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的人形外挂   作者:一滴水17   简介:   从快穿部门退休,燕晨得以前往小世界收复本源之力。   燕晨很快发现,这些心有不甘、不愿回归的“自己”,都是主剧情中那些炮灰的家人(弟弟)。   炮灰各有各的惨,而他——是个拖后腿专业户。   炮灰1:年代男主的未婚妻   完成作为催化剂的使命,她被迫外嫁,最后死于家暴。   燕晨是她那先天不足、一早就夭折的弟弟。   炮灰2:娱乐圈的炮灰女星   黑料缠身,濒临绝境,她选择从高楼跃下,结束一切。   燕晨是与她相依为命、患有自闭症的弟弟。   炮灰3:古代商女的对照组   她名誉被毁、家财散尽,一生孤苦无依。   燕晨是她家收养、病死在科考路上的弟弟。   ……   当拖后腿的人,成了最粗的那条金大腿。   炮灰们也在成为人生赢家的路上,开始一路狂奔。   如果他们有系统,或许会在燕晨到来的那一刻,听见一声提示音:“滴——   “您的外挂已到账。”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天之骄子 快穿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燕晨 ┃ 配角:燕淑,燕清曦,燕灵川 ┃ 其它:OvO专栏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我只是个弟弟   立意:任何人的人生都应该被尊重 第1章 年代男主未婚妻(1)   先天不足的弟弟(捉虫)   “晨晨……奶!晨晨醒了!”   燕晨睁开眼,床头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身形单薄,皮肤粗糙蜡黄。   见他醒了,女孩高兴地转身撒丫子跑到门口掀开门帘,迎着呼呼吹进来的冷空气,扯着嗓子喊:   “奶!晨晨醒了!”   燕晨缓过神,扭头打量四周。   泥砖砌成的墙壁,房间应该在二十平米左右,四下摆放着一些零星简陋的木质家具,显得整个房间都很空旷。   窗帘是用两块破布拼接而成的,地面还算平整,四下打扫得也都挺干净。   看见这样的环境,燕晨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也还是忍不住皱了下眉。   在时空局工作这么久,因为能力强,任务做完就可以四处潇洒,燕晨过惯了养尊处优的好日子,一时还真有点不适应这种环境。   燕晨是时空局的老员工了。   退休后,时空局给燕晨升级了系统,说是可以让他前往各个小世界,接替这些世界当中的「自己」的身份、并走完一生,从而收复本源之力。   主世界的每一位公民,在三千小世界中,都有不同的身份和境遇。   如果这些平行世界的「自己」过得顺利,本源之力就会反哺回去,且获得一定增长。   反之,如果他们在三千小世界中过得不如意,或是心有不甘,死后也不愿离去,这一丝本源之力就会留在小世界,直至被消磨殆尽。   太浪费了。   有这个机会,燕晨不介意来看看,这些小世界的「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不愿离开。   床上铺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扎得燕晨浑身发痒,难受极了,他挣扎着撑起身子想坐起来。   这一动,就发现了不对。   燕晨低头定睛一看,这具身体的手瘦得跟鸡爪子似的,苍白又无力。   身量也是,明明是八岁的年龄,却还像是五六岁的孩子一般外表。   差点忘了,这个世界的燕晨,先天不足。   燕晨悠悠叹了口气,像是咸鱼打了个挺又放弃挣扎,干脆躺了回去。   目光直愣愣看着天花板,他回忆起这个小世界的主剧情。   针对退休人士,快穿部门的福利依旧是很不错的。每次投入小世界前,燕晨都能获得该小世界的主剧情——也就是,发生在主角们身上的故事。   但凡有主角,十之八九,也会有前仆后继的大小反派。   不过这跟燕晨没什么关系,因为支撑小世界的主剧情,是不允许被轻易改动的。   所以,他能进入的小世界,身份要不就是路人,要不就是炮灰,以及……炮灰中的炮灰。   比方说现在这个世界。   女主是一名下乡知青,她善良、美好,品性高洁,最重要的是有文化,和乡下的那些土丫头完全不一样。   剧情从1973年开始,女主下乡四年,先后经历被其他知青排挤、被村民嫌弃干活不行、被红眼病污蔑等等挫折。   这期间,她认识了男主——也就是女主下乡这个村的村长的儿子,并与之情愫暗生、相知相爱。   最后,两人一起参加高考回城,一番努力后,携手走上人生巅峰……   燕晨什么样的主剧情没见过?这个已经算是非常正常的了。   他向来不对男女主等剧情生物,有多余的关注或是评论。   ——如果不是燕晨找了半天,在角落里拼接出,燕家是作为男主家「对照组」的炮灰家庭存在的话。   燕晨:“……”   他捋了捋时间。   现在是女主下乡的第二年。   这个时候,女主和男主已经眉来眼去大半年了,感情虽然算不上多么深厚,却也只差捅破那层窗户纸。   而促进男女主感情发展的契机,就是男主他妈要给男主张罗婚事,准备定亲了。   燕晨将这段剧情细看了一遍。   总结如下:男主同意了定亲,想借机刺激女主吃醋,而女主呢,也确实因此发现了自己的真心——她已经爱上了这个男人,不能接受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这桩亲事肯定是不能成的,男女主互表心意后,炮灰完成了工具人的使命,自然就得退场了。   站在女主的角度看是没什么毛病,甚至还有点小爽,可那个被三言两语,就轻易决定了命运的可怜女配——   就是燕晨的姐姐,燕淑。   这个年代,定亲跟结婚差不多意义,只要不出什么大事,一般不会轻易变动。   那男主家想悔婚,总得有个理由吧?   燕晨从主剧情中一笔带过的只言片语,拼凑出了后续:   男主向他妈表示,他不想跟燕淑结婚后,就一拍屁股跟女主谈恋爱去了,这件事基本上是他妈全权处理。   他妈好歹是村长的儿媳妇,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孙子背上骂名呢?   于是她想了个一劳永逸的好方法,一通操作猛如虎,直接把燕淑逼得,不得不嫁给隔壁村的一个瘸子。   瘸子好家暴,燕淑最后死在了他手上。   “呃……”想到刚刚看见自己苏醒时,满脸惊喜的女孩,以及她、还有整个燕家最后的悲惨结局,燕晨长出一口气。   这就是退休后的养老生活吗?   爱了爱了。   「哐」地一声,燕奶奶破门而入。   她本来正在井边洗菜,听见孙女的喊声,把手里的菜往盆里一扔,迫不及待就跑了过来。   看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但确确实实睁着眼的孙儿,老太太猛地扑上来,抱着燕晨就开始哭:   “奶的晨晨哟,你可算是醒了!”   “你说你!干什么想不开,就为了那一口吃的,去跟人学什么钓鱼!大冬天的掉进河里去,你这身子怎么受得了啊?”   燕奶奶干惯了农活,一双手苍老却有力。   燕晨挣扎了两下,发现挣不开,干脆放弃,任由她抱着自己又哭又骂。   倒是跟在后面进来的燕淑,见弟弟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受,小声问:“奶,晨晨咋不吭声呢?是不是还发着烧啊?”   燕淑担忧地咬着唇瓣,要真是这样,一会儿还得去县里抓药,可家里的钱肯定不够……   “是啊,晨晨咋不吭声呢?!”   燕奶奶闻言脸色大变,猛地将燕晨从自己怀里扯出来,伸手探了探他额头。见温度正常,顿时松了口气。   被这么一折腾,燕晨只觉得一阵胸闷气短,头晕眼花,视线内甚至还出现了重影。   没等他开口说自己没事,又被燕奶奶抓着肩膀拉开。   “晨晨,你现在感觉咋样了?”   燕晨……燕晨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等燕晨再次醒过来,围在他床前的,就不只燕奶奶和燕淑祖孙两人了。   而是包括燕晨的父母、大伯大婶、两个姐姐,以及一马当先的燕奶奶这一大家子人。   跟村子里其他人家比起来,燕家可以说是人丁凋零。   尤其是燕爷爷早年去世后,家里便只剩下燕大伯和燕父这两个男丁。   再下一代,就是燕大伯的两个女儿:分别21岁、15岁的燕小花和燕小溪。   还有8岁的燕晨,和16岁的亲生姐姐燕淑。   燕大伯的妻子方氏,生燕小溪时伤了身子,之后就一直没再怀过孕。   理所当然的,一家人对着燕晨这个才8岁的独苗苗——就算他先天不足身体不好——也是好吃好喝、当宝贝疙瘩一样供着。   经过之前那一次兵荒马乱,燕奶奶也从关心则乱的魔咒中醒悟过来了。   知道孙子经不起折腾,扶燕晨坐起身的动作那叫一个小心翼翼。   看着乖孙有气无力的样子,老太太心疼坏了,转过头,在一众眼巴巴盯着燕晨看的人中,找准了小儿媳。   老脸往下一拉:“傻站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去厨房把我蒸的鸡蛋羹端过来?没见晨晨都饿得没力气说话了?”   “哎…妈,我这就去!”燕妈如梦初醒,匆匆跑出去没一会儿又跑回来,手里端着碗鸡蛋羹。   她端着碗上前正准备给燕晨喂蛋羹,半路被燕奶奶拦住。   后者从她手中夺过碗,是鼻子不是眼地冷哼了一声。   再一转头对着燕晨,老太太就来了个大换脸,笑得一脸慈爱:   “来,晨晨,饿了吧?奶特地换了鸡蛋给你做的,快尝尝好不好吃。”   米黄色的粗瓷碗,蛋羹上简单洒了点儿葱花,连油点儿都找不着,一眼看过去,除了寡淡还是寡淡。   放在以前,燕晨肯定看都不看一眼,但是现在……   咕噜——   肚子比人先出声,燕晨哪还有什么心思管它好不好吃?更何况这一碗鸡蛋羹,就是一家子人能给他最大的爱了。   “来,晨晨,慢慢吃,小心烫。”   “谢谢奶,真好吃。”   碗被夺走,刘氏略有些失望,僵站在一边看着祖孙俩温情的一幕,燕淑拍了拍她的肩膀。   对上女儿担忧的眼神,刘氏勉强笑了笑,冲她摇摇头,眼神回到了燕晨身上,又是自责又是忐忑。   毕竟是她没有看住晨晨,妈怪她也是应该的,就怕……   晨晨会不会也怪自己这个当妈的?   对于自己现在是个饭来张口的小废物这一事实,燕晨接受良好。   不光如此,由着燕奶奶一勺一勺喂完一碗鸡蛋羹后,他还能极其自然地转过头,冲刘氏提出要求:   “妈——我想喝水。”   刘氏眼神一直落在儿子身上发愣呢,突然见他转头过来,瘦小的脸蛋上一双乌亮亮的眼睛看着自己,透着一如既往的亲近和依赖,没有半点嫌隙。   刘氏一瞬间又是高兴,又是心酸。   她迅速反应过来,笑着应道:“晨晨渴了?妈这就给你倒水!”   动作利索地倒好了水端来,这次燕奶奶依旧冷哼一声,不过没有拦她。   能怎么办?乖孙找儿媳妇要水喝,她要是再拦着,那不是做恶人么?   刘氏脸上充满感激地对婆婆一笑,小心翼翼喂燕晨喝水。   燕奶奶看她那个受气包的样儿就心烦,翻了个白眼干脆撇过头,冲其他人烦躁地摆手:   “行了行了,一个个都围在这儿当柱子呢?没自己的事干?都走都走……”   燕爸和燕大伯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床上的小宝贝疙瘩身上移开,慢腾腾挪着步子往外走。   破木门发出「嘎吱」一声,院子外突然有人喊:“老燕家的!有人吗!”   听声识人,燕爸和燕大伯脚步一顿,对视一眼,两兄弟都从对方眼神中读出一个意思:   ——要遭。 第2章 年代男主未婚妻(2)   先天不足的弟弟   下一秒,两人刷的转头看向身后的老母亲——   果然,一听见这声音,燕奶奶瞬间老大不高兴地拉下脸,腾地站起身来边往外走,嘴里忍不住开始咒骂:   “这个老虔婆!肯定是看我们家笑话来了!指不定又要跟我耀武扬威……”   燕奶奶说着,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自己的两个儿子,烦躁地冲屋子里一众人招手:   “行了行了,晨晨现在已经从鬼门关闯过来了,以后就只有越来越好的份儿,你们跟我去外面看看……都支棱起来,不准给老娘哭丧着个脸!”   “老二家的就算了,照顾好晨晨。”   燕奶奶最后看了眼刘氏,放下这么一句,就带着其他人雄赳赳气昂昂,上战场似的往外去了。   燕晨好奇地看着这一幕,可惜外面正飘雪,他不能出去看现场直播,只好和刘氏两人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老燕家的,听说你们家晨晨掉河里去了?怎么这么不小心?他现在怎么样啦?你看,我这儿挑了好些鸡蛋,你拿去,给你家晨晨好好补补身子。”   随后是燕奶奶狐疑的声音:“你……赵金花,你家出什么事了?”   要不咋能这么大方呢?   这年头,半个鸡蛋都是奢侈品。赵金花却一下提过来半篮子十来个鸡蛋,实在是叫人不得不怀疑她的目的。   就连一向有些小贪财的燕大嫂,都站在婆婆身后没吭声,等着对方说清楚,是要找人办什么事。   赵金花的表情僵了一下:“没什么事啊!我家能出什么事?瞧你说的!”   “这不是听说你们家晨晨掉河里了么?这孩子先天不足,从小就身体不好,我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关心关心他还不行?”   “来,这鸡蛋都是刚捡的,你拿好。”   赵金花说着走上来,将篮子往燕奶奶手里一塞,一边探头往他们身后看:“那啥,晨晨现在怎么样了啊?”   燕奶奶黑着脸,不想理她。   若是往日,有人在她面前提燕晨先天不足的事,尤其这个人还是赵金花,燕奶奶非得跟她骂上一场不可。   可这次人提了半篮子鸡蛋过来……   燕奶奶一时有些进退两难。   她就纳了闷了,她跟赵金花虽说没什么深仇大恨,平时却都互相瞧不上,这老婆娘怎么突然这么殷勤?   燕奶奶狐疑地眯起了眼睛,直盯得赵金花目光闪躲。   恰在这时,门帘被掀开了。   循着赵金花的视线,燕奶奶回过头,只见燕晨身上裹着大棉被,被他妈搀扶着走了出来。   寒风一吹,他那煞白的小脸显得更虚弱了几分,整个人摇摇欲坠。   “晨晨,你怎么出来了!老二家的,快带他进去!”   燕奶奶惊慌失措,不由得狠狠剜了二儿媳妇一眼。   大冬天的掉进河里去,就是正当壮年的汉子,都不容易能捡回一条命。   他们家晨晨自小身子弱,还能活下来,那都是老天保佑。   刘氏这个当妈的,孩子照顾不好不说,居然还敢让他出来吹冷风!   燕奶奶气得不行,只恨自己当初怎么就给儿子挑了这么个蠢婆娘!   “妈……”刘氏唯唯诺诺。   燕晨缓了缓冷气钻入肺腑带来的痛意,虚弱喊道:“奶,是我自己要出来的。”   在燕奶奶错愕的眼神中,燕晨看向赵金花,一眼就看出对方掩藏在关怀表情下的心虚,不由扯了扯嘴角。   被众人注视着,燕晨一派天真地扬起头:“你是高晓轩的奶奶吗?”   “啊,是啊,晨晨你记得我?”赵金花心虚更甚,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她平日看不惯村子里那些上蹿下跳的泥猴儿,见到时总会忍不住凶巴巴斥骂两句,因而村子里的小孩都很怕她。   不过,燕家这根独苗苗打小身子弱,也不怎么爱出门玩……应当,是没有挨过她的骂的吧?   赵金华这么一回想,松了口气。   谁知下一秒,只见那虚弱得仿佛被人轻轻一推,就能当场去世的小男娃,嘴巴一瘪,指着她转头就冲燕奶奶嚎:   “奶,就是高晓轩把我推下河里的!”   “什么?!”   院子里六道声音重合在一起——包括赵金花在内——她赶在燕奶奶之前反应过来,尖声反驳道:   “胡扯!你这孩子怎么尽说瞎话呢?!怎么可能是我们家轩轩推的你?不是你自己没站稳摔下去的吗?”   然后是从震惊中回过神,怒不可遏的燕奶奶:“好啊,你个老虔婆!”   “我就说你打哪儿来的好心,原来是孙子做了坏事不敢认!送几个破鸡蛋过来,安自己的良心啊!”   和震怒的紧握着拳头,却顾忌着赵金花是个老人,只能站在原地瞪红了眼的燕父、燕大伯两人不同。   燕奶奶没有这种顾虑。   她顺手从篮子里抓起一个鸡蛋,狠狠砸在赵金花脸上。   意识到这种行为有点过于浪费后,又稍稍有点儿心虚。   不过,一想到燕晨是被眼前赵金花的孙子推下河中的,燕奶奶瞬间摒弃了那点子心虚。   她将装鸡蛋的篮子放在地上,右手摊掌高高抬起,中气十足地高喝一声:“扫把,来!”   燕大嫂早就十分有眼力见地拿来了扫把,见状,立刻将其放进婆婆手里。   握住扫把,燕奶奶的战斗力瞬间飙升,一边追着赵金花打,一边咒骂:   “滚!你给老娘滚!不要你假好心!滚回去看好你那鳖孙!说不定哪天他就掉进河里淹死了!”   “你说什么呢,我们家轩轩……哎哟,你!你这个老东西,真是不识好人心!你等着……”   赵金花被狼狈地打出了燕家大门。   结束战斗,燕晨早就回屋了。   燕奶奶放下扫把进屋,看着床上小小一个,缩在被子里,抱着热水慢慢喝的乖孙,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她坐到燕晨身边,抬手想摸他的头,又在半空中顿住。引得燕晨疑惑地看着她:“奶,你怎么了?”   “奶没事。”燕奶奶猛地眨眼,手在脖子上搓了搓,才轻轻放在燕晨头顶,替他理了理睡乱的头发。   “晨晨,是奶对不起你。”   赵金花是村长的媳妇。   也是这个世界的男主——高晓肃的奶奶。   至于把燕晨推下河中的,则是高晓肃一母同胞的弟弟:9岁的高晓轩。   整个高家村,没人会轻易去招惹高家人。   更何况,从姓氏上就能看出来,村长家和村子里其他户,多少沾亲带故,燕家却是早年逃荒过来定居的。   对高家村的人来说,两者之间孰轻孰重,无需选择。   燕晨明白,燕奶奶之所以道歉,恐怕也是深知:即使真的是高晓轩推的燕晨,在这高家村,燕晨也得不到公道。   更何况,空口无凭,他们没有证据,根本就没有办法揭露高晓轩的恶行。   仅凭燕晨的片面之词,想也知道会被指为「小孩子撒谎乱说话」,反而可能会害了他的名声。   不过燕晨并不气馁。   他的目的其实已经达成。   在既定的未来中,高家不仅用这次送来的十几个鸡蛋,买下了燕晨的命,还借此和燕家拉近了关系。   否则,和赵金花有矛盾的燕奶奶,也不会同意燕淑嫁入高家。   正是因为燕晨的死亡,高晓肃才能在燕淑沉浸于丧弟之痛时,趁虚而入,进而获得了她的好感。   现在,燕晨「活」了过来,也向家人们揭露了赵金花的真实意图。   这回,高晓肃总该没有借口接近燕淑了吧?   燕晨抬起头,把喝完水的空碗递出去,冲燕奶奶笑:   “奶,你别担心,会好起来的。”   “还有,奶,你刚刚好厉害啊!一下子就把高晓轩他奶赶走了。”   燕奶奶只当燕晨以为自己担心他的身体才愁眉苦脸,也没解释。   见燕晨一副崇拜的样子看着自己,燕奶奶骄傲地抬起了下巴,自得道:“那是!对付这种恶妇,老娘我…咳,老身我一向不会手软。”   好险,还好及时改口。燕奶奶松了口气,就听燕晨双眼发光继续道:   “不愧是奶!奶你知道吗,你举着手大喊「扫把,来」的样子,特别像书上传说中的仙人。”   「仙人们打架之前,都要喊一句‘剑来」,奶你用扫把就打了胜仗,说明你比仙人还……”   燕奶奶急忙捂住孙子的嘴。   作为十级彩虹屁选手燕晨一向的重点嘴甜对象,燕奶奶这回仍旧被夸得合不拢嘴,不过,“瞧你说的,奶哪儿敢跟跟神仙比啊?”   “好了,晨晨,奶还有活儿要去干。你好生休息着,我让你二姐来守着你,有什么事儿啊你就喊她一声。”   “可别再往外跑了,啊?”燕奶奶苦口婆心。   燕晨乖乖点头。   他从醒过来之后就折腾不断,这会儿难免困意绵绵,很快迷迷糊糊睡下。   等他一觉睡醒,只剩燕淑在床尾坐着,就着窗外照进来的光补衣服。   见此情景,燕晨微微皱眉,撑着身子坐起来。   他感觉到背后出了一身汗,黏糊糊的难受,身体倒是松快不少。   “晨晨醒了?”听见动静,燕淑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一脸担忧地过来。   试了试弟弟的额头,见温度正常,燕淑立刻露出笑脸,追问两句:“你现在感觉咋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燕晨心中叹气,这具身体先天不足,他其实哪里都不舒服,但说出来也没用,只会徒惹家人担忧。   所以他只是摇了摇头,哑着嗓子:“姐,我想喝水。”   燕淑就转身去给他倒水。   看弟弟小小一个,瘦若干柴的手捧着比他脸还大的碗喝水,燕淑鼻子一酸,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发顶:   “你睡了一下午,饿了吧?奶特意拿鸡蛋去换了点儿肉回来,给你补身子,一会儿晚饭可要多吃点。”   燕晨光是听,就仿佛已经闻到肉味了。   “好!”他点点头,高兴地冲燕淑弯起眼睛,毕竟哪有小孩子不爱吃肉的呢?   没一会儿,姐弟俩就听见燕奶奶的大嗓门:“淑丫头啊,晨晨醒了没?”   “没醒的话叫他起来,开饭了——”   “醒了醒了,奶,我们这就来!”燕淑赶紧扶着弟弟起身。   堂屋桌子上摆了三菜一汤。   燕晨走进堂屋,先看了看菜色。   一盆寡淡得几乎看不见油花的蛋花汤,还有同样清汤白水炒出来的大白菜、五六个瘦得可怜巴巴的煮红薯。   唯一算得上让人有食欲点儿的,也就是那用粗瓷碗盛出来的一碗肉沫蒸蛋——里面还掺了些白萝卜丁。   可对这个年代的人来说,这顿晚餐起码用了两个鸡蛋,甚至还有点儿肉沫。   若是贫寒一些的人家,怕是过年都没有这么丰盛。   就是……燕晨奇怪地看向并排蹲在堂屋门槛边的两个男人:“爸,大伯,开饭了,你们还蹲在那里干什么?”   燕爸、燕大伯肉眼可见地身体一僵。   燕晨更奇怪了,正想走过去看看,结果被燕奶奶一爪子拉了回来。   “别管他们!”瞥了眼门口两个背影萧瑟的男人,燕奶奶张嘴就是一通嘲讽:   “多大的人了还跟自己老娘闹脾气!晨晨,你可千万不能跟你爸和你大伯学,来,咱们先吃饭,不用管他们。”   闻言,燕大伯和燕爸对视一眼,苦笑。   燕晨一脸懵地被燕奶奶按回座位上,跟自己老娘闹脾气?燕爸跟燕大伯?   真的假的?不应该啊!   别说燕家向来是燕奶奶说一,其他人绝不说二。燕爸跟燕大伯那更是出了名的孝顺,怎么会跟燕奶奶闹脾气? 第3章 年代男主未婚妻(3)   先天不足的弟弟   没等燕晨询问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燕奶奶拿过摆在他跟前的碗,盛了小半碗粳米饭进去。   紧接着,她端起那碗肉蒸蛋,用大汤勺一舀,正正好好挖了快一半出来,同样盛进燕晨碗里。   最后,燕奶奶用筷子将蛋羹和饭均匀拌开,才将碗递给燕晨。   “来,晨晨,快趁热吃,蛋羹凉了就不好吃了。”   “好,谢谢奶。”   燕晨挖了勺饭送入口中,眼睛微亮。   加上肉沫蛋羹这么一搅拌过后,粳米饭吃起来,完全不像记忆中那么难以下咽。   虽说有了主体的记忆和能力,但现在主要支配身体的,仍旧是小世界燕晨的意识。   性格、爱好乃至心智,也以小世界的燕晨为准。   相当于每个世界,燕晨都会和小世界的自己融合,并且被规则加以一定的限制。   规则帮助他融入小世界的同时,也不允许他做出和当前身份相违背的事。   否则燕晨要是瞎搞,那就问题大了。   那么这个世界的燕晨,有什么特点呢?   ——年龄小、身体差,嘴甜,且贪吃。   于是,就像之前夸燕奶奶,比打架前喊「剑来」的神仙还厉害那样。   吃到好吃的,燕晨一下就将蹲在门口的燕爸和燕大伯忘在了脑后。   他认认真真捏着勺子,就着燕奶奶乐呵呵给他夹的菜,一口一口香喷喷吃了起来。   燕爸悄悄回头一看,心哇哇凉。   小崽子八百年没吃过肉一样,整个人都要扑进碗里去了。   指望他想起来他老爹和大伯还没吃上饭,怕是桌上那点子肉早就要被吃光了。   燕爸回过头,和燕大伯对视一眼:咋办?   闻着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香味,兄弟俩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   燕大伯也忍不住回过头,不过燕大伯看的是他媳妇。   接收到丈夫的求助,两个女人小心翼翼观察着婆婆的脸色,不时往门口瞟两眼,欲言又止。   燕奶奶是什么人?   虽然背后没长眼睛,但她不用回头,都能看见两个儿子搞的这些小动作。   她啪地用力放下筷子,冷哼一声,吓得刘氏和方氏两个女人一抖,碗都差点没拿稳。   “吃饭就好好吃饭!老看我干什么?”   扭头瞪了眼门口蹲着的两个,对着两个儿媳妇,燕奶奶唱戏似的刻意抬高了声音:“是我不让他们吃饭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当娘的故意虐待人呢!”   两个女人赶紧说道:“没有的事!妈。”   燕大婶给自己男人疯狂使眼色,还不快点过来,妈都要生气了!   兄弟俩也知道,妈这话可不就是说给他们听的。   不过妈愿意搭理他们就不错了,好歹给了他们认错的机会。   于是燕晨吃得差不多、终于想起来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时,抬起头便见燕爸和燕大伯互相搀扶着站起身,走进堂屋。   ——估计是蹲太久,腿麻了,他俩的大腿还在控制不住地轻微发抖。   饶是如此,两人站到燕奶奶身旁,也不敢坐下,而是期期艾艾地望着她:“妈……”   “我们错了。”   “对,我们知道错了。”   “知道就好!”老太太回了个高贵冷艳的斜视:“行了,坐下来吃饭吧,菜都要凉了。”   “好,妈您不生气了就好。”兄弟俩高兴地拉开凳子坐下,他们早就饿了。   饭菜是已经分好的,只除了那一碗肉沫蒸蛋。   兄弟俩端起碗,表面上埋着头,实际眼神正对着剩下的那小半碗肉沫蒸蛋,目露渴望。   其他人看不见,但燕晨坐在对面,加上他个子小,因而直观地看到了这一幕。   ——作为燕家仅有的两名成年男丁,燕爸和燕大伯在家里的待遇,其实是毫不逊于燕晨的。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依然因贫穷,而常常吃不饱。   燕晨记忆中,还有他小时候消化不好,吃不惯粗粮,一家人节衣缩食专门为他换来细粮,导致燕爸和燕大伯吃不饱,扒树皮磨粉的画面。   饥饿,才是这个时代人民的常态。   城里怎么样他们不知道,反正在农村,像是鸡蛋,那都是只有怀孕、坐月子的女人,才能享受得到的奢侈品。   其他人想吃?   除非是碰到结婚、生娃之类大喜的日子。   不然啊,那就想着吧。   鸡蛋都这样,更别说肉了。   燕家只有每年过年、还有燕晨的生日时闻得到肉香味。   这次是特殊情况,也不怪燕爸和燕大伯馋。   燕晨觉得燕奶奶自己也馋,还有他妈、大婶,燕小溪、燕淑这两个姐姐……   但老太太硬是一口都没吃,也没给除了孙子以外的其他人吃。   剩下那半碗,明显就是给燕爸和燕大伯这对兄弟俩留的。   燕晨看向燕奶奶,果然,望着埋头扒饭的两个儿子,老太太轻哼一声,伸手端起那半碗肉沫蒸蛋。   燕爸听见了,以为她仍旧心有不满。   他想了想,放下碗,对燕奶奶说道:“妈,您别生气,我跟哥明天就去高家道歉……”   燕大伯听提到自己,从碗里抬起头。   下一秒,老太太不可置信地拔高声调,打断了燕爸的话:“道歉?!”   “道什么歉?凭什么道歉?”   燕奶奶气得将碗往桌上用力一搁,她腾地站起身,目如铜铃般怒视着两个儿子:“你们要拿什么去道歉?拿钱还是拿粮?啊?”   “咱们家晨晨被这样欺负,他高家人都不说来道歉!你们去给他道什么歉?我燕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还吃,吃什么吃?”   “我怎么就生了你们这两个木头疙瘩!”   燕爸心虚低头,小声辩驳:“不是您说,我们不该冲动……”   眼见老太太一听这话,更生气了。   燕爸连忙将剩下的辩解都咽进肚子里,改口道:“那我们不去了,妈,您别气坏了身体。”   “对,妈,身体要紧,身体要紧。”   方氏走上前扶着婆婆坐下,打圆场:“小叔子他就是误会了您的意思……”   在方氏的劝解中,燕晨这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他爸和大伯气不过儿子/侄子被人欺负,自家却只能憋屈地隐忍不发。   下午两人上完工,蹲在田埂边郁闷吐黑泥。   结果好巧不巧,高晓轩他爸——也就是村长的儿子,高良忠,从他们眼前路过。   也不知道他是去干啥,反正附近没人。   燕爸和燕大伯一看,好机会啊。   其实依照兄弟俩平时闷葫芦似的性格,他们肯定是不会轻易揍人的。   可这回,关乎燕晨的性命。   儿子/侄子都差点死在对方儿子手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两人二话不说,默契地跟上去,把高良忠胖揍了一顿。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年代男主未婚妻(4)   先天不足的弟弟   揍人一时爽,坦白火葬场。   傍晚,燕奶奶听说高良忠「摔」得鼻青脸肿回来,正幸灾乐祸呢,就听到了兄弟俩的报告。   老太太的笑容凝滞了。   你说你打人就打人,挑个夜黑风高的时间不行?   青天白日的,万一附近有人看到了呢?   再说,高良忠是村长的儿子,那他基本就是未来的村长。   打人还不蒙脸,这不就是在对高良忠说:记住打你的人是谁,以后报复回来,可别找错人了!   燕奶奶气血直往上涌。   “行了,你就别给他们找理由了,蠢就是蠢。”老太太挥开大儿媳妇的手,发愁地长叹一声,“怪我,没教好他们。”   “妈……”当着一家人的面被这么说,燕爸和燕大伯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偏偏这事确实错在他们,是他们太冲动了。   如果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这一刻,兄弟俩脑回路神奇地同步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即便再来一次,他们还是会冲上去把高良忠揍一顿。   他们这样,妈总生气,好像也很正常……   固执归固执,兄弟俩也算是终于明白,老太太为什么生气了。   不是因为他们打了高良忠,而是因为他们太冲动了,没有考虑过后果。   说到底,还是他们燕家受制于人。   燕大伯暗中捏起拳头又松开。   他认真回忆了一下,说道:“妈,你放心吧,当时那附近真的没别人。”   “要是高良忠来说我们打了他,我们就死不承认。”   “对,我们不承认,没有证据,高忠良也没办法。”燕爸附和道——就像他们高家对待燕晨被推下河里的事一样。   燕奶奶惊诧地扭过头,难以相信,这是自己一贯老实的两个儿子能说出口的话。   “真没人看见?”   “真的。”燕大伯笃定地说道:“我们先放高良忠走了,过了一会儿我们再走的。”   “路上也没啥人,都下工了。”   “总算是聪明了一回!”老太太脸色稍稍缓和下来,又责怪地瞪了眼大儿子,早点不说,害她这么担心!   “那就这样,高家人如果找过来,你们就不承认。”   “晨晨的病还没养好呢,咱们是万不可能拿赔偿给他们的。”燕奶奶恶狠狠道:“要是他们抓着这个事不放,我们就去找公安同志,拼个鱼死网破!”   同样都是没证据的事,看看是人命更要紧,还是一点皮肉伤更大!   方氏一吓,找公安?没这么严重吧?   她看向丈夫,期望燕大伯能劝劝妈。结果两兄弟一副随时做好斗争准备的模样,重重点头:“好!”   方氏:“……”   那、那她只能祈祷高家人别胡搅蛮缠。   真闹到公安那里,影响也不好。   总之,这事的解决方案算是这么定下了。   燕奶奶其实心里也没底,高家人多势大……   但她身为一家之主,不能露怯。   唉,两个儿子是指望不上了。   老太太看向燕晨,还好,他们家晨晨虽然身体弱了些,脑子却和她一样,聪明。   上次学校考试,他还拿了第一呢。   再撑几年,把孙儿身体养好了,这个家才算是真的有指望。   到时候她彻底老了,也不用担心自己哪天撒手过去,这一大家子人要怎么办了。   将凉了的蛋羹分给两个靠不住的傻儿子,老太太拉过燕晨,先摸了摸他的额头:“晨晨,吃饱了吗?想不想喝糖水?”   从头到尾不是在吃饭,就是在旁观的燕晨,眼睛一亮:“想!”   虽然事态发展,和燕晨想的有点不一样。   好像并不怎么需要他出力,家里人自己就能支棱起来。   ——但糖水很好喝是真的!   糖放在厨房的壁橱里,是老太太前不久备的年货。   这时候白糖金贵,也就是要过年了,燕晨才能喝到糖水。   咕噜噜半碗下肚,解了馋,燕晨恋恋不舍地仰头,将碗递给燕奶奶:“奶,你也喝。”   老太太一愣,担心起来:“怎么了晨晨,你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燕晨也愣住,奶怎么会这么想?   燕奶奶可不管,自家孙子什么性格她还不知道?   八岁大的小馋嘴,每次喝糖水,不闹着再来亿碗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把到嘴的东西再分出去?   体温正常,也没出汗,老太太慌忙追问:“晨晨,你有没有肚子痛,是不是晚上吃多了?”   ——孙儿自幼体弱,以前还吃不得粗粮。燕奶奶虽说疼爱他,但一直有在看管他的进食量,很多东西都不让多吃,这也是燕晨嘴馋的原因。   燕晨挣扎道:“我没不舒服,奶。”   “老师说,要尊老爱幼。老人和小孩子一样体弱,所以要优先保护他们。”   “奶和我一样,身体不好,糖水能补身体,我喝一半,奶喝一半,这样我们都能健健康康。”   小童仰头稚声稚气说着他的认知,燕奶奶听着,眼眶倏然湿润了。   先天的病症,和年龄的幼小衰弱相比,怎么能是一回事呢?   燕奶奶猛地眨眼,露出灿烂如菊花的笑容,揽住孙儿瘦小的肩膀:“好,好!咱们晨晨都知道心疼奶了,奶真高兴!”   “不过晨晨放心,奶现在还没老,身体壮得很呢!”   “你把这糖水喝完,养好身体,等你长大了,奶也就老了,到时候你再给奶买糖水喝,好不好?”   说着,仿佛是怕孙儿不信。   老太太左右看看,眼神落在了旁边一个大水缸上。   片刻后,“哎哟——”   “妈?妈你怎么了!”   听见厨房里传出的痛呼,一群人乌泱泱冲进来,便看见——   燕晨茫然地捧着碗,扭头看向他们。   老太太一手扶着水缸,一手扶着后腰。   她缓缓站直身体,嫌弃地瞪过来:“叫什么?叫什么?我又不是耳朵聋了听不见,叫那么大声干什么?”   其他人:“……”   燕淑担忧道:“奶,你的腰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老太太大声反问。   问得其他人哑口无声,她开始赶人:“放心,我好得很,都围在这儿干嘛?赶紧回去吃饭,今天吃完饭老大家的刷碗。”   方氏:“……”   还说没事,碗都洗不了了。   晚上,刷完碗,补好丈夫的衣服,方氏爬上床,思来想去,忍不住推了推身旁快要睡着的男人。   “东山,你说,咱妈才五十多岁,怎么就扭了腰呢?”   燕大伯全名燕东山,他朦胧地翻了个身,回应道:“嗯……”   “我跟你说正事呢!”   方氏气道:“也不怪妈老嫌弃你,你看,我跟你说妈的事,你还睡得着!”   燕大伯又被推了两下,困意散了一半。   他翻腾着半坐起身,无奈道:“不就是扭了下腰吗?”   “五十岁也不年轻了,我也四十了,有时候还扭脚腕呢。再说了,妈不也说她没事吗,你别瞎操心。”   “咱妈身体好着呢。”   燕大伯回忆起什么,突然傻笑了一下:“你看她今天打赵金花的时候,不还挺威风利索的吗?”   “跟以前追着我和弟打的时候,一模一样。”   方氏:“……”   方氏安静下来:“也是。”   她若有所思道:“说不定妈就是今天打赵金花,才扭了腰。”   燕大伯也若有所思地点头:“肯定是。”   毕竟老太太年龄也大了,像这种剧烈运动,好几年都没做了,也就是今天,赵金花非要过来找事。   夫妻俩达成了一致。   都怪赵金花!   换而言之,都怪高家!   同样的事情,也正在一墙之隔的另一间房内上演。   不过,燕爸和刘氏更担心的,还是老太太的身体。   他们是性子糯,但是不蠢。   老太太虽然嘴上凶巴巴的,这也嫌弃那也嫌弃,但他们都知道,这个家是靠谁撑起来的。   “你说,妈是不是打赵金花的时候,扭了腰,没好意思跟我们说?”   “肯定是,妈一向好面子。”   “唉,妈也都是为了晨晨,这段时间,咱们尽量多帮她干点活,让妈好好休息。”   “好。”   燕晨安详地闭着眼睛,平躺在父母中间。   燕爸和刘氏显然都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燕晨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告诉他们,奶是想抬水缸,以示自己还很强壮,才不慎闪了腰的真相了。   在一家子人伺候皇帝似的精细照顾下,燕晨的病渐渐好全了。   受限于先天不足的身体,他比正常孩子还是要虚弱很多。   不过能自由的下地活动,燕晨就很开心了,他实在是在被窝里憋坏了,连小学课本都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屁股都要长疹子了。   这日,暖阳照人,燕晨被刘氏裹得像个球,也还是手脚冰凉。   不过他自己是没什么感觉,习惯了。   燕晨很是高兴,冬天天寒地冻,那件事发生后,燕家人更是不太敢放他出门。   也就是碰上今天这样日头暖和的天气,才会让他到院子里逛逛,多晒晒太阳。   燕晨东摸摸西摸摸,快乐得像只刚出笼的小鸟。   家人都出去打年货了,只有燕淑在家看照弟弟。   趁燕淑不注意的时候,燕晨背对着姐姐的方向,蹲在院前角落里,堆起了雪人。   ——随着时间流逝,他被同化的程度也就越深,已经全然忘记了脑子里的剧情和打算。   以现在燕晨现在的心智,他自然地把那些记忆,当成了是一个「故事」来看。   刚到小腿高的雪人堆好,望着自己像模像样的杰作,燕晨开心地笑了,笑出一个鼻涕泡。   忽然,他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晨晨,晨晨……”这是一道陌生的声音,从院子门外传来,潜意识告诉燕晨,他应该警惕起来。   燕晨擦了擦鼻子,扭头看去。   一个穿着军绿色衬衫、米色工装裤的青年站在门口。   见燕晨望过去,青年脸上浮出友好的微笑,冲他招手,温声道:“晨晨,你过来一下!”   燕晨抗拒地后退了两步。   他没见过来人,却认出了对方:高家,高晓肃。   这个人,想娶他的姐姐燕淑,以后会成为她的未婚夫,再对她始乱终弃。   故事的最后,高家还会逼她嫁给隔壁村的瘸子。   是个坏蛋!   见燕晨后退,高晓肃下意识跟紧两步。也没注意细想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孩,怎么会对自己有种莫名的敌意。   毕竟在村子里,他一直都很受小孩子们的崇拜和欢迎。   “晨晨,你来,哥哥给你糖吃。”高晓肃从兜里拿出一块麦芽糖,举着对燕晨晃了晃。   “这个给你,你回答我几个问题,好不好?”   “不要!”燕晨恶狠狠拒绝,虽然以他虚弱的声线,再怎么大声,也听不出半点恶狠狠的意思。   可在后面忙碌的燕淑,却听出了弟弟声音中的慌张和排斥。   “晨晨?谁啊?”她皱眉抬头,受角度限制,除了燕晨以外,没看见任何人。   但弟弟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大叫,燕淑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   同一时间,高晓肃听见院里的动静,心中暗骂了一声。看燕晨的表情,也一下子阴沉下来。   算了,就算燕淑弟弟不愿意配合帮忙,他也有的是其他办法,让她愿意陪他演戏。   嘴角扯了扯,高晓肃正要溜走。   “啪!”   一团雪球砸在了高晓肃的鼻梁上,一部分滑落进他嘴里,“呸呸呸……”等他拍干净脸,燕淑已经来到门前。   “高晓肃?”   雪球是燕晨砸的,燕淑没来得及阻止。   她将弟弟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对方:“你有什么事吗?”   这段时间风平浪静,燕淑都觉得,高家应该不会追究爸和大伯打人的事了。   可高晓肃现在找上来……   奶和爸妈都不在家,燕淑心里其实也有点慌。   但她一点都没表现出来,十六岁的姑娘,脸颊被冻出红晕,绷着下巴立在雪地里,即便不曾打扮,也像是朵亭亭玉立的花儿。   燕家这个小丫头,长得倒是还不错。   不过跟叶蕊比,就差太多了。   想到心上人,高晓肃目光一柔。   他若无其事地将麦芽糖放回口袋,笑着说道:“没事,我就是路过你们家,看见你弟弟在堆雪人,提醒他一下。”   “你弟弟不是身体不好吗?你也是,怎么能让他玩雪呢?”   “万一他着凉了,你爸妈肯定会怪你吧?” 第5章 年代男主未婚妻(5)   先天不足的弟弟   燕晨站在燕淑身后,抓着她的手腕。   听见高晓肃的话,小孩逐渐瞪大了眼睛。这个人,果然就和故事里一样,心思歹毒!   他居然告小孩子的状!   “姐,我没……”燕晨心虚地拉了拉姐姐的手。   燕淑当然看见他堆的雪人了。   刚刚她走过来,看见燕晨抓起小雪人的头往外扔,也是吓了一跳。   高晓肃说的没错,要是弟弟玩雪着凉了,不说爸妈,奶肯定会第一个怪她。   可是这跟高晓肃有什么关系?   一个大男人,说话阴阳怪气的。   “没事,晨晨。”燕淑安抚地握住弟弟冻得通红的小手,嫌恶地抬眼望着跟前,在高家村极受欢迎的青年。   别以为她听不出来,这人就是在挑拨离间!   “谢谢提醒,高晓肃同志。”   “你还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我要带我弟去泡泡手,他确实是不能着凉。”燕淑冷淡的语气,让高晓肃笑容一滞。   他僵硬地扯起嘴角:“没事,你们去吧。”   毕竟他都说了,自己是路过。   燕淑点点头,拉着燕晨转身就走。   姐姐没有怪自己玩雪!燕晨悄悄松了一口气,扬起笑脸,回过头。   高晓肃还站在原地,望着他们。   那副表情,就跟要吃人一样。   但燕晨牵着姐姐的手,一点都不怕他。   他抬起空着的左手,扒拉自己眼下,吐出舌头,朝青年做了个鬼脸。坏蛋,想欺负他姐姐,没门!   高晓肃:“……”   高晓肃气笑了。   燕家这个小崽子,表面上看起来是个一步三喘的白面团,没想到面团里,包的是纯黑芝麻馅儿。   好得很!   就是可惜了,之前小弟失手将他推进河里,竟然还能让他捡回一条命。   不是说先天不足吗?怎么就没直接死了呢。   怀着这样的遗憾,高晓肃离开了燕家大门前。   前段时间,赵金花催他成家,他便将这事告诉给了叶蕊,也是想看看她的态度。   两人暧昧这么长时间,手都牵过了,整个高家村都觉得,叶蕊是他板上钉钉的媳妇。   高晓肃也是这么想的。   结果,他以为心照不宣的感情,在对方嘴里,却成了「同志间的互帮互助」。   不过高晓肃不觉得,叶蕊对自己一点感情都没有。   要不她怎么会在得知他家里要给他张罗婚事后,三天两头冲他发小脾气呢?   城里来的姑娘,就是这点不好,清高,傲气,脾气也大。   不过跟她身上的优点相比起来,这些小缺点也算不了什么,反而成了情侣之间的情趣。   但这不代表,他就会无条件包容她的脾气。   相处这么长时间,不管遇到什么矛盾,都是他先低头。   可这回不行,他要让她先低头,要她主动坦白自己的心意。   高晓肃走在路上,想着要怎么办。   村子里那些女知青,他不好接近,她们都跟叶蕊住在一起。   好在有燕淑。   燕淑是整个高家村,唯一还算可入眼的女孩。   就算是跟那些知青相比,她的模样也不差。就是稍微土气了点,只读过小学,没什么文化。   在认识叶蕊之前,高晓肃就曾想过,他以后可能会娶燕淑为妻。   但认识叶蕊之后,他知道,这个世界之外,还有更大的城市、更繁华的风景等着他去阅览。   他和燕淑,不是一个层次的人。   不过不可否认,她那张脸还算不错。   如果让叶蕊相信他和燕淑要订婚,想必就能刺激到叶蕊,让她正视对自己的感情。   但问题是,到底要怎么做呢?   燕淑显然不会配合他演戏,中间还有个小屁孩可能会捣乱。   高晓肃很是烦躁,头一次尝到受挫的滋味。除了在叶蕊那里,还从未有其他人让他生出过这种感觉。   这边,高晓肃思索的同时。   燕淑兑了盆热水,按着弟弟的手泡。不时试试温度,再语重心长地念叨:   “你怎么能跑去玩雪呢?”   “要是又感冒了怎么办?”   “来人了也不知道喊我!”   燕晨在她怀里蹭了蹭,讨好地笑:“姐,你别跟奶说,我以后肯定不偷偷玩雪了。”   燕淑沉默片刻,给他擦了擦鼻涕。   她也不想告诉奶,前提是弟弟别感冒。不然就算她不说,奶发现了,最后还是得挨骂。   燕晨没有察觉到燕淑的沉默。   高晓肃的出现,让小孩再一次想起了那个「故事」中,燕淑最后凄惨的下场。   他不知道要怎么改变故事的结局,只知道悲剧是从燕淑定亲、结婚开始。   “姐,你不要结婚好不好?”   “说这个干什么?”   燕淑闹了个大红脸,又忍不住想,是不是奶或者爸妈跟晨晨说了什么。   不然弟弟怎么会突然让她不要结婚呢?   燕淑慌问:“晨晨,你告诉姐姐,为什么这么说?”   “我、我舍不得姐……”   小孩声音带了点哭腔,燕淑低头一看,弟弟竟是两眼泛着泪花,一副差点儿就要哭出来的模样。   燕淑更慌了,她一直在家,就算是说亲,家里也没来过媒婆啊!除非……   不会的,奶肯定不会卖孙女的。   燕淑猛地摇头,对!她得相信奶,奶绝对不是那种人,小花姐当初嫁人时,奶可是精挑细选。   弟弟可能只是从书上看到了什么,他这段时间经常抱着书看,有小学课本,也有一些常识科普书。   “晨晨乖,别哭,别哭……”   冷静下来后,燕淑低头去哄弟弟。   她以己度人,把燕晨的恐慌,当成了患得患失:“你放心,姐姐就算结婚了,也最疼咱们晨晨。”   “我就嫁在高家村里,到时候跟你就是邻居。”   “你什么时候想姐了,随时可以去家里找我。”   “好不好?”   “好。”燕晨眨巴着泪眼,犹豫地点点头。   一方面,他不想让姐姐出嫁、尤其是嫁给故事中,那个打人的瘸腿男人;   一方面,潜意识又告诉他,在这个女大当嫁的时代,燕淑这辈子不可能不嫁人。   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后统一化为对高晓肃的排斥。   燕晨强调道:“那你不能和高晓肃结婚!”   这都什么跟什么?燕淑哭笑不得,也更加安心了:以燕家和高家的关系,奶怎么可能会让她嫁给高晓肃呢?   她连连点头:“好好好,不跟高晓肃。”   “其实姐姐也不喜欢他,不过这件事你千万不能跟其他人说,知道吗?”   燕晨乖乖点头。   谈到高晓肃,燕淑的注意力又被转移:“还有啊,姐姐不是跟你说过吗?看见生面孔,要离远一点。”   “你还记不记得之前跑到你们学校去,差点儿把阿强抱走,结果被癞皮咬住屁股不让走的男人。”   “那个就是人贩子,人贩子最喜欢用糖骗小孩。以后再遇到陌生人要给你吃糖,你就叫姐姐。”   “姐姐帮你赶跑他们……”   燕淑念着念着,低头一看,弟弟倒在怀里,已经不知不觉闭上眼,睡着了。   怪不得这么安静。   燕淑拿毛巾给他擦干手,把小孩抱回房间躺好,便开始排查屋子里的书。   燕家虽然穷,却也有自己的坚持。   往上数三代,燕家个个都是读书人。乃至燕奶奶,都在燕爷爷的教导下识得几个字。   据说以前,燕家的小辈,都是自家人给开蒙的。   放在古代,他们就是实打实的耕读人家。   可惜燕爷爷走得早,那几年时局动荡,藏书没留下来,读书的习惯也断在了燕爸这一代。   好在,燕奶奶始终记得亡夫的叮嘱。   在高家村安定下来后,孙辈陆续出生。日子过得再苦,只要还有余力,她也坚持送孩子们去上小学。   燕小花、燕小溪都是读完小学就没读了。   燕淑不一样,她成绩好。供她时,燕奶奶还曾鼓励她,说以后再送她去县里,继续念书。   虽然最后没去成,但那是外因造成的。   且即便没继续念书,燕淑也没停止过学习。   村里来了知青,那些人都有课本,燕淑和两位女知青交上了朋友,能跟她们换书看。   这些事,燕家从不外传,女知青自然也不会四处声张。   要说起来,燕晨的名字,都是燕淑和燕奶奶一起取的呢——虽然做主的主要还是燕奶奶。   但也不影响,燕淑对弟弟有很深的感情。   家人都忙于生计,她却只需要做些轻便的家务,因为她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辅导燕晨的学习。   燕淑一开始还很担心,要是她教不好怎么办?弟弟身体不好,总不能抓他熬夜学习。   但她很快就发现,弟弟的脑子,可比自己好用多了。   她当初成绩好,是有暗地里的勤学苦背,燕晨却是实打实的聪明,学什么都快。   除此之外,他跟寻常小孩没什么两样。   贪吃、趋利、嘴甜……   才八岁的小孩,燕淑清楚,她不能指望弟弟有多懂事,也不指望他对自己有多深的亲情。   但偶尔被甩锅的时候,燕淑还是会很伤心。   听见奶和爸妈不自觉发出的重男轻女言论时,也会感到不平。   只是她没有想到,原来弟弟并不像她认为的那样,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生活在蜜罐子里的小孩。   他心里也是有她这个姐姐的。   怕她出嫁后见不到她,还哭了呢。   就好像看到每日悉心浇水、施肥的嫩芽抽出绿叶,精心饲养的猫儿打了个滚,露出柔软的肚皮。   望着床上熟睡的小男孩,燕淑轻轻弯眉,笑了起来。 第6章 年代男主未婚妻(6)   先天不足的弟弟   燕家大部分的书,都在燕淑和燕小溪那个屋里。   燕晨跟爸妈睡,夫妻俩都不看书,他们房里的书自然也不多,只在窗前木桌上零散堆放着一些。   翻着翻着,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封皮,燕淑脸上微红,赶忙将书收了起来。   这是一本抒情小说,跟村里的女知青借的,估计是前几天弟弟要书看,妈去她房间随便拿了几本夹带过来的。   幸亏爸妈不识字!   燕淑自觉找到了惹哭弟弟的罪魁祸首。   除此之外,她还翻到了燕晨写完的作业,乱七八糟地夹在各种书里,看得强迫症头大。   小孩丢三落四,燕淑也给他整理惯了。   叹了口气,她将这些作业分门别类放好,和那本抒情小说一起放回自己房间,免得之后弟弟开学找不到。   做完这些之后,燕淑又拿出织到一半的围巾。   本想坐在爸妈房里继续,想到弟弟叮三嘱四让她注意爱护眼睛时,那副小大人的模样,燕淑忍不住笑了笑,还是来到了堂屋靠门坐下。   夕阳逐渐将白雪映成橙红色。   去县里打年货的家人们也回来了。   燕淑闻声去迎,只见刘氏和方氏,还有燕小溪三人走在前面。   她们手里提着些轻便的袋子,背篓里也装着东西。燕爸和燕大伯走在后面,毫无疑问,两人就是专程跟去拎包的苦力。   关键在于燕奶奶。   老太太脚下生风,满脸气愤,一副恨不得回来拿把菜刀,再出去找人比划两下的模样。   这是咋了?早上出去时不还好好的吗?燕淑用眼神询问燕小溪,后者沉默地,冲她微微摇头。   不过燕奶奶也不是憋得住的人:“你们说她什么意思?啊,咱家这么大一群人,她就权当看不见是吧?”   “小花才嫁过去几年啊?两年而已!”   “当家的跟儿子都不说什么,她自己倒是先急上了……”   帮忙卸货、整理东西的同时,在燕奶奶不满的碎碎念中,燕淑逐渐理清楚发生了什么。   燕大伯所出的大女儿燕小花,也就是她和燕晨的大姐,两年前嫁到了隔壁小山村的马家。   当时她婆婆苗珠凤,对燕家人的态度可谓十分友好。   然而两年过去,燕小花一直没怀上孕。   相应的,苗珠凤对儿媳妇的态度渐渐冷了下来,对燕家人,更是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   今天一家人出去打年货,在镇上碰到了同样出门的苗珠凤,还有燕小花的妯娌、小姑子。   燕奶奶原本还想上前寒暄两句,问问为啥他们家小花没跟着一起。   结果呢?对方一副压根没看见他们的样子,眼皮都没掀两下,就绕道走开了。   说无视,也不是彻底的无视。   就是故意的。   “等过年的!我非得跟亲家公要个说法不可!”忍一时越想越气,燕奶奶放下狠话。   马家三个男人,当家的叫马大洪,燕小花嫁的是他大儿子,马超兴。   父子俩还算明事理,燕家每每过去拜访,有他们镇压,苗珠凤再怎么不愿,也不得不挂起笑脸相迎,因而两家一直以来关系还算和睦。   今天这事,还真是头一回。   不怪燕奶奶这么生气。   她两个月前才去过马家,提了不少东西过去。   虽说不算多么贵重,在这一片也是一等一的厚待——谁家能主动给外嫁的孙女婆家送这么多东西?   当时苗珠凤可是一口一个亲家母叫得欢!   燕淑觉得奇怪:“奶,她们出来打年货为啥不带大姐?要不你跟大伯母明天去看看大姐吧?”   “去什么去?还有几天就过年了。”   燕奶奶挥手拒绝:“等过年拜年再去!你别瞎操心,你大姐的日子可比我们过得舒坦。苗氏也就是趁她男人不在,才敢给咱们家冷脸看。”   老太太轻描淡写。   燕淑看了看方氏,见她也没有表现出多么担心的模样,便稍稍放下心来。   奶和大伯母是最常去马家的,自然比她更了解大姐的状况。   她们都不着急,大姐那边应该也没什么事。   发完牢骚,将买回来的东西都收拾好,燕奶奶才问:“晨晨呢?”   “晨晨睡着呢。”燕淑说道。   正犹豫着要不要将今天的事跟奶说,燕奶奶点了点头,让她去叫燕晨起床。   “刚刚回来,路上碰到了江老师……”   江老师是一位六旬老人,在高家村小学任教,膝下无子,对燕晨照顾颇多,燕淑也是他教过的学生之一。   受亡夫影响,燕奶奶对文化人很是尊敬,江老师也是他们燕家在高家村,难得交往还算密切的邻居。   “他也是,这么大年纪了,脾气还倔得很!”   “让他跟咱们一块儿过年,他不肯也就算了,我说要买什么咱们帮他买,他也不肯。”   “路上这么厚的雪,还敢一个人出门!”   燕奶奶连连摇头,叹气批评道:“要不是你爸眼尖,看到他倒在路边,怕是……”   燕晨被叫醒,便得知江老师出门回来,在雪地里摔了一跤,买的东西也摔坏了不少。   “晨晨乖,你跟姐姐一起去看看江老师,好好安慰安慰他。”   燕奶奶找来一个竹编菜篮子,往里装了些东西,想想又添了几个鸡蛋进去。   “这老头,也不知道买那么多鸡蛋干什么。”   一回忆起发现江老师时,他身周的景象,燕奶奶就忍不住念叨:“摔了一地的鸡蛋,这换做是我,我得心疼死……”   从奶手里接过菜篮,燕淑牵着弟弟出门。   燕奶奶不跟他们去,她要开火准备晚饭。   燕家和江老师家离得不远,两家都在高家村深处的角落里,再往后面就是山,挺安全,饭点更是没什么人。   走了两步,冷风一吹,燕晨的瞌睡就醒了。   牵着燕淑的手,他往右前方某个方向看了一眼,依稀记得那边荒弃的牛棚里,住着一些不能靠近的人。   故事中,这些人最后都风光地离开了高家村,而且前前后后,给了叶蕊和高晓肃不少帮助。   燕晨对这些人很是好奇,下意识拉着姐姐,脚步往那边靠近——但很快就被燕淑拉了回来。   江老师的家恰好在其对面。   燕晨乖乖跟着姐姐去敲门。   木板门上簌簌落下一些积雪,院内寂静无声,里面似乎压根没有人。   燕淑有些奇怪,抬高声音喊:“江老师——”   “江老师,您在吗?”   “姐。”燕晨拉了拉姐姐的手,指着脚底示意她看:门口铺了薄薄一层积雪,应该是早上下的,除此之外连只脚印都没有。   江老师根本就没回家。   姐弟俩面面相觑,燕淑迟疑道:“我们先回去问问奶,江老师他……”   话到一半,一道细微的动静传入耳中。   燕晨似有所觉扭过头,路对面的斜坡边,顶着花白头发的老人正小心翼翼地,往一颗大树后躲避。   “江老师!”燕晨高兴地叫。   老人身体一僵,燕淑循着弟弟的视线回头。   这下江老师也躲不了了,只好慢吞吞地站出来,尴尬地冲姐弟俩招了招手。   他穿着深蓝色的布衫,裤腿还打了两个粗糙简陋的补丁,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背部有些佝偻,看起来很像是那种民间老学究。   老人走下小坡,踌躇地看了眼燕淑。   那面小坡后没有其他人家,就只有两座牛棚,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刚刚去了哪里。   “江老师,您放心,我不会跟其他人说的。”燕淑明白他的担忧,保证道。   “好,好,那就多谢你了。”   这种事,怎么可能完全放得下心?但得了保证,江老师好歹松了口气,挂上一向慈善的微笑,将姐弟俩迎进去。   得知两人是来给他送东西的,这笑容便更真切了些。   燕淑还好,江老师跟她相处不多。   但对燕晨,江老师可是拿他当自己半个孙子看的。   小家伙身体不好,刚进学校时,还因为其他小孩不带他玩悄悄抹泪。后来江老师看不下去,走过去跟他聊天,才发掘了这孩子的聪明才智。   这样一颗宝珠,即便由于种种原因暂时蒙尘。   江老师也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得到应有的开发和打磨,然后在某个领域,绽放出最瑰丽的光芒。   至于他们这些,终究会被时代遗弃的老人……   尽自己所能,做好该做的,静静等待光明的到来,就好了。   ——这是燕晨出事之前,江老师的想法。   现在嘛……   这两年四处动荡不安,常人看来,或许会觉得绝望。   江老师却知道,这是黎明到来之前,黑恶势力的狂欢。混乱的时代,将在不久的未来迎来终结。   反正都被发现了……   “来,晨晨,吃糖。”从兜里掏出一块花生糖,看着燕晨乐滋滋眯起眼睛一副享受的模样,江老师额头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不少。   他决定破罐子破摔,诱哄道:“糖好吃吗?晨晨。”   “好吃,谢谢江老师!”   “嗯,那晨晨还想不想再吃一块?”   江老师笑得像只老狐狸,燕晨眼睛提溜一转,没有立刻回应,而是转头询问性地看向燕淑。   后者似有所悟,心脏狂跳,却压着没有出声,也给不了他任何指示。   燕晨遵循潜意识的指引,扭头朝老人眨巴眼睛:“想。”   江老师目露难色:“可惜,这糖不是我买的,是牛棚里的一个小兄弟给的。”   “我一个老人,也不好找他要糖吃。”   “不过他很喜欢小孩子,若是晨晨你去,他肯定会拿花生糖来招待你。”   这些话都是对着燕晨说的,但不难发现,江老师的目光也在有意无意地看着燕淑。   “我知道村里不让你们靠近牛棚,不过我可以保证,那里住的都是好同志,晨晨愿不愿意相信江老师?”   燕晨突然回忆起姐姐说过的,「人贩子最喜欢拿糖骗小孩」的事。   “呃……”燕晨甩了甩脑袋,以抛开这些想法,江老师又不是陌生人!   见他摇头,江老师有些失望,喉咙滚动两下,正想缓解一下尴尬,便听小孩脆生生开口:“嗯!”   “我相信江老师!”   “好好好!那我现在就带你去他们家做客,走。”江老师推了推老花镜站起身,笑得枯瘦的脖颈上青筋浮动。   他的手也一样干瘦、粗糙。   燕晨的小手被他牵着,能感觉到江老师右手中指关节处的茧子,比其他地方都要厚,带着炙热而坚定的暖意。   ……   上了小坡,两排枯树后就是牛棚。   荒芜的小院,泥土黄墙,一条破门帘盖在门板上,静谧的灯光透过窗缝,泄露出里面有人居住的秘密。   江老师贴着窗户轻声唤了两句,里面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有人过来开门。   是个身高腿长的年轻人,浑身有种坚毅的气质,冷峻的面容,往往令人下意识忽视他落魄的穿着。   看见跟在江老师身后的燕晨姐弟俩,年轻人有些讶异,但很快就让开路,请他们进去。   燕晨敏锐地发现他一直在看自己。   牛棚废弃后又腾出来住人,倒是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只是里面和外面一样,都透着股贫寒和萧索,让人忍不住怀疑,住在这里的人是怎么生活的?   除了开门的年轻人,屋里还有一位老人。   这是一对祖孙。   “来,晨晨,这是林爷爷。”江老师给燕晨介绍:“还有林爷爷的孙子,林琼,你可以叫他琼哥。”   「琼哥」这个称呼,燕晨莫名地有点叫不出口,最后他选择不为难自己:“林琼哥哥好。”   “嗯。”年轻人淡淡应了一声。   他应该不是刻意对燕晨冷淡,只是性子如此,燕淑跟在江老师身后,如此分析着。   但还是很有威慑力……   燕淑忍不住怀疑:这人真的像是江老师说的那样,「很喜欢小孩子」吗??   燕晨没这种疑虑,林琼的高大冷峻的外表,和沉默的性格搭配起来,在他眼中就是「人狠话不多」的帅气象征。   “林琼哥哥,你好高啊!”   接收到小孩羡慕的眼神,林琼抿唇没说话。   他扭头打开桌下抽屉,拿出两颗花生糖出来,塞给燕晨,得到一声惊喜的“谢谢!”   顺手拍了拍小孩的头,林琼目露笑意,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安静坐到一边。   燕淑:“……”好了,现在她相信了。   虽说是为了花生糖而来,但燕晨的注意力,反而很快被屋里挤满的书籍吸引。   这些书的数量是燕家的好几倍,堆放在屋子里的各个角落,桌子上,橱柜里,靠墙的木架子……还有的干脆用布垫着,就那么放在地上。   燕晨看向那位姓林的爷爷。   老人的模样很是苍老,比江老师还老。   如果说江老师是一颗即将枯萎的树,那他就是遭遇大旱的黄土地,密密麻麻的沟壑纵横分布在他的皮肤和灵魂上。   单看外表,其实有些恐怖。   何况老人浑身还有股沉沉的暮气,仿佛命不久矣,即便是成年人,恐怕都轻易都不会愿意靠近。   但燕晨一点都不害怕。   他知道,对方只是生病了。   再过两年,老人就会和林琼一起被接走,到时候不仅病会被治好,他还会回到首都大学复职,继续为祖国发光发热。   只是现在,他看起来真的很脆弱。   “林爷爷好。”燕晨小声打招呼,仿佛要是声音再大一点,眼前的人就会受到惊吓。   “好孩子,真有礼貌。”老人笑得有些吃力,朝他招招手。   燕晨走过去,便见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有些旧的木盒子。   “早就听你江老师说起你了,今天他可算是肯让我们见见真人。”   “来,拿着。”苍老的手沿着木盒边缘抚摸两下,将它塞进另一双稚嫩的手中:“这是给你的见面礼,看看喜不喜欢?”   “林老……”江老师见此欲言又止,被老人一个眼神叫停。   打开木盒,里面躺着一支钢笔。   惊喜来得太突然,燕晨眼睛刷的一下就亮了:“哇!这个真的是给我的吗?”   “当然是真的,家里有墨水吗?”   见他喜欢,老人便也笑得高兴,知道燕晨家里肯定是没有墨水的,瞥了眼他身后的某人:“没有的话,让你江老师给你买一瓶。”   “就我所知,他可是一直都在占你们家便宜。”   “行行行,买,改天就买。”江老师不甘示弱,不过仔细想想,他给燕家的回报,确实是远不如燕家给予他的帮助。   一瓶墨水,他还是买得起的。   燕淑犹豫半天,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站出来,替弟弟拒绝这些礼物。   一方面,她很高兴于晨晨能够得到这样的喜爱;一方面,又怕收这么贵重的东西,自家回不起礼。   燕淑轻咬下唇,林家祖孙显然一早就知道晨晨的存在,林老还给了他见面礼,显然对他十分重视……   还是算了,她不能因为弟弟年纪小,就擅自代替他,拒绝别人对他的好意。   燕淑暗自做下决定:看江老师和林老的意思,晨晨以后肯定会和林家多有来往。   为防意外,她最好还是不要告诉家人这件事,那么回礼就更难了……   不过林家祖孙俩衣衫破旧,身上的补丁手法和江老师如出一辙,她可以在生活方面多帮帮他们,以表心意。   燕淑在后面一番心理斗争。   前面,燕晨对姐姐的烦恼一无所知,他得了钢笔,很是高兴,话闸子也收不住了。   整个人毫不见外:“谢谢林爷爷,林爷爷,你对我真好!”   “林爷爷,你家里有好多书哇!我和姐姐可以借你的书看吗?”   “林爷爷,你的字真好看!”   “咦,林爷爷,这个上面的字好眼熟。”而且相比之下,多少还有点丑。   燕晨从书堆里抽出一张纸,仔细一看,目露震惊:“这不是我的作业吗?!”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年代男主未婚妻(7)   先天不足的弟弟   作业纸是燕晨的没错,都是江老师以前拿过来的。   倒也不是给林老看——毕竟只是小学生的作业而已,答题的人再聪明,也写不出多么惊天动地的东西来。   主要是拿来引火。   引火……   当着江老师和林家祖孙的面,燕晨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等从林家离开,后山里萧瑟的寒风呜呜一吹,他就忍不住了,哀嚎一声拉紧燕淑的手:“姐,我要练字!”   燕晨万万没想到,林爷爷还看过自己的作业——重点是,看过他写的那几个狗爬字。   小孩子也是有基本的审美的!   虽然林爷爷一直在安慰他说不用在意细节,但看过对方那一手颇具风骨的好字,燕晨还是对自己感到十分恨铁不成钢。   “我要练字!”   “晨晨乖,吃完饭消消食,早点睡觉,练字明天再练也不迟嘛。”   吃完晚饭,燕晨挥舞着爪子,斗志昂扬。燕奶奶想也不想拉住他,让他在屋子里走走,不要刚吃完就坐着不动。   至于练字?小孩子一天一个想法,估计是江老师跟他说了什么,在燕奶奶看来这很正常。   孙儿的字确实不大好看,练练也好,但也不急于一时嘛。   “那好吧。”燕晨乖乖点头。   林爷爷送的那支钢笔暂时交给了燕淑保管,她打算以后再找机会过个明路还给弟弟。   回来的路上两人约定,不将这件事告诉给家里人。   见奶没有丝毫怀疑,燕淑松了口气。   练字的热情被推后到明天,燕晨就又想起一件事,从兜里掏出一块花生糖。   花生糖林琼给了两块,燕晨自己吃了一块,还有一块路上给了燕淑,但她不要,燕晨就留给了三姐。   三姐是方氏的二女儿,也就是燕小溪,比燕淑小一岁,性格比较内向。   她跟燕晨有些相似之处:两人都很贪嘴。   不过燕晨的只喜欢吃,燕小溪却是喜欢吃的同时,也爱研究吃的。   她的厨艺很不错,可惜家里是燕奶奶掌勺,燕小溪只能打打下手——用老太太的原话来说,光做得好吃有什么用?   按照燕小溪那个大手大脚的用料做法,没多久就能把他们家吃到破产。   虽然由于原料等种种限制,燕小溪没能大展拳脚。   但燕晨还是被她的手艺所折服,姐弟俩关系一直都很不错。   ——这种「不错」,主要是体现在,燕小溪每次做出好吃的时,燕晨总是会狂吹彩虹屁,大力夸奖她。   至于其他的?没有。   导致,突然收到弟弟给的糖,燕小溪一双杏仁眼都瞪圆了:“给我的?”   “嗯嗯。”燕晨点点头。   “怎么样,好吃吗?”   “好吃。”在燕晨羡慕的眼神中,燕小溪只觉得嘴里的甜味一直蔓延到了心底,忍不住捏了捏弟弟的小脸。   “谢谢晨晨,不过这糖应该很贵吧?江老师今天摔了这么多东西,还分糖给你吃。”   “江老师,对你真好。”   燕淑:好的,也不用解释糖是从哪里来的了。   姐弟俩去过牛棚的事,就这么顺利瞒住了。   至于之后要怎么办,倒也简单——举着江老师的旗号,燕奶奶十分好说话。   燕家本身就位于高家村深处,也没人会在深冬时节往山里跑,他们只要注意一点,基本不会被人发现。   就这样,姐弟俩开始不断从林家那边,偷渡回各种书籍。   燕晨的学习进度很快,其实早在见林老之前,他就基本学完了小学的课程了。   现在主要是跟着江老师,学初中的课程。   越是繁重的学习任务布置下去,包括一手挖掘了燕晨这个小天才的江老师在内,林老等一众人就越是感慨。   人和人真的是不一样。   不过短短几天,燕晨的进度就将燕淑彻底甩在了身后。   燕淑也不气馁,她一早就知道,弟弟和自己不一样。   林老显然对晨晨有栽培之意,她能跟着一起过来,已经是沾光了。   至于为什么燕晨学初中知识,却要在林家——   林家太冷清,林老带病在身,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燕晨即使知道对方的结局,这时也仍旧会担忧。   有他在的时候,林老心情往往会好上许多。   燕淑见此,哪里还做得出拦着弟弟总往林家这边跑的事?   更何况她自己也想过来——林家可不是只有学术类藏书,还有各种小说、散文集等名著。   这些恰恰是燕淑最喜欢的。   她很喜欢看书里的各种故事,不虚是武侠、爱情、权谋乃至灵异题材,只要有故事,燕淑就看。   像是之前,从女知青那边借来的爱情小说,燕淑就看了不下两遍。   其实在她眼中,那本小说也没有那么好看。   可在这个一书难求的年代,有书看就不错了,燕淑便也不挑。   ——现在不一样了。   林老家里,不仅有她听说后记了很久的名著,还有更多她听都没听说过,更何谈看过的的藏书。   那本爱情小说,燕淑自然也不需要了。   连续几天沉浸在新书中,这日偶然翻到那本爱情小说,燕淑一愣,才想起来该把书还回去。   看了眼天色,该是去林老家的时候了。   燕淑叫上正埋头练字的燕晨,先去了一趟知青院。   说是「院」,其实也就是左右分布、并了两排的屋子。在村里,条件也好不到哪里去。   知青院按左右两边分,中间隔了一段不短的距离。   左边住的是男知青,右边是女知青。   燕晨跟在姐姐身后,探头探脑地进了右边的第一排屋子。   迎他们进去的是个扎着单马尾的女人,笑容很是干练,大概二十岁出头,看起来跟燕晨的大姐燕小花差不多大。   屋里有不少人正聚在一起烤火,有的在看书,还有的撑着头昏昏欲睡。   女人带着他们进了一个小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张小床,一张木桌、小小的木衣柜以及一些个人物品。   “来,坐,我给你们倒杯热水,这几天可冷吧?”   房间的隔音倒是还不错,也有可能是因为整个屋子都比较安静,女人搬出凳子让两人坐下。   “不用了茹姐,我是来还书的。”   燕淑拿出书:“一会儿我们就走了,不好意思茹姐,这几天有些事,书我给忘记还你了。”   “没事没事,这书我都快要背下来了,送给你都没问题。”被叫做茹姐的女人注意力完全放在了燕晨身上。   “这就是你弟弟啊?”   “多大啦?得有六岁了吧?长得可真俊,你们燕家人都好看。”   脸被人轻轻捏了下,燕晨往后退了两步,纠正道:“我八岁了。”   “啊?”茹姐显然不太信。   燕淑笑道:“他确实八岁了,只是看起来显小。”   “哦哦……”想到村子里的传言,茹姐略有些尴尬地点点头。   她转移话题,压低声音:“不说这个,我跟你说件事。”   “叶蕊最近和高晓肃吵架了。”   关键词触发,燕晨来了精神,眨巴着眼睛看向燕淑。后者有些莫名,正想说“关我什么事?”   便听茹姐接着说道:“我碰巧听见他们吵架,叶蕊还提到你了。”   “高晓肃说,叶蕊不如你好看。”   “燕淑,你跟高晓肃……”   这简直是飞来横祸,燕淑做了个深呼吸:“茹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以我们家跟高家的关系,我跟他怎么可能有牵扯?”   就算有,那也是交恶。   “哎呀你误会了,你我肯定是知道的,我是想说,高晓肃他会不会,真看上你了……”   眼看燕淑越听越生气,茹姐才急忙改口:“好好好我知道了,你俩没有任何关系。”   “那也是奇了怪了。”   茹姐喃喃一声,解释道:“燕淑,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这么想的。”   “主要是高晓肃,那天我听他俩吵架,他都快要把你夸上天了。”   “呃……”从知青院离开,燕淑的眉头就紧皱成一团。   燕晨都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   很显然,燕淑对高晓肃没有半点那方面的心思,此前两人甚至都没多少交集。   是高晓肃想让叶蕊吃醋,才拉她做工具人的。   偏偏,他这番作为除了部分知青知道,燕淑这个惨成池鱼的当事人,若非茹姐告知,还被蒙在鼓里。   “真恶心!”燕淑越想越气。   这种感觉,就仿佛走在路上,突然被别人家养的狗咬了口屁股。   因为衣服厚,狗压根没伤到她,她还不好找狗主人索赔,否则反而容易被更多人知道,她被狗咬了屁股。   “姐?”见她突然停下脚步,低骂了句什么,燕晨疑惑地歪头。   “没事,去去晦气。”   燕淑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走吧,林爷爷还在等着你呢。”   燕晨点点头。   在他看来,就算高晓肃真的喜欢燕淑,那也没事。只要燕淑始终不喜欢高晓肃,两人自然不可能订婚,悲剧也就不会发生。   而在燕淑看来,高晓肃所谓的「把她夸上天」,明显是为了让叶蕊吃醋。   恶心归恶心,她也只能憋着。更不会觉得,高晓肃是真心那么认为的。   姐弟俩都万万想不到。   没过两天,燕家就迎来了提亲的赵金花。   “呃……”燕奶奶站在门前,对赵金花横眉冷对,连大门都不想放对方进来:“说吧,什么事?”   赵金花笑得热情:“呵呵……家里来了客,不请人进去坐坐?”   “你也算是客?”燕奶奶冷笑一声。   “赶紧的,有屁快放。”   “我是真有正事……”赵金花眼皮抽了抽,眼见燕奶奶即将不耐烦地关门,赶忙改口:   “我是来给你们家晨晨道歉的!”   燕奶奶一愣,用审视的眼神上下打量她一番,最后在对方的媚笑中「砰」地一声甩上门。   一声中气十足的“滚!”从内传出。   赵金花恨得咬牙,却也知道原因:她两手空空,看着确实不像是来道歉的。   可孙儿那边……   赵金花只好又回去,提了点东西重新走一趟,以表诚意。   这次燕奶奶放她进来了。   ——倒不是贪图那点「赔偿」,燕奶奶才不信赵金花真有这好心,主要是想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个点,家里只有燕奶奶、燕晨还有燕淑、燕小溪,其他人不在家。   燕晨拉着两个姐姐好奇地走出来,老太太也没拦他们。   她做事——除了藏钱,其他时候从来不可以避着小辈,也是想让他们多听、多看,多接触。   “说吧,到底什么事?”   燕奶奶坐在堂屋首位,跟升堂的父母官似的,抬着下巴高高在上藐视着赵金花。   “哎呀,我不都说了,我是来给你们家晨晨道歉的。”   赵金花笑得和气:“你看这……不打不相识嘛!小孩子不懂事打闹着玩,难免身上多几道伤口啊、出点小意外,这也都是正常的。”   “你看我们家良忠,这么大的人了,前段时间还摔跤摔得那么严重呢,是吧?”   燕奶奶:“呵呵。”   燕奶奶听明白了,赵金花这是在威胁她呢,想跟她把怨恨一笔勾销。   不说打人和害死人的区别,她居然拿高良忠跟他们家晨晨比?他也配?   燕奶奶也不接话茬,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赵金花,一副「你说啊,你继续说啊」的表情。   赵金花尴尬不已,但为了孙儿……   她硬着头皮说了下去:“你看……晨晨现在身体好全了,上次你也出过气了……”   “咱们两家住在一个村子里,挣脱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是这么个互看不顺眼的状态,也不行啊!你说是不是?”   燕奶奶逐渐不耐烦:“哦,所以呢?”   “所以……”赵金花支支吾吾:“这不是,我家晓肃看上你家燕淑了,我来说……”   “看上谁?!”燕奶奶腾地站起身。   她以令运动健儿都自愧不如的速度,飞窜至赵金花跟前,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好哇你个赵金花!”   “你们高家差点害死我乖孙不够,还想来祸害我孙女是吧?”   “我呸!就凭你们家那个鳖孙!”   “我看他是眼屎糊了脑子,回去让他拿镜子照照,他配得上我家燕淑吗!”   燕奶奶气得直做深呼吸。   她双臂颤抖,扭头寻找趁手武器的同时。   赵金花从座位上跳起来连连后退。   她也来了脾气:“你说什么呢,谁是鳖孙?我家晓肃厉害着,可不像是有的短命鬼一样!”   “就你们燕淑这样的,我告诉你,要不是……”   两人一副正要展开八百回合互骂大战的姿态。   忽然,外面传来轰然一声巨响。   咋、咋了这是?地震了?还是又打仗了??   场面安静了一瞬,燕奶奶心口怦怦跳,燕晨赶紧扶着她坐下,燕淑已经出门查看去了。   “奶…”片刻后,她有些恍惚地走了回来。   “有头野猪撞死在山脚大树下面了。” 第8章 年代男主未婚妻(8)   先天不足的弟弟   野猪是叶蕊引下山的,至于到底是不是真的撞树而死,那就不太清楚了,反正她是这么说的。   等到燕奶奶带着孙子孙女赶过去的时候,周围已经站了一圈过来看热闹的村民,几个村干部也闻声而来。   像是野猪这种大型猎物,基本上是见者有份。   刚巧遇上要过年了,大伙儿都喜滋滋地:“真没想到,这寒冬腊月的,山上还有这么肥的野猪呢!”   “是啊是啊,今年过年有口福了!”   “叶同志人没事就好,照我看啊,这肉得给叶同志多分一些,没有她,我们也不一定能碰上这等好事。”   “对对……”   燕晨站在奶奶退后,远远瞄了眼野猪边的叶蕊。   她有一张柔美的脸蛋,正微笑着,笑容很有亲和力,浑身又带着一股书卷气,站在人群中好似在发光,确实跟村里大多数姑娘都不一样。   看起来似乎没那么讨人厌。   几个壮年汉子合力,将野猪四只脚用绳子捆在扁担上,扛着拖运到了高家村的食堂附近。   屠户已经抄着吃饭的家伙等候多时。   村干部拿着大喇叭,去叫那些还不知道消息的人,其他村民们则热热闹闹围着等着分肉,燕家自然也一样。   不过外面天冷,她怕燕晨受冻,就让燕小溪带着弟弟先回去,自己和燕淑两人在这边排队等着。   回去的路上,燕小溪咽了口口水。   而后遗憾地叹气:“咱家肯定分不到好东西。”   燕晨仰头看她,何出此言?   迎上弟弟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燕小溪糟糕的心情忽然好了不少:“你忘啦?赵金花是管食堂的。”   “你没看到她那个样子,刚刚被奶骂得回不了嘴,一出来,鼻孔都要抬上天了,猪又不是她家打的!”   “哼,狐假虎威!”   可没办法,谁让赵金花男人是高家村村长呢?   而事实叶如燕小溪所料。   赵金花果然掺和进了分猪肉的工作里。   燕晨正练着字,眼看外面天快黑了,刚放下笔,就等到了怒气冲冲回家的燕奶奶。   老太太气叉着腰一屁股坐下,边做深呼吸边数落赵金花。   燕淑手里拿着装肉的铜盆,有些不知所措:“奶,这肉还要吗?”   “奶,喝水。”燕晨捧着杯子过来献殷勤,瞅了眼铜盆里的肉。   肥瘦相间,中间切开一道大口,刀口附近的颜色格外鲜艳,倒不是他预想中的猪下水。   这是什么肉?看着好像挺正常的啊?   燕小溪也走了出来,看见燕淑拿回来的肉,秀眉皱起:“这不是血脖肉吗?”   “赵金花也太过分了!?”她抬高音量,一反往常轻声细语的内向表现。   这下燕晨明白了。   血脖肉,也就是猪的脖子肉。屠户宰猪时往往从脖子处开始放血,所以刀口附近的颜色才会那么鲜艳。   这只是小问题,重点是脖子处还有淋巴结。   作为过滤细菌和病毒的免疫器官,猪的淋巴结若是产生病变,人吃了轻则生病,重则丧命。①   所以说猪脖子肉,一般都是没人要的。   其实没有病变的淋巴结,只要处理妥当,完全可以正常食用。   问题在于,这时候除了屠户,哪家人能天天跟猪肉打交道?   他们甚至可能根本分不清,这肉有没有病变。   就像现在。   野猪没有经过阉割,本身气味就会比家猪更为腥臭。对着铜盆里味道冲鼻的猪脖肉,燕奶奶犯了难。   这肉能吃吗?   “奶,要不先拿去洗洗看看?”燕小溪试探着开口:“我看过咱们村队医的书,那上面讲了怎么分辨正常的血脖肉。”   燕奶奶不太信:“队医的书?啥书?”   “呃…”燕小溪小声说道:“《养猪:从出生到端上餐桌》。”②   燕奶奶:“……”   行吧,现在她信了。不光信,她还知道这丫头肯定只看了最后那小半截。   “行,那你就拿去折腾去吧。”   气也气过了,眼看快到晚饭时间,燕奶奶将猪肉交给孙女处理,自己进了厨房。   其实若是家中富庶,这肉她肯定看都不看一眼,就拿去扔了。   可现在,她显然没有展现这样魄力的底气。   望着灶膛里升起的火苗,老太太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院中,燕小溪也遇到了新的问题。   温热的井水冲开刀口附近的淤血——这是第一步排查。   如果冲开淤血后,肉质依旧红得不正常,甚至带有很多红血丝,那就是有问题。   见猪肉露出原本的粉红色,燕淑略显高兴:“然后呢?”   对啊,然后呢?   燕小溪想了想,尴尬抬头:“我忘记了,要不……我现在去队医家问问?”   燕淑:“……”   姐妹俩大眼瞪小眼,正要做下决定,蹲在一边的燕晨举起手:“姐,姐,我知道!”   “你知道?”两人讶异地看他。   燕晨点点脑袋,嘿嘿一笑:“三姐你忘啦?那本书我也看过,我跟你一起看的。”   “对……好像是?”   燕小溪:我承认,我被打击到了。   望着弟弟灿烂的笑脸,燕小溪眼皮抽了抽,很想反问:你不是跟我一样,只看了后半截吗?!   同样是看饼充饥,为什么你这么优秀?   心知弟弟是个大聪明,这个问题燕小溪没有问出口。   她只是像往常每次一样,缓缓露出成熟姐姐的微笑,给了弟弟一个鼓励的夸奖:“晨晨真棒!”   然后问:“那你说说,接下来要怎么做?”   燕晨的反应也和以往每次一样。   他小腰板一挺,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收音机,开始背诵原文:“就是这样这样,之后再那样那样,巴拉巴拉……”   燕小溪一一照做。   燕淑在旁看着他们,哭笑不得。   可是弟弟一本正经背诵原文的样子真的好可爱!   燕淑忍不住掐了掐他的脸蛋。   由于收音机燕晨没办法复述图片,在只有理论知识指导的情况下,燕小溪将猪肉上疑似有问题的少部分肿块,全部用刀剔除。   得知乖孙立了大功,燕奶奶慈爱地询问:“晨晨真棒,想要什么奖励?”   燕晨眨巴眼睛:“奶,我不要奖励。”   哎哟,还不要奖励!老太太张口正要夸孙儿懂事了,就听他期待地问:“我想让三姐来做猪肉,可以吗奶?”   燕奶奶:“……”   一听这话,燕小溪眼睛也刷的一亮,扭头看了过来。   被两人这么眼巴巴盯着,燕奶奶又气又笑。   “行行行!那就让小溪来做。”   说完她又装作失落地醋道:“我是知道了,晨晨不喜欢吃奶做的菜,嫌奶手艺不好……”   “怎么会呢奶。”燕晨从容安抚:“我可喜欢奶做的菜了!爸妈大伯还有姐姐他们也是,每次吃饭,他们都抢着吃。”   ——那是因为菜少,手慢无。   “但是做饭多累呀!咱家锅铲那么重,我都挥不动。奶天天给我们做饭,真的太辛苦了。”   ——锅铲比他手臂长,挥不动也正常。   “我怕奶累着,想让奶也歇息一会儿。”   ——别的菜都好了,只有猪肉还没做。   即使心知他是在拍马屁,燕奶奶依旧十分受用。   她笑得乐呵:“那行,那咱就到堂屋歇着去。淑丫头你留着,给小溪打打下手。”   “咱家乖宝长大了,都知道心疼奶了。”   燕奶奶拉着燕晨往外走,知道要是留在这儿看着,自己肯定会心疼。   算了算了,一年也就这么几次。孙儿想吃小溪做的,那就让小溪做吧。   饶是这么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临出门,老太太还是忍不住回头叮嘱:“对了,小溪啊。”   “少放点油,油吃多了不健康!”   “知道了,奶。”   看老太太牵着弟弟逃也似的飞快走了,留在厨房的姐妹俩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噗嗤一笑。   当晚,一家人美美吃了一顿。   ——除了燕晨。   虽说是按照书上的知识妥善处理过的,燕奶奶依旧不是很放心,没敢给他吃太多。   身为最大的功臣,得到的居然是这样的待遇!   放在以前,燕晨肯定要掉眼泪。   说不准还会闹一闹,直到燕奶奶答应他的不合理要求为止。   可这次,他居然只是委屈地瘪了瘪嘴,就乖乖低头扒饭,没多看桌上的猪肉一眼。   ——主要是怕看了更伤心。   但在燕家人眼里,这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毕竟作为家里的独苗苗,一家人对他,其实多少都有些溺爱。   在这种无条件的溺爱下,小孩子很难不逐渐变得得寸进尺。   燕晨也就是身体不好,才没长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模样,但其实以前也没好到哪里去。   自从落水再醒来后,他是真的一天比一天懂事了。   “晨晨不委屈,来,奶给你冲糖水喝。”燕奶奶眼眶都湿润了,是高兴的。   吃完饭,喝了独一份的糖水,燕晨又支棱起来了。   他高兴地回味了一下:“三姐,你做的肉真好吃,比国营饭店的肉包子还好吃。”   今天刘氏洗碗,俩兄弟出门溜达去了。   方氏在擦桌子,听见这话回头笑他:“瞧晨晨你说的,你又没吃过国营饭店的肉包子,怎么知道你三姐做的更好吃?”   燕晨微微瞪大眼睛,停顿片刻:“我就是知道。”   “好好好,你知道。”   婆婆就在旁边,方氏不跟他计较。   燕淑瞄了眼燕奶奶,见她始终注视着弟弟,笑眯眯的没什么反应,心中悄悄松了口气。   事实上,燕晨还真知道国营饭店的包子是什么味道。   就前天晚上,林琼给他吃的。   林家祖孙不便出门,否则若是让村民们碰到,少不了闹出点事情。   一直以来,都是江老师在给他们当「代购」——所以他才会不时拒绝燕奶奶的好意。   燕晨跟他们扯上关系后,燕淑便自请帮忙。   若是平常还好,冬天这时候,地上积雪稍厚些的,能没过人的小腿。   江老师一个人出门,实在不安全。   她也不是自己去,而是托人帮忙。   有时候是自家人,有时候是村里其他人——林家祖孙买东西的次数倒不多,至今也就两次。   大部分女知青跟村里人都没啥交集,燕淑只要借口这些东西是女知青要的,大家也都愿意帮忙。   国营饭店的包子……就是燕晨随口问了一句好不好吃,林琼默默加在采购单里的。   燕淑觉得,论对燕晨的溺爱程度,除了燕奶奶,就数林琼最过了。   连她这个亲生姐姐,都要自愧不如。   摇了摇头,燕淑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段时间看了不少书,她便又有些手痒了。   燕淑一直都有写作的习惯。   现下,她就是正在写一篇短篇小说,全篇预计三万字,燕淑只开了个头,写了五千多字。   没办法,每天空闲时间不多。   写着写着,燕淑整个人沉浸进自己的故事里,完全没察觉到旁人的靠近。   直到她写完今天的份,停下笔,才被站在身后的弟弟吓了一跳。   “晨晨?!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没等燕淑捂住本子上的内容,燕晨就叨叨叨开口了。   他双眼发光:“姐,你写得好棒啊!”   “不过你的故事主角为什么叫小晨,小晨是写我吗?那我最后会找回自己的翅膀吗?”   “姐,我还想看!你什么时候能写完啊?”   虽然写的东西被弟弟看到,有些尴尬,但被这么一夸,燕淑的嘴角忍不住微微翘了起来。   “晨晨,你真的还想接着看吗?”不是安慰她?   “真的真的!”燕晨毫不犹豫:“我喜欢这个故事,姐你是不是准备写着拿去投稿?我支持你!”   “不过姐,你写完要记得第一个给我看哦。”   燕晨嘿嘿直笑:“这样,等你以后当了大作家,我就是大作家的第一个读者!”   作者有话说:   ①:淋巴结等相关描写,参考百度;   ②:不知道有没有这本书,瞎编的。   ps,本来想说《军地两用人才之友》hhhh,但我只知道里面有讲养猪的,不确定有没有谈到这个,想了想为免给大家造成误解,还是不用了。 第9章 年代男主未婚妻(9)   先天不足的弟弟   “看你说的,哪有这么夸张。”   “哪里夸张了?”燕晨不满地为自己辩驳:“姐你写的故事这么有趣,以后肯定可以成为大作家,我相信你!”   也不怪奶总是对晨晨多有偏爱。   就连看着性子比谁都冷的林琼,不也被弟弟这张抹了蜜似的嘴收服了吗?更何况她这个朝夕相处的家人。   可是,自己真的可以吗?   燕淑捏着纸张边角,上面铅笔留下的娟秀字迹一笔一划、写得极为认真,能够看得出写作者对这个故事的态度之用心。   投稿、发表文章、成为大作家……这些都是燕淑从未想过的事。   但不可否认,她心动了。   这时候的文字传播载体,以报纸和杂志为主。倘若她的故事真能被选中,不仅会有稿酬……那些习惯读书看报的人,也都能看到她写的故事。   想到那种情形,燕淑的心底好似点燃了一把火。   分明是寒冬腊月,她却觉得热血沸腾,甚至有种埋头再怒写三千字的强烈冲动。   燕淑按捺下这股冲动,将本子收了起来,天色一暗,再写就伤眼睛了,她可不想浪费灯油。   “那这样,等我写完,一定第一个给你看。”   “到时候你要是还觉得好看,我就拿去投稿试试,好不好?”   燕晨满口答应,又把人给天花乱坠吹了一遍。   当事人羞得脸都发热,好不容易才制止住他:“可以了晨晨,这还都是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呢……”   唯恐弟弟说漏嘴,燕淑叮嘱道:“等我真能收到稿酬了,咱们再告诉家里人,给奶他们一个惊喜,好不好?”   制造「惊喜」对小孩来说,显然是个新鲜事,燕晨兴奋点头:“好!”   “那咱们说好了。”燕淑十分欣慰:“你可千万别告诉其他人,就算是奶也不行。”   “嗯嗯,姐,你放心。”   燕晨眼睛布灵布灵地:“姐,等你收到稿酬,是不是就有钱了?可以买好多花生糖吃了?”   虽说心里抱的期望不大,但望着弟弟可爱的模样,燕淑还是不忍扫他的兴,甚至忍不住给他画了张大饼:   “对,到时候,不仅可以给你买花生糖吃,还可以买好多国营饭店的肉包子,给咱们家里人都尝尝。”   “太好了!”燕晨拍掌道:“那这样大伯娘就会相信我说的话了!三姐做的肉就是比国营饭店的包子好吃。”   “包子?什么包子?”   燕晨话刚说完,房门就被人推开,在外面听燕奶奶、方氏他们唠家常的燕小溪走了进来。   她看向在桌前一坐一立的姐弟俩,书桌上放着一些摊开的报纸,燕淑手边还躺着根铅笔。   燕小溪似有所悟:“我又听错了?你们在说报纸?”   啊?燕淑一愣,赶在弟弟解释之前应声:“对对,我们在说报纸…大伯他们回来了吗?”   “回来了。”   燕淑扭过头:“那晨晨,你也该去睡觉了。”   “我不……”燕晨还想说什么,但燕淑已经起身按着他的肩膀往外面推了。   堂屋里燕奶奶和方氏等人都散了,只剩下刘氏刚关上门,回头看见姐弟俩,她脸上露出笑来:   “晨晨,怎么跑姐姐房间里去了?快来,我带你去洗漱,一会儿该睡觉了。”   “来了……”燕晨有气无力。   看着他小尾巴似的跟在刘氏身后,燕淑笑了笑,转身回到房间里,将书桌收拾好,也爬上床。   她跟燕小溪一起睡,姐妹俩躺着聊了会儿天,不约而同回想起了白天赵金花来说亲的事。   “她就是一恶心人。”燕小溪下定论:“还有那个高晓肃也是,我看他们高家就没一个脑子正常的,上梁不正下梁歪,呸!”   “二姐,你别把这事放在心上。”   燕淑明白她的好意:“嗯。”   这事论起来,奶的态度放在那里,有她在,她们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就是纯属恶心,想起来就令人作呕的那种地步。   任谁被当枪使,还被xxj当成傻子、想骗你帮他写寒假作业,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还好有奶在。”燕淑说道。   半晌没人回应,她扭头一看,燕小溪已经睡熟了。   燕淑替她拉了拉被子,有些睡不着地翻了个身。   她倒不是还在想赵金花带来的困绕,而是在心里细细构思那个故事接下来的剧情。   之前只是自娱自乐、写给自己看。现下既然决定要拿去投稿,她就更得倾注十二万分的用心。   毕竟刚刚,她可是给弟弟画了张不小的大饼。   为了把这个大饼实现,燕淑甚至心想:赵金花算什么?就算奶明天就要她结婚,她也得把这个故事写完再结。   燕淑辗转反侧的同时,燕晨也没睡着。   他怀里揣着个热水袋——注热水的那种橡胶袋,身上盖了一层自己的小被子,另外还有一层爸妈的被子。   并不觉得冷,甚至还有点热。   之前燕晨本来是找燕淑,想跟她再重点强调一下,「不准跟高晓肃结婚」这件事来着。   结果看到她写的故事,就给忘了。   后来想想,其实有奶在,又没有像故事中那些种种铺垫,他完全可以不用担心,还是安心睡觉吧。   可是好热哦。   听着燕爸燕妈逐渐平稳的呼吸声,燕晨缓缓睁开眼睛,缓缓挪动手臂,缓缓将热水袋推出被窝。   ——经过据理力争,现在他不睡父母中间,而是挨着燕爸睡,刘氏还为此伤心了两天。   冷空气顺着缝隙钻入被窝,燕晨有那么一瞬间的后悔,但很快他缩紧自己的小被子,就感觉不太到冷气了。   舒服!   燕晨得意一笑,闭眼睡觉。   第二天,他就光荣地感冒了。   “你这孩子,怎么就是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呢?”刘氏是又气又急,作势去点燕晨的脑袋,虽然等真碰到他,实际用力大小还不如蚊子叮咬一口。   燕晨再次被包成球,心虚地垂着脑袋:“我错了。”   “错在哪儿了?”   “我不该把热水袋拿出去……”   “下次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越说,燕晨越委屈,忍不住抬头看向燕奶奶,祈求她解救自己。   然而这次,向来宠溺他的燕奶奶也没帮着他,而是别过头,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就算知道错的是自己,可燕晨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批责?家里最凶的燕奶奶,对他也从来都是和风细雨的。   燕晨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下轮到燕奶奶心疼了。   她赶紧上前一把揽住孙儿:“好好好不说你了,不说你了,乖宝不哭,都怪奶,是奶让你受委屈了。”   刘氏:“……”   不是,刚刚不是您示意,要让他好好长个教训吗?怎么现在又变成给他委屈受了??   刘氏觉得这样不行,儿子自小体弱,若是习惯了把眼泪当做武器,怕是以后更不好约束。   她欲言又止,被丈夫拉住。   燕爸小声说道:“差不多可以了,咱妈就是想让晨晨长长记性。”   “你看晨晨都哭了,他以后肯定不会再这么干了。”   刘氏:??   什么意思?怎么她就很过分吗??   刘氏不服气,但也说不出旁的话来,其实她看见晨晨哭,也是心里一咯噔。   毕竟从落水醒来之后,小孩看着是一天比一天懂事,已经好久没哭过了。   可能……真的是自己刚刚语气太重了点?刘氏忍不住自我怀疑起来。   燕晨这场感冒,一直持续了很长时间。   抛开身体上的不适,以及最开始挨的那顿批评,他过得其实还是挺滋润的。   燕奶奶给他开小灶,江老师给他开小灶,林琼给他开小灶……   离过年越来越近,外出去大城市的村民也都赶回来了,整个村子四处都洋溢着欢欣的笑声,燕家自然也不例外。   马上过年,燕奶奶将之前采购的那些花生瓜子、糕点啊什么的,也都摆了出来。   燕晨彻底化身掉进米缸里的小老鼠。   就是高家人动不动给他们家找事,高晓肃时不时来他面前晃两圈,都没能影响他的好心情。   直到除夕前日。   燕奶奶拿出裁好的新衣让他试,摸了摸他的肚子,若有所思地问刘氏:“晨晨最近,是不是胖了?”   “是吗?”刘氏也过来比划两下。   然后两人十分惊喜地、全然不顾当事人的心情,笃定地下了结论:“还真是胖了。”   燕晨:“……”   当天下午,他吃下林琼投喂的糖,并痛定思痛告诉他:“林琼哥哥,你以后不要再给我吃零食了。”   “奶说我胖了,最近我要减肥。”   林琼:“好。”   第二天,他举着烤好的兔腿,跟燕晨大眼瞪小眼:“这个不算零食。”   燕晨含泪接过兔腿。   燕淑坐在一边笑,好奇地问了句这兔子是哪儿来的。   林琼:“山上打的。”   燕淑点点头:“山上雪这么厚,你去的时候还是要注意些。初三我们要出去拜年,你跟林爷爷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可以列个单子交给我。”   “嗯。”林琼道了声谢。   时间过得飞快。   初三。高家村该去拜年的人家都去过了,剩下唯一没去过的,就只有燕晨大姐,也就是燕小花嫁去的马家。   马家所在的大山村离镇上进,不像高家村,去一次镇里要花大半天时间。   所以每次去看完燕小花,燕家人都会顺便再去镇上逛一圈。   燕淑特意在这天前赶完了稿子。   她准备等今天拜完年,就去镇上邮局把稿子寄出去——高家村只能收信,不能寄信。   路上,燕淑满心期待。   燕晨也满心期待。   燕小花的丈夫、也就是他姐夫马超兴,是个继承了父亲手艺的木匠,为人还算和善。   之前燕晨被批评哭,燕奶奶不得以答应了他的无理要求:他想要自己一个人睡。   一个人睡,首先得有床。   肥水不流外人田,这次过来拜年,燕奶奶打算顺便找孙女婿给燕晨打张床。   她照顾对方的生意,对方给她打折,两全其美。 第10章 年代男主未婚妻(10)   先天不足的弟弟   大山村。   因着离镇上近,大山村的村民普遍比高家村富庶许多。   一个个穿着花花绿绿新衣的小萝卜头,成群结伴在雪地上来回穿梭,给整个村庄平添了几抹生机。   马家位于大山村腹地,一路上走过来,燕奶奶跟好几个认出她的人停下来打招呼。   这些人无不热情洋溢地跟她说:恭喜,恭喜。听语气完全不像只是寻常的寒暄。   搞得燕奶奶一头雾水,恭喜啥啊恭喜?   怀着这样的疑惑,他们到了马家。   马家几代人都是木匠,院子里零散摆放着一些木料、工具,此外还有几件半成品家具。   燕小花背对着院门,站在水井旁。   她跟前,马超兴正蹲着洗菜,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脸上带笑,两人正说着话。   燕奶奶震惊,这是马超兴吗?   她这孙女婿虽说之前人也和善,可也没像现在这样,这么……二十四孝好老公的样子啊?   愣怔之际,马超兴也看见了他们。   他先是一愣,随后跟燕小花说了声,后者转过身来。   只见她左手抓着一把瓜子,右手握着一把瓜子壳,笑得十分高兴:“奶,妈!”   “还有晨晨,想我了没?”   “来,吃瓜子。”燕小花走过来,自然地将瓜子全部塞到燕晨手里,顺便捏了捏他腮帮子。   进了屋,燕晨又收到一把糖。   是那种甜得过头的水果味硬糖,咬起来很粘牙,不算好吃,但价格仍旧不便宜。   “晨晨乖,你就别吃糖了,留着等你感冒好了再吃。”燕奶奶叮嘱。   “好的奶。”燕晨答应得很好。   转头就趁他们没注意,偷偷往嘴里塞了一个。   他享受地眯起眼睛,坐在凳子上一边甩腿,一边侧头看燕小花,听楠`枫他们说话。   燕奶奶喝了口孙女婿倒的茶,左右看看,方氏奇怪地问:“其他人呢?怎么就你俩在家?”   马超兴:“我爸帮人修东西去了。”   苗珠凤则带着二儿媳和女儿,在大队食堂看村里人揣糍粑——这时候能顺便蹭上两口吃。   “她们应该一会儿也要回来了。”   至于弟弟,马超兴没说。   燕奶奶对他弟不太了解,只知道对方是个不务正业的,喜欢跟这一块的二流子混混打牌,便也没有多问。   她笑了笑,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是说,你怎么还自己洗上菜啦,原来是家里其他人不在。”   “是不是小花趁机欺负你?这孩子就是这样,打小爱偷懒,你可别惯着她。”   “奶……”燕小花满脸无奈。   然而只她居然没有顶嘴这一点,就够燕奶奶诧异的了。   不过很快她就知晓了原因——马超兴看了眼媳妇,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没有的事,奶。”   “小花怀孕了。”   “菜是我自己要洗的。”   燕奶奶:!!   方氏:!!   “小花,你怀孕了,真的?什么时候发现的?怎么也不让人来跟我还有你爸妈说一声。”燕奶奶扭头向孙女求证。   方氏还要更激动一些。   她比谁都希望燕小花能赶紧生个大胖小子,好真正在马家站稳脚跟,也让苗珠凤这个偏心眼的,再也找不了女儿的茬。   见燕小花点了头,方氏握着她的手,喜极而泣。   “好,好,那你是得好好养胎,怀孕的时候有很多忌讳,妈跟你细说……”   “不用了妈,我这才一个多月呢。”   燕小花按着方氏坐下,看了眼丈夫,脸上不自觉露出幸福的微笑:“而且超兴对我很好,什么活他都抢着帮我干。”   “我除了给他画画图纸,成天闲得嗑瓜子,您就放心吧妈,您没看我都胖了……”   “就前段时间刚发现的,超兴说要去跟你们知会一声,我想着马上过年了,就没让他去,当给你们留个惊喜,也省得来回折腾。”   燕小花性格直爽,向来有话说话。   作为燕家小辈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她身上兼具年长者的成熟与坚定,以及女性特有的温婉和韧性。   像是那种锐意进取、又善良护短的大姐大。   方氏从来都说不过她,燕奶奶倒是对她十分放心,盖因大孙女跟自己年轻的时候极为相似。   “行了行了,小花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不知道照顾自己,你就别操心了。”   老太太剥夺了方氏的话语权,欣慰地看着自家大孙女:“你搞的那些东西我看过,高家村那边也有不少人用呢。”   “我记得有个特别好看的床,能直接挂帐篷的那个,那也是你们家超兴打的吧?”   “木头打的床,看着也能这么气派……”   燕奶奶开始拉着小夫妻俩聊设计。   虽然她压根就不懂设计,但没关系,她只要从实用性、外观和实惠的搭配等各个方面着手,再加上几句浮夸的吹捧,燕小花和马超兴就飘飘欲仙了。   方氏:“……”   显然,老太太这是在为了晨晨的床打铺垫。   方氏觉得压根就没啥必要,这种小事,说一声不就行了?但她还是默默地闭上嘴,静看婆婆表演。   燕晨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地扯身上棉衣的扣子。   大姐的状况,跟他预想的有点不一样。   不过这也正常,毕竟故事中,他们一家人都是炮灰,实际着墨其实也不多。   像是大姐怀孕的事,更是压根没提。   故事中燕小花的出场,是在燕晨落水身亡许久许久之后。   那时候,燕淑已经取消订婚,并即将被逼嫁给最后那个瘸子。   燕小花想拉妹妹一把,过程未知,只提了结果:马超兴不知遇到什么事,伤了吃饭的手,从此一蹶不振。   燕小花焦头烂额,无心再帮燕淑。   等燕淑那边尘埃落定,她这边才出了结局:   燕小花独自撑起了马家,虽说和丈夫的感情不如前,但曾经爱挑刺的婆婆,反倒渐渐和她拉近了关系,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安慰。   “呃……”想到故事中的结局,燕晨忍不住歪过头,想观察一下大姐和马超兴的相处模式。   虽说读书成绩一般,燕小花在别的地方却也不差——她颇有艺术细胞,自打嫁到马家,便开始琢磨给丈夫的搞搞设计。   城里人都喜欢新鲜玩意儿,即便是木质摆件,只要雕琢得精细、有意思,照样有的是人乐意买单。   一开始受了些挫折后,因为她那些设计,马家的收入可以说是直接翻了个两倍不止。   这也是马家两个男人看重燕小花、苗珠凤在家不敢太过针对她的最主要原因。   燕晨或许不太懂这些。   但小孩子的感官,往往也是最敏锐的——   燕小花夫妻俩不算黏黏糊糊,相处却极为亲近、自然,视线交汇时,自有一种朴实而温馨的甜蜜。   燕晨顿时皱紧眉头。   见他一副吃了苍蝇似的表情,燕淑奇怪又好笑:“怎么了,晨晨?”   燕晨苦巴巴摇了摇脑袋。   大姐的婆婆他见过,整个就是一条酸黄瓜。   这种人的亲近,和对大姐处处照顾的马超兴比起来,算得上什么安慰?   燕淑薅了把弟弟的发顶,正欲再问,苗珠凤等人回来了。   “哎哟,这不是亲家母吗?”   还没进屋,看见屋里坐着的人,苗珠凤那充满惊喜,还带着点习惯性阴阳怪气的声调就传了进来。   燕奶奶眉头一皱,觉出怪异。   放在以前,这声招呼应当是三分惊喜,七分阴阳怪气才对,今天怎么反过来了??   在燕奶奶狐疑的视线中,苗珠凤走进屋,身后跟着两个笑容僵硬的年轻女人,分别是她的二儿媳和女儿。   三人嘴边还带着点粉末。   “刚才看别人揣糍粑去了……”苗珠凤笑得热情洋溢,将手里盖得严严实实的小竹筐放上桌面。   掀开略厚的白布,一股热气升腾出来,竹筐里装着一大块新鲜出炉的糍粑,软白软白的,旁边是炒制过的花生粉。   “看,还热乎着,我可是等了好久才抢到的,你们今天来得巧,刚好尝尝。”   “要我说啊,这糍粑还是刚揣出来的好吃。”   苗珠凤将糍粑扯成小块,放在花生粉里滚两圈,先给燕晨递了一个:“来,晨晨。”   燕晨犹豫着接过,刚说了声谢,苗珠凤便用沾满花生粉的手捏了捏他的脸:“才半年不见吧?瞧晨晨这小脸长得,可真俊。”   “呃……”刚升起的那么一丝丝改观瞬间烟消云散,燕晨滑溜下凳子,干脆站着吃,不想再看苗珠凤一眼。   其他人只当他害羞,没说什么。   苗珠凤笑容僵了僵,又恢复自然:“晨晨现在看着,怎么好像有点儿内向呢?”   “男娃不爱跟人交流可要不得,亲家你们注意着点,别到时候晨晨跟我们超兴似的,长成闷葫芦一个。”   一听这话,马超兴刚才还乐呵呵的笑暗淡了许多。   见此情景,燕奶奶暗骂一声蠢货。   她不咸不淡地:“超兴挺好的,踏实,他现在打的家具可受欢迎呢,我们村的人都抢着要。”   “哎哟,那还不是多亏了我们家小花……”   仿佛触到了什么开关,苗珠凤下意识谦虚炫耀,等反应回来自己跟前的正是「我们家小花」的娘家人。   她尴尬改口:“我是说,咱家小花。”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年代男主未婚妻(11)   先天不足的弟弟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可看着苗珠凤一张笑得跟绽放的菊花似的脸,燕奶奶还是很想给她来两巴掌。   现在倒是「咱家小花」叫得亲热,之前干什么去了?   年前在镇上碰到,还无视他们呢。   燕奶奶觑了眼大孙女,瞧她边偷笑边冲自己眨了眨眼睛,便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燕小花嫁到马家两年,头年闷不做声陪着丈夫搞事业,最后钱是赚了不少,功劳却没落在她身上。   后来好不容易所有人都承认她的功劳了,苗珠凤又因为她迟迟没怀孕这事,不时说些酸言酸语。   估计是现在怀孕了,小花自己又想了什么办法,让苗珠凤不好再说她,甚至借着儿媳妇在外的名声,往自己脸上贴金。   这倒是无所谓。   日子总归是她自己在过,能维持和平,总比成日鸡飞狗跳的好。   大孙女争气,靠自己就能立起来,燕奶奶十分欣慰,不过该算是账还是得算。   老太太骨碌碌转着眼睛,一面敷衍地回应苗珠凤的示好,一面望着门口,就等马大洪回来。   如她所愿,不一会儿,马大洪的身影就出现在院中,一路快步走进家门。   见了燕晨等人,他的笑容可比苗珠凤要真挚得多:“亲家!新年好啊!”   “这是晨晨吧?都这么大了。”   马大洪给燕晨塞了个小红包,转头责怪妻子:“亲家来了,你们也不知道去个人叫我。”   “我也刚回来呢……”苗珠凤歉意的笑。   还想再说点什么,便见燕奶奶忽然弯腰,提起了她之前放在脚边的两个大红纸袋子。   苗珠凤眼皮一跳,直觉不妙。   这是拜年礼?那她刚刚怎么不拿出来?特地等到马大洪回来才……   “新年好,新年好,没事,我们也是刚过来不久,你给人帮忙,是去做好事,哪有拦着人做好事的道理?”   燕奶奶笑眯眯说着,将纸袋放上桌面。   在其他人好奇的视线中,她郑重其事地介绍:“来,这可都是我专程给你们买的好东西。”   “一袋是枸杞,银川产的,这是给马老弟你的。”   论辈分,马大洪夫妇应当跟燕爸他们是一辈,但马大洪没比燕奶奶小多少岁,所以称呼上,两家人习惯各论各个的。   燕奶奶:“这人啊,年纪大了身子就容易虚,多拿枸杞泡泡茶,养身体。”   那不是等于说别人肾虚吗??   燕晨讶异地微微瞪大眼,扒着桌子边沿探出头,去看马大洪的反应。   朴实的劳动人民显然想不到这些弯弯绕绕,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亲家说得对。”   燕奶奶笑了笑,迎着苗珠凤略显期待的目光。   她接着说道:“这还有一袋呢,也是枸杞,是给珠凤你的。”   “可、可我也不虚啊。”苗珠凤脱口而出。   说完,她便有些懊悔地偏头偷瞥马大洪。   苗珠凤身体确实不错,虽说生活在农村,却也称得上养尊处优,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年龄比马大洪小上许多。   马大洪没说话,似乎并不在意。   苗珠凤顿时松了口气。   但燕奶奶夸张的语气,却很快让她那刚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燕奶奶笑容满面,活像是搞推销的:“这枸杞啊,不仅能养血补虚,还能护肝明目呢。”   “我就是看你眼睛不太好,才给你也准备的枸杞。”   苗珠凤嘴角一抽:“我眼睛挺好的……”   “哎哟,你就别遮掩了。”   燕奶奶一脸「这怎么可能呢」的表情,语重心长:“也不是啥大毛病,注意着点别恶化就行了。”   “不是,大过年的,你怎么净诅咒人呢?”苗珠凤忍不住了,语气也尖锐起来:   “我眼睛好好的,恶化啥啊恶化?”   “是吗?”燕奶奶笑了:“那年前我们一家子人去打年货,路上跟你挥手打招呼,你咋都没看见呢?”   “我当你是快瞎了呢,原来是装的啊。”   铺垫了这么久,终于能图穷匕见,燕奶奶别提有多爽了。   尤其是看见苗珠凤整个人僵在原地,而马大洪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的时候。   一旁看热闹的燕晨也在心里催促:打起来!打起来!   ——打是不可能打的,要吵架也不能当着燕家人的面吵。   最后马大洪绷着下巴,让苗珠凤去准备午饭,自己转头跟燕奶奶赔不是。   “怪我,是我没管好她们。”   那时候燕小花刚诊出怀孕,婆媳关系仍处于互看不顺眼阶段——虽然现在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好歹表面上是平静了。   这份平静,来源于燕小花的努力。   马大洪了解自己,他再怎么压着,都达不到燕小花这种协和。   现在他跟儿子的生意,也有一大半都是燕小花撑起来的。   马大洪抹了把脸:“亲家,你放心,我保证以后没人再敢扰你们心烦,更没人敢欺负小花。”   “我是把小花当亲闺女看的,谁敢给她脸色看,就是给我脸色看。”   马大洪这话,显然不只是给燕奶奶下保证,也是在说给他二儿媳和小女儿听。   至于带头搞事的苗珠凤,不需要她们转告,马大洪晚上自然会好好训她一顿。   燕奶奶觑了眼噤若寒蝉的两个女人。   可惜了,马家二儿子不在,那小子才是这些人敢针对他们家小花的最大底气,哼……   不过这些话,迟早会传到他耳朵里。燕奶奶勉强满意地点头,笑道:“你有这份心,我就放心了。不过也不至于此,你看小辈们都吓到了。”   “也怪我,大过年的说这种事。”   “来来,我这里除了枸杞,还给你们带了些……”   燕奶奶又拿出别的礼物。   所谓打一棍子再给颗甜枣,见她除了枸杞,备的东西也都诚心诚意,马大洪的脸色缓和了许多。   这件事就算这么翻篇了。   午饭时的气氛,也从一开始的尴尬诡异,逐渐演变为热热和谐——当然,这里面不包括心情忐忑的苗珠凤。   吃完饭,马家几个女人洗碗。   又有人来叫马大洪帮忙。   他想着燕家人还在,正要拒绝。   燕奶奶说道:“没事马老弟,你去吧,我们跟小花和超兴说会儿话,马上也要走了。”   马大洪这才点头离开,叮嘱儿子儿媳一会儿好好送他们。   燕小溪厚着脸皮,问了问大山村的食堂在哪,凑热闹看揣糍粑去了。   燕晨打了个哈欠,他有睡午觉的习惯,今天起得又早,这会儿已经困得不行了。   但他还惦记着陪姐姐去邮局寄信呢。   燕晨凑到燕奶奶身边,小声催促:“奶,我们什么时候走啊?今天不是还要去镇上吗?”   “乖宝,奶跟你大姐还有事要说,你要是困了就先睡一会。”   燕晨点点头,嫌她们这边人均声如洪钟,跑到坐在对面的燕淑旁边,靠着她打瞌睡。   “超兴啊,你来。”   燕奶奶拉着燕小花,朝马超兴招招手,示意他也坐到自己旁边:“我跟你打听个事呗。”   “您说,什么事?”   燕奶奶笑:“书上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超兴你这么靠谱,平时一起玩的朋友肯定也都是踏踏实实的大小伙儿。”   “跟我说说,你那些朋友里,有没有还是单着的啊?”   马超兴:“啊?”   燕小花推了推丈夫:“奶,你这是……”   “哦,这不是前段时间……”   燕奶奶将燕晨落水、到赵金花过来提亲被拒、高家开始处处针对他们家的事简单一说。   “不是,他们怎么能这样呢?”   燕小花又气又后怕,忍着鼻腔的酸涩:“还有,晨晨出了这么大的事,奶你们也没人跟我说一声。”   “这是把我嫁出去,就不把我当家人了。”   燕奶奶觑她一眼:“矫情啥呢你,你怀孕不也没跟我们说吗?”   燕小花:“……”   燕奶奶:“行了行了,事情都过去了,就不扯那些有的没的了。”   “这段时间村里风言风语的,还有人传淑丫头跟高晓肃的恋情,我看他们就是瞎了狗眼,这种蠢话也信。”   “不过你妹妹年纪也到了,亲事是该提上日程了。”   “等定了亲,这些流言自己也就破了。”   “可惜高家村没几个聪明人,我是不指望在高家村找了。”   “所以我呢,主要是想跟你们打听打听,看你们村有没有合适的优秀未婚青年,给你妹妹介绍介绍。”   燕奶奶巴拉巴拉说着自己的打算。   燕晨半睡半醒中,梦到自己坐在一辆敞篷三轮车里,三轮车开在坑坑洼洼的泥巴路上。   三轮车颠簸得像是摇摇车。   直到他难受醒了,才发现不是梦里车在抖,而是燕淑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姐?你怎么了?”燕晨慌问。   “没事……”燕淑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燕晨一头雾水,那边老太太已经嘱托完了孙儿的床和孙女的婚事,神清气爽地站起身。   “晨晨,睡醒啦?走,咱们去叫小溪,早点去镇上,早点回家。”   “哦,好。”燕晨应了一声。   他担忧地看着燕淑,燕小花夫妻俩起身送他们。   “真没事,放心吧。”燕淑抿了抿嘴,轻声安抚弟弟,牵着他跟上大部队。   燕奶奶在前面跟马超兴说话,暂时没注意到她的异样。   燕小花放缓脚步,落到后面,过来拍了拍妹妹的肩膀。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年代男主未婚妻(12)   先天不足的弟弟   从大山村到镇上没用多长时间。   但从镇上回到高家村,时间就长了,一家人迎着晨露出门,披着晚星归家。   燕淑自打从马家离开,一路上都魂不守舍。   就连燕晨按照原计划找了借口,拉她到邮局去寄信,她都开心不起来。   搞得邮局的绿马甲大哥,估计以为姐弟俩家里出了什么事,还委婉地劝慰他们。   年节连着晴了几日,今夜竟是个风雪夜。   还未到家,夜风便伴随着漫天的雪花,唱起了呜呜的凄凉山歌。   可这声音,却让燕淑重新振作了起来。   回到家,刘氏扭头去拿热水壶,准备给儿子先倒点热水泡泡手脚。刘氏张罗着烧些热姜汤,给大家去去寒气。   燕奶奶在门口剁脚底下的雪。   燕淑拉着弟弟先进屋,等燕奶奶走进来,才轻声唤道:“奶……”   “奶,我不想嫁人。”   如果说第一声,她心中还充满忐忑和不确定;那么第二声,就是谁都听得出来:她已经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室内一时一片寂静。   燕爸和燕大伯都愣在原地,方氏在厨房,只有刚拿出盆的刘氏倒水的声音。   燕晨看看燕淑,再看看燕奶奶。   燕奶奶也扭过头:“你说啥?”   “我说……我还不想结婚,奶。”一鼓作气,再而衰,燕淑的语气明显软了几分。   可她内心仍然是坚定的,期盼着的。   她期盼着自己这个小小的请求能够得到同意,可惜,燕奶奶明显没能领悟到她的意思。   老太太恍然大悟:“我说你今天下午怎么突然闷声闷气的。”   “看把你吓的。”燕奶奶笑道:“我又不是现在就要把你嫁出去,就是先提前替你相看相看,你放心,奶不是那种独断专行的人。”   “到时候真要到谈婚论嫁的地步,肯定也是先经过你点头同意的。”   听起来,似乎已经再好不过。   须知即便是经过改革,农村依旧有不少人家,长辈一手包办婚姻,小辈们盲婚哑嫁。   燕淑心里压着的大石头,渐渐落了下来。   奶还是在乎她的意见的。   但很快,燕奶奶就笑着,给予了她沉重的一击:“你不乐意这么早结婚,那咱就先订婚呗。”   “村里风言风语这么传着,也不是个事。”   燕奶奶的想法很明显。   她怕等流言传开,孙女受其所累,更不好找人家,所以想趁早定下,反正她年龄也到了。   燕淑看透了她的想法,却不能理解。   或者说,她内心其实可以理解,只是固执地不愿接受。   流言,流言那是高家搞出来的。   凭什么因为那些流言,原本还没打算给她相看亲事的奶,就这么急着要把她嫁出去?   “我不要!”燕淑抗拒道。   “你不要什么你不要?”   “我不要订婚,奶,我不想出嫁,我就只想……”   “你想干什么?你不出嫁你想干什么?是要去当尼姑还是要在家啃老啃一辈子?啊?”   燕淑的话没说完,便被燕奶奶打断。   老太太什么时候被这么顶撞过?更何况婚姻是人生的必经旅程,燕淑何以对其如此抵触?   “我看你是读了两本书,心都野了!”   她气得不行:“这事没得商量,我又不是要把你给卖了,你急什么啊燕淑?跟我这么呛声。”   “你看看别人家的姑娘,哪个是像你这样。”   连环珠炮似的放下这么一段话,燕奶奶还想继续数落两句。   一抬头,却见孙女满脸失望地伫立在原地,看着自己。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呃……”   “姜汤烧好了。”方氏笑盈盈从后走出来,察觉到现场凝滞的的气氛,疑惑了一瞬:“咋了这是?”   “没事。”燕奶奶哼了一声。   她最后斜斜看了眼燕淑,露出疲态,摆摆手回了自己房间:“都早点睡吧,姜汤我就不喝了。”   燕奶奶一走,空气恢复流动。   方氏一头雾水,刘氏将女儿拉到一边,看她低头狠狠抹了下眼泪,急得不知怎么安慰是好。   “燕淑啊,你奶说得也没错,这女孩子,总归是要……”   “妈!!”燕晨大喊一声。   刘氏一扭头,就见儿子对着盆里的水,满脸委屈:“我手好冷啊,这水可以泡手了吗?”   “你等会儿,我试试。”   刘氏的注意力瞬间被拉走,等兑好热水,再准备回头去开解女儿时,燕晨又抢先一步。   “姐,我们一起泡吧姐,刚刚回来,你手都冰着我了。”   他不是邀请,而是直接不容拒绝地拉着燕淑,将她两手一只一只抬起来,按进水盆里。   小嘴还叭叭叭的。   刘氏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   奇了怪,晨晨今天怎么这么多话?她正想插入进去,打断喋喋不休的燕晨。   燕爸拉了拉她:“去给孩子端姜汤吧。”   一人一碗姜汤下肚,刘氏又要去看火、烧水洗漱,一直没能找到去开导燕淑的时间。   这时候烧水还是用的土灶,水也是水井里打的,现在是冬天,一锅水可能要一刻多钟才能烧。   等待的时间里,燕晨走进燕奶奶的房间。   老太太还没洗漱,肯定也没睡觉。   见燕晨来找她,手里还捧着碗姜汤,倒是很意外:“乖宝,咋啦?这姜汤怎么不喝?”   “我喝过了。”燕晨将碗递给她:“给奶的。”   燕奶奶一愣,旋即笑起来:“好,好,还是咱们乖宝孝顺,知道关心奶。”   “不是。”燕晨摇摇头。   他诚实道:“是姐让我给你端过来的。”   燕小花和燕小溪,燕晨一般管她们叫大姐和三姐,直接叫姐的,就只有燕淑。   老太太的笑容一淡。   “是淑丫头啊……”她微微叹气,端起姜汤,一口气喝了下去。   “奶,你别跟姐生气嘛。”   燕晨见她放下碗,便眨巴眼睛替姐姐求情:“而且我也不想姐这么早结婚,姐不是才16吗?国家定的结婚年龄不是十八岁吗?”①   老太太跟听了个笑话似的:“傻晨晨,你见过咱们村有几个十八岁才出嫁的女娃啊?”   燕晨:“……”   燕晨有点生气:“可国家就是这么规定的,大姐不就是19岁才嫁人吗?”   “你大姐情况特殊。”燕奶奶不欲多说:“好了晨晨,你就别掺和这事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姐就是现在跟我倔,以后也会明白的……”   “我不明白。”燕晨退出她的怀抱。   他鼓起脸:“以后是以后,姐现在不想嫁,为什么一定要她嫁人?”   “合着你就是来跟我抬杠的是吧?”   燕奶奶倒是不生气,笑着佯装去揪孙儿的耳朵,反问道:“她不嫁人,不成家,以后谁养她?”   “我啊!”燕晨不假思索。   “你不行,你以后也要成家,到时候你媳妇跟你姐争起来,你姐不占理。”   “不会的。”燕晨笃定道:“而且还有爸妈,爸妈也会养姐姐的。”   燕奶奶不知道他说的「不会」是指「不会成家」,否则肯定得大力加强孙儿的思想教育。   她笑道:“你爸妈也会老的,到时候就像我现在这样,而且还有你大伯跟大伯娘,他们也都得靠你来养呢。”   燕晨愣住:“我一个人,要养这么多人啊?”   “对啊。”看着孙儿的小标签,燕奶奶也不禁有些心疼他:“所以你说,你姐是不是该嫁人?”   不料燕晨甩甩头:“没事。”   他给自己打气:“反正我都要养这么多人了,再多姐姐一个,也没关系。”   燕奶奶:“……”   燕奶奶又气又笑,用力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就是诚心来气我的。”   “我管你怎么扯,反正这事没得商量,你也别想着在里面搅混水。”   “你还小,不明白,这女人啊,靠男人靠不住、靠父母靠不住,靠兄弟更不行,还得是年轻的时候靠自己、老了靠孩子。”   燕晨迷茫:“靠男人不行,那为什么还要结婚?”   “傻晨晨。”燕奶奶忍俊不禁:“你爸妈不结婚,哪来的你呀?”   燕晨:“……”   许是聊得深了,老太太忽然感叹起来:“要是当初淑丫头能接着念书,我现在说不定还管不了她。”   燕晨:“为啥?”   “读书使人倔强啊。”燕奶奶开玩笑道:“就跟你爷爷似的,读得越多,性子越倔。”   “你们几个,你姐最像你爷爷,看着温声细语和和气气的,心里比谁都倔。”   “怪我,当初我就不该鼓励她好好念书……”   燕晨皱起眉,不赞同道:“可是奶,你之前还说,多读书总是没有坏处的。”   怎么还自相矛盾呢?   燕奶奶叹气:“读书是没有坏处。”   “可是人啊,知道得越多,野心也就越大,就越是不肯甘于平凡了。”   “这世上又有多少天才呢?”   伴随着窗外的风声,燕奶奶恍惚回忆起许多事情。   “淑丫头……当初我看着她半夜跑到院子里背课文,就知道她跟你爷爷一样,是在小地方待不住的人。”   “也是我看她刻苦,给她选了这条路。”   “可后来路被堵住了……”懊悔的情绪,从老太太苍老的眼中流露出来:   “晨晨,你姐跟你不一样,她没你聪明,还是个女孩儿,机会错过了,就很难再有第二次了。”   作者有话说:   ①1950年婚姻法规定:男20,女18;   1980年修改为:男22,女20感谢在2022-03-19 21:44:04-2022-03-20 23:54: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年代男主未婚妻(13)   先天不足的弟弟   “姐,你都听到了吧?”   两个姐姐房中,燕晨小手拍了拍坐在桌边,眼眶红红、不断做着深呼吸的燕淑肩膀。   燕淑哑声应了句:“嗯。”   刚才燕晨去找燕奶奶之前,就让她在门口听着。   祖孙俩的对话,全程一字不落都进了燕淑的耳朵。   老太太对家里人,从来是刀子嘴豆腐心,像今天这么生气,还是头一次。   燕淑跟她这么针尖对麦芒的对峙,也是头一次。   本来,她的愤怒比燕奶奶少不到哪里去。   可听了奶跟弟弟说的那些话,燕淑忽然又气不起来了。   看她情绪还算稳定,燕晨安慰道:“姐,你看我说得对吧,其实奶还是很在乎你的。”   燕晨提炼了一下重点:“她让你结婚,肯定是怕你以后一个人养不活自己。”   “是吗?”   燕淑抬头看他,奶确实是有点这么个意思,但……这应该不是真正的原因吧?   “肯定是啊!”燕晨十分笃定。   “你看,奶连我和爸妈以后可能养不起你的情况,都想过了。”   “而且奶本来想让你继续念书、考大学,我听说大学都给分配工作,奶也说了,要是你上了大学有了工作,她就不管你了。”   “啊,我知道怎么办了!”   “什么怎么办?”燕淑听得晕晕乎乎,完全被带进了沟里。   燕晨高兴道:“姐,你不是才投了稿子出去吗?等奶知道你能靠自己写故事挣钱,肯定就不会逼你结婚了。”   “真的吗?”   “真的!姐,我相信你,你再忍一忍,等到有回信就好了。”   燕晨信誓旦旦,燕淑即便狐疑不定,仍旧忍不住期盼地点了点头:“好。”   ……   燕淑写的是一个奇幻风格的童话故事,所投杂志社是江老师介绍给她的。   她的故事也给江老师看过,江老师说过稿几率很大,只是杂志社地址离得有些远。   一直到年过完,元宵将近,燕淑也没等到杂志社的回信。   以这年头的信件传递速度,姐弟俩还有的等。   不过燕淑跟燕奶奶之间的气氛,却是已经恢复如常。   年后要忙的事情不少,老太太暂时也没时间去折腾燕淑,双方都在刻意避开某方面的问题。   大人们忙碌的同时,燕晨也开学了。   他一场感冒贯穿了整个春节,成天只能坐在家里练字,好不容易病养好了,居然就要开学了。   燕晨心情很不好。   尤其是上学第一天,老师还没来,有个小男孩就一脸见到鬼的表情看着他,惊吓大叫的时候。   “燕晨,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燕晨:“……”   他拉着瑟瑟发抖的小男孩仔细一问,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说。   春节后,大人忙着拜年交际,小孩子们跟着聊天吃屁,难免要分享一下自己从长辈或者其他小伙伴那里听来的八卦。   小男孩名叫高明明。   他之所以说燕晨「死」了,就是因为寒假期间,高晓轩带着一群小跟班,四处造谣。   什么“我哥路过燕家门口,听见燕晨一直在咳嗽,都咳出血了。”   什么“那天我看见燕晨在他家院子里晒太阳,太阳那么大,他的脸都白得像僵尸一样,好可怕啊!”   什么“燕晨已经好长时间没出门了,我奶说他可能久病不愈,死了。”   高明明:“还有,他们还说……”   燕晨:“好了,可以了,不用说了。”   燕晨的心情十分复杂。   不只有对高晓轩的讨厌,还有对高明明等人的浓浓嫌弃。   见他皱巴着脸表情不太好,高明明心虚地小声说:“对不起啊,我现在知道你没有死了。”   “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我爸妈,求求你了。”   要是被爸妈知道,他肯定会被胖揍一顿的。   看着高明明害怕的样子,燕晨刚刚还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他得到了一些启发。   燕晨安抚他:“你放心,我不告诉你爸妈。”   高明明十分感动:“谢谢你燕晨,你真好。”   “不用客气。”燕晨笑着站起身。   教室里人还很少,没上课,不过他刚刚看见江老师从窗外路过,应该是去了办公室。   “燕晨……你干什么去啊?”看着他起身的动作,高明明察觉到一丝不妙。   “我去上厕所,你要一起吗?”   “哦,不、不了。”高明明松了口气,然后嘀咕道:“一起上厕所,那是女孩子才喜欢做的事情……”   燕晨翻了个大白眼:“女孩子还吃饭呢,咋啦你就不吃饭了?”   高明明:“……”   一直到燕晨走出教室,高明明居然都没能想出反驳的话来,忍不住纠结地揪了揪头发:   为什么他觉得,燕晨这话说得还怪有道理的呢?   那为啥他之前觉得,男孩子不能一起上厕所啊?   ……   燕晨确实是去了个厕所。   不过出来之后,他就转身敲门进了——这时候的老师办公室还不叫办公室,而是叫「教师休息室」。   高家村小学统共没有多少学生,老师自然也不多。   除了江老师,休息室里还坐着两男一女。   这四个老师加起来,就是高家村小所有的老师了。   他们同时肩负着整个学校,从一年级到六年级的所有教学任务。   高家村小小学1、2年级为合班教学,在燕晨看来,那里更像是托儿所。   3、4年级为单独两个班,人也最多。   燕晨现在读四年级——原本按照他的年龄,应该是三年级,是江老师给他提到四年级来的。   升到5、6年级,学生人数会减少一些,同样采用合班教学。   这样刚好,一共四个班,老师和学生的时间都得到了充分的利用。   然而四个老师,要同时管加起来一百二十多个、在村里野惯了的小学生,还真不是什么容易事。   相比之下,由于身体原因安安静静、人聪明不说,长得还可爱的燕晨,实在是太讨人喜欢了。   在高家村小,燕晨若是自称老师们的头号心肝小包被,没人敢称第二。   因为他一个人,就夺走了所有老师的喜爱。   见到燕晨进来,刚刚还在聊天的几位老师都满是关怀地看向他。   “晨晨也到啦?来,来老师这里坐。”   燕晨瞬间被围了起来,有人给他塞糖,有人给他抓了把坚果,还有人拿了个椅子让他坐下。   这时候,反倒是寒假天天见面的江老师,对他最冷淡。   江老师起身拿起暖壶,拿出桌边保温杯旁的小杯子,往里倒了杯热水,走过来递给燕晨:“暖暖手。”   “谢谢江老师。”   燕晨对准杯子里的水汽,酝酿了一下。   下一秒,他眼眶一红。   原本乌亮灵动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   “咋了晨晨?!”一位嗓门最大,姓康的男老师大惊之下,不知所措。   “这好好的,怎么说哭就哭呢。是不是谁欺负你了?你跟康老师说,康老师帮你教训他……”   燕晨低着头,抬手擦了擦眼睛。   没人哄还好,一被哄,他心里的委屈就一下子全涌了上来。原本假意憋出来的眼泪,也止不住了。   江老师顿时也着急起来。   四个老师都知道,燕晨虽然身子弱,看着脆弱,但他平时就算偶有跌撞,也是不哭的。   突然来休息室找他们,一言不合就是哭,可见是真的受了很大的委屈。   几人围着又哄了一会儿,燕晨才止住眼泪。   他瘪瘪嘴,将刚才的事详细说了一遍:“今天一到学校,高明明看见我,就说我已经……”   四个老师听完,面面相觑。   最年轻,脾气也最大的康老师更是直接怒斥:“太过分了!高家是怎么教的孩子?”   江老师心说,言传身教呗。   但面上,他还是拉住了康老师,劝他平静一点:“我们还是来想想,这件事要怎么解决吧。”   “燕晨现在好好的,看见他,谣言自然会不攻自破。”   “但他是受害者,我们作为施害者的老师,也要承担起一部分责任,力所能及地补偿他。”   “你们说,要怎么处罚这些孩子?”   康老师不假思索:“告家长,必须告诉家长!让他们看看自家孩子都跟着高晓轩学了些什么。”   最好再狠狠都揍一顿!   康老师本身就对高晓轩这个刺头看不顺眼,这么说也正常,江老师又看向其他两位老师。   女老师犹豫片刻,赞同康老师的提议。   另一位脾气比较温和的中年男老师,则主张在校内澄清谣言、并向散播这些谣言的孩子提出批评。   最后江老师决定,两边的意见都采纳。   中年男老师欲言又止,奈何少数服从多数,最后只好跟着点了头。   没过一会儿,教师休息室的旧摆钟倏然敲响,四位老师纷纷起身拿起课本,该去上课了。   江老师这节课带四年级,燕晨跟着他一起回教室。   路上,燕晨请求:“江老师,等会儿可以让我自己来澄清吗?”   老人揉了揉他的脑袋:“可以。”   回到教室,他咳了两声,示意学生们肃静下来,扫了眼坐在后排的高晓轩,拉着燕晨上台。   “孩子们,燕晨有些话,想跟大家说。”   “燕晨??”“他不是……”   之前燕晨来得早,同学都没到齐。   现在人齐了,看见燕晨,不少人都露出和之前高明明如出一辙的惊恐、好奇表情。   教室里难免又多了几分喧闹。   燕晨微笑:“大家可能会想问,我不是死了吗?非常感谢你们的关心,我现在身体很好。”   “关于寒假期间,你们听到的谣言,我也都听人说过了。”   座下,高明明听燕晨没提到自己的名字,顿时松了口气。但很快,他就高兴不起来了。   “这件事,我已经告诉给老师们了。”   燕晨:“诅咒我的同学,我相信老师会批评他们。”   “但是除了他们,我还有些话,想要对相信这些谣言的同学们说。”   燕晨站在台上,俯首扫视着教室里的学生们。   被他看到的人,无不心虚低头。   以至于除了江老师和高晓轩本人,没人能看到,最后,他的目光直直盯住了高晓轩。   “你们听到那些谣言的时候,难道就没有仔细想想吗?”   “我咳嗽,是感冒了,而且他只是听,怎么知道我咳出了血?”   “还有说我脸白得像僵尸的,我的脸一直都这么白,以前你们怎么不说我像僵尸?”   “至于后来好长时间没出门……”   “初四之后每天都在下雪,外面那么冷,我为什么要出门?不出门,难道就是死了吗?”   燕晨的眼神很平静,非常平静。   但他的语气却正气凌然,且痛心疾首、掷地有声,就好像家里对他们的成绩恨铁不成钢的长辈:“你们,真的好笨啊!!”   “连这种一听就是大蠢蛋编出来的谣言,都能骗到你们。”   “如果不是被我发现了,都不知道,那个人还会继续骗你们什么、又骗你们多久……”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年代男主未婚妻(14)   先天不足的弟弟   高晓轩坐不住了。   燕晨这些话的意思,不就是在暗示其他人,他可能还骗过他们别的事情吗?   倘若行的端做得正,他可能还不着急,可偏偏,高晓轩还真撒谎骗了不少人。   他想要反驳燕晨,可惜燕晨已经说完话,走回了座位,现在站在讲台上的是江老师。   江老师:“燕晨同学说得很有道理。”   老人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目光,扫过教室里的每一位学生,半晌,他悠悠吐出一口气:“圣人云:流言止于智者。”   “你们都还小,被有心人哄骗也可以理解,我就不过多惩罚你们了。”   “所有听信了这个流言的同学,这六个字,自觉回家抄五十遍,明天交给我检查。”   “至于故意编造传播这些话的……”   江老师凉凉道:“知错能改,才是好孩子。课下自觉来找我认错的,我酌情看告不告诉你们爸妈。”   “举报其他人的,检讨字数可以减一些。”   “不肯承认的,要是被其他人举报了,我就必须告诉你们爸妈、在班里公开点名批评了。”   江老师向来脾气好待人和善,头一次板着脸降下全套惩处组合拳,一群八九岁的孩子哪里见过这种架势?   顿时一个个老实得跟鹌鹑似的,不敢吭声。   见效果差不多了,江老师拿起课本:“好了,现在我们先上课……”   这节课注定上得煎熬。 第一节 课课间,去教室休息室的人还寥寥无几。   等到中午,燕晨回家吃完饭睡了个午觉,再回到学校,便见休息室围满了人。   高晓轩也挤在里面,脸色阴蛰。   告家长这种事,对他来说肯定不算什么,但只是写检讨,就足够让这个小霸王感到羞辱了。   燕晨看了两眼,扭头回教室。   毫无疑问,燕晨很记仇。   要说高晓轩当时将他推进河里,只是单纯的失手,燕晨一点都不相信。   他平时跟高晓轩,根本就没有什么交集。   因为总是被村里人拿成绩来比较的缘故,对方看他还颇为不顺眼。   那天在河边,高晓轩却突然凑过来找他说话,还非要跟他玩。   不管是蓄谋已久,还是一时起意,反正燕晨觉得,高晓轩就是故意推他的。   小孩子往往比大人更加眼里容不下沙子,尤其是高晓轩这种小霸王脾气。   只是写写检讨,让其他小孩子远离他,还不够燕晨泄愤。   高晓轩不是嫉妒他成绩好?那他偏要次次第一,气死他!   高晓轩仗着家里横行霸道,那他更要好好学习,碾压他!   回到座位上,燕晨从抽屉里掏出一本板砖厚的书。   书是林老给的,燕晨现在已经掏空了江老师,跟着林老一起学习了。   相处久了,燕晨也得知了林家祖孙二人之前的身份。   先说林老——正式跟着他学习后,燕晨本该改口叫老师,但见他习惯了叫林爷爷,林老也就没有纠正。   林老曾在首都大学就任,主研数学、物理,是当时首都大学理工类专业的几位知名老教授之一。   林琼则是军人,具体职级未知,他似乎一直和外界有些联系。   林老还好,燕晨一早就对他的身份有所了解,林琼在故事中,却是个神秘的背景板。   现在知道,他居然是军人哎!   哪有小男孩会不崇拜帅气冷酷的军人哥哥呢?   眼看燕晨整天围着林琼转,一会儿问他是不是打过仗,一会儿问他有没有扛过枪,林老醋了。   但他不会承认,他只是给燕晨布置了更多的学习任务。   四年级主要是江老师带,刚刚好,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在课堂上,学习更多的新知识。   对此,燕晨虽然嘴上不乐意。   但真正学起来,他还是很认真的。   如果用浩瀚无际的宇宙来形容主体的能力和知识储备,那么规则就是一扇门,将这些东西全部关了起来。   而林老的教导和书上的知识,就是打开这扇门、并从星海中调出相关知识的钥匙。   这种付出一份努力,却有双倍收获的挖宝般的快感,让燕晨欲罢不能。   江老师记下前去自首的学生名字,上课时间一到,走回教室,看见他对着书上密密麻麻的字,一副沉迷学习,无法自拔的样子,欣慰地摸着下巴笑了笑。   之前他还怕小孩受到打击,或者是钻进牛角尖要跟高晓轩大战三百回合。   现在看来,是他白担心了。   晚上,放学。   燕晨揉揉眼睛,喝了口水,慢悠悠收拾书包。   有江老师在,他不需要写学校的作业。   书包里装的是没吃完的小饼干等零食、水瓶,以及林爷爷布置的作业。   每天背来背去,累是累了点,但燕晨怕别人偷他的饼干吃——这事不是没发生过。   等他慢吞吞收拾好东西,一抬头,才发现教室里还坐着好些人。   江老师就在门口等他,两人顺路,每天都一起回家,所以燕晨倒是不担心,这些人是想让他「放学别走」。   他侧头一看,发现高晓轩已经走了,留下来的这些,大多是他的小跟班。   磨磨蹭蹭,估计是还没做好回家接受男女混合双打的心理准备。   燕晨满意地翘起嘴角。   “江老师,我好了,我们走吧!”走出教室,燕晨故意大声说道。   教室里的小孩们:“……”   江老师倒没觉得燕晨这样不好,反倒觉得他得意洋洋的样子十分可爱。   路上,江老师还另外告诉燕晨:“今年一二年级多了不少同学,我跟康老师他们几个商量了一下,准备跟村长说一声,招个助教。”   “目前定的要求是,最低小学毕业,性子温和,能跟小孩子聊得来的最好。”   江老师提示道:“我记得你两个姐姐都念过小学,尤其燕淑,她是个好姑娘,爱学习,说话也大方,应该挺招小孩喜欢。”   燕晨表示明白了:“谢谢江老师!我回去就跟我姐说这个事。”   “跟我还客气什么?”   和乐呵呵的江老师挥手告别,燕晨揉了揉脸,兴冲冲回到家。   老太太正在厨房里忙活,燕晨便先去写作业,等晚饭做好,一家人也都回来了。   饭桌上,燕晨清了清嗓子,向大家宣布江老师告知的这个消息。   燕奶奶、方氏还有刘氏都眼神一亮。   燕小溪第一个缩了缩脖子,在方氏的死亡凝视中耿直说道:“就别指望我了,小学教的那些东西,我早就都忘了……”   “姐,还是你去吧,我就不凑热闹了。”燕小溪胳膊肘推了推燕淑:“你肯定能行。”   燕淑自然也是心动的。   自从上次跟奶吵架后,她便接受了弟弟的那套解释,做梦都是杂志社回信附带了稿费。   咳咳……迎着奶和爸妈、弟弟妹妹期待的目光,燕淑微微点头,抿唇一笑:“好。”   “我努力试试。”   燕奶奶高兴之余,不忘叮嘱:“虽然只是助教,但算在村小里也是个职位,肯定不容易这么快就定下来,说招就招。”   “江老师这是提前给我们透口风,估计还得要过段时间才会放出消息。一会儿燕淑你跟我一起,备点东西过去,好好谢谢江老师。”   这是应该的,燕淑点头:“好。”   然而,江老师早就料到了她们的反应。   燕晨乐道:“不用了奶,江老师说了,要谢的话,等姐当上了助教再谢,不然他多尴尬。”   “他有啥好尴尬的。”燕奶奶捏了把孙儿的脸:“他这是怕我们尴尬。”   “不过这样也行。”   燕奶奶看向燕淑:“那咱们等你当上了助教再去,这段时间,你就在家好好准备。”   “嗯。”燕淑应道:“谢谢奶。”   春耕秋收,最近正是地里忙碌的时候,燕奶奶的意思,就是燕淑不需要去地里帮忙了。   晚上吃完饭,方氏拉着丈夫,恨铁不成钢:“你说这么好的事,小溪她怎么一点儿都不感冒呢?”   “我看她也成天抱着书看,怎么就记不住小学知识了。”   “小溪是不是在糊弄我?”   燕大伯无奈:“小溪看的啥书,侄女看的啥书,你心里没点数吗?”   方氏给了他一拳:“那不还是怪你!要不是小时候你跟她说书里有猪肘子,她会这样吗?”   “那你得找我爸去。”燕大伯死猪不怕开水烫:“我爸当年给我讲故事,就这么说的,我只是照着他讲的念,我又不看书。”   方氏:“……”   方氏肩膀一垮:“你爸……”   方氏不能理解:“他不是读书人吗,为啥会说书里有猪肘子?”   “我哪知道啊。”燕大伯嘟囔着瞥她一眼,见她陷入沉思,没发觉自己的心虚,赶紧躺下恢复正常表情。   燕淑和燕小溪的房间内。   燕淑正举着小学课本翻看,燕晨坐在桌边奋笔疾书,林老对他毫不留情,布置的作业只多不少。   燕小溪左看看,右看看,百无聊赖地往后一仰:“啊啊啊……”   没人理她,都见怪不怪。   燕小溪翻坐起身:“二姐,上次那本《地域山川美食志》呢?”   燕淑抬起头,从书堆里抽出一本书:“给。”然后低头继续看小学课本。   燕小溪接过书翻了翻,再次仰倒:“不行,我都看了好多遍了,只能看不能吃,没意思。”   这种牢骚,燕晨和燕淑也听了无数遍。   姐弟俩都懒得搭理她,没意思。   燕小溪不乐意了,正想说话,书里掉出一张纸。   纸张有些泛黄,边角被磨薄,上面用铅笔画了一只滴着酱汁的猪肘子。   燕小溪一下就想起了这张画相关的记忆。   画是燕小花画的。   当年燕大伯给她讲故事,说书中自有猪肘子,她翻遍家里的书都没找到,伤心得嚎啕大哭。   最后是大姐画了这张画,来安慰她。   后来,燕小溪学到了「书中自有颜如玉」,就知道大概是父亲记错了词。   原本应该是爷爷为激励孩子读书、教给他们的句子。   经历饥荒,「颜如玉」被记忆模糊了的父亲,改成了「猪肘子」。   燕小溪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   燕晨从作业中抬起头:“三姐,你在笑什么?”   “没事,翻到了大姐以前画的画。”   燕小溪将纸张夹回书里,感动道:“晨晨,还是你关心我,不像二姐,她都不搭理我。”   “不是。”燕晨站起身:“我作业写完了,要去洗脸睡觉了,三姐,你不要躺着看书,对眼睛不好。”   燕小溪不情不愿地坐直腰,朝弟弟做了个鬼脸:“知道了,小老头。”   燕淑回头瞥她一眼:“晨晨说得也没错,你这习惯确实不好,该改改了。”   “我错了二姐。”燕小溪立马改口。   燕晨还在收拾书,桌边空了出来,燕小溪爬起来坐到燕淑旁边,瞄了眼她手里的课本。   燕小溪轻轻叹气:“真好啊二姐,你肯定能当上助教。”   听出她语气里的羡慕,还有一丝隐藏的迷茫,燕淑放下书,看向妹妹:“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准备?”   燕小溪顿了顿,摇摇头。   小学知识不算难,其实她要想捡起来,也不是没有机会。   可燕小溪不想去,她知道自己也不适合去。   迎着燕淑关心的目光,燕小溪苦笑:“二姐,你说我这样,是不是有点眼高手低?”   “你看,大姐会画画,她现在给姐夫画图纸挣钱,马家人都不敢招惹她。”   “二姐你也是,你读的书多,人又好看,以后说不定可以一直留在村小,当老师,拿铁饭碗。”   “我什么都不会……”燕小溪垂头丧气:“还天天做梦,想吃山珍海味。”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年代男主未婚妻(15)   先天不足的弟弟(捉虫)   燕小溪是真的有些迷茫。   家里同辈四个,就属她毫无特长。   山珍海味谁不想吃呢?可也得有那个本事,燕小溪自认自己没有这个本事。   别说山珍海味了,他们家现在想吃一顿肉,都不是容易事呢。   燕小溪心情低落地将书放回桌上,燕晨收拾好东西,没急着走。   他想了想,安慰燕小溪:“三姐,你虽然不会画画,不爱学习,但是你做饭好吃啊!”   燕小溪:“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我说真的。”燕晨诚心诚意:“三姐你要是开饭店,肯定有好多人天天去!”   “说啥呢!那不是投机倒把吗。”   燕小溪吓得赶紧警告他:“晨晨,我知道你是想安慰我,但这事以后可不能再乱说了。”   “万一被人听见,咱们家会遭殃的。”   燕晨沉默半晌:“知道了。”   “那我先去睡觉了。”   抱着书本,燕晨走出两个姐姐的房间,将作业都收进书包,刘氏备好了热水,让他去洗漱。   燕晨掰着指头,数了数日期。   距离正式承认「个体户」存在还有八年,不过此前差不多三年,就已经陆续开放了相关政策。①   嗯,那就先等个五年,他再催三姐去开饭店好了。   在未来计划中添了一笔,燕晨便安心钻进温暖的被窝,并迅速进入梦乡。   完全没想过五年后,燕小溪能不能像他理想中那样,说开饭店就开饭店。   ……   气温回升没多长时间,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开启了持续好几天的倒春寒。   晚上睡觉,床上垫的褥子仿佛都能拧出水来。   也就只有那群造谣的小孩子,被江老师给家长打了小报告后,挨打时在村里各处发出的此起彼伏的哭嚎声,才能让燕晨每每回想起来,心情稍好一些。   这天,好不容易天气放晴,燕晨坐在教室里,渴望地看着窗外的阳光。   好想出去玩……   可是林爷爷布置的作业越来越多了,燕晨叹了口气,埋头钻进书海中。   同一时间,后山。   燕淑和燕小溪背着竹筐,准备上山收集一些枯枝断木,回家烧用。   今年冬天烧的柴多,开春后忙着其他事,家里一时也没来得及补充。没想到忽逢连日降雨,柴火迅速告缺。   梅雨季不会这么快就结束,这下就算山上的树枝都还湿着,她们也得先来采集一些备用了。   几日降雨之下,泥土饱含水分,软滑无比,姐妹俩也没敢走得太深入。   燕淑原本是不用来的——燕奶奶免了她的杂务,让她好好在家准备应聘助教的事。   不过让燕小溪一个人来,燕淑不放心,干脆也跟着过来了。   只是她没想到,这段时间自己一直在家中未曾露面,也能惹上事。   不……不应该说是她惹事。   对方很明显是刻意蹲守她,看见她出门,尾随过来找事的。   已然装填一半空间的竹筐沉重的重量,压在燕淑的肩膀上。   她将竹筐解开放在地上,从中抽出一根略长的树棍,将妹妹护在身后。   燕淑紧紧握住树棍,警惕地对准眼前的年轻男子:“你不是高家村的人吧?”   对方年近二十,长得倒是不算丑,只是笑得格外猥琐,一双三角眼不住打量着燕淑。   不知道为什么,燕淑觉得他有些面熟。   一张脸从她脑海中略过,年轻男子逐步逼近的同时,燕淑也将他的脸与印象中的那张脸配对。   “你是马家老二?!”   燕淑难以相信地惊呼出声——事实证明,对方并非不认识她们俩——他甚至是刻意而为。   “哟!”马二得意洋洋地吹了个口哨:“没想到你居然认识我。”   “我听说你们家最近要嫁女儿,不知道是要嫁哪个啊?怎么也没人跟我说呢?”   “照我看,也别费那劲去找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咱们两家不是已经有了一门亲吗?”   “你们谁要嫁人,不如就嫁给我,也好亲上加亲啊!”   “燕淑你说是不是?”马二说着,已然朝燕淑扑了过来。   他虽然吊儿郎当不干活,却莫名有一副魁梧的身体。   燕淑即使拿着树棍,也几乎不可能打得过他。   燕小溪尖叫一声高喊救命,可后山这边几乎不可能有人,燕淑咬着牙,一棍子狠狠抽在马二脸上。   “你想吃牢饭,就尽管过来!”   马二「嘶」的吸了口气,抹了把脸,冷笑:“少拿那套吓唬我,还吃牢饭呢,你看我怕吗?”   “我就是真的对你们做了什么,你们敢去报公安吗?”   马二肆无忌惮,撒腿再次冲了过来。   这次燕淑没能打到他,马二一巴掌直接捏住了树棍另一端,并用力往后扯,燕淑猛地松手。   惯性使然,马二一屁股坐在了泥地里。   他龇牙露出一个得逞的笑,摔一下而已,不要紧,树棍到了他手里就好。   马二迅速拄着树棍,从泥地里爬起来,追上已经跑开几米远的燕淑姐妹俩。   女孩的马尾辫近在咫尺时,他忽然听见「砰」的一声。   紧接着,燕淑和燕小溪傻在了原地。   伴随着一道重物落地声,以及男人杀猪般的惨叫,两人回过头,发现马二跪趴在地,抱着自己的腿痛哭流涕。   “哪个龟孙子……”   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燕淑看向不远处,几个跨步就轻松飞快跑过来的林琼。   他手里还抱着一把枪。   燕淑呆了呆:“你这枪……”   “是猎枪。”林琼解释,顺带从兜里掏出麻绳,拎起马二,将他双手背到身后,绑了起来。   燕小溪目瞪口呆:“同志,你这绳子……”   “捕猎用的。”②   “呃……”燕小溪咽了口口水,很好。   看在二姐跟对方似乎认识的份上,她就假装不知道,普通猎枪根本没有这么远的射程吧。   林琼不便出面,燕淑和燕小溪也不想在高家村将事情闹大。   她们直接叫上燕爸和燕大伯,将马二扭送到了大山村,交给那边的村长处理。   对外就说,她们捡柴火时,马二以为附近没其他人,想对她们欲行不轨,结果被燕爸和燕大伯擒住。   这年头抓得严,就算是马二这种犯罪未遂的,只要受害者坚持,报到公安那儿,他也得坐上几年牢。   这一切进行的速度,可以说是闪电般飞快。   马家,苗珠凤甚至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儿子就被镇上公安同志带走了。   她连呼造孽,最后追到镇上一问,才知道儿子都做了些什么。   苗珠凤因此消沉了好长时间。   她没敢找燕小花的事——马家现在收入大头都靠燕小花,她还怀了孕,经过上次燕奶奶的警告后,不仅马超兴,连马大洪都护着她。   丈夫和大儿子都跟她不亲,小儿子进去了,苗珠凤才知道,自己为了惯会说甜言蜜语、画大饼的小儿子,都失去了些什么。   燕小花一点都不同情她。   虽说这件事的结果,对她来说是好的,可一想到马二,她就犯恶心——虽然也有她最近孕吐期的原因。   燕淑和燕小溪都以为尘埃落定了,但燕小花仔细回忆了一下,拉着燕淑告诉她:   “马二爱赌博,前段时间苗珠凤没给他钱,他连着几天没出门。”   “后来他又突然有钱了,我以为是苗珠凤没顶住给他的……第二天开始,他就一直往你们村跑。”   “还说交了个朋友,我当他就是在高家村认识了新的猪朋狗友,结果就出了这事……”   燕淑皱起眉:“大姐,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出钱,让马二……”   “也只是猜测。”   燕小花想不到谁会这么傻呗,有钱不留着自己用,跑去做这种缺德事……图啥呢?   燕淑却是想到了一个人。   “我明白了,大姐。我明天再去找公安同志,让他们好好审一下马二。”   于是,又两天后。   公安同志开着车,乌泱泱下来一批人,这些人气势汹汹闯进高家屋里,将高晓肃押走时。   燕晨刚好背着自己的小书包,路过。   燕晨:“??”发生什么事了?   他茫然地回到家,听到两个姐姐、爸妈、大伯大伯娘讨论这件大快人心的喜事,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燕晨:哇!   高晓肃进去了!那他们一家人的悲惨结局可以避免了?   刚高兴没两天,公安那边的判决下来了:由于证据不足,高晓肃只是被抓去教育七天。   七天后,他又要回来了。   燕晨:“……”好吧,能让他先吃个亏也不错。   遗憾归遗憾,燕晨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影响到自己的心情。   最近,他正在缠着林琼,想看看枪。   “林琼哥哥,我保证就看一眼,你就给我看一眼嘛。”   “林琼哥哥你知道吗?我以后也想当军人,就是像林琼哥哥你这样,又帅气又强大的军人。”   “林琼哥哥你最好了……”   随着知识面的扩展,见识的多了,已经很难再有什么东西,能够引起小朋友的兴趣。   这也就导致,林琼已经很久没听过燕晨特产彩虹屁了。   被久违的彩虹屁这么一吹,他没忍住,答应下来,带着燕晨偷摸去了后山。   这年头,不少人家里都还藏着猎枪,更甚者还有其他枪……尤其是高家村这种偏僻的村子。   山里偶然传出几声枪响,并不会引起多少人注意。   ——像是燕淑他们将马二押送公安,公安看了他腿上(经过林琼处理)的伤,也没多说什么。   燕晨还小,林琼不敢让他真的上手摸枪。   但架不住燕晨痴缠,最后他打到一只山鸡后,便将子弹都卸下来,给燕晨过过手瘾。   摩挲着金属的外壳,燕晨满脸陶醉。   林琼哭笑不得,光看他这幅享受的表情,谁能想到,他手里摸的只是空枪呢?   若不是没有相机,他真想把燕晨这幅表情记录下来。   当晚回到林家小屋,燕晨还忍不住兴致高昂地,跟林老巴拉巴拉说他摸到枪的事。   林老瞪了眼孙儿,又嘲笑燕晨:“就一把猎枪,看把你高兴的。”   “你林琼哥哥可是连咱们最新的63式自动步枪都拿过。”③   “哇!!”63式燕晨在林老家里的书中看过介绍,虽然是仿制的,但在这时候的华国,确实是技术最新、最前沿的枪支了。   燕晨双目发光,看向林琼,明晃晃地左眼写着「想」,右眼写着「看」字。   林琼微微沉默:“别想。”   “等以后……有机会,再给你看。”想到一些事情,林琼语气稍冷。   但很快他就发现,燕晨的表情,比他这个真正有伤心事的当事人,还要失望难过。   片刻后,一只温暖的手掌抚上燕晨的头顶,轻轻拍了拍。   燕晨抬起头,青年军人冷峻的面容,正努力变得柔和:“乖。”   “明天拆猎枪给你看。”   燕晨立刻满血复活:“好啊好啊,一言为定林琼哥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不能反悔哦!”   林琼:“嗯。”   作者有话说:   ①1981年:正式承认个体经济存在;   1979年:出现第一家个体工商营业(执)照编号(网上搜的);   ②不要学,不要学。爱护野生动物,维护生态平衡。   ③:63式7.62毫米自动步枪是一款由中华人民共和国基于56式半自动步枪(仿制自SKS)而设计的自动。时期(1968-1978);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年代男主未婚妻(16)   先天不足的弟弟   在脏乱差的牢房里蹲满七天,接受完教育,高晓肃整个人身上的锐气都被挫去了两层。   原本,眼看骗取燕淑感情、让她配合他的计划是行不通了。   高晓肃便招来马二,打算软的不行来硬的,等他手上有了燕淑的把柄,还愁她不低头?   结果没想到,半路跳出个程咬金。   走在回村的路上,高晓肃有些懊悔,当时不该站那么远,以至于他根本没看清那个突然蹦出来的人是谁。   正当傍晚,各家各户飘荡着炊烟。   闻着空气中的食物香味,高晓肃肚子咕噜叫了两声,然而不断有酸臭的味道传入他的鼻腔。   他已经七天没洗澡了,身上的臭味和香味交织在一起,令高晓肃有些反胃。   还好,现在外边没什么人。   高晓肃心中庆幸,他知道自己此刻的外表一定十分狼狈,要是被人看到,那真是丢尽了脸。   高晓肃低着头,加快步伐。   然而天不遂人愿,前方小路上突然出现一个人影,边走边拿着大喇叭在喊:“集合了集合了!来操场开会了!”   高晓肃家,不巧就在大操场后不远。   高晓肃:“……”   没等他考虑好是绕路,还是先找个角落避一避。   不过一会儿,村民们就响应速度极快地手里端着碗,胳膊上搭着小板凳,成群结伴走出门。   “又开啥会啊……”   “不知道,去看看呗。”   “哎,前面那谁,你站住!”   高晓肃埋头快走,倏地背后一凉,发现他的人见他脚步不停,狐疑地追了上来。   高晓肃的肩膀被板凳腿按住。   “别躲啊,咦呃……真臭!你转过来,你是哪个村的小混……”   “呃……”看清高晓肃的脸,将他拦在半路的汉子一愣:“是你啊。”   即便满心烦躁,高晓肃仍旧记得维护自己在村里,向来和煦有礼的外界形象。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算做回应。   “我先走了。”说罢,高晓肃只当没瞧见其他人看戏似的目光,如被猫追的老鼠般,低头转身匆匆离开。   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围着的村民才互相对视一眼。   “这高晓肃,还真被公安同志抓去啦?”   “看这样子,真得不能再真了。”一位村民扇了扇鼻子:“瞧给我熏的,饭都要吃不下去了!”   “他犯了什么事啊?”   “不知道,应该不是啥大事吧,听说就是被抓去教育了几天。”   “也是,才七天……”   有人捂着嘴笑:“才七天又怎么样?进去过就是进去过,这人啊知人知面不知心,看着是个衣冠禽兽,谁知道私底下什么样呢?”   “还是我家大柱好,起码他老实本分不干坏事,我看以后谁还说我家大柱不如高晓肃……”   “衣冠禽兽,好像不是这么用的吧?”   “你管那么多呢,意思差不多能理解就行了。”   “哦……也是。”   一群人吃饭的吃饭,吃瓜的吃瓜,很快都聚集到了大操场。小板凳往地上一放,等着开会。   燕晨和两个姐姐也一起挤在当中。   燕奶奶大概能猜到,这次开会是要说给村小招助教的事,跟燕爸燕大伯他们就都没来。   姐弟三人过来,主要是为了看开完会后的电影——每每开完会,村干部都会放一部电影给他们看。   电影是黑白的,影片也不多,大多是抗战电影。   几部片子来来回回地放,也就是燕晨这种没看过的小孩,还有上了年纪的老人,能看得津津有味。   村干部拿着喇叭,也不说废话,宣布的果然是要给村小招助教的事。   “要女娃,最低小学毕业、会哄小孩儿的,到时候去村小报名,然后考试、选拔、试工……最后留一个。”   “就这样啊,没来的回去互相通知一下。”   “你们要看啥电影?”   村干部搬出放映机,让人将白布挂好,最后应几个声音大的老人要求,放了部长征相关的电影。   在场顿时不少人发出嘘声,还有人念叨说看腻了真的看腻了。   然而燕晨环顾四周,愣是没见有谁搬起板凳离开,反而一个个眼睛直勾勾盯着幕布。   原来都是口嫌体正直。   幕布上很快出现了画面,燕晨回过头,认真看电影。   电影时间不长,画质很差,声音要单独放磁带,偶尔还会出现音画不同步的现象,但绝大多数人都一直看到了最后。   片尾曲是一首耳熟能详的。   燕晨愣愣地看着幕布上滚动的一排排字体,坐在小板凳上回不过神。   电影……跟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燕晨以为的:势均力敌、你来我往、惊险刺激,枪战,等等……   实际上却是:敌强我弱、四面楚歌,悲壮惨烈,人海战术……   固然,数次以少胜多、突出重围的神来之笔,确实能够让人热血沸腾。   可在那些壮烈牺牲的一条条鲜活生命面前,「胜利」两个字,完全是用鲜血铸成的、让人痛苦又重新燃起希望的悲剧。   “晨晨,回家了。”   听见燕淑叫自己,燕晨回过神,转头一看,发现两个姐姐眼里都饱含热泪。   其实不止是他们,还有不少老人情至深处,也悄悄抹起了眼泪。   来时热热闹闹,走的时候,村民们都安静下来,在黑沉沉的夜色中,形成一种默契的庄肃氛围。   …   电影的内容,燕晨一直记了好几天。   这日找林老交作业,他憋不住内心的困惑和好奇,将自己看的电影说了一遍,然后问林琼:   “林琼哥哥,我们的武器很贵吗?”   明明是打仗,为什么对方人手一把枪,他们这边却连子弹都要省着用呢?   林琼正将放在角落下方的书搬换出来,闻言摇摇头:“不贵。”   “那就是……太少了?”比起贵,这个原因更让燕晨难以接受,他们不是全世界人口最多的国家之一吗?   “那时候少,现在不少了。”   燕晨松了口气:“那就好!”他知道他们现在的技术可能还是比不过别人,但数量跟上了,也是一种安慰。   见林琼说着,将书放在桌角腾出来的位置上,燕晨好奇地凑近看了看。   《发射动力学》、《机械设计基础》、《弹道学》…甚至还有一本《武器概论》。①   “哇!”燕晨眼冒小星星:“林爷爷,这些书我可以看吗?”   “就是翻出来给你看的。”林老乐呵呵道。   自从之前林琼在燕晨面前耍了手飞速拆枪、再组合起来的技能后,每来一次林家,燕晨都要缠着林琼给他表演一次,才能安下心继续学习。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既然看出燕晨的兴趣所在,林老就打算让他先了解了解。   这孩子聪明,以后走哪条路都容易。但对国家来说,这样一把好刀没能用在钢刃上,就有些可惜了。   林老倒也没有强迫燕晨的意思。   他只负责教,燕晨愿意学就学,不乐意就换一个——当然现在看来,燕晨是再乐意不过了。   “谢谢林爷爷,林爷爷你真好。”   燕晨已经迫不及待想通过这些书,去挖自己脑海中的相关知识了。   这么长时间下来,他也发现了,他得到钥匙后收获的那些知识,远比江老师、林爷爷所教的更加先进、高深——当然,也更加晦涩难懂。   可惜,这些东西只有他自己完全掌控、乃至实现之后,才能教给别人。   不然他就直接一股脑丢给林爷爷,等林爷爷研究明白了,再给教给他,多好。   燕晨遗憾地叹了口气。   林老可不知道他在想着怎么偷懒。   他将今天的作业改完,拉着燕晨讲了一通,便从刚翻出来的书堆里挑了本最基础的,交给燕晨。   “这段时间,你就先改看这个。”   “嗯嗯。”燕晨将书收起来,到时间该回家了。   林琼送他出门,从兜里掏出两颗糖:“高晓肃从镇上回来了。”   燕晨条件反射地厌恶皱眉:“对!”   不用林琼追问,他就自动叭叭起来:“他不在的时候还没事,他一回来,村里就开始说,我姐前段时间捡柴被马二耍流氓了。”   “肯定是他恶意报复我姐!”   “不过没事,我让奶去找了大姐,大姐让她婆婆来我们村澄清了。”   燕晨满脸自豪:“我大姐很厉害的。”   “嗯。”林琼将糖塞给他:“祝你姐能顺利当上助教。”   “谢谢林琼哥哥。”望着青年平静的面容,燕晨眼睛一转,笑嘿嘿说道:“林琼哥哥你放心,我会把你的祝福一个字不落告诉我姐的。”   林琼想说不用。   话到嘴边卡了一下,最后,他听见自己应了一声:“嗯。”   等将燕晨送到江老师手上,回到家,林老已经卧上床。   林琼轻手轻脚关上门,冷不丁听见老人发声:“你对那个高晓肃,这么关注干什么?”   林琼:“没有,爷爷。”   “哦。”林老笑了一声,意味不明。   半晌,屋子里安静到林琼以为老人已经睡着时,他又听见林老低声道:“那个叶蕊,以后让她别来了。”   林琼:“嗯。”   “之前送的那些吃的,也都给她退回去,书让她还回来。”   林琼:“好。”   林老翻了个身,背过去自言自语似的嘀咕道:“一个村小助教的位置,都这么炙手可热,燕淑那个小姑娘,怕是争不过别人哟!”   林琼:“……”   作者有话说:   ①网上搜的书,都是现代的,那个年代应该也有,只是可能不叫这个名字,就不纠结这么细了。感谢在2022-03-23 23:40:14-2022-03-24 21:36: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年代男主未婚妻(17)   先天不足的弟弟   如林老所料,燕淑真的没能选上助教。   最后被选拔出来的人,是叶蕊。   不是说知青不能当老师,村小那位脾气直爽的康老师,曾经就是一名知青。   只不过他后来跟本地的姑娘结了婚,在村里落了户,算半个高家村人……   而这次助教的选拔,村干部压根没去跟知青那边的人说——他们到底还是排外的。   那叶蕊是怎么知道的呢?   得知结果,燕家一家人都很是不服气,尤其燕奶奶,更是把高晓肃从祖宗到后代都骂了个遍。   现在高晓肃已经拳打苗珠凤、脚踩赵金花,成了老太太心目中,最缺德的人排行榜上,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燕淑倒还算有心理准备。   从看到叶蕊也去参加考试选拔的那一刻,她其实就隐隐有预感了。   所以结果出来之后,燕淑只是有些失望,她将那些不甘都咽进了肚子里,还反过来安慰燕奶奶。   “算了,奶,助教选拔本来就要村长那边点头,就算没有叶蕊,我可能也选不上。”   毕竟除了心怀不善的高晓肃,还有一个更小心眼的赵金花在旁虎视眈眈呢。   燕奶奶可听不得这话:“凭什么就这么算了?”   “高家这就是以权…以权谋私!不行,我得去找村干部他们评评理。”   “别!奶,”见老太太撸起袖子一副准备冲出门的姿态,燕淑连忙阻止:“村小那边没公示成绩……”   “什么意思?”燕奶奶站定脚步。   燕淑垂下头:“说不定,叶蕊就是凭实力选上的呢,我们这么贸然找过去……”   “你傻啊燕淑!”燕奶奶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孙女:“就小学那么点内容,你复习了这么长时间,还能比不过她叶蕊?”   “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老太太眯起眼睛:“单靠走后门确实不能服人,说不准高晓肃还给她泄了题,这个我也得探一探……”   “奶!”燕淑抬高声音,打断她的恶意揣测:“您别去了……”   “村干部不会站在我们这边的。”   “就算这次他们帮了我们,下次,村长可能就要为难他们,到时候我们又拿什么还人情呢?”   一时的冲动情绪过去,对着燕奶奶陡然冷下来的脸,燕淑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但她还是坚持,把没说完的话说了下去:“还有那些没证据的事,奶你就别说了……我不喜欢这样。”   燕奶奶比燕淑还矮了半个头,然而燕家所有人——除了燕晨——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气弱的那一个。   话毕,燕淑偏头躲开老太太的视线,低声道歉:“对不起,奶。”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顶撞燕奶奶了。   之前因为燕淑不想嫁人,祖孙俩就有些矛盾,只是双方一直都刻意回避提及那些事。   现下又因为助教的事…燕淑忐忑地等待着,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她知道奶是为了她好,可……   别的不提,叶蕊是真正城里出生的知青、知识分子,那通身的气质,燕淑每次见她,向往的同时,又会忍不住心生自卑。   倘若对方是真才实学选上的,她们过去闹,岂不是给人徒增笑料……   燕淑等了又等,燕奶奶却没像她预想的那样斥责她,只是冷哼一声转身欲回厨房。   “不去就不去。”燕奶奶扭过头,最后瞪了孙女一眼:“你清高,你有主意,好,那我就不管你了!”   “这助教的位置没了也不要紧,反正不干我事。”   “以后你爱干啥干啥,只有一点,别到时候后悔,来抱着我哭爹喊娘就行!”   燕奶奶说的,自然都是气话。   看着她苍老的身影钻入厨房,燕淑在原地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儿。   她心里又是愧疚,又是在想:奶要是真不管她了,那是不是也不管她结不结婚了……   这个念头刚升起,燕淑就暗骂自己一声:奶都气成这样了,你还有心思想这个?   家里其他人都没下工,燕晨放学稍早一些,等他蹦蹦跶跶高兴地回到家,看见的就是燕淑坐在书桌前,撑着下巴满面忧愁的模样。   “姐,你咋啦?”   燕晨凑过去,手拿一物背在身后,准备给姐姐一个惊喜。   “没事。”燕淑叹气,头也不回。   燕晨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试图引起注意:“别不开心,笑一笑,笑一笑十年少。”   燕淑转过头:“你作业写完了?”   燕晨顿时不高兴地鼓起脸:“姐!我可是给你带了好消息回来,你就别跟我提作业了。”   自打燕晨开始学他感兴趣的东西,学习效率仿佛开了超级加倍。   林爷爷发现这一点后,就跟疯了一样开始鞭挞他,导致燕晨一听到「作业」两个字就头疼。   “好好好,我的错。”   燕淑拿弟弟没办法,强打起精神配合道:“你说吧,什么好消息?”   “当当当!”燕晨自配音效,亮出藏在身后的信封:“杂志社的回信!”   村里的信,一般都会寄到村委那边去,高家村小离那儿近,燕晨每天都会过去看看。   这不,燕淑的回信一到,就让他带回来了。   “姐,快拆开看看。”燕晨催促道:“我都摸到了,里面肯定有钱。”   “嗯。”燕淑做了个深呼吸,拆信封的手竟然有些颤抖。   信封拆开,里面果然有钱,不算多,但也绝对不少,毕竟燕淑当时投的是个短篇故事。   她前后陆陆续续投了好几篇稿子出去,有投向这种杂志社的,也有投给报社的。   这篇是当时在燕晨的鼓励下,投出去的第一篇,也是第一次收到回信。   除了稿费,另外还有张一同寄来的杂志社编辑回信。   前面是一些常规的客套话,信件末尾,杂志社表示十分欢迎燕淑这个新人写作者继续向他们投稿,还对她的故事给予了十分中肯的点评,后附提升建议。   捏着信纸,燕淑眼眶一红。   “姐,你怎么哭了?”燕晨不理解,这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没事!”燕淑将信和稿酬收好,转身一把抱住弟弟:“我这是高兴的,晨晨,谢谢你。”   “明天周六,你不用上学,姐带你去镇上玩,好不好?”   燕晨刚想问「谢我干什么」,一听这话顿时什么都忘了,任由燕淑抱着:“好啊好啊。”   他可没忘记燕淑之前的许诺:“那我要吃花生糖,还要吃国营饭店的大肉包子!”   燕淑破涕为笑:“好,都给你买。”   答应完,她又做出苦恼的样子,想让弟弟给支支招:“晨晨,我今天惹奶生气了……”   听完两人闹矛盾的前因后果,燕晨大手一挥:“这还不简单?”   “你等我改天去问问江老师,他肯定知道你们的成绩。”   至于生气放狠话的燕奶奶,她这人刀子嘴豆腐心,燕晨深有体会,甚至肆无忌惮:“没事的,奶肯定不会真的不管你的。”   “姐,你不是有稿费了吗?明天你给奶买份礼物,哄哄她,再让奶知道你能靠写这个挣钱,她就不会那么在意你当没当上助教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燕淑抿唇笑。   弟弟一向最会讨奶欢心,她和弟弟都想到了一处去,那肯定没问题。   次日,燕淑在燕奶奶的冷眼下,牵着燕晨出门。   天知道,在老太太气势十足的如炬目光中,她耗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忍着没有先低头认错。   希望今天带礼物回来,奶能够原谅她吧。   若说燕淑心里还有些担忧,那燕晨就是鸟雀出笼,天高海阔了。   他拉着姐姐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   得亏这年头不让摆摊,买什么东西都要用票,不然就燕淑那点儿稿费,都不够他造半天。   最后,两人没舍得在国营饭店点菜,只是一人吃了个包子,剩下还打包了九个。   “江老师和林老他们也老给你买吃的,这三个到时候带给他们。”   燕淑说道,一手将油纸袋放进随身的挎包里装好,一手牵着弟弟,回家。   给燕奶奶的礼物也买好了,是在商场里挑的。   燕淑本想买雪花膏,不过想到老太太上了年纪眼神不好,摸黑起夜经常容易磕到碰到,最后选了手电筒,商场还另外送了替换的电池,应该能用很长时间。   燕晨每天睡得喷香,倒是不知道这回事,一听又拉着她去医院买了瓶鱼肝油。①   “我记得奶以前没有夜盲,可能是营养不够。”虽然花的是姐姐的钱,但燕晨理直气壮:“得好好补补。”   姐弟俩满载而归。   没想到的是,就这么大半天功夫不在村里,他们居然错过了一场大戏。   高晓肃才出来没多长时间,又要进去了!   燕晨和燕淑走在回家路上,恰好跟被几个公安同志押着的高晓肃迎面碰上。   这次公安同志可不像是上回那么低调。   甚至有位公安在村民问高晓肃犯了什么事时,大声回道:“这小子半夜对女知青耍流氓,想霸王硬上弓,被举报了!”   嚯!女知青?   大伙儿面面相觑,哪个女知青啊?该不会是……叶蕊吧?   作者有话说:   好多爪爪,容我挨个捏捏ヾ(≧v≦   ①1950年,我国出现第一家本土鱼肝油厂,所以文中这个时间是有鱼肝油的。   不过价格未知,另外网上有说,70-80年代,许多人家里都会给孩子吃鱼肝油,综合现在的价格参考,当时应该也不算特别贵?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年代男主未婚妻(18)   幸福并感激着   跟在公安后面哭天抢地,不是求情,就是痛骂的赵金花,很快解答了村民们的疑惑:还真是叶蕊。   公安同志铁面无私,赵金花见求情无用,终于也怨起孙儿来。   “奶是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那个女人心大得很,你抓不住,你不听……你看看,你辛辛苦苦帮她,她是怎么对你的?”   “那个小贱蹄子,过河拆桥,这回没你护着她,我非得给她点颜色看看!”   高晓肃本还垂头丧气,听见这话,猛地抬头看向赵金花,眼里都是希冀和狠戾。   看这模样,哪里像是还想护着他的心上人?   怕是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   村民们直呼精彩。   那边公安同志将高晓肃推进车,听见赵金花说的话,暴喝一声回过头:“给谁颜色看?你要给谁颜色看?”   “老老实实过日子行不行?知法犯法是吧?想跟你孙子一起进去喝茶啊?”   赵金花的态度顿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她弓膝赔笑:“没有的事,公安同志,我就是说说气话,都是气话。”   围观群众一时没憋住,噗嗤发出好几道笑声。   这笑声恍若一巴掌狠狠打在赵金花脸上,直到几个公安呵呵又警告两声后、上车走了,赵金花都还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她狠狠剜了眼这群看自家热闹的村民,逃也似的扭头匆匆离开。   等她一走,村民们便围上来:“这高晓肃,真是造孽哟,我之前一直以为他跟叶蕊是一对儿呢,没想到啊……”   “赵金花说高晓肃辛辛苦苦帮叶蕊,叶蕊却过河拆桥,他帮叶蕊啥了?”   “你不知道啊?”   “不知道啊,难道你知道?”   接话的人「害」了一声:“上次开会不是说,村小要招个助教吗?就昨天,叶蕊选上了。”   “我看今天这事一出,叶蕊这工作也要保不住咯。”   “你说这高晓肃也是,人姑娘又跑不了,他急什么?连生米煮成熟饭这一套都搞出来了。”   “嘿嘿,这你就不懂了……”   再听下去就少儿不宜了,燕淑赶紧拉着燕晨快步离开。   今天下工早,一路上都是说这个事的。等到姐弟俩到家,燕奶奶也已经得知了消息。   刘氏正收晾晒在院里的菜干,燕奶奶坐在井边择菜,一面跟她聊天:“你看我就说吧,走后门注定是不能长久的。”   “赵金花肯定得把那个女知青撸下来,到时候淑丫头……”   燕奶奶话没说完,发现刘氏正偷偷望向自己身后。   扭头见是燕淑,她脸色一沉,语气秒变冷淡:“回来了?”   又看燕淑挎着包,包里鼓鼓囊囊的,老太太惊疑不定:“你们这是买的啥?”   这么大包东西,得花多少钱?   “又是帮女知青那边带的?”   “不是。”被老太太斜眼问话,燕淑喉间一哽,之前打好的腹稿怎么都说不出来。   祖孙俩愣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关键时刻,燕晨推着姐姐走进屋里,让她将包里的东西都掏出来,放在桌上。   “奶,我跟姐今天去吃了国营饭店的肉包子,还给你们也带了几个回来,你看。”   “姐还给你买了手电筒。”   “手电筒?”燕奶奶一愣。   后面扫地的方氏稀奇地凑过来:“哟,还真是,你们买这玩意干啥?家里又不是没油灯。”   “手电筒比油灯好用,这可是姐特意给奶买的。”燕晨推了推燕淑,示意她说句话。   燕淑顿了顿,迎上燕奶奶狐疑的视线,按照弟弟教的,吞吞吐吐道:“对。”   “奶你把它放在床头,晚上起夜直接就能照路,不用抹黑找油灯,也不怕摔着了。”   “您要是不小心摔着,我……”   又被弟弟暗中催促地推了下,燕淑加快语速:“我跟晨晨都会心疼的。”说完就低下头。   燕奶奶被这话镇在原地。   方氏和刘氏也都是一愣。   燕晨恨铁不成钢地回头望燕淑,怎么把他也带上了?这效果不是大打折扣吗?   燕淑低着头,回了他一个羞愤的眼神。   她都难以想象奶和妈、大伯娘现在的表情,尴尬得恨不能当场找个地洞钻进去。   “行了。”燕奶奶第一个回过神,嗔了眼燕晨,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些话燕淑自己可想不出来。   “这么大的人了,说这些肉不肉麻?”   燕奶奶说是这么说,燕晨可是看得明明白白,她脸上的欣慰遮都遮不住:“你有这份心就够了。”   “不过这手电筒,还是拿去退了吧。”   燕晨急了:“为啥啊奶?你不喜欢姐给你买的礼物吗?”   燕淑倒是明白老太太的担忧:“奶,这手电筒一副电池能用好久呢,商场还给另外送了一副,您别担心费钱,电池要是用完了,我再给您买,不贵的。”   “对了,还有瓶鱼肝油,是晨晨给你挑的,他说这个能治夜盲,吃了对您眼睛好。”   除了这些,另外还有一袋子糖。   装包子的油纸袋也被拎出来放在桌上,上面印有国营饭店的标识。   燕家人啥时候这么阔绰过?   刘氏不安地望着女儿,问出了燕奶奶和方氏心中的疑惑:“这……淑丫头,你这都是哪来的钱啊?”   燕淑赶紧安抚她:“妈,您别担心。”   燕淑将自己在弟弟的鼓励下,给杂志社投稿、然后得了稿费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多亏了晨晨,要不是他,我也不会想到去投稿,所以这次还给他买了些花生糖,之前答应过他的。”   “剩下的钱都在这里了。”   燕淑一边交代钱都用在哪儿了,一边低头翻口袋,将几张叠得整齐的零钱拿出来,要递给燕奶奶。   “不用了,你自己收着吧。”燕奶奶的态度彻底缓和过来。   不过要彻底恢复到没冷战之前,起码还得睡一觉再说。   对着燕淑拉不下脸,燕奶奶就抓住燕晨。   她让方氏把肉包子拿去热一热,今天叫燕小溪掌厨,随后冲满面踌躇的燕淑挥了挥手:   “傻愣着干什么?我说不要就是不要,你自己挣的钱,自己留着用去,咱家还没穷到要你来养。”   说完不再管燕淑,转身诱哄燕晨:“乖宝,喜欢吃花生糖啊?怎么不给奶说,下次奶去镇上也给你买,你姐给你买了多少啊?”   燕晨自动将她的话解读为:「你姐给你买多少,奶也给你买多少」。   他眼神刷的一亮:“姐给我买了二两!”   “哦,二两能有多少颗啊?”   这个燕晨还真的数了,走在路上没事干:“有45颗!”①   “有这么多啊。”燕奶奶笑呵呵地拿起装花生糖的袋子,在燕晨逐渐察觉不对劲的惊恐视线中,慢悠悠数了起来。   “还剩42。”   数完,燕奶奶将袋子一系。   她对燕晨和蔼笑道:“以后一天给你吃一块,今天你吃了三块,晚上刷牙多刷一会儿,明天跟后天你都不准再吃了,吃多了要蛀牙的。”   燕晨:?!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燕晨呆立片刻,见老太太起身去放糖,立刻跟上缠着她:“奶,我记错了,二两只有43颗,我今天就吃了一颗……”   一老一小身影消失在堂屋,刘氏转身拉着女儿,喜悦道:“这下可好,你奶不生你气了。”   “你们刚刚回来,看见高晓肃被抓了吧?”   刘氏满脸欢欣:“那助教的位置,说不准还有机会,你看要不再准备准备。”   燕淑抿唇笑,轻轻点头:“好。”   助教的事先不急,当晚吃饭,燕淑正式公布自己能靠写文章拿稿费了,一家人都高兴地给她鼓掌。   燕大伯第一个收回手,看向饭桌,发现肉包子多了一个。   燕淑头上的冷汗差点下来了。   燕晨解释道:“不是多一个,是三个,我和姐已经吃过了,剩下三个是给江老师买的。”   他描补了一句:“江老师胃口可大呢,等下我跟姐就给他送包子去,顺便问问姐考助教的成绩。”   哦!一家人恍然大悟。   燕奶奶单独盛出三个包子放好,剩下的一人分了一个后,将最后一个撕成两半。   “来,晨晨。”眼见她要将包子往自己碗里放,燕晨伸手盖住碗:“奶,我不要了。”   “我吃了一个才回来的,现在可饱了,我还要吃菜呢,你给姐吃吧。”   “姐今天背这么多东西回来,肯定已经饿了。”   这年头包子分量足,一个肉包子能比成年男头还大两圈。   燕晨说他吃饱了,燕奶奶倒相信是真的,孙儿打小体质差,饭量也不大。   给燕淑吃?   燕奶奶偏头一看,燕淑就跟没听见他俩说话似的,埋头自己吃自己的。   老太太心里顿时有些不得劲。   半个肉包子突然被放进碗里,燕淑惊诧地抬起头,燕奶奶的手已经收了回去。   老太太端起碗,脸朝向燕晨——燕淑就坐在他对面,她这是在刻意躲开燕淑的视线。   燕淑望向弟弟,见他狡黠地冲自己露出小虎牙,也跟着无奈一笑。   她怎么可能没听见两人的对话呢?只不过奶以前,从来都不会分多余的食物给她而已。   燕淑也端起碗,按捺住心中激荡的情绪,猛地眨了眨眼睛。   作者有话说:   ①一斤大白兔大概278颗,一斤十两,二两大白兔就是55.6颗,花生糖应该比大白兔重一点,所以定为四十多颗;   网上看到说那时候大白兔五元一斤,二两就是一块钱,燕淑姐姐可以说是斥巨资给弟弟买糖吃了,不过稿费应该还是够的..   算完以上内容后:   我在算什么奇怪的东西??   好想吃大白兔哦;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年代男主未婚妻(19)   先天不足的弟弟   三年后。   高考恢复的消息一出,全国人民都为之一振,高家村自然也不例外。   其实从去年开始,隐隐就有风声透露出来。   也是从去年开始,燕晨拉着燕淑备考——燕淑在村小当助教,私下里给燕晨当学生,他俩现在不时就开玩笑互称「燕老师」。   燕晨也问过另外两个姐姐。   大姐燕小花那边,小侄女才两岁大,离不开人,所以她打算过两年等孩子大些了再去考,考美术类学校。   三姐燕小溪,经由燕晨鼓励,偷偷跑到镇上拜了个老厨子为师。   她舌头灵,好吃又会吃,有天分,老师傅也不嫌她是个女娃——主要是家中小辈都进了工厂,不愿学这伺候人的手艺。   半年前,燕小溪捣鼓了些手工糕点跑到黑市去卖,被燕奶奶发现后狠狠教训了一顿。   消息一出,她也不打算高考。   而是暗地里给燕晨和燕淑加油鼓劲:“二姐,晨晨,等你们考上了,我就跟你们一块儿去城里。”   “听说城里现在能做生意了,到时候我去饭店打工,给你们挣学费。”   挣学费,纯属是她胡扯的借口。   以燕淑这三年来陆续存的稿费,说她是高家村第一富婆,都不为过,何况届时考上了,肯定还会有奖金,何愁没有学费?   一家人都安安心心等着高考的到来。   跟燕家这边的平和不一样。   对高家村的那些知青们来说,高考恢复,意味着的可不只是他们能考大学了。   而是:终于有机会能离开这里了!   下乡久了的,刚下乡的;结了婚的,没结婚的;男知青女知青都坐不住了。   连着好长时间,高家村都热闹得不行。   有哭求村干部帮他们找复习资料的,有闹离婚的,还有半夜跑路结果被抓住的……   在这样接二连三的年度大戏中,高晓肃回来了。   他回来得悄无声息,若非燕晨刚巧看到,燕家人恐怕都不会知道这事。   不过就算知道了,他们也不在意。   此前,燕奶奶甚至都在考虑搬去镇上的事了。   还是燕晨跟她坦白说了林家的事,她才作罢。   不过该批评还是要批评的:“总算是想起来要跟我说了?还真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呢?”   “我吃过的盐,比你们走过的路都多!”   老太太一脸嫌弃地将姐弟俩骂了一顿,骂完不久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领着孙儿孙女,上门好好拜谢了林家祖孙一顿。   她也没多问两人的身份,只是打探了一下,林老对燕晨的未来规划。   得知一切以燕晨的意愿为主,老太太遂笑逐颜开,对林老更是尊敬。   ——天知道,她从燕晨衣服兜里掏出子弹的时候,整个人有多么崩溃。   这件事过了明路后不久,恢复高考的通知下来,燕奶奶就更不想搬了。   她对孙儿、孙女有信心,他们一家人肯定是都要跟着一起去首都的——毕竟高家村也不是燕家的根。   既然在哪儿都无所谓,那能去更好的地方,为啥不去?   老太太欢欢喜喜地开始攒钱,为以后全家搬去城里做准备。   女知青那边,不少人都来找燕淑借学习资料。   燕淑能帮的都帮了,就算是叶蕊过来,她也一视同仁。   在燕晨不满的视线中,燕淑将人带到自己屋里,拿给她两本书:   “其他的都借给茹姐她们了,回头我去说一声,让她们抄完了直接给你,你看行吗?”   “好。”叶蕊低声应:“谢谢。”   燕淑笑着说不用。   两人相顾无言,尴尬地又说了没几句话,叶蕊便转身回去了。   望着她瘦削挺直的背影,燕淑微微有些出神。   对方身上曾经那股傲气,似乎已经快要被消磨殆尽了,听茹姐说,叶蕊以前可不会对谁直言「谢谢」二字。   这几年叶蕊过得并不好,高晓肃被抓走后,高家尤其是赵金花的矛头就对准了叶蕊。   燕淑明白这事其实跟自己没关系。   但作为最后真正当上助教的人,她对叶蕊总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村里许多人都笑叶蕊,看起不她,说她不识好歹,高晓肃帮她,她却反手将人举报。   燕淑也觉得她冲动了些,却能理解她的行为:恩情和感情,那能是一回事吗?   在燕淑看来,叶蕊是个有手段、有野心的人,燕淑不喜欢跟这种人打交道。   但同为女性,就冲对方把高晓肃送进去、不时还给赵金花点闷亏吃的勇猛作为,燕淑愿意在对方求援时,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   感谢就算了,她们还是离得远远的最好。   ……   知青们好不容易消停下来,又一件事炸响了高家村。   几辆军绿大车开进来,车上跳下几个身手干练的军人,抓住过路的村民问牛棚在哪儿。   村民吓得腿软,抬手指了个方向。   人一走,他差点没一屁股坐在地上,惹得旁人一阵嘲笑。   “你们懂什么?这可不是一般的军人,那身上的气场,我只在我叔身上感觉到过。”   村民们面面相觑,这人他叔是个烈士,前后参加过三次战争,那是实打实上阵杀过敌的。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像。”   “他们找牛棚干啥?”   “走,看看去。”   军车开进来,是要把牛棚里那对祖孙接走!   他们从牛棚里搬出好多书,几个军人不仅对那位老人毕恭毕敬,甚至还冲他孙子行了个军礼!   这可真是不得了。   更不得了的还在后面,燕晨听到动静,拉着燕淑连忙赶过来。   方才还站在车边,不知道犹豫什么不肯走的祖孙俩,顿时眼神一亮。   林老朝燕晨招了招手。   “林爷爷,你要回去啦,恭喜恭喜!”燕晨一点离别时的悲伤都没有。   林老原本还有些不舍的心情,顿时演变为哭笑不得:“对,我要走了。”   “你可别糊弄我这个老头子,记得答应过我的话,我在首都大学等着你啊。”   “肯定的林爷爷,您相信我,等我到了首都,第一个就去看您……”   气氛突然轻松了起来,燕晨「嗯嗯嗯」点着头,跟林老又承诺了两句,扶着他坐上车。   刚刚站着的地方便只剩下燕淑和林琼。   两人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别开脸,半晌,林琼率先开口:“我也在首都等你。”   燕淑抿唇笑:“好。”   说完,林琼便转身走过来,上车。   竖起耳朵的燕晨/林老:??   没啦?这就没啦??   车很快就开走了,刚出高家村,林老恨铁不成钢:“真不中用,你说的话,还不如晨晨跟我吹的牛多。”   几个军人在旁偷笑。   林琼:“……”   林家祖孙一走,围观群众便将燕晨和燕淑两人围住了。   刚刚离得远,他们也不敢靠近,没听清燕晨跟两人的对话,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对祖孙对燕晨可亲近着呢。   “晨晨,他们都是啥人啊?咋还有军车专程来接呢?”   “我看那几个军人,还朝那个小伙子敬礼呢,他是啥军官吗?”   “你姐跟他啥关系?”   燕晨示意他们让开路,一边领着燕淑往回走,一边答得认真——这也是他俩没被拦住的原因。   “那是林爷爷和他的孙子,我只知道他们姓林,至于为什么有专车来接,我也不知道。”   “敬礼?敬的是什么礼?我们来得晚没看到,这位叔叔能给我演示一下吗?”   “你们做的动作怎么都不一样的,到底是哪种啊?”   几个汉子开始就「谁学得最像」争执不休,趁此骚乱,燕晨火速拉燕淑逃离现场。   等他俩走了,村民们回忆了一下。   奇怪,怎么明明燕晨说了一大堆,但他们啥信息都没记住呢?   当晚,高家。   “高晓轩,江老师都跟我说了,你昨天又没写作业!”   高晓肃坐在书桌前,他自己一人一个屋,但隔着紧闭的门,高母的训斥声仍旧能清晰地传入耳中。   高晓轩很快哭了起来。   他正在变声期,沙哑如公鸭嗓的声音嚎哭起来,对谁都是一种折磨。   哭声很快引来了赵金花:“轩轩昨天不舒服,就一天不想写作业怎么了?”   “你这个当妈的,不关心儿子也就算了,你吼他干什么呢?”   高母气得直做深呼吸,望着坐在地上、壮得跟头牛似的,已经快比自己还高的小儿子。   偷懒就偷懒,他能有啥不舒服?又不是跟姓燕的小崽子一样。   可她不敢顶撞婆婆,又忍受不了婆婆对小儿子的溺爱:“妈……”   “行了你别说了。”赵金花哄好小孙子,让他自己去一边玩:“晓肃呢?”   “在屋里。”   高晓肃心中一紧,急忙拿起课本将桌上的小说一盖,拿起钢笔作出苦思冥想的样子。   门很快被推开,赵金花走进来。   望着孙儿认真学习的模样,赵金花满眼欣慰:“晓肃啊,来,复习累了吧?”   “奶给你看个东西。”   赵金花拿出一张信纸,这是一封参加高考的申请书,落款上写着「燕淑」两个字。   “奶,你这是干什么?”   高考报名需要村长给开介绍信,赵金花这时候把燕淑的申请书拿过来,她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作者有话说:   放下本准备开的预收文案,后面没有别的东西啦,不想看可以跳过哦;   《灵魂歌姬》   鸣江,曾经红极一时的虚拟歌姬。   时代发展,热情冷却。虚拟歌姬逐渐被新的事物和娱乐取代,鸣江也被人们尘封在关于过去的回忆中。   直到,她变成了真人——   江夏歌坛,从此迎来了新的时代。   变成人类后,鸣江直播唱歌,认真地向世界宣告:“我的歌声会一直陪伴着大家。”   观众们:跪求闭麦!!   你明明能靠脸吃饭,为什么偏偏要唱歌?   失落之际,鸣江决定参加选秀节目「金嗓子101」学习。第一次登台,她在自我介绍时说了一句:   “我不是人,是虚拟歌姬。”   观众们会心一笑,以为这是她给自己立的人设。   万万没想到——   这个外表冷清、性格较真的少女,虽然不是真正的虚拟歌姬,却真的做了一辈子虚拟歌姬的工作。   无论多少年过去,粉丝们永远都忘不了,最初的最初,他们将鸣江送上第一后,对方站在高台之上,露出微笑,说:   “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你们歌唱。”   -中二产物,大概会很尬;   -想自扣海景房的可以戳俺专栏浅收一下——   啵唧ヾ(≧3≦)ノ感谢在2022-03-26 22:13:03-2022-03-27 18:00: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年代男主未婚妻(终)   先天不足的弟弟   高晓肃权衡过后, 劝道:“奶,你别招惹燕家人了。”   “住牛棚的那对祖孙,身份不一般, 今天你也看到了,燕家跟他们攀上了关系。”   “要是咱们动了手脚被发现,燕淑找他们撑腰,咱们也没好果子吃。”   “那行吧。”赵金花虽然心底不乐意, 但仔细一想, 觉得孙子说得也有道理。   “我一会儿给她放回去,让你爷放她去考,她能不能考得上都是另一回事呢。”   说罢, 她又拿出另一份申请书:“那你看看,这个呢?”   高晓肃接过, 这份申请书是叶蕊的。   “叶蕊可没人给她撑腰。”赵金花紧盯着孙子的眼睛。   下一秒,「刺啦」两声,高晓肃果断将申请书撕成碎片。   他眉头紧锁,满脸受伤地偏头:“奶,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以后不要再跟我提她的事。”   “我知道, 您还是不相信我。”   “但我是真的, 真的不想再跟她有什么牵扯了。”   “晓肃,我没不信……”赵金花焦急地正要解释。   高晓肃将碎纸片扔进纸篓, 起身冷淡地把她推出门外:“算了,奶, 我还要复习, 想安静一会儿, 你去忙你的事吧。”   门板合拢的瞬间。   祖孙俩同时换了个脸。   门内, 高晓肃不再掩饰满心的厌烦和戾气;门外, 赵金花脸上的急切一消,化为喜悦和自得。   谈起叶蕊,高晓肃表现得越生气,赵金花就越是安心,这说明孙儿对叶蕊心中有恨。   恨就对了,越恨越好。   赵金花哼着小调,去老伴办公室,将燕淑那份申请书还给高村长。   高村长有些意外,不过他啥也没说,只管埋头继续处理公务。   燕淑去不去高考、考不考得上,对他来说都不要紧,因为这对他身为村长的地位和权利,没有任何影响。   作为高家最硬的靠山,高村长从头到尾,都不曾主动掺和过小辈们之间的事情。   在他看来,不管是赵金花跟燕家的矛盾、还是高晓肃跟叶蕊之间的恩怨,那都是妇人挑起的、吃饱了没事干的扯头花。   小打小闹,不成气候。   但他是赵金花的丈夫,也是高晓肃的爷爷,自然会无条件站在他们这边。   就算赵金花要看高考申请书。   就算赵金花看见叶蕊的申请书那一刻,就把它撤下来,送进了灶膛里。   ——对了,其实高晓肃撕的,甚至都不是叶蕊真正的申请书,而是赵金花让高村长另外抄的一份。   这个小贱人害她孙子白白坐了三年牢、出来后连媳妇都娶不到,还想离开他们高家村?   怕不是在做梦。   而在高晓肃的房间内,赵金花走后,他对着课本和资料,横竖看不下去。   憋着劲看了一会儿复习资料,高晓肃就又忍不住打开了小说。   这是他花大价钱买来的小说连刊,有好几本,上面黑白的插画十分简陋,重点是故事。   高晓肃尤为喜欢当中一个名叫「淼书」的作者。   这个作者最初是写童话故事出身的,但很快,她就开始涉足散文、诗歌,尤其在小说领域大有建设。   每次拿到最新的一期期刊,高晓肃都会先将其他小说通读一遍,再来细读淼书的作品。   他甚至有一个专门的本子,用来摘抄对方的小说,这样以后想看,就不用一本一本地翻了。   刚刚赵金花推门进来之前,高晓肃就是在看淼书的小说。   他翻开书,接着看了下去。   往常看完之后,高晓肃都会忍不住提笔,将他觉得精彩的片段点评一番,以便往后有机会和淼书交流。   这次,高晓肃却没有这么做。   他的目光停留在尾页——每篇小说的结尾,都会有一段「作者留言」。   这些留言板上的字,都是用原作者的字体印上去的。   有些作者会在这里隔空跟读者聊聊天、分享书籍、交流对实事的观点看法等。   不过淼书的留言,往往都是一些无意义的感谢语,高晓肃基本不看。   可现在,他的眼神却被吸引了。   分明是陌生的字体,不知为什么却变得有些熟悉,好像,刚刚才在哪里见过。   在燕淑那封申请书上?   高晓肃被这个有些疯狂的想法吓到,猛地甩了甩头:不,这怎么可能呢?   燕淑,她就是一个乡野村妇,就算当了助教,知识面充其量也就是小学水平。   她是绝对不可能,写出像淼书那样,跌宕梦幻又富有深度的故事的。   抱着这样的信念,高晓肃低头再看。   果然,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燕淑她哪有这么好看的字?   高晓肃安下心来。   几天后,介绍信陆续发放。   高村长还是很会做人的,基本上没有什么太大纷争的,他都给开了介绍信。①   燕淑拿到介绍信,燕小溪还跟她嘀咕说:“我以为赵金花会动点小手脚呢,没想到这么顺利。”   隔天,她们就听说叶蕊没拿到介绍信,跑去高家闹了一顿。   结果似乎不太好,不过燕家可没人关心她,他们一个个都忙着呢。   燕淑忙着备考,这次录取的名额不多,高考又停了这么长时间,竞争还不知道多激烈。   燕晨则在给林老写信。   他是不需要参加高考的,林老三个月前就跟首都那边联系上了,顺带还将燕晨这个得意门生也介绍了出去。   有林老在中间牵桥搭线,燕晨已经提前通过了首都大学那边的特招考试。   现在写信,是因为林老走后,燕晨又收到了另一所大学的来信。   三年时间,足够燕晨将林老掏空,也足够他将本体的那些相关知识、能力解锁得差不多。   现在他只缺一个施展身手的平台。   近两个月,燕晨在林老的帮助下,通过信件的方式,往外提了不少新的设想。   这些设想让首都大学的教授们,对他这个少年天才翘首以盼的同时。   也让其他大学,从各个渠道得到消息的老教授们,对他垂涎不已。   之前林老还没被接走时,其实就已经有学校热情地寄信过来挖人了。   不过那些学校都不如首都大学,燕晨不会去,林老也不担心。   可这回不一样,这回燕晨收到的信,是军事科研院校当中的老大——国防科大寄来的。   燕晨未来打算往军械设计、研发这个方向走。   首都大学固然是第一学府,但论起军事研究方面,实力自然不如专业的院校。   燕晨可耻地心动了。   只是这样的话,他就去不了首都了。   燕家这边,几乎事事以他为主,倒是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至于之前答应过林老的「首都见」,还有给首都大学那些尚未谋面的可怜老教授们画的大饼……就只能写信撤回了。   连写三封信,燕晨悠悠叹了口气。   他提起笔,继续写第四封信,这一封是答应对方入校的回信。   ——要是等林老那边收到信再回信,他再回复,怕是要直接等着去参加明年的高考了。   四封信都写完,燕晨想了想,又给林琼也写了封信,托他帮自己照顾好姐姐。   之前燕晨打算去首都,燕淑自然也要跟着去首都。   现下燕晨去不了了,燕淑便也想跟着他走,不过燕晨言辞拒绝了她,让她按原计划考首都的大学。   甚至于燕奶奶,他也没让他们跟着。   “那边是军校,应该是封闭式管理,而且我去了之后,大概就要一直待在实验室,没有什么时间出来。”   燕晨劝道:“奶,你们就跟姐一起去首都吧,等我毕业了,我肯定也要去首都的。”   “军校啊,那你去了不会还要跟着一起训练吧?”燕奶奶之前还不清楚。   这会儿一听,她顿时不乐意了。   “晨晨,你这身体怎么受得住折腾啊?要不,咱还是去首都吧,首都大学好歹是咱们全国最好的学校,就算你要读的那个专业差了点,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   燕晨无奈:“奶你放心,我这种特殊情况,是不用参加军训的。”   “那你还这么小,又一个人,谁来照顾你呢?”燕奶奶还是觉得不行。   “学校那边会有安排的。”   “军校里边那都是三大五粗的汉子,他们自己都收拾不清楚,哪儿照顾得好你啊?”   燕晨:“……”   最后好说歹说,双方妥协决定:   燕奶奶和其他人跟燕淑去首都,燕爸燕妈跟着燕晨,照顾他,等以后他毕业了,一家人再到首都团聚。   燕晨狠狠松了口气。   找了个好天气出门,将写好的信都寄出去,他就彻底躺平,打算趁入学前这段时间,再好好享受一下即将逝去的悠闲时光。   只是他想享受,有人却不让他享受。   高考的时间愈来愈近,听说有人半夜路过知青院那边,都还能听到有人在背知识点。   整个高家村,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山压着,气氛压抑得很。   等终于考完,不少女知青都聚到燕淑家,来找她对答案。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就她买得到刊登了参考答案的报纸。   不过等对完答案,女知青们都对燕淑佩服有加。   “燕淑,你这次肯定稳了。”   “我记得你是想去首都师范吧?你肯定能行,等你师范毕业了,以后就是真正的老师了!”   “燕淑,真的很谢谢你,你借我的笔记本上有道题……”   “还有这事?完了,那道题我没做出来,不过燕淑,你押题好厉害啊!”   燕淑笑着一一回应,没说题都是她弟弟还有林老给出的。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群兴奋的女知青,燕淑长出一口气,大手一挥,又给燕晨买了一堆吃的用的。   燕淑确实是打算报首都师范大学,成绩估过了,应该没有问题。   听她这么说,一家人都很高兴。   接下来,就是焦灼的等待录取通知书发放。   之前压抑得久了,考完后,不管是参加了高考的,还是没参加的吃瓜路人,都在聊相关的话题。   以前路上碰到,都习惯问「吃了吗」,现在不在吃了吗后面加一句「你家有人高考吗」,那都是落伍了。   在这样的潮流中,「燕淑肯定能上首都师范」的事,也从女知青口中传到男知青那边。   再经由男知青们,传遍了整个高家村。   村民们纷纷拿这次的热门选手进行对比。   “我听说高晓肃也参加了?”   “那可不,他以前不是成绩挺好吗?不知道这回考得怎么样。”   “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吧……”   “三岁看老嘛,小时候成绩好,长大了肯定也不差。我看高晓肃之前隔段时间就去买好多资料回来,不像知青那边,啥都靠手抄,成绩肯定不错。”   “你说得也是,这有钱还是不一样。”   本来讨论到这儿就该结束了,也不知是谁突然说了一句:   “不知道是燕家姑娘考得好一点,还是高晓肃考得好一点。”   村民们:你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   燕家和高家的矛盾,这几年他们也都看在眼里,放在之前,他们肯定都是力挺高家。   但这不是,备考期间燕淑借书借资料,硬是以一己之力,赢得了相当不错的口碑吗?   有个大婶就说:“肯定是燕淑考得好,她那个笔记你们是没看过,我儿子拿到的时候,都哭了。”   “他哭啥啊?”   “我问他,他说是感动哭的。”   这位大婶挠挠头:“说什么燕淑慷慨不藏私啊,反正都是些文绉绉的话,我没太记住,就感觉燕淑人挺好的。”   围观群众点点头:“她人确实不错。”   又有人问:“你们说燕淑哪来的那些资料啊,她不是就念过小学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一个穿着花色罩衣的年轻妇女说道:“还不是她弟,就那个身体不好,特别聪明的小男娃。”   “我家明明跟我说了,他跟江老师啊,那可是亲如子孙。”   “人都爱屋及乌嘛,我估计那些资料,就是江老师给她找来的。”   “江老师……”问话的人沉吟片刻,想起一件事:“你们咋不说,是之前牛棚里住着的那两个人帮忙呢?”   大伙儿一愣,是哦。   他们当时可是都看到了,那几个军人从牛棚里搬了好多书出来,一摞一摞的,好久才搬完。   “说不准还真是他们。”   “这也羡慕不来,谁能想到他们能平反呢?以前我路过牛棚,还啐过年轻的那个……得亏他们不计较。”   旁人顿时鄙视地看着他:“你家不是住村头吗?你不会是故意过去骂他们的吧?”   “没有没有,我真的就是路过。”   那人擦了擦汗:“还不是高家那个小子,跟我说下放到牛棚的都是坏分子,不然我也不会这样。”   “怎么又有高晓肃的事?”   “高晓肃啊,正常,他以前也喜欢跟我叽叽歪歪一堆大道理,不过自打他被抓了之后,我就拿他说的那些话当放屁了。”   “哈哈哈我也是……”   话题就这样歪成了高晓肃嘲笑大会,村民们乐得不行,完全没发现墙角拐弯的桂花树后,站着一道身影。   赵金花气得狠狠踢了脚桂花树。   外边传进耳里的话越来越不中听,她咬牙转身离开,一腔怒火都投注到了燕淑身上。   就一个村姑,还想上首都念大学?也真是亏她敢想!   回到家,赵金花心情格外烦躁,这已经是她数不清第多少次追问高晓肃了:“晓肃,你的通知书咋还不下来呢?”   高晓肃一如既往,温声安抚她:“奶,这邮差赶路也要时间呢,何况首都离咱们这么远,你别急,再等等。”   “而且我不是跟你说过吗?”   “越是好的大学,录取速度也就越慢,因为人太多了。你看咱们村现在收到通知书的几个,有哪个的大学是有些名头的?”   这倒是,赵金花不疑有他。   好不容易将她哄走,高晓肃深吸一口气。   其实他哪里知道好大学放通知书的速度快不快?他又不是办学校的。   高晓肃抹了把脸,得早些做打算了。   他对自己的成绩心里有数,三年没碰书本,他早就丧失沉下心学习的能力了。   考上是不可能考得上的……   一封封录取通知书发下来,高家村都摆了好几家席了,燕淑也没等到自己的录取通知书。   她从一开始的信心满满,到后面的忐忑。   会不会是今年竞争大,分数线划太高了?   在这样的担忧中,知青院也收到了好几封来自首都的录取通知书。   这下不管是燕家、高家,还是围观的吃瓜群众,都坐不住了。   “你们说高晓肃是不是没考上啊?”   “不能吧,他奶最近不是到处跟人炫耀,说他估分特高,肯定能上首都的吗?”   “害,估的分又不是真分,你看燕淑,之前不说她能上首都师范吗?现在也没消息了。”   说这话的人半晌没得到回答。   一抬头,发现旁边人正跟看傻子一样看着自己,顿时疑惑问:“咋了?”   “燕淑那是跟知青们对过答案的,那几个考上了的女知青,都说燕淑成绩比她们高,她怎么可能考不上?”   “那她咋没收到通知书呢?”   “不知道啊。”这回轮到帮燕淑说话的人卡壳了。   不过他想了想:“听赵金花解释,她孙子说好大学的通知书下得慢,应该是这个原因吧?”   “还有这回事?”   “我哪儿知道是不是真的……”   “说不准是高晓肃没考上,给自己找的借口。”这人抠着鼻子,说风凉话:“赵金花被她孙子忽悠瘸咯!”   “我呸!”赵金花终于忍不住,冲了出来:“你才瘸了!我孙子可不会骗我!”   “几个大男人天天背后嚼人舌根,害不害臊啊!我看你们死了以后,都要进拔舌地狱!”   “死老太婆!你骂谁下地狱呢?”   双方破口大骂三百回合。   最后赵金花寡不敌众,以“不跟你们说,我还得回家给我孙孙做饭呢,你们等着!”为结尾,落荒而逃。   离开时,她背后还有村人诅咒「你家高晓肃这辈子都考不上大学!」的喊声。   要不是骂不过,赵金花恨不能当场回去再喷他个三百回合。   她整个人快气炸了,越想越恨燕淑。   同样是都还没收到录取通知书,凭什么这些村民觉得燕淑能考上,她孙子就是骗人?   燕淑是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一个个都瞎了狗眼!呸!   燕淑要是知道她的想法,怕是要喊冤。   别说给人灌迷魂汤了,她现在自己都不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考上。   这么长时间没消息,怕是……   燕家被一片低气压笼罩,在这样的焦灼等待中,燕晨收到了之前寄出信的回信。   抛开对他进行谴责,最后表示理解和鼓励的林老等人不谈。   新学校回复的信中说,他们那边开学早,考虑到燕晨这边离得远,交通也不便,干脆直接派了几个学生,过来接他入学。   燕晨:??这是有多怕他跑了?   燕晨一阵无言,刚跟家里人说完这事没两天,一辆车缓缓驶进高家村。   又是几个穿军绿衣服的年轻人下来,不过这次的看着没上次来的人凶,问路时也很礼貌。   除了他们,还有一个穿着深蓝色POLO衫,脖子上挂着相机的男青年。   村民们盯着青年的相机看了两眼,交谈中,得知几位年轻人都是国防科大的学生。   他们到高家村来,是给燕晨小同志送录取通知书,顺便接他去学校的。   村民们:??   “啥?啥大学?”   问话的恰好是个老头子,年轻人以为他耳朵不好使,拿出军训喊报告的音量吼了一声!   “人民解放军国防科技大学!!”   “所以老人家,您知道燕晨家住在哪儿吗?”   “你说燕晨啊?”老人也跟着抬高音量:“知道知道!是我们村的,我带你们去他家吧!”   他一边带路,一边迟疑地问:“国防啊……那你们不是军校吗?”   “是啊,怎么了?”   “没啥。”老人嘀咕了一声。   过了会儿,他还是忍不住道:“燕晨那个小娃子,身体不太好,这个你们知道吗?”   “知道的。”   老人一脸诧异:“那你们军校招生,都不看身体素质的喔?”   那名学生笑着解释:“不是的,我们普招生肯定是要考察身体素质的,不过燕晨小同志是特招生,所以这方面会放宽要求。”   “哦哦,特招生啊。”   老人其实并不太清楚特招生的概念,但有个「特」字,加上学生说会放宽要求,他自然理解为有特殊待遇的学生。   这么小的年纪进军校,还能有特殊待遇,以后肯定了不得。   他们高家村什么时候出过这样的人物?   老人还想再多问点什么,但此时他们已经到了燕家院子门口。   几个军校生跟他道了声谢,便在燕奶奶的的迎接中走进院内。   后面的人不好意思跟进去,又舍不得离开,干脆就站在院子外面,探头往里看。   燕晨被叫出来,就看见这样一幕。   十几颗人头挤在院门两侧,一双双眼睛,带着兴奋跟新奇,看猴儿似的注视着他。   燕晨:“……”   军校生拿出录取通知书,带相机的同志笑盈盈掏出一个大红包,递给燕晨:“这是咱们县上,还有镇里给的助学奖金。”   他介绍自己姓詹:“小同志你看,能不能再配合我拍几张照片?”   “可以。”燕晨没有拒绝,举着录取通知书露出笑容:“你拍吧。”   等对方咔嚓拍了几张,燕晨才好奇地问:“你是记者吗?”   “也算是吧。”   “那为什么助学奖金是你送?”燕晨记得,这种钱一般是给高考状元报喜的人捎带的。   詹文笑道:“我是咱们县里教育分部的,这个也归我管,拍照算是兼任,今年人手不太够,没办法。”   燕晨点点头,忽然道:“你是教育部的?”   “对,怎么了?”   燕晨停顿片刻,侧头看了眼院外的村民吗,往外走了两步:“没事,拍完照,你就该回去了吧?我送送你啊。”   詹文笑容一僵:“哦哦,好……”   他还有些问题想采访呢,怎么突然开始赶人了?   燕奶奶也一愣,她都做好被采访的准备了,怎么晨晨突然要赶人走了?   没等燕奶奶阻拦,两个各怀心思的人,不约而同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又不约而同出声:   “等等。”“等一下。”   詹文谦让道:“小同志,你先说。”   燕晨从善如流:“你在教育部工作,那你是不是能接触到所有人的录取通知书啊?”   “那是肯定的。”詹同志点头。   “所有通知书都是先到我们这里,再派发到各个乡镇,由各地干部送到考生们手上。”   “不过是除了你这种特招生,还有每个地方的第一名。”   第一名的通知书要经专人送到手,附带奖励、采访、宣传等全套安排。   今年他们县的状元已经出了。   燕晨目露难色:“那你们有漏发通知书的可能吗?”   詹文想也不想:“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们发通知书,那可都是一封一封对着人名地址分的,分完还会检查一遍,基本不会出现遗漏……”   他有些奇怪:“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姐今年也参加了高考。”燕晨瞥了眼院外,竖着耳朵听得一脸认真的村民们,十分满意。   “她报的是首都师范大学,估的分肯定能上,但一直没收到录取通知书,所以我就想问问……”   “首都师范大学?”詹文听了一脸诧异:“你姐是不是叫燕淑?”   院外村民眼睛一亮,不等燕晨点头说是,就迫不及待喊道:“对!他姐就叫燕淑。”   “这位同志,你是不是见过她的录取通知了啊?”要不咋能知道燕淑的名字呢?   青年回头瞥他们一眼:“是见过,咱们县就她一个考上了首都师范的,所以我记得她。”   他望向燕晨:“可我上周,就把她的录取通知一起发过来了……你们真没收到?”   燕晨诚恳地眨巴眼睛:“真的没有。”   燕奶奶附和道:“对,真没有,这位同志,你看能不能回忆一下,是不是真的发漏了?”   詹文皱起眉头,那这事可就大了。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好事的村民七嘴八舌已经开始讨论了:“老燕家的,也不一定是人同志发漏了!”   “对对,有可能是丢路上了。”   “说不定被村长截了呢!通知书都是发到村长那儿去的。”   “想啥呢?村长没事截人通知书干啥。”   “那不就跟高家不让叶蕊去高考一样……”   燕奶奶原本还没怀疑过,这会儿一听,顿时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   高村长可能不会做这种事,但赵金花可不一定啊!   燕奶奶急切道:“这,詹同志你看,你回去能不能帮着找找?既然有录取通知,我们咋会迟迟没收到呢?”   再过不久就要开学了,燕奶奶是真的急啊。   孙女没考上也就算了,再来一年就是。如今知道她考上了,却没收到通知书,那不是煮熟的鸭子飞了吗?   詹文虽然不觉得是自己部里的问题,却十分能理解她的心情:“行,老人家,您放心。”   “这样,我回去先排查一下,看是不是真的漏发了,如果不是,我们再追踪溯源,或者想其他办法结局。”   “好好好,那就麻烦你了。”   燕奶奶感动地握着对方的手晃了晃,连连说谢。   送走詹文,燕晨和燕奶奶招呼几个来接他的军校生进堂屋,大门一关,阻隔了外界的视线。   为首的学生姓邱,大名邱成。   燕晨:“你们先在我家住两天吧,等我姐的通知书拿到手了,我们再出发,你们看行不行?”   要是不行,那他就只能耍赖了。   得亏几个学生不能读心,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刚才的情况也都看在眼里,听村人说的话,燕家似乎跟他们村长有些矛盾。   来都来了,留两天也没事,要是小学弟家里有需要,他们说不定还能给他撑撑腰。   邱成点了头:“那行,不过我们三个人,住得下吗?”   燕奶奶笑道:“住得下,放心吧。”   燕家再穷,身在农村,房子怎么都小不到哪里去,客房也是有的,只是不常用。   若是冬天他们可能还会因没有褥子犯难,不过现在是夏天,铺个垫子就能睡人。   邱成等人就这样在燕家住下,还帮着去教育部找詹文,问通知书的进展。   詹文那边还没消息,高晓肃倒是终于等来了他的录取通知书。   也是首都的一所大学,不算拔尖,但放在村里也是头一份,把赵金花高兴得一连摆了两天流水席。   燕家人是不可能去吃席的,不过燕晨让邱成他们几个去凑了凑热闹。   军校生嘛,胃口大,多吃点,把高家吃垮了才好。   三人脸皮厚,主要也不是本地人,赵金花连他们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就是想骂也骂不出来。   流水席摆完,詹文那边也终于有了消息。   这天燕淑没去上课,邱成刚把詹文接过来,她便和燕晨、燕奶奶一起走出来迎接。   却听詹文说道:“我们排查过了,没有找到漏发的通知书。”   不过,他还带来了解决方案:“其实就算没有录取通知,也没关系,你考上了,信息就会在学校那边留纪录。”   “我已经跟省里上报了你的事,这是那边开的解释函。”   “到时候你去了学校,把这个交给那边的工作人员就好了。”詹文递出一封信。   燕淑接过信,刚刚的失望荡然无存,她诚心诚意鞠了一躬:“谢谢你,同志!”   “不用谢,应该的。”詹文笑了笑。   这回确定要去首都了,燕奶奶便开始招呼家里人,正式开始清算家中的财产。   田地转出去,值钱的家具卖掉,其他零散的东西可以送给燕小花。   对了,江老师那边也要通知一声。   江老师没有孩子,燕晨和林老又同时邀请他去首都,他便没有拒绝,这次也要跟着燕家一起北上。   所有人都在忙碌,没人注意到,燕晨带着邱成,拉住詹文没让他走。   一群人蹲在角落里,嘀嘀咕咕。   半晌后,燕晨走回房间,写了一封举报信,交给詹文,随后让邱成开车送他离开高家村。   查处的人来得很快。   燕晨记得清清楚楚,在故事中高晓肃考上的大学,和他现在考上的,完全不是同一个。   连专业方向,都是高晓肃曾一再表明过的,他最讨厌的专业。   燕晨写举报信,用的理由是怀疑高晓肃用钱买别人的录取通知书,打算冒名顶替。   本来么,他还只是怀疑。   ——但谁让高晓肃他奶,赵金花太过得意忘形,连「高晓肃是自个儿从镇上拿回通知书」的事,都到处说呢?   燕晨问詹文,詹文都觉得不对劲。   两人一合计,就把举报信递上去了。   本来只是随手一试,结果高晓肃真的有问题,这就更怪不得谁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既然做了亏心事,那他就要做好被发现时,接受相应惩罚的心理准备。   高晓肃很快被作为典型,全县通报批评。   买卖双方全部都要罚款、接受再教育。   除此之外,上面的人似乎还顺着高晓肃这条线,查到了不少东西。   到最后,这件事甚至轰动了教育部总部,进而撼动全国人民,一连半个月,报纸上都在报到相关清查行动的进展。   「高晓肃」三个字,也被彻底钉在了耻辱柱上。   诚然,他可能不是第一个,更不是唯一一个做这种事的人,但他却是第一个被发现、进而引爆一系列炸弹的。   高村长被撤职了。   身为村长,他既不公正也不廉明,纵容妻子、儿孙狐假虎威,违背村官的职责所在,甚至还曾经行贿。   高村长所有在村长位置上得到的财产被没收充公。   赵金花也被查出,偷藏燕淑的录取通知书。最后,她不仅赔了一大笔钱给燕淑,还和丈夫一起,被请去喝茶。   回到家后,高晓轩抱着她哇哇大哭。   赵金花这才知道,趁她和老伴不在,高晓肃卷走了家里最后一点积蓄,已然不知所踪。   赵金花怆然地一屁股跌坐木凳子上。   如今已经入秋,整个屋子空荡荡的仿佛遭过洗劫,凳子冰凉的温度,让她从身体到心脏都在发冷。   赵金花现在无比后悔,当初就不该将藏钱的地方,告诉给那个没心的白眼狼。   还好,她还有晓轩……   赵金花满怀希冀地看向自己的小孙子,却发现他已经比她高出了半个头。   12岁的孩子,长了一副肥头大耳的模样,读书不认真,这么大了遇事还只会哭,这会儿更是抱着她,眼泪鼻涕直流,还擦到了她身上。   赵金花闭了闭眼睛,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气。   …   高家的一地鸡毛,燕家并不关心。   高晓肃被查处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各自出发,该上学的上学,该搬家的搬家了。   等双方都安定下来,收到了燕淑姐姐写的来信后,燕晨就彻底放心下来,一头扎进了实验室中。   如今,包括他自己在内,燕家所有人都已经脱离了故事的轨迹,走向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燕晨在这当中,其实并未发挥太大的用处。   燕小花有头脑,有韧性,没有拖后腿的家人,她本就应该过得幸福美满。   燕淑也是自己有才华、并在一次成功之后,不断钻研进步,才成为了颇负声誉的知名作家「淼书」。   燕小溪虽然有些懒,但她对自己的长处把握得很好,抓住了老天爷赏的那碗饭。   以后经济制度一改革,她的机会也只会越来越多。   长辈们呢,他们没有什么特别的愿望,只要家人和睦安康,能吃得饱饭,就很满足了。   或许以后生活富裕了,他们也会发展出自己的爱好。   但无论未来他们有多么忙碌,每当燕晨走出实验室,回到燕家,所有人都会立即赶回家,和他一起吃晚饭。   燕家人始终记得,当年燕晨掉进湖里被救出来时,那副奄奄一息的脆弱模样。   燕淑也始终记得,当年她写出第一个故事的时候,弟弟是怎么闭着眼睛吹嘘她、鼓励她。   如果说他们对燕晨有什么要求,毫无疑问只有一条:他们希望他平安、健康,鲜活地活着。   可惜,这终究只能是奢望了。   由于先天体质不足,幼时还曾在寒冬溺水、留下病根,又成天忙于研究……   在医疗水平不够先进的情况下,即便照顾的人再怎么用心仔细,燕晨的生命,最后也停留在了37岁。   不过这次,他一点都不担心自己走后,家人们会振作不起来,甚至被人所欺、凄凉收场。   在一个宁静的清晨,窗外飘着飞雪。燕晨醒来,恍惚间看到了一个年轻版自己的身影。   紧接着,他突然感觉到一种难言的困倦……   太阳升起,晨光普照大地。   守卫员有些奇怪,燕先生向来作息稳定,今天怎么突然赖起床了?   过了一会儿,他倏地心中一突,说了声抱歉猛地推开门——   回到虚空中,俯视着嚎啕大哭的年轻守卫员,燕晨闭上眼睛,细细感受反哺的本源之力。   这些力量中携带着这个小世界燕晨的情感结晶,乐观、幸福、美满……   属于这个小世界的记忆也一起并入脑海中,燕晨再看守卫员,便有些不忍了。   他转过身,离开了这个世界。   休息几天后,燕晨唤出系统。   上个世界他的意识被规则限制得太过彻底,如果不是燕家人自己争气,怕是差点要翻车。   燕晨询问:“我自己封存大部分能力,只保留一部分,能保证让我占据意识主导吗?”   系统:【可以。】;   系统:【不过为了保证融合完整度,在特殊情况下,您受到的干扰仍会较为严重。】   “特殊情况?”燕晨挑眉。   系统没有解释,而是直接将下个小世界的剧情和分源的记忆传给了他。   燕晨,年17,自闭症患者,父母双亡,只有一个23岁的明星姐姐。   姐姐燕清曦,黑料缠身,结局…自杀?   作者有话说:   ①介绍信:不确定介绍信有没有限额,网上没有搜到相关信息,这里就当没有吧。   ——   后面是一个小番外,因为大部分是引用,所以放在作话了(作话是不算钱哒OvO);   引用关键词:新中国四大恨,就不一条一条标注了;   番外「夹带私货!!」警告,并且有点尴尬,不看对正文没有影响哦;   小世界仍在运转。   对一名科研人员来说,37岁,已经算是非常年轻的岁数了。   当年,燕晨的死亡没有激起任何水花,除了亲属接到通知,一切都在保密中进行。   直到许多年后,燕晨的履历公开。   他的年龄,成了令人们扼腕叹息的原因之一,但最令人们关注的,还是他所做出的贡献。   1979,燕晨入学第二年,南方边疆某国挑衅不断,华国不堪其扰,边防部队对其军队发起自卫还击作战。   双方战力基本相当,华国做好了牺牲无数的准备。   紧要时刻,燕晨拿出经由他和国科大共同改进的新式武器,极大增强了我军战斗力,我军大胜。   1993,「银河号」货轮被无端指责装载化学武器。   在卫星信号被切断的情况下,驾驶员尝试打开华国架构到一半的备用「七星」导航系统,顺利与前往支援的海军汇合。   「七星」导航系统,正是由燕晨一手提出。   1999,华国驻联盟国大使馆遭遇隐形轰炸机突袭,好在被燕晨研究出的反隐雷达察觉,众外交人员得以及时避难。   2001,海军航空兵于本国专属经济区上方,与敌国飞机发生碰撞。   飞行员做好了跳伞的准备,却惊讶地发现己方战机安然无恙,敌方战机坠毁落海。   ……   一桩桩事件,发生时都震惊中外,同时必然伴随着华国国力的上升。   只是不管是敌国,还是华国人民自己,都没有想过这些事背后,居然都有一个燕晨。   知晓事实的当今,他们已然是实现了伟大复兴梦想、名列前茅的超级大国了。   不知怎么,看见被一条条总结披露出来的这些信息,人们想起了华国复兴之初,网络上广为流传的一句话——   “灯塔已熄,破晓将至。”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娱乐圈炮灰女星(1)   万人迷自闭弟弟   海市郊区, 某地处僻静的私人疗养院。   正值盛夏,窗外蝉鸣声不绝于耳。中央空调不知疲倦地运转着,为屋内的人维持绝对舒适的凉爽环境。   燕晨住的屋子位于二楼。   整套房的装潢设计极为温馨, 随手拍张照片发到网上,都会引得网民评论「好有家的感觉」。   这里只有燕晨一个人住。   燕清曦身为明星,工作繁忙,能每个月抽空过来一次都属不易, 每次也就坐个半天, 就又要飞走了。   客厅四角都有摄像头。   燕晨坐在阳台前,身前摆着一副画架。   这里是最安全的位置,摄像头后的人仅能看到他安静沉默的背影, 以及帅得让人想尖叫的侧颜。   视线穿过阳台,他凝望着空中的飞鸟。   燕晨穿着宽松的家居服, 长袖长裤,阳光沿着白皙修长的脖颈钻入领口,温柔亲吻他的肌肤。   璀璨金光的笼罩之下,监控画面中的少年,恍若一位误落凡尘的天使。   “他状态怎么样?”   “还不错。”其实是一如既往, 但护工认为, 能够长时间维持平静稳定的状态,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   她将燕清曦带到燕晨房间外。   敲门声响了三下:“燕晨, 你姐姐来看你了。”   门被打开,一个戴着口罩、墨镜、鸭舌帽, 将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的高挑女人走进房间。   燕清曦冲护工微微颔首, 抬手关上门。   一路赶过来, 她身上出了一层薄汗, 现在被屋里的冷气一吹, 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所疗养院的房子是一层两户、每户三室一厅两卫的格局。燕清曦虽然不在这里住,却也有属于她的房间和衣物,但她没有急着去找外套。   她蹬掉高跟鞋,摘下遮脸用的三件套。   阳台边,少年仍旧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背对着门口,仿佛没有听见身后传来的任何响动。   燕清曦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她朝燕晨走了过去,干裂贴到一起的唇瓣轻启,不知是呼唤,还是在自言自语:“晨晨……”   听见这道声音,燕晨勉强将注意力从天空收回,停顿片刻,动作迟疑地侧身看去。   一双布满血丝的红肿眼睛闯入他的视野。   燕清曦顶着一头凌乱的卷发,眼袋乌青,苍白素颜不施粉黛,唇上更是看不见一丝血色。   姐弟俩一坐一立,诡异地维持着对视。   三秒后,燕晨率先别开眼,回过身,留给燕清曦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从始至终,他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看燕清曦的眼神,也和看其他任何东西都没有什么区别。   可这仍让燕清曦感到意外。   要知道以前,她跟燕晨说十句话,他都不一定搭理她一下,只会置若罔闻,始终埋头做自己的事情。   燕清曦鼻根一酸,嘴唇颤抖。   他感知到她的痛苦和绝望了吗?所以才会愿意回头看她。   满腔的委屈化作泪水,渍得燕清曦眼角发疼,可她却露出笑来,这笑容带着无法掩饰的苦涩。   “晨晨,你是不是要好起来了?”   “真高兴……”燕清曦拿过椅子走到燕晨右手边,在离他半米的位置坐下。   这次,燕晨没再给她半分回应。   他手里捏着画笔,正垂眸专心填充未完成的画作,燕清曦安静地看着他的侧脸,擦了擦眼泪。   刚才的回头仿佛只是昙花一现,燕清曦对燕晨的冷淡并不失望,她早已习惯于面对这样的无视。   只是泪水怎么都止不住。   “对不起,晨晨。”   出口语气有些哽咽,燕清曦停顿片刻,颓然继续道:“我没办法看到你真正好转的那一天了。”   “对不起……”   燕清曦倏地捂住脸,她不奢求燕晨原谅自己的懦弱,只是埋头低声呜咽着。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带着被融融暖意,却融化不了围堵在她身后的坚冰。   就在昨天,燕清曦跟公司签了解约合同,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消息很快就会被公之于众。   可她身上还挂着不少商务代言。   此前,这些合作商估计是看在公司后台的份上,觉得她还有救,因而没有落井下石。   结果很显然,她让他们失望了。   燕清曦不住苦笑:只要解约的消息一散播出去,这些唯利是图的资本,只会以她影响商誉为由,让她赔钱。   可是她根本就没有钱。   燕清曦被新达传媒挖过去的时候,还是个十八线小透明,签了五年的B级合约。   第二年她开始走红,时至如今,也只是刚到第五年。即便主动解约的是新达,燕清曦也没得到多少违约费。   这几年来,她挣的钱少吗?   其实一点都不少,只不过公司占了大头。   留给燕清曦自己的,一半她要花在弟弟身上,剩下的一半,要用来购入出席各种活动的衣服首饰、鞋包珠宝等奢侈品。   剩下为数不多的部分,她都存了起来。   这笔存款跟普通工薪家庭比起来,肯定不算少,可燕清曦不可能把它拿去赔各种「损失费」。   她要把钱留给弟弟。   无论是养老院还是精神病院,都并不适合燕晨居住。而即使是老家的疗养院,费用仍旧不低。   燕清曦深呼吸一口气,已然渐渐恢复了平静。   身后客厅的电视机正播放着不知名的电视剧,声音不大,目的是为这寂静的房间增添几分人气。   燕清曦是来跟弟弟告别的。   她已经给燕晨订了回老家的机票,也联系了新的疗养院,请好了专门照顾的护工,只等将弟弟送走,她就能解脱了。   燕清曦静静等待着傍晚的来临。   晚上会有护工过来做饭,燕清曦包里装着安眠药,她不想刺激燕晨,一切都等他睡着再说。   窗外天空碧蓝如洗,画板上,燕晨正专心勾勒飞鸟的形状。   他画的是水彩,水彩以其绘画过程中的流动性,以及透明空灵的自然观感,广受喜爱。   燕晨的画却不是这种风格。   在他笔下,深蓝色的天空沉郁得更像是无星无月的夜幕,上头却挂着一轮燃烧的残阳。   灰烬倾泻而下,鸟笼般的宫殿中锁有一道少年的背影,他微微仰着头,正透过缝隙瞭望天空。   少年似乎在寻找,或者说等待什么。   燕清曦很少看燕晨的画。   不是说她不关心弟弟,只是燕晨的画,风格要么沉郁压抑,要么抽象奇怪,燕清曦根本看不懂,看多了只会更绝望。   医生也说过,正常人走不进他们的世界。   可是现在,燕清曦却奇怪地发现,她竟然能一眼从弟弟的画中感受到孤独。   这种孤独不再是像从前的画中那样抽象,宫殿内少年落寞的背影,望着天空守候的动作,让她产生了一种奇妙的代入感。   晨晨,是在画他自己吗?   燕清曦渐渐被吸引了,她忍不住挪过椅子往左靠近了一点点,等待弟弟将画作完成。   因为燕晨的缘故,燕清曦曾经了解过一些绘画知识。   水彩和国画有些相似,同样注重留白。   即使燕晨的风格和常规水彩画不太一样,但技法总是相通的。   看得出来,燕晨本想在天上画一只小鸽子,但不知为什么,他正在将那只白色飞鸟的身形勾大。   白鸽的身体在他笔下逐渐成型,因为大小缘故,燕清曦能够更清楚地看到细节。   她很快发现了违和的地方:白鸽的翅膀太僵硬了。   即使是在飞行状态,翅膀仍该有相应的弧度,但燕晨画出来的这只白鸽,翅膀却是平直的,整体看起来非常死板。   以燕晨的技术,他不该画成这个样子。   除非他是故意的。   燕清曦皱起眉,发现燕晨并未就此放下笔,他在白色飞鸟展开的双翼后,拉了两道浅浅的弧线。   由于留白的位置不够,飞鸟的身体被周围沉郁的深蓝天空侵蚀,这幅画看起来,似乎被作画者的突发奇想,摧毁了本该有的意境。   燕清曦却认出来了:燕晨画的不是鸟。   或者说……他画的是鸟的形状,但它代表的含义,却不是鸟,而是由远及近的飞机。   “晨晨,这是你对不对?”燕清曦恍惚间仿佛明白了什么。   她猛地站起身,刚刚才停下的泪水再次决堤:“你画的是自己,你在等我来看你对不对?”   “对不起晨晨,我、我太忙了,以后,以后我一定陪着你。”   燕清曦捂着嘴,语无伦次。   她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是得知弟弟有好转可能、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激动和高兴?还是被所有人厌弃时,突然知道还有人需要自己、在乎自己的满足和倾诉?   应该是都有吧。   燕晨放下画笔,扭过头,再次和燕清曦对上了视线。   他什么都没有说,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却认真地、像是在观察或是辨认什么,盯着燕清曦不放。丝毫没有因为这个疯女人突然失声痛哭,而感到不耐或是排斥。   在燕清曦更加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燕晨慢吞吞站起身,默默走到客厅拿回来一盒抽纸,将它放在了燕清曦手上。   做完这些,他就自顾自收自己的画去了。   这里除了两个卧房,还有一个房间是燕清曦专门给他布置的画室,燕晨的画一般都会放在那里。   燕晨拿着完成的画,走向画室。   在他身后,终于从震撼中回过神的燕清曦,抽出两张纸,一边擦眼泪,一边……   哭得更大声了。   燕晨:“……”   痛哭一场后,燕清曦重新振作了起来。   很难想象,有自杀倾向的人会仅仅因为一幅画,就放弃轻生的想法,但这确实是她亲身所历。   燕清曦一边暗骂自己是不是傻,昏了头才会有轻生的想法。弟弟情况特殊,她怎么能丢下他一个人?   一边拿出手机,给以前常咨询的心理医生打了个电话。   “你确定没有看错?”医生姓余,对她说的话有些质疑。   燕清曦反复保证过后,余医生沉吟片刻:“好的,我了解了。”   “不过你弟弟的情况具体是否有所好转,还是要经过进一步的确诊,最好是能够让我跟他当面交流。”   “燕小姐最近有空吗?”   余医生随时可以上门,但他和燕晨沟通需要燕清曦辅助,故而有次一问。   燕清曦应道:“有的。”   和余医生约好明天下午见,燕清曦挂断电话,门铃恰好响起,是来做饭的护工。   吃完晚饭,燕晨坐在沙发上玩平板。   说玩也不对,他其实是在画画。只不过以前的燕晨相比起板绘,更加喜欢手绘一些。   见他拿着笔涂涂画画,燕清曦也不诧异。   弟弟在绘画上颇有天赋,不管是水彩、国画,油画他都会画,板绘也不是没有过。   不过,他在画什么呢?   燕清曦有些好奇,但平板跟画架相比起来实在太小了,离得稍远一点,就看不清。   她往燕晨的方向移了移。   见燕晨没反应,又往那边挪了挪,等到从一个身位的距离挪到只剩下半个身位时,燕晨偏过头,看了过来。   燕清曦满脸无辜,温柔地笑望着他问:“怎么了,晨晨?”   “呃……”燕晨别开眼,继续画画。   燕清曦松了口气,伸长了脖子睁大眼睛看去——   平板上,是一团团杂乱无章、重叠在一起,用游戏术语来说,属于看一眼都会狂掉san值的扭曲线条。   这些线条还在不断增加。   燕清曦心头一痛,燕晨没有在画画,只是在机械性地重复这种无意义的行为……   简单来说,他犯病了。   “晨晨,你别这样……”燕清曦双臂微扬,很想要拥抱他。   但事实是,她站起身,往远离燕晨的方向走去,最后坐在了侧方的单人沙发上。   她不会及时行为分析,只知道他现在应该处于可控范围内的紧张或焦躁状态。   这种时候,远离才是对他的保护。   燕清曦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   除了心理暗示、行为方式引导,音乐引导治疗也是帮助缓解自闭症的常用方法之一。   但很可惜,个体差异性在这时候体现在了燕晨身上,他对音乐的敏感性远低于图画。   她可以让燕晨被动地听音乐,却没办法让他主动去盯着一幅阳光温暖的画。   燕清曦担忧地看向燕晨。   他依然拿着笔动作不断,也不知道是还在画线条,还是已经恢复了情绪。   电视机不知疲倦,成为了客厅里唯一的发声源。   客厅里的两个人都无心看电视,但很突然的,燕清曦听到了一声熟悉的曲调。   紧接着,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   她自己的歌声。   “呃……”燕清曦侧脸看去,发现电视里正在播放的,是一部去年拍摄的电视剧。   当时她正当红,这部剧女主的手机铃声,就是她给自己的剧「倾情献唱」的主题曲。   说实话,很辣耳朵。   燕清曦正想拿遥控器换台。   一转身,却发现刚刚还垂眼对着平板的燕晨,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了头。   姐弟俩有一双很相似的眼睛,但燕清曦从来都觉得,弟弟的眼睛比她好看,更清澈,也更纯净。   而那双眼睛,此时正认真地盯着电视机。   燕晨看向电视屏幕,视线在陌生的女演员脸上停顿片刻。   他无意识地皱起眉。   铃声很快消失,燕晨重新低下头,握紧电容笔,更加焦灼地在平板上画了起来。   燕清曦心情复杂,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犹豫片刻,她坐到燕晨身边,大着胆子,伸手覆在了他拿笔的手上。   “晨晨。”燕晨动作顿住,皱眉抬起头,燕清曦布满血丝的眼中,流露出一种令人无法拒绝的温柔。   “要听姐姐唱歌吗?”   笔是燕晨自己停下的,燕清曦很快就收回手,以免给他造成更多的不适。   趁弟弟注意力被自己吸引,燕清曦想也不想,低声哼唱起来。   她哼的是很久以前,为了辅助干预训练,学的一首舒缓的小调子。   燕清曦唱歌并不好听,是非常外行的大干嗓。   但她声音条件不错,只哼不唱的话,也有种别样轻柔缓慢。   当年学的时候,燕清曦的歌声对燕晨作用不大,她现在心里很紧张,不知道能不能有效果。   也许是今天已经发生了太多奇迹……   否则她不会有这样的勇气。   伴随着女声倾注满腔情感的温柔哼唱声,燕晨的情绪逐渐平稳下来。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燕清曦,让后者想起幼稚园里认真听课的小朋友,于是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燕清曦擦了擦眼角泌出的泪珠,配合肢体语言轻声说明:“晨晨,我去接个电话,马上就回来。”   目送她走到阳台,燕晨才重新垂下头,新建画布。   电话是一档综艺的导演打来的。   今天下午,燕清曦已经陆续接到了三家提出解约、还索要赔偿的合作商电话。   既然决定了要振作起来好好过下去,她就不能当老赖了…咳咳。   所以要求合理的,她基本都答应了。至于那些欺人太甚的,她也准备先拖着,请律师再进行协商。   这位导演会打电话过来,燕清曦倒是没想到。   导演姓程,是老牌综艺导演,正在做的是一款生活慢综。   之前燕清曦还红着,对方曾邀她去参加下一季的拍摄,燕清曦答应了。   划重点,是口头约定。   连合同都没签,燕清曦还以为自己出了事后,对方会自动默认约定作废。   没想到,他居然特意打电话过来解释,用的理由还是风格不符。   程导:“对不起啊小燕,但是你也知道,慢综的观众都不爱搞粉圈那一套。”   “你来的话,普通观众肯定不会抵制你,但弹幕上的那些牛鬼蛇神一多,他们也都跑了……”   燕清曦笑:“我明白,没事的程导,你不用跟我道歉。”   “我知道,你现在也不容易。”电话那边,程导沉吟片刻。   他在圈子里待了这么多年,燕清曦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清楚得很,要不也不会心生愧疚。   他是真的想拉燕清曦一把,不过方法嘛……但看对方能不能接受吧。   程导接着说道:“我有个朋友,你应该听说过,也是拍综艺的。”   “你现在应该挺缺钱吧?他那边刚好缺点儿流量,你现在话题度还高着,也符合要求。”   “一会儿我把他工作号发给你。”   电话挂断前,程导最后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他那个综艺,虽然风格比较独特,但能表现得好的话,也是个机会,你好好考虑一下。”   “好……谢谢程导。”   对方很快发了信息过来,综艺名字叫《求生大作战》,燕清曦没看过,导演的名字她倒是有所耳闻。   导演姓方,似乎在网上也被骂得挺狠。   燕清曦迟疑地打开搜索引擎,程导说这个综艺风格独特,是怎么个独特法?   很快,她搜到了相关视频。   “十人混战扯头花,竟然只为争夺它!”   “盘点《荒岛大作战》播放以来出现过的塑料姐妹花,最翻车的是……”   “恩爱情侣在荒岛上分手,女方高调表示:我选面包!”   “明争暗斗,勾心斗角,这节目真刺激!”   燕清曦:“……”是,是挺独特的。   作者有话说:   说明:请勿学习文中所有与自闭症的互动行为,文中自闭症相关描写和刻画不能代表现实。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娱乐圈炮灰女星(2)   万人迷自闭弟弟   燕清曦挑选几个解说视频看了看。   总结如下:《荒岛大作战》是一款以荒岛求生为主题, 以各种资源的争夺游戏任务为过程,以嘉宾们吃瘪、撕逼为看点的直播型真人秀综艺。   导演跟编剧刻意将游戏设计得恶意满满。   嘉宾们配合地针锋相对,全程火花四溅, 观众更是混邪立场吃瓜乐子人。   放在以前,这种综艺燕清曦是绝对不会去的。   她微微叹气,添加方导演的通讯号。   程导说得没错,她需要钱, 弟弟现在有好转的希望, 她不能拖后腿。   大概是程导跟方导演打了招呼,那边好友通过得很快,如程导所说, 对方确实有意请她参加下一季综艺的录制。   不过《荒岛大作战》播出了两季后,热度已然有所下降。   为了节目收看率, 关于下一季的设定,方导演有一些新的想法。   两人打通电话,方导演说道:“我打算加点新元素,这次不搞个人混战了,换成组队对抗赛。”   方导演的灵感, 来源于前段时间爆火的一个明星+素人的家庭旅行综艺。   “组队成员是素人最好, 可以是爸妈、兄弟姐妹、伴侣或者孩子。”   “不是素人也没事,节目组可以找人演, 我这边刚好有两个小男生,你想炒cp吗?”   燕清曦还是头一次接触到说话这么……直接的导演, 她嘴角抽了抽:“不了吧……”   “那你自己找人?”   她现在的情况, 能上哪儿找人?   燕清曦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对不起方导, 我想我需要再考虑楠枫考虑……”   “行, 那你一定好好考虑。”   方导有点着急, 但催也没用,他是真的眼馋燕清曦身上的流量,虽然这流量都是黑的。   但黑红也是红,只要有人看,管他呢!   挂断电话,燕清曦回到客厅,看了眼缩在沙发角玩平板的弟弟,试探性地坐在了他旁边。   见燕晨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燕清曦按下下来,拿起手机,继续刷老家的招聘信息。   只是,望着上面的薪资待遇,她的心情怎么都轻松不起来。   这两天,燕清曦所有的存款几乎都用来赔偿了,之前买的房子也抵出去了。   如今她通身只剩下两万多块钱,另外还欠了三百来万。   好在疗养院这边的钱是一年一交,现在是八月份,离下次付款还有四个月……   燕清曦微微叹息。   由奢入俭难,经历过娱乐圈的高薪洗礼,又有负债在身,她要是真的回老家,这三百万要猴年马月才能还得上?   要不然,就像方导说的那样,用节目组请的演员,演素人当搭档算了?   正犹豫着,电视里突然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   “是的,我司已与燕清曦解除合约,至于她现在的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是很了解。”   “关于她与我们顾总的绯闻,我在此重申一遍,那些都是燕清曦一厢情愿的炒作,并不属实。”   “我司秉承尊重、爱护艺人的宗旨,从未强迫艺人与任何人进行不正当交易,燕清曦的所作所为,全部都是她自己……”   燕清曦望着电视屏幕中,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目光逐渐染上仇恨和痛楚。   那是她的前经纪人。   他身着西装,衣冠楚楚,在记者的包围下侃侃而谈。以曾经对她最了若指掌的身份,给她安上莫须有的罪名。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谩骂声,恶毒的诅咒词汇……好像在一瞬间,如海啸般席卷而来,将燕清曦淹没其中,让她呼吸不能。   燕清曦咬紧下唇,身体不自主战栗起来。   但她的视线始终仿佛自虐一般,死死盯着电视机,连自己什么时候蜷缩着抱紧了双臂都没发现。   直到屏幕中画面陡然一转。   “刚入宫的欢欢已经死了,皇上你忘了,是您亲手杀了她,臣妾是钮钴禄……”①   老皇帝歇斯底里地吼了两句,在华装女子的注视下,头一歪,嗝屁了。   燕清曦:“……”   突然就难受不起来了。   燕清曦扭过头,发现燕晨刚刚放下遥控器,一双眼睛正直勾勾盯着自己。   明明没有什么情绪,她却从中看出一些担忧的色彩。   燕清曦目光一柔,嗓音带笑:“没事了,谢谢晨晨,姐姐是不是吓到你了?”   见她露出笑脸来,燕晨淡淡别开眼,低头继续摆弄平板。   燕清曦:“……”   怎么突然觉得,弟弟好像是只有看见她难受的时候,才会肯搭理她一下?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燕清曦好笑地摇了摇头。   随后她想起了另一件事:燕晨以前,基本上是不会动遥控器的。   电视里放着什么,对他来说意义不大。即使偶尔看看电视,经过护工观察,他其实也只是对着它发呆。   所以……   嘴角忍不住翘起,心口好像被贴上了个暖宝宝,燕清曦偏头望着燕晨的侧脸,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平和。   燕晨却因那位前经纪人心生焦躁。   这个小世界的女主,是一位女团出道的佛系C位,名叫孟云仙。   而男主,正是新达传媒的总裁:顾凉。   此人人如其名,心性凉薄,却风流不羁,万花丛中过,最后为女主收心。   新达传媒成立之初,燕清曦从一个黑心公司被顾凉挖过去,因而对他素有感激之情。   她有潜力,顾凉给她资源,偏偏又在什么都不说明的情况下,处处留情,燕清曦自然心动。   她以为两人在一起是顺利成章,心中暗自甜蜜。   结果顾凉遇到了他的真命天女,跟她说:“我以后就不来你这里了。”   这时候燕清曦才知道,在顾凉眼里,她只是一个情人,他们的感情是纯粹的交易。   崩溃之下,这段经历,还被顾凉的未婚妻放了出来,说她舔着脸倒追、纠缠顾凉。   燕清曦找到经纪人,希望公司能够帮忙澄清。   然而一连串的误会中,顾凉认为她对孟云仙做了什么,一怒之下让经纪人不再管她。   墙倒众人推,由顾凉的未婚妻带头,从前的竞争对手,乃至顾凉的前情人们纷纷出手。   燕清曦就这样,被各种或断章取义、或纯属胡编乱造的丑闻,压得翻不了身。   绝望之下,她将燕晨送回老家,自己来到新达传媒的大楼,从高空跃下。   失去了姐姐,燕晨病情加重,很快演化出自残倾向,同样自杀而亡。   姐弟两所占的篇幅,在主剧情中不多。   到了后期,更是只有一句:和孟云仙解除了误会后,每每想起燕清曦,顾凉都会觉得惋惜。   燕晨在平板上,按照前经纪人的模样画了个小人,然后握着笔,用黑色线条一点一点将他的脸涂掉。   涂完,他的心情才好了一些。   可惜他不知道顾凉长什么样子……   这夜,姐弟俩都睡得很早。   燕晨是习惯了固定的生物钟,燕清曦则是精神紧绷失眠了数日,好不容易缓和下来,自然再也抵挡不住困意。   次日七点,燕晨准时睁开眼睛。   早饭是面包和牛奶,护工不会过来。燕晨规规矩矩地洗漱、吃早餐,而后来到自己的画室。   这里除了他自己的画,还有一些绘本、与绘画相关的资料、书籍等等。   燕晨习惯于早上看书,下午画画或是发呆,晚上再发呆或是画画。   在画室待到11点,燕晨又去冰箱拿了一盒水果,然后坐在沙发上,边吃水果,边对着电视发呆。   十一点半,护工过来做午饭。   敲门声照旧响了三下,护工小姐招呼一声走进来,习惯性先看了眼沙发上的燕晨,而后轻手轻脚走向厨房。   等下意识舀了一人份的米,她才想起来:不对啊,燕小姐呢?   护工打开冰箱看了眼,面包少了四片,牛奶也只少了一盒,燕小姐是还在睡觉?   一直等到做好了午饭,燕清曦也没起床。   护工将菜全部端到餐桌上,走到燕清曦房间外,轻声敲响房门:“燕小姐……”   等燕清曦听到动静,揉着眼睛起床开门,护工松了口气,微笑道:“燕小姐,午饭已经做好了。”   “您感到累的话,可以吃完饭再去睡个午觉,别饿坏了胃。”   护工出于好意,燕清曦轻轻点头。   “那燕小姐,我就先走了。”   绕过房间走廊,从客厅经过餐厅,护工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餐桌边,燕小姐的弟弟已经坐在那里吃了起来。   护工:“……”   走出房间,护工摇了摇头。   她其实是燕清曦的半个路人粉,现在也仍旧是。   从燕清曦第一次将弟弟送到疗养院,护工就对她十分同情。   这种同情在燕清曦被全网黑的如今,更为强烈。   自己都深陷泥潭了,腿上还拖着个秤砣,燕小姐也太难了。   要她说,对着一个事事无回应、捂不暖的石头人,还是少投入感情为好。   这么贵的疗养院,一个月的费用,比她好几年的工资还高呢……   燕清曦自然不知道护工的想法。   吃完饭看了看时间,跟余医生沟通了两句,确定对方会准时抵达,燕清曦便安静地等待着他的到来。   期间,她回复了方导演的信息。   对方给了她两个选择:“一个艺校的男生,还没毕业,比你小两岁,你俩可以组个姐弟恋,或者姐弟组合。”   “还有一个女生,比你大,是朋友介绍的素人,想从我这儿入行。”   所谓「朋友介绍」,基本就是投资商塞人的意思,这个燕清曦明白。   想靠这个入行,那必然少不了炒作……要是跟对方一队,燕清曦不用想,都仿佛已经看到那些营销号发的拉踩通稿了。   像是隔着网线看出了她的犹豫,方导又发来一条信息:   “这样,我把他们俩的基础资料发你看看,你自己抉择一下,明天之前给我答复,你看行不行?”   燕清曦自然答应。   资料发过来,她随意扫了两眼,仅能看到对方的名字、长相,以及简历模板般的性格、兴趣爱好和自我介绍。   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参考性。   但有了名字,燕清曦可以去网上搜索试试,说不定能看到一些什么。   不过没等她这么做,余医生就到了门口。   他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整个人看起来文质彬彬,举止温和有礼,谈吐间十分给人好感。   燕晨对余医生还算熟悉,加上有燕清曦从旁安抚,心理诊断进行得还算顺利。   三小时后,两人避开燕晨,来到阳台。   燕清曦有些紧张:“余医生,情况怎么样?”   余医生推了推眼镜,事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你弟弟确实有好转的趋势。”   自闭症患者,通常伴随着社会交往、沟通障碍,且很大一部分患者,还同时具有智力发展障碍。   燕晨幸运地躲过了后者,但也仅仅只是躲过了后者。   几年前,余医生对他的诊断为:语言理解能力正常,智力发展正常,注意力中度分散,具有严重情感缺陷,不能分清亲人和陌生人,具备轻度刻板行为。   而最严重的症状是,他不愿意说话。   大部分、即使是有智力障碍的自闭症患者,在经过人为干预治疗后,最少也会在情绪波动时,发出几道拟声词。   但燕晨声带发育正常,却从不开口。   余医生沉思片刻:“根据刚才的诊断来看,他的情感缺陷有所好转,尤其是在遇到跟你有关的事时,情绪波动比较明显。”   “另外,他对我也留有一定的印象,没有以前那么抗拒。”   “所以,综上所述。”余医生笑着总结:“你弟弟在努力好起来,恭喜你,燕小姐。”   心口一块大石落下,燕清曦眉开目笑:“谢谢你,余医生。”   “不客气。”对方望向她:“燕小姐最近怎么样?”   燕清曦一愣:“我?”   “嗯,我看你黑眼圈有些严重,是晚上失眠吗?”   医生轻松的语气中带着关怀,仿佛只是朋友之间普通的闲聊,燕清曦很快就卸下心房。   等她反应过来,余医生越问越深,问题从她最近的心情,再涉及到生理健康时……燕清曦沉默了。   然而,对方也问得差不多了。   “燕小姐,我想你在关心你弟弟的病情时,也要多注意自己的心理健康状况。”   余医生诚恳道:“很抱歉我擅作主张,但这样诊断出来的结果会更加真实……”   “你已经有轻度抑郁倾向了。”   作者有话说:   ①甄嬛传:刚入宫的甄嬛已经死了,皇上你忘了,是您亲手杀了她,臣妾是钮祜禄甄嬛。感谢在2022-03-29 21:14:56-2022-03-30 21:09: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娱乐圈炮灰女星(3)   万人迷自闭弟弟   曲解和谩骂, 对身处娱乐圈的明星艺人们来说,从来都是家常便饭。   但这么大规模的全网抵制,对一个接连遭受重创的年轻人来说, 就不是轻易能迈过去的坎了。   好在,最黑暗的时段已经过去。   记下余医生的种种嘱咐,燕清曦客气地送他离开。   知晓自己的心理状况后,她反而轻松下来, 有种拨云见月、陡然醒悟的感觉:怪不得, 自己之前居然还想过寻死。   好在,轻度抑郁所呈现出的病症,往往程度较轻, 且时间短暂。   燕清曦相信自己,能够尽快调整好心态。   过去几年的感情, 就当是喂了狗。   至于网上那些不堪入目的丑闻,恶毒的诅咒……燕清曦只能尽量不去想,不去看。   方导演的理念没错,黑红也是红。   起码燕清曦可以毫不否认地说:现在认识她的人,绝对比那些丑闻爆发之前要多得多。   所以, 方导演给她开了一笔不菲的出场费。   燕清曦将方导演供她挑选的两个搭档, 用名字在网上搜索看了看。   男生叫谢阳,资料上的照片中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 是个阳光俊朗的校草级帅哥。   女生叫乔可盈,虽然年龄比前者大, 却长了一张精致的娃娃脸, 笑起来露出两个甜甜的梨涡。   两个人看起来都挺好相处。   但燕清曦知道, 以貌取人在这娱乐圈里, 是最要不得的事。   她没能在网上搜到乔可盈相关的信息, 倒是搜到几个谢阳的路拍视频。   男生在网上没什么黑点,少有的视频中也表现得很是礼貌,燕清曦最后决定选他。   她正准备回复方导演,耳中突然传来一阵「刺啦」声。   燕清曦循声走过去:“怎么了,晨晨?”   做完心理诊断,燕晨便从画室拿出油画用的颜料,埋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但他的绘画还没完成,白颜料却突然不够用了。   往常燕清曦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他补充一些绘画用品,并亲手送给他——这是余医生的建议。   前段时间燕清曦浑浑噩噩,这事她就给忘了。   燕晨焦躁地将塑料管贴在调色盘上挤压,也就是刺啦声的来源。   “晨晨……”燕清曦顿时心生愧疚。   她拿出手机点了点,拉开燕晨的手,引导他看向自己:“晨晨你看,姐姐给你买了新的颜料。”   “明天就能送到,今天你先画其他的,画国画怎么样?”   “我很想看你画的国画。”燕清曦适时目露期待——这也是余医生教的。   往常她总是将燕晨当成小孩子来哄,却忽略了他心智发展并无障碍的事实。   余医生说,可以多跟他说说话,尽量将他当做独立健康的人格来沟通,燕清曦正在努力尝试。   适当的鼓励和引导……   结果很成功,燕晨被安抚下来,松开颜料管,盯着燕清曦看了一会儿,起身走向画室。   燕清曦跟在他身后。   国画不需要用到画架,燕晨一般会直接在画室进行创作,他铺好纸,提起笔,正欲运笔,燕晨忽而抬头,看向燕清曦。   “晨晨?”后者有些莫名。   燕晨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再度低下头,燕清曦坐在桌对面,目光好奇地跟随笔尖游动。   他画得不算精细,大概花了半个小时。   纸是上好的生宣纸,燕晨先是缓缓勾勒出云间仙宫的轮廓,而后用浅淡的鹅黄色,在仙雾缭绕的画中添了一朵歪歪曲曲、隐约能看出是元宝形状的云。   最后,他在这朵祥云上,画了一个身穿月蓝色衣裙的仙子。   仙子慈悲地俯首看向人间,垂手摊开成掌,轻轻托送出一块金光灿灿的元宝。   燕清曦:“……”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蓝色连衣裙。   燕清曦哭笑不得:“你画的这是我?我是散财童女呀?”   燕晨抬眼跟她对视片刻,没有回应,待墨迹干好,将画卷起。   燕清曦坐直身体,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然而燕晨拿着画扭过头,看向画室角的画筒,怎么看都不像是要把画送给她的样子。   “你等等……”   燕清曦情不自禁出声,见燕晨慢吞吞回过头,顿觉自己还有希望。   她做出有些失望的表情,可怜兮兮道:“晨晨,这画不是送给我的吗?”   “呃……”沉默在画室中蔓延。   燕清曦感到眼眶有些湿热,也不知道是泪腺在自动配合她演戏,还是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   她倏地有些失落,黯然地垂眼。   正想说不行就算了,画卷被一只手握着,轻轻戳了戳她的肩膀。   还未完全聚集的阴云散去,燕清曦顿时眉开眼笑,抬头便看见燕晨抿着嘴唇,一副不是很乐意的样子。   她笑得更开心了:“谢谢你,晨晨。”   接过画卷,燕清曦忍不住抬高手,摸了摸弟弟的头——她172,而燕晨有179。这动作做出来,外人看了只会觉得违和。   可燕清曦却发现,仿佛是为了照顾她,弟弟稍稍低了低头。   少年长而卷的睫毛像是一把害羞的蒲扇,他垂着眼,虽然没什么表情,情绪却显而易见地平稳下来。   燕清曦喜滋滋地将画收到自己的房间。   她很喜欢国画,但燕晨以往画得更多的是山水画,还是那种歪歪曲曲的聊斋诡异风格……   燕清曦打算把这幅画裱起来。   她打开橙色软件搜索了一下价格,而后冷静地将软件关闭。   便宜的倒是有,但弟弟画的画,装裱肯定也不能太差,还是等有钱了再说吧。   刚刚给晨晨买颜料时,还是太大手大脚了……   燕清曦微微叹气,好在赚钱的途径,她现在手上就有一个。   不过,想到余医生曾说过的话——   “燕晨现在处于关键时机,他既然对你的行为反应比较大,最好能多分给他一些陪伴的时间,帮助他度过最开始这段转化时期。”   燕清曦没急着立即回复方导演。   看对方的意思,《逃生大作战》第三季开拍时间在即,若是她真的去了,恐怕跟弟弟很快又是聚少离多……   燕清曦回到客厅,认真地询问燕晨的意见。   虽然燕晨基本不会给她回应,但燕清曦现在也明白了,除非异常状态,否则只要是她说的话,弟弟基本上都是在听的。   没有特别的反应,那就是答应的意思。   有医嘱在先,燕清曦可以说是事无巨细,将现在的情况介绍得很清楚:   负债,没钱,所以要去打工。   燕晨沉默不语。   燕清曦松了口气,笑道:“那你就是答应了?放心,说好的,我每天都跟你打电话。”   “到时候你要是在电视上,看见我跟人吵架,也不要慌,那都是演的,就跟我以前演的那些电影电视剧一样。”   燕清曦忍不住多说了一些。   “我应该会跟一个男生组队,他比你大四岁,看着是个很帅气的大男孩,当然,肯定没有咱们晨晨帅。”   “导演说可以让他演我弟弟,到时候都是姐弟了,他应该不会给我难堪……”   这句话还没说完,燕晨倏地抬起头,一双眼睛直勾勾盯住燕清曦。   “晨晨?”燕清曦惊愕道。   少年的眼神,带着一股令燕清曦心惊胆战的怒气,更多的却是令她心疼的、仿佛在恐慌着什么的惊惧。   他在害怕什么?   “你怎么了晨晨……”眼看燕晨下意识蜷缩起身体,垂首一副要将自己埋起来的样子,燕清曦整个人急得不行。   燕晨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燕清曦心疼地抱住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哼歌安抚——这两天她也发现了,燕晨很喜欢听她唱歌,每每都会认真盯着她,等她唱完了,再默默别开眼去做自己的事。   可是不行,没有用!   “晨晨,你别这样,你到底怎么了……”燕清曦都要急哭了。   给余医生打电话求救?燕清曦正想回头去拿手机,却感受到一股轻微的阻力。   低头一看,一只苍白细瘦的手正紧紧攥着她的裙角不放。   燕清曦猛地回想起弟弟刚才的眼神——那不是惊惧,那是唯恐被抛弃的惶恐和无措。   “晨晨不怕,姐姐不会丢下你一个的人。”   燕清曦眼眶一热,回身抱住他:“我不去参加综艺了,也不跟别人演姐弟,就只有你一个弟弟好不好?”   “晨晨,你抬头看看我……你愿意相信我吗?”   也许是找对了原因,得了承诺,燕晨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盈满泪光的眼睛。   燕清曦松了口气,冲他灿烂一笑:“相信我,好不好?”   燕晨盯着她的眼睛,仿佛在确认什么,半晌,发出一道微不可查的沙哑声音。   “嗯。”   燕清曦瞪大眼睛,而后是狂喜:“晨晨,你刚刚是不是,是不是说话了?”   “你刚刚说什么,姐姐没听清,可以再说一遍吗?”她冷静下来,旋即诱哄道。   在她希冀的目光中,燕晨缓缓别开脸,表示拒绝。   ……   虽然发生了一些意外,但对燕清曦来说,弟弟总算愿意开口,即便只是一声「嗯」,就足够让她高兴了。   出于谨慎,她还是给余医生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   余医生解释道:“你们姐弟俩相依为命,他对你有占有欲是很正常的,这是情绪外泄的表现,也是他正在好转的表现。”   当然,占有欲过强不是什么好事。   余医生安抚道:“等以后让他试着跟外界交流,接触的人多了,这种占有欲自然就会得到缓解,燕小姐不必担心。”   说完,他又有些感叹地开了个玩笑:“你弟弟的进展速度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说不定过段时间,他就要恢复正常了。”   恢复正常肯定没有这么快,但余医生的话,让燕清曦产生了一些别的想法。   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斗胆问:“余医生,如果他能够继续好转下去,我能带他一起参加综艺吗?”   这个问题,让余医生沉默了片刻。   “理论上来说,是可以的。”   其实很多自闭症患者,如非外人主动刺激,他们完全可以做到「在闹市中读书」——心无旁骛地干自己的事。   “但燕小姐,你说的综艺,是之前提到的那个吗?还是另外的综艺?”   “是之前那个,《荒岛大作战》。”   余医生在电话那头,推了推眼镜,委婉说道:“我想,这个综艺并不适合他……”   燕清曦当然知道。   可是她没钱了。   余医生对她的情况也有所了解,双方同时安静下来,片刻后他率先打破了沉默:“燕小姐,不如问问你弟弟的意愿?”   燕清曦一愣。   “将你们的经济情况告诉他,然后问问他的意见。”余医生继续道:“适当的压力,也能够化为他走出封闭世界的动力。”   “去问问他的意见吧。”   “呃……”挂断电话,燕清曦回到客厅,望着正对着水杯发呆的燕晨,踌躇了一会儿。   最终,她还是按照余医生说的,一五一十将他们目前所面临的经济压力,告诉给了燕晨。   开口之前,燕清曦还觉得自责、愧疚,可说完之后,她浑身只剩下如释重负的轻松。   不管燕晨去不去,都不重要了。   她只知道,自己从此有了可以倾诉的人。   燕清曦温和地望着弟弟:“晨晨,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参加综艺吗?愿意的话就点点头。”   燕晨一动不动:“嗯。”   燕清曦:“……”   对于燕清曦哪个都不选,而是选择带自己的素人弟弟参加综艺,方导演喜闻乐见。   这是什么?这就是流量啊!   丑闻女星和她素人弟弟的相处模式,想想就很令人期待,小年轻嘛,毕竟都比较好面子。   然后,方导演就得知了燕晨的特殊情况。   方导演:“……”   他其实是想委婉再劝一劝燕清曦的,这事实在是有点麻烦,奈何燕清曦再三保证,一旦出问题,她立马退出节目。   当事人都这么保证了,方导演又实在眼馋她身上的话题度,遂点头。   综艺的事定下来了,燕清曦这边还要做些准备。   按照余医生的建议,她开始尝试带着燕晨出门,慢慢接触外界。   结果说是顺利,好像也不太对。   燕晨依旧拒绝跟外人交流,其他人跟他说话,他也基本无视。   但好像只要跟着燕清曦,他去哪儿都是一样,偶尔有些情绪起伏,燕清曦拉他到安静的地方安抚一下,也很快就能平复下来。   燕清曦虽然无奈,但一想,这样好像也行。   到时候综艺上,为了节目效果,少不了有些挑衅的言语。他能无视,总比被影响要好。   距离综艺开拍的日期越来越近。   网上官宣过后,知道燕清曦要参加,节目热度瞬间飙高。   这天,燕清曦刚跟方导演确定完进组时间,对方吞吞吐吐,委婉道:“小燕啊……”   “怎么了,方导?”   “你真没男朋友吗?其实我们再加一对女星和素人情侣的组合也行。”   燕清曦:??   经过再三申明,方导演才遗憾地说了声:“好吧。”随后告诉她自己为何有此问。   燕清曦按照他给的关键词,上网一搜。   果然,全是说她包养小鲜肉的爆料。   燕清曦:“……”神经病!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娱乐圈炮灰女星(4)   万人迷自闭弟弟(修)   所谓的「小鲜肉」, 指的自然是燕晨。   一条条震惊体的吸睛博文中,燕清曦很快找到了事情的源头。   热门前排,挂着一条明显是偷拍的视频, 只有短短半分钟。   视频中,她身穿浅黄色连衣裙,戴着大檐遮阳帽,正松开挽着燕晨胳膊的手, 一边摘下口罩喝水, 一边偏头轻笑着跟他说话。   偷拍的人离得有些远,手抖得像是癫痫发作。   然而即使是糊到接近480P的画质,仍然能透过侧脸、身材气质, 分辨出两人超高的颜值。   前经纪人给燕清曦规划的路线,是高贵美艳的女明星。   私下里的穿衣风格, 燕清曦很少展现在人前。以至于她以前那么火,只要刻意掩饰,就基本没被认出来过。   包括这条视频。   博主在配文中也只是说,逛街时遇到一对神颜「情侣」,好嫉妒。   真正被认出来, 还是因为有黑子看到了燕清曦的侧脸, 觉得眼熟。经过对比进而推断,那就是她本人。   自从跟新达解约后, 燕清曦在网上就没了消息。   她现在热度还没降下去,突然爆出近况, 营销号可不就跟闻着味道的苍蝇一样, 聚拢过来了。   这些人擅长捕风追影, 开局一张图, 内容全靠编, 燕清曦翻了个白眼,烦躁地滑动屏幕,准备退出去。   结果手误,她点进了那条视频的评论区。   燕清曦本以为,自己会看到那些熟悉的,不堪入目的咒骂和嘲讽。然而……   “三分钟,我要知道这个男生的全部资料!”   “这是哪个艺校的大学生啊,好帅好帅好帅,什么时候出道啊,姐姐为你打call!!”   “民政局搬来了,我离和美少年结婚只差见面了!!”   “我想和燕清曦认识一下,没别的事,主要是想跟她一起享受富婆花天酒地的快乐生活。”   “呕,这帮明星私生活烂透了,不是倒追顾凉吗?怎么……”   划到这里,燕清曦果断退出。   她呸地低骂一声「晦气」,打开跟方导演的聊天框,给自己辟谣。   得知视频里的小帅哥是她弟弟,方导演倒觉得在意料之中——燕清曦都这么穷了,她哪来的钱去包养什么小鲜肉啊?   他哈哈笑了两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方导演心里火热起来,一瞬间脑子里蹦出无数种炒作手法——但很快又全部被他压了下去。   若非燕晨情况特殊,他恐怕已经要跟燕清曦商量,怎么预热了,现在嘛……   算了算了,要脸。   不过就算不拉着燕晨炒作,燕清曦官宣之后,所带来的话题度,仍旧让方导演心中熨帖。   ……   进组日期很快到临。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在燕清曦的不懈引导下,燕晨已然逐渐能够表达自己的部分情绪了。   ——虽然大部分时候,他都只是用眼神和燕清曦沟通,只偶尔发出几声单音节,但这仍让燕清曦由衷感到高兴。   和余医生确认过没问题后,收到方导的通知,她便收拾好行李,带着燕晨前往拍摄地点。   《荒岛大作战》这一期的拍摄点,选在了一座小小的私人海岛上。   节目组财大气粗,直接包下了海岛一角用于拍摄。   燕晨跟在燕清曦身后,乘坐飞机抵达了目的地。机场停驻有接机的工作人员,开着车带他们去拍摄点。   对方待燕清曦的态度只能说是客气,车上一路都很沉默。   下了车,腥咸的海风扑面而来,风与水交织成海浪,潮汐起伏的声音,如同一首悠扬绵长的乐曲。   燕晨他们被带到副导演面前。   副导演是个身材虚胖的中年男人,头顶发量有些危险,看见姐弟俩,很是热情地露出笑脸:   “你们来啦?方导在那边忙活,等会儿我去叫他过来。”   燕晨一眼就看出,这位胖胖的副导演正不着痕迹地打量自己。   他往燕清曦身后站了站。   见他退怯,副导演讪讪一笑,转身去后面房车里,拿出两瓶冰镇矿泉水。   回来时,他的目光仍旧不自主被燕晨吸引。   海面上折射出的光线灼目,却远不及少年干净白皙到好似会发光的皮肤。   额前的碎发随着他低头的动作一同垂落,藏起了下方那双清泉般的眼瞳。   昨天方导说,副导演还不信。   现在看到真人,他信了。这孩子长得是真好看,可惜了……   副导演心中叹了声惋惜。   他还注意到,燕晨穿着长袖长裤,浑身捂得严严实实,虽说似乎没出汗,但副导演只是看,都替他觉得热。   他将水递给燕清曦,提醒道:“你弟穿这么多,一会儿要是玩游戏做任务,能行吗?”   此时正值夏秋交替季节,海岛这边天气尚有些炎热。   燕清曦接过矿泉水,笑着谢过他的好意:“没事的,他体质是这样,不怕热,怕冷。”   ——其实是燕晨不愿意换短袖,让他换就生气。   至于游戏什么的,燕清曦也没想过要赢。   她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带带流量,躺着挨骂,就完事了。   反正不管节目怎么拍,出场费都是那么多,她那么努力干嘛?   见她一边说着「弟弟怕冷」,一边将拧开的矿泉水递给燕晨。副导演心如明镜地笑了两声:“哈哈,这样啊。”   正说着话,方导演走了过来。   他手里拿着个扩音器,戴着一副彩色花朵墨镜,穿着花里胡哨的沙滩裤,令燕清曦有些好笑。   “燕小姐。”方导演伸出手。   燕清曦微微颔首,伸手跟他握了握:“方导,久仰大名,叫我清曦就好。”   方导演又笑眯眯看向她身后。   燕清曦会意:“这就是我弟弟,燕晨。”   “晨晨,这是方导演,之前跟你说过的,还记得吗?”   燕晨低低「嗯」了声,朝对方行注目礼。   方导跟燕清曦又寒暄了几句,便带着姐弟俩,去跟其他已经到达的嘉宾认识认识。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大概有三十来个,加上11位嘉宾,有四十多个人,将整个一小片海滩围得满满当当。   《荒岛大作战》采取全程直播、后期剪辑的形式,刚刚方导就是在跟场务商量,指挥工作人员安装摄像机。   已经抵达的嘉宾,则暂时在靠近林子的一片树荫下休息。   远远的,可以看见几个年轻朝气的男女,正围在一起边打扑克,边说说笑笑。   另外还有一对夫妻,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男孩,一家三口不知从哪儿捧来两个椰子,正在想办法把它们砸开。   方导举起扩音器:“别玩了各位,都过来认认人。”   嘉宾们循声看了过来。   无一例外,第一眼,他们看见的都是站在方导和燕清曦身后的燕晨,纷纷在心中「卧槽」了一声。   他们不是撕X综艺吗?   怎么方导还请了个颜值开挂的靓仔进来?他大爷的长成这样,谁忍心下得了手啊?   而后,他们才看清这位开挂选手,是谁的搭档。   啊这——   燕清曦啊。   一颗颗刚刚还蠢蠢欲动,想上前搭讪的心,瞬间像是被泼了盆凉水,冷却下来。   气氛顿时有些冷凝。   方导浑不在意:“这是燕清曦,还有燕晨,咱们这期的姐弟组。”   “之前跟你们都说过的,都没忘吧?”   燕晨的特殊情况,自然是提前跟其他人通知过的。   方导面朝众嘉宾,往燕晨的方向努努嘴,暗示了一番,而后给姐弟俩挨个介绍其他人:   齐子川,体育明星。哥哥齐子毅是素人,这一对是兄弟组合。   两人的皮肤都呈健康的小麦色,在方导介绍完自己后,一同抬眼朝燕晨姐弟俩笑了笑,显得有两分憨厚。   即便是拍了不少代言广告的齐子川,放在明星堆里,气质仍旧格格不入。   燕清曦朝他们友好地笑了笑。   另外一对是情侣CP组,两人正是之前方导给燕清曦挑选的,乔可盈和谢阳。   双方客气疏离地点头致意。   前面的人,燕清曦都不怎么熟悉,第三个队伍里,倒是有她面熟的人。   “姚姐。”燕清曦主动跟对方打了个招呼。   姚雨,双金影后,出了名的事业心极强。燕清曦曾跟其合作过,对方给了她不少指点和帮助。   对于她谦逊的态度,姚雨似乎有些意外。   片刻是愣怔后,姚雨露出浅笑,主动介绍坐在她身边的男子和小孩:“这是我先生,他姓吴。”   “我儿子,吴青阳。”   姚雨的丈夫也是素人,儿子倒是曾经跟她一起,参加过一档亲子综艺。   燕清曦好奇地扫了眼吴先生。   对方礼貌地朝她点点头,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看模样跟传闻中一样,是个脾气温和的人。   这时,方导演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   他眉头紧皱,回头招来助理:“苏家那对姐妹什么时候到?”   “应该快到了,借机的那边刚刚打了电话过来……”助理说着,望着导演身后,眼睛一亮:   “方哥,她们到了。”   发现其他人都转身往后看,燕晨慢吞吞地,也跟着回过头。   副导演身后,跟着两个长相有九分相似的女人。   前者红唇艳丽,留着及腰的大波浪卷;   后者穿一条简单的白色布裙,气质内敛,黑发自然垂落在肩头。   方导演笑道:“你们可算是到了。”   他回过头,给其他人介绍:“金主爸爸家的双胞胎姐妹,苏白嫣、苏白薇。”   “相信大家都不陌生吧?”   燕晨或许没见过两人的长相,但两人的名字,他还真是一点都不陌生。   ——苏白嫣,顾凉的未婚妻。   燕晨抬眼看去,女人勾唇一笑:“你们好。”   她嘴上打着招呼,目光却毫不遮掩地刺向燕清曦,眼带挑衅。   节目嘉宾都有谁,燕清曦当然是知道的。   她以为自己做好了面对这种情景的准备,但事实是,她脸上的笑容,僵硬得自己都不忍想象。   还好,现在没有开直播。   起码除了在场的人,不会再有更多的人,看到她此刻的狼狈。   燕清曦努力缓和表情,忽而手腕一凉。   燕晨拿着矿泉水瓶底戳了戳她,燕清曦回过头:“晨晨?”   燕晨盯着她看了两秒,正欲开口,场务隔了老远,扯着大嗓门喊:“方导,都布置好了!”   “布置好,那可以准备开机了。”   剑拔弩张的气氛陡然一松,方导长出一口气。   他举起扩音器吼道:“开机了开机了,去把捡贝壳的那几个给我叫回来!再不回来扣工资了!”   开机仪式,往往要烧香、拜佛、供猪头肉。   不过方导演没这么讲究,他纯属入乡随俗随波逐流,凑合凑合差不多得了。   举办完开机仪式,将合照啪地往网上一放,他们就要准备开始拍摄了。   方导演:“之前跟你们都说过,不过在这里,我还是再介绍一遍。”   “咱们一共五个队伍,11个人,一共要在这里拍摄十五天。”   “每个队伍都配备一个专属直播间,每天根据直播间热度,奖励最高者一次福利拍摄机会。”   “福利时间三分钟,拍好的视频当天会单独发在节目官微,并且加到成片后面,一分不剪。”   “都没什么问题吧?”   众人点头,方导演满意一笑,继续说道:“今天是第一天,咱们也不搞啥大动作,让摄像大哥歇会儿。”   “先玩个小游戏,开开胃?”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娱乐圈炮灰女星(5)   万人迷自闭弟弟   说到玩游戏, 众人便想起往期节目中,被折腾得凄惨无比的嘉宾们,纷纷心里打着鼓, 或忐忑、或期待地眼巴巴看着方导演。   方导笑了:“别紧张啊你们。”   “都说了是开胃小游戏,那就是意思意思,主要现在快三点了,别的游戏玩起来, 你们时间也不够。”   嘉宾们:“……”   方导回过身看了眼沙滩, 烈日耀耀,于海滩上洒了一地金光,每当海水冲刷上岸时, 表层的细沙就如流动的金子般随之起伏。   海岛一角都被节目组包下了,接连的沙滩上自然也没有人。   来都来了, 怎么能不去享受一下?   “道具组的人呢?”方导招来几人,叮嘱了两句。而后让助理先去网上放出消息,做最后的预热。   直播之前,为了综艺成片的观赏性,他们还要拍摄一些入场片段。   燕晨没太认真听方导演说了什么, 反正燕清曦怎么做, 他也跟着怎么做就对了。   开场片段拍完,方导凑过去看了眼, 顿时对自己的老搭档一阵无语。   “让你拍入场,没让你拍写真。”   看看这都是啥!双目放空、明显是在发呆的燕晨, 盯着燕清曦后脑勺、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燕晨, 从燕清曦身后探出头、默默观察其他人的燕晨……   还有最后那个, 所有人并排、往摄像机这边走过来的镜头, 更过分。   C位明明是苏家姐妹, 燕晨跟燕清曦站在右边,你非要把镜头中心对准人燕晨。   最左边的齐子毅人都消失了!   “哎呀,职业病发作了。”   老搭档心虚一笑,拉着方导自豪地介绍自己的作品:“老方你看我这个构图,这个光影……”   方导气沉丹田,举起扩音器对准他的耳朵,大吼:“滚!给我重拍!”   “呃……”老搭档揉了揉耳朵:“哦。”   方导补充道:“刚才燕晨那几个片段留着,到时候发给宣传组的妹子,让她们发到官博上去。”   老搭档:“……”   论不要脸,还得是你最厉害。   重新拍摄好入场片段,方导演便示意助理:“可以把直播间打开了。”   《荒岛大作战》连播两季,即便有部分观众审美疲劳弃坑,留下来的吃瓜乐子人也只多不少。   更何况,这次的嘉宾还有燕清曦。   直播间一开,老早就蹲守着的观众们瞬间蜂拥而入,尤以燕清曦和姚雨的直播间人最多。   只不过,燕清曦的观众进来都是为了骂她。   姚雨的观众则是为了看看,这位著名事业女强人的丈夫,到底是何方神圣。   嘉宾们是看不到弹幕的,但不用想,他们基本都能猜到,各自直播间里最初都是什么样子。   他们纷纷扬起笑脸,朝属于自己的镜头做自我介绍、跟观众们打招呼。   营业的营业,卖萌的卖萌。   燕清曦维持着自然的微笑,也拉着燕晨对准摄像头:“各位观众你们好,我是燕清曦。”   “这是我弟弟,燕晨,他有些内向,所以不怎么爱说话……来,晨晨,跟大家打个招呼。”   燕晨配合地抬手挥了挥。   做完这些,燕清曦又说了几句常规开场白,便没说话了。姐弟俩一齐别开脸,等待方导演的指示。   跟其他兴致冲冲、对着摄像头喋喋不休的队伍,完全不一样。   观众自然更加不满:   【都出来拍著名撕X综艺了,还摆什么臭脸?】   【??弟弟好帅!打招呼的样子像猫猫,我可以!】   【好清高哦,装成这样给谁看?】   【哪来的帅哥,不会是找的演员吧,这是素人可以拥有的颜值吗??】   【燕清曦滚出娱乐圈!】   【脸皮是真的厚,被骂成这样还好意思出来恰烂钱,新达传媒还是太仁慈了,应该封杀她才对。】   【顾总太惨了,被这样的女人倒追。】   【看见这张脸,我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前面的,眼睛有问题赶紧去医院,美少年就交给我独自欣赏吧。】   【滚,你眼瞎啊,我说的是燕清曦。】   助理在后面抱着手机,观察弹幕,见此忍不住发了一句:【燕清曦也不丑啊。】;   【不会吧不会吧,这年头还有帮燕清曦说话的人?你不会是她脑残粉吧?】   【燕清曦滚出娱乐圈!!】   助理:“……”   算了,她跟疯子无法交流。   方导也跟观众们打了个招呼,甚至还乐呵呵地,跟几条咒骂他的弹幕聊了两句。   看时间差不多了,方导示意嘉宾们过来集合。   求生综艺的第一环——当然是先没收随行物品。   一群人十分懂行地狂飙演技,泪眼汪汪,一副生离死别的模样,满脸不舍地将自己的宝贝上交。   轮到燕晨,其他东西他都任由燕淑拿走了,唯独平板,被他死死抓住不放。   燕清曦考虑到过这种情况,之前在家,就曾尝试要他将平板交给自己。   当时燕晨还很配合,但现在……   望着弟弟略带委屈和控诉的眼神,燕清曦完全下不了手,她为难地看向方导演。   方导演也很头大。   一旁,苏白嫣刚将随身物品都交出去,见此娉婷走来,看了燕晨两秒。   女人明媚的面庞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小弟弟,耍赖可不行哦,你拿着平板,万一用它作弊,对我们就太不公平了。”   说完,苏白嫣又面向导演。   她用开玩笑似的语气说道:“方导,你该不会心软了吧?”   方导演瞥她一眼,只感受到了威胁。   他心里顿时有些不爽快:燕晨的特殊情况,他不是没有跟苏白嫣说过。   之前都答应得好好的,有什么事冲燕清曦去,她现在跑过来挑什么火?   叫两句金主,还真把自己当成最大的金主爸爸了?   方导演笑了两声,理直气壮接话:“被你看出来了,唉,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容易心软。”   苏白嫣脸上表情一僵。   方导演已经转头对燕清曦说:“算了,不上交也行。”   “但是为了保证公平,你们得把手机卡交出来,要一直开飞行模式,不能联网,更不准让工作人员给你们开热点。”   “你跟你弟弟沟通一下,看行不行。”   没等燕清曦问,燕晨便从她手上拉回平板,点了点头:“好。”   咦,他会说话啊?方导诧异地看他一眼,而后扭头对苏白嫣笑道:“你看,这样应该没问题了吧?”   苏白嫣眼皮抽动:“勉强……”   “不行哦。”没等她说完,一道细声细气的声音传入几人的耳朵。   燕晨扭头看去,是那位穿白色布裙的苏白薇,其他嘉宾也都跟在她身后,一起凑过来看热闹。   苏白薇唇角带笑,气质仿佛和煦的春风。   她轻轻咬唇,瞥了眼燕晨:“方导有没有想过,如果他的平板里,已经提前下载好了能够用到的教程、资料呢?”   “我知道这样想不太好。”说着她微微垂眉,似是有些愧疚:   “但是,为了公平……”   苏白薇没能说完接下来的话——燕晨已经打开平板,将屏幕展示在他们面前。   除了几个绘画软件,啥也没有。   壁纸倒是引人注目,是一张色调柔和的水墨风板绘,还挺好看,云间仙殿中立着一个人影。   方导正想凑近过去看清楚点,却见燕清曦忽而脸色一红。   她推着燕晨将平板关掉:“方导你看,他平板就是用来画画的,别的什么都没有。”   “你放心,我们绝对不可能作弊的。”   方导莫名地看她两眼,点点头:“行。”而后转身望向其他人:“你们呢,没问题吧?”   “没问题。”嘉宾们勉强达成统一。   方导长舒一口气,瞥了眼立在角落里,默默收起平板的少年,隐隐有种感觉。   这次拍摄,恐怕不会像他想的那么容易。   此时此刻,各个直播间都已经炸开了。   【这人谁啊,凭什么就他有特权??】   【笑死,我现在相信这两个人是亲姐弟了,这厚脸皮简直一脉相承。】   【刚刚那些说别牵连素人的呢?来看看你们的小帅哥,还觉得他无辜吗?三观跟着五官走是吧?】   连其他人的直播间,都全是在嘲这件事的人,更遑论燕晨两人的直播间。   助理看着难受,干脆将手机一关,去沙滩那边看看道具组。   道具一备好,方导便带着所有人,转换场地来到了沙滩上。   这处海岛属于热带雨林气候,夏秋交替季节,正是旅游的好时候。   空气中水分充沛,远处隐约传来游客们的嬉笑打闹声,再远一些的海面上,还能看见几个追逐浪花的人影。   沙滩上被围出一块活动场地,里边放着一堆水气球。   一个个彩色的气球注满水,被绳子系住,五个五个的挂在另一条较粗的绳子上,围成一圈。   嘉宾们脱掉鞋子光着脚,道具组上来给他们做示范,教他们将绳子绑在脚腕上。   方导举起扩音器:“都绑好了吧?我来宣布一下规则。”   姚雨举手示意:“等等。”   她的丈夫吴先生蹲在吴青阳身边,还没来得及给儿子绑上气球绳。   方导:“青阳就不用参加了,你们打闹起来,小孩子容易摔到。”   “好的。”吴先生直起身,搂着吴青阳,将他送到被圈出的场地外,让他一会儿给爸爸妈妈加油。   方导继续说道:“气球保卫战,规则——”   “小组混战,每组20个水气球。”   “你们要做的,就是去踩爆其他队伍的气球,五分钟之后,剩余水气球最多的队伍获胜。”   “对抗期间,不能离开活动场地。”   说完,方导演又笑眯眯加了一句:“游戏结束后,按照排名发今天晚上的物资,最后一名没有饭吃哦。”   嘉宾们:“……”   空气沉寂了一秒,燕晨听见从自己身侧爆发出一声哀嚎:“不是吧导演!”   “说好的只是开胃小游戏呢?”   燕晨偏头看去,出声的人是齐子川,那位体育明星,对方比他高出半个头,胳膊上肌肉线条明显。   燕晨:“……”真正应该喊得这么夸张的,是他才对吧?   方导演也觉得齐子川演得太过了。   他呵呵笑了两声:“是开胃小游戏啊,人饿了,自然什么都想吃,这不也是开胃吗?”   众人:“……”   待所有人都准备就绪,方导宣布游戏开始。   十个人,每人脚腕上都一左一右,系着五个水气球。   他们要做的,就是在保护自己的水气球的同时,去踩爆其他队的水气球。   柿子挑软的捏,刷刷刷,一众人率先将目光落在了燕晨身上。   没办法,他年龄最小,又有特殊病症,一看就不怎么外出运动,踩他的气球一定很容易。   仿佛感受到危险,燕晨下意识往燕清曦身后躲了躲。   但很快,他又重新站了出来,抿唇认真地回视其他人,呈防御姿态,一副做好反抗准备的模样。   只是,被那双过于干净清透的眼睛盯着,你很难再对他升起什么恶意。   “可盈,对不起了!”   正当其他人都在犹豫,要不要转换目标时。   齐子川大喊一声,迈开步伐,一脚踩在了乔可盈的气球上。   水气球爆破,发出「噗」的一声。   这一声仿佛战争打响前的战鼓,刚才还在用眼神互相试探的嘉宾们,瞬间进入混战模式。   燕清曦毫不客气,趁乱照着苏白嫣的脚踹了两脚。   苏白薇跟在她身后,一边不断说着「对不起」,一边踩爆她的水气球。   没人对姚雨和吴先生下手…不,下脚,但夫妻俩对视一眼,主动配合起来围剿齐子毅。   乔可盈加入了几个女生之间的混战。   谢阳跟在她身后,不时搂住她,用身体去挡其他人的进攻。   燕晨盯着谢阳看了两秒,而后被一旁大哭的齐子川吸引。   齐子川拦腰抱住齐子毅,欲哭无泪:“哥,你悠着点,我已经踩爆自己两个气球了,你怎么比我还狠啊!”   ——为了防止误伤,连着水气球和绳子的细绳,稍微有些长。   一旦动作过于激烈,或是走位太过风骚,踩到自己的气球也在所难免。   其他人也都踩爆过自己的气球,但他们很快就反应过来,并有意识地注意调整脚步。   但齐子毅——他就像角斗场的斗牛一样,满心满眼都是别人脚边的气球。   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进攻方氏,直到被齐子川拦住,他才不好意思地停下来。   兄弟俩开始商讨新的进攻方案。   直播间内,弹幕仍然热闹不已。   【还有五个,快快快给我把燕清曦踩爆!!】   【燕晨还有九个,他一直在踩别人,我真是无语,这群人在搞什么,为什么不踩他?】   【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其他人都没发现他踩了他们的气球呢……】   【可盈妹妹和谢阳好甜,我又相信爱情了。】   【最后一名没饭吃啊!这年头撕X综艺都要开始演菩萨了吗?】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再怎么下不了手,发现自己即将垫底,而燕家姐弟和姚雨夫妻,几乎没什么损伤的时候,局势瞬间发生倒转。   原本占尽优势的两个队伍,瞬间迎来了反攻。   “对不起了弟弟!!”   “姚姐对不起,我不想饿肚子!”   镜头之外,方导满意地翘起二郎腿。   这样才对嘛,无视咖位差距、抛弃一切顾虑,全身心都投入游戏中,尽情地玩乐,这才是观众想看到的。   五分钟的混战很快结束。   几个女生或多或少有些气喘,谢阳扶着乔可盈,关心地搂着她的腰。   嘉宾们的身体素质差距,在此时淋漓尽显。   统计完剩余水气球数量,方导演宣布结果:“第一名,乔可盈,谢阳。”   “掌声恭喜我们的情侣组!”   幕后工作人员们配合地送上了一波掌声,方导继续道:“齐子毅、齐子川,还有苏白嫣、苏白薇,并列第二。”   “最后一名是,夫妻组——”   嘉宾们惊诧地瞪大眼,方导停顿片刻:“还是姐弟组呢?”   【又来了又来了,说话大喘气,先叉死再说。】   【最后一名应该是燕清曦他们吧?】   迎着嘉宾们充满怨念的视线,方导演笑了笑,望向燕清曦:“很遗憾,燕清曦、燕晨,最后一名。”   “今天你们需要自己解决晚餐了。”   结果一出,除了燕晨姐弟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方导见此,又神秘地笑了笑:“还有一个娱乐排名,单人踩爆气球最多的,你们猜猜是谁?”   “是谁啊?”谢阳好奇道。   齐子川举起手:“方导,猜对有奖励吗?”   “有啊。”方导点点头:“猜对的人,奖励他猜对了。”   众人:“……”   燕晨刚要张开嘴,见状又默默闭上。   虽然对导演说的废话很是无语,一群人还是各自猜测起来。   齐子毅:“应该是我吧,我踩了很多。”   乔可盈摇摇头:“我觉得有可能是苏白薇,她一个人踩爆了燕姐和姚姐,很强。”   苏白薇笑容一滞,面对乔可盈竖起的大拇指,沉默片刻:“也没有啦……”   姚雨和吴先生都没打算猜,就在方导连连摇头时,站在两人中间的吴青阳弱弱出声。   “妈妈,我知道。”他望向一旁,正垂首盯着沙子发呆的好看哥哥。   “是他,他踩掉了十二个气球。”   嘉宾们:“……”   他们循着吴青阳的目光,看向站在燕清曦身侧,穿着长袖长裤,安静文弱的美少年。   怎么可能是他呢?嘉宾们完全不信。   但方导很快肯定了吴青阳的答案:“哈哈哈对,阳阳小朋友观察得很仔细啊,值得掌声鼓励!”   工作人员再次配合地给出掌声。   嘉宾们:“……”   他们眼神复杂地看着燕晨:本以为你是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没想到你居然是个披着兔子皮的狼灭!   一个人踩爆了十二个,要知道他们一个人也就十个气球而已啊!   谢阳瞥了眼燕晨,想起来了:   不小心跟燕晨对上时,他随波逐流地错身避开了对方。   当时脚腕上隐隐传来了一些阻力,但由于场面太过混乱,嘉宾们都在啊啊啊大叫,他没听见声音,回头看燕晨一脸平静又无辜,也就没有多想。   其他人估计也是这样……   齐子川不太甘心:“导演,我觉得我也踩了很多,应该不止12个才对,真的是他排第一吗?”   方导觑他一眼:“是,你踩爆了13个。”   齐子川眼神一亮。   方导接着道:“但是里面有2个,都是你自己的啊。”   齐子川:“……”   “哈哈哈。”嘉宾们哄堂大笑,工作人员也一个个不客气地笑出声。   游戏结束,众人回到大本营。   工作人员按照游戏排名,嘉宾们分发帐篷,以及其他物资。   《荒岛大作战》的重点,在于嘉宾之间的对抗和地图探索,基本的生活物资并不短缺。   那种让嘉宾露宿荒野、饿着肚子喂蚊子的生存形式,在方导这里,就是纯粹的卖惨,并且毫无观赏性可言,一度受他鄙视。   综艺成片都是对抗任务、游戏,但现实肯定不能一直这么搞——不说嘉宾,摄像大哥都能累死。   今天的拍摄任务基本结束,就只剩下搭帐篷,以及晚饭两件事。   为了节目观赏性,导演组特地准备的,是需要手动搭建的帐篷。   晚饭也是导演组准备,同样按照游戏排名,决定其丰盛程度。   燕晨和燕清曦输了游戏,没得吃。   不过海岛资源丰富,后方就是一小片雨林,燕清曦来此之前做过一些功课,因而不是特别担心。   她安慰了弟弟两句,两人开始搭帐篷。   这时,导演组的人从海边提回来小半桶海鲜,有海星、牡蛎、海螺、甚至还有两只看着挺肥的螃蟹。   方导将小桶往嘉宾们跟前一放。   “看你们搭帐篷,我都着急,一点激情都没有,不如来比赛吧。”   “看见这桶海鲜没?”方导笑眯眯说道:“前四个搭好帐篷的队伍,这海鲜加进你们今晚的菜单里。”   “导演,这可是你说的!”   原本还有气无力的嘉宾们,瞬间都支棱了起来。   齐子川的哥哥似乎对搭帐篷很是熟练,兄弟俩三下五除二,很快就搭好了帐篷。   姚雨、乔可盈两个队伍,见状都凑近过去观察了一下,以两人的成果作为参考。   进度最慢的,要数苏白嫣姐妹,以及燕晨姐弟俩。   苏家姐妹出身豪门,显然对此是一窍不通。   而燕清曦做功课时,曾经看过几个教学视频,还算有些印象。   但理论和实践完全是两码事,即便有燕晨帮忙,她仍旧有些手忙脚乱。   不过姐弟俩的进度,还是比苏白嫣姐妹略快一筹。   燕清曦远远观察了一下,觉得还是他们这边的希望比较大,回头笑着对弟弟说道:“晨晨放心,姐姐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燕晨:“嗯。”   他在燕清曦的指挥下,来到帐篷另一角,然而视野内,一抹白色的身影恰好从余光中穿行而过。   燕晨愣了愣,慢吞吞转头看去。   苏白薇已经走到了齐家兄弟俩跟前。   “子毅哥,川子,我们实在搭不明白。”她满脸不好意思,柔声请求:“可以麻烦你们,过来教一下我们吗?”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娱乐圈炮灰女星(6)   万人迷自闭弟弟   苏白薇没说让他们帮忙搭, 而是说教,齐家兄弟对视一眼,询问性地看向导演。   方导笑而不语, 没说可以,也没说不行。   “那行吧,我们给你看看去。”齐子川挠挠头,率先站起身。   主要是对着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也不太好意思拒绝。   既然导演不说啥, 那他们口头指导一下,应该也没问题。   然而真正教起来,兄弟俩自己都没发现, 他们几乎帮苏家姐妹完成了每个步骤的90%,只有到最后一步时, 才是苏家姐妹俩自己动的手。   同一时间,姚雨和乔可盈那边先后搭好了帐篷。   看见这边的情况,两个队的人都皱起眉。   谢阳:“还能这样?还好咱俩搭得快。”   乔可盈:“燕晨他们要是再输,今天晚上就要饿肚子了吧,要去帮他们吗?”   谢阳诧异地瞥她一眼, 正想说什么。   前方, 姚雨和吴先生带着吴青阳,一家三口从他们的帐篷前路过, 走到燕家姐弟俩身前。   听见脚步声,燕清曦转过头。   “我们来教你搭吧。”吴先生微笑着说道, 姚雨站在他的身边。   吴先生的长相不算优异, 站在姚雨身旁时, 更是被衬得平淡不已, 叫人往往下意识忽略过去。   但若仔细观察, 便能发现他身上有种独特的成熟魅力,沉稳、坚定,温和,恰好能够包容姚雨的冷锐。   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姚雨会参加这个综艺,纯属是空档期,来放松一下的。   燕清曦对她有些了解,知道她这个人不爱掺和麻烦事,可她现在居然主动来帮他们。   燕清曦有些不可思议,充满感激地微微倾身:“谢谢!”   “不客气。”姚雨随口应了一声:“纤维杆穿好了吗?”   “穿好了,但……”燕清曦连忙接话,在姚雨的指点下将纤维杆插入帐篷底角。   吴先生则过去接替燕晨那边的帐杆。   “让我来吧。”他将吴青阳往少年跟前推了推,温声商量:“你帮我照顾一下阳阳,可以吗?”   小男孩怯怯地向前两步,仰头期待地看着燕晨。   燕晨抿唇后退,下意识寻找燕清曦,却见她正在不远处看着自己,还鼓励地冲他点了点头。   燕晨将帐杆交给吴先生。   至于被拜托给他的吴青阳——燕晨低头看了他一眼,小男孩露出大大的笑容,张嘴正要说话。   燕晨已经错身绕开他,逃命似的飞奔向燕清曦,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吴青阳维持着半张的嘴巴,呆愣片刻。   原本的羞涩瞬间被抛之脑后,他迈开两条小短腿,跟在燕晨后面跑:“漂亮哥哥,你等等我呀!”   燕清曦一愣,姚雨有些尴尬看她一眼,蹲身揽住跟上来的吴青阳:“阳阳,妈妈不是跟你说了吗,要叫燕晨哥哥。”   “好吧。”小男孩恢复乖巧。   他又看了两眼燕清曦身后的燕晨,回过头有些低落道:“妈妈,燕晨哥哥好像不愿意跟我玩。”   “怎么会呢?”姚雨安慰他道:“燕晨哥哥比较害羞,他可能只是现在还不想跟人玩,我们下次再来找他,好不好?”   吴青阳点了点头:“好吧。”   “那我找爸爸去。”他最后看燕晨一眼,难得鼓起勇气这么主动,却遭到了拒绝,不难过是不可能的。   目送儿子找丈夫求安慰去了,姚雨直起身,对燕清曦歉意地笑了笑:“抱歉,这孩子有点颜控,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其实要不是吴青阳听说,燕晨他们可能会吃不上晚饭,问可不可以也来帮忙,夫妻俩还真不一定会过来。   “没吓到你弟弟吧?”姚雨有些担心。   燕清曦转身看了弟弟一眼,笑着摇摇头:“没事,他就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热情地对待,不太适应。”   姚雨点点头,继续教她搭帐篷。   同一时间,姚雨直播间内。   见证了燕晨躲开吴青阳的全过程,许多观众都十分不满。   【这男的是真的没礼貌。】   【要不怎么是燕清曦她弟呢,真不明白姚姐为什么要来帮他们。】   【就我觉得,燕晨好像不太正常吗……】   【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姚姐说过阳阳是颜控呢?】   【小孩子不懂事,姚姐还是太惯着阳阳了。】   【啊这,不惯着他,难道惯着你吗?】   几个观众吵了起来,唯一察觉到些许不对劲的弹幕,也被淹没在其中。   一回生二回熟,搭帐篷不是什么难事,在姚雨和吴先生的帮助下,燕清曦很快就搭好了帐篷。   但很可惜,苏家姐妹有熟手帮助,他们还是比对方慢了一步,输掉了比赛。   五个队伍的人集合在一起,方导演宣布完这个结果,让人将便携折叠桌都搬出来,准备上菜。   谢阳率先发出期待的欢呼。   乔可盈捅了他一下,空气再次安静。   工作人员搬来四张桌子,分别摆在其他队伍的帐篷前。   一道道同情的目光,投射在姐弟俩身上。   燕清曦不用想都能猜到,不管是苏白嫣还是直播间的观众,看见这一幕,内心会有多么喜悦。   燕清曦微微叹气,她倒是不在意输赢。   只是,马上就是燕晨习惯的晚饭时间,今天陡然推迟,不知道他会不会难受。   燕清曦这么想着,回过头,果然对上弟弟略有些委屈的目光。   燕晨眼巴巴看着她:“饿。”   他说话声音很轻,也没注意自己是不是被一群人盯着,只知道燕清曦曾说过,不管有什么感觉、不适和需求,都要第一时间告诉她。   此时四周恰好一片安静,这一声「饿」,自然被所有人都听进耳中。   燕清曦还没来得及安抚他。   乔可盈先一步举起手:“方导,我自愿邀请燕姐跟我们一起吃,可以吗?”   食物已经被陆续端上来了,齐子川看了眼姐弟两人帐篷前空荡荡的空地。   他有些愧疚地说道:“或者我们分一点给他们也行,这么多,我跟我哥也吃不完。”   吴青阳从吴先生身后探出头来,姚雨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别过头:“我们也可以分一部分给清曦他们。”   这群人在搞什么?撕X综艺装什么仁慈?   苏白嫣还没高兴两分钟,听见这一声声施援请求,心中怒火渐起。   她启唇正欲说些什么,苏白薇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我们也愿意分一些给燕姐。”   苏白薇歉意地看向燕清曦:“如果不是我找川子他们帮忙,第四名应该是你们的。”   “对不起,当时有四个队伍都没完成,我就没想那么多。”   燕清曦淡淡扭头看向她:“没关系,下次注意就好。”   苏白薇:“……”   她被噎了一下,有些暗恼:燕清曦现在是破罐子破摔了吗?真就一点形象都不在意?   这一丝恼火很快平复下来——尤其是在方导说,不允许其他人向姐弟组伸出援手后。   “咱们可是对抗综艺。”方导语重心长:“游戏输了就是输了,你们这样,游戏失败的惩罚不是等于没有吗?”那他们还拍个屁啊。   嘉宾们面面相觑,还想求情。   