应酬的饭桌子就是他的课堂,吃饭总是伴随着高度紧张的情绪。   有一段时间云集只要跟着父亲出去吃饭,回家就会吐。   云世初对此也只有一句评语:缺乏锻炼。   云舒还记得他刚上小学的时候云集已经上初中了。   有一天他放学回家,正看见急救停在家门口把云集往车里抬。   当时他立刻就吓哭了,追着医生问:“我哥哥怎么了?我哥哥怎么了?”   然后云世初抱着他,跟着救护车到了医院。   云舒贴在病房门上,抽抽噎噎地听医生和爸爸说话。   那些话里面的很多专业词汇他当时听不懂,但是他能听懂“营养不良”,也能听懂“危及生命”。   他当时根本就不能相信,他高高帅帅的、顶天立地的哥哥,能被什么危及生命。   但是他跑回病床边,看着云集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色,这辈子第一次感觉到了那种叫做“害怕失去”的情绪。   所以当初云集搬出来的时候,云舒最担心的就是他吃饭怎么办。   他突击检查的好几次,云集都在吃泡面,而且连调料包都不放,白水煮熟就算完,甚至有时候连煮都不煮就干啃。   自从丛烈搬过来,云舒早就听他哥提过,家里的饭都是大明星做。   说实话,他是不信的。   丛烈将近一米九,过矮点的门框都要低头,宽阔的肩膀好像随时能撑崩严丝合缝的好衬衫。   那天他在傅家一露脸,吓得那个智.障屁都不敢放一个直接遁走。   就算不说大明星在舞台上一呼百应的架势,丛烈从任何一个角度看过去也和烟火人间里的柴米油盐没有半点关系。   “小崽子快走,”云集对着云舒指指门口,“别捣蛋。”   只有丛烈的时候他懒得应付,只有云舒的时候他只用应付云舒一个。   但是要是这俩碰在一起,云集就一个头两个大,因为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   但云舒偏就不走了,冲着丛烈咧了咧嘴,“那就尝尝大明星手艺。”   说完他又没底气地打量了下云集脸色,“哥,我饿扁了,你别赶我回学校吃食堂吧?”   其实他是想要是丛烈但凡端出一种黑暗料理来,他就多了个由头把丛烈赶走,或者把那天丛烈悄悄跟他说的话拿出来狠狠打他的脸。   他看丛烈实在是太不爽了。   云集应付他应付得有点累了,手肘支在沙发上撑着额头,“随意。”   云舒看他脸色有点差,赶紧低眉顺眼地凑过去给他揉太阳穴,“哥,累了?”   “你在家吃饭可以,不要闹我。”云集向后靠在沙发上,任由他给自己按摩。   丛烈做着饭中间出来过一次,看见云集闭着眼靠在沙发上,大步走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弓下腰问他:“怎么了?不舒服?”   云集摇摇头,撑着身子坐起来,“有点头晕,等一会儿就没事儿了。”   “头晕?”丛烈立刻从抽屉里找出颗糖,边剥边低声埋怨,“早上让你多吃点儿……”   “他不舒服你还说他!”云舒立刻就不干了。   “行了,别喊。”云集累的时候不耐吵闹,安抚地拍了拍云舒的手。   丛烈没说别的,很快回去弄菜了。   云舒正想着要不要扶云集到餐厅去,就看见丛烈把盘子全端到客厅的茶几上来了。   他很稀罕。   因为在云家,他们是不可能在饭桌子之外的地方吃饭的,就是病得走不动,爬也得爬到餐桌上,坐直了才能吃饭。   他一眼看过去,好像也没什么特别。   西红柿炒鸡蛋,蚝油生菜,油条醸虾和家常豆腐,都是很简单的寻常菜。   要说哪个菜有点功夫,顶多也就是那道清蒸鲥鱼。   而且主要也是因为鲥鱼不好买,有时候花钱也不一定能买到。   但云舒可太了解云集了,一个吃的一旦费事儿,云集是无论如何不会下筷子的。   鲥鱼刺多,再好吃他也不一定肯费功夫。   云舒端着饭碗,还有点放心不下他哥,没滋没味地往嘴里填了一筷子生菜。   心里正想着一个破生菜能玩出什么花样,下一秒就愣住了。   他又夹了一筷子,忍不住说了一嘴:“这菜里头放什么了这么香?”   丛烈正仔细给鱼肚子挑刺,挑干净了把肉放进云集碗里,这才看向云舒,“放什么?”   云舒才不想让他得意,已经重新整理好了表情,满不在乎地回了一句“没什么”。   丛烈的注意力就重新集中在了云集身上,边给他夹菜边问:“还头晕吗?”   云集挡开丛烈的筷子,很冷淡,“你吃你自己的,不用管我。”   “好,我不管。”丛烈嘴上答应,眼睛根本不在自己碗里。   云集吃了一会儿吃累了,刚把筷子放低,丛烈就牵过一条毯子盖住他的肚子和腿。   “歇一会儿,厨房还有别的,下午饿了再吃点儿,好吗?”丛烈接了他手里的碗,从抽屉里给他拿饭后的药。   云舒咬着筷子头看了一会儿,没说什么,低下头,飞快地扒碗里的米饭。   --------------------   作者有话要说:   丛小狗:让我看看这世界上还有谁不知道我已经完蛋啦!   蒸某桃:话别说太早,这才哪儿到哪儿,不急(呸茶根儿   感谢在2022-06-20 09:08:39~2022-06-21 10:26: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岁岁、热心善良白女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晚有肉吃、克罗地亚狂想曲 20瓶;深海 19瓶;温温赛高、扭曲的橡皮糖 5瓶;琉璃间的刹那瞬间、热心善良白女士 4瓶;免费星期八 2瓶;風樘、KG_Hawk、豆沙包汪汪汪、風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假期》的第二站是在甘市, 海拔高,气温低。   云集坐在大巴车靠窗的位置上, 朝外一看, 茫茫的草滩上已经开满了各色的野花,铺展成一片绵延到天际的花海。   天空是湛蓝的,一丝云也没有,仿佛一块巨大清透的蓝色宝石。   廖冰樵没见过草原, 在他旁边小声雀跃, “云哥, 我还是喜欢北方, 又干燥又凉快,等会儿到了草原上, 咱们能骑马吗?”   节目组安排的行程单上确实有马的项目, 让不让骑云集就不太确定了。   他知道小孩心气正高,笑着跟他说:“到时候跟节目组说一下,应该可以试试。”   廖冰樵朝着身后看,“丛老师怎么又带了那么多东西?上车的时候感觉他都要把家搬过来了。”   “还有曹真老师,她还带那么多零食给你呢,大家带的东西都好多啊……”廖冰樵喋喋不休,又凑到云集耳边, “我怎么感觉于隋卿比上次脸更黑了,有谁又得罪他了吗?”   云集淡淡地笑了笑。   于隋卿从正式出道也有三四年了, 总也没有大火,而廖冰樵刚上了一次节目就有不少公司大张旗鼓地来挖人。   作为旺财旗下的艺人,于隋卿自然不会没听说自家二掌柜亲自到瀚海来碰钉子的事。   他心里对瀚海有不满, 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这些弯弯绕绕他不必教给廖冰樵,只是叮嘱他:“上次嘱咐你的话, 都还记得吗?”   廖冰樵猛点头,“云哥,我都听你的。”   这个小孩很踏实,云集倒也不是太操心。   按照惯例打开网上的评论区,他发现自己和丛烈的名字已经刷屏了。   【妈妈我的cp回来了!!】   【是谁抢到了丛烈演唱会的门票!是我!!】   【我也抢到了,不过演唱会的名字为啥是***不显示啊?啥时候正式公布啊?】   【云集老公——看看镜头好吗——】   【前面的为什么管我老婆叫老公?】   【我云是不是瘦了呜呜呜我好心疼……】   【丛烈呢?丛烈为什么没和云集坐一起?】   【是啊,节目组麻烦你们cp剧本严谨点完成度高点好咩?】   【没有剧本!我磕的cp就是真的!!】   【球球了,给火烧云一口糖吧,就为这个看节目呢!】   云集稍微扬了扬眉,戴上遮光眼罩靠在椅子上养神。   节目组当时安排他们上车的时候,丛烈确实是想和他坐一起的。   但云集想多带带廖冰樵,就让他坐在自己旁边。   没想到这个节目捆的CP已经这么深入人心了。   他深谙观众是需要引导的。   直接刷廖冰樵的热度,可能只能吸引市场上百分之十到十五的收视。   但如果有一个足够大的热点,就可以借助这个吸引力同时带动所有成员的热度,哪怕被主角分流,其他人仍然可以蹭到远高于自身吸引力的流量加成。   《假期》节目组就很聪明。   他们一开始刷的是云集倒追的热点。   一期节目还没结束,他们就嗅到了风向的变化,把噱头换成二人的CP。   经过了两期之间的时间发酵,节目热度呈指数膨胀,已经成为了话题度最高的国内综艺。   事态发展的趋势大概在云集的推测范围内,但这个小综艺带来的曝光度其实是超出他的预期的。   云集在心里对廖冰樵后续路线的规划做出了一点调整,简单备案成邮件同步给傅晴。   差不多等他处理完,大巴也到地儿了。   他们的行李都在大巴车肚子里,一群人围在小门前一样一样往外掏。   云集带的东西算少的,就俩小箱子,一箱衣服一箱泡面。   一共拍四天,别人也大概就两三个箱子。   跟他形成鲜明对比的只有丛烈。   活活三个超大箱。   曹真一边搬自己的行李一边忍不住开丛烈玩笑,“丛老师真不是一般讲究!上回也带的东西特别多吧?”   丛烈低着头点箱子,冷淡地应了一声,“嗯。”   “欸,这酷哥儿怎么上节目也这么酷,在你那儿也能这么酷吗?”曹真跟云集熟了,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镜头怼着,云集笑笑,还没说话就被丛烈拉到身边,“撞疼你没有?”   “诶哟我的天哪!”曹真笑着翻了个白眼,“上了岁数真的见不得你们这些小情侣肉麻。”   “你有毛病吧?”云集对丛烈说。   他背着镜头的声音是带笑的,看向丛烈的目光却不带温度。   稍稍一错身,云集从丛烈手里让了出来。   他们只是说两句话的功夫,弹幕已经爆炸了。   【哈哈哈哈年度牛逼,云集在丛烈心里是玻璃做的,一碰就碎是吧?】   【好甜好甜,云集老婆说话好好听,别骂丛烈骂我吧!】   【好羡慕丛烈啊,老婆的腰,夺命的刀!】   ……   节目组给他们安排的住处是当地牧民的蒙古小包,一人一个。   等东西放好都收拾停当就已经黄昏了,温度一路骤降,几个人都穿上了提前准备的厚衣服。   “云啊,”曹真掀开云集蒙古包的帘子,招呼他:“导演他们说可以去牧民家里蹭饭,你来吗?”   云集刚把一包方便面泡到清水里,“噢,你们去吧,我随便吃点就行。”   曹真进来看见他碗里的东西,直皱眉,“你怎么能就吃这儿呢?赶紧的,一块儿来吃饭嘛,你不来,小廖都吃不踏实。”   “他不会。”云集笑着说:“他都饿疯了,估计这会儿已经动筷子了。”   曹真实在不忍心他吃白水泡面,锲而不舍,“其实现在牧民都可讲究卫生了,跟十几二十年前不一样,我刚看他们那蒙古包,收拾得和我们家一样干净。”   “不是怕不干净。”云集解释,“我就是没什么胃口,我知道牧民做的饭很好吃。你们吃你们的,甭操心我了。”   曹真抿了抿嘴,“行吧,我那儿还带着好多冻干蔬菜,要不我拿点儿给你?”   心里明白她是好意,云集不忍心一直拂她面子,“那我要一点就够了。”   “真的,我看不了美人受这种罪,简直就是……”曹真朝外走着,正碰上端着碗进来的丛烈。   “丛老师,”曹真直爽地笑了,“你也没去吃饭呢?”   “曹老师。”丛烈冲她点了个头,直接朝着云集走过去。   看清云集面前摆着的泡面,丛烈稍微皱了皱眉,把那碗含含糊糊的东西拿走了。   当着曹真,云集没好说得太直白难听,只是微笑着抬头看丛烈:“你跟曹老师一起去吃饭,好吗?”   丛烈在他身边坐下,“我吃过了。”   他把手上的炒饭递给云集,“借牧民的厨房做的,用的植物油,没放牛羊肉,火腿是我自己带来的。”   曹真在门口呆不住了,捂嘴笑着,“好家伙,现在可知道丛老师怎么带了那么些行李了。”   等她走了,云集脸上的笑意渐渐冷下来,“当着镜头演演就差不多了,现在没必要。”   丛烈沉默了一会儿,“你真打算天天吃白水泡方便面?”   “才四天,哪有什么天天。”云集淡淡地说。   丛烈在他生病的时候关照他,可以说是因为希望他不影响工作。   但他在家养了一阵子,现在挺好的,没病没灾的,丛烈的关照就显得有些没由来。   还是那句话,他不想和前男友走得太近。   尤其这个前男友和他的关系有点复杂。   云集不能恨他,但也不至于觉得他完全无辜。   蒙古包黯淡的灯光里,丛烈的眼神也暗了暗,“云集,我其实真的很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讨厌我。”   云集低着头笑了一下,“那我问你,你当初到底为什么讨厌我?”   丛烈有些哑然,“我讨厌的不是你。”   “你讨厌的不是我。”云集重复了一遍,“但是你不闻不问的是我吗?”   他看着丛烈的眼睛,“你冷言冷语的是我吗?”   “你急于放弃的,是我吗?”   他知道这一世的丛烈还没来得及做错太多事,所以也不想用前一世的龃龉来惩罚他。   云集其实是一种好心。   在家的时候,他有太多时间见不到丛烈,两个人也不会有今天这种交流。   但是既然今天丛烈问了,他也觉得有必要跟丛烈重申一次。   “你看,你住在我家里,你也照看了我。如你所说,我们各自遵从合同中的约定。这一部分是没有问题的。”云集的声音温和清晰,“但是我希望你明白,我们除了同事,还是前男朋友关系。我知道你……我知道人在失去的时候总会本能地去挽留。”   “这无可厚非,”他抬眼看丛烈,“但是这种冲动其实并不代表你真的在意。”   丛烈的眼睛一闪,垂了下去,“云集,你想得太多了。”   云集笑了,“那自然是最好的。”   丛烈清了清嗓子,重新看向云集,“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当中。”   云集坦然迎着他的目光,“是吗?”   “是。”丛烈的目光忽闪了一下,又重新定住,“录这个节目也好,后面的演唱会也好,我希望你用客观公正的工作态度来对待。”   “首先,演唱会的团队我很信赖。其次,”云集偏着头看他,“怎么才算是客观公正?”   丛烈沉默了好一会儿,像是在斟酌怎么回答他的话。   “我接下来为你做的,都是节目组安排好的,你不用觉得我对你有非分之想。”丛烈又清了清嗓子,目光转向别处,“如果我都说清楚了,现在你先吃点东西,好吗?”   --   晚上起风了,但蒙古包里通着电暖器,很暖和。   丛烈等云集吃过饭就拿着空碗走了。   天一黑,廖冰樵就跑到云集这来聊天,看看他有没有少带什么东西。   “晚上牧民大哥给我们做了好多手把肉和抓饭,我还喝了点马奶酒,可好了。”廖冰樵坐在云集旁边,目光跟着他转,“云哥,你明天跟我们一起吃饭吧,那个酥油茶,贼香,我想带给你,又怕凉了不好喝。”   云集跟廖冰樵没什么可掩饰的,“我不太习惯膻味,你吃好喝好就行了,不录节目的时候就当是出来放松。”   他一边跟廖冰樵聊着一边把床上的单子拆开。   蒙古包里的床有点像是一种比较高的环形榻榻米,硬邦邦的很合云集的心意。   廖冰樵四仰八叉地躺在云集床上,碍手碍脚的,“云哥,我听他们说这晚上偶尔有狼呢,要不我到这儿给你守着吧。”   云集一听就知道是当地人逗小孩玩呢,笑了笑,“有狼啊,那要不你就早点回去睡,省得在路上被狼叼跑了。”   廖冰樵揪着地上的小草芽,“云哥,今天怎么感觉丛老师都没跟着你了?你们不是绑cp吗?我看网上评论也都在问。”   云集铺床的动作一顿,“可能节目组这么安排的吧?老是同框也没什么张力吧。”   “啧,”廖冰樵咬着那根小草芽,“我老觉得不是节目组安排那么简单呢?我感觉丛老师……”   “行了行了别你感觉了,回你自己包里睡。”云集抖楞了一下床单,做了个“外面请”的动作。   廖冰樵走到门口,还没拉开门,就看见丛烈矮身进来。   看见他,丛烈沉默地顿了两秒。   廖冰樵腰板一挺,“丛老师,我来看看云哥这儿差不差东西。”   “他差什么吗?”丛烈比他高大不少,转过身来的时候几乎把他身前的光全挡住了。   “什么都不差。”云集替廖冰樵回答,“你来得正好,可以跟小廖结伴走了,他怕有狼。”   他不想跟丛烈独处,一是关系尴尬,二是有种在加班录节目的错觉。   “我也怕有狼。”丛烈把身后的大箱子推进屋里,不由分说往里走。   “你也怕有狼?”云集忍不住地挑眉,“那你俩正好住一起呗。”   廖冰樵听见自己要和丛烈住,可吓死了,连忙摆手,“哪有狼?这地方治安这么好,不会有狼吧,云哥我先走了,明早见!”   他一溜烟从包门跑出去,留下一屋子北风。   丛烈把包门合严了,从箱子里翻出来一罐便携氧气,“睡觉之前吸一会儿。”   云集没接,盯着他看,“这是干嘛的?”   “我问医生了,说海拔高点不一定会引发早搏,但是血氧低了还是可能会不舒服。”丛烈蹲在他身前,把面罩递给他,“你别跟我犟,在这种地方犯了早搏,就没人管廖冰樵了。”   云集倒是没想到这一茬,而且屋子里的暖气一上来,确实有些发闷。   他把面罩戴上,“谢谢你,现在你可以走了。”   “我等会儿就走,你睡你的。”丛烈还蹲在箱子前面鼓捣,不一会儿又装上一台迷你加湿器。   蒙古包里很快弥漫开一阵淡淡的檀木香,冲淡了哈那围壁上散发出的陈油气息。   一天下来又是飞机又是火车,云集确实累。   戴上氧气之后,胸口松快了不少。   他懒得管丛烈又在穷折腾什么,只想着他弄完了估计就走了,倒头就戴着面罩睡着了。   丛烈从真空袋里拆出来一床羽绒被,把云集身上那床沉甸甸的棉被替了下来。   他看着时间,很轻地替云集把脸上的面罩摘了下来。   丛烈把包里的灯调暗了,低头端详着云集的睡颜。   白皙的脸蛋上被橡皮筋勒出两道淡淡的红印子,看起来很柔软。   云集像是累得厉害,睡得很沉却不大安稳,睡梦中不住地皱眉。   丛烈扶着他的背,低声地问:“胸口不舒服?”   云集没回答他,下意识里伸手拄腰。   “腰累?”丛烈今天坐车的时候没挨着他,却一路把他看着。   廖冰樵那小孩一直拉着他说话,没见云集歇着。   他一握着那把腰,就感觉上面的肌肉都绷着,僵得厉害。   丛烈有点后悔。   他其实想过不让云集接着参加节目。   但他不敢。   因为云集一定不听他的。   而且他很清楚,直接出手干预只会让云集更抵触自己。   他安静地给云集揉着腰。   那么纤细的一把,看着像是没骨头,摸着却像是没有肉。   云集坐了一天车,白天不显山不露水,报应都在晚上来了。   他腰酸得忍不住弓身子,但是又累得醒不过来。   丛烈看他眉头越皱越紧,极小心地把他从床上抱到了腿上,越揉越心疼,“放松点儿,揉一会儿就不难受了,明天还难受我们就回家,不录了。”   好在揉了一会儿,云集那个劲儿过去了,身子渐渐松下来,枕着丛烈的肩膀睡着了。   他睡着了,丛烈睡不着。   丛烈用手托着他的腰,生怕他又不舒服,稍微一眯过去,就因为失去平衡醒过来。   人睡着,他不敢动。   草原的早上有一股特有的泥土香气。   云集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神清气爽,揉着眼睛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只有他自己,不由松了一口气。   跟第一期的各种翻山越岭不一样,这一期的节目安排得很松快,算是名副其实的慢综。   上午在大草原上溜达溜达,聊了些有的没的闲天,廖冰樵和曹真在蓝天白云下合唱了一曲,就把大把的时长水过去了。   节目评论也远没有第一期尖锐,大部分是在呼吁云集丛烈撒糖。   到了午饭时间,摄像头还在跟,云集不能再跳了第一顿直播聚餐,就跟着大部队到主帐下围坐。   就像是廖冰樵说的,招待他们的牧民很热情,弄了两只小羊羔,又炖了一大锅黄牛肉。   糌粑堆得像小山一样,下面盘着一圈一圈的血肠,很是壮观。   “好香啊!”曹真开心地双手合十,跟主人说谢谢。   廖冰樵趁镜头没对着,小声问云集:“云哥,你怎么办?闻这味儿难受不难受?”   生意场上的世面云集见过不少,反倒是不会处理真挚淳朴的热情。   他是想跟着大家一起吃,不要扫别人的兴致,实在消化不掉等录制结束就去抠出来,这是应酬中的基本技能,实在也算不上什么。   云集摇头,“没那么多事儿。”   他话音刚落,丛烈就在他身边盘腿坐下了,低头跟主人大哥赔不是,“我朋友肠胃不好,他的饭我给他单独准备了。”   那大哥毫不介意,指着他笑,“噢你就是昨天借灶火的安达嘛!我知道我知道,你做饭好得很!谢谢你昨天写给我们的歌曲,用札木聂弹着最好听!”   节目弹幕也热闹起来:   【啊啊啊发糖了我好爱!!】   【火烧云好甜啊,云集的饭全都是丛烈单独给做吗?】   【云集怎么这么挑食啊。。上节目也这么高姿态吗?】   【前面你有事儿吗?云集不吃牛羊肉,丛烈之前就说过啊。】   【我也不吃牛羊肉,闻见那味儿就想吐,谁怵谁知道。】   【可是上节目拿钱的啊,镜头拍着的时候放嘴里扭头吐掉就好了呀……】   【有病看病吧,饭是丛烈做的又不是你做的,丛烈就乐意关你p事。】   【就是啊,人家主人家的大哥叫丛烈“安达”就是把他当兄弟啊,还借了灶台给他,说明人家根本就不介意单独给云集做饭吃,懂了吗?ETC回高速上工作好吗?】   【有些人是真的一点不知道心疼人,上期就说云集肠胃不好了,还让人家吐掉,什么疯子都有。】   【可能节目组故意的呗,制造争议,顺便刷CP,一举两得呢~】   【不管CP是不是真的,我都希望我漂亮云身体健康吃嘛嘛香!】   【我就喜欢看丛烈给云集做饭!我就喜欢看云集有人疼!】   密密麻麻的弹幕瞬即爬满了反馈器的屏幕。   云集没想到丛烈会一直单独给自己做饭,赶紧摆手,“没事没事,我可以一起吃。”   丛烈从身后护着他的腰,“没事儿,我提前打过招呼了,不用紧张。”   “我可以和大家一起吃,你以后别给我搞特殊了!”云集顾不上摄像机怼着,实在没忍住小声说了丛烈一句。   这节目的焦点又不是他,云集不想太高调。   丛烈把碗端到他面前,声音压得只有他能听见,“这节目的特殊我从头到尾都搞了。云集,医生怎么说的?是不是让你三餐规律清淡?你敢受一点儿罪,这节目立刻就停播。”   云集是真不知道丛烈怎么就这么多道理,但他不想当着镜头跟他争。   而且说实话他确实没有吃肉的胃口,吸溜了两口丛烈煮的素面条,胃里倒是踏实了不少。   当地人很热情,饭桌上的气氛逐渐热络起来,几个年轻小伙子往桌子上端了不少用不锈钢盆装的马奶酒上来,一人一盆地分下去。   “嚯,”曹真捂着嘴笑,“这不会是一个人喝一盆吧!”   “要喝的,要喝的。”主人乐呵呵的,“昨天太晚了,都没喝迎宾酒,我们这里照惯例,男女老少,不喝酒的客人就是不尽兴不满意!”   他说完就自己端着小盆,把酒一口闷了,“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要不然就是我们招待不周。”   于隋卿站起来悄悄跑到导演组那问:“真的喝啊?一人喝那么大一盆凉酒,下午节目怎么录啊?”   导演组表现得好像没预料到这种情况,含糊其辞,“老师能喝就喝吧,他们这儿的人好像特别注重这种礼仪。而且现在开着直播,赞助和观众都看着呢,下午的安排可能要做点调整。”   节目组那点架热度的花花肠子云集都懂。   但此时此刻箭在弦上酒在碗里,当场的人就是赶鸭子上架。   虽然都是劝酒,但这种又和名利场上那种推杯换盏不一样。   人家好酒好肉地招待你,又不从你身上图什么。他们这一圈所谓的“公众人物”要是一个两个找理由拿架子,那也是太难看。   廖冰樵看了云集两眼,看到他轻微颔首,笑着把酒盆捧起来,“我可喜欢就着这个酒吃肉了,昨天晚上我都没喝够!”   听他这么说,牧民大哥笑得见牙不见眼,“喜欢好呀,多的是,喝够!喝够!”   曹真也是直爽的性子,分了两口,把小盆里的酒干了。   主人看见云集,“噢”了一声,“这位朋友身体不好,那就喝半盆,我们这里刚成人的小孩子都能喝一大碗,你喝一半应该没事的!”   云集感觉这一劫左右是躲不过去,爽朗一笑,浮出一对梨涡,“可以喝的。”   说着就把酒盆端了起来。   “给我,你别动。”丛烈一手撑在云集身后,另一只手把他的碗接过去。   他自己那碗一开始就没含糊地喝了,两颊已经有些泛红。   那一小盆酒差不多有近一斤,度数不算高,普通酒量的成年人就算喝得急顶多也就是有点酒意。   但这么两盆连着凉飕飕地灌下去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弹幕逐渐变得更密了。   【节目组有病啊?能不能拦一下?】   【来不及了吧这怎么拦?那边习俗就这样的,不尊重又要有喷子黑,而且可能本来就是节目效果。】   【丛烈是歌手啊!怎么能一下喝那么多凉酒?】   【我记得以前说过我崽不喝酒的!】   【那也不能让云集喝啊!我老公胃口本来就不好,怎么能让他喝酒。】   【云崽的酒给我我喝——】   【可能不是真喝吧,几个镜头而已。】   【肯定不会真喝啊,丛烈又不傻。】   【哈哈哈没准里面是牛奶呢?做做样子大伙别太认真。】   “那你要替他可要全喝光!”主人家的大哥笑得胡子乱颤,“不然我可不高兴!”   丛烈二话没说,仰起头就开始喝酒。   等云集回过神来,丛烈已经把空酒盆放下了,脸上没有什么异样。   “好安达!”大哥拍拍丛烈的肩膀,看向云集,“这是你……”   “朋友。”丛烈笑了笑,眼睛里有淡淡的酒意,“他说是朋友。”   【啊啊啊啊啊什么叫“朋友”!!是谁心碎了我不说(捂嘴)】   【我磕的cp发糖又发刀,是我脑补太多了吗!】   【云集说是朋友就是朋友吗!】   【当初说谁是舔.狗来着?家人们提醒我一下?】   【“他说是朋友”和“朋友”完全是两个答案啊!丰富的中国话凄婉的中国话!】   【谁写的CP剧本我他.妈要被刀哭了!】   因为中午大家都喝了点酒,节目组顺水推舟给嘉宾一段时间调整。   因为丛烈喝得尤其多,其中一半又是替自己喝的,云集在他跟着自己回蒙古包的时候没有直接反对。   正好他也有话要说。   等包门关上,云集冷冷地看向丛烈,“我没说过我们是朋友。”   可能是因为酒气向上泛,丛烈看过来的目光有点松散,但又确实是在认真思考。   他身体很轻微地晃了一下,声音平静却茫然到发苦,“‘前男朋友’,后面两个字不是‘朋友’吗。”   --------------------   作者有话要说:   丛小狗醒着:都是工作。   丛小狗醉着:我的嘴谁帮我捂一下拜托了谢谢!   这一章怎么会这么长?会有那个液吗?【蛋花泪   感谢在2022-06-21 10:26:53~2022-06-22 19:29: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檀痕、热心善良白女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茶春叶 30瓶;112 22瓶;掰个头 20瓶;落风 15瓶;27592938 5瓶;芝麻馅汤圆 2瓶;万里行舟、热心善良白女士、Sidifid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丛烈那句话说完, 两个人都是一愣。   云集扭头打量着他,半晌垂下眼睛, 淡漠地开口, “喝多了吧你?”   丛烈看了他一会儿,脸颊被酒意和蒙古包里的热气烘得有些红。   “云集,我其实总也……”他稍微迟疑了几秒,“我其实是, 非常想不通。”   云集抬起眼睛, “想不通什么。”   “我觉得我知道错了以后, 就没做错什么了呀。”丛烈好像困顿又懊恼, “算了,我好像说了句废话, 我不该总提这个事儿。”   云集知道他在说两个人之间的感情, 情容很淡,“那就别提了。”   “但是我真的、真的好不甘心。”丛烈抿了一下嘴唇,“我承认,我一定承认,我过去有很长时间里误解你,很多时候没有主动去关心你、了解你。那是我的问题,我太想当然我对你有偏见, 我错了。”   “你没错,你只是喝多了。”云集站到他身边, 试图把坐在床上的丛烈拉起来。   “不是,”丛烈很认真地摇头,“我觉得我或许……做错了很多。但我罪不至此, 对吗云集?”   云集的后背慢慢挺直了,“你什么意思。”   丛烈抿着嘴, 直到把嘴唇抿白了才开口,“云集,我觉得你……”   “我觉得你放开我放开得好突然。”   “我放开得好突然?”云集低声笑了,“这些事儿我们讨论过很多次了,不用再接着说了。”   丛烈百思不得其解,倔强地摇头,“我们之前说的,都是你不爱我这件事,但是我从来都没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云集很慢地吸了一口气,“不是很简单吗?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了,这还需要其他的解释吗?”   安静了许久,丛烈很小声地开口,“可是我没有不喜欢你。”   云集像是听见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弯腰笑了一会儿,像哄小孩子一样拍了拍丛烈的肩,“我之前不知道你喝醉了会说胡话,要不然你回你房间睡一会儿吧?我听说晚上还有篝火晚会什么的。”   丛烈仰着头看他,“如果是因为我之前做得不好,我以后都会改。如果是我做错了什么我没意识到,你可不可以告诉我?”   云集松开拽着他的手,开口是温和的,“你之前不想跟我在一起,做的都很对。你明确地拒绝我,是我没有正确地去理解这件事。我就是不想维持这段感情了,可以吗?”   “那换我维持行不行?”丛烈仰着的眼睛让云集想起来查小理。   有那么很短的一个片刻,云集的心是软的。   丛烈多好啊。   年轻,健康,英俊,有才华。   所有年轻男人的优势,丛烈应有尽有。   但云集的心软并不是因为丛烈的优秀。   而是因为对眼前这个丛烈一无所知的惋惜。   或许在这个时空里,丛烈真的和上一辈子的那个人不一样了。   他更成熟更懂关心,也更能正视一段感情。   他刚才剖白自己的那些话,云集都相信。   但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丛烈就是丛烈。   有罪的,无罪的,云集不想审判自己的爱情。   他能做的就是不迁怒,不把自己死于非命的糟糕结局归咎于那双仍然澄澈如同春溪的眼睛。   “你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好吗?”云集又拍拍他的肩膀,“我也想休息了,你在这里会打扰我。”   他以为丛烈还会再纠缠一会儿,但他也只是点头,低声说“好”。   草原上正午的阳光明媚至极,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丛烈走出这扇蒙古包的门,又走进另一扇。   视野里短暂地白花花地亮成一片,又只剩下零零碎碎的残影。   “你以后会对我好吗?”云集的手搭在他肩膀上,另一只手在摇一杯红酒。   他手腕上是一只定制的满镶江诗丹顿,闪着的火彩比他身后的烛光缤纷多了,好像盘在他手上的一条银河。   “反正我肯定会对你好。”云集笑的时候,那两个梨涡真的好漂亮,哪怕眼睛只是看一看,心都忍不住要跳快一拍。   “丛烈,我向你保证……”他有点醉醺醺的,但是完全不会让人反感。   云集三指并拢向天,“我向你保证我会对你好一辈子,不管生老病死,哪怕跟全世界作对,我都会对你好。”   他伏身下来,声音有点哑,“我好幸运啊丛烈……”   “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像喜欢你一样喜欢过任何人。虽然我觉得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吸引任何人,但是能够和你结婚……”他把一枚铂金素圈推到丛烈的无名指上,“是我最最最大的幸运。”   丛烈看着穿过窗隔的阳光,里面飞舞着细小的金色尘埃。   云集温热的、微微颤抖的呼吸好像就轻轻打在他的侧颈。   他逆着光抬起手,前后地打量自己的手心和手背。   一个很疯狂的念头袭上他的心头。   丛烈打开浏览器,逐月搜索自己一年来的行动轨迹。   他一直有通告。   即使没有演唱会,也有宣发,也有广告和杂志。   他从来没有连续脱离公众视野超过两周。   也就是他不可能生过严重到会影响认知的疾病。   他又到民政系统检索了自己的公民身份变更记录:他一直是未婚。   那这些毫发毕现又不知所谓的记忆到底是哪来的呢?   云集是什么时候跟他说的这些话?   又是为什么一想起来,就会有绝望像潮水一样漫涨上来呢?   “我会对你好的。”丛烈不由自主地回答,和记忆里的另一个声音重合了。   那个声音也属于他。   背后隐隐飘扬着清缓的佛乐。   “我不再做错了。”   “你能不能回到我身边?”   “我一定对你好。”   “我愿意每天跟你说早安晚安,我愿意给你做你喜欢吃的任何菜,我愿意每天都早早回家陪你。你喜欢的玫瑰花,其实我也喜欢的。”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一定不再做错了,云集。”   那声音沙哑嘶哑、空洞,终是难以为继。   “你能不能……回到我身边。”   “我不再做错了。”   那种撕心裂肺的疼和任何病理性的痛苦都不像。   它是一种清晰的、无间隙的真实感,以至于丛烈要低头确认并没有一只手活生生地把他的心剜出来。   他大口地呼吸,试图缓解这种细密又扎实的痛苦。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缺氧了,眼前好像是无数荧光棒组成的星海。   他最熟悉不过的灯珠拼成大大小小的“丛烈”,在黑暗中像是不带有祝福的呼唤。   他声嘶力竭地高喊,汗水从发梢不断地滑落。   失重感。   解脱感。   四周在尖叫声中安静下来。   血色自丛烈的双颊消退,留下大理石一样的惨白。   他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   什么都没有。   没有汗,没有眼泪。   好像刚才那些变换的画面只是快速消融在闷热中的一场癔症。   他能听见外面有走动的脚步声。   廖冰樵在问:“温度升上来了,云哥你热不热?”   云集说话的时候带着那种他所熟悉的从容柔和,“还好,我不大怕热。”   他修长的影子就落在窗格上,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动。   丛烈盯着那影子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出去。   --   下午本来就没安排什么行程,晚上更轻松。   主人家帮忙收拾了一堆篝火,又是聊天环节。   草原上昼夜温差很大,天一黑明显就见冷。   丛烈要开演唱会,廖冰樵要推新歌,曹真和于隋卿也各有各的想法。   云集算是里面最无欲无求的嘉宾,抓紧时间在后面休息。   曹真和廖冰樵都算比较能说的,但丛烈基本不怎么吭声,过了一会儿主持人就来活跃气氛了。   “我们这么坐着太没意思了,要不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曹真“扑哧”一声乐出来,“什么呀……这也太土了吧?”   廖冰樵倒是挺捧场,“我没玩儿过,好玩吗?”   “不是吧你?你这都没玩过,那你们小孩儿去KTV都晚点儿什么?”曹真好像觉得他比游戏好玩,兴致勃勃地问他。   “我也没怎么去过KTV,”廖冰樵有点羞涩,“平常都在酒吧唱歌。”   曹真“啊”了一声,立刻挥挥手,“那就玩这个嘛,小廖都没玩过。”   节目组拿了桌游道具上来,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主人家给他们送来好几壶奶茶和大碗的糖拌酥油。   云集捧着一碗热奶茶,看着他们转瓶子。   主持人先示范,转到了廖冰樵,问他:“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廖冰樵刚听曹真讲了游戏规则,混不吝地回答,“真心话!”   主持人官方中带着些鸡贼,“听说廖老师的处女作也是六月,要撞上丛老师的演唱会了,会不会担心自己的成绩受影响?”   廖冰樵稍微想了一下,答得很聪明:“要是总得避开前辈的锋芒,那我们永远也没有和观众见面的机会啦。”   “好!”曹正轻轻在他肩上锤了一下,“姐看好你,年轻人就是要有志气。”   云集盘腿坐在垫子上,稍微眯着些眼,仔细观察廖冰樵的情容。   到底是初出茅庐,只是说两句漂亮话,小伙子的汗都下来了。   他不由低下头,掩饰笑意。   结果他的笑还没来得及收起来,他就被廖冰樵转到了。   云集选了大冒险。   理由很简单,他没什么真心话。   大冒险要从一个签筒里抽挑战内容。   云集随手一摸,被自己的手气惊呆了:二十个俯卧撑。   就他最近这身体状态,别说二十个,五个他都难撑起来。   他半开玩笑地扭头问节目组:“你们来之前不是跟我说没有体力活儿吗?”   廖冰樵一看:“我替云哥来。”   于隋卿笑着说:“那这还玩什么啊?还能替的?”   玩个游戏而已,云集不想又把焦点都聚到自己身上。   他笑了笑,“不既然不能替,那你们接着玩,我在旁边做完再回来。”   于隋卿却有些不愿意的样子,“瓶子还得云老师转呢,一般来说不应该是你做,我们在一边报数吗?”   没想到还有这么难缠的,云集今天的好脾气差不多要告罄了。   只是顾及着镜头在录,他笑着摇摇头,“那我……”   他话还没说完,丛烈已经趴下了,“云集,你上来,我背着你做。”   弹幕裂变式增多。   【火烧云大旗插遍九州大地!】   【丛烈刚才说的啥,妈妈问我为何小脸通黄orz】   【背着背着!还有这种TV吗!】   【苦茶籽的卖!一块钱十条!】   云集的眼睛也瞪大了,“丛烈你在干嘛?”   “不是不能替吗?”丛烈等着他,“我背着你,算是你做的。”   “算了算了。”云集试图把他拉起来,“我自己行。”   “你行什么行?”丛烈稍稍皱眉,“晚上你又腰疼。”   弹幕几乎把屏幕占满了。   在这个环节卡太久了,云集不知道接着磨蹭下去丛烈又能口无遮拦到什么地步。   他知道丛烈未必会为了这种小节目营业到这个地步,只是想什么说什么。   但观众不会这么想,只会把他俩的关系越误会越深。   果然过了一会儿,弹幕里面连一条裤.衩都没剩下。   不管他俩关系是什么,云集都不能当着这么多人驳丛烈的面子。   毕竟只是个游戏,配合或许才能双赢。   他稍微权衡了一下利弊,没有继续纠结,矮身坐在了丛烈腰上。   丛烈真的有一把好腰。   云集坐下的时候他甚至没晃一下。   但毕竟是直播,云集担心自己太重,当众把丛烈压坏了,低声问他:“还行吗?”   丛烈一声不吭做完二十个俯卧撑,还扬眉问主持人:“够了吗?你们看要不要再乘个二?”   “够了够了,二位老师快起来。”主持人一改之前的公正严明,赶紧陪笑脸。   “小廖,扶云老师一把。”丛烈看了一眼廖冰樵。   云集刚搭着廖冰樵的手站起来,刚说要拉丛烈一把,人已经自己站起来了。   还没等他跟丛烈说声谢谢,丛烈已经转身擦手去了。   后面又转到云集几次,他都选了大冒险。   好在那些大冒险他都能身体力行,坚持没让别人再帮忙。   几轮游戏下来,云集被丛烈转到了。   他习惯性地往大冒险的签筒里摸,结果发现里面的签已经全都被他抽没了。   主持人狡黠一笑,“那就只能真心话了,云老师这一晚上,还没说过一次真心话吧?”   其实说是真心话,到底也就是个游戏。   云集选就选了。   他一个奔三十的生意人,不至于被一个游戏的道德感束缚。   丛烈给他空了一半的茶碗里满上,不急不徐地问他:“演唱会的位子我给你留好了,云老师,你是真的会来,对吗?”   弹幕的气氛又高涨起来:   【上期节目丛烈就邀请过云集了吧?】   【好像我小时候过生日前反复问爸妈会不会给我买蛋糕笑死了。】   【演唱会的名字好像还没正式公布,是要等到现场吗?】   【老婆快说你愿意!】   【看得出来了,我崽是真的很期待!】   【盲猜一个演唱会和火烧云CP有关系!】   【好好磕好好磕!!】   【不过之前丛烈是不是说演唱会是献给白月光的来着?要拆CP了吗?】   【前面的你就知道白月光不是云集了?丛烈打电话告诉你的?】   ……   不用去看摄像头的变黑的焦圈,云集都知道镜头在收自己的特写。   篝火烧得噼啪响,把四周衬托得格外安静。   他低下头,同时躲开了丛烈目光和摄像机镜头的追寻,好像在认真观察酥油融化在奶茶里的样子。   再抬起头时,云集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有机会就会去的,承蒙丛老师亲自邀请,何等荣幸。”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22 19:29:18~2022-06-23 18:55: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421149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机智、慢慢 40瓶;慕容留 30瓶;景宝萌萌哒 25瓶;Jade 17瓶;痴愚 16瓶;疏雨未歇 13瓶;Feiqi 12瓶;克罗地亚狂想曲、海陆空、思衡、、棉花糖是个小傻蛋、风下、@v@、沉棠、zzzzz啊、落风、杜西辰 10瓶;洛雨啊、怀瑾、西西的大月亮、海螺、蜡笔小葵、angel、两只、辰月 5瓶;万里行舟、Solon7291、小白 4瓶;50292180、朝暮cl 2瓶;。。、阿汐!、江夜年、良人立于堂、susama、珍珠奶茶不要糖、、七七七七七大爷、RogerStandby、莱莱莱庭、江淵、神秘路人、小玄子、sweet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第三天一大早, 太阳还没升起来,节目组说带大家去附近的寺院转转。   “在这里, 马依然是主要的代步工具。”主持人一拍手, “所以每一位老师都会分到一匹马,由一位向导带领,一览草原风光。希望大家能度过轻松愉快的一天!”   如同他所说,每位嘉宾都分到一个牵着马的向导。   云集看看自己身后羞涩的当地小姑娘, “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很腼腆地笑笑, 汉话说得有点生疏, “达瓦。”   碰巧云集知道这个词, 很温和地问她:“是‘月亮’的意思吗?”   达瓦点头,扶着他上了一匹秀气的白马。   云集看她一直都有点紧张, 就跟她没话找话, “这马是你的吗?”   小姑娘很利落地跨坐在他身后,又红着脸点头,“是。”   等所有人都上了马,他们穿过草原,一路朝着山上走。   达瓦慢慢打开了话匣子,跟云集说自己是蒙古包主人的女儿,在镇上读中学, 过一个月就要放暑假了,她阿爸要带他们去看大海。   除了傅晴, 云集没怎么接触过小姑娘。   他不知道要怎么接那些天真的话,就只是静静地听着。   达瓦个子比他矮很多,要搂过云集牵马实在有些费劲。   云集只能尽量坐得直一些, 让小姑娘省点力气。   带着丛烈的小伙子是达瓦的哥哥德真。   他在途中翻下马,拍拍丛烈的脚, 让他踩住马镫,又轻轻在马的额头上摸了两下,对着马耳朵说了两句。   达瓦看见德真下马,很快地喊出一串藏语。   德真也大声回了她几句。   小姑娘看着很急,眼圈都要红了。   云集扭着头问她:“怎么了?你先别着急,慢慢说。”   达瓦很委屈,“阿爸叮嘱我们,不可以让客人自己骑马。我和哥哥一人骑一匹马,带一个人。”   “嗯?”云集鼓励她说下去。   “但是德真刚刚说那个大哥哥会骑马,他不管他了,要提前去找他同学玩。”达瓦眨眨眼,大颗的眼泪滚下来,“阿爸说放假之前再惹祸,就不能去看海。”   云集看着已经快跑没影儿了的男孩儿,又扭头看看丛烈。   他牵着一匹纯黑的高头大马,握着缰绳的手很有章法,看得出来并不是一个新手。   云集喊了丛烈一声,“要不要问下导演意思?”   骑马毕竟不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要是出了危险终究很麻烦。   “不用,我会骑。”丛烈咬着一根不知道哪来的草叶,“有人在我后面挤着,更累。”   云集也不想把中途溜号的小男孩给卖出去。   倒不是说关心德真,他怕达瓦去不成海边。   上山之前的路平坦宽阔,廖冰樵的向导还带着他骑马跑了一小段,几个人开心得很。   上山之后,达瓦知道了云集见过大海,非常兴奋地问他海风是什么味道的,有没有捡到漂亮的贝壳。   云集就给她讲了一路海边的景象,说得小姑娘一直咯咯乐,全然把她哥给忘了。   进入山林之后太阳就没那么晒了。   马沿着山路向上,时不时有从山上走下来的红袍僧人。   山中有很多呈环形的高大杉木,下面偶有悠扬的诵经声。   云集的心逐渐静下来,出于好奇问:“这里的僧人都是从小就开始礼佛的吗?”   达瓦摇头,“这里也有学院,有些是从小就来读,有些像你一样,中途加进来,也有的。”   “像我一样?”云集笑笑。   达瓦抱着他的腰,向前探着摸了摸马的鬃毛,“像你一样,很白很漂亮的远方客人,遇到烦恼,就去学院里考辩经考试,最后留在寺里,有很多。”   这是云集没想到的。   他没问达瓦为什么觉得自己遇到了烦恼,而是轻声笑了笑,“很多?”   “对,”达瓦点头,“我们这里有位很有名的多然巴*,年轻的时候住在京州的。听我阿爸说他一开始是一年来一次,还住在我家里,后来辩经考试好难,他就整年留在这儿走不了,现在已经常住在康村*了。”   说着话她抓了一把缰绳,调开正在吃草的马,好像还轻轻骂了它一声,很严厉。   云集以为她是怕马吃草耽误时间,就跟她说:“没关系,它饿了让它吃会儿也没事儿,我们不着急。”   跟上次撵狗似的行程不一样,这次他们时间很宽裕。   “不行的。”达瓦很严肃,“这种草,马吃了要发疯,要把人摔下来。这个马还小,上山少,它不知道,别的马都知道。”   云集想起来查小理,安抚地拍了拍小白马,“它还是小朋友呢,我家里也有个很小的小朋友,总是乱吃东西。”   达瓦也笑了,又谦虚又骄傲,“它傻得很,但很乖。”   到了寺庙门口是要下马的,云集如释重任。   他感觉被人带着骑马比走路还累,大腿根和腰都有些酸。   但是碍着这么多人在,他也不好意思捶腰,只是安静地跟着大部队走。   向导们带着他们走到转经长廊,气温逐渐升上来,空气中弥漫着香火和草木燃烧的气息。   仰视着大盏大盏融化到一半的雪白酥油灯,云集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前行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   “苏叔叔!”达瓦跟一位僧人热情地挥手。   那人看见她,笑起眼角的鱼尾纹,“达瓦。”   达瓦跟云集介绍,“这就是我来的路上跟你说过的,那位多然巴格西。”   云集大概知道这是佛学里面很高的头衔,向他点头,“您好。”   那位高僧倒是很温和,“施主,内地来的?”   云集一听他口音,挺亲切,“我听达瓦说,你也是京州人。怎么称呼?”   “我俗名不用了,”高僧笑笑,“你叫我丹增*吧。”   云集跟他两个人,沿着转经长廊慢慢走。   丹增手里摇着一只小经轮,“你心里有很重的事。”   摄像头都在追着其他几个人拍,四周的人很多,却莫名让云集内心安宁。   他低着头,不置可否,“你当时怎么想到这儿来了呢?”   丹增笑着驻足,没端架子,“俗人看破红尘,十之八九是受情伤嘛。”   云集偏头看他。   丹增很英俊,虽然岁数稍长,身上也穿着紫红僧袍,眉宇间却还有几分风流情态。   “不负如来不负卿,你一定听说过。”丹增垂眸看着转经筒上的小串珠,“人在俗世外,尚且不能想出双全之法。身处世俗之中,日日被求不得和爱别离缠绕,苦得没法子了,就去读经。”   他说着轻轻笑起来,“一读经就犯困,总得想个办法坚持,我就说那去考试吧!一层一层考上来,就留下了。”   云集没想到故事是这么个走向,也跟着笑起来,“什么人都可以考吗?我也可以考吗?”   “除了密宗不传,都可以考。”丹增瞧见他后面逐渐转过来的摄像头,“不过我看你,大概还机缘未到。”   一扭头,云集就看见了丛烈握着一把细香,正沉着脸看向这边。   “丹增,你不是僧人吗?也看综艺?”云集摇头笑了。   “阿弥陀佛,僧人就不能磕CP了吗?”丹增狡黠一笑,“贫僧只是读经参世道,又不是村里没通网。”   云集哑然失笑。   “不过没关系,”丹增把转经轮放进云集手里,“如果你真的解脱不了,下决心要皈依我佛,就来找我。我一定把考试经验倾囊相授。”   云集低下头,那转经轮很精致,黄铜质地的滚轮上嵌着漂亮的绿松石,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   “云集。”丛烈走过来。   他手里那把香还没点着,已经断了好几根,枝枝杈杈地被他攥着,似乎是份送不到佛祖那里就已经消弭的心意。   云集稍微一怔,扭头看他。   “时间差不多了,”丛烈打量丹增的眼神不带任何敬畏,又很快看向云集,“我们该回去了。”   丹增也看着丛烈,很淡地一笑。   日光隔着转经筒漏过来,映得他鼻直口方,眉目慈悲,“施主,一切皆为虚幻,诸苦以爱为本。”   “谢了,我不信佛。”丛烈一把抓起云集的手,匆匆朝着寺庙外走。   其他人走得早,已经在驻马处等了。   达瓦看见云集过来,要拉他的手扶他上马。   “我带他。”丛烈跟达瓦说:“他跨坐时间长了不舒服,我带着他他可以侧坐。”   其实达瓦个子太小,带云集确实吃力。   而且一路上丛烈独自骑马都骑得很好,达瓦相信他的确是会骑。   但她有点担心哥哥的黑马不认识云集,“那你们一起骑小白马吧,它乖一些。”   云集一看丛烈那身板,又看看白马,挺为难的,“它驼得动两个男的吗?”   达瓦猛点头,“它很厉害的!驼得了我阿爸阿妈和我。”   又是骑马又是走走停停,云集确实腰酸得难受,被扶上马的时候几乎都坐不直了。   “靠着点儿,”丛烈一手撑着他的腰,很轻地揉着,“你放松,别绷劲儿。”   云集被他一按,腰差点塌了,皱着眉小声说,“你别揉了,我用不着。”   “行,那你稍微放松点儿,靠着我。”丛烈看他累得毛都刺棱起来了,没跟他硬碰硬。   “你抓好缰绳看前面。”山路没那么平坦,一颠一颠的让云集心慌。   扛机器的摄像用腿的,很快被丛烈甩下一截。   他一手抓着缰绳,一手稳稳扶着云集的腰,“那个和尚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恰好都是京州人罢了。”云集皱皱眉,不想跟他多做讨论。   “你……”丛烈似乎换了好几种说法,最后才问:“以后还准备再来这儿吗?”   “会吧,这儿不挺好的吗?”云集稍微向前倾身,减少腰上的承重。   “你……”丛烈又迟疑了半天,说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话,“不是很爱吃肉吗?”   云集明白了。   丛烈以为他和丹增一样,也要出家了。   他之前倒是没考虑过,但让丛烈这么一说,好像以后搬到这边来住,确实也没什么太多的不好。   吃住这些身外之物,时间长了总会习惯。   云集或许真的会信神佛。   如果他没有重生过的话。   他信这世上有善有恶。   但他哪怕在最绝望最无助的弥留之际,也不曾祈求过哪位神佛来救自己。   因为他想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明,又真的能有如炬慧眼将他的苦难明察,却眼睁睁看着他被五花八门的苦痛淘洗,那大抵是世间的苦难实在太多太多,比他严重紧迫的也太多太多,以至于他死了,也不曾有一只手能腾出空伸来搭救。   所以连他的死都不能打动的神明,云集不指望。   要说搬来这里,大概也只是寻求一份宁静。   等把云家和瀚海的事处置好了,也不是不能考虑。   丛烈看云集不回答,握着缰绳的手攥出了青筋,“刚刚那个秃驴,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这是什么地方!”云集轻喝,“你在这里放肆?”   他不信佛,却也不想让丛烈因为一两句妄言被怪罪。   “你不说,我现在就要去问他。”丛烈稍微一拽缰绳,立刻就要调头。   云集侧坐着,不太敢乱动,只是拉住他的手,阻止他拨转马头,“他说他有佛学考试的资料,到时候可以邮件发给我,这你要去问什么!”   丛烈单手箍着他的腰,声音低且急,“云集,你敢……你要是敢上这座山住着,我就天天漫山遍野地骂。你供谁我骂谁。我倒要看看你信的好佛祖,有没有本事把我天打雷劈……”   云集忍无可忍地捂他的嘴,还没来得及骂丛烈这张无遮无拦的臭嘴,身下突然猛地一颠,几乎把他从马背上甩了出去。   他腰上的手臂一下就把他搂死了。   云集只来得及茫然片刻,“怎么……”   那匹乖巧的白马突然发了疯一样,在山路上一路飞奔,又跳又扬蹄。   