方导警告地瞪着他们:“别想了,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我不是刻意针对谁,你们之后不管谁输了也都一样,其他队伍不准帮忙!”   “好吧……”   几个嘉宾遗憾地认了,充满同情地看了眼燕家姐弟俩,扭头叹气:“导演,你真狠心。”   方导冷漠脸:“你们还吃不吃饭了?”   饭肯定是要吃的,苏家姐妹率先转身离开,回到自己的帐篷前。   乔可盈和谢阳也犹犹豫豫走开了。   吴先生主动过来,给姐弟俩出主意:“沙滩边应该可以捡到海鲜,导演,我们不能帮忙,但你们借个桶应该是可以的吧?”   “可以。”方导点头,让人拿了个小提桶过来。   将桶交给燕清曦,方导便也吃饭去了。   除了姐弟组,其他组都只需要再拍拍进餐环节,就可以了。   像这种简单又常规的拍摄任务,方导自然是不会盯着的。   而负责燕家姐弟组的摄像大哥就惨了,燕晨两人要离开营地,他得扛着摄像头跟上。   跟着跟着,他发现燕清曦并未往海边走。   燕晨不会问为什么,摄像大哥也没有问。   但燕清曦还是为弟弟解释道:“导演组那么多人,都只捡了小半桶海鲜回来,我们两个人,又没赶过海,如果真去沙滩那儿,只会空手而归。”   赶海要看眼力、靠运气,而且最好是上午去。   而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所以燕清曦选择去雨林里看看:“对了,我之前看到姚姐他们抱着两个椰子,你想喝椰汁吗?”   椰子树不好爬,在拥有成熟商业链的地方,也很少会发生椰子掉下来的情况——因为在其成熟时,会有专人将它们摘下来,防止砸到人。   但这里是私人海岛,成熟过了的椰子掉落下树,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燕晨既没摇头也没点头,只是静静地跟在燕清曦身侧。   燕清曦也不在意,笑容款款道:“等会儿回来,要是还有时间,我们去海滩那边看看。”   “刚才吴青阳,就是那个小男孩,他找你玩,你躲到我这里,可是把他伤得不轻,下次……”   即使是外围,林中的路仍旧不好走。   道旁是虬结交错的树根,头顶是遮天蔽日的绿云,暖橙色的光柱自叶隙间落下,不时能看见几道黑影,从灌木中飞快穿行而过。   镜头中的年轻姐弟,一个笑意盈盈,温声细语,另一个冷淡而沉默,却丝毫不影响前者的热情。   【她是怎么做到一直说个不停的……】   【之前怎么没发现,燕清曦这么话痨的吗?】   骂也骂了一天,战斗力再强的黑子也都觉得累了。   加上知道节目的规则,大部分人都离开了姐弟组的直播间,不给他们热度。   留下来的,除了少部分燕清曦以前的粉丝,更多的是舔颜的路人。   【所以燕晨真的只是性格这样?不是故意给阳阳冷脸的啊?】   【对亲姐姐都这样,应该是吧……我觉得他可能不只是性格问题。】   【+1】   【好像明白了什么,燕清曦也挺不容易的。】   【救命,就我觉得好带感吗?懵懂的初生精灵和成熟强大的引导者,你们快看燕晨的眼神!】   由于植被太过密集,傍晚的雨林,反倒比外面更为闷热。   燕晨穿着长袖长裤,再怎么「畏寒」,额头也不免泌出一层薄汗。   打湿贴在额头的碎发被燕清曦拨开,拿纸巾给他擦了擦,同时也露出被少年习惯性低头遮住的眉眼。   燕清曦擦得并不仔细,她甚至还笑着责怪了燕晨两句:“让你换短袖,你偏不听。”   可少年却认真地盯着她的动作,等燕清曦点了点他的额头,才轻轻眨眼,抿唇略微翘起嘴角。   这一丝微笑转瞬即逝,燕清曦没发现,观众们却看得一清二楚。   【嗷嗷嗷为什么姐弟都可以这么甜,我可以!!】   【反身给我弟来了一脚,姐妹们我做得对吗?】   【以前有媒体说过燕清曦父母双亡吧?那她和弟弟就是相依为命,怪不得感情这么好。】   【郑重宣布:以后燕清曦就是我亲姐!燕姐的弟弟,就是我亲老公!】   【姐妹,你在想屁吃。】   没有人注意到,直播间的观众正在缓步上涨。   就连摄像大哥,看着姐弟俩的互动,都咂舌不已:他女儿什么时候能跟燕清曦学学?   不说对弟弟这么好,她只要不打她弟,他都要烧香拜佛了。   燕清曦找到了几颗芭蕉树。   她和燕晨都不会爬树,而这几颗树接近四米高,要爬上去肯定是不可能的。   燕清曦钻下树荫,拨开树根旁的灌木。   她蹲下身,就地挑捡起来。   【这么辛酸的吗QAQ】   【哈哈哈倒也没有,在雨林里算是常规操作啦,树上的就算摘回去,可能也要等两天才能彻底成熟,捡地上的反而当场就能吃。】   ——当然,要避开腐烂部分。   燕晨蹲在旁边,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正犹豫要不要帮忙,后方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窣声。   他想着,那应该是路过的小动物,然而很快又听到了脚步声。   燕晨看了眼一无所觉的燕清曦,主动回过头。   居然是齐子毅和齐子川这对兄弟。   两人身后没有跟摄像大哥,显然是偷偷跟过来的:“那个……”   齐子川挠挠头问:“需要我们帮忙吗?”齐子毅已经先一步上前,帮燕清曦拨开了另一边的灌木。   燕清曦将两串芭蕉放进小桶里,站起身。   “你们不怕方导怪你们吗?”燕清曦有些无奈,她和燕晨身后可还跟着摄像大哥呢。   摄像大哥往后退了两步,做一个忠实而沉默的摄像头支架,将四人的身影同时纳入镜头中。   齐子川瞥了他一眼。   兄弟俩一同羞愧地低下头:“我们就是想过来……跟你们道个歉。”   当时苏白薇过来请求帮忙,两人都不好意思拒绝。   等比赛结束了,看着燕清曦帐篷前空荡荡的景象,燕晨捂着肚子跟她说饿,兄弟俩才反应过来。   要不是他们,姐弟俩不至于一点吃的都没有。   齐子川尚且还算含蓄,他哥哥齐子毅,比他更直接:“真的很对不起,我们当时没想那么多。”   “川子说要去帮忙,我也就跟着去了。”   齐子川:“……”   他瞪大了眼睛,刚刚说好的一起来道歉,你怎么突然开始甩锅了?!   燕清曦也被他俩这一波展开看得一愣。   回过神,她笑了笑:“没关系,方导说得也是,我们本来就是对抗综艺,大家各凭本事嘛。”   “能找人帮忙自然也是本事,姚姐和吴先生,不是也过来帮我们了吗?”   “嗯……”兄弟俩都嘴笨,一时居然不知道说什么,气氛就这样尴尬起来。   燕清曦也不想跟多他们纠结比赛的问题。   她客气地笑道:“我们再逛一会儿,就要回去了,你们也都回去吧,别待会儿导演找不到你们。”   齐子川摇摇头:“燕姐,让我们帮你一起找吃的吧。”   无论如何,他都想补偿一下燕家姐弟俩。   齐子毅也不愿意走。   他仰头看了眼树上的芭蕉:“我会爬树,你们等一下,我再给你们摘点芭蕉吧。”   “不用了。”燕清曦提起小桶。   “我们再去其他地方看看,芭蕉太涩了,我弟弟不喜欢吃。”她她笑着朝燕晨招了招手:“晨晨,走。”   燕晨二话不说,乖乖跟上她。   【姐姐好帅!!咱们自力更生,不需要你的怜悯,哼!】   【装模作样谁不会,要是没有摄像头,你们再看看?】   几个顽强的黑子被众人无视,他们的关注点,转移到了齐家兄弟身上。   【这两个人,我不知道说什么……】   【那倒也不必,就是纯属情商比较低,可以理解。】   姐弟俩走远了几步路,齐子川抬头看了眼芭蕉树:“哥,要不你摘一点,咱们等回去之后再塞给他们?”   齐子毅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他爬上去摘了几串下来后,兄弟俩又往燕清曦两人离开的方向走去。   雨林并不绝对安全,就算讨人嫌,他们也得跟着姐弟俩,直到回营地。   芭蕉和香蕉不一样,口感确实很涩,燕清曦说弟弟不喜欢吃,也并非借口。   不过她之所以这么有底气的,只捡了两串芭蕉就离开,还是因为之前隐约在另一个方向,看到了几颗眼熟的树木。   木奶果树——这种树的果实一串串粘连在树干、树杈上,看起来有些像葡萄,果肉洁白透明,可以直接食用,味道酸甜。①   燕晨他们没有锅,水果是最好的选择。   而一般水果的水分较为充足,根本不能填饱肚子。   这也是燕清曦即使知道芭蕉不好吃,也还是拿了两串的原因——它的含水量比香蕉要低。   木奶果树的高度在5-15米之内,不过其树干上就长满了果实,所以不存在摘不到的问题。   只是木奶果果实很小,燕清曦摘了好一会儿,小桶里也只是装了小小一层。   她没让燕晨帮忙,直播间的观众看着,却都着急了起来。   【别傻站着,去帮忙啊!】   【是不是快天黑了?】   【我还是感觉燕晨怪怪的……】   天确实快黑了,橙红的霞光染上了一层灰。   燕晨安静地伫立在木奶果树边,看着忙碌的燕清曦。   她一点都不着急,唇角还带着一丝微笑,仿佛只是一个最平凡的游客,而非什么撕X综艺的嘉宾。   劳动给她带来的不全是疲惫,还有来自大自然的抚慰和嘉奖。   于是观众们突然看见,他们的催促声,仿佛通过某种渠道传入了少年耳中。   燕晨走近木奶果树,观察了一会儿,模仿燕清曦帮她一起摘起果子。   燕清曦一愣,随即笑得更高兴了。   在姐弟俩的努力下,小桶逐渐被装填了一半。   其实就这些,两个人一顿绝对吃不完——但燕清曦怕方导明天的游戏惩罚,依然是晚上不给饭吃。   干脆多摘点,有备无患。   也就是这时,齐家兄弟俩跟了过来。   见两人正摘果子,齐子川要过来帮忙,齐子毅正欲将手里的芭蕉放下,燕清曦停了下来。   “真的不用帮忙,我们已经采集够了。”   望着桶里装满了三分之二空间的水果,燕清曦露出满足的笑容,让燕晨也停下来:“可以回去了。”   她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晨晨辛苦了,今天帮了姐姐大忙,值得表扬。”   燕晨抿唇,主动从她手中接过小桶。   他是男孩子,力气跟燕清曦比起来还是要更大一些的,燕清曦也没有拒绝。   她挽住弟弟另一只胳膊,回头瞥了眼齐家兄弟俩,对他们友好地笑笑:“你们也一起走吧。”   “好的。”齐子川愣愣点头,拿着手里刚摘下来的木奶果,扔了又可惜。想了想,揣进兜里。   再抬头,燕晨两人已经走出几步远。   摄像大哥紧随其后,忠实地记录下燕清曦滔滔不绝的每一个瞬间。   姐弟俩温情脉脉,齐子川看着看着,不免有些艳羡。   这时齐子毅重新拿起芭蕉,走到他的身边。   齐子川:“哥,我帮你拿吧。”   齐子毅诧异地看他一眼,毫不犹豫将所有芭蕉都塞到他怀里:“给。”   顿了顿,他看了眼前方燕家姐弟的背影,意识到什么。   齐子毅认真说道:“辛苦了,你真是帮了我大忙。”   顺带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弟弟。”   齐子川:“……”   作者有话说:   ①一般在七月中旬成熟,不过网上搜到9月也有,就用上了,不知道好不好吃。   ——   关于燕晨同学自闭症好得太快相关问题的解释报告:   先接锅,怪我急着赶进度没好好过渡,第四章 已打补丁,正文放在后面,大家就不用回去翻啦。   其他:   现实中,高功能自闭症占自闭症患者的十分之一(网络数据),这类患者“具有语言能力,学习能力较佳,自闭倾向较不明显;但语言理解与表达力、人际互动与聊天能力仍有困难。”   其主要问题是「社交障碍」。   就是怕读作自闭写成内向,之前还找余医生确诊过的!!   如果实在不能接受。   就像上章评论区的一位小可爱说的那样,把他当成「晋江限定奇迹」吧哈哈哈..逐渐躺平_(:з」∠)_;   (码绿了,很安全,无内鬼,请放心)   ——   补丁/第四章 进组之前;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在燕清曦的不懈引导下,燕晨已然逐渐能够表达自己的部分情绪了。   ——虽然大部分时候,他都只是用眼神和燕清曦沟通,只偶尔发出几声单音节,但这仍让燕清曦由衷感到高兴。   和余医生确认过没问题后,收到方导的通知,她便收拾好行李,带着燕晨前往拍摄地点。   ——感谢在2022-04-02 20:52:47-2022-04-03 21:0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娱乐圈炮灰女星(7)   万人迷自闭弟弟   还未出雨林, 燕晨便远远看见林子边缘,一位黑衣摄像大哥直直立在那里,摄像头对准了他们。   方导站在黑衣摄像身后。   他把墨镜摘了下来, 别在沙滩裤上,估计是刚吃完饭,嘴里还叼着根牙签,单腿站立边抖腿边望着他们:“回来了?”   “收获怎么样?”方导说着, 探头往燕晨提着的小桶里看:“不错啊!”   “子毅跟川子呢?”   “在我们后面。”燕清曦回头看了眼, 摄像大哥适时侧身,给他们腾出视野。   方导放眼望去,连个人影都没看到——林子的路七弯八拐, 过于茂盛的植被,完全遮蔽了他的视线。   “算了, 你们先回去吧,我们在这儿等一会儿就行。”方导摆了摆手,对燕清曦说道:“别把孩子饿着。”   燕清曦:“行,那方导我们就先走了。”   导演明说了不让其他队伍帮忙,齐家那对兄弟还凑上来, 跟着他们, 这对方导来说,明显属于突发情况。   燕清曦对方导的作风并不了解。   但她知道, 这种时候,导演带着摄像师守在林子口, 要么是来兴师问罪的, 要么是等着就势拍搞笑片段的。   无论是哪种, 燕清曦都不想撞上。   ——前者她得劝和, 后者她和弟弟可能会被拉进去, 共沉沦。   还是回去吃饭吧。   燕晨和燕清曦刚走没多久,齐家兄弟俩果然拐了个弯,身影出现在雨林出口。   方导演站直身体,戴上墨镜。   只见齐子川双手抱着好几串芭蕉,正努力侧头小心看路,好好的体育明星,硬是挤了个双下巴出来。   齐子毅走在他身边,两手空荡荡,甩得十分潇洒轻松。   看见对面的人,双方都是一愣。   齐家兄弟是心虚:“方导……”   方导则是诧异,他望着齐子川怀里抱着的芭蕉:“燕晨他们提的那些水果,不是你们帮忙找的啊?”   兄弟俩一愣:“啊?不是。”   齐子毅说道:“我们本来是想去跟他们道个歉,然后帮忙找吃的……”   齐子川接话:“但是燕姐不太需要我们……你看,这芭蕉就是她自己找到的,我哥也摘了点,打算出来再给他们……”   只不过看样子,是送不出去了。   方导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本来是打算守在出口,等着兴师问罪,然后再凑合拍点搞笑片段的。   没想到,齐家这对兄弟跟上去,压根啥忙也没帮上……就连摘到的东西,都送不出去。   “送不出去就算了,你们自己留着吃吧。”方导摘下墨镜,扫了两眼:“我看这芭蕉还没熟透,你们注意着放两天再吃。”   “没熟透?这不是黄的吗?”   方导直接上手给他戳了戳:“你看,这么硬,明显没熟透嘛。”   “那燕姐他们……”齐子川担心起来,齐子毅沉默片刻:“她是是树下捡的,都掉到地上了,那应该是熟透了的。”   方导都听笑了:“合着你俩不是去帮忙,是去捡漏的啊?人小燕找到的芭蕉树,她捡地上的,你们摘树上的。”   方导竖起大拇指:“厉害!”   齐子毅&齐子川:“……”   燕晨等人回到营地,天色彻底暗了下来,燕清曦也就放弃了去找椰子的打算。   姐弟俩展示了一下去雨林的收获,洗过手吃了点水果,终于完成最后一项拍摄任务。   接下来就是单纯的直播了。   辛苦的摄像大哥得以解放,他去吃饭前,燕清曦给他也分了些木奶果。   这时候,导演和齐家兄弟也披着暮色回来了。   齐子川两人也还空着肚子,径直回了自己的帐篷。方导则凑到燕晨这边来,蹭木奶果吃。   营地四周都亮起了灯。   灯光并不是很亮,为了保证氛围,道具组特意准备的暖色小功率灯具,每个帐篷都发了一个。   暮色中,灯火荧荧。   对着直播,所有人都在积极营业。   谢阳拿出了一把吉他,乔可盈配合他唱了首甜甜的情歌。   苏白嫣跳了场快节奏热舞——此前她在圈内不算火,甚至跟燕清曦曾经的路线有些相似。   苏白薇温温柔柔坐在镜头角落,一边给她鼓掌打着拍子。   另一边,齐子川兄弟俩吃完饭,对着镜头说起了相声。   姚雨和吴先生坐在一起,怀里搂着吴青阳。   姚雨冷厉的气质完全柔和下来,吴先生仰望着天空,夫妻俩笑着轻声说些家常话。   小孩听了一会儿,便百无聊赖地扭过头,看向他们身后的帐篷:不知道漂亮哥哥在干什么?   燕晨正在画画。   填饱肚子后,他就拿了平板出来闷头涂涂画画,燕清曦并不打扰他。   方导吃着木奶果,感受着四周的热闹氛围,见姐弟俩这副佛系的样子,不由催促:“你们不聊点啥,一会儿观众可都跑了。”   燕清曦笑了笑,无动于衷:“没事。”   跑吧跑吧,反正就算人多,估计也都是黑子。   燕清曦想得很开,她一早就打定了注意,把这节目当成是和弟弟在旅行来看。   见她这样,方导心中微微叹气,没待多久,他就去看今天的拍摄总结去了。   燕清曦靠坐在弟弟身边,仰起头,看向夜空。   白天她就注意到了,海岛的环境维持得还不错,沙滩边都看不到什么垃圾。   到了晚上,一碧如洗的天空逐渐染成深深的蓝黑色,只依稀看得到几点繁星缀挂其上,星光几乎被皎然月色全部遮掩。   月光笼罩这片大地。   燕清曦揉了揉脖后颈,双手托腮,偏头看向身旁的燕晨。   清冷的月色,为垂头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少年镀上了一层银辉,让他本就苍白冷淡的脸庞,带上了一种近乎神圣的无情和虚渺,仿佛下一秒就要乘风离去。   但燕清曦一点都不害怕。   她知道只要叫他一声,燕晨就会立刻抬起头,看向自己。   决定参加这个综艺,就和疗养院那位护工说的那样,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来此之前,燕清曦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但一切远比她想象中顺利。   甚至,她的收获也不少:比如今天玩游戏时,踹苏白嫣的那两脚。   再比如燕晨的进步——他还获得了吴青阳的喜爱,小孩子的感情往往更加纯粹,不知道对方明天还愿不愿意来找他玩……   乔可盈也并不因带资进组,就趾高气昂。跟苏白嫣比起来,她要可爱太多太多。   似乎,除了苏家姐妹,嘉宾们对燕晨都很友好。   连带着,他们对她也很客气。   燕清曦唇角微翘,也说不清为什么,她对齐家兄弟的愧疚和帮助不为所动,却因弟弟获得别人的善意,而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姐弟俩都不知道的是,就在这段安静流淌的时光中,直播间的人数再次悄然飙升。   这个点,大多数人看直播,不是为了下饭,就是为了助眠。   于是导演组奇怪地发现:和其他载歌载舞的直播间比起来,燕家姐弟,还有姚雨一家三口这种,平静祥和的直播间,反而似乎更受欢迎。   就连低迷的热度,也突然出现了反超。   【打了一天工,太累了,还是单纯舔颜适合我。】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燕清曦和燕晨单独互动,我都有点想哭。】   【我们不一样,我觉得挺温馨的。】   【燕清曦以前是走这个风格的吗??】   燕晨画完画,抬头看见姐姐的表情,愣了愣。   他打开照相机,举起平板,“咔嚓——”   “晨晨?”燕清曦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下意识抬手挡脸:“你拍我做什么……”   她倒是没有要让燕晨删照片的意思,只是凑近过去看了看。   【可恶,这就是美女的自信吗,被抓拍了一点都不生气。】   【这要是我弟,我立马给他两巴掌。】   【还能为什么拍你!当然是因为你好看!】   直播间热度飙升的同时,黑子们休息够了,见状也回来了不少。   【矫揉造作,看吐了。】   【那个男的真会装样子,别光自己画画啊,画的什么秀出来给我们看看啊。】   【无聊,走了。】   【燕清曦都有人觉得好看,活久见。】   弹幕一时被搅得乌烟瘴气。   燕清曦看着照片里笑容可掬的女人,怔怔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原来她刚才心情这么好。   这样的笑容,真的是出现在她脸上的吗?   燕晨将照片保存,又打开另一个软件,主动拉着燕清曦,看自己刚刚画好的画。   看清画作的那一秒,燕清曦摸脸的手顿住。   她定定望着平板看了一会儿。   半晌,燕清曦眉目舒展,露出前所未有的温柔表情,摇头嗔了燕晨一眼:“你真是……”   【她脸红了,她脸红了是吧!】   燕清曦确实脸红了,她一边让弟弟记得把画发给自己,一边抬手捂了捂脸。   然后姐弟俩又不说话了。   【所以燕晨到底给她看了什么!!】   【啊啊啊rwkk!rwkk!】   【没记错的话,之前燕晨给导演看他平板壁纸的时候,燕清曦也脸红了吧?】   【??还有这回事,啥壁纸?!】   【我也想知道,有截图吗?】   【看个壁纸都脸红,难道说,壁纸是……】   【我知道!是涩图!狗头。】   【这是可以说的吗?】   【涩图?哪里有涩图?让我康康!】   本来只是一名观众随口开的玩笑,结果由于弹幕刷得太过密集,一群人大喊「刺激!我也想康康涩图」,完全将保命狗头忽略。   新来的观众一头雾水,信以为真:【涩图在哪儿??】;   也让我们看看啊!   简单的两个字,炸出了无数潜水走神的观众。   黑子们逐渐不敌,发出去的辱骂词句连他们自己都看不到,全部被淹没在人类对某些东西的渴望当中。   黑子们:“……”   没有困难的工作,只有不努力的黑粉。   大概半个多小时后,一条名为「燕清曦弟弟在节目中展示不雅壁纸」的词条,悄然登上热搜后排。   等导演组的人发现时,这条热搜已经爬到了前排,被标了个「爆」字。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荒岛大作战》流出不雅图片」的热搜,也登上了排行榜底部。   助理忐忑地将事故告诉给方导。   方导一听,顿时笑得乐开了花,一拍大腿:“哎哟,真有才,这谁买的热搜?”   “不是,方导,没人买。”助理呐呐道。   硬要说有人买,那也是燕清曦的黑子们买的。   方导一愣,拿起手机仔细看了看。   看完,他一脸懵:“什么东西?什么涩…不雅壁纸?就燕晨那壁纸,之前直播不是录进去了吗?”   助理将燕晨直播间的误会一说。   估计之前认真看的人少,即便有人愿意帮着澄清,声音也被压在了底下。   方导挥了挥手:“没事,今天热度最高就是燕晨他们组吧?刚好你去把他们叫过来,拍福利视频,再顺便澄清一下。”   “记得让他们把平板带过来。”   “好的方导,我这就去。”   被助理告知这件事后,燕清曦:“……”   她沉默片刻,一时不知该对此乌龙发表什么评价,只叫上弟弟,麻烦助理为他们带路。   为了成片的观感,福利视频在另外单独搭建的棚子里拍摄。   方导演已经先一步在此等候。   见姐弟俩一前一后走进来,方导指着聚光灯前的两张椅子:“坐。”   福利视频拍摄时,和其他拍摄时间大有不同。   最大的一点不同就是,这期间,嘉宾们能够看到弹幕,可以趁此机会,和自己的直播间观众沟通。   以往的福利视频,大部分嘉宾都是用来给自己拉热度的。   偶像就表演个才艺,说说土味情话;综艺咖就讲几个笑话趣事,再放放狠话,以达到第二天更多人看他们的目的。   燕清曦没什么好表演的,也不打算拉热度,甚至连弹幕都没怎么仔细看。   她只把这当做是一个为弟弟澄清的任务。   燕清曦举起平板,让屏幕朝着摄像头:“请大家看好,这是我弟弟平板的壁纸。”   “明天应该会有回放,大家到时候可以去对比,是同一张。”   水墨风的壁纸中,祥云上的仙子悲天悯人,虽然手里托着黄色的元宝,但绝对跟「涩图」扯不上什么关系。   【好好看!求原图!】   【哇!求画师!!告诉我这是哪位默默无闻的大触!】   【这画的是谁呀?财神吗?】   “我知道大家没有恶意。”   燕清曦看都没看弹幕一眼,接着说客套话:“但三人成虎,即便是开玩笑,我想大家也需要注意分寸。”   【呜呜呜姐姐凶我QAQ】   【我懂了,你的温柔只留给弟弟,终究是错付了(大哭)。】   【求画师求画师求画师!】   【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燕清曦根本就没看弹幕呢?】   【我觉得你说得对。】   【导演我们想求画师!!】   观众们不约而同开始呼叫导演,方导没看,但助理看到了。   方导正追问燕晨姐弟俩,福利视频拍点啥。   看燕清曦的表情就知道,她肯定还没来得及准备,助理犹豫地凑了上去:“方导。”   她将满屏的「好看」和「导演帮我们求一下原图/画师!」递了出去。   方导看了两眼,将手机还给她。   他清了清嗓子:“咳……你们要是没想好福利视频拍什么,可以用你弟弟平板壁纸来抵,你看怎么样?”   “对了,还有这个图的画师。”   “是观众想要的。”   为了方便嘉宾拍摄时的互动,燕晨两人身前,摆放着一个屏幕不小的平板,实时滚动弹幕。   也就是两人之前都没看,燕清曦才会一板一眼,还觉得观众都是她的黑子。   听见方导说,观众想要弟弟的画,燕清曦一愣,低头看向平板。   仿佛发现了她这个细微的动作,弹幕再次鬼哭狼嚎起来,甚至卡顿了一秒,成井喷式爆发。   燕清曦:“……”   这,这跟她想的不一样啊。   没有谩骂,没有指责,没有嘲讽,这是她可以拥有的待遇吗?   【清曦冲鸭!永远爱你!】   在一众求画的弹幕中,精准看到这样一条表白,燕清曦愣了两秒,喉咙滚动:“抱歉大家,刚刚是我有些情绪过激了。”   她垂头眨了眨眼睛。   燕晨往她身边挪了挪凳子。   燕清曦笑着挽住他的胳膊,再次看向平板,回答起弹幕的问题。   “拿去拜?!…不,别,这画里的不是财神。”   “是水墨画,我弟弟还未成年,不谈恋爱,谢谢大家对他的喜欢。”   “不…他没有进娱乐圈的打算。”   “画师,嗯…画师是我弟弟。”   【!!震惊!】   【果然是大触,还是未成年大触,画画菜鸟大哭。】   【弟弟还有多久成年,姐姐愿意等你(脸红)。】   【同样都是靠脸吃饭,为什么你居然还会画画?!】   【楼上姐妹,快醒醒。】   方导倒只是略有些诧异——毕竟传闻中,「自闭症」确实经常出现各个领域、尤其是艺术领域的天才。   不过这画技艺娴熟,俨然是那些钻研多年的大师级别作品,居然是燕晨画的,依旧出乎他的意料。   ——方导同样是一名国画爱好者。   他忍不住看向燕晨:“你的画真的很好,自成一种独特的风格…不过,“这画上的是谁?我好像不认识。”   和许多观众一样,方导也将其认成了财神,但燕清曦说不是,他便想不出来还有谁了。   ——由于画风和内容,看到这幅画的人,都纷纷将仙殿前的仙子,当做了神话传说中的人物。   燕晨听见了方导的问话,但他没有出声。   见他只是盯着方导看,并不说话,燕清曦心中悄悄松了口气:这要是说出来,她岂不是很社死。   不说,绝对不说!   燕清曦扬起笑容,正想将话题岔开。   燕晨回头看了眼平板,再次看向方导,在燕清曦直觉不妙地瞪大眼时,他低声说道:“是,“姐姐。”   少年清润的声线,由于长期不开口,带着一丝低哑,还有些卡顿,听不太真切。   奈何现场一片安静,直播间也有耳朵灵的人。   【是谁?他说是谁??】   【他说是燕清曦。】   【??小问号,你是否有很多耳朵?】   【其实你们别说,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   【仔细看看,确实有点神似。】   方导也是这么觉得的,他凑近到刚好不会被拍进去的距离,伸长了脖子看燕清曦手里的平板,再看看燕清曦的脸。   “确实还挺像的。”方导忍不住朝燕晨竖起大拇指:“画得真好,和你姐姐一样好看。”   燕清曦脸色爆红。   她手一抖,平板啪地一声被盖在了桌子上,燕清曦顺手将它收回桌子底下,放在膝盖上。   她有些羞愤地看向燕晨,却见他不知什么时候抬起头,双眼闪烁着光芒,朝方导抿唇,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浅笑。   燕清曦:「…」??   为什么?就因为方导夸他的画吗?!   【啊啊啊他朝我笑了!他心里有我!】   【姐妹,苦茶子绊到我了。】   【守护全世界最美的笑容!】   【哈哈哈不行,你们快看燕清曦的表情,我好像闻到了柠檬的清香。】   【所以弟弟平时对姐姐也不怎么笑吗?那我也酸了!】   【导演,拔刀吧!】   收到燕清曦隐隐带着嫉妒的目光,方导背后一凉,僵笑着问:“怎么了,你这是……”   燕清曦幽幽道:“没事。”   她站起身:“导演,我们拍完了,可以走了吧?”   方导脱口而出:“别啊!”   “刚刚就是聊聊天,正片三分钟都凑不齐。”方导笑呵呵看向燕晨:“你弟弟刚才在帐篷前面,还画了一张画是吧?”   “要不把那张画亮出来,让大家一起欣赏下?”   燕清曦:“……”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不,通情达理之人!】   【爱卿懂朕!泪目。】   【哈哈哈刚刚燕清曦也脸红了,弟弟不会还是画的她吧。】   【预言家,先刀了。】   不只是观众,四周摄像大哥、工作人员,一双双眼睛全都满怀期待地盯着姐弟俩。   就差没在脸上写上「想看」二字了。   见燕清曦不像是肯松口的样子,导演果断切换目标,摇着大尾巴试图哄燕晨。   “小燕啊,你刚刚吃完饭,是不是又画了张画?”   “大家都很喜欢你的画,你看你愿不愿意,把那张画也拿出来给我们欣赏一下啊?”   “方导!”燕清曦美目瞪圆,满脸无奈:“您别想了,我弟弟是不会……”   话未说完,燕晨微微点头,应了声:“好。”   燕清曦:“……”   作者有话说:   燕晨:帮我姐翻盘的一天;   清曦:被我弟背刺的一天;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娱乐圈炮灰女星(8)   万人迷自闭弟弟(捉虫)   无视燕清曦脸上的错愕, 和随之而起的羞愤,观众们期待地看着燕晨打开平板,在助理的指引下, 向他们展示他才完成不久的画作。   和之前的壁纸不同,这幅画第一眼看去,他们就能认出:画中人是燕清曦。   画风介于写实和梦幻之间,有种虚拟和现实交织在一起的奇妙观感。   树荫和灌木的笼罩之下, 女子蹲着身子, 目光垂落至地面。   人们率先看到的,是一双布满脏污的羸弱手掌。   细瘦白皙的手腕,显示着手的主人并非体力劳动者的身份。   一只蝴蝶停歇在女子指尖。   蝶翼散发着莹莹微光, 照亮了她的身后——那些灌木,原来都是由带刺的荆棘缠绕而成。   荆棘上缀挂着几朵绽放的花, 花瓣重重叠叠,画得格外精细,看得出来作画者之用心。   然而这么好看的花,最后却被点上了黯淡的深红色。   血液似的红色液滴,如清晨的露珠般挂在花瓣上, 叫原本还只是看着有威胁的荆棘, 瞬间变得危险可怖了起来。   身披荆棘的女子却似乎对此一无所觉。   她捧起双手,仿佛找寻到了什么宝藏, 鹅蛋脸上明媚的五官舒展开,双眼微亮, 露出柔软而幸福的微笑。   在此之前, 她应该有些疲惫, 额角鬓发被汗水打湿, 脸侧擦了些脏灰, 手臂还被划破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但她仍旧微笑着,和那只蝴蝶一样。   蝴蝶的光芒微弱而虚渺,而她的强大、温柔和坚定,是由内而外散发出的。   即便一时被荆棘压住,她的光芒仍旧无可遮替。   【大脑一空,只会说卧槽。】   【好绝,原来燕晨眼中的姐姐是这样的吗?神仙姐弟情!!】   【想我妈妈了……单亲家庭,小时候父亲酗酒家暴,妈妈就是这样一边保护我,一边还要起早贪黑摆摊赚钱的。】   【要不要突然这么催泪,我也想我爷爷了……】   其实这张图里的燕清曦,眉眼画得并不清晰,远没有「送财童女」那张画中的仙子好看。   但这种弱化了面部特征,更注重氛围和意向表达的塑造,反而让观众们产生了更加强烈的共鸣。   【燕晨画的是燕清曦,但我却不止看到了燕清曦。这张画的主人公给我一种即使身陷囹圄,也在认真而努力生活、平凡而伟大的感觉。】   【燕晨特地把燕清曦的脸画得比较模糊,也许就是在告诉我们,每个认真努力的人都可以是「燕清曦」。】   【人人生而平凡,人人生而伟大。】   【大师,我悟了!】   除却搞笑玩梗的,弹幕中的这段话,确实激起了更多人的倾诉欲。   有人代入亲人,也有人代入自己。   【一个人在大城市打拼,受了委屈也不敢跟家里人说,第二天还要顶着笑脸照旧上班,我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刚刚突然眼眶一热……】   【在私立高中,因为学习认真被宿舍室友孤立,跟班里的同学也没有共同语言…还好,快高考了,马上就解放了。】   【都这么惨吗…挨个抱抱你们QAQ。】   燕清曦原本还在担心社死,但很快,看着那些抱头哇哇大哭的弹幕,她不忍地坐回椅子上,一条一条安慰起来。   “想妈妈就给她打电话,如果知道你想她了,我相信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实在心情不好,就请假或者趁放假的时候好好放空一下自己,什么都不要管……嗯,要注意保重身体。”   “你的想法很对,不用在意别人怎么做,坚持自我,祝你考上心仪的大学。”   【呜呜呜姐姐好温柔,姐姐贴贴。】   燕清曦笑了笑:“贴贴。”   【!!我开始嫉妒弟弟了。】   【姐姐缺妹妹吗,上过大学会吃饭那种,我很好养的,每天一个贴贴就行。】   燕清曦忍俊不禁,没等她说话,燕晨已然微微瞪大眼:“不,”“缺。”   【他激动了他激动了!】   【占有欲太强不是好事哦弟弟,姐姐看看我,我保证比燕晨体贴。】   眼看燕晨就要抬手关掉平板,燕清曦及时按住他。   她笑盈盈道:“好了大家,请不要逗我弟弟,弟弟妹妹多了不好养,我只要他一个就够了。”   燕晨瞬间阴云转晴,收回手。   燕清曦无奈地看他一眼,又见方导朝这边打了个手势。   燕清曦微微颔首,和观众道别:“水墨风那张壁纸就不发给大家了,至于这张画,之后我会询问我弟弟的意见,如果他愿意,我们再发出来。”   “今天的福利时间就到这里了,谢谢大家的喜爱,各位早点休息,晚安,再见。”   福利直播的画面被应声掐断。   直播间的观众们如何抓狂暂且不提,和导演沟通过后,燕清曦连上热点,给燕晨单独开了一个微博账号。   燕晨将那张画发了出去,并命名为「荆棘与花」。   发完画,导演便无情地关掉了热点,让他们回帐篷早点休息。   姐弟俩离开后,导演又叫来助理,让她用节目官微转发一下燕晨的那张画,帮忙宣传。   同一时间。   燕晨和燕清曦回到帐篷的路上,发现苏白嫣单独走出了镜头之外,在角落里和一个马尾女生说着什么。   那名女生好像是她的助理,低着头,因为离得有些远,两人看不太清,便没过多关注。   虽说号称「全程直播」,但应有的私人空间,节目组还是会给嘉宾留的。   像是苏白嫣这种,找个借口躲开镜头和助理沟通的行为,其实也算正常——当然,次数不能太多。   固定摄像机被安置在帐篷外,洗漱一番回来,燕清曦拉上拉链,去抖睡袋。   睡袋整理好,她回过头,发现弟弟正望着帐篷一角,被随意扔在地垫上的一个布娃娃发呆。   “晨晨?睡觉了。”   燕晨将布娃娃拿起来,扔出帐篷,重新拉上拉链——这一切快得燕清曦都没来得及阻止。   布娃娃是之前节目组分发物资时附带的,导演说是节目吉祥物,燕清曦也就没有多想。   也不知道晨晨为什么把它扔出去——反正扔都扔了,燕清曦也懒得捡回来,她已经很困了。   燕晨钻入睡袋,回了燕清曦一声「晚安」,姐弟俩逐渐进入安眠。   外面的世界并不平静。   夜深,直播黑屏许久,因为一直没关,不少夜猫子观众也就挂在里面没离开。   突然听见电脑/手机传出声音,他们都被吓了一跳。   进入直播界面,仍旧是黑屏。   不过有耳朵尖的人听出来了:【这不是导演吗?】;   方导微笑:“是我,各位晚上好啊。”   “废话不多说,我给大家说明一下。”方导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   “经过第一天的游戏,嘉宾们展现出了各不相同的性格,明星和素人的日常互动,似乎也和我们平时没有什么不不同。”   “这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刻意扮演的呢?”   “在每组嘉宾的帐篷里,我们都藏纳了收音设备。”   “大家想不想听听,各组嘉宾是真的在睡觉,还是在聊些什么呢?”   【我去,导演你好猥琐,我好喜欢。】   【想听想听想听,快放!】   方导哈哈一笑:“转发点赞《荒岛大作战》官方账号的置顶动态,转发数达XXX,即可开启晚间音频直播。”   “一起来为你们心爱的嘉宾加油吧。”   “呃……”观众们沉默了一秒,而后破口大骂:【狗改不了吃屎,姓方的你给我等着!】   方导耸耸肩,无所畏惧。   大约一刻钟后。   方导等到了达标的宣传转发数,观众们也等到了他们想听的音频直播。   这种时候,当然要先听情侣组!   一瞬间,无数人发出「嘿嘿嘿」的笑声,涌入乔可盈和谢阳的直播间。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共处一帐,会发生点什么事呢……咦?   乔可盈和谢阳果然都没睡。   但观众们听到的,却是超出他们意料之外的对话。   这对情侣,男的俊女的靓。   一个阳光帅气,一个娇俏可爱,今天在节目中表现得也很甜。   不少人都磕起了他们的CP。   然而——   “你下次别靠我那么近。”黑暗中,女声中蕴含的嫌弃格外明显。   谢阳:“我们是情侣。”   乔可盈:“是情侣,假情侣。”   谢阳:“那也是情侣。”   安静了一会儿后,观众们又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是谢阳的一声闷哼。   他有些生气地质问:“你踢我?”   乔可盈收回脚嗤笑:“踢的就是你!”   “我告诉你楠`枫谢阳,明天你再敢摸姐姐一下,这破节目我就不拍了。”   “你不是想进娱乐圈吗?”   “我想干什么,关你屁事?”   谢阳翻了个身,冷冷嘲讽:“我劝你还是趁早放弃吧,脾气这么大,进了圈也是和燕清曦一样,全网黑的命。”   “我去你大爷!”乔可盈又给他来了一脚。   【信息量有点大啊。】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这对不是情侣吗?】   【很显然,情侣关系是演的。】   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加上两人也才以「情侣」身份,在外界营业了一天,还未积攒起多少CP粉,大部分观众都可以接受。   少有的几个粉丝,因为投入不多,情绪倒也还算平缓,甚至还能反过来调侃自己:   【刚磕到的CP,当天就塌房的感觉,谁懂?】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还不明白吗,既然是假情侣,谢阳还对乔可盈动手动脚,很显然这货在占她便宜啊。】   【乔可盈想多了吧,不是为了演戏吗?谢阳从来不会做这种事。】   【我去,楼上惊现脑残粉。】   【谢阳内涵燕清曦,永黑不解释。】   【??他说得也没错啊,燕清曦不就是全网黑吗,她直播间全是喷子。】   【你村网通了吧,去看热搜。】   王贺一愣,他曾经是燕清曦的粉丝。   所谓爱之深责之切,自从那些丑闻爆出来后,他对燕清曦不说粉转黑,但不失望也是不可能的。   《荒岛大作战》开了直播,王贺曾去对方直播间看了一眼,就没再关注了。   现在看弹幕说的,莫非之前那些事,还有反转?   王贺拿出手机,打开微博。   热搜前排,挂着一条「每个人都可以是燕清曦」的奇怪词条……他点进去,一张画引入眼帘。   王贺很快就认出画中的人是谁。   某位不知名观众,发在弹幕上关于画的解读,也被人另外放在了相关微博上。   王贺沉默了许久。   没有他想象中的洗白,但除了画,他还看到了许多视频片段。   那张画显然是燕清曦的弟弟,将她挑捡芭蕉的动作,还有摘木奶果时的表情,结合起来画的。   他画得很贴切,远比王贺以往,在各种公众镜头媒体下看到的燕清曦,还要贴合她本人的气质。   热搜下有条评论说得很对:“艺术家选中的模特倘若不美,那他们笔下的画像,也不会美得那样惊心动魄。”   燕晨算艺术家吗?   他的画告诉所有人:他算。   那燕清曦美吗?   论外形,她自然是美的。但评论那句话的重点,很显然不在外表。   王贺默默将被命名为「荆棘与花」的画保存下来,上传到电脑,设为壁纸。   想了想,他离开情侣组的直播间,来到了燕晨姐弟的直播间。   本以为也能听到点啥,然而……   直播间内一片安静,只有不时响起的「呼呼」声。   【是弟弟在打呼噜吗,好可爱。】   【你们真的觉得,这个声音像打呼噜吗?我怎么觉得像风声……】   【+10086】   【燕晨他们是敞着帐篷睡觉的吗?!】   就在观众们困意绵绵,都准备关直播睡觉的时候,他们听到了两道脚步声。   而后是压低的气音在交谈:“这不是收音麦克吗,怎么被丢出来了?”   “不会被发现了吧?”   “先放着吧,等会儿去跟导演说一声。”   观众们:合着搞了半天,悄悄话没听到,就连「呼噜声」,都是外面的风在吹?   【导演,你欠我们的拿什么还?!】   第一天的直播结束,导演虽然没有公布热度排行,但他的助理将燕家姐弟俩叫走,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果然第二天,方导宣布集合,一行人来到了雨林边缘。   露宿野外,即便有帐篷和睡袋,嘉宾们的精神都不是很好。   燕晨也眯着眼睛犯困,反倒以前拍戏、习惯了作息紊乱的燕清曦十分精神。   她左右看了看。   吴先生正搂着吴青阳,轻声哄他。   苏白嫣一脸不爽,似乎有起床气,她妹妹苏白薇今天换了一条裙子,仍旧是白色,正低声安慰她。   兄弟组也是精神抖擞,乔可盈和谢阳似乎吵了架,两人间隔有些远。   燕清曦不免多看了两人几眼。   方导举着熟悉的小喇叭,公布排名:“热度第一,姐弟组;第二,家庭组;第三,双胞胎姐妹组;第四,情侣组;第五,兄弟组。”   “昨天忘了说,今天你们的出发顺序,也是按照这个排名来。”   齐子川:“出发顺序?”   方导微微颔首,宣布今天的游戏规则:“在你们睡懒觉的时候,我们的工作人员已经布置好了今天的现场。”   摄像大哥适时将镜头拉远。   “探索雨林的秘密!”方导慷慨激昂:“传闻精灵族在雨林中留下了许多宝藏,你们要做的,就是将这些宝藏找出来。”   “有记载的十份宝藏,全部被装在了宝箱当中,每个宝箱对应一把钥匙,钥匙具有唯一性。”   “除此之外,我们的藏宝图被各NPC瓜分为五片碎片,并据为己有,藏宝图上标记有宝箱的位置,每块碎片都有两份。”   “雨林中的NPC处,可以接到不同的任务。”   “任务分为答题任务,和挑战任务。完成答题任务可以获得钥匙,完成挑战任务,可以获得地图碎片。”   “收集宝箱最多的队伍,最后还可以获得节目为大家准备的神秘大奖!”   方导宣布完规则,嘉宾们十分配合地发出一阵欢呼。   “神秘大奖是什么?导演,可以提前透露一下吗?”   “那可不行。”方导微笑:“你们准备一下,每个队伍间隔十分钟,按顺序出发。”   “十分钟?!”齐子川震惊了,那他们岂不是比最早出发的燕晨组,要足足晚四十分钟?!   “导演……”   方导看向他:“对了,还有一点忘了说。”   他笑眯眯道:“探索过程中,嘉宾们可以在不伤害对手的前提下,以任何形式、任何手段获得宝箱。”   【你咋不直接说可以抢呢?】   【刺激,我喜欢。】   【冲冲冲!!别抢我们姐弟组就行!】   导演一声令下,燕晨和燕清曦率先出发。   雨林外围,果然被工作人员用颜色鲜艳的显眼彩绳,围出了一块不小的场地。   燕晨放眼望去,只能看到左右两侧的绳子,前方的视野,则全部被树木遮蔽。   “按照方导说的,NPC一共有20个人……”燕清曦算了算:“不知道任务都会是什么样子。”   这话不只是跟燕晨说的,也是跟直播间的观众们说的。   昨天拍完福利视频,知道自己的直播间不只是黑子后,她就积极了许多。   “就是不知道宝箱是大是小,长什么样子,如果不小的话,说不定我们不需要藏宝图,也能找到宝箱。”   如果单单冲着地图,去一心收集藏宝图的话,那就处于被动了。   燕清曦很快定下方案:“我们比姚姐还提前十分钟进来,先不着急找NPC,边走边注意周围。”   燕晨望着她,轻轻眨眼。   【嘿嘿,又是被美颜洗涤心灵的一天(^﹃^)。】   走了一会儿,姐弟俩最终还是没找到宝箱,倒是看见了穿着一身绿的NPC。   要不是燕晨眼尖,这个穿着和背景,燕清曦还真可能把人忽略过去。   弹幕也纷纷吐槽节目组的「用心良苦」。   两人来到NPC身前。   比较幸运的是,这位NPC的任务,是和宝箱钥匙对应的答题任务。   小绿人:“你有三次答题机会,如果三次都答错,任务将会冻结半小时。”   小绿人:“是否答题?”   燕清曦点了点头,小绿人缓缓问道:“探索者们进入雨林时,右手边第二颗树上绑的绳子,是什么颜色?”   燕清曦:“……”   【??你听听这是碳基生物能想出来的问题吗?】   【我知道,是蓝色!】   【你知道没用,他们又看不了弹幕。】   燕清曦都做好准备,随便猜几个再掉头回去看看了——虽然有些浪费时间,但为了钥匙,也不算亏。   反正任务是会冻结的。   这么看,越早出发,占据的优势确实也就越大——   他们要是笋一点,甚至可以先一口气找到所有答题NPC,答不出来的问题可以冻结,然后再慢慢想答案。   想归想,燕清曦还是不打算这么做的。   她刚张嘴,燕晨看她犹豫半天,先一步开了口:“蓝色。”   燕清曦一愣,那位小绿人也很是诧异:真的有人这么无聊,居然会记这种东西??   “答对了,恭喜你们。”他幽怨地看了眼燕晨,拿出钥匙。   钥匙具有唯一性,两人答题正确,他就得离场了,天知道,这钥匙他自己都还没捂热呢!   【哈哈哈小哥表情亮了。】   【小哥:等待半小时,答题两分钟,换你你来试试?】   【雨林蚊子很多吧,早点出去也不错,四舍五入,弟弟这是在做好事啊!】   【起夜级李姐。】   拿到钥匙,谢过NPC小哥,燕清曦忍不住夸了句弟弟:“晨晨真厉害!”   燕晨抿唇浅浅一笑。   【是因为学画画吗?所以对色彩比较敏感。】   直播间有人发了这么一句,本意只是随口聊天,却不料遭到了反驳。   【正常人根本不会注意这个吧,谁知道他怎么偏偏就记得。】   【不是说他性格内向,不喜欢说话吗?这种时候倒是话还挺多。】   【话多??两个字你说他话多?】   【本来就不是正常人,不会还有人不知道吧?】   【姐姐没素质,弟弟自闭症,真活该。】   【??黑子又来了?你们烦不烦,举报了。】   王贺正安安静静看着直播——放在以前,还是燕清曦粉丝的时候,他可能会帮着压一下评论。   但现在,看见这些黑子,他再次想起了之前,网上铺天盖地的丑闻。   即便他刻意去忘却,但那些东西只要一日存在,他就一日无法接受,自己看了那些画和直播剪辑后,对燕清曦再也讨厌不起来的事实。   王贺沉默地退出了直播。   直觉让他打开了微博,果不其然,王贺在热门推荐当中,看到了两个新的词条。   “《荒岛大作战》燕清曦,没素质。”   “荆棘与花,自闭症。”   王贺皱起眉,首先点进了第二条。   作者有话说:   家里蚊子太猖狂了_(:з)∠)_感谢在2022-04-04 21:13:54-2022-04-05 22:18: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娱乐圈炮灰女星(9)   万人迷自闭弟弟   依旧是那张画, 只是之前它被人不断转发,是因为其中的氛围和所代表的含义。   而这次,它被打上了「自闭症的作品」这一标签。   “自闭症果然都是天才。”   “呜呜羡慕了, 又一个自闭症天才。”   王贺愈看,眉头愈发皱紧:这些营销号一夜之间,将「荆棘与花」转发叠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水印。   他们鼓吹着燕晨的天赋,同时也将他的病四处宣扬。   这不仅仅是在对燕晨进行捧杀, 更是将他的伤疤、一个家庭的伤疤, 狠狠地揭露在公众面前。   燕清曦为什么在节目中,只是说弟弟性格内向?不就是不愿意被外人知道弟弟的病。   不能否认,王贺愤怒了。   他愤怒, 不是因为燕晨是燕清曦的弟弟,而仅仅只是因为, 燕晨作为——他大概是真的有自闭症——弱势的一方,不该成为营销号抹黑一位明星的工具。   王贺挨个点击举报。   片刻后,望着新增的更多水军,他深觉无力。   理智的路人并不少,但他们往往也事不关己, 即使有少数帮忙说话的人, 声音也完全被压制在水面之下。   王贺深吸一口气,退出这个词条, 又看了看说燕清曦没素质的那条热搜。   相比起来,这个就有证据多了——   慢动作GIF动图中, 燕清曦连着踹了苏白嫣好几脚, 看动作很明显是故意的。   苏白嫣, 王贺知道, 这是顾凉——也就是燕清曦前老板的未婚妻, 好好的豪门大小姐不当,偏偏要进娱乐圈。   不过,燕清曦跟她有矛盾吗?   王贺皱起眉,竟一时想不起来。   前段时间那些铺天盖地的丑闻,他并没有仔细看爆料者都有谁,因为人实在是太多了——这也是王贺对其深信不疑的原因。   这么多人都说你有问题,还能有假?   不知道为什么,王贺突然有些想笑。   他想到了昨天看的福利视频剪辑中,燕清曦说的一个词:「三人成虎」。   什么时候,他也会被舆论捏着鼻子走了?   王贺摇摇头,冷静下来。   他既没有去为燕清曦说话,也没有去看半个月前的丑闻爆发中,有没有苏白嫣的手笔。   而是回到了直播间中。   ——再观察一下吧。   有这样想法的人,远不止王贺一个。屏蔽掉弹幕,他们继续看起了直播。   弹幕大战的时候,燕晨和燕清曦又斩获了一把钥匙,以及两块藏宝图碎片——已然超过了总平均数。   不过,两张藏宝图碎片很不巧,是重复的。   此外他们也找到了一个宝箱,不过宝箱在树上,姐弟俩都不会爬树,只好先记下位置,想在附近找找有没有趁手可用的工具。   此时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最晚出发的齐子毅、齐子川兄弟组,也已经蓄势待发。   估算了一下时间,燕清曦不免也产生了一些紧迫感:其他组的人,如果有抢夺道具的打算,第一个目标,应当就是她和燕晨。   不巧的是,没走两步,前面不远处,燕晨又看到了一个小绿人的背影。   姐弟俩靠近过去。   同一时间,苏白嫣和苏白薇也正在往这边走来。绕过一颗大树,两个队伍的人迎面撞上。   燕晨直播间,粉丝开始为姐弟俩担忧,吃瓜的路人就没有这种顾虑了:【刺激!!】;   毕竟谁都看得出来,燕清曦和苏白嫣之间,有不小的矛盾。   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下弹幕都在起哄:【打起来!打起来!】;   燕清曦没有跟苏白嫣争的意思,她拉着弟弟,转身欲走,却被苏白嫣出声叫住:“等等!”   “遇上了,连个招呼都不打吗?”   燕晨回过身,苏白嫣殷红如血的唇色吸引了他的注意。   “看来你们收获不小啊,是怕我们抢你们吗?”   “不过我们两个女生,你们一男一女,没必要跑得这么快吧?”   燕晨不适地皱起眉,女人下巴微抬,目光恍若不经意地在他身上扫视:“啊,对不起,差点忘了。”   苏白嫣半捂着嘴:“你弟弟性格内向,估计争抢起来,也帮不了你什么忙。”   “苏白嫣,你别太过分!”   燕清曦怒目瞪圆,她是不想跟对方在观众面前发生争抢,但那不代表她害怕争端。   “哪里过分了,我说的不是实话吗?”   “哦,我想起来了……”   苏白嫣瞥了眼燕晨,似笑非笑.   “在病人面前议论他本人,确实不太好,我向你们道歉。燕清曦,你弟弟应该不会生气吧?”   燕清曦怒极反笑,深吸一口气:“苏白嫣,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不像只可怜虫!”   “你说什么?!”苏白嫣表情一变。   燕清曦冷若利剑的眸光深深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若是真有本事,大可以去跟孟小姐叫板,没必要到我这里来逞威风。”   “但你不敢,你怕顾凉彻底厌弃你。”   “所以我这个顾凉曾经的情人,就成了你的发泄对象。”燕清曦自嘲一笑,接着说道:   “你嫉妒我曾经和他在一起过,四处抹黑我,好安慰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在苏白嫣气急败坏的表情中,燕清曦冷冷打出最后一击:“照照镜子吧,苏白嫣。看看你那红得滴血的眼睛,还有狰狞的脸。”   “难怪,顾凉怎么都不肯看你一眼。”   “放屁!你闭嘴!”女人尖利刺耳的叫声,自雨林中炸响。   两个队伍的人对峙着。   一旁的小绿人缩着脖子瑟瑟发抖,心中直呼倒霉:这种事,怎么偏偏就让他遇到了!   他左看看,右看看,恨不得就地找堆沙子把自己埋进去。   偏偏又怕双方打起来:“两位…不,四位,你们要挑战任务吗?不挑战的话……”   小绿人拿起放在树旁靠着的板子,试探地往后挪了两步:“我就先走了?”   “不准走!”苏白嫣冷声叫住他。   她狠狠剜了眼燕清曦,姐妹俩走到小绿人身前:“我们可不像某些缩头乌龟一样。”   “说吧,挑战是什么?”   “哦,是……”小绿人正要开口。   “你们怎么还不走?”发现燕晨两人还立在原地,苏白嫣厌恶地皱起眉:“还是说,你们想趁机抢我们的道具?”   “有自信是好事。”燕清曦微笑。   她拉着燕晨走了回来,硬是站到了小绿人的另一只手边,挑衅意味十足:“我等着看你挑战失败呢。”   “你!”苏白嫣气得火冒三丈。   正欲再骂两句,一直站在她身旁没怎么说话的苏白薇拉住了她:“姐,算了。”   说完她看向燕清曦:“燕小姐,我姐姐脾气直,习惯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如果让你感到被冒犯了,我在这里替她跟你说声对不起。”   “不过抢夺道具毕竟是导演允许的,我姐姐有这种担心也很正常。”   “大家相逢一场,我们也不想误会你们,刚刚的事就请燕小姐忘掉吧。若是你们没有抢道具的打算,你们看……”   苏白薇拢了拢垂落在耳侧的发丝,用商量的语气温柔道:   “能不能稍微回避一下呢?”   燕清曦微微一笑:“不能。”   苏白薇笑容一滞,又来了,这已经燕清曦第二次让她吃瘪了。   不是,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们现在的一举一动,可都在镜头前,燕清曦…这是当真一点形象都不要了?   苏白薇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   “燕小姐笃定我们会失败,所以想等着先听题目,再做打算。”   燕清曦诧异地看她一眼:看来苏白薇还不知道,答题错误会将任务冻结半小时——这是姐妹组找到的第一个NPC。   燕清曦顺着对方的话:“是啊。”   苏白薇:“燕小姐这样未免太不厚道。”   燕清曦回她呵呵一笑。   苏白薇脸上如百合般的温柔笑容愈发深了:“燕小姐,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燕小姐和我们一起挑战任务,如果燕小姐赢了,我们便将所有的道具都给你。”知道燕清曦可能不会回她,苏白薇径直接着说了下去;   “若是我们赢了,燕小姐你们目前为止所获得的道具,就要全部输给我们。”   苏白薇弯眉一笑:“我们运气还不错,已经有一块藏宝图碎片,以及两个宝箱了。”   【我作证,她只有一个宝箱,还是没开的那种。】   【好大的脸盘子啊。】   【救命,尴尬癌犯了。】   燕清曦在心里也翻了个白眼。   但面上,她还是不露分毫,冷着脸:“我不需要。”说着瞥了眼苏白嫣:“不过,赌可以打。”   “我们有一个宝箱,一块地图碎片。如果你们赢了,这些都归你们。”   “但如果你们输了。”燕清曦顿了顿:“我要苏白嫣以后,再也不要凑到我和我弟弟面前。”   其实她不是没有想过,要让苏白嫣澄清那些丑闻和谣言。   但想也知道,对方别说答应了,根本就不会承认。   既然澄清不行,那就让苏白嫣以后看到她燕清曦,就被「我得绕着她走」的咒语缠住。   至于输了——藏宝图是重复的,而宝箱在树上,苏白嫣他们能不能拿到,都是另一回事。   苏白嫣双目喷火:“好!”   她不遑多让地道:“那如果你们输了,你燕清曦以后,就不准再进娱乐圈,更不准往顾凉面前凑!”   【??我错了,她脸盘子比苏白薇还大,不愧是做姐姐的。】   【别侮辱姐姐这个词。】   【燕清曦还是太保守了,要我看,她应该直接让苏白嫣输了就跟顾凉解除婚约。】   【?前面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物种,苏白嫣和顾凉的婚约,关燕清曦屁事,你不会是那个孟云仙的粉丝吧。】   【别吵别吵,好不容易消停下来,打开弹幕没一会儿又在吵。】   燕清曦答应了。   这个赌约其实怎么看,都是她亏。但不蒸馒头争口气,燕清曦今天就是要给苏白嫣添堵。   何况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燕清曦拉上燕晨,手中仿佛握住了胜利之神的眷顾之光:她可是有弟弟撑腰的人!   之前那两把钥匙,还有两份藏宝图碎片的题,可都是燕晨完成的。   燕清曦对弟弟十分有信心。   观众也对燕晨很有信心:【冲鸭!!我们晨晨可是人形人挂!】   【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冲冲冲!!】   两个队伍的人定下赌约,同时看向小绿人,示意他介绍挑战任务。   小绿人僵笑着:“那啥,一次只能一个队伍……”   面对燕清曦灼灼的目光,以及苏白嫣陡然阴沉下来的脸,小绿人直呼倒霉。   好在这时候,耳朵里传来了导演的远程指示:“让她们比,你就这样这样……”   小绿人松了口气,冲几人讨好一笑:“可以两个队伍,可以两个队伍!”   他正了正神色:“你们每人各有一次挑战机会,如果四次都失败,任务将会冻结半小时。”   小绿人:“是否开始挑战?”   冻结半小时?苏白薇表情一僵,苏白嫣却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出来:“说吧,挑战任务是什么。”   苏白薇垂下脸,不自在地将别在耳边的碎发放了下来。   【笑死,还觉得自己很聪明吗?】   【就是说,我就喜欢看这种人翻车。】   小绿人毫无所觉,甚至还尬笑了两声,大概是想活跃一下气氛:“我们两边队伍里都有一位演员艺人,这挑战对你们来说,应该不难。”   “台词速记——”   小绿人说着,将他一直提着的那块板子,亮了出来:“你们有一分钟的记忆时间。”   “能够将上面的内容记下、并完整地复述出来,即为挑战成功。”   小板子上用线条较粗的黑色签字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字:‘传统使用青霉素的方法是…500ml葡萄糖或葡盐…半衰期是0.5-1h,2h内疗效……”①   燕清曦:“……”   苏白嫣:“……”   说是台词速记,这也确实是台词——但它是不久前某部大热的医学题材电影中,一位专业医学界科研人员的台词。   在电影中,这段台词就足足占了四十多秒的时间。   可别小看这四十秒,据说那名演员,仅仅只是为了将这段台词念得通顺、符合人物情感,就足足练习了一下午。   而她们现在,却要挑战短短一分钟时间,记下这段台词。   这可能吗?   【完了,燕清曦和苏白嫣估计记不住,但是苏白薇是妥妥的学霸啊!!】   【学霸怎么了,又不是医学生,这台词一般人都记不住吧。】   【姓方的,你又不做人了!】   作者有话说:   上章末尾昨晚新增了一段哦,防止有人买得早没看到,在这里说一下;   ①节选自网上随便搜的“青霉素医学应用”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娱乐圈炮灰女星(10)   万人迷自闭弟弟(二更)   【虽然但是, 这些题目应该都是编剧出的吧。】   【我不管,我就要骂姓方的。】   【安心看直播,姐弟组加油!!】   这边观众们翘首以待, 那边,小绿人拿出手机,打开了计时器,宣布一分钟计时开始。   四双眼睛, 都紧紧盯着小板子上的字。   其实上面的总字数不算多, 如果换成常规台词,对接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来说,要记下来并不难。   这个挑战任务难就难在, 台词不仅专业性极强,还同时附带有数组数据。   像是什么500ml葡萄糖, 2小时内疗效衰减至50%,1/2用量,多长时间给药一次……十分容易记混。   一分钟时间很快过去。   小绿人毫不留情地将小板子背过去,燕清曦脑子一懵:第一个数据,是多少来着?   她很快意识到自己太过紧张, 导致刚刚努力记了半天, 实际上看了个寂寞。   有种翻书马冬梅,关书马什么梅的感觉。   燕清曦深吸一口气, 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同时回忆脑海中的台词——她大大小小的戏演了那么多, 速记能力并不差。   “谁先来?”小绿人问。   “燕小姐先来吧。”苏白嫣说道。   她也没想到第一个接触到的挑战任务就这么难, 脸色不大好看。   不过一想到燕清曦的学历, 苏白嫣就放心下来了:当年燕清曦火的时候, 就因为学历低而被她带头嘲讽过。   她背不下来没事, 不是还有燕清曦垫底吗?   速记往往是短时效记忆,拖的时间越长,也就容易忘得越多。   但他们有四个人参与挑战。   第一个开口的人,自然是最吃亏的,因为后面的人可以在第一人背诵时,再复习一遍前者所复述的内容。   燕清曦冷着脸,没应声。   那边苏白嫣虎视眈眈,小绿人头冒冷汗,讨好地看着她笑:“燕小姐……”   算了……燕清曦微微叹气:“那就我先来吧。”   【凭什么??】   【不懂就问,这综艺是苏白嫣办的吗?】   【我家洗脚盆都没她脸大。】   弹幕不约而同都在表达对苏白嫣的厌恶:难怪她以前基本不参加什么综艺。   别人上综艺吸粉,就她这个狗样子,上综艺也吸粉,不过吸的都是黑粉。   【清曦加油!!】   观众们的加油鼓劲,燕清曦自然是收不到的。   见她点头,小绿人换了个站位,将写有台词的小板子,对准两位摄像大哥,方便观众们能看到台词。   燕清曦背了起来:“传统使用青霉素的方法……”   背到一半,她便开始卡壳了。   苏白嫣心中一喜。   结果燕清曦吞吞吐吐,硬是接着背了下去,虽然慢,但愣是一个字不错。   【好厉害啊!!】   她不会真的能背完吧?苏白嫣自己都没发现,她的心神已然全部被燕清曦吸引。   若是她真的一口气背完了……   苏白嫣紧抿着唇,捏紧了手掌,头顶泌出了冷汗,有些后悔:   刚刚不该让燕清曦第一个背,应该她自己来。   “溶于……”最后,燕清曦停在了全文4/5的位置,卡在了一个她怎么都想不起来的数据上。   “燕小姐,挑战失败!”   苏白嫣紧绷的身体一松,长出一口气。   “不过您已经很厉害了!”小绿人宣布结果,顺手朝燕清曦比了个大拇指。   而后他看向苏白嫣这边:“两位,到你们了吧,谁先来?”   苏白薇偏头微笑:“姐姐先来吧。”   小绿人点点头:“好。”   苏白嫣喉咙一梗,突然发现自己脑子里,现在半个字都想不起来——刚才光顾着祈祷,让燕清曦忘词去了。   苏白嫣不由暗骂一声,也不知道是谁出的这种刁钻题目!   被一双双眼睛看着,她也不好临阵撤退,只好硬着头皮,背了起来:“传统……使用青霉素的方法……”   她一开口,所有人都听出了心虚。   【啊这,这还是听过一次的,笑死我了,还以为她多厉害。】   【马冬什么?!(超大声)】   燕清曦都忍不住笑了:她刚刚可是背到了4/5的位置。   苏白嫣听了这么久,第一句居然都卡顿?   真是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于是燕晨就发现,刚刚还一脸自责担忧的姐姐,忽然往前蹭了两步,十分嚣张地露出看戏似的笑脸,嘲讽意味十足。   她望着苏白嫣的眼神,大有一副「别背了,放弃挣扎吧废物」的意思。   燕晨循着她的目光,也跟着将视线落在了苏白嫣身上。   “呃……”被两双眼睛这么盯着,其中一个还笑得一脸欠揍,一般人都不说能稳住心态。   更何况,苏白嫣的心理素质本就一般。   她咬了咬牙,停下来:“剩下的想不起来了。”   “好的。”小绿人低头对着小板子,确认了一下:“苏小姐背到了一半多的位置,也很厉害了。”   苏白嫣:“……”   她脸色瞬间涨得青一片,紫一片,想想都知道,这结果有多丢脸。   【哈哈哈。】   【NPC:敷衍jpg】   苏白嫣狠狠瞪了眼小绿人,不会说话就闭嘴!   小绿人缩了缩脖子,赶紧问道:“苏小姐挑战失败,下一位谁来?”   他眼睛看向了燕晨,然而苏白嫣很快脱口而出:“当然是我妹妹。”   燕晨?那就是个哑巴。   苏白嫣扫了眼立在燕清曦身侧的少年。   不可否认,他确实长了一张令人升不起恶意的脸。   但那又怎么样?   多的是不看脸、只看钱的人。   也不知道她让助理办的事,对方办得怎么样了。   【她为什么有事没事就盯着燕晨看?】   【这不是很正常吗,实不相瞒,我也一直在盯着弟弟看(^﹃^)。】   【那能一样吗?你那是馋他身子,苏白嫣,我总觉得她一肚子坏水。】   【不用怀疑,把觉得去掉。】   【刚从热搜回来,你们也去看看吧……】   王贺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他知道很多普通观众,都不怎么关注娱乐圈话题。   而微博那边,却恰恰是各路水军、喷子人数最多的地方。   【我看看去。】   不少观众的看见了王贺发的这条弹幕,纷纷拿出手机。   直播中,苏白薇也背起小板子上的台词内容。   她背得很顺利,刷微博的观众也很顺利,他们很快找到了相关的两条微博。   弹幕一片祥和,祥和到一点水花都没有。   至于姐妹俩的直播间,人数本来就少,虽然没有王贺那样的弹幕引流,也基本没有多少人聊天。   ——主要是,两边在同一个场地。   而姐弟组的直播间,能更清晰地欣赏到美少年的颜。   方导蹲在后台,看着屏幕上苏白薇顺顺利利,几乎只差几句话就要背完。   再看看直播间里,寥寥无几的弹幕。   他眼角抽了抽,对助理摇头:“这苏白薇,运气不太行啊。”   仿佛一语成谶,最后一个数据这里,苏白薇卡住了。   她白皙的脸慢慢涨得通红,在苏白嫣有些着急的视线中,最后选择凭印象,胡乱猜测了一个数据:“3小时一次…既缩短疗程,又可以……”   一直到最后一句背完,NPC都没有打断她。   苏白薇停了下来。   这对双胞胎姐妹,不由双双朝小绿人投去期待的目光,希望他赶紧宣告她们的成功。   然而,小绿人十分遗憾地叹了口气:“错了一个数据。”   “是4小时一次。”   “怎么可能!”尖利的质疑声脱口而出,在小绿人惊愕的目光中,苏白薇停顿片刻,重新露出无害的笑脸:“抱歉…我太激动了。”   她祈求地看向小绿人:“只错了一个数据,都不能算挑战成功么?”   小绿人面露为难,燕清曦瞥了他一眼,替其拒绝:“当然不行。”   “这可是医学数据,难道你认为,影视剧台词中的医学数据,就不需要严谨对待了?”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苏白薇脸色一僵,做出慌忙的表情:“我没有这个意思。”   她垂下头,弱弱道:“对不起,我没有想到这一层。”   “你跟她道什么歉。”苏白嫣拉过妹妹,剜了眼燕清曦:“我们走,别跟她废话。”   “哎…等等,等等!”小绿人懵了一下,在耳边导演的催促声中,连忙将两人拦住:“这不是还没结束吗?”   “蛤?”苏白嫣回过头。   “哦。”她很快明白过来,瞥了眼站在燕清曦身后的燕晨,嗤笑一声。   “你不会觉得,他能背出来那些台词吧?”   小绿人皱起眉:“可是你们打的赌……”   他顿了顿:“而且不试一下,你又凭什么下定论,说他不行呢?”   苏白嫣语气不屑,小绿人对她更是不屑:这个豪门出身的大小姐,好像不懂得「尊重」两个字怎么写。   “就他?一个自闭症?”苏白嫣听笑了。   她心生不耐的同时,掩藏的满腔恶意再也压制不住,在所有人都没有防备的时候,将事实抖露了出来。   “从昨天起,他说了几个字啊?”   “加起来有这些台词多吗?”   “苏白嫣!”燕清曦眼睛一片通红,想也不想,冲上来抬手就是一巴掌。   她气势汹汹,动作又太快,苏白薇下意识侧身躲避,小绿人也没来得及阻拦。   「啪」的清脆声响,仿佛响彻整个雨林,在直播间内回旋。   【我只想说,打得好!】   【放个鞭炮庆祝一下。】   去过微博的观众都回来了,他们一直听着直播里的对话,气得是火冒三丈。   一回来,恰好看见燕清曦打的这一巴掌,瞬间就代入了是自己打的。   【爽了,清曦好样的。】   苏白嫣也被这一下打蒙了,她一手捂着脸:“燕清曦!你敢打我!”一手也抬起来,要反击——被小绿人捏住了手腕。   “冷静,冷静啊苏小姐。”   小绿人欲哭无泪:“导演说了,要在不伤害其他嘉宾的前提下竞争,燕小姐,你快给苏小姐道个歉……”   “哦,对不起。”燕清曦毫无诚意。   苏白嫣更气了,她拼命挣扎着,一双眼球仿佛就要瞪出眼眶:“你松开我!她先动的手,你怎么不拦她!”   “对不起苏小姐,你相信我,我肯定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没反应过来……”   耳边传来声音,小绿人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高声道:“导演说了!燕小姐你给苏小姐赔一块地图碎片,再道个歉,这件事就算了,你们看行不行!”   这算什么狗屁惩罚?   苏白嫣正要拒绝,她要一块破道具有什么用?   小绿人接着说道:“苏小姐您违反了合同条约,也一齐算在里面,导演说他可以不追究。”   “苏小姐,您看,您也别为难我……”   “行!”苏白薇咬牙:“你松开我!”她深吸一口气,摊手瞪向燕清曦:“地图拿来!”   燕清曦十分遗憾地,将重复的藏宝图碎片交了出去。   【你在演什么啊姐姐!!】   【哈哈哈突然觉得燕清曦有点可爱。】   【我阴谋论了,NPC说苏白嫣违反了合同条约…网上那些说燕晨自闭症的消息,不会是她放出来的吧?】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   拿到碎片,苏白嫣努力压制住心中的怒火,招呼苏白薇走人。   没走两步,便听身后传来燕清曦诧异的一声「你要试」,不由顿住脚步。   苏白薇疑惑地看向她:“姐,怎么了?”   苏白嫣拉着她:“走,回去。”   “我倒是要看看,他一个自闭症,要怎么背那些台词。”她冷笑一声:“自讨苦吃!”   后方。   小绿人和燕清曦两人,都不介意让燕晨尝试挑战。   不过燕清曦请求,要先跟直播的观众打预防针。   “我相信大家有很多疑惑,苏白嫣说得没错,我弟弟确实患有自闭症。”   “很抱歉大家,我知道带他来参加这种……嗯,这种类型的综艺不太好,但他的情况最近是有所好转的,这一点我不会欺骗大家,也希望各位不要将这件事四处传播……”   “因为一些原因,我选择了铤而走险带他过来,但我本意,还是希望他能够过安静的生活。”   “如果大家不能接受,可以在弹幕中留言,我会询问导演组情况,之后再看是否退出节目。”   【!不要啊啊!!】   【我们很喜欢弟弟的!!】   【其实退出也好……现在网上燕晨的情况已经传开了,不知道等清曦出去后看到了会是什么反应,QAQ想想就好虐。】   【啊啊啊我现在就去帮忙压评论投诉。】   打完预防针,燕清曦最后对着镜头笑了笑:“拜托大家,如果我弟弟挑战不顺利,请不要嘲笑他。”   “他主动愿意尝试这个游戏,在我眼里,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这话,不只是对着观众说的,也是对燕晨说的。   说完,燕清曦便看向弟弟,颔首轻声鼓励:“晨晨,开始吧。”   【就是很了不起啊!】   【加油!!】   【苏白嫣她们回来干什么??】   【别管她们,弟弟加油!】   苏白嫣姐妹俩的去而复返,并未如她们所想的那样,引起燕清曦的敌视。   在燕清曦鼓励的目光中,燕晨缓缓开口了。   燕晨:“传…”   “统…”   “使用……”   被小绿人目光灼灼地盯着,燕晨往燕清曦身后躲了躲,垂着头继续念:“青霉素…”   “的……”   偏偏他比燕清曦高出半个头。   于是小绿人、以及全直播间的观众,就看着燕清曦一脸好笑又无奈地回过头看了看。   在她的遮挡下,镜头仅能照到少年下颌线流畅的下巴,以及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他背得很慢,往往一个字或者两三个字,以一种诡异的均匀间隔往外蹦。   但他一个字都没有错,而挑战任务的规则中,也并没有时间限制。   于是一分钟…两分钟过去。   弹幕也从一开始的【弟弟好棒!】,变成了【哈哈哈弟弟好像卡顿的复读机】,再变成最后的【结…束…了…吗…】;   终于,在这样的龟速中,燕晨背到了最后一个字。   耗时,七分钟!   小绿人热泪盈眶:“恭喜你完成了挑战,这是藏宝图碎片,拿着吧。”他现在困得只想回去睡觉。   观众们普天同庆:【终于!结束!了!感动!到哭泣!】   【燕晨:你干嘛,学我,说话鸭?】   【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观众:我将用一生来治愈今天;   燕晨:我也是;   苏白嫣:我也是;   只有清曦姐姐开心的世界达成了(不是);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娱乐圈炮灰女星(11)   万人迷自闭弟弟   这边姐弟组喜提新的地图碎片, 那边,苏白嫣姐妹俩黑着脸,灰溜溜转头走了。   【笑死我了, 燕晨一个字没错她们很失望吧,毕竟等了这么长时间。】   【看见她们滚我就放心了。】   燕清曦也放心了,跟小绿人道了声谢,尝试将两张地图碎片的边缘进行连接。   道具组的人还挺用心, 藏宝图选用的是牛皮卷的质地, 只是上面的画太过抽象,很像是小学生涂鸦。   燕晨背了这么长时间的台词,喉咙都干了, 见她一心看藏宝图,不由戳了戳她的手背。   燕清曦抬起头:“怎么了?”   燕晨委屈巴巴:“渴。”   燕清曦一愣:“水喝完了吗?”   节目组并不故意减扣他们的物资, 燕晨背着燕清曦的双肩包,里面就装了两瓶水。   “没喝完啊?”燕清曦有些奇怪,拿出弟弟的那瓶,顺手拧开递给他。   见他似是有点小开心的翘了翘嘴角,接过水喝起来, 燕清曦才反应过来。   渴了是真的, 博关注也是真的。   等燕晨喝完水,一脸「我很乖巧」地把瓶子递回来, 燕清曦不由调侃道:“姚姐家的吴青阳才八岁,就能自己拧开瓶盖了, 他一定是个天生大力士。”   燕晨面不改色, 别开脸, 不理她。   “好啦, 跟你开个玩笑。走, 我们去那边看看……”燕清曦将水和藏宝图一并放进背包,挽住他的胳膊。   燕晨偏头垂眉看她一眼,顺着手臂上的推力迈开长腿。   【弟弟居然这么好哄!】   【别想,换个人来就不行了。】   【哈哈哈燕晨:人家就是想求关注怎么了嘛!说了这么多话,夸我两句不行吗!】   【果然还是温馨互动更适合我,舔舔。】   【烫知识:这是个撕X综艺。】   【《关于我在撕X综艺看日常入迷这件事。》】   两块地图没办法拼接到一起,姐弟俩只好继续寻找宝箱和NPC。   不过和苏家姐妹碰到过后,两人便仿佛沾染到了霉运,走了七八分钟都没碰上人。   就连燕清曦都觉得,有些枯燥了。   但燕晨直播间的观众,反而只多不少。   【啊啊啊好帅!宴总诚不欺我。】   【俺也是宴总那里来的,姐妹握个爪。】   宴总?那是谁?   这些人一看就是新观众,望着弹幕上被反复提及的名字,王贺有些疑惑。   【这种绝世美少年居然都有人舍得骂,真是太惨了,自闭症又不是什么黑点。】   【别气,水军不是都被我们压下去了吗,估计是被人搞了。】   【安静舔颜(^﹃^)】   水军?被压下去了?王贺又是一愣。   他犹豫地摸出手机,打开微博。   果然……燕清曦踹人的视频,还挂在热度榜前排,但跟燕晨和「荆棘与花」相关的词条中,那些各种带节奏的键盘侠,要么评论被压在了底下,要么直接被举报暂封。   而被顶上来的评论,则完全是另一个立场——   “自闭症怎么了?犯法还是吃你家大米了?”   “谢邀,天才是天才,自闭症是自闭症,这两者可能同时存在,但并不等同,望周知。”   “没搞错吧,这不是个素人吗?你们这样随便把别人的隐私放到网上,已经犯法了知道吗?”   “等等??素人吗?这么帅你跟我说是素人?(大哭)”   “呃……”王贺翻来翻去,很快找到了风向转变的源头。   一位昵称宴字开头,也就是直播间内被称为「宴总」的知名画手,转发了燕晨的「荆棘与花」。   并附带了一段评语:“大家都知道,文艺圈最容易出现各种心理、精神类疾病,我也有不少朋友,患有自闭、抑郁等病症,但在这张画里,我完全看不到任何的阴霾和封闭迹象。”   “我想,这不仅仅是因为作画者的技艺足够高超,也不只是因为他对模特有所偏爱,“只有在爱里生长的作品,才会有这种令人灵魂震颤的共鸣。”   这条微博的评论、点赞转发无数,直接被顶到了宴总的个人空间首页。   除此之外,时隔半小时后,宴总又发了一条微博。   “慕名去看了下节目剪辑,垂直入坑了。”   下方附带一张《荒岛大作战》的截图,雨林中少年发丝微乱,长睫微垂,正对着面前的谁抿唇浅笑。   王贺认出,这是综艺第一天姐弟俩进雨林时,燕晨转瞬即逝的微笑。   燕清曦本人都没看到,没想到被人截下来了。   而除了这位知名画手,还有更多的人,在了解过基本情况之后,纷纷发声。   有人是为了自闭症群体,有人是单纯支持燕晨。   但不管是哪一种,燕晨无疑成为了焦点。   在这样浩大的关注度中,燕晨的账号在短短时间内,粉丝数量已经涨到了接近五十万。   燕清曦的粉丝数,同样也有所回升。   现在,「荆棘与花,自闭症」这个词条中,再也看不见任何一条,说「自闭症都是天才」,以及「燕清曦的弟弟居然有自闭症」,之类的话。   而点赞数最多的,既不是宴总发的那两条微博,也不是燕晨被无数人转发的那幅画。   而是一位身份认证为心理医生的不知名路人,发出来的话:   “请不要曲解自闭症,很大一部分患者连生活自理都困难,拥有某方面天赋的患者只是少数,不要给大众造成误解。”   “他们是病人,是需要保护和尊重的弱势群体。”   这条微博的点赞数一骑绝尘,评论数却并不多。   王贺看了看,评论区基本除了一条「默默点赞」,其他都是各类自闭症患者家属的发声。   而最让王贺感到羞愧的是,里面有一条评论是这样的:“身边没有自闭症患者家属的常人,往往并不关心真相如何,真的很高兴能有这样一个机会,让更多的人了解到自闭症。”   “很感谢那位叫做燕晨的孩子,看得出来他的姐姐将他照顾得很好,希望他们不会被网络上的这些非议影响。”   这条评论的回复数十分壮观。   王贺忽觉脸上烧得慌,匆忙退出。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普通人,他又何尝不是其中之一呢?   燕清曦的丑闻令他如鲠在喉,却并非他无视一个身处弱势的人,被人欺负的理由。   这场舆论反杀当中,出力的路人无数。他自诩高尚,实际上远不如这些人来得公正和通透。   王贺深吸一口气,手指机械性地刷新屏幕。   忽然,他看到了一段眼熟的视频:“所以我这个顾凉曾经的情人……”   正是刚刚才发生没多久的,燕清曦和苏白嫣两人的争执。   博主将这段视频放出来,另外配了一句话:“燕清曦说她是顾凉曾经的情人,本来以为他在瞎扯,没想到,苏白嫣看着好像是默认了啊?”   评论都是一堆「刺激,求瓜」的吃瓜人。   王贺一愣:苏白嫣确实没有反驳燕清曦。   他当时以为,苏白嫣只是被气傻了。   但仔细想想,如果这不是真的,她好像也没必要气成那样……   所以,燕清曦真的和顾凉在一起过?并不是死缠烂打,一味倒贴?   王贺皱起眉,找到苏白嫣的微博。   王贺没能在她的微博里找到什么线索,但他在对方的评论区当中,翻到了一个疑似苏白嫣的小号。   点进去一看,这个小号的发言可谓是赤口毒舌,四处煽风点火,哪里有骂架,哪里就有她。   骂得最多的要数燕清曦,其次就是孟云仙。   只有在苏白嫣的账号下,她偶尔会带带节奏,复制一些夸夸语录。   像个精分的杠精。   这装得也太差了!   王贺嫌弃地直摇头,拿着这个号的ID截图,敲了一个平时不怎么联系的朋友。①   请对方确认过后,他将苏白嫣小号的截图和证据,发到了网上。   巧合的是,做完这些的同时,他还看到另外有人放出了证据:之前到处刷燕晨自闭症的水军,就是苏白嫣的助理买的。   王贺皱起眉,瞥了眼电脑屏幕上,安静乖巧的少年,还有他身边,语笑嫣然的燕清曦。   突然觉得,她之前那一巴掌,还是打得太轻了。   …   很快,又有人爆出了证据:《荒岛大作战》开拍之初,直播间内骂人的键盘侠,也是苏白嫣买的。   这一条条证据,仿佛引起了连锁反应。   眼看局势不妙,之前站队的那些人纷纷反水,出来为燕清曦澄清,也为自己开脱。   说燕清曦不自爱,私生活混乱的通稿,是在燕清曦的前经纪人暗示下发的。   说燕清曦耍大牌、没素质的「亲身经历分享」,是苏白嫣威逼利诱的。   怪燕清曦倒追顾凉,对其死缠烂打乃至追到对方住处,也是苏白嫣给的照片……   王贺越看,越觉得可笑。   他第一次追星,喜欢了一年多的人,好好的突然被全网黑,那些黑料一条比一条看起来真实,爆料的人一个比一个信誓旦旦。   怎么现在都改口了?   固然他轻信这些丑闻,也有自己不够坚定的责任。   但归根究底,搅混水四处挑火的人,还是那些营销号,以及站在他们背后的,苏白嫣和前经纪人。   王贺连直播都看不下去了,愤怒地加入了声讨大军。   和他一样的人,还有许多。   他们都将自己将被人欺骗、牵着鼻子走的怒火,全数倾注到了这两个人身上。   舆论发酵得很快。   「我们欠燕清曦一个道歉」,飞速爬上了热搜排行榜。   《荒岛大作战》节目组,方导看着微博上一波又一波的反转和声讨,连带着自家节目也蹭到了不少热度,人都看呆了。   居然还有人夸他慧眼识珠……   方导:我真的没想这么多。   方导喝了口水,试图稳住心神,但还是控制不住地嘴角翘得老高。   一旁助理见他从手机里抬起头,犹豫地问:“方导。”   “要把这事告诉燕清曦他们吗?”   “告诉吧。”方导没有多加犹豫:“虽然燕晨的事没瞒住,但结果总归是好的。”   后台有个大屏幕,上面同时播放着五个队伍的现况。   方导望着分屏上的画面,不禁有些感叹:“你说这人和人的运道,就是不一样。”   “同样是做姐姐的,带着弟弟妹妹上节目,燕晨也没帮什么忙,但燕清曦就能站起来。”   “那个苏白薇,帮了苏白嫣不少吧?结果呢?”方导指着屏幕上的画面,拍着大腿直笑:“你看看她俩,被川子追得……我这一期笑点全靠他们四个撑起来了。”   助理:“……”   她也跟着看向直播,嘴里小声嘀咕了两句:“谁说人弟弟没帮上忙……”   要不是燕晨,其他队伍会不追燕清曦、抢他们的道具吗?   助理忍不住叹气:导演对颜控的认知,还是太浅薄了。   不过,之前姚雨他们组和情侣组,都没抢姐弟组的道具,现在姐弟组应该排……第二?   助理算了算,发现燕晨两人拿第一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   她不禁祈祷起来,希望两人不要跟齐子川他们遇上——这对兄弟从一进雨林,就没想过要去找NPC。   两人完全是火花带闪电,一路抢成了第一。   除了还没碰到过的燕晨姐弟组,其他组都被他们抢过——怎么看,兄弟俩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几个字怎么写。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她的祈祷似乎起了反作用……   抢完苏白嫣姐妹俩,齐子川拿出已有的地图比了比,皱起眉:“又是重复的。”   “再逛逛,不着急。”齐子毅安慰他道。   两人收起装备,继续探索。   雨林的路并不好走,一个没注意可能就会被树根绊到,但对他们来说,却如履平地。   相隔不远的地方,燕晨和燕清曦休息够了,站起身继续前行。   随着时间的推移,其他嘉宾对雨林的探索愈深,他们能够找到的NPC和宝箱也就越少。   姐弟俩都挺佛系,赢不赢无所谓,不输给苏白嫣就行。   不过好歹是在录制节目,总不能消极怠工,便走走停停,就当欣赏风景了。   走着走着,燕晨听见裤腿擦过树叶的沙沙声。   他拉住燕清曦,往右前方指了指。   对方走得很快,没等两人退避,就绕过树干,露出两张侧脸。   这个角度,对方并不难发现他们。   燕清曦有些紧张起来——之前齐子川兄弟追着其他嘉宾满地跑的时候,她可没少听见动静。   燕晨被她拉着往后退了退。   齐子川果然下意识往这边看了一眼。   没等姐弟俩跑路,便听齐子川突然大声问道:“哥,你看见我们周围有人吗?”   齐子毅也往燕晨这边扫了一眼。   他回过头,同样大声说道:“什么人?没看到人啊,你看见了吗?”   “我也没看见。”   齐子毅:“我好像看到谢阳他们了,我们去找他们吧。”   齐子川:“好啊好啊!”   兄弟俩大声说完,头也不回,跑了。   【对不起,演得太假了,感动不起来,甚至有点想笑。】   【这俩是在干啥子!我刚刚真的差点以为他们要扑过来抢姐弟组了。】   【好!摄像大哥演的好!】   燕清曦同样哭笑不得,燕晨和她对视一眼,被搭住肩膀:“我体会到人生赢家是什么感觉了。”   燕清曦感慨道:“没想到对抗综艺,还能拍得这么轻松。”   【哈哈哈礼貌:你导演吗?】   看着这一幕,导演确实表情古怪,不过很快,他就摸着下巴,释然道:“算了……也算是一种特色。”   姐弟组开挂就开挂吧,其他人好好扯头花就行。   看看齐子川兄弟,多积极。   受他们带动,另外几个队伍的人,也都互相抢了几波。   最后所有的宝箱都被打开,导演宣布退出雨林,工作人员回去回收道具,嘉宾们则在营地集合。   方导举着熟悉的扩音器,宣布结果。   排名第一的人毫无疑问,是齐家兄弟。   “第二,姐弟组;第三,家庭组;第四,情侣组;第五,姐妹组。”   方导:“让我们掌声恭喜兄弟组!”   由于人手不够,掌声稀稀落落。不过工作人员拿出了一个正面足有17寸的箱子,齐家兄弟俩都精神一震,挺直腰板,满目自豪。   两人视线期待地黏在箱子上,燕晨却发现,方导的表情有些古怪。   后者挥挥手,示意工作人员将大宝箱交给兄弟俩。   “这,就是今天的神秘大奖。”方导嘴角翘起:“打开看看吧。”   齐子川迫不及待上手。   “谢谢导演。”他憨厚的脸上写满期待,在导演慈祥的目光下,打开了箱子。   齐子川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表情从惊愕,变成了震撼。   他将箱子里的东西抱了出来:“导演。”   齐子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是我们昨天带回来的芭蕉吗??”   神秘大奖??亏他们这么期待!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娱乐圈炮灰女星(12)   万人迷自闭弟弟(捉虫)   对着兄弟俩的死鱼眼, 导演僵笑两声:“确实是神秘大奖啊,探索雨林的秘密,神秘大奖当然也要从雨林来。”   兄弟俩继续死鱼眼。   导演指着芭蕉说道:“这好歹也是你们俩劳动成果, 你们自己咋还嫌弃上了呢?你看,我们工作人员还帮你催熟了。”   齐子川呵呵一笑:“是啊,不仅催熟了,还少了两根呢。”   “不会是你们尝了尝, 发现不好吃, 才出了个这么缺德的主意,拿芭蕉来充当神秘大奖吧?”   【这就是缘分啊川子!】   【哈哈哈兜兜转转,又回到你身边-】   虽然神秘大奖不符合嘉宾们的预期, 但综艺效果绝对是足够了,弹幕哈哈哈一片。   齐子川兄弟虽然不高兴, 但也还是配合地做节目效果。   等待导演宣布今天的拍摄任务结束,让他们各自休息,兄弟俩便提着芭蕉,钻进工作人员当中,强迫他们一人来一根去了。   方导朝燕清曦招了招手:“小燕, 你们跟我来一下。”   “哼!”燕清曦刚点头, 便听身后传来一道哼声,是苏白嫣。   对方朝她这边瞪了一眼, 拉着苏白薇走了。   【我就看看她还能跳多久。】   燕晨姐弟俩跟着导演,来到之前拍摄福利视频的棚子里。   进了门, 燕清曦问道:“方导, 是要拍福利视频吗?但我们还没有准备好……可以稍等一下吗?”   方导摇了摇头:“不是。”   “你们先坐。”方导说着拿出手机, 打开微博递给她:“你们做做心理准备, 自己看看吧。”   燕清曦一愣, 生出不好的预感。   她接过手机,一眼就看到了挂在微博前排的热搜。   “我们欠燕清晰一个道歉”   燕清曦心下一松:她还以为是自己或者弟弟被骂了,没想到会看到这个……   她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接着看了下去。   经过一段时间的发酵,这条热搜已经被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   苏白嫣的公关团队,也出声试图为其澄清。   奈何,在一条条铁证之下,根本就没有人相信他们。反倒有人出言嘲讽,在底下建起了高楼。   更是有人留下了“正义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这样的评论。   对于苏白嫣公关团队的垂死挣扎,评论区笑成一片。   不可否认,燕清曦看到这里的时候,是开心的。   这些为她说话的人当中,肯定有骂过她的人,但或许也有在她沉寂时默默支持她,或者此前根本不认识她的人……   网民就好像生长在墙头的草,风往哪边吹?他们就往哪边倒。   对于这些人,燕清曦曾经说不怨恨,那是假的。   但看着那句「正义不会缺席」,她还是忍不住眼眶一热。   明明,早在决定自杀的时候,燕清曦就放弃了这种无谓的期待。   那时候的她,差一点就没有等到这迟来的正义。   燕清曦闭了闭眼睛,忍不住看向身旁的弟弟:是因为有晨晨在,她才能坚持下来。   “蛤?”见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欲落不落的模样,燕晨有些担忧的看着她。   燕清曦回他安抚一笑:“没事。”   她接着看了下去。   除了帮她说话的人、嘲讽说苏白嫣翻车的人、批评娱乐圈乱象的人之外。   还有不少人,都挤到了她的微博下,给她留言,支持她将苏白嫣和她的那位前经纪人告上法庭。   告,当然是要告的。   燕清曦不是傻子,不是任人搓圆捏扁的包子。   她并不打算让自己继续背负骂名——既然决定了要和弟弟共同扶持走下去,那她就要还自己一个清白。   其实她一早就查阅了不少资料,也提前联系过律师。   只是迫于经济压力,才决定等综艺结束后,再进行追究。   如今,网友自发帮她收集了证据,关注这件事的人也空前的多。   燕清曦希望趁热度还在,尽快将这件事解决。   不过……她眉头无意识蹙起,没有急着立刻就去联系律师,而是又去看了看燕晨的微博。   如果导演想让她看的,仅仅只是她得到了清白这件事,那对方也不至于提醒,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倘若不是有什么重大的导火索,苏白嫣不会莫名其妙的翻车……   果然,燕清曦很快在弟弟的微博下,找到了事情的缘由。   自然,她也看到了弟弟的病,被人公开讨论的相关热搜。   那条热搜的热度,已经渐渐地降了下去,前排也都是积极正面的发言。   但通过他们的只言片语,以及少部分截图,燕清曦还是拼凑出了事情的经过。   怪不得,当时那位NPC一说,不计较苏白嫣违反合同条约,对方就变得那么好说话。   未免欺人太甚!   燕清曦深吸一口气,将手机还给了方导:“谢谢你方导,可以把我的手机拿给我吗?”   “可以,刚刚已经让人去拿了,稍等一下。”导演说道。   不一会儿,助理小妹就拿着燕清曦的手机回来了……   燕清曦果断联系上之前沟通过的律师,请他替自己向苏白嫣和前经纪人提起诉讼,律师费先欠着。   她身上的丑闻,现在基本已经洗刷得一干二净,之后想要继续在娱乐圈发展下去,也完全不是问题,甚至只会比之前更上一层楼;   律师不担心她会赊账,因而一口答应下来。   只是细节方面的沟通还需要时间。   燕清曦正想请方导,允许自己留一夜手机,对方便出声道:“不然,先把福利视频拍了吧。你也消消气,你们姐弟俩挺到现在都不容易。”   “手机你就晚上拿回去用吧。”   这样更好,燕清曦点点头:“谢谢方导。”   姐弟俩来到熟悉的长桌和摄像机前。   工作人员将直播调试好,导演也比了个ok的手势。   福利视频直播一开,不到几秒钟,便有无数观众涌了进来。   【清曦,我们来看你啦!】   【永远支持你。】   【弟弟好帅,弟弟真的不考虑出道吗?】   “大家晚上好!”燕清曦调整了一下微笑:“晨晨,来,跟大家打个招呼。”   燕晨配合地看向镜头,蜻蜓点水般浅浅一笑。   【!救命,血条空了!】   【我可以!】   【只有我发现,弟弟是之前网上那位小鲜肉吗?哈哈哈。】   燕清曦没有回应这些弹幕,只是做出有些讶异的样子:“今天的人,似乎比昨天多了很多?”   【我们是你的粉丝呀!!】   【清曦是我呀,渣渣猫!】   【还有我还有我,我是画酒!直播开始我就在追了,之前你被骂了,我不敢说话,但我一直在支持你哦。】   看着这些弹幕,燕清曦刚才还有些勉强的笑容,自然了许多。   她自言自语似的,轻声说道:“真的吗?谢谢你们……还愿意相信我。”   【真的!我们粉丝群也没有解散,大家都在等你回来。】   燕清曦心中微微叹气,重新抬眼看向镜头:“其实导演已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福利视频,我们想不到能拍什么,干脆就做成问答吧。”   “你们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清曦要告他们吗?】   【姐姐需要律师吗?免费的那种。】   【弟弟还有多久成年?】   【清曦已经知道这件事了,那弟弟呢,弟弟没有被影响到吧?】   粉丝们热心地问着各种问题,即便有几条八卦,也很快被其他人刷了过去。   他们的爱热烈而纯粹。   恨也是一样。   燕清曦放在桌底下的手握紧又松开,连自己都有些分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   半晌,她弯起眉毛:“他没事,大家放心。”   “律师就不需要了,我已经联系了律师,很快就向苏白嫣他们提出诉讼。”   【啊啊啊冲冲冲!】   【支持你。】   燕清曦微微一笑:“谢谢大家!稍后我会将我和顾凉之间的事情经过,发在我的微博上。”   “很高兴大家能够愿意相信我,也请大家到时候帮忙扩散我的微博。”   观众们一口答应下来。   燕清曦又陪他们聊了会儿天。   今天方导倒是没有强求他们给什么福利——毕竟这对姐弟仅仅只是坐在这里,直播间的人数,就已经比其他几个队伍的总人数,加起来还要多了。   福利拍摄结束。   还没来得及走出拍摄棚,燕清曦就接到了一通电话。   来电显示上,是一个熟悉的名字——顾凉的助理。   燕清曦毫不犹豫挂断电话。   片刻后,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燕清曦连着挂断了三次,直到第四次,来电显示名称变成了顾凉。   燕清曦再次摁断电话。   随后,她接到了顾凉打来的第二个电话。   这次,燕清曦没有挂断,她赶在电话即将自动挂断之前,点了接通。   “喂?”熟悉的低沉男音传了过来。   “顾总。”燕清曦停顿片刻,稳住情绪:“有什么事吗?”   “刚刚为什么不接电话?”   燕清曦心下冷笑一声,这个人,果然还是这么的高高在上,嘴上却冷淡道:“手快,按错了。”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   “顾总你还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我要去休息了。拍摄期间手机离身,我不保证之后还能接到顾总您的电话。”   “清曦。”对方低唤一声,语气好不深情:“不要告公司,至于苏白嫣,你随意,我可以给你补A的赔偿。”   “顾总,你只有这些话要说吗?”   “嗯。”对方沉寂片刻:“还有之前的事,是苏白嫣误会了我的意思,你知道的,我不会主动跟他说你的事。”   “我明白了。”握着手机的手逐渐用力,燕清曦竭力遏制住自己,才忍着没骂出声。   待她挂断了电话,燕晨试探的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   燕清曦一把将他抱住。   她无声地抽噎着,燕晨感觉到有什么湿热的东西,滚落在他的颈间。   他在原地木楞地站了一会儿,才伸出两只手,回抱住燕清曦:“不哭……”“不哭……”   一连慢吞吞说了三遍,燕清曦破涕为笑,退开弟弟的怀抱,胡乱擦了擦眼泪:“好,我不哭。”   “我们回去吧。”   燕晨盯着她看了两秒,确认她没事,轻轻点头。   离开拍摄棚,姐弟俩回到帐篷。   从苏家姐妹帐篷的方向,能够隐隐听到女声尖锐的叱责。   燕清曦笑了一声,钻进帐篷,让弟弟先睡觉,自己则开始编撰微博。   今晚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   王贺结束了一天的大战,又在福利视频,跟燕清曦聊了会儿天,心生满足。   吃完晚饭,临睡之前,他拿出手机,准备再刷一下微博,看看今天的直播剪辑就睡觉。   一条关注人的发博提醒,弹了出来。   王贺一愣,燕清曦?   他毫不犹豫点了进去。   “我是燕清曦,非常感谢各位粉丝朋友们,对我的关注和帮助。”   “本人已经联系律师,准备向苏白嫣女士和刘明先生,提起诉讼。但在这里,我知道还有一件事情没有解决,那就是我和顾凉之间的关系。”   “三年前,我从前公司被顾凉挖到了新达传媒……整条微博中,燕清曦将自己和顾凉之间,所有的牵扯和来往,整理成了一条时间线。   只要是点进这条微博的人,就能十分清晰地看到,顾凉是怎么在两人认识初期,用看似隐晦的花言巧语轰炸、引导燕清曦。   又是怎么在两人在一起后,将燕清曦蒙在鼓里,让她以为两人是正常的情侣关系……   以及最后,他遇到了自己的真爱,掀开真相时冷情刻薄,又高高在上的嘴脸。   “我确实是瞎了狗眼,沉溺在自以为是的甜蜜爱情当中,希望大家以我为戒,不要再上顾凉的当。”   “另外这是顾凉刚刚得知我要提出诉讼后,给我打电话的全程录音,大家可以作为参考,自行体会此人人品。”   王贺看得比较慢。   等他看完,下面已经多了不少留言。   除了直呼震惊的,骂顾凉的,居然还有不少人在下面@苏白嫣。   “@苏白嫣笑死了,本年度最大小丑,非你莫属。”   “你们不要@苏白嫣,要是@苏白嫣真的过来听了录音,疯了怎么办,你说是吧@苏白嫣。”   王贺怀着好奇。点开了录音文件。   “呃……”听完后,他不得不给这些@苏白嫣的人,挨个点赞。   海岛之上。   帐篷里,燕清曦确认过微博没有被限流,而是很快传播开,松了口气。   她没再继续关注评论区,而是放下手机,看了一眼过道另一边,已然熟睡的燕晨。   少年的眉眼在朦胧的光线中显得安宁而美好,燕清曦笑了笑,钻入睡袋。   那些掩藏在暗处的窗口,要想彻底祛除,固然会经历非人的痛处。但从此之后,就是彻底的清朗乾坤。   次日,晨光渐起。   燕晨仍旧早早遵循生物时钟睁开眼,燕清曦睡得并不踏实,听见动静,也很快醒了过来。   两人出来洗漱,却被导演助理叫过去集合。   姐弟俩这才知道,就在今天凌晨,苏白嫣姐妹两离开了节目组。   导演说完,望着燕清曦,开玩笑似的试探问道:“该不会一会儿,你们也要跟我请辞了吧?”   燕清曦:“怎么会呢?”   她诚恳说道:“是方导你给了我重新面向大众的机会,我要是真的走了,岂不是过河拆桥?”   导演笑逐颜开:“不走就好,不走就好!”   他喊来助理小妹,问对方,新嘉宾联系得怎么样了。   “有人报名了。”助理犹豫地瞥了眼燕清曦:“不过……”   导演挥挥手:“没事,你说,没什么不能说的。”   燕清曦既然给了准信说不走,他也要把立场摆出来,给对方足够的信任。   助理:“方导,对方是孟云仙。”   导演诧异道:“顾凉让她来的?”   燕清曦也很诧异,助理接着道:“不是……”   “听说,她是自己要来的。”