云集本能地回身抱住丛烈,甚至听见他很低很急地说了一句“不怕”。   白马脱离了铺好的土路,跳进了布满碎石的山坡。   云集被丛烈反扣在怀里,只能看到眼前飞快闪过的灰绿色。   他能听见节目组和达瓦的大喊,那喊声并不远,夹在呼啸的风声中很凌乱。   身下猛地一沉,云集知道要出事了。   他还没来得及进行任何思考,丛烈已经抱着他从马上纵身跃下。   翻滚。   天和地在快速交替,视野里只残余了几片破碎的日光。   时间反而变慢了,好像是倒转的转经轮。   云集记得切诺基从山崖上滚下时,四周不是这样的草木泥土气息,而是皮革香混着汽油泄露的味道。   那味道没有生机,好像在宣告生命最后的燃烧。   那时候他只有一个人。   摔落的速度那样快,可时间却好像那样慢。   云集甚至有时间去惋惜那一捧他精挑细选的红玫瑰,终究在碰撞中散落、破碎。   这次的切诺基好像缩成了一个茧,用手、脚和后背把他包着,四面八方地阻开那些滚石和树枝。   等到一大串接连而来的阻力终于让云集停下来,他的脑袋才从混沌中抽出一丝清明。   没有切诺基。   四周的一切都在转,除了丛烈。   丛烈在地上侧躺着,头发和衣服全都一团糟,后背抵着一棵粗壮的树干。   而他趴在丛烈怀里。   丛烈的手像是焊在他身上又硬生生地掰下来,颤抖着在他后背和头颈来回地摸索。   “摔着没有?有没有哪儿疼?”他张大的眼睛在迅速地红肿充血,不停涌出来的泪水几乎要蹭到云集脸上。   耳朵里的轰鸣安静下来,头晕也在逐渐消退,但是云集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说话!”丛烈那把保价过亿的嗓子劈了,每一个音节都在颤抖,“伤着了吗?”   被猛地一吓,云集惊醒了,本能地回答:“没有,哪儿都不疼。”   “那就行,”说着话,丛烈眼中的焦距就散开了,“那就行。”   还保持着护住云集的姿势,他抬起的身体向后一仰,重重摔回了地面。   --------------------   作者有话要说:   *多然巴:佛学学位。   *康村:僧侣宿舍。   *丹增:持法。   感谢在2022-06-23 18:55:22~2022-06-24 18:51: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巴阿巴、瘦到103斤吧!、Nirvana-灼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陌栢浮生、点菜,谢谢 20瓶;kittyfresh、廿柒、帝春 10瓶;butterfly 9瓶;空条博士永不回家 3瓶;柳橙乌龙 2瓶;冬虫夏草不是草、2759293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云集还是很茫然。   山林里面那么安静, 连一声虫鸣都没有。   耳畔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硌着他,在一片麻木中让他感到疼和清醒。   他颤巍巍地一摸, 手指头吃力地往外掏。   是那个转经轮。   山林里重新有了响动, 有虫鸣,有诵经的声音,有人在呼喊。   --   当天下午丛烈和云集就被送到了市里的医院。   知道丛烈出事,梁超当下打飞的往这边赶, 傍晚之前到了市里。   云集问题不大。除了一些看上去狰狞的软组织伤, 他身上没有任何严重的损伤。   在医院简单处理了一下身上的擦伤和淤青, 又做了几项系统检查, 他被通知要去一趟派出所。   虽然不是太了解具体情况,但云集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去。   等他到了, 节目组成员和达瓦一大家人都在。   达瓦哭得稀里哗啦的, 看见云集就飞奔过来,双手合十不住地道歉,“它很聪明的,我之前教它,它一下子就学会。”   然后她又哭着扭头看她父亲,快速地用藏语哀求着。   她父亲满脸的疲倦,只是摇头, “它是匹疯马,留着也没人敢骑了。”   达瓦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又来求云集,“它吃了那个草,我们在路上看见的那个草, 你也看见了对吧?它不是真的有疯病!过两天就好了。别杀了它别杀了它,它还是个小马……”   达瓦说着就冲着她父亲跪下了, 一边摇头一边说个不停。   含混不清的藏语里云集只能听出一个“嘉措”。   那是那天达瓦兴冲冲地教给他的词,是“大海”的意思。   达瓦父亲没理会她,指指云集手上的绷带,“不要紧吧?”   那只是一点擦伤。   云集摇摇头,把跪在地上的达瓦拉起来,“姑娘你先别着急,我们一点儿一点儿说。”   丛烈还在医院里躺着,廖冰樵他们当时都在后面,没看事情发生的经过。   警察把他们叫过来,主要还是向云集了解情况。   云集记得很清楚,那小白马在路上的时候一直没有停下来吃过东西。   在驻马处就更不用说了,那里有水有马料,马都在桩上拴着,去哪吃毒草?   他如实跟警察说了,也表示了他认为马没有乱吃东西。   听他这么说,达瓦更绝望了,一边哭一边跺脚,“它就是吃了,它就是吃了!大哥哥,求求你了,你不知道,如果没有吃草,它就是得了疯病,那阿爸就不留着它了!”   “别急别急,”云集安抚小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的是,它没有‘乱吃东西’。”   达瓦汉话说得不好,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只是愣怔着流眼泪。   但是云集的余光一扫,就捕捉到了节目组导演用手揉鼻尖的动作。   自打他进来,这位导演已经在脸上挠了四五次,眼睛也不停看门口。   警察也注意到了他的话,“你是说,有人给马喂过东西?”   “我没说,”云集摇头,“我只是建议你们详查一下事情的原委,毕竟我们昨天整个过程都有人跟拍,你们查起来应该不是太麻烦。”   “云老师,”导演笑呵呵的,走过来揽云集的肩膀,“我借一步。”   “不用。”云集站着没动,“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   导演满脸尴尬地挠挠头,看了一眼警察,“就是我们毕竟是一个电视节目,要讲究口碑的,中间这些……其实不管是出于您还是我们的利益考虑,都不希望放大这些不愉快的细节。”   警察大致明白他的意思,“这要看你们当事人嘛,要是当事人觉得这个性质不严重,不想追究,那就你们看怎么样私了。”   一听他这么说,导演就眉开眼笑,“哎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这不就是骑马环节我们监管不力,碰到一匹病马吗?相关人员我们肯定会严厉地追究责罚,这个马我们也会帮助处理。”   “行啊,我愿意接受你这个解释。”云集还没等导演松口气,就接着说,“但是我需要有个证明,你们不能证明马是有疯病,就要证明没人给它喂过东西。你们不都有拍摄吗?给大家公开看一下很难吗?”   导演还在打哈哈,“不是,云老师,你看,这有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大费周章?咱们私底下……”   “啪!”云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丛烈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没醒,而且要是没丛烈,我现在可能已经死了,这事儿还不严重?怎么的,非得我死了这事儿才严重是吧?”   云集掷地有声地说完,整个房间里都没人说话。   “查。”云集难得凌厉,话说得不留余地,“我作为当事人,要求严查。”   “可是那个片子……”导演有些为难的样子。   云集问警察:“如果节目组有视频证据却隐瞒不报,算不算妨碍司法公正?”   眼看着一向不声不响的云集就要跟节目组撕破脸了,曹真出于多重考虑,还是出手拦了拦,“云老师,我看要不咱们私底下查了,然后给你跟丛老师一个交代,就别在这儿开诚布公的……”   云集直接问警察:“要是真有人给马喂过东西,算不算是谋杀未遂?”   “哎哎哎……”导演赶紧把他往下拦,“云老师云老师,这事儿真没那么严重,你冷静一下。”   “我怎么冷静?”云集扭头看他,“换成是你,你能冷静?你去找一匹马,带着你从山上往下滚,你冷静一个给我看看。”   “或者我们就一起耗着,如果过两天那匹马的病自己能好,是不是就能证明它吃过疯马草了?我时间多得很,但是你们到时候一定要给我一个交代。”   眼前都是名气不小的公众人物,谁的眼色也不好不看。   “那确实。”警察发话了,“既然你们有录像,看一下确认一下,真没事也就没事了嘛。”   “什么时候结束啊?这都几点了?累死了,我想回去敷面膜呢。”于隋卿手里捏着纸巾,在脸上擦了一把,“节目还拍不拍了?不还有一天吗?”   导演也跟着说:“是,今天太晚了,要不明天……”   “快点拿来。”警察语气没开始客气了,拿着圆珠笔在桌子上重重敲了两下。   除了录像在投影仪上播放,房间里很安静。   确实有一个镜头摆在驻马处外面,用来拍摄延时摄影。   在几个人一起离开之后,镜头快放,首先出现在镜头里的是于隋卿。   他双手抄着兜,神态轻松自然,去马棚里溜达了一圈又出来了。   于隋卿本人在旁边解释:“我去找我向导了,但是马棚里没人。”   过了一会儿,曹真和廖冰樵一起回来了,两个人一路说一路笑,也去马棚里转了一遭。   廖冰樵这一天吓坏了,“我和曹姐不可能害云哥啊!”   于隋卿一听就不乐意了,“那谁会害云老师,都无冤无仇的。”   视频里再后面就是云集和丛烈了,中间都没有任何相关人员来过。   “那就是这样,”警察把桌子上的记录收起来,“很清楚了,就是马疯病嘛,这两年还挺多见的,是不是没按时打疫苗?太不小心了,这个病好不了的嘛!”   一直拼命为小白马求情的达瓦此时一言不发,只是面色惨白地盯着于隋卿。   云集注意到了,没有声张,小声问:“怎么了姑娘?”   “他的手……”达瓦的声音都在抖,“那个人的手……”   云集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于隋卿的拇指和食指上有两块很明显的淡青色,原本被掩在纸巾底下,后来纸巾汗透了就露了出来。   “你的手上是什么?”云集直接问于隋卿。   于隋卿还在擦汗的动作一顿,下意识地握拳,“什么?面巾纸?”   云集大步走过去,把他的手指扒开,指着青斑问他:“我问,这是什么?”   “这是……吃东西弄的。”于隋卿瞪着他,“吃橘子会把手弄黄,吃黑的东西会把手弄黑,云老师这点道理都不懂?”   云集挑眉,“那你是吃什么,把手弄黑了?”   达瓦的爸爸也注意到了于隋卿手上的乌青,皱着眉走过来,“这就是疯马草弄的嘛,洗不掉的,你从哪弄上的?”   于隋卿还嘴硬,“我也不知道,一觉睡醒就这样了,谁知道是你们这的什么脏东西弄的!蒙古包又脏又臭的,是什么东西咬的也不好说!”   “又不是吃东西弄的了?”云集好心提醒他。   警察站起来了,跟同事耳语了几句,走到于隋卿面前,“请你配合调查。”   “调查什么?”于隋卿想要挣脱警察的手,“你们谁敢碰我!这事儿跟我没关系!”   “有关系没关系我们都会调查,请你配合一下!”警察一边一个地扶着他,准备把他带出这个简易的问讯室。   一个年轻警员跟在后面,撇撇嘴,“这不都人证物证俱在了,还狡辩个啥么……这种人我们也不是见个把了,都说跟自己没关系,刀不砍刀脖子上就是不死心。”   “闭嘴。”年长点的警察回头低声训斥他。   于隋卿却因为这几句话彻底崩溃了,“这个事儿能全怪我吗?我辛辛苦苦争取来个节目,他一个不相干的人天天抢镜!我上了两期节目,正脸没几个,连微博粉丝都没涨多少!他自己来不算,还要带着个凑热闹的……我做得过分吗!我只是让他摔一跤,我过分吗!”   “你不过分吗?”云集愤然转身,“你作为歌手不想着磨练技艺,只想着怎么在节目里蹭热度拉踩阴阳怪气,今天连这种事儿都办出来了,你还想怎么过分?一定要杀人放火谋财害命才算过分吗!”   于隋卿恼羞成怒,抬起腿来就要踹云集,被两个警员合力拉住,“你要在派出所闹事伤人吗?!”   “你等着,云集你等着!”于隋卿用手指着云集的鼻子,“我一定让你后悔!”   “行了行了!”警察抽出警棍,又敲敲桌子,“怎么害人还有理了?”   于隋卿和导演组都被单独带出去了,云集做了一些笔录,就跟廖冰樵曹真一起往外走。   达瓦急急地追上他,从怀里掏出来一方绣着月亮的手帕递给他,“谢谢你大哥哥,我替小白马谢谢你。”   接了手帕,云集替她抹掉眼角的眼泪,“爸爸还带你去看海吗?”   达瓦一边哭一边点头,“去,阿爸说只带我,不带哥哥,因为他中间跑了。”   “好孩子。”云集拍拍她的肩膀,“到了海边给我发照片。”   达瓦的爸爸妈妈也跟云集道了谢才离开。   “云老师,咱这节目里的缘分恐怕就到这儿了吧?”曹真苦笑着,跟云集拥抱了一下。   云集耸耸肩,“这节目可取之处太有限,以后我们更高处见吧。”   曹真听出他的话外音,笑了笑,“我今天晚上蹭朋友的私人飞机回京州,要不云老师和小廖跟我一起?”   云集把廖冰樵朝她推了推,也没客气,“那你把他捎走吧。”   他垂下头,脸上的笑意淡了,“我还有点私事处理。”   --   当地的医疗设施还比较基础,最大的医院也就是个五层小楼。   指示牌上按照中医、西医和藏医分区,但其实都是混在一起的。   云集跟着电梯上了二楼,空气里混杂着双氧水和草药的味道。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他走到丛烈的病房门口,看到人还在病床上躺着。   除了脸色略有些苍白,头发也稍显凌乱,丛烈看上去没什么问题,只是睡着了。   梁超看见云集推门进来,赶紧起身,“云总,你还好吧?我听节目组说,你俩……”   “没事儿,我没受什么伤。”云集走到床边,低头了看丛烈,“这么长时间还没醒?”   他出事之后一直没见过丛烈,只是听医务说是肋骨骨裂加一级脑震荡。   “醒了的。”梁超有些支支吾吾,“他刚一醒就找你,没找着就要往外跑,几个男护士都没拉住,医生就给他推了针镇定。”   云集听了,半晌没搭腔。   梁超等了一会儿,没忍住又问:“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怎么就从山上摔下来了?”   云集把在派出所里的事跟他大致同步了一下,“现在整个节目组都在参与调查,后续估计也要和你们讨论责任划归和合同中涉及的赔偿。”   “他妈的这帮疯子……”梁超气得直挠头,“于隋卿是旺财的是吧?这群傻.逼是吃屎长大的吗脑子里面装的都……”   骂到一半他意识到跟自己说话的是云集,有些局促,“云总,不好意思,上头了。”   “没事儿,”云集倒是不太介意,“这事儿我跟傅晴也交待过了,你跟她对接一下,因为后面还有丛烈演唱会和廖冰樵发专的事,事情往干脆里面办,不用考虑留情面,也不要耽误太多时间。”   云集给梁超留下的印象一向都是宽和温润的,甚至说这几句话的时候语气也没有太多起伏。   但梁超能察觉到云集是真的生气了。   现在丛烈还在昏迷,梁超有点六神无主,反倒忍不住把云集当成主心骨,“我看烈哥这个伤势,也不知道会不会耽误下个月的演唱会啊……”   “一级脑震荡一般人几天就能好。他这种程度的骨裂,不剧烈运动,大概一个礼拜差不多可以完全恢复正常行动。唱歌的事情我不太了解,”云集的口气很客观,“但是按照丛烈的行事风格,应该不会让演唱会受到影响。”   因为凭借他自己的经历,云集看到丛烈的那一刻,心差不多就放下来了。   不是太重的伤,只能勉强算是伤筋动骨,甚至还能反抗一群护士跳下床找人,可见确实伤得不重。   凭借丛烈那样的身体素质,可能用不了两周就恢复如初了。   说不上来为什么,梁超听他这席话,心里拔凉拔凉的,就跟在冰水里泡着一样。   平常他为云集抱不平,这一出他实在有些替丛烈冤枉。   他小声问云集:“云总,我听说当时烈哥……是不是为了保护你?”   “是。”云集坦荡地承认了,“这一部分我会跟他谈,该补偿的我会补偿,你不用担心他吃亏。”   “哎云总……云哥,”梁超被他怼的这一下,心里又很不是滋味,“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问问。不管你们两个谁受伤了,我心里都不好受啊。”   听他这么说,云集也觉得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了。   他疲惫地捏了捏鼻梁,“你一路过来也辛苦了,今天晚上我留在这儿,你去酒店休息吧。”   借梁超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让云集受累。   “别别别,”他拖过来一把扶手椅,跟两个板凳一拼,“医院旁边的陪护旅店我都订好了,云哥你过去歇着,我在这儿凑合一晚上,烈哥醒了我立刻给你打电话。”   云集知道他是怕丛烈,温和又迂回,“等丛烈醒了,他肯定又要折腾着找我,到时候你们又按不住。而且你也说了,丛烈是为我受的伤,于情于理,我不得在这陪护一会儿吗?”   “云哥我错了云哥,你别拿我刚才的蠢话挑我理儿了成吗?”梁超双手合十向他讨饶,“我不是怕烈哥怎么样,要是累着你,什么专辑演唱会就全完蛋了。你行行好,别折煞我了。”   “没那么严重,”云集在扶手椅上坐下,“正好等丛烈醒了,我有些话单独跟他说,你在这儿也不太方便。”   他都这么说了,梁超自然不好再跟他拉扯,跑到护士站借了陪护床,给云集铺好,又下楼买了两份盒饭,送上来之后才走。   云集盘腿坐在那张窄窄的行军床上,忍不住把手蒙在脸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一天,实在太长了。   他现在闭上眼,还能看见那些灰绿色的天旋地转,还有于隋卿那张愤恨到扭曲的嘴脸。   还有就是丛烈。   云集回想了一下马背上的那几个刹那。   其实丛烈大可以在最一开始就跳下马,或者在从马上跳下来之后就自己寻找附着点辅助平衡,无论哪一种都远比没有丝毫防护地抱着云集一路滚下来要保险得多。   那山不算陡峭,沿路遍布绿植。   但是柔软的苔藓和蕨类下面,就是无数尖锐的山石和数不清的暗坑。   他们运气好,两个人都没受太重的伤。   但那并不代表危险没存在过。   如果当时他们任何一个人在尖石上磕一下,可能现在微博热搜上的蜡烛都已经点满了。   如果他又摔死了,遗憾肯定还是有点遗憾的,因为瀚海眼看就要扶摇直上,他即将开展全新的大好人生也似乎垂手可得。   云集最怕的还不是这个。   他最怕的就是眼前这个局面:他没死,但是丛烈明摆着不对劲了。   丛烈从山坡上滚落之后,那双眼睛里太过于直白的肝肠寸断。   云集能分辨,当时丛烈也并不是怕死,他只是怕得要死。   云集最不希望的就是情形变成这样。   之前他总把丛烈的关心照顾理解成节目剧本,但现在这个节目有没有剧本况不好说,退一万步说就算有,也没有什么剧本能让大明星丛烈命也不要,抱着他一个前男友从山上往下跳。   自从重生以来,云集一直努力跟丛烈划清界限。   最简单的一方面,他不想再以任何形式在丛烈这里受到任何伤害。   再深一层的,他不想迁怒。   丛烈是他曾经的挚爱,是他不计一切代价去争取去靠近的太阳。   诚然,他失败了,被灼成灰烬一团随风扬了。   但那不代表云集就会去否定丛烈的一切。因为丛烈,某种程度上也曾是他盲目又热烈的一部分自我。   之前丛烈在酒后跟他说那些话,云集能理解。   但不管丛烈是出于失去后的不舍,还是真的觉得他好所以要争取拥有,对于云集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他不要丛烈了。   丛烈好也好,坏也好,他不想要,也不敢要了。   尤其这个丛烈,不是从前的丛烈。   云集不希望他重蹈自己的覆辙,在感情中被拖行,留下满地的狼狈猩红。   在他看来这比一刀两断残忍得多。   所以他一直很果决,不给丛烈任何明示暗示。   他全都直说:我们分手了,只是工作关系。   但还是闹成了今天这样。   云集用手指压住眼眶揉了揉,再睁开眼,发现丛烈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丛烈的眼睛很大,平日里睁开的时候有一种漂亮的威慑力,如今半张着,也是细长的一条亮色。   他似乎在反复确认眼前的人是云集,最后才沙哑地开口,“你怎么还没休息?”   云集温声回答他:“我没什么事儿,等着你醒。”   丛烈眨了眨眼,很快撑着病床坐起来,“累不累?腰难受吗?你到这张床上来,我躺下面这个。”   云集眼睛有点酸。   他没说什么,也没有阻拦丛烈捂着胸口挣扎下床,只是顺着丛烈说的,到属于丛烈的病床上靠坐。   那张床更宽,也稍微没那么硬到硌人。   丛烈身上还绑着固定绷带,单手检查云集身上贴着纱布的那些伤口,“都伤着哪儿了?疼不疼?”   云集摇头。   他指了指床头柜上的泡沫饭盒,“梁超送来的,你凑合吃点儿就睡吧。明天早上的飞机,要早起。”   丛烈的目光还像是巡逻一样在他身上打转,“饿吗?今天这一下午一晚上,你吃什么了?”   云集又摇头,“没吃呢。”   丛烈摸了摸床头上的两个盒饭,确认还是温热的才揭开。   他把其中一个递给云集,又掰开一双一次性筷子磨干净倒刺,放到云集手里。   云集坐起来一些,慢吞吞地夹盒饭里的菜花炒肉。   丛烈把自己盒饭里的鸡蛋全捡到云集碗里,盯着他吃,“这破节目没法录了吧?明天回家就给你做别的。”   “脑震荡还有感觉吗?”云集夹了一筷子米饭,很慢地嚼了。   他吃不出任何味道,只是机械的肌肉动作。   丛烈稍微一愣,摇摇头,“没什么,刚醒那会儿有点晕,现在没感觉了。”   云集又问:“肋骨疼不疼?好像看片子是骨裂了。”   “有点儿,”丛烈低头看了一眼身上,“但还好。”   他抬起头,继续看着云集。   “好。”云集把丛烈夹给他的鸡蛋也吃了,“今天谢谢你,真的很危险。”   丛烈手里的筷子顿在了西红柿里。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云集。   就像是跟梁超说过的,云集简明扼要地把事情的经过又跟丛烈说了一遍。   “所以这个事情,还是因为我个人恩怨的原因。”云集放下手里的筷子,“连累你,我很抱歉。”   丛烈一动不动地坐着,脸色惨白得像是寺庙高台上融化后又凝固的酥油花。   云集看着他的目光极为温和,“我非常抱歉,丛烈。”   丛烈的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抱歉什么。”   “虽然我总是尽量跟你说清楚了,但是或许我还是传达得不到位。”云集稍微坐直了一些,“我……”   “云集。”丛烈的眼睛又红起来。   “你听我说。”云集抬手示意他安静,“关于曾经我追你这件事,其实你一直都是对的。我是个很即兴又很倔强的人,我就是喜欢一些无所谓的坚持。”   “你看,”云集舔了一下嘴角,“之前你不领我的情,我确实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然后你对我好一点,我就对你兴趣少一点,这都是你早就预料到的。当时你在宠物医院跟我说的那些,都是对的。”   丛烈坐在那张行军床上,仰视着云集,脸上仅剩的血色飞快地褪去,只剩下一双血红的眼睛。   “如你所预料,我追到你之后,就不珍惜了。你对我越好,我就越不在意你,这是我的身份和天性使然。”云集甚至微微笑了一下,“丛烈,我心里很清楚你现在在意我,甚至知道你可能愿意为我付出很多。”   “这种感受我很理解也很同情,因为我曾经也有过这种症状。”他偏着头,温和地看着丛烈,“但是这真的只是一时的,就像我现在……我对你,很感激,很抱歉,但是无论你做什么,我们都再也回不去那种关系了,你明白吗?”   “你为我受伤,一醒过来就听见我现在说这些话,可能会觉得我很残忍且无情无义。”云集垂下眼睛,手里拨弄着那只转经筒。   “但其实我如果一直不说,才是错的。”   病房里的安静令人心慌。   最后还是云集先开口了,“丛烈,我们以后除了必要的工作接触,都不要再见面了好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大家在等什么,很快了~   感谢在2022-06-24 18:51:21~2022-06-25 19:30: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君玄清、椰子鱼鱼、鸡米花、半夏姜姜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君玄清 40瓶;可以证明 32瓶;咿呀咿呀哟 20瓶;小月亮13 19瓶;椰子鱼鱼、苦荞养的、扭曲的橡皮糖 10瓶;慕容留 9瓶;克罗地亚狂想曲 6瓶;月令 5瓶;又又又又木x、angel 2瓶;Vissidora||、苗梣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我就在这儿工作。”丛烈把两个特大号的旅行箱往云集家门口一墩, 从兜里掏钥匙,“我哪儿也不去。”   云集看着他动作利落得根本不像是前一天刚骨裂过的人, 忍不住压着额心揉了揉, “你非得逼我搬走才行吗?”   他在路上跟丛烈没交流,但是到了楼下丛烈就直接跟上来了。   “你也不许走。”丛烈换上拖鞋,把家里的窗户都打开通风,水电闸拉开。   昨天晚上云集可以说是把话说绝了。   当时丛烈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蒙头就好像睡下了。   像丛烈那么骄傲的人, 被一刀一刀扎在心上, 云集以为两个人的关系算是彻底到头了。   他是真的不大会处理情感关系, 再狠的话他都不知道还能怎么说。   但是丛烈就跟没事儿人一样,把云集旅行箱里要换洗的衣服都捡了出来。   “马上就六月了, ”丛烈的话从洗手间里传出来, “我只要确保你在演唱会之前不再出任何问题。其他的,我都不干涉你。”   他的声音夹在洗衣机的轻响里,很轻快。   云集头疼,但是懒得说话。   既然互不干涉,丛烈爱在哪就在哪儿吧,他就当他不存在。   从甘市回来的那一周都很忙,主要因为要处理《假期》的事故后续。   先是节目组公开发表声明说因为版权问题, 后续节目无限期延迟。   因为措辞太含糊也太缺乏说服力,果然在网上引发骂声一片, 质问节目组是怎么做幕后工作的,居然还有录到一半因为版权停播的。   节目组的官博被骂到开启评论精选,依旧捂不住转发区美好壮烈的血缘问候。   没两天就有狗仔爆料了丛烈云集受伤的消息, 一下占据了微博热搜的半壁江山。   博主表示在拍摄当地的医院见到了云集手上缠了绷带,还有一章丛烈的机场照。   当时刚从医院赶过去, 丛烈的左臂还被包在胸前用于肋骨固定,虽然后来还没下飞机就被他自己拆了。   评论很快飙到六位数。   【节目组尼玛炸了!没保护好艺人还说谎,好不要脸!】   【云集怎么了?怎么脸上有创可贴啊?要不要紧?】   【云集丛烈出什么事儿了?球球了,能不能给个准话让人放心啊?】   【丛烈人高马大应该没事儿,有人见得到云集吗呜呜呜我好担心啊……】   【楼上有事儿吗?什么叫人高马大没事儿啊?都绑固定带了能没事儿吗?】   【别吵别吵,傻逼还是节目组傻逼,咱们自己别打好吧?】   期间节目组一直在跟云集协商事故赔偿的问题,大致意思就是既然云集丛烈都没受太重的伤,问锅就是于隋卿的锅,节目组没有太多责任,还希望云集能公开帮他们说句话。   导演在派出所里的一举一动,云集都还历历在目。   他对着电话沉吟,“噢,所以就是丛烈跟我在节目受伤这事儿,你们不想负责任,还想让我帮你们开脱?”   电话那头是一开始就负责联系他的李策划,声音都气喘吁吁的,“云老师,冰樵不也凭着这个节目一直爆人气吗?要害你的是于隋卿,确实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啊……而且丛老师,说句难听话,你们擅自自己骑马,这个总不能怪在咱们组头上吧?”   云集说话不紧不慢,“那你找错人了。你不应该来求我,你应该去求于隋卿公开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且道歉,到时候就不会有人来注意你了。”   “不是……于隋卿现在都快被旺财弃了呀!他还在刑拘着呢,捞都捞不出来。我上哪儿找他公开声明啊!”李策划越说越急,好像说着都要哭出来了。   云集手上是丛烈的骨科检查报告,眼睛里冷冰冰的,“那是你们的问题,我没有义务帮你们解决。”   “云总,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李想的声音变得愈发气急败坏起来,“我知道您势头是越来越高了,但您不也是这个圈里的吗?此一时彼一时,你何必斩尽杀绝!”   “那你且等彼一时吧。”云集直接把电话挂了。   黑节目组的人越多,《假期》的播放量就越高,几位嘉宾的人气也跟着水涨船高。   尤其廖冰樵是新人,超话讨论度眼瞅着往上窜,乐得傅晴合不拢嘴。   她一边做着新专辑的规划,一边顺手刷微博数据,冲着云集一顿乐,“神算子啊我云云,这怂.逼节目组果然变着法儿地把于隋卿咬出来了!”   她把手机递给云集。   微博上有一条“知情人爆料”,说《假期》有一位节目嘉宾因为伤人被刑事拘留了,然后配图除了云集、丛烈和廖冰樵的近照,还有曹真在今天早上分享的好友聚餐合影。   独独没有于隋卿。   有时候网上的矛头调转,真的只需要一两句话。   还没过中午饭的时间,旺财的官博就被冲到关闭评论,于隋卿的个人首页被先清空后注销,很快查无此人。   傅晴可高兴了,“大快人心啊云云!这可比直接参加节目流量来的大多了!”   她看完微博,轻轻碰碰云集的腿,“云舒那边怎么样了?发完疯了吗?”   云集一抬手,捂住眼睛,“快别提了。”   本来他跟丛烈从甘市回来当天,云集知道这事儿不可能简单过去,还给云舒打了个电话,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让他把查小理送回来。   当时云集脸上的伤涂了点粉底就遮住了,穿着长袖睡衣,身上也看不出来什么。   云舒来的时候特别开心,跟查小理一人一狗一起往云集身上扑。   那天丛烈还做了饭,云舒甚至开心得没跟他记仇,快速刨了两碗米饭。   吃饱饭之后云舒就靠在沙发上划拉手机,等着下午时间到了直接去上课。   云集在家也不能闲着,正在给廖冰樵约拍专辑封设。   云舒过来跟他说话的时候什么异样都没有,“哥,你脸上贴过创可贴了?”   那时候云集都不知道自己在医院的照片刚刚全网飞了,心思还在封设上,随口打发了一句,“蹭破点皮儿。”   然后他的手就被云舒捉住了,睡衣袖子也被撸上去了。   云集还不知所以,“干嘛你?抽什么新疯呢?”   云舒没答话,跪在地上把他的裤腿卷起来。   看着云集脚踝上的淤青,他很平静,“拍节目弄的?”   当时云集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这个事儿他一开始担心丛烈会发疯,但是丛烈好像脑袋磕坏了一心只想着演唱会,倒是云舒先不正常了。   当时云舒也没管丛烈就在厨房,“丛烈弄的?”   云集哭笑不得,“不是……”   “那是谁?你给我个名字。”云舒的脸冷得不像一个孩子,甚至让云集感到有点陌生。   云集真怕这个中二病跑出去惹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现在什么事儿都没了,摔了一跤而已。”   云集从来没见云舒发过那么大火。   丛烈听见他跟云集大喊大叫,就从厨房出来。   没两句话俩人已经动手了,吓得查小理躲在沙发底下不敢出来。   “我哥伤成那样!是不是他.妈你弄的!”   “不是我。”   “你说你照顾他,就他.妈照顾成这样!!丛烈你个……”   丛烈比云舒高了快一头,块头跟他也根本不是一个量级,一抬手就能挡住他挥上来的拳头。   云舒张牙舞爪的没什么章法,但是一副拼了命的架势,一拳一脚都用尽了全力,好像恨不得立刻把丛烈杀了。   云舒其实什么便宜也讨不着,而且丛烈身上有伤,云集怕演唱会节外生枝,就站在他身前拦云舒,“你冷静点儿,我真没事儿。而且这事儿跟丛烈没关系,你俩要掐也别为这个事儿掐。”   云舒的头发刺棱着,生气的重心又变了,“你护着他!云集,你不护着我你护着他!”   小孩气性大,眼圈一下就红了。   云集简直要拿他没辙了,只能压低声音哄他,“云舒,我没护着谁,我只是陈述事实,不生气了,嗯?我没受什么伤,而且这个事儿已经过去了。”   “这个事儿过不去!”云舒一撸袖子,感觉已经完全失控了,“等我找出来是谁,我一定弄死那个狗.逼,草!”   “云舒,别说脏话。”云集话音还没落,云舒就已经摔门出去了。   后来不管云集怎么打电话给他,那边都是忙音。   他甚至破天荒回过一次云家。   云舒没在,云世初却在,他就没进去。   傅晴带了点揶揄看着他,“青春期叛逆吧,云舒还小孩儿呢。不过要我说啊,他这个兄控的劲儿从小就很明显。我记得有年你爸罚你在雪里跪着,他是不是非要跟你跪一起还跟你爸刚了一顿?那时候他有没有十岁啊?”   “现在都二十了,还小孩儿呢。”云集扶额,“什么时候能长大啊。”   傅晴低着头笑了一会儿,若有所思,“说实话云集,我觉得这个事儿,要说节目组自取灭亡,也实在是有点进度太快,这还没一个礼拜,感觉旺财都已经在全员救火了。我怎么感觉有股劲儿在后头推啊?”   其实云集也觉出来了,但他没想出来这只推手属于谁,也不好胡乱推测。   “会不会是云伯伯啊?”傅晴拄着下颌,“云舒跟他说的?”   “我家老爷子?替我算账?”云集摇头,笑了,“现在瀚海正是逆风而上,他不上来踩我两脚增加阻力已经算是慈悲为怀了。”   “那还能有谁啊?就算是热搜,也没见发酵这么利落这么迅速就瓜熟蒂落的瓜……”傅晴拧着眉头,“曹真那边有这么大势力吗?”   云集又摇头,“曹真还在找路子复出,没工夫掺合这些。”   “那就只剩下……”傅晴的声音放低了,“你家里那位了。”   “丛烈?”云集对她的称呼皱皱眉,“他从头到尾没过问这个事儿,而且他完全不关心本职工作之外的东西。再过不久就演唱会了,他哪有心思管这些鸡零狗碎的小事?”   傅晴耸耸肩,“你说是就是呗……不是你爸不是节目组其他嘉宾,那这个事里有利害关系的还有谁?”   看云集实在不想继续讨论这个问题了,傅晴又挑起一根话头,“明天来给丛烈做蜡像的,你知道是谁吗?”   这是丛烈的工作内容,云集稍微有点印象,“计春时?挺有名的雕刻家吧,怎么了?”   “你不记得人家了?”傅晴狡黠一笑,“云云,你有时候可真是绝情啊。”   云集当时没懂傅晴话里的意思,也懒得想。   但是到了第二天,他跟丛烈一起到了工作室,看见那位戴着贝雷帽的年轻男人,就想起来一段学生时代的往事。   虽然没正经谈过恋爱,但云集上学的时候被很多人追过。   大部分时候他礼貌拒绝了,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不轻易死心的稍微纠缠两天,云集一直不回应,也总能平息。   但是这位计春时却是个例外。   当时云集所在的书法协会就挨着美术社团,从某天开始,他的字帖里总能发现一两幅水彩小像或者墨水□□人,落款是一枝飘零的桃花。   起初云集还以为是什么人把画放错地方了,后来打听了一下是隔壁社团的计春时天天过来送。   云集长得风流,但对于情之一事可以说真的是一窍不通。   他当时把一沓画攒在一起还给计春时,还自以为处理得很巧妙能不伤人家面子,“你的东西丢在我那儿了。”   当时计春时脸色苍白地沉默着,把画拿走了。   等到毕业典礼的时候,云集收到了一个厚厚的文件袋。   里面一张一张全是计春时给他画的画,当时他又打听了一下,想至少跟人家说声谢谢。   结果那个时候计春时已经出发到佛罗伦萨了,彻底跟国内断了联系。   看见他和丛烈的时候,计春时先是大步走上来抱了云集一下,“老同学!好久不见了。”   云集依稀能从他爽朗的笑意里辨认出当初那个腼腆的男孩。   等计春时转向丛烈的时候,被他阴沉的表情唬得一愣,“怎么了丛老师?今天倒手模,不会太辛苦的,很快就结束了。”   丛烈冷着脸,“那就快点儿,我赶时间。”   或许是和老同学重逢太高兴了,计春时一改高中时的内向,手里在往丛烈手上糊黏土,嘴里也不闲着,“你们最近上的综艺,我也一直追,看着好辛苦啊。还有那个热搜……二位的身体都恢复了吗?”   云集正仔细盯着几个助手给丛烈的手上倒模支架,轻声叮嘱:“他身上有伤,麻烦老师们动作轻一点儿。”   演唱会在即,他不能让丛烈在这时候横生枝节。   过后才想起来回答计春时:“嗯,我没什么问题了。节目嘛,其实很多都是炒作。”   计春时哈哈地笑起来:“二位的CP也是炒作吗?我跟我同事关于这个还赌了一百欧呢。”   云集笑了笑:“你赌哪一边?”   “我肯定赌有剧本啊……”计春时左右端详着丛烈的手臂,“肌肉线条很完美,另外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小臂骨骼。”   丛烈看了他一眼,沉默着转开了目光。   “你同事呢?”云集替丛烈接了话。   他看他们进展挺顺利,从工作室助理手里接过一杯咖啡。   “他们七个人,全都说你们是真的。”计春时朝他挤挤眼睛,“当事人,能不能给我个追求真相的机会?”   “那我替你赢了七百欧。”云集耸耸肩,端起咖啡就准备喝。   计春时的一声欢呼还没出口,就变成了一句惊叫:“丛老师,黏土定型之前,请您不要擅自挪动。”   丛烈根本不管他那套,直接用还粘着土的手拿了云集手里的杯子,转身问助理:“你们有温水或者热牛奶吗?他喝不了咖啡。”   “丛烈?”云集做出一个疑惑的表情,“我为什么喝不了咖啡?”   “医生让你忌烟酒生冷刺激,咖啡刺激。”丛烈的声音还保持着从刚从甘市回家时的那种莫名的轻快,“我在保证我的工作顺利进行,我不允许你生病。”   “你把手直接从黏土里□□,人家怎么给你倒手模啊?”云集没懂咖啡和牛奶在此时此刻的重要性,“你与其操心这种有的没的,不如配合人家工作好吗?”   “没关系没关系,”计春时笑着打圆场,“这个不麻烦,主要是要等这个黏土定型才能拆,中间等的时间很枯燥,我们也就是随便聊聊。如果丛老师介意,我们就安静点。”   其实从甘市回来之后,云集和丛烈发生的正面对话很少。   每天也就是吃饭的时候打打照面,丛烈一直为了演唱会的事早出晚归,而且也在着手组织新专辑,云集也有很多廖冰樵那边的事要忙。   工作室里安静下来,云集才察觉丛烈似乎瘦了一点。   倒不是变得憔悴了,而是他眉眼间明显又多了几分犀利和冷酷,似乎稍微显得成熟了一些。   演唱会的时候应该会更上相。   工作人员给云集送了一杯热奶,后面的进程都还算顺利。   等到结束,计春时搓了搓手,“云,太难得见一面了,晚上一起吃顿饭吧?”   老同学见面,云集后面也没什么安排,不想驳人家面子,“行啊,没问题。”   “就当是感谢你替我赢的七百欧,地方你挑。”计春时爽朗一笑,“都七八年了吧?我上周才第一次回京州,对这边时兴什么已经完全不敏感了。”   在丛烈这边的工作已经结束了,云集也不管他什么脸色,直接喊梁超过来接他,自己跟着计春时去了附近的一家粤菜餐厅。   这家餐厅是云集一两年前常来的,几味茶点心和叉烧都做得很出众。   只是后来从云家出来,手上的事情乱套了,他也没什么闲情逸致出来下馆子。   计春时开心地搓了下手,“你比我知道什么好吃,就点你爱吃的。”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云集笑着点了几样招牌,叫了两盅鲜汤。   计春时跟他聊了一会儿高中时的往事,又问了问云舒和傅晴的情况,很感慨:“时间过得真快,那时候咱们多青葱啊。”   正好芒果鹅肝上来,云集朝他让让,“动筷子吧,今天对付丛烈,很伤神吧。”   “哈哈丛老师确实名不虚传。”计春时笑笑,夹了一块鹅肝,很惊艳,“真不错,别具风味。”   他放下筷子看看云集,“我可能挺冒昧,但你俩……真没什么?”   云集不怪他问。   毕竟前是他为了丛烈放飞艇上热搜,后是俩人一起上综艺捆CP,估计但凡是个在网上冲过浪的就不会没见过。   “真没什么。”云集夹了一粒虾饺皇,咬了一口就忍不住皱眉。   “怎么了?”计春时不由关切道:“这个味道有问题?”   说着他也夹起一粒咬了一口,细细嚼了,“挺好吃啊。”   云集的眉眼一舒,把剩下的半个吃了,“没问题,是挺好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太久没来过,觉得这饺子里的虾鲜归鲜,但火候老了,失了口感和汤汁,吃起来非常一般。   还不如丛烈在家里煮的三鲜饺子。   后头陆陆续续地上齐了菜,云集挨个吃了。   滋味还是一年前的滋味,但吃起来就是怎么吃怎么不对付,味同嚼蜡。   计春时看出来云集胃口不大好了,聊了一会儿又问他:“你有别的想吃的吗?要不然咱们出去买点点心什么的?”   云集笑着摇头,“不用,吃得挺饱了。光顾着吃,都没怎么说话,你这两年发展得还好吗?”   其实他也是客气,能给丛烈做蜡像,那一定是做到国内这个行业中的状元了。   计春时谦虚地摆手,“兴趣当工作,能糊口就知足了。等你有空了,到我工作室来,我给你也弄一蜡像,肯定比丛烈的做得还细。”   云集忍不住又笑了,“我要个蜡像干什么呢,放在家里镇宅吗?不过,我确实要抽空去趟你工作室。”   “哦?”计春时很愉快,“云,你这么赏脸?”   云集温和而明确地说:“当年你出国早,在我这儿留了不少画儿。我观摩这些年了,该是时候物归原主。”   计春时仰头大笑起来,“云,过了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绝情啊?除了丛烈,无人入你法眼了吗?”   “老同学这就是开我玩笑了啊,我跟丛烈,早没什么了。”云集的笑意淡淡的,很从容。   “成,理解。”计春时很痛快,“小时候不懂事,长大了才懂感情要克制要尊重,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早早把在你这儿的机会浪费了。”   听他这么说,云集只是摇摇头,“这不是你的问题,主要我现在事情很多,短时间里没精力做太多感情上的考量。”   “都是成年人,都懂,来日方长嘛。”计春时的试探点到即止,很大方问云集:“今天不谈这事儿了,放松一下。有个跟我一起回国的哥们儿在国贸大厦办画展呢,要不我们一起去溜达一圈?”   其实云集已经稍微有点累了,但是老同学难得一见,他前面刚刚婉拒,总不好把人家面子一拂到底。   稍微犹疑了一下,他点点头,“好。”   结过帐,服务生刚替他披上外套,云集的手机就响了。   看见来电人的名字,云集没打算接,直接把手机装进口袋里。   结果那个电话就是不气馁,一而再再而三地打过来。   云集在出租车上接起电话,声音带着点火气,“干什么?现在也是工作时间吗?”   电话那边是长长的安静,仔细听才能分辨出一点不太均匀的呼吸声。   云集不由皱眉,“丛烈?”   半天那边才开口,有点鼻音,倔强中带着些冷淡,“……你什么时候回来?查小理好像生病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24 20:34:33~2022-06-26 09:59: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鸡米花 2个;君玄清、椰子鱼鱼、半夏姜姜子、M、热心善良白女士、diu、临垣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君玄清 40瓶;可以证明 32瓶;北岛 30瓶;宵宫小姐的狗、咿呀咿呀哟、繁花错节 20瓶;小月亮13、毛虾速速退散 19瓶;小扬今天上分了、椰子鱼鱼、苦荞养的、扭曲的橡皮糖、西柚西柚 10瓶;慕容留 9瓶;热心善良白女士 8瓶;克罗地亚狂想曲 6瓶;子不语、RogerStandby、月令 5瓶;angel、苏迟枝、白白胖胖的小包子、樨墀、又又又又木x 2瓶;Vissidora||、冬虫夏草不是草、soft他爹、苗梣、临垣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师傅麻烦您前面调头去悦府。”云集跟司机说完, 略带歉意地看向计春时,“不好意思, 我得立刻回家了。”   计春时看他挺着急的, 很关切地问:“出什么事儿了?需要我帮忙吗?”   “我家小狗生病了,可能得带着去趟医院。”云集边说着,边开始在手机上查找宠物医院的联系方式。   上次他去那家医院,还是因为丛烈把查小理喂撑了。   计春时挺遗憾的, 但是也没好意思挽留。   差不多没有二十分钟, 云集就到楼下了。   下了车他就一路跑到电梯口, 正好有一班电梯, 总共没耽搁一两分钟。   他火急火燎地打开家门,被小胖狗扑了个正着。   云集赶紧蹲下查看它。   查小理吭哧吭哧的, 小尾巴摇个不停, 上蹿下跳跟个猴一样,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异常。   云集把查小理从地上抱起来,仔细检查了它的眼睛和耳朵。   哪儿哪儿都好好的,不能更健康了。   “丛烈!”云集喊了一嗓子,小胖狗吓得一哆嗦。   他揉揉查小理的耳朵,声音放轻了,“又没喊你, 你怕什么。”   绕了一圈,云集在厨房把丛烈找着了。   厨房里热气腾腾的, 丛烈正把锅里的水饺往外捞。   “你不是说查小理生病了吗?”云集皱着眉质问他:“他这不好好的吗?”   丛烈都没回头看他,“嗯,它是没事儿。”   “不是, 丛烈,”云集有点火大, “你骗我干嘛呢?”   丛烈把一盘饺子往流理台上轻轻一放,“我不那么说,你会回来吗?”   “我在外面办事儿,你捣什么乱呢?”云集的声音也抬起来了。   “你办什么事儿?”丛烈反问他:“你跟我一起去做蜡像,做完了就结束了,你还跟那个娘娘腔有什么可说的?”   “那是我同学,我请你尊重他。”云集弄不明白丛烈这莫名其妙的脾气从哪来的,但还是跟他解释了一下,“他是个很有影响力的美术家。现在廖冰樵的专辑封设还没定下来,我之后可能会需要用到计春时这根人脉来寻找更合适的美工。”   “又是计春时,又是廖冰樵。”丛烈低声嘟囔了两句,端起饺子来就往外走,“不就是封设吗?我给你找,你现在先吃饭。”   云集在饭店里确实没吃几口,但现在也没心思吃饭。   他跟着丛烈走到餐厅,“你以后能不能别这样?我希望你不要过多干涉……”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哐擦”一声,一盘饺子在地上摔得七零八碎。   云集愣了半秒,下意识地撑住丛烈的肩膀,才没让他跪在盘子的碎瓷片上。   炽热又急促的呼吸打在云集侧颈,他才发觉丛烈应该是在发热。   “还能走吗?”云集小心翼翼地搀着他,试着往椅子旁边挪了半步。   丛烈一手捂着身侧,一手搂着云集,半晌说不出话。   云集只能很慢地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摸了摸他的额头,二话不说发消息叫梁超开车过来。   丛烈蔫了吧唧的在椅子上坐着,目光粘着云集,“我不用去医院。”   “丛烈,丛老师。”云集深吸了一口气,“你要是烧傻了,前面给演唱会做的准备就全白玩儿,知道了吗?”   “你在家里陪我待会儿,行吗?”丛烈仰着头看他,目光水汪汪的。   等着也是等着,云集又给他测了个体温,“疼得厉害吗?”   丛烈有点委屈,“我在倒手模的时候就开始疼了,以为忍一忍就过去了,结果越疼越厉害。”   云集看了一眼体温计,“丛烈,我发现你之前就有这个毛病。你生病了,就喜欢忍,上次在录节目的时候也是,你总觉得什么病睡一觉就能好。”   他把体温计递给丛烈看,“快四十度了,能不疼吗?”   “我还以为是谁在教训我呢?”丛烈小声嘀咕,“原来你知道生病了强撑着不对。”   云集就不知道丛烈是怎么回回都能占上理的,懒得跟他计较,“起来穿衣服,去医院。”   “我疼。”丛烈伏在餐桌上不肯起来,还操着另一份闲心,“厨房里还有包好的饺子,你要不然自己再煮一锅。”   云集真怀疑丛烈是不是已经烧傻了,只能好声好气地跟他说:“车到楼下了,你先去看了病,回来再说煮饺子的事儿,行不行?”   丛烈捂着肋骨,抬头问他:“你不跟着我去吗?”   云集打一开始就没这种打算,有点莫名其妙,“梁超过来了,你的医保什么的都在他那儿,我跟着去干嘛?”   丛烈又一屁股坐下了,“那我也不去。”   “什么叫那你也不去?”云集这个火气简直不打一出来,“生病的是你不是我,你明白吗?”   他从前怎么就没觉得生病的丛烈这么难沟通?   “疼。”丛烈趴在桌子上,脸都疼白了,“我不想动。”   云集咬牙切齿地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起来,我跟你去。”   丛烈终于磨磨蹭蹭地起来了,一步三回头地朝着门口走,确认了云集在穿外套,才趿拉上一双凉拖。   一上车,丛烈那股黏糊劲儿就褪了个一干二净。   他除了脸上没什么血色,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区别,以至于梁超一上来就关心云集:“云哥怎么又去医院,是哪里不舒服吗?”   刚才云集着急喊车过来,没在短信里说清楚。   他朝着丛烈扬扬下巴,“发烧了。”   “哦哦,”梁超扭着身子往后看,“烈哥着凉了?还是伤口发炎了?要不要紧?会影响演唱会吗?”   丛烈闭着眼睛靠在车座上假寐,“闭嘴吧,认真开车。”   云集本来觉得这个时间去医院应该很快就能结束,结果没想到一下车就被娱记堵了个结实。   这些大哥大姐也不知道在医院门口蹲踞了几天了,有的人头发里居然还插着牙刷。   他们挤挤挨挨地凑在车前,拼命把话筒往前伸:   “丛烈老师云集老师,请问你们是否是在《歌手的假期》节目录制过程中受伤呢?”   “有人说你们受伤是因为同行恶性竞争,确有此事吗?”   “这次是来复查的吗?”   “《假期》节目组给了你们合理的赔偿吗?”   “请问丛烈老师的伤势如何?六月的演唱会是否会受到影响延期呢?”   “二位老师,你们在节目中是否有台本,还是你们真的在一起了?”   云集把刚刚探出头来的丛烈往车里塞了一把,挡在车门前面,“现在不方便接受采访,后续有任何行程变动都会通过官方途径告知大家。”   闪光灯密集地闪起来,长.枪短.炮怼到了云集面前。   “云老师,你对《假期》节目组处理录制事故的方式是否满意?”   “云老师,知情人称丛老师为您受伤,确有此事吗?”   “廖冰樵专辑发行在即,您对新专的成绩有什么样期待呢?”   云集的脸色逐渐沉了下去,“诸位,医院是什么地方?如果是你们家里的人等着看病,你们也是这样堵在医院门口妨碍交通的吗。”   四周围堵的娱记安静了不到五秒钟,就展开了新一轮的攻势。   “云老师,您和丛老师在《假期》节目中的互动是否有台本?”   “云集老师您和丛老师在一起过吗?”   “云老师您会考虑正式以台前身份进军娱乐圈吗?”   “二位的火烧云CP稳站热搜超一周,《假期》停播之后是否会有后续撒糖营业?”   “你刚刚说的的家里人是否特指丛烈老师?二位已经将婚期提上日程了吗?”   云集没想到记者会这么难缠,被闪光灯照得睁不开眼。   但他还是准备正面回答最后这几个问题:“我和丛烈,只是……”   车门在这时候重新滑开,丛烈手里拿着手机,怼着那群记者就是一顿拍。   他拽得二五八万的,完全不像个病人,“你们的脸我都记下来了。谁再敢问一句,我保证你今天晚饭之前就能吃上官司。”   车前挤着的人一瞬间就消失了,好像压根就没有过这么一场热闹。   云集回头看他的时候很惊讶,“你这就……好了?”   “我就说我没事儿。”丛烈低着头,就要往车里缩,“回家吃饺子吧。”   他不喜欢医院。   云集捕捉到了他气息里的颤抖,一把揪住他的手腕,把他往外拖,“你这烧这么烫,回家吃什么饺子。”   挂了个急诊,云集怕丛烈又要跑,一路盯着。   刚才那群娱记提醒他了,这阵子他的精力都放在廖冰樵的新专辑那边,没分太多心关注丛烈的演唱会。   但这场演唱会和瀚海的利益密切相关,云集容不得丛烈在这时候有什么闪失。   医生看了看丛烈新拍的X光片,“骨头长得很漂亮,而且恢复得也不错,问题不大。”   云集替丛烈拿着外套,礼貌地询问医生:“那为什么会发烧呢?”   “毕竟是伤筋动骨了嘛,身体免疫力暂时下滑也是很正常的。”