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对不起发错了,吓到大家了;   _;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娱乐圈炮灰女星(13)   万人迷自闭弟弟   孟云仙, 选秀出身,靠佛系性格吸粉无数,最后以断层C位的荣光出道, 所在女团巡演无数,也算是个知名流量明星。   这几年偶像市场扩张得很快,孟云仙的实力和作品先不提,她这种偶像派, 粉丝绝对不算少。   这要是加入, 能给《荒岛大作战》引多少流量啊?   放以前,导演肯定一口答应下来。   但这不是还有燕清曦吗?   她俩一个是顾凉的…算是前女友吧,还有一个是顾凉的真命天女。   这两个人放到一起比较……   方导想了想, 决定还是选燕清曦。   燕晨和燕清曦这对姐弟,给他带来的流量, 其实已经远超他对《荒岛大作战》这一季的预期,甚至热度隐隐比第一季还高了。   流量明星固然好,可看综艺的观众就那么多。   和姐弟组这边,已经留存下来的粉丝相比。   孟云仙带来的流量能留下多少人,可还不确定呢。   于是方导一思忖, 征询燕清曦的意见:“你看, 要是你介意,我们就拒……”   “没事, 导演。”不等他说完,燕清曦就笑道:“让她来吧, 她粉丝不少, 对节目也有好处, 方导没必要顾忌我。”   “只要她不冒犯我弟弟, 我也不会刻意去挑衅她。”   见她像是真不在意, 方导点了点头:“那行。”让助理和他一起去跟孟云仙的经纪人沟通。   孟云仙出道半年,所在女团有七个人。   除了孟云仙,这里面再随便挑一个出来,跟她一起,刚好补苏白嫣姐妹组的空档。   方导打算得很好,和对方的经纪人一拍即合。   不过待她们过来,最少也得再等一天。   方导干脆就给燕晨他们放了个假,放嘉宾们到海滩边去玩,只吩咐摄像大哥拍点小视频,到时候当做花絮放出去。   海岛这边,拍摄组气氛融洽的同时。   孟云仙的经纪人,和方导沟通好,将人选确认下来,便将这事告诉了孟云仙,以及另外一位叫做林嘉宜的队员。   两个女孩得了准信,手拉着手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谢谢陈姐。”   陈姐,也就是她们的经纪人,淡淡一笑:“不用。”   “我还有别的工作要谈,你们没事就先去准备行李,机票我让小安给你们订。”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方框眼镜,临走之前,看了眼孟云仙:“去了之后,好好表现,别给我找麻烦。”   孟云仙:“放心吧,陈姐。”   经纪人一走,林嘉宜推了推她:“小孟,你真厉害,连顾总都拒绝。”   孟云仙低下头:“没有……”   提到顾凉,她脸上的笑容逐渐淡了。   林嘉宜自知说错话,便想找个理由先出去:“那你先去收拾行李吧,我去问问小安,买几点的机票。”   “嗯。”孟云仙微微点头。   目送林嘉宜走出房门,她忧心忡忡地拿出手机,看着聊天界面最后的记录。   昨晚,得知她想要去参加《荒岛大作战》后,顾凉便给她打电话,说要跟她一起来,以情侣的身份。   孟云仙拒绝了他。   她只依稀记得,自己胡乱扯的借口是:她补的是苏白嫣姐妹组的空档。   之后,从昨晚到现在,已经十几个小时过去了,顾凉都没有再给她发任何消息。   孟云仙咬着唇,退出聊天界面。   主页壁纸是一张画,如果燕晨在这里,肯定一眼就能看出来,上面的人正是「荆棘与花」里的燕清曦。   孟云仙看着壁纸踌躇了一会儿,关掉手机,转身去收拾行李。   一夜的忐忑和期待后,孟云仙和林嘉宜这对姐妹组,抵达海岛。   为了表示欢迎,当天上午,方导带着工作人员,请当地的居民带他们去赶海,捡了不少海鲜回来。   接到新嘉宾,一群人先是吃了一顿海鲜大餐。   燕晨和燕清曦,和姚雨家庭组就近坐在一起,离孟云仙比较远,暂时看来,双方相安无事。   无论是方导还是工作人员,都松了口气。   尤其是之前,曾经直面燕清曦和苏白嫣掰头现场的那位小绿人。   他们是撕X艺,但前提那些都是演的,若是真刀真枪地撕起来,影响也不好。   吃完海鲜大餐,下午,拍摄继续。   方导今天换了条绿色的沙滩裤,他举起熟悉的小喇叭:“咳咳!这个……小孟和小林第一天过来,我们就还是照例,“玩个小游戏,大家先熟悉熟悉。”   “一二三,木头人。”   方导拿出一筒签子:“抽签决定谁当点兵将,来吧。”   燕清曦上前抽签。   签子有长有短,燕清曦抽到的上面没有字,看不出是什么身份。   嘉宾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林嘉宜惊呼一声:“啊……”她举起手:“那个,我们是抽到点兵将了吗?”   孟云仙手中的木签底部,用黑色马克笔画了两道杠。   方导笑眯眯确认:“是你们没错。”   道具组已经事先划好了场地,从出发点到点兵将踩线处,间隔大约在七八米之间。   场地仅仅只是简单围了起来,没有什么障碍物。   不过地上,铺着一块块颜色各异的地垫,上面印有不同的数字,看不出什么规律。   嘉宾们刚一进场,道具组的人便一窝蜂跑上来,一人手里拿着一条绳子,要将他们的腿两两绑住。   燕晨低头看了一会儿,待看懂他们的意图,飞快抽出腿,一脚将绳子踩在鞋底。   工作人员都懵了,燕清曦赶忙说了两声抱歉,安慰弟弟:“别紧张,这是游戏。”   【哇,燕晨的身手好灵敏!】   【帅到了!老公快踩我!!(^﹃^)】   【姐妹,求你了穿条裤子吧。】   燕清曦安抚过后,燕晨这才配合地,任由工作人员用绳子将自己的左腿,和燕清曦的右腿绑在一起。   他盯着绳子发呆的同时,其他人也都绑好了腿,在导演的指示下,所有人并排来到出发点。   孟云仙和林嘉宜作为点兵将,不需要绑腿。   吴青阳不参与游戏,导演让人搬了个便携折叠椅过来,让他坐在镜头前,看着他们玩。   乔可盈一脸烦躁,她千躲万躲,没想到会被绳子绑住,不得不和谢阳贴着。   她幽怨地扭过头:“方导,这是你们谁出的主意?”   “我出的。”方导心虚别开脸。   他清了清嗓子,打开扩音器:“好了,大家各就各位。两人三条腿,这样更能展现你们的默契嘛,是吧?”   “现在我来介绍规则。”   “小孟和小林,姐妹组一起喊口令「一二三,木头人」,喊完才能回头,这个不用我说吧?”   “其他组,只能在她们背对你们的时候移动。”   “游戏规则我就不多说了,率先摸到姐妹组肩膀的队伍,视为胜利,其他被淘汰的人要挨个接受惩罚,未淘汰的人没有惩罚。”   “点兵将被摸到,视为游戏失败,也要接受惩罚。”   “如果所有人都被淘汰,则点兵将胜利,其他队伍游戏失败,接受惩罚。”   “都明白了吧?”   嘉宾们中气十足:“明白了!”   “好,那就请我们的NPC就位。”   嘉宾和观众都是一懵,这游戏有什么NPC?   紧接着,他们便看见几个黑衣大汉,蒙着脸跑了过来。   有的人手里拿着水枪,有的人拿着超大号的游泳圈,还有人提着一桶水、一桶水气球。   甚至于,还有个人手里捏着根马桶搋。   这真是各种整蛊道具,一应俱全。   “导演!你这是想干啥!”嘉宾们纷纷发出谴责。   方导笑眯眯说道:“这样才有趣味性嘛”   他提醒道:“对了,差点忘了说,不同队伍之间可以互相干扰,不过注意不能用脚,只能用手,道具也行。”   【你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这是对应地毯上那些数字?这么长的路,我看有十几张地毯,还两人三条腿,这游戏要玩到什么时候?】   【没办法,姓方的明显要用这个游戏水一整集,不把时间拉长,素材不够用。】   【我悟了。】   方导宣布游戏开始。   嘉宾们摩拳擦掌,蓄势待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二、三……”孟云仙和林嘉宜大声喊道。   “哥,快快快。”齐子川率先出动,拖着齐子毅向前了一步,后者差点没站稳,下意识想将自己的腿拉回来。   “哥,你在干啥!”   兄弟俩差点摔倒,得亏及时稳住下盘,齐子川回过头,跟他哥大眼瞪小眼。   姚雨和她的丈夫吴先生不愧是多年夫妻,顺顺利利向前迈了一小步。   乔可盈左边一块地毯,谢阳右边一块地毯,情侣组木着脸,和场地外的黑衣大哥眉目传情。   燕晨和燕清曦站在中间,倒是没有他们那么重的威胁感,但也还是十分慎重。   发现口令喊得很慢,燕清曦才示意弟弟,同时迈开绑在一起的腿,稳稳当当落地。   【看见了吗!这就是默契!】   燕清曦左腿紧跟其上,站定脚步。   燕晨的右腿前方,恰好有一块地毯。他犹豫片刻估算距离,才迈开步子。   恰在这时,“木头人!”孟云仙和林嘉宜突然加快语速,两人猛地回过头。   所有人都僵住不动。   除了燕晨。   他专心致志盯着脚底,仿佛丝毫没注意到口令已经喊完,精准地将脚落在了地毯之外。   感受到四周一道道视线,燕晨才抬起头。   空气安静了一秒,孟云仙抬高声音,问道:“导演!头可以动吗?”   方导:“按理来说,是不行的。”   “好的导演。”孟云仙看了眼燕晨:“我还以为头可以动呢,燕晨弟弟是不是没玩过这个游戏?应该也不知道规则吧。”   “不如导演,这次就不算吧。”   方导点点头:“小燕啊,你弟弟玩过吗?”   燕清曦:“没有是没有……”   “那行。”方导不容置疑:“那这次就不算。”   【《关于我的腿在其他人眼里隐形了这件事》】   【哈哈哈前面的你要笑死我,不过燕晨应该确实没玩过,这次不算也正常。】   【只有我觉得,孟云仙人还挺好的吗?】   【??啊这,这就要开始洗白了吗??】   【孟云仙没有自己的直播间吗??】   新一轮游戏继续,直播间的小矛盾暂时也无人注意。   第三轮,终于有人猝不及防踩到了地毯——黑衣大汉扛起水枪,biubiu给姚雨这对夫妻来了几枪。   吴先生二话不说,转过背给姚雨挡住激射的水流——结果被齐子川绊住腿,倒在了沙地上。   气氛逐渐变得热烈了起来。   善恶终有报,第五轮,齐子川喜迎马桶搋。   马桶搋的橡胶底上,涂了荧光绿的颜料,黑衣大哥手劲十足,硬是给齐子川的米色短裤添了几个亮眼的圆。   弹幕哈哈哈笑成一片。   此时,所有嘉宾的前进顺序为:家庭组,兄弟组,姐弟组以及情侣组。   这时候,观众早就都知道,这就是一对合约情侣。   反倒是除了燕清曦以外的嘉宾,不知道这件事,纷纷嘲笑:“你们还有没有点默契啦!”   “可盈,这对象不能要了。”   “捍卫你男人尊严的时候到了,谢阳!你们只要反超清曦姐,就是第三了哈哈哈!”   又一轮,谢阳仍旧没有动静。   倒是乔可盈,向离她最近的燕清曦发动了干扰——她一把拉住了后者的胳膊。   “一二三,木头人!”   孟云仙和林嘉宜回过头,同一时间,乔可盈手一松,恍若被燕清曦甩开,整个人往后仰退。   “乔可盈,谢阳。”孟云仙点名,将情侣组淘汰。   待乔可盈解开绳子,两人退场,游戏继续。   燕清曦有些奇怪地收回手:她刚刚可丝毫没有挣扎,乔可盈是……主动被淘汰的?   边想,她一边和弟弟迈开腿向前。   只是这次,孟云仙他们恰好语速比较快。   不等她站定,两人便回过头。   孟云仙第一眼就看见了她刚落地的脚,她拉了拉林嘉宜,后者配合地没开口,由她点名。   孟云仙:“齐子川,齐子毅!”   齐子川:“啊??”   孟云仙:“你是不是扯了下裤子?”   齐子川的手背在身后,缓缓松开裤子外腰:“我没有啊。”   孟云仙:“你手臂上的肌肉在动。”   齐子川下意识挤出笑容解释:“我这个是抽筋,老毛病了。”   孟云仙:“那好吧,不过现在你笑了。”   孟云仙:“不是只能眨眼和说话吗?”   齐子川:“……”   兄弟组顺理成章被淘汰。   出场,齐子毅照着弟弟的屁股——发现那里沾满颜料,他又改成了背部,狠狠拍了一下。   “你没事提什么裤子?”   “设备太重了。”   齐子川一脸心虚和不解:“我提了好几次,她之前咋不说呢!我还以为她没看到呢。”   “你傻不傻。”齐子毅看着他:“肯定是因为之前离得远,看不清啊。谁知道你离这么近了,还不知道收敛!”   齐子川耷拉着耳朵:“说得也是……”   这段对话一字不落地,进了方导和其他工作人员的耳朵里,也被直播全程录入。   导演组的一部分人,都不禁同情地看他们一眼。   【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因为离得近,而是因为,孟云仙要拉你们出来吸引其他人注意力呢。】   【惨,兄弟组,惨。】   【一把子怜爱住了。】   其他组的直播间都是欢笑一片,只有孟云仙和林嘉宜的直播间,不少人发出了疑惑。   【孟云仙为什么不淘汰燕清曦?】   【第一次放过燕晨,我还可以理解,仙仙跟燕清曦不是情敌吗?】   【别,情敌算不上,燕清曦顶多算前任,仙仙大度,不想跟她有牵扯吧。】   作者有话说:   昨天是发错版本了,很抱歉,以后会注意哒_(:з)∠)_感谢在2022-04-07 23:58:16-2022-04-08 21:0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娱乐圈炮灰女星(14)   万人迷自闭弟弟(二更)   游戏继续。   剩下的燕晨和燕清曦、姚雨及吴先生, 前进风格都比较平稳,尤其是逐渐熟练了之后。   孟云仙和林嘉宜,很难再在两个组身上, 找到漏洞。   这时候如果再一次次重复「一二三木头人」,并快速回头,就会显得很枯燥了。   这对女团出身的队友,适时放慢了口令速度, 缩短游戏时间。   最后, 离他们更近的姚雨和吴先生,率先拍到了两人的肩膀。   吴青阳高兴地扑进爸爸妈妈怀里。   齐家兄弟过来追问,游戏惩罚是什么。方导笑而不语, 只说“你们晚上就知道了。”   拍摄暂告一段落,工作人员收拾场地, 嘉宾们各自休息。   房车里有小冰箱,和导演组的人混熟了之后,燕清曦也知道谁最好说话。   比如这会儿,燕晨就跟她出了镜头,找副导演蹭吃蹭喝。   乔可盈和齐子川也跟着他们一起。   一群人喝着冰阔落, 聊了会儿天, 孟云仙走了过来。   她模样很好,和燕清曦不相上下。   不过燕清曦是传统的鹅蛋脸, 五官生得端正,笑时温婉明媚, 不笑时便有几分凌厉。   孟云仙的长相则如其名, 有几分超脱世俗的仙气——或者说佛气?总之怎么看, 都是一副淡然如菊的样子。   见她靠近, 其他人都闭上嘴。   孟云仙更是踌躇:“清…燕小姐, 你可以过来一下吗?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燕清曦定定地盯着她看了两秒。   倘若之前,孟云仙没有在游戏中包庇她,她必然只会让对方有事说事,没事别来烦她。   可……燕清曦心中的奇怪,在看着孟云仙垂着头,逐渐涨红了脸时,更加强烈。   半晌,她站起身:“走吧。”   她答应了!孟云仙面色一喜:“燕小姐,这边。”   跟弟弟打了声招呼,燕清曦跟着她避开其他人,来到了就近海滩边。   这里是一处内滩,背后靠着嶙峋巨石,不远处就是营地,几颗椰子树零散分布在沙滩后,逐渐被夜色笼罩。   海风有些大。   不远处某颗椰子树下,似乎有几颗椰子掉到了地上。   燕清曦收回目光,将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偏头问:“说吧。”   “找我有什么事?”   虽说不觉得对方会做出什么危险举动,葬送自己的前程,燕清曦仍旧防备地,站在了离孟云仙一米多远的位置。   对方看出她的防备,似乎有些受伤,黯然道:“燕小姐,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燕清曦这才侧过身,正视她。   孟云仙仿佛受到了某种鼓舞,向前两步,发现燕清曦同样后退,她才停下来:“我没有恶意的…对不起。”   “说清楚。”燕清曦:“我不喜欢跟人打哑谜,你做了什么?”   “我……”孟云仙张了张嘴:“苏白嫣…她买水军黑你的时候,顾凉拒绝为你澄清,是……”   “是因为我。”孟云仙垂下头,不敢再看燕清曦的眼睛:“我误会了你。”   “嗯,然后呢?”   女人冷漠的声音熟悉而又陌生,孟云仙咬牙继续道:“我…我生气不理顾凉,本来是苏白嫣的错,但顾凉以为,是因为你,所以他才会……”   燕清曦冷声打断她的话:“所以,你找我说这些,是来为顾凉开脱的吗?”   “不是!”对方的反应异常激动,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分:“绝对不是,我…我只是……”   孟云仙沉默了一会儿,垂在身侧的双拳渐渐握紧,她抬起头,重新鼓起勇气:   “其实……清曦姐,我是你的粉丝。”   “别这么叫我。”燕清曦皱起眉。   “不管你信不信,但我说的是真的。”孟云仙不管不顾道:“我真的很喜欢你,你是我见过最强大,最坚定,最努力的人。”   “也是我最想成为的那种人。”   “所以,”孟云仙深吸一口气:“在知道顾凉…他曾经和你在一起过后,我每天都在害怕,每天都要惶恐地问自己一遍:我是不是在做梦?”   “他对我真的很好,我甚至想不出为什么,明明……”   明明,她这种只能用所谓「佛系」、「无争」的标签,来掩饰自己的胆小、懦弱的人,跟燕清曦比起来,犹如云泥之别。   一个富家出生的总裁,和美丽大方的明星,看起来是多么般配的一对啊。   可是,那朵高挂在天上、只能任人仰望的云,却主动钻进了她的怀里。   孟云仙无法不为之动容。   她想到了许多,声音逐渐颤抖起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真的很喜欢你,知道你们的关系之后,我每天都很愧疚,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拒绝不了他……”   甚至因为内心深处的自卑,她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能得到顾凉的偏爱。   于是她不断地无理取闹,要他向她证明他的爱意。   “其实……我和苏白嫣没什么两样。”她们同样深深嫉妒着燕清曦。   孟云仙惨然一笑:“如果不是我胡乱发脾气,你也不会被…你骂我吧!清曦姐,或者,你想打我吗?”   燕清曦:“你带了录音笔?”   “我没有!”这句话不知戳到了孟云仙哪个点,她突然破防大喊一声:“我没有,清曦姐,我不会害你的,我……”   她下意识往燕清曦的方向走近,在触及到后者冷漠的目光时,又顿住脚步,声音也被什么东西卡在了喉间。   “就到这里吧。”燕清曦转身看了眼营地,回头冷淡道:“我不接受你的道歉,但你没必要为此挂心,如果你真的曾经喜欢过我。”   燕清曦顿了顿:“以后就离我远一点。”   说完,她最后看孟云仙一眼,不等后者从喉间挤出声音,便转身走了。   她纤细的背影一如既往,是孟云仙最羡慕的坚定和果决。   浪花拍打在岸上,孟云仙身形歪了歪,紧咬着唇,看着那道身影逐渐远去,湿润的液体自她脸颊低落。   她努力平复呼吸。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有人踩过沙滩,正在往这边靠近。   孟云仙胡乱擦了擦脸,回过头。   她还以为是林嘉宜,但来人长了一张娃娃脸,没记错的话,是情侣组的乔可盈。   对方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孟云仙后退了两步,惊讶于自己居然会在其亲和力点满的娃娃脸上,感受到敌意。   她的第六感没有错。   乔可盈双手环胸,上下打量着她,张嘴便让孟云仙心中一痛:“你平时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你偷听我们讲话?”   “散步,路过。”   “那你继续散步,我先回去了。”孟云仙抿了抿唇,正欲转身。   “我刚刚好像确实听到了什么。”   “你不要太过分!”   孟云仙怒目微瞪,然而半点威慑力都没有,乔可盈根本就不怕她。   她笑盈盈走到孟云仙跟前,意有所指:“到底是谁更过分?”   “你不是来跟燕清曦道歉的吗?怎么满嘴都是顾凉。我听着,还以为你是来炫耀的呢。”   “我……”孟云仙握紧拳头,对方倏然冷下来的娃娃脸叫她有些怯弱,声音也底气不足:“我没有。”   乔可盈不耐地「啧」了声:“是吗?你摸着你的良心回想一下,你没有提到过顾凉吗?”   “我提到过,但我真的是来道歉的。”   “哦。”乔可盈:“那又怎么样?你说了对不起,然后呢?有用吗?”   “伤害已经造成,难道一句对不起,就能把事实抹去吗?”   孟云仙:“……”   乔可盈嗤笑出声:“继续啊,你怎么不顶嘴了?”   孟云仙后退半步,竖起眉毛:“你是来教训我的吗?”   “那倒不是。”乔可盈觑她一眼,忽然又笑了,然而她甜美的笑脸,却叫孟云仙遍体生寒。   “我只是路见不平,来教你认清自我的。”   “不巧,因为一些原因,我去了解过燕清曦的那些黑料。”乔可盈用夸张的语气道:   “那可真是铺天盖地啊!没进综艺之前,我都有所耳闻。你一个身在娱乐圈的人,真的会这么长时间,都对其一无所知吗?我不信。”   “你只是一个沾沾自喜,又胆小怕事的小丑。”   “等到事情败露了,被发现了,你被骂了,你才站出来。”乔可盈语速如连环珠炮,一声高过一声,咄咄逼人:   “可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你现在站到燕清曦面前,不会对她再次造成伤害吗?”   “孟云仙,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自己,你到底是真的诚心道歉,还是来道德绑架,求燕清曦原谅你,好让你安心继续享受你的唯美爱情的?”   “我不是,我……”孟云仙摇着头,她想说自己是来道歉的,可话到嘴边,却又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乔可盈的话,就好像将盖在她身上的遮羞布狠狠撕开。   她说得没错:她就是一个卑劣、胆小,懦弱却又自私自利的人。   “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想的……”孟云仙崩溃地痛哭出声,蹲下身子抱住了脑袋,嘴里发出阵阵咛喃,“原谅我,清曦姐,原谅我……”   “她又不在这儿,你喊她干什么?”乔可盈蹲在了孟云仙身前,看着她这副样子,有些来气。   “你说你以前喜欢燕清曦,不会是真的吧?”   孟云仙仍旧哭着摇头,不说话。   乔可盈眼睛一转:“那看来是假的了,不然偶像这么果决,你怎么还能跟顾凉那种渣男缠缠绵绵?”   “他是怎么对燕清曦,又是怎么对待苏白嫣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孟云仙呐呐应道:“我……”   “看来你只是想靠他的爱,来证明自己比燕清曦强。”乔可盈恍然大悟:“你看,你就是来道德绑架别人,以图骗过你自己的。”   她站直身体:“我无话可说。”   “导演组他们跟附近的渔民买了不少鱼回来,晚上吃烤鱼,今天游戏失败的人负责烤,你早点回去。”   “我还等着吃烤鱼呢。”乔可盈最后丢下一句话。   海滩边只剩下孟云仙一个人,她从小就是泪失禁体质,这会儿眼泪更是停不住。   哭着哭着,一双鞋停在了她跟前。   孟云仙抽噎着抬起头,愕然地看见了一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脸:“你……”   燕晨俯首看着他。   少年清俊的脸庞在这一刻显得无比冷漠,星子般的眼眸如同寒冰:“你知道吗。”   他的语气很冷,仿佛夹带着冻人的冰渣子,顺带还拖慢了语速:“我姐姐,差一点。”   “就死了。”   孟云仙整个人呆愣住,大脑一片空白,差一点死了?为什么?生病?可燕清曦看起来很健康……   燕晨走了。   孟云仙咬紧下唇,想借刺痛感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愿意相信自己内心的猜测,可少年看着她时,黑沉沉的目光已然告诉了她答案。   巨大的惶恐和愧疚,以及一丝怨恨涌上心头。   天色逐渐暗沉,海风吹来了雾霭,将整个世界笼罩,孟云仙抬起眼,眼中只能看见黑压压一片的乌云。   腿蹲麻了,她站起身,扶着后方的石壁边走边缓解,拿出手机给顾凉打电话。   对方接得很快,语气温柔:“云仙,在干什么?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往常的孟云仙为之迷恋,此刻她却忍不住心生猜忌:他刚刚在干什么?和谁在一起?   就像乔可盈说的,他连燕清曦那么有魅力的人都不珍惜,怎么会对她刮目相看?   孟云仙听见自己的声音,被海风吹得支零破碎:“没事……”   “顾总。”她望向远处,几米高的海浪高高卷起,看起来汹涌澎湃,但很快就会平息下去,正如她和顾凉之间。   孟云仙轻声说道:“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作者有话说:   顾凉: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娱乐圈炮灰女星(终)   万人迷自闭弟弟   营地里果然燃起了篝火。   夜里的火焰温暖明亮, 一圈人围在火堆旁说说笑笑,气氛好不热闹和谐。   孟云仙擦了擦脸上干绷了泪痕,理了理被海风吹乱的头发, 心想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   顾凉歇斯底里的质问仿佛还在耳旁,她根本就无心去跟其他人打交道。   孟云仙正想绕过他们,回帐篷那边。   方导眼尖地看见她:“小孟啊!你回来了!”   “快快,来给我们烤鱼, 这可是游戏惩罚, 川子都给我们烤了三条了。”   近处是火焰,孟云仙那边没什么光亮,方导只能依稀认出人, 没看清她的表情。   待孟云仙犹犹豫豫走过来,他才一愣:“你……”   “你是不是有风沙眼啊?”方导关心地问道:“没人跟你说吗, 晚上海边风很大的,下次看海还是白天去比较好。”   孟云仙:“……”   她扫了眼周围,燕清曦坐在不远处,正表情严肃地和燕晨低声说些什么,乔可盈则似笑非笑地望着这边。   孟云仙慌忙垂头, 在方导让出来的位置旁坐下, 尴尬地挤出一抹笑:“我知道了,方导。”   “要怎么烤鱼?”   “你会烤吗, 来,我教你……”齐子川热情地凑过来。   教了一遍, 他便迫不及待从身后拿出两个小桶, 匀了一小半鱼给她:“喏, 你和小林烤这些吧。”   “呃……”游戏惩罚环节, 除了直播, 自然也是要被剪辑到综艺成片当中去的。   孟云仙脑子一团浆糊,最后分给她和林嘉宜的小半桶鱼,基本都是林嘉宜一个人烤的。   晚上聚餐结束,回到帐篷,林嘉宜明显有些不太高兴了。   外面隐隐还能听到嬉笑声,她们这里却一片安静,显得气氛更是尴尬。   直到林嘉宜拿着洗漱用品,出去了,孟云仙才松了口气。   她盯着帐篷门口发了会儿呆,下意识拿出手机,发现短短时间内,顾凉又给她发了好多消息。   “仙仙,别生我的气。我只是想向其他人宣告我们的关系,你拒绝我,我很伤心。”   “我承认,我以前是有些混账,但和你在一起后,我是怎么做的,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我们不是说过,要无条件相信彼此吗?”   ……   “是不是燕清曦跟你说了什么?”   “仙仙,回复我好吗?一直在想你的事,工作没有一点进展,今天要加班了。”   ……   “等我,明天我去找你。”   除了顾凉,还有经纪人陈姐发来的消息。   孟云仙没有细看,只知道顾凉似乎将电话打到了陈姐那边,陈姐说,他很生气,让她有什么矛盾,给顾总低头认个错。   孟云仙心中生出一丝愧疚。   她知道,顾凉肯定又责怪陈姐了。   他对其他人总是高高在上。   那些人永远都不会想到,这样的他会在给她发消息时,语气卑微到了尘土里。   孟云仙又回到和顾凉的聊天界面。   望着那些认错、哄她的话,心底好像钻出一个恶魔。   恶魔用蛊惑的声音,在她耳畔咛喃:原谅他吧。   原谅他吧,燕清曦现在好好的,她让你远离她的生活。   你以后只要不再让顾凉招惹她,不就好了吗?   “小孟?”孟云仙对着手机出神,猛然听见有人叫自己,抬起头才发现,林嘉宜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帐篷里有录音设备,林嘉宜扫了眼队友握着的手机,沉默片刻:“你注意点。”   “嗯。”孟云仙呐呐应了声。   她带了两个手机过来,上交一个,还偷藏了一个。现在除了陈姐和顾凉,知道的人又多了一个。   孟云仙脸上烧得慌,连忙挑捡洗漱用品,暂时逃出帐篷。   夜风一吹,她脑子清醒了几分。   原谅顾凉?不,孟云仙不敢相信,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那个人……燕清曦的弟弟,他冰冷的嗓音和所说的话,如同魔咒,始终在她耳旁回荡。   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孟云仙思维再度混乱起来,本以为晚上注定会睡不着。   但可能是舟车劳顿,加上玩了一天,又经历大喜大悲,她很快迷迷糊糊失去了意识。   孟云仙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先是梦到自己不断从楼顶——大概有十几楼高的楼顶一次次坠落。   每一次,她都能感受到比上一次更加剧烈的痛苦,就好像脖子上掐了一双手,呼吸都被遏制住。   高楼四周的景象也愈发清晰。   待认出这里是顾凉……新达传媒所在的商业楼后,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甚至开始可以逐步控制身体。   好不容易,孟云仙控制住自己不要再从楼顶跃下了。   四周场景一换,她蹲在一条阴暗的巷子深处。   一群看不清面容的人,将她围了起来。   孟云仙想要往后退,但背后是潮湿的墙壁。   而那群人——大概有一百多?两百多?孟云仙数不清,只知道他们很快就将整条巷子,堵得水泄不通。   这些人对着她指指点点,就好像无数张嘴在同时念紧箍咒。   孟云仙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说什么,只能依稀听出其中,诸如「不要脸」「荡妇」「倒贴」「去死」……之类的词汇。   就和她在网上看到的,骂燕清曦的那些话一模一样。   燕清曦……燕清曦?想到这个名字,孟云仙浑身一颤,她是在梦里经历燕清曦所经历的一切吗?   孟云仙埋头将自己抱紧,她感觉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那些咒骂和指责的声音逐渐远去……   然而梦境如同黏腻的泥沼,将她牢牢裹挟其中,让她无法苏醒……   她又回到了天台上。   天台边缘,孟云仙想要后退,眼神却不受控制地望向地面。   她浑身颤抖着,感受到自己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恐惧和惊惶,心脏猛烈地跳动,仿佛下一秒就会爆炸。   但她的大脑却给了她一个信号:跳下去吧。   跳下去,离开高处,恐惧将荡然无存。①   ……   一切都被放慢了。   几秒钟的自由落体运动漫长到了极限,风似穿过了七窍,又像刀子一样割破皮肤,在距离地面仅剩不到一毫米的时候,孟云仙呼吸都停滞了。   “小孟,小孟……”梦境如潮水般退去,林嘉宜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导演,退烧药好像不管用……”   大概是海风吹久了,孟云仙发起了高烧,连夜被送走,拍摄组再次缺了一队人。   人一送走,方导臭着个脸,干脆也不打算再折腾了:“改成常驻+飞行嘉宾模式吧。”   以后一个队伍来一期,当天就能拍完一期,就算再出什么事,走了也没问题。   导演组的其他人都表示赞同。   第二天宣布这个规则后,意外还引来了不少新观众——毕竟这意味着,他们喜欢的明星也有机会出现在《荒岛大作战》中了。   现在的《荒岛大作战》,地位可是水涨船高。   别说它是个撕X综艺,就算它是户内纯聊天综艺,有燕清曦和燕晨这两尊大佛坐镇,娱乐圈各界人马也能对其趋之若鹜。   有前面打下的基础,后面几期,虽然没有前几天热度高,但流失的观众和新观众基本持平。   方导对燕晨姐弟俩更是客气。   连带着,嘉宾们对两人也很是客气。   所有人都像是约定好了似的,个个一副「我们打我们的,让姐弟组岁月静好吧」,「谁要是先对姐弟组动手,那就是我们共同的敌人」的作态。   两人的这种特殊待遇,有人喜闻乐见,自然也有人眼红不已。   不过,以这对姐弟的特殊情况,即便此后有人想要模仿,也难以真正达成复刻,更不谈超越。   综艺结束的这天。   和处得不错的嘉宾们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姐弟俩回到家,先在家瘫了一天。   次日,燕清曦称了个体重。   发现自己居然还胖了两斤,她整个人都很不可思议。燕晨看看她,也跟着踩上秤,瘦了一斤多。   燕清曦默默打消胡吃海喝的准备,将两人的体重前后对比发到了微博上:   “明明是亲姐弟,为什么我不是吃不胖体质(大哭)。”   这是她拍完《荒岛大作战》后,发的第一条微博,短短半个小时,便又无数网友点赞评论,以坐火箭般的速度爬上了热搜。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经纪公司、明星个人工作室进行转发。   这些人的意思很明显:求合作。   燕清曦现在可是自由身,翻身后热度比之前还高,眼看有一飞冲天的架势。   但凡是有点眼光的人,都不会不想招揽她。   对于找上来的人,燕清曦都礼貌拒绝了。   最让她无语凝噎的是,新达传媒居然还有脸来找她,官司都没打完呢!   燕清曦毫不客气,直接将聊天记录,以及和前经纪人的开庭时间发在了微博上。   她什么文字都没有配,但自有阅读理解满分的网友,在评论区为她解释:   “我来总结一下,燕姐:莫挨老子!”   燕清曦乐得不行,给这条评论点了个赞,新达传媒果然没有再来找过她。   十三天后,苏白嫣和燕清曦的前经纪人,刘明,双双锒铛入狱。   有余医生诊断的证据,两人构成诽谤罪,分别被判处两年、一年半的有期徒刑。③   一切仿佛尘埃落定。   这天燕清曦逛微博,偶然看到新达传媒的官方账号,宣布了一条订婚消息。   主人公,正是顾凉和孟云仙。   燕清曦冷漠地划出页面,这两个人,果然像她想的那样,依然纠缠不清。   她不想对其投放过多的注意,不过综艺结束之后,她加上了乔可盈的好友。   在聊天中,燕清曦才知道,乔可盈是乔家的千金——乔家同样是商业巨头,和顾凉的本家是死对头。   对方的实际年龄比她大,不过估计是家庭和环境的原因,性格倒是比较直,私下里话还挺多,很喜欢找燕清曦唠叨。   大概是因为家族背景,乔可盈对对顾、孟两人格外关注。   连带着,还告诉了燕清曦不少小道消息。   像什么“苏白嫣进去之后,给她家里的生意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听说她爸已经给她定好了联姻对象,等她出来,就要压着她去结婚,不准她再进娱乐圈了。”   还有什么“顾凉和孟云仙订婚,姓顾的到处宣传,孟云仙那边却一直没有什么消息,有点奇怪。”   燕清曦跟她说明,自己不想再听到和这些人有关的事后,她才有所消停,转而跟她说谢阳。   ——对了,燕清曦是后来才知道,节目第一天,谢阳曾对乔可盈动手动脚。   偏偏后者来娱乐圈,纯属玩票。   综艺一结束,乔可盈便转行当经纪人去了。   她还想办法把谢阳签到了自己名下,专门给他接一些很烂的广告合同。   像什么防治秃头洗发水广告,秋裤广告,彩虹小马电动车广告……   燕清曦就当听一乐呵。   直到顾凉和孟云仙订婚这天。   不用乔可盈说,燕清曦都看到了新闻。   订婚现场,孟云仙被公然抢婚,顾凉和对方打了起来,双方鼻青脸肿的照片,直接成了新闻头条封面。   宴会草草收场,当天,孟云仙又放出了不少顾凉私生活混乱的证据。   网上瓜民无数,更是有几个蓝V公开点名批评。   燕清曦也收到了乔可盈送来的独家秘瓜。   顾家是个大家族,本家主营传统行业。   这几年传统行业不景气,老爷子便放几个小辈,出来寻找新的出路。   就跟养蛊似的,谁搞得好,继承权大概率就会落在谁头上。   顾家最有竞争力的,一个就是顾凉,还有一个是他表弟,顾游。   之前,一直都是顾凉隐隐压顾游一头。   娱乐圈的暴利谁都知道,顾凉选择了进娱乐行业,公司办得风生水起,顾家一众人本来都觉得,胜负已经见分晓。   结果顾凉先后搞出来这么多事。   老爷子并没有要求小辈们隐藏身份,谁都知道,顾凉是他们顾家的预备继承人。   被点名后,顾家本家的商誉,自然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孟云仙可真舍得,真人不露相啊。”乔可盈的消息一串接着一串:   “顾凉现在被叫回主家开会了,不知道结果怎么样,估计一时半会,没时间收拾她了。”   燕清曦不由疑惑:“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连人在哪开会都知道。   乔可盈:“嘿嘿。”   乔可盈:“顾游是我男朋友。”   说到自己男朋友,乔可盈又来劲了:“他当时选的是游戏行业。”   做游戏嘛,研发期总是默默无声,也是最难熬的时间段。   顾凉的娱乐公司搞得风生水起,无数人都在唱衰顾游。   但就在半个月前,他的公司研发的游戏终于上线了。   经过半个月时间的发酵,这款打磨了接近三年的游戏,获赞无数,已然有向爆款进军的趋势。   游戏界嘛,玩家日常骂一骂策划很正常……不影响赚钱。   更不谈,顾游做的是国风游戏,举了张弘扬传统文化的旗帜,几天前,刚得到了的嘉奖。   乔可盈:“还是我男朋友厉害,燕姐你说是吧。”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打《荒岛大作战》结束后,燕清曦便多了一堆妹妹、弟弟粉。   乔可盈也跟着喊她燕姐。   被喊姐姐喊多了,燕清曦也就习惯了,她回了一张「恭喜」的表情包。   乔可盈得意洋洋:“顾凉这个狗东西,之前没少拉踩我家顾游,看见他不好受,我也就好受了——”   “对了,这是我男朋友出的游戏,燕姐也来支持一下呀【链接】。”   乔可盈:“还有还有,顺便想拜托你一件事。【可怜】”   燕清曦:“什么事?”   乔可盈:“下款游戏,他打算做国风卡牌类,就是找不到合适的画手……”   “我给他看了晨晨弟弟之前画的那张国风壁纸,现在他每天睡觉做梦,都在念叨「好想聘请燕晨给我画原画」【可怜兮兮】。”   有这么夸张吗?燕清曦哭笑不得。   她回头看了眼坐在沙发上,正专心看电视的弟弟,笑着回复道:“行,那我帮你问问他。”   乔可盈:“!!”   乔可盈:“谢谢燕姐!”   乔可盈一连发了好几条感恩的心,燕清曦没再回复。   她回到客厅,询问燕晨的意见。   余医生说得没错,随着病情的好转,燕晨现在完全可以独自生活,她也可以放心地投入工作了。   网上喊着想让燕晨进娱乐圈的人很多,但燕清曦全部都无视了。   自闭症基本不可能彻底痊愈,弟弟能够有所好转,就已经是莫大的惊喜了。   她不能拿弟弟去赌,赌他一旦涉足这个圈子,他好不容易好转的病情,还能不能维持下去。   除了这件事没得商量,其他的事,燕清曦基本都会顺从弟弟的意愿。   “乔可盈的男朋友,想请你去给他的新游戏画原画,你想去吗?”   问完,她还补了一句:“放心,咱们现在有钱,不需要你赚钱。”   这话是真的,燕清曦已经成立了自己的个人工作室,不管是电影电视剧,还是综艺广告,都不愁没有邀约。   工作赚钱的事有她来,弟弟只要健康平安就好。   燕晨从电视机上移开目光,偏头看向她。   半晌,他轻轻点头:“去。”目光移向燕清曦的身后。   此时已是秋日,秋风将树叶从碧绿染成枯黄色。   燕清曦背对着阳台,明媚的阳光自窗外照射进来,照亮了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燕清曦循着他的视线转过身,外头晴空万里,几只灰白的雀鸟悠哉地扑闪着翅膀飞过。   就好像是她抱着告别的决心,回到疗养院的那一天。   燕清曦回头看向望着白雀走神的弟弟,秀眉弯起,无声在心中道:谢谢你,晨晨。   过去已然是过去,未来将由他们共同缔造。   作者有话说:   写结局的时候,想到了汪曾祺的「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希望大家也能和自己的家人和和乐乐,幸福美满——   ——   ①高地效应;   ②没有说户内纯聊天综艺无聊的意思;   ③以暴力或者其他方法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实诽谤他人,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小番外·世界一   清明节燕晨的一天(捉虫)   清明时节, 雾雨蒙蒙。   燕晨从研究所出来,守卫员给他披了件大衣,开车送他去看望燕奶奶。   一家人都在墓地入口等他。   燕大伯、燕大婶, 燕晨爸妈,还有三个姐姐和她们各自的丈夫、孩子。十几个人,个个神色庄重肃穆。   守卫员撑开大黑伞,为燕晨遮去头顶的阴雨。   见到他下车, 林琼朝他行了个军礼, 而后跟守卫员颔首致意。   燕淑牵着女儿林书,小丫头一见到燕晨,便想扑过来:“小舅舅!”   燕淑将她拉住, 有些担忧地看向弟弟。   虽说下着雨,但天并不冷, 林琼就只穿了一件单衣。   而燕晨这个季节,却仍旧穿着毛衣马甲,和厚厚的呢子大衣。   他不再是小孩子了,岁月将曾经那个古灵精怪的小男孩,打磨成了如今外表温润如玉的成熟模样。   可燕淑一看到他, 便总忍不住心疼、担忧。   这种牵挂好似已经养成了习惯, 燕家的每一个人都和她一样。   燕奶奶临走前,牵着燕淑的手跟她说:你弟最听你的话, 等我不在了,你替我管好他。   燕淑没能做到。   被一双双或思念, 或担忧的眼睛看着, 燕晨朝他们笑了笑, 苍白的脸上透着股虚弱:“先进去再说吧。”   一家人手捧着花, 进入墓地。   老人家前半生是个操劳命, 后半生享儿孙福气,墓碑上的灰白照片透着股慈祥喜乐。   将花摆好,燕晨以拳抵唇,咳了两声,守卫员便忍不住道:“先生,您……”   燕晨摆摆手,站起身:“走吧,还有江老师和林爷爷。”   待从墓地出来,雨恰恰也停了。   守卫员去放伞,燕晨站在后面,跟燕淑她们开玩笑:“等我去世了,你们就把我也葬在这里。”   “刚好,以后扫墓都在一个地方,不用到处跑。”   “又胡说!”燕淑瞪他一眼。   她同样不是年轻时那个还有些青涩的女孩了,当了这么多年老师,已经很难再有什么事情,能够引得燕淑产生过大的情绪波动。   然而这种冷静,每当遇到燕晨时,就会忍不住破功。   其他人在旁笑眯眯看着,唯有燕小溪凑了过来:“晨晨,看你,又惹二姐生气!”   “一会儿吃饭,你是不是得掏钱买单,给咱家人民教师赔个罪?”   “不是吧三姐,你开的饭店,我们一家人去吃饭,居然还要花钱?”燕晨做出一脸夸张的表情:“那我可不去了。”   “你爱去不去。”燕小溪哼了一声。   她得意洋洋:“前几天刚研发的新菜,你不去,我们就刚好吃点。”   “可惜,有些人就没有这样的口福咯——”燕小溪一边说,一边翘着尾巴斜眼看燕晨。   “别啊三姐,我去还不行吗。”燕晨果然上当,往她旁边凑了凑:“什么新菜,好吃吗?”   “先生,您不能……”没等燕小溪给他描述,守卫员便开口泼冷水。   燕晨佯装不耐烦,推着他上车:“行了行了你别说了,我知道不能吃冷的辣的甜的油的重口的,我就听听,听听还不行吗?”   燕小溪笑出了声:“放心吧晨晨,参照你能吃的口味做的。”   “我改配料试菜,连着吃了八天,瘦了快两斤呢。”   燕晨:“那,那能好吃吗?”   看他顿感失望的样子,一家人都忍不住笑起来:“小溪的手艺,你还不放心啊?”   说得也是,燕晨重燃期待。   沉重的气氛荡然无存,守卫员开车载着他,跟在其他人的车后面,驶向饭店。   燕晨靠在后座,闭目养神。   守卫员透过后视镜看他,心中一痛。   先生刚才还挂在脸上的嬉笑消失得一干二净,只能通过他舒展的眉头,看出他的好心情。   研究院的人都知道,先生的身体几乎透支到底了。可他却始终不让他们告诉他的家人……   车辆很快抵达饭店。   燕晨重新扬起微笑,走下车,欣赏着眼前这座气派的建筑——自打经济体制改革后,燕小溪便在一家人的支持下,来到首都开起了饭店。   她手艺好,人一开始内向了些,但随着接触的事情多了,眼界和自信都有了提升,性格也逐渐变得热情开朗了起来。   三姐妹中,她是唯一至今还没结婚的那个,甚至得到了燕奶奶的同意。   ——主要是,燕小溪对伴侣的要求:赚得比她多。   她的饭店打出名声后,借着计划经济的潮流,如今更是在全国上下遍地开花。   要找个比她赚得多的,不算特别难。   但要找比她赚得多,还不给她气受的好归宿,那还真是有点难度。   看她一个人过得轻松自在,其他人也懒得管她了。   进了二楼包厢,后厨一早就有准备,一桌子菜很快就上了上来。   燕晨一看,他能吃的还真不少,顿时眉开眼笑。见他开心,其他人也都笑意盈盈。   只有守卫员忧心忡忡。   小外甥女林书非要坐在燕晨旁边,燕晨借给她夹菜的功夫,没少偷吃研究院医生不让吃的东西,别以为他没看到!   燕晨我行我素。   他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若是连这点口腹之欲都满足不了,不如就地把剩下半截也一并埋进去得了。   待吃完饭,他便开始难受了。   和家人挥手道别,燕晨让守卫员赶紧扶着自己去卫生间。   等他吐完出来,门口却站着燕淑和林琼,林书估计是被燕爸他们先带走了。   燕晨缓缓直起腰,下意识朝燕淑露出讨好的笑:“姐……”   就跟他这么大了,父辈还有几个姐姐,都还是会常常脱口而出叫他晨晨一样。   燕晨同样保留着幼时的习惯——被撞到做坏事,管他三七二十一,先认错装可怜就对了。   “姐,我错了。”燕晨可怜巴巴,指着守卫员告状:“他们不给我吃想吃的东西,我都好久没吃到正常的饭菜了。”   守卫员:“对,燕女士,您别怪先生。”   两人一唱一和,往常总是立即见效。   可这回却不管用,燕淑眼眶湿热,直勾勾盯着燕晨不让眼泪掉下来:“你以前没这么严重的。”   她的声音哽咽起来,林琼揽住她的肩膀。   燕淑:“你老实跟我说,你身体现在是不是很不好?你是不是又熬夜做研究了?”   燕淑没忍住瞪了守卫员一眼,她现在就是后悔,当初不该答应让弟弟进什么研究院。   以前他只搞军械,现在呢!那群人什么都找他!   守卫员默默受了。   “真没有,姐。”燕晨避重就轻:“我现在每天睡十个小时,一天不睡够十小时,我都不起床。”   “别说熬夜了,加班我都不带加的。”   燕淑哭得更凶了:“一天才清醒十四个小时,你还跟我说没事?”   燕晨震惊,看了眼守卫员:你们告诉她了?   守卫员回他一个同样震惊的眼神:没有啊!   燕晨安心下来:“没有,姐,其实我说是睡十个小时,但里面有两个小时在玩游戏。”   “姐我之前送你的电脑你玩了吗?感觉怎么样?我又做了几个小游戏,等我回去发给你。”   燕淑狐疑地看着他:“你真没事?”   “真没事。”燕晨灿烂一笑。   今天,仍旧是骗过姐姐的一天——   不过,应该不需要再骗多久了。   目送燕淑和林琼并肩离开,燕晨掩下心底的内疚,垮起个批脸,瞪守卫员:“我姐和姐夫在外面,你怎么不跟我说?”   守卫员:“先生。”   他委屈:“我也不知道啊。”   “算了,回去吧。”   “好的,先生。”   守卫员打开车门,扶着燕晨上车,感受着手掌下细瘦的手腕,心情愈发沉重。   不只是先生的家人,研究所的所有人,也都由衷地希望,先生能够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可惜,这终究只是奢望。   他们只能在他尚存于世时,尽力顺着他,让他过得高兴、无憾。   守卫员发动汽车,载着燕晨,回到了研究院。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小番外·世界二   画展·【路人视角】(补了800字)   燕晨的画展筹划了好长时间, 程晓从听说消息的那一刻起,便开始期待。   从秋天等到冬天,又从过年等到元宵节, 美术馆那边终于给出了确切的日期。   程晓松了口气:再不开展,她都要开学了!   画展实行预约制,程晓赶紧将消息发给相熟的姐妹们,号召大家一起蹲点预约。   消息刚发出去没多久, 程晓便收到了她的好姬友, 徐陶然发来的微信。   对方什么都没有说,十分简洁明了地发了张图片过来,上面显示着预约成功的通行二维码, 下方赫然也有她的名字。   程晓大叫一声,点开语音:“爱你!!”   和好姬友互诉了一会儿情衷, 她便翻身去找照相机——大部分个人画展开展时,总是会放出不少从未展示在人前的画。   既是福利,也是为了吸引人前去。   以燕晨的名气,他或许不需要刻意吸引人,但万一他想给大家发点福利呢?   照相机又不重, 带去带去!   两天后。   天上洋洋洒洒飘起了雪花, 顶着寒气抵达画展,程晓便知道, 自己做的这个决定真是太对了。   燕晨何止是发福利,简直是做慈善呐!   曾在外界展示过的画几乎只占了三分之二, 剩下三分之一, 都是她们没看过的!   这些画当中, 有些是为游戏画的同人稿, 有些是燕清曦在荧屏上的各种身份人设稿。   另外还有不少, 是燕清曦这两年做慈善时,各种笑意盈盈的合照衍生……   美术馆的门票很便宜,程晓有学生证,还能打五折,她和徐陶然手挽着手,跟钻进米缸里的老鼠似的,用无声的尖叫来表达自己内心的兴奋。   只是人太多了,尤其是那张引起反响吴书的「荆棘与花」前,里外围了两圈人。   两人逛来逛去,完整的照片压根没拍到几张。   程晓也不气馁:“算了,到时候看看大佬会不会在网上放出来,应该会有人去求图。”   徐陶然胡乱点点头,眼神不时往展厅内部瞟。   她和程晓不一样,程晓是美院的学生,更喜欢和崇拜的是燕晨的作品和艺术造诣。   而徐陶然,她对画画并不了解,也没有特别强的艺术鉴赏能力。   之所以这么积极抢着预约过来,是因为听说,燕晨和燕清曦也会来看画展。   和许多单纯看脸的人不一样,徐陶然也看脸,但她更喜欢看这对姐弟同框。   平时,她总是称自己是燕晨的颜粉、燕清曦的事业粉。   但在徐陶然心里,她其实是两人的亲情CP粉——如果有这种粉丝类型的话。   燕清曦还好,始终活跃在娱乐圈,徐陶然不时就能看到她出演的新电影、电视剧。   而燕晨,除了在当年那档综艺中露过脸,其他时候几乎销声匿迹。   徐陶然只偶尔能在一些绘画评选、比赛,或者游戏原画发布时,看到他的名字——但也仅仅只是名字。   他现在过得怎么样?病情稳不稳定?和燕清曦的感情如何?她都一概不知。   时隔两年多,难得有机会能看到真人,徐陶然哪里还憋得下去。   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程晓有些无奈。   她左右看了看,指着另一角比较冷清的展道说:“我去那边,你在这里继续蹲着吧,待会儿我们电话联系?”   “不用。”徐陶然回过头:“我跟你一起,时间还早,他们可能只是还没过来。”   说是这么说,徐陶然其实已经不抱期望了:不管是燕晨还是燕清曦,都没有亲口说过,自己要来。   说不定,只是美术馆为了吸引她这种人前来,放出来的小道消息……   两人转过弯,进入另一条展道。   和身后的热闹比起来,这边更符合美术馆的常态:冷清,安静,只有小猫三两只。   程晓有些诧异:这条展道前方靠近另一个入口,没有她们进来时的入口人多。   但冷清成这样,多少还是有点不正常。   她很快察觉了原因——   这条展道上的画,风格极为特殊,以沉闷的色调和线条为主,叫人看了就心生压抑,也不怪待在这边的人少。   程晓给好姬友解说:“这些应该是大佬早期的作品,听燕姐说过,他以前自闭症比较严重。”   徐陶然点点头,放目望去。   绘画同样是一种表达,这些画代表着作画者,也就是燕晨早期的状态。   确实没有身后展道里的那些画,更符合一般人的审美。   徐陶然走马观花,看到后面,倏地一愣,伸手去拉程晓,却抓了把空气。   回头一看,才发现好友掉在了半道,正举着照相机对着墙壁上的某张画。   徐陶然安静待她拍完,才拉住她的手腕:“你过来。”   “怎么了?”程晓刚问完,便被她推到一幅画前,顿时双眼一亮:“我喜欢这张!”   “我也喜欢。”徐陶然说道:“你拍清楚点,回去发给我。”   程晓回她一个幽怨的眼神,老老实实举起照相机,当一个合格的工具人。   连着拍了好几张,她放下照相机,便听身后传来一道轻柔的女声:“你看你,围巾上都是雪……”   声音似乎有些耳熟,程晓还没什么反应,徐陶然已经双眼一亮,转头看去。   真的是他们!!她兴奋地抓住程晓的袖子狂扯,吓得后者差点没拿稳照相机。   程晓循着好友的目光看去。   两年过去,大佬似乎又抽了次个儿,即便垂头站在燕清曦身边,也还是比她高出许多。   十九岁,已经不算小了,但他浑身干净如水的气质仍一如既往,没有什么变化。   他正微微垂下头,方便燕清曦替他将围巾外圈摘下,抖落上面的雪花——姐弟俩应当是共一把伞过来的,伞在燕晨手里拿着,他左边肩头上都是雪,而燕清曦被保护得很好。   整理好围巾,两人抬起眼。   程晓差一点就和他们对上了视线,结果被徐陶然一把拉着转过身,假装认真观摩画作。   程晓往后瞧了一眼,燕晨和燕清曦正从外往里,经过她们身后。   她推了推好友:去要签名啊!   徐陶然觑她一眼,一手压住她的肩膀,一手捂住她的嘴。   程晓:“……”   两个女生的动作,丝毫没引起燕晨和燕清曦的注意,两人还看了眼她们身前的画。   等他们走过了两步,徐陶然才松开程晓,侧目看去。   燕清曦正挽着燕晨的胳膊,轻声说话,语气分不清是嗔怪还是尴尬:“你怎么把那张画也拿出来了……”   徐陶然回过头,看向正前方墙壁。   她说的应该就是这幅画吧?   这幅画被命名为《候鸟》,徐陶然喜欢它,是因为画中的笼状宫殿,以及宫殿里的少年。   至于天空中的鸟,她怎么看,都觉得它的翅膀有些僵硬,体型也有些过大了。   不过,这幅画被摆在了这边,飞鸟的异常,大概就和程晓说的一样,是因为作画者的状态异常吧。   徐陶然这么想着,程晓推了推她。   她不理解:“你不是为了看他们来的吗?怎么不喊住他们,我带了照相机,刚好还能给你们拍张合照。”   错过了这个机会,以后再遇到就不容易了。   徐陶然摇摇头:“没事。”   “我只要看到人就满足了,你呢?抓紧时间再逛逛,我记得附近有个美食广场……”   “行,等我逛饿了就去。”   程晓应下来,拉着徐陶然往里继续走。   徐陶然最后回头看了眼展道后方,燕晨和燕清曦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想起两人方才的互动,她不由微笑起来。   真好,一切都像从前一样,未曾发生改变。   大多数人喜欢上燕晨和燕清曦,似乎都是从「荆棘与花」的问世开始。   徐陶然却并非如此。   喜欢上姐弟组以前,她从不追星,看综艺也仅仅只是作为调剂。   一直到《荒岛大作战》改为固定+飞行嘉宾模式——也就是孟云仙离组之后,她都是一个坚定的路人。   直到某一天,徐陶然听到了燕清曦的歌声。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因为任务在海边,飞行嘉宾没注意轻重,刺激到燕晨,让他起了应激反应。   当时其他人都没注意到,好在燕清曦随时关注着弟弟的状态,紧急叫停,安抚好了他。   大家都以为他没事了。   结果当天晚上,一向除了燕清曦的说话声,只有安静的呼吸声的直播间里,响起了燕清曦的哼唱声。   ——之前的收音设备,被导演组的人又悄悄装了回去。   燕清曦大概是不知道这回事,她哼的时候声音不小,全直播间的人都安静下来。   不是因为她唱得太好听了。   事实恰恰相反,她哼得很一般,是那种随意的大干嗓,依稀还有些走调。   只是她声音条件不错,加上曲调简单,才不算难听,且能表达出安抚的意图。   但观众们还是笑疯了:   娱乐圈讲究演而优则唱,但燕清曦这样的毫无音乐细胞,怕是只有百万调音师能救。   等她出来,发现自己唱歌的片段在网上四处流传,还配上类似于「明星唱歌不过如此」的文字,肯定尴尬到想逃离地球。   弹幕上一片喜闻乐见的「哈哈哈」。   徐陶然却被燕清曦的轻柔哼唱声中,蕴藏的饱满情感所打动。   她想到了自己的哥哥。   她的情况和燕家这对姐弟很像,兄妹俩相依为命,从小都是哥哥照顾她。   小时候的徐陶然,怕黑,怕老鼠,怕上学…总之,是个胆小的孩子。   每每受了委屈,她便忍不住抱着哥哥掉眼泪,这时他便会学着早故的母亲,哼歌哄她睡觉。   他哼歌也不好听,甚至称得上难听,毕竟处于变声期,说起话来都像是抖动的破风箱,更别提唱歌。   但徐陶然只要听到哥哥的声音,就会觉得安心。   时至如今,她已经念大学了。   哥哥也因为工作,牺牲在了岗位上。   徐陶然很想念他。   听见燕清曦的哼唱声时,她就好像透过对方,看到了年少时哄自己睡觉的哥哥,也因此而将遗憾寄托在了这对姐弟身上。   希望他们,即便往后成家、各自在自己的领域发光发热的同时,也永远不要忘记,最初的互相扶持和守望。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古代商女对照组(1)   从书呆子到帝师(捉虫)   新世界, 是一个古代世界。   而且还是一个,以穿越为背景的古代世界。   燕晨挑眉,心中一喜:会出现穿越者, 说明这个小世界的规则还不稳定,对他也不会再有像之前那么大的限制。   第一个世界也就算了,主世界的人大多情感薄弱,依赖分源的反馈, 来体会人类应有的七情六欲。   上个世界, 可把他憋坏了。   和系统确认过后,接收完主剧情,燕晨选择投放。   记忆融合, 他首先听到的,是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以及身后如雷贯耳的鼾声。   雨天好入眠,更遑论此时已是深夜。   燕晨却坐在窗台前,手捧着书卷。   桌旁点了一盏油灯——半个时辰前,这家客栈的老板娘从窗外路过,扭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人走远了, 燕晨都能听到对方含沙射影的咒骂声。   雨点打湿屋檐, 燕晨打了个寒战。   他穿一身浅青色破布衣衫,住的是最便宜的驿站, 随行的「书童」是个三大五粗的络腮胡子,确实怎么看, 都是一副穷酸书生的模样。   谁能想到, 他来自江南知名布行, 燕家呢?   ——说来自也不太对, 燕晨其实是燕家的养子。   燕家从商, 燕家主只有燕灵川这一个女儿,偌大家业以后定然是要全部交给她的。   只是即便打算往后招赘,他也担心燕灵川受了欺负,便做主收养了燕晨,好让他以后多多帮衬燕灵川。   故而,虽说清楚自己的身份,但燕晨自幼就被燕家养大,燕家待他丝毫不差,说是亲子也不为过。   ——但小世界的燕晨不是这么想的。   当今年号为景,景帝登基时下令:商贾亦可从仕,通过科举、武举来考取功名。   燕家主不想看到养子和亲女争家产,便将他送进了书院,让他尝试走科举入仕。   穷人莫说读书,连认字都难。   而燕家主虽防备燕晨,却仍给了他最好的资源,还明言即便考不上,燕家也会养着他,这已经是仁义至尽。   燕晨自小读圣贤书,也是知明理的人。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对燕家主十分感恩,只不过,这种感恩有点太过头了。   严重到什么地步呢?   吃一口饭,欠燕家的。   换身新衣,欠燕家的。   若不认真读书、考不上功名,那更是无颜面对对他苦心栽培的燕家主。   年幼时他说这话,燕家主只当他知恩、肯努力。   没等他发现养子的思维不对劲,及时扭转,便又因忽患重病,匆匆撒手离世。   古代讲究男女大防,燕晨和燕灵川又无血缘关系,两人接触并不多,往往借书信、或仆从之口往来。   燕灵川每每向燕晨表达关心,他便诚惶诚恐,以十倍的感激和祝福还回去。   燕灵川说过他几次,他也改不过来,再加上她要忙于族中事务,慢慢地姐弟俩交流就更少了,只在年节时寒暄二句。   好意无数次被拒绝,是个人都会心灰意冷。   这次赶考也是一样。   燕灵川从百忙中抽出空来,给燕晨准备了马车、仆从,干粮,以及足够他大手大脚花用的银两。   燕晨拒绝了。   他只要了马车,以及刚好够在路上,被驿站老板娘骂个来回的银两,又点了一名护院,便这样出发了。   最后,他那因常年熬夜苦读、本就虚弱的身体,在赶考路上染了风寒之后,又因没钱抓药,久病不愈,嗝屁了。   燕晨:“……”   思绪回笼,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有点鼻塞了,赶紧放下书,起身关窗,而后熄灭油灯,回到床边。   掀开棉被,一股阴冷的霉味和尘土味道涌入鼻腔,燕晨忍了忍,宽衣躺下。   房间很狭窄,「书童」也就是护院耿明,睡的是驿站老板友情搬来的木板床。   也不清楚他到底睡得舒服还是不舒服,鼾声震天,燕晨就是想睡觉,一时半会也睡不着。   他干脆闭目养神,思索起这个小世界的主剧情。   和之前不同那些炮灰家人不同的是,这个小世界的燕灵川,在主剧情中有不少的戏份。   ——她是穿越女主的对照组。   江南丝织、蚕桑、布业发达,燕家如今在苏州城称得上是只手遮天。   而二十年多年前的苏州城,却还有一个温家,与之鼎足而立。   女主正是温家的小女儿,温罗青。   家道中落,温家人并不甘心,温罗青也不知被谁灌输了「燕家打压温家,才使得温家一年不如一年」的思想,对燕家十分敌视。   她想要重振温家的荣光。   燕灵川很不巧,就成了温罗青眼中,她前期在苏州城的最大竞争对手。   敌在暗我在明,燕灵川被数次下套,不得不断尾求生。   燕家手底下的铺子和产业,就这样被温罗青吞了一大半。剩下一小半,则被闻着血腥味围上来的鬣狗瓜分。   最后,温罗青作为胜利者,步子迈向了京城。   最终,她不仅成为了享誉天下的皇商,还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   而燕灵川,家财散尽,商誉被毁,唯一有可能指望得上的养弟,也早早在赶考路上病重而亡,几乎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此后她的一生,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孤苦无依。”   横竖睡不着,这具身体熬夜也熬习惯了,作息一时半会调整不过来。   燕晨干脆坐起身,给燕灵川写信。   燕家主当初给他请夫子时,唯恐养子长歪、品行不端,特意给他挑选的,都是善名远扬的老秀才。   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点:满口之乎者也,学问够广,却不够深入,全都是表面功夫。   最擅长的事,是对学生指指点点:“你应该怎么样怎么样,不应该怎么样怎么样。”   像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男女七岁不同席、君子动口不动手,吾日三省吾身、百善孝为先……①   种种条条框框,倘若精读、细讲,听者自然会有所受益。   但这些夫子没有做到,只是一味地向燕晨灌输这种思想。   导致本就因身份问题,心思敏感的幼童,最终长成了一个封建礼教思想下,正直克制的书呆子。   燕晨微微叹气,安慰自己:好歹这个世界对他影响不大,只是保留了「性格正直」这一特点。   比如现在,燕晨不断向自己灌输着:养姐虽和我交流较少,但对我帮助颇多,一个女子孤身在家,定然需要家人慰问。   何况父亲已然离世,我更当遵循他的遗愿,多多关心、照顾好养姐,考取功名给她撑腰。   诸如此类种种想法的洗脑下,燕晨微微一笑,终于可以提笔写信。   他在信中,先简短地慰问了一下燕灵川,而后正直地提醒她注意照顾好身体。   最后,燕晨开始卖惨:“我出门后才知,一路上要花销的地方有这么多,驿站只有一张床,只好委屈耿明睡硬木板,“他睡得极不踏实,鼾声能把屋顶都掀翻,我便生出愧疚来,只是苦于银两不够,不能换更好的客栈。”   “我与同路的几位书生交流,更觉自身才疏学浅,只是以往不知,一本书竟要这么贵,若没有父亲和长姐,我恐怕此生一本书都难得可见。”   “呃……”虽然后半段总结下来,就是「要钱,要很多钱」这几个字。   但燕晨写完,仍旧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正直的光辉。   他吹了吹信纸上的墨迹,满意一笑。   等燕灵川让人给他送钱,没有了足够的流动资金,他倒是要看看,这次温罗青还怎么给燕灵川下套。   对了。   燕晨收好信,又想起一件事。   景帝子嗣缘薄,先前两个儿子不是身体有疾,就是脑子有病,好不容易,等来一个唯一还算靠谱的幼子。   幼子如今才十三岁,就被景帝火速立为太子。   而主剧情中未来的皇帝,温罗青最大的靠山……现在好像是个王爷?   燕晨感到自己的正直之魂在叫嚣:   太子殿下才是正统,一个宗室出身的王爷,竟敢肖想帝位!   不能忍,绝对不能忍!   作者有话说:   ①想了想还是得标一下,是引用;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古代商女对照组(2)   从书呆子到帝师   给自己定好了目标, 燕晨便忍不住困意,回到床上沉沉睡去。   南地的冬天,总是阴冷而潮湿的, 这驿站的棉被不知几日没晒,人躺在里边,就跟躺在地底下棺材里,被封印了似的。   燕晨就这样, 一觉睡到了快巳时(9点)才起。   外头雨还在下, 滴答滴答打落在窗沿上,伴着屋内尚有些昏暗的光线,像一首悠扬的催眠曲。   燕晨不由打了个哈欠。   他还没睡够, 是被耿明唤醒的。   络腮胡子一脸担忧地望着他:“公子,可是身体有何不适?”   耿明还是护院时, 便听闻府中人说,公子每日不到辰时(7点)便要起床读书,一年四季,不论寒暑皆是如此。   耿明以前还不信,但与燕晨伴行的这几日, 他便发现传闻竟都是真的。   然而如此勤勉的公子, 今日竟睡到了巳时才起!   耿明不由得忐忑起来:他就是大老粗一个,倘若公子真的病了, 他照顾不好怎么办?   被这么满是关怀地盯着,燕晨沉默片刻。   他想起了昨晚折磨他半夜的震天鼾声。   但正人君子如他, 怎可因为这种小事, 就去指责耿明的过错呢?对方可是睡了一夜的狭短木板。   燕晨反客为主, 温声说道:“我身体无碍, 只是连日舟车劳顿, 有些疲怠。”   “倒是你,昨夜你睡时鼾声大作,可是鼻塞?稍后我去和老板娘要一碗姜汤,给你驱驱寒气。”   耿明脸上一热。   他竟忘了自己一睡得不舒服,就好打鼾的毛病。   昨夜定然是他吵着公子休息了。   可公子不仅不怪他,还反过来关心他的身体。   耿明心中感动,同时也更不好意思解释拒绝。   他于是点了点头:“是,是鼻塞,耿明谢过公子。”   燕晨微笑,穿好衣裳去吃早饭。   早饭是算在住宿费里的,驿站收费本就便宜,早饭更不可能有什么豪华大餐。   一人一个馒头、一碗清粥,外加一碟咸菜,这已经是非常良心的配置了。   燕晨要来姜汤,和耿明端着粥菜回到大堂,在角落找了张空桌子坐下。   此地位于两县交界之处,地处偏僻,平时生意冷淡。   也只有每年一月底,学子们进京赶考时,才会如今日这般热闹起来。   ——只是古时道路狭窄不平,走的都是前人车轮子压过的路。   人一多,就得分批次出发,因而还有许多考生逗留在此,又无事可干,索性都在大堂聊天、交流学问。   能找到张空桌,实属不易。   燕晨刚坐下,便发现旁边那桌不巧,坐的就是和他同行的四人。   几人显然都已吃过早饭,此时手里不是拿着书卷,就是捧着杯热茶在喝。   瞧他一直不见人,此时却端着粥菜过来,四人侧目,两人皱起眉,一人轻笑出声:“燕兄这是怎么了?前几日不是六更天便起来温书?怎么今天现在才起。”   “该不是温书入神,连早饭都忘了吃吧?”   燕晨用勺子将咸菜舀进粥中拌开,这才偏头看向说话的人。   此人姓郑,名天俨,富农出身,与和燕晨同为商籍的齐树关系亲近。   除了这两人外,同行四人中,还有一位贫户出身的石怀广。   另一位姓陆,全名陆维舟,陆家是苏州有名的书香门第,家中代代读书习字,最低成就都是秀才。   士农工商,商籍如今虽可从仕,但文人内部的歧视链仍旧存在。   五人算是同窗,不过燕晨因常居家中,和其他人都不是太熟。   郑天俨讨厌燕晨,是因同行这几日,陆维舟曾夸赞过燕晨勤勉刻苦。   郑天俨对此很是不屑,什么勤勉刻苦,装出来给人看的而已!   但他想和陆维舟拉近关系,因而并未反驳对方的话,只是不时就要阴阳怪气刺燕晨两句。   就比如现在。   见燕晨看过去,郑天俨更是来劲:“燕兄如此用功,都学到了废寝忘食这般地步,此次会试,必然能拨得头筹。”   这话可是捅了马蜂窝。   四周都是学子,刻苦努力之人难道还少了?可你看真正能考中的人又有几何?   一双双眼睛看过来,循着郑天俨的目光找到燕晨,见他桌前还摆着早饭,更加不满:这算哪门子的用功刻苦?   “不知这位公子,乡试是何名次?”一位腰挂玉佩,看着年纪尚轻的蓝衣公子站了出来,望向燕晨:“在下乃是常州秋闱第六名,亚魁。”   四周惊声四起,这么年轻的亚魁!   待安静下来,蓝衣公子看了眼身后的郑天俨,回头对燕晨继续说道:“你的同伴说你能拨得头筹,想必公子定然学识过人。”   “恰巧,前几日我新写了篇策论,可否请公子指点一番?”   燕晨微微一笑:“在下不才,指点不敢当。不过坐下学子众多,你若有意,亦可拿出来大家共同讨论一番。”   他这般四斤拨千两,蓝衣公子只当他怕了,更是不依不饶:“好啊!你等着,我即刻便回。”说完便转身去了后院,应当是拿策论去了。   燕晨瞥了眼郑天俨,后者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燕晨微微挑眉,低头喝粥。   等蓝衣公子拿着策论回来,他已经喝完了粥,馒头也吃了一半。而耿明早就擦干净嘴,坐在一旁等着收碗了。   蓝衣公子还算有礼,耐心地等着燕晨吞下最后两口馒头,才将几张纸递了出来:“请公子点评。”   燕晨微微颔首,一派坦然。   他接过策论,粗略扫了几眼,眉头逐渐皱起,却不出声,惹得蓝衣公子想起了自己严厉的夫子,心中一急,出口的语气也变得忐忑起来:“如何?”   燕晨摇摇头:“不行。”   简短的两个字,令蓝衣公子心中一梗,这人果然只会装模作样!他正想谴责几句。   燕晨继续道:“观点太过激进,且多是泛泛空谈,提到的建议又过于理想化,未考虑皇权与世家权利的矛盾,不好。”   说完,他将策论还给对方,又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辞藻之美,固然赏心悦目,但只能锦上添花,你应当更注重结合实际,多了解百姓的生活。”   蓝衣公子呆站在原地,下意识点头:“好……好的。”   “不错。”燕晨赞赏地笑看他一眼。   见去厨房送碗筷的耿明走回来,他站起身,微微颔首:“我还有些事,就先不奉陪了。”   “好,公子慢走。”   目送燕晨离开,蓝衣公子眼前被一双手伸过来晃了晃。   他反应过来,顿时尴尬不已:刚才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把燕晨当成夫子来对待了!   过来唤他回神的是他的同窗:“你什么时候新写的策论,居然被批成这样?给我看看?”   其他人也都等着他的反馈呢。   蓝衣公子脸上一热,推开同伴:“不用看了。”   他面向坐在大堂里的众学子,组织了一下语言:“其实,这是我去年写的策论。”   “当时我老师的点评,和方才那位公子说的,几乎一模一样。”且堪称一针见血。   蓝衣公子有些羞愧地,转头看向身侧的郑天俨:“这位公子,你说得没错,方才那那位公子果然厉害。”   “我想,倘若他都不能考上,我等考上的概率,也就更是微乎其微了。”   “对了,我还不知他的姓名,可否请这位公子告知?”   郑天俨:“……”   他憋红了脸,压根不想接话。一旁,陆维舟淡笑出声:“他姓燕,单名一个晨字。”   一旁的石怀广咧开嘴,接话:“燕公子可是我们苏州的解元哩!只要不出意外,定然是能考上的。”   蓝衣公子:“……”解,解元??   那他刚才在对方面前,得意洋洋显摆自己的第六名,岂不是丢尽了脸!   对了,罪魁祸首。   蓝衣公子忿忿地瞪向郑天俨:“原来如此,那不知这位公子你呢?又是何名次?”   “莫非是上一届解元?”   郑天俨:“……”   身后的热闹,燕晨一概不知。   外面恰好雨停了,他便和耿明直接出了驿馆,是去寻驿人——也就是古时的邮差。   官方邮差称驿使,普通的就叫驿人,前者一般头戴红巾,背着白色的行囊,走官道。   驿人出现后,因在民间传递信件,不常与前者碰上,便也学着打扮成相似的样子,很好辨认。   燕晨寄出信,回来后,发现驿站外停的马车少了许多。   门口有几个人正在争执什么。   燕晨的视线被马车遮挡住,看不清具体情况,等走近了,才发现正是他的两位同窗。   燕晨微微挑眉:本以为他们已经走了。   郑天俨确实是想走的,被蓝衣公子怼了一顿后,他便总局的四面八方所有人都在谈论他,闹得浑身不自在。   可惜他提出要走,其他人都没同意,只说先把行李装点好,等燕晨回来一起走。   同行五人当中,燕晨自己一辆马车。   齐树家中行商,有钱,也是自己一辆马车。   陆维舟更不用说,只要是赶考需要的东西,别说马车了,样样都是祖传配置。   只有郑天俨,以及家中贫困的石怀广,两人共一辆马车——书院友情提供的,只需要交很少的租用费。   起了争执的,也就是这两位。   ——和其他人不一样,石怀广是武举生。   然当下国泰民安,边疆并无战事,武科并不如几十年前那般受重视。   武官地位不高,武举生自然也被人看轻。   书院提供的马车不大,两个人若是同科也就算了,偏偏一文一武,书和练武器具不能共用,行李堆放在马车内,本就狭窄的空间更显拥挤。   郑天俨就想让石怀广骑马前行。   石怀广不同意。   两人站在门口,大眼瞪小眼。   “我昨晚是真的没睡好,路上想小憩片刻,可车里地方太小了,你既然是武生,骑马对你来说也不是难事,就不能将就一会儿?”   “不能!”石怀广眼睛瞪得如一双铜铃。   郑天俨的书童——其实是他表哥,也劝道:“天俨身体一向不好,若是休息不够,更难学进去知识,你看在会试在即的份上,就委屈半日,行不行?”   “不行!”石怀广拒绝。   他明显很气愤,连脖子到连都涨得通红,偏偏也不知道为什么,只会重复「不能」「不行」之类的拒绝的话,除此之外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齐树站在一边,冷眼旁观。   陆维舟不在,他的书童元祥在往马车上放书,元瑞不见踪影。   ——其实是叫陆维舟去了。   不过不等陆维舟出来,燕晨就先一步走上前,示意耿明拉开了郑天俨的表哥。   郑天俨眼含怒气看向他,却见燕晨以拳抵唇,轻咳一声,关切地看了过来:“郑兄竟也身体不好吗?”   他看起来是那么的随和,表情是那么的自然,俊逸的面容上透着股虚弱,甚至有一种找到知己的动容:“我理解郑兄,若是不养足精神,看起书来确实会效率大减。”   “这样吧。”燕晨看向石怀广:“今日你就先和我一起,让郑兄好好休息。”   “好……”石怀广呆愣地点点头:“多谢燕公子。”   郑天俨则看神经病一样看着燕晨:他让石怀广去他那里,岂不是顺了他的意?可依两人的关系……燕晨莫不是出去一趟,把脑袋创坏了?   不过也好,反正受益的是他。   郑天俨正这么想着,就见燕晨一脸谴责地看向自己。   他背后一凉,警惕地瞪回去。   燕晨苦口婆心:“不过郑兄,即便身体不适,想一个人休息,你也不能折辱石兄啊!”   郑天俨头发都炸开了,姓燕的果然没好事!   文人重名声,现下四周人不少,这话要是传出去,乃至传到考官耳中,这会试他还考不考了?!   郑天俨大声喊冤:“燕兄,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哪里就折辱他了?”   燕晨定定看了他几秒——等待周围的人看过来,而后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沉痛地看着郑天俨摇了摇头:   “虽说职业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可石兄与你一起付了租车钱,你却要他骑在马上,为你赶车,这还不是折辱?”   “郑兄,你给石兄道个歉吧。”   “好一句职业不分贵贱!”一直站在门内,旁观的陆维舟走了出来。   他看着燕晨的眼神微微发亮,一直走到几人身前,才看向郑天俨:“郑兄,燕兄说得不错,你确实过分了些。”   “石兄与你我皆为举人,地位等同,你给他道个歉吧。”   连他都这么说,郑天俨瞪大了眼睛,一张脸青白交加,半晌,才对着石怀广憋出一句:“对不起,石兄!”   “是我思虑不周了,以后定当注意!”郑天俨狠狠剜了眼燕晨,扭头朝他表哥招手:“我还有些书没搬完,先搬书去了!”   郑家兄弟走了,石怀广松了口气,朝燕晨拱手:“多谢燕公子。”   他又有些踌躇:“那我今日还……”   燕晨微微一笑:“君子言而有信,你来我这里吧。”   “好,那就叨扰燕公子了。”石怀广笑逐颜开。   陆维舟有些奇异地看着这一幕:   燕晨那一句「君子言而有信」,若是常人这么说,怎么听都像是在自夸。   可这话从燕晨口中出来,却只让人觉得,他是在说「我这么做很正常」。   人们不会去怀疑他是否是一个「君子」的事实,只会觉得感激和敬佩。   盖因,他确实是个真正的正人君子吧!   陆维舟愈发觉得,自己刚才的选择是正确的:郑天俨和石怀广的事情性质,根本没有那么严重。   陆维舟也并不关心石怀广,之所以出声解围,是看在燕晨那一句「职业不分高低贵贱」上。   他不认同这句话,却会对说出其的人产生好感,所以才站在了燕晨这边。   本以为他是在为早晨,郑天俨的冒犯而报复。   但现在看来,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陆维舟心中感慨,提醒道:“你快去收行李吧!我们可以准备启程了。”   “好。”燕晨点点头。   约半刻钟后,四辆马车前后出发。   燕家虽富庶,但因身份原因,马车外表看来很是低调。   乡试范围广,书院的举子们来自各地,若非相交甚密,或者是陆维舟那样出身的人,便只能通过穿着和用度,来推测对方的家境。   ——故而,即便知道燕晨姓燕,也不曾有人想过,他会是燕家的养子。   进了燕晨的马车,石怀广便惊讶道:“燕公子,你这马车外面看着朴素,坐着竟比书院的马车舒服好多!”   “空间也大。”看着折叠小桌上的茶水,石怀广心生艳羡。   燕晨诧异道:“有吗?”   石怀广点了点头。   燕晨沉默了一会儿,想想也是。   燕灵川不可能会特意去找一辆破落马车——被他拒绝后,大约只是将马车内部多余的饰物也都卸掉了。   还好还好。   燕晨心生庆幸,自我洗脑:这是长姐对他的投资,投资。   和石怀广聊了会儿天,燕晨便本能地拿起书,看了起来。   只是马车再怎么舒适,也只是相对而言。   在车上看书,谁看谁知道。   燕晨被颠得头晕眼花,将书放下,往后靠了靠,微微闭目。   他的外貌特征,与话本上的那些文弱书生十分吻合:身形消瘦纤长,面容清俊,整个人身上有种斯斯文文的书卷气,外带三分病气,眼底挂着浅浅一圈半永久型黑眼圈。   石怀广也在看书,见他闭目,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问:“燕公子,你可是身体不适?”   “要不,我还是回郑天俨那边吧?”   燕晨睁开眼:“无事,你不必紧张。”   “哦,好。”石怀广点点头,说什么就信什么。   见他低头继续看书,燕晨不由提醒了一句:“你再看一会儿,便休息一会儿,以免伤眼。”   石怀广不解:“为何会伤眼?”   燕晨疑惑道:“马车颠簸,书自然也跟着抖动,看久了便眼花,你没有过吗?”他以为即使在古代,这也是常识。   然而石怀广比他更疑惑:“为何书也会跟着抖动?我没有啊。”   燕晨沉默片刻:“既然没有,那你继续看书吧。”   石怀广果然举起书看了起来。   燕晨观察了一下,才震撼地发现:怪不得石怀广说他没有眼花过。   这家伙坐在马车上,居然整具身体都能保持一动不动的固定姿势,手举着的书和眼睛,始终维持着同一个角度!   燕晨:“……”他自愧不如。   不过观察的功夫,他也发现,石怀广看书时,嘴巴还在无声蠕动。   燕晨:“你若是更习惯读背,可以念出声,不碍事。”刚好他还能借点光,跟着温习。   石怀广一怔,摇摇头:“不了,燕公子,我这只是习惯……”他放下书,苦笑:“这本书,其实我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   燕晨赞叹道:“真厉害。”   “这倒不是。”石怀广顿了顿,黯然道:“我只有这几本书,便只好反复地看。”   “这次会试,我恐是考不上了……”   武会试分外场和内场考试,外场考的便是常规的武艺功夫:骑马射箭、摔跤等等……   内场考试,则是文试,难度虽不及文科会试,却同样要写策论。以石怀广的文化储备,他这么担忧,也实属正常。   石怀广心中叹气,正惆怅着,一本书被放到了他膝盖上。   “你看我的书吧。”抬起头,便见燕公子温声笑道:“念出声也没事,刚巧我看久了头晕眼花,还能借你背读的功夫温习一番,两全其美。”   “好!多谢燕公子!”石怀广感动得泪眼汪汪,其实以燕公子的才学,他哪里需要温习,肯定是为了给他一个放心背读出声的名头,才会这么说。   燕公子用心良苦,他不能辜负其一片好心,更要好好学习才是。   石怀广认认真真念了起来。   于是马车行至中途,午饭时间,耿明掀开马车门帘,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家公子闭目惬意地靠坐在后,一旁,石怀广捧着一卷书在念。   看见他掀开帘子,还抬头朝他笑了一下,颇有几分羞涩。   耿明:“……”   他其实听到了两人之前的对话,但没想过画面会这么奇怪。   如果不是石怀广长得三大五粗,还是个男子,看两人的神态,耿明差点就要联想到以前,他曾见夫人给老爷念诗时,那种红袖添香的场景。   作者有话说:   耿明:地铁,老人,手机jpg;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古代商女对照组(3)   从书呆子到帝师(捉虫)   苏州城, 燕家。   白墙红瓦的大门前,两头石狮子目如铜铃,瞪着从门内被推出来的中年女子。   “多谢王媒婆好意, 但我家小姐真的没有招赘的打算,您还是请回吧。”   红漆大门轰然关闭,王媒婆呲了呲牙。   她还不肯放弃,踮起脚伸长了脖子冲里面喊:“你好好劝劝你家小姐吧!这女子总归是要嫁人的, 燕小姐都24了, 若还不定下婚事,以后可供挑选的,就都是老男人了!”   墨香:“……”   她忍了忍, 记着燕灵川的叮嘱,才没有骂出声, 只默默拿着手里的信件加快步伐,去书房找小姐。   信,自然就是燕晨寄回来的那封。   书房中,燕灵川双眉微蹙,唇角抿直, 衬得一张我见犹怜的美人面带了几分凌冽, 如同天山上的一朵寒莲。   “小姐,公子来信了。”   听见墨香的声音, 燕灵川抬起头:“进来吧。”   她接过信,还没拆, 对着墨香亮莹莹的眼先笑了笑:“公子来信, 你怎么好似很高兴?”   墨香可不是高兴嘛, 小姐对公子那样用心, 可他从来不领情。   之前他出门去参加乡试, 别说手写的信了,连口信都没让人捎带一句,害得报喜的人来时,小姐一点准备都没有。   如今进京赶考,竟寄了信回来。   “小姐,公子都说什么了?”墨香和燕灵川关系亲近,想到什么,便也敢出口问。   却见燕灵川看着信,先是面无表情,而后微微蹙起眉,最后又露出笑意,只是这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古怪。   墨香心生不妙:“小姐?”   燕灵川放下信:“没事。”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找我要钱呢。”   墨香失望地「啊」了一声,居然是要钱来的……“不对啊。”她又有些奇怪:“公子不是向来……”   “公子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应该没有。”燕灵川微微摇头,再度看了眼信纸上的字。   半晌,她感叹地说道:“许是出了远门,受了些委屈,终于懂事些了,这样也好。”   “受委屈?”墨香讶然,有些担忧起来:“公子……被人欺负啦?”   “无碍,只是些小事。”   燕灵川已然将信收了起来,提笔坐下,拿出一张空白的纸。   墨香见状,立即替她研墨。   写好回信,燕灵川又取了些碎银和银票,一同交给墨香。   “这……小姐。”墨香纠结地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钱:“这会不会太多了?”   “不多。”燕灵川淡淡道,瞥她一眼,又觉得好像确实是多了些:“罢了。”   墨香还以为她是打算收回一些,结果燕灵川从她手中接过信和银票、荷包,走出门外,叫来了管家和一位护卫长。   燕家家大业大,护卫长有两位,这一位姓徐,叫徐安。   此人年方二十二,武艺高强,曾受过燕灵川的恩,故留在燕家当护院,燕灵川对他很是信任。   她让管家去给徐安准备马匹和行李,并将信和银票交给对方:“你替我将这些送到公子手上,即刻便启程。”   “沿着赶考的学子队伍走,去了之后先不用回来,好生照顾公子,待考完再……”   燕灵川细细叮嘱了一番。   待管家打点好行李,徐安郑重地接过包袱,将其套在肩上,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望着他逐渐消失的背影,墨香扶着燕灵川回到书房,终于忍不住问:“小姐……”   “温家的那批新布,您不打算买了吗?”   她可是看出来,之前小姐对其十分意动的。   且那批布料确实好看,近日有好几位熟客,都来问他们家有没有那种布料呢。   “不买了。”燕灵川揉了揉眉心,显露出几分疲态。   墨香知趣地闭嘴,上前给她捏肩膀。   燕灵川闭了闭眼睛,思绪微散。   温家新出的布料固然美,但她看得出来,这种布量产成本极高。而成布的利润,偏偏又高不到哪里去。   之前燕灵川想买,是怕流失顾客。   且温家铺子规模小,不能发挥出特殊布料的优势。   不如两者合作,她稳固口碑,对方赚钱。   如今既然养弟那边更需要银两,当然还是紧着他来。   墨香的手法很好,燕灵川闭目靠在椅上,生出几分困意,也想起了更多的杂事。   父亲去世过后,养弟被教得不知世事,她只能靠自己瘦弱的肩膀撑起偌大家业,如今已然快九年了。   时间久到,燕灵川都快要记不清,她和养弟小时候的相处模式了。   两人现在的感情很淡,但燕灵川依稀记得,小时她总喜欢逗他,因他像个小老头一样,满口之乎者也,即使受了欺负,也不会告状。   小时候挺可爱的,怎么长大了,就成了个死板的书呆子?   想到方才收到的信,燕灵川又不由笑了声:出了趟远门,倒是有两分长进。   “小姐?”墨香疑惑。   “无事。”燕灵川重新睁开眼,挥挥手:“你退下吧。”   “是。”墨香担忧地看她一眼。   走出书房,墨香微微叹气:   这几日燕家各处铺子里,总有莫名其妙的顾客闹事,生意便也受了些影响,虽说不算大问题,但各家管事都找了上来,燕灵川还是忙得焦头烂额。   本以为能靠温家那批布料,缓解情况。   没想到这时候,公子居然写信回来……要钱。   唉……   越是北上,天气便越是寒冷。   被雨水打湿的土壤,也逐渐变成了覆着薄薄一层雪,能看见底下黄土颜色的道路。   燕晨身体虚弱,畏寒,自然而然地,每天睡得越来越早,卡在刚好够吃完早饭,便要出发的时间起床。   耿明一开始,还看着他欲言又止。   燕晨看出来了,回他的理由十分正当:“去年乡试回来,我便大病一场,如今想来,是长年累月休息不足,身子太虚这才受不住号舍的环境。”   “乡试尚且如此,会试又是寒冬腊月……”   “听说以往,年年都有学子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燕晨义正严词:“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定当养精蓄锐,以备应对号舍的风刀霜剑。耿明,你来监督我。”   耿明一愣,问监督什么。   燕晨:“自然是监督我早睡早起,养好身子。”   耿明正想说,公子你起得也不早啊。一旁,郑天俨恰好听见这话,噗嗤笑出声。   燕晨便拉着郑天俨也一道养生。   ——是的,事情的发展很离奇,但……他确实是这么做的。   盖因之前在驿站,郑天俨和石怀广起争执时,用的是「我自小身体不好」的借口。   郑天俨原以为,这话其他人都忘了。   万没想到,燕晨还记得。   更没想到,燕晨不光在临考之际,突然一副厌学的状态,搞起了「养生」,还非要拉着他一起。   每次五人一起聊天时,燕晨都会拉着郑天俨,向他灌输诸如「身体才是考试的本钱」、「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睡困得慌」等等之类的思想。   郑天俨倒是还好,对这些话左耳进右耳出。   他看得十分透彻:燕晨肯定是自己厌学,还看不下去其他人努力,想拖他下水!   可是他表哥却被忽悠得不轻。   甚至在郑天俨悄悄努力的夜晚,郑表哥还担忧地,劝他早点睡。   郑天俨无语得不行:“表兄,我身体到底如何,你还不知道吗?”   他又不是真的跟燕晨那个病秧子那样,说一句话咳三声。   郑表哥恍然醒悟:“也是!二牛你从小就壮得跟头牛似的,我给忘了……”   郑天俨沉默片刻:“表兄,你又忘了,出门在外,就莫再唤我乳名了。”   郑表哥歉然挠头:“对对对,又忘了……”   郑天俨:“……”算了,起码表哥不再试图劝阻他学习了。   可惜,郑表哥这边搞定了,外面还有一个燕晨,不时就要拉着他畅谈养生之道。   郑天俨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扰得烦乱不已。   然而,他还真不好拒绝。   事情要从两天前说起。   自从开发了两全其美、合作共赢的全新学习模式后,石怀广便一直留在了燕晨的马车上。   燕晨不仅将书借给他看,作为报答,还会给他布置一些练习和课业。   石怀广是武科考生,武科内场考试不需考诗词歌赋,只需考策论——否则就是神仙来了,都带不动。   而策论虽难,若找对切入点,即便辞藻不华丽、语言朴实接地气,同样能够获得高分。   针对性的魔鬼练习,对古时的人来说,并不算稀奇。   但石怀广感受着自己坐在汗血宝马上般的进步速度,仍旧满心震撼,从而对燕晨更是感激。   平日里,陆维舟几人聊到策论时,石怀广也有胆气插嘴了。   这一加入群聊,陆维舟便察觉了他的进步。   追问之下,石怀广没有多想,将燕晨给他出的那些题,连着批改的结果、参考答案,一并拿了出来。   陆维舟拿着题目,激动不已。   他直接找到燕晨:“敢问燕公子,这些题卷,是从何而来?出自哪位大人之手?”   他比石怀广见识多,一眼就看出,这些题若非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油条——还得是干实事的老油条,一般大儒写不出来。   当时燕晨刚睡醒,正吃早饭。   石怀广在旁一愣:“我方才没有说过吗?”挠了挠头:“这些题都是燕公子自己出的。”   陆维舟不太信,向燕晨求证:“燕公子,这是真的吗?”   燕晨喝完最后一口粥,心里盘算着,长姐给他送的银子…不,长姐的回信什么时候来。   他微微点头:“题是我出的,怎么了?”   陆维舟沉默片刻,倏地赞叹道:“燕兄果然大才!”   他双目微亮,气质令人如沐春风:“在下有一不情之请,往后燕兄再出策论考题给石公子,可否让我共同作答。”   “至于报酬……”陆维舟沉吟片刻,仿佛在思考用什么来作为答谢比较好。   燕晨已然颔首:“报酬就不必了。”   他苍白的面容上,缓缓露出谦逊的笑,如点漆般的星目中投射出的光辉,更是耀人夺目:“你我既为同窗,互相帮助、学习乃是天经地义,何况只是些考题。”   “你若不嫌弃,下次自可与石兄同观。”   “好,好,多谢燕公子!”陆维舟一时羞愧不已:和燕公子的大方坦荡比起来,他自诩君子,却从未给予过诸如石怀广之流,任何书籍、学习上的帮助。   陆维舟不由转头对石怀广道:“你的策论有燕公子指点,于内容上自然无可挑剔。只是……”   他顿了顿,委婉道:“虽说多数考官只看论点,不看字迹,但若能写得一手好字,考官对你的印象自会更佳。”   “我那儿恰好有一副临帖,一会你跟元祥去拿吧。”   燕晨一愣,他还真没注意过字迹的事。   恰好石怀广朝这边看了过来,燕晨朝其点了点头,石怀广顿时拱手笑道:“多谢陆公子!”   题目给一个人做是做,给一群人做也是做。   陆维舟一开口,齐树便也忍不住了:能让陆维舟都夸赞不已的题目,想必是极好的。   齐树一开口,唯一和燕晨有点矛盾的郑天俨憋了半天,也过来说要加入。   和他预想的结果不同,燕晨想都没想,便一口答应下来,像是压根没想过会拒绝。   于是第一天,郑天俨做完题目。   午食时,燕晨趁机给他们所有人都改了一遍,还讲了讲。   郑天俨自觉受益匪浅,乃至心生感激:看来燕晨并不是厌学,他是真的除了身体不好,几乎无懈可击。   放以前,郑天俨肯定会心生嫉妒。   奈何燕晨一边撑着病体,一边咳嗽给他们讲题……   这般大公无私,郑天俨都酸不起来了。   ——如果他不拉着他养生的话。   然而第二天、第三天……随着时间的进展,郑天俨的心情就不像是第一天那么好了。   燕晨每次讲题,都会拿他们四人当中,一人的作答来作为例子。   不合格的答案,自然是反例。   郑天俨渐渐发现,几乎每天,他都会燕晨被拉出来溜一圈。   就跟训狗似的,批评一番,再给讲正确的思路……呸!郑天俨甩了甩头,他才不是狗。   他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毕竟燕晨不只是拿他做例子,四人中所有人的答卷,都被燕晨拿去做过例子。   只是其他三个人,次数没有他多。   挨批评的时候,燕晨的言辞也不像对他时,那般毒辣不留情罢了……   这日晚间,一行人抵达客栈。   ——昨日在驿馆,考虑到燕晨身体虚弱,齐树提出要出银子替他换更好的房间。   燕晨拒绝了,并再次强调自己无需报酬。   齐树感动不已,和其他人一合计,找了个理由。   他说:“之前天气还不算冷,这几日我便有些忍受不来了,所以往后我想住客栈去,恐不能再与各位同行……”   齐树声泪俱下,满脸不舍:“驿馆的环境实在不好,燕公子说得不错,身体才是考试的本金。依我看,不如几位也与我一道,同住客栈?”   “我因商户出身,在学院时便无多少知交好友,这几日与诸位相谈盛欢,获益良多……实在不舍。”   “诸位若不嫌弃,在下家中略有薄财,可替你们出住宿的银两,各位就当陪我一起……我若一个人继续赶考,这心里实在没底。”   石怀广感动得眼含热泪:“齐公子,我愿意与你同道,只是……”   陆维舟点头:“我亦可与你同去客栈……”   郑天俨憋了憋:“我也没有问题……”   三人同时看向燕晨:“燕公子/燕兄,你呢?”   “燕公子,你也与我们一起吧。”石怀广说道:“这几日你对我们帮助良多,若留你一个人上路,我等实在不放心。”   “是啊燕公子,若留你一个人赶路,我等实在不放心。”齐树纠正道。   四位同伴都围着劝,正人君子燕晨十分动容地答应下来。   今日,他们便换到了客栈。   晚间雪地上映射着红霞,齐树的书童去交钱订房间,元祥和元瑞去点菜。   五位书生风尘仆仆坐在了大堂一张桌边,交出昨日题目的答卷。   燕晨一一看了遍,陆续便有饭菜端了上来。   吃完饭,待店小二收拾好桌面,他便微微肃色,给四位同伴讲解策论。   然后又把郑天俨拉出来批评了一顿。   客栈的人不必驿馆少,且多是如陆维舟、齐树这般,要么有身份,有么有钱的学子。   虽说燕晨其实声音很低,还一句话三声咳,但还是有几个人隐隐往这边看来。   郑天俨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   讲完题,燕晨打了个哈欠,石怀广便赶紧道:“燕公子,你困了吧?今日又劳烦你,快些去休息吧。”   燕晨微微点头:“那我先回房了。”   耿明跟在他身后,回头瞪了石怀广一眼:这小子还好意思说!   要不是他,他家公子至于天天都得给这些人讲题吗?   石怀广毫无所觉,听完燕晨讲策论,他还得练字,起身告退。   陆维舟也走了。   齐树还在低头看自己的策论,郑天俨忍不住跟他吐苦水:“我总觉得,燕晨在针对我。”   “每次拿我当例子,他嘴都特别毒。”   “你说,他是不是还在记恨我以前……”   没等郑天俨说完,齐树便一脸诧异地抬起头:“郑弟,你怎么会这么想?”   “燕公子若是当真记恨你,怎么还会肯给你讲题?何况,”齐树顿了顿,委婉说道:“何况,郑弟你的策论基础本就薄弱。”   “燕公子批评我们时,同样未曾嘴下留情。”   “他应当只是未曾想到,要注意这些,就跟我们的夫子一样。”齐树感叹道:   “夫子教书授课,尚且要交束脩,燕公子却分文不收,如此仁善大方,他是真正的君子作风啊!”   “郑弟,你不要想太多。”齐树站起身,拍了拍郑天俨的肩膀。   郑天俨以为他要回房了,结果他叫来书童,叮嘱道:“你去和店小二说一声,给燕公子订一份好些的早膳,他身子不好,需得多补补才是。”   书童点头应好,齐树才满意一笑,回头道:“郑弟,我先回房了。”而后潇洒离去。   郑天俨:“……”   不是??你之前不是还跟我一样,说燕晨穷酸吗??   什么时候突然变卦了?!   郑天俨对好友的叛变心痛不已。   晚上回到房间,他不自主对郑表哥说道:“齐树家中富裕,也不知燕晨是怎么想的。”   “我若是他,定然要收酬金。”   会试可是全国上下筛选出来的学子,共同参考。越往后,一个名次不知能压多少人。   郑天俨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起书卷:燕晨可以睡觉,但他不行。   郑表哥看他安静下来,也在心中叹了口气。   他很想告诉表弟,「正因如此,你才不是燕公子」,但想了想,怕他生气回家告状,还是沉默下来。   几位考生各有各的烦恼,但这些都与燕晨无关。   他这几日确实不是想偷懒,而是随着跨越地域,水土不服,加上本就身体虚弱,若非成日避在马车内,不时来碗姜汤,还真可能会得风寒。   给石怀广等人讲题,既是调剂,也是为之后做铺垫。   不过,他还真没料到,长姐的资援还没到,自己就能换客栈了。   这对燕晨来说是个意外之喜——至于齐树几人的演技,别提了。他在内心不断催眠自己,才勉强相信下来。   差点就睡不上这么暖和的被子了。   燕晨搓了搓手中柔软的棉被,沉沉睡去。   次日,他照常在其他人都吃完早饭、读了会儿书后,才起床。   客栈的房间有给仆从、下人睡的小床,不过耿明不在,燕晨穿戴整齐,推门而出,迎面就与对方撞上。   “公子,小姐差人送回信来了!”   燕晨侧目看去,耿明身后,站着一位眼熟的男子,对方风尘仆仆,满身寒气,眼中是化不开的疲倦,显然刚到不久。   “徐安?”燕晨有些诧异,将人请了进去。   徐安将信交给他。   燕晨展开信,仔细一看,哭笑不得。   “你往日出门,从不曾给我寄信,如今难得知晓世事,还晓得关心我,我颇感欣慰,遂给你寄了些银两,却将墨香吓得不轻。”   “她问我:公子可是受了欺负?我告诉她,你家公子两袖清风,身无长物,只有一身才学和长相还算值钱,便是受了欺负,要么是被女恶霸掳了去,要么是最后当了个小小芝麻官,怀才不遇。”   “在我看来,都委屈不到哪里去。”   ——这只是信件中小小的一段,其他都是语气正常的、身为长姐对弟弟的关怀和叮咛嘱咐。   然而燕晨对着这段话,却心中熨帖:   燕灵川看似是刺他,实则是在告诉他:她寄银子,是因他知道关心姐姐,而欣慰;   若是他没考上,只能当个小芝麻官也没事——总比他们现在的商籍,要好上千万倍。   至于被女恶霸抢走……   燕灵川一直指望着,待养弟成婚生子,她抱一个去养。   他要是真的被抢去当压寨夫郎了,那对她来说,可不就是算不得委屈吗?   作者有话说:   燕晨:想不到吧,我无CP;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古代商女对照组(4)   从书呆子到帝师   燕晨将信收好, 徐安又从包袱里拿出一枚塞得鼓鼓囊囊的荷包,并一叠银票递过来。   燕晨眉头微蹙。   看他表情,徐安就猜到:公子肯定又要拒绝小姐给的银子了。   也不知公子在信上写了什么。   过去被拒的次数太多, 小姐已经很久没有再直接给公子塞过银两了。   可这次,她却拿出这么大一笔钱。   燕灵川作为真正的一家之主,她的决定,徐安不好置喙, 心里却为她感到不值:   对一个关系冷淡、关心他还不领情的养弟, 何必如此厚待?   不过不解归不解,小姐的嘱咐,徐安还是要照做的。   徐安心里酝酿着, 稍后要怎么劝说公子。   燕晨对着他手中的银两,眉头舒展开, 浅浅一笑,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   “长姐果然还是像幼时那样……”   “对了,她在信中说,往后你也跟着我?那这银子你替我收着吧。放在我身上,不安全。”   徐安下意识接:“公子, 您就收下吧, 这是……”   话到一半,他才反应过来:公子并未言说拒绝……   徐安有些尴尬:“抱歉, 我……”   燕晨抬手笑了笑:“无碍。”   待徐安将银子收好,燕晨推开门, 耿明和徐安跟在他身后下楼。   楼下, 陆维舟和石怀广几人坐在一张桌上说着话, 见到他下来, 齐树便抬手招呼:“燕兄!快来这里坐。”   齐树和郑天俨坐在同一条长凳上, 特意给燕晨单独留了个位置。   近日来几人都是这么坐的。   这次燕晨却摇摇头,温声拒绝:“你们继续温书便好,我和家中护卫一同用饭,就不扰着你们了。”   他说着,坐在了相邻的桌边,示意徐安也坐,耿明去找店小二去了。   陆维舟几人都是一愣。   这时他们才注意到,跟在燕晨身后下楼来的,除了耿明,确实还多出一人。   此人手长腿长,气质刚毅,即便穿着薄薄的冬衣,依然面色红润,一看就是体魄不凡。   陆维舟家的那位车夫,也是他们家的护卫,可看着竟还不如眼前这位,更像是来自大户人家。   这是燕晨的护卫?可他不是平民出身吗?   几人观察徐安的同时,徐安也正观察他们。   受燕灵川嘱托,他要将公子的近况,都细细给她汇报回去。   这其中除了衣食住行,自然也要包括交际关系。   目前看来,公子在书院的几位同窗,对他还挺友好,徐安心中暗暗欣慰,回过头。   店小二举着木盘,将早饭端了过来。   “这么快?”燕晨有些诧异。   他低头看去:金黄色的汤面,应当是鸡汤,洒了大把青翠的葱花,面条被拉得很细,像是每一根面上都裹着香喷喷的葱油,此外还有一根大鸡腿,面里夹杂着数量不少的碎鸡丝。   鸡汤的油腻被葱花很好地缓解掉,只余香气满屋,令人食指大动。   早饭都是提前一天晚上预订的,昨晚徐安还没到,这怎么看,都不像是耿明点得起的早饭啊……   燕晨不由偏头,看向旁边那几位。   果然,齐树身后那位书童,正紧张兮兮瞧着这边,见他看过去,张嘴正欲说什么。   徐安皱起眉:“公子,这几日早上,你就吃这些?”   他话语中的嫌弃,显而易见。   正想为自家公子邀功的书童:“……”   徐安不满地看了眼耿明。   这家伙方才跟他说,公子近来身子虚弱,要好好补身体。   结果呢?他就是这么给公子补身体的?   徐安冲店小二招手:“上一碗燕窝。”   想到府中厨娘曾在耳边念叨过的,徐安顿了顿,又背道:“要足二两,挑去黑丝,用嫩鸡汤、好火腿汤、新蘑菇三样汤滚之,至玉色为止。”①   其他人:“……”   别说齐树的书童了,店小二也是目瞪口呆,他犹豫地瞥一眼燕晨,委婉道:“燕、燕窝,要六两银子一碗……”   徐安定定看他两眼,再度皱起眉。   “我家公子付得起钱。”他从怀中掏出六两银子,塞进对方手中:“给你,快去吧。”   “好好!真是对不住,是小人有眼无珠,我这就去让厨房给这位公子上燕窝。”店小二忙赔笑应道。   燕晨伸手拦住了他:“不必道歉,你们做店员的,能眼观六路是好事。”   “不过燕窝就不用了。”   他无奈看向徐安:“我这已经有一碗面,你再买一份,岂非浪费?”   “不浪费,公子。”徐安说着,将他身前的面条端到了自己这边。   “我的饭还未上,正好就吃这个吧。”   知道燕晨一向与下人为善,他又接着说道:“且我出门时,小姐交代了要我照顾好您,公子您现在病恹恹的,的确是该好好补补了。”   燕家家大业大,护卫都是包吃包住。   徐安身为护卫长,待遇自然不必说,平日里吃的,也不比这碗面差到哪里去。   至于燕晨,他在书院里过得贫困不堪。   但在燕家,燕灵川可不会惯着他的臭毛病,燕晨自然是有什么吃什么。   因而,他对吃食方面的敏感程度,还真不高。   结合种种,徐安这么一说,燕晨也就顺着点了点头:“那好吧!”   “你一路追来,想来定已精疲力尽,这碗面够是不够?若不够,方才点的早饭也不必退了。不过稍后我们便要启程继续赶路,待用过早饭,便只能委屈你先在马车上休憩片刻了。”   燕晨目光关切地看着徐安,不再过问早饭的事。   店小二喜笑颜开,去了厨房。   只有齐树几人震惊地坐在一旁。   怎么燕晨的一个护卫,都对燕窝的煮法这么了解??   他不是穷人家出身吗??   燕晨……燕,莫非?齐树隐约联想到什么,想问又不敢问。   没过多久,店小二将燕窝呈了上来。   燕晨拿起勺子舀了舀,果然是如玉般的色泽,看不到半点杂质。   徐安也拿起筷子,搅了下碗中的面条——燕晨让他先吃,他偏要等着,面都有些坨了。   两人对面,齐树的书童站在齐树身后。   他看看左边的燕晨,再看看右边大快朵颐的徐安,忍不住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泪水。   好羡慕啊!   “那,公子……”书童附耳过去,低声问齐树:“往后,我们还要给燕公子,出住客栈的银子吗?”   齐树:“……”这确实是个问题。   出吧,就可能会像现在这样,他订的房间,被燕晨那位护卫无意识暔渢嫌弃。   不出吧,就会被燕晨发现,自己是说谎的事实……   踌躇片刻,齐树咬了咬牙:“出,继续出。”不能破坏他在燕公子心目中的形象。   两人的对话很小声,但郑天俨就坐在齐树身边。   郑天俨满眼复杂地看了眼好友。   出钱还讨不了好,这钱还有什么好出的?   真是有钱没地方花……   郑天俨承认,他嫉妒了。   此时此刻,他只想抓住燕晨的肩膀,质问他:你居然是个富家公子!那你之前装什么穷酸书生?!   可一想到燕晨的性格,郑天俨忽然又觉得,这似乎也不是什么无法理解的事。   如果他真的这么去问,燕晨大概只会义正严词告诉他:钱财,乃身外之物云云……吧?   恰在这时,燕晨吃完了那小小一碗燕窝,站起身,朝他看了过来。   郑天俨心中一紧,回过神。   他震撼地瞪大眼睛,无法相信刚刚的那些想法,都是从自己脑海中蹦出来的。   他干什么要主动帮燕晨开解?!   “你怎么了,郑兄?”燕晨和风般的关心传入郑天俨耳中。   “可是连着几日做题,累着了?郑兄,你千万也要注意身体啊,这样,今日的策论题你就先停一天吧。其他人的,稍后出发我让耿明送给你们……”   “不用不用!”郑天俨猛地清醒过来;   “我好得很,近来每日像燕兄你说的那样,早睡早起,身体确实康健了许多。”   “题还是要给我的,燕兄放心,我受得住!”   郑天俨脸上瞬间绽放出活力十足的笑容。   燕晨顿了顿,反复打量了他两眼,欣慰道:“那就好。”   郑天俨松了口气,便又听燕晨用开玩笑的语气道:“我还以为,是前几日总拿你做例子,郑兄对我心生不满了呢。”   郑天俨表情一僵。   下一秒,他抬高了声音反问:“你怎么会这么想呢,燕兄?”   “我对你,感激都来不及!”郑天俨大声说道:“燕兄,你千万不要多想。”   “若问整个景国谁最崇敬你,那此人毫无疑问,定是我郑天俨,郑孝先!”   “你这就不对了,郑公子。”石怀广插嘴道:“对燕公子最崇敬的人,应当是我。”   站在后面,看着这边的徐安:“……”   原来公子这样的人,在文人当中,竟是这么受欢迎吗?   徐安陷入了自我怀疑。   他偏头看向公子,只见他淡然一笑,宠辱不惊:“那我就多谢两位厚爱了。今日已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我们这就准备出发吧。”   在一片应和声中,燕晨回到房间。   耿明领着徐安一起,替他将房里的书卷等物,搬回马车上去。   路上,徐安搬着书,问道:“你不是说,公子如今休息时间是不温书的?”怎么还拿了这么多书到房间里。   耿明点点头:“公子是不温书,可他要给陆公子他们批改题卷,偶尔要查阅一些典籍。”   他将燕晨给石怀广等人补习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   徐安这才明白:原来公子不是性子受欢迎,而是靠学识服众。   他就说嘛,像公子那种老儒生似的性格,没理由这些文人就受得住……   不过,人总是慕强的。   徐安以往对燕晨不甚了解,只听说他为人一本正经,是个满口之乎者也的书呆子。   如今一听,他竟在这样的条件下,凭借学识在同窗间颇受追捧。   那他的学识得多高啊!   难怪小姐说,一定要给公子调养好身体,让他舒心地考完会试。   徐安有点心疼起来:“公子这般,岂不是很累?会不会影响休息?”   耿明赞同地点头:“是很累。”   这个问题耿明其实也问过:“不过公子说,他很喜欢教导别人的感觉,所以……”   徐安似有所悟:“公子他,是不是那种,好为人师的性子?”   耿明恍然大悟:“原来这叫好为人师!”   他不由佩服地看徐安一眼:“徐护卫长,你懂得真多。”   徐安笑了起来:“哪里,哪里。”   两人不再多说,将书卷放回马车,又折返回去,喊燕晨可以准备出发了。   不远处,元祥和元瑞对视一眼。   他们将书放好,回头,就将听来的这段话告知给了陆维舟。   而后,燕晨「好为人师」的事,又从陆维舟口中,传遍了整个小队伍,变成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秘密。   为了讨燕晨欢心,几人不时还会假意开玩笑,喊他两句「夫子」。   待发现他嘴上说着「不可不可」,实际上却唇角微翘,连咳嗽都少了几次,几人便更来劲了。   看来徐安说得没错。   燕晨他,确实是好为人师!   在这样欢乐的气氛中,五位书生的小队,终于抵达了京城。   京都,无数文人墨客,一生梦寐以求想留在此地之处。   这种追求和向往,只读书卷、看书画,无法体会,无法理解。   可等人当真身临此地,便会发现:这种向往,不只是因此处为集权之地,更因其每一寸土地、建筑风貌,都代表着这个国家,最繁荣、最先进的状态和技术。   他们不曾来过这里,但这里也有他们的一份。   从城门一进来,燕晨和陆维舟还好,郑天俨等人一个个都看花了眼睛。   心中,也生出了一丝野望。   他们来得还算早,但离贡院近的客栈仍旧已经满员。最后走运,在附近找到了一家不算远,只是巷口的路有些狭窄的客栈。   马车艰难地转过弯,不等将房间收拾好,燕晨几人便要先去贡院报到。   ——石怀广是武试,本不该和他们住在一起,不过他舍不得燕晨的指点,反正他跑得快,考试时早起一些便是。   值得高兴的是,许是因为来得早,报到的队伍并不长,只吹了会儿冷风,便轮到燕晨他们了。   勾了名字,几人又回到客栈。   待石怀广也回来,照例是吃完晚饭,燕晨给几人讲了讲题。   他其实什么科都讲,只是到了会试这一步,经义上常规学子不会有太大的差距,诏诰表有格式,诗嘛……这么多年过来,个人风格都已形成,不好提升。   所以燕晨给他们讲的,主要还是策论,尤其是论。②   ——策这个东西,不是说他不愿意讲。只是燕晨如今的身份,还只是一位考生,而非在朝官员。   现在讲多了,容易翻车……   还是留着给未来徒弟讲吧。   燕晨讲完今天的题,便两袖一甩,十分潇洒地上楼睡觉。   楼下,隔着客栈大堂的一根粗大圆竹,蓝君尧听了一半,听人要回房间了,不禁抬头看去。   他「咦?」了一声。   可惜燕晨已然踏上最后一层台阶,身影消失不见。蓝君尧按捺不住,径直站起身。   他绕过那根柱子,果然看到了几位眼熟的面孔:“真的是你们啊!”   “你是……”陆维舟有些疑惑地看着来人,只觉得有两分眼熟。   “是我啊!”蓝君尧比划了两下:“之前在驿馆,我穿了一身蓝色的衣裳,对了,还有这位公子。”   他看向郑天俨:“你还记得我吧?当时你说……”   “记得记得!我们都记得你!”郑天俨僵笑,连忙阻止他未出口的话:“你竟然也住在这里。”   蓝君尧点点头:“我姓蓝,两天前刚到。”   他偏头看了眼二楼:“方才那位,是燕公子吧?他刚才是……在给你们讲析策论?”   “是燕公子。”石怀广点点头。   至于讲题这事,石怀广犹豫了一下,不知要怎么回应。   他们几个单独在一起也就罢了,这里是京城,会试在即,若是被人瞧不顺眼……   陆维舟接过了他的话头:“方才燕公子是在给我们讲题。”   ——他看得更明白一些。   方才晚饭吃完后,陆维舟就提议,要不要到房中去,避开他人。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燕晨确实是拒绝了,说不用。   他太过坦荡,陆维舟虽也担心,但结合对燕晨的「好为人师」「善良」「不藏私」等等特性了解……   陆维舟认为,即便有人真的会瞧他们这种行为不顺眼,欲行不轨。   但只会有更多的人,会被燕公子的人性光辉所折服,反过来护着燕公子。   总结一下就是——   反正瞒也瞒不住,不如直接承认。   蓝君尧的猜测被验证,双眼一亮:“燕公子果然好才学!”   他心中火热:“在下斗胆一问,你们给了燕公子什么报酬?明日在下也想和你们一道……”   石怀广挠挠头:“这个……”   他有点不好意思:“我们没有给报酬。”   “没给报酬?!”蓝君尧整个人陷入震撼当中:“你们,你们未免太……”   “并非你想的那样,蓝公子。”意识到他误会了,陆维舟解释道:“是燕公子不愿收取报酬。”   “你若是也想求他为你指点一番,可以……”   陆维舟十分善解人意地,主动教蓝君尧「如何打动燕公子」。   像什么把他当成夫子啊,关心他的日常起居啊(可以和齐树交流一下),多卖惨啊(参照石怀广),多夸赞他的观点啊……   蓝君尧受益匪浅:“多谢陆公子!”   等不到第二天,取完经的当晚,他立刻就去敲响了燕晨的房门。   手握四位前辈的宝典,蓝君尧信心满满。   燕晨刚好还没睡,打开门,看见他,诧异了一秒:“是你?”   他笑说了句「真巧」,随后温声问:“找我何事?”   蓝君尧将来意一说。   燕晨微微点头,轻咳一声:“可以。”   “你还有其他事吗?若没有,我要先休息了。”   蓝君尧下意识摇头:“没有了,燕公子,你好生休息!身体要紧。”   待燕晨笑了笑,将门关上,他才反应过来,四位前辈的宝典,他一句都没用上。   这比求来的,更让蓝君尧感动。   他热泪盈眶:燕公子,真的是个绝世大好人呐!明明撑着病体,却还对前来求教的人,毫不推脱。   蓝君尧忍不住,又将这件事告诉给了他的几位同伴。   同伴们也都纷纷赞同他的夸耀:要知道,蓝君尧可是曾经还顶撞过燕晨。   至于求指点……几分虽然意动,但终究没有亲身见识过,决定等晚上去偷听一下再说。   于是次日中午——抵达京城后无需赶路,燕晨的讲题时间,也从每天晚上一次,变成了每天中午、晚上两次,只是时间略短一些。   吃完午饭,燕晨刚讲完题,还未来得及回去睡午觉,蓝君尧的几位同伴便凑了上来。   同样的事情,在晚上又来了一批……   两日后。   此时距离会试,还有三天。   皇宫。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老皇帝靠在御椅上。   身后,一位宫女的手指正在他眉间、太阳穴打转,一旁站着的程棋,则说着逗趣的话:   “每次会试这几日,京都便总是热闹些,今年更是如此,听人说……”   “您说此人,若是当真好为人师,何不留在乡里,直接做一位夫子,反倒千里迢迢来赶考呢?”   “只是这么多学子,竟无一人生出质疑,一水儿的好名声……”   “昨日老奴休沐出宫,便也凑热闹,去看了看,结果您猜怎么着?”   皇帝躺着,低应了声“嗯?以作催促。程太监肯定是不敢真的卖官司的:“结果啊,那位公子,早晨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晚食过后,讲完课就要睡了。”   “您说这别的考生,都恨不得把一个时辰掰开成两个时辰用,他倒是好,悠哉悠哉,还反过来教别人,听人说,还当真是不藏私。”   皇帝摆摆手,宫女退后两步。   睁开眼,御椅上的老人浑身气势便变了,他眉间的竖痕微深:“不藏私,但自傲。”   “不是可塑之才。”   “这……倒也不定然。”程太监犹豫了一下,瞧着皇帝不像生气,才接着说了下去:   “听说他这么做,是因为身子差。”程太监将从客栈听来的,由石怀广等人传播开的,燕晨当初给耿明解释的那一套复述出来。   他和皇帝幼时相伴,如非大事,遇上皇帝心情好时,倒也什么都敢说。   一有说来给他听个趣的意思,二来也是固宠。   只是没想到,皇帝这回格外给面子,竟直接抚掌大笑:“好!好一个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这些话,真当让小五也听听……咳咳咳!!”   笑得一用劲,他苍朽的身体便发出了几道咳声,以示抗拒。   老皇帝缓了口气。   他转头看向程棋,面上表情忽又冰冷下来:“不过,朕还是第一次,见你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说上这么多好话。”   程棋额头一冷,和后方两排宫女一同扑通跪地。   “老奴只是觉着这事实在新奇,说给皇上您逗趣罢了,那人只是一个商户子,老奴和他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请皇上明察!”   “商户子?”皇帝诧异地挑眉。   “你先起来吧。”   “是,多谢皇上。”   程太监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老皇帝一手在膝盖上敲打了两下,商户子……   “程棋,你去。”半晌,他下达指令:“他出的那些题,还有例案,给朕找几份来。”   “是,皇上,老奴这就去。”程太监躬身应道。   作者有话说:   ①燕窝贵物,原不轻用。如用之,每碗必须二两,先用天泉滚水泡之,将银针挑去黑丝。用嫩鸡汤、好火腿汤、新蘑菇三样汤滚之,看燕窝变成玉色为度。   火腿:最早出现于唐朝的《本草拾遗》,“火腿,产金华者佳”   燕窝:找到的价格是8-30两一斤,30-40一斤,这里就用30,二两燕窝就是6两银子,手工费算里面的差价,不管了。   有不对的话。我是穷鬼,没吃过,摆烂。   ②:策:对现实某问题的对策;   论:对过去某历史事件的论述;   -感谢在2022-04-12 22:59:20-2022-04-13 23:55: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古代商女对照组(5)   从书呆子到帝师   堆了满桌的折子还未看完, 程太监走后,老皇帝端起手边的热茶抿了一口,重新拿起奏折。   他的右手搭在桌案边沿, 两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桌面。   状似在沉思,实则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商籍可入仕,是先帝,也就是老皇帝的父皇登基时, 颁布的新令。   先帝半生都在马背上打江山, 方立国时根基不稳,急需人才,故有此令。   皇帝却是曾有过废除此令的想法。   先帝是开国皇帝, 自是大权在握。   然江山易打不易守,到了他这里, 先前埋下的种种祸根便暴露出来。   那些贪官污吏尚且藏在暗处,商籍出身的士人,却能理直气壮地钱权两握。   这样时间一久,那些世家、寒门出身的官员,也要忍不住想办法开几家商铺、赚点银子花用了。   朝廷上下都想着赚钱, 谁来干实事?谁来管老百姓的死活?   皇帝不排斥商籍考学, 可这么多年,他手下商人出身的官员, 大多数似乎总是要市侩一些、精明一些。   皇帝自己是太子继位,既有先帝精心教导, 亦有足够的历练经验。   饶是如此, 仍为如何制衡好满朝文武, 日日殚心竭力。   而小五, 才十三岁。   他却已经没有多少时间能教他了。   若说先帝给他留下的, 是一车新鲜的大白菜,只是周围的大小摊位多了些,对他有所威胁。   那么他给小五留下的,就是菜没卖完、腐烂了一些,还被人抢去不少,最后只能靠仅有的新鲜白菜,遮住那些腐烂菜叶的烂摊子。   这烂摊子前边,是腐朽的朝廷官员。   后边,则是那几个上蹿下跳,生怕别人看不出他们的谋逆之心的宗亲。   皇帝本就心情不好,再一想到那几个糟心的宗室王爷,苍老却仍精神矍铄的眼神更是一沉。   大限到来之前,他非得替小五,将这些毒瘤都一并肃清不可。   “啪嗒!”坐桌案前的明黄身影忽然摔了奏折。   候在角落的宫女侍卫吓得呼吸一紧,远远看着他,没有命令,不敢靠近。   这时,殿外的小太监走进来:“皇上。”   “敏妃求见。”   “何事?”皇帝眼皮微抬。   小太监瞬间听出来:皇上心情不太好。他身子躬得更低了:“瞧着是来给您送汤食的。”   “让她进来吧。”   “是,皇上。”小太监慢退三步:只希望敏妃不是来找事的。   程总管不知做什么去了,若是皇上动怒,他可劝不了。   小太监出去通报后,不一会儿,一位气质和婉的宫装中年美妇缓步走了进来。   敏妃身后跟着名丫鬟,丫鬟手举木盘。敏妃行至皇帝跟前,屈膝柔柔行了一礼,才从丫鬟手中接过汤食。   她紧接着露出笑:“皇上,近日天冷,这是臣妾特意命人给您炖的羊肉萝卜汤,您尝尝?”   “放着吧。”皇帝往桌上随手指了个空位。   “说吧,来找朕何事?”   敏妃和皇后,算是陪着皇帝时间最长的两位妃嫔。   敏妃是他登基后的大选时入宫的,皇后则与皇帝的青梅竹马,是正统太子妃。   皇帝醉心朝政,虽说为了子嗣,后宫里的花花朵朵也不少,但除了皇后,跟其他人都没什么感情。   自然,皇后仙去后,敏妃便成了后宫中位置最高的那一位。   她年龄也大了,有了三皇子,也明白皇帝的性子,平日里并不往他跟前凑。   这等识趣,皇帝也愿意给她几分薄面。   因而他一问,敏妃便坦白直言:“皇上,臣妾是来给静宇求情的。”静宇正是三皇子,也是敏妃的亲子。   “皇上您也知道,这孩子性子跳脱,打闹起来便容易失了轻重,他已经和静宵赔过不是了,您看,您就……”   敏妃的话没说完。   皇帝偏头无悲无喜地瞥过来一眼,她便知道,这位九五之尊动怒了。“朕已立小五为太子。”   皇帝冷声说道:“你当称他为太子殿下。”   敏妃脸色煞白。   “行了,你回去吧。”皇帝不耐地摆手:“三皇子那边,继续禁足面壁,其他人不得再为他求情。”   “你也是,二十多的人了,还叫他孩子,以后不许再这么叫了。”   “免得他当真,还把自己当孩子。”   敏妃被他接二连三的补刀刺得喉咙发堵,最后只能不甘地低眉:“是。”   走出宫殿,她攥紧手中的帕子:二十多岁,岂非正好继承皇位?   凭什么是常静宵?就因为他是皇后所出?可他才十三岁,能做得了什么?哪里比得上她的宇儿。   敏妃深吸一口气,怎么都想不到,皇帝竟会因为一个称呼,就和自己发怒。   凭什么他叫常静宵就是一口一个小五,叫静宇,就成了三皇子?   敏妃越想越不甘心,心中躁郁难耐,在丫鬟的搀扶下加快了步伐。   ——若是她停留得久一些,可能还会更气。   因为送走她之后,皇帝便问起了五皇子,即常静宵的状态。   前段时间,这对兄弟不知为何打起了雪仗,五皇子体弱,当夜就卧病在场,连着两日才退烧。   皇帝惊怒,罚了三皇子两个月禁闭。   如今才不到七日呢,敏妃就忍不住来求情了——程棋已然嘱咐完宫外的工作,回到了皇帝身边。   他心中鄙夷地腹诽着敏妃,一派恭敬道:“回皇上,太子殿下病还未好,如今遵太医嘱,还在卧病休养。”   皇帝点头:“朕去看看他。”   太监喊着摆驾,车轮压过宫中道路上薄薄一层积雪。   抵达太子寝宫外,皇帝制止住太监的喊声,径直往卧房内走去,不时响起的几道咳声也愈发明显。   屋里燃着碳,地毯铺了厚厚一层,并不冷。   皇帝看清屋内的景象,却皱起眉头:   太子靠坐在床榻边,膝上放着一本书。   他面上看不到一丝血色,连嘴唇都是苍白的,一双眼却目不转睛沉浸在书中。   这哪里像是谨遵医嘱的样子?   卧房内的丫鬟太监都心惊胆战地看着皇帝,又看看床上的太子,不知该不该提醒自家主子。   “咳!咳!”皇帝重咳两声。   太子翻书页的动作一顿,僵硬地扭过头,将书放被窝内侧一放:“父皇……”   他笑着试图岔开皇帝的注意力:“您怎么来了?我还病着,别过给您。”   “你还知道自己病着?”皇帝瞪他,示意丫鬟端来圆凳,坐在了床边。   太子往后缩了缩:“父皇,您别靠我这么近。”   “咳咳……”他一急,又咳嗽起来,皇帝给他顺了顺背,他才接着道:“珠儿已经被我传了风寒了,您……”   “朕有龙气护体。”皇帝一本正经:“不怕这个。”   太子呆了呆:“父皇,您不是说,让儿臣不要信道家那一套吗?”   皇帝点点头:“好的信,坏的不信。”   太子:“……”   父子俩沉默片刻,皇帝一派自然地,随意扯了个话题。   对着其他人,老皇帝总是威严的、杠意十足的。   他仿佛把所有的父爱都倾注到了太子身上,太子也安静地听他说话,不时回应两句。   两人好像只是一对寻常人家的父子,而非帝王与储君。   程棋看着这一幕,欣慰地笑了一笑。   太子除了年龄,不论是聪慧程度还是孝心,都碾压三皇子,敏妃到底是怎么才会觉得,三皇子能比得上太子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聊着聊着,皇帝跟太子说起了燕晨。   ——当然他暂时还不知道燕晨的名字,用的称呼只是「程棋听说的一位考生」。   “听闻此人与你一般,自幼便习惯晨起读书,晚上还要挑灯夜读。”   “结果你瞧,身子垮了。”   “好在临会试,不知又怎么醒悟过来,也算及时……”   皇帝简单概括了几句,因当时没刻意听,记不太住,抬手让程棋过来:“你来,你再给太子讲一遍。”   太子跟着看向程棋,后者灿然一笑。   皇帝想让太子听什么,他明白得很。   ——皇帝从未向太子隐瞒过自己的衰老和力不从心,是希望以此激励他没错,却没想到,激励效果有些太过了。   得知自己艰巨重任,太子便一心钻入了书海,还有夫子们的教导当中。   如今他十三岁,连宫门都没出过一次。   此时皇帝让他讲那位书生的事迹,是想让太子稍微放松一点。   “那太子殿下,老奴就献丑了。”程棋拿出了以往听过的说书人的架势。   果然讲完,皇帝满意地点头。   而后回头对太子说道:“你看,会试竞争这般激烈,此人都能舍弃温书时间,决心养好身体,防患于未然。”   “你身为一国储君,往后要劳心劳力的日子还多着,更当注重身体才是。”   太子一开始还听得津津有味。   听见这话,他沉默片刻,黯然垂眼:“对不起父皇,是儿臣无用。”   皇帝:“为何如此说?”   太子:“那人能做到如此,想必是因学识足够,即便温书少,也有足够的胜算和把握——否则,他不可能得到同年考生的崇敬。”   “而儿臣……愚钝不堪。”   小太子垂着头,因尚未变声,话语中还带着两分稚气,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在自责。   老皇帝有些生气了:“小五,你这是在质疑朕的眼光。”   “朕问你,朕为何选你做储君?”   太子犹豫片刻,低声道:“是……因为大哥有耳疾?我是嫡次……”   察觉到皇帝通身的低气压,他迅速改口:“父皇,儿臣不知,求父皇解答。”   皇帝都气笑了:“何不继续说下去?因为你是嫡次子?小五啊,史书上有多少太子,当真是立嫡立长的?”   “你要知道,朕选你为储君,就说明了一件事。”   “在朕的所有儿子当中,你是最合适的那一个。”   “一位合适、优秀的储君,未来的帝王,你觉得他会愚钝、不聪慧吗?”皇帝反问道。   太子脸都红了:“不会……”   他忙低下头,诚恳道:“父皇,儿臣知错。儿臣往后定然爱惜身体,不负父皇所望。”   皇帝这才满意地点头。   “好了,朕还有公务要去忙,你就好生休息着,先将病养好。”他站起身,朝太子伸手:“书给朕。”   太子将书从被子里拿出来,交到他手上。又在皇帝的监视下脱去外衣,缩进被子里,后者才肯罢休。   “行了,朕先走了,你们好生照顾太子。”   “父皇慢走。”   目送皇帝和身后一串人全数离开,太子蜷缩在杯子里,傻笑了两声。   躺了一会儿后。   他再度爬起来,套上外衣,朝一旁的小太监招手:“去,将孤书房桌上,右手边的书拿来两本。”   小太监为难地看着他:“太子殿下,皇上……”   “孤让你去,你就去。”太子冷下脸。   他才十三岁,面容青涩,可眉眼间像极了皇帝,板下脸时不怒自威,已然有了老皇帝身上的三分气势。   小太监恭声应道:“是。”   一旁,太子的贴身宫女沛儿看着这一幕,待小太监出了门,也忍不住想劝:“殿下,这若是被皇上知道……”   “只要你们不说,没人会知道的。”   沛儿闭上嘴,这时才发现,少年储君一双眼中,写满了坚定:“正因父皇如此信任我、疼爱我,我更不能辜负他的厚望。”   “我明白了,殿下。”   沛儿沉默下来,望着小太监拿回书后,小太子抱着它,如痴如醉的模样。   入东宫之前,沛儿曾与敏妃宫中一位二等宫女关系不错。   听对方描述,她只觉得:连三皇子都过得这样潇洒快活,太子想必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等看到对方玩命苦学的样子,她便知晓了:这才是真正的储君,而非三皇子那样的纨绔草包。   可他才十三岁呀!   宫外的平民再怎么早熟,十三岁的小子,好歹也跳过草垛、爬过屋顶,踩在木板上荡过秋千。   而太子殿下,每日除了书,便还是书,再不就是皇帝分给他的,一些比较基础的公务。   ——老皇帝再怎么赶,也只是在太子十一岁时,开始让他上朝听政。   如今皇帝恐怕时日……谁能来帮帮这个孩子呢?   时间一晃而过,已是初八。   会试连考九天,共分三场,每场三天两夜,分别于初九、十二、十五开始。   初八停了一天「讲课」,燕晨更是悠哉得没边,晚上照例早早入睡。   和他一样,整个客栈都陷入沉眠,养精蓄锐以待会试的到来。   只除了少数几个人。   这里面,就包括郑天俨。   他恰好房间住得偏,在最角落。   虽说其实即便不在这里,也没人会在这时候关心他几时休息。   但郑天俨点着灯,看着书,还是生出一种隐秘的欣喜。   睡吧睡吧,其他人睡得越早越好!   他多背一道题,届时排名就会多上涨一个名次,岂不乐哉!   郑天俨高兴地捧着本子,不时发出几道嘿嘿的笑声。   在他身后,郑表哥担忧地看着他。   他总觉得,表弟这次要翻车。   唉……劝也劝了,随他去吧。   初九,金鸡报晓。   燕晨难得起得早,但贡院外仍旧排起了长队,一夜之间城内涌出许多官兵,站在队伍两旁维持秩序。   燕晨打量了这些人几眼,便没再多看。   倒是队伍中有不少熟面孔,这些人纷纷跟他打招呼,引起了不少注意。   导致轮到燕晨时,检查官格外严格。   直到确认没什么问题,对方才肯放行,燕晨朝两人笑了一笑。   号房被一间间隔开,宛如密密麻麻的蜂窝格子,一间不到1.5平米,十分狭窄。   值得高兴的是,燕晨没有被分配到如厕附近。   燕灵川给的银两十分充足,大抵是他的「体虚」深入人心,不仅徐安费心每天搜刮食疗配方,要求客栈厨子照做。   那些受他恩惠的学子,也不时有人会拿出一些稀罕物,送给他。   燕晨补习不收银子,但这种以关心为由的礼物,却实在让「好为人师」的他心中高兴。   就好像栽种的果树,结下了丰硕的果实。   一高兴,燕晨的作答速度也开始起飞。   三天两夜的漫漫征途,他只写了一日。剩下的时间,不是在闭目养神,就是在闭目养神。   燕晨闭目养神了多久,号房外巡逻的人就盯着他看了多久。   “真奇怪。”巡逻的人中途休息,坐在不远处吃饭时,燕晨听到两人说:   “这两人,一个头一天睡,一个后两天睡,还都赶在这一排了。”   嗯?燕晨有些奇怪,不过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十一号晚上,考场的人催他们速速离开,燕晨动作稍慢了一些。   出了贡院一回头,他便看到一对大大的熊猫眼。   头顶飘着小雪,徐安和耿明一同来接他,燕晨钻入伞底,才见到郑天俨的表哥从人堆中挤出来。   他看着郑天俨脸上的黑眼圈,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人太多,天又冷,他们没有多说什么,安静地回到客栈。   燕晨沐浴完下楼,便见郑天俨一边喝着闷酒,被人围在中间。   所有人都在听他哭嚎:“我没答完……”   “初九进了号房,我便忍不住困意睡着了,睡了大半日,直到,直到快晚上才醒!”   齐树虽然同情他,但也很不能理解,这可是会试啊:“你怎么会睡着呢?”   郑天俨停顿片刻,哭丧着脸:“初八晚上,我打算最后温习一边,燕兄教过的策论,结果越看,越觉得自己了无希望……”   “我就,背了一整夜。”   齐树等人:“……”   见他们沉默下来,不再安慰他,郑天俨哭嚎得更大声了:“小二,小二呢?”   “快,给本公子再上一壶酒来……”   喝多了,郑天俨便耍起酒疯。   同住一家客栈的学子们,若说一开始还对他多用同情,等他开始扰民,就不耐烦了。   最后,郑表哥将人拉回去,灌醒酒汤去了。   燕晨早早就嫌吵,回了房间休息。   还有两场没考,郑天俨心态就崩成这样,多半是废了。   燕晨叹了口气,他可压根没打算过要教训郑天俨,最多多批评他两句。   毕竟,他是一个正直的人。   除了十一日晚这场小雪,之后的两场考试,都格外平静。   许是因为有燕晨一手带起的风气,这次会试中途病倒、发烧,被抬出去的人,比往年要少了不少。   为此,贡院特意上了份奏折,大谈特谈号房环境的改革。   皇帝将其暂时搁置。   会试三年一场,他满打满算,大概也只能再撑个一年多……   只能留给小五来抉择了。   不过,提案被搁置了,燕晨的名字,却再度进入到皇帝眼中。   一国之君日理万机,差点就将此人忘了。   算一算日子,杏榜也快要放了,皇帝便没急着过问对方的成绩。   会试结束后,考上了便是贡士,贡士中再取排名,前往参加殿试。   等待放榜的时间里,已有不少人确认自己此次无望,打道回府,准备等三年后再战。   石怀广和新认识的几位武科生打得火热,郑天俨回了老家,齐树成日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在忙什么。   一朝考完试,外地而来的学子们无事可做,便逛起了京都。   燕晨和陆维舟也是如此。   不过和其他人的焦躁比起来,两人可以称得上佛系。   燕晨是自信即巅峰,陆维舟则是有家里帮衬,他不图做高官,届时进了殿试,最低也是同进士出身,故而丝毫不愁。   逛了几天,两人又受邀去赏花。   三月杏花开得繁茂,会试放榜恰巧也在这时,故有「杏榜」之称。   几日的玩乐下来,就连一向急性子的耿明,都平静如水。   直到杏榜放出来,他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挤入人群,一眼就看到了榜首的那个名字。   “公子!公子!”   耿明双眼一瞪,先是不敢置信,而后是狂喜,拨开人群大喊道:“公子,你是会元!你是会元!”   “会元?谁是会元??”   人们听见他的呼声,纷纷循声看来,迫不及待想要一笃会元风采。   总之,接下来的场面十分混乱。   好不容易回到客栈,燕晨高中会元的消息,已然传遍了就近的好几家客栈。   客栈的老板喜气洋洋地免了他的住宿费,至于银两,燕晨没有收。   杏榜放出来,一时间有人欢喜有人愁。   燕晨自不必说,陆维舟也取得了不错的名次,石怀广在武试那边,名次竟然也出奇地高。   齐树侥幸上了榜,进不了殿试,便打算先回乡了。   临行前,他来问燕晨:“燕公子,可需要我代你送信回去报喜?”   他还没搞清楚燕晨到底是不是开布庄的那个燕家人,虽说心里觉得八九不离十,但还是想再探一探。   哪知燕晨摇摇头:“不必了。”   “报喜之事,自有报喜先生去做,齐兄一路平安便好。”   齐树笑了笑:“也是。”   他转身走了,徒留徐安满眼复杂地看着自家公子:果然,即便得了会元,书呆子还是那个书呆子。   这亲手写的报喜信,和报喜先生去说的,那能一样吗?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把考试写细一点;   结果想了想,环境太差了;   舍不得qaq所以就……感谢在2022-04-13 23:55:21-2022-04-14 23:54: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古代商女对照组(6)   从书呆子到帝师   杏榜一放, 殿试也提上了日程。   作为科举的最后一级考试,最后能够参与的学子,都是全国各地的佼佼者。   曾经殿试有过极短一段时间的淘汰制, 但随着整套科举考试制度的成熟,如今的殿试已然不再淘汰考生。   所有能够参加殿试的贡士们,最后会被分为一、二、三甲。   即便是末流三甲,也是同进士出身。   因而, 虽说殿试仪制更为严明, 考生们反而没有那么紧张。   唯一的紧张感,大概也是来自于:殿试是由皇帝亲自主考。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试问哪位文人、尤其是寒门出生的文人, 读到这句诗时,不曾有过热血沸腾的期盼?①   能一睹国君的样貌, 这可不是一般的殊荣!   殿试当日。   众考生跟随礼部官行至奉天殿。   路上,远远看见侍立在殿内两旁的文武百官,就连一直表现得极为平静的陆维舟,都忍不住呼吸紧张起来。   他艳羡地看了眼身旁的燕晨。   心中想道:真不愧是燕公子,这般场面, 都能如此从容淡定。   于殿内站定后, 鸿胪寺官请升殿。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缓步走出,两人皆着玄黄常服。   这是……皇帝和太子都来了?   随着皇帝和太子站定, 陆维舟屏住了呼吸,垂下头, 手心冒出了冷汗, 不敢抬眼去看。   待一声鞭鸣过后, 众考生随百官行礼。   老皇帝打量着这群或方及冠, 或而立之年的考生, 令太子颁赐策题。   ——此举有些不合规矩,但他是皇帝,他说了算。考生们虽心有疑惑,也都按捺不发。   侍官将策题传送下来,置于桌案上,执事官搬置桌案,鸿胪寺官则引考生们再次行礼。   最后,礼部官分发试题,考生们行毕最后一礼,方能开始答卷。   燕晨拿到试卷,先没急着看,而是研起了墨——殿试与乡试、会试相同,笔、墨、砚都需考生自行携带。   同一时间,除监试官等考场官员,其他官员全部离去。   殿前,皇帝和常静宵的目光,扫视着一张张考生的脸。   最后,两人的眼神,不约而同停在了右侧中间,正不紧不慢研墨的燕晨身上。   此人着一身寻常青衫,乍看起来并不打眼,身材瘦削,腕骨微微突出,修长手指在浓黑墨汁的衬托下,显得更为白皙,神态气质相合,如一簇修竹。   只要是有点眼光的人,都会第一眼被他吸引到。   ——实在是,跟殿内其他坐姿僵硬、埋头闪避的考生比起来,他显得太过闲适。   仿佛不是身处殿试考场,而是在自己家中,正准备作诗一首。   这倒是个奇人,只是不知肚子里的墨水,能不能配得上这一身气质。   老皇帝握住腰间的玉佩把玩着,下场巡视起来。   他先往左边走,太子还站在原地没动。   燕晨研好墨,抬眉看去一眼,便见身量半高不高的少年储君,不巧也好奇地望着自己。   燕晨朝他微微一笑,才低头拿起了题卷。   题目共有两道,这让他微微松了口气——往常曾有过最夸张的记载,是十道题。   而他若是一一认真作答,半日时间可不够。   殿试题目由皇帝亲拟,两道题目一为策,二为论,十分常规。   燕晨先看第一道策题。   策题问的是:今年冬,冰雪严寒,晋州百姓冻死上千,大量流民涌入周边各州逃难,州府官员开仓赈灾,然库中粮食日益不足,粮价飞涨,该当何解?   燕晨又看向论题。   论题问的是:君弱臣强,于一国之君为大忌。然昔有卓氏,挟天子以令诸侯,终将幼帝取而代之,并改写历史,号己为正统。   诸君以己之心度卓氏之行,以为如何?   一看这个题目,燕晨就明白了。   这哪里是论题,分明是皇帝夹带私货,以古比今,出的一道先论后策题。   别说考官了,也不知道其他考生看见这么个题目,该如何想。   燕晨抬眼看了一圈,果不其然。   分明是寒冬三月,不少考生都不禁抬起袖子,擦起了额头上的冷汗。   须知,殿试结束后,并非所有考卷都会第一时间,被送到皇帝手上。   而是经过官员的选拔过后,挑出其中优秀的答卷,由读卷官为皇帝进读,再由后者钦定一甲人选。   那些注定是来当混子的,答卷根本就不会被皇帝看到,而是由各考官们筛选。   而官员们……各个部门都有,派系复杂,立场更是未知。   这题,若是一个没答好,可就成送命题了!   燕晨没有这种顾虑。   他连草卷都没用上,直接提笔,在正卷上作答起来。   皇帝瞧见太子还愣在后面,朝他招了招手。一前一后两尊大佛,开始对考生们的答卷进行提前阅览。   大多数考生,都还在苦思冥想。   本身面圣就够紧张了,还是在圣上面前考试,而等皇上和太子一左一右,站在他们身前或身后,考生们更是紧张得恨不能立刻变成透明人。   甚至还有人手心出汗,笔没捏稳,落在纸上摔溅开一滩墨水。   此人连忙抖着手,拿起笔,心中庆幸:还好是摔在草卷上。   皇帝打量他一眼,面无表情,领着太子往下一人身后走去。   瞧见对方侧脸,他才想起来:此人正是方才那位气质如竹的考生。   他竟是直接在正卷上答题,草卷一张都未用。   这般自信?皇帝起了好奇心,先向燕晨的笔尖看去。   燕晨写得很快,此时第一道策题,已经答了大半:   “冻灾,当从源头管理。”   开头短短几个字,便让原本只是打算浅浅扫一眼的皇帝,沉下心接着看了下去。   “百姓会被冻死,固有天气寒冷之因,然究其根本,是因不懂防寒,御寒之物不足……诸多原因。”   “若只一味赈灾,次年冬日,百姓仍会冻死,此乃治标不治本。”   “学生有以下几计:令各地父母官与医馆协作,于寒冬临前,为百姓们……此外,民间棉花价格高昂,但学生了解到,其种植收获并不低,只因规模不足……故而,陛下可鼓励、或选一片合适地域,专种棉花,以补足……”   “自然,今年冻灾事已至此,亦急需解决,学生认为,粮价飞涨乃各地粮商之过。今商人逐利之乱象,各地皆有,陛下当……”   老皇帝所担忧的事,燕晨自然也看在眼中。   先帝为收揽人才,下了商人亦可入仕的规定,实乃无奈之举。   士农工商,自古以来,统治者都默契地将商人的地位压制到最低,这并非不讲道理。   「天高皇帝远」这句话,不仅适用于官员,同样适用于商人。   官员腐败,朝廷的法令和新规得不到推行。   商人若不择手段,随意调控最基础的民生物资价格,同样会使得民不聊生。   ——即便是中央集权程度再高王朝,也是如此。   毕竟古时非后世,无论是科技、交通,还是信息交换速度,都远不到能保证,对各地商业进行实时监管调控的地步。   先帝这道法令实行数年,已然到了该变革的时候。   正卷上,燕晨是一点情面都不留。   反正他就一个观点:商籍可从仕,得改。商业体系,也得改。   他不仅观点明确,给出的数条建议,无论让谁来看,都会觉得一针见血,完全可行。   可谓是正中老皇帝下怀。   只是,燕晨写得再细致,受限于篇幅,许多地方仍都是一笔带过。   这可把皇帝心痒痒得不行。   若非是在殿试,老皇帝恨不得当场就把人拉走,让他接着细写,写个一天一夜。   咳咳……皇帝按捺住心中的想法,不禁往燕晨卷上看去,打算看看这是哪家的……   咦?燕晨?   名字很耳熟,皇帝立刻就想起了此次的会元,亦即之前名声传得到处都是的「好为人师」的商户子。   划重点,商户子。   皇帝瞅了眼书生一丝不苟的清俊侧颜,又瞅了眼他写个不停的笔,还有笔下那些对商人的批评和对付手段。   皇帝:“……”   他苍老的面皮抽动了两下。   忍住,忍住。   若非还记得自己在殿试上,老皇帝怕是当真要忍不住,大笑出声了。   看看,这是什么?这才是真正的天子门生!   忧百姓之忧,虑国君之虑,这样的人为臣,才能真正称得上天子朝臣!   老皇帝心中激动不已。   燕晨听着身后急促的呼吸声,不由担心地微微偏过头——主剧情中的皇帝是在一年后过世的才对,不会发生什么蝴蝶效应吧?   燕晨没能看到老皇帝的情况如何。   倒是小太子,估计是见皇帝如此激动,也想看一眼他的答卷,只是身高不够,故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侧手边。   燕晨转头时,对方还未发现他的动静。   小太子一张瘦得下巴都脱了尖的苍白脸颊上,两片不见血色的唇瓣紧抿在一起,看着毫无精神,双眼却发着亮,目不转睛盯着燕晨的答卷。   和少时的燕晨很像。   待太子回过神来,两个肝帝再次对上了视线,燕晨朝他温和一笑。   板着脸的小太子愣了一下。   下一刻,他便如受了惊的猛兽一般,一边盯着燕晨,一边后退两步,直至避开燕晨的视线。   装威严装得还挺像,燕晨笑了笑。   皇帝的呼吸已然平稳下来,他回过头,继续答题。   为时一天的殿试,很快悄然过去了一半,几乎所有考生都被这对皇家父子骚扰了个遍。   对其他考生们来说,上午这短短半日时光,过得是比会试那九天六夜还煎熬。   但对燕晨来说,一个是吃苦受冻,一个是纯属度假,这两者根本不能比。   且会试是自带干粮,而殿试给配午餐——还是豪华午餐。   茶食、果子,点心,四菜一汤,甚至还有酒,可以说是十分丰盛了。   燕晨不喝酒,正餐没吃完,果子倒是被他慢悠悠消灭掉。   下午殿试结束,燕晨拿着考卷,跟在队伍后去东角门交卷,徐安和耿明在外面等他。   考完,燕晨一身轻松。   看他表情,徐安也耿明也没有多问。   自从燕晨得了会元后,两人便对自家公子生出了十足的信心。   “公子,这回探花肯定是你。”耿明吸取了教训,这次只是在燕晨身边小声说。   燕晨微微挑眉,还没来得及反驳,陆维舟便也从后方走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燕兄。”陆维舟行至他跟前:“我真佩服你!”   “方才皇上站在我身后,我差点儿御前失仪。你倒好,在皇上和太子殿下跟前,都能如此从容。”   燕晨笑了笑:“在下也忐忑得紧。”   “是吗?”这话谁说,陆维舟都信。但从燕晨口里出来,他怎么就觉得不太可能呢?   陆维舟没有过多纠结,转而笑道:“这次的策题,未免太过刁钻,恐怕不少人都只能借折中之道,糊弄过去。”   “我见你方才运笔如飞,燕兄,这次的探花郎想必就是你了。”   燕晨:“……”怎么都说他会是探花?   一个两个都这么说,燕晨反倒懒得辩驳了,反正等皇榜放出来,结果自然揭晓。   殿试人数不多,所有答卷被分为三等,二等三等即对应二甲和三甲,结果当日下午便能出来,并填上皇榜。   一等卷则被读卷官呈至文华殿,送入皇帝手中,待他定下一甲人选。   ——不,这次应当说是皇帝和太子手中。   皇帝最终筛选出五份答卷,朝太子招了招手:“小五,你来选前三甲。”   太子接过考卷,便道:“父皇,儿臣心中已有一甲人选,不知可与父皇想的一般?”   皇帝似笑非笑:“你自己定。”   其实前三甲的水平,往往相差不会太大。   按照往例,状元都会是世家子弟,榜眼为年长者,探花为最年轻、最俊朗的那一位。   单看这个条件,燕晨确实是很符合探花。   小五若当真这么定,也不会出错。   但他显然,是想将燕晨点为状元。   这固然很有可能,会得罪那位原本有机会成为状元的世家公子。   皇帝却颇感欣慰。   太子反复看他两眼,也不再犹豫,先后拿出三份答卷,按照先后顺序,第一份答卷上,赫然写着燕晨的名字。   读卷官眼观鼻,鼻观心。   陛下毕竟是先帝精心培养的储君,平时安于守成,不代表不能动用铁血手腕。   这次不就是?力排众议,甚至要让太子来给新科进士们赐下名次。   前三名定下后,次日便是传鲈大典。   大典上,宣布完殿试考生的排名,太子赐进士、进士出身,及同进士出身。   传鲈结束后,皇榜张贴,以示天下。   大黄色的皇榜贴在红墙上,吸引着无数的人前去观摩。   很快他们便发现,皇榜上印着的,并非皇帝的印章,而是太子殿下的储君印。   “这是什么意思?”   “莫非一甲那三位,是太子选的?”   “呃……”耿明一早就等着了,听说皇榜放出来了,他摩拳擦掌,出发之前,还又安抚似的跟燕晨说了声:“公子,您肯定是探花郎。”   燕晨这次不打算跟他一起,示意他和徐安快去快回。   徐安虽是护院长,武力值远比耿明高,但论起冲锋陷阵的本事,还真不如耿明。   两人钻入人群,徐安被挤了出来。   他放眼望去,竟一时找不到耿明的身影。   不过没多多久,人群中便传出耿明撕心裂肺的大叫声:“状元!我家公子是状元郎!”   “哈哈,我家公子中了状元!”   待耿明冲出人群,背后还挥舞着一条条试图拉住他细问的手,朝徐安扑过来时。   徐安心想:公子没来,是对的。   不等耿明站定脚步,徐安转转过身,头也不回,拔腿就跑。   “哎!徐护卫长,等等我啊……”   殿试结果一出,整个京都都洋溢着喜气。   前后送走了好几位官员,燕晨终于接到了参加恩荣宴的圣旨。   并着各色赐礼,燕晨还收到了一身蟒袍,正是状元服。   次日一早,他便换上这身蟒袍,赴往恩荣宴,也就是琼林宴。   恩荣宴虽为皇帝所赐,但皇帝一般不会亲临,往往派一名大臣侍宴。   但燕晨走进宴中,却不出意外地看见了太子的身影。   小太子仍旧绷着一张脸,身旁跟着一个老太监,后者不时就会附耳跟他说上几句话。   待所有人就坐,太子位于首席,朝众学子举起了酒樽。   说完祝贺的话,他又在程棋的指点下,分别叫燕晨、榜眼以及探花,前去与他说了几句话,以示亲近。   虽说他年纪尚小,但和一国储君说话,那位探花郎还好,榜眼可是激动得满面通红,回席后一连多喝了两口酒。   恩荣宴结束,便是骑马过街。   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燕晨没太感觉到,倒是耳朵被叫声炸得有些发蒙。   好不容易结束一切,想到明天还要上表谢恩,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同一时间。   对于燕晨这位会试前名不见经传的状元郎,有人四处询问他的住址,有人打听他的出生,还有人……   找到了皇帝面前,请求皇帝为她赐婚。   “父皇,这次的新科状元模样生得真俊,就是探花郎,都被他比了下去。”   “我听皇奶奶说,以往的那些公主,素来有榜下捉婿的……”   “你听谁说的,让谁给你赐婚去。”皇帝瞥她一眼:“朕可没说过这话。”   二公主:“可父皇,我还听人说,那位状元本是一名商户子,您要他又无大用,为何不可赐婚于我?”   皇帝原本还心平气和,一听这话陡然冷下脸:“谁告诉你,朕要他无甚大用?”   “他成了状元,那注定就是朕的翰林院修撰,这是规矩,与他是不是商户子无关。”   “况且。”皇帝顿了顿:“这次钦点一甲的,是你五弟,是太子。涵儿,你不懂朕的意思吗?”   “不说状元,即便是探花,你都不必肖想。”那都是他给小五留下的,未来要撑起朝堂的新臣。   “父皇,我……”二公主脸色一僵,她怎么就成肖想了?说得这么难听。   “你回去吧。”皇帝不耐地摆手。   待二公主离开,他又示意程棋上前来,冷声道:“让人去查一查,二公主近来都跟谁在接触。”   “是,皇上。”程棋应下。   二公主是端妃所出,端妃没有孩子,一直以来都老实本分,但仍旧不受宠爱。   盖因,她的母家在朝中权势滔天。   程棋只希望,这回真的能查出来什么。   太子尚不能独立,皇帝身子每况愈下,急需杀鸡儆猴,警告一番这帮无法无天的朝臣。   宫中的风波,燕晨尚且不知。   最近他很忙,真的很忙——   放皇榜后第三日,状元要携诸进士,于奉天殿上表谢恩。   第四日,状元又要率诸进士到国子监,拜孔子,行释菜礼。   最后忙完这些,太子方才出面,给他们这群新科进士授官。②   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编修,值得一提的是,陆维舟圆梦,被授为苏州御史。   燕晨跟随礼部,前往吏部接受授官,办理手续的同时。   燕灵川也终于等到了报喜先生。   她整个人都喜气洋洋的:养弟的名次比她想得好太多,竟高中会元,殿试成绩想必也不会太差。   其实当初燕晨考中举人时,就有报喜先生来,但那跟这次相比起来,就不足一提了。   这会试报喜先生的排场,燕灵川可是听人说过、眼馋好久了!   得了会元,怎么说官位都能比举人做得高,这下她才是真正的后顾无忧了!   燕灵川不由感慨:给燕晨的钱没有白送。   墨香也想到了这一点:“小姐,咱家公子可真有福气!”   “之前温家那批布,您就是因为给公子送银两,才没买,想来也是上天在保佑公子和您。”   “不过小姐,你说这温家也真是,布做坏了也就坏了,下次不做便是。”   “他们门口招揽的那些姑娘,我看了都害臊……”   ——温家之前那批布,卖给了其他人,把别人坑惨了,近来刚缓和过来,又搞了个什么模特组。   其他人都是骂声,燕灵川倒觉着,这点子当真不错。   “你有什么好害臊的,人姑娘都没害臊。”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燕灵川顿了顿:“不谈这个,你说,你家公子殿试能是什么名次?”   “若是探花。”燕灵川担忧道:“该不会被榜下捉婿吧?”   作者有话说:   ①「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神童诗》   ②:本世界是架空,因为对古代各种称呼了解比较混乱_(:з)∠)_就不纠结那么多了殿试相关流程参考明朝,如果出现容易对不了解的同学,产生误导的常识性错误,欢迎大家指出来(乖巧);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古代商女对照组(7)   从书呆子到帝师   墨香觉得也是, 笑道:“公子长得俊,又年轻有才气,说不得还真是探花!若是被点为驸马, 那就更有福气了。”   “福气什么呀福气?”   燕灵川觑她一眼:“之前上门来说媒求亲的,你嫌那些人是想吃软饭,没骨气。怎么到了你家公子身上,就不是吃软饭啦?”   墨香嘿嘿一笑:“小姐, 这不一样。公子若成了驸马, 吃的就是皇家的饭……这皇家的饭,便是软饭,那也不是一般人想吃就能吃得了的呀!”   燕灵川:“反正你不许再说, 我不爱听。”   养弟若当真被招为驸马,那和做上门女婿有什么区别?她可还指望着, 将养弟的孩子培养成继承人呢!   可……若是皇帝当真下了圣旨,他们也阻止不了啊。   燕灵川忧愁起来。   不过她也没多少时间细想。   燕家家大业大,各个铺子都有一位掌柜,而这些掌柜们,又由每个地区的管事, 统一进行管理。   今日, 正是管事们每月前来对账本、汇报收支的时候。   从后院到前院,四位管事早已在书房内等待。   见了燕灵川, 四人都露出笑来:“小姐,我们可都听说了, 公子考上了会元, 这可是大喜事, 恭贺小姐!”   “多谢。”燕灵川也笑得高兴。   墨香上前, 拿出一早准备好的荷包, 每人都给塞了一个:“小姐命我准备的,诸位也沾沾喜气。”   管事们接过,脸上的喜悦更为灿烂:“好好好!多谢小姐。”   只其中一位管事,姓袁,拿着荷包,笑容仍显得有些牵强,仿佛在担心什么。   燕灵川看在眼中,来到桌案旁坐下,抬手示意几人也坐。   墨香给他们倒茶,燕灵川嘴角噙着笑,状似不经意地瞥了眼袁管事。   她道:“做生意,营收有所起伏是常事。”   “之前我未与几位商量,便擅自将钱拿给了舍弟,加上温家近来动作不断,上月营收想必也受了不小的影响。”   “诸位不必顾虑,我心中已有准备,情况如何,你们如实说来便是。”   几位管事纷纷点头:“是。”从怀中掏出了账本,递给燕灵川。   总账他们一早各自都算过的,结果在最后一页——当然,燕灵川之后,还会将这些账本交给府中的账房,由其再核对一遍。   燕灵川翻开账本,粗略扫了两眼。   同一时间,几位管事轮流向她禀报重点情况,比如哪家铺子出现了重大亏损,上月某天的营收额突然暴增,或者暴涨……   总的来说,其他三位管事手底下的铺子,状态都还算平稳。   只有袁管事,战战兢兢:“整月的进账,比上个月少了近半成,差额都很平均……”   袁管事手下管的,正是燕家大本营所在、苏州崇明县的铺子。   往常,他总是最受其他人羡慕的那一个,因为有什么新品,燕家都会先从崇明上,而后才是其他人那边。   可这回……   说起来只是区区半成,但坐下的人谁都知道,仅这半成银两,就不知是多少平民百姓,一生都可能赚不足的数量。   燕灵川还在看账本,没说话。   袁管事愤愤不已:“都是那温家,若非他们门前揽客的那些姑娘,也不止于此。”   “这温家,之前那批布出了问题不说,如今还净使这些下作手段,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   他显然对那些姑娘很是鄙夷。   “袁管事。”燕灵川淡淡出声,打断他的话,从账本中抬起头来。   她微微蹙眉:“那些姑娘,只是展示布料和衣裳的模…特,不必说得这么难听。”又不是花楼,怎么就成了揽客?   “小姐教训得是。”袁管事脸上一热,垂首说道。   可他心里还是不甘:温家挤占了他们的客流,小姐怎么反倒还帮着竞争对手说话?   燕灵川将账本一并放好:“好了,只是少了半成进账,不算什么大事,你们一切如常便是。”   “小姐。”另一位姓金的管事犹豫地看着她:“不若,我们也效仿温家,招一些模特在门前展示?”   “这几日吴县那边,我已经瞧见有布庄这么做了,恐怕……”   吴县燕家的铺子,营收本就不如崇明这边了,若是再没有什么动作,岂不是会比崇明还惨?   可小姐竟然要他们一切如常,金管事心里着急起来。   燕灵川瞥他一眼,微微叹气。   金管事是她手底下最年轻的一个,不过而立之年,思维活泛,很是提出了不少好建议,但往往也沉不住气。   她随意道:“你若是想,回去后试试也行,不过不可请长工。”   长工往往比短工便宜……   金管事疑惑:“这是为何?”   燕灵川耐心解释道:“温家此法,在于借模特之身,展示布料和成衣之美,固然新奇,但正如你所说,极易被人效仿。”   吴县那边,还只是初露苗头。   崇明这边,可是在温家推出模特的第三天,就陆续有许多布庄效仿其行了。   燕灵川:“客人纵然会被一时的新奇吸引过去,然效仿的人愈多,此法成效也就愈低,若温家的布料质量没能跟上,自然也就泯然众人了。”   “我这么说,金管事你可明白了?”   “原是如此!”金管事恍然大悟,想到自己方才的质疑,不由羞赧道:“多谢小姐指点。”   燕灵川笑了笑:“你这样很好,有问题只管问我便是,若是先斩后奏,才怕是会酿成大祸。”   金管事连忙摆手:“不敢不敢!”   他们都是打工人,拿的是主家的提成,谁会吃饱了想不开,忤逆主家的指示?   谈完工作,燕灵川与四位管事又说笑了一会儿,送他们离去。   之后,她令车夫驾马,墨香扶着她坐上马车,去往城郊的作坊。   作为知名布行,燕家自然也有种桑养蚕的地方,并着作坊,两者一同坐落在城郊。   种桑养蚕,最适宜的时间是春夏。   如今已是三月初,乍暖还寒,真正养蚕还要再等些时日,不过住在此地的养蚕人已然开始准备起来了。   燕灵川此行,督促他们开工是其次。   她的主要目的,是来看云锦的进度。   再过两月,即是太后的六十大诞。   燕家能屹立不倒,固然有产业链大、家底丰厚的原因,究其根本,还在于他们家的祖传秘法:云锦的织造技艺。   马车低调地停在了布作坊外。   墨香扶着燕灵川下了马车,管理作坊的胡管事早在门口等候,见此迎上来,恭敬地喊了一声:“小姐。”   “嗯。”燕灵川微笑颔首。   “小姐是来看云锦的吧?”胡管事弯下腰,伸臂引路:“已经准备好了,小姐您这边请。”   院外,一座座挂布架上挂着各色布料,燕灵川跟在胡管事身后,穿过其中,进入布作坊。   内院是染布的地方,燕灵川未曾停留,只与染布工打了声招呼。   再往后,便是织布、放置成布的屋子。   胡管事引着燕灵川进了其中一间小屋。   布架上,一条不过六尺的布料,被一根竹竿悬挂其上。   灿若云霞的绸缎,表面看起来光滑无比,但触手摸去,又会被其温吞厚重的手感所吸引。这匹云锦用的是银线,搭配浅青的底色,更多出一种缥缈仙气来。   燕灵川称赞道:“不错。”   配色是按照她的要求来的,六尺布,恰好能给养弟裁两身衣裳,多的做成佩饰。   云锦的主要原料是蚕丝,她在蚕丝紧缺的时候,还让作坊的人先织给养弟的布,自然不是因为更看重养弟。   主要是为了让织布的女工们熟悉技艺——一般人买不起云锦,燕家并不会长期织造这种锦缎。   如今看来,她们做得很好。   燕灵川满意下令:“可以开始准备进贡的云锦了。”   胡管事喜上眉梢:“是,小姐。”   已织好的云锦还有些工艺尚未完成,燕灵川并不急着将其带走。   与胡管事道别后,她又乘马车,去看望了一番附近手底下的养蚕人,最后才回到燕家,数着学子们归家的日子。   授官过后,燕晨并不需要即刻就职。   皇帝这点儿人道主义还是有的,会给他们这群进士,留下回家显摆…不是,探亲的时间。   燕晨身为状元,排场自不必多说,还未就职,便被赐下了护卫四名、小厮两位。   俗话说得好,富贵不归乡,如锦衣夜行。   燕晨虽不算富,但绝对称得上「贵」字——就算不是,也是要回家的。   简单处理完京都的事宜,燕晨便坐上马车,出发了。   马车也是皇帝赐下的,至于之前那辆,则被他留在了府邸。徐安和耿明想坐,被他拒绝了。   进入苏州界内时,恰逢梅雨季,燕晨成日窝在马车里,整个人都要发霉了。   在他的催促下,一行人终于抵达崇明县。   还未行到燕府,天空一道惊雷,忽地下起了阵雨。   恰巧不远处就是燕家的一间铺子,见那边门前冷清一片,一行人干脆去那儿避雨。   护卫骑着高头大马,两名小厮穿得比当地乡绅还好,举着伞,将一位公子从马车内接下来,店内的人都看直了眼。   却见那位公子,身着平平无奇的青衫,面色苍白还带着病气。   若非马车装点雅致,随行的人对其毕恭毕敬,他们都要以为,这位是被押送的犯人呢。   徐安朝掌柜的亮了腰牌,掌柜的一愣,看向燕晨,上下打量他一眼:“您是……公子?”   “哎哟,公子您打京城回来了!”掌柜的露出灿烂无比的笑脸:“快快,来进来先歇着,避避雨,我给您拿身衣裳换上吧?您这身上都打湿了……”   “什么公子?”   燕晨方走进去,店内深处,忽然传出一道不屑的斥声。   对方粗哑的嗓音有些刺耳:“掌柜的,我话还未说完呢,你便抛下我去迎别的客人了?这就是你们燕家布行的待客之道?”   掌柜的脸色一僵,燕晨也循声看去。   说话的人,是个尖嘴猴腮的男子,身高不过六尺,鞋底沾带着泥水,一双眼睛朝燕晨打量过来。   “嘁,我还当是哪位富家公子,不过是个穷书生。”   “大胆!”   不等燕晨出声,名叫「王吉」的小厮便自发从他身后走出:“燕大人是太子亲封的状元,翰林院修撰,你又是何人,竟敢瞧不起燕大人!”   王吉振声如雷,尖嘴男子一听,不可思议地看向燕晨身后。   这时,他才看到跟在燕晨后面,一起进来的那几个护卫……所以,这人真的是状元?   前段时间,去燕家门前的报喜先生,可是在整个崇明都传得沸沸扬扬。   这位也姓燕,那岂不是……   尖嘴男子浑身一颤:“我……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对不住冲撞了大人,大人莫跟小人计较。”   他朝燕晨谄媚一笑,当场拜了几拜。   见燕晨不像要让人揍他的样子,尖嘴男子一边往门口挪动,一边道:“大人,我方才想起家中还有些事,多谢大人宽宏大量,小的先回去了。”   说着,不顾外面的暴雨,一溜烟跑了出去,生怕燕晨反悔似的。   尖嘴男子一走,掌柜的便将燕晨请去了二楼。   原本都在看热闹的客人顿时颇感无趣,聊了起来:“方才那位,是燕家的公子?”   “应当是吧,往常不多见,今日看来,真不愧是状元,那通身的气质,一看就是读书人。”   “你上次不还跟我说,燕家公子是个病秧子?”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   二楼。   店里也没有炊具,掌柜的只给燕晨泡了杯热茶:“公子,您别嫌弃,自家买的茶叶,不必您在家喝的。”   燕晨微微颔首笑道:“都是茶罢了。”都挺苦的。   掌柜的又战战兢兢看了眼他身后,那几个膀大腰圆的护卫,要给他们也泡茶。   徐安从他手中接过茶壶:“我来吧。”   掌柜的便回去跟燕晨聊天。   也不知是怎么的,以往他和公子接触不多,只依稀他脾气还算温和,只是性子有些呆。   如今再看,分明还是那个人,说话时也还是那副温温吞吞的语气,却让他隐隐生出了压力。   莫非这就是状元之气?   掌柜天马行空,笑得脸都有点僵了。   燕晨随口问道:“方才那位客人,是怎么一回事?”   燕家这么大的产业,在崇明也算是半个地头蛇,就他所知,以往可是不会有这种闹事的人的。   且即便是下雨,店内的人比起以往,似乎也有些少了。   是因为温罗青?燕晨微微眯眼。   掌柜的:“方才那名男子,是位熟客,往常还挺好说话的,每每店里新出了布料,他总会给他夫人买写。”   他忧愁道:“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忽的嘲讽我们……说,说咱们布行高楼将倾……选了几样布匹,硬是要我给他便宜些。”   “可我们给熟客的价格,向来已是最便宜的了。”   燕晨:“高楼将倾?”   掌柜的轻轻点头,犹豫不知该不该跟他说:“公子您进京赶考,许是不知。自打上月初旬起,温家那边……做出了许多事情,对我们的生意有些影响。”   他的目光透过地板,仿佛能看到楼下的冷清:“这般日子,已经持续好长时间了。”   燕晨:“长姐怎么说?”   掌柜的摇了摇头,赧然道:“小姐和几位管事沟通,说按兵不动,一切如常。”   燕晨微微点头,若有所思。   雨声不知何时弱了下去。   掌柜的还想再说些什么,燕晨已然站起身,对徐安等人道:“雨势小了,我们回去罢。”   掌柜的:“……”   他只好跟着站起身,恭恭敬敬送燕晨离开,直到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朦胧雨雾中,才怅然摇了摇头。   他也是,公子是读书人,别说会不会管生意,文人都嫌铜臭,他对公子抱个什么期待?   马车很快抵达燕家府邸。   燕灵川一早就收到了消息,今日一直未出门,待门口护卫来报,她便和墨香一同迎出来。   到了门口,便见养弟自马车上下来,纤长挺拔的身姿如一簇修竹。   燕晨也看到了燕灵川。   他双眼一亮,扬起微笑,向前几步行至她身前,似是高兴又克制地微微颔首,神态亲近:“长姐。”   燕灵川挑眉:“怎的出一次远门,便知挂念亲人了?”   这个养弟,以前见到她,可是就轻轻一点头,一微笑,一招呼,步子都不带挪两下的。   “长姐。”燕晨羞赧地低头:“以往是我不懂事,出了门便知,父亲与长姐待我之用心良苦。”   燕灵川笑了笑:“我看你现在也没多懂事,得了状元,也不与我写信,害我成日担忧。”   后面耿明将马车驾走,护卫也跟着府中仆从,将马匹牵去马概。   燕晨和燕灵川相隔半米,并肩而行,沿着长廊走入屋中,燕灵川一早命人备好了饭菜和酒,为他接风洗尘。   两人在桌边落座。   一张不大不小的方桌,桌上摆着六菜两汤,不算奢侈,但每一道菜放在外面,都是常人一年都吃不了几次的价格。   偌大的屋子,丰盛的饭菜,桌边享用的却仅有姐弟两人,墨香看着看着,忽觉有些心酸。   但很快,她又高兴起来:   小姐是个极重亲情的人,可老爷去世后,每每用饭,她便总是一个人,吃得也随意,草草两口便了事,又要往各个铺子里跑。   可你看她如今面上的微笑,便知她有多开心。   她开心,墨香便也开心。   用完饭,燕灵川又询问起了燕晨的婚事:“人说先成家,再立业。你如今考上了状元,也算正式入了仕途,打算何时成亲?对女子有何喜好?趁这几日在家,我替你相看相看。”   燕晨面不改色,摇头道:“不可。”   燕灵川瞪圆了眼睛,便听他接着振振有词道:“自古长幼有序,长姐还未成家,我怎感越过你,先行一步。”   燕灵川:“……”呸!亏她刚才还夸他懂事了!   如今一看,不还是之前那副狗脾气?   姐弟俩大眼瞪小眼,燕灵川正欲再说什么,一名小厮惊慌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小,小姐……”   “胡管事来了。”小厮说着,胡管事已小跑着跟了进来。   “小姐,不好了。”胡管事好奇地瞅了眼燕晨,但此时情况紧急,他也来不及好奇。   “云锦……作坊里的云锦不见了!”   “什么?”燕灵川倏地站起身。   她竭力平复下内心的惊慌:“胡管事,你好好说,说清楚怎么回事?”   胡管事咽了口口水:“小姐,今日午时,我去库房里清点库存,便发现云锦不见了,可之前……昨夜,昨夜还在。”   他怎么冷静得下来啊?这可是寸锦寸金的云锦啊!   “是被人偷了去?可检查过作坊的其他人?库房里有无痕迹?”燕灵川同样冷静不太下来。   “不行,墨香,你让管家立刻给我备车,我要去作坊看看。”   “小姐……”这大晚上的,墨香看着她,犹豫地点头:“我这就去。”   她还没走出门,便见不知何时,和公子一道回来那几位护卫小厮,走了进来。   王吉好奇道:“云锦?燕小姐您说的,可是进贡给皇家的那种云锦?”   燕灵川点头:“正是如此。”一般布料,可不敢称「云锦」之名。   “这小贼真是大胆。”王吉竖起眉毛。   他看了眼燕晨,而后斥道:“连贡品都敢偷,这是不把皇家威严放在眼里啊!”   燕晨:“我倒是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燕晨看向胡管事:“库房内除了云锦,可还丢失了其他锦缎布料?”   胡管事一愣,回忆片刻:“应当是没有……”   在场几人对视一眼,似有所悟。燕晨笑了笑:“看来,此贼是专程为云锦而来。”   他面色倏地冷了下去:“当真是胆大包天。”   “大人,我等愿助燕小姐找回云锦,捉拿窃贼!”王吉高声道:“请大人下令。”   燕晨瞥他一眼:“好,那就限你们回京之前,尽快查明贼子下落。”   “大人放心。”王吉笑道:“我等定不负大人所望!”   说完,他看向胡管事:“这位管事,还请你……”王吉带着众护卫,拉着胡管事出去了。   燕晨则转头对燕灵川笑道:“长姐放心,相信他们很快就能查个水落石出,找回云锦的。”   燕灵川的重点不在这个上面。   她调侃地看着燕晨:“大人说得是。”   说完,燕灵川又看了眼门外:“我听人说,状元常授官为翰林院修撰。方才那位,是你的属下?”   燕晨摇摇头:“是皇上赐下的侍从。”   只不过,是个来观察他的间谍。   本事是有的,否则燕晨也不会放心地让其包揽此事。   至于他这么积极的目的嘛,倒也不坏。   只要燕晨没什么问题,往后自然未来可期,那他趁此机会多邀邀功,以后跟着状元郎,那还不是吃香的喝辣的?   作者有话说:   ①富贵不归乡,如锦衣夜行——《史记项羽本纪传》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古代商女对照组(8)   从书呆子到帝师(补了700字qaq)   有王吉他们主动帮忙, 燕灵川又增派了几个护卫,与他们一同前往城郊。   即便心底仍焦虑不已,她也还是先按捺下来。   燕灵川嘱咐道:“你先去沐浴一番, 随后同我去祠堂见见父亲。”   燕晨是燕家正儿八经的养子,名字自然也是记在族谱上的,如今他考上了状元,也算是光宗耀祖, 自当开祠堂嘉赏一番。   燕晨颔首应好, 随小厮回了前院。   待沐浴完,换了身衣裳,他只觉连日赶路带来的疲惫都消散下去, 浑身轻松。   祠堂里温度有些低,空气湿冷, 只有孤零零的几座牌位陈列在香案上,香炉底下有圆圆一圈灰末状的印子。   燕晨和燕灵川上了香,跪在蒲团上拜了三拜。   一般来说,祠堂是不许女子进入的,但燕灵川身为继承人, 如今又是一家之主, 自然不会有人说她。   “祖父、叔祖父、父亲在天有灵。”香雾缭绕中,燕灵川直起腰, 虔诚道:“燕家有幸,今燕家有子燕晨, 荣宗耀祖, 得文曲星眷顾……”   燕灵川说完, 燕晨又跟着她拜了三拜。   汇报完他考上状元的成就, 之后就是请列祖列宗在天上过得安心、继续保佑还在人世间的子孙……   其实这些话, 本不当是燕灵川来说,而该是由族中长老来说。   只是先帝立国前,天下大乱。   连年战争使得百姓流离失所,燕家这一脉也与亲人走散。   如今他们的祠堂并非祖祠,只是新建的一座小祠堂。   供奉的牌位只有寥寥数几不说,人脉更是凋零,若不算上燕晨,就只有燕灵川这一个独苗苗。   一共拜了九拜,流程便算走完了。   燕灵川偏头看向燕晨:“好了,你连日车马劳顿,这里没有什么事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长姐,那我先回房了,你也早些休息。”燕晨顺从地点头。   走出祠堂,墨香还在外等候。   燕晨与她嘱咐了两句,便回去房间。徐安和耿明都是护院,回了府自然要复职。   之前燕晨曾有过一位小厮,只是被他劝退了。   如今再过不了多久,就要回京城就职,燕晨也就不折腾了。   看他低声咳嗽着离开,墨香眼神微有些复杂。   祠堂内,燕灵川正望着燕父的牌位说话:“父亲,如今女儿与晨弟皆不负您所望,您若当真在天有灵,想必也能放心了吧?”   “您在时总说,女儿往后总有靠得上他的那一天,往常女儿不信,但如今晨弟懂事、成熟了许多,虽还是执拗难改,也算勉强靠得住……”   “只是,未来他要去往京都就职,家中,又只有女儿一人了。”   “父亲一去近十年,竟只有头年给女儿托梦,想来在天上过得快活,乐不思蜀,记不得女儿了。”   “布行一切都好,近来崇明因温家诸事,过得十分热闹,我便也跟着得趣。”   “我有时很羡慕那位温家小姐,不知她的父母又是何样?能养出这般跳脱不羁的女子……父亲你在时,只会教我染布。我还记得你接晨弟回家第一天,我将手染得通红,将他吓了一跳……”   燕灵川絮絮叨叨。   也许连她自己都记不得,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祠堂并不常开,每来一次,燕灵川都要将心里的怨气和思念,一并发泄出去。   若是真能让父亲听到,那更好。   燕灵川拿手帕擦了擦面颊,心说最好烦死他,一面眼角带泪露出笑,站起身最后拜了一拜:“父亲,女儿下次再来看您。”   出了祠堂门,燕灵川便被墨香扶住。   墨香给她披上外袍,假意看不见她微红的眼角,笑盈盈道:“小姐,方才公子出来,特意唤我给你拿的袍子呢,怕你冷着,对了……”   燕灵川抱住手臂,瞥她一眼:“我本来不冷,叫你这么一说,倒是真的觉得冷了。”   墨香:“……”   “说吧,你家公子还说了什么?”   “还,还说,祠堂里湿气重,小姐您出来肯定要腿麻,所以我让人备了热水,给您泡……”   墨香犹犹豫豫,燕灵川忽地吸了口冷气,弯下腰想揉膝盖,最后又一把抓住墨香:“快带我去。”   “好好好小姐,您没事吧……”   次日。   燕晨维持着已经完全习惯了的,新的生物钟,照例醒得很晚。   他用过早饭,正将果脯往茶水里扔,一边思考今天自己要干点啥。   燕灵川已然处理完早务,令几个小厮搬着两个箱子,过来找他。   “长姐?”燕晨有些茫然。   燕灵川目含关切:“我已听完徐护卫的禀报,以往只知你体能一般,不想竟已如此虚弱。”   “这些都是补品,我一早出门亲自采购的,届时你回京,也一并带上。”   燕晨:“……”   他正想拒绝,王吉带着几名护卫回来了。   “大人。”见燕灵川也在,王吉表情踌躇,似有难色。   燕晨端起茶往嘴里送:“没捉到?”   “捉到了,只是……”王吉犹豫片刻,知他这是告诉自己,无需避开燕灵川的意思。   王吉还是等燕灵川挥手,让那几位小厮都出去了,才小声说道:“大人,偷云锦的人,是淮王之子,顺远世子。”   燕晨手一抖,刚送到嘴边的茶水差点洒落在地:“顺远世子?”   顺远世子,大名常怀安,又名男主角。   燕晨略一回忆:现在的时间线,常怀安与温罗青应当已经认识了。   且前者还是受了刺杀,被后者所救。   燕灵川也皱起眉:“顺远世子?你们确认是他吗?”   王吉点头:“千真万确!”   燕灵川沉默片刻:“他一个世子,偷我燕家的云锦做什么?”不会花钱买吗?   现在的世子都这么穷吗?   王吉与另一位小厮对视一眼:“这个……”   “他…世子说,他不是偷,只是借。”迎着姐弟俩莫名其妙的目光,王吉硬着头皮继续道:   “我们在作坊外埋伏了一夜,发现世子时,他确实拿着丢失的云锦,如今云锦已交给胡管事收起来了。”   燕灵川:「…」??   连墨香都忍不住骂道:“这劳什子世子,脑袋进水了不成!他是不是有偷病,不偷东西不舒畅,这不是刻意恶心我家小姐吗!”   “墨香。”燕灵川瞪她一眼。   墨香讪讪闭嘴,反正骂都骂完了。   燕晨在心中给她鼓掌,一面严肃地问王吉:“可还有别的发现?他现在人在何处?”   不会把人放走了吧?   王吉当然不会让他失望。   只见他咳了两声,目光直盯着燕晨,语气却心虚得很:“我等能认出世子,是因以往曾见过他,但他不认识我等,所以……”   所以,常怀安自称自己是顺远世子。   而王吉大叫「我不信我不信,你冒充世子,罪加一等」。   然后领着众护卫,硬是把带伤的常怀安给五花大绑,抓了起来。   王吉哈腰谄媚一笑:“大人,如今他就在马车上,这事大人您想怎么处理?”   燕晨:“报官,必须报官!”   他痛斥道:“墨香说得不错,顺远世子此番举动,比那些寻常窃贼还要可恨,简直是恶意侮辱。”   “等等……”燕灵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斥责说得一愣。   她连忙劝道:“既然云锦还回来了,那这事就算了吧。对方是世子,你我何必去与他作对?”   燕晨不赞同地看着她:“长姐,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将茶杯用盖子盖好放回桌上,倏地站起身,义正严词诵道: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更何况,不告而取是为偷,即便顺远世子将云锦还回来了,也改变不了事实。”   说着不等燕灵川接话,燕晨便令王吉:“你们即刻将其扭送衙门,报官,让他赔偿我长姐损失。”   “是!大人,我等这便去。”   王吉迫不及待应声,一挥手就带人走了,燕灵川根本来不及阻拦。   若非知道王吉是皇帝赐下的,她都要以为,对方是和那位顺远世子一伙的,合伙起来坑她弟的了……   燕灵川微微叹气,看了眼燕晨。   养弟果然还是这般,事事以书上的话为真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可能吗?   罢了……目前看来,皇帝赐他的几个人都不错,听话,执行力也高强,想来对他还算看重。   这次报官,结果定然不好,不过恰巧能打击一下他。   免得他往后进了官场,还像是如今这般,木楞书呆子一个。   燕灵川不再纠结此事,听人来报胡管事回来复命,她便跟着出去了。   而王吉那边的结果,也与她想的一样。   县官一看到顺远世子的腰牌,不敢惹他,只罚他将云锦还回去,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当晚,王吉等人回来,汇报情况。   说完结果,他便气愤道:“这狗官,当真胆小!认出了人,便跟狗儿似的摇起了尾巴。”   “我看他是忘了,谁才是他的……”   话到一半,王吉又顿住,忐忑地瞥了眼燕晨。他现在心底还下意识偏向着皇帝,差点儿就说了不该说的话。   燕晨像是没注意到,只是沉着脸。   当朝律法严明,他之前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从某方面来说,可不是放狠话,而是陈述事实。   老皇帝年轻时,经常四处微服私访。   如今他年纪大了,既要忙于政务,又要教导太子。   显然,他对各地的把控程度也下降了许多。   当雄狮日薄西山,逐步迈向衰老,而幼狮又尚未成长起来,不足以捍卫领地时。   鬣狗们自然会围上他们,等待雄狮的生命流失,流失到它们能够一拥而上,将其血肉撕碎吞咽、领地霸占的虚弱地步。   鬣狗们内部也有斗争。   常怀安不知是在哪儿遭遇的刺杀。   但现在很明显:崇明的官员是向着他的。   那苏州其他县呢?   江南富庶,任何一块地方都不能小看。   燕晨思绪繁多,表情便始终冷着。   明明只是一张清俊有余,气势不足的书生面孔,却叫整个屋子里的人,都下意识安静下来。   王吉心中最是忐忑,手心都冒出了汗。   燕灵川倒是不怕他,看他沉着脸,心说:果然如此。   这是受了打击啊。   燕灵川甚至生出点怜惜来,不由宽慰道:“好了,你再这样愁眉不展,往后就是往茶水里丢再多蜜饯,也尝不出甜味了。”   燕晨:“……”   燕灵川又笑:“我都不在意,你生什么气?云锦还回来了便好,至于那位顺远世子,你往后避着他走。”   燕灵川瞥了眼王吉:“你们也是,当心被世子认出来。”   王吉缩了缩脖子。   燕晨则沉默片刻,沮丧道:“我知道了,长姐。”   许是为了安慰他,怕他钻入牛角尖,燕灵川又挥退多余的人,与他说起进贡的事。   当今皇室,其实并不每年都需要进贡。   在以往的朝代,云锦是进贡必备品,但其造价过高,且劳民伤财。   先帝立国后,便将每年一次的贡会,改为三年一次。   除此之外,就是特殊年节才有。   比如今年皇太后的六十诞辰。   若是能在贡会中被选为优秀贡品,那自然是天大的殊荣。对燕家来说,也是一个宣扬名声的大好机会。   燕灵川随口问道:“你在京城,可听闻过与皇太后有关的消息?”   若是能知道她老人家喜欢什么颜色、什么花样,那就更好了。   可惜,拿这种事来问燕晨,肯定是指望不上了,燕灵川纯属没话找话。   燕晨果然摇摇头:“未曾。”   他还真没关注过皇太后——毕竟对方并非今上的生母,而是一位继后,与皇帝的感情并不深厚。   而这件事,天下人…起码只要稍微关注过的,基本都心知肚明。   毕竟皇帝都那么老了。   燕灵川一点都不意外:“无事。”   她笑道:“那你与我说说殿试也好,我无缘亲身经历,恰好借你的眼睛一窥其貌。”   今日事务不多,难得与养弟有机会静下心来沟通,她很是珍惜。   燕晨点点头:“好,长姐想听什么?”   “嗯……皇帝是何模样?当真会全程主持殿试?你们在殿上做题,可会紧张?”   燕灵川有许多问题,她是真的好奇,燕晨耐心为她一一解答。   说到殿试的题目时,他顿了顿。   燕晨简单将当时的两道题介绍了一下,而后看向燕清曦,愧疚道:“我要给长姐道个歉。”   燕灵川有些莫名:“这是为何?”   燕晨便为她,介绍起了自己第一道论题的答案:“我曾写过,要遏制商人逐利之乱象,削减商人的待遇……”   他说着说着,燕灵川脸上一僵。   这真是…大义灭亲?   单从答题层面来说,燕晨的答案,燕灵川即便许多地方不太理解,却也能隐隐察觉出其中的精妙之处。   但从身份来看,燕灵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你自己也是商户子啊!”   皇帝,不对,太子居然还将他点为了状元。   “所以我才说,要与长姐道歉。”燕晨满脸诚恳,歉然道:“或许以后,会给长姐带来诸多不便。”   燕灵川哼了一声:“你写都写了,这时候与我道歉,有何作用?”   燕晨面色赧然,一副自责不已的样子。   燕灵川无奈道:“我与你开玩笑呢,你不必与我道歉,方才你说的种种,多是针对那些唯利是图的奸商。”   “你要相信,我们家布行定然是不会做那等自毁前程的事的。”   燕晨转忧为喜,笑道:“长姐说的是。”   燕灵川点点头,又思虑道:“只是不知,这对商人的遏抑,要到何等地步?”   “若是严重,那这次进贡……”   云锦可是寸锦寸金,又是蚕丝又是金银线的,届时她刚不会恰好撞在霉头上吧?   燕晨明白她的担忧:“长姐放心,皇上不是那等不辨是非的人,进贡之事照常便好。皇上虽素来崇尚节俭,但从不逼迫他人。”更不会逼迫皇太后。   毕竟人家过六十大寿,还是他名义上的母亲,她老人家想穿点好的,你还能拦着不成?   燕灵川点点头:“你说得也是。”   “不过,你说皇上崇尚节俭……那我这献给皇帝的云锦,便不能用了。”   皇太后的六十大寿,还有三个月时间。   三个月……若是这期间出了什么事,新的法令推行下来,她抱着云锦招摇过市,岂非自找麻烦?   献给皇帝的布匹要换,可是,换什么好呢?   “不如就用棉布如何?”   燕灵川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竟将心中的思虑都说了出来。   “棉布?”她若有所悟:“棉布倒是不错,不算特别贵,也不便宜,勉强也能算得上贡品。”   她只求不出错。   燕晨却摇摇头,笑道:“长姐,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说的,并非如今贵比丝绸的棉布,而是廉价的棉布。”   “廉价的棉布?”燕灵川皱起眉:“粗棉布,对贡品来说也算得上廉价,可……”   她要是真的把粗棉布拿去当贡品,到时候就不只是撞霉头的事了,怕是直接就要撞断头台了。   养弟虽不通事故,却不至于连这个都不明白,所以……   燕灵川:“你与我仔细说说,是何种廉价的棉布?”   燕晨笑了起来:“长姐忘了?殿试的题可都是皇上出的,回乡之前,我已与他书信一封,将未说清的策略献上。”   “想来,皇上如今已然派人,去寻找适合种植棉花的地方了。”   “棉花保暖且产量大,但每年冬天百姓仍冻伤无数,盖因棉花未曾推广开来,棉布的纺织工艺也相应十分落后。”   “若是长姐能趁此-机会,研造出更加廉价,平民百姓都能买得起的保暖棉布,想来它的价值,也不比云锦差到哪里去。”   说这话时,他的双眸熠熠生辉,连苍白面颊上的病气都弱了几分,仿佛已经看到了寒冬腊月,百姓穿着保暖的棉衣的场景。   燕灵川哭笑不得:“你何时还懂棉花了?”   燕晨羞赧一笑:“我曾在书上看到过,先人写的赏棉花的诗句……”   “其诗之美,令人心向往之。我特意去书院藏书楼,查阅了一些书卷……之后才发现,书院里也栽种了不少棉花。”   燕晨停顿片刻,咳了咳:“虽说花朵不如我想象中那般美,但其实用价值,显然是十分珍贵的。”   燕灵川笑得不行:“你们这些文人,竟连棉花都能赏出诗来。”   说罢,她终究还是将这事记在了心上:“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便试上一试,反正还有三月足时间。”   燕晨点点头,又想起一事。   他道:“不说棉布的织造工艺不足,我赶考路上住客栈时,就曾盖过棉被,然其仅能维持几日松软,遇上梅雨季,更是睡不了几天,就会变得厚湿、硬沉。”   “长姐你……”   燕灵川觑他一眼,笑骂道:“我算是明白了,你这是专程回来,找我给你当工匠的吧?”   燕晨:“不敢不敢,只是随意一提。”   燕灵川倒是对他说的情况,有所了解——燕家自己制棉布,也没少做过棉被。   不过这次她没有一口应下来,只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转移话题:   “你瞧着是又长高了,一会儿让人给你量个尺寸,我给你裁两身新衣裳,今年试做的云锦还给你留着呢。”   燕晨一愣:燕家人以前,是从来不曾穿云锦的。   不管燕家主还是燕灵川、燕晨,只因身份不够,不敢穿出去招摇,以免被人抓了错处。   不过他现在身份不同了。   燕晨遂点头:“多谢长姐,不过我只要一身便够了,长姐不若也给自己裁一身。”   燕灵川给他一个无奈的眼神:“我倒是想,可我也穿不了啊!”   燕晨摇摇头:“如今不能穿,往后总有一日可以穿。”   看他认真的表情,燕灵川笑了:“瞧你说的,我还能跟你一样,考个功名不成?”   “不过你不要便罢了,我给自己做一身,便是不能穿出去,挂在家中,看着也是极不错的。”   燕晨:“……”   不得不说,燕灵川比他心思开阔多了。   当夜。   心思不太开阔的燕晨,往常总是到点就睡,今日却卧在床上,一会儿坐起,一会儿躺下。   如此,仰卧起坐数次。   不时,还要叹两口气。   王吉如今作为他的贴身小厮,就坐在一旁的小床上看书——此时还不到他的入眠时间。   见燕晨如此,王吉不由问道:“大人,您怎么了?”   房内烛火未剪,燕晨坐起身,哀叹:“先人云:得忍且忍,得耐且耐。然我此刻,却因顺远世子的事而坐立难安。”   “王吉,我有愧先人的教诲啊!”   原来是为这事,王吉顿时安心下来:“大人,此乃人之常情,你觉得难受,也是在所难免的。”   燕晨摇摇头。   他自顾自怨艾道:“父亲临终前,要我往后照顾好长姐,长姐一人打理布行不易,我本以为自己考上了状元,便能给长姐撑腰,没想到……如今被偷了云锦,却还要她忍气吞声。”   “那贼子,却逍遥法外……”   “唉!”燕晨重重叹气。   “呃……”王吉心说,得亏他是皇帝的人。   不过大人这般性格,果然就如传闻中一样,君子端方,刚正不阿,而且还不防着他。   划重点,不防着他。   这是什么,这就是信任啊!   王吉站起身,慷慨激昂道:“大人,您若实在不忿,小人有一计献上。”   “何计?”燕晨抬头看向他。   王吉:“大人,皇家重名声,您是文人,想必也深有体会。”   “咱们皇上,最讨厌欺压百姓的人。皇太后六十大寿,顺远世子定然也要前往贺寿。”   “届时……”王吉巴拉巴拉说完。   燕晨想也没想就同意了,赞许地看向他:“不错,就按你说的这么办。”   见对方似是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燕晨微微挑眉:“怎么了?”   王吉犹豫道:“无事,只是……在下还以为,以大人你的性子,会批责我太过险诈。”   燕晨恍然大悟,笑道:“怎么会呢?”   “为人处世,固然当以良善为旨,但若是连亲人受人欺负都不在意,那便不叫善,而是懦弱了。”   燕晨振振有词:“何况孔圣人曾言: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王吉,你我此番,正是在惩恶扬善啊!”   作者有话说:   剧情有点慢,补点字qaq;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古代商女对照组(9)   从书呆子到帝师   燕晨回乡, 待不了多长时间,算算日程,再过几日便要回京了。   留给王吉发挥的时间, 很短。   但他丝毫不愧对燕晨对他的期待。   到燕晨启程的这日,崇明县的大街小巷,已经到处都是「顺远世子有偷病」的闲言碎语了。   这个「偷病」,大概是受了墨香的启发。   毕竟若只说「顺远世子是个偷子」, 那可能一般人都不会信:人可是世子, 家中有钱有势,用得着偷你东西吗?   王吉很好地避免了这种质疑的出现。   他给顺远世子的「偷病」,编了一大堆、各种不同版本的背景故事。   像什么:顺远世子为情所伤, 受了刺激,偷不到佳人的心, 干脆以偷别人家财物来取乐啦。   或者:顺远世子跟人比武,输了比试,为了证明自己的身手,半夜潜入某商户府邸偷东西,结果迷上了这种刺激的体验啦。   还有什么:顺远世子家里丢失了贵重财宝, 心中失意难过, 想让别人也尝尝这种心情啦……   追求故事,是人类的天性。   尤其, 这些故事的主人公,是皇家贵胄, 设定还这么的新奇刺激。   百姓们吃饭上街, 闲聊吹牛时, 总要忍不住聚众分享一下, 各自听到的新版本。   即便他们心底知道, 这里面肯定有编造、夸张的成分。   奈何,所有的故事内核都在强调一点:顺远世子因某些缘故,如今以偷取财物为乐。   而百姓们的关注点,更在于让顺远世子性情大变的原因,以及他都偷了些啥东西上。   潜移默化下,「顺远世子有偷病」这个事,就变得深入人心了。   王吉这一手瞎扯淡,可以说是成效斐然。   燕晨满脸佩服地对他表达了赞许,还将燕灵川新做好的薄棉袄分了他一件。   待出发的日子来临,他们与燕灵川挥别,坐上了回京的马车。   那日燕晨与燕灵川聊过皇太后诞辰的事后,后者便一头扎进了棉布工艺的改进当中,只是始终不得其法。   毕竟棉花这东西,和蚕丝不太一样。   而麻布以亲民、便宜著称,织布工艺同样精细不到哪里去。   燕家以往的棉布,便是用与织麻相似的流程,制作出来的。   如今要更进一步,一时半会,燕灵川还真摸不着头绪。   不过,更加松软舒适、不易扁塌的棉被,却被她成功捣鼓出来了。   燕家祖祖辈辈,都以织布、染布、卖布,和给人裁衣为生。   燕父没有别的孩子,燕灵川从小就被当继承人养,燕父的一身本事也都传给了她。   比如说,弹棉花。   棉絮要做成棉被胎,靠人的手来直接加工,那肯定是不可能。   弹棉花,是利用扯动绷紧的弓弦时,弓弦的高速震动,来达成使棉絮变得更松软、蓬松的效果。①   因棉花尚不普及,棉被也仅仅只是在诸如富商、地方小官这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人家中被用到,弹棉花的工序,也一直都没有太大的改进。   如今燕晨提出来,燕灵川领着手底下的几位弹花匠,琢磨了数日。   最后赶在燕晨出发之前,造出了新的弹棉弓。   新的弹棉弓,由原来的一尺半进化为四尺大弓,弓弦改用牛筋弦,弹棉时,改用手拨弦为用槌敲击。   一把长直弓横在四尺大弓上,棒槌敲一下,两条弦都能带来震动效果。②   新的棉被一打好,燕灵川往给燕晨准备的行李当中装了两床。   此外,她还发散思维:   能不能将新弹棉弓弹好的棉絮,填充在衣物中?   这种方法,燕灵川小时曾和燕父尝试过。当时就是因棉絮硬塌得太快,加上消耗过多,才选择放弃。   而如今弹棉弓经过改良后,不仅弹出来的棉絮更软。   同样数量的棉花,弹好后得到的棉絮体积,也比之前大有提升。   燕灵川说试就试。   如今已是开春,她便没有填塞过多的棉花,只做了几身薄棉袄。   最后一算成本,整个人乐开了花。   倘若皇帝当真如养弟所说,打算大力推行棉花的种植,那恐怕整个苏州,不,整个景国的布行主要卖的布,怕是都要从麻布变为棉布。   燕灵川毫不犹豫,收购棉花,令手底下的作坊开始赶制薄棉袄。   一部分,她直接挂到自家布行去卖。   南方的冬日不长,买的人少没关系,但一定要把「第一」的名号打出来。   更多的部分,她则是思及养弟所说的北方冻灾,打算赶制出来后,运送给养弟,让他拿去赈灾。   三月下旬的苏州,就这样迎来了便宜,还保暖的轻薄棉袄。   贫民们,其实大多半辈子,连布行门往哪边开都不一定知道。   他们往往靠自己的双手制衣,冬日的衣服,则用如芦花、麻等物来填充,以达保暖的目的。   若是遇上冷冬,手脚都冻得通红、生冻疮,流脓,也都只能忍着。   针对这些人,燕家的布行也卖特制的厚麻衣。   但为了保证他们能买得起,压缩成衣价格的同时,成本也会降低。   最后所售的麻衣,说实话,也厚不到哪里去。   这批厚麻衣,比百姓自制的要稍保暖一些,也要稍贵一些。   说实话,十分鸡肋。   它的存在,主要是为了填补市场空缺。   起码跟其他店里清一色贵得,贫民摸都不敢摸的厚衣服比起来,已经友好太多。   属于平时舍不得买,但咬牙买一件,就会发现它很值得的类型。   这日,包顺来到燕家一间店铺,就是想买这样一件厚麻衣。   只是他快到门口时,却发现店里店外,排出三条长队,附近还有人在往里张望。   包顺茫然:前几天他过来看时,这里还门可罗雀啊?   发生什么事了?   包顺走近过去,奇怪地看着这群人:一般到布庄买布的人,家里都有些小钱。   而今日,围在这燕家布店外的人,大部分却都跟他一样,泥腿子一个。   还有的人看着,比他还穷呢。   总不能是燕家在免费发布匹吧?   家中贫寒的人,往往更精打细算。   这要是没什么好事,他把名字倒过来写。   出于对群众眼神的信任,包顺不由也站到了队伍后,伸长了脖子往店里看去。   忽然,店内冲出一名男子。   “哈哈哈,我抢到了!”男子手里抱着一件深灰布衫,大笑着拨开人群。   那是什么布?看上去像麻,可若单是麻布,这么厚,此人如何买得起?   包顺转动眼珠子去看,一个没站稳,被男子撞了一下,差点歪倒。   “排队,诸位请排好队!已经买到的客人不要激动,当心冲撞到其他人……”   “我们的库存还很充足,大家不要心急。”这应当是店内伙计的喊声。   所以,这么多人排队,是为了买方才那位男子手中的衣物?   包顺偏头往里看了眼,人太多,他压根啥都看不到。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包顺回过头,对方同样是个农民汉,他心底的紧张便消散开。   “你还不知道吧?”对方笑问。   “知道什么?”   “燕家卖的新棉袄啊!”   包顺皱起眉:“棉袄?你们是在抢购棉袄?”可方才那人抱着的,也不像棉布啊。   而且棉……他知道棉花,那可是个金贵东西。   大汉笑道:“是棉袄,我看你一脸奇怪,就猜你肯定不知道。”   他将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昨日,我打算来买一件厚麻衣。店里的伙计,为我推荐他们新制的棉袄。”   “棉袄,我以往没穿过啊!但它看着暖和,还跟厚麻衣一样的价钱,我便买了一件,想着回家试试。”   “它实在是太暖和了……”   “唉!”大汉忽然重叹一声,扼腕道:“我还以为自己发现得早呢,结果你看,今日来了这么多人。”   “昨日还能随便买,今日,就每人限购一件了。”   “我昨日,还看到有人买了五件回去!”大汉伸手张开比了个「五」,目露艳羡。这种好事,他怎么就没把握住呢?   包顺有些不太相信:“和厚麻衣一样的价格?比厚麻衣还保暖?此话当真?”   “自然!”大汉笃定点头:“要不哪儿能来这么多人啊。”   这……说得也是啊!   包顺恍然咂舌,不由再次偏头往前看去,数了数自己前面还有多少人。   “不会买不上吧?”他有些担忧。   “不会,你没听店里伙计说吗,库存管够。”大汉说道:“且那棉袄,外面用的还是麻布,那些富贵人家,不会来跟我们抢。”   虽说穷人远比富人多,但穷人当中,能舍得银钱来买这薄棉袄的,却绝对多不到哪里去。   毕竟开了春,再熬一段时间,就是夏季了。   明年冬天的事,等今年把肚子填饱了再说吧。   “你说得也是。”包顺点点头。   他排了好长时间的队,待终于交了钱,拿到了深灰棉袄,心里的石头才算彻底落了地。   离开布店回家,他将这件薄薄的棉袄,强硬地套在了他娘子身上。   包娘子脸有些红,不是羞的,是因发着低烧。   包顺给她请了大夫,药只喝了一剂,包娘子嫌费钱,便不愿再喝了。   包顺只好砍了柴,给她烤火,又琢磨着给她买件厚实保暖的衣物。   “你又乱花银钱。”包娘子瞪他一眼,要将棉袄脱下:“马上天气热了,这衣服我不要,你拿去退了罢!”   包顺按住她的手,也瞪她:“穿都穿了,哪里还有退的份?退不了!你别胡乱折腾,一会儿再受了凉,我都要成寡夫了!”   “胡言乱语!我好得很咳咳…!!”   包顺瞥她一眼:“你是好得很,成日咳得我半夜不能睡觉,好得很。”   两人又吵了几句,包娘子去生火,包顺做饭。   包娘子坐在灶膛前,在赤橘色火焰的烘烤下,冰冷的手脚逐渐温暖起来。   她摸了摸身上的衣物,用手掌擦了擦眼角,抬高声音问:“顺子,这衣裳花了多少钱?”   包顺报了一个数字。   包娘子皱起眉:“顺子,你不用骗我,跟我讲实话,花了多少钱?”   包顺擦了擦额头的汗,放下锅铲,将菜端到一旁:“我骗你做什么?就是这么些。”   他简单将今天在燕家布店的事说了一遍。   待回头,才发现自家娘子眼眶通红,包顺一急:“你又咋啦?我真没骗你!”   “不是。”包娘子摇摇头,低头摸了摸身上的衣裳,动作比摸包顺第一次送她的礼物时,还要小心珍稀。   “你说这是棉袄,这里面,装的应当是棉花吧?”   “棉花可贵呢。”包娘子感慨道:“燕小姐,当真是位善心人啊!”   “棉花?”包顺小声问:“那是啥?”   他靠卖苦力为生,还真没听过这么个玩意。   包娘子:“我懒得跟你说。”   “你只要知道,这衣裳本不该是这个价,应当比它贵上好多才是,就好了。”   包娘子叹了口气:“温家那边的差事,我不想去了,顺子,你说我干点啥好呢?”   包顺瞬间将方才的疑惑忘掉:“不去了好啊!早就该不去了,你这病就是成天在他们店门口吹冷风吹出来的……”   他喜笑颜开,见娘子沉着脸,才默默闭上嘴。   “跟你说正事呢,你怎么听话就只听半截儿呢?”   “没有,娘子,你想干啥都行。”   “说了跟没说一样……”   包娘子是温家第一批模特中的一员。   然近日不仅是她,温家模特不少人都卧病在家。   这里面有的人跟包娘子一样,是真病。   也有的人,是看着温家布店门前日渐冷清,谎称自己病了,打算寻找新的活计。   外界不知的是,她们这些温家模特,除了底薪,还有提成可拿。   底薪低得可怜,提成则照各自身上穿的布料、成衣来算,一开始确实赚得盆满钵满,这也是其他店来打探挖人时,她们都没答应的原因。   而如今,每日的提成越来越低,甚至已经有人跌破为零。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个新奇的宣传法子,不管用了。   只是温小姐执意要留着模特们,她们才一直没被遣散。   可这布店,做主的却不止温小姐一个人啊,谁想成天跟蹴鞠球似的,被踢来踢去?   