医生十指相交,“比如精神压力大,或者过度劳累,都有可能会引发高温。今天晚上挂两瓶水吧,在输液室观察一下,退烧了就可以回去。”   看着护士给丛烈扎上针,云集看了眼表,“我差不多要回去了,冰樵那边还有一些材料要处理。”   丛烈仰着头看了他一会儿,“你等一会儿再走行吗?”   云集把他的外套给他搭在身上,“这儿都有护士,你换液的时候直接按铃就行了。”   丛烈的眼睛有点红,“我马上就输好了,我跟你一起走。”   云集看着他开始动手调输液器的流速,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干什么呢!”   “我疼。”丛烈完全没有了在门口怼娱记的神气,萎靡地靠在椅子上,“你就不能等我一会儿吗?”   云集从来没见过丛烈这么黏人,怕他是真的难受得太厉害,就在他旁边坐下了。   丛烈看见云集坐下,还用泛红的目光把他看着,就好像一眼不看着,人就要丢了一样。   其实丛烈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   今天云集跟着那个姓计的一块出去吃饭,丛烈自己一个人在回家的路上有些出神。   他又想起来之前看见的那个云集要和他一起包饺子吃的场景。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更真实了。   云集的卡其色休闲裤,他身上淡淡的紫罗兰香气,甚至被阳光染红的发梢,都好像近在眼前。   除此之外,他还梦见一个除夕夜。   外面五光十色的烟花不断绽放,电视里放着喧闹的晚会节目。   他一个人坐在餐桌前,面前满满摆着一整桌的饺子,腾起的热气却掩不住满室的寂寥。   桌子上的两副碗筷,都没人动过。   到了家他就开始发烧,丛烈其实是吃了两粒退烧药,也确实觉得自己没事儿了。   但是他就是心里疼。   他被那个场景不断地纠缠:云集就是想吃顿饺子,为什么你非得逼着他去吃牛排?   又想起来云集是和那个矫揉造作的画家一路去吃饭,丛烈浑身就跟被火烤着一样,说不出的疼。   被那些臆想困扰着,被心里的酸楚腐蚀着,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他要看见云集。   丛烈枕着急诊室椅子的靠垫,看向身边的人。   云集很瘦很漂亮,现在好像只是看看他都会让丛烈感到心疼。   但是如果不看着,丛烈就更难以忍受。   所以哪怕云集说了“以后不要再见面”那种话,丛烈也已经无法用“不见就不见”来回答。   他的演唱会,还没有献给他。   云集在低头处理手机上的消息,完全没有察觉到丛烈的注视。   丛烈放心大胆地一直把他贪看。   输液的药里有些镇静安神的成分,丛烈看着看着有些睁不开眼了,但还是竭力支撑着。   “很难受吗?”似乎是云集在温柔地问。   丛烈确实难受,他刚想点头就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不要紧,你回去吧,晚点我自己回录音棚。”   丛烈不明白自己的嘴巴在说一些什么胡话,控制不住地往前一抓,握住了云集的手腕。   云集惊讶地扭头看他,好像从来没有开过口。   丛烈感觉自己可能真烧糊涂了,忍不住又想问云集会不会来自己的演唱会。   但话出口前他又刹住。   他都问过三次了。   一次在山路上,一次在一次在家里,一次在篝火前。   每一次云集都说会来。   其中还有一次真心话呢,云集一定不会说谎。   他不能再问了。   就好像向神明许愿望,丛烈担心总是大声说出来,就不灵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 第54章   丛烈的病一向来得快去得快, 当晚退了烧,没两天就好得没事儿人一样了。   白瞎梁超差点人都吓没了, 以为演唱会铁定要延期。   演唱会前一周, 丛烈那边万事俱备了,反而清闲下来,天天在家里琢磨新歌。   云集跟他不一样。   廖冰樵的新专辑方方面面都已经蓄势待发,所有的环节都需要云集来统筹协调, 确保万无一失。   那一个礼拜云集忙得头打脚后跟, 每天早上六七点起来, 在公司忙一整天, 披星戴月地回来,基本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很少能跟丛烈打什么照面。   虽然已经完全把自己的队伍剔出来了, 云集还是见缝插针地看过两眼演唱会那边的进程。   毕竟是委托给了成熟的专业团队,万事顺利,根本没有需要他额外操心的地方。   反倒是廖冰樵这小孩没经过风浪,担心成绩担心得有点吃不下睡不着的,短短几天就肉眼可见地瘦了不少。   “你已经尽力了,到时候发出去就完事儿,成绩什么的都不是需要你担心的问题。”云集把自己碗里的虾肉馄饨拨给小孩两个, “多吃点儿,吃不下也得吃, 总不能专辑还没发就已经把自个儿饿死了。”   一向食欲旺盛的廖冰樵吃得很勉强,“我一个酒吧卖唱的,成绩好不好对我来说没什么重要。但是我怕对不起你。”   他声音越说越小, 因为他知道云集不爱听丧气话。   “对不起我什么呢?”云集倒没什么不高兴的样子,偏头看着他。   “我总觉得, 你对我倾注了那么多心血,又是为了我上节目,又是为了我到处跟人应酬。”廖冰樵低着头,“如果我没做好,我就觉得我把你的赏识全浪费了。”   云集笑了笑,“你想太多了。”   廖冰樵不解地看着他。   “没有什么人付出努力是完全为了别人的。”云集放下调羹,“我之所以栽培你,当然也有爱才的成分在里面。”   他偏着头,语气和缓,“但我主要是为了我自己的利益。我早就跟你解释过,瀚海需要一个凿破困境的锥子,你就是被我选中的那把锥子。我为你付出的一切,包括磨出你的锋芒,都是在为‘凿破’这个动作蓄力。如果结果是好的,那你我都会获利。但这并不代表我完全是只为你好,所以你并不用有这么大的负担。”   廖冰樵愣怔着看了他一会儿,扎住一个馄饨往嘴里送,“云哥,我一直觉得你的心特别好特别软,但是为什么你说话的时候,总是让人感觉遥不可及呢?”   云集失笑,“我怎么遥不可及了。”   其实他知道廖冰樵这个问题的答案。   曾经他为了扶起丛烈,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   现在他为廖冰樵做这点事儿,廖冰樵就觉得承受不起了。   但是上辈子以及这辈子的早些时候,云集在丛烈身上花的心血比廖冰樵十倍不止。   当然,丛烈对得住他的努力,一鸣惊人且经久不息,成为了歌坛中现象级的传奇。   丛烈给他带来的利益也是巨大的。   上辈子瀚海能扶摇直上,丛烈功不可没,这无人可以否认。   但凡云集这辈子肯依仗丛烈一点点,他都能少走很多弯路。   包括综艺包括廖冰樵,哪怕是在最深的谷底,凭借云集的实力确实可以逆风翻盘。   但如果直接把精力聚焦在丛烈身上,他绝对可以事半功倍。   可云集现在想法变了。   他觉得那些成功是他上辈子用很重要的东西换来的。   现在重新活一遍,心里那杆秤的砝码发生了变化,云集不愿意再重复同样的交换了。   云集想着想着,看廖冰樵的神色越发凝重,冲他咧嘴一笑,“冰樵,我给你说个秘密,你千万不能跟别人说。”   廖冰樵的注意力被他短暂地吸引了,“什么?”   “我其实略微懂点掐算,”云集半真半假地凑近他,“我曾经给你算过一卦,发现你这一程吉星高照,只要你稳住心态,一定会一击即中,马到功成!”   --   云集发现廖冰樵这小孩脑子还是会转弯。   那天跟自己聊过,他的黑眼圈就慢慢好了,也恢复了一顿两碗的饭量。   到了新专辑发售前夜,他甚至还开玩笑问云集:“哥,要是我成绩好,你能不能带我出去吃顿烧烤啊?”   云集像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军坐镇帐中,“你要是成绩好,我带着整个瀚海陪你出去撸串儿。”   其实他心里也不可能不忐忑。   要真的扒开他的心往里看,其实当下他已经任何其他都无暇顾及了。   命运的□□重新转过,他自己都能无数次地改变方向,又怎么可能保证廖冰樵上辈子的成功能再次重复出来。   云集开这一枪,很可能决定了瀚海此番是死是活。   但他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   东风来不来,就要看东风自己了。   他表面一派从容,其实凌晨三点就醒了睡不着。   云集做好了各种突发状况的准备,比如有人突然捏造黑料,比如就是纯运势崩了销量不好。   无论发生什么,他都有措施应对。   只要廖冰樵能有上辈子一大半的成绩,那瀚海必然乘风而上,短时间内再无后顾之忧。   但他没想到新专直接爆了。   比上辈子还要爆。   发专当天下午三点,主打歌《逆命》就冲上新歌榜榜首,华语总榜第六,压在上头的五首也仅属于丛烈一人。   当晚六点,廖冰樵的专辑《天问》以二十三万张的交易量冲顶当日专辑销售额日榜,多个相关话题霸占微博文娱热搜半壁江山。   而就在此时此刻,云集几乎断网了。   他没像往常一样去刷各路的言论,而是坐在办公室里,盯着后台的数据。   看着飞快跳动的数字,他的内心有了片刻的安宁。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解脱感。   好像是一个终结,又好像是一个开端。   他不用再去火烧火燎地去摸索和揣测风向,也不必去担心悬在头顶的未来会不会断头刀一样地斩下来,把他一分为二。   手机上不停有电话打进来。   云集不用接就知道这是闻风而动的橄榄枝。   因为上辈子也有无数这样的橄榄枝为了丛烈汹涌而来。   他心里明白,战争不过刚刚打响。   如果云世初在,甚至都不会夸他一句,只会冷冷评价一句,“骄兵必败。”   或许在上辈子,云集会在意云世初的评价,会为了阶段性的胜利更紧绷。   但他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快乐或者兴奋,此时此刻就想喘口气。   他赢了。   但除了休息,他并不渴望任何奖品。   他想休息,就休息。   云集一个电话都不接,直接把手机关了。   毕竟距离明天还有八小时。   天塌下来,明天再补。   他正靠在椅子上养神,办公室的门响了。   “进。”他略带疲惫地答应了一声。   廖冰樵探头进来了,眉开眼笑,“哥,烧烤。”   不过仨字,逗得云集淡淡笑了起来。   他痛快地起身,“攒人!”   这一朝声名鹊起,但瀚海的摊子还没来得及扩张,把人全叫上统共也没百十号。   本来云集想去好一点的地方,但是廖冰樵就想吃烧烤。   因为前一阵录专辑,忌口多,廖冰樵被傅晴看得很严,连口泡椒都没吃上过,现在就馋羊肉串和小龙虾。   最后他们定了一家口碑很好的烧烤城,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杀了过去。   廖冰樵胃口大开,蒜蓉扇贝十个十个点,一个人恨不得吃上二百串。   “你看看你,你有那个超新星的觉悟吗?跟刚从饥荒游戏里放出来的一样。”傅晴乐不可支,“你今天可是卖了几千万的人,怎么对烤馒头片这么大瘾呢?”   “那还不是我云哥!”廖冰樵举着扎啤敬云集,“我能有今天,都得靠我云哥!我的命!以后都是云哥的!”   “快得了吧,”傅晴笑得眼睛都快没了,“天还没黑呢你就醉了,这面的局你还能盘吗?”   跟廖冰樵碰了杯子,云集正准备喝口啤酒,杯子就被拿了。   “哥,这可不兴你喝啊!”廖冰樵把两杯各喝一口,推给云集一杯热椰汁,“这个才是给你点的。”   傅晴越笑越厉害,拍着云集的肩膀,“云云,这才是你‘养儿防老’正确的打开方式。”   廖冰樵叼着一串烤虾仁,面色酡红,把憋了一周的话趁着酒劲儿说出来了:“话说今天除了我,丛烈不也一直在热搜上吗?他……烈哥今天也是大日子啊。”   稍微迷茫了片刻,傅晴的神情就微微一肃。   她看向云集。   云集端着那杯热椰汁,沉默着看了看窗外。   七点了,就快要下雨了。   “现在来得及吗?”傅晴看了看表,“体育馆也不远,打车应该……”   “我不用去。”云集笑了笑,伸手去够一串烤豆腐。   他当然记得今天还是什么日子。   毕竟网上各路期待的声音热火朝天,在等丛烈的演唱会。   --   “还是关机,”梁超皱着眉头跟丛烈说:“要不给小廖或者傅老师打电话呢?”   演唱会还有半小时开始。   丛烈平视着镜子,妆师正在补他上台前最后的阴影。   “不用。”   他想云集答应了那么多次,总不会真的不来。   打电话给廖冰樵和傅晴,找到人也是让丛烈心里不痛快。   他宁愿相信云集已经在来的路上,只是手机没电了。   云集不会不来的。   丛烈给他留了最前排最中间的位子。   不管丛烈走到舞台的哪一个角落,云集都能看见他。   他也都能看见云集。   这次演唱会的名字团队没有提前公布,全都用星号代替。   这是前所未有的,所有歌手之中也只有丛烈敢这么干。   因为他觉得同样是献给同一个人,之前的名字却已经不适用了。   丛烈很清楚地知道,C之所以重要,并不是因为C是C,而是因为C是云集。   如今他知道了云集是C,哪怕不能直白地告诉他,他也可以在礼物卡上光明正大地写上收信人的姓名。   演唱会的名字会在最后由他亲手揭晓。   在此之前,除了丛烈本人,没有任何人可以比云集提前知道。   到了登台的前一秒,梁超的目光跟着丛烈走,“烈哥,你放心,我会联系云总的!你别分神!”   丛烈没应他,转过幕后,走进了山呼海啸般的尖叫和欢呼之中。   --   对于舞台,丛烈是再熟悉不过的。   荧光棒和灯牌组成的星辰大海隐匿在高强度的灯光之后,其实刚站上舞台的一瞬间是什么也看不到的。   灯光徐徐地聚焦、减弱,跟随着丛烈走到钢琴边。   已经开始下雨了,却丝毫没有影响观众席上火热的气氛。   歌迷把灯牌罩在雨衣里,组成一个个蘑菇形状的光点,拼就巨大的“Love”,献给台上的丛烈。   逆着令人目盲的聚光灯,丛烈向着观众席看下去。   全场最特殊的座位依旧空着。   云集还没来。   唱完第一首,丛烈临时调整了曲目顺序,把他新写的歌都往后挪了。   场上的气氛也越来越热烈,每一首歌,全体歌迷都跟着从头唱到尾,甚至要把丛烈的声音都盖过去。   演唱会在越扬越远的人浪中达到高潮,而丛烈的心却被越下越大的雨浇得冰凉。   一首一首歌唱过去。   云集一直没来。   中间换装的时候,丛烈从衣服里找出那颗耳钉,没顾及造型师的惊讶,自己戴上了。   除了防止耳洞愈合的耳棒,这是他第一次戴耳钉。   铂金带来一种很细小的冰凉,而钻石则让耳垂感到轻微的沉坠。   那颗耳钉亮极了,被聚光灯一打,简直如同一颗闪耀的星星。   大屏幕上丛烈的形象刚刚重新出现,现场的气氛就又拔高了一截。   “啊啊啊啊啊烈总!!!!!”   “烈哥!烈哥!我爱你啊啊啊啊啊啊——”   “烈烈我的爱情——”   “崽你是最帅的!!!!啊啊啊啊——”   “我的星星——啊啊啊!!!”   丛烈独自坐在钢琴边,旁若无人地按下几个音符。   随着《致爱丽丝》的旋律,他低沉的嗓音融进还嵌着几缕黄昏的夜色。   那是一首新歌,选取了《致爱丽丝》几个小节作为前奏。   “云影徘徊   我数了我的心波   涟漪几朵   天光水色   我问你今夜晴空   繁星几颗   我向你伸出手   碰触蹉跎过的夜色”   这是从未放出过音源的新情歌。   丛烈低沉有磁性的声音回荡在容纳了十万观众的体育场内,宛如一封新送出的情书,直击在场所有人的心门。   一曲终了,现场掌声雷动,尖叫和欢呼声不绝于耳。   丛烈依旧在唱完的第一时间看向观众席。   那一片星辰大海的中心,还是空的。   丛烈在那一刻选择相信云集已经来了。   从之前把旺财推上风口浪尖快速给综艺风波画句号,到今天为廖冰樵发专扫除一切障碍,丛烈就是怕云集遇上事耽搁了来演唱会。   他登台演唱无数次,从来没有一次这么认真。   一定是人太多了,云集没有挤到最前面来。   这样也是好的,他身体不好,不必来前排淋雨。   丛烈抱着这种深信不疑,唱到了他最新写的一首情歌。   曲调平和,歌词通俗,不遮不掩。   前奏响起,丛烈环视着闪耀的万千星辰,试图找出那一片云。   “是路灯的影子徘徊不前   是镜子里的雨明目张胆   空气安静地跟我说晚安   我描摹回忆里的侧脸   我在想你   曾经深爱我的你   停下吧逆转吧   承载着爱意的时间   ……”   一滴雨落下来的时候,正是两句歌词之间的间隙。   丛烈抬起头,看见巨幕之上临时撑起的顶棚。   更多的水滴落下来,丛烈猜想大概是顶棚漏了。   淋点雨不算什么,只要云集在就好。   他若无其事地接着唱。   “你好,请问是丛烈吗?”   丛烈一皱眉,继续唱出下一句歌词。   “这里是京州管理局京杭分部,今晚九点半左右,有人报警说在近京路段发生了一起严重车祸。一名驾驶员当场死亡了,请问你认识一位叫云集的年轻男子吗?”   “什么意思?”   “是这样,如果你现在方便,我们需要你到相关单位配合一下调查。”   “你说有一名驾驶员当场死亡了,又问我认不认识云集,是什么意思。”丛烈听见自己问出来这么一句话,感觉胸腔里什么东西无声地撕裂了。   “你稳定一下情绪啊,事故原因我们还在调查当中。但是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而且死亡的驾驶员身份还在进一步确认当中,所以我们希望家属尽快来配合。”   电话里的声音逐渐模糊成了嗡嗡声,“请携带身份证件、手机或者相机等具有拍照功能的设备,因为可能会需要您……”   “是什么车。”   对方顿了片刻,“按规定我们暂时不能说。”   “是什么车。”丛烈的声音像是一支缓慢裂开的青瓷,细微地颤抖着。   “从残骸来判断,是一辆最新款的大切。”   电话挂断了。   丛烈几乎是用本能在继续唱最后一支歌。   记忆如同海水倒灌百川西归,在须臾间涌入他的脑海。   云集放在他枕头上的耳钉,他没戴过。   云集想听《致爱丽丝》,那么简单的曲子,他就不给他弹。   云集为他挡酒,半夜胃疼得睡不着觉,他冷眼旁观。   云集不爱吃牛羊肉,要吃饺子,他硬带着他去吃牛排。   云集送的玫瑰花,他随手扔进垃圾桶里。   云集心心念念要听的演唱会,他故意不带他来。   云集父亲去世,他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云舒在他的脑子里大喊:“丛烈!你以为你是幸运吗?云集的胃是怎么坏的!为把你从雪藏里捞出来,他喝了多少酒你他.妈知道吗!”   “你为什么不能跟他结婚!你信不信丛烈,我绝对能毁了你!”   ……   “我哥是你杀的!你这个杀人凶手!”   “我杀了你丛烈!我要杀了你!!!”   他全想起来了。   原来都是真的。   原来他看见自己对云集所犯下的所有荒唐之举,都是真的。   除了他说他不去作为家属辨认。   他去了。   起初他还不明白电话里那句“还在确认身份”意味着什么。   直到他看到那张白布单子。   一个成年男人再瘦,也不会是那么薄的一层。   更何况,云集也挺高。   警员有几分不耐烦,“唉,走个形式吧,都这样了,看能看出什么来。”   丛烈几乎凝固在了那张金属台子旁边。   大概是动了几分恻隐之心,警员叹了口气,“节哀吧,有时候人的命,天注定。”   丛烈一言不发。   头上悬着的吊灯被冷气吹得微微晃动。   空气里有一种说不明白的气味。   丛烈很难相信这是曾经带着沐浴露的奶香、香皂香甚至是烟酒味的人散发出来的。   “看一眼吧,按规矩都是要看一眼的。”警员认出来他是个名人,态度又缓和了几分,“别看上身了,看不出来什么了。就看一眼脚吧,有一边还稍微好点。”   丛烈无法回答他,甚至连眼睛都没办法眨一眨。   警员把单子的一角掀起来,露出来一段细瘦的脚腕。   沾了很多灰,但还是能看出来主人的皮肤很白细,年纪很轻。   那么漂亮的踝骨,好像只是弄脏了一点。   丛烈下意识地去擦那灰,被警员挡开了,“回去等通知吧,取证结束了会再联系你们的。”   短短几秒,舞台上的丛烈好像经历了一场大病,汗水好似瀑布一样从他的后背上流下来。   观众依旧沉浸在巨大的热情之中,步调一致地大喊“安可!安可!!”。   丛烈颤抖着去摸自己的耳垂,下意识地把耳钉向下一拉,似乎想要从疼痛中寻求一分清醒。   尖叫声重叠了。   丛烈想起来自己是硬把那个耳钉刺进耳垂的。   那是他最后一场演唱会。   当时也是血流如注,但歌迷们都以为那只是临时的造型。   尖叫也是为了他的歌声。   丛烈从来没唱得那么用心。   直到最后一句歌词落下,他也像是终于可以降落的极乐鸟,笔直地跌落三米高的舞台。   在临终的救护车上,丛烈听见了很多声音。   “丛烈,我过生日你也不能回家吗?”   “丛烈,我爱你丛烈。”   “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合法伴侣了。”   “你会对我好吗?”   ……   “不是所有的占有都能叫做.爱。”   他当时是庆幸的,他甚至有种解脱感。   他想:如果他还有一切可以付出,那他只要云集回来。   血从他的后脑缓慢地渗进头发里,所有的记忆随着意识流失。   很快逐一消弭。   原来他一直把前世当梦境。   “不是所有的占有都能叫做.爱。”   原来这是他亲口说过的话。   现场一片骚乱,丛烈听见有人在大喊他的名字。   有人在维持秩序,“今天的演唱会所有的曲目已完成,请大家有序退场。”   很多闪光灯在闪,很多人在喊。   “丛烈你还好吗!!!”   “丛老师——看看我丛老师——”   “丛烈——”   “丛烈我爱你!!!”   “丛烈!!今天演唱会的名字是什么!!!”   丛烈只是朝着问话的方向看了一眼,就被两个健壮的场务合力引回了后台。   “哥,你这是怎么了?”梁超吓得面无人色,手忙脚乱地擦他耳朵上的血。   “Cloudy。”丛烈眨眨眼,说出来这么一个没头没尾的单词。   却无人意会。   “什么呀……”梁超招呼医务,“我天,快处理,这都快豁口了!”   在医务处理伤口的时候,丛烈好像没有痛觉一样,平静地直视着前方。   梁超试着问了他好几次,他都没有回应。   各种电话像是轰.炸似的打进来,梁超一边接一边插缝问丛烈,“哥,你要是病了,咱们现在去医院行吗?你别吓我了,云总……”   听见这个名字,丛烈的眼珠才稍微动了动。   他的喉结很轻微地滚动了一下,“他还在吗?”   “云总?”梁超见他有反应了,不由松了口气,“他手机开机了。他跟廖冰樵他们在外面吃烧烤呢,说是不想影响你,所以没过来。”   这话梁超说着都心虚。   他纯属是假传圣旨。   云集只说了今天要跟瀚海一起庆祝新专大卖,没空过来了。   但梁超看丛烈那个魂不守舍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盼了一晚上了。   他不忍心。   “他在哪儿呢。”丛烈的头发有点被水打湿了,一撮一撮地支着。   “他没说,再打电话问问吗?”梁超试探着问。   丛烈摇摇头,看上去依旧很平静,“今天还有事儿吗?”   梁超心说:事儿可不能再多了,现在丛烈血洒演唱会的事故估计已经把廖冰樵的热搜榜首顶没了,全世界都在打电话给他问丛烈怎么了。   但他看着丛烈一点血色都没有的脸,一个让他操心的字也不敢往外秃噜,“哥,你要不用去医院,我就送你回家歇着吧,正好这两天档期宽松点,你好好调整一下,别的事你都甭操心。”   丛烈眼睛一垂,很平静地交代他,“耳朵就说是不小心挂到的。”   梁超知道他在说刚才的演唱会事故,有些惊讶。   天知道丛烈是从来不操心这些鸡零狗碎的,哪怕篓子是他亲手捅的,他也是完全不回头看爆炸的真男人。   有时候甚至让梁超觉得他像是电视剧里面那种经典反派,天塌下来眼都不眨眨,狂得让人敢怒不敢言想揍不敢揍。   梁超觉得丛烈身上的某种气质变了,但又说不好。   直到丛烈走之前又叮嘱了他一句,“别让人打扰……云集。”   他有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见了丛烈的眼泪。   --   打开家门。   丛烈没开灯。   他害怕看见枯败的玫瑰。   不大的房间里很安静,但是空气里有淡淡的云集的气息。   脚边有点小小的动静,是查小理在碰他的小腿。   尖锐的刺痛从五脏六腑传来,就好像是一锅滚油正在丛烈的身体里烧开。   他痛苦地躬下腰,把脸埋在手心里。   丛烈终于知道疼了。   他也终于明白了云集为什么疏远他忽视他。   云集曾经为了他付出过那么多的时间、金钱、精力,和数不清的爱意。   但他就是要为了那点一文不值的傲慢、全无由来的偏见,毁了云集的一颗真心。   上辈子他独自活着,一直否认着,安静煎熬着。   他重新活过来,遗忘着,误会着,责怪着。   可他有什么资格。   家里的门锁响了,灯亮了。   云集手里抓着一把用锡纸包着的竹签,“你在啊?怎么不开灯?”   他说话的语调有些慢吞吞的,尾音轻微上扬。   丛烈从沙发上起来,竭力保持着不动声色,伸手接了他手里的东西,“你喝酒了?”   他的手指蹭过了云集的手腕,是温热的。   “一点儿。”云集浑不在意,也不解释,脱了外套就朝浴室走。   “你喝了酒先别洗澡。”丛烈扶住他的手肘,慢慢把他往沙发上带。   云集今天才知道酒量这东西原来是会退化的。   重生之后他几乎一滴酒没沾过。   今天晚上实在是人多了高兴,主要也是他自己想喝。   结果不过两瓶纯生,他就感觉舌头根发硬了。   年轻人是真的能折腾,酒酣饭饱之后,又是唱歌又是打牌。   云集被他们架着,唱了不知道多少荒腔走板的歌,在牌桌子上输了个溜够。   但他今天就是有种空荡荡的高兴,什么事儿也不操心,累也是高兴的累。   他醉着,头一回觉得当个纨绔也没什么不好,人拼一辈子不就图一乐吗?   “你歇着,我去弄盆水。”丛烈低着头,转身走了。   云集眯着眼靠在沙发上,累得一动不想动。   过了一会儿,丛烈端着水回来了,“玩得开心吗?”   云集以为他要为了演唱会的事跟自己兴师问罪,笑着说:“当然开心,廖冰樵这小孩前途无量。”   “嗯。”丛烈低着头答应了一声,没接着问,“开心就好。”   一沾在沙发上,云集就有点睁不开眼。   发现丛烈在脱他袜子的时候,他睁开眼蹬了他一下,“你干嘛呢?别动我。”   还没等丛烈回答,云集努力聚了聚焦,看清楚丛烈耳朵上真的是血。   他眉毛慢慢皱起来,“你耳朵怎么回事儿?”   本来云集不问,丛烈都忘了耳朵的事。   但那么漫不经心的一句,像是一句钻心剜骨的咒语,险些把丛烈的眼泪疼掉下来。   “没事儿。”丛烈回答的声音很轻,“你休息一下吧。”   丛烈说没事儿那肯定就是没事儿。   云集懒得给他操任何闲心,往沙发靠背上一仰,不大一会儿就眯着了。   就像是捧着这世上最易碎的珍宝,丛烈握着云集的脚踝。   他摸了一下水温,轻轻把云集的脚放进盆里。   脚趾、足弓、脚腕,丛烈极为小心地揉过那双白细的脚。   之前云集膝盖受伤,他帮云集洗过澡。   在南市旅店那一次,他也抱着昏迷的云集清理过。   他对云集全身上下都很熟悉,知道云集哪里都是极漂亮的,是完全的造物所钟。   但是手中呼着那两颗饱满的、温暖的脚踝,丛烈的心里宛如有一条鳞片逆生的活蛇在不断游走,每行一寸都从他心肝上剐下一片血肉。   丛烈从来不知道,人的心,原来是会这么疼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26 10:22:15~2022-06-28 14:11: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深渊、A 阿_晴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龙咻咻、岁岁、江停的宝贝、diu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8277933、辻铭 20瓶;RogerStandby 10瓶;克罗地亚狂想曲 7瓶;与君书 6瓶;快滚去学习、Icecream 5瓶;临垣 3瓶;洛雨啊、angel、玖、柳橙乌龙 2瓶;冬虫夏草不是草、Soft勇敢飞爸爸永相随、龙咻咻、風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第二天云集难得一觉睡到八点。   他撑着床坐起来才发现身上换了睡衣, 干干净净的。   很久没喝过酒了,昨晚只喝了那么两瓶啤的, 居然回家就眯着了, 到早上还残留了一点头晕。   云集揉了揉眼睛,从床头拿起手机,开机后发现满屏都是消息。   有赞助商的、发行下游的、各路记者的,飘在最顶上的, 就是傅晴的十几条语音。   他皱着眉低下头, 把手机贴在耳边。   傅晴火急火燎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丛烈演唱会出事儿你已经知道了吧?”   “网上的视频都传疯了, 你看见了吗?我发一份到你邮箱里。”   “我们要出面处理吗?这事儿不会牵扯到瀚海吧?”   “大哥, 开机啊大哥!”   傅晴说话就是没个重点,东一榔头西一棒槌, 说了半天云集也没听懂丛烈到底出了什么事。   昨天晚上他还见到丛烈本人了, 除了脸上的妆还没完全卸干净,看起来没什么不一样的。   然后他继续往后听。   “流那么多血,他没事儿吧?昨天丛烈回家了吗?后续还有他和你一起的活动呢,会不会有影响?”   “听说有出品方说要投诉他了?因为他演唱会到最后都没有释放名字?这都什么鬼?丛烈在搞什么幺蛾子,他跟你说了吗?”   这些消息都是前半夜的。   最后几条是今天早上六点多的。   “OK了,丛大明星果然轮不到我们操心。网上所有负面消息都已经压没了。”   “丛烈好像单独回应出品方了,投诉和瀚海没关系, 咱们就当没这事儿吧。”   “丛烈是因为看不惯廖冰樵成绩好所以一定要横插一杠子吗?好家伙他演唱会本来就是热度第一,他这一番操作整个数据都上天了, 所有旧专辑梅开二度。虽然他也是瀚海的但我就是觉得……他这种极限操作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我的母语是无语真的。”   “哎真的,我要不是怕他连累瀚海,他的事儿我真的懒得操心。我昨天看见那条热搜说丛烈血洒演唱会的时候我真的要他妈吓死了, 我就快要给傅江打电话了。”   “睡了,提心吊胆一晚上真的是。”   云集听完傅晴这一通涣散的牢骚, 打开微博热搜。   丛烈和廖冰樵依旧还在前排,但很多是演唱会中间的片段和他们的《假期》节目中的个人向剪辑,总体来说可以算是一片岁月静好。   云集换了各种各样的关键词,最后在“演唱会事故”里搜到寥寥数语。   大概是说丛烈在演唱会接近尾声的时候不小心挂到了耳饰,发生了一点小事故,丛烈本人只受了很轻的外伤,情况已经稳定,请广大歌迷不要担心。   【呜呜呜好心疼烈烈……】   【流了那么多血QWQ真的是轻伤吗?】   【祝我崽早日康复!新专麦爆!!】   【演唱会的名几到底四森莫!】   ……   这条关键词的热度也在飞快上升,但一刷就又往下掉了十几位。   明显是有人在压。   打开邮箱,云集接收了傅晴发来的短视频。   那画质宛如是祖传的,糊得只能勉强从大屏幕的中间分辨出单手压在耳侧的丛烈。   现场尖叫连连,分辨不出来是兴奋还是惊慌,无数丛烈的名字夹杂其中。   云集还记得丛烈在这场演唱会中的妆造。   上辈子他也是只能远远地从大屏幕里看见舞台上的世界中心。   那时候的丛烈是多么神气。   他穿着一件渐变色水晶鳞片西装,在闪耀的聚光灯下宛如一条拥有致命歌喉的塞壬海妖。   而他云集就是沉迷五色的愚蠢水手,带着满腔的快乐与希望奔赴死亡。   但这一世的丛烈看起来稍微的有一些差别。   血正从他的指缝间往下落,他几乎算是面不改色地稍微固定了一下耳返。   如果换做云集以外的人,或许根本注意不到丛烈的一些肢体语言,可能会把那转瞬即逝的表情理解成懊恼或者不耐烦。   但云集能看出来丛烈是在害怕。   这对于云集来说很好理解。   丛烈一向看重成绩,而且在唱歌这件事上有些完美主义。   耳朵破了这种小事对丛烈来说或许不疼不痒,但是对歌星丛烈来说却破坏了他对演唱会完成度的极高标准。   丛烈甚至到结束都没有宣布演唱会的名字,这让云集感到不可思议。   哪怕是现场的节奏稍微受到一点扰动,以丛烈的控场能力,三言两语就能带过去,给这场演唱会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但他没有。   他只是鞠了一躬,就跟着工作人员退台了。   其实只是一句话的事儿,就不必像如今被诟病“演唱会最后都没公布名字”。   虽然负面热度已经被压下去了,但是像这种情况,丛烈恐怕要出一笔不小的赔偿来安抚各路资本。   不过这些和云集没关系了。   演唱会是他全权外包给其他团队的,现在都过了一夜了,没有任何官司找上门,就说明这场风波真的没卷到瀚海身上。   他更不会主动去操这个闲心。   他踩上拖鞋走到客厅,“风波中心”本人正端着一碗豆脑一根油条从厨房出来,“起来了?”   云集下意识地去看了一眼丛烈的耳垂。   确实是伤着了。   他皱着眉问:“怎么没用纱布包一下啊?这么露着感染了怎么办?”   演唱会结束后丛烈还有后续的活动,有外伤一定会引人注意。   “上过药了,今天还会去医院处理一下。”丛烈低着头,并没有很在意的样子。   云集没继续理会,从客厅里翻了点东西,去洗漱了一下。   出来看见餐桌上摆得像满汉全席一样,一顿早餐而已,从粥到面,焦圈到包子,一应俱全。   云集一挑眉,“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不是什么日子。演唱会结束了,我在家里休息两天,你忙你的。”丛烈看他抬筷子夹包子,把瓷碟朝他推推。   “以后别做这么多了,这儿就住着咱俩,做多了也是浪费。”云集以为按照丛烈的脾气,一定会不服输地跟自己怼两句,但他也只是低着头答应了一声,“好”。   吃了两勺粥,云集觉得还是该问问昨天的事儿。   丛烈终归是自己公司的艺人。   “昨天演唱会结束的时候,到底怎么回事儿?”他抬眼看着丛烈,很平和。   丛烈筷子上夹着一片煎蛋,还没咬一口及放下了,“你看见了?”   他没抬头,但是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自然。   云集懒得分析他那点不自然是哪来的,把一小块包子皮喂给在他脚边疯狂摇尾巴的查小理。   “我哪有时间看那个,就看了一眼最后的事故片段。”他低着头,把不停往上贴的小胖狗往一边推了推,“撒娇也不给吃了,盐吃多了不好。”   查小理又是在他脚边一顿连蹭带滚,小声“呜呜”着哼唧。   等又给小胖狗喂了很小的一块豆沙包,云集才意识到丛烈刚刚好像又说话了。   “不好意思,你刚说什么?”他挠着快乐小胖狗,心不在焉地抬头看丛烈。   丛烈盘子里的煎蛋还是没动过。   他起身去给云集拿饭后喝的药,背对着他,声音里的颤抖已经消失了,“就是饰品不小心挂到了,影响不大。”   云集接了他递过来的药,没再多问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换了衣服,准备出门了,丛烈过来问他:“中午你想吃什么?饺子行吗?”   “中午我不回来了,”云集从柜子里挑了一块表,“今天估计一天都要谈事,我跟小廖约好了一起在外面吃。”   “你别吃外面的东西,”丛烈给他递外套,“中午我给你送到公司去。”   “不用。”云集果断拒绝,“中午不一定在公司,你忙你的吧?你不是还要准备新专吗?”   “那个还早。”丛烈和查小理一并站在门口,问云集:“你这周末有空吗?我听说周六晚上有流星雨,你想不想去山上看?”   云集笑了,“我多大岁数了,看什么流星雨?而且我快忙死了,你找你朋友去看吧,你不是有很多朋友吗?”   丛烈还准备再说点什么,云集露出一个带有警告意味的眼神,“适可而止,咱俩的关系就是合租的甲方乙方。你如果觉得困扰,就搬出去。”   家门被云集轻轻带上。   丛烈在门后一动不动,独自站了许久。   --   云集出了家门,思考着丛烈刚刚的异常。   他总觉得丛烈在向他隐瞒什么,但是又好像只是比往常更能听懂人话,不会对着自己叫板。   现在事业上的压力没那么大了,云集对于丛烈,是越看越开。   这辈子的丛烈比上辈子的要多很多人情味,很会照顾人。   但这不意味着云集就能忘却上辈子的这个人给他带来的伤害。   不管是以什么方式,他都不希望再跟丛烈展开一段感情。   他不想再受伤害,也不想让这一世的丛烈承担上一世的因果。   云集很清楚自己上辈子也有错。   是他死缠烂打,刻意忽视丛烈的拒绝。   是他不知悔改,一定要撞上南墙才知道自己错得多离谱。   但他不想像上一世的丛烈那样,用耗尽一个人的喜欢作为惩罚。   及时掐断任何不对的苗头,对于双方而言都是及时止损。   如果丛烈再跟他说这些有的没的,他只能请他搬走。   反正现在演唱会也结束了,丛烈也没什么理由继续留在这。   但后面几天丛烈都没跟他有过太多的交流,云集自己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渐渐就把这茬事给忘了。   廖冰樵这波动静委实不小,网上疯狂出了一波黑料,先是爆出廖冰樵之前在酒吧打工、出道前后形象改变巨大,后来开始出现私生活混乱、带资进圈等越发离谱的八卦。   别说没经过大风大浪的廖冰樵,连傅晴都有点招架不住,“我说云总,这都什么乌七八糟的,之前丛烈也走过这么一遭吗?”   “怎么没走过?”云集喝了一口枸杞茶。   丛烈刚出道就被泼了一身脏水,又因为暴力事件被雪藏,复出的时候本来就情况特殊,只能比第一次出道更难。   那时候圈里是跟云集达成了协议的,不能再提丛烈打人的事。   但除此之外,丛烈也得不到任何优待,该挨的打一样不落的都得挨。   只是丛烈比廖冰樵心大。   网上都骂翻天了,丛烈该写歌写歌,该唱歌唱歌,新歌像是连珠炮似的发出去,打碎所有质疑的声音。   “我总觉得丛烈做什么都好像比普通人要容易一些。”傅晴撇撇嘴,“小廖感觉又恢复发专辑之前的状态了,吃不下睡不着的,好像成绩多好都不够用了。我劝过他几回,但我感觉在他那儿还是你说话管用,要不然你再去劝他两句?”   云集摇摇头,“有些事儿还是要他自己经历,他既然进了这个圈子,就不能指望着只听别人夸,而听不得别人骂。永远有人不喜欢你,永远有人借助你发泄私人情绪,这就是公众人物工作的一部分。稍微有点风浪就需要人来安慰,那永远就只能是池中物。”   傅晴嘟嘟囔囔的,“当初你怎么不这么对丛烈呢?我觉得这对小廖可不是太公平。”   “公平?”云集放下手里的茶杯,“首先当初丛烈的情况和如今不同。当年他身上背的负面事件是对事业致命的,如果我不管,那他就是很难再有出头之日。而且冰樵如今这些所谓的‘黑料’,只是让他的人设更贴合现实。他的路线本来就和丛烈不一样,其实吃的苦头也未必有丛烈多。我只是想告诉你,破茧成蝶总是有个过程,你帮他摆平一切,未必就是真的为了他好。”   “云集,”傅晴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你真的变了。”   云集没问她自己怎么变了,而是直白地告诉她:“那些关于酒吧打工和外形黑历史都是我放出去的。”   傅晴微微一怔,“为什么?”   “你听过pre-pulse抑制理论吗?”云集看见她摇头,接着说:“简单来说就是如果你先受到一个小的刺激,再受到一个大刺激时,身体所作出响应会远小于直接接受大刺激时的反应。”   傅晴稍微听懂了一些,“所以你放出一些不疼不痒的小瑕疵来稀释后面可能出现的抹黑?”   她想了想,确实后面爆出的那些莫名其妙的黑料比预料中的热度低很多,只是在热搜上飘个小半天就掉下去了。   “小傅很聪明。”云集认可地点头。   她又问:“那后面那些又是谁爆出来的呢?”   “那我们就无从得知了,”云集低头笑了笑,“可以是旺财,也可以是任何不希望瀚海起来的人。但那都不重要,他们其实是在帮忙。”   “帮忙?”傅晴又不明白了。   “我们不花钱还能白拿热度,风向也一直是对我们有利的。”云集耸耸肩,“如果他们做‘好事’肯留名,瀚海其实是该给他们送锦旗的。”   傅晴似懂非懂地点头。   她主要是负责音乐专业领域的,可以在唱歌上大肆嘲笑云集。   但她对这些商业博弈实在是玩不转,只能说云集几乎没犯过错,完全省了她的心。   “那小廖那怎么办?”傅晴还是有些不落忍,“就放着他自己熬?”   云集稍微思考了几秒,“那你就跟他说那些黑热搜是公司的战略,让他别太在意了?”   “说是pre-pulse?”傅晴跟他确认,“说那些小黑料是你放出去的?”   云集端起茶杯,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就说所有的黑料都是,不用跟他详细解释。”   傅晴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旋即笑了,“云云,你还是心软。”   云集正盯着茶杯出神,似乎没注意她这句话,半晌才带着询问的目光抬头,“不好意思,你刚说什么?”   原本还笑着的傅晴略一抬眉,“云集,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啊?”   “怎么会?”云集笑着摇头。   “我觉得你最近经常愣神,而且感觉冰樵专辑大卖这么大的事儿也没见你特别高兴。”傅晴打量着他,“我就是觉得你……心事很重。”   云集看了看她,带着笑问:“我能有什么心事?”   傅晴撇撇嘴,“你自己心里知道。”   云集不知道。   他快忙得连饭都没时间吃了,没时间关注这些虚无缥缈的伤春悲秋。   给廖冰樵接代言的时候,云集谨慎且节制,只给他挑了两支合年轻人胃口的饮料广告和一支中高端手表广告,拒掉了一堆和他人设不合的商业合作。   因为瀚海的新专辑冲榜大获成功,之前已经夭折的《歌手的假期》反而收割一波回温,来邀请云集和廖冰樵的各路大小综艺层出不穷。   其中不乏一些数据很好的大热频道,云集确实在考虑。   但他不希望廖冰樵一上来就被大规模消费,这样很容易引起观众的逆反心理。   在云集这里优先级最高的是轻访谈类的直播间,不疼不痒,可操纵性强。   那天他正在办公室里跟各路的制作人多线作战,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曹真从门外探头进来,“小云,好久不见。”   本来这边也聊得差不多了,云集示意她稍坐一下,暂时结束了视频会议。   “没想到你这么忙,我这么直接过来,是不是有点冒昧了?”曹真有点不好意思地把头发别到耳后。   曹真平常也常驻京州,之前她暗示过几次之后希望有机会合作,云集就把公司的地址留给她了。   云集亲自给她倒了杯温水,又让人送了吸管进来,“这么热的天儿,真姐怎么亲自过来了?你打个电话叫我过去不就行了?”   论资排辈,曹真可以算是他们的前一辈艺术家,所以云集这话,并不完全是客套。   “谢谢谢谢。”曹真接了水,插上吸管喝了一口,“也不热,一路都有车,方便的很。”   曹真现在算不上热门了,但放在六七年前,可是正经八百的腕儿。   云集在她对面坐下,看见她眼底滑过的局促,稍微偏了偏头,“真姐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小云,咱们在节目里接触时间不算长,”曹真稍微把大波浪拨到耳后,“但你也知道我,说话不爱兜圈子。”   云集安静地看了她半秒,很温和,“嗯,您说。”   曹真“扑哧”笑了一声,“你别这么客气真的,我是来找你帮忙的。你要是这样,总感觉我还没开口,就已经被你拒绝了。”   云集也微微一笑,“能帮的忙,我一定会尽力而为。”   “是这样,”曹真逐渐放开了一些,“我之前参加《假期》那个节目,其实也是想要积攒一点人气。因为我嘛……”   她又拨了拨滑到前面的卷发,“你知道我几年前遇到一些事儿,算是把路走断了。”   云集知道。   曹真在事业巅峰选择退圈生子,却以在微博升堂闹到夫妻为争夺财产法庭相见惨淡收场。   因为那个时间点比较早,和丛烈的事业线没有并行交集,云集也只是知道个大概。   娱乐圈里这种事情孰是孰非,外人很难做出定夺。但曹真的星途夭折只为了一段啼笑皆非的失败婚姻,也曾使很多歌迷扼腕惋惜。   圈外人可能不明白,他们觉得像曹真这种情况,直接回归就能把原来的人气续上。   但首先曹真是女孩子,残忍点说很吃青春饭。就算歌迷成天“姐姐”“姐姐”地叫着,也多少带着几分基于怜悯的宽容,流量永远打不过新生代的胶原蛋白。   再来圈内对女艺人有没有婚恋又格外地严苛些,对错难辨的婚姻官司实在太容易成为被对家攻击的靶点。   但云集没接曹真的话,只是安静地听。   “然后我最近想和朋友一起弄一个名人直播间,我既是老板也是员工,负责拉人脉的。”曹真稍微抿了一下嘴唇,“嗐!我真的头回干这种跟人打交道的事儿,就算是跟你小云,我也心里没底。你先告诉我,你感兴趣吗?”   正是因为云集从小就接受和人打交道的训练,他才越发知道开这种口的不容易。   他从抽屉里摸了两颗薄荷糖,跟曹真一人一颗地剥开,“感兴趣啊,我正在筛合适的直播秀呢。”   曹真吃了糖,带着点歉意稍微舒了一口气,“我那个朋友是从一个很成熟的直播间里独立出来单干的,他也认识不少圈内人,要攒也是能攒起来的。但我想你们瀚海现在不是热度很高吗?然后我就想说你们愿不愿意就着之前《假期》那个事儿的余热,作为嘉宾参与我们这个直播间的第一期节目?”   她说完,云集就知道她是真的不懂谈判。   因为要真是会说话的,句句应当不离对方利益,也就是“跟我合作你能得到什么”。   但曹真说来说去,都是“我想我要”,实在是谈判大忌。   不过越是这样,她就越能暴露出云集所要关注的弊端:这个节目是首次开播,不知道能不能红。不然也就不需要这么迫切地借瀚海的东风。   云集稍微思考了一下这件事的成本,还没开口,曹真就又说:“其实我觉得这是一件双赢的事情,因为就算小廖此时的热度不够,我们还有丛烈呢不是?”   “丛烈?”云集稍有些惊讶,“上次的《假期》出事之后,他应该不会再同意参加新生节目吧?”   曹真咧开嘴,率真里露出几分狡黠,“这事儿我先过问的他,他说他作为瀚海的艺人,只要你点头就行。”   云集沉默了几秒,曹真有些慌,“你介意吗?还是说你暂时不想上这种节目?”   “不是,”云集摆手示意她安心,“我在想酬劳。”   “酬劳,那你是会考虑了?”曹真带着几分惊喜,“云集,钱不是问题……”   “对,问题也不是钱。”云集开口很柔和,“我想要的不是钱。”   曹真又重新紧张起来,“小云,可别开姐姐玩笑啊。”   “不是,”云集十指交叉微微向前靠在桌子上,“我在想,曹老师,你是天生的大Diva,如今却要为了一个前途未卜的直播节目在酷暑奔波……”   曹真的脸微微板起来,“云集,你可以看不上这种小合作,但你没必要侮……”   “直播节目我会来,丛烈和廖冰樵都会来,而且也不需要金钱作为酬劳。”云集微微向前探身,语气恳切,“曹老师,如果我诚邀您作为歌手以及合作人入驻瀚海,您会考虑吗?”   曹真的眼睛渐渐张大,又在沉默中蓄了水光一片。   --------------------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一下,很快。   感谢在2022-06-28 14:11:42~2022-06-29 16:45: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Kiss、苏阿妞、热心善良白女士、画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鹊渠 100瓶;@v@ 37瓶;金色年华 32瓶;爱摸鱼、北岛 30瓶;杜西辰 25瓶;akak、潮湿绿意、周周不熬夜、郑心海 15瓶;疏雨未歇 12瓶;饿啊饿啊、不喝白开水、←_←、小月亮13、热心善良白女士、小扬今天上分了、Ikykily 10瓶;卿久 7瓶;hncece527 6瓶;舅舅家、墨泝、千岁、RogerStandby、27592938、苏木止、温温与幸运鹅、洛雨啊 5瓶;焱、白白胖胖的小包子、南斋句柳、B612、Solon7291 3瓶;50292180、柳橙乌龙、小玄子 2瓶;56455823、江夜年、肖战糊穿地心、KG_Hawk、Soft勇敢飞爸爸永相随、present、临垣、風祅、風樘、秋小茶、susama、soft他爹、雪:-*℡Kiss、一粒星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能把曹真谈下来, 云集心里是非常高兴的,因为曹真只是受到一些群体局限性, 自身的光芒却是难以掩盖的。   日后如果运用得当, 曹真的才华将是非常可观的资源。   云集打开家门的时候查小理非常欢腾地跑过来,羞涩地在他脚边丢下一颗玩具球。   “宝贝,想出去玩吗?”云集蹲身挠了挠小胖狗的脑袋,它立刻把肚皮亮出来, 快乐地冲着云集哈气。   丛烈过来把他的外套接了, 目光追着他走, “累吗?怎么回来得这么晚?饿不饿?”   云集心情不错, 一边挠查小理一边抬头看丛烈,“曹真说她先跟你商量了, 准备上那个直播秀。今天我跟她把这个事儿敲下来了, 到时候应该会有专人联系你。”   他稍微思考了一下,继续叮嘱:“在直播上你就稳住人设就可以了,不用特地去迎合主持人,不喜欢回答的问题就不答。如果还有什么问题,可以去搜一些直播经验贴做做功课。”   从前这种事他都是掰开了揉碎了教给丛烈了,现在回想起来人家可能根本就没这方面的需求。   丛烈做直播,二郎腿一翘, 从头沉默到尾,歌迷就能给他脑补出整个的烫圈男人设定, 根本用不着他本尊下凡。   云集大致提醒完,感觉自己尽到义务了。   他了解丛烈,等着他来驳斥自己的敷衍。   但是丛烈只是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行,我自己去做功课。你先吃饭。”   云集扫了一眼餐桌。   很多他喜欢的菜, 满满一大桌子。   丛烈这两天一直这样,顿顿到好像要弄成满汉全席。   就仿佛他演唱会结束,有个小假了,就把功夫全放在厨房里。   云集在外面陪着曹真吃了点,但也没吃多少,确实还想着回家再填补点。   他都准备在餐桌边坐下了,突然注意到了桌边的花束。   那么大的一捧白玫瑰,娇艳欲滴。   “我看到路上有卖的,就顺便买了一捧,你看摆在哪里比较好?”丛烈走到他身后,替他把椅子摆好。   那束花看起来差不多一百朵,每一朵的每一片花瓣都在边缘点缀着月牙形的银粉,整束用精致的银色雪梨纸包着,扎着很美的飘带。   仿佛一捧星光流转的银河。   云集听说过这种玫瑰,是要提前定制的手工品,而且这种品相也根本不是路边随便能买到的。   云集是喜欢玫瑰的。   换成上辈子,他或许真的会很开心。   但他现在看着那束花,只觉得满桌子的饭索然无味。   看他重新推开椅子,丛烈把原本准备递给他的米饭放在桌子上,被绳牵着一样地跟过去,“没有你爱吃的?胃口不好?”   云集稍微活动了一下肩膀,到底是顾及了丛烈的面子,“我晚上陪着曹真吃过了,不怎么饿,你自己吃吧。”   丛烈站在餐厅里,看着云集回他自己房间洗澡了。   查小理还叼着球在找他玩,眼睛里亮晶晶的。   丛烈扭头看着满桌热气腾腾的菜,目光落在那束玫瑰花上。   他低下头,把菜一碟一碟地包起来,收走了花。   睡觉前云集都没从房间出来。   隔着房门,丛烈能听见他在跟人打电话会议。   “对,和我之前跟你说过的一样,这种场合可以少说但是不要错说……”   “……是的,会有基础的台本,但到时候主持人很有可能会给你挖一些坑来博取热度。曹真会给主持人打招呼,但他们听不听就不一定了。如果有的问题你不想回答,就用问题来回答问题。”   “嗯哼,所有涉及到隐私的问题都可以不回答。”   “如果不知道说什么,就夸其他人,夸丛烈夸曹真都可以。”   “节目中的骑马事故吗?你不要回答,这件事和你没关系,到时候这种问题我会来处理。”   云集的声音很耐心,隔着门丛烈都能想象他说话时那种温和的情态。   准确的说,云集对他有过更多的耐心和温柔。   从前云集总喜欢夹着烟说话。   他讲话的时候不吸烟,就用两根指头松松地夹着,随着说话的起伏会有节奏地向前点顿。   等到听的时候,他就会慢慢地含一口烟,低下头从唇间不慌不忙地呼出来。   然后他会看着丛烈,眼睛微微地弯起来,含着笑跟他说一些俏皮话。   那时候丛烈做了什么呢?他稍微偏过脸,“我不想吸二手烟。”   他还记得那时候云集吃惊又窘迫的表情。   薄而红的嘴唇微微张着,唇间随着呼吸逸出很细的几缕烟气。   他在面前稍微挥了两下手,咬住下唇按灭了烟,“不好意思,我想事儿的时候习惯了。”   