不仅她们这些模特在发愁。   温罗青也在发愁。   她愁的事更多:布店的客人越来越少,愁。   父母要她遣散模特,想新的办法重振旗鼓,愁。   还有……这段时间,整个崇明县传得到处都是的流言。   温罗青知道,里面大部分都是编造出来的假事。   可偏偏,她还听说了一个「顺远世子偷了燕家的云锦」的版本。   这个故事甚至还带上了时间。   和那个自称姓安的人,为她找来云锦的时间恰好对得上。   温家布店内,温罗青魂不守舍地整理着布架。   店内没什么人,从二楼楼梯下来两位男子,两人皆身着黑衣,配着暗红的腰牌,气质凌冽。   温罗青眼神往那边瞟,同时人躲到楼梯旁的布架后。   “你确认他来过这里?”   “必然来过。”   两人正低声说话,走在后面的男子道:“还有人说在县衙看过他,被那燕家的小厮告去的。”   “他当真到处偷东西?”   “这我就不知道了……温家有几家店?”   “找掌柜的问问。”   两名男子说着,已经完全走下楼梯。温罗青心头一跳,猛地蹲下身。   “人呢?”男子看向柜台后,皱起眉。   少有的几名客人都在专心挑布,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   温罗青捂着胸口,听两人随意找了位客人询问,得到她家只有这一间铺子的答案后,不耐地「呲」了声,终于离开。   “温小姐,温小姐?”客人抱着布,要结账。   温罗青从布架后绕出:“来了。”   她忐忑地看了眼门口,确认那两个人走了,才彻底松了口气。   客人不满她的神出鬼没和拖延,结了账,抱着布离开。瞥到一左一右立在门外的两个奇怪男子,更是加快了步伐。   真是邪门,以后还是去燕家布店吧。   要不是燕家这几天在卖什么棉袄,他也不至于挤不进去,只好屈就自己来这边。   下次宁愿等两日,都不来这里了。   晚上。   温罗青关好店门,回到家用晚饭,跟父母掰扯完,逃也似的回了自己的小院。   说小院,那就真的是小院。   院内放着一些染缸,还搭着几座挂布架,十分拥挤。   温罗青绕过这些东西,走进侧卧。   屋内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姓「安」的男子不愿意开窗……   一道身影映照在屏风上。   温罗青绕过屏风,屏风后摆着案几,烛灯将男子英俊的脸和桌上的书卷一同照亮。   “温小姐。”见温罗青进来,男子抬起头,朝她欢悦一笑。   他模样生得极好,神采英拔,目光澄净,更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公子。   温罗青心情有些复杂:“你是顺远世子?”   空气沉寂了一秒,常怀安微微眯眼:“顺远世子?温小姐何出此言。”   温罗青倏地笑了:“你在怀疑我?看来你真的是。”   常怀安调整表情:“温小姐,我不曾怀疑……”   “无所谓。”温罗青打断他的话,冷声道:“明天你就离开我家,你我就当从未见过。”   常怀安定定地看着她:“为什么?有人找到你了?”   “没有。”温罗青冷淡道:“只是我一介商户,容不下顺远世子您这尊大佛。”   “他们给了你多少?”   此话一出,温罗青面色彻底冷了下来,双眼紧盯着常怀安,半晌蹦出来两个字:“傻X!”   她冷笑道:“你吃我的,住我的,一个多月了分文不交,怎么我今天不想让你住了,还得求着你离开是吧?”   “我告诉你常怀安,就是有人找到我了,明晚之前你不走,我就直接带他们来找你。”   “你!”常怀安怒目瞪圆,腿上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他只好深呼吸着,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好,我走。”他望着温罗青,眼中除了怒意,还有失望:“你别后悔。”   “不劳您费心。”温罗青呵呵一笑,转身就走。   两人近来有些暧昧,温罗青其实是心动的,甚至做下赶他走的决定,还有些许不舍。   但现在,她只觉得自己这个决定真是太对了。   之前好言好语,不过是问了句他的身份,便怀疑起她了,真是可笑。   当初就不该救他。   温罗青越想越气,姓常的隐瞒身份,在她这里蹭吃蹭喝,竟然还反过来怀疑她。   狗都比他知道感恩!   她温罗青什么时候被人占过这么大便宜?偏偏对方是个世子……难得有看中的男人,温罗青很是郁闷。   不过这样也好,起码及时止损了。   皇室斗争什么的,还是躲得远远的为好。   次日一早,用早饭时。   温罗青便听温父说,常怀安已经走了。   她微微挑眉:“这么快?”   温家父母对视一眼,疑惑问:“青儿…你赶他走的?”   见温罗青点头,温母长出一口气,又不由骂道:“娘早就跟你说过,此人来历不凡,留在家里是个大麻烦!”   “你还非要留着他,还说什么以后娶他过门的狗屁话,现在知道那是个祸害了吧?”   “说吧,他是什么人?”   温罗青沉默片刻:“是个世子。”   世子?温父温母对视一眼:“不会是最近到处都在说的那个,喜欢偷东西的,顺远世子吧?”   想到那些离谱的流言故事,温罗青噗嗤一笑:“对,就是他。”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温母瞪她一眼:“他在咱们家住了这么长时间,可给你付了银子?”   温罗青:“没有。”   温母:“我就知道!”   她大声骂道:“这些世家公子,一个个蛮横不讲理!一个多月,天天吃我的,住我的!竟半两碎银的报酬都不付,我看……”   中年女子尖利的叱骂声,令温罗青微微蹙眉:“也不是半点报酬都没付……”   “他付了报酬?”温母顿时扭头看向她:“什么报酬?”   温罗青闭上嘴,沉默片刻,吐出几个字:“没什么用的东西。”   “娘,我先去店里了。”不等温母细问,她便放下碗站起身,匆匆离开,将温母的喊声抛在身后。“青儿!青儿!”   “这孩子…性子是越来越古怪了。”温母也放下碗,摇了摇头。   温罗青走在去布店的路上,回忆起云锦的触感。   之前她和常怀安说,想看一看云锦,对方便当真为她寻来了云锦……温罗青说不感动,是假的。   只是没想到,那云锦是他偷来的。   那种华美的、灿若云霞的布料,是她在现代都不曾见过、更何谈摸到过的。   确实也能算得上是常怀安付给她的报酬。   只是…温罗青说想看云锦,是因皇太后诞辰,不知该送什么布料。   她想尝试在云锦之上,再改良一番。   可她没想到,常怀安寻来的云锦,是来自燕家的。   燕家这次,定然也会进贡云锦。   只是不知当日那匹云锦,是否为完成品。   届时若是两者撞上……   温罗青有些心烦意乱:贡品,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一举压过燕家呢?   作者有话说:   ①②最初的弹棉花手法/黄道婆对弹棉弓的改进:参考网络;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古代商女对照组(10)   从书呆子到帝师   皇太后寿宴将至, 全国上下,各行各业的商贾都忙碌起来。   燕灵川忙着改良棉布的织造工艺,温罗青试图改制出更豪华美丽的布匹。   朝廷上下, 同样暗流涌动。   常怀安养了近一个月的伤,眼看伤势渐愈,却因为温罗青寻布,在燕家布作坊走了一个来回, 最后在被王吉带人捉拿时, 伤口重新崩裂。   他心态也崩裂了。   温罗青与他曾见过的任何女子都不一样,他原本想在她家再待数日,顺便养伤。   如今, 温罗青居然赶他走。   常怀安自觉看走了眼。   当天夜里,他便收拾好行装, 走出了温家大门。   而后一块黑漆漆的麻布从头顶盖下,常怀安被人五花大绑。   不用问他都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与燕晨想的一样,常怀安在崇明本地有不少亲信,他很快被救了出来。   虽说吃了些苦头, 但小命还在。   伤势愈重, 常怀安只好停留在崇明,又休养了几日, 才动身出发回京。   路上,常怀安心态又双叒崩裂了。   每到一个地方, 他都能听到之前那些, 传得到处都是的, 说他有偷病的谣言。   崇明的人, 竟如此嘴碎!   这怕是比京城的谣言传得还快, 常怀安恨恨咬牙,别让他知道编造出这些东西的人是谁!   刚到翰林院门口的燕晨打了个喷嚏。   殿试结束后,要给新一批的进士们赐官,原来的官员们自然要面临升降调动。   中下层官员结构面临重组,上层大佬纵观棋局,有的惊慌,有的愤懑,还有的乐得每天都能多吃一碗饭。   这些暂时都与燕晨无关。   御赐的状元府很大,府中人手不多。   回京之后,燕晨指挥着下人,将府中各处陈设都摆弄得更符合自己的心意,又花了两天时间。   这日,便是去翰林院销假、正式入职。   翰林院,素有「储才之所」之称,相当于皇帝的秘书机构、智囊团。   燕晨是修撰,为从六品官。   整个翰林院最高级别的官员,也不过是正五品的掌院学士。   但这并不代表,翰林院的政治地位不高。   相反,翰林官的日常工作,与其他同级官员相比,和帝王、鸿儒、权要,都有更多的亲近机会,其内官员,甚至被人称为「储相」。   直白点来说,这里就像是一块踏板,人员流动大,每隔三年就要换一批新鲜血液,之前的人则升官的升官,调岗的调岗。   修撰,往往负责掌修国史,火给皇帝进讲经史,草拟文稿等等工作。   其余工作视当时翰林院地位、皇帝旨令增减。   到了翰林院,燕晨先去找掌院柳禾,柳学士。   “大人,您这边请。”小厮领着他进了藏书楼,最后他们在二楼找到了柳学士。   柳学士四十左右,蓄了短短一把胡须,气质儒雅,左手搂着几卷旧书,他方才是在找书。   见到燕晨,柳学士将他带回一楼,遣散小厮,把书放好,而后给燕晨倒了杯茶:“坐。”   “谢学士。”燕晨与他比邻而坐。   柳学士摇摇头,笑得很是随和:“你这可算是回京了,家中一切都还好吧?”   燕晨微笑:“都好,多谢柳学士挂怀。”   “那就好。”柳学士笑容微深,话头一转:“皇上这几日,可没少跟我问起你。”   燕晨:“皇上问下官做什么?”   “自然是问你可否归京。”   “你看看。”柳学士点了点旁边,方才他从二楼抱下的那摞书。   燕晨之前就发现了,这些书无一例外,都是地理、地质土壤相关的书籍。   柳学士控诉道:“皇上要选一处推行种植棉花,这事是你提出的吧?”   这下燕晨明白了。   他起了个头就回家去了,皇帝自是不可能亲自翻书,去查哪里的土壤、气候更适合种棉花。   这事就落到了柳学士头上。   “咳、”燕晨轻咳一声,苍白清俊的面颊上显露出三分赧然,他点点头:“正是下官。”   柳学士上一秒还在控诉这后生,害自己平白无故多了这么多工作。   下一秒,便见他抬起头,双眼微微发亮,看向自己:“这是下官殿试时的答策,是想为天下苍生,免去往后每一年的冬寒之苦。”   “柳学士以为,此法可行否?”   这话说得有些狂妄。   若柳学士还是之前那个,只把棉花当观赏花的柳学士,恐怕会笑他不知天高地厚。   如今查了这么久的资料,整个翰林院,若论谁对棉花最为了解,柳学士自称第二,恐是没人敢称第一。   他顺着燕晨的话点头:“棉花亩产量高,且保暖性极强,若当真能推广开,自然可行。”   “如此甚好!”燕晨喜形于色。   他那始终萦绕着一股驱不散病气的脸,都仿佛因柳学士的肯定,红润了几分。   柳学士不由微笑:“还是要多亏了你提出此策。”   燕晨摇了摇头:“下官一点浅知拙见,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他又笑道:“幸而有皇上和学士您,系念黎明百姓,愿意深究、尝试此法。”   “只是皇上日理万机,柳学士一人扛起大梁,近来想必十分辛劳。”   年轻下官一脸敬佩和关怀:“柳学士,若有用得上学生之处,可…咳咳、尽管交代下官。”   这一下自称学生,一下自称下官,怕是还没适应过来身份伤的转变吧?   柳学士哭笑不得。   这若是其他人,他定然要批责一番。   可对着一个才华横溢,又谦虚体贴,还对自己格外敬重的年轻新下官,他只是稍稍单纯了一些,好像也没什么不可原谅的。   柳学士随和一笑,“好,那我就先谢过你了。”   说罢,又温声问:“你听你不时就要咳嗽两声,可是身子不爽利?近来天气虽转暖,但晨时夜里,寒气依然颇重。”   柳学士说着,上下打量燕晨一眼,微微皱眉:“你该多穿些才是。”   其实他还想问燕晨,是不是府中下人照顾得不好?或者妻子故意整他?   但仔细一回想:状元郎还是个单身狗,府邸下人都是御赐的……   柳学士就把问题都憋住了。   随后很快,他就庆幸起自己憋住了问题。   只见新科状元郎微微摇头,感激一笑:“多谢柳学士关照。”   “不过下官这是老毛病了,不碍事。”   燕晨顿了顿:“至于衣裳……”   “不瞒柳学士,下官家中行商,经营布行。下官身上所穿的这件棉袄,乃长姐亲手缝制。”   “衣中有夹层,塞了棉絮,故而看着虽薄,实则十分保暖。”   柳学士讶异挑眉:“棉絮?”   燕晨笑意微深,点点头:“不错,正是棉絮。”   他脸上洋溢着自豪:“长姐虽行商,却亦心系百姓,此棉袄,正是她听闻下官说起晋州冻灾,特意制成。”   “长姐已与我约定好,待她赶制出第一批棉袄,便差家中护卫运送至我手中,令我代她捐献给晋州受冻灾的百姓。”   说到这里,燕晨停顿片刻。   他拱手问道:“柳学士,下官虽知晋州在何处,却不知该通过何人,将棉袄送至晋州百姓手中。”   “还请柳学士指点。”   “这……”柳学士也不知道啊。   以往哪处出现灾情,最多只有捐银两的,或是当地商贾自发施粥,为图个好名声。   像是燕晨他家这样,捐衣服的,柳学士还真是头一回见。   柳学士犹豫片刻:“你这棉袄,若当真保暖……不若,稍后我命人往宫里通报一声,你去问问皇上吧?”   柳学士看得出来,除了棉花的事,皇上似乎还有别的事要找这位状元郎。   他这时候给燕晨递梯子,想来也不用怕叨扰了皇上。   燕晨连忙笑应:“好,多谢柳学士。若非柳学士,在下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年轻下官似乎没想那么多,仅仅只是得到了困难的解决方法,就高兴得嘴角上扬。   多么纯粹的快乐啊。   柳学士不禁有些感慨,曾几何时,他也是和燕晨一样……   柳学士没能回忆多久过去。   “两位大人。”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而后是之前那名小厮的声音,柳学士让他进来。   小厮弯腰禀报:“柳大人,魏编修、史编修有事找您。”   柳学士奇怪道:“他们二人找我何事?”   小厮摇了摇头:“属下不知。”   柳学士沉吟片刻,抬手让小厮去请那两人来,索性他现在确实也没什么事。   等待之际,他又与燕晨闲聊了两句:“你往后做事,最常待的地方就是这藏书楼。”   “凡翰林官,随时都可出入藏书楼,不过切忌将书带走私藏。”   “如今翰林院中,有三位编修,其中两位,便是稍后要来找我的史慎节、魏惜棠。”   燕晨对这两个名字依稀有些印象,两人分别是与他同届的榜眼、探花。   之前殿试后连着几场宴会,他们每次都在一起,不过没什么机会交谈。   燕晨只记得,史慎节为寒门出身,年龄比较大,已然二十有八。   魏惜棠是世家子弟,二十三岁。   “刚好,你稍后与他们熟悉一下。”两位编修入职已有数日,关系渐近,柳学士希望燕晨也能融入他们。   燕晨点点头,领了他的好意。   只是史慎节还好,那位姓魏的探花郎一过来,便显露出了对他的敌意。   两人跟在小厮身后,手里各自拿着一卷书。   魏惜棠说明来意:“柳学士,下官今日照旧与史兄纂修姜史,有些问题想请教您……”   是看都不看坐在一旁的燕晨一眼。   柳学士方才还挂在脸上的笑容一淡:“此事,明早你再来问我。”   他看向史慎节:“你呢?”   后者用余光瞥了眼燕晨:“下官也是。”   “好。”柳学士冷下脸,指着燕晨:“你们与他同届科考,可认识他是谁?”   “呃……”魏惜棠没出声,史慎节犹豫道:“是……新科状元,燕公子。”   柳学士「嗯」了声:“那他在这翰林院,又是何身份?”   史慎节:“燕修撰?”   柳学士冷冷地看着他们俩:“修撰,是几品官职?”   这回史慎节也没再接话,他一颗头低垂下去,一副羞愧不已的样子。   柳学士冷声道:“既然认识燕修撰,知道修撰官居几品,那见到上官,为何不行礼,不问好?”   “你们这是将礼法、官制视若无物!对皇上的威严视若无睹!”   “学士…下官不敢!”史慎节率先急道。   魏惜棠也捏紧了手中书卷,径直先后朝柳学士和燕晨鞠躬。   “下官亦绝无此意,只是方才一心想问学士姜史的事,神思恍惚,这才忽略了燕修撰,还请燕修撰恕罪。”   燕晨怎么会怪罪他呢?   “无事。”他大度得令柳学士都诧异,甚至善解人意道:“你与史兄竟已开始纂修史书了?恰巧我对姜史颇感兴趣,因而对其还算了解。”   “你们有何不解之处,可说与我听听,或许我能为你们解惑。”   这……魏惜棠面色一僵。   他哪里准备了什么问题?不过是赶过来羞辱燕晨的借口罢了。   柳学士以往都是中立派,不站队。   听说他对翰林院任何人都一副如沐春风的模样,实则冷眼相看。   怎么今天出门吃错药了?   魏惜棠踌躇地瞥了他一眼:“柳学士已说好,明早为我解惑,就不叨扰燕修撰……”   “无碍。”柳学士道:“我近日忙得很,你就问燕修撰吧。”   魏惜棠:“……”   半晌,他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回忆近日的工作,胡乱扯了一个问题。   魏惜棠心里还抱着点庆幸。   姜国是历史上很有名的国家,但其相关资料十分稀少。   说不定,燕晨根本不知……   燕晨诧异地看着他:“我若未记错的话,这不是最基础的姜史吗?”   说完,他停顿了一下,仿佛是在思考魏惜棠会问这种开蒙级别问题的原因。   燕晨语重心长:“魏编修,纂修史书,并非小事一件,你该认真对待才是。”   “最起码,要将历来已有的姜史通读一遍吧?”   魏惜棠:“……”   历朝历代,几乎这天下每换一次姓,史书就要改一次。   把所有的姜史通读一遍,你自己怎么不去呢!   这姓燕的就是在找茬!   魏惜棠正想反驳,余光中瞥到柳学士的表情,一腔怒火又冷却下来。   “燕修撰说得不错。”后者冷冷地盯着他,仿佛看透了一切。   魏惜棠恍然惊醒:是了,柳学士曾也是一名状元,他在这翰林院待了十八年,没人比他更懂史书。   方才他胡扯的那个问题,燕晨可能是猜的,但柳学士绝对不是。   “我知你家世显赫,但你更要知道,官制是皇上定下的,不守规矩,便是在挑衅皇家的威严。”   魏惜棠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柳学士说完,便抬手让他们两人下去了。   翰林官,每三年有一次大考,若无特殊贡献,连考三年才能有一次晋升机会,平日更是小考无数。   上官的评价,虽不能起决定作用,但若是从一开始就对下官失了好印象……   走出藏书楼,史慎节落后两步,目光忿忿地瞪着魏惜棠的背影。   他倒是好,家中有助力。   早知如此……   史慎节懊悔不已,又听魏惜棠低哼一声,回过头来冲他抱怨,连忙调整表情。   “姓燕的不过是个商户子,柳学士凭何对他如此礼待?就凭他是状元?”   “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而已。”   魏惜棠满脸不爽,状元本该是他的才对!   忽而他又想起什么,露出笑来:“史兄,你不必忧心。”   “皇上不日就要打压商贾,那燕晨,既是商户子,往后定然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打压商贾?史慎节一愣,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魏惜棠:“你别不信,我跟你说……”   两人逐渐走远。   若是他们回头,便能看到身后不远处,柳学士正黑着脸,看着他们的背影。   燕晨站在他身旁。   方才柳学士正准备让人去宫中递信,宫中却率先来了人,请燕晨面圣,柳学士这是送他出门。   魏惜棠的后半段话,恰好就落入两人耳中。   “你切莫听他胡言乱语。”柳学士道:“你虽是太子钦定的状元,但定然也是经过皇上同意的。”   魏惜棠也不想想,燕晨若无真才实学,探花还轮得到他魏惜棠吗?   至于打压商贾之事,不说这本就是燕晨一手提出的。   魏惜棠他自家店铺可也不少,咋还能乐呵成这样呢?   柳学士不太理解。   燕晨谢过他的安慰,跟随前来招人的太监侍卫入宫。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柳学士回到藏书阁,继续查找书籍。   找着找着,方察觉不对:他之前刚看到燕晨时,打算干啥来着?   入宫总要有个理由,老皇帝召燕晨用的理由,便是召他去讲经——这显然是不可能。   修撰讲经,有给皇帝传授学识之意。   然而老皇帝一把年纪了,该学的早都学完了,如今这个状态,想学也学不进去几本书。   皇宫威严气派,宫墙高而深,路过之人皆行色匆匆,却始终维持着寂静。   在这样的压抑气氛中,跟在小太监和侍卫身后上来,走一层楼梯就要放缓步伐歇一歇的燕晨,就显得格外打眼了。   待燕晨进了殿,送他进来的两名稍矮侍卫,站回门口侍卫旁边。   四人用眼神交流:这谁?   矮个子侍卫:状元郎。   高个子侍卫没看懂,木着脸回过头。   殿内,老皇帝正和太子手谈。   小太监禀报一声,让燕晨进入内殿,程棋给他搬了张椅子,放在太子的左手边。   “谢皇上赐座。”燕晨坐下。   皇家父子不说话,他便也安心观看棋局,甚至在程棋给他端了杯茶后,直接握着茶杯不放手了。   一边观棋,一边喝茶,俨然十分自在。   老皇帝率先憋不住了:“小五,你这棋技还是太差。”而后看向燕晨:“状元郎可会围棋?”   燕晨羞赧一笑:“回皇上,微臣也只是略通一二。”   “无碍。”老皇帝大手一挥:“朕允你和小五一同对阵朕。”   太子不反对,燕晨却之不恭。   太子本就已显露出颓势,有燕晨加入之后,他们……颓得更快了。   一局棋结束,老皇帝面色复杂。   他本以为,状元郎的「略通一二」只是谦辞,万万没想到——嗯,其实也确实算谦辞。   观棋风,观其人。燕晨的棋风就与他本人极为相似。   属于明知前方是陷阱,还要大叫着「我相信你不会害我的」往前冲的类型。   不是说他的棋技不好。   老皇帝面皮绷紧:怪他,对着两只小白兔,忍不住就想挖坑。   离开棋桌,三人回到前殿。   老皇帝没让太子走:“朕召你入宫,是为你之前所说,商籍科举改制之事。”   燕晨点点头,表示明白。   这种时候,他也不说废话,迅速将自己的观点一一提出:要打压商户,可针对性提高部分商品税,科举不能一刀切,可允许商籍念书、考童生,而之后的考试则……   从午时到傍晚,殿内换了五六次茶水。   大部分时候,都是皇帝与燕晨在探讨,小太子旁听,不时提出一些疑问。   聊着聊着,逐渐到了尾声。   燕晨伸手端茶,却发现茶杯不在原处,扭头一看,才知原来是太子在为他倒茶。   察觉他的视线,小太子朝他看来,瘦瘦小小的脸上,弯出两道月牙,模样乖巧极了。   “太子殿下。”燕晨感动不已:“怎好让您亲自为臣倒茶。”   太子将茶递给他,笑道:“燕修撰,学识渊博,令孤钦慕不已,自然当得起孤这杯茶。”   被当朝储君如此夸赞,燕晨理应激动。   他表现得十分克制地,双手颤抖着,从太子手中接过茶杯:“多谢太子殿下,殿下谬赞了。”   “微臣,还有许多不足之处。”   太子摇摇头:“在孤看来,你已超出孤的太傅太多。”   他开玩笑似的,看了眼老皇帝:“若非你方才入仕,孤都想让父皇,提你为太子太傅了。”   燕晨配合地将茶水抖出杯沿:“这,微臣哪里……”   “好了,小五。”老皇帝适时出声:“他可是朕的修撰,哪有你这么当面抢人的?”   他看向燕晨,关怀道:“今日你也辛苦了……”   老皇帝这时才看到燕晨的装束,皱起眉:“程棋,去将朕的狐裘取来。”   也许这就是君臣默契,时隔半日,老皇帝说出了和柳学士一模一样的话:   “近日虽天气转暖,但晨时夜里,寒气仍重,你……”   作者有话说:   一些梅开二度;   -感谢在2022-04-18 23:50:58-2022-04-19 23:58: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古代商女对照组(11)   从书呆子到帝师(捉虫)   “可是有何困处?”最后一句话, 老皇帝终于还是和柳学士有所不同。   燕晨也不跟他卖关子:“多谢皇上挂怀,微臣正要与您禀告一事,正是与微臣身上所着棉袄相关。”   棉袄?老皇帝心头一跳:“爱卿请讲。”   燕晨微微一笑, 将之此前在翰林院与柳学士说过的话,修修改改,又说了一遍。   听闻此事,皇帝的心情与柳学士有些相似, 但又大有不同。   柳学士, 终究是一直待在翰林院、温室里的兰草。他对百姓的了解,仅仅只是通过一些冰冷的书面语。   而皇帝早年微服私访,却几乎看遍了人间疾苦。   他大为喜悦, 一双眼睛黏在燕晨衣服上。   若非顾忌着身为帝王的面子,他巴不得上手摸一摸燕晨身上的棉袄, 看看它是不是真的足够暖和。   或者再不要脸一点,让他脱下来给他试试也行……   燕晨像是丝毫没察觉到皇帝炙热的目光。   他接着道:“臣启程归京时,长姐便已制出了不少棉袄,想来再过几日,家中护卫就会将其运至京都了。”   “好!好!”老皇帝比之前与燕晨商策新政时, 还要高兴。   毕竟这可是实实在在的, 能帮他缓解燃眉之急的物资,而不是需要他为之掉头发的奏折和新政。   见他高兴得眉毛都翘了起来, 燕晨拱手一拜:“皇上,微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这是要讨要赏赐了?老皇帝收敛喜悦, 托着燕晨令他直起身, 语气一派随和:“爱卿请说。”   待燕晨直起腰来, 看清他的表情, 老皇帝微微一愣。   这个一直表现得淡然从容的年轻书生, 竟是已涨红了脸,仿佛在为自己即将出口的话,而感到羞愧不已。   这倒让老皇帝更好奇,他要说什么了。   燕晨道:“皇上,实不相瞒,微臣乃是家中养子。父母早亡后,微臣长姐少年继承家业,如今已是花信年华。”   “女子行商,本就不易。今微臣立于朝堂之上,提出针对商贾的改制。”   “微臣身居翰林院,尚因商户子出身而……”   燕晨停顿片刻,察觉此话不妥,语速加快:“而遇诸多不便。微臣实在难以想象,往后商贾地位降低,长姐独居家中,会因此遭受多少口舌。”   “所以…”燕晨又是一拜:“长姐仁厚慈善,此番捐赠棉衣,不曾想过要什么酬报。”   “微臣却欲斗胆,恳请皇上……”   “容许长姐借微臣之薄名,宣扬家中产业。”燕晨说完了。   老皇帝:“??”   你废了这么多口舌,结果就这??   老皇帝心情复杂,他还以为,燕晨再怎么也要给他长姐求个表彰呢。   搞了半天,他只是想用自己的状元名声,给他长姐打广告,顺便告诉同乡人:他姐有他罩着。   这种事并不少见,甚至可以说非常普遍。   像是京城的魏食酒楼啊,左相手下的丞香脂店啊,安武王家开的安武馆……   有在朝官员的名声做保障,这些店铺,几乎都隐隐出现了垄断趋势。   尤其粮商、钱庄这两类产业,情况更为严重。   故而这种乱象,也在方才燕晨和老皇帝商策,必须要改的情势当中。   身为提出改制之人,燕晨这样,属于明知故犯。   所以,他才会羞愧难当吧。   老皇帝半晌不语,燕晨又一脸忐忑道:“皇上请放心,微臣家中经营布行数十年,不会去改那些刻意博人眼球的名字,只是……”   皇帝断然道:“爱卿不必多说。”   许是以为自己被拒绝了,年轻官员脸上显露出几分黯然和愧疚,老皇帝心中笑了声,接着道:“朕允了。”   燕晨一愣,做出惊喜的表情,拱手弯腰:“多谢皇上!”   “这有何可谢的,方才你与朕不也说过?只要适度,这种宣传都是可以应允的。”一刀切那是懒政。   老皇帝再次将燕晨扶起来。   见他抬起头,望向自己的眼神中充满感激和孺慕之意,老皇帝心中更是得意。   话虽是这么说,但身为帝王,谁不喜欢对自己尊重、爱敬的臣子呢?   能够得臣如此,正是他人格魅力的证明啊!   老皇帝仍让程棋取来了狐裘,并将它赠给了燕晨:“棉袄虽保暖,但你身子弱,夜里风大,这狐裘爱卿就拿去披着吧!”   帝王赠送贴身之物,是亲近的表示,燕晨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披上狐裘,与皇帝、太子分别行礼道别,程棋送他离开。   待燕晨单薄的身影消失在殿内,老皇帝一脸感慨,朝太子招了招手:“小五,你来。”   “父皇?”   老皇帝将太子带至书桌前,往他手里塞了根毛笔:“燕修撰,还是太克己了些。”   “父皇?”   老皇帝摇摇头:“你往后就会知道,如燕修撰这般纯粹质朴的臣子,是多么难得了。”   老皇帝捻了捻胡子,当场开始提问:“臣子若不图权,不图利,他立了功,该如何赏赐?”   太子想了想:“赐他升官?”   随即摇摇头:“不对,这是权……”   老皇帝敲了敲他的脑袋:“权利不起作用,那便以情动人。一可让利于其亲朋,二可抬其名声,三要让他知晓,为帝者记得他的功劳。”   太子恍然大悟,看了看手中的笔:“所以,父皇这是……”   “写吧。”老皇帝已研好了墨:“燕修撰牵挂他的长姐,你就让他后顾无忧。”①   君王为臣解忧,臣子才好全身心投入,为君解忧嘛。   其实诏书这东西,让翰林官来写也行,皇帝公务繁忙,并不需要事事亲为。   但太子可以不写,却不能不懂。   否则往后登基,有人在诏书上做文章挖坑,他还看不出来,那就不得了了。   如今恰好借此机会,老皇帝教太子将表彰诏书写了。   诏书写好,要等燕晨长姐的棉袄当真送往晋州,才会发出去,皇帝暂时将其收好。   这时送燕晨离开的程棋也回来了。   老皇帝朝他招手,下达了新的指令:“去查一查,今日燕修撰去翰林院,可曾遇到过什么事。”   程棋应声去吩咐人。   这次太子知道是为什么:“父皇,可是担心燕修撰遇到了刁难?”   皇帝赞许地看着他:“状元郎虽为商户出身,却是实打实的从六品修撰,在翰林院,常人不会给他冷脸。”   太子沉思片刻:“此次探花郎,是魏家魏惜棠。”   魏家以往是中立派。   魏惜棠曾在京都世家公子圈子里放话,说他这次必得状元,结果最后成了探花。   太子皱起眉:“孩儿曾在宫宴上见过此人,之前恩荣宴上,他也表现得极为守礼……”   “小五,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老皇帝似笑非笑,看他这副表情,太子便懂了:父皇一早就知道对方的秉性。   可他丝毫不曾提醒过自己!   “父皇!”太子懊悔又气愤。   “吃一堑,长一智。”皇帝别开脸:“如今还有朕替你把关,往后你就只能靠自己了。”   放以前,太子肯定要黯然神伤。   然今日,他顶了句嘴:“也不尽然。父皇,您打算何时将燕修撰赐给儿臣当太师?”   “孤以为,事急从权,燕修撰虽尚无功绩,但……”   事实证明,好皇帝他不一定是好老师。   起码这半个下午,面对太子不时的提问,燕晨给他的解答,很多地方就比老皇帝更清晰易懂。   常静宵觉得,他遇到了他的真命太师。   老皇帝搬出一堆奏本:“与燕修撰聊了半日,今日公务还未理完,你坐过来,与我一同批改。”   太子:“……”   哼,反正燕修撰迟早是他的!   只是不知父皇对此再三推拒,究竟是顾忌何事……   批改完奏折,已是深夜,期间父子俩草草用了一顿饭,太子还在长身体,皇帝就令他先回去了。   夜色如水,殿内的宫女太监、护卫们换了一轮当值,有的精神抖擞,有的则躲在角落里昏昏欲睡。   “程棋。”   程棋打了个激灵,下意识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皇上,奴才在!您有何事吩咐?”   说完这一串话,程棋才彻底睁开眼。   皇帝坐在桌案前,满身疲惫地撑着头右手揉着眉心,左手朝他摆了摆:“无事。”   “朕今日就睡在这儿了,你也早些去歇着吧。”   程棋作为大太监,其实是不需要守夜的。   望着书案前苍老的侧影,程棋想劝几句,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他躬身后退:“是,皇上,老奴先退下了。”   程棋走后,皇帝又抿了口茶,在婢女的服侍下,洗漱完脱衣上床。   躺在床上,却如何也睡不着。   晚间太子走后,程棋嘱咐的人,很快就带回了打听到的消息:   燕修撰在翰林院,因商户子出身,而遭到了魏惜棠的排挤。   这一点都不奇怪……个屁。   他要打压商贾的事,可还只是停留在商策阶段,如今朝中商户子海了去了。   魏惜棠因何瞧不起燕晨?   魏家……老皇帝手指敲打着床沿,想了许久,才终于想起来:   端妃的弟媳,似乎…是魏惜棠的大姐?   这已经是许多年前的婚事了,当时的魏家还没有如今这般鼎盛,甚至十分不起眼。   而端妃的父亲,位于当今武官首列,手握兵权,与安武王相交甚密。   之前皇帝让程棋查二公主,便发现端妃不时就要宣其弟媳进宫。   如今看来,这两家搅和在一起还不够,连世家,他们都要开始拉拢了。   以右相为首的三皇子派,都没他们跳得欢畅。   老皇帝心口传来阵阵刺痛。   端妃的幼弟当初成婚,圣旨还是他亲手写的!   他翻了个身,努力平复呼吸,一边在心里狂戳小人,一边沉沉睡去。   一群刁民,想和他的小五抢皇位。   他会让他们知道,这天下终究是姓……终究是他家小五的!   时间过得飞快。   有了皇帝当后台,燕晨顺利将燕灵川运来的棉衣,送往了晋州冻灾现场。   随着太子一道表彰诏书赐下,百姓们奔走相告,口口相传。   此时的晋州仍然寒冷,苏州却已春光融融,百姓都换上了春衫。   但因这一道诏书,晋州百姓都记住了「苏州燕氏长女」之名。   苏州的百姓,也想起了不久前那一件薄薄的深灰色棉袄,给他们带来的温暖。   “难怪之前燕家四处收购棉花!我还当他们是想将棉花买净,以防被人勘破了棉衣的诀窍呢!”   有人羞愧道:“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也有人一脸羡慕:“晋州百姓真幸福啊,那么好的棉袄,燕家竟分文不要。”   “呸,幸福个屁,你脑子进水了不成?人那是受了冻灾。”   “冻灾?可这不都是春季了吗?”   “晋州在北地,冬天长嘛。”   “原来如此,不过这么棉袄都白送,燕家亏大发了吧?”   包娘子也听闻了这个消息。   她拉着包顺道:“你看,我就说燕小姐是天大的好人,往后咱家买布,都去她家买。”   包娘子天生畏寒,那件棉衣质量好得惊人,她现在早晚都还穿在身上呢。   包顺点头:“都听你的。”   包娘子叹了口气:“可惜燕家不招做女红的,我听闻她家的工钱可高呢。”   近来她还是回归了最初的工作,接些女红活儿在家做。   只是接触过温家的模特工作,赚过大钱,便总觉得这些钱少了些。   包娘子知道自己心态有问题,倒也不着急。   反正她现在踏踏实实的,若是遇到机会,再放心大胆去试就成。   不过她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到了眼前。   太子给燕家小姐下的诏书,才过去没多久,燕家那位状元郎便又回来了。   不过这次,他是以朝廷命官的身份回来的。   听说他身后跟来的侍卫有二十多个,这些人还佩了刀,连县令都来与他作陪,看着就气派得不行。   不过状元郎啥也没干,而是带着那些人满郊外农田地跑,这让崇明县的人很是奇怪。   这日,状元郎恰好就带着人,来了包娘子所居住的村落附近。   包顺出去扛货去了,包娘子恰好得闲,跟着人去看热闹。   最后到了田埂边,只见那面容清俊,身着青袍,衣上绣着好看的白鸟的状元郎,正和一位老人蹲在一起说话,从地里抓了一把土起来。   他修长白皙的手一下就被泥块弄脏,那位老人拘谨不已。   包娘子却对这位状元郎生出了些许好感,凑近两步。   燕晨是来寻适合种植棉花的土地的。   棉花最宜在四月中,如今已是四月初旬。   之前他们在京都,主要是查阅资料,并由皇帝命人挖了各地的土回来,给他们作为参考。   最后划出了几个地点,分别派他们来考察。   因时间紧迫,皇帝无需他们答复,只下令找到适宜的土地,就命人赶快种植。   至于推行棉花的政令,早已分派给各地官员。   种子、福利政策,各地方官都已准备好。   这种利国利民的政策,一般来说是没人会反对的。最多,就是往前去各地的人中塞几个自己人。   柳学士去了华北,燕晨则回了家乡。   到了自己家,他就轻松多了,脸上带着笑意,与那位老人说话:“老伯,您家地这土是好的,不砂也不黏,只是不知土层厚不厚。”   “您看,可否让我们挖一挖看?”   那老伯有些犹豫:“不知大人要挖多深……”   燕晨:“约莫四五尺。”   “这……”四五尺,那不是有十三四岁的孩童那么高?老人眉毛拧了起来,似是不愿。   “这位大人,你们说的那个棉花,我当真种过,不骗你们。这挖地,不如还是……”   “挖我的吧!”老伯正说着话,便听一道清脆女声。   燕晨同样转头看去,出声的女子扎着妇人髻,模样看着还挺年轻,比燕灵川大不了几岁。   被他看着,包娘子有些忐忑,但很快她又鼓起勇气:“大人,可是要寻栽棉花的地?我家地也长过棉花。”   ——她家地早就荒了一半,那棉花是野生的。   燕晨看了眼老伯,又看一眼包娘子。偏过头招招手,王吉立刻上前扶着他起身:“你家地在何处?”   包娘子羞涩一笑,指着老伯家地隔壁的隔壁:“就那块。”   老伯只能看着他们走远。   前朝施行屯田制,先帝沿用,到了如今,全国各地其实都不缺田。   包娘子家的地,虽说是在老伯隔壁的隔壁,但着实隔开了不短的距离。   这一块的土质都很相似,燕晨确认过后,侍卫们从马车上取下铲具,挖了起来。   包娘子斗胆跟他搭话:“大人,不知您是要买地,还是……”   燕晨微微一笑,摇头道:“皇上有令,要推行百姓种植棉花,以免天下冬寒之苦。”   “若无意外,你的地应当是适宜种植棉花的,届时既可卖给朝廷,也可自行留种,朝廷不下强令。”   “不过你若愿意专种棉花,每一亩,前三年,每年都可免些许税收……”   税收免多少还没定,但燕晨说得极为细致,何况他还是燕小姐的弟弟,包娘子是信他的。   她只担忧一事:“这种棉花,倒不是说不好,只是种的人多了,价钱自然就低下去了。”   若是辛辛苦苦一年到头,卖棉花的钱连肚子都填不饱,甚至根本卖不出去,那还种个屁啊。   燕晨笑道:“价钱降低,这正是皇上想看到的啊!”   包娘子一愣,便听他继续道:“不过这位娘子也不必担心,试想一下,我景国上下有多少百姓?每每冬日,又有多少人不舍得、买不起厚衣裳,只能缩在家中烤火度日?”   “棉花的价格低了,棉袄的价格自然也会降低,百姓买得起棉袄,棉花也就不愁卖了不是?”   包娘子觉得有点绕,但又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但真正说服她的,还是燕晨的最后一句话:“更何况,苏州有燕家布行在。连棉花如此高价的如今,燕家都能拿出廉价的棉袄。”   “若是棉花价钱能低些,想来,她更不会亏待卖棉花的人才是。”   燕晨发自肺腑,包娘子深以为然。   她又向这位随和的状元郎请教了许多问题,直到侍卫们把土挖开,又填了回去。   确认好适宜的土地所在,燕晨的任务就基本完成了,接下来他只要回去跟县令通报一声就好。   与那位热心的民间娘子道别后,燕晨坐上了回县的马车。   包娘子这时才反应过来:   状元郎,不正是燕家出身?   他方才是算自吹自擂,还是在夸燕小姐?   不论是哪一种,对包娘子来说,都不重要了。当晚,包顺带着新消息回来:“娘子,我看县令张榜,说要把咱们这儿当做…什么试……”   “试点。”   “对对,是试点。”   包顺嘿嘿一笑,正要接着说下去,包娘子高贵冷艳,斜他一眼:“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   “咱们明天就去报名,拿种子,种棉花!”   种棉花,崇明、晋州,可以说是响应最积极的地方。   感慨此事,又有人为燕灵川作出了不少的民谣、诗词,以歌颂感谢她的善心。   燕灵川趁热打铁,在苏州各县又开了好几家分店,一转之前的颓势,各个铺子都门庭若市。   同一时间。   温罗青终于放弃了琢磨新的布料。   云锦,她那天晚上就是摸了再多下,也终究不是像玩具、机械那些东西一样,能把它拆了再重组。   温罗青试了很多次,别说改进了,她根本连仿制,都仿制不出来!   温罗青已经彻底放弃云锦了。   但她仍然没有放弃,要在皇太后的寿宴上压燕家一头。   只是,她新制出的布料,无论如何都没有云锦好看。   如今又陡然得知,燕灵川不光是会织造云锦,甚至还搞出了棉袄,得了太子的表彰,听说最近还在研究棉布……   温罗青彻底坐不住了。   她竟然忘了,现代有那么多新技术,这里都还没有。   她搞什么不行?何必要在云锦这种费钱费力的布料上,浪费时间和金钱?   燕灵川能得到表彰,那她也行!   ——温罗青一开始确实是这么想的。   但很可惜,她脑子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好用,现有的织造工艺,不足以她搞出想要的那些布料。   而工具……说实话,温罗青对这些东西并不太了解,只依稀知道一些改进方向。   若有时间研造也行,偏偏,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这日,温父温母又在温罗青耳边叨叨:“店里的人越来越少了,青儿,不如咱们还是……”   还有人堵住温罗青的路,问她可要将铺子卖出。   温罗青忍不住咬牙:为何同样行商,她这边全是拖后腿的。燕灵川就有一个状元弟弟,给她争光?   布店是她在这个世界翻身的希望,她绝不愿意将其转售出去。   温罗青坐上马车,敲响了燕家的大门。   得了小厮通报,燕灵川很是诧异:“她可有说,找我何事?”   小厮犹豫道:“她问小姐您,对新的织布机感不感兴趣……”   温罗青找上燕灵川的事,燕晨尚无机会知晓,此前他匆匆回了一趟家后,便被召回了京城。   冻灾缓解,太子给燕灵川下了表彰,他却一无所获,魏惜棠那几日走路都带风。   待燕晨领了推行棉花种植的命令,前往苏州,魏惜棠又摔碎了两个杯子。   而等他回来之后,一连三天,皇宫里都没有任何指令下来,魏惜棠又得意洋洋起来。   出于前几次的教训,他表现得极为克制。   燕晨懒得搭理他。   这段时间,他忙得很。皇帝日日以讲经之名,召他进宫,行太师之事。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老皇帝的身子反倒一日不如一日,原本的计划全部被打乱。   如今有两件事横在他身前:   一:今年江右雨水比往年多,夏季将至,恐会出现涝灾,急需修堤治水。   二:他身体每况愈下,恐时日不多,必须要在小五继位之前,完成改制。   两相权衡,老皇帝最后选择先紧着第二件事来。   第一件事,他则交给了太子来处理,并令朝中相关官员辅助他。   燕晨是太子主动请的救兵。   皇帝不觉得他会治水,但燕晨自己都点了头,他也就任由他们去了——燕晨出的主意要是不靠谱,那些官员也不会同意。   皇帝不知道的是,虽然他还未将燕修撰提拔为太师,但他已经开始对着太子,疯狂输出了。   不懂堤坝原理怎么办?书看完,直接招揽民间工匠问。   他们或许不够聪慧,但在自己的领域中,却绝对是一把好手。   “要相信劳动人民的智慧。”这是燕晨教给小太子的第一句话。   除了问,最好也要到实地去看。   然而小太子一提这事,就被皇帝拒绝了。   改制在即,他很怕小太子出事。   小太子只好焦心地坐在宫中,通过江右地方官,远程观测进度。   但很快,又出现了新的问题。   没钱了!   之前晋州的冻灾,虽有燕家支援的棉袄,但粮食不足,国库支出仍旧大增。   如今,修坝的材料要钱,请工人要钱,工人吃饭要钱……哪里都要钱。   对着回信中,江右地方官给出的数字,小太子整个人愁得不行。   燕晨拿过信扫了一眼,恍然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着急,银子马上就有了。”   小太子奇怪地看向他。   燕晨微笑:“忘了?你父皇针对商贾的改制,不日就要开始推行。”   先帝的政令,让那些勾连在一起的官商,肆意生长了这么多年。   是时候,该噶韭菜了。   作者有话说:   ①诏书表彰:古代皇帝如何表彰杰出人物?建阁、塑像、下诏。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古代商女对照组(12)   从书呆子到帝师   改制, 说起来似乎很简单。   然真要实现起来,却总是有各种各样的阻力。   世家、商贾们摸爬滚打多年,好不容易立下的基业, 哪有这么容易随随便便任人宰割?   君不见历朝历代,那些大刀阔斧想要改制、变法的旧国,哪一个不是中道崩殂,乃至直接灭国?   那为什么老皇帝还坚持要改制呢?   ——景朝好就好在, 开国时间不算长, 时至如今,也才历经第二任帝王。   高楼上的建筑被白蚁再怎么啃噬、变得腐朽,它也仍然是一个庞然大物。   只要地基没有受损, 将那些白蚁都剔除下去,这栋楼房就仍能屹立不倒, 乃至焕发出新的生机。   在燕晨教导小太子治水方针的日子里,皇帝已然和保皇党及其手下等人,为改制做好了铺垫。   如今朝中跳得最欢的,一个是手握兵权的安武王,一个就是有右相支持的三皇子。   安武王手中兵力驻守边疆, 来不及阻止改制。   三皇子身后的右相、敏妃的母家, 一个个富得流油,是这次的主要针对目标。   比照这两家的产业, 皇帝联合众保皇党,和对方打起了价格战。   你卖什么, 我就把什么东西降价。   降得不多, 但就是永远比你便宜那么一点!   那客人会买谁的还用说?   半个月下来, 保皇党们甚至还小赚了一笔, 更是自信心膨胀。   官商们也不是吃素的, 发现有人捣乱后,有的噤若寒蝉,有的上头入套。   最大的那两家,更是大手笔,直接高价购买无数原材料,试图从根源解决问题。   而后——   五月初四,皇帝于早朝上,令人给众大臣一人发了一个小本本。   右相打开一看:改良商籍科举制度,商人从此入仕困难。提高部分商品税……   这,这些商品当中,很大一部分,都和他家铺子经营的有所重合。   右相目如铜铃,颤抖着一双老手。   他气得脖颈间老筋纵横,将写着改制细节的本子关上,又重新打开。   仔细看了半天,右相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   这哪里是要改制,分明满本都写着四个字是要「铲除异己」!①   右相直做深呼吸,朝中其他官员也都没好到哪里去。   很快,就有人扑通跪地,嚎啕着哭求:“皇上,您三思啊!!”   右相没有这么天真。   改制,若是寻常改制,皇上该先拿到朝中,与诸臣议论过后,才会慢慢施行。   如今这本子上,要素齐全,细节满满,皇帝老儿,很显然是铁了心要动刀子。   果然,面对头磕得砰砰响的大臣,老皇帝面不改色,令侍卫将其强制扶起,便宣布下朝。   方才还有人擦干净额头,已经准备好表演撞柱大法了。   皇帝这一走,戏台就垮了。   保皇党淡淡然各回各家,留下其余大臣面面相觑:咋办?   不等他们想出个一二三来。   这一连串法令,便如插了翅膀般飞遍了整个京城,并以恐怖的速度,往各地传播。   无论在哪个朝代,砍资本家的刀子,平民百姓只有拍手称快的份。   如今也是一样。   商税提高,许多商人可能会压制原材料价格。   而皇帝对此补充了条例:一旦某些原料价格涨跌超过一定数额,百姓可前往官府举报,举报有奖。   商籍从此仅能直接考童生,若是还想接着考取秀才,需通过专人考核,还得书院随机抽取夫子、同窗对其评价……   若有行贿作弊者,同样欢迎举报,举报有奖。   此外,商籍入仕虽被限制,但户口却有机会转为良籍,如,于某方面做出杰出贡献……   ——这是燕晨给的方案:古时理工科落后,而商户比百姓更有闲钱来捣鼓这些玩意。   虽说天下乌鸦一般黑,但良心商贾也不算绝迹了,路不能堵得那么死嘛。   这一刀刀下来,对顶层官商而言,就好似在被施以凌迟酷刑。   关键是每一刀,都仿佛踩在他们的底线上大鹏展翅。   不管是提高的商税,还是并未关死的、通往上层的道路。   ——当然,除了之前某些高价囤收原材料的人。   对此皇帝表示:还得是要感谢燕修撰的长姐。   没有她提供的那些数据,这刀子砍下的深度,肯定不会像是现在这么精准。   于是最后,改制的结果就成了:   顶层官商对着亏损的账本嚎啕大哭。   中层人员展望未来,惆怅不已。   下层该吃吃该喝喝,甚至不少人还从中得到了启发,开始尝试新的道路。   风波一连持续了大半个月。   几乎每日早朝,都有人想逼求皇帝收回成命。   然而几乎一生都安于守成的老皇帝,这次却格外固执。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他唯一给予回应的,只有一件事:“商籍科举制的改动,往后还会有所补充,如今只是试行。”   这也是燕晨一早就想好的:   与其担心商人会不会摸清楚规则后,行贿、作弊,不如早早打好隔段时间就微调一次的基础,让他们早日习惯这种灵活多变的制度。   简单来说,就是让他们想作弊,也不知道怎么作:)。   将这个消息补充放下去,也是为了让底层百姓们安心——与朝中各系官员的问题,关系不大。   这群官员更气了。   尤其是右相,他家中也是囤积商品原材料的一员,这次可是损失惨重。   好不容易缓解下来,正想给皇帝老儿找麻烦。   结果转天,刑部侍郎上书。   三皇子派的两位、安武王派的一位,共三位大臣被查出大肆贪腐、搜刮民脂。   皇帝既未勃然大怒,甚至连眉毛都没抬一下,火速下令抄家。   这要说他一早心里没数,其他人是不信的。   帝王施行了数十年的仁政,一朝露出凶戾的爪牙。   之前飘得忘乎所以的臣子们,方才知道什么叫后悔。   几只被用来儆猴的鸡人头落地,之前反对的大臣们顿时鸦雀无声,战战兢兢,唯恐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   如此,一个月过去。   新政已成定局,晨光普照大地。   这日,恰好是大朝会。   燕晨穿上官服,佩着牙牌,跟在一众臣子身后晃晃悠悠上朝。   鸿胪寺官员引着他们进殿。   皇帝坐在玄金色的龙椅之上,小太子在他身侧,两人皆着朝服。   百官行礼。   礼毕,皇帝先言:“朕感新政推行之不易,欲犒劳肱股之臣。”   右相暗骂一声,随百官点头应是。   于是老皇帝坐在龙椅上,开始一个个提拔官员。   燕晨干站着无趣,左右看看,没成想还跟一张熟悉的脸对上了视线。   石怀广站在不远处,刚受了封,被提拔进了刑部,喜出望外。   燕晨看到他时,他还下意识举起手,像是想打招呼,不过很快又按捺下去收回了手臂。   令燕晨意外的是,除了石怀广,还有一人也受了封赏。   顺远世子,常怀安。   他回忆片刻,方想起来:淮王同样手握兵权,品阶比安武王稍低,是保皇党。   常怀安身为淮王之子,这时候,表面上确实还站在太子这边。   又走了会儿神,很快,燕晨就听到了他的名字。   “翰林院修撰燕晨,封正二品太子少师……”   皇帝还没说完,众大臣就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在人群中寻找,哪一个是这位燕修撰?   修撰是从六品,一下子升成正二品的太子少师,这还得了??   要知道就连刑部侍郎,也就是从三品升到了二品!   这位翰林院修撰,又是何方神圣?   其他人还在找,魏惜棠可是就站在燕晨身后不远处。   他双目通红,气得恨不能当场喷火,瞪着燕晨的背影:姓燕的他凭什么?!   魏惜棠只能在心中无能狂怒,有的人则看得更为透彻一些。   皇帝提拔的这一波人,除了几个掩人耳目的混子,其他很显然,都是对这次改制做出了杰出贡献的人。   然而连刑部侍郎,都没那个姓燕的修撰,跳得高。   还能是为什么?   ——殿试的策题还历历在目,燕晨的试卷也有不少人看过。   翰林院、礼部皆与皇帝关系亲近。   但其中也并非没有如魏惜棠这般的杂鱼,或是守不住秘密的大嘴巴。   燕晨的名字,很多人都有印象。   待他淡淡然从百官中走出来谢恩,想起来的人就更多了:   这位,不正是今年那以商户子之身,高中状元的新科状元郎?   前些日子那轰轰烈烈的抄家惨案,还历历在目,一时之间,竟无人上前打断皇帝。   燕晨谢完恩,回皇帝身旁朝他挤眉的小太子一笑,便走回队列中。   一直等到皇帝封赏完。   「奏事」环节开启,才有人躬身走出:“皇上,臣有事启奏!”   这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臣,红袍上绣着孔雀,一双苍老的三角眼朝不由分说瞪向燕晨:   “皇上,臣以为,燕修撰年纪方轻,阅历尚浅,不足以担起教诲太子的重任。”   “皇上,这正是臣想说的!”   陆续又有好几个人站了出来:“皇上,燕修撰年初才得太子殿下授官,就臣所知,其任翰林院期间,几乎无任何建树。”   “皇上您封他为少师,这,这于理不合啊!”   右相等了半天,也没见他们说到点子上,暗斥一声废物。   他上前道:“皇上,臣也有一事要奏。”   老皇帝冷冷瞥他一眼:“何事?”   “皇上。”右相剑指燕晨:“老臣斗胆猜测,此次改制,皇上正是听了燕修撰的撺掇。”   “燕修撰殿试时的答策,老臣曾慕名观之。”   “如今全国上下,混乱不堪。此子身为商户子,却于殿试当中,痛斥商贾,此乃哗众取宠,不孝之举啊!”   右相是铁了心,要把改制当成一次失败的变革。   他确实看过燕晨的答策,只是因其写得并不详细,加上燕晨之前跑去忙棉花的事,因而并未在意此事。   没想到,一失足成千古恨。   右相愤恨地瞪向燕晨。   除他外,还有不少大臣都不知道此事,闻言也都站了出来:“皇上,还请三思!”   “皇上,微臣亦不赞同此事!燕修撰所倡议的改制,实已动摇国之根本……”   一群臣子一个接一个发声,太子都有些坐不住了,担忧地看看皇帝,又看看燕晨。   老皇帝倒是泰然地坐在龙椅上。   他也不接话,只等跟他唱反调的人一人一句,说得无话可说了。   老皇帝才呵呵笑了声:“众爱卿,你们误会了。”   这是何意?一双双眼睛犹疑不定地盯着他,便见他倏地冷下脸:   “改制,是朕欲行之。”   “众卿因何以为,此事与燕爱卿有干系?”   “即便是有,燕爱卿也是听命于朕,献计为朕排忧解难。”   “臣子听从君命,做他该做的事。”   “莫非众爱卿觉得,这是不对的吗?”   “啊?”   老皇帝的质问一声高过一声,脖颈间连着耳后根处的青筋凸起,威严的双目携着一丝愠怒,冷冷地巡视着他的臣子们。   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着了。   右相避开了老皇帝的视线,其余大臣垂头的垂头,跪地的跪地,额角纷纷流下冷汗。   这时,燕晨站了出来。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他的动作格外显眼,只是方踏出两步,便有无数视线投射过来。   待看清年轻官员脸上的表情,这些人都是一愣。   燕晨先是关切:“皇上息怒!”   而后满面动容:“皇上说得不错,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正当是我等臣民之天职。”   “先人云:天地合则万物生,君臣相宜,则国家平。皇上念臣等之功,予以封赏,正是皇上仁明之证!”②   “臣等感激涕零,往后定当不懈不怠,行为臣者之本分。”   右相都不由偏头看向他。   我们都在抗议说你不配当少师,你这时候表衷心有用吗?   有本事来一起扯头花啊!   然而众臣很快发现,这位燕修撰,似乎还真的只是感动于皇上对他的维护,这才出来表达了一番感动。   说完,他甚至还朝他们颔首微微一笑,又站了回去。   刚才看着还像是没睡醒,如今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一脸「皇上对我这么好,我要好好打工,替皇上分忧」的表情。   众大臣:“……”   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有坑啊?   敌人太过弱鸡,反对的大臣心中刚腹诽了两句,正准备忽略这段,趁热打铁。   左相缓步走了出来。   身为老古董,他说是保皇党,不如说是中立党,一般不会站队。   然而此刻,他却站了出来。   右相心中警铃大作。   果然,左相是给那个燕修撰说话的:“任人当以贤,燕少师,年纪虽轻,但其才高八斗,博览古今。”   “老臣以为,燕少师完全担当得起少师之位。”   “臣亦认为如此!”   又有保皇党站了出来:“燕少师为人襟怀坦白,冰清玉粹,有他教诲,太子殿下定能出类拔萃!”   “咳、咳、”燕晨以拳抵唇,也不知是咳还是笑:“各位谬赞了。”   他一谦虚,便又迎来了新一波的夸夸。   这倒不是皇帝事先安排的托,只是之前制定新策,燕晨与这些人有所接触。   对于他的性子,他们也算有所了解。   包括石怀广在内,他们为燕晨说的话,皆乃肺腑之言。   以右相为代表的官员,笑容逐渐消失:合着搞了半天,就他们是坏人是吧?   姓燕的一个小小修撰,凭什么这么多人给他说话?!   一众官员气得不行,然而局势已然一片倒。皇帝理所当然不接受反驳,挥手问还有没有事,没事退朝。   下了朝,石怀广追上燕晨。   燕晨这才得知,石怀广武试考了不错的名次后,便在前刑部侍郎手底下做事。   也算是趁着东风起飞了。   改制之事,石怀广并不是很了解,自然也不知道他就是提出此策之人。   对方只是恭喜他成了太子少师,而后提醒他道:“我瞧右相对你有些敌视,你往后行事,千万要小心些。”   “尤其上朝时,能不说话,就别说话了。”   入了刑部,石怀广反倒沉稳了下来。   燕晨谢过他分享的秘诀,回状元府等授官的圣旨。   一并送来的,还有新的朝服。   绯红色,上面绣着锦鸡。   王吉见他送走了太监后,微微皱眉,不由问:“大人,这官服有什么问题吗?”   燕晨摇摇头:“无事。”   总不能跟王吉说,他觉得锦鸡有点丑,还是白鹤更符合他的气质吧?   不妥当,不妥当。   燕晨跳级被封为少师后,有人欢喜有人愁。   喜的自然是太子,他可是盼着燕晨当自己的太师,盼了好久了!   愁的比如魏惜棠,下朝当天回家,他就掀翻了一桌玉棋。   还有的人,则暗暗记住了燕晨这个名字,将之前改制时的亏损,担的惊受的怕,全部怪罪到了他和皇帝身上。   不过暂时,他们还没能找到机会和借口,将燕晨再从少师的位置上撸下去。   所谓打一棒子给颗甜枣,改制风波过后,恰巧再过不了多长时间,就是皇太后的诞辰。   皇帝下令与万民同庆,大赦天下。   之前街上不时能看见的刑部官员,也都暂时停下了脚步。   皇帝此举,无异于告诉他们:   断尾求生的机会,朕就放在这里了,懂事的赶紧自首,朕可以不降罪。   一时间,补税的补税,给百姓发福利的发福利。   百姓们也算是真正体会到,什么叫「与万民同庆」。   而之前抄家的银钱,也早早送往江右,顺利地补足了修坝的资金漏洞。   江右堤坝修好,还挖了新的水渠,从此江右水患不足为惧,太子上书表彰少师。   帝心大悦,封燕少师为太师。   大臣们:“……”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出一种「怪不得之前不直接封太师,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的想法。   呸呸呸!   六月中旬,皇太后的诞辰终于揭开帷幕。   大宴上午,文武百官皆着朝服,为皇太后献上贺礼。此后,太监高唱各地商贾献礼名单。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如流水一般从大殿的一端到另一端。   燕晨位列太子身后,在盛烈的日光下微微眯起眼睛。绯袍上的白鹤足踏祥云,衬得他整个人仙气缥缈。   终于,燕晨看到了燕灵川的身影。   感谢小太子,否则他就是有千里眼,目光也无法穿过重重人海,看清燕灵川身边的人。   温罗青?   两位女子并肩而行,手里各托着一块木托盘。先后扫了眼坐在太子身后的燕晨,便行礼向皇太后献布。   燕灵川手里的是云锦:“此为云锦,用以蚕丝、金丝线所织造,因其美如天上云霞而得名,正与皇太后相衬,特此献贡。”   先帝和皇帝都奉行节俭,宫中库存的云锦并不多。   然而哪有女子不喜欢好看的东西呢?   皇太后很是高兴地点头收了。   老皇帝则看向了温罗青,微微皱眉:“你手中的,又是何布匹?”   温罗青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上前一步:“回皇上,此乃改良后的棉布!”   她特意求燕灵川让她拿棉布,就是为了此时此刻,温罗青迫不及待介绍起来:“棉布用棉花制成,经改良后,不仅更加柔软舒适,且造价极低……一旦棉花普及,百姓人人皆用得起!”   许是过于激动,她的话半白不白,令皇太后有些不虞地皱起眉。   皇帝倒是很开心,下意识瞥了眼坐下的燕晨,才问道:“此话当真?平民也负担得起?”   温罗青笃定点头:“正是!”   “好好好。”老皇帝抚掌大笑,问起两人的姓名——方才他一直在走神,没注意听。   “民女温罗青。”   “民女燕灵川。”   老皇帝微微挑眉,果然是燕爱卿的长姐。   燕爱卿之前就说过,他的长姐在尝试改良棉布。   旁边那位,是他们家丫鬟?长得倒是不错,就是礼仪不好。   老皇帝大手一挥:“不错!”紧接着便是一连串嘉奖赐下。   御笔牌匾、新的织造店,专售棉布、棉衣、棉被……燕灵川,她这是成皇商了啊!   温罗青心跳加速,手心出了一层汗。   她渴求地看着皇帝,等待他也给自己赐下同等的嘉奖。   然而皇帝说完话,便摆了摆手。   皇太后身旁的太监见状,高声唱道:“下一位!”   不,等等,这不对啊??温罗青脑子一空,为什么?   她猛地抬头欲叫停,目光却扫到了太阳底下,带刀侍卫腰间的寒光。   身后有如追命般的脚步声渐近,燕灵川奇怪地看过来一眼,轻轻托住她的手,推着她往前走。   温罗青无力反抗,离开了殿前。   她下唇咬出了一圈印子,离殿后,便忍不住落下泪来。   燕灵川正想安慰她,便有人前来请她一同参加下午的宫宴——既被赐为皇商,又是朝中大臣的姐姐,这宫宴她自然能去。   温罗青沾了光,也跟着她一起。   然而宫宴上,男女眷分席。   燕灵川被一群认都不认识的官妇、小姐搭话,又见不到弟弟,烦不胜烦。   皇太后说过话、离开后,她便也称不适,打算离开。   温罗青同样懊悔不已,这宫宴屁用没有。   百官的宴会就在对面,皇上也在其中,然而那又怎样?她进都进不去。   墨香记路,走在前面引她们离开。   三人还未将宫宴的热闹抛在身后,墨香倏地撞上一人——实在是对方身着玄衣,这周围又乌漆嘛黑的,她才没看见。   墨香后退两步,惶恐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温罗青看清来人的面孔,立刻低头往燕灵川身后躲了躲,然而对方早就看到了她。   “温小姐。”常怀安微微一笑:“许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①大家懂的,迅哥儿;   ②天地合则万物生,君臣和则国家平。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古代商女对照组(13)   从书呆子到帝师   抛开本性的好坏不谈, 常怀安容貌俊朗,又衣着不凡,浑身气质怎么看, 都不像是个普通人。   这样的人,他居然跟温罗青相识?   墨香好奇地看向温罗青,燕灵川则微微蹙眉,方才温罗青, 似乎是想往她身后躲?   两人身子侧让开, 温罗青整个人都暴露在了常怀安的视线当中。   后者鄙夷地看着她:“温小姐,居然也能进来这里。”   温罗青毫不示弱,双眼直视对方:“你不也进来了?”   常怀安似是觉得好笑, 轻「呵」一声。   这声音被淹没在了燕灵川三人后方,隐隐传来的阵阵女眷们的笑声中。   前边不远处, 则是男客们推杯换盏的叮当声。   被这些热闹的动静裹挟在中间,燕灵川忽然察觉到一种诡异的寂静。   宴席在花园中举行,男女客两边离得不远,这里为什么会这么黑?   且下午来时,前后门都站了守卫, 如今……   “保护皇上!”一阵惶恐的惊呼声, 打断了燕灵川的思考。   她心头一跳,很快又听见从男客那边的传来的大叫:“侍卫, 侍卫呢!!”   “护驾——”   “小,小姐……”听见刀剑铿锵出鞘的声音, 墨香呆滞片刻, 声音颤抖, 下意识扭过头, 想要寻求燕灵川的指示。   然不等她问出“怎么办?”, 燕灵川已经握紧拳头,迈腿飞奔向常怀安身后。   “小姐!小姐你干什么去!”   被墨香拉住,燕灵川甩手挣脱她:“晨弟…你家公子还在里面呢!”   “可是小姐,我们……”墨香还想再说什么,燕灵川已跑开几步远,她一咬牙,只好跟上:“小姐,您小心,等等我!”   那位与温罗青相识的男子,看样子方从男客宴席出来,那么这边应当没有什么危险……   燕灵川正这么想着,果然在黑暗中看见了一道小小的拱门。   她松了口气,和墨香一同在嘈杂混乱的叫喊声中,走了进去。   这边到底都是男宾,宴下还摆放着不少屏风,此时已都轰然倒地。   场中摆放着一个巨大的圆鼓,应当是舞女献舞的地方。   粉衣翩跹的舞女和一部分大臣,分别挤在各个角落。   位置有些偏,燕灵川边往前走,边在人群中巡视着,寻找燕晨的身影。   没等她找到弟弟,便注意到远处,一位身材孔武有力的男子。   对方目光正对着右前方,原本正和几个大臣缩在一起。   忽地,男子不知看到了什么,猛地瞪大双眼,推开缩在他怀里的一位老臣,大吼一声冲了出去:“燕公子!”   燕灵川瞳孔骤缩。   她循着对方的目光看去。   在离男子没有几步远的地方,也是廷宴最前方,她终于找到了燕晨的身影。   他侧着身子,因而之前她没有看到。   在他前方,十几个身着银甲的刺客,正与仅有的几位侍卫酣战。   前者的人数,大概是后者的两倍还多。   老皇帝、太子还有两人身边的太监,燕晨,以及其他几位朝中重臣,一同被这些侍卫保护在最后方。   ——原本,能坐得离皇家这么近,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荣耀。   结果现在,皇帝的宠爱反倒成了催命符。   带刀侍卫双拳难敌四手,还要同时保护这么多人,不经意间就会出现纰漏。   翻倒的烛火点燃了桌布,炽烈的火光反射出刀刃上的寒光。   小太子因身材矮小,挤在燕晨和程棋腿边。   原本他一直被保护得很好,但挤着挤着,他忽地被挤得往外站了半步。   而前方的两名侍卫之间,又恰好隔开了一段距离。   长刀捕捉到这个破绽,带着杀意,毫不犹豫冲进两人之间,横砍向小太子。   可怜的小太子,当场吓得面色煞白,一时连躲避都忘了。   石怀广正是看到燕晨欲伸手将小太子拉开,自己转身顶上他的位置,才吓得如同吃了一粒勇气药丸。   ——没有勇气,燕公子要完的丸。   “小五!”老皇帝在另一侧,也看到了这一幕,吓得目眦欲裂。   石怀广快步走出,一脚踢飞一条长椅,抓在手心,同时脚下不停。   不过瞬息之间,他就来到那名刺客身侧,手中长凳自上而下,「砰」的一声狠狠将其手中长刀打落在地。   老皇帝大脑一片空白,见此绷紧的身体一松,才发觉自己呼吸都停滞了片刻,此时才恢复正常。   燕晨已侧身将小太子拉至自己前方。   背后一道凉风袭来,两人才侧目看去,只见石怀广重新抓起了长椅。   他一个横扫千军,击退几名刺客。   趁此机会,燕晨脚尖一转,令地上那把刀刀柄转向石怀广。   石怀广双眼一亮,快速蹲身,捡起了那把刀。   那名刺客失去武器,向后退了两步,又有其他人顶了上来。   压力仍在,不过很快,廷宴外就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是护驾来迟的侍卫。   人群中,燕晨看见了常怀安。   ——这次刺杀,是原剧情中不曾有的。常怀安也不该是侍卫统领……   刺杀与他应该没有关系,安武王的兵力在边疆,这些人,应当是三皇子派被逼得狗急跳墙。   但常怀安一定是故意来迟的。   燕晨用自己的眼神担保,对方一进来,便率先看向老皇帝,见后者和小太子都好好的,明显愣怔了片刻,才像是忧心帝王安危,皱起了眉毛,加入支援。   演技不太行。   燕晨瞥了眼老皇帝,见他果然臭着个脸看着常怀安,便知他心中有数了。   支援的人一来,刺客们节节败退,悉数服毒自尽。   侍卫和宫仆们将火扑灭,廷宴被围了起来,不允许任何人离开。   角落里,侍卫揪出来两名女子,正要训斥。   燕晨目光恰好扫过那边,瞧见燕灵川双眸盈泪,墨香也哭丧着脸。   他高声喊道:“且慢!”   “这是本官的长姐,及家中丫鬟。”侍卫回过头,燕晨朝他一笑:“想来她们是担忧本官,这才私自闯入,还请莫刁难她们。”   那名侍卫一愣:“好……”   却有人道:“女眷席是离我们不远,可那边那么多人都未过来,怎的就燕太师你的家眷担心你?”   “莫不是担心,你的阴谋不能得逞吧?”   “是啊,这也太凑巧了些。常侍卫一来,就将我们围住了,燕太师的这位长姐,竟比常侍卫还来得快?”   危机一过,这群人便开始闭着眼睛说瞎话。   皇帝满脸不虞:“吵什么?”   “都安静点。”他缓了口气,方才的刺激还没彻底平复下来:“燕太师,能在危机时刻,挺身为太子挡刀。”   “你们能做什么?”   “躲在宴下,往武官怀里钻?”   老皇帝势要将满腔的不爽都发泄出来:“这会儿,倒是都有脸指责起燕太师来了!”   众臣脸色一僵。   想起自己方才惊慌失措的模样,一个个老脸一热,撇嘴不再说话。   侍卫将燕灵川和墨香送到燕晨身边。   皇上令所有人原地等待,看着侍卫检查刺客尸体。   很快,侍卫从他们身上,翻找出安武王府院的护卫令牌。   后者脸色一黑:“这不可能!”   “皇上,老臣……”安武王正想为自己解释两句,老皇帝摆摆手,令他稍安勿躁。   这么容易就搜出来的东西,确实不太可信,但也不排除,对方以此混淆视听的可能性。   安武王忿忿地闭上嘴,身上散发着黑气,瞪了眼不远处的右相。   两个老东西互看不顺眼,刺客们身上被翻了个遍,除了那枚令牌,什么都没找到。   当然,这不代表皇帝就会放弃追查。   只是此刻,更重要的是该追责的追责,该奖赏的奖赏,该安抚的,需要安抚一下。   老皇帝第一个看向了常怀安。   后者心有所感,毫不犹豫单膝跪地,垂首请罪:“微臣护驾来迟,请皇上责罚。”   老皇帝淡淡「嗯」了声:“为何来迟?”   “臣……”常怀安早已想好了说辞——就说他中了刺客的调虎离山之计。   然话未出口,他倏地脑中一震。   燕晨,燕太师的姐姐……   老皇帝狐疑地眯起了眼睛。   常怀安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怀疑的视线,头顶冒出了冷汗。   他脑中一片空白:“微臣,暂离更衣……”①   “哪有这么巧的事?”周围立刻就有人发出质疑。   感谢燕灵川,因之前皇帝发的那一通火,出声的人并不是很多。   但常怀安还是因老皇帝短暂的沉默,而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好在很快,皇帝给他的责罚就下来了:“常统领擅自离守,护驾来迟,置朕、太子与诸臣于险境之中,官降三级,罚俸禄半年。”   “你可有意见?”   常怀安呼出一口气,躬身道:“皇上宽宏大量,理应如此,微臣自愿领罚,多谢皇上恩典!”   老皇帝摆手让他快滚。   该罚的罚完,接下来就该奖赏救驾有功的了。   先是最开始那几位带刀侍卫,老皇帝赐了些银子,珍宝。   然后就是燕晨,还有石怀广。   “你很不错。”他先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石怀广,直看得后者紧张不已。   才问:“叫什么名字?”   石怀广有些紧张:“臣、臣姓石,名怀广。”   “好名字。”老皇帝额上的皱纹挤在了一起,看向众大臣:“石怀广救驾有功,官升二级,迁至京营。”   “诸位以为如何?”   ——这是一下从刑部,跳到了兵部,还成了直属皇上手下的京官啊!   在场有不少武将,闻言纷纷艳羡地看向石怀广,后者满面喜色。   这时候,没人会想不开去顶撞皇帝的意思,待几位大臣出来吹了一通,石怀广谢恩。   众臣本以为终于结束,可以回去了。   结果老皇帝又看向了燕晨。   皇帝苍老的面庞上,一双眼睛凝视燕晨许久,竟像是在犹豫,要给他什么赏赐最好。   若说老皇帝之前还可能对燕晨有所怀疑,现在就是彻底信任他了。   众臣心里酸溜溜的。   石怀广是救驾有功没错,燕太师算什么?他一没功劳二没苦劳……   只不过是为了保护太子,打算用自己的背接刀而已。   众臣嫉妒得不行,偏偏又心知,若换他们是皇帝,他们同样要感动不已。   唉,要是他们是燕太师就好了!   老皇帝确实在犹豫,要给燕晨什么赏赐。   太师,已经是这个方向最高级别的官职了,若是再升……   其实也不是不行。   只是以往部分王朝中,之所以有人能兼任太师和其他官职,是因当时的太师是虚衔。   而他们景朝,太师却是实职。   不过即便如此,太师对朝中许多事的参与度,依旧不算高。   基本上想做什么,都只能通过说服太子来间接完成。   若是燕太师想自己入朝堂……   最后,老皇帝将选择权交给了燕晨本人:“燕太师,你可有何心愿?或是想要的?”   “与朕说一说,只要是朕能办到的,都令人给你办。”   此话一出,满场哗然。   这,这也太……   纵观前朝,何人能有如此殊荣?   若是燕太师说想要帝位,老皇帝莫非也给?   ——会产生这种想法的人,不用问,正是安武王。   若是三皇子在此,恐怕也要嫉妒疯了:父皇对五弟百般宠溺,他还可以接受。   他姓燕的一个酸儒书生,凭什么?   一道道目光都落在了燕晨身上。   有人在等待他的回答,还有人则在做梦:若我是燕太师,我要……   终于,身着绯袍的年轻官员微微一笑,朝皇帝拱手一拜,开口了:   “微臣,多谢皇上厚爱。”   “为官数日,臣已自知,臣之性情有诸多弊处,皇上和殿下对臣多有海涵,已是荣幸之至。”   他那双清朗如星的双目看向小太子:“太子殿下,是个很好的学生。”   “微臣能官拜太师之位,便已知足矣。”   燕晨最后朝皇帝一拜,直起身时,可谓是一片淡然,堪称把「无欲无求」写在了脸上。   众臣:“……”你在说些什么啊?!   这么好的升官机会,你不想要,我们想要啊!   整个天下都是皇帝的,你跟皇帝客气啥啊!!   燕晨还真不是客气。   主要是,他确实没出什么力,不太好意思厚着脸皮要封赏。   而且,太师的位置已经足够了。   若是当真兼任其他官职,反倒不利于他与小太子之间培养信任。   所以最后,在皇帝以为他是「客气一番」时,燕晨再次摆手表示说「不要不要」。   见他意已决,皇帝才终于放弃。   不过封赏还是要给的,燕太师不慕名利,他也要摆出自己的态度。   皇帝想了想,一眼就看到了燕晨身后的燕灵川。   这回她换了个丫鬟,瞧着倒是比之前那个乖顺不少。   之前已经赐过御笔牌匾,还有在苏州本地的商铺——后者性质说是「皇商」,其实更像是现代的「地方加盟店」。   皇帝是不可能真的让一个女子,做皇商的。   但如今,这不是对燕太师的满腔感激和动容,无处抒发?   方才那番动静,隔壁那么多女眷,都没一个过来的。   而燕太师这位长姐因担心养弟,二话不说就赶过来。   可见其品性不错。   不愧是燕太师的姐姐。   老皇帝有种莫名的欣慰。   再一想到燕太师曾说,忧心长姐独居苏州,生活不易。   他沉吟片刻,除了全国代营棉布的皇商资格,还给燕灵川赐了一座宅院、两家铺店。   别看少,这可都是位于京都黄金地带。   燕灵川虽对京都不太了解,但也知道,皇帝赐下的东西,除非糊弄人,一般差不到哪里去。   何况,没看四下臣子艳羡的眼神,都要黏在她身上了?   燕灵川含笑谢恩。   赏罚结束,老皇帝又说了些场面话,安抚一番诸位大臣,便宣布廷宴结束。   出了这么大的事,女眷那边不可能一点动静都听不到。   只是皇帝这边被侍卫围了起来,她们不得进入,只好围在外面,翘首以盼。   此时见自家的男人/儿子出来,一个个都松了口气,也不敢多问,急忙出宫回家,在路上说。   燕晨也带着燕灵川,先回状元府。   王吉在外侯马,燕晨刚将燕灵川扶上马车,余光便看见不远处,常怀安正阴森森地看着这边。   对方显然认出王吉来了。   王吉正欲偏身躲闪,燕晨说了声无事,朝其淡淡一笑,从容不迫登上马车:“回去吧。”   马车经过常怀安,燕灵川掀开车帘,同样看见了对方的身影。   方才看见燕晨要给太子挡刀,她受了不小的惊吓,离宴时,一路上没少数落燕晨。   此时看见常怀安,她才想起一件事。   ——温罗青被她落下了。   燕灵川犹豫片刻:方才离宴时,也没看见她,她与那位常统领相识,应该……没事吧?   “长姐?长姐?”   燕晨叫了几声,燕灵川才回过神:“怎么了?”   燕晨无奈道:“这话该我问你才对。”   燕灵川微微愣神:“我没事……只是,方才我与温家小姐,温罗青一同……”   她将刚才,墨香撞到常怀安的事说了一遍,有些担忧道:“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燕晨面色古怪:温罗青,什么时候和他长姐关系这么好了?   燕灵川没察觉到他的异常:“说起来,那位常统领,即便是想去更衣,当时那种情况,也应与我一同……”   她似乎察觉到什么,没有接着说下去,只是蹙眉道:“他撒了谎,如今又知道我与你是姐弟,往后会不会对你……”   “长姐放心。”燕晨冲她安抚一笑:“我会将此事禀报皇上。”   你说,这不是巧了吗。   难怪当时皇帝问话,常怀安卡了半天。   他甚至并不只是故意来迟,而是事先知道,今夜会有人行刺,才提前偷偷离宴,只是被墨香撞到了。   燕晨朝墨香赞许一笑:“还要多亏了你。”   墨香脸色微红,想说不用。   燕晨已提醒起燕灵川:“长姐,温家那位姑娘,你往后还是与她离远一些。”   “你们撞的那人,常统领,正是之前偷云锦的顺远世子,常怀安啊。”   ——之前抓到人,全都是王吉在处理,燕灵川还真没见过偷云锦的人,长什么样子。   听他这么一说,燕灵川讶异地微微瞪大了眼睛:   常怀安偷云锦,而他偏偏又与温罗青相识。   不怪她多想,她对温罗青虽多有欣赏,但对方确实经常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   墨香反应更快:“小姐你看,我就说温小姐当日抢着要拿棉布,是故意的,您还不信。”   燕晨挑眉:“抢着要拿棉布?”   墨香点点头:“就是今早进贡的棉布,那棉布,分明是咱们家织造出来的!温小姐不过是出了个改良纺织机的点子。”   墨香撇撇嘴:“一会儿要这样改,一会儿要那样改,小姐请了几位工匠,和作坊里的纺织工一起试了好久,才试出来。”   “她还当做是自己的功劳呢!”   “也就是小姐心善,愿意让她与我们一同进贡。”   墨香眼睛一转,笑嘻嘻道:“结果,小姐得了皇上的赏赐,往后可是实打实的皇商!温小姐,好似什么都没捞着吧?”   燕晨噗嗤一笑。   燕灵川和墨香都停顿片刻,诧异地看向他:原来公子/养弟,也会因听见别人倒霉而发笑。   燕晨:平时确实不会,除非忍不住。   他收敛笑意,温和道:“方才想起一些高兴的事,你们说到哪儿了?”   两人将信将疑,终究还是对他的盲目信任,胜过了一切。   于是墨香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燕灵川嘴角上翘,嗔她一眼:“瞧你说得这么难听。”   “她是她,我是我,我可不是专程来捞皇上赏赐的。”   “是是是,小姐是来看望公子的,进贡只是顺便。”墨香机灵道:“反正瞧见温小姐没有好果子吃,墨香就高兴了。”   燕灵川可没忘记献布时,皇帝说的话,包括方才她得的那些赏赐。   她赞同地点了点头:“是,幸亏来看你家公子。”   “否则我都不知道,他平日里弱不禁风,遇险时,竟能激发出如此大的勇气,府中既无熊心豹子胆可吃,想来他在京都的日子过得不错,你我也能放心回崇明了……”   燕晨:“……”   燕晨默默承受来自长姐的慰问时。   温罗青也终于走出宫外。   皇宫之大不必说,外面还有高门大院,温罗青七拐八拐寻到平民街时,已是深夜。   她准备找一家客栈先住着。   方才和常怀安起了些肢体冲突,温罗青听里面的动静,直觉常怀安不对劲,又看到一大批侍卫,吓得魂飞魄散。   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早知道,应该站在原地等燕灵川。她对她一直都很不错,肯定不会丢下她不管。   温罗青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脚后跟和膝盖也都不时传来刺痛,心中后悔不已。   终于,她看到前方街道拐角处,有一些微弱的亮光。   是客栈门前的灯吧!   温罗青眼神一亮,原本脱力的双腿仿佛又被灌注进一丝活力,她加快步伐……   等等,这光好像在动?   拐角处,两名官兵走了出来。   瞧见傻愣愣站在原地的温罗青,两人对视一眼,皱眉怒斥:“干什么的?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出来!不知道有宵禁吗?!”   宵…禁?   这个词有些陌生,温罗青愣住片刻,人已经被抓了起来。   她顿时张大嘴——官兵立刻将她的下巴捏合:“别瞎叫唤,你不睡觉,别人要睡觉。”   “呜呜……”温罗青惊恐地瞪大眼睛,这些人要带她去哪?!   很快,她就知道了。   挨了二十鞭子,温罗青小命都去了半条,嗓子都喊哑了。   她趴在木板上,再次想念起燕灵川。   早知如此……   作者有话说:   那个,下个世界家人是哥哥的话,会有人看吗qwq;   ①更衣:在古代,可以用来代指如厕。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古代商女对照组(终)   从书呆子到帝师   温罗青怏怏趴在木板上的同时。   恬静的睡梦中, 燕灵川无意识抬手揉了揉鼻子。   睡前,墨香没少跟她说温罗青的坏话。   唯利是图的人,或许只有在跌落谷底时, 才会对被自己轻视、进而失去的友情而追悔莫及。   至于常怀安,做亏心事刚好被墨香撞到、捉住把柄,算他倒霉。   宫宴当晚的混乱还未彻底平息。   第二天一早,燕晨便去跟皇帝打小报告…不, 分享他新得到的线索了。   他如今是太师, 而太子几乎除了念书,亦时刻跟着老皇帝学习。   燕晨想见到皇帝,容易得很。   不过今日, 老皇帝很是让他站在殿外,等了许久。   一名小太监附耳告诉他:“安武王一大早便过来了, 瞧着气势汹汹的……燕大人您若站累了,可要先去偏殿休息片刻?”   燕晨点点头,劳烦他带路。   偏殿冷冷清清,燕晨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思索安武王过来做什么。   昨晚刺客身上, 是搜出了安武王家中护卫的腰牌没错。   可这种直白得怎么看, 都像是栽赃陷害的线索,对方不该这么着急才是。   燕晨仍旧相信自己的推断:这次刺杀, 应当是与安武王没关系的。   所以对方来,是为……火上浇油?   事实与燕晨想的大差不差。   一墙之隔的殿内, 老皇帝双目半阖, 小太子正襟危坐。   安武王坐在两人对面, 叨叨叨个不停。   他不仅是来火上浇油的, 还是来挑拨离间的:“此次皇上您受刺, 除那乱臣贼子之过,老臣也有责任啊!”   “父王当年随先帝于乱世拼搏,都能纵马救先帝于水火之中。”   “如今,老臣却连他的万分之一都未能做到……”   安武王捶胸顿足:“好在皇上您没事,否则,老臣真是无颜面对黄泉之下的父王!”   安武王比皇帝稍年轻几岁,他的父亲,当年也正是因救过先帝,才得以被封异姓王。   老皇帝心里呵呵笑,面上笑呵呵:“不必自责,这再正常不过。毕竟当年你父王年轻力壮,还骑得上马。”   安武王面色一僵。   「上了年龄」,对一个武将来说,是一听就会心肌梗塞的魔咒。   老皇帝接着意有所指道:“廷宴内,却是不允许跑马的。”   安武王笑了笑,似是没听懂他的意思,径直换了个话题:“皇上说得是。”   “不过老臣如今年龄虽大了,眼神却还精得很。皇上,不瞒您说,当时那十几名刺客一出来,众臣几乎无不两股战战,四处躲逃。”   “右相大人,却似乎并不害怕,乃至站在原地愣了许久,才与众臣一同退避。”   “老臣以为,此次皇上您遇刺,说不定就与其相关。”   见皇帝没反驳,安武王趁热打铁:“此外,淮王虽向来性情不争,顺远世子却是个上进的。”   “臣等武将,若是负责保皇上之平安,定然竭尽全力,眼观八方,耳听六路,不敢怠慢也,更何况擅离职守?”   “故老臣认为,顺远世子与右相,正是此事之最大疑犯!”   老皇帝点点头:“安武王是想说,那枚腰牌,是这两人当中一方,偷走故意陷害于你的?”   “定是如此!”安武王老泪纵横:“皇上英明啊!”   “皇上,老臣愿全力协助您彻查此事,也好早日还老臣一个清白!”   老皇帝心里翻了个白眼:这大白天的,怎么做梦做到他面前来了?   他嘴角一扯:“不必。”   又摆了摆手:“朕已派足人手去查了,安武王若是没别的事,就先回去吧。”   “皇上……”安武王还想再为自己争取一下,老皇帝已端起茶杯,令程棋送他出殿。   太子也起身去送他。   按辈分算,安武王算他的叔叔。   至于常怀安,太子与他接触不算多,以往对其印象:是个气宇不凡的好将才。   现在嘛……   其实不用安武王特意过来挑拨,他也知道对方不是个好人。   早在皇太后的诞辰开始之前,小太子就听说了,从崇明传过来的那些流言。   虽说谣言止于智者,但,谁让燕晨身边有一个王吉呢?   那些故事,不少都是王吉编出来的。   而王吉,一开始又是皇帝派去观察燕晨的。   得知常怀安竟然偷燕太师家中的布匹后,对于王吉编造的这些东西,这对皇家父子都是一个态度:   干得漂亮!   帝王、太子也是人,是人就有亲疏远近,也具备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本性。   身为太师的小迷弟,太子甚至还自掏腰包,给了王吉不少赏赐。   当时,他是这么跟王吉说的:“老师性情纯粹正直,心胸豁达,不爱跟人计较,自然会有人当他好欺负,你往后再接再厉,切不可让人欺辱了老师。”   王吉想起了苏州那晚,燕大人在床上仰卧起坐、扼腕叹息的样子。   不爱跟人计较……   他欲言又止,但对着小太子紧随其后,赏下的重礼。   王吉笑逐颜开,一下什么都忘了:“殿下说得极是,如燕大人这般性子的人,确实极易被小人蹬鼻子上脸。”   “殿下放心,属下定然会处处留意,照顾好大人!”   既然立下了誓言,王吉说到做到。   谁在暗地里说大人坏话,传播对大人不利的言论,他都给记了下来。   小本子上,写得密密麻麻。   就连这次燕晨过来告状…不是,分享情报。   王吉也担心自家大人说不清楚,或者是说得太委婉,给常怀安留情面,也想跟着过来。   被燕晨拒绝,他还失望得不行。   在偏殿等了好长时间,燕晨已经从「安武王来干什么」,想到「属下最近受了什么刺激,天天拿着个本子碎碎念」,再到「怎么才能让长姐放弃做饭给他吃」……   终于,有人轻轻叩门,召他进殿。   燕晨走出偏殿,恰能看见远处安武王离去的背影。   老皇帝很爱下棋,见他来了,又令程棋摆上棋盘,一对二虐完两个菜鸡,才聊起正事。   燕晨将燕灵川和墨香,撞到常怀安的事情一说。   燕晨:“微臣以为,皇上您遇刺一事,常侍卫或许未参与,却定然事先知情。”   “知情不报,且刻意放纵其为之。”   “此乃,助纣为虐。”燕晨冷声斥道:“应当再予追责!”   也许是他一脸「我替皇上生气」的表情太有感染力,也许是他带来了有说服力的证据。   总之,虽然燕太师说的话,和安武王说的基本是一个意思。   但老皇帝和太子听了,却是完全截然相反的-两种态度。   二人深以为然地点头:“燕太师说得有理。”   老皇帝更是招手,让程棋向都察院追加命令:细查常怀安。   他之前也怀疑常怀安,但重点还是在右相、敏妃等人身上。   程棋领了命,敬佩地看一眼燕太师。   他心中腹诽:若是安武王没走,看见这对皇家父子的区别对待,怕是要气死吧?   燕晨恰好与他对上视线,朝他淡淡一笑。   后者颔首出殿,不由自主擦了擦额角,总觉得燕太师方才,像是读懂了他心声似的。   细查常怀安的命令下去后,没过多久,都察院就给出了结果。   这次行刺,虽说出乎燕晨的预料。   但归根究底,楠\枫还是因为他的出现和一连串动作,打乱了右相、三皇子等人的节奏。   由于准备时间不充分,他们甚至是抱着成王败寇的必死决心,做出的抉择。   都察院的人,在三皇子殿内,查出了伪造的「换储圣旨」。   而右相,更是在都察院的人还未查出结果时,便上书请求告老还乡,被皇帝拒绝。   更有趣的是,右相确实曾找过常怀安,共商篡位大计。   据右相抖露出的过程:常怀安一开始表现得极为积极。   待将他们的计划套了个七七八八后,他便销声匿迹,怎么请都不出门。   偏偏他还威胁右相,声称自己留了后手,一旦他「无故惨死」,皇帝便会提前知晓他们的计划。   而常怀安,在得知是「安武王」煽风点火,咬着自己不放后。   他同样破罐子破摔,将安武王于苏州临州养兵、对自己行刺之事,一并抖出。   三方人马狗咬狗,打得昏天暗地。   老皇帝气得,走到哪儿都要带一位太医。   这时候,行刺的处罚倒是最无关紧要的了。   随着三皇子派、安武王,以及常怀安近年搞的动作,逐渐浮出水面。   朝中上下一片死寂。   一条条圣旨,被老皇帝的愤怒裹挟着,宣告天下:   三皇子封为闲王,没收与右相等官商同流合污、贪敛的财富,不给封地,只赐了一座府邸。   敏妃教子无方,纵容三皇子胡作非为,位降三级,打入冷宫。   右相身为主谋,挑拨皇室关系,撺掇皇子谋逆,押入大牢,等待秋后问斩,家产充公,亲属流放。   常怀安助纣为虐,收回「顺远」封号,降为奴籍,同样流放边疆。   至于其父淮王,则强制其将常怀安除族,与其断绝关系——这还是念在他不知情、且对皇室忠心耿耿的份上。   三皇子派、常怀安,一下子就被打断了觊觎皇位的那双手。   还剩下一个安武王。   他战战兢兢,等了数日,也没等到皇上降罪。   安武王整个人一时噩梦连连,一时飘飘欲仙,可以说是矛盾到了极点。   这种日子没过多久,老皇帝又宣布了一件举国震惊的大事:他要传位于太子。   历史上坐在那把椅子上,到死都不舍得下来的人,可是只多不少。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这种神仙般的日子,谁不愿意一直过下去呢?   历史上即便有传位的皇帝,也是在还剩最后一口气、连笔都握不住,只能卧病在床的时候,才会传位于新皇。   老皇帝年纪虽大了,但看着少说也还能再挺两年。   怎么会突然想到要传位?   若太子已能挑得起大梁也就算了,可他现在还年幼啊!一时间,众臣纷纷劝阻。   皇帝却是铁了心,要传位。   这回,就连太子都不明白为什么:“父皇,孩儿还未做好准备。”   一向待他百依百顺的皇帝,这次却拒绝包容他的胆怯:“小五,你迟早要坐上这个位置的,如今只是早上一些时日。”   传位诏书一下达,相关各部便开始准备授受大典。   历朝帝王登基大典,往往于先皇死后半月,或一个月内举行,因在丧期,气氛沉重庄肃。   如今老皇帝健在,不论外界怎么说,反正宫中布置的人,都喜气洋洋的。   唯独小太子闷闷不乐。   这日燕晨照例来给他上课。   见太子脸色怏怏、不时走神,便停了课,坐至他身前,关心问道:“殿下因何事愁眉不展?”   燕晨课上时总是十分严厉,但私下却又温吞和善。   见他如此神态,太子便知,燕太师是以后一种态度在与自己讲话。   小太子犹豫片刻:“老师可知,父皇为何坚持要这么早传位于孤?”   燕晨恍然:“殿下是担忧自己做得不好?”   小太子羞赧地点了点头。   他以为燕晨会安慰、鼓励自己,或是说「有我在,我会辅佐你」之类的话。   却不想,燕晨露出了不能理解的眼神:“殿下因何而担忧呢?”   身穿绯袍的青年站起身,小太子下意识抬头仰视他,只见后者清俊的面庞上显出一丝笑意。   他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位储君,而是一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孩子。   “皇上早已为你扫清障碍,殿下。”   燕晨轻声说道:“改制之举,是为您即将接手的这个国家,剔去了腐肉,捉去了虫害。”   “当时,臣还只是翰林院小小一名修撰。受皇上之命,献上改制之法。”   “即便往后有人指摘此事,他们攻讦唾骂的,也是皇上与微臣。”   小太子微微瞪大了眼睛。   燕晨见此微微一笑,继续说道:“皇上遇刺之后,因祸得福,先后拔除了支持三皇子的右相等势力、以及潜在暗处的常怀安这颗毒瘤。”   “卧榻之侧,只剩一位年迈的安武王。”   “先帝于马背上打江山,威震四方,边疆寇贼不敢来犯。”   燕晨再次问道:“内无忧,外无患。殿下,你又有何好担忧的呢?”   “呃……”小太子张了张嘴。   他想说,自己没有信心治理好这个国家。   但触及到燕太师始终平静地笑望着自己的表情,他将这些话都憋了回去:   先帝开疆拓土,父皇守成有功。   而他有幸得此明师,当比他们做得更好才是。   “孤明白了。”小太子的眼神,逐渐变得坚毅起来。   他展颜一笑,同样站起身,朝燕晨行了一礼:“学生,多谢老师教诲!”   燕晨微微点头,拿起放在桌前的书卷:“方才你走神许久,今日这半篇经义,回去誊抄两遍。”   太子:“……”   方才还觉得,燕太师虽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但对朝中局势,其实心里门清。   想来以后,也不是不能进官场,为他打两份工效力的。   如今一看,还是别了。   连太子,他都能翻脸不认人,说罚写就罚写……   说明,燕太师对他,是真正当自家学生看啊!   燕晨刚讲了两句,放下书卷。   便见小太子坐回位置上,也不知又脑补了什么,朝他露出一个傻笑。   燕晨便也回他一笑。   罚抄还这么高兴,看来心理承受能力还是很不错的嘛。   老皇帝已经行将朽木,最多还能撑个半年。想来这半年时间,也足够他做好心理准备了。   授受大典很快举行。   在文武百官的见证下,小太子于大典上鸣鞭三声,宣布即位。   燕晨的地位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从太师变成了帝师。   新帝登基后,不等文武百官适应,便是一连串的大动作:   为晋州、江右等地百姓减税,提升工部官员俸禄、地位,增设职能不同的农官、完善劝农官体系……   夹在一堆利国利民的政令中间,有一条旨令格外显眼:   七八月各地棉花成熟,需要采摘。   因人手不够,新帝下令裁军,命一部分边疆战士解甲归田,帮助完成棉花的采收工作。   同时,增加直属驻各边疆军队官员,负责指导、监督士兵们进行日常训练,以强兵力。   这一刀,很明显是朝安武王扎的。   可怜安武王,忐忑地等了这么久,本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却没想到,新帝在这里等着他呢。   之前也是这样。   眼看三皇子倒了,他机会大着。   结果转头,老皇帝——也就是如今的太上皇,二话不说,就力排众议把皇位传给了太子。   安武王哪里能任人宰割?   他当场就发起了抗议。   结果新帝看着年幼,却是个厚脸皮。   他直接耍赖,一会儿说:“养的兵太多了,发不起军饷,你们谁反对,谁给朕付军饷?”   一会儿又说:“棉花收不完,今年过冬的棉衣若是不足,哪里有闹了冻灾,你们谁反对,就谁负责?”   角度好不刁钻。   原本还有跟着安武王一起,唱反调的臣子,这会儿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而各将军手中的兵力,恰恰好,就属安武王手中的士兵,离棉花种植点近的最多。   导致最后裁军裁下来的,几乎有三分之一,都是他手中的兵力。   安武王:“……”   要说这不是狗皇帝一开始打算好的,他是不信的。   手中持过锋利的刀刃,就很少还有人,能够忍受刀锋变钝的感觉。   不出燕晨意外,安武王发起了反扑。   不过这回,在新帝有所准备的情况下,他连一丝波澜都未掀起,便被彻底摁死下去。   ——之前常怀安提供的,在苏州附近遭到刺杀的情报,他们可都没忘记呢。   安武王被收回兵权,连夜送入大牢,与右相会面。   最后的威胁被彻底铲除,新帝才修改年号,取新年号为「昭明」。   棉花采收完成后,燕灵川领君命,前往各地监督新布行的建立、教授棉布的织造工艺,并将新的弹棉弓、纺织机,推广至全国各地。   当年冬,燕氏布行所售棉袄,果然与当初所承诺的一般,平民百姓皆穿得起。   虽还是有部分地区,出现了少量灾民,但也都很快,被地方官出面安抚、招为工人,得以生计。   次年春,皇帝新招收的工匠,对农具进行了改良,大大提升农耕效率,举国同庆。   两个月后,太上皇与世长辞。   新帝悲痛欲绝,罢朝三日。第四日亦泪水涟涟不能自控,欲再罢朝一日,百官请帝师出面安抚。   帝师入宫面圣,幸不辱命。   新帝打起精神来,又往帝师府中送了一连串赏赐,这回没有人再多一句非议。   新帝年龄还小,万一他哪天又任性不想上朝呢?甚至以后长歪了呢?   不可不可。   这时候有个能管住他的人,实在太重要了。   燕帝师,虽最开始在先帝手下,行事献策风格激进,但如今看来,他将新帝教得还是很不错的。   ——关键是,他是真的不拉帮,不结派,还贤明能干啊!   此事过后,朝廷风向彻底改变。   尤其是昭明五年,得知一向被众臣诟病的「无用农官」,研究出了能够使水稻、小麦增产的新肥,而此事,正是燕帝师一直在背后推行之后。   燕晨的「明师」称号,更是得以远扬。   随着时间推移,一届届科举举行,新的血液涌入朝廷,老臣纷纷被边缘化。   而新的官员,大部分又都是听着燕晨三月中状元、四月当修撰,五月成太师,六月升帝师的故事,激励自己刻苦学习的。   燕晨也从最开始那个人见人嫌,官见官骂的激进派,变为了如今的明师。   若说唯一有什么可惜的地方,那便是他的身体太差了些。   曾有大臣在他致仕之后,求他开设私塾。   燕帝师本人还没回应,皇帝便替他回绝了:“帝师身体不好,教导朕数年,已是极其辛苦,诸位不可再去烦扰帝师。”   三十五岁、正当壮年燕晨,早上睡到日上三竿起来,边喝燕窝粥,边听王吉说起此事。   他深以为然地点头:啊,对对对。   作者有话说:   亲亲大家ヾ(≧3≦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世界三番外·家书   【全书信】【慎买】   四月初旬未寄出的信;   晨弟亲启:   近来可好?今日墨香买了身新衣裳, 高兴得多吃了小半碗饭。   我便想起你幼时初到家中,同样是得了新衣,你却惶恐地说怕弄脏了它。   当时我想:衣裳做出来, 便是给人穿的。这是打哪儿来的小叫花子?连一身麻布衫都不敢碰,真是胆小。   不想如今你高中状元,官拜从六品修撰。   臣子手中之权势,正如当日之新衣, 望弟谨言慎行, 不忘幼时初临家中,诚惶诚恐之势。   四月下旬未寄出的信;   晨弟亲启:   近来可好?此次一别,再见又不知是何时。   今日温家温小姐找到我, 提出有一法可改良织布机,若能成, 定是大功一件。   墨香劝我拒绝,但我瞧她态度恳切,言有其实,便答应了。   温小姐性子跳脱,思维活络, 且同样是商女。我素来没交过几位好友, 往常不觉有何可惜,今日与她相谈甚欢, 方知「知音」为何意,乃“求同存异, 亦有志趣相投之处”也。   温小姐对你格外好奇, 只是她年纪与我相仿, 与你并不合适。   不过她说得不错, 推行棉花之事, 于你实乃大功一件,若我能更进一步,织造出更廉价的棉布,想来你所图之事,亦能更早达成。   我已与温小姐约好,明日开始尝试改良织布机,你静候佳音便是。   五月初旬未寄出的信;   晨弟亲启:   近来可好?织布机改良进度缓慢,温小姐十分气馁,我渐渐摸透了她的性子,只要与她说是为了进贡,她便能重新鼓起劲来,当真好哄又有趣得紧。   我不行,若是再失败,我便要放弃了。你亦不是好夸下海口的人,想来也未与他人说过此事。   若之后无信寄予你,便说明此事我已尽力,你自己好自为之。   五月中旬未寄出的信;   晨弟亲启:   近来可好?改制至今,家中商铺纯利降了两成,诸位管事日日找我哭诉。   听闻你便是提出改制之人,惶恐问我:可是往常家中仆役瞧你是养子,便怠慢了你?   我告诉他们:此事你已事先告知于我。   他们便又问我:可是打算抛开苏州产业,到京城去做买卖去了?毕竟你已成了太子少师。   闹得我烦不胜烦,如今正与他们一同谴责你不顾亲属,大义灭亲。   五月中旬未寄出的信;   晨弟亲启:   近来可好?京城地灵人杰,想来是比崇明热闹许多,再过不久便是皇太后的诞辰,届时到了京城,晨弟可要领我四处好好逛一逛。   