那时候也是夏天,他挨着丛烈很近,两颊绯红,眼波流盼。   丛烈曾经以为那种不经意的风情万种只会出现在女孩子身上,也为自己片刻的失神懊恼。   太浅薄。   因为他曾把云集身上那种极致的美当成是纨绔的一种,是金钱堆出来的资本优雅和矜贵。   他刻意地不去喜欢云集身上烟草混杂着淡酒精的气味,尽管有时候明明觉得是好闻的,也不愿意承认。   上辈子他太把云集的温柔当作理所应当,总以为云集对于任何一个想要俘虏的对象,都会故意地去施展这种致命的温柔。   如果说云集曾经对丛烈的温柔是十分,那现在的廖冰樵大概只是分到了半分。   而丛烈站在门外,只是听见云集的嘴里出现了一次自己的名字,心里都会有一种带着疼的眷恋。   云集还在教廖冰樵怎么说话,那边估计也请教了他一些问题,说了半个来小时都没结束。   丛烈就在云集门口坐着,来来回回地跟查小理玩扔球。   他把球扔出去。   查小理哈哧哈哧地跑过去追,再把球送回来,乐此不疲。   隐约的,丛烈闻见空气里有一点很淡的烟草味。   他立刻起身,敲了敲云集的门。   云集估计戴着耳机,没回应。   丛烈又用力敲了两下,云集跟电话里交代了两句,过来把门拉开了,“有事儿?”   虽然窗户开着,屋子里仍然有不轻的香烟味,床头的烟灰缸里还有两颗新鲜的烟头。   云集脸上有淡淡的倦色。   丛烈低头看着他,“你又抽烟了?”   “我在工作,而且我在我房间抽烟,影响你了吗?”云集微微皱着眉,语气并不客气。   丛烈想解释,“我没觉得你影响我,但是……”   “那就行,没影响你就行。”云集冷淡地准备关门,被丛烈用手卡住了。   他的目光微微向上一斜,把丛烈的手从门边烫了下去。   “你还有事儿吗?”云集依旧是好风度,但是语气里已经有了几分不耐烦。   “我是想说你别抽烟了。”丛烈一改往日的强势,声音很轻地劝他,“你还吃着药,不能抽烟。”   云集没接他的话,稍微抿了一下嘴唇,“哦还有个事儿,我之前忙忘了,这才想起来。”   丛烈等着他说,目光落在他那一双白瘦的手腕上。   他的表摘了,只有左手上还挂着那串翡翠,随着他说话的动作微微晃动。   “这次的节目录完我打算换一个地方住,房子我找好了。”云集用脚挡住往他卧室里冲的查小理,“这边我已经通知过房东准备退租,如果你还希望继续住在这里,可以直接联系她。”   其实他也只是出于礼貌跟丛烈打声招呼。   丛烈有不止一处别墅,即使自己不搬走,也不会一直住这种普普通通的公寓。   丛烈稍微沉默了几秒,开口也是平和的,“为什么搬走,是因为我在这儿妨碍你了吗?”   云集笑了笑,“那倒不至于,只是我想住得离公司近一点。”   丛烈本来想问他吃饭怎么办有没有人跟他一起住,但是听见他那一句“不至于”,心里猛地一滞,半天没能开口说话。   他有很多种方法阻止云集走,但就是一样也说不出口。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这时候宁愿云集能恨他一点。   那双眼睛和他记忆里一样漂亮。   但或许是光线太暗了,也或许是丛烈太高了。   他在那双眼睛里找不到自己,也找不到光。   当门合上的时候,查小理不满地“嗷呜”一声,一屁股坐在了丛烈脚上。   丛烈回到沙发上,隐约能听见云集房间里的一点响动。   和云集住了一段时间,他已经对他睡前的习惯很熟悉了。   如果云集到家的时候已经很累了,就会直接洗个澡,靠在床上处理一会儿公司的事,早早睡了。   前段时间他压力大,肠胃尤其不好,晚上睡熟了会没意识地压着肚子痛哼。   丛烈拿热水袋给他捂着,他能稍微睡得踏实一点。   最近瀚海的势头好了,云集忙归忙,晚上的心情总是还可以。   加上他饮食也比之前规律,晚上倒是很少不舒服了。   隔着门,丛烈知道他大概做完了补水,在挑睡前要看的书。   云集其实特别喜欢看小说。   曾经在他们一起住着的别墅里,云集除了摆弄花园,最喜欢的就是旋梯上面环状书房。   那里面塞满了各种绝版小说。   有一次丛烈在楼上找到他,云集蜷缩在吊椅里睡着了,怀里抱着王尔德所著的《深渊书简》。   签名孤本,羊皮线装。   云集好像睡得很轻,丛烈刚走上旋梯就见他抬起头来,“丛烈。”   那天橘色的夕阳很好,照着他脸上被藤编吊椅压出的浅红印子,只是想一想就让丛烈的心跳得发疼。   他伸手去摸那张看上去很温暖的脸,手里却接住一个冰凉的小袋子。   那是一个透明的自封袋,看上去像是被揉搓过许多次,塑料上起了很多褶子。   里面装着七八颗翡翠珠子。   那些珠子成色极好,只是好像受过许多磕碰,有的地方崩出了豁口,还有的地方被燎出一些黑色的烟尘。   丛烈认识。   它们曾经是戴在云集手上的翡翠钏子。   “喜欢吗?”云舒冲着他笑,眼泪从那双和云集酷似的眼睛里晃出来。   “我多想亲手杀了你。”他贴到丛烈耳边,咬牙切齿,“但是我觉得那样对你太仁慈。”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理智特别清高啊丛烈?”云舒离开他耳边,又笑了,“云集特别傻特别俗是吧?他戴的这串珠子你知道求什么吗?”   他自问自答,笑得满脸眼泪,“求平安健康。”   “因为他一边卖着命又一边想活得长一点,和你一起久一点。”   “云集不信佛,但他信他能求来多活着!求来和你的长久。”他重重地拍在桌子上,“他是不是脑子有病!!”   丛烈感觉空气很稀薄,就好像所有的氧气都跟着云集一起弃他而去。   云舒又大笑着拍他的手,“你留着,你留着!云集求来的健康!求来的平安!”   “丛烈,你该恨的人是他吗?他帮你摆脱雪藏他有错吗?他爱你爱得卑微入尘埃他有错吗?”云舒看着他,“现在你怎么想?丛烈,云集死了,你是不是倍儿轻松?倍儿自由?倍儿庆幸?那个爱你远远超过爱自己的人,他死啦!”   丛烈猛地睁开眼,看见了客厅里熟悉的天花板。   房间里的空调开得好像有些不够大,让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丛烈捂着脸,摸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腕。   当时拿到了那些珠子,丛烈把它们串了起来,发现好像少了很多颗。   哪怕是云集那么细的手腕,也不会戴那么短的钏子。   珠子缺了太多,戴在丛烈手腕上就好像一个局促的笑话。   但他还是日夜不离身地戴着,洗澡也不摘。   丛烈很固执,总是去那段高速路徘徊。   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云集出事故的具体地点,但他看着东倒西歪的树像是有车滚下去压坏的,有一些焦黑的石头他觉得是被火烧的。   白天他正常地录歌、作曲、跑通告,甚至亲自接手云集曾为他操持的一切。   一个人活了两份。   晚上他像是鬼打墙一样绕着那段高速的绿化带寻觅,摸着黑在那些山坡上茕茕独行。   好像死了的人是云集,最后却是丛烈成了孤魂野鬼。   他脑子里的事情很简单。   他想找齐那些珠子。   但是直到他自己也死了,丛烈连一颗新的都没找到。   他就是找不到。   丛烈站在云集的卧室门口。   他特别想推开门,确认一下里面的人还在。   哪怕只是一个背影,让他明白前一世才是噩梦。   但他最后还是从门口退开了。   丛烈打开灯。   四脚朝天的查小理正在梦里磨牙。   云集晚上喝过的杯子里还剩下一小半水。   他的外套搭在玄关的衣架上,臂弯位置的袖子内侧起了很淡一层褶。   切诺基的车钥匙扔在门口的杂物碗里,落了一层灰。   丛烈捂住脸,像是要把满溢的滚烫痛苦捂回身体里。   在演唱会结束后的每一个夜晚,他被回忆反复地洗刷□□,好像连呼吸都变成刀,要把他的心肝剜个七零八碎。   而云集的声音和面容仿佛是药。   不管对他开口时是冷淡抑或是疏远,终归是把丛烈的疼治好了。   但这种疗效很短暂,仿佛只是为了夜晚的屠戮行方便。   丛烈那一副心肝在白天康复得完好如初,好在夜里精神百倍地迎来新一轮的血肉模糊。   云舒责备他的那些话,丛烈全都感到很麻木,唯独对一句刻骨铭心。   死是一种仁慈。   刀是云集为他种下的郁金香。   刀是云集留下来的碎翡翠。   刀是永不停息的《致爱丽丝》。   刀是云集问的那句“你会不会对我好”。   刀是他自己亲口说的“占有不是爱”。   原来活着才是千刀万剐。 第57章   自从上次在家里不欢而散, 云集有阵子没见到云舒了。   好在他最后打的两次电话那边倒是都接了,只是躲躲闪闪的。   “谈朋友了?”云集在上一次电话中半开玩笑地问道。   云舒带着年轻人撒谎时特有的理直气壮, “快到期末考试了, 我正忙着复习呢。”   “行行,学吧。”云集知道他这种半大小孩最不喜欢被人拘着,也没多打听。   而且这几天他自己也很忙。   廖冰樵一炮而红之后,除了各路资本, 也有很多小流量来投诚。   这些年轻人的资质良莠不齐, 筛选他可以放心交给傅晴, 但跟资本周旋还是得他亲身上阵。   经此一役, 瀚海算是被云集扶上了正轨。   但就像是一架刚刚起航的飞机,瀚海离着开全自动航行还有段距离, 而且越来越丰富的业务也需要更多的管理层和更细致的分工。   生活挺充实的, 云集在余下的六月里几乎没有闲着的时候。   以至于他过生日的那天,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是傅江把他叫到自己家里去吃饭,说想让他陪自己聊聊天。   云集那天本来挺忙,但是上次祝寿在傅江那惹得麻烦他一直也没专程道过歉。   傅江难得招呼他一次,云集就临时把手上的事全推了,中午按时按点地到了傅江的住所。   “云云,我跟你就不客道了, 随便炒了俩菜。”傅江把饭菜摆上桌,问云集:“喝点儿吗?”   云集心想聊天哪有不喝酒的, 当然要喝。   虽然云集的气色看着比之前好了不少,傅江也不敢让他喝度数高的,弄了一瓶纳帕谷的赤霞珠, 只给他倒了一个浅浅的杯底。   傅江做饭比较大咧,味道也有点玄学。   姜汁生蚝让他做成甜口, 木瓜雪蛤却有股淡淡的苦味。   总之算不上十分的好吃。   不过云集儿时在傅家的时候,经常和傅晴一起被傅江投喂炸馒头片和煮土豆这类介于能吃和不能吃之间的食物,有时候糊了都照吃不误。   他的口味在傅江这根本就太讲究不起来,属于没毒就能吃。   两个人先说了一会儿傅晴。   傅江夸云集队伍带得好,现在连他爸他妈都常常在家里夸傅晴有出息了能干点正事儿了。   “那也是傅晴自己肯下功夫,她过去就是太懒。”云集笑了笑,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了。   傅江看他喝酒的架势,没做评价,只是给他倒得更少了。   “你知道你这话让我想起来什么吗?”傅江给他夹了一筷子菜,“你小的时候,你们学校开家长会,你爸有事,我爸妈也不爱管傅晴,就让我去直接作为你和傅晴的家长去开会。”   这种事儿发生过很多次,云集也记得,“怎么提起来这一茬儿了呢?”   “那时候我记得老师提起你,就是云集是他们多少多少年,见过的最聪明的学生,一点就透,而说起傅晴,就是你刚才那句‘也不是不聪明,就是太懒’。”傅江说着说着,自己先乐了。   云集被他说得怪不好意思的,“傅哥,合着你把我喊家里来,就是为了讲这些陈年旧事来寒碜我跟傅晴。”   “那怎么会?”傅江胳膊肘撑在餐桌上,稍微沉吟了半晌,“其实我是听傅晴说,你最近状态不是很好。你跟哥说说,是不是太累了?”   “我状态不好吗?”云集下意识地否认,“我最近身体好多了,没什么不好吧。”   “不是身体好不好。”傅江略微皱了皱眉,露出一点兄长的威严来,“我怎么听傅晴说……你有事儿没事儿总愣神儿啊?”   云集还是不老实,抿着嘴冲着他一笑,“傅晴怎么什么芝麻蒜皮儿都跑到你那儿打个小报告?”   见他不肯说,傅江也不勉强,又陪着他喝了点酒,跑到厨房给他捞了一碗面条出来。   “来,过生日总得吃碗长寿面吧。”傅江把碗递给云集,“我亲手和的面呢。”   云集端过碗,挑了一筷子,边吃边开傅江的玩笑,“傅哥你还会和面了,厨艺愈发精进。”   傅江等着他吃了几口,依旧耐心地偏着头看他,“云云,是因为丛烈吗?”   这句话太没头没尾了,云集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傅江在问他是不是因为丛烈心情不好。   “我跟他没什么关系了,现在就是纯同事,傅哥你别多想了。”云集埋着头,吸溜着把一碗面吃完了。   “你可真是长大了有出息了,”傅江叹了口气,“从你嘴里掏出来一句实在话可真难。”   云集有点冤枉,“这跟丛烈真的没关系!”   这句话说完,他就意识到自己掉到傅江的坑里去了。   他否认了状态不好不是因为丛烈,就是变相承认了自己确实状态不好。   好在傅江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没继续刨根问底。   两个人又聊了些不疼不痒的闲话,一顿饭总算是让云集糊弄过去了。   他从傅江家里出去的时候外面刮了很大的风,已经有点下雨了。   傅江准备开车送他,云集也没让,自己叫了一辆网约车。   正是交通高峰,那辆白色雪佛兰姗姗来迟。   傅江在一边给他撑着伞。   云集有些紧张,怕他再问自己。   车到的时候傅江果然又开口了,却只是叮嘱了他一句,“不那么忙的时候你到家里来,等你身体好点儿我们再开白的,千.禧年的好酒都给你留着。”   云集靠在人造革的车座上,眼眶有些发热。   他知道傅江问的是什么意思,因为他自己也有所察觉。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热的原因,他最近时常会陷入一种空茫。   一切都很顺利。   廖冰樵新专辑的热度只升不降,各路流量为了挤进瀚海各显神通,资本开出的条件也越来越好,甚至云集自己重回资本也已经指日可待。   虽然相较于上辈子,他的进度稍微被延缓了一点。   但如果刨去丛烈这个加成因素,云集很清楚自己其实做得更好了。   但他总是有种无力感。   就好像那天在傅家的胡同里一样,他偶尔会有点想不出来自己奋斗了成功了,然后呢?   然后他捡回了云家的面子,然后他重回金字塔顶,随便一抬手就可以改写很多人的一生。   然后呢?   大概是一种重生的后遗症,云集有时候好像能把自己的一生看尽了,心里却徒生出一种按部就班的乏味和疲倦。   他没办法和傅江倾诉。   因为他现在表面能算上事事皆得圆满,而且他不可能跟任何人说自己重生了。   这种问题他跟傅江说,也只不过显得自己很矫情。   别人是无法为他解决的。   而且这种情绪也不过是很偶然地造访一下,很多时候忙起来就又忘了。   他只能让自己忙起来。   傅江的住所靠近市中心,堵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云集才回到公司。   等他处理完工作回到家里,已经将近晚上十点了。   云集进门的时候查小理都睡着了,但听见动静还是睡眼惺忪地从自己的小窝里跑出来,蹭着云集的小腿哼唧了两声,“啪嗒”就趴地板上了。   怕小胖狗着凉了,云集把它抱起来放回了窝里,拍了拍它的小脑袋。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丛烈的声音轻轻的,“晚上吃什么了吗?我给你煮碗面吧。”   晚饭的时候他给云集打了两个电话,云集都没接。   “不吃了,我去傅哥家里吃过了。”云集礼貌且冷漠地回答道。   丛烈跟在他后面,“你住的地方已经找好了吗?一定要搬走吗?”   云集向前的步子一顿,“嗯,我这几天会抽空搬,你有什么事儿吗?”   “我今天去提了一辆新车。我想问问你……”丛烈稍微犹豫了一下,“你能不能不搬?最近我都会去公司录新歌,我每天接送你上下班,应该比你住在公司附近更方便。”   云集站住了,转身看着他,“丛烈,我觉得你总是对我们的关系有误解。对我来说的方便不单是住在哪里或者怎么去公司,和你住一起这件事,对我来说就是不方便。”   丛烈半天没能再开口,最后只是眨眨眼睛,低声问他:“那你吃饭怎么办呢?”   “那是我个人的事。”云集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肩膀,继续往卧室走,“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我身体好多了,不会影响工作的。”   丛烈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我不是……”   “没关系,丛烈,不重要。”云集今天感到格外疲倦。   他扶着卧室的门,“你做得都很好,你的关心你的美意我都收到了,但我今天想休息了。”   等到那扇门再次当面关上,丛烈都没能再开口。   他知道云集新租的独栋采光良好交通便利,从窗外望出去就是高大的法国梧桐,院子里有漂亮的花园。   但他就是不死心,花了一整天去挑了一辆最新款的迈巴赫。   他想用它换掉那辆已经落满尘埃的切诺基。   丛烈也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他知道云集今天第二次二十七岁。   但他不敢给云集准备礼物,甚至连一束花都不敢再送给他。   他站在云集的卧室门口,听着云集在浴室里洗漱的隐约水声,对着空气低声开口。   “生日快乐。”   --   曹真给联系的那个节目叫《名人说》,选了在视频平台开直播间的形式。   云集带着廖冰樵一起打车,提前了半个多小时过去,发现丛烈和曹真都已经在房间里等着了。   节目组给搭了一个客厅式的录影棚。   一个主持人坐单独的沙发,面对着四个坐在长沙发上的嘉宾。   他们正对着直播的录像画面,上面可以直接看到弹幕的反馈和直播间的人数。   时间定在周六晚上七点半,正是各路学生和上班族上网冲浪的最佳时间。   但其实直播刚开始的时候直播间里只有四位数的观众,只有弹幕刷的飞快。   【真的假的?真的同时请到了丛烈和廖冰樵喂,我的两任老公!】   【前面的姐妹别走,我也以为这种小节目怎么可能请来这么多大咖!】   【云集!云集!老婆看看我!!给你刷灰机——】   【不行了,我要去喊我姐妹来看火烧云!】   今天又签了两个新人,云集心情不错,跟主持人打完招呼就在廖冰樵和曹真中间坐下了。   主持人很上道,端着水杯上来先给云集,“云老师,这水热的,等会儿要是冷了就跟我说。”   云集笑着跟他说了声“谢谢”。   大概都没两分钟,直播间的人数直接翻了十倍。   其中出现最多的居然是云集的名字。   【云集笑起来真好看。】   【从今天起云集就是我老婆了,请在座的诸位做个见证!】   【狗屁!秃驴竟然想和贫道抢老婆!】   【火烧云粉头报道!如果云集丛烈坐一起了,我给直播间刷二百个航母。】   【云集是不是又瘦啦?救命啊我的美人为什么就是不长肉呢?】   曹真大大方方的,镜头前说话也很老道,算是半个主持人,很快把现场的气氛带热了。   云集靠在沙发上慢吞吞地喝水,听着主持人跟廖冰樵聊天。   中间主持人也问了丛烈几个问题,像是唱歌的初心什么的。   丛烈的回答和往常一样简短冷淡,甚至有些心不在焉。   “没什么初心,喜欢唱歌就唱了。”   “有啊,所有的歌都是有对象的,写的时候就会想着某个人。”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只是低着头,似乎只是有人问他就说了,没有半点替自己营业的意思。   话题一到丛烈那就沉底,但是观众就是喜欢他。   虽然就跟个黑洞一样,可只要丛烈一开口,直播间的礼物就成倍成倍地往上刷,一度把整个屏幕挡得严严实实。   丛烈只是说了几句话,屏幕上的弹幕已经完全辨认不出来单独的内容了。   提问权就重新回到了主持人手里,他随机地从后台抽取弹幕中的提问。   他把截屏记录展示给镜头,其中一条弹幕被框了出来,“这位观众想问云集老师,节目中最心动的瞬间。”   “心动的瞬间?”云集笑了,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手腕上的钏子,“很多,因为我身体不是很好,大家在节目中都对我格外照顾,每一次我都非常感激。”   【我云老公的声音……好温柔啊。】   【云集好狡猾!一下就把丛烈模糊成背景板啦!】   【快!丛烈!快纠正他!】   主持人很会看弹幕风向,立刻转向丛烈,“对云老师的说法,丛老师有什么想补充的吗?”   “他说的都对。”丛烈抬头对着镜头,很短促地笑了一下。   【“他说是朋友”“他说的都对”】   【草啊笑得跟哭一样啊宝贝……】   【我靠,为什么我感觉这么虐啊。】   【求求你们告诉我,这还是节目效果吗?我怎么感觉我CP要保不住了?】   【我逃晚自习看直播,求求别发刀!】   【很正常啊,《假期》结束了,本来就该解绑了。】   【不不不,只要我CP没亲口否认我就还能磕!】   主持人再接再厉,“虽然节目后来中断了很遗憾,但是我们都觉得其中的一些片段让人印象深刻,网友给你们画了好多同人图你们看到过吗?”   云集有礼貌地摇头。   眼前的屏幕上展示出一些漫画,有丛烈抱着他过桥的,有丛烈背着他做俯卧撑的,还有丛烈搂着他骑马的。   “画的很好,”云集的微笑平和自然,“谢谢大家。”   “节目才播过两期,很多观众意犹未尽,我看弹幕里大家都在问我很关心的一个问题,”主持人看着屏幕右上角已经过千万的观众人数,继续问云集:“之后二位老师还会有类似的合作吗?”   云集稍微地思考了一下,声音轻而明确,“不会。因为我之后应该会完全地回归幕后管理,不会再参与真人秀类节目的录制了。所有这些在台前展示的机会,还是更多地留给丛老师和廖老师。”   他说话太官方,又滴水不漏,弹幕的焦点很快又回到了丛烈和云集的颜值上。   就如同云集跟廖冰樵交代过的一样,尽管曹真在节目前再三交代过不要再提云集追丛烈的旧事,主持人还是忍不住为了增加热度稍微剑走偏锋。   “云老师,弹幕里的很多观众朋友想借这个机会问您,您和丛老师真的在一起吗?”   几乎空屏了,只是偶尔飘过一个耳朵表情和一个“嘘,安静听”。   云集眨眨眼,今天第一次扭头看丛烈,嘴角上还噙着淡淡的笑意,“丛老师说呢?”   丛烈也回看着他。   他特别想说他们还在一起。   或者说他想当众问云集要一个机会。   但他不敢。   他稍微清了一下嗓子,“希望歌迷朋友可以更关注作品,尊重一下我们的隐私。”   折衷,也是一种心存侥幸。   【这是啥意思?是默认吗是默认吗?】   【我咋觉得越模糊越可疑?】   【拜托给我个准话吧!要是解绑我就不追了!】   【难道冰云大旗要重新支棱起来了?】   【CP是剧本的话,云集老婆会给我一个机会吗?】   【人家只是说不能说,又没说没在一起!】   “我们没有在一起。”云集稍微理了一下西服外套,“我觉得让大家一直误会也不太好。因为现在我和丛烈是非常单纯的同事关系,同框什么的都是出于工作需要。”   他冲着镜头笑了笑,“另外就像丛老师说的,给我们一点私人空间,多关注作品,谢谢大家。”   又是一段空屏。   紧接着是新一轮的爆.炸。   【云集的意思是他俩分了是吗?】   【哇我感觉我好像更迷云集了怎么办?】   【呜呜呜我的心跟着我的CP一起碎了。】   【云集怎么这样啊?节目里吃丛烈做的饭不是吃得挺好吗?白莲花不白莲花?】   【??那是云集要求的吗?那不是节目安排/丛烈自愿吗?】   【怎么感觉云集蹭完丛烈热度就扔啊?果然很有手段。】   【有事儿吗您?那节目是云集先说上的,丛烈才是后加进来的需要我提醒您吗?】   【理智追星吧,为了丛烈黑云集只会给丛烈招黑我谢谢您。】   【对啊,云集在节目里很低调,别乱黑行吗?】   【而且其实云集是素人啊,凭啥谈恋爱要跟观众交代?之前他追丛烈被你们嘲得不惨吗?】   【+1.同觉得观众没资格管人家云集跟谁谈恋爱,他上节目明显是为了带廖冰樵啊,看个综艺这么真情实感毫无必要。】   【道理我都懂,但我就是心好痛……】   【我不信我不信!一定是地下恋情!丛烈是公众人物所以不能公开是嘛?】   【丛烈!崽!给我们一个眼神!你还有戏吗!】   【丛烈,你说句话啊!】   丛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演播室里走出来的。   好像等他稍微注意到自己在做什么,手里就已经握着一瓶喝了一半的威士忌。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查小理就在他脚边摇尾巴。   丛烈盯着手里的酒瓶子看了一会儿,最后把瓶子在茶几上重重一墩,起身敲了云集房间的门。   他再不说,云集就要搬走了。   门很快开了,但只开了一道缝,泻出来一线温暖的光。   “有事儿?”云集说话总是用一句这样的话开头。   那声音不慌不忙的,乍一听温柔,却让丛烈不敢细听。   他稍微地吞咽了一下,“我们能聊聊吗?”   “你要说什么,”云集把门稍微来开一点,坦荡地看着他,“就在这里说吧。”   就像弹幕里说的,他好像又瘦了。   在灯光里显得像是一根笔挺但细瘦的灯芯,似乎在悄悄地燃烧。   他的侧脸被光打上一层阴影,有一种很消瘦的美。   丛烈原本只是想跟他解释自己今天在节目里没表现好,是因为心里头事情太多,并没有不重视。   但他看着云集的侧脸,酒精就冲开了他原本想说的话。   嘴巴不经丛烈的允许,擅自说话,“云集,你说过很多次不要挽回,但是我……真的可以做得更好。”   云集背着光,声音平静到几乎有些空洞,“什么做得更好呢?”   丛烈忍不住地按住自己的胸口,“我们再试试行吗?我什么都可以改。”   “改?”云集声音很低,像是笑了,“你要改什么?”   “你喜欢的玫瑰花,你喜欢吃的东西,你想要一起过的节日,任何你想要的东西,我都能给你。”一句一句话从嘴里捂不住地冒出来,丛烈感觉到眼眶发烫,“我不需要你许诺我任何事,我只想有一个争取的机会。”   “丛烈你喝醉了,早点休息吧。”云集淡淡地回了他一句,眼看就要把门关上。   “不。”丛烈用手卡住门,“云集,云集。”   云集低着头,轻轻叹了口气,“可是有谁给过我机会呢?”   他抬起手去拂丛烈的手,那串翡翠珠子突然就断了,劈里啪啦地滚了一地。   丛烈下意识地要去捡,突然发现云集手上突然像被看不见的火烧着了,血肉逐渐焦黑剥脱。   那一刻,丛烈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生掏了。   “云集,云集!”丛烈忍不住去握那手,却又不知道该从哪开始碰。   云集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地样子。   他安静地端详着自己愈发焦黑的手指,若有所思,“这不算什么。就算我不得好死,就算我粉身碎骨,就算我只剩下一只脚是好的,还是要给你机会,是吗?”   丛烈急得五内俱焚,不顾一切地扑上去要捂灭云集身上看不见的火。   却在失重感中清醒过来。   客厅。   沙发。   打呼噜的查小理。   丛烈浑身都湿透了,冷汗还在不停从他后背上滑下来。   除了他的眼眶,他的身体好像全都泡在了冰里。   他不是第一次做这种梦。   只是这一次格外真实。   梦境和现实一瞬间变得极为错乱,让他一时间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   好像这场夏天都只是一个梦,只要他打开灯,就能再看到云集的黑白照片。   越想越心慌,最后丛烈几乎是从沙发上跳起来,不顾一切地冲到那扇紧闭的门前,不断用力拍打。   门很快开了。   开了一条缝。   暖黄的灯光。   “有事儿?”那么温柔的声音,听在丛烈的耳朵里不啻于一记惊雷。   汗不断从丛烈的后颈上滑落,让他的心也一坠再坠。   刚才只是梦。   刚才只是梦。   他反复告诉自己。   他努力维持着最后一线理智,手指握紧又松开,“我们能聊聊吗?”   云集把门又打开一些,“你就在这儿说吧。”   他冷淡的语调和侧影,都让丛烈的心越跳越快。   他总觉得好像只要再过十几秒,云集就要当着他的面燃烧起来了。   他觉得自己被困在了一个醒不来的噩梦里。   而云集就要把门关上了。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丛烈几乎是粗暴地把门推开,一把把云集搂进了怀里。   那具身体是单薄瘦削的,带着淡淡的牛乳香,几乎算不上温暖。   被他抱住的时候,云集甚至没挣扎,只是很平和地问:“你是不是喝醉了?”   丛烈这辈子心里没这么疼过,他真害怕云集继续说下去。   为什么噩梦不停下来。   就好像下一秒他又要第一万次遍历失去。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云集就淡淡开口了,“你早点去休息吧。”   “我错了云集,我错了!”丛烈几乎在那一瞬间彻底崩溃了。   他急于把眼前发生的一起从那个可怕回放般的轨道上推离,努力用自己的声音盖过云集,“我会对你好,我发誓这辈子我都会对你好!”   “我错了云集……”他的声音几乎哽咽了,“我错了。”   “我不该跟你说那句话,我不该说‘占有不是爱’,我不该故意不回家,我不该在你开车的时候和你打电话,我不该一直忽视一直回避!是我自私、怯懦、不面对,但我都会改。现在你不要再说话了,你不要再继续说了……”   渐渐的,他感觉到怀里淡漠的身体逐渐挺直了。   云集在推他。   丛烈不敢放。   又不敢不放。   但是云集还在。   时间一秒一秒地在流逝,房间里面除了丛烈沉重的呼吸声,一切都很安静。   胸膛里那团血肉跳得好像打鼓一样,仿佛下一秒就要狠狠穿破他的胸膛。   几乎是用尽了全力在克制,丛烈放开了云集。   他只是虚扶着那张薄得似乎一碰就碎的后背,无声地咬紧了牙关。   那依然宽和的声音就像是最无情的审判。   “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29 17:06:02~2022-07-01 16:15: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喜欢大美人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_←、喜欢大美人 2个;檀痕、江停的宝贝、59677295、画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咿呀咿呀哟、风冷残烟 30瓶;饿啊饿啊 20瓶;时光小屋 19瓶;闲晴逸致 11瓶;陈年老脂、喜欢大美人、、diu、风存、椰子鱼鱼、笑颜1222、51858417、馨幸 10瓶;请不要吞评、陈阿娇 7瓶;快滚去学习、疏雨未歇 5瓶;克罗地亚狂想曲、番茄茄茄茄 4瓶;又又又又木x、画者、:)、50292180、一一 2瓶;苏迟枝、是萤悠呀!(萤木也是、soft他爹、56455823、15202703、10086、龙咻咻、山青一点横云破、6072125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酒在一瞬间就醒了。   丛烈的手缓缓握成拳, 僵硬地从云集后背上滑落。   “什么时候的事儿?”云集轻描淡写地问他,好像只是在问起一件极为稀松平常的小事。   “我之前就总想起来一些碎片, 但是我并不知道原因。”丛烈缓缓站直了, “在演唱会上,我突然想起来……”   他没说自己上辈子也是死在了一场演唱会上。   “会有点不适应吧?”云集依旧是不慌不忙地开口,转身朝卧室里走了。   他没关门。   云集说话的声音里并没有太多情绪,但是丛烈心里却油然而生出一种更大的惊慌。   就好像心上的一道痂, 只是薄薄结了一层, 眼看就要被生生撕开了。   他不由自主地去捂, “云集, 我没有想要隐瞒你,我只是不想让你误会。”   “误会什么呢?”云集在床上坐下了, 仰头看着他, “误会你所谓的‘关心’其实是愧疚,还是误会你这些‘坚持’不过是想要自己心安理得?”   他低下头笑了一下,“之前我觉得你什么都不知道,很多事情我无法跟你说明。”   “但是现在,丛烈,我认为我们之间应该没什么我需要向你专门说明的了。”   “不是,云集, 我不是因为愧疚。”丛烈百口莫辩,“我之前……”   “一个杀人犯, 杀人的时候酣畅淋漓,却在被抓起来之前就想要请求一个死人的原谅。是因为他爱这个死人吗?”云集打断他的声音温和平静,“还是因为他良心上的十字架太沉了, 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可是凭什么我得原谅你。”云集的眼睛有些微红,但他的表情没有半点悲伤, “我不原谅你。”   云集的话就像是冰水一样浇在丛烈心上,他却一句不敢反驳。   他低声说:“云集,我承认之前都是我做错了,我现在知道该这么做了。现在时间重来了,我一定可以做好……”   “重来了吗?”云集低下头,露出了苍白脆弱的后颈。   他最近真的又瘦了许多,原本隐现的棘突现在又浮出了不少。   丛烈被他问得一顿,单膝跪在他面前,语速快了一些,“演唱会我原本就是送给你的,它的名字是‘Cloudy’。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想起来过去的事,但是我真的是送给你的。我当时准备在演唱会结尾的时候说它的名字,但我不会提到你,因为……”   他的声音又低了几分,“因为我想,等到你回心转意。”   “我回心转意?那你记得你上辈子是送给谁的吗?那位 Mr.C 知道你把演唱会转赠他人了吗?”云集的声音很平静,冰凉的手指却在微微地抖。   丛烈轻轻揉着他的手指,想让他的手暖起来。   “可是,”他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艰难,“我没有喜欢过C,我只是尊重他。而且我把演唱会送给你也是因为……”   他低下头,声音低得仿佛像是在神前忏悔,“你是不是资助过四中的学生,以C的名义?”   云集没回答,空气沉静得近乎凝固。   半晌,他又笑了,“原来是那个C啊,也挺好。”   丛烈的额头抵着他的膝盖,“我给你发那么多邮件,你怎么都不看呢?”   他感觉到眼泪在沿着自己的鼻梁往下滑,所以他不敢抬头。   “如果你早早地知道了我是 C,就会多给我一点尊重,就可以正眼看我了吗?”云集说话语气不重,却很清晰。   他笑着摇摇头。   “不是。”丛烈否认,“至少我不会那样误会你……”   “你高傲、你误会我、你对我有偏见,是我的错吗?”云集又问他,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丛烈拢住他的手,“是我的错,是我不配被爱,你别动气。”   顾及着云集的身体,他不敢再解释。   “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云集抽开了自己的手,“既然我不懂爱人,你不懂被爱。那我们就是不合适。况且你现在也和我一样什么都知道了,肯定也就能明白咱俩往后最好就别往来了,对吗?”   “不,云集,不,”丛烈又去拉他的手,“我知道我做错了,我不应该看不清自己,我们之前错过了也都是因为我,但现在……我们能不能再试试?”   他去看云集的眼睛,“我知道这些事之前我就明白我爱你了,云集,你能不能……”   “可是就因为爱你,我死了,丛烈。”云集温和地说完这一句,整个房间重新陷入安静。   丛烈连呼吸都止住了。   “我为你能做的一切都做过了。我把‘爱你’这件事做到尽头了。”云集很轻地摇了一下头,“在今天之前,其实我已经反反复复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丛烈,咱俩结束了。”   “之前的几次我都说得比较客气,是因为我认为你,只是一个现在的‘你’而已。”他垂下目光看丛烈,“可如今你还是一位‘故人’。”   “不,不不不,”丛烈看着微弱光线下的云集,努力掩饰着声音中的哽咽,“我都可以改,我都会改。”   “不是你改不改的问题,”云集低声说:“不管演唱会是送给谁的,也不管这辈子,或者上辈子你有没有爱过我,我都没办法再爱你。”   他垂下的目光不带温度,“我没办法分辨什么是爱了,你知道的,丛烈。”   “我不知道,”丛烈摇着头,极力否认,“我不……”   “从前我爱你,一腔孤勇不遗余力。我知道这件事我做得非常不好。”云集轻轻叹了口气,“首先它伤害了你,因为我强迫了你收留你不想要的爱情;其次它伤害了我,因为它太失败了。只要我一想到你,我就会想起我的一败涂地。”   听到他这样说,丛烈的绝望并不只是因为他说话的内容,也因为他说话时的那种夹杂在平静中的细微颓唐。   丛烈忍不住,不停想把他的手握在手里,却发现自己抖得几乎握不住。   他心里太疼了。   眼前的这个人曾经为了爱把一切都交付,而自己回报给他了什么?   是他丛烈把云集含情带笑的眼睛掏成了一双漂亮的空洞,却还曾在那个昏暗的蒙古包里争辩自己罪不至此?   “丛烈,其实在上辈子的最后,我最想问你的问题,”云集挪开目光,漠然地看着床头的那盏暗灯,“其实不是责怪或者质问你的,我只是想问问你……”   他重新看回丛烈,“我就那么差劲吗?”   “强求别人爱我,是我过度自信,是我强人所难,那是我的错,我承认也忏悔。”云集的声音更轻了,“但我对你来说是否真的那么一无是处,以至于你愿意为了敷衍我赶走我,宁可跟我结婚满足我浅薄的占有欲,来被动地等待我的放弃?”   他像是一个勤学好问的好学生,虚心地垂着头,由衷地问出一个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你等到了,开心吗?”   他问得太认真,眼角的泪水就好像只是在过分专注间不经意的滑落。   “别哭,”丛烈抬着手擦他的眼泪,“你别难受,都是我的错,你别难受。”   他的心疼得好像要一分为二,让他的气息都断断续续,“你没有任何不好,是我不成熟太幼稚,是我太理所当然了。我全都做错了,你别动气别难受。”   他无措地给云集顺胸口,“要不然我们明天再说,你先休息,好不好?”   “没事儿,我们说完。”云集推开他的手,声音很轻,“我之前没想到会是现在这种情况,所以我还是和你保持了工作关系。因为我想尽可能地不因为我的个人原因,影响这辈子里其他人的人生。”   丛烈的动作僵住了,像是罪犯在死刑执行前终于放弃了挣扎。   “我明天就会和傅晴商量同你彻底解约的事情。”云集简明扼要地说:“现在你的个人发展非常好,其实是不需要依托任何现有的公司或者工作室,你完全可以自己组建团队对业务进行打理。这一方面,我会找专人和你交接,在你的独立团队彻底组建好之前,他们会辅助你减小过渡阶段的负担。”   丛烈看着他,看着他毫不犹豫地斩断他们之间最后的关联。   “违约金你随便提,会完全由我个人承担。”云集的眼睛已经完全干了,说话的口气也愈发冷静平和。   好像他之前短暂的哀伤只是丛烈的错觉。   但他的手还是那么冰凉。   丛烈不敢再说任何一个“不”。   他支撑着自己挺起后背,回答云集的话:“没有违约金,我是自愿解除合同的。你没有违背合同上的任何条款。”   “我明天中午之前会搬走。”云集最后说完,声音低得已经像是在叹息,“你出去吧。”   丛烈依旧单膝跪着没动。   他的脑子里太乱了。   他想从那些闪念间捞出一个还能将云集留住哪怕一秒钟的想法,被酒精浸润的思维却只映出一个稀薄的残念:云集往后住到别处去,一个人能不能过得好。   云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觉他在看自己的手腕。   那上面还挂着他随身的手钏。   上辈子的习惯,他还没来得及改。   但想想好像留着也不再有太多意义。   “上辈子有很多东西我送你你不要,这辈子我们断了也没再送过你什么。”他把手钏摘下来,放进丛烈手里,“这辈子你照顾我很多,还救过我两次。既然你说你不要违约金,就留着这个当纪念吧,希望你日后健康顺遂,前程似锦。”   他又补充,“如果你不喜欢这些玩意儿,随便找个地方兑了,换个零花钱总是有的。”   那翡翠珠子在丛烈手里,带过来很薄的一层温度,没多久就消散了。   他拿着那珠子,根本动弹不得。   好像只要他的手指动一动,他那颗心就要立刻沿着那些疼痛的裂缝四分五裂,掉在地上跌个粉碎。   如果云集狠狠地羞辱他,丛烈可能还会好过一点。   但是云集仍然保有着那种翩翩的温润,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说,只是清晰直白地回绝了他。   对丛烈所有的请求,他都说了“不”。   他说“不”“不要”“不用”“不能”“不应该”“不见面”。   就好像云集把丛烈上辈子对他说过的所有的“不”,都要一次性地还给他了。   第二天一大早,搬家公司的人就来了。   云集是在人来前半个小时起来的。   他精神看着还好,但是脸色却极差,原本就没什么气血的脸颊几乎成了一种病态的白皙。   他没动丛烈给他做的早点,只是把房间里的箱子一只一只地拖出来。   丛烈站在旁边,伸手帮他。   “不用。”云集把他的手推开了,“你忙你的。”   “我不忙,我帮你搬吧。”丛烈也一夜没睡,声音有些沙哑。   但云集执意不让。   家里的大门开着,帮忙搬家的大哥一手一个的地把云集的箱子提走了。   “我要搬的东西都贴了标签,”云集指了一个标签做例子,“其他东西都是房东留的,不用动。”   丛烈和查小理并排站在一边。   查小理看到有人拿了它的狗窝,难得气呼呼地呲牙,发出低沉的“呜呜”声,作势就要往那大哥身上扑。   丛烈弯腰把查小理抱起来,一人一狗看着搬家大哥把那些盛着它玩具和零食的大柜子抱走了。   查小理不高兴地“汪”起来,声音在整个楼道里回荡。   云集没管他俩,跟搬家大哥说:“那个卧室里剩下的东西也是我的,麻烦帮我拿到垃圾站扔了吧。”   大哥朝着卧室里看了看,“那床不还是新的吗?就不要了?”   “嗯,里面麻烦不要留东西,这部分我会额外算酬劳的。”云集指着餐桌上的一纸箱锅碗瓢盆,“这些是我自己带来的,麻烦也都帮我扔掉。”   大哥抓了抓头,“这东西都还是好的啊……扔了好可惜,要不你给我吧。”   云集只是不想把这些东西留在这,自己也不想再看见它们。   他点点头,“那您看哪些能用,就自己留着吧。”   搬家大哥挺高兴的,搬得格外卖力,一会儿就把云集的箱子、床、衣柜全都从家里清了出去。   丛烈站在门边,看着房间里面越来越空,不停地抿干涩的嘴唇。   他手心里出了很多汗,只能紧紧抓着逐渐变得低落的查小理。   “给我吧。”云集打开桌子上的宠物包,朝着丛烈伸手。   丛烈不动。   查小理居然像是个小猫一样发出“喵喵”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委屈。   云集好脾气地安抚它,“没人抢你东西,等搬到新房子就还给你。”   说完他就伸手从丛烈手里抱过小胖狗,往宠物包里放。   查小理明显不太适应那个包,一窜一窜地要往地上跳。   “我送下去吧。”丛烈重新把小胖狗抱起来。   “不用。”云集摇头,一手夹着哀嚎的查小理,一手提着空荡荡的宠物包,头也没回地朝门走去。   门锁上的时候发出“咔哒”一响。   房间里就剩下丛烈自己了。   房间里很安静。   客厅靠窗的位置,贴着墙摆的一溜都是丛烈的设备。   沙发、茶几和电视柜,都在原来的位置上。   厨房里少了一些东西,但是丛烈自己添置的东西一样没动,齐全且整洁。   两个洗手间本来就是分开的,所以丛烈的洗手间也没有任何变化。   搬家公司手脚很利落,几乎没落下任何灰尘或者垃圾。   丛烈又绕着房间转了一圈,猛地一看这房间里似乎一直只住了他一个人。   一张床、一套洗漱用品、一人份的餐具。   云集连一只自己喝过水的杯子都没留下。   但就是有一些蛛丝马迹固执地不肯放过丛烈。   沙发腿上被啃出一些木屑,一看就是查小理干的“好事”。   冰箱上贴着云集每天几点要吃什么药的清单,是丛烈担心自己忘了,除了手机时间提醒之外又额外抄了一份。   阳台的靠椅扶手上有一道灰黑的焦痕,那是云集在阳台上边吸烟边思考的时候留下的。   厨房里成套的碗只剩下奇数个,也是因为有一次云集生病的时候失手摔碎了其中的一只。   还有那扇门。   它现在关上了。   但是丛烈很清楚地知道知道它后面空了。   以后他午夜梦回,再也没有办法到那扇门口确认里面的人还在。   丛烈从来没觉得这间小公寓这么空旷过。   三室两厅的房子,唯一他能感觉到的,只剩下他兜里的那串翡翠。   他把那串完好无损的手钏摊在手心里看了良久。   云集甚至没跟他说声“再见”。   --------------------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情节有大改动,麻烦昨晚看的比较早(大约7月1日晚10:43前)的小可爱再重新翻一下(鞠躬 第59章   接下来一周的文娱热搜头条都是关于云集丛烈的。   首先是“丛烈聚焦事业拒绝捆绑营销”, 紧接着又有“云集在节目中公开表示和丛烈无恋情”、“丛烈正式解约脱离瀚海”、“瀚海市值势如破竹”等等。   网上的言论褒贬不一。   【烈哥再也不用担心被舔.狗纠缠啦!可以专心发新专辑啦!】   【欧莫!丛烈正式恢复单身了是吗!狠狠等待新砖!!】   【楼上有病啊!你他.妈说谁是舔.狗!】   【本来就是节目组的拉稀剧本,谁真情实感谁才是九漏鱼好吗?】   【阿弥陀佛呜呜呜我的CP我的火烧云!!!】   【云集好棒啊!给我云放鞭炮恭迎我云神归位!】   【哇云好有魄力, 那可是丛烈欸, 说解约就解约了!】   【不定谁主动呢,是丛烈辞了他也不好说。】   【云集多好啊,要是瀚海肯签我,我愿意给云集打一辈子白工只要能天天见到我云!】   【真的好牛, 我看还有谁说我云是富二代(。)没有云家我云还是能翻手为云!!】   【就是!我云就是富一代!】   【我云!yyds!】   新晋“富一代”云集搬的新家离公司不到两公里, 每天上下班倒是很方便。   但公司上升期, 事情越来越多。   廖冰樵这边的事情稍稍松快一点, 就要开始着手曹真复出的策划和推广。   每天都有资本方排着队要约饭,就连早餐时间, 都有人排着队在公司门口递名片, 邀云集到茶餐厅一叙。   所以云集搬家之后甚至连行李箱都没打开,就又原封不动地拖到了公司来。   他办公室有单独的洗手间,日常生活问题不大,每天到楼下的洗.浴中.心洗个澡,脏衣服统一送干洗。   除了隔天回家给查小理补狗粮,连着俩礼拜,云集晚上都是在办公室沙发上对付过去的。   白天太累了, 他懒得来回跑。   辛苦归辛苦,成效还是十分卓著的。   现在一提云集的名字, 整个京圈都知道他把手上的死局盘活了。   多少曾经好像要老死不相往来的人,突然又雨后春笋一样地□□,殷勤地打电话问云集有没有时间聚一聚。   下午又有个合资局, 云集中午准备随便垫补点吃的。   他一边泡速食面一边给云舒拨电话,那小孩又不接了。   他皱着眉, 正准备再拨过去,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进。”   自从合同解约后他都没怎么见过丛烈。   云集习惯性地用职业眼光审视了一下丛烈。   可能是最近不用出镜,现在他头发有点长了,显得他不是太精神。   “我给你送点儿吃的,马上就走。”丛烈把手里的保温包放在他办公桌上。   云集看了一眼他拿来的东西,斟酌了一下措辞,“我不是很需要,你带回去自己吃吧。”   丛烈看着他面前那一杯小得可怜的泡面,声音很低,“你总吃这个肯定不行。”   “我没有总吃这个。”云集皱着眉否认。   丛烈沉默了好一会儿,好像是忍也忍不住了才开口,“我知道我管不着,但是你为自己想想。你出去吃也吃不下,中午就拿这种东西垫肚子,再难受怎么办?”   云集忍不住扬眉,“你跟踪我?”   “我不用跟踪你。”丛烈摇头,“我现在看一眼我还不知道吗?”   他在云集身前蹲下了,仰视着他,“我什么都不从你这儿求,你只要好好吃饭好好养身体,我绝对不烦你,行不行?”   “首先我没有天天吃泡面,其次我吃什么也不用跟你交代。”云集把杯子里的泡面搅开,“我们上次还没说明白吗?我们不是情侣、不是朋友、不是同事,你刚才说的唯一有意义的话就是你管不着我。”   看见云集比他俩才分开的时候又消瘦了,丛烈急得眼眶子要烧起来了,但是他说话仍然不敢大声,“我是管不着,我不是管你。我求你,行吗?我求你好好吃口饭,别这么……你不让我管,你照顾好自己行吗?”   “我没什么不好的。”云集由衷地回答他,“而且有一点我真的不理解,你觉得一个富二代不工作也不对,工作也不对。那在有钱人家出生的孩子,你觉得到底应该怎么活着呢?”   自从云集走了,丛烈没有一天能睡好觉。   睁开眼闭上眼,他心里全是云集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按时吃饭。   云集的人像他承诺的那样过来向梁超交接、帮丛烈架新工作室。   丛烈向他们打听,那群人也只是说“云总很忙,我们也不大见得到”。   丛烈知道现在没人能灌云集酒了,但是云集那个身体那个胃口,就好像在他心上装了钩子和钓线,日夜不分地把它吊着。   刚进门看见云集那张消瘦的脸,他心里剜得生疼。   办公室一侧放着云集的行李箱和挂起来的衬衫,置物架上还有洁面和牙刷漱口杯。   一看就是云集一直在这里凑合。   “你没有什么不好的。”丛烈只是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不敢往下说了。   他想反问他那他怎么会瘦成这样,但上辈子丛烈说的那些混账话、办的那些混账事,一样一样地把他的嘴堵上。   他心疼得有点喘不上气来,只是逐一把保温包里的饭菜拿出来,“你吃两口正经饭成吗?晚上也别住办公室。”   他说着说着有点说不下去,低低地吸了一口气。   “东西你拿走吧。”云集的语气还是淡淡的,“我有时间会去吃别的的,你不用担心了。现在你不欠我房租,我也没立场吃你做的东西。”   丛烈站着没再动。   “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云集打开桌子上的一份合同,一边看一边喝了一口泡面汤,“我会荤素搭配规律作息的,药我也在按时吃。医嘱我都记得,这些都用不着你担心。如果没有其他事,你可以走了。”   丛烈在桌边站着,又沉默着把带来的饭菜挨个放回保温包里,“那我把它们留在这儿,你饿了就拿出来吃点儿,不饿就扔了。”   “我不会吃的。”云集没再看他,“而且我会跟门禁说,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看丛烈依旧不动,他只好加重了语气,“纠缠没意义。”   等到关门的声音响了,云集才放下手里的一次性叉子,带着些倦意靠在了转椅上。   本来他以为这么长时间没联系,丛烈终于放弃了。   他俩桥归桥路归路,没什么不好。   他俩就是没缘分。   当年作为C资助学生的事被徐鹏发现之后,他就立刻退出了项目,学校的旧邮箱他也没再上过。   如果他早早知道了丛烈就是自己资助的学生,心态可能又会不一样。   但不管是不是阴差阳错,云集都觉得这样正式地结束了对双方都是好事。   但他没想到丛烈今天又跑来说了这么一番话。   他何尝不知道吃泡面不好?   但他就是没胃口,看见吃的就恶心。   他去看过精神科医生,但他不能说出自己重生的事实,很多医生的问题他都不得不稍加修饰再回答。   最后他从精神卫生科又辗转到了消化科。   依旧是那些药,调理为主,治疗为辅。   他没兴趣,不光是对食物。   之前偶尔会出现的那种空乏感依然在,只有在工作的时候会消退很多。   所以现在瀚海的事情多,在很多方面对他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每天晚上十点靠药物入眠,早上五点准时开始工作,完成紧凑的一天,如此往复。   他只要笔直地上升就好,不用过问太多的前程。   门又被敲响了,他以为是丛烈去而复返,带着点不耐烦,“在忙。”   但门还是被推开了,是个他意料外的人。   丹增穿着一身休闲装,从门外探进一颗光头,“那贫僧就打扰了。”   云集一看是他,不由笑了,“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上次在寺庙一别,他们也通过不少书信。   丹增是个很渊博且有趣的人,上通天文下知地理,除了总开玩笑让云集去跟他作伴之外,和他说话确实令人心胸旷达。   “我每段时间都会回京州一趟看看爸妈,”丹增把双肩包摘下来,自来熟地在沙发上坐下来,“正好达瓦让我给你捎点吃的,我顺便过来看看你。”   他拉开包,开始往外一袋一袋地掏干奶酪和风干牛肉,“我动身的时候她家已经在看去海边的机票了,估计现在都出发了吧。”   “小姑娘也给我发消息了,看得出来她很开心。”云集给丹增倒了杯温水,“京州这两天这么热,辛苦辛苦。”   “我看你才是辛苦,”丹增喝了一口水,“上次你顶多也就是比一般人稍微瘦点,现在我看你,怎么耗成这个样子了。”   云集的动作一顿,“只是工作忙点儿,过段时间宽松了,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丹增摇头,“曾经我也这么想。”   云集很忌讳与人交浅言深,只是静静地听。   “我是个出家人,不管有能力没能力,总绕不过一个‘渡’字。”丹增似是能听见他心中所想,“你的事情我不瞎打听,但是我总能给你讲讲聊聊自己的事儿吧?”   他见云集不语,又继续说:“上次你在经筒旁问我,我为什么出世,我说是为‘情’字,你还记得吗?”   “出世如同往生。那我还在俗世间的旧时,我权且将其称之为‘前世’吧。”丹增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串银手持,在手里慢慢地转着。   原本云集不喜欢听别人的私事,刚想婉拒却听见他最后这一句。   他稍微向前倾身,偏头看着丹增。   “前世有一人爱我。”丹增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十分平和,“他爱我如生命。”   “但我那时候同你一样,在一个圈子里有些小名声,”他像是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声音温柔,“而他是圈内很权威的前辈,身份比我高许多。他高大英俊,博学幽默,是很多人的理想对象,而他选择追求我。”   他继续说:“我私底下也答应了。但我不希望有人认为我利用私人关系方便前途,所以我欺骗他。”   “你骗他什么?”云集不由出声问道。   “我一开始是希望他配合我隐瞒,在所有的场合都声称我们是同事关系。”丹增看着他,“现在可能看不出来了,但我那时候是个工作狂,时常加班到半夜。”   “然后有一天晚上,我在实验室里继续工作,他过来接我。”丹增稍微闭了一下眼,“他喝了点酒,过来吻我。然后在办公室里,他忍不住了。”   听到这里,云集还是没听出来太多欺骗。   “然后有位来取材料的同事进来了,隔着百叶窗看见了我们。”丹增继续说:“那时候我的事业正在上升期,我的工作拿到了顶流期刊的返修通知,也就是说我很有可能可以凭借那篇文章在短时间内拿到很多同期学者梦寐以求的职称。”   他低下头,“而他是那篇文章的通讯。”   云集不太懂学术圈的事,但他知道一般通讯作者相当于一篇论文的老板,而第一作者被认为是贡献工作以及获利最多的人。   如果这两者之间有裙带关系,很容易遭人非议,并且在各种后续项目申请中成为被攻击的靶点。   “当然有很多科研工作者是夫妻档或者夫夫档。”丹增笑了笑,“但我当时太好强了。我想我花费三年心血独立完成的工作,凭什么让人误会是靠爬.床得来的呢?”   “所以我出离愤怒,把一切错误归咎于他。我非常果断地和他提出分手,他也同意了。”   云集望着他,听他继续说:“其实他做了很多事情挽回,但是我那时候很年轻,对于事情的看法非常的直白片面。我为了摆脱他,甚至跟人商量好了演一出结婚的戏码。”   “就是那种合同婚姻,只签了三个月。”丹增的眼睛有点红,但是他没停,“然后在我婚礼那天,他做了非常不好的选择。”   他低下头,声音很慢,“后来我想想,他应该是再也不想见到我,才选择了这么极端的方式。”   办公室里短暂地安静了下来。   云集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应不应该安慰他。   首先在他心目中丹增是个离地三尺的人,根本不该有这些俗世缠身。   其次云集并不太擅长倾听别人的心事。   丹增笑了笑,又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然后我也像你这样忙碌了一段时间,以工作时间被送急救告终,这也就是我今天为什么来找你。”   云集不明白为什么大家七拐八绕最后都会落在担心他状态上面,不由笑了,“我过得挺好的,真的,不用担心我。”   “我从来没说你过得不好。”丹增深深看了他一眼,“我也是从一条同样不容易的路上走过来的,我也知道人用自己去填补心里的空洞是什么样子的。我自己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从那个洞里爬出来,所以我不希望眼看着你在其中挣扎。”   云集刚想说自己并不苦于“情”字,丹增就打断了他,“上次你来山上,我点破你有很重的心事,你也否认,此时我说你心有空缺,你也否认。其实你要说服的并不是我,而是你自己的本心。”   “云集,我并不是来揭你疮疤的,任何你自己的私事我都无权过问,因为贫僧只是一个说经的和尚,指点不了世俗之事。”丹增转着银手持,少了几分正经,“只是你我既然有缘,我就来你身上实践一下我在经文中学习的理论,你介意吗?”   听他这么说,云集反而放松下来,淡淡一笑,“也或许你是对的。”   “佛语有云求不得苦。”丹增望着他,“其实有时苦得不仅是求不得,也是不知所求。我曾经也迷失方向,以为充实时间就能换取内心的平静。但其实‘欲壑难填’一词不止是说贪念,也说茫然。”   “有时候人一次放下太多,反而会迷失自己的方向。”   “大师,我没什么放下放不下的。”云集笑着摇摇头,重新整理桌子上的材料,“您就当在下愚昧,参不透吧。”   丹增看了他一会儿,笑了,“你不是愚昧,你是慧极,我只望你勿伤自己。”   说着,他把手中的银手持脱下来,摆在了云集刚码好的合同上。   云集出于礼貌把那串看起来不大干净的大银珠子拿起来,刚要道一声谢,他的电话响起来。   云舒出事儿了。 第60章   “云集, 你弟弟的命,你还要吗?”那个声音用了变声器, 哆嗦着, 急促凶狠。   过了最初几秒的大脑空白,云集直接问:“你要什么。”   “我要什么?”对面冷笑一声,“我们见个面,我就告诉你。”   来电显示号码明明是云舒的手机。   云集轻咳了一声, “我怎么知道他现在安全?”   电话对面传来了两声痛哼, 让云集的心都揪起来了。   “确认了吗?四十分钟之内独自到城北老仓库来一趟, 不然你往后可就没弟弟了。”对方阴沉沉的, “如果你报警会怎么样,还用我说吗。”   “需要钱吗?”云集追问了一句, “如果是钱, 我现在就可以准备。”   “不是钱!”对方愈发凶狠,“老子不要钱!”   云集心里凉了半截,正准备再问他两句什么,对方又笑嘻嘻地说:“倒计时开始喽,我在这里等你。”   紧接着电话就挂断了。   丹增看着云集血色全无的脸,不由皱眉,“你需要帮助吗?”   大概愣了一两秒, 云集快速地从抽屉里找出备用手机,起身向外走。   他边走边跟丹增说了城北废旧仓库的地址, “麻烦你过二十分钟帮我打120,我弟弟可能受伤了。”   他自己快速报警,跟警察说明了情况。   丹增听了个大概齐, “我跟你一起去。”   “不,”云集迅速在他手机上设置了自己备用手机的定位, “你留在这儿等警察过来,因为老仓库那边的地况比较复杂,到时候你带着他们用这个来找我,快到了就给我发个短信。”   “那你自己去吗?”丹增露出了不赞成的神色。   已经跑到地下停车场了,云集坐进了一台全新的沃尔沃,语速很快地拜托丹增,“麻烦你在这里等警察,等他们来了之后立刻来定位找我。”   “哦,”他最后又叮嘱了一句,“让警察找一个叫‘于隋卿’的人的行动轨迹。”   丹增跟着他的车小跑了一段,把他的话录进了手机里,最后只来得及说一声“小心”,就看着银色的SUV消失在了视野里。   这是云集这辈子第一次开车。   他的手里出了许多汗,在方向盘上几乎湿滑得要打转。   他脑海里不断出现一些轻微的电流声,让他的注意力有些不能集中。   他不能耽搁。   不幸中的万幸就是他过去跟过走货。那时候的城北仓库还在使用中。   即使并不十分擅长认路,云集对那边的地形也算比较熟悉。   而且这个时间不是高峰,尤其是去市郊的路上,车并不多。   云集不停地做深呼吸,试图缓解尖锐的耳鸣。   他看了一眼仪表盘旁边的时间,用力踩下油门。   从公司到城北的仓库是一段不短的路,他还要从那一群废弃厂房中找到云舒,哪怕一个小时都不算宽裕。   云集抄了许多近路,赶在半个小时里到了城北仓库。   里面挤挤挨挨的厂房并不能开车进去,云集只能下了车一间一间地边找边喊,“云舒!云舒!”   时间在流逝。   流火的夏日午后,云集出了一身的冷汗,几乎把整个衬衫都湿透了。   终于在翻到第四个破到露天的厂房时,他看到了躺在地上的云舒。   云舒身上的衣服有些破破烂烂,但看起来并没有太多外伤。   他把塞在云舒嘴里的破布抽掉,拍了拍他的脸,“云舒?云舒?”   云舒的眼睛张着,目光很涣散,嘴角不停有口水流出来,黏糊糊地沾在云集的手指上。   “你别担心,他只是吃了点‘零食’。”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云集身后响起来,“只要你按照我的要求做,他很快就会好起来。”   云集扭过头,不出意料地看见了于隋卿。   那头艳粉色的头发如今已经褪成了灰败干枯的黄绿色,像是很长时间没清洗过了,脏兮兮地虬结在一起。   酷热的厂房里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阴凉处堆放着小山一样的食品包装。   滚了满地的廉价啤酒瓶子当中,隐约能辨认出其中有一团狗窝似的床铺。   “有趣吗?”于隋卿哈哈笑了两声,“欢迎你参观我的新‘豪宅’,这就是我被保释出来之后住的地方,你知道这是拜谁所赐吗?”   他走过来,抽走了云集口袋里的手机,扔在地上,用铁棍子砸了个稀碎。   搜到云集衬衫口袋里的银手持时,于隋卿笑得很狰狞,“就你,也配信佛?”   那是云集忙乱中随手放进去的。   “破烂儿。”说着,于隋卿把手持丢回云集胸口的口袋里,还拍了拍,“留着吧,等佛祖宽恕你。”   “你到底想要什么?”云集在心里计算着时间,嘴上继续说:“放我弟弟走,什么我都给你。”   云舒没有行动能力,他不可能带着他跑。   “是吗?”于隋卿笑得好像在哭,“那这么说,你是什么都有喽?”   云集平静地回答他:“我的意思是,我有的,都可以给你。”   “那你有什么呢?”于隋卿绕着他打转,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金钱?相貌?身家?事业?名望?”他问云集:“这些你都样样具备了是不是?你都不稀罕了是不是?所以你觉得这些东西对别人来说也毫无必要,还是说你就是喜欢剥夺别人的东西?”   “我剥夺你什么了?”云集的语气堪称轻柔,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你剥夺我什么了?”于隋卿像听了一个大笑话,笑得直不起腰来,“我过去,不红是没错,但是我也有喜欢我的粉丝和观众。我精心准备、和公司同期竞争,把他们全都挤下去,好不容易争取到一个综艺。”   “节目组一开始跟我们说嘉宾名单的时候只有曹真算是个圈内名人。廖冰樵算什么无名小卒?而你?不过是个落魄的丧家犬,当时没了云家的你还什么都不是。接到节目时间安排之后,我花了两周时间不吃不睡练习在镜头前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我甚至还为这个节目专门练了两首歌。”   云集想起来于隋卿在节目中的表现,不由自主地抿了抿嘴唇,阻止自己说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话。   “我知道。对你这种生来就什么都有的人,肯定会觉得别人的努力很可笑。”于隋卿误会了他的表情,把一个空啤酒瓶子在墙上敲碎。   “生来就有权力和金钱,就算中途失去了,”他用碎酒瓶比着云集的脸颊,“你还是有办法成为众人的焦点……哪怕是用牺牲别人的方式!”   云集想说通过算计别人谋取利益不能算是努力,但他并不想刺激一个手里拿着锐器的人。   他的语气依旧轻缓,“那也得你明确告诉我,我才能知道你需要我赔偿给你什么?”   “其实很简单。”于隋卿把酒瓶子扔在云集脚下,“第一,把你自己的脸划了。第二,发个声明。”   云集越过了他的第一个要求,“什么声明。”   “说我在节目里害你是讹传,说我是清白的,没有给马喂过东西。”于隋卿声音低下去,像是在自言自语,“只要你发声,说我没害过你。张智说他能把我保出来,就能把清白还给我……我就能回去唱歌,就还会有人喜欢我。”   “张智?”云集听见那个名字,不由眉头一皱。   “张智说有人能把丛烈洗干净,他就能把我洗干净。”于隋卿说话的时候咬着手指甲,眼珠飞快地转动,“其实第一个要求,也是他提的,他让我杀了你。”   于隋卿的前言不搭后语让他毛骨悚然。   但云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于隋卿拿出一块老式的方形塑料闹钟来,“你弟弟吃‘零食’的时间已经超过六小时了,再不送医院,他可就没救了。”   云集保持着跪下的姿势,把云舒嘴里的秽物抠出来,保证他的呼吸畅通。   他轻轻拍他的脸,“云舒,能听见我吗云舒?”   云舒的大眼睛茫然地睁着,很模糊地说什么。   云集贴近了,听清他在说:“你敢动……我哥……”   “手足情深。”于隋卿嘿然笑了两声,“他都找了我好久了,我稍微留了点信号,他就急匆匆地找到这儿来的。可惜他这么聪明,就要死在他哥怀里了。”   “滴答!滴答!”他越笑越厉害,“他的时间在走哦,快动手吧!”   云集的腰上很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他缓缓蹲身,从地上捡起那半截啤酒瓶子。   “剌!”于隋卿又敲碎了一个新的瓶子,颤抖着挥舞。   他的语气明显激动起来,“还是要我替你动手?”   云集把瓶子抵在脸颊上,其实并不太痛,很快有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下颌往下流。   于隋卿看见血,瞬间兴奋起来,“别他.妈割那种不疼不痒的地方,照着脸蛋子剌!”   云集趁着他手舞足蹈的瞬间一跃而起,打掉了他手里的碎酒瓶,一脚踹在了他的迎面骨上。   “你妈.的!”于隋卿大喊一声,和云集扭打在了一起。   于隋卿不知道多久没吃正经饭了,其实力气虚得很。   哪怕云集自己并不是力量型,也能将将和他打个平手。   汗臭味充斥着云集的鼻息,他努力让于隋卿远离地上的铁棍子和碎玻璃。   外面有成群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隐约还有狗的声音。   于隋卿边试图挣脱云集边喘着粗气说:“你敢报警!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弟弟!”   “你失去一切并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心术不正,不肯真正下功夫!没有什么是我从你身上夺取的,那是你为自己的行为付出的代价!”云集用尽全力把他推到墙上,正准备用刚摸到的铁棒将他砸晕,就感觉到一个冰凉的东西将自己顶住了。   “站过去。”于隋卿笑嘻嘻的,用枪口指了指云舒的方向,“站到你弟弟身边去。”   “你哪儿来的枪?”云集举起手缓缓朝着云舒走过去,把他挡在身后。   “我让你别报警,别报警。你怎么就是不听呢?”于隋卿皱着眉看看手里的枪,“还是小张总说得对,我就该一上来就把你们杀了,埋都不用埋,根本不会有人知道是我。”   他摸摸自己的脸,“来不及等你发声明了,到时候得请张智帮我换一张脸,可能路还更好走些……我一直觉得我的鼻子不够完美,你觉得呢?”   “你听我说,你到现在都没有犯下任何致命的错误。”云集举着手,语气平和紧凑,“我向你保证,我可以不追究你的罪责,我会找最好的律师替你开罪。另外,你信张智不如信我。”   他明白了于隋卿想要的东西,需要立刻把他稳下来。   外面莫名地安静下来。   “信你?”于隋卿紧张地舔了舔嘴唇,面露犹疑,不断向外张望。   “对,当年把丛烈从雪藏里拉出来的人就是我,所以我完全有能力让你重回娱乐界。”云集的声音很平稳,“只要你不伤害云舒,我能给你的东西远比张智多。”   于隋卿又神经质地笑起来,“云集,你知道你哪一点最可恨吗?就是你这种无由来的、趾高气扬的自信!你凭什么觉得你配!告诉你!我今天根本就没打算让你活着走出这扇门!”   他毫无征兆地抬起枪口。   两声枪响。   --   今天丛烈在写一首新歌。   他一边写,心里想着的全是中午云集跟他说话时的神态。   最近他一直在借着工作交接关注瀚海的动向,但是他不敢直接去找云集。   因为云集不要他。   每天住在云集留下的空房子里,他夜不能寐。   他坚持着只是远远地关注他。   坚持了两周。   然后今天中午他一见到云集就后悔了。   他现在已经知道了云集投入了多少精力在工作上,但没想到他居然完全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一问就是有吃饭有吃药,有好好睡觉。   但是一个人如果把这些都做得好,又怎么会消瘦到那个地步?   只要想起来那颗苍白突兀的棘突,丛烈心里就像有把刀子在慢慢地割。   而云集一开口,就是叫他“别纠缠”。   丛烈站着也不是,坐着也不是。   想起来那个名字就心里疼得难受。   他中午就想了一中午,甚至想过要不然就去教廖冰樵或者傅晴做饭。   不让他去,那至少得有个人能照顾云集。   下午想到是要写歌给云集,心里那种不上不下的烦躁感就稍微消退一点。   但也只是稍微。   他坐在椅子上,刚用钢笔写了几个字。   就想起来云集的一手好字。   可现在那只写字的手,连碰都不让他碰一下。   相较于打字,他更习惯用纸笔,写着写着手底下就攒了大半篇的“云集”。   写着写着,莫名其妙的,他手腕上的钏子突然就散了。   那一串圆溜溜的珠子,很快就劈里啪啦滚了满地。   丛烈清楚记得那钏子一共有十六颗。   但是他把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角落落都找遍了,也只找到了十五颗。   他正趴跪在地上从桌子缝里找剩下的那颗珠子,电话就响了。   “丛烈你这个王.八蛋!”傅晴劈脸就骂:“怎么办!云集有危险了!当初在背后推波助澜要把于隋卿赶尽杀绝的人是不是你!现在他来找云集寻仇了!”   丛烈脑子里“轰隆”一声巨响,别的都顾不上问,只是说:“他在哪儿。”   丛烈赶到的时候,特警和急救已经赶在前面了。   空气里扬了很多土,让丛烈几乎抓不住自己的呼吸。   他跟特警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最后的警员朝他挥手示意他离开。   他从队伍里看见了丹增,几步追上去,低声重复,“我是家属,我是家属。”   丹增伸手拉过他,“对对,我们认识。”   特警顾不上他,只是示意他噤声。   他们只被允许隔在最外层,看着狙.击手架.枪。   看见于隋卿抬起枪口指向云集的时候,丛烈身上的血都凉透了。   那一秒被拉得无比的长。   以至于丛烈甚至根本就没注意到枪响。   世界好像被按下静音键。   血从于隋卿的脑门里溅出来,把他额头上污糟的浅色碎发重新染成了灰黑色。   他没有像电影里那样直挺挺地倒下去,而是像一滩烂泥一样软在地上,成为毫无生气的一团。   然后时间就静止了。   声音是在丛烈看到云集站起来之后恢复的。   连风的声音都变得很大很清晰,震得他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能力。   他听见丹增在喊:“打中了打中了!”   丛烈不顾特警的阻拦,拼命朝着那个破烂空洞的门口跑过去。   不过几十米路,他有三四次险些摔倒。   云集听见枪声了。   他先检查了一下云舒身上。   完好无损。   呼吸和脉搏都暂时稳定。   他提前交代了丹增叫急救,医生应该很快就到了。   然后他站起来,转过身。   看到门外有很多人在朝着这边走。   丛烈跑在最前面,一点也没有往日的威风,反而有种说不出的狼狈。   正是下午太阳最烈的时候,阳光照得地面有些泛白。   那些飞扬的尘土使得空气轻微扭曲。   云集摸了一把脸上的汗,不小心把侧脸的血也抹开了。   他轻轻捻了一下手指,看着自己粘腻的手心皱了皱眉。   正好丛烈跑到了门口,看样子就要朝他飞奔过来。   却在半米之外刹住了。   云集看着他,冷淡地眯了眯眼。   丛烈距离云集只有一步之遥,看着他被血污沾满的侧脸,看着血从他的左胸口不断地涌出来,很快把他一侧的衬衫都染红了。   在这个炎热的、骄阳似火的午后,他好像置身于地狱般的冰凉噩梦。   “你怎么来了。”云集轻声说完这一句,就悄无声息地向地面跪了下去。   丛烈下意识地向前接住他。   云集轻得仿佛真的一朵云一样。   不断洇过来的温热像是一种唤醒。   “不要走,不要走,”丛烈眨了眨眼,声音轻得如同在耳语,“我再也不缠着你了,求求你不要走。” 第61章   其实枪响的时候云集就感觉到了。   毕竟生命在一瞬间大量流逝的那种感觉对他来说是很熟悉的。   他当时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是确认云舒安全了。   第二个念头居然是很轻松。   当然他并不是想死。   他只是觉得可以休息一下。   暂时不用拼命让自己忙起来来避免纠结自己重生了活过来了, 到底是要追寻什么。   那种空泛的盲目感,在那一瞬间降到了最低。   就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他想起来很多小时候的事。   云世初总是跟他说“人活着要有一个目标”。   云集也一直是有目标的。   他的目标曾经只是单纯地要做到最好。   而且这件事对他来说一直也好像不算太难。   他仿佛很轻松就可以拿到各种各样的第一名。   就像于隋卿说的那样。   他好像生来就什么都有。   但其实细究起来, 这么说也稍微有点不公平。   于隋卿只是连着两个星期对着镜子练习表情, 都能觉得自己很辛苦。   而他云集呢?   为了在两个月后的应酬上说一口流利的法语,初中生云集可以从最基础的发音学起,直到嘴皮子磨出血。   为了考上云世初给他挑选的最好的大学的最理想的专业,高中生云集要一边接受名利场的拷打, 一边彻夜挑灯。   哪怕是为了简简单单写一手好字, 云集从小到大也可以说练黑了一汪清池。   这都是最小最小的事了。   很多事情都只是表面上容易。   但是为了不让努力感觉起来那么痛苦, 他一直麻痹自己一切原本就都很容易。   优秀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   不仅云世初这么对他说, 他自己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多少是有错。   而且在丛烈这件事上,他也犯了这个错。   上辈子, 也有可能已经是上上辈子了, 不管付出到了什么地步,云集都还能跟自己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在“放弃”这件人人都会的事上,云集好像缺席了最重要的几课。   然后重生之后他其实明白了一些。   但也仅仅是一些,比如努力的结果并不一定是好的。   但他仍旧有很多不能领悟。   最简单的比如说,怎么化解死亡这件事的冲击。   以死亡作为爱一个人、追求一个人的结局,无疑是大失败。   云集只是找到了失败的源头,但他不知道怎么开解自己。   因为每一次付出巨大的努力之后, 他总是无比幸运又无比不幸地能够得到成功。   唯有这一次例外。   躺在那一片虚无里,他反思了自己。   追求丛烈失败了这件事本身不足以对他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但死亡却可以。   云集喜欢看小说,除了经典的,他偶尔也看流行的。   小说里面的主角在重获新生之后往往是满级大佬重回新手村, 带着一身的挂所向披靡。   他好像也能做到一部分。   不依赖云家和丛烈,他也能做得很好, 而且他也知道自己会越做越好。   但是小说里面怎么不写主角的心路历程呢?   云集不知道小说里的主角是怎么开解自己的。   但他的心就好像是在碎了之后重新拼起来的,看上去完好无缺,但是又有一些很细小的微不足道的裂痕。   快乐和成就感灌进来,短时间里看起来是充实满足的。   但难以察觉的,那些好的坏的情绪都会无差别地悄无声息地漏出去,只留下完美那个看似完好的空壳。   故事就是故事。   哪有故事会向读者讲述这么痛苦的事?   故事出售的是快乐。   家人有云舒,朋友有傅江有傅晴,但越是这样云集越痛苦。   因为他被三缄其口,面对他们的关心和爱意全都无从倾诉。   云集不止一次地去过精神卫生科。   但是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向一位笃信科学的医生描述自己重生的过程。   而且他并没有显著到病理水平的厌食症状,也不失眠,甚至除了没有任何危及生命的健康问题。   他只是稍微地有点缺乏生活的动力。   用嘴说出来,就是无病呻吟。   而单纯地用工作来盲目地填补这些空缺,实在是太累了。   久而久之,连成功所获得的成就感都变得越来越黯淡。   他就总会需要更多的工作。   恶性循环。   因为他其实没有目标了。   他没什么想要的。   他业已无心爱人。   所以那一枪开在他心上的时候,云集只错愕了片刻,就恢复了平静。   他几乎感觉不到疼。   他听见丛烈跟他说的话了。   丛烈说让他不要走。   其实云集听见他哭的时候还是心软了。   因为他知道丛烈也是重生的,虽然不知道有多少,但或许也难免有悔恨。   不管爱不爱,云集都不想用这种方式折磨丛烈。   太没必要。   要不是完全没力气,他甚至想抬手回抱他一下,说希望你以后过得好。   他也没想到原来人死之前总是会特别大度。   也或许只是一种自我开导。   也或许他重生后结成了魔障,让他难得突破,让他孑孓徘徊,让他很难在意。   要不然就算了。   云集想。   --   天都黑了。   手术等候厅里。   四周总是有人在呜呜地哭,哭得丛烈头疼。   云舒吃的只是一些致.幻的菌类,已经脱离危险了,恢复意识之后做了笔录。   他完全不听医生的阻拦,脸色苍白地在等候厅的一端坐着。   傅晴和傅江都在一边陪着。   丛烈仰头看着那方实时更新患者手术状态的蓝色屏幕上,云集的名字一直是红色的。   他脑海里反复循环着云集看见他最后一刻的表情。   云集的脸迎着照进厂房的阳光,有一半抹上了鲜红的血。   黑发被汗浸透了,贴在他雪白额头上有种触目惊心的美。   他的眼睛被光照得异常透亮,像是一双晶莹剔透的琉璃。   上辈子的时候丛烈就知道云集很漂亮。   漂亮到甚至会让他刻意逃避。   他那时候想,如果看到云集会心动,那种喜爱也是基于皮囊的肤浅。   但他今天不觉得了。   在他看到云集的那一刹那,他根本不是心动。   他的心几乎不跳了。   云集就站在离他那么近的地方,一半苍白一半鲜红。   安静的血从浅色衬衫下面渗透出来,不断地往下流。   云集当时不知道吗?   他还问他怎么来了。   丛烈脑子里一瞬间涌进了太多的想法。   最后只剩下傅晴骂他的话。   其实某种意义上傅晴说得没错。   当初他知道了是于隋卿企图伤害云集之后,也预料到了节目组会为了自保爆出于隋卿。   等到这一刻之后,丛烈就连带着旺财一起把于隋卿送上热搜,也算是一种赶尽杀绝。   以及后面廖冰樵发专辑,不管丛烈是多忙多不情愿,都一直在为瀚海保驾护航。   他那时候并没有恢复记忆,只是单纯地盼着云集能好过点、轻松点。   但归根究底还是他没有保护好云集。   他没有算到云舒这个不确定因素。   他没想到云舒会主动去找于隋卿的麻烦,也没想到于隋卿那个走投无路的疯子会连命都不要。   “云集家属,到缓冲间来一下。”广播里响了起来。   没等广播结束,丛烈已经跑到了缓冲间门口。   “家属?”护士放了纸笔在中间的大理石台子上,“病危通知书签一下。”   “什么?”云舒跟在后面进来,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要签什么?”   “病危通知书。”护士耐心地解释了一下,“目前手术风险较大,需要直系亲属签署病危通知书。”   丛烈知道。   丛烈签过。   他机械地拿起笔来,被云舒一把抢了过去,“你签什么!哪儿轮得到你!”   丛烈没回答他,只是看着那张薄纸上的字。   刚看到姓名一栏他就支撑不住了。   “云集”,新打出来的印刷宋体,看起来冷冰冰的。   “我是他爱人,我是他爱人……”丛烈的每一个字都是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几乎像是一种困兽的低吼,“我们结婚了,我是他丈夫,我是他丈夫!”   他明明记得云集给他戴上的戒指,明明就在他无名指上。   “不,”他有些语无伦次,“不,我就是他丈夫。”   “你疯了丛烈!你算他什么丈夫?”云舒哭了太久,嘶喊中带着鼻音。   丛烈嘴里猛地涌上一股莫名的腥甜,让他说不出话。   他被梁超拦到了后面,“哥,你冷静点儿。”   护士见多了这场面,好耐心地柔声催促:“麻烦尽快签字。”   她等着云舒在通知书上签好字,重新摆了一只不锈钢托盘在台子上。   那里面是一只带血的银手持。   其中两个实心银珠已经严重变形,又黑又瘪,其中一个里面嵌着一颗凸出去的弹头。   “没有贯穿伤,但是肋骨产生了冲击性的粉碎性骨折,并发血气胸和肺动脉破裂引起的大出血。”护士用镊子拨了一下那些银珠子,露出一些白色的细小碎片,“医生还在尽力清理伤口……”   后面护士说的话对丛烈来说毫无意义。   但他还是等着她说完,几乎是心平气和地问:“那他需要多久能恢复健康?”   护士看了看他,面露难色,“我们会尽力的。”   “那手术还要多久结束?”丛烈眨眨眼,“已经过了五个小时了。”   等不到一个回答,他很快就控制不住了,看着护士离开的方向,“为什么要签病危通知书?子弹不是没有打进去吗?怎么会大出血?”   “丛烈,丛烈……”丹增和梁超合力把他往外拉。   “为什么?我是丈夫我为什么不能签字?之前我不要签字的时候为什么一直要我签?凭什么现在我不能签了?凭什么?”丛烈挣扎着向空气提问,被从缓冲室拖了出来。   等候厅的冷气一瞬间冲下来,把他一身的汗都结在了身上。   丛烈冲到垃圾桶旁边,难以自抑地呕吐起来。   “这位家属,您的母亲情况比较危急,请您在这里签字。”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请问您认识一位叫云集的年轻男子吗?”   “我是他的法定配偶。”   “丛先生,这是死亡证明。”   “别看了,上身都碎了,只有脚还好点儿。”   “丛先生,这是您先生的身份材料,请您务必妥善保管,便于作遗产公证。”   “我杀了你!是你杀了我哥!”   “你以后会对我好吗?”   “并不是所有的占有都能叫做.爱。”   丛烈紧紧抓着垃圾桶的边缘,感觉到原本就已经七零八落的心肝一股脑被从自己嘴里活活掏了出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营养液过8000今晚再掉一章,我已经写好了7000字,我很想发求求包被们给个机会让我发QAQ 第62章   “云云。”那个声音有点熟悉, 但是云集有点想不起来是谁了。   直到他看到一个肉墩墩的小崽子朝着一位漂亮的年轻女子跑过去,“妈妈!”   云集感觉自己已经很平和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声差点把他的眼泪叫下来。   “哎, 云云宝贝。”女子有点吃力地蹲下身要抱那个小崽子,云集才发现她还怀着孕。   果然那个肉乎乎的小崽子就向后退着躲开了,“妈妈肚子里有小宝宝,不能抱云云。”   那个被小云集喊妈妈的女人有长长的黑头发, 漂亮极了。   云集有着和她极为肖似的眉眼。   她听小云集说完, 很温柔地笑了, 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还是把他抱到了自己腿上,“这样, 妈妈就累不着了。”   小云集慢慢地荡着一双小胖腿, 侧身去抱他妈妈,“妈妈,小宝宝乖吗?”   “乖啊,就跟我们云云当小宝宝的时候一样乖。”妈妈摸了摸他的头,“云云想要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啊?”   小云集声音很小,“爸爸想要小妹妹。”   “谁在乎爸爸想要什么啊,”妈妈很爽朗地笑了, “我只在乎我们云云想要什么。”   “我想要小弟弟!”小云集开心起来,“我想要一个跟我一起玩小汽车的小弟弟!”   他全都安排好了, “到时候他可以住在我的房间!我的点心全都分给他一半!我要把我所有的朋友都介绍给他!还有我的小火车和机器人!”   女子耐心地等着他说完,把手心贴在他胖嘟嘟的小脸蛋上,“宝贝, 我希望他以后能陪着你。”   那么小的云集好像还什么都不懂,他给妈妈擦眼泪, “妈妈,你别哭,有坏人欺负你吗?我去把他打跑!”   他妈妈摇摇头,“妈妈只是很开心,我们云云又大方又懂事,也知道爱人。”   云集看见小时候的自己开始摇头,瞬间觉得不妙起来。   果然,他听见那个小崽子说:“可是没有人爱我。”   女子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惊讶,“怎么会呢?我们云云这么好,爸爸妈妈,以后还有你想要的小弟弟,都很爱你。而且我们云云长大了,就会有一个非常非常爱你的人。他会陪着我们云云过一辈子,就像爸爸陪着妈妈一样。”   “爸爸不爱我,云舒……我跟他说了他也不明白。”小崽子低着头,皱眉嘟嘟囔囔。   云集简直想去捂住那个小崽子的嘴。   可小云集还是“叭叭”个不停,“妈妈你相信人死了还会复生吗?我从前一直希望你回来,现在我知道了重生很痛苦,我就再也不希望你经历和我一样的事了。妈妈,你别回来。”   云集窘迫得忍不住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的时候就换成了他蹲在女子身边。   太多年没见过母亲了,他甚至有点记不清楚她的模样。   “云云,”女子轻轻捋了捋他的头发,“受罪了是不是?”   云集是大人了,哪怕被她问得眼眶发酸,也只是很平静地摇摇头。   “错不在你,”女子向前倾身搂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错不在你。”   云集抿了一下嘴唇,微微抬着头,想把脆弱忍回去。   “你就是把自己绷得太紧了,其实妈妈对你们从来没有那么高的要求。”女子松开他,帮他整理了一下头发,“你小的时候妈妈就跟你说过很多次,作业写不完就不写了,练字练累了就歇一会儿,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不要要求任何人爱你,你自己爱自己就够了。怎么妈妈走了你就全忘了呢?”   没等他说话,她就把她刚理好的头发又揉乱了,“云云啊,别人有什么重要的呢?就像是爸爸想要小妹妹,我们云云还是可以喜欢小弟弟。别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如你自己重要。”   “云集,成为优秀的人固然很好,但我更希望你记得善待自己。”   “可能开始总是很难,但慢慢就会适应的。”   云集根本没来得及开口,那一抹明亮的温暖就消失了。   他有点懊恼,好不容易重新见到一次母亲,怎么就赶上在这露怯。   虽然四周重新陷入了黑暗,却不似之前的灰败不堪。   云集在无数重重叠叠的回忆间如同大梦初醒,在黑暗中轻轻叹了一口气。   --   自从云集转出了重症监护室,丛烈每天都要跑十几趟护士站,每次都问同一个问题:“他怎么还不醒?”   那些小护士一开始看见他还会害羞脸红,好心安慰他,“这种情况就是有个过程的,患者什么时候醒要看自身的身体素质,已经脱离危险了,造成永久损伤的概率是很小的。”   后来护士站所有人看见他就恨不得躲出去,因为丛烈就像一个复读机一样,会反复问:“他真的脱离危险了吗?为什么他还是不醒?”   这两天护士都不忍心躲他了,只能再次一遍一遍跟他重复“会醒的,再等等”。   不忍心不光是因为丛烈那副心急如焚的样子,还因为他的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问话问得太多了,丛烈起初咳嗽了两天,后来声音就全哑了,一张嘴就跟磨砂纸一样,说话也是说得清楚的,就是哑得让人不忍心听。   云舒在入院第二天就被云家的人强行带走了,直到今天音信全无。   但他走了没两天,旺财就一整个悄无声息地蒸发了。   网上没有任何关于旺财和云集受伤的相关报道和讨论。   只是一夜过去,旺财就好像从来没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病房这边是丛烈和傅晴轮班守着。   傅晴还要忙瀚海的事,基本只能在每天晚上过来替一两个小时。   其余的时间丛烈都在。   梁超中间过来给丛烈送换洗,嘴上也没敢提档期的事,只是把最近工作日程的时间表发给他,不出预料全部石沉大海。   今天是云集转普通病房的第四天。   因为对外只说是他生病了做个小手术,又婉拒探视,病房里有很多各路合作者送来的鲜花和果篮,在一侧的墙角堆成了小山。   丹增一推门,露出一颗新剃干净的光头。   出事之后他没有立刻回甘市,而是留在京州配合调查于隋卿的事,这两天也常过来医院帮忙。   他看见云集躺在床上,两颊白得没有半分血色。   要不是床头的心率监护仪上还缓缓划出一个个规律的尖波,丹增甚至不确定他还在呼吸。   “还没醒?”丹增背着双肩包进来,声音放得很轻。   丛烈的脸色也没比云集好到哪去。   他摇了摇头。   丹增从包里掏出来一个银色保温袋,打开了摆到丛烈面前,“尝尝,我妈包的肉包子,热乎着呢!”   云集能活下来很大程度上多亏了丹增给的那串银手持,所以丛烈还是挺有礼貌地拒绝了他:“不用了,谢谢。”   “你肯定在想,一个和尚怎么能吃肉包子,对吧?”丹增找了张干净的纸巾,包住一只热气腾腾的包子放进丛烈手里,“首先呢,我爸妈对我出家这事一直不接受。尤其是我妈,总是寻死觅活的。要是我连她包的包子都不吃了,她可能真的要当着我的面上吊。”   丛烈听他说的话,不由皱了皱眉。   他很难想象丹增一个出家人,张嘴闭嘴就造自己家人的口业。   丹增又掐起来一个包子,“再就是因为我妈包的包子,是真的,唉你吃一口就知道了。”   他自己先咬了一大口,吃得很香,“特别好吃。”   丛烈没心思跟他闲聊,把手里的包子放回了袋子里。   他握住云集的手,很轻地揉了揉。   干燥,而且有些凉。   丛烈把输液管的流速又调慢了一些,小心把云集的手焐着。   丹增看了他一会儿,把自己吃了一半的包子也放下了,“怎么着?云集不醒,你就要把自己活活饿死?殉情?”   “谢谢,我吃过了。”丛烈简单地回答了他一句表示拒绝谈话,嗓子哑得几乎不成声。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不醒吗?”丹增正过身,端坐回自己的板凳上。   “医生说会醒的。”丛烈的声音很笃定。   丹增眼观鼻鼻观心,“我看未必。”   丛烈的手很轻微地抖了一下,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不要攥拳。   “你送云集的东西算是救了他一命,我很尊敬你,但现在我请你出去。”   丛烈起身用蘸了水的棉签给云集擦嘴唇,他的手还是一直在很小幅度地颤抖。   他在床上撑了一下,想让那颤抖停下来,却收效甚微。   “实不相瞒,我在云集出事那天中午,其实和他聊过两句。”丹增从自己的双肩包里拿出一只保温杯来,慢吞吞地喝了一口。   丛烈转过头,定定地看着他。   “云集心里有苦,不是生老病死,不是爱离别,不是怨憎恶,甚至也不是求不得。”丹增将杯子稳稳放下,“他似乎是有不能同俗世言说的苦衷,才自绝生机。”   “自绝生机?”丛烈喃喃地把那四个字重复出来,手抖得几乎连根棉签都拿不住。   “我编了个故事给他听,但是大概没押对他胃口,就没能把他的话套出来。”丹增努努嘴,“但是我知道他在压抑,在躲避。而且我还能听出来,这苦也是别人灌给他的。”   他的目光犀利地看向丛烈。   丛烈本能地去摸自己手腕上的钏子。   那是他重新串好的,但还是少一粒珠子。   “我渡不了他。”丹增稍微叹了一口气,“其实本来我都放弃了。”   丛烈不由地反问:“我应该怎么做?我做什么才能……”   “我问你,”丹增的脸隐在暗处,“如果云集醒了之后,愿意摒弃世俗,同我皈依,你会尊重他的选择吗?”   沉默。   “当初在寺院内,我就知你二人不是寻常羁绊。即使我无从知晓你们之间的纠葛究竟是什么,但我也是一条路上走过来的,自然知道他的苦自何处来。”   “唵,么抳,钵讷铭,吽。如果云集此番能够破茧,”丹增双手一合十,声音轻得似乎不需要被人听见,“那你便还债。”   有那么一个瞬间,丛烈甚至感觉云集是不是跟这个有些长相有些阴柔的和尚说过什么,抑或是那双看上去洞察一切的银灰色眼睛结合着些故弄玄虚的佛谒特别能糊弄人。   他听到那么轻的一句“还债”,几乎像是被人当头棒喝。   丛烈刚准备开口,手里又被塞了一个包子。   “吃,吃饱了才有力气还债。”丹增也拿起自己剩下的半个包子继续吃,“伺候病人难着呢,我看他们整个云家虽说能呼风唤雨只手遮天,其实一个真正能带人味儿的都没有,现在都没人管过云集。你现在连声都快出不了,到时候直接放倒了还怎么照顾他?”   他那个狼吞虎咽的吃相,就好像说完上面那一通莫名其妙的念白,立刻就原地还俗了。   等丹增吃饱喝足背着包走了,丛烈收拾桌子上剩下的保温袋,才发现那后面印着某某连锁包子铺的店名,甚至还有加盟电话。   这分明就是从店里买来的包子。   刚才丹增说的一大堆话,就显得愈发真假难辨。   丛烈在床边坐下,很小心地给云集掖好被角。   将近一个礼拜,他几乎完全不敢从这床边脱开。   别的方向他不敢想,但要是云集醒了,他得第一时间知道。   云集可能不想见他,那他可以立刻就出去。   但是他必须要亲眼见到云集醒过来。   最初那两天,有时候他实在耗得睁不开眼,就在云集床边趴一下。   但只要一闭上眼,他就想起来云集倒在他怀里那个场景。   稍有一点睡意,丛烈就会回忆起上辈子那个警员带着他走过长长的走廊,带着他揭开那张残忍的白布。   他完全没办法去想云集身上可能发生的后果,只能单纯地厌恶医院这个地方。   曾经也是在这个地方,医生告诉他关于他母亲他们尽了全力,但很遗憾。   丛烈在那些短促的梦里不停地签字。   丛烈。丛烈。丛烈。   以至于他想起来这两个字就有点犯恶心。   他记得不锈钢的推车从楼道里推过去的时候那种“钪啷钪啷”的轰鸣,也记得通知书上鲜红的“死亡”。   像是一柄锈了很多年的长锯,缓缓在他的神经上来回拉扯。   总共不到几分钟,丛烈就会从困境般的噩梦中挣脱出来。   他心里没有哀伤也没有愤怒,他甚至有种抑制不住的痛苦的感激。   因为云集还在这里。   反复磋磨。   如果不是疲惫到极致,丛烈连眼睛都不愿意眨一下。   丹增走了不久,病房的门又开了。   傅晴看了一眼丛烈,不情不愿地把扔给他一只不锈钢罐子,“我哥让我送参汤过来。”   说完她走到床边看了看云集,轻轻叹了口气,“怎么还没醒……”   这个问题明明是丛烈自己天天问的,但是现在听见别人问,心里却像刀绞一样疼。   傅晴又看了他一眼,有点别扭地开口,“那天我太着急,话说重了,云集这个事儿肯定也不能全怪你。”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这一句话说完,丛烈的脸色好像更差了。   她只好解释:“我哥跟我说旺财本来就看不惯瀚海一路猛进,正好又碰上于隋卿这么个疯子。当初爆出于隋卿伤人的‘知情人’就跟张智有关系,所以可能就算你不插手,他们本来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看丛烈还是没吭声,傅晴稍微有点尴尬,“要不你先回家休息一会儿?我今天下午的工作忙完了,我可以在这陪着。”   “不用。”丛烈的声音极为喑哑。   傅晴只好自己搬了个小凳子,在旁边坐下看着手机发愁。   最近瀚海遇上一点事,她一个人拿不了主意。   她哥工作感情分得极为清楚,一点不掺和瀚海的事,相当于现在她反倒成了瀚海的主心骨。   但她主要是负责音乐专业上的东西,经营和管理一向是云集布置她执行。   云集这一倒下,她才知道他身上背了多少东西。   事关一批新签艺人,涉及到的款项不是小数目。   傅晴实在不敢一个人随便拍板,最后犹豫着看向丛烈,“我能不能问你点事儿?”   丛烈之前也算瀚海的人,而且这份合同也不是太机密,她就想问问意见。   丛烈虽然作为艺人很少过问唱歌之外的事情。   但他活过两辈子。   上辈子云集去世之后,瀚海就落在了丛烈身上。   所有的业务都来和他进行对接,丛烈在混乱中走上了云集走过的路。   云集受过的那些苦和累,他一样不差地亲自承受。   他以为云集是在外面花天酒地,但云集可能是为了谈下来一个项目同人在推杯换盏中打机锋。   他以为云集和人不分远近亲疏总是笑脸相迎,但其实他或许才是周转鏖战中真正的猎手。   他以为自己做了瀚海的招牌把瀚海撑起来就能偿还云集把他从困境中救出的恩情,但其实云集付出的远远比他多。   把瀚海撑起来的本就不是他。   而他,要报的也从来不是恩情。   他只是把那么深重的爱与珍惜,一年一年地蹉跎过去。   前一世的丛烈在最短的时间里接手了瀚海的经营,所有他不齿的名利场尔虞我诈他都亲身浸淫。   因为瀚海是云集的心血,丛烈不肯任它消弭。   他还要在其中寻找那个人的影子。   丛烈接过傅晴的手机,仔细看了看,“这两个人功能重合,尽量挑以前没怎么曝光过的。”   “云集偏爱踏实的长线实力型,尽可能避开这些过度医美又年龄太小的。”   傅晴其实跟他想的差不太多,但是听他这么说完心里才踏实了,又有点诧异,“我还以为你完全不会操心这些事呢。”   丛烈跟她讲完,就又起身给云集润嘴唇。   因为要一直吸氧,空气流动会带走嘴唇上的大量水分。   傅晴在旁边看着,没出声。   她一开始的意思是请个护工,也确实请过来了。   但是第二天那个身形壮实的大爷就说不干了。   当时傅晴还纳闷,大爷胡撸着脑袋叹气,“里头那个小伙子事儿太多了!”   “啊?”傅晴一时间没明白,“云集醒了吗?”   “不是,是那个陪床的!”大爷简直气得没脾气了,“不就是血气胸吗?引流瓶里的液面医生说是二到四厘米,多一点少一点他都不干呐!还有那瓶子一天换一次就行了,他不听,我走哪儿他盯到哪儿。还有输液,我的老天爷!输液管里有个小气泡,他就跟要杀人了一样!其实根本没事儿啊!”   大爷一挥手,“床上那躺的是他什么人啊!我伺候我老伴都没这么尽心过!他这么多事儿他自己来啊!”   傅晴前后脚换了三个护工,连两天都没坚持到。   没人受得了丛烈。   傅晴还为这个这事儿和丛烈拌过一嘴,“我们都有工作,人家护工不比你专业吗?你这么挑三拣四能帮什么忙?你不让别人碰,你自己伺候吗?”   丛烈当时没回答她。   第二天他的官博就发表声明说因为丛烈个人原因暂时停止一切工作。   网上就跟炸了锅一样,全都在问丛烈怎么了。   从瀚海到丛烈的新工作室,被娱记堵得水泄不通。   医院里面却是一片风平浪静。   因为外面没人找得到丛烈。   丛烈也几乎完全没离开过医院。   第一天傅晴不放心,每隔几个小时就从公司跑过来一趟,实在抽不出空来就支使傅江,就为了确认云集身边有没有人。   让她没想到的是丛烈真就自己伺候云集,除了每天冲澡的时候让傅晴帮着盯十几分钟,几乎从来没离开过床边,硬是一天二十四小时守着。   而且感觉云集的状态应该是在慢慢变好,至少嘴唇上稍微有点粉红,脸也不是最初那种让人不忍看的惨白色了。   她把参汤拧开,推给丛烈,“我哥让我给你的。”   这次丛烈没说什么,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喝了。   傅晴心里恨得慌,但是亲眼看到丛烈又有点于心不忍,“你别太担心了,云集韧着呢,肯定会没事儿的。”   “我知道。”丛烈把一杯参汤一饮而尽。   “我们小时候一起长大的,云集样样表现都比我们那一圈小孩要好得多。但是我从来不嫉妒他。”傅晴微微叹了口气,“因为我知道他吃的苦,都是我们没吃过的。”   “你别看云家财大势大的,但其实怎么说呢,没给云集带来什么好,”傅晴抿了抿嘴唇,“云叔叔对云集特别严厉,他可能是望子成龙心切吧,但是我从来没见过谁对自己儿子那么狠的。”   “数九寒天,他让云集在雪里跪着。出去应酬,云集表现不好就不让吃饭。你也见过云舒,云老爷子对他就挺正常。但云集小时候真的没什么人疼,如果换成是我,我可能都不知道该怎么长大。”   “其实他受伤这么躺一躺,还稍微轻松点儿,前段时间太累了他,我想帮但是我真的……他什么都不愿意跟别人说。”傅晴说着说着自己就忍不住擦眼泪,“我跟你说这些干嘛呀,总不能指望你这种人会疼他。”   丛烈在一边脸色苍白地听着,“数九寒天在雪里跪着?应酬表现不好就不让吃饭?”   “不然呢?”傅晴嘴角不由向下一瞥,“你以为他出身云家,就一定享过什么福吗?”   说起来她又难受得不行,“他但凡知道被爱是什么滋味儿,还会上你那吃那么大亏吗?”   丛烈忍不住地屏住呼吸,缓解一呼一吸间肺腑间的抽痛。   每当他觉得自己对云集的苦了解得已经够多了,就会有一把新的刀子剜进来,把他还没来得及愈合的伤口挖得更深。   丛烈握着云集的手,好像是唯一缓解心疼的方法。   那只手又轻又凉,软得好像握不住。   傅晴突然站了起来,眼泪也没顾上擦,“他刚刚眼睛是不是动了?”   丛烈立刻跟着站了起来,附身察看云集。   当那双薄薄的眼皮掀开一条缝,丛烈的腿都有些发软。   他很轻地在云集耳边问:“醒了吗?”   云集的眼睛眨了眨,发出了一个很小很哑的上扬音节。   似乎是提出了一个疑问。   丛烈贴在他耳边,“云舒没事儿,旺财已经被人处理掉了,查小理我送到梁超家里了,公司的事儿也都很顺利。你什么都别担心,好好休息。”   说到最后,他的嗓子几乎已经不出声了,几个音节都是气声。   云集的眉头稍微皱了皱,又缓缓闭了一会儿眼。   丛烈声音不敢大,只是小心护着他检查手术和引流管的创口,“疼?哪儿不舒服?”   云集重新睁开眼,像是想说话。   但他嘴里含着氧气管,说不大清楚。   丛烈动作极轻地俯下身,贴在他的嘴边倾听。   傅晴听不清云集说了什么,但那是她第一次亲眼看见丛烈含眼泪。   她正担心地要问,就听见丛烈轻声跟云集说:“我知道,我马上走。”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7-02 17:24:14~2022-07-05 20:01: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苏阿妞、椰子鱼鱼、画者、江停的宝贝、IAI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君玄清 49瓶;不愿意 25瓶;Gho8ost 19瓶;疏雨未歇 16瓶;。 11瓶;就叫这个吧、真是一个小可爱、落山茶、嗯嗯……、皮皮方言、昨夜星辰、海螺、□、扭曲的橡皮糖 10瓶;奇迹停停. 8瓶;RogerStandby、38617140、豆沙包汪汪汪 5瓶;(^_^) 4瓶;:)、嘟噜嘟噜、123 3瓶;苏迟枝、Solon7291、江停的宝贝、Echo、白白胖胖的小包子 2瓶;玖、风萧易水、木子、今天也还没睡醒、唤起一天明月、冬虫夏草不是草、闲晴逸致、27592938、玄冬拾捌、Soft勇敢飞爸爸永相随、present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傅晴还是得把护工大爷请回来。   电话里的大爷还是不情愿, “那个哑巴嗓儿小伙子也在呢吗?唠唠叨叨的,嗓子跟冒烟儿似的都快不出声了, 怎么还意见那么多?”   “他在外面, 他不进去。”傅晴看了一眼坐在走廊长椅上的丛烈,继续跟大爷商量,“酬劳我们可以给双份,您主要负责晚上十点之前就行, 晚上我们会有人在这儿。”   这回大爷勉强能同意了, 说了声“行吧”把电话挂了。   傅晴走到丛烈身边, “那要不然你直接回去休息吧, 我今天能在这儿守到明天早上,我哥明天就能过来换班。”   丛烈仰着头看了她一眼, “云家打过电话吗?”   傅晴有点为难, “云舒偷偷打过两次,他现在被他爸拘起来了,连门都不让出。”   “我不是说云舒,”丛烈眨了一下眼,“他父亲一个电话也没打过吗?”   “云集他爸就那样,很正常。云集小时候生病去医院好多次都是我哥陪的,他爸不管。”傅晴叹了口气, “你别想这么多了,先回去休息吧。”   “没事儿, 我就在这儿坐着,我不进去。”丛烈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心, “你进去看着他吧。”   傅晴不好多说什么,回病房了。   没多久护工大爷来了, 看见病房门口坐着的丛烈,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避瘟神似的,撇撇嘴快步错身过去了。   丛烈在楼道里坐着。   住院部比门诊部要安静许多,尤其是快到晚上,只是时不时有一些病床被家属推着过去,稍微留下一些滑轮的响动。   病房的门上都有大块的玻璃窗口,丛烈时不时起身往里看。   看见傅晴和大爷在一边大眼瞪小眼地安静干坐着,他心里就踏实些。   因为云集应该是又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丛烈看见两个人起来了,禁不住紧绷绷地贴在门上。   从他那个角度并看不见病床上的云集,他想把门推开又不敢。   直到里面的两个人重新坐下,他被钩起来的心也才能重新放下。   如此往复,天很快黑了。   住院部的走廊是二十四小时不熄灯的。   到了晚上丛烈太焦灼,坐立难安,干脆就一直在外面的墙上靠着。   他戴着口罩低着头,偶尔有路人看他两眼,又被他身上生人勿近的气息吓的快步离开。   半夜傅晴从病房出来的时候看见丛烈还在,有点诧异,一边向前走一边扭头问:“你怎么还没走啊?你不早就出来了吗?”   丛烈没回答,反而一路跟着她,“怎么了?云集没事儿吧?”   “他有点儿难受,刚按铃没人答应,估计都巡房呢。我去护士站问问。”傅晴一路小跑着,带了个护士回来。   丛烈跟着她们回了病房,悄无声息地站在墙边。   病房里面只开着很暗的灯,云集平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眉间微微皱着,一看就是在忍疼。   护士看了一下云集的各项体征,起身跟傅晴说:“没太大问题,还是术后恢复正常的阶段反应。”   傅晴有些不放心,“那他这么疼怎么休息呢?能不能用点什么止疼药啊?”   护士继续跟她解释:“止疼今晚会加,但不能持续高浓度地上。而且其实有很多血气胸患者的术后疼痛都是有心理因素的,这个可能需要家属进行一些安抚和鼓励,过了拔管这两天,很快就会恢复的。”   丛烈强迫自己在旁边一字不落地听着。   护士又轻轻翻了一下云集的床头记录,“本来明天才跟你们说的,不过今天也先顺便说一下吧。”   傅晴一下就绷起来了,“怎么了?”   “别紧张别紧张,”护士稍微笑了笑,轻声说:“患者醒了就可以指导他深呼吸和咳痰,但是因为他同时有肋骨损伤,所以拍背的时候一定要轻,避免坠积性肺炎。还有久卧可能会导致肌肉酸痛,如果患者状态允许,还是尽可能地做一些轻度的功能恢复。另外就是明天患者就可以进食半流食了,因为长时间没进食,家属尽量进行腹部按摩帮助消化。”   “这么麻烦……”护工大爷开始挠头了,“我没照顾过这么复杂的,又得拍背咳痰又得复检,还得揉肚子……”   “您跟我出来一下。”傅晴看着丛烈直接把大爷拉出病房了,脑子“嗡”的一声。   她刚对丛烈没那么抵触了,但他留给她的心理阴影根深蒂固。   傅晴真怕他为了那么一两句话在医院跟一个老大爷动手。   就算丛烈作为歌手跟瀚海解绑了,人们还是很自然地把他们放在一起讨论。   结果她还没来得及出去看,大爷已经摇着头回来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闲钱多……”   等傅晴出去,走廊已经空了。   她问大爷,大爷又什么都不肯多说。   --   丛烈回家洗了个澡睡了一觉,第二天是快中午了才带着饭出门的。   他到医院的时候傅晴已经走了,病房里只有大爷坐在病床旁边听单田芳。   看见丛烈进来,大爷把耳机扯下来,指指床上的云集,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刚睡下。”   丛烈点点头,戴上口罩和护工帽,顺便跟大爷换了外套,“您在外面等我吧,需要的时候喊您。”   大爷一边穿外套一边摇头,“你们这些小孩儿啊,真能折腾……”   他声音稍微一高,云集就有点皱眉。   丛烈立刻握着他的手,很轻地给他顺了顺胸口。   等云集重新放松下来,丛烈才抬头示意请大爷先出去。   丛烈知道云集不想见自己。   他也可以不让云集见到自己。   但是云集从小生病就没人陪。   上辈子他病了,自己还跟他说那种混蛋话。   现在他伤着,丛烈不可能只让护工在医院陪床。   只要云集现在能舒服一点,丛烈宁可让他以后埋怨自己。   云集说什么狠话他都可以听着。   但就是杀了他,丛烈也绝不把云集一个人留下了。   至于他自己,看着也是心疼。   但看不着,他更疼。   估计还是胸口难受,云集睡得不是很踏实。   丛烈一直在床边守着,看见他稍微有点醒转就轻轻捋他的胳膊安抚。   中间他仔细看了一下云集侧脸的伤。   早先贴着的纱布今天已经揭了,伤口裸露在外面。   那伤口并不深,但有些长,一直从耳根延伸到下颌,像是一道嵌在下颌线上的暗红色细纹,其实并不明显。   丛烈盯着那伤口看了一会儿,从床头拿了一管防止留疤的凝胶。   他按照医嘱,蘸了一点药涂在云集的伤口上,用棉签一点一点地轻轻揉开,直到覆盖整个细长的疤痕。   护士的建议很有效。   好像只要感觉到身边有人陪着,云集就能稍微安稳一些。   甚至连丛烈给他揉药的时候,他也丝毫没有醒转的痕迹。   护士中间还过来教丛烈拍背,病人睡着的时候一般不要惊动,但中间每隔三个小时要拍一次背,喂饭要等到自然醒。   第一次给云集拍背的时候,护士在一边看着。   丛烈动作很轻了,但姿势稍微一变,云集就开始皱眉。   护士示意他继续,“五指并拢,掌心空出来,轻一些,拍十下就行了。”   丛烈根本不舍得用力拍,一下一下给云集顺背,低声安抚,“不疼不疼,马上不难受了。”   “这样不行,”护士摇头,“这样他气管里容易卡住的,都会有点疼的,你不舍得拍背,要是卡住了更受罪。”   她叹了口气,“要不然我帮他拍。”   “我来就行。”丛烈不让碰,一边拍一边安抚。   拍了几下之后云集咳嗽了一声,好在到底没醒。   护士给他递了纸巾,“这样就行了,白天拍四到五次。”   丛烈眼睛一直很酸,但他也一直忍着。   但忍到云集吃饭的时候他实在是忍不住。   医嘱说现在只能吃低脂高蛋白。   他一大早起来把蛋黄和鱼骨挑干净,把鱼肉用破壁机细细地打碎了,蒸了个蛋清鱼糜羹。   最后丛烈还稍微在蛋羹里点了一两滴香醋。   一来担心云集嫌蒸蛋腥气,二来怕云集认出来他做饭的味道。   他怕他不肯吃。   云集是下午两点多醒的,眼睛也还暂时看不大清楚,把他当成护工来打招呼,“您好。”   他的声音太轻了,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到。   丛烈跟他点点头,打开保温盒拿出蛋羹。   保温盒的效果很好,蛋羹几乎还是烫的。   丛烈把云集的床稍微摇起来一些,方便他吃东西。   他坐在床边,舀起来一勺蛋羹,稍微凉一凉,送到云集嘴边。   能看出来云集是很努力地想吃,但是只是吃了一小口,却半天咽不下去。   丛烈避开他的创口,慢慢给他顺气,等着他。   云集太虚弱,吃一小口就要歇一会儿。   像是怕他嫌麻烦,云集还跟他说:“要不然不麻烦你了,等会儿我可以自己吃。”   他说话很慢,而且一点气力都没有,几乎像是在叹息。   他看不见丛烈的口罩里面,自然也不会知道丛烈的眼泪已经把整个口罩里面全浸透了。   丛烈只是摇头,把每一勺都分得更小一些,几乎是一滴一滴慢慢喂进去的。   那一碗鱼糜蛋羹只吃掉了薄薄一层,云集就累得又睡着了。   云集醒着的时候丛烈不敢跟他靠太近,等他睡着的时候才护着他的上腹轻轻揉。   云集刚能开口吃点东西,他真怕他哪怕有一丁点不舒服。   他怕他坏了胃口,以后又不肯吃饭。   他的口罩里全淹了,几乎让他有些不能呼吸。   但丛烈仍然不敢摘。   只有等云集完全睡熟了,他才把门口的护工大爷换进来。   第一次清醒之后就正式进入恢复期了,护理比持续昏迷的时候还要复杂。   云集每隔几个小时就可能会醒一次。   每次他醒了,护工大爷都会问他饿不饿。   他几乎总是不饿,但护工大爷会用长辈那种大咧劝他:“能吃还是尽量吃点儿,早点儿恢复了不是少受点罪吗?我跟你说啊,人在生病的时候地球都合该围着你转,生着病就多提要求多吃好的万事不操心。而且我看了,今天那个送饭的给你带的病号饭可好了,闻着都馋!吃点儿吧?”   云集有精神的时候就点头,等着另一个哑巴似的年轻护工进来。   其实云集更喜欢这个年轻护工一点。   他让人有安全感,而且很安静。   从昏迷中醒过来之后他一直都在一个模模糊糊的状态里,就跟隔着一层水一样看外界。   大爷和傅晴陪他聊几句天是为他好怕他无聊,他领情。   但他其实头晕得厉害,没什么聊天的欲望。   那个安静的护工就好像一个专门拍背揉腿喂饭的,干完活儿就走,一句话都没有,也不和他有多余的接触。   手脚干净麻利,一看就非常专业。   他不说话。   他身上没有任何气味。   哪怕是扶着云集拍背的时候,都只有最必要的搀扶。   一个白开水一样的人。   每次看见他一进来云集就会放松很多,也更容易睡着。   唯一就是那个护工好像鼻子不太好,一直戴着口罩,中间还总是抽鼻子,可能是有鼻炎困扰。   但总体上他是一位非常负责人的护工,比那位嗓门过大的大爷要仔细得多。   云集又在床上躺了两天,渐渐就醒着的时候比昏睡的时候多了。   除了胸口偶尔会疼,他感觉没什么其他太难受的。   尤其是那个年轻护工每天带过来的病号饭真的出乎意料的好吃,而且几乎全是他没吃过的味道。   每次吃完之后,那个年轻护工都会给他做腹部按摩,揉得很舒服。   因为他只是被从背后扶着,按摩也隔着被子。   过了最初的抵触,云集很快就适应了。   过去云集总生病,却很少住院。   住了院也是一个人清汤寡水地熬过去。   他原本已经习惯了。   这次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云集很多想法都变了。   就像那个大爷说的,能享福就享福,人总不把自己活活逼死。   少淘闲气少操闲心,很多事情只要不深思,慢慢就看淡了。   按部就班就好,是他之前太纠结。   等云集能坐起来了,护士就开始让他吹气球。   每天十个,一个都不能少。   因为这个痛感稍有些强烈,医院要求护士全程在旁边监督。   每次云集吹的时候,胸口都疼得厉害。   他总是吹到一半就想放弃。   但是当着护士和护工,有时候傅晴也在场,他不好意思喊疼。   好在那个年轻护工每次等他吹完一两口气,就会给他揉揉后背放松一下。   今天来的这个男护士岁数有点大,面相也比较严厉,法令纹很深。   他看见年轻护工给云集揉背就露出一种不赞成的神色,“这种吹气球的治疗方法就是为了把肺尽快地膨起来的,这么吹一口歇一会儿的,效果不会太好。”   傅晴也心疼,但对方是专业的护士,她只敢小声辩解:“那他现在胸口疼,总得歇一歇。”   “不吹不就不疼了,那病还能好吗?”护士不以为然地微微一撇嘴,“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娇气。”   “你……”傅晴脸色立刻就冷了。   “没事儿,我吹。”云集现在什么都无所谓,就是不想听人吵架。   而且就这么点儿小事,他并不在意护士说什么。   但他身体恢复得可能还不够,连着吹了两口,脸色就有点泛白。   他身边的护工直接把他手里的气球接了,护着他的胸口一点一点顺。   云集难受得有点说不出话来,只能靠着护工的肩膀等着疼痛缓解。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到护工的身体在微微地抖。   护士乜了他们一眼,“这么一小口一小口地吹,什么时候能……”   “作为一个医护人员,你是怎么对着病人说出娇气这种话来的?”丛烈单手护着云集轻轻顺后背,转身对护士说,“他疼,不能休息一下吗。我很怀疑你的专业程度,你护士号是多少?。”   他声音并不高,而且很沙哑,但是每一个字都说得十分清楚。   那个护士本来就是看云集只有一个女家属陪着,等得不耐烦了,嘴上催促一两句,没想到一个护工会有这么大反应。   他确实理亏,只能嘴上找台阶,语气缓和了许多,“我这不是也希望他早日康复吗?这个吹一口歇一口确实没什么用。”   “那你就有资格说他娇气吗?道歉,”丛烈抓着那个字眼放不开,“或者我投诉。”   那个男护士脸上有些不耐烦,但又觉得这个戴口罩的护工不好惹,只好微微向云集点了个头,“对不起。”   等护士出去了,病房里安静了。   傅晴感觉自己现在说什么都好像不太合适,也一声没吭地出去了。   丛烈的口罩还没摘,拿了一个新气球给云集,嗓子已经不能听了,“不疼了再继续吹。”   云集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你这是何苦呢?”   丛烈快被湿透的口罩捂得不能呼吸了,还是固执地给云集递气球,“等你吹完我就走。”   云集抬手把他一侧的口罩带子松开,“这两天都是你在这儿守着?”   丛烈用手掌在脸上抹了一把,死不承认,“没有,我就今天刚来。”   云集摇摇头,“你说了你不缠着我了,你说到要做到。”   “我做不……”丛烈咬牙切齿地回答了一半,飞快地看了一眼云集的脸色,“这次你住院,都是我的错。我只照顾你,我什么都不多做不多说,行吗?”   “丛烈,”云集稍微抿了一下嘴唇,摇了摇头,“我们说好的。”   丛烈手上的气球都变得湿漉漉的。   他低着头换了一个,“你先吹气球好吗?先别为我烦心,你就当我不在这儿,我等你吹完我就走。”   云集沉默了一会儿,慢慢把几个气球吹了。   他精神头还是很弱,吹完就已经累得连疼的力气都没了。   丛烈很熟练地给他拍背,浑身抖得好像疼的人是他而不是云集。   他绷着不敢掉眼泪,等扶着云集躺好,真的就重新戴上口罩,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傅晴抱臂靠在走廊上,“我就跟你说瞒不住他。”   当初丛烈跟大爷换班的时候就让傅晴撞上了,她有点吃惊。   但是确实没人比丛烈对云集更上心,直接交给护工她也不放心,所以当时就算默许了。   正是白天,走廊里的阳光很明亮,人来人往的。   有的家属正在走廊尽头晒刚洗好的衣物。   很多家属在扶着病人散步。   丛烈的眼睛已经被红血丝爬满了。   但他脸上却没有太多表情。   他就在门口安静地站着,如同一尊雕塑。   等过了大概五分钟,丛烈突然出声问傅晴:“你能帮我进去看一眼吗?”   “看什么?”傅晴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等他睡着了,告诉我一下。”丛烈低下头,声音有些不连贯。   傅晴叹了口气,“你还不走吗?”   “他要是还没睡着我就先不进去,但是他刚吹完气球胸口会难受,睡着了得有人给他顺背。”   丛烈平静的声音没有半分起伏。   但傅晴却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   --------------------   作者有话要说:   术后护理相关有参照北京大学第三医院海淀院区《胸外科手术术后注意事项》。   另外最近扫到一本很有趣的娱乐圈重生甜文,推荐给大家~   《穿书回来后我爆红了》   辣个男人又上热搜啦!!!   #温以遥制服地铁咸猪手   #温以遥协助警方抓获持刀歹徒   #温以遥冲进大火救出八旬老太和她的四只猫   追星和不追星的,最近都对这个名字如雷贯耳   不仅是因为他总出现在新闻频道,还因为大家发现——   曾经全网嘲的花瓶温以遥,原来骑马射箭舞刀弄枪十项全能,演技炸裂吊打对手戏演员,方方面面可圈可点   对家找不出黑料就发通稿说温以遥性情大变是在立人设,迟早塌房   然而温以遥耸耸肩:   立什么人设?   他只是穿书多年,最近终于穿回来罢了。   *   经历了朝堂权谋、仙魔大战、星际争霸等数个世界后,温以遥现在看什么都是小场面   管你有钱有权还是有资源,在他面前众生平等。   所有人都不敢招惹他,就连职业喷子也表示:“接温以遥的单要加钱。”   直到,综艺直播里温以遥频频被对手挑衅,触犯底线忍无可忍,干架一触即发   弹幕激情三连:   【高能预警,11撸袖子了!】   【11干他——】   【温以遥,加油,今晚法治在线没你我不看】   然而下一秒,炸毛的温以遥却被旁边的影帝陆尽洲单手捞进怀里。   躲过镜头半分钟后,再出现的温以遥红着耳朵尖尖,回应弹幕:   “干架?怎么会呢,今天在座的各位都是我温以遥的好朋友。”   *   【穿书前情】   温以遥穿书那些年,发现每个世界都有一个和他偶像陆尽洲长得一模一样的反派。   追星多年的小粉丝爱屋及乌,于是他给造反失败的摄政王端牢饭,给雷劫后心神具裂的魔尊挖新坟,给无父无母无朋友的阴鸷霸总发生日祝福短信   温以遥不知道,自己完成任务离开后,那个本打算反杀主角的黑化反派,突然决定不毁灭世界了。   反派系统:冒昧请问,您怎么又打算继续做任务了呢?[好奇并哆嗦着.jpg]   陆尽洲笑:回去找个人。 第64章   接下来的两个白天云集还是睡着的时候多一些, 醒过来的时候都是护工大爷在。   大爷很能聊,从他老伴儿说到他闺女, 再接着说到他外孙女。   “我女儿打小儿就特别聪明, 结果她闺女完全遗传她,数学和科学课,每次都拿满分!”   “我老伴儿可有意思了,天天打牌, 瘾大着呢!就没见过她往家赢过一分钱……”   一开始云集觉得有点烦, 但是听多了, 慢慢也觉得挺有意思。   这种不带勾心斗角的人间烟火, 他其实见得也不多。   仔细咂摸,隐约有些人情的甜味。   而且云集住的单人病房, 没别的人声。   要是大爷也不说话, 房间里就只有氧气泵鼓动的声音。   现在他已经不用一天到晚地吸氧了,但是躺久了还是会胸闷。   大爷盯着他吹气球的时候,露出一点八卦的神色来,凑在云集身边问:“那个每天在门口守着的小伙子……是你什么人?”   云集接过云舒两个电话,知道云世初把他圈在家里了,连卧室门都不让出。   所以外头的人肯定不是云舒。   “什么小伙子?”云集扶着胸口,稍微坐起来一点, 活动了一下胳膊腿。   “个子很高话特别多那个,”大爷挥了下手, “嗐!就是那个要跟我换班照顾你,还要给双倍工钱那个小伙子!”   说起来他就有点火冒三丈,“好家伙这样不行那样不行, 眉眼长得跟明星一样帅气,但嘴巴是真碎, 都成哑巴嗓了还一天到晚唠叨个没完。”   “我跟你说小伙子,我当护工快七年了,照顾病人没出过岔子,也没见过那么罗里吧嗦的家属。”   云集淡淡地笑了笑,“他不是我家属。”   “啊不是家属啊?”大爷抓抓自己稀疏的头发,“那更离谱了,那他现在在门口守着算干什么的?”   云集不知道丛烈在外头守着,但也没说别的。   吹气球吹得他还是不舒服,但是他不太好意思让护工大爷给他揉胸口,就闭上眼睛靠在床上缓解。   大爷看他不吱声,感觉出自己管得太宽了,从旁边的果盘里拿了一只雪花梨,“我给你削个梨吃吃吧,润润肺。”   云集不想吃,“谢谢,别麻烦了。”   “不麻烦,你伤了……”大爷又要劝他,幸好傅晴这时候进来了,打断了大爷的“劝饭功”。   傅晴肩上挎着包,一手提着一兜吃的,一手抱着一大摞文件。   她风风火火地进来,先把水果放床头柜上,轻声问云集:“怎么样了?好点了吗?”   云集点头,“马上就能满地跑了。”   “贫吧你就。”傅晴听他这么说,心里的石头放下了一半。   虽然算是大病了一场,但云集身上多了几分活泛气,跟之前那种死气沉沉的表面活跃比起来要好多了。   她有点抱歉地把手上的文件放在云集腿上,“我也不想让你费神,但是这些我都有点儿拿不定主意,我不敢直接拍板。”   这云集完全能理解。   现在公司的高层管理互相之前还没那么熟悉,他病倒了就是群龙无首。   傅晴一个主要负责专业问题的顾问兼董事,很难短时间内把这些商业游戏的规则弄明白。   “没事儿,你放下我看看。”因为中枪时快速失血,云集的视力受了些影响,暂时还没能恢复,看合同上那些小号字有些吃力。   但他还是撑着看了两份,给了傅晴一些指导意见。   傅晴坐在一边给他剥橙子,“我等会儿还得回公司给新人调音。你慢慢看,我明天早上过来拿。”   云集刚想说“好”,就感觉胸口闷得疼。   可能是刚才吹气球的时候吹急了。   他按着胸口小幅度地揉了揉,想缓解一下,可是好像又没什么用。   傅晴立刻就注意到他脸色不好了,赶紧把手里的橙子放下,“怎么了?难受?”   云集按着胸口摇头,“不严重,稍微有点儿疼。”   傅晴没听他那套,立刻按了叫护士的按铃。   护士很快进来了,后面紧紧跟着一个大高个儿。   “怎么了?”护士关切地问云集。   “我刚刚吹完气球,有点胸口疼,应该没事儿。”云集怕那个护工大爷要过来给他揉胸拍背什么的,那可太尴尬了。   “噢刚吹完气球会有点疼,你看一下疼痛系数对应表,超过‘3’的话就再喊我来,好吗?”护士给他调了一下输液的流速,“不舒服就试着睡一下,一般睡着了疼痛会缓解很多。”   云集点头,“谢谢。”   护士和护工都出去了,傅晴偷偷看了一眼在墙边站着的丛烈,又偷偷看了一眼表。   云集注意到了,没特指谁,“你们都去忙,我睡会儿。”   “那我明天再过来。”傅晴一步三回头地走向门口,“不舒服就按铃,别撑着。”   云集点点头,“嗯。”   病房里就剩俩人了,云集就当看不见丛烈,自己把病床的角度调高了一些,开始继续看傅晴留下来的文件。   其实他胸口闷得很,根本睡不着。   带着点试探的,丛烈在他床边坐下了,“你在看什么呢?光线暗不暗?”   云集抬眼看了看他,“你去楼下挂个号,看看嗓子吧,不用管我了。”   丛烈很小心地摸摸他的手指,“我给你念吧?别累着眼睛,嗯?”   云集想回答他,但是胸口又疼了一下。   他有点说不出话来。   丛烈抿了一下嘴,眼睛又有点红。   他轻轻地把云集手里的文件接过来,替他把后面的话说了,“我知道这是你公司里的事儿,我一个只投了点儿钱的外人不该插手。那这样行不行?我给你念,然后我想个对策出来,问问你可行不可行,只要我说错一次,我立刻就走,行不行?”   云集闭上眼,不置可否。   不是他不想说话。   是胸口闷得越来越厉害,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决定如果一直不缓解,就把护士叫过来。   他正想着,就发觉自己被丛烈扶到了肩头。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抵触,丛烈又赶在他前面开口:“别挣别挣,我就给顺顺背,什么多余的都不做。我一边念一遍拍拍,念完就不难受了,好不好?”   说着,他就轻轻给云集拍着背。   眼泪其实已经快流到他领子里了,但是丛烈不敢擦,只是一手护着云集,一手拿着合同。   他怕云集再拒绝,立刻就开始念。   虽然哑了,但是他的声线依旧很稳。   念完一组,他提了几个意见,“甲方的权利管辖范围要明确,把中间这些‘可能’和含糊其词的条款都重修,另外第二十七条和第三十五条涉及到税务的细则要重新跟法务具化一下。”   说完他就等着,像是个等待老师订正的学生。   云集一开始没出声。   丛烈以为他还是难受得说不了话,轻轻给他揉着胸口,“还是疼?”   “谁教你这些的?”云集淡淡地问道。   其实算是云集自己教的。   上辈子他没了之后,丛烈接过瀚海,把他签过的合同跟各种商业日志都从头到尾的翻过。   云集的策略和决断,丛烈都一一学习体会过。   但仅仅是想想这些都心里疼得发麻,丛烈根本不敢提上辈子的事。   他也不敢说谎,只是坚持着问:“还有要补充的吗?”   看云集没说话,他就翻开下一份合同,逐字逐句地念完,又小心翼翼地问他:“这份是不是没什么问题,可以签了?”   至少云集没反对。   念到第三份中间,丛烈感觉云集呼吸变急了,把手里的合同放下,两只手护着专心拍背,“没事儿没事儿,咳出来就好了,马上不难受了。”   就像丛烈说的,云集把淤在呼吸道里的血块咳出来就轻松多了。   他今天下午算是超负荷,松快下来眼睛都有点睁不开。   可是文件明天早上傅晴就要来拿。   丛烈察觉了,轻声征求他的意见:“你先休息,我替你看。晚点儿我给你讲有哪些可能需要改,肯定来得及,好不好?”   其实云集自己倒觉得这些合同未必就有那么急。   现在外头对瀚海都是上赶着,巴不得云集多提要求。   傅晴急也主要是因为她对这块业务生疏,心里没底。   他懒得管丛烈,觉得他大概也就一时兴起,折腾完就走了,就没再说话。   看见云集闭上眼睛睡着了,丛烈放轻了动作,把病房的灯调暗了,单独开着手机闪光灯一页一页看合同。   看到半夜三点多,那一沓纸才算看完。   丛烈仍然没有睡意,只是在微弱的灯光中看着沉睡中的云集。   他知道云集在好转。   可以坐起来了,饭吃得痛快一点了,每天醒着的时间也长一些。   但他的心疼却不会因此少一点。   因为他觉得云集受伤都怪自己没保护好他。   因为他看着云集难受一点心里都刀割一样。   因为他甚至不敢光明正大地关心照顾他。   就着病房床边的月光,他翻出来一张全白的纸,开始写一支全新的曲子。   --   第二天早上八点多云集醒了,正好傅晴也刚过来。   丛烈在那些合同上用铅笔做好了批注,一项一项指着给他俩看。   云集本来还想说两句,但是丛烈一路讲下来,基本全踩在点上,他没什么可特别纠正的。   就是丛烈那嗓子哑得就跟快出血了一样。   “你是抽烟抽成这样的吗?”云集淡淡地问了他一句,“嗓子。”   傅晴滑了丛烈一眼,选择了沉默。   丛烈的嗓子是那天在手术室看见病危通知书的时候哑的,甚至当天根本就出不了声了。   然后她就看见丛烈点头了,“我自己弄的,没事儿。”   “你别在我这儿耽搁了,我这儿有护工就行。”云集看了一下医院的楼层分布,“耳鼻喉科就在主楼四楼,你早点看好了就恢复工作,不要耽误了你自己的行程。”   “嗯,我一会儿就去看。”丛烈低声答应,“你先吃点儿早点。”   早点是他早上六点多回家做的,特地从医院下面的早餐店要了包装盒装的,免得云集多心。   云集看了看早餐的外包装,“你放着,我等会儿自己吃。你们俩都去忙。”   傅晴不敢插手他俩的事,出门正好撞上踩点来的护工大爷,“您在外面等会儿,一会儿里面那个高个儿出来了,您再进去。”   大爷就在旁边找了个空塑料椅,靠在墙上听单田芳。   听了差不多半个多小时,也没见那个高个儿出来。   他刚在心里吐槽有钱人真怪,雇了别人来还自己上赶着伺候,就见病房门开了。   丛烈跟护工大爷打了个招呼,“今天他差不多该起来走动走动了,您架得住吗?”   “那能有什么问题?”大爷拍拍胸脯,“我老伴儿得有他两个沉,她换完胯骨轴子之后我天天架着她在家里溜圈儿。”   丛烈就在门口杵着,又哑声问了一句:“如果摔着他了,您要承担很严重的后果。”   大爷就觉得很怪了。   这个高个儿要说帅也是特帅,但是说话办事的路数真的让人费解。   前几天病房里那个漂亮青年人还没醒的时候,感觉他就跟没了魂一样,茶缸子放在桌子上的动静都能给他吓一个哆嗦。   然后又提出来给钱替他上班,只要中间他进去说几句打掩护的话就成。   这小伙子和人说话的时候倒是平和,就是那双好看的眼睛总是红彤彤的,一对眼珠却雪亮,好像刚在水里洗过。   除了这些,这个年轻人身上还有一种非常外露的盛气凌人的气势,对人说话的时候难掩轻慢。   就好像他刚刚那段带着点威胁性质的话,换成一般人可能就怕了。   但大爷都已经是个大爷了,对他这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根本不吝。   你吓唬我你能怎么的?你动手我立刻躺地上原地“脑溢血”,看谁吃亏。   但就是那双泛红的好眼睛和那把明明哑了也不算难听的嗓子,让大爷不由有些心软。   他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带着点商量看丛烈,“那要不然我……一个人架不住?”   毕竟有个人帮着他伺候,他又不吃什么亏。   丛烈靠旁边站了站,这才把病房的门让出来。   甚至不用抬头,云集就听见丛烈又回来了。   他没理会他,直接跟护工大爷问好。   “哎哎。”护工大爷一直觉得云集这小伙子不错,立在床边关心,“今天怎么样?胸口不该还那么疼了吧?”   前几天他走得晚,因为他感觉云集的家属都挺怪的,常在的统共就这个常戴口罩的高个小伙子和那个姓傅的姑娘。   然后云集又特别爱忍,疼了也不吭声,就闭着眼装没事儿人。   大爷当护工时间不短了,知道这种病人最容易出事。   但是这种毛病肯定不是一天两天养成的,就算他们自己想改也不一定能一天两天就改过来。   他们醒着的时候能忍着,睡着了就忍不住了。   大爷不止一次听见云集睡着之后喊疼。   每次病床上稍微有点动静,那个高个小伙子就立刻过去安抚,连碰都没叫别人碰过。   爱惜得跟自己眼珠子一样。   也不是,比爱惜那双红眼珠子还是要爱惜一些。   但是大爷问过,云集说不是家属。   而且云集对那人也挺客气,甚至看不出来跟对别人有什么差别。   云集笑着回答大爷,“不疼了,没事儿。”   “年轻人恢复得就是快。”大爷弯下腰要给云集拿鞋。   “没事儿,我自己来。”云集感觉自己都快好了,不好意思麻烦大爷这么伺候自己,扶着胸口就要躬身。   一直在一边沉默的丛烈伸手把他撑住,自己在云集面前蹲下,“我只给你穿个鞋,多余的我都不做,你别弯腰,你坐好。”   他低着头,小心地握着云集的小腿让他踩在自己半跪的大腿上,一下一下地给他捋着肌肉放松。   等到云集的小腿暖上来,他才慢慢把鞋给他穿上。   云集低着头看他。   护工大爷就在旁边,他不想说得太直白。   “谢谢你,但是你还是先去看嗓子吧,我这儿不用这么多人。”他又劝丛烈走。   丛烈没抬头,“大爷一个人可能扶不住你。今天护士说走五十步就行,我扶着你走完,我就去楼下看嗓子。”   云集没说话,甚至没有再看他。   大爷和丛烈一边一个把他扶起来的时候,云集忍不住皱了皱眉。   丛烈立刻注意到了,“疼?”   “五十步,我走完了你就离开,是吗?”云集偏着头看了他一眼。   认真得让丛烈心里一空。   他愣了一下,立刻摇头,“我现在就走,你别跟自己较劲,我马上就走。”   怕云集还较真,他一路向外走一路叮嘱,“你慢慢的,我马上走。”   丛烈出了病房,根本没去看嗓子,直接坐电梯就上了医院的天台。   过去云集胃疼让他陪着去医院他不肯。   现在云集伤得这么重,却连扶一把都不让他扶了。   就着雨前湿润的风,丛烈点了一支烟,打开手机看消息。   云集生病这段时间,丛烈虽然也没去工作,但是一直在留心瀚海,避免一切岔子。   当初云集出事,他第一时间就准备找旺财算账。   过去他不太掺和名利场的错综复杂,但说资本他也不是没有。   就算拼个鱼死网破,他也要把云集的公道讨回来。   结果他还没出手,旺财就消失了。   没有任何挣扎的涟漪,旺财就像是水面上被游鱼吞吃的蜉蝣,一夜间悄无声息地死了个干净。   直至今天,网上都没有任何关于云集受伤的报道和讨论,消息封锁得极为干脆利落。   瀚海关于云集的对外声明也极为简单:抱恙。   而就在他出事的第二天,旺财在市中心的一整栋办公双子楼就连夜摘了招牌。   从张家到朱家,那一条相关的资本链都集体注销,连和尚带庙地跑了。   而且网上也再没人提起过这家公司,就仿佛之前从来没有存在过这么一家赫赫有名的娱乐大户。   这种罕见的斩草除根,细数整个名利场也没几个人能做到。   太没悬念。   丛烈靠着天台的栏杆一连抽了三支烟,心里的闷痛却始终消不下去。   他在手表上卡着时间。   云集走完路应该差不多就得睡会儿,他得回去守着。   等第四支烟抽完,丛烈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抖了抖,散掉上面的烟味。   刚下来电梯,丛烈就感觉不太对劲。   病房外的走廊里一切如常,但是他心里突突的厉害,忍不住朝着云集的病房小跑过去。   护工大爷又在门口坐着听单田芳,看见他还打招呼,“回来了?”   丛烈边跑边问:“云集呢?”   护工大爷回头看了一眼,“噢,他家属来了,让我出来等着。”   “家属?什么家属?”丛烈一边皱眉,一边推开了房门。   “谁允许你进来的?”一个头发花白的瘦高男人背着手,不紧不慢地看过来,“好生放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时间比较多,9000营养液和10000营养液各加一更,爱你们!   感谢在2022-07-05 16:16:48~2022-07-07 19:47: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热心善良白女士 2个;檀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风逐月 81瓶;海盐柠檬气泡苏打 45瓶;好困啊 20瓶;。 16瓶;48885856 15瓶;适合吃饭 13瓶;云遮月 12瓶;安元 11瓶;天易青、芬木、与君书、热心善良白女士、四月、奶茶、江忍、风下、社畜完全体、禾几页、落风、阿桃、开心 10瓶;疏雨未歇 9瓶;奇迹停停、北星 7瓶;旎奥呀、Soft野爹 6瓶;eishin、豆沙包汪汪汪、VV、汤圆、陈景深喻繁永远甜蜜!、又又又又木x、吭哧吭哧、37843483、洛雨啊 5瓶;soft他爹、MelOdy夏゛慕木、壬癸 3瓶;lacrimosa0919、冬虫夏草不是草、画者、风萧易水、南斋句柳 2瓶;27592938、雲怀音、我好酸、羡、一粒星光、木子、我不肥、取个名字真是难、46317038、豆渣儿饼、海洋之馆的比目鱼、麓麓麓麓麓、susama、Soft勇敢飞爸爸永相随、48446383、听晨听昏、(^_^)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丛烈在很多场合见过云世初。   但私下里,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这个传闻中一手遮天的云家大家长。   身板很直,头发花白却完全不显老态。   他有着和云集非常相像的笔挺细瘦的鼻梁。   但那鼻梁长在云集脸上, 是一种漂亮的英气。   在云世初脸上, 却更像是经历了沧桑的刻薄。   他穿着一身很低调的浅藕色西装,不细看看不出来什么权势滔天的攻击性。   但举手投足间,云世初隐隐透着上位者的从容威严。   过去丛烈从云集身上也感受到过很类似的气质。   但云世初更自得也更傲慢,好像他稍微把人一看, 就能判断这人还在这世界上喘气是否是一种浪费。   他只向丛烈的方向落了一眼, 就转头看回云集, “这次, 命丢了一大半,你是不是总该长长教训?”   云集抿了一下微干的嘴唇, “只要云舒没事儿就好, 我没有什么教训要长。”   “云集,你觉得你还不够失败吗?”云世初的声音稍微抬了起来,“从小到大,我教了你多少东西,你居然会被一个疯子弄到医院里来。你连保持自己活着的本事都没了吗?”   “首先您自己也说了,那是个疯子。”云集抬起头回看他,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中有些过分明亮。   “其次我没什么失败的。我该做的, 都做得很好。”   云世初从鼻子里面冷哼一声,“我看你还是不要跟我犟。你已经是二十好几奔三十的人了, 还是一事无成,还能把自己的命差点搭进去。在这儿这些天,算是我给你反思的时间。等你出院, 就立刻回云家。我现在不敢再指望你有出息没出息的,我就怕你死在外头。”   沉默了良久, 云集低着头笑了一下。   他的语气依然不强烈也不卑微,“没事儿,我死不了。既然我从云家出来了,就没打算再回去。”   说完他就撑着床躺下了,“您要是没事儿就早点儿回去吧,我想休息了。”   在床边站了几秒,云世初又看了他两眼,叹了口气,开口却并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明天你出院,我会派车来接你。离开云家这几个月,给了你足够的时间任性。但既然你没这个本事,那回不回云家,也就由不得你。”   他不等云集拒绝,直接抬步向外走。   丛烈跟在他后面,出门先跟门口的大爷招呼一声,“您进去看一眼云集,我马上回来。”   云世初察觉丛烈在身后跟着,顿住脚步,“怎么,你有话说。”   “对。”   云世初缓缓转身,目光将他从头到脚地一扫,“丛烈。”   那两个字云淡风轻,却又似乎蕴含着极大的轻蔑和怒意。   “云集不失败,不任性,也不想回云家。”丛烈开门见山。   “他还不失败?”云世初冷冷哼一声,“你的标准,恐怕不能做参考。”   “所以呢?云集一定要按照你的标准来活着吗?那你自己作为一个父亲,有没有一个当父亲的标准呢?”丛烈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云集是十天前手术的,在ICU一天,特护一天,普通病房八天,之前你一次面也没露过,甚至一个电话也没打过。你把这叫‘做给他时间反思’,你知道他中间签过病危,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吗?你知道他一晚一晚疼得躺不住,连饭都咽不下去吗?该反思的人是他吗?”   “我知道他一向没出息,不必亲自来。”云世初轻轻掸了一下袖口,像是扫掉一层看不见的灰。   丛烈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是你儿子,受伤了,需要人安抚、陪伴,怎么叫没出息?疼死了都不吭声就叫有出息?你一个当爹的,怎么就不用亲自来呢?”   “优秀的品质当中可没有脆弱这一条。”云世初向下撇了撇嘴,“竖子不足与谋。”   丛烈字字斩钉截铁,“我也有一个糟糕的父亲,但是看到你,我才知道我还是比云集幸运。”   他看着云世初,“至少我可以直接当那种爹已经死了。”   云世初的眼睛眯了起来,“年轻人,你统共吃过几碗饭,就要掺合我云家的家事?云集是我儿子,和你没关系。你知道如果我……”   “我知道如果你想让我消失,不会比铲除旺财费更多的功夫。”丛烈平静地陈述,不卑不亢,“但是云集的事情,我没有让步的余地。”   “那云集……他就想见你吗?”云世初面无表情地望向他的眼睛,“鳄鱼的眼泪,能换取他的原谅吗?”   丛烈回望着他,接着自己之前的话继续说:“他现在不能动气、不能有情绪波动,而且他不想回云家。不管你怎么想,我能做到照顾他、不惹他难受。而您和云家,都不能。”   云世初弯了一下嘴角,“我欣赏年轻人的愚勇。但是你又能得到什么?如果我记得不错,云集已经在各路媒体上表明过和你两清了吧?虽然他没什么出息,但总算能把一两件事情想明白。”   “我再说一遍,云集有没有出息,不是由您来定夺的。”丛烈说得直截了当。   “哦?那由谁来定夺?”云世初撇撇嘴,“难道由你,一个戏子?还是说你觉得他会愿意跟你走?”   “那我们各自争取。”丛烈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没有一丝畏惧,“云集完全康复之前,我会对他完全负责。只要你在这段时间不强迫云集回云家,如果之后他想回去,我可以保证永远不再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云世初看着他,“你能给他什么,他并不要你。”   “他也不要你,不是吗?”丛烈毫不客气地把他的话还回去。   “我是他父亲。”云世初右手握着左手手腕,转开目光,“要不要不是他说了算。”   丛烈笔直地望着他,“那你又为什么不敢尝试?是担心云集脱离了你的掌控,不按你给他规划好的路线走,依然可以成为一个非常优秀的人吗?”   “有趣。”云世初转过头,打量了他一下,“到底是什么东西给的你底气,让你傲得这么自不量力?”   他沉吟了一下,“也好,这种把戏我太久没见人玩过,也有点怀念,而且我不喜欢别人输得心不服。但是我希望你知道,你只不过是在白费时间。”   “请你明确答应我,不强迫云集回家。”丛烈坚持。   云世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声音略低了一些,“输了你就立刻离开云集,他不需要一个哑巴戏子。”   说完他就大步离开了。   丛烈一秒都没在原地停留,立刻转身回了病房。   护工大爷正在用电水壶烧热水,指指云集做了个口型,“睡了。”   丛烈点点头,低声说:“今天您可以早点儿回去,我在这儿就行了。”   今天扶着云集走了大半天出了一身汗,大爷也想早点回家洗个痛快澡。   他听丛烈说可以提前收工,高高兴兴地走了。   听见病房门关上,丛烈立刻走到床边,俯身查看云集。   云集呼吸很均匀,看着像是睡着了。   丛烈皱巴巴的心稍微抚平了一点。   他跟云世初复述云集吃的苦头,自己心里也好像又被刀子绞了一遭。   跟那个费劲老头在外面纠缠的时候,他真担心云集又一个人难受。   刚才在病房里,如果换成是从前的他,很可能当面就跟云世初正面冲突起来了。   要是打死那个老头子就能解决问题,他真的愿意为云集动手。   但他这辈子已经知道了,愤怒是争取利益最低级的方法。   刚才云世初说那些过分的话,他立时搅进去不仅完全可能帮不到云集,还有可能让情况变得更糟。   不仅如此。   云世初还是云集的父亲。   某种程度上只要云集没和云世初断绝关系,无论他们父子之间有什么样的冲突,都暂时还轮不到丛烈去评判云集的长辈。   但这不代表他不心疼。   当时在病房听着云世初那些话,他恨不得去捂云集的耳朵。   丛烈避开云集手上的留置针,无比珍重地把他的手拢在手心里。   不知道是不是他碰到创口了,云集的眼角突然毫无征兆地滑下来一滴眼泪。   丛烈一下就慌了,一边用指腹轻轻擦他的眼角,一边低声安抚,“不哭,不哭,怎么了?”   云集没睁眼睛。   但是他伤在肺上,丛烈不敢让他躺着哭,伸手把他捞到自己肩上,轻拍着他的后背,“不难受不难受,不哭了。”   他知道云集醒着,低声跟他说:“你明天不用回云家,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难受了,嗯?”   “我没事儿,你出去吧。”云集带着淡淡的鼻音,但是还算是平静。   “你别忍着,云集。”丛烈声音不敢大,自己都快憋出内伤来了,“难受一定要说,行不行?”   “我不难受,我习惯了。”云集再开口的时候,那点儿鼻音已经消失了。   “好好,不难受,那我只给拍拍行不行?”丛烈罕见地坚持了一次,小心地护着云集的心口,“医生说今天还得拍一次背。等会儿你睡了,我立刻就走,行吗?”   其实流完那两滴眼泪云集就有点后悔。   一来不值得。   二来他胸口的伤还没好利落,一流眼泪就好像有些凝滞,闷得很难受。   丛烈一直给他拍着背顺气,轻声安抚着,“不难受了,马上好了。”   看云集有点睁不开眼了,丛烈扶着他的背,“累了吧?你靠着我眯一下。”   “你放下我,我睡床就行。”云集摇头拒绝。   丛烈不敢松手,仗着自己胳膊长,轻轻把床头的玻璃杯够到小床桌上。   他把杯子一字摆开,又往里面倒上深浅不一的水。   他单手护着云集,另一只手用铅笔在每个杯沿上“叮叮”地敲了敲,又把里面的水面调整了一下。   弄好之后他扭头跟云集说:“我昨天写了一首曲子,你听听好不好听。”   “我听不出来。”云集又摇头。   “那你听听喜不喜欢。”丛烈没气馁。   云集闭上眼,眉头不由皱起来。   可能是刚才情绪一上来,他胸口又开始有些闷。   照顾了他这几天,丛烈从表情就知道他难受。   他没接着问,只是逐一在各个杯子上轻轻敲击起来。   那声音不算响,却很清脆干净。   叮叮咚咚的,串成一首溪水一样清澈的曲子。   慢慢的,云集的眉头就松开了。   丛烈一面敲曲子,一面给云集顺背,心里酸麻得厉害。   中间丛烈以为他睡熟了,结果手上的铅笔刚一放下,云集就又开始皱眉。   丛烈立刻把铅笔重新拿起来,不歇气地敲了半个来小时。   等云集身上完全放松下来,丛烈依然把他扶在自己身上。   他知道他睡着了。   但是云集呼吸不太顺畅,上身高一些睡得会更舒服。   而且也只有云集睡着的时候,才会让他这么抱着。   丛烈低下头,在他发顶落下一个非常短暂的吻,虔诚又克制。   --   第二天院方就发来出院许可了,护士又叮嘱了一大堆注意事项。   “四天后来拆手术切口的线,十天后来拆引流管插管口的缝线,然后隔两天要换一次药。”丛烈紧紧跟在护士长身边,紧张地重复。   “对对,烟酒咖啡辛辣刺激不能沾,注意休息切记劳累,还有不能情绪激动。”护士笑着说:“丛老师不一直做挺好的吗?你都是我们这个病区家喻户晓的模范男友了。”   自从她们把丛烈认出来,一开始还因为他出了名的坏脾气又怵又激动,后来就私底下磕CP磕得飞起。   因为丛烈一天二十四小时心思都牵在病房里,根本没时间对任何人发脾气。   丛烈本来就哑的声音又低了几分,“我不是他男友。你们别当着他这么说,他听见会不舒服。”   护士轻轻“啊”了一声,换了个话题,“丛老师你嗓子抓紧时间看看吧,这样拖着容易留病根儿,歌迷还都等着你新专辑呢。”   “好,有空儿马上看。”丛烈简单答应了,立刻回了云集病房。   今天云集出院。   傅江兄妹俩都来了,正帮着他一起收拾东西。   “云集,要不你跟着我回家,要不你跟着我哥回家,再要不你就找个护工住一起,反正你不可能自己住。”傅晴替云集把洗漱的东西都装在包里,“你这路都走不利落呢,一个人在家不方便是一回事儿,要是有个什么磕磕碰碰的,还得二进宫。”   虽然云集知道傅晴说的有道理,但是这其实她提的解决方法都不是太现实。   首先他一个成年人,住到人家一大家子里总不是长久之计。   另外就是他在傅家闹过一回乌龙,跟傅江住在一起也有点不方便。   至于护工,这次他住院找的这个大爷已经是个很好的大爷了,但云集恐怕这辈子都不想找护工了。   他不习惯不认识的人碰自己,难受宁可自己挨着。   更何况他就快好了。   “云云,”傅江表面糙心里细,“或者我在我家旁边给你弄一个房子,有什么事儿我能立刻过去。”   “能有什么事儿?”云集坐在床边,低着头笑了,“我在家自己躺两天,很快就好了。”   “不行,身体这事儿咱可不能任性。”傅江摇头,“怎么也不可能让你一个人住的。”   “他不是一个人住。”丛烈蹲在地上准备给云集穿上鞋,“害云集受伤是我的过错,我会负责到云集彻底痊愈。”   云集往回缩了一下脚,“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不用为任何人负责。”   他的话又深了一层,“你也不用刻意弥补什么,都过去了。”   丛烈手里握着他的脚,仰着头问他:“那你希望回云家吗?还是说你想好了有谁能照顾你?伤口要两天换一次药,你自己换?照着镜子换?”   傅江傅晴不是外人,云集有些绷不住了,“丛烈,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你不需要我原谅你。”   “我不是在请求你的原谅,我也不是在弥补任何事儿。不是因为工作不是因为合同,也不是因为任何别的人别的事儿。”丛烈咬着牙,眼圈红了,“就是单纯因为我看着你这样儿,我的心要他.妈疼碎了,我受不了我没办法往后退。”   他抬起头,“我会在其他任何事情上尊重你,云集。等你好了,别说你让我滚,你就是让我死,我皱一下眉头都不算是男人。”   他一直克制、克制、克制,持续警告自己云集身体不好千万别语气重了。   但是现在云集这个样子就要一个人走,丛烈根本克制不了。   他宁可当初那一枪崩在自己身上把自己直接崩死拉倒,现在就不用一看云集那个泛白的脸色就心疼得喘不上气。   傅晴想说什么,被傅江伸手拦了一下。   她困惑不解地扭头看他哥。   傅江只是沉默地摇摇头,把她拉出了病房。   云集低着头看了丛烈一会儿,“我再说一遍,我过得怎么样是我自己的事儿……”   “是你自己的事儿,你之前说过了,我记得。”丛烈轻声打断他,“你自己过,吃泡面,住办公室,最后住到这儿来了。”   他有些说不下去,但还是一直勉强继续,“云集,这次我找不到任何理由缠着你不松手,我也记得我说过什么。”   他抬起眼睛来看了云集一眼,又很快垂下目光,“我是说过我不缠着你了。”   “但你就当行行好,就当救我一命行吗?我求你别亏待你自己。”   他的语气已经被完全压下去了,低得只能算是恳求。   这番话在他心里不知道煎熬了多久,被磨得字字沙哑苦涩。   “我有我自己的习惯,从来没人插手,我也活到这个岁数了。”云集摇头,“丛烈,我的事情,轮不到你管。”   丛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咬着牙沉默了半天。   当天他对着云世初可以信誓旦旦可以毫不畏惧。   但现在面对云集,他却除了破釜沉舟,再无出路。   “我知道怎么管理瀚海。”避无可避,丛烈索性把前世的事情撕破了摊出来,“上辈子我害死你之后,我接管了瀚海。瀚海的经营策略我都熟记于心。它的每一个齿轮,我都知道该怎么运转。”   他表面上很平静。   但仅仅是说出“害死你”三个字,丛烈的手背上就绷起一层青筋,仿佛已经要疼得压不住。   云集泠泠一挑眉,“你在威胁我?”   “我在自荐。”丛烈仰视着他,“傅晴是专业顾问,不懂经营,难当大任。你身体恢复之前,我可以无偿辅助你管理瀚海。所有的拍板工作都由你来做,我只给你打下手,做马前卒,行吗?”   他以退为进,“你对我毫无感情,也很确信不会再对我心动。那我请你公正地将我看成一个潜在的管理辅助者。你为瀚海付出那么多,难道连为它迈过旧情,也做不到吗?”   他说着,隐在身后的手越攥越紧。   云集沉默着,在心里稍微权衡了一下。   在他看来,其实经过这次受伤,很多事他都看淡了。   他只想这辈子过得自我一些。   如果丛烈真像他说得能只帮忙不掺和别的事情,自己确实能轻松不少。   而且云集不想让丛烈认为,他对自己仍然有很大的影响。   看见他松动,丛烈竭力争取,“前几天我替你看的合同,你是不是都没有异议?我都可以处理好。”   “这些生意上的东西,不是你最不齿的吗?”云集偏头看着他,眼睛微微地眯细起来。   其实他心里已经认同了丛烈的敏锐。   丛烈一眼就看出来他目前最迫切的需求。   凭借他眼下的状况,独自推动瀚海往前走也并非没有可能。   但那样他一定会很辛苦。   “我没有不齿,”丛烈的声音低下去,“我只是当时无知。”   “你要的报酬是什么?”云集缓声问道。   “你新租的地方,”丛烈的声音很低,“我只要那个最小的房间。我对你绝不抱有任何非分之想,没事儿我都不会在你眼前晃。你就当我是个护工,等你彻底痊愈我就立刻搬走。”   “你不唱歌了?”云集淡淡地问道。   “我嗓子坏了,暂时唱不了了。”丛烈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件事。   “你不是九月份就要发新专辑?你的歌迷都在等你。”云集用公事公办的目光看着他。   “嗓子坏了,”丛烈紧握的拳头松开了,坦坦荡荡地看回来,“治好再发。”   --------------------   作者有话要说:   “竖子不足与谋。”出自《史记·项羽本纪》。   掐指一算,我今晚肯定会有10000营养液,所以我决定把9000和10000的加更合成一个大西瓜(划掉)合成一个大肥章,向后一滑就可以获取!(承认吧蒸汽桃你就是忍不住想更,啧。 第66章 (两次营养液加更七千)   云集把新别墅的阁楼分给了丛烈。   两个人约法三章:丛烈进出走外面的挂梯, 两个人尽量避免不必要的见面和交流,等云集身体好了丛烈立刻就走。   云集回家最开心的就是查小理。   小胖狗绕着他打转, 不停地蹭他的裤脚。   “看着也没瘦, 梁超把你喂挺好啊。”云集还不方便蹲下,用脚碰了碰查小理。   只是被碰碰,小狗都已经很知足了,好像就要扇着耳朵飞上天。   刚在云集这美美撒完娇, 小胖狗又发现了后面拎着行李箱的丛烈。   查小理简直要像是要过大年了, “嗷呜”一个飞扑黏到了丛烈身上。   丛烈把腿上的小胖狗抖下去, 半步落后跟着云集。   他把房间里的换气打开, 从手提箱里拿了罐装氧气给云集,“你先坐下歇着, 不要动了, 要拿什么我给你拿。”   七月的天气热极了,户外就像是火烤一样。   虽然路上有车接送,家里的空调也提前开了。   但从医院一路回来,云集还是累得厉害,靠在沙发上确实有些不想动。   丛烈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看着他,等水开了给他兑了杯温水,弯着腰看他, “不舒服?回卧室躺会儿?床都收拾好了。”   在医院这段日子,他太知道云集有多能忍。   每每想起来上辈子云集开口让自己陪他去医院, 想起来那时候他得多难受,丛烈心里就鱼钩扯着似的放不下。   看云集不搭腔,丛烈在他跟前蹲下了, “怎么了,胸口疼?”   云集摇摇头, “只是累。”   看他脸色实在是不好,丛烈给他扶着氧气,轻轻帮他顺背,“不想动就靠着睡会儿,中午想吃点儿什么?等做好了再叫你。”   自从云集知道了医院里所谓的“病号饭”全是丛烈做的之后,已经破罐破摔了。   吃都吃了。   但他没力气说话,只是摇摇头。   丛烈有些着急,但是怕问多了让他心里烦,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了。   在沙发边上守了一会儿,丛烈等云集睡着了,给他揉了揉小腿和脚踝。   因为云集卧床时间不算短,下肢难免有些浮肿,丛烈担心他不舒服。   看着云集苍白的睡颜,丛烈心里就像有把钝刀在磨。   在云集住院的这段时间里,他想了很多。   重复去请求云集的原谅,只不过是重复地揭他的伤疤,其实也是自私的一种。   想起来之前不停地问云集能不能再试试,丛烈就恨不得掴自己一耳光。   他甚至曾经短暂地想到过放弃。   不是因为看不到希望。   而是因为他觉得万一那样会对云集更好呢?万一他滚.蛋滚得一干二净,云集就能安稳踏实地过一生呢?   但是几乎是立刻,他就后悔了。   因为他实在太高看自己了。   他就是自私就是做不到。   他在放开与不放开之间来回拉扯,撕得血肉模糊。   他想云集当年,是不是也是被这样链锯似的纠结割得遍体鳞伤?   他也这么疼吗?   还是更疼一些?   还没等他想清楚,云集就出事了。   其实丛烈最害怕的时候并不是看到云集中枪,甚至也不是接到病危通知书的那一刻。   而是听见丹增那一句“自绝生机”。   丛烈活了两辈子都没有体会过那个瞬间的害怕。   因为他在那时明白了,自己毁掉的不单单是云集的生命,还有他对于生活的热情。   那个对感情一窍不通却始终保有真诚和执着的一颗好心,让他亲手捏碎了。   经历了云集这次受伤,丛烈觉得自己把这事儿想明白了。   他走不走,都不能是为了成全自己。   要是以后云集没了他,真的能过得能更好,那他就放手。   但在此之前,不管他过去把云集的什么弄丢了弄坏了,丛烈就是命不要了,都要一一给他找回来。   --   刚回家那两天,云集的精神还是不好,哪怕是白天,也时常累得睁不开眼。   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有一次靠着沙发睡着了,一边掉眼泪一边小声喊疼。   丛烈吓得出了一身汗,一直轻拍着安抚,“怎么疼?哪儿疼?”   他手里的急救电话就要拨出去了,云集又不喊了。   后来丛烈观察了一下,发现云集其实是在做噩梦。   他醒着的时候忍得太狠,睡着了就憋不住要宣泄。   每次丛烈一问他,他在梦里觉得有人在陪伴他关心他,慢慢就安稳了。   每每到这个时候,丛烈就会想起来傅晴说的,云世初让云集跪在雪里,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但他什么都不能跟云集说。   他只敢在一边安静地陪着。   云集胸口上的缝线要两天换一次药。   丛烈进洗手间的时候,正撞见云集在对着镜子揭自己胸口上的敷料。   丛烈的心都要吓停了,但他声音不敢大,“你干什么呢?”   云集不是很在意的样子,“换药。”   洗衣机上面摊着刚拆封药水绷带和新的脱脂棉。   因为伤在左胸口,云集的左手有些抬不起来,但还是皱着眉试图把绷带撕下来。   那一瞬间丛烈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要发火。   他想问问云集知不知道感染了有多危险,为什么就是不肯喊自己帮忙。   但是他最后只是舔了舔嘴唇,走到云集身边,“我们出去换好不好?怪我擅作主张,以为晚上睡觉前换好一点。下次我提前跟你商量,你以后别自己换了,好不好?”   云集稍微犹豫了一下,感觉自己换可能确实够戗,转身出去了。   丛烈拿着那一堆药,紧紧跟着云集。   查小理一看见他俩,立刻屁颠屁颠跑过来。   云集刚一在沙发上坐下,丛烈就在他腰后垫好的靠枕,“你靠着,累就闭会儿眼睛。”   云集看了他一眼,丛烈立刻解释:“医生说让多休息,换药又不用你花力气。”   云集没说什么,靠着沙发闭上了眼睛。   丛烈小心地把他胸口上的敷料揭开,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手术的创口其实不算太长,缝了十来针。   而且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愈合,颜色变深了,看起来并不血腥。   只是在云集白皙的皮肤上,怎么看怎么刺眼。   丛烈看着那伤口,半天没动作。   云集闭着眼,其实是不想跟丛烈对话。   但是感觉到绷带被揭走之后就没下文了,云集有些困惑地睁开眼,正好看见丛烈通红的眼睛。   他不想问,又把眼睛闭上了。   过了几秒,他感觉到胸口上一凉,空气里有淡淡的药味。   丛烈开口问他:“疼吗?”   很哑,但是也很稳,听不出什么异常。   “不说话就不疼。”云集冷淡地回答。   查小理在云集脚边蹲着,困惑又焦急地摇着尾巴。   丛烈轻轻地给他涂着药,等药膏稍微成膜了才给他护上敷料。   门铃响的时候,云集只是皱了皱眉,没睁眼。   丛烈跑着去开了门,把傅晴让了进来。   傅晴知道丛烈过来照顾云集的事,看见他也不惊讶,一边换鞋一边把新的资料交给丛烈,“这是今天公司……”   “嘘。”丛烈示意她小声一些,“睡着了。”   傅晴低低“噢”了一声,轻手轻脚地走进了,“怎么样了?好点儿没有?”   “晚上还是胸口疼得有些频繁,”丛烈轻声回答,“白天好一些,但是很容易累。”   傅晴走到沙发边,弯着腰打量了一下,转身跟丛烈说:“气色倒是确实好一些了,要帮什么忙吗?”   她现在看丛烈对云集很尽心,对他已经远没有过去反感,但也并不多客气,“他现在离不了人,你要是有别的要忙我们就再想办法。”   她也记着丛烈要发专辑的事,怕他为了工作疏忽了云集。   “我没别的要忙。”丛烈说着,已经把傅晴送过来的材料一样一样翻看。   傅晴看了他一会儿,指指自己的嗓子,“你去看过了吗?”   毕竟对一个歌手而言,嗓子几乎就是生命。   更何况他可是丛烈。   “不急。”丛烈低着头,拿起笔开始在纸上做标注。   丛烈的字和傅晴想的有些不一样。   因为丛烈其人给人一种无拘无束的感觉,她一直以为他的字也会是落拓不羁的。   但没想到丛烈的字还挺正派,挺拔的字体凑在一起,居然有种意外的浩然气。   丛烈身形极高大,伏在那张矮小的茶几上,几乎像是盘踞的猛兽。   他捉着那只细瘦的铅笔,写得行云流水。   傅晴稍微打眼看了一下他写的内容,愈发对丛烈另眼相看。   之前在医院里丛烈指点过她一次。   云集病中把公司的一些合同交由丛烈代为处理的事傅晴也知道。   可她以为丛烈也就是帮云集念念合同改改称谓这种小瑕疵,没想到丛烈居然真的能独当一面。   “来了?”云集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揉了一下眼睛跟傅晴打招呼。   “慢点儿慢点儿。”丛烈见他醒了,立刻就放下手上的合同,伸手护住云集身上新包上敷料的伤口。   云集稍稍一挡,推开了他的手,“没事儿。”   他向前探身把桌子上的资料拿起来,稍微翻了翻,抬头看傅晴,“嗯,我明天下午五点之前就能给你。”   “没事儿,这些不急。”傅晴揉了一下他的右肩,“你先好好休息,身体最重要。”   “已经好多了。”云集笑了笑。   “别逞强了。”傅晴半开玩笑地说:“你真的可别再这么吓唬我们了,我快让你活活吓死了。”   云集略带疲倦地揉揉眼睛,“行了,不大点儿事,别担心。”   傅晴感觉他心情不是太好,想让他早点休息,又聊了几句就回公司了。   等傅晴走了,丛烈在沙发边坐下,很小心地去摸云集的手。   汗津津的,很凉。   “怎么了?又做噩梦了?”丛烈轻声问他。   云集重新闭上眼,靠回沙发上。   他感觉自己也就眯了几分钟,却做了一个很完整真实的梦。   他梦见云世初又来找自己,逼着他回云家,问他知不知道自己错了。   梦里的场景非常平实,好像真的刚刚发生过。   那些话真的是云世初说得出来的,而且按理说云集应该已经习惯了。   但那种被否定的感觉却钉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他把脸埋进手心里,牵扯着胸口的伤口带起一丝丝疼痛,反而带来一些清醒。   “怎么了?”丛烈半跪在沙发边,焦急地轻轻掰开他的手指,“说话,云集,哪儿难受?”   “没什么。”云集拒绝和他沟通。   丛烈快急疯了,却不敢催。   稍微等了几分钟,他握着云集冰凉的手指轻轻搓,“我刚炖了甜盅,你稍微吃一点儿,好不好?”   不等云集回答,丛烈就去厨房里端了炖盅出来。   他把盅盖揭开,“你喜欢的冰糖雪蛤,我放了椰汁。”   热腾腾的白汽冒起来,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气息。   云集迟疑了一下,把勺子拿了起来。   看见云集肯动勺子,丛烈稍微松了一口气。   至少他身上没有不舒服。   趁着云集吃东西,丛烈在一边接着看傅晴送过来的材料。   他早一点看完,云集就能少挂念一些。   批着批着,丛烈感觉到云集在看自己。   他手上的笔一顿,带着问题去请教云集,“这个地方的金额,有问题吗?”   云集皱着眉稍微前后翻动了一下,“没算税后。”   丛烈点点头,又翻过一页,“这里呢?这个乙方的划定范围是不是不够详细?”   云集扭头看他,“你不是说你什么都懂,怎么总问这么简单的问题?”   “这份合同很重要,我怕我没把握好,跟你核对一下,我比较放心。”丛烈说得很诚恳。   “你是在跟我没话找话吗?”云集直接戳破他。   丛烈看他精神好了一些,又看了一眼见底的炖盅,“吃饱了的话,出去散散步?”   “我们不是一起散步的关系,”云集冷冷地转开脸,“别忘了约法三章。”   “那你一个人散步,我在后面跟着行吗?”丛烈又退步,“医生说了要适量运动,现在太阳下山了,外面也不算热,出去走走不正好吗?”   查小理往云集膝盖上猛扑,被丛烈拦下来,“你想出去玩啊?那你求求哥哥。”   他把查小理的前爪握在一起,“查小理想出去玩了,是不是?”   云集被他俩闹得没办法,把查小理的狗绳找出来,准备给它扣上。   丛烈把狗绳从他手里接过去,没让他动手。   “我遛查小理吧,”丛烈抿了一下嘴,“你顾好你自己就行。”   仲夏的傍晚,其实也和凉爽不搭边。   但云集在空调房里靠着歇了一天,骨头都快松了,被温暖的熏风一吹,还是挺舒服的。   他在前面走着。   丛烈同查小理一人一狗在后面跟着。   查小理总想往云集身边跑,又被狗绳扯住,退回丛烈身边,欢快地打转。   云集走不快,几个饭后遛食的老头老太太很快就从他旁边超了过去。   但丛烈一直和他保持着五六米的距离,默默地跟在后面。   他们所在的街区是城市规划新旧交替的结合产物。   一边是静谧的梧桐道和独栋别墅区,一边是老城区还没完全被扒掉的旧住宅楼和生活市场。   虽然这边的环境有些复杂,但仍有很多富人选择在附近买房。   一个是图生活便利,一个是因为附近有本市最出名的重点初中。   学校的地势高一些,从正门接出来一条长长的街道。   云集走到这条街的时候,正赶上路灯亮起来。   各式小摊贩踩着放学的浪潮纷纷占据街道两侧,仿佛一条隔开烟火人间与纸醉金迷的喧闹河流。   生气勃勃的学生从学校里成群结队地涌出来,叽叽喳喳的,却不让人感觉厌烦。   云集边走边听着这些孩子兴高采烈地讨论要去哪个小摊排队,好像他们在学校遭了一天的罪,就是为了迎接这个快乐的时刻。   他们的快乐真简单。   好像只要在路边买根炸串都是幸福的。   云集活了两辈子,其实一次路边摊都没吃过。   原因非常简单,他没时间。   哪怕是上初中的时候,他一放学就会立刻被云家的车接走。   除了学校里那点东西,他有太多的功课要做。   云集很擅长和人做朋友。   因为当把一个人当成客户的时候,他能非常冷静敏锐地感知别人的潜在需求。   好像一种冷漠的读心术。   以至于他不需要和学校里的同学交心,就能轻松博取别人的喜爱。   甚至更多的时候,他根本不需要去博取。   因为他可以在各个方面做到令人瞩目的优秀。   而人类总是慕强的。   所以云集不需要和任何同学勾肩搭背地去打篮球,或者约着放学之后一起去买最近大家都说很好吃的炸串。   用云世初的话说,那些都是无效社交。   云集在很长的时间里也以为自己不需要。   炸串能有什么好吃的?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在一辆炸串车前面停下来了。   云集看着蘸好面糊的藕片和香肠在金黄的热油里飞快地膨胀,四周翻腾着细密的泡泡,发出“兹拉兹拉”的脆响。   空气中弥漫着油炸食品特有的醛类芬芳。   油炸车中间悬着一盏暖黄色的低瓦数灯泡,溅满油星的玻璃板上映出学生亮晶晶的期待。   云集下意识地低下头,掩饰自己吞咽的动作。   老板察觉到他在车前站了一会儿了,很热情地扬起一个笑脸,“老板面善啊,要不要来两串尝尝?”   车边围着的另一个小孩也挺自来熟,冲着云集倾情推荐,“这个炸鸡柳可好吃了,哥哥你可以试试!”   在名利场上的面具戴久了,如今猛地一摘,云集有些纠正不过来。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要给这个小朋友面子,冲着他笑了笑,然后一摸兜发现自己没带手机和钱。   “怎么了?怎么不走了?”丛烈看云集在这里停留得太久,终于忍不住跟上来,“没有不舒服吧?”   “这个哥哥想吃炸鸡柳!”那个小孩已经拿到了一串新炸好的鸡柳,一边咬了一口一边跟丛烈说道。   “想吃炸鸡柳?”丛烈皱着眉看了一眼老板沾满油污的围裙和锅里并不算十分清澈的滚油,刚想说晚点回家他可以亲自炸给云集吃。   但是云集确实扫了一眼那个小孩手里的鸡柳。   虽然只是很短的一瞥。   丛烈拿出手机来扫了车玻璃上的二维码,跟老板说:“一串炸鸡柳,谢谢。”   他低头看云集,“还要别的吗?”   “我没有要吃。”云集转身要走,被丛烈小心扣住腰拉回来,“现在人太多了,你别自己走,等会儿让人碰着你。”   说完他一手仍然控着云集的腰,又转向老板,“麻烦再要一串香肠、一串素鸡和一串藕。”   他嗓子很哑,还遮在口罩后面,却还是引得旁边的学生侧目。   几个小姑娘很快捂着嘴兴奋地讨论起来。   她们努力压低声音了,但云集还是清楚地听见了“丛烈”两个字。   他抬头看了一眼丛烈。   丛烈肯定也听见了,但是他只是目不斜视地看着锅里的炸串,安静地等着。   等老板把炸好的串都捞出来,他稍微躬下身冲老板说:“麻烦都不加辣椒,别的正常加,谢谢。”   “好嘞!”老板刷好酱料,用纸袋子把炸串装好,递给丛烈。   丛烈小心护着云集的肩,把他从一群挤挤挨挨的中学生里带了出来。   他把牵着查小理的绳换了个手,从袋子里拿出来一串炸鸡柳,仔细用纸巾包好了签子的一端,“想找个地方坐下吃吗?”   云集接了他手里的炸鸡柳,却没有接他的话,边走边咬了一口。   嘣脆的面衣在嘴里裂开的感觉,很不错,甚至让云集有些相见恨晚。   他略带惊讶地看了一眼手里的炸串,又咬了一口。   云集吃过很多炸物,其中不乏一些所谓的高档料理。   但不知道是因为走太久走饿了,还是因为学校附近的鲜活生机,他居然觉得这两口炸鸡柳让他吃出一点快乐的真实感。   丛烈牵着查小理,在一边安静地跟着。   他起初以为以云集的挑食程度,估计每样吃个一两口就不吃了,还特地给他要了几串别的尝尝鲜。   结果眼看着云集就要把一整串鸡柳吃完了,他就有点慌。   云集的消化本来就不是太好,现在身上的伤还没好利落。   虽然没什么辛辣刺激,但丛烈也担心他消化不了这么多油腻的垃圾食品。   他想拦,又不敢拦。   在云集拿起那串素鸡的时候,丛烈抿了抿嘴唇,低声问他:“饿了?回家我给你做点别的吃,不吃这么多油炸的了,好不好?”   云集看了他一眼,“一共九块五,我记着的,等会儿微信转你。”   丛烈差点被他噎一个跟头,清了清嗓子,声音依旧抬不上去,“你要是喜欢吃这个,明天我还陪着你来买。这些都不好消化,今天先不吃了,行吗?”   “不用,明天这附近一定会有娱记蹲点,我不会再来了。”但云集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没来得及吃的素鸡插回了纸袋里。   云集走得慢,等两人一狗回到家里,都快八点了。   身上出了一层汗,云集稍微冲了个澡,回客厅接着看傅晴带过来的材料。   丛烈就跟他承诺的一样,拿了一部分文书早早回自己阁楼上了,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   自从他做过手术之后,视力始终没有完全恢复,看东西时间长了很容易累。   他今天散过步,精神还算不错。   云集也不知道明天自己会是什么状态,只想早点看完省得惦念。   还没到十点,他眼前就已经花成了一团,几乎要把纸拿到眼跟前,才能看清上面的字。   看得太入迷,云集甚至不知道丛烈什么时候过来的。   直到沙发轻轻一陷,他感觉到丛烈在自己身边坐下了,甚至没看他一眼,“你有事儿?”   “看不清楚就休息一下,或者还像医院里那样,我给你念,你闭着眼睛听。”丛烈不敢心疼得太明显,说得云淡风轻。   当初允许丛烈住过来,就是为了工作方便。   云集把合同递给丛烈,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从第十六条开始念。”   丛烈逐字逐句地认真念着。   他念得很清楚,只是一把嗓子像是破铜烂铁打的,一路念一路支离破碎的划痕。   云集闭着眼睛听完,痛快在几个落款处签好字,直接自己拿起下一份。   丛烈舔了舔嘴唇,想把他手里的合同拿过来,却被云集让开了,“我休息好了,自己能看。”   丛烈看他从茶几下面摸出来一副眼镜戴上,舔了舔嘴唇,“还是我给你念吧,你别累着……”   “你早点休息吧,别管我了。”云集轻声打断他,不容置疑。   丛烈看着他因为疲倦而泛红的眼眶,手指微微攥了一下,起身上楼了。   就算脑子不累,云集的身体情况不允许他熬夜。   又看了两份,他就撑不住上床睡了。   第二天早上他洗漱好,发现早点在桌子上,旁边放着一张字条和一支录音笔。   字条上写着:   “合同都录好了,按编号顺序念的,嫌长可以开倍速。我在院子里,有事儿就喊我。”   云集打开录音笔,里面有个将近四小时的音频文件。   他扭头看向窗外。   阳光很热烈,照得云集不由眯起眼睛。   丛烈顶着满头的大太阳,在给院子栅栏上的蔷薇藤浇水。   那些蔷薇藤枝叶枯瘦泛黄,不知道被荒在那白桦栅栏上多久了,看上去就好像这个夏天都不会开花一样。   云集转回目光,端起了桌子上还在冒热气的甜豆浆。   --------------------   作者有话要说:   欸呀呀我好长呀~   感谢在2022-07-06 20:21:54~2022-07-08 21:01: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iu 2个;挽风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00瓶;北岛 100瓶;清和月出 66瓶;瑶华、思衡、阿飘飘飘飘 30瓶;白努力了. 27瓶;无多皆我 24瓶;坑王之王、痴愚、好困啊 20瓶;顾小凉 14瓶;31171994 13瓶;生物好难 11瓶;4U、失落的芽、VV、芜湖起飞、都是我的过客、开心、芬木、落风、RogerStandby、cmy 10瓶;陈阿娇、豆渣儿饼 9瓶;麂莸 6瓶;番茄茄茄茄、白白胖胖的小包子、洛雨啊、梦棂、郁^安 5瓶;在补尾款中(*^ω^*) 3瓶;Echo、一粒星光、旎奥呀、present 2瓶;温玉、壬癸、冬虫夏草不是草、我好酸、风萧易水、Karen、Soft勇敢飞爸爸永相随、:)、54459960、江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云集去拆线那天没打算让人跟着, 只准备自己叫个车去医院。   但他刚拉开门,查小理大概以为是要带它出去玩, 冲着他一通快乐汪汪。   紧接着丛烈就三步并两步地从楼梯上跳了下来, 跑到了云集身边。   “我去医院看嗓子。”丛烈从门口的装饰碗里拿了车钥匙,先云集一步扭开门,“顺路。”   “我叫好车了。”云集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要带的诊疗卡和身份证件。   丛烈又把车钥匙扔回碗里,“那我蹭你的车。”   云集看了他一眼, “你总是跟着我干嘛?你自己有车。”   丛烈低下头, 没说什么, 重新把车钥匙拿了回来。   今天云集约到的专车虽然是辆不错的特斯拉, 车里的空调却开得很低,还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汗味, 好像刚刚拉过一车马拉松运动员。   云集请司机调小冷气, 把车窗打开一个缝,却收效甚微。   他一路上都闭着眼,努力驱散晕车带来的不适。   路上又有点堵车,差不多熬了半个小时才到医院。   抵达医院的时候他有点后悔,至少应该喊个人陪自己来。   在车上乍地一冷一热,下车的时候他腿软得厉害,扶着车门半天动不了。   以至于司机扭着头问他:“先生, 需要帮忙吗?”   云集一身虚汗地站在车边,想跟他说自己缓个十秒钟就好了。   当他正想开口, 一只手稳稳托住云集的后腰,小心把他护进怀里,抬手替他合上了车门。   丛烈没问他什么, 只是把云集身上大部分的重量挪到了自己身上,轻轻给他拍着背。   丛烈身上带着一种干净清冽的薄荷香, 很快就把眩晕感冲散了。   云集感觉自己的一头虚汗,估计全蹭丛烈的白T恤上了。   过了一会儿低头,丛烈看了看他,“还能走路吗?”   云集点点头,从他身边退开了,“谢谢你。”   丛烈没说话,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呼出来,“我把车开过来了,等会儿顺路捎你回去。你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别拒绝了,好不好?”   云集不置可否,转身朝着医院大楼走。   医院里人太多,丛烈一步不敢慢地在后面跟着。   虽然说是“拆线”,但其实就是医生把羊肠线没来得及吸收的线头清理掉,防止天气太热感染。   帮云集处理拆线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医师,她揭开云集胸口上的敷料,很温柔地夸了一句,“愈合得很漂亮呢。”   丛烈戴着口罩,在一边紧张地盯着,把重心在左右脚上来回交替。   “会有点痛哦。”女医师一边清理,一边聊天帮云集分散注意力,“你是做了什么手术,缝了这么多针?”   “清理肋骨骨折和血气胸。”胸口上的皮肤比较敏感,云集说话的时候稍微有些憋气,手指攥了起来。   丛烈手搭在云集右肩上拍抚,低声拜托医生,“麻烦您轻点儿,他有点儿疼了。”   女医师很温和,“马上好马上好,只有最后两根了。”   从拆线到重新敷药,丛烈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医师的姿势一换他就立刻跟着转。   等把敷料包好,医师笑着看丛烈,“这又不是在产房等着生孩子,怎么就把你心疼成这样?”   丛烈看了一眼云集脸色,低着头,很有礼貌地岔开话:“之后还有什么注意事项,麻烦您再讲细点。”   “都拆线了,风险就比较小了。”医师接着跟丛烈说:“主要是最近天热,一定小心别出汗感染了。另外就是营养不良的问题……”   “麻烦您跟他说,我只是个旁听的。”丛烈扶着云集的背,替他把外套披好。   女医师会心一笑表示理解,转头跟云集说:“太瘦了,肋骨都凸出来了,营养跟上才能早日康复啊。”   她又抬头看丛烈,“这个问题家属也一定要注意,术后的预后各方面的情况都不能粗心。尤其是营养,一定要保证。”   “我不是家属。”丛烈赶在云集前面开口了,又继续客客气气地跟医师说:“但是营养方面我会更注意的,谢谢您。”   医师意识到自己前面的玩笑开得不合适,稍微有些尴尬地跟他们道歉,“不好意……”   说到一半她突然顿住,瞪大了眼睛。   那个表情丛烈很熟悉。   対方又隔着口罩和坏掉的声音把他认出来了。   但是他只是小心扶着云集起来,给医师微微鞠了一躬,“谢谢您,麻烦了。”   出了清创室,云集抬头看了一眼丛烈,“你不是要去看嗓子吗?我先回去了。”   “你陪我去看一眼吧?”丛烈刚才在云集下车接他那一下,感觉到他身上都叫冷气吹透了。   他一路悬着的心等云集拆完线才放下来。   他努力征取云集的意见,“你在等候区歇一会儿,等会儿我看完了直接开车带你回去,行吗?”   他看云集没有松口的意思,急得嗓子又哑了一层,把实话说出来了:“你一个人回去我实在不放心,回去路上又难受怎么办?你就等我一小会儿,十五分钟我没出来你再去打车,好不好?”   耳鼻喉科人不是很多,等候区的位置也空荡荡的。   丛烈是真的很快就回来了,可能连十分钟都没有。   “医生没给看吗?”云集问他。   丛烈两手抄着兜,很轻松的样子,“之前我来做过一次检查,今天只是来看一下结果。”   云集本来不想问,但是还是皱眉看了他一眼,“医生怎么说的?”   “声带息肉。”丛烈轻描淡写过去,好像完全不放在心上,“在歌手里挺常见的小毛病。”   云集没忍住多问了一句,“那是不是要做手术?”   “不着急做,先用药看看。”丛烈挠了一下鼻尖,“过几天还要复查一次,也可能做做药物吸入就吃好了。”   “光用药能治息肉吗?”云集下意识地想继续问,但又很快转成了另一句话,“那你自己把握好,别耽误了。”   “嗯。”丛烈答应得颇为认真,拉开驾驶舱的车门,发动了车。   他拦住正准备上车的云集,“在外面等一下,现在车里刚开空调,还很闷热。”   但是云集累了,站了一两分钟就不动声色地往车身上靠。   “车上脏。”丛烈伸手捞住他的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空调应该好了。”云集在他胸口微微一推,转身上车了。   丛烈沉默地在原地站了几秒,坐进了驾驶席。   --   他俩刚到家,就看见了在门口徘徊的云舒。   看见云集,云舒眼圈立刻红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哥。”   “进来说。”云集的态度既不特别温和,也没有十分严厉。   云舒一进门就遭到了查小理的热烈欢迎。   但他也没敢在玄关停留,耷眉臊眼地在云集后面跟着。   云集在沙发上坐下。   云舒直接在他脚边蹲下,“哥,你吓死我了。”   “是我吓死你,还是你吓死我?”云集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终于放你出云家了?”   “我绝食了。”云舒看着确实稍微瘦了一点,“我四天没吃饭,他最后把门禁销掉了,还说让我问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家。”   云集看着他,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拍了拍身边的沙发,“你先坐下。”   等云舒乖乖坐下了,云集看他身体不像有什么不好,更不像一个真的饿了四天的人,就问了问他学校的事。   “夏季小学期快开始了,我报了几门公选刷学分。”说完,云舒又小心翼翼地瞟云集的胸口,“哥,伤口还疼不疼?”   “早不疼了。”云集淡声说道:“一点儿小伤。”   说了两句话,云舒逐渐没了顾忌,“什么小伤!当时签病危通知书的时候我都快吓死了,哥,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云集听见云舒说的最后一句,忍不住地皱眉,“小孩子家家你怎么一天到晚胡说八道?怎么你去于隋卿那找死还不够吗?”   云舒立刻蔫了,一棵小草一样耷拉在一边。   稍微动一点气,云集就有点忍不住地扶胸口。   云舒立刻把他扶住,“哥,你没事儿吧哥?”   丛烈原本就在不远处帮云集看合同,听见动静马上就过来了。   云舒看见他,眼中露出敌意,“你怎么还在我哥家里?”   他听傅晴说过丛烈一直在照顾云集的事。   但他想要不是他被他爸拘着,他也愿意日夜不休地照顾云集。   毕竟云集这次受伤,九成九是因为他跑去找了于隋卿。   至于丛烈,现在在云舒眼里就是这一切的源头。   如果不是丛烈跟他哥纠缠不清,他哥就不会沾惹上那个疯子,也就不会有最后这一大出意外。   过去丛烈対云舒的态度虽然也算不上多好,但比起対待一般人已经算得上是善待。   但这次他几乎就是把云舒从云集身边扒拉开,“上一边儿呆着去!”   根本顾不上管云舒是个什么反应,丛烈弯腰把云集从沙发上抄抱了起来,一路抱回了卧室。   卧室里的光线很暗,云集绷紧的神经很快放松了下来。   丛烈快速地拆开一罐新的氧气,小心给他固定面罩,“舒服一点儿吗?”   云集没什么力气地点点头。   丛烈心疼地理了理他的碎发,“你先休息一会儿。我留云舒吃晚饭,有什么话你到时候再跟他说。”   云集闭着眼,没再搭理他。   丛烈就当他是同意了,离开卧室的时候把门掩上了。   云舒站在客厅里,瞪着他,“你凭什么不让我跟我哥说话?”   “我怕你把你哥气死。”丛烈跟他完全不客气,“你自己做了傻事你还有道理?”   一句话他又把云舒的眼圈说红了。   丛烈看了他两眼,“你哥不想回云家。你要是尊重他,就别总提这件事了。”   “我不尊重他?”云舒气得眼泪都没了,“这个话轮得着你跟我说?”   “我知道在你心里云世初是个好爹,但是対云集来说未必是。”丛烈带着些不耐烦,却又的确在认真解释:“我懂你想让你爸你哥和好,但是云世初从来没像対你一样対过云集。你硬为了表面的家庭和睦硬让云集回家,就是一种绑架,一种自私,懂吗?”   云舒想告诉丛烈他不配插手自己家里的事,但又被他扎心扎得张不开嘴。   他何尝不知道云世初対云集严厉得多?但云世初是他爹,又没亏待过他,自己又拿什么立场去指责他対云集不好?   “云集也是人,他的心和身体也都是肉长的。云世初打着培养继承人的幌子否定云集一辈子,把人当炼铁一样锤打,本来就是不対的。”丛烈深深地看了云舒一眼,“所以你不如回家劝劝你那个刚愎自用的父亲,而不是到这儿来替云世初给云集怀柔,”   云舒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你怎么知道?”   他不明白丛烈怎么会知道其实是云世初让自己来劝云集回家的。   听他这一问,丛烈的表情黯淡了一下。   如果上辈子不是云集死了,可能他两辈子也学不会察言观色。   “你甭管我怎么知道的。”丛烈的语气稍微柔和了一些,“你想连我都能看出来,你哥还能看不出来?你要是心里真的有嘴上那么看重他,就别说这些话惹他难受。”   “那我也不回云家了。”云舒有点赌气地说:“而且我怎么跟我爸说啊?如果我直接去我哥公司,一来我能给我哥帮忙,二来我俩都不回家,我爸总得做个让步吧?”   丛烈看了云舒一眼,有点无语,“我记得你在学校成绩很不错啊,怎么脑子这样,上学上的?”   不等云舒发火,丛烈就继续说:“云集是从云家脱离出来单干,是当初你们父亲许可了的。而且你爸包袱那么重,连云集病危都不直接露面,当然不会轻易公然打压云集逼迫他回云家。但现在他已经开始想方设法地把云集找回云家,你再跑出来刺激他一下?你不是添乱你是什么呢?”   云舒也意识到自己把问题想单纯了,忿忿地别开脸,“你这么聪明,还把我哥害成这样,你更可恶!”   丛烈没跟他来回抬杠,明摆着告诉他:“这个事儿如果你掺和不明白,就别跟着裹乱,别带着‘家庭和睦’这种自我感动的念头来伤云集的心,我这么说,明白吗?”   云舒梗着脖子想了一会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明白。”   “今天晚上留下来吃饭。你有什么爱吃的吗?”丛烈拄着餐厅的桌子,开始列一张食材的单子。   云舒看了一眼他写的最后一样东西,没什么好气,“我哥不吃洋葱。”   丛烈看了看他,“那你跟着我去市场吧,正好我要买些东西,你看你哥爱吃什么,一起买回来。”   虽然不乐意,云舒终究还是点头了。   临出门之前,丛烈去卧室看了一眼云集。   估计今天去医院累着了,他睡得很熟,在丛烈给他掖被角的时候一点也没被惊动。   云舒跟着丛烈在鸡飞狗跳的市场里转了一大圈,简直就不明白了,“什么东西超市里买不到,你非得到这臭烘烘的地方来挤?”   “云集不爱吃冻鲜。”丛烈拎起来一块腰条肉,简单地解释了一句。   云舒看着丛烈极为熟练地挑了几块鸡胸和不知道是什么位置的猪肉,皱皱眉,“全是肉,不吃蔬菜?”   丛烈头也不抬地回答他:“下午新鲜的叶儿菜都卖差不多了,我早上来买过。”   走了一会儿,云舒手里也拎了几个塑料袋,嘴里嘟囔:“我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没想到你这个‘大明星’这么接地气。你就不怕别人把你认出来?”   丛烈破天荒地跟他说了两嘴自己的事,“我母亲在我上学的时候就身体不好,家里的事很多都是我做,那时候我天天都得来市场。而且大多数人都像你一样觉得我不可能来‘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认出我?”   云舒用空着的手挠了挠脸,“你……你的嗓子都这样了,不用去看看?”   “看了,忙完再说。”丛烈弯下腰开始挑四季豆。   “不是说现在这个点儿菜都不新鲜了吗?豆角不是菜?”云舒手里拎着豆腐、火腿和两条现杀了还在抽搐的鱼,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站在一边看着丛烈精挑细选了一兜豆角,又忍不住地嘲讽:“您都忙什么了,可真看不出来您忙。”   “嗯,你就操心你哥就够了,甭操心我。”丛烈把称好重的豆角也给了云舒,自己拿出手机来付了钱。   等他们回家,差不多快四点了。   “择豆角会吗?”丛烈给了云舒一把小剪刀,“把两头剪下来,中间的丝去掉。”   云舒感觉简直可笑,“我在家里都没择过菜。”   “那你有什么可光荣的?”丛烈又往他面前放了一头蒜,“你哥又要吃泡面的时候,你要拿饭店卖的垃圾糊弄他吗?”   云舒想学又畏难,“我连菜都不会切。”   “你这么聪明,学学就会了。”丛烈看见云舒开始骂骂咧咧地择豆角,洗干净手到卧室去了。   云集还在睡,呼吸很绵长。   丛烈看了看时间。   云集睡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   他把灯稍微拧开一点,轻轻拍抚云集的后背,“起来了,再睡晚上睡不着了。”   云集张开眼睛,很慢地眨了眨,“我马上就去,不会赶不上的……二十分钟之内我……”   “不急,不急。”丛烈很轻地叹了口气,“你现在在家里,今天的工作都做完了。慢慢起,不着急。”   云集重新闭上眼,皱着眉想要翻身。   他刚睡醒,有点低血压,侧躺着都有些头晕。   丛烈在床边等了一会儿,才扶着他坐起来,递了杯温水给他,“还难受吗?”   “好多了。”云集淡淡地回了他一句。   这段时间丛烈逐渐摸明白了。   云集即使在生气,也很少不答别人的话。   如果不回答,大概率是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回答了,只有“不用你管”是已经好了的意思。   “没事儿”就是还不舒服,“好多了”就是想再缓一会儿。   “饭还没做好,你等一会儿再出来。”丛烈等他自己拿了氧气,就没再碰他,起身出去了。   --   虽然没有真的饿四天,云舒也好长时间没吃过家常菜了。   云家的厨子都是有头有脸的大师傅,做的菜色香味倒是俱全,但总是少些什么,吃着没什么滋味。   丛烈做的饭云舒只吃过一回,却算得上念念不忘。   可惜他跟丛烈本人实在是不対付,也就没再有机会吃上第二回 。   今天这顿饭就不一样了。   豆角是他择的,蒜是他剥的,西红柿的皮是他烫的,甚至连大红袍都是他数过的。   他很有资格吃。   而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丛烈似乎是有意在教他做饭。   鳜鱼和腊味都是丛烈指挥他蒸的,云舒自己尝着很不错,却不怎么见云集朝那俩菜伸筷子。   “哥,”云舒暗示他,“你不是爱吃鱼吗?还有这个青豆刀板香,你尝尝呢?”   “我尝了。”云集继续向自己碗里盛了一勺洋葱碎炒鸡蛋,“挺好的。”   “哥,你不是不吃洋葱吗?”云舒很惊讶。   “嗯?我不吃洋葱吗?”云集想了想,自己以前好像确实没怎么吃过。   他挖着米饭吃了一口,“这个是甜的,没有其他洋葱的臭味。”   云舒不甘心,撇下来一块鱼肚子,挑好刺蘸了汁放云集碗里,“这个鱼很新鲜。”   云集点点头,很给面子地咬了一小口,接着夹了一筷子丛烈新端上来的炸鸡柳。   本来只有自己做的菜受了冷落,云舒还有点忿忿不平。   结果看见云集把鸡柳咬了一口也放下了,他心里平衡了一些。   云舒觉得可能就是丛烈买的菜不合云集的胃口,问题没出自己身上。   但又吃了一会儿,云舒发现除了那个炸鸡柳,云集很平均地在吃其他丛烈做的菜。   而且按照云集以往的饭量,其实吃得不算少了。   虽然吃得很慢,但他几乎要把丛烈给他盛的小半碗饭吃完了。   丛烈也发觉了云集不太喜欢那道炸鸡柳,自己挟了一根尝尝。   咸香得宜,口感也很酥脆。   “怎么了?”丛烈放下碗筷,温声问云集:“不是爱吃炸鸡柳吗?”   云集摇摇头,“没有学校外面卖的有味儿。”   丛烈一张嘴想反问什么味儿,地沟油味儿?   但他只是抿了一下嘴唇,起身戴口罩,“我出去一趟,你们先吃。”   云舒莫名其妙地看他,“干什么呀?”   今天跟丛烈呆了一下午,他対他也没那么抵触了,“你不才吃了两口吗?”   “嗯,我有点事儿,马上回来。”丛烈拿上车钥匙就出去了。   等大门关上,云舒扭过头来耸耸肩,继续吃饭。   扒拉完一碗,他起身准备去盛,看见云集碗里只剩个底儿了,“哥,你还要吗?”   云集摇摇头,“够了。”   云舒盛了碗饭回来,咬了咬筷子头,“哥,你有没有觉得丛烈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云集当然知道丛烈和以前不一样。   毕竟活了两辈子。   但不管出于哪个角度,他都没什么可以和云舒讨论的,只是淡淡问了声,“怎么了?”   云舒给自己浇了一勺西红柿汁,“哥,我听傅晴姐说,丛烈现在能帮你担挺多工作,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正好你能安心养病。”   “嗯。”云集慢吞吞地挖着自己那点米饭,没有否认。   云舒本来还想再劝劝云集回家养病,或者自己住过来照顾他。   但是左右一想,到底还是听了丛烈的,没再多嘴。   但云集似乎很清楚他在想什么,不紧不慢地说:“你在学校就好好学习,小学期的成绩也算总绩点吧?”   “嗯,”云舒点头,“刷满了到时候可以提前毕业。”   “学校里的生活没什么不好的,不用急着毕业。”云集知道云舒跟自己走的路不一样,只希望他能活得比自己轻松。   “学校里学的东西都太简单了,没什么意思。”云舒撇撇嘴。   云集只是笑笑,给他夹了一筷子家常豆腐。   云舒一直没出过校门,看事情的眼光很单纯,也不懂象牙塔的好处。   但有些事情不亲身经历,旁人是很难解释清楚的。   过了不大一会儿,丛烈拎着一兜热腾腾的炸串回来了。   云舒两眼直放光,“哇,我学校门口晚上也有这种,超好吃!”   说着他就从里面揪出来一串炸蘑菇,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云集放下手里的筷子,“你刚出去,就是去买这个吗?”   “不是。”丛烈扬扬手里的几盘录音带和书,“梁超帮我送点儿东西来,顺路买了点。”   云集的目光在那几本书上停留了一会儿。   最上面好像是一本小提琴理论教程。   他放下筷子,“我吃饱了,去散步。”   “哥,这个可好吃了,你不吃……”云舒手里的炸鸡柳吃到一半,突然注意到桌子上那盘没怎么动过的同款,声音逐渐小了。   他转头看看丛烈,发现他面色如常地在餐桌前坐下,把云集剩下的半口饭也扒拉到自己碗里,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   发觉云舒在盯着自己,丛烈放低了筷子,冲着摇首摆尾的查小理扬扬下巴,“正好你在,顺便带着它去陪你哥散步。以后你没事儿就来家里吃饭吧,我教你做菜。”   要按往常,云舒一定会吐槽一句“真会偷懒”。   但不知道是不是吃人家嘴软,他看着安静吃饭的丛烈,什么都没说出来,沉默地带着查小理出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后方有即兴加更(实在找不到理由了,就,即兴吧!   感谢在2022-07-08 21:01:16~2022-07-09 19:26: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檀痕 2个;画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心羽 67瓶;木头初二 60瓶;契阔 39瓶;sukk 32瓶;李思凉 16瓶;RogerStandby 15瓶;沉辞、疏雨未歇 11瓶;子不语、真是一个小可爱、Neelieileen、陈年老脂、掉头、景宝萌萌哒 10瓶;淮匆 7瓶;芝芝为荔枝、扭曲的橡皮糖 6瓶;落风、樨墀、洛雨啊、万能的冷水、VV、温温与幸运鹅、陈景深喻繁永远甜蜜! 5瓶;陈浠 4瓶;50292180、TL、44963360、笑阎罗、九废 3瓶;(^_^)、取个名字真是难、宇宙超人、冬虫夏草不是草 2瓶;.、予袂、Soft勇敢飞爸爸永相随、壬癸、susama、一粒星光、soft他爹、肖战糊穿地心、5445996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即兴加更)   大概过了一个多礼拜, 云集的身体明显见好。   云舒那个小学期的课上得有一搭没一搭的,几乎顿顿跑到云集家里来蹭饭。   “不愧是满绩的学生, 学习能力就是不一样。”丛烈看了看云舒包的饺子, 淡声夸了他一句。   云舒看似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手底下却包得更起劲了。   丛烈包十个,他能包五六个。   包着包着,云舒朝外头看了一眼, “但是我觉得特别怪, 为什么我哥总都能吃出来哪个菜是你做的呢?每次一桌菜里面就算只有一个是我做的, 他也不怎么吃。”   丛烈耸了一下肩, 很直白,“他吃不出来哪个是我做的, 只是分得好吃不好吃。这很正常, 你才开始学,多练练就好了。”   云舒挺不服气,“这个小学期结束之前,我就能以假乱真。”   “嗯,加油。”丛烈淡淡地回了一句。   又默默包了几个饺子,云舒眯起眼睛看了一眼丛烈,“你现在对我哥, 到底是什么想法?”   “没想法。就像当初说好的,纯在他工作方面搭把手, 等他身体彻底痊愈我就搬走。”丛烈说得很平静。   云舒试图从他的表情里找出一丝破绽,低声嘟囔:“你这套路我见多了,你之前不就借着工作的名义缠着我哥吗?你说等他身体好了就搬走, 然后也一直不搬走,现在又趁着他身体不好, 故意哑着个嗓子在这里装可怜。”   “是吗,我装可怜了吗。”丛烈笑了一下,摇着头把一个新包好的饺子放下。   “你过去做错的事不止一件半件,但……”云舒话说得犹犹豫豫的,心里莫名有些没底,“反正到时候你要是为了追回我哥再让他受伤,我……”   “我知道,你要跟我拼命。”丛烈停下手里的动作,略带不耐烦地打断他,“云舒,你要是想保护你哥,就得早点成熟起来。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不能从于隋卿这件事里学到什么吗?”   云舒有点理亏地闭嘴,恶狠狠地把手里的饺子皮捏合。   等着饺子煮个差不多,丛烈洗好手朝大门走,伸手捞起了门口的外套。   云舒从厨房里探出个头来,“马上吃饭了,你现在要出门吗?”   “嗯,你们吃你们的,我今晚不回来了。”丛烈刚说完,云集就从沙发上扭头看了他一眼。   只是很短促的一眼,丛烈察觉到了,走到沙发边蹲在云集面前,“今天晚上云舒留在这儿陪你,你一个人行吗?”   “什么叫我陪着还就我哥一个人行不行啊?丛烈你说的这也叫人话吗?”云舒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从厨房里冒了出来。   丛烈没理他,依然仰头看着云集,“睡觉之前记得再吸会儿氧,药我都给你放床头柜上了,你直接按标好的时间吃就行。”   云集低头继续看腿上的文件,“你什么时候搬走?我病好了,工作上我自己可以了。”   “你下周正式复工的话,我准备这周末走,搬家公司已经预约好了。”丛烈低声说完,笑了一下,“我工作室里最近有不少人闲着,我把他们的资料发你邮箱了,如果你有用得上的,就直接让他们去瀚海帮忙,工资我出。”   随着瀚海的摊子越铺越大,云集手上的人手一时间数目跟不是,总是紧张的。   他没有直接拒绝,“如果我需要人手,我会自己开工资。”   丛烈很轻地在他膝盖上揉了一下,“也行,我跟梁超打过招呼,新工作室的人任你差遣。”   云集抬起眼睛,眼睛一眨不眨地把他看了一会儿。   很久没有被云集这样注视过,丛烈有些紧张地清了清嗓子,“怎么了?”   “你什么时候去治嗓子?”云集问完,又低下头,把手底下的合同翻了一页。   “我在吃药了,”丛烈似乎早就准备好了答案,“过段时间就没事儿了。”   说完他又替云集补充,“我知道你并不是在关心我,你不用担心我会那样想。”   “嗯。”云集淡淡地回了一声。   --   丛烈出门的时候,梁超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看见他上车,梁超一脸的愁云惨淡,“直接去医院?”   “要不然呢?先去游乐园坐圈儿摩天轮吗?”丛烈笑了笑。   “烈哥……之前跟你说多少回不能拖不能拖,你非要跟这儿伺候云总,一直这么拖,现在……”梁超忍不住地吐槽。   “我感觉我现在真是不行了。”丛烈叹了口气。   梁超小心翼翼地问:“烈哥,医生不是说不一定是……吗?要开了刀取病理才知道啊!”   他不肯把那个字说出来。   好像只是提一提,都很不吉利。   “我不是说我的病。”丛烈不以为然地扬了扬眉。   梁超依旧很小心,“那你是说什么?”   “我是说连你都已经敢教我做事了。”丛烈撇着嘴一笑,很轻松。   “真的烈哥,我简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劝你。”梁超叹了口气,“就算不说你是歌手,就退一万步,以后你不唱歌了,你也不能对自己这么大意吧?那万一……”   “我有数。”丛烈的笑淡了一些。   “这种事儿医生都没数,你能有什么数?”梁超的郁闷已经击退了恐惧,不知死活地继续说:“云总有自己家的人照顾,你在这儿没日没夜地连轴转,就算把命赔进去,人家也不一定领情啊……”   “我不需要他领情。”丛烈靠在后排的椅子上,声音低了许多,“他最好不领情。”   这一句把梁超的心都说凉了,咽了咽口水,“哥,咱先把手术做了,别想太多。”   丛烈吸了一口气,闭上眼靠向后一仰,“我没想。”   因为丛烈的身份特殊,他们私下约了邻省三甲的知名专家到本地的私立医院操刀,单算一次出诊费就是小六位数。   声带手术前要提前一天做雾化和常规检查,以及输液做消肿。   丛烈这边的留置针扎好,消肿针都输上了,手机响了。   他把手机从兜里摸出来,滑开接听,“云舒?”   “喂?”云舒听着有点着急,“你在哪儿呢?”   丛烈皱着眉,“怎么了?你别着急,慢慢说。”   “中午吃完饭,我哥就一直有点窝着腰,我问他他还说没事儿。”云舒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偷偷打电话,“然后他看了一会儿合同就上床躺着了,我喊他去医院他也不肯去,非说只是稍微有点胃疼一会儿就好了。”   “但是半天了,我看他那屋也没动静,我害怕他又自己忍着。”   “嗯。”丛烈用肩膀夹着手机,直接把手上的留置针拽了下来,“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云舒快急疯了,“我现在叫救护车吗?”   “你别动他,到客厅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找一个写着‘饭后2’的药盒,黄色……”丛烈已经起身了,“算了,你先给他倒点热水喝,我马上回家。”   梁超在后面追他,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烈哥,你去哪儿啊?明天手术了,专家都到酒店了。”   “云集不舒服,我回趟家。”丛烈直接就上了驾驶座。   梁超怕他给自己直接扔医院,赶紧跟着上了副驾驶,“啊?那俩专家这周只能约到明天一天,而且明天不做下次还得重新给出诊费。”   “那就重约。”丛烈稍微看了一眼倒车镜,很快把车开出了停车位。   梁超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直接闭嘴靠在了座位上,重重叹了口气。   丛烈刚进家门,云舒就迎上来,小声问他:“要不直接叫救护车?但我怕……”   “没事儿。”丛烈洗了个手,边从客厅找药边问云舒:“他吃完饭喝凉水了吗?怎么会突然胃疼呢?”   这段时间他一直盯得很仔细,云集一次肠胃都没闹过。   云舒紧张地舔了舔嘴唇,“我记不得了,我没注意。”   “以后你盯着他一点儿,他不能碰凉水。”丛烈快速说完,就进了云集卧室。   云集背对着卧室门,在床上蜷着,一看就是不大舒服。   丛烈在床边坐下,摸了一下床头的水杯,还是热的。   “起来吃个药。”丛烈扶着云集坐起来,“疼得厉害?”   云集脸色不太好,额角上都是汗,“我躺一会儿就好了。”   丛烈轻轻摸他的额角,皱了皱眉,“怎么不知道吃药呢?”   “吃药也没用,我睡一觉就好了。”云集又痛苦地弯腰,紧紧压着肚子。   丛烈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低声哄着给他递药,“先把药吃了,等会儿我们揉揉就不疼了。”   云集不说话,只是把药仰头咽了。   “喝口水。”丛烈给他扶着杯子,喂了他一口水。   云集抬手蹭了一下嘴角,声音没什么力气,“谢谢,你出去吧。”   丛烈搂着他没松手,小心护着他的上腹,“等你不疼了,我马上出去。”   云集想说话,但是他疼得没力气,忍不住地抓住丛烈的衣服,“嗯……”   “不疼了,不疼了,”丛烈直接把他从床上抱起来,方便他屈起腿,“揉一会儿就不疼了。”   除了丛烈,云集生病几乎没让任何人照顾过。   他太习惯硬撑,一声疼不肯喊,只是颤巍巍地呼吸。   “没事儿了,马上不疼了。”丛烈一手护着他的背,一手轻轻给他揉着上腹,轻声安抚,“好了,我在,马上就不疼了。”   可能是病中形成的某种条件反射,也或许是一直没什么用的药物慢慢发挥了效力,云集真的感觉到疼痛在逐渐消退。   他用额头抵着丛烈被肩膀撑开的棉质T恤,吞咽着调整呼吸。   “这次全怪我,应该出门前给你准备一杯温水。但是以后可不能喝凉水了,知道吗?”   云集感觉到丛烈在轻轻摸自己的眉骨,正准备反对,就闻见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云集睁开眼睛,“你流血了?”   丛烈看了一眼自己手背上,确实有一块蹭开的血迹。   可能是他拔留置针的时候没太注意弄破了,刚才洗手的时候又把伤口搓开了。   “碰了一下,不要紧。”丛烈浑不在意地抽了张纸巾,把手擦干净。   他给云集掖好被子,“好点儿了吗?还疼吗?”   “没事儿了。”云集撑着床要起来,“我今天的合同还没看完。”   丛烈没松手,“我来看,你别起来了,休息一会儿,我看一样的。”   “不一样,我不能总……”   “……不能总依赖别人,我知道。”丛烈接住他的话,“但你现在状态不好,效率也没我高。不如早点把身体养好,不管你之后是想做什么,都更自由。”   丛烈贴着他的耳边,声音很低,郑重中少了几分温柔,“不舒服的时候就是要休息的。你活到第二次,总不该老让我提醒你自己最重要,对不对?”   他的气息没多逗留一秒,一触即离。   留下一缕不轻不重的疏离。   扶着云集躺好之后,丛烈很快就带上门出去了。   看着云集没跟出来,丛烈稍稍松了口气,就着门缝确认了两眼他睡下了。   “叫救护车吗?”云舒还在门口打转。   “叫什么救护车?”丛烈一挑眉,朝客厅歪了下头,“你跟我过来一下。”   他走到茶几边,把抽屉拉出来,“你拿手机备忘录记一下,我跟你说什么药是干什么的。”   云舒看着那一抽屉药,心里一揪,“这都是我哥吃的?”   “你这是什么表情?”丛烈拿出一盒来指给他看,“只有这种写着‘一日几次’的才需要天天吃,别的分情况,所以我让你记。”   丛烈把所有药都拿出来,跟云舒说一样就放回抽屉一样。   等所有药都讲完了,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具体吃的方法和时间我在冰箱上贴了一份,电子版表格我微信你。”   等交待完,他就拿起云集看了一半的文书,认真地看了起来。   云舒捧着手机翻看云集吃药的表格,迟疑了几秒,问他道:“你……是要去什么别的地方了吗?”   丛烈低着头半晌没说话,最后笑了一下,“能去哪儿?只是快要搬走了而已。” 第69章 (预支12000营养液加更)   丛烈准备搬家那天正好周末。   搬家的时间约在下午, 他中午做了一大桌子饭,把梁超和云舒都叫过来一起吃饭。   丛烈做饭, 除了云舒, 谁都不许插手。   等饭的功夫,梁超坐在餐桌边,一直低着头在微博上挨个检查自己的转发抽奖,毫不意外地一个没中。   过了一会儿, 他看见云集端着杯水慢慢走过来, 连忙把身边的椅子拖出来, 抽了自己身后的靠垫给云集垫好, 起身扶他,“云总, 你慢点儿。”   “不用这样, ”云集笑了,“我好多了,下周都该去上班了。”   “那也得小心点,伤得那么凶,不是太急的工作就还是多缓几天吧。”梁超下意识地摸了一下云集的水杯。   温的。   他这才放下心接着说:“要不是特别需要您出马的事儿,您直接差遣我,别自个儿操劳了。”   “嗯, 这段时间多亏你们照顾我,都很辛苦。”云集手肘撑在餐桌上, 似乎很漫不经心地一问:“丛烈那个嗓子,之前去看了,但是怎么感觉没好转?”   说起来这事梁超就想叹气。   上次丛烈手术都没顾上做就跑回家守着云集来了。   第二天梁超问他什么时候再约专家, 丛烈又说要再等两周。   他的原话是:“不管长的是什么东西,也不差这两周。”   在丛烈身边待了这么久, 梁超要是连他这点心思还摸不透,那真是枉为助理这么久。   丛烈无非就是担心自己刚搬走,云集这边一时间照应不了自己,再出什么差池。   丛烈自己不慌不忙的,就跟生病的人不是自己一样,每天该买菜买菜该做饭做饭。   尤其这两天梁超知道了丛烈学会拉小提琴之后,简直不知道该从哪开始感觉离谱,“小提琴?这么短的时间入门都难吧?你怎么可能这么几天就开始练巴赫……你学小提琴有什么用?”   当时他们正在一家丧葬用品专卖店里。   看着整整一排款式齐全刺绣精美的寿衣,梁超的整个世界观都要扭曲了。   “我本来就会四种弓弦乐器,学起来共通性很强。而且现在也只是学了个面子,并不精通。”丛烈仔细端详着一方紫檀木的净面骨灰盒,“之前给他写的曲子用吉他和钢琴弹都不够柔和,主要练好这几首就行。”   梁超很吃力地张嘴问他:“你半夜跑到公司练小提琴,就是为了把你写的曲子录成带子哄云总睡觉?”   “到时候交给云舒吧。”丛烈心平气和地说道,看着看骨灰盒的标价。   梁超这辈子都没这么后悔过自己应征了丛烈的助理。   要是他微博早早中一套房,他肯定原地跑路,永远不用面对眼前的这一幕:丛烈在认真给自己挑骨灰盒。   丛烈甚至问他:“这种会结实一点吗?或者要不要买一个备用的,万一时间长了裂开了,负责打理的人应该会帮我换吧?别的没关系,我怕他们把我带的照片给我弄掉了。”   当时梁超觉得自己要比骨灰盒先裂开了。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但是现在云集问起丛烈嗓子的事,梁超只能是挠挠头,“他……正吃药呢,可能就是见效比较慢。”   这也不算说谎,丛烈一直在做雾化治疗,只是一直拖着不去手术确认罢了。   云集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梁超被他看得心头急跳。   云集的目光柔和清澈,让他想起来月色下的湖水。   但那种平静之下又潜藏着一种虹光似的锐利,好像一下就把他看透了。   云集握着磨砂的玻璃杯,声音依旧波澜不惊,“他九月份的专辑,还能按时发吗?”   梁超后背上瞬间就起了密密一层汗。   他暗地里直叫苦。   现在比起来丛烈,他更怵云集。   毕竟丛烈只是很直白的冷酷傲慢,而云集却有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沉机敏,可比丛烈难缠多了。   他嘴上只敢跟云集打马虎眼,“其实专辑里有好几首早就录好了,到时候可以一首一首往外放。要是他嗓子能快点儿好,也可以一整张放出来。但没准前一种效果还更好些。”   云集笑了笑,很轻地“哦”了一声,好像真的只是随口问了个不疼不痒的问题。   哪怕是被打发了,他也已经基本满意了。   梁超身上的压力却没撤去。   他绷着后背跟云集解释:“你千万别担心,没什么事儿,真的,烈哥去医院我都跟着的。”   云集身体不好,丛烈早教过梁超一个屁都不许在云集面前乱放。   要是让丛烈知道他惹云集着急上火了,可能就直接给他一波带走。   “嗯,我相信你。”云集似乎不想接着讨论这个问题了,又开始跟他聊最近的股票。   等云舒端着菜出来的时候,梁超正在云集的指点下兴致勃勃地加杠杆,已经完全把自己刚刚聊过的天忘干净了。   一桌人吃过饭,丛烈就带着梁超上楼收拾东西去了。   其实他东西不多,主要是有点不禁磕碰的设备,梁超那个小车放不下那么多防震箱。   云舒把丛烈刚给他的带子插进播放器里,小提琴的声音从音响里流淌出来。   云集靠在沙发上,在给查小理挠肚皮。   听见音乐,他抬眼看了看云舒,“这带子哪儿来的?”   “丛烈说他托人买的,让我试试有没有播放问题。”云舒没回头,背对着云集说道。   小提琴舒缓的弦音逐渐在午后的阳光中铺了满地。   云集安静的听着,什么话都没说。   搬家公司的人很快来了,梁超指挥着几位大哥往外搬。   丛烈走向沙发,在云集身边蹲下来,“不管什么时间,有任何事情,你都可以找我。”   云集低头避开他的目光,“我能有什么事儿找你。”   丛烈从旁边的沙发上把毯子拽过来,细细搭在云集膝头,“什么事儿都行。工作上的、生活上的。”   他扶着云集的手指轻轻的摩挲,几乎有些虔诚,“当初我说不缠着你,我如今做到了。你把我当个前同事,就当是奖励我,行吗?”   云集垂着目光,刚一抬眼,丛烈就打断了他的话,“算了,你别有负担,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丛烈轻微地吞咽了一下,像是把很多话都咽下去了。   他抿了一下嘴唇,没看云集的眼睛,“你照顾好自己。”   云集静静地看了他几秒,最后也只是轻声说:“好。”   不到一个小时,丛烈就连东西带人地走干净了。   查小理咬着自己的狗绳满屋子跑。   云舒留在云集家里过周末,蹲下去拿小胖狗嘴里的狗绳,“查小理,给我。”   查小理看了他一眼,扭着屁股跑到一个小凳子旁边蹲下了。   那是丛烈的凳子。   住院的时候云集在床上躺得太久,活动量只能慢慢加。   平常他晚上吃过饭都要去附近散步。   每次他走路回来洗过澡,丛烈就坐在那个小矮凳上给他揉腿,说是医嘱。   云舒看着查小理,莫名其妙,“你让这个凳子带你出去?”   云集起身走过去,弯腰朝着小胖狗伸手。   查小理耷拉着大耳朵,委委屈屈地把嘴里的狗绳吐了出来。   牵着查小理出了门,云集才发现那一墙萎靡的蔷薇居然迎着七月的烈日,绽开零星的几朵。   说不上美,在深绿的藤墙上甚至像是一两处粉红的伤口。   但也顺着暖风,送来几缕细细的清香。   --   云集的身体本来就已经好了一大半,很快就重新投入了工作。   而丛烈自从搬走之后,就如同他承诺的,再也没有联系过云集。   即使云集在生病期间也没有完全懈怠,瀚海这边还是积压了不少工作。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节奏,基本早七晚七,过得还算规律。   云舒小学期就两周课,很快就结束了。   放暑假之后就天天跑到云集家里吹空调看电视,基本接手了家里的一日三餐。   本来云集觉得日子可能就这么平淡而忙碌地往后走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然后瀚海就出事了。   起初是一系列莫名其妙的撤股。   当初廖冰樵飞升,大批资金流入,许多资本挤破头要搭瀚海的顺风车。   但如今一天之内,就有两个持股超过百分之五的股东表示自己愿意承担一切后果,强行撤股。   而他们就好像吹响了一个集结号,后面不断有股东提出要退出,无论云集提出什么样的条件都无法挽留。   瀚海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云集一个人就能推动的独轮车了。   资金就像是瀚海的燃料。   如果没了钱,所有的项目都面临停转和流产。   这根本就不是云集凭借一己之力可以逆转的。   祸不单行,接下来开始出问题的就是宣传。   网络上原本有很多关于瀚海各路新人和参与出品的项目宣传。   也是在很短的一两天里,很多宣传内容被无缘无故地封锁下架,数据开始断崖式下坠。   不过三五天功夫,瀚海的股价暴跌几近触底。   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正在慢条斯理地碾碎瀚海的昙花一现。   傅晴非常着急。   但她不敢跟云集诉苦,因为她觉得云集只会比她更难受。   但她几次进办公室,都看见云集不慌不忙地坐在办公桌前面发邮件,好像整个大厦将倾都与他无关。   最后她实在撑不住了,拄着云集的桌子问他:“现在我们怎么办?再这么下去我们连七月都撑不过去。”   等她看清楚云集放在桌子上的合同,心里更没底了,“你要把艺人移交出去吗?云集,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瀚海要是熬不过去,我不需要别人陪着我沉船。所有人我都会提前准备好出路,也包括你。”云集仍旧是一派平和镇定,“现在这些釜底抽薪的手法源自我亲爹,没人比我更熟悉。”   傅晴有些难以置信,“云叔叔?”   “他在用他的语言强迫我回云家,”云集看了看自己邮箱,言简意赅,“今天就是他给的最后期限。”   傅晴深吸了一口气,“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   半个小时后,云集推开了云家的大门。   云世初正在书房,听见脚步声,低着头喝了一口茶,“你终于知道错了。”   安静。   “不。”云集的声音轻而清晰。   云世初抬起眼睛,目光越过了无框的花镜,“那你来做什么。”   云集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字字清晰地开口:“我自愿放弃继承权,希望公开解除我们之间的父子关系。”   “咔哒。”   成化年间的鸡缸压手杯被稳稳放在黄花梨木桌面上。   云世初似乎对这一刻早有预料,只是向后一靠,气定神闲地望着云集。   “开弓可就没有回头箭,云集。”他似乎稳操胜券,“我劝你稍安勿躁,十分钟后再决定要不要莽撞。”   楼下似有人来。   那沉着傲慢的脚步声,云集很熟悉。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7-09 19:42:13~2022-07-10 09:24: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檀痕、diu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岛 100瓶;陈年老脂 20瓶;都奇 10瓶;云遮月、流格、落风、冬虫夏草不是草 2瓶;秋白、咕叽、50292180、present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自从搬出云集家里, 丛烈也没闲着。   他先是盯瀚海盯了两周。   他从工作室放过去帮忙的人已经被瀚海全用上了,看上去可以说是繁忙而顺利。   中间他给云舒打过几个电话问云集情况。   云舒现在跟他话挺多:“我哥没有前一阵吃得多, 不过我不确定是不是我做饭的问题啊, 我严格按照你跟我说的菜谱来的……”   丛烈本来在病床上靠着输液,听他这么说,不由自主地坐直了,“他又不舒服了吗?晚上睡觉怎么样?”   “这倒都没什么问题。”云舒一样一样跟他说:“他现在作息挺规律的, 有时候我看他挺晚了房间灯还亮着, 就按你说的, 在客厅放你给的带子, 差不多过一会儿他就关灯睡觉了。”   丛烈又靠回病床上,“那就行, 你看紧点儿, 别到时候他难受起来身边没人。”   “那怎么可能,你别瞧不起人。”云舒不以为然,“我能照顾好我哥,你就安心地走吧!”   因为云舒根本不知道他生病做手术的事,听见这话丛烈也完全不以为忤。   他笑了笑,“行啊,只要你能照顾好你哥就行。”   放下这个电话, 丛烈隔天就进了手术室。   眼看着云集这边稳妥了,他嗓子里的东西总得要处理一下。   手术刚做完那两天, 丛烈疼得晚上睡不着,就整宿整宿地写歌作曲。   刚觉得熬出个头来,就听到瀚海内部说出问题了。   核心情况丛烈接触不到, 但听云舒说云集在家状态挺好的,没什么异常。   一时间他不敢轻举妄动。   中间他的病理结果出来。   丛烈看了一眼, 没有太多惊喜和意外,心思又重新回到瀚海身上。   观察了两天,丛烈大致明白了。   这个蚕食手法让他感觉到了熟悉。   在短时间内迅速掏空一个公司的资金构成,从根源上卡死瀚海的运转,进而扳动股市加速灭亡。   能有这种效率的人屈指可数。   而且这手段凶狠且安静,就跟当初蒸发掉旺财的风格如出一辙。   他研究了两天云世初,开始琢磨自己要怎么才能见到他。   他刚刚稍微打探了一下,云家的电话就来了。   云家大家长邀他一叙。   --   听丛烈说要一套好西装的时候,梁超真的在怀疑人生,“烈哥,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吧?麻烦你照照镜子好吗?前天晚上你看着就像个新鲜的死人,刚断气还热乎着那种,你要盛装出席到哪里去啊?颁你最佳音乐人的时候怎么都没见你这么积极呢?”   手术结束后,丛烈刚刚解除绝对禁言期。   能说话,但是依旧有些沙哑,而且声音很低。   他有些不耐烦地催促,“你现在怎么话越来越多了,让你拿来你就拿来,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呢。”   梁超欲言又止了三四次,最后还是大包小包地扛着丛烈的行头到医院来了。   见到丛烈本人的时候,梁超又难以避免地感觉到了不可思议。   和手术前相比,丛烈快速地消瘦了一些,但并不明显。   而且就好像他身上的肉特别懂事一样,瘦也都瘦在该瘦的地方,反而显得他原本就衣服架子一样的身形更加笔挺利落了。   而且一晚上过去,丛烈的脸上基本上已经少了一半病态,只是略显苍白。   “你穿这么正式,要去哪儿啊?”梁超看着丛烈换上衬衫和西裤,百思而不得其解。   “有人送上门来,我得给个面子。”丛烈动作很快,利落地抽上了领带。   不是有没有地位的问题,但这世界上能让丛烈给面子的人实在太少了,以至于梁超立刻就脱口而出:“云总现在不该正忙着救火吗?哪来的功夫搭理你?”   “我倒是想。”丛烈噎了他一句,披上了西服外套,“赶紧,开车,到云家去,见云世初。”   梁超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去哪儿?!见谁?!”   --   云家的宅子在城中。   梁超的车刚刚在一对大石狮子中间一停,立刻就有俩人过来替他们开车门。   一个人接了车替他们停进后院,一个领着他们往大宅深处走。   梁超没见过谁家里能放着那么大的一面玉影壁,一路走一路回头看,好像进了大观园的“梁姥姥”。   他低声感叹,“我的妈呀,这影壁上头雕的是千里江山图?这也太好看了,得值多少钱?”   越往里走,梁超越觉得自己感叹早了。   他之前知道云集家里很有钱,但也仅仅限于家财万贯那种有钱。   他没想到云集家里居然能在市中心围着这么一座“小园林”。   他们往里走了一进,又有人过来单独迎梁超,“麻烦您跟着我到会客室休息。”   梁超已经被新的金钱观冲击得完全迷失了,目光茫然地扭头看丛烈。   丛烈稍微一点头,“等会儿我联系你。”   再往里走一进,丛烈不急不徐地独自上了主宅的二楼。   走廊里弥漫着淡淡的百合香,并不让人感觉十分紧张。   他抬手敲门。   里面的声音是他认识的:“进来。”   丛烈推门进去,看到云世初正坐在书桌前翻看一些纸质文件。   书房的风格是中式的,和整体建筑一致。   甚至还要稍显简约朴素一些。   一桌一椅,一架文玩书籍,一扇描着工笔玉兰图的双折屏风。   太师椅背后就是梅花案的八棱窗,采光良好。   “你找我?”丛烈在书桌前站定,没有寒暄。   “不是你找我吗?”云世初没抬头,还在翻手里薄薄的几张纸。   丛烈稍微一想,直奔正题,“我希望你遵守约定,不要再给云集施压。”   云世初没否认,反问道:“以什么立场?”   “当时在医院,我们约好了各自争取,我做到了按约定离开,而云集现在并没有选择回云家,希望你也做个言而有信的男人。”丛烈拿起他案头的一颗狮子头,轻轻在手里掂了掂。   云世初终于抬头看他,“如果我记忆没出错的话,我只是允许你负责照顾云集到康复,我从来也没说过会放任云集浪费自己的时间。”   “云集的事业进行得很顺利,他的生活态度也在好转。浪费时间?”丛烈摇头,“恐怕只有你这么认为。”   “人活着,却无所作为。无论以谁的标准,都是浪费时间。”云世初十指交叉,好整以暇地注视着丛烈。   丛烈把手里的核桃放下,眼睛缓慢地眯了起来,“你一直都这样吗?”   “什么。”云世初的目光一冷。   “给自己的自私和虚伪找这么多的借口?”丛烈皱着眉,“让云集小小年纪就活得那么辛苦,稍不如你意就让他跪在雪里?你真的是希望他有作为?还是单纯只想让他按照你设计好的路,满足你所谓的‘后继有人’?”   不等云世初回答,他又接着说:“你很怀念你夫人,对吗?”   云世初的脸色陡然黑了,“你说什么。”   “云集的母亲是吴州人,网上很容易查到。她走了这么多年,你还住在一个这么……荒凉的牢笼里。”丛烈稍微环视了一下四周,“云舒是她临走留下来的宝贝,你不忍心苛责,只要他健康快乐就好。”   “但你也知道云舒幼稚冲动难成大器,你也知道他长大以后不可能接手云家继承你的事业,你知道只要有云家庇护,他未来可以做个一轻松愉快的普通人。所以你放任。”丛烈躬下身,凝视着云世初,“那云集呢?”   “云集聪明敏感,七窍玲珑,所以就得强大,就活该得‘有出息’。但云集就不是谁的宝贝了是吗?”丛烈直起身子,声音有些哑然,“你真的自私,居然想要牺牲自己儿子的一生来成全自己。”   他看着云世初,眼中没有半分惧色,“如果云集的母亲还在,她不会心疼云集吗?她会感谢你这种形式的‘追思’吗。”   “我今天就他.妈的告诉你,云世初,”丛烈的声音清晰而轻蔑,“你就是用你那些歪理邪说说破大天,出门就找车撞死我,我也是看不上你。”   他看着云世初,“就算到我死,云集也是我心里的宝贝。而你,根本不配当他爹。”   云世初默默地听完,轻声开口:“丛烈,我很好奇,能让你这么胆大包天畅所欲言的……”   他摘下了鼻梁上的花镜,“是因为你知道自己真的快要死了吗?”   丛烈的身形一顿。   “你提到了我们在医院里的约定。当时你提出如果云集最后没有选择你,那你以后就不再见他。”云世初把手里的纸磕在桌子上理了理,对齐边角,“你现在确实做到了不见他,但是其实你作弊了。”   丛烈等着他说完。   云世初把那一沓纸扔到他面前,“这个月十五号,周一上午十点半。你去事务所立了遗嘱做了公证。包括你现有的资产和所有已发行及将发行作品所产生的版权盈利,将在你身故后以云集作为唯一受益人进行匿名赠予。”   “接下来一天,你去莲华山的骨灰堂给自己买了一个价值一千二百万、为期七十年的全包服务套餐。”云世初慢悠悠地说:“那个套餐的内容我也略有耳闻,专门给无人打理的孤家寡人准备的,你连骨灰盒和到时候要摆在灵位里的纪念品都已经交给工作人员了,以备不时之需。”   说完,他把一张薄薄的东西扔在桌子上,“丛烈,如果你人都没了,你就无论如何也见不到云集,不能算是你主动地践行承诺。”   “我只是去安排一下,怎么就等于我要死了呢?我几十年以后再死,现在提前买好保值不行吗?”丛烈皱着眉看他。   “你亲自从省外邀请的专家,以擅长治疗恶性肿瘤闻名,你一定比我清楚。”云世初笑了笑,“丛烈,你觉得自己特别深情吗?先是死缠烂打不放手,然后说服自己赎完罪无债一身轻地死了,就能算是体面地退出云集的人生了吗?”   丛烈看着他,目光中不由露出一点悲悯,“你怎么会把‘深情’定义得如此肤浅?还对这种恶毒的逻辑如此自信?”   云世初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小子,你只不过是在人生很短的一个阶段在非常……片面的事业上小有成就。至于和云集的感情,你不必把放弃说得那么委婉动听,本来就是你无情无义在先……”   “够了。”   从进门开始,丛烈从来没想过这个房间里面会有第三个人。   所以当他看见云集面无血色地从屏风后面绕出来的时候,身上的从容一瞬间荡然无存。   他立刻迎上去,却被云集让开了。   云集走到桌子边,拿起被云世初扔在桌子上的照片。   那是一张拍立得。   上面是云集的侧脸。   他记得这张照片,是他们从南市回京州的飞机上,两个追节目的小姑娘给他拍的。   当时他正在扭头看丛烈,错过了镜头。   照片拍坏了,但人家小姑娘仍然希望留作纪念。   是丛烈用他们两个人的签名合影硬换过来的。   云集拿着那张照片,平静地看向云世初,“所以你煞费苦心地让我在这儿等,就是想让我知道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云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是吗?你在提醒我如果没了云家,就无家可归,无处可去,无人可依了,是吗?”   云世初双手叉腰,似乎没预料到他是这个反应,“我只是希望你成熟地权衡,什么才是利益的最大化。”   “成熟地权衡?利益的最大化?”云集困惑地皱眉,“权衡我不配被人爱、只能给云家做牛做马拼死拼活,最大的利益就是我鳏寡孤独守着金山银山过一生,是吗?”   “什么是做牛做马!怎么就鳏寡孤独?你考虑问题不要走极端。”云世初的声音也抬了起来,“以后整个云家都是你的,你想要什么能没有,你想要什么样的感情会……”   “可是我不想要!”云集高声打断他,“我他.妈的不稀罕行不行!”   云世初的脸上首次出现了一种类似茫然的表情,“云集……”   “我今天来找你,就是要跟你断绝关系。我他.妈活得太累了,我不想要你这些包袱。我就想平平静静普普通通地把这一生过完!”云集咬着牙,不让泪水掉下来,“放手这么简单的事儿,一手遮天呼风唤雨的云世初,你怎么就做不到呢?为什么你非得要我听到这些?”   “你怎么能……如此傲慢卑劣。”   “云集,我希望你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别说自己会后悔的话。”云世初仍然试图警告他,“只要你现在想清楚,我可以不计较你刚刚说的那些胡话。”   “我想清楚了。”云集说着,忍不住地扶住心口,“我最后悔的事,就是生在云家。”   丛烈吓坏了,管他什么云世初云世末,立刻扶住云集顺后背,“不动气不动气,我们不跟这种人说了,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   “还有你。”云集那张满是泪痕的脸转过来的时候,丛烈的心都要疼碎了,“……还有我?”   “所以你教云舒做饭,所以你明知道病了却一直拖着不去治,所以你手上有血,所以你突然说什么‘让我更自由’,所以你把病房里敲给我的那个用破杯子敲的破曲子用小提琴录下来,还骗云舒说是你买的。”云集浑身都在忍不住地颤抖,“丛烈,我什么时候对你这么残忍了?”   第一次见到云集的情绪这么失控,丛烈快吓疯了,扶着他的肩膀不住安抚,“不是,他说的不对,根本没这回事儿……”   “你做错了那么多事,我哪一次没有顾及你的尊严?我哪一次没给你体面的选择?”云集的眼泪止不住地向下流。   他脸上是鲜活的怒意和悲伤,“为什么你能对我做这种事?我什么时候把自己烙在你的生活里,还要用死来惩罚你,让你一辈子不得解脱了?我死了难道是我愿意?你是为了报复我先死了一次?你是吗丛烈?你拖死你自己就是为了惩罚我吗!”   云集两辈子的委屈都在着一瞬间重叠崩塌,几乎要毁掉他一身的好教养。   他再也不想忍了。   “不不不,”丛烈紧紧把他护在怀里,“我不会死的。也没人要惩罚你,不难受了。”   他不住地给云集顺着气,“呼吸,云集,呼吸。”   他来回重复,“我不会死,云集,我没有快死了。”   云集脸上的神情松动了一些,呼吸断断续续的,却还在坚持确认:“你生病了,立了遗嘱,连他.妈骨灰你都想好放哪了……”   丛烈有些手忙脚乱,继续解释:“不是,我没得什么治不好的病,手术前几天就做完了。我已经好了,你千万别动气……”   云集控制不住,捂着胸口整个人往地上滑。   “云集,云集。”丛烈扶抱着他,立刻给梁超打电话,“现在去开车。”   放下电话,丛烈就把云集横抱起来。   “丛烈,”云世初两步踉跄着跟上他,声音少了许多底气,“你确定要在我家,带走我的儿子吗?”   “你的儿子?”丛烈凶狠地扫了他一眼,“他早不是了!”   说完就抱着云集大步跑下了楼梯。   梁超正在门口抻着脖子等。   听电话里丛烈的嗓子都急哑了,梁超还以为是他在云家动了手,准备跑路,脚都已经踩在油门上了。   结果远远的,他就看见丛烈抱着云集跑过来了。   他的第二反应更为震惊:他没想到丛烈来云家,居然是为了抢人。   梁超立刻下车给丛烈开门。   等丛烈跑近了,梁超看清了云集的脸色和泪水,整个吓麻了,“云总怎么了?怎么这脸色啊?怎么回事儿啊!”   “别问了,快开车。”丛烈抱着云集到后排坐下,“医院,赶紧。”   云集胸口难受喘不上气,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丛烈不住地给他揉胸口,“放松,呼吸,好了好了,不难受了,我在,不难受了。”   云集停不住。   他不断地吞咽,但是那种真实的慌张和愤怒持续在胸口翻滚,压得他的心都要跳不动了。   “我不会死,你听那个老东西放屁。”丛烈对云世初仅存的一点尊重也没了,极力安抚云集,“不信你问梁超,我前几天刚做完手术,病理都出了,已经百分百确定是良性的了。”   “对对对,”梁超点头如捣蒜,“一开始医生说那个息肉的位置不好,喉镜不好确认,按经验来看情况不太乐观,要手术取病理确认。然后现在病理结果已经拿到了,就是良性的,用不着一个月就能完全恢复,什么后遗症都没有。”   “听见了吗?”丛烈小心翼翼地护着云集的胸口,“不着急了,我怎么可能随便死了呢?我债还没还清呢。”   云集有些无助地抓住车座上的布套,呼吸稍微平稳了几分。   “好了好了,现在信了吗?”丛烈本来吓得也快没气了,忍不住长长地松了口气,“可不能动气了,宝贝你吓死我了。”   “什么。”云集红着眼睛,扭头看他。   丛烈知道自己吓漏嘴了,欲盖弥彰,“没事儿,你靠着我歇会儿,等会儿到医院了我再叫你。”   云集撑着身子要从他身上下来。   丛烈心疼得受不了,箍着他的腰,死命抱着不松,“马上到了,你歇会儿你歇会儿。”   本就是大病初愈,连瀚海出事云集都没怎么着急上火。   今天一阵急火攻心,他实在有些顶不住,半路上就靠着丛烈睡着了。   丛烈一点不敢大意,一直护着云集轻轻揉胸口。   看见他一皱眉就立刻安抚,“我在,没事儿,不着急了,睡吧。”   梁超看着丛烈的目光中不无责怪,“你跟云总怎么说的呀,把人急成这样……”   “闭嘴吧你。”丛烈轻声骂了他一句。   做手术这事,他压根儿就没打算让云集知道,谁知道云世初会弄出来这么一套乌龙。   要说生气,他觉得云世初能干出来这种事都不能再算个人。   但他心里其实不全是气愤。   自从重生之后,他总觉得云集身上套着个看不见的壳子,也就是丹增说的“茧”。   哪怕是从重伤里醒过来,丛烈也总觉得云集那种无牵无挂的感觉让他心里一直没底。   但是今天他见到了云集大怒。   丛烈知道云集的身体不允许情绪起伏,但是在很短的一个瞬间里,他其实有所庆幸。   庆幸云集的情绪还能被唤醒。   丛烈不敢认为让云集牵挂的是自己。   但无论是什么,他知道这世上总还有什么能把云集留住。   哪怕真的再让自己死一次,他也觉得值。   到了医院,丛烈抱着云集下车,梁超给挂了号。   一路大小检查,丛烈一步没离开过云集。   好在云集没什么大事,只用在医院观察一晚就行。   丛烈被医生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出院的时候没叮嘱你们吗?医嘱对你们来说有意义吗?不让病患情绪起伏这么小的事,怎么你们就做不到?”   丛烈破天荒地低头认错,“我的疏忽,谢谢医生。”   他着急挨完骂回病房守着。   云集靠在病床上,已经醒了。   床边是惊魂未定的傅晴。   看见丛烈回来,傅晴的眼睛仍然保持着张大的状态,“云集,你跟你爸宣布断绝关系。”   “然后你,”她又转向丛烈,“跟云集他爸说他自私虚伪得不配当爹?”   说完,她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似乎不再愿意再直视这世界。   梁超在一边面无人色地听完,咽了咽口水,“这就是你们刚刚在云家闷声干的大事儿吗?得罪全京州最有权有势的人?”   丛烈才不管那套,在床边坐下,握着云集暖不上来的手,“还胸闷吗?好点儿没有?”   云集看上去已经恢复了平静,开口却是冷冷两个字,“出去。”   只是看着他的脸色,丛烈就心疼得喘不过气。   他小心给云集揉着心口,声音都抬不起来,“怎么了?为什么还生气?”   “你教云舒炒菜、给自己买骨灰盒、立遗嘱的时候,根本就还不确定自己得的是什么病,所以你是做好了死的准备的。”云集看着他,隐隐又有些要发怒的苗头。   丛烈哪想到他难受成这样还有精力想这些,赶紧解释:“我真没觉着自己会死,真的。只是经历了这种事儿,我就想我日后万一真的有什么不测,我……”   他不敢说了。   他不敢说自己死了要把东西都留给云集。   云集的眼圈又红了,等着他说完。   “我错了,我做错了,我不该。”丛烈低声下气地哄着,一下一下地给云集顺气,“不生气了,难受我们就再躺会儿,我在旁边守着,不害怕了好不好?”   “我不害怕。”云集的鼻音很重。   他实在有些撑不住,扶着床躺下了,“你走吧。”   丛烈哪敢走,一直给云集拍着背安抚,等他呼吸慢下来才稍微直起身子,手还搭在他肩头轻轻揉着。   他一抬头,发现傅晴和梁超脸上是一模一样的愁云惨淡,一抬眉,“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我在想新的应聘简历。”梁超捏了捏鼻梁。   傅晴耸耸肩,“我可能也很快会需要一份新工作。”   丛烈知道他们在说云世初斩草除根的事,一脸的满不在乎,“你们的问题都好解决,我也有点积蓄。”   梁超叹了口气,“有点积蓄……不就是全国各地的几百套房子吗?你是想说你雇我俩收租都够养活我们了是吧。”   “可是云集怎么办?”虽然傅晴能感觉到云集已经对事业没有过去那么深的执念了,可瀚海毕竟是云集的心血。   她怕云集心里难受。   “操心你自己吧。”丛烈往旁边挪了挪,把傅晴的视线和云集隔开。   傅晴翻了个白眼,小声吐槽:“丛烈,我可是个女的啊!我又不会爱上云集!”   “那也不行。”丛烈大马金刀地坐着,对云集的心疼已经完全不作掩饰,“看多了会打扰他休息。”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7-10 09:24:24~2022-07-10 20:51: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怀瑾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半夏姜姜子、注定上岸、归宇、diu、5421149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末秋至づ花落满地、花花花 54瓶;37843483 42瓶;只是一条咸鱼啦 35瓶;慕容留 30瓶;Keplerkk、马甲 20瓶;蒲团团子、闲来无事找粮吃 17瓶;吭哧吭哧、菇、46570043、与君书、怀瑾、喜欢雨天、七七、老婆们的狗、水清池、风下 10瓶;失落的芽、适合吃饭、soft他爹、hncece527、美好的晴天、VV、26195076、随便晒晒吧 5瓶;Solon7291 3瓶;流格、白日梦的猫 2瓶;壬癸、猫狗是一家、唤起一天明月、50292180、半夏姜姜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正文结束】   云集第二天出院之后, 是丛烈亲自送回别墅的。   云舒窝在云集家里一觉睡到快九点,还什么都不知道。   昨天云集住院的时候, 坚持没让丛烈告诉云舒, 怕他冲动起来横生枝节。   看见丛烈,云舒稍微有些诧异,“你怎么又来了?”   毕竟这人已经几个礼拜没出现了。   “送你哥回家。”丛烈一路跟着云集走到沙发边,扶着他坐下, 伸手轻轻擦了擦他额头上的薄汗, “饿不饿?早上都没吃什么。”   昨天入院太匆忙, 云集状态不太稳定, 睡着了总喊疼,丛烈半步不敢离地守了一宿。   早上梁超从外面买了些早点, 云集只勉强喝了两口速溶豆浆。   “晚点儿。”云集在医院休息不好, 现在还没什么力气,也不想吃东西。   “好,不急,等会再吃。”丛烈带着些安抚的意味,轻轻捋他的胳膊。   云舒亲自守了云集这段时间,才知道丛烈伺候得有多细。   之前丛烈做饭的时候让他数蒸鱼用的花椒,云舒就觉得够离谱了。   后来他发现云集早起头晕, 晚上不泡脚容易浮肿这些事,丛烈门儿清。   连云集的泡脚水精确到多少度, 丛烈都是有讲究的。   就好像云集是银河系的中心,丛烈就是颗沿轨道绕着他转个不停的卫星。   云舒抱着查小理凑到云集身边,突然抽了抽鼻子, “哥,你昨天晚上到底去哪儿了?”   “在公司处理一点儿工作, 怎么了?”云集说得轻描淡写。   “在公司工作,”云舒的眉头皱了起来,“那你身上怎么一股医院的药味儿?”   “诶诶,”丛烈把云舒从他哥身上隔开了,“你哥累了一晚上,让他休息一会儿。”   云舒越过他,仔细打量了一会儿云集的脸色,紧张起来,“不対,你就是去医院了。你怎么了?”   丛烈怕云集难受,拿了个靠枕给他垫腰,护着他靠好了,询问他意见:“我来跟云舒说,你歇一会儿。如果我说得不対,你再纠正我,行吗?”   云集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毕竟这件事让他自己跟云舒讲,他也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   丛烈转过身看向云舒,“我们先说好,我接下来说的事儿,你可能从各种角度都不认同,但是你要控制好你自己的情绪。你哥现在还是不舒服,你不能吵吵,能做到吗?”   云舒有些不服气,“我哥我爸都没这么教训过我,你一个……”   “能做到吗?”丛烈対云舒没有対云集的耐性,声音没升高,但眉毛已经挑起来了。   “……能。”云舒在心里跟自己说,为了云集自己得忍。   他瞪着丛烈,等着他说。   “大致上就是云世初为了强迫你哥回云家,亲自出手压制瀚海,但是你哥跟他说明白了,自己有自己的路要走。”丛烈的语气和缓了一些。   “然后呢?”云舒在心里揣摩了一下云世初的脾气,“我爸能轻易让步?”   “他不能。”丛烈耸耸肩,“所以云集提出了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云舒的眼睛一瞬间就瞪大了,丛烈立刻提醒他:“你刚刚答应过什么?”   “不是啊,”云舒的音低刻意放轻了,但语气依旧很激烈,“什么意思啊?有什么矛盾不能协商啊?你们……”   丛烈向他使了个眼色,很轻地摇了摇头。   云舒快憋炸了,但也只是舔了舔嘴唇,“他们爱干嘛就干嘛吧,别跟我断绝关系就行了,我不还不乐意一天到晚受这个夹板气呢。”   丛烈暗暗向他比了个大拇指,转身察看了一下云集,理了理他的额发,轻声问他:“说好了,云舒没意见。去床上睡吗?我抱你过去。”   云集摇摇头,“没洗澡,不干净。”   丛烈知道他其实就是不想动,没勉强他,仔细给盖了毯子,“我去厨房弄点吃的,不舒服就喊我,好不好?”   云集没同意也没拒绝。   丛烈很轻地揉了揉他的手指,“我就在厨房。”   怕云舒又忍不住乱说,丛烈把他也带着做饭去了。   一进厨房他就诸多不满意,“这个菜花不是有机的,口感不好。”   “棉砂糖和白砂糖怎么能混着用?”   “云集只吃减盐生抽,草菇的会有一种酸味。”   “为什么?云舒,为什么你会买冻肉?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云集不吃冻肉?”   云舒要崩溃了,“我爸和我哥要断绝父子关系了,你能不能别跟我说西红柿要提前烫皮这种事了!”   “为什么不能说?”丛烈拿起来一颗鸡蛋対光照了照,“在我看来鸡蛋都比鸡肋的父子关系有意义多了,至少它能补充营养。”   “如果我是你,”丛烈低头看云舒,语气里带上了淡淡的警告意味,“我就绝対不拿这件事情去烦云集,这件事儿里他一点错儿也没有。”   “……知道了。”云舒别的事上不服丛烈。   但是一说到云集身上,他又总也说不过他。   然后他又看了一眼丛烈,轻而短促地说了一句,“你小心点儿。”   丛烈正卡着时间往锅里撒盐呢,一时没听清,“什么?”   “我爸。”云舒小声嘟囔:“他肯定不会把我哥怎么样的,但是対你可就不好说了。”   “可把我给吓死了。”丛烈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从锅里撇了一勺汤出来,咂了个咸淡,“唔,刚好。”   云舒感觉自己那点担心喂狗都嫌多余,干脆专心致志洗菜,不再搭理他。   中午饭的蒸炖炒火候调味全是丛烈一个人完成的,云舒只在旁边负责配菜切墩。   丛烈还嫌他切的土豆丝粗细不均匀。   两个人又拌了一顿嘴。   等菜都弄个差不多,云舒端着盘子往餐厅走。   丛烈小声把他叫住,朝着客厅的茶几扬扬下巴,“端那儿去。”   云舒朝他瞪眼,用口型说话:“在茶几儿上吃饭?”   “嘶,”丛烈不耐烦了,“废话这么多。”   云舒朝他挥拳头。   “你哥不舒服,非得让他起来再坐下?”丛烈给了云舒后脑勺一下,“一把岁数了,不会疼人。”   “你哪来的威风啊!”云舒不甘示弱,小声骂着踹了丛烈一脚。   丛烈没跟他计较,走到沙发边,握着云集的手轻轻揉,“醒醒了,起来吃点东西,不然饿得不舒服了。”   云舒算是发现了,丛烈也就只有跟云集说话的时候能算是个人。   其他时候,一律是狗。   云集皱着眉不肯动,“等会儿,难受。”   “怎么难受?”丛烈立刻扶着人往怀里护,“胸口闷?还是头晕?”   云舒在一边一脸震惊地看着,又朝丛烈比划:你们复合了?   丛烈极凶狠地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低头听云集说话。   只是几秒钟,云集已经撑着身子坐起来了。   丛烈立刻殷勤地给他端了杯温水,“没事儿,不急,慢慢来。”   云集喝了水,又起身去洗了把脸。   丛烈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直到他坐下才紧挨着他也坐下。   三人一桌吃饭。   云舒在一边冷眼看着,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   虽然云集脸色看着不太好,但这顿饭的胃口却明显比以往好。   平常顶多吃两口主食,今天已经吃了一个半虾饺和一小碗米饭。   一边愤愤不平,云舒一边给自己又添了满满一碗饭。   丛烈做饭确实令人难以理解。   感觉也就是那些极为普通的应季食材,经了他的手,好像味道就会很特殊。   不是单纯的好吃,就是莫名让人觉得自己很重要。   丛烈自己却吃得心不在焉。   他一直盯着云集的碗。   大概也是饿了,云集前半顿吃得还算顺利。   但是第二个虾饺吃了一半,他就有点吃不下,小口小口地咬着。   丛烈立刻把自己碗伸过去,“吃不了不吃了,给我。”   “没事儿,我能吃。”云集不紧不慢地回答。   丛烈直接把虾饺从他碗里夹走,“这个凉了,还想吃你就夹个新的。”   云舒一边吃饭一边看着,云集果然没有夹新的虾饺,喝了两口排骨汤就把筷子放下了。   丛烈这才正式开始吃,三下五除二就吃好了。   当丛烈开始动手收拾餐具的时候,云集开口了:“你放着吧,我自己收拾就行。”   丛烈拿着碗筷的动作一顿,“没事儿,我把碗洗了再走。”   云集舔了一下嘴唇,脸上难得有些犹疑,“如果他为难你……”   丛烈搅进他和云世初之间的事,他不能保证他不被迁怒。   “不担心,”丛烈抬头対他笑笑,“除了你,我没什么可失去的。”   房间里一下就安静了。   云集扭头望着窗外次第盛放的蔷薇花,“昨天晚上辛苦你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令云舒没想到的是,丛烈真就走了。   然后接下来的小一个月,都是饭点来,做完饭都不用云集轰,守着云集吃好他自己就走。   而就在云集登报宣布自己和云世初断绝父子关系并放弃继承权的第二天,瀚海的颓势就刹车了。   听说那些当初那些撤出的资本现在又在云集门下哭爹喊娘地要回来,闹得好几出负荆请罪。   但云集以“已经找到了更优质的合作者”为由,一律拒之门外。   九月初,丛烈的新专辑《Inspiration》问世,先放出的第一首歌名为《想你》,一夜间刷屏各大社交平台。   【凹槽我感觉丛烈的声音是不是变了?感觉更深沉了,我他.妈听得心肝儿颤。。】   【确实。我也觉得不仅仅是好听,有那种娓娓道来的味儿了。】   【之前丛烈是不是在那个《名人说》上面说过自己的歌都有致意対象?】   【我也记得,他说自己写歌的时候会想着特定的人。】   【So,是谁呢?继火烧云be,丛烈又谈恋爱了?】   【我知道,呜呜呜但我不能说姐妹们!我得保密!】   【别这么见外啊!快说!到时候你被抓了我给你送饭!】   【我真不能说我得去给病人换药了!】   【别走——姐妹——】   直到有个叫“凉凉月色”的抽奖小号在丛烈的新歌首发微博下面反复高调转发:@瀚海云集。   网上又掀起新一轮的讨论热潮。   因为这个号放出过很多丛烈和云集在一起的细节线索,每次都很有理有据。   【这位姐妹次次都磕在最前列,但火烧云已经be了望你知。】   【啊!云集!是云集吗?丛烈朝思暮想的人?】   【关注艺人作品,谢谢。】   【他俩不是早就割席了吗。。当初瀚海可是专门发了官方声明,CP粉不会连你们“官分元年”都还没过就忘了吧?烈哥独美谢谢。】   【楼上我劝你善良,瀚海发声明那是云集甩丛烈,现在发歌告白的是丛烈,你品你细品。】   【丛烈早就沦陷了,我赌一百块。】   【球球了,给孩子磕一口吧!帮艾特 @瀚海云集】   一片争论声中,云集的瀚海官博大大方方地转发了:祝福「花束」   哗然升温。   【谁救救我啊!CP粉濒临灭绝[吸氧]】   【什么意思?我CP真凉凉了?】   【丛——烈——】   【@丛烈@丛烈@丛烈怎么办!!】   似乎是作为回应,丛烈在几天后放出《Inspiration》的第二支单曲《可不可以做你的卫星》。   网上哀嚎遍野,已经开始用“哀婉动人”形容这支歌了。   有人在下面疯狂圈云集,却再也没有回应的转发。   甚至有人通过邮箱私信丛烈《追妻方法一百种》的PDF文档,并显示了“対方已读”。   新的热搜占据了微博首页:“丛烈新砖表白无效”“全世界都知道丛烈在追谁”“追妻火葬场小说推荐”。   其中网友“小茴香”发了一条微博被顶上热搜前排:我放暑假之后每天都去菜场帮我妈卖菜,然后经常能看到一个男的超级高超级性.感!!他每次都赶大早上来买菜,而且买菜特熟练……他脸包得很严而且体感概率太低所以我不敢说,但我怀疑!我一直深深地怀疑!他是丛烈[图片][图片]   跟着的两张配图里,一个高大的男人戴着纯黑一次性口罩,帽檐拉得很低,完全看不见脸,但是从露出的耳朵和脖子能看出他很白很年轻。   他穿的纯棉白T恤简单也普通,却被他宽阔的肩膀撑出一股浓烈的雄性荷尔蒙气息。   只是他低着头打量手里那捆茼蒿的样子非常专注也过于熟练,使得他很和谐地融入菜市场的背景,好像真的只是一个大清早来帮家里跑腿的大学生。   很难让人联想到乐坛上的王。   下方评论十分钟过万。   【!!!这要不是丛烈我把手机吃了。】   【不用怀疑了,就这肩型和小臂流线,找不出第二个了。】   【好家伙怪不得发专还一首一首往外放,合着忙着在买菜呢!丛烈你好狠!】   【菜市场?丛烈在家还做饭?救命啊?这个男人有什么不会的吗?】   【买菜?是给我云集老婆做饭那种买菜吗?】   很快有越来越多的“目击者”出现了:   【是博主先动手的,我也来。我在学校门口碰见过好几次这个“不知名帅哥”买炸串,每次都买炸鸡柳。】   【校友贴贴!每次都不加辣是不是!】   【啊真是丛烈啊?!那我那天见到的另一个……啊!啊!原来另一个就是云集啊我当时还不敢相信!啊卧槽啊!另一个稍微比他矮一点,也戴口罩穿得比较多,很瘦,眼睛特别漂亮!】   【対暗号!是不是还有个小狗!】   【対!有个好可爱的小胖狗!】   【照片里的帅哥……我七月做手术住院见过!胸外科!】   【?没听说丛烈住院啊?七月是不是说个人原因工作全停来着?】   【対上了対上了家人们!那段时间云集生病了!】   【课代表前来整理:云集生病丛烈停工/云集爱吃炸串丛烈买炸串不加辣/云集肠胃不好丛烈每天早上到菜市场买新鲜蔬菜/丛烈发新歌表示要绕着某人转,有遗漏吗?】   【救命啊!云集你快看丛烈一眼啊!孩子也太惨了哈哈哈哈!】   网上热烈的呼声下,丛烈的第三首歌释出。   却是一首歌迷们听到过一次的歌。   在那场始终没有公布名字的演唱会上,丛烈唱过它的处女版。   @丛烈:@瀚海云集《有神在听》[分享链接]。   这支单曲在发布当日五杀各大音乐榜榜首,联合丛烈的旧作堪称屠榜。   而丛烈那条微博下面赞数最高的评论却是一声高呼:“崽!切错号了崽!”   --   “网友太逗了哈哈哈哈,他们真的很会逗。”傅晴今天手底下过了一批新人,心情很好。   最近眼看着云集的状态一天天好起来,她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在傅晴看来,要让云集真正活过来,可比救活瀚海难得多了。   她靠在云集的办公桌上,“云云,那歌你听了吗?可好听了。有一说一,丛烈就是丛烈。”   “还没顾上。”云集签下最后一份合同,向后仰在了转椅上,揉了揉眼睛。   办公室的门一响,傅晴一扭头,“来了?”   她一点不意外,因为最近丛烈每天按时按点接送云集上下班。   风雨无阻。   丛烈跟她点了下头,走到桌子边,在云集身边躬下身,“结束了吗,累不累?”   “你自己不也很忙吗?不用总麻烦来接送我。”云集起身,拎起自己的外套。   丛烈不慌不忙地跟上去,把带来的衣服给他披上,“有点降温了,你穿的那点儿不够。”   他跟傅晴打了个招呼,跟着云集出去了。   下楼的时候,电梯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   丛烈在一边规矩地站着,稍偏头看云集,“你听了吗?”   他问那首新歌。   云集停顿了半秒才回答:“没有。”   丛烈低头笑了笑。   因为住的地方离得近,如果下班的时候不是太累,云集都选择步行。   天已经黑了,昏黄的路灯光散落在陆离的树影之间。   确实有些降温了。   云集在前面走,丛烈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他们中间隔着五六米的距离,一前一后。   丛烈的半个月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和云集住的那一侧街区不同,附近是一些还没拆改过的老住宅楼。   天色暗了,各家各户都在家里吃晚餐,夜幕里错落着温暖的万家灯火。   小路上的人一少,就显得尤为祥和静谧。   路灯把两个影子反复拖长又剪短。   “云影徘徊……我数了我的心波,涟漪几朵……”   丛烈低沉有磁性的歌声在月色中极为柔和,如同一种安静的诉说,娓娓道来。   云集的脚步逐渐慢了。   “天光水色……我问你今夜晴空,繁星几颗……”   在那条不算宽的柏油路上,丛烈手抄着兜,一边唱一边走。   他的声音和在麦克风前一样悠扬动听,只有在空旷中被放大的细微颤抖泄露了他的紧张。   那种紧张,是他站在几万十几万人面前都不曾有过的。   “我向你伸出手,挽住我曾蹉跎过的夜色温柔……”   “我向我的神明诉说,多少次祈祷可以换回你凝眸看我……”   云集一路走,丛烈一路唱。   直到云集停下来。   丛烈绕到他面前,轻轻捧起他的脸,“回来做我的信仰,行吗?”   云集从他的手心里扭开脸,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眼中的濡湿,“王.八蛋。”   听见这句骂,丛烈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伸手把他拢入自己怀里,“云云再骂一遍。”   “‘云云’也是你叫的?”云集哑声要挣,又被丛烈按回怀里。   丛烈搂着他,等着他平复下来,用拇指擦他的眼泪,“我们去买炸串,不哭了好不好?”   几秒钟,云集已经冷静下来了,没搭理他,紧了紧身上的外套,继续向前走。   不再隔着中间那一段,丛烈紧紧跟着。   他几次去握云集的手,云集都抽开了。   最后他轻声说:“宝贝别动,求你了,我快要心疼死了。”   云集没吭声,也没再抽开手。   柏油路的尽头汇入了学校门前的那段上坡路。   他们走出路口的时候正巧遇到卖炸串的小车赶着去占摊位。   老板扭头认出他俩,大声吆喝:“两串炸鸡柳,不加辣?”   丛烈搂着云集,扬声回答:“谢谢!等会儿我们去拿。”   夜晚在人间烟火中喧闹起来,月色却依旧温柔。   [正文结束]   --------------------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挑选了我最满意的节点作为正文的结束!糖放在番外撒!   肥肥的甜美番外已经写了一部分鸟!大家可以在评论提名自己想看到的番外!诚邀大家畅所欲言,随意点餐(但凡晋江让写,蒸汽桃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