之前信中与你说过,织布机已改良好了,只是棉布工艺仍旧繁琐,我与温小姐已在想法子简化。   近来忙里忙外,若非墨香提醒,我都未发现自己竟瘦了一圈,好在因忙碌,上月留的云锦亦还未用,我给自己裁了一身新衣,当真好看。   只是一想,这分明是自家织的布匹,我却不好穿出去,便不时会生出些许怒气,你说好笑不好笑,这信又不能寄给你了;   五月下旬自暴自弃懒得改寄出去了:   晨弟亲启:   近来可好?(墨点)   我有时总在想:日子过得真快呀。父亲离世时是如此,你离家赶考亦是如此。   不过转眼间,你便要留在京城定居了。   如今细细想来,昔年你我同住一个屋檐下,共处之日实际却屈指可数,父亲当年不该只收养你一个,应当再收养一个女孩,如此便可你放心为官,她陪我行商;   罢了,行商有何好处呢?何况是女子为商。   若非祖业不可弃,我当真想去京中寻你,免得一年四季,不论寒冬三月,春暖夏炎,连用饭都冷冷清清。   之前与你说的事如何了?切记,你身为太师,不可寻位高权重的臣子之女为妻,清贵之女便好。   五月下旬和其他信一同寄出;   晨弟亲启:   近来可好?方才给你写了封信,只是思绪过乱,不知写的什么东西。   父亲往常不给我托梦,这几日总到我梦中来,也不说话,只着急地看着我。   我分不明白:这是在催我这个不孝女成亲?还是因你在京中出了什么事?或只是想念,不,他若当真念着我,不该这时才来。   望弟在京中一切安好。   七月下旬未写完的信;   晨弟亲启:   近来可好?回崇明半月有余,不知慈幼局的孩子可还记得我。近来天气燥热,你切莫贪食冰品。   如今你身为帝师,责任重大,更当注重身体才是,我令徐安给你买了些;   (因临时被管事找,补品都已送出,此信未写完。)   九月上旬心烦意乱写不下去的信;   晨弟亲启:   你少给他们讲那些胡乱编造的故事,男孩也罢,若女孩信以为真,以后她们离开慈幼局,又该如何度日?   便是我听了,再对比现实,也要受不了的。   若当真能实现;   九月下旬未寄出的信;   晨弟亲启:   近来可好?转眼便要入秋了,天气转寒,记得添衣。   今年收的棉花应当是足够的,售价虽低些,薄利多销,也能赚不少银钱。待来年开春,我便搬去京城。   你之前说好的,替我收养四个孩子,不需多么聪慧,健康即是。记得要一对兄弟、一对姐妹,如此一来,往后他们长大了,亦有人可亲密无间。   孩子的名字便由你来起罢?如今我在崇明,都能听人提起你的名声。   想来文人起的名儿,确实要好听些。我的名字便是由母亲起的,你没见过她,她素来爱读书,与你一般,性子有些呆板,身子骨也不好,我有时便会想:你与她真像。   你的名字是父亲起的,不知你可还记得?他觉得好听极了,我便也无法反驳,父亲对自己的文学素养,总是有些盲目自信。   (考虑到燕晨亲生父母至今未知,燕灵川删改了一部分,重写后寄出。)   昭明二年未寄出的信;   晨弟亲启:   安清这孩子,昨日与安风打了一架,今日便一同眼巴巴问我,你什么时候过来看望他们。   京都也是,规矩重。你我虽非亲姐弟,却自小一同长大,年龄相差数几,凭什么就不能同住一府?我看那些碎嘴的,就是吃饱了撑的,没得道理四处嚼人舌根,可恨至极。   安明和安月应当也是想你的,平日里课业拖着不肯做,一到这时候,便补完缺的课业,拿来让我令人交给你,我瞧着有趣得很。   (因燕晨刚好过来蹭饭,这封信未传过去。)   昭明十年未寄出的信;   晨弟亲启:   新办的这个学堂,当真不论男女皆可去?安明听说了消息,非闹着要让我给她报名。   我忧心她受了欺负,故来问问你。   你也是,之前说要给我一个惊喜,莫不就是这个?   若当真能办起来,那自然是极好的,只是我又上不了学堂,如何就算得惊喜,我看你是故意吓我才是。   (因燕晨过来蹭饭,没传出去。)   昭明十一年未寄出的信;   晨弟亲启:   难怪你不愿去学堂就职,如今我日日受气,还无处宣泄,方才给你裁新衣,连云锦都裁坏了!   不过,如今学堂走上正规,虽说来念书的女孩儿还是要少些,我见了仍是心中高兴。   难怪他们常说你好为人师,往常我不解这是为何,如今想来,倒也能理解一二。不过皇上当年定然是极聪慧的,这和教学堂的孩子不同,若有机会,你也可去尝试一番。   (因前面暴露自己被气到,删改重写后传出。)   昭明十六年烧给父亲的信;   父亲亲启:   一切安好。父亲当年给晨弟起名,取「晨光之朝气与活力」之意,愿他前途光明。   父亲可曾想过,晨弟如今才过而立五年,便主动致仕了?   虽有体弱之因,只是我见他每日辰时过才起、戌时回房休息,平日里要么钓鱼,要么找皇上、大臣下棋,不若就是去学堂外坐着跟孩子们聊天,去茶馆听书,竟艳羡不已。   不过他如今这般,哪里像是才三十五岁,倒更像是六七十了。   愿父亲在天有灵,保佑晨弟康健长寿。   昭明三十年烧给母亲的信;   母亲亲启:   女儿不孝,少与母亲写信,盖因母亲因女儿亡故,女儿愧对母亲。如今女儿岁愈苍老,幼时记忆早已模糊不清,恐忘却母亲之容颜,故书信一封。   父亲总说,您是才女,有大抱负。少时我总不屑一顾:生而为女子,即便有雄心壮志又如何?终究无处施展。   如今已然不同了,父亲为我收了一名养弟,他少时不显山不露水,像个书呆子,心中却自有乾坤。   今时今日,女子亦可入仕,虽比男子艰辛,亦有无数才女竭力赴往之。   想来再过数十年,入朝为官的女子只会更多。   不知母亲如今又身在何方?若您尚未投胎,见此信后,自可大胆投身降世。届时母亲便能看到,如今举国上下,万象升平,海晏河清。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孤狼龙傲天哥哥(1)   天材地宝皆可吞   锈迹斑驳的地牢内。   墙壁上一左一右, 两颗拳头大小的月光珠,为这间牢房增添了几抹光亮。   燕晨睁开眼,入目是暗红色、如附着沼泥一般的地面。   他正靠墙而坐, 怀抱双膝,双手双脚都被锁环捆住,连接着沉重的缚灵锁。   燕晨放下手臂,锁链碰撞, 发出不大不小的铛啷声。   在一片寂静的牢房中, 这声音显得很是突兀。   牢房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床,也没有供给普通人用以解决生理需求的东西。   倒不是魔宗的人,连这么点人道主义都没有。   只是这里是修真界, 燕晨已经结丹,他不需要那些。   他需要的是自由。   墙壁上同样沾染着泥锈般的血迹, 燕晨顾不得什么,往后轻轻一靠。   这具身体寿元将近,已经是枯木朽株。   月光珠的银辉带着一丝红,照在他垂落至地的白发上。   燕晨往对面牢房扫了一眼。   那里也有一位被关押起来的正道修士,性别男, 外表三十多岁。   当然, 实际年龄肯定不止。   燕晨手脚上的缚灵锁有一定长度,且只是将他的手腕、脚腕捆起来。魔宗的人允许他在牢房内活动。   对方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   这位牢友, 大概被关进来有三个月,期间一直维持着闭眼打坐的姿势。   他的双手双脚皆被缚灵锁贯穿, 腰间也缠着锁链, 整个人以坐姿被捆在一柱红木上。   若非燕晨还能感知到他的气息, 都要以为他已经坐化了。   燕晨这边时有动静, 对方也不曾睁眼。   然而, 有缚灵锁在,修士根本无法修炼。这般作态,也只是自欺欺人。   燕晨没再多看,闭目休息。   他收回目光的同时,对面牢房的修士却睁开了眼。打量他片刻过后,才略带怜悯地摇了摇头,重新阖目。   燕晨则在盘算接下来要怎么办。   这个世界的情况,有些特殊:   他不再是主剧情中那些炮灰的家人,而是成了主角的弟弟。   至于这个世界的主角……   他是一位龙傲天。   燕晨的双胞胎哥哥:燕行。   「隐世家族」出身——此家族人丁凋零,于主剧情开始时,仅剩下兄弟二人。   人虽少,但兄弟俩各有天赋:   燕行天生剑骨,十五岁便成功筑基。   燕晨修天机术,事无巨细皆可测算。   两人会选择出世,也正是因燕晨预示百年之后,修真界将面临一场劫难。   家中典籍浩如烟海,却无人指点迷津。燕行决心出山,一为寻师教导、强大自身。   二则是为了保证信息来源,若是能提前查探到浩劫的起因,那自然更好。   然而兄弟俩顺利下山,如愿拜入大门派,却没能得个好结果。   龙傲天,似乎只有在逆境当中生长,才能配得上「龙傲天」之名。   如今的修真界,灵气日渐稀薄。   修士们逐渐习惯于使用各种各样的丹药、阵法等灵宝,辅助进行修炼。   游荡在天地间的仙人洞府、传承秘境,乃至藏匿在不知名角落的天材地宝,也因此被搜刮得十不存一。   机遇愈发难寻。   而这仅存的一成机遇的位置,燕晨却可以轻易测算到。   只不过,小的东西如一株灵药、一只灵兽,他只需动用灵力即可追踪。   大的机遇如药田、仙人秘境,他想测算,便得消耗寿元。   对修士来说,寿命再怎么悠久漫长,只要一日未成仙,那就永远是有尽头的。   没人会嫌自己活得太长。   但也没谁,会对别人消耗的寿元而感同身受。   弟弟的天机术太好用,燕行心知机遇动人心,出世之前,就再三跟燕晨强调:   决不可将他的能力泄露。   然而,即便有燕行看着,性格善良不设防的燕晨,仍不小心将其泄露了出去。   事情很快一发不可收拾。   寻仙宗忽然像是开了挂似的,先后寻到了两个小秘境。整个修真界的修士,都眼红不已。   没等他们弄清楚,寻仙宗是怎么做到的。   魔界之门突然大开,魔尊亲自出手,将燕晨自寻仙宗掳走。   魔尊修为高深,燕行阻拦不及,还被打成了重伤。   他素来以保护弟弟为己任,自此道心不稳。   为了稳住燕行,他的师尊告诉他:他付出资源,换取了燕晨在魔宗的消息。   魔尊还答应,只要每隔一段时间,寻仙宗交付足量的资源,他就留燕晨一命。   为了保住弟弟的性命,燕行掏空了家底。   之后,他一边苦修,一边四处寻找资源、闯秘境,数次九死一生。   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杀入魔界。   结果可想而知,燕晨不过金丹之躯,早已耗尽寿元,身死道消。   而燕行,也从魔尊嘴中知道:原来他的师尊,正是当年泄露弟弟天机术之人。   他的师尊是魔界卧底。   燕行干掉魔尊,离开魔界后又当众弑师,自此消失在天地间。   他留下的,只有一身骂名,还有四处抢劫、越阶挑战的传说。   飘散的思绪逐渐回笼。   燕晨很快意识到:以他现在的状态,恐怕再来一次测算,就能达成「身死道消」的阶段式剧情成就了。   说来就来,牢房外,走道口有一道气息正缓缓靠近。   魔界阶级分明,牢房外一般是魔兵负责守卫。   魔尊每次寻燕晨,都会让魔兵将人带出去见他。   燕晨摸了把垂在手侧的白发,目光触及对面墙壁上,由狰狞铁爪托悬着的月光珠。   他紧急给自己开了个挂。   魔兵很快走近过来。   虽说是魔兵,但对方的外表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身材高瘦。   只是因为修魔,等级又低,不会收敛气息,他浑身散发着一丝微弱的血气。   魔兵将牢房门大开:“小子,别傻蹲着。”   “尊上要见你。”魔兵从那柱散发着诡异气息的红木上,解下锁链的另一端。   燕晨靠坐在原地没动。   他出世时十七岁,如今八十年过去,在这牢房中,共度过了七十几个春秋。   因不断消耗寿元,满头乌发染了霜。   他的面庞却还是少年模样,一双如星的眼眸,仍如出世时那般冷漠,淡然。   这也许与他修天机术有关。   当世间一切在他眼中,都不存在任何秘密可言,他的眼神便会让人惶恐:   他是不是在窥探我的过去,或是预测、乃至干扰我的未来?   燕晨曾因这样的恐惧和担忧,被看守他的魔兵叱责、咒骂过。   但现在,魔兵们都知道:   这个可怜的修士快死了,他不可能会动用寿元,去测算他们这些小喽啰的。   “傻愣着干什么?难道要我扶你吗?”   魔兵不耐地扯了下锁链——连着燕晨双手的缚灵锁,燕晨被拉得身体微微前倾,整个人摇摇欲坠,差点儿趴摔在地上。   高瘦魔兵愣住:他可是就轻轻一扯,而且马上就让链条松回去了。   这小子,不会真的不行了吧?   别啊!就算要死,怎么说也要等到见了尊上再死吧?否则他现在死了,尊上怪罪自己怎么办?   魔兵心里这么想着,犹豫了一会儿,往燕晨靠近:“喂……”   没走两步,就见燕晨双手撑在地上,吃力地直起脊背,抬头朝他看了过来。   双方安静地对视片刻。   燕晨:“我站不起来。”   少年模样的修士气若游丝,若非有修为傍身,魔兵都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他嫌弃地打量燕晨两眼:“我扶你?”   这若是其他人,魔兵就直接抓着头发拖出去了。   但尊上还要燕晨还有用,眼看他只剩最后一口气了,魔兵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勉为其难地伸手,准备将燕晨扶起来。   下一秒,魔兵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震惊地看着燕晨,只见后者低下头,对着手腕上的缚灵锁看了两秒。   忽然,他抬起左手举至嘴边,对着腕上的锁环,一口咬了下去。   魔兵:震撼我全家。   这是在干什么?魔兵瞪大眼睛:“你疯了?!”把自己当食铁兽呢??   魔兵连忙拉开锁链,然因方才的事,他没敢太用力。   燕晨一口咬空,抬头瞥他一眼,转而又抬起了右臂。   这次魔兵没留情,燕晨又咬了个空不说,被拉着往前一摔——半道被魔兵按着肩膀,才稳住躯体。   “搞什么?真疯了?我告诉你,别跟我耍花招啊!”魔兵声调拔高,厉声喝道。   燕晨坐稳,抬起头。   面对魔兵的怒视,他沉默片刻,才虚弱道:“我饿。”   魔兵:“……”   先不说一个金丹期修士,为什么会觉得饿。   你见过哪个正常人,饿了会饥不择食,看见啥都往嘴里送的?   魔兵并不相信燕晨的说辞,狐疑地打量着他。   燕晨平静的接受他的审视。   半晌,魔兵呲牙,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只荷叶鸡。   拨开荷叶,鸡还冒着热气,魔兵撕下一条腿,递给燕晨,恶狠狠道:“赶紧吃!”   燕晨看他两秒,说了声谢谢。   魔兵一边给他拆鸡,看着他终于吃完了整只荷叶鸡,内心的不爽早已积累到了顶点。   “可以走了吧?”魔兵将荷叶随手一扔,荷叶还未落到地面,便已变成了齑粉,消散在空气中。   燕晨:“还是饿。”   魔兵:“?”   魔兵不善道:“小子,你在跟我开玩笑?”   燕晨很无辜:“你误会了。”   “我饿,是因寿元、体内灵力耗尽,并非腹中饥饿。凡人的食物不含灵气,对我没有用处。”   魔兵眼神更加不善:“那你刚才怎么不说?”还吃得那么欢!   “我被缚灵锁锁着……”   燕晨一脸「我也没想到啊」的表情——被缚灵锁困住的人,感知不到外界的灵力。   这里面,自然也包括荷叶鸡上的灵力。   换句话说就是:他以为这鸡,是用灵食养大的,有灵气的荷叶鸡。   魔兵:“……”   被一个阶下囚,拆穿自己是个穷魔的事实,魔兵恼羞成怒:“少说废话!”   “尊上还等着,你也不想惹他生气吧?赶紧的站起来,跟我走。”   燕晨不为所动。   魔兵正要强行提着他走,便听他幽幽一叹:“无所谓了。”   “你们将我掳到魔界多年,令我窥伺天机,如今我寿元耗尽,肉身虽不得离开,神魂消散,也算是种解脱。”   说着,燕晨嘴角噙着满足的笑,双目微阖,轻轻往后一靠。   怎么看,都是一副马上就要原地升天的样子。   魔兵大惊失色:“喂,你你…你看,我这有吃的!有灵气的!给你吃,你撑住啊!”   燕晨被抓着肩膀摇了摇,勉强睁开眼。   魔兵往他嘴里塞了一粒丹药,是最下品、也最基础的聚气丹。   “谢谢你。”燕晨由衷道谢。   服下丹药,在魔兵紧张的视线中,他一手扶墙,尝试站起身,最后双腿一抖,又坐了回去。   燕晨苦笑:“这点灵气,根本不够。”   “罢了……”   见他又是一副准备好迎接死亡的表情,魔兵都要烦死了:“你再撑一会儿!我去禀报尊上。”   尊上绝对不想看到这家伙咽气。   燕晨还是苦笑摇头:“我也想,可……”他低头看向手腕上的缚灵锁:“若是……”   “这个你别想。”魔兵一阵牙酸。   就算燕晨真的这么离谱,这玩意也能吃,他也绝对不能让他吃——   燕晨被掳过来时,连魔尊都没能从他身上搜出储物装备。   这群修士,鬼知道储物装备里都放了些了什么?   “好吧。”燕晨意外配合。   他仰头靠回墙壁,逐渐变得涣散的目光从魔兵身上移开。   在触及到对方身后一物时,又重新聚拢。   燕晨眼神微亮:“那,那个呢?”   魔兵疑惑地循着他的视线,回过头。   片刻后,地牢内响起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燕晨的牢房对门,始终在闭目旁听的宋文炤,终于忍不住睁开眼,朝对面看去。   只见,那名白发修士的牢房,突兀地暗了一半下去。   墙上的月光珠少了一颗,高瘦魔兵,正将另外一颗月光珠也取下来。   而靠坐在墙角,少年模样的修士,正抱着一颗残缺的月光珠,一口一口,吃得认真。   嘎吱嘎吱的声响,也正是他发出来的。   宋文炤:“??”   宋文炤闭了闭眼睛,又重新睁开眼,然而看到的一切都没有改变。   月光珠散发着清冷的银辉,将白发修士的肤色和长发,都衬得如雪一般。   宋文炤不由眼神向下,看向白发修士的腹部。   居然没有在发光。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孤狼龙傲天哥哥(2)   天材地宝皆可吞   在高瘦魔兵和宋文炤两人, 逐渐从震撼到麻木的眼神中,燕晨慢吞吞吃完了两颗月光珠。   月光珠,乃是凡间的夜明珠, 经月华之力滋养而出,其内聚集的灵力并不多。   对燕晨趋近干涸的身体来说,就好像是在沙漠里行走三天三夜,终于喝到一滴水。   吃完之后, 他更饿了。   但磨蹭了这么长时间, 魔兵的耐心显然已经告竭。   “这下好了吧?”高瘦魔兵握紧手中的锁链,居高临下地望着燕晨。   一副他再也不站起来,就要直接强行把他拖走的样子。   燕晨一言不发, 扶着墙,在魔兵的注视中吃力地撑起身体:“走吧。”   魔兵高贵冷艳地「嗯」了声, 满意地牵着锁链领他往外走。   走出牢房,魔兵重新挂锁的功夫,燕晨与对面的牢友对上了视线。   牢友看他的眼神有些复杂。   燕晨朝对方弯唇一笑,魔兵便拉着他,离开了宋文炤的视线范围内。   宋文炤的目光, 在对面昏暗的牢房内, 停留了许久。   白发修士临走前的那一笑,不知为何, 清晰地印刻在了他脑海中。   修士辟谷过后,无需再像凡人一般进行五谷轮回, 衣裳穿的也多是防御法器。   炼器师们在炼制这类法器时, 会给它们刻上各种各样效果不同的阵法:防水的、防火的, 避雷的, 引雷的……   这些阵法可以叠加。   除尘阵, 只能算是其中最基础的一种。   那位白发修士,素色白衣上显然就刻有除尘阵,尚整洁如新。   只是,在那身宽袍广袖的衬托下。   他那消瘦凸出的腕骨,白发上、手掌间蹭带的血痕,也就愈发刺眼。   看模样,他应该年纪不大。   也不知对方被抓来了多久……宋文炤缓缓闭上眼睛,如今他自己都自身难保。   还是莫要去想多余的事。   何况方才,魔兵竟真的纵容他吃月光珠,都不愿意看他死……   宋文炤不由感慨:这待遇在魔界,已经是前无古人了吧?   也不知那位修士究竟是何身份。   如非亲眼所见,宋文炤是绝对不会相信,有人能生吃月光珠,甚至对缚灵锁垂涎不已的。   难道,对方其实不是人,而是化形的灵兽……   不止宋文炤一个人这么想。   听完魔兵的禀告后,魔尊的第一反应,也是如此。   他颇感兴趣地挑眉,挥手令魔兵退下,看向在离他不过两米远的桌前,坐着的燕晨。   燕晨也正看着他。   魔尊是个外表二十七八岁的男子,肤色惨白,眉间有一道暗深的血纹。   同样是魔修,他的长相放在魔界,也绝对一看就是最大的那个大魔头。   魔尊方走到燕晨面前,便听他道:“尊上怀疑我是灵兽?”   魔尊挑眉,并不隐瞒:“所以,你是吗?”   他面上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燕晨,心底怀疑更甚。   方才他可是设下了结界,有缚灵锁在,常人绝无可能听得见他和手下的对话。   除非燕晨是特殊的灵兽,天生能无视结界。   燕晨摇摇头:“我不是。”   有结界和缚灵锁,他确实听不见两人说话,但他又不是瞎。   这世上,还有种东西叫唇语。   但魔尊显然不会相信他的一面之词,燕晨话音刚落,便见对方抬手结印——   他在尝试唤起契约法阵。   魔尊已经是合体中期修为,若燕晨真的是灵兽,他确实完全可以强行结契。   然而……契约法阵仅仅只是浮现出来,在空气中闪烁了一秒,便暗淡下去。   魔尊略有些失望。   但在触及到燕晨平静的目光时,他又笑了:“听手下说,你方才吃了我两枚月光珠?”   魔尊坐到燕晨跟前:“生食灵宝,以续己命……我倒是不知,你们正道修士,也会用这等邪法?”   “此法甚是有趣,与我坐下左护法所修功法有些相似。”   “不若拿出来,你我共同探讨一番?”   嘴上说着探讨,但实际上,魔尊就差把觊觎两个字刻在脸上了。   燕晨平静道:“你用不了。”   “是么?那可真是遗憾。”魔尊呵呵一笑:“只是不知是我用不了,还是燕修士刻意藏私?”   燕晨重申:“是你用不了。”   在魔尊逐渐变得危险的眼神中,他接着道:“此乃天机术最后一层法决,只有当修天机术者寿元耗尽时,方得使用。”   燕晨垂眸平静道:“常人若强行运转,反会损耗寿命。”   哪有法决会这么邪门?魔尊不信。   他全然忘了,自己刚捉来燕晨时,也曾觊觎过天机术。   还专门养了一批人来学。   结果却是,所有尝试修天机术的魔修,都境界倒退、甚至被天雷追着劈。   既然魔尊坚持,燕晨只好不情不愿地,答应将法决传给他。   缚灵锁被摘下,燕晨揉了揉手腕。   天机术已经足够逆天了,这法决,当然不会真的是天机术的「最后一层」。   它甚至连法决都称不上。   顶多,算是个插件……   燕晨曾在过去的某个修仙界中,获得了饕餮一族的友谊。   饕餮们的肚子,连接着一个无尽的空间。   这空间什么都能装,只不过刚开始,所有的东西都只进不出。   吞食下去的一切,都会化为灵力。   这也是饕餮们最基础的修炼方式。   所以初生的小饕餮,在本能的驱动下,往往会将出生地周围的一切,都卷入口中。   随着修为上涨,它们才能渐渐在空间中,开辟出一块独立的、与其他空间容器作用等同的区域。   虽然初见时差点儿被吞,但对饕餮一族慷慨赠送的同款天赋,燕晨还是很感激的。   曾经他用这个空间,在一个以美食为主题的世界叱咤风云……咳咳。   如今,这个空间又被他翻了出来。   因与神魂绑定,空间之前已炼化至一定程度,他不必担心被饥饿支配、失去理智。   最多挨点饿。   但是……挨饿也是很难受的。   燕晨将法决传给魔尊。   随后他好整以暇地,看着魔尊当场开始尝试运转法决。   燕晨当然不可能,真的将空间与魔尊共享。   教给魔尊的这个「法决」,是他魔改过的,连接着无尽空间中那黑茫茫的雾气。   谁让魔尊毫不设防?   法决一经运转,黑雾如同猛兽于沉睡之中,被食物的香气唤醒,伸出锋利的兽爪。   魔尊额头泌出了冷汗。   没坚持多久,他便闷哼一声,强行切断了法决。   魔尊猛地睁开双眼。   就这么片刻功夫,他足足损耗了半年的寿元!   这法决,当真邪门!   在魔尊审视的目光中,燕晨面不改色,将黑雾反哺的灵力,全部存放在了已炼化的区域中。   可惜,他修为不够。既不能一口吞了魔尊,也不能令其连接已炼化的区域——否则寿元转移,魔尊可能会有所察觉。   黑雾不一样,那是他这个主人都没办法魔改的存在。   “天机术,果然神奇!”   魔尊恨恨看着燕晨,最后从牙缝里吐出这么一句话。   燕晨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淡淡道:“我早便说过,是你自己不信。”   魔尊呵呵冷笑:“你倒是诚实。”   魔尊不欲再多言,燕晨的天机术再怎么挑人,最后不还是为他所用?   他敲了敲桌面:“宗内灵果不够了,之前的天灵果太少,这次你为本尊寻一片灵土。”   全然命令的语气,燕晨一动不动。   魔尊挑眉:“怎么?不想算?”   吃了两年苦头后,燕晨向来是让干什么干什么,如今又有要反抗的苗头,他还真的有点意外。   燕晨瞥他一眼,轻轻叹气:“也罢。”   “便为你再算最后一次吧。”   魔尊:“?”   燕晨:“你将我掳至魔界八十多载,如今我寿元耗尽,肉身虽不得离开,神魂消散,也算是种解脱。”   如果带他过来的魔兵还在,就会发现,这话是多么的耳熟。   而魔尊,暂时还不明所以。   身为魔尊,他比那名高瘦魔兵修为更深、地位更高的同时,心也比对方要硬得多。   燕晨这番话,落在他耳中,就是纯属无病呻吟。   于是,魔尊就这样看着燕晨双手结印,闭上眼,一如既往为他测算起来。   即便燕晨的唇色愈发苍白,气息愈发微弱,甚至还掉了两根头发。   但是他以前也这样嘛。   魔尊挥手将那两根白发碾成灰,安静等待。半晌,燕晨那灰白的睫毛终于颤动了两下。   只见他身体一晃,一手扶着桌沿,连眼睛都睁不全开:“太隐山……”   “有……”   太隐山?那是哪儿?魔尊在脑海中试图搜寻这个地方。   燕晨顿了顿:“有淬灵土。”   魔尊:“!”   如异火、异土这种灵宝,一般分天、地、玄、黄四阶,每阶又分上、中、下三品。   淬灵土,是地阶下品的灵土。   放在数万年以前不稀罕,但放现在,那绝对是千金难求。   魔尊喉头滚动了一下。   太隐山,他很确信自己听都没听说过。修真界地域庞大,找人问也很难。   魔尊目不转睛盯着燕晨,等待他告诉自己更为详细的信息。   然而,白发修士仿佛终于撑不住困意,双眼阖闭,扶在桌上的手也悄然松开。   他消瘦的身躯如飘零的落叶,摇晃了两下,最后直直摔在桌上。   魔尊:“??”   魔尊感应一番,眉心的血纹随之紧紧皱起:燕晨不是演的。   他的气息,当真正在消散。   这还得了?   人用一个物件用久了,都能产生感情。燕晨给他当了这么久的工具人,魔尊早已把他当成永动机看待。   没了燕晨,他以后上哪儿找那么多资源?   魔尊毫不犹豫,抄起燕晨的胳膊,拎着他疾驰而出。   不过瞬息,他便出现在地牢外。   之前的高瘦魔兵站在入口外,见此情形立刻让开路,他旁边还站着一位女魔修。   女魔修看了眼气息奄奄的燕晨,她惊讶地「哎呀」一声,人却是朝魔尊贴了上去:“尊上……”   “滚开!”魔尊一巴掌给她挥开。   “尊上……”不等女魔兵叫冤,魔尊已经带着燕晨,进了地牢口第一间牢房。   缚灵锁卸下,被关押在这间牢房的人讶异地睁开眼。   随后就被塞过来一团半死不活的白色……哦,这也是一位正道修士。   “保住他。”魔尊下令道。   同时,他身后凝聚出数枚血红的灵刃,灵刃正对着身穿袈裟的光头和尚。   这是一名佛修。   “阿弥陀佛。”佛修双手合十,念了一句,才将燕晨扶起,为他渡送灵力。   ——正、魔两道修士灵力相斥,若是魔尊给燕晨输送灵力,只会加速他的死亡。   佛修的手贴在燕晨的背上,惊讶于后者瘦骨嶙峋的身体。   同时,又不免好奇:这人是何身份,魔尊怎会如此焦急地要救他?   心知即便问了,魔尊也不会回答,玄悟没有出声,只是口中诵起了经文。   若说同等境界的正、魔两道修士,打起来是相互克制、势均力敌。   那么佛修的经文,对魔修们来说,便是天生附带克制效果。   即便境界相差,也是一样。   效果嘛,则要看佛修对经文的参悟程度、佛心之纯粹深厚与否。   能被魔界抓过来关押的,自然不是一般人人。   玄悟没念两句,魔尊便烦躁不已。   两枚血色灵刃朝着玄悟的脖颈刺去,发出一道金属碰撞声,而后消失在空气中。   燕晨意识回笼,睁开眼时,恰好听见这「叮」的一声。   下一秒,魔尊将他拉至身后。   牢房内的那柱红木散发出一团雾气,将佛修笼罩其中。   这雾气似乎也有隔绝灵力的作用。   一片血雾中,燕晨仅能看见佛修袈裟上的金红光芒。   直到缚灵锁重新捆住了对方的身体,这血雾才散去,或者说,被红木收了回去。   燕晨盯着那柱红木看了两秒。   “走。”魔尊将他推出牢房外,转头朝佛修冷哼一声,仿佛在嘲笑对方的不自量力。   “呃……”燕晨再次被拎回魔宫。   魔宫很大,且并非只有一间宫殿,只是不知为何,这一整片区域都被统称为魔宫。   魔尊住的地方,则被称为「仙魔殿」。整个魔宗,是以仙魔殿为中心所建。   仙魔殿的豪华程度,可想而知。   殿前的广场上摆着大号聚灵阵,房间里是小号聚灵阵,照明用的是月华珠,桌上摆着灵果,茶具用的是灵玉,喝的茶也是……   “继续说,太隐山在何处?”   回到仙魔殿,魔尊将燕晨按在桌前坐下,一刻也等不及问道。   燕晨平静道:“还未测算完,容我……”说着抬起手,就要闭眼。   “等等。”魔尊皱起眉。   见燕晨仍神色淡淡,他压下心底的不耐:“你当真寿元已尽?”   燕晨:“尊主不信?”   魔尊:“方才的法决,可能让你继续使用天机术?”   燕晨:“尊主要任我修炼?”   魔尊挑眉:“不是食用灵宝即可?”   燕晨垂眸道:“食用灵宝,不过权宜之计。若只靠此补充灵力,天机术之消耗,尊主恐怕支撑不起。”   “那本尊问你,给你食用灵宝,是食用的价值更高,还是你能为本尊寻到的更胜一筹?”   “尊主未免太小看天机术。”   魔尊笑了,能用低级的灵宝换更高等级的,何乐而不为!   他毫不犹豫,将桌上的灵果往燕晨面前一推:“吃。”   燕晨看他片刻,垂眸拿起灵果,不紧不慢吃了起来,看模样很是不情愿。   果然吃了一颗,他便停了。   魔尊微微挑眉,又从储物戒内拿出几颗灵果,放在果盘中:“都吃完。”   燕晨只好继续吃。   看他吃到一半,魔尊想了想,又觉得光靠给他吃灵宝来积攒灵力,确实有点奢侈。   他道:“往后你不必再戴缚灵锁,就住在仙魔殿内,好好修炼。”   “我会令人跟着你,别耍花招想逃跑。”   “嗯。”燕晨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他正在吃最后一枚灵果,魔尊翘首以待,等着他告诉自己太隐山的具体位置。   却见他吞下最后一口,又拿起了盛放灵果的盘子。   在魔尊震惊的视线中,燕晨将盘子举到嘴边,像吃饼一样,咔嚓咔嚓啃了起来。   魔尊:「…」??   虽然听魔兵说了燕晨生啃月光珠的光辉事迹,但是……   这场面对魔尊来说,多少还是有些震撼。   不过魔尊什么风浪没见过?   他没有像魔兵那样,问燕晨是不是疯了,反倒一脸平静接受良好地,静静等待燕晨将饼……不是,将盘子啃完。   然而燕晨还是没有停。   他抬头瞥了眼魔尊,指着桌上的茶壶问:“这个,也吃吗?”   毕竟是他自己说,全部吃完。   魔尊:“……”啊??   没等魔尊反应过来,燕晨似乎是将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认。   他拿起茶壶,将里边的茶水一饮而尽。   充沛的灵气一部分逸散到空气中。   燕晨喝完茶,又咔嚓咔嚓,啃起了茶壶。   魔尊:“……”   在燕晨的手伸向茶杯时,他终于回过神,艰难道:“你的灵力还不够吗?”   燕晨停下动作,感受一番:“应当是够了。”   那你还吃!这茶具可都是上品的灵玉打造的!魔尊的心仿佛在滴血。   不等他发怒,燕晨已然神色淡淡地闭上眼,双手结印,运转起天机术。   片刻后,他睁开眼。   魔尊:“如何?”   燕晨说了一串地标指向。   修真界很大,人数恐怕有数百亿,但仍旧地广人稀,好在修士们也都喜欢到处钻。   每隔一块地域,就会有一些标志性的山脉、历练之地、宗门等等地方,可以作为地标。   魔尊记下地址,又给燕晨塞了几颗灵果,便找来一名侍女,令其带燕晨去找个房间住下。   他自己,自然是去给属下下令,让人去寻太隐山的淬灵土。   侍女亦为魔修,不过筑基期修为。   她领着燕晨,去挑了一个房间,便没搭理他,只站在门外守着。   不过一会儿,燕晨又迎来了监督他的人,这回是一位金丹期魔修。   听侍女称呼,对方是魔宗某位长老的弟子。   虽与燕晨为同阶,但燕晨在他们眼中,已是强弩之末。   派个金丹期的弟子来监督,都是抬举他了。   男弟子对燕晨很不客气,一进门,便大咧咧在床上盘腿坐下。   ——仙魔殿的床,自然也是对修炼大有益处的,连他都没有呢。   “尊主令我监督你好好修炼,你赶紧的,别起小心思啊。”   燕晨瞥他一眼:“哦。”   见他一副软包子、说啥应啥的模样,男弟子满意一笑:“算你识趣。”   说着,他给自己布了道结界,闭上眼,打算就着这寒玉床,好好修炼一番。   怕燕晨逃跑,为了时刻听着他的动静,他没有屏蔽外界的声音。   于是,刚闭上眼,他就听到耳旁,传来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男弟子:“??”   他皱眉睁开眼,只见方才还好好坐在桌边的白发修士,不知何时走到了屋角。   屋角耸立着高而长的柱子,镂空设计,里面的月华珠被掏了出来。   燕晨左手拿着一颗,边啃,边走到屋子另一角,伸出右手——   “住手!!”男弟子怒道:“你疯了吗?你在干什么?!”   摸不清燕晨的身份,他也不敢对燕晨动手,只是起身瞬间来到燕晨身前,将他刚拿出的月华珠抢了回来。   月华珠,它和月光珠不一样。   听名字就知道,若说月光珠蕴养百年可得一枚,月华珠,就得蕴养千年才能有这么一枚!   完了完了,这小子发神经,不会牵连自己吧?   男弟子心中怒气和惊惶交织,看着燕晨手里,还剩一小半的月华珠,抢也不是,不抢也不是。   最后犹豫来犹豫去,他只能看着燕晨,慢悠悠将其彻底咽下肚中。   甚至,还打了个饱嗝。   男弟子心中悲痛交加,欲哭无泪:“这可是你吃的,怪不得我……”   早知如此,他就应该拿个录形玉简,将对方的罪行记录下来。   现在好了,死无对证……   燕晨瞥他一眼:“你们尊主没跟你说吗?”   “这,就是我的修炼方式。”   男弟子:“??”   “真的假的?”他狐疑地看着燕晨:“那你说说,月华珠是什么味道?”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孤狼龙傲天哥哥(3)   天材地宝皆可吞   燕晨回味了一下:“像是清甜的桂花酿, 比月光珠略为醇厚一些。”   “呃……”还真能尝出味道??   燕晨一本正经,男弟子将信将疑。   他许久没喝过酒了,看着手中的月华珠, 一时竟也生出想尝尝的心思。   桂花酿味道的月华珠……   呸呸呸,真是被这小子的鬼话迷了心窍!   男弟子板起脸,将月华珠放回原位:“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你若不信,大可以尝尝。”   “我……”   尝什么尝?他说的是味道吗?他说的是修炼方式!男弟子憋着一口气:“我懒得跟你废话!”   “等我请示过尊上再说。”   男弟子按着燕晨的肩膀, 令他在旁坐下, 抬手召出一只通体灰黑色的乌鸦。   这是魔界通用的传音诀。   由魔修的灵气聚成的乌鸦,两颗眼珠子泛着不祥的红光,滴溜溜转个不停。   男弟子对着它说了几句话, 乌鸦的眼珠子停止转动,振翅飞出。   “尊上回复之前, 你小子就给我老老实实待着。”男弟子瞪了眼燕晨。   传音乌鸦飞入魔宗前殿。   魔尊正跟一名长老交代淬灵土的事。   该长老姓陈,也正是监督燕晨的那位男弟子的师父。后者说是请示魔尊,其实传音决根本就送不到魔尊手上。   浑身缠绕着黑雾的小乌鸦「嘎嘎」叫了两声,最后停在了陈长老身前。   陈长老犹豫了一秒,魔尊有些不悦道:“听吧。”   当着魔尊的面, 陈长老接收传音。   略显紧张的男声随之响起:“师父, 您让我监督的这小子,趁我没注意, 把仙魔殿房间里的月华珠吃了一颗,还说什么, 这就是他的修炼方式, 这是真的吗?要不您跟尊上确认一下?”   “弟子奉心留。”   把月华珠吃了一颗?修炼方式?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修炼方式??   陈长老一愣, 询问性的看向魔尊:“尊上……”   陈长老没有避着魔尊, 方才奉心的话, 魔尊自然也都听在耳中。   月华珠在奉心眼里,或许珍贵无比。但对他来说,也不过就是个照明用的点缀装饰。   魔尊随意「嗯」了声:“一颗月华珠罢了,没事,让他吃。”   陈长老懂了,也召出一只传音乌鸦:“一颗月华珠而已,没事,让他吃。”   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你看着他,让他好好修炼就行。”   说完,放出乌鸦,陈长老朝魔尊一笑:“尊上,您继续说。”   “嗯。”魔尊心头升起一丝不对劲。   不过,还是淬灵土更重要些,魔尊很快将这一丝古怪的感觉抛之脑后,没有细究。   跟陈长老吩咐完,令他去取淬灵土。   魔尊又召来了另一位长老,让对方提前准备好天灵果的种子:“届时有了淬灵土,宗内想来不会再缺灵果了。”   “你也能少些烦心事。”   这位长老姓吕,是名药修,于魔宗内专门负责掌管药田、伺弄灵植灵果之类的事务。   魔宗内的日常灵果供应,其中有一部分,也是吕长老来负责。   当然,这些都只是兼职。   吕长老能坐到这么高的位置,归根究底,还是因他是一名地阶炼药师。   故而同为长老,他和陈长老这种资历尚浅、只能当无脑打工人的长老不一样。   魔尊对他向来十分客气。   领命后,吕长老也能顺嘴问一句:“淬灵土,是从寻仙踪带回的那位测算出来的吧?”   “恰巧,最近我炼药,缺了几样灵植,可否请尊上将其借我一用?”   这种事以前也没少发生过。   何况魔宗有规定,药修炼好的丹药,里边有三成是要上交给宗门的。   包括吕长老也是一样。   魔尊自然不会拒绝:“他往后就住在仙魔殿,你有需要,随时可以去找他。”   吕长老有些诧异,不过他没有多问,只是低头道谢:“好,多谢尊上。”   “嗯。”魔尊应了声,这时左护法焦急地走进来,似是有要事禀告。   吕长老识趣地告退。   出了前殿,他想起不久前还奄奄一息的燕晨,干脆直接去了仙魔殿。   以往,燕晨被关在地牢内。   魔宗地牢,即便是身为长老,也不得随便进入。如今换到仙魔殿,反倒方便许多。   吕长老这么想着,到了仙魔殿前。   他随手抓了名侍女,问到了燕晨现所在房间的方向。   房门外立着一名侍女,里面能感知到两道气息,一强一弱。   吕长老耳尖地听见一些奇怪的声响。   呲铛呲铛,跟凿矿似的……这是在干什么?他皱起眉头,瞥了眼旁边的侍女。   侍女跟木头似的傻站着,仿佛没接收到他询问的目光。   吕长老径直推门而入。   进了门,里边的动静更大了。吕长老方才走在路上,还在盘点自己缺哪些药材。   等看清房间里的场景,他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床边……两道身影一左一右,蹲在那儿。左边的看衣着,是他们魔宗的弟子。   右边的人一身白,是燕晨无疑。   他手里握着一把不知从哪儿掏出的短匕,这短匕外观看着古朴简单,却削铁如泥。   燕晨正跟切豆腐块一样,不断在寒玉床上切、割、削……   最后撬下一块块碎玉。   这些碎玉,就跟冰镇过的果冻似的,撬下来时还冒着寒气。   燕晨左手接住果冻…不是,接住碎寒玉往嘴里送,右手持匕,忙个不停。   那名魔宗弟子,正啧啧称奇地看着他,嘴里还在说:“你这匕首可真厉害,用的是什么材料?”   “看着,感觉比我师父那根乌玄铁熔的棍子还厉害。”   “等你切完,这匕首就送给我吧?”   吕长老:“……”   他竟不知该先谴责哪一位。   是先责备这名弟子,这么好的匕首,他居然想悄悄独吞?   还是该先叱骂燕晨,连魔尊的寒玉床,他都敢切下来吃?   不……等等。   让他住到仙魔殿的,好像就是魔尊本人——尊上,应该是知道这事的吧?   吕长老有些精神恍惚。   虽然知道尊上让燕晨出地牢,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但这也太……   吕长老颤抖着手,正犹豫自己到底该不该阻止燕晨的动作。   奉心终于发现了他的身影,他像是被吓了一跳,一下子从地上窜起来:“吕长老!”   “您怎么过来了?”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吕长老不答反问,奉心回头指着燕晨:“师父派我监督他好好修炼。”   吕长老:“修炼?”   奉心点点头:“正是如此。”   奉心的师父,吕长老知道,魔宗内使棍的人不少,但长老只有姓陈的一家。   这事应当是尊上吩咐的……吕长老看了眼坑坑洼洼的寒玉床,默默移开目光。   尊上果真是大手笔。   “行了,你先出去吧,我找他有些事。”吕长老对奉心挥了挥手。   奉心出了房间,吕长老抬手布了一道结界,走到燕晨身边,看他又割下一块寒玉,送入口中。   吕长老嘴角一抽:“你这修炼方式,可真是新奇。”   燕晨瞥他一眼,认出这张脸。   他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看着对方,眼神平静又像是在询问:找他有什么事?   吕长老对他的性子也有几分了解,不说话就不说话吧,只要乖乖给测算就行。   他开门见山:“我缺几样灵植……”   燕晨这才站起身,在吕长老古怪的视线中,闭了闭眼睛,睁眼道:“我体内灵力不够,如要测算,需得提供灵宝给我食用。”   吕长老:“?”   什么意思?找他要报酬?   一个阶下囚,魔宗的工具人,竟敢这么跟他说话!吕长老脸色一沉,正要发怒。   燕晨:“如今我寿元已尽,只能用这种方法继续测算,你们尊主来了也是一样,不信你问问他便是。”   白发修士神色平淡,无悲无喜亦无畏惧心虚,仿佛真的只是在陈述事实。   吕长老将信将疑,果然传音过去询问。   殊不知此举,反倒让魔尊意识到了之前没注意的事:   若是魔宗所有人要测算,全都靠他来供给灵宝,那他岂不是很亏?   魔尊回了个“是。”   得到魔尊肯定的回答,要吕长老虽然心中不乐意,但还是掏了一把低级丹药出来。   燕晨十分配合,当着他的面吞完药,便给了他想要的灵植地址。   吕长老颇感欣慰。   总归这些低级丹药,对现在的他来说没有什么用,能换更好的,也不错。   尤其是看着燕晨,把药当糖豆嚼完,闭目一算便能给出精确的地址。   他竟然有种奇妙的,以旧换新、变废为宝、捡了便宜的满足感。   这在以前是不曾有过的。   当天傍晚,恰好长老堂例会。   作为一名乐于分享的魔修,吕长老将这件事,顺便告诉了几位相熟的长老。   ——那种跟陈长老一样,进来凑数的长老,他是不放在眼里的。   吕长老:“如今他就住在仙魔殿,陈长老那个大弟子看着他,你们若是有需要,直接去仙魔殿找他就是。”   有人问:“不用提前跟尊上禀报吗?”   吕长老自然是不用的,但其他人,他就不太确定了:“不如…我再问问尊上?”   只是,魔尊刚和左护法一起离开了魔界,去凑新现世的秘境热闹去了。   方才例会,说的就是这个事。   魔尊现在应当还在赶路,这个时候去烦他……   “这种小事,就不必拿去打扰尊上了吧。”一位比吕长老资历还深的长老说道:   “总归以后,是我们自掏腰包。”   谁花自己的钱财灵宝,还次次都跑去跟魔尊禀报?以后找燕晨测算,也和交易是一个性质。   其他长老觉得他说的很对。   他们纷纷应和:“刚好,我想换只契兽很久了,尊上一直不同意。”   “我也是,我想换新的法器。”   “上次在外边和几个佛修打架,我受的伤还没好全……”   还有人的关注点,则在燕晨新的修炼方式上:“这姓燕的,一个天机术就够厉害了。”   “居然还会这种法决,不知……”   吕长老笑他:“你忘了当初,尊上让人修炼天机术的结果了?”   “这法决,要是其他人能用,尊上早就自己用上了。”   这人面色稍缓:“你说得也是。”   不患寡而患不均,只要其他人也都不能用,他就放心了。   其他长老的想法跟他差不多。   听吕长老这么说,一个个都笑了起来:“要我说,他再厉害又怎样?”   “如今不还是我们魔宗的阶下囚?”   “就连他那个哥哥,每年都还要给我们魔宗,进献修炼资源呢哈哈哈!”   “没记错的话,下个月就该去收资源了吧?这次咱们谁去啊?”   “寻仙宗那边……”   长老堂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他们纷纷打算回去后,盘点出自己不需要的低阶灵宝,拿去找燕晨,换更好的。   在这样的氛围感染下。   吕长老也不由开始琢磨,自己除了灵植,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修真界,雾云森。   这里常年被一片白色的浓厚雾气笼罩,恍若天边的云朵落到了地面上,故有「雾云」之名。   雾云森长于山脉之中。   森林外围连接着平原,经过多年探索,安全度相对来说还算高,是许多家族、宗门的历练之地。   内围危机四伏,鲜少有人会靠近。   每当夜里,尤其月圆时,这里总能听到如雷贯耳的兽吼、嚎叫声。   正如此时此刻。   圆满的紫月高挂在夜幕之上,雾云森深处,传出了比以往更为震耳发聋的兽吼声。   还在外围游荡的修士们感知到危险,纷纷选择离开。   但若是他们仔细听,想必就能听出,这兽吼声与以往的不同:   以前是兽声鼎沸,今夜吼叫的,却似乎始终是同一只灵兽。   不太像是两只高阶灵兽在互殴。   倒更像是……有哪位大能在里边狩猎?或是捕捉契兽?   不管不管,跑了再说。   修士们感知到危险,可以跑路。雾云森深处,大大小小的灵兽们,却是苦不堪言。   尤其是家住战场一线的灵兽们。   恐怖的威压、血的味道,人类和兽类施放的攻击余韵,从某个方向漫延而出。   高阶灵兽的每一声怒吼,都将它们的身体,往地面深深压下去两分。   甚至有为了躲避人类修士,从外围过来的弱小灵兽。   没被人类捉住,反倒先承受不住这等强大的威压,当场暴毙。   战斗仍在继续。   不知是人还是兽的血,给经久不散的白色雾气,染上了一丝丝红色。   整个雾云森的灵兽都安静如鸡。   它们缩在自己的洞穴中,直到外面的动静逐渐平息,才敢动一动身体。   凑过去围观?不敢不敢。   深处,巨大的沼泽内倒塌入数不清的树木,一条半龙、半蜥蜴的庞然大物,从沼泽内探出大半身体。   周遭是一片废墟,地面上是数不清的剑痕、爪状裂纹。   最宽的一道剑痕,一半落在了地上,一半划破了龙蜥的下腹。   血液如水一般流淌。   龙蜥轰然倒地,尾巴亦自沼泽内甩出,沾带出数道泥点,恰好往燕行身上飞去。   但他已经没有力气躲避了。   左右龙蜥已死。   燕行任由这些偌大的泥团砸在自己身上,顺着其力道仰倒在地。   一团带着臭气的淤泥恰好砸在他脸上。   燕行抹了把脸,露出和燕晨完全相同,拼在一起,气质却截然相反的五官。   还有一口沾血的白牙:“呸!”   燕行吐开沼泥,偏头看向不远处,那具庞大的龙蜥尸体:“死了还要给我找不痛快。”   五脏六腑都仿佛被搅碎了一般痛,燕行却呲牙,露出一个灿烂又扭曲的笑脸。   有了这只龙蜥,今年的资源就够了。   他又吐出一口血,喘了口气,费力翻了个身平躺着,静静看着夜空。   圆月,应该吃月饼才是。   看了一会儿,燕行小拇指上的痣闪了闪,一枚小小的瓷瓶出现在他左手手心。   右手握剑和龙蜥打了半天,早就震麻、没有知觉了,灵力也在刚才最后一击中,全部耗尽。   燕行只好用嘴咬开瓶塞。   这个动作让他腹侧,被龙蜥撕开的伤口一抽,血液汩汩流出。   燕行忍着痛,将药粉洒在伤口上。   这是他自制的金疮药,照着家中典籍配的,简单、便宜,好用。   撒完药,他将瓷瓶随意一扔。   强大的灵兽领地周围,一般会有一片真空地带,方才双方大战的威压也还在,这里暂时没有危险。   他需要休息。   燕行大概躺了半个时辰。   他不敢睡着,只是睁眼望着天空,任由身体本能地吸收灵气,修复伤势。   半个时辰后,燕行爬了起来。   他捡起扔在地上的破剑,将龙蜥首、尾、身分割开,收入空间。   收好所有战利品,燕行又在原地休息了一会儿。   待灵力稍微恢复了一些,他御剑离开了这里。   冲破雾云森的重重白雾,燕行回到离此处不远的太隐山。   太隐山,是藏在群山当中的一座小山峰,燕家就隐于太隐山山顶。   山顶灵气充沛,山脚灵气稀薄。   盖因如此,燕家隐世多年,未曾有过外人闯入。   燕行并不经常回这里。   八十多年来,他已习惯孤身一人。   可若是回家,便总能想起前十八年,和弟弟隐居家中的快活日子。   在家中养了两天伤,燕行正欲下山,便收到了寻仙宗的传信。   信是宗主传来的:“南海海域,似乎出现了传承秘境,你若有意,可去查探一二。”   燕行挥散仙鹤,回了句感谢。   他现在日常四处搜集资源、有时间便随意找个洞府修炼,基本已经等于脱离宗门了。   但宗主出于对他们兄弟俩的愧疚,每每有什么新消息,总会传信于他。   燕行每年搜集到的资源,若是交给魔宗后还有剩,便会给寻仙宗宗主留一些。   这是他仅能做到的回报了。   南海……燕行确认了一下方向,踩上破剑,御空而行。   因伤势还未好全,他御空速度并不快。   没过一会儿,燕行的神识便扫到,自家山脚下,有一道气息。   破剑在半空中抖了一下,燕行怀着不可置信的心情,和某种期待,改为向下行去。   很快,他就看清了山脚下的那道身影。   失望还未涌上来,便被愤怒取代。   太隐山的山脚,有一座瀑布。   瀑布外池种着灵荷,内里还有一个山洞,周围风景优美。   燕行幼时,曾与弟弟挖下家中菜园的土,铺在池水周围,种了几颗桃树。   桃树每年都死,他们每年都种。   物是人非,如今土还在,和他一起种桃树的人,却被抓去了魔宗。   而此时此刻,一名男修背对着他,猥琐地蹲在池边,正在那里挖土!   燕行勃然大怒!   “住手!”那是他和弟弟小时候,亲手一起从山顶挖下来的土!   破剑毫不犹豫,冲向了那道背影。   燕行本意只是想将此人吓走,却不想,对方下意识唤起了一道护盾。   带着血气的灵力浮现出。   燕行面色一变:“魔修!”   破剑上灌输的灵气瞬间加倍,原本还只是警告,此时却是裹挟着杀意。   魔修都该死!   破剑与乌玄铁打造的棍子撞在一起,发出「砰」的一声。   陈长老差点没站稳摔进池中去。   他后退半步,迅速往侧方跳开:“你是什么人?”随后才看清燕行的脸:   “是你?”   “是你爷爷我!”燕行大笑一声:“孙子,还不快把土还给你燕爷爷?”   “你想抢淬灵土?”   “我拿孙子的东西,能叫抢吗?”   “你!”陈长老怒目圆瞪。   双方不再多言,一个打,一个逃——燕行已是练虚中期,而陈长老不过化神后期修为。   修炼之途越到后期,哪怕只差一阶,实力相差也是巨大的。   燕行虽然带伤,但在愤怒的作用下——尤其对方还是魔修,他仍旧对陈长老形成了碾压。   陈长老节节败退。   最后,大部分土都被燕行抢了回去。   陈长老留下两声咒骂,逃窜而出,带着仅剩的淬灵土,离开了太隐山地界。   回到魔宗,他按照魔尊的命令,将这些土交给了吕长老。   为自己解释,只有这么点土的原因同时,他还忍不住痛斥道:“这燕行,真是跟条疯狗一样!”   “咬住了人就不放!”   “围一座着山,追了我好几圈……”   “之前,宗内就有弟子被他抢过,今天都骑到我这长老头上来了!”   陈长老越想越气。   吕长老随口安慰他:“好了,他抢去又怎样?最后不还是要送到我们魔宗来。”   陈长老并不觉得安慰,反倒更觉丢脸。他将土交给吕长老,随意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   留下吕长老,对着平铺在地上,也不过四个巴掌大小的淬灵土发愁。   就这么点儿,有啥用?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孤狼龙傲天哥哥(4)   天材地宝皆可吞(捉虫)   陈长老弃土而逃后, 燕行没有去追他。   即便对其有再大的杀心,他现在负伤在身,真打起来, 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燕行将淬灵土埋回池边。   高处瀑布如自天边倾泻而下,十分壮观,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燕行逐渐冷静下来。   他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淬灵土为纯粹的深黑色, 不掺一丝杂质, 与池水周围的土地大为不同。   且,灵土不像灵火那样暴躁。   土灵力性质温和厚重、低调质朴,若非有心一寸一寸地细细搜寻, 常人难以注意到。   何况他当年与弟弟一同,在池水周围埋下这淬灵土时, 为了美观一致,是将其埋在正常土壤下的。   太隐山这犄角旮旯地,方才那位魔修,是怎么找过来的?   又是怎么知道,这池水周围有淬灵土的?   燕行心底升起某种猜测。   他御起破剑, 放开神识。   围着整个太隐山搜查了一圈, 确定没有看见其他可疑人物,才继续朝着南海的方向行去。   因心中挂念弟弟, 燕行一路都在走神。   不知御空行了多久,前方倏然出现异象, 五光十色的霞云笼罩了那一小片天空。   这是有天材地宝降世的征兆。   燕行微微挑眉, 向下看去。   不知不觉, 他已经远离太隐山, 跨过雾云森, 来到了山脉另一侧。   这里火灵力充沛,树木稀少。   巨大的怪石堆,将一个不大不小的岩浆池围了起来。   熔浆之上,中间浮出一座小山。   炎池四周焦红的土地光秃秃一片,可这座小山上,竟屹立着一颗翡翠般的绿苗。   燕行一眼就认出,这是火灵力浓郁之处特有的灵果,炎熔果。   百年才得一生,珍贵无比。   头顶的异象,想来就是这炎熔果要成熟了,才招来的。可惜他并非第一个发现这株炎熔果的。   被炙烤得黑亮、发红的怪石后,一左一右,还蹲守着两个人。   燕行不打算跟他们竞争。   然而无巧不成书,他刚准备绕开路,霞云便彻底将整个炎池笼罩,炎熔果要成熟了!   底下那两道身影迅疾跃出。   行至一半,两人默契地避开炎池,互相出招以示势在必得的决心。   “你是魔修!”伴随着其中一人的惊呼,一道带着血气的灵力,擦着燕行的脸飞过。   怎么今天哪哪儿都是魔修?!   燕行偏头定睛一看,好哇,又是一位高阶魔修,当即毫不犹豫跃下破剑。   还未落地,破剑便被他抓在掌心,对准那名魔修,凌空斩下!   剑气有痕,势如破竹。   磅礴的剑气直直劈斩而来,引起了下空交战双方的注意。   感知到危险,魔修急忙闪身避开。   他脚下的怪石随之被轰得七零八碎。   那名正道修士见此,心中一喜:“道友助我!”   “呸,不过又是一个觊觎炎熔果……”魔修说着,稳住身形,同时也看清了燕行的脸。   “我当是谁。”他顿时笑了:“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寻仙宗弟子,燕无毛啊!”   魔修转身面向那名正道修士,嘲讽道:“你确定要他帮你?”   后者皱眉又是一击过去:“少说废话!什么燕无毛?叫得这么难听,在我等正道面前,魔修乃是共同的敌人!”   “雁过拔毛,分厘不留,不叫燕无毛,叫什么?”魔修见挑拨不成,仍不放弃口嗨。   但他也只能逞口舌之快了。   被燕行与那位正道修士夹击,魔修注定身处弱势,最后被燕行一剑击退时,趁势逃走。   临走之前,还不忘留下两句骂声:“哼,姓燕的,你可别忘了有什么落在了我们魔宗,等着瞧!”   魔修离去,那名身穿红衣的正道修士收起法器,朝燕行微微颔首:“多谢这位道友!”   燕行露齿一笑:“客气。”   他提醒道:“炎熔果已成熟,你快去将它摘下吧,这异象一出,恐怕还会引来不少人。”   红衣修士有些诧异地看他一眼。   他其实是听说过燕行的,毕竟如今修真界的高阶修士,大部分都在宗门、家族内镇守一方。   而燕行,身为练虚后期的大能,却成天到处搜寻各种修炼资源。   近几十年来,修真界可谓处处流传着,燕姓剑修四处抢劫的传说。   红衣修士将炎熔果摘下。   只有一颗……他怀着忐忑的心情转过身,正想问问燕行要不要。   却见对方盘腿横坐在剑上,于低空中,只留下一个背影。   红衣修士松了口气,真要是打起来,他可打不过燕行。还有,果然传闻不可信……   就是不知,刚才那名魔修的话是什么意思。   燕行有什么落在魔宗了?   还是说,魔宗手里有他的把柄?   红衣修士摇摇头,这与他无关,不远处已经有好几道气息在靠近了。   他赶紧收好炎熔果,转身离去。   燕行坐在破剑上,则在思考一件事。   一天之内遇到两名魔修,不算多,但若二者都是高阶魔修,且都认识他这张脸——   也就是说,见过他弟弟。   这就有点奇怪了。   当年魔尊将燕晨抢走的事,并未闹大。除寻仙宗亲眼见证的人,以及魔宗高层外,知道的人不多。   燕行思来想去,都觉得这是弟弟在跟自己求救。   毕竟,太隐山以前根本不会有外人闯入。   遇到一次魔修是巧合,连着遇到两个……他知道燕晨有这种能力。   燕行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   魔宗那些人,这些年来都在让燕晨做什么,他一清二楚。   太隐山灵宝众多,皆为先祖所留。   但过去八十载,燕晨根本不会将魔修引入太隐山。   不行,南海先不去了。   燕行半空掉转了个方向,破剑仿佛也感知到他焦急的心情,飞得极快。   不过小半日,燕行就抵达了寻仙宗。   寻仙宗为修真界顶尖的几大宗门之一,占据了一整座连绵的山峰。   山门前,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高陡长梯,正如寻仙之路。   寻仙宗不允许外人进入,只有佩戴宗门令牌,才会被结界予以通行。   燕行取出令牌,御剑绕过主峰。   九座小山峰藏于主峰之后,燕行来到其中一座峰头,求见师尊。   师尊名为季明悠。   是其为燕行争取了和魔宗的交易——燕行提供资源,魔宗减少让燕晨测算的次数。   燕行一直对他十分尊重。   季明悠在后山一处高崖前,得知他到来,很快令仙童请他过去。   山崖边云雾缭绕。   季明悠身着白衣,背手而立,见到燕行,微显讶异:“你又进阶了?”   燕行朗声一笑:“是,前两日与一只即将化龙的龙蜥打了一架,有些感悟。”   他乃天生剑骨,越打越强是基操。   季明悠闻言笑了笑,温和道:“不错,这样一来,再过不了多久,你便能救回你弟弟了。”   燕行笑容一敛:“师尊,徒儿此番前来,正想与您说这事。”   出于直觉,燕行没有提太隐山的事,只是道:“师尊您知道,我与弟弟是双生子。”   “这几日我心中惶惶,总觉得弟弟那边,情况恐怕不妙”   燕行开门见山道:“我已凑足今年的资源,求师尊提早为我交至魔界,再问问我弟弟的情况……”   季明悠很好说话,一口答应下来。   “你辛苦了。”接过燕行交给他的无主储物戒,季明悠神识在其中一扫,感叹道。   燕行摇摇头:“那就麻烦师尊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燕行接下来还要赶往南海秘境,先行告退。   目送他御剑离开,季明悠笑了笑。   龙蜥的妖丹也在储物戒当中。   他旁若无人地将其取出,握在手中欣赏了一会儿,便回到洞府中。   天生剑骨……真是让人羡慕。   季明悠眼中寒芒闪过,抬手捏碎妖丹,开始炼化、吸收其中的力量。   魔宗。   吕长老尚对着那一小撮淬灵土,头疼不已,又有人来找他炼药。   该长老姓姜:“防御法器我都准备好了,就等一枚破阶丹,吕长老,你千万要帮我。”   吕长老:“……”   这几日,魔宗的长老们仿佛陷入了狂欢,日常疯狂去找仙魔殿那位测算。   有人得了属性相宜的武器,有人寻到了合适的洞府,还有人在赶去寻找新的契约灵兽的路上……   只有他,思来想去,都没找出自己目前最需要的东西。   说实话,吕长老心里有些着急。   而眼前这位,也是找过燕晨的长老之一。   姜长老身为魔宗老古董,卡在化神前期许多年了。   先不提一日日减少的寿命。   境界迟迟得不到提升,地位自然也一样,兜里都是最基础的灵宝,没几个贵重物品。   而筑基之后,境界提升必有雷劫。   姜长老怕死,又想突破。   于是他凑足灵宝,通过燕晨,先得到了更好的防御法器,用于保命。   之后又找到吕长老,求破阶丹。   然而化神期,想借丹药突破,谈何容易?最低也得要天阶下品的破阶丹。   吕长老最高,也才炼出过地阶上品的丹药。   偏偏姜长老性子执拗古怪,吕长老不好直接拒绝他,只得敷衍两句:“好好,待我凑足药材,定然立刻给你炼。”   姜长老满意离去:“那你千万快些,待我突破,我们魔宗实力大涨,尊上定然高兴。”   吕长老:“……”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往自己脸上贴金的。   不说魔宗缺不缺这一个化神中期。   他自己都还是化神前期呢,真要是能炼出天阶丹药,还轮得到姓姜的?   其实要炼破阶丹,魔宗内的药材完全是足够的。   可是吕长老炼不出来啊!   要炼出天阶丹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以为都像他们想要的东西那样,能随随便便找姓燕的测算一下就行?   吕长老叹了口气。   他将那点淬灵土收进储物戒中,因没什么东西适合盛土,便随意找了个炼丹炉装。   吕长老来到自己的药房。   他取出异火,置入药房中巨大的丹炉中,又取出几株灵药……   对着丹炉下的异火,吕长老眼神一闪。   天时地利人和……异火他有,修为他短时间内无法再提升,药房无人敢闯入……   吕长老幡然醒悟。   他缺的,不就是一鼎天阶丹炉吗!   这点儿淬灵土,反正种也种不了多少灵植,不如……说干就干,吕长老立即起身,前往仙魔殿。   这几日的仙魔殿,可谓是热闹非凡。   燕晨再次迎来吕长老,也不意外,仍旧神色淡淡,平静地问他来做什么。   吕长老迫不及待将土塞给他:“我要天阶炼丹炉,你快快为我测算!”   燕晨瞥了眼丹炉中的淬灵土。   他垂眸道:“吕长老不会认为,这点灵土,能跟天阶丹炉相提并论吧?”   这几天下来,吕长老虽然没来找过他,却也摸清楚了他测算的规律:   找到的灵宝,往往能够比他食用的灵宝高1-2品。   他们想要的东西品阶越高,需得付出的代价也越高。   那高等阶的灵宝没有那么多怎么办?   质量不够,数量来凑。   吕长老二话不说,开始掏储物袋。   积攒的丹药、低阶的灵果、用不上的法器……全部一股脑堆到燕晨身前:   “你看看,这样够不够?”   直到燕晨点头,吕长老才停下来。   燕晨照例慢悠悠开饭,将转化的灵力,全部储放到已炼化的空间内。   吕长老虽然急,但也不好催他,就这样在旁边看着他吃。   吃到最后,还剩那一丹炉土、一枚蜂浆果。   装淬灵土用的丹炉,十分袖珍,大概只比凡间用的汤碗稍大一些。   这是吕长老早年替换下来的小丹炉。   燕晨将蜂浆果捏碎,掺入土中,不知从哪儿拿出来一个勺子,拌了拌。   黑色细碎的土,一部分随着蜂浆果的汁液,凝成一小块、一小块。   燕晨用勺子挖了一口。   魔尊前去南海归来,刚回仙魔殿,走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整个房间空荡荡的,像是遭人洗劫了一遍。   四下的灵石摆件、装饰品不翼而飞,连聚灵阵用的灵石也被挖了出来。   还剩下的,就只有最基础的家具——   不对,就连床,那么大一张,近两尺厚,九尺长,六尺宽的寒玉床,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燕晨,魔宗的阶下囚。   正捧着一个袖珍丹炉,坐在吕长老对面,一勺一勺挖着其中盛的不知什么东西,往嘴里送。   这东西,看起来像土。   魔尊眉头直跳。   魔尊没有见过淬灵土,但此时此刻,同时看见吕长老和土,他还是产生了某种不妙的预感。   “你在吃什么?”他冷声问。   白发修士丝毫没察觉到他的不悦,只是淡淡瞥他一眼,面无表情,却又仿佛在说:看不出来吗?   “我在吃土啊。”   魔尊气笑了,冷眼扫过一旁头冒冷汗的吕长老:“别告诉我,这是淬灵土?”   “呃……”魔尊是如何惩处吕长老、陈长老以及其他人的,燕晨一概不知。   只因,他又被送回了地牢。   魔尊也没想到,他一个没注意,燕晨都快把魔宗吃垮了!这才几天而已?   他只是几天不在宗内,手底下这群长老,一个个失心疯似的群魔乱舞。   连宗门月例都敢私自眛下!   以次换好是很划算,可也要看看,他们宗内有多少高阶魔修,又有多少低阶魔修!   魔尊气得大发雷霆。   一群长老都「清醒」过来,纷纷指责燕晨:“此子面上乖顺配合测算,实则一直在拿高阶灵宝引诱我们。”   总结:这一切都是燕晨的错!   魔尊可不听这种鬼话,他自己手底下低阶灵宝也不少,怎么没见之前上头似的的找燕晨测算?   说到底,还是这群废物太自私。   不把宗门当回事,还禁不住诱惑。   魔尊铁面无情,令众长老速速将原本该给低阶弟子的资源补上。   处理完烂摊子,他才来到地牢。   此次和左护法一同出魔界,他们去的正是南海海域,只是并未找到传闻中的传承秘境。   牢房中,燕晨垂眸静坐,安静听着魔尊描述南海的情况。   魔尊觉得,他还是挺识趣的。   ——这也是他不认为,宗内众长老寻宝上头,跟燕晨有什么关系的原因。   毕竟从八十多年前起,燕晨就是一副生死看淡、九天崩于前而色不变,认命当个工具人的样子。   秘境异象曾昙花一现,魔尊并未放弃探索。   左护法被他任命暂留南海,继续搜寻秘境入口,许多正道修士也聚集在了那边。   他自己回来,是找燕晨作弊的。   听完他的大概描述,燕晨闭了闭眼睛。   这几日接连测算,他又未曾多留一丝灵力在体内,原本灰白的睫毛也彻底褪去最后一丝色彩。   牢房内已装上了新的月华珠,熠熠清辉下,白发修士整个人如同透明的水灵,只需轻轻一碰,便能捏碎般脆弱。   半晌,燕晨睁开眼,低声道:“我灵力不够,看不到什么东西。”   他顿了顿,许是心知魔尊不会再给他吞食灵宝的机会。   又随口补充一句:“如能到当场,若秘境当真在南海附近,可省力气,测算也更为精确。”   魔尊直勾勾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燕晨任由他打量。   他说的可都是真话,不心虚。   最后,魔尊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是让陈长老换一个人来看守他,离开了地牢。   ——之前那个奉心,已经被陈长老迁怒,解除了师徒关系。   这回来的,是一名女魔修。   燕晨坐在牢房内,看着廊道外,只着薄衫的女魔修自我介绍:“我叫娑哀。”   她笑嘻嘻把玩着纤细的手指:“你们正道修士,长得都像你这么俊吗?”   “啊,不对。”娑哀恍悟道:“这儿关的都是正道修士,不过能有你这般容貌的,着实不多。”   “今日我也算是一饱眼福了——”   娑哀似乎修魅惑之术,说话时语气朦胧缱绻似醉了酒,带着一股勾人的邪气。   “一直被关在地牢里,定然很难受吧?不若与我结为道侣,共修魔道。”   “届时,你自可重获自由。”   “如何啊?小修士。”娑哀说着,开始搔首弄姿。   燕晨只觉得辣眼睛,阖闭双目。   娑哀当他抵抗不能,试图以此维持清醒,正欲再发力。   却听他道:“可以。”   娑哀一愣,真的假的?   燕晨继续道:“只是你或许不知,我所修功法特殊,若与我结为道侣,需得随我共同承受天道之惩责。”   “你是魔修,所受惩责许会更重些。”   “不过,想来你见我这早生的白发,便可知我寿元已尽,你却还愿与我结为道侣,应当不在意这些。”   “不知你年岁几何?寿元又还剩几百年?若你当真愿与我共享寿命,在下……”   娑哀大惊失色:“你想得美!”   “地牢口有位佛修,比你俊得多,姐姐我找他玩儿去,你老实待着吧你!”   燕晨只听一阵脚步声跑向了地牢入口,状似失望地叹了口气。   睁开眼,就见对面的牢友一脸复杂的看着自己——大概,是因为他说刚才那番话时,太过认真。   对方似乎当真了。   燕晨:“……”   双方对视了片刻,左右事情没成。宋文炤低头,用下巴点了点手脚上的缚灵锁。   那女魔修就在地牢口,他不敢出声,只能和这位白发修士用眼神交流。   他不是能吃缚灵锁吗?   宋文炤瞪大眼睛,催促:快点吃!顺便帮我也把这玩意吃了,我们一起打出去啊!   燕晨朝他轻轻摇头。   为了维持表象,他这几天积攒的灵气,一直存在炼化的空间内,然而到现在,这些灵气也只够他一口气冲到元婴中期。   还远远不够。   何况,不说打不打得过的问题。   缚灵锁这东西,性质特殊。   虽也是法器,它却有克制灵气的作用,吃了……会闹肚子的。   燕晨可不打算为难自己,之前只是吓一吓那名魔兵而已。   何况,他还有更好的选择。   魔尊刚才让他测算,可是什么东西都没给,这怎么行?   燕晨还想跟着他一起去南海呢。   但是等魔尊考虑,要等到什么时候?万一他身边有个人间清醒,劝住了他怎么办?   燕晨看向身后的那柱红木。   「雾灵藤」,与魔尊为本命契约关系的灵植。   这玩意毫不起眼,寻常人只会以为,它是根普普通通的柱子。   但之前在佛修那里,燕晨可是见识过它的厉害,还顺便用天机术看了两眼。   ——事实上,使用天机术根本不需要闭眼睛。   燕晨每次都闭眼,主要是心里不开心,不想看魔界众人的丑陋嘴脸。   在宋文炤略显失望的眼神中,他站起身,来到红木前。   这只是雾灵藤的其中一根藤蔓,但其整体足有三人环抱那么粗。   燕晨从被外袍遮挡住的腰侧,抽出之前那把匕首,抬手砍了下去。   宋文炤:“……”这是在干啥??   宋文炤一脸懵的同时。   魔尊正跟人说话,倏地脸色大变。旁人见此,身体一颤:“尊上……”   没等他询问,魔尊已然通过雾灵藤,「看」见了燕晨此刻的动作。   他正从红木上砍下第三块外皮,往嘴里送,就跟嚼甘蔗似的……   还真是无法无天了!   魔尊深吸一口气:“你在此等我。”说着身影一闪,消失在了殿内。   不过瞬息间,他便出现在地牢之内。   燕晨转过身,便瞧见魔尊沉着一张脸:“是不是本尊近来对你太宽容,让你觉得,魔界名不副实?”   “还是说,你当真活腻了?”   魔尊显然动了真火。   他神色阴蛰地盯着燕晨,身侧缓缓聚起掺杂着红光的灵力。   危险的气息将整个牢房笼罩。   宋文炤皱眉紧盯着这边,不由担心起来:就对面白发修士这个脆弱的小身板,不会被魔尊直接轰死吧??   作者有话说:   掐脖子要不得,小修一下;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孤狼龙傲天哥哥(5)   天材地宝皆可吞   燕晨的小命, 显然比宋文炤想的要珍贵得多。   魔尊无论是从语气,还是从身侧召出来、蓄势待发的攻击来看,都是一副准备给燕晨点颜色瞧瞧的作态。   但那团血色魔气终究没打出去。   燕晨也毫发无损。   他甚至先把口中的红木皮慢悠悠嚼完、咽下, 才淡淡看着魔尊道:“方才给你看南海秘境,这几日积攒的灵力已然消耗一空。”   “若尊主还要测算,需得提供灵宝。”   魔尊又尝到了那种心梗的感觉。   他的怒火和威胁,在白发修士看来, 恍若不存在一般。   不过也是, 毕竟燕晨不知道,这地牢内遍地都是的红木,是他的契约灵植。   看样子, 燕晨还以为他是又来找他测算的。   魔尊的眼珠子,盯着燕晨的脸转了一圈。   他身侧蓄积的魔气缓缓消退:“只是一个秘境, 便能产生如此之大的消耗?”   他不在魔宗的这几天,除了宗内长老们用于交易、提供给燕晨的灵宝,对方可是还吃了他不少东西。   若非燕晨没有骗他,那就是……   魔尊头也不回,给这间牢房布下一道结界。   宋文炤才旁听了没两句, 声音就戛然而止, 见此对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这一幕恰好落入燕晨眼中。   他垂眸任由魔尊打量:“天机术之规则,尊主莫非还不清楚?”   “若是寻常秘境, 消耗自然不大。”   “可你要寻的南海秘境,却是一名大乘修士, 渡劫失败所留。”   “以我这短短几日积攒的灵力, 要寻到大乘修士遗留的传承秘境, 谈何容易?”   “你说什么?”魔尊呼吸一重。   燕晨轻飘飘瞥他一眼, 便知鱼儿上钩了——不过他说的也是实话:“我说, 这几日积攒的灵力不够。”   魔尊恼火地瞪他,谁让你说这个了?   “你方才说,南海那处秘境,乃是大乘修士渡劫所留,此言当真?”   燕晨:“我又怎敢欺骗尊主你呢?”   “那之前怎么不说?”魔尊沉下脸。   这么大的事!若非燕晨啃了口红木,他恐怕还要再耽搁数日,乃至等秘境之门大开时,才能知道。   燕晨给他一个「你无理取闹」的眼神:“尊主听闻我寻不到秘境入口,便甩袖离去。”   “何时给过我说明详细的机会呢?”   魔尊:“……”好像也是。   但魔尊是谁?怎么会承认自己的过错?他呵笑一声:“现在知道,也是一样。”   说完,魔尊又不着痕迹瞥了眼燕晨手腕上,箍住他的缚灵锁锁环:   “之前不是还想吃缚灵锁?”   “怎么今天,反倒跑去吃牢房的柱子?”   魔尊再怎么自信自傲,骨子里的疑心仍旧少不了。   燕晨也循着他的视线,垂眸看向手腕上的缚灵锁。   他充满嘲弄地轻笑一声:“尊主说笑了。”   “我若是当真吃这缚灵锁,尊主恐怕要怀疑我欲趁机出逃。”   “我虽苟延残喘,却仍想活着。”   “否则,又何必于魔宗苟且偷生,为你们这些贪得无厌的人,耗尽自己的寿元呢?”   这是燕晨八十多年来,头一次这么直白的,表明自己对魔界众人的痛恨。   魔尊听了,非但不生气。   反而怪笑一声:“很好。”迎上燕晨冰冷的眼神,他的语气更显愉悦:   “希望你去了南海之后,也还能继续保持这种好心态。”   “你要带我去南海?”燕晨适时表现出愕然:“不怕我跑了么?”   “你跑不了。”魔尊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起来,你那个双生哥哥,这些年四处历练。”   “此次南海之行,你我说不准还能碰到他。”   “就我所知,他可是一直都没忘记,想将救你回去。”   虽然听不到声音,但总归是无聊的坐牢生活中的一点儿调剂。   宋文炤一直盯着这边。   见那名少年模样的白发修士,方才面对魔尊的怒气,表情都平静得如一潭死水,此刻却忽然神色落寞地垂下眼。   他更加好奇了。   这是在聊什么?南海有新现世的秘境?测算又是怎么回事?   这白发修士看着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怎么还敢狮子大开口,要魔尊给他提供灵宝?   宋文炤心里有一万个问号。   他不由再次在心中痛骂魔尊,狗东西!   魔尊还在给燕晨打出威胁三连:“他再怎么天才,也不过练虚修为。”   “你们兄弟俩,到时最好都老实些。”   “想来你也不愿最后,与他在魔界兄弟团聚吧?”   魔尊怪笑一声,侧身指着宋文炤道:“瞧见他没?你那哥哥若是与他一般,不识好歹招惹了本尊,便是这个下场。”   “毕竟魔界,可不养无用之人。”   “你还算有用,本尊才给你留了一双手脚。”   宋文炤:“?”   虽然不知道魔尊指着自己,都跟白发修士说了什么。   但见后者看着这边,目露忧色,他就能猜到,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狗东西狗东西!   宋文炤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燕晨看了他好几次。   魔尊也不知是没感觉到,还是懒得搭理他,匆匆将燕晨再次带出地牢。   之前那名叫做娑哀的女魔修,在发现魔尊过来时,便跑回来候在一边。   魔尊没多给她半个眼神,只让她自己去找陈长老领罚。   至于陈长老,两个徒弟都是废物。   他完全有理由,判定对方也是个废物,不堪重用,以后找个机会把人踢下长老的位置。   魔尊臭着脸,路过地牢口时,燕晨偏头看了眼那名佛修所在的牢房。   之前魔尊令对方救了他,他还没来得及道过谢。   对方双目阖闭,牢房内充斥着一股浓郁到刺鼻的花香味道,应当是娑哀留下的。   不过佛修看起来,并未受到影响。   他正低声诵念经文,魔尊不悦地加快步伐,倒是没有停下来去找茬。   出了地牢,魔尊召来诸位长老。   听闻他要带燕晨前往南海,好几位长老纷纷出言劝阻,但魔尊心意已决。   魔宗不像修真界的其他宗门,这里是彻彻底底的强者为尊。   几位长老劝阻无效,魔尊交代完诸多事宜,即刻带着燕晨启程。   这便是修真界特色了。   寿命漫长,但执行力极高,不论做什么都是风风火火——毕竟最贵重的家当,大家都是贴身携带。   即便因灵气渐稀,修真者们开始依赖天材地宝,他们真正追求的,依旧是实力,和成仙。   古往今来,从无改变。   和剑修那种一人一剑、剑既为武器,亦可御以飞行的职业不同。   大多数修真者们,攻击法器和飞行坐骑,都是分开的。   大门派出行有飞舟,御兽宗往往有专门驯养的灵鹫,小的还有莲台、飞毯……   身为魔界头头,魔尊自然也不能落后于人。   他的飞行坐骑,是一头骨龙。   说是骨龙,其实化龙失败的蛟,但魔尊要称呼其为龙,其他人也不好驳他的面子。   何况即便是蛟,能够走到化龙这一步,就已证明了它的实力——也证明了魔尊的实力。   这样的坐骑,多少人羡慕不来。   过路时遇到的修士,不时会发出几句诸如「好拉风啊」之类的惊叹。   然而燕晨坐上这玩意,只觉得硌得慌。   他只好站着。   骨龙飞得再快,抵达南海,也足足用了两天时间。   这两天,燕晨都只能站在上面,迎着冷风,吞食魔尊提供的灵宝。   往常进餐时的满足和快乐,好似都消失了。   燕晨决定给魔尊找点事。   南海海域很大,周围的山脉被密集的森林覆盖,修士们大多在其中扎营。   海边的大块空地,反倒是不见人影。   毕竟谁也不想半夜打坐时,突然猝不及防,遭遇海妖或是其他妖怪。   左护法也藏身在密林当中,魔尊带着燕晨,前去找他汇合。   见到燕晨,对方显得极为诧异。   来此处的魔修终究少于正道,左护法选的角落较为僻静,但周围仍有不少人,可见此传承秘境的诱惑之大。   魔尊和左护法的脸,对许多正道修士来说,也并不陌生。   不过正魔虽对立,却也算不上见了面就要你死我活,此刻就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静。   双方互相都很忌惮对方。   故而,左护法虽不赞同魔尊将燕晨带过来,也不好多言。   只是催促燕晨:赶紧测算。   燕晨瞥他一眼,看向魔尊。   “你身上可带有何灵宝,拿出来给他。”魔尊转头对左护法道。   左护法:“?”   若非信任魔尊的实力,他都要怀疑,这货是不是别人伪装的了。   魔尊跟他简单解释了两句。   左护法只好不情不愿,将储物空间内,不那么重要的东西翻了出来。   为掩人耳目,燕晨开吃之前,魔尊带着他们,又换到了一处相对较高的山峰上。   看着燕晨慢吞吞,将那些五花八门什么都有的灵宝,一件一件往嘴里送,左护法整个人都酸溜溜的。   明明功法类似,他怎么就不能这样呢?   接收到左护法嫉妒的眼神,燕晨面不改色,只是进食的速度稍稍放缓了一些,身体朝其坐正了一些。   可惜,魔尊仍给他戴着缚灵锁,他现在没办法看到燕行到哪儿了。   燕晨边思忖着,边回忆南海秘境的情况。   秘境有完全开放、选择性开放之分,前者允许所有修真者进入,后者则会限定一些条件。   南海秘境是前者。   这确实是一名大能留下的传承秘境,且不仅完全开放,还得来到现场的化神期以上修士,最低达到千名之后,才会开启。   这些,都是主剧情中的内容。   这个时间段,燕晨本该已身死道消。   燕行不知晓此事,还在为提升实力、搜集资源而奔波,自然不会放过这次集会。   而在此次南海之行中,燕行会遇到魔尊,并被其打成重伤。   他原本极有可能,再过几年就要进阶突破,却一下被打回太隐山,养了五年伤。   也生生延后了,他发现弟弟已经身死的真相之日。   ——这也是燕晨一定要跟来的原因。   当然,现在不是他要求非要跟过来,而是魔尊自己带他过来的。   燕晨垂眸,静静等待着燕行的到临。   破剑比骨龙飞得稍慢一些,路上又耽搁了一些时间。燕晨早上就和魔尊抵达了南海,燕行则下午正阳高照时才到。   看了眼海域边缘,燕行钻入密林之中。   寻找落脚点时,听路过的修士们说魔尊来过了又走,今早刚回来。   他大概能猜到,对方回去做了什么。   心疼弟弟的同时,燕行更加恨极了魔界那帮子人,尤其是魔尊。   同时,又听人好奇地说起:“你们说,魔尊这次带来的那个白毛小子,会不会是新的右护法?”   “魔宗护法,要有合体期修为才能当吧?”   “你傻啊,没看见他手上的锁链?我看着像缚灵锁,哪有宗门给护法戴缚灵锁的?”就是魔宗也不可能啊!   燕行听着听着,脚步不由停下。   白毛小子,缚灵锁……   他捏紧了拳头,心口怦怦直跳,直直看向人群中说这话的修士。   后者似有所感,对上他如出鞘利剑般锋芒毕露的目光,心头一紧:“干什么?”   “这位道友。”燕行颔首问道:“不知魔尊身在何处?可否为小弟指个方向?”   那人一愣,没想到他看着凶巴巴的像是想打架,居然还挺有礼貌。   他下意识指了个方向:“那边。”   “多谢道友。”燕行道谢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给他指路的人愣怔片刻,回头跟同伴说:“这人,长得挺眼熟啊……”   “你才发现啊?”   “嗯?”指路的人不解,同伴无奈道:“你刚刚不还在说,魔尊带来的那个白毛小子吗。”   “啊!”那人,和刚刚问路的那位,好像,确实……长得一模一样?!   “他俩什么关系……”   “不知道啊,一个跟着魔尊,一个还身处正道,不会是兄弟反目吧?”   “呃……”身后的讨论,燕行无心去听。   一路抓人问过来,他终于遥遥看到了魔尊驻扎的山峰。   燕行没打算找魔尊和那位魔界左护法打架,虽然他很想……但也知道,自己打不过那两人。   他只是想看弟弟一眼。   白发,白发……弟弟到底是耗费了多少寿元,那些人才会叫他白毛小子?   燕行御着破剑,跃下山峰,藏身在人群和树荫之后,找到了魔尊三人。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看见燕晨的侧影时,他仍遏制不住心中翻涌的怒气。   有对魔尊的,也有对自己的。   弟弟那消瘦的身体,还有满头的白发,是何其刺眼,何其令他心如刀割!   燕行无比痛恨,当年欢欢喜喜,带着弟弟一同下山的自己。   也许是他的眼神太过灼烈,情绪太过激动。魔尊似有所感,朝这边看了过来。   理智告诉燕行,他应该躲避。   但他的双脚却被牢牢钉在了原地。   当看到左护法、燕晨一同循着魔尊的视线,转头看来时,燕行甚至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因离得不算远,燕晨灵力被封,但身体好歹经过两次雷劫的淬炼。   他轻而易举地看清了燕行的脸。   双方四目相对时,看见燕晨白化的眉睫,燕行笑容微滞,随后变得更为自然。   他冷锐的目光一如既往柔软下来,像是宝剑归鞘,藏起了一切锋芒。   可这眼神又与少时不同,少时无忧无虑,他的柔和是相伴多年的习惯。如今习惯仍在,却又多出几分思念和悲伤。   盯着弟弟看了一会儿,燕行就打算走了。   他现在打不过魔尊,若是贸然出手,只会同时葬送两人的性命。   燕行最后看了眼燕晨,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突兀响起:“真是可怜啊。”   燕行面容一冷,循声看向燕晨身侧的左护法。   对方正朝他笑:“怎么样,是不是很想跟你弟弟团聚啊?”   “要不要到我们魔宗来?”   “只要你改修魔道,魔界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啊!哈哈哈……”   燕行冷冰冰地注视着他。   他并非没有动怒,只是深知对方想看的,就是气急败坏的自己。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要记住这张脸……   “宗时。”周围不少修士,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看了过来,魔尊出声制止了左护法的挑衅。   宗时冷哼一声,横了燕行一眼:算你走运。   燕行不怒反笑,察觉到两人的忌惮,干脆也没走远,大咧咧地就在附近随便选了颗大树跃上。   树木枝叶繁茂,遮挡了他的身影。   左护法只能看到一双腿,吊儿郎当地晃来晃去,还有如影随形的目光……   他忍不住呲了呲牙。   偏偏现在魔尊对燕晨看重得很,他还不能冲燕晨发火,还得反过来听他差遣。   ——燕行到来之后,燕晨吞下了最后一件灵宝。   真正珍稀的玩意,魔尊和左护法自然舍不得拿出来给他吃。   于是燕晨提议,他们可先在南海周围,搜寻灵宝,用于给他补足灵气。   魔尊说行。   燕晨微微一笑。   待魔尊给他解下缚灵锁,他直直站起身。之前周围的修士本就不时注意着这边,见此更是纷纷看来。   魔尊和左护法不约而同皱起眉,直觉不妙。   以往燕晨测算,只要闭眼掐诀,等一会儿就行,他突然站起来干什么?   燕晨没等两人反应,双手微抬。   这回他仍旧闭上了眼睛,原本晴朗万里的天空忽然暗沉了下去,附近有修士惊呼一声:   “何方道友在此渡劫?!”   疯了吗这不是?!雷劫下人越多,天雷也就越恐怖,这里现在满地都是高阶修士……   然而很快他们就发现,头顶光线暗下,并非乌云聚拢,更没有雷劫蓄集。   是一方夜幕将此地笼罩。   南海海域之外,天空仍旧万里无云。“难道是秘境之门要开了……”   远处,不明所以的修士们,也纷纷往夜幕率先出现的地方聚拢。   魔尊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随着黑夜降临,燕晨已升至半空,他若是贸然出手,恐怕会被将此异象当做秘境开启的修士,群起而攻之。   他只能和左护法一同,皱眉不安地看着半空中的燕晨。   而赶过来的修士们也发现,山峰之上,一名修士正身披夜幕星河,闭目而立。   他长至腰间的白发随风飘动着,双手不断变幻繁复的法决。   随着他的动作,星河的形状愈发清晰,且离地面愈来愈近……   黑蓝色的夜空,逐渐被仿佛流动着的璀璨星子占满。一种恐怖的压迫感,笼罩在修士们心头。   有低阶修士,承受不住这种压制,只能闭目盘腿而坐,运转起功法,以图清心、免去干扰。   下一秒,数道星光自天际坠落。   这些星子的坠落速度极快,一部分朝南海当中去,还有的则砸向了南海附近。   星子裹挟着神奇的力量,在修士们眼中,坠落的轨迹变得极其缓慢……   “雷云!雷云!”   有人承受不住压力,亦有人当场顿悟,被众修士发以羡慕嫉妒地问候:   “那边渡劫的,快滚开啊!!”   渡劫的修士屁滚尿流地遁走,星云也逐渐散去,燕晨吐出一口老血。   众修士:“??”   看不懂情况,他们就站在原地继续看。   这种百日生夜,星辰坠海的大场面,数千年都难得一见,好歹要知道,这位白发修士是谁吧!   在众修士灼热的目光中,燕晨缓缓落地,虚弱地坐在了魔尊身侧。   众修士:“??”   魔尊??这人,魔界的??   燕晨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看向魔尊,仿佛看不出他的怒气,也感觉不到周围无数正道修士的目光。   他平静汇报:“星子坠落之处,即灵宝所在之地。”   魔尊:“……”   他根本没来得及下隔音结界。   “啊!!”周围修士一听,原本还忌惮地看着燕晨的眼神,变得更为炙热起来。   不乏有人记得方才星子坠落的方向,蠢蠢欲动。   然而燕晨又抬手,自指尖逼出两滴血液,用灵力包裹中,送至魔尊手中。   魔尊:“?”   燕晨虚弱道:“服下此血。”   “唯有得我印记之人,方能看到指引的星子,一滴血可维持一整日……咳咳咳!”燕晨说着,又吐出一口血。   魔尊眼神一暗,挥手将这些血全部收入储物戒中。   这怎么行?周围一群修士虎视眈眈,左护法汗毛倒立:“尊上……”   “走!”魔尊拎起燕晨。   然而话音刚落,便有无数道攻击,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发来。   人群中,只有燕行愣在原地。   他想了很久,都想不通。   弟弟什么时候会的这一手?   天机术,有这么炫酷的特效吗??当年先祖残魂让他们学的时候,没跟他说过啊!!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孤狼龙傲天哥哥(6)   天材地宝皆可吞   双生子的性格, 往往大相径庭。   与生性活泼好动,日常上房揭瓦的燕行不同,燕晨刚踏入修真之途时, 学的便是天机术。   而燕行虽为天生剑骨,但他最开始学的,却并非是剑。   少年人嘛,总是很容易对那种, 豪情壮志的侠客生活产生向往。   燕行一开始学的, 是打狗棒法。   不过后来,他发现修仙比当丐帮炫酷多了,这才改而修剑。   练剑半路, 不乏看到其他有意思的技能,他都会停下来, 去尝试一番。   故而,山中虽只有燕晨和燕行相伴。   但兄弟二人的童年生活,其实并不枯燥,反倒十分丰富多彩。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燕家先祖。   燕家并非常规意义上的隐世家族——复杂的人际关系, 森严的规矩, 名震一方的先祖……   这些,他们都没有。   溯源至祖上, 第一代隐世的先祖,也不过是燕晨的……爷爷的爷爷那一辈。   那时候, 修真界的灵气还很充沛。   而他们选择隐世的原因, 也很简单:修仙太无聊, 不如睡大觉。   放在如今, 或许让人很难以理解。   但在当时那种, 化神多如狗,练虚遍地走,资源不用抢,睡醒就顿悟的大环境下,先祖们,偏偏还来自于娱乐生活丰富多彩的神秘异界。   他们会觉得无聊,也是情理之中。   先祖们也没什么,改变整个修真界的大志向反正等时机成熟就能渡劫成仙。   干脆随意选了个山头,把门一关。   从此闭关的闭关,种菜的种菜,养崽的养崽,要旅行的自个儿出去闯荡……   还有人研究起了「物理修真」「化学修真」「功德修真」,以及武侠与修真的结合……等等,各种五花八门的套路。   说实话,都不太成功。   但在燕晨印象当中,几乎每一位先祖,都在保留下的秘籍,以及自传内,疯狂吹捧自己的「新修仙术」。   这也就导致,后来的每一代本土后辈,都多多少少,被坑过。   并且难免被同化。   曾经还有人效仿先祖,到凡间写起了武侠小说。   这些书也是后来,燕行的启蒙读物之一。   遥记得燕行刚开始学《打狗棒法》那段时间,太隐山下的低阶类狗灵兽,日子过得是多么的提心吊胆。   一直到燕行正式开始修剑。   提心吊胆的,才从低阶类狗灵兽,变成了全体低阶灵兽。   总之,虽为天生剑骨。   但燕行之所以最终选择了剑,还是因先祖话本中,那些与剑修相关的,像什么「一剑破万法」「一剑斩山河」「剑出鬼神惊」啊之类的描写。   光看字面意思,就能想象得到,剑修,是多么狂拽炫酷,多么令人心驰神往的职业。   跟燕晨学的那个,除了灵气波动,什么都看不出来的天机术,完全不一样。   但此时此刻,燕行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或者……难道是当年,他总惹先祖残魂生气,对方故意隐瞒了天机术的奥妙……   燕行甩了甩头。   左右他并不适合学天机术,他现在更为关注的,是弟弟的身体。   方才那一下,消耗肯定很大。燕行紧张地盯着燕晨,后者已然被魔尊抓着肩膀,提了起来。   数道或强或弱的攻击,打在他们方才的落脚点,溅起阵阵灰尘石土。   “诸位这是何意?”   魔尊凌空而立,沉着脸,张开一层防御结界,将燕晨和左护法宗时也笼罩其中。   “本尊不欲与你们起争斗,原本相安无事,你们反倒对本尊先出手,莫不是欺我魔界无人?”   一击不成,魔尊有了准备。在场最高的也不过练虚修士,联手虽能打得过他,但得不偿失。   众修士沉寂片刻,让开路,一名怀抱拂尘的老者从中走出。   老者看外表大约七十来岁,脸上沟壑密布,他扬眉一笑,这些褶皱更为明显:“秘境尚未寻到,我等亦不愿与魔界开战。”   “只是,这位小修士,看着不像是魔界之人。”   左护法正将手里的缚灵锁给燕晨戴上,老者的目光在其上停留片刻:“魔界尊主,当着我们这些人的面,如此明目张胆,俘虏正道修士为你所用,未免就说不过去了吧?”   “交出这名小修士,我等自会离去。”   “没错!交出这位正道修士!”老者说完,很快就有人附和。   从魔尊和左护法的表现来看,燕晨刚才所说的「星子坠落之处,即为灵宝所在之地」,应当都是真的。   若燕晨是魔修,他们也只能嫉妒地看着了。   可看他方才施展之术,所外泄的灵力分明是正常的。那这种天大的好事,怎么能落到魔界头上?   不论是为伸张正义,扬正道之名威,还是为了利益,他们都不能坐视不管。   正道修士义正辞严,将魔尊三人重重包围。   然而魔尊又怎么可能是好欺负的?   燕行持剑加入包围圈,便听他怪笑一声:“果然是你们正道的作风。”   “冠冕堂皇,嘴上说得好听。”   魔尊瞥了眼燕晨:“他不是魔修又如何,正道修士,莫非就不能自愿为本尊效力?”   这怎么可能?众修士扫了眼燕晨,他发色白得诡异不说,脸上也看不到一丝红润,方才还吐血了!   那些血……   似乎是看出他们在想什么,魔尊将刚收起的燕晨血液抬手取出,不过四滴。   众修士呼吸微重。   魔尊嘲讽一笑:“你们想要的,不就是这个?”说着,将其中两滴分给了宗时。   加上刚才燕晨给的两滴,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分别服用了三滴血。   也就是说,接下来三天时间,他们都能看到指引灵宝所在之处的星子。   那名老者慈蔼的表情凝滞下来。   然而众修士蓄势待发的时候,魔尊也没闲着。燕行见他不慌不忙,直觉不对。   他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四周,不知何时升腾起了浓郁的红色雾气。   雾气正以魔尊脚下为中心聚拢。   “这是何物?”很快也有其他人发现了周围的异象。   “诸位当心,此雾能挡人神识,若吸入过多,还会干扰体内灵气运转!”那名老者似乎与魔尊交过手,高声提醒道。   只是干扰手段……众修士松了口气。   燕行却心生不妙,果然下一秒,头顶传来魔尊一声带着讽刺的笑。   三道身影自头顶疾驰而过。   “本尊已召魔界众长老前来,诸位若是不怕死,大可试试继续追来!”   魔尊跑了,还不忘留下威胁。   燕行屏息凝气朝着浓雾挥剑,待破开一道口子,已然看不见三人的身影。   他方才尝试给弟弟打的追踪决,也很快被魔尊发现,抹除掉了。   至于那些口口声声,说要救出燕晨的人。   魔尊放下的威胁,对他们来说显然很有效果。   只有少数几个人,还和燕行一样,仍在坚持寻找燕晨等人的踪迹。   因面孔与燕晨相似,太过招摇,为免麻烦,燕行服了一粒易容丹。   南海虽大,但对修士们来说,御空转一圈,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而那些星子,基本都落在南海海域及其附近,魔尊三人的行踪并不难找。   只是每次被人找到,魔尊便会使出各种各样的手段躲避。   他本身就是合体期修士,战力高也就算了,没想到连逃跑的技术都这么高超……   反复几次后,所有人都放弃了。   燕行却沉不下心,明知毫无机会,自己应该好好修炼才对。   但只要想到,弟弟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受苦受难,他就坐立难安。   好在没人继续追魔尊后,对方似乎放松了警惕。   第二日晚,燕行发现他们再次寻了一处山崖,作为驻地。   此处格外偏僻,对面还有一座更高的山峰。   只是这座山的山顶,不如魔尊所选的崖顶平缓,而是类似于一个拉高、窄短的三角形,两面都如镜子一般光滑,坡度陡峭。   燕行将破剑垂直刺入其中,坐在剑上靠着山,恰好能不时探头,看那边一眼。   令他安心的是,那位叫做宗时的左护法,虽然对燕晨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但两人好歹都不曾对他动手。   燕行藏好身,确认弟弟目前还算安全后,便不敢总是往那边看。   他沉下心,盘腿坐在剑上修炼。   期间魔尊两人又带着燕晨,出发去寻灵宝,他便跳下山峰,躲在山脚下避其目光。   待听到他们归来的动静,燕行又回到原处,准备继续打坐修炼。   只是刚把破剑插好坐下,他便远远地,听见从身后传来魔尊的零星几个词汇:“还有……处……吃快……”   燕行没当回事,修真者虽辟谷,但贪口腹之欲的人,不在少数。   只是很快,他就又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咯吱咯吱的,让燕行想起了幼时曾经养过的寻宝鼠。   因其寻宝之前还得吃灵宝,被他和弟弟一同嫌弃放生。   本以为这声音很快就会消失,然而又过了许久,燕行耳旁始终萦绕着这奇怪的动静。   燕行忍不住侧身,悄悄探出头。   而后看见了令他难以置信的一幕。   稍低的崖顶之上,只见那张熟悉的面孔,他弟弟燕晨,正席地而坐。   他的身边堆放着数件灵宝。   海藻状的灵植、鲛珠、赤红的灵珊……而他手中,正捧着一块用处不明的水镜。   那水镜被他凑在嘴边,慢吞吞啃咬着。两名魔修,皆是一脸不耐地看着他。   这回没有隔着山,燕行清楚地听清了左护法的催促:“吃快点,你真当吃饭呢?”   燕行:“??”   这是在干什么?燕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想到什么,心中一痛:弟弟满头白发,显然寿元损耗极大。   魔界又素来爱研究一些邪门歪道……   莫非,魔尊用寻宝鼠,对他弟弟做了些什么,否则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燕行捏紧拳头,双目赤红。   他憋忍着心中的怒火,转回身去,不敢再看这一幕,唯恐自己忍不出出手。   此仇不报非君子……   燕行在山峰顶又蹲了两天。   两天下来,燕行就好像自虐一般,日日聆听着燕晨吞食灵宝的声音。   他心中的怒火并未熄灭,只是暂时沉寂了下去,就像过去八十多年。   第三天,魔界众长老到达南海。   与他们汇合过后,魔尊便不再继续躲藏,令燕晨给他们血液,继续搜寻未收完的灵宝。   正道修士们,很快就发现了他们这嚣张的举措。   然而他们敢怒不敢言。   第三日晚,燕晨宣布自己补足了灵气,可以为魔尊测算。   这次他没再搞事,之前那副大场面,可是消耗了不少灵气。   能省还是省一点,到时进了秘境,还有用呢。   至于之前开的那个大,他只告诉魔尊,那是天机术开群体测算时,最快捷的途径。   毕竟一个一个算,耗时耗力不是?   见他这次「听话」地不走捷径,魔尊十分满意,只是花的时间久一点,他等得及。   于是燕晨闭眼小睡了一会儿,才睁开眼宣布测算结果。   众魔界长老眼巴巴地看着他。   这次来的长老,无一例外,都是练虚期以上的魔修,且于魔界地位颇高。   都是之前跟燕晨打过交道的熟面孔了。   能被魔尊召来此处,一同闯秘境,这些人不免自诩为魔尊心腹。   一个个对传承秘境,不知有多积极。   燕晨朝他们微微一笑:“我已寻到秘境入口藏匿之处,不过,此传承秘境,有些特殊。”   “其为完全开放秘境。”   “不过若想开启,需得来此地之修士,练虚期达千名以上才可。”   魔修们面面相觑。   他们总共加起来,也就十一个人,一千名练虚期修士,谈何容易?   即便有人怀疑燕晨说谎,但没有证据,他们也只能相信。   一千名练虚期修士……   魔界还真凑不出来。   且就算凑得出来,但魔界不等同于魔宗,这些人就算召过来,也不一定听魔尊的话。   魔尊沉吟片刻,瞥了眼燕晨:“先带我们去秘境入口看看。”   燕晨自无不可。   他可没说谎话,这传承秘境的主人,所处时代灵气充沛,达到练虚期并不难。   燕晨指引魔尊等人,来到秘境入口。   传承秘境位于南海海域,靠近山脉的一处浅滩旁,这里视野开阔,不少人都看见了他们。   见他们这次没有上山下海、四处寻找,而是对着空气狂甩攻击,不少修士都悄悄凑近过来。   秘境常以次空间的形式存在。   而秘境入口,往往是一些连接着这些空间的阵法,若是遭到攻击,确实可能会有反应。   燕晨百无聊赖地看着魔尊挣扎。   小幅度的攻击显然毫无作用,魔修们的攻势愈发猛烈,很快就一传十十传百,将停留在南海海域的修士们,吸引过来。   燕行跟过来时,恰好看见魔尊打出一道血雾,撞在了什么东西上。   这次,不再是无事发生。   空气中漾起了一阵波纹,繁复的阵法形状隐隐闪现出,转瞬即逝。   但修真者耳尖目明,没有人错过这一幕,他们纷纷发出惊呼:   “那是什么?!”   “是秘境入口!”   “魔尊怎么会知道秘境入口在这里?不会又是那个……”   修士们都似有所悟地看着,被一众魔修围在中间的燕晨。   真是太可惜了……   不过,能找到秘境入口也是好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魔尊不可能瞒着他们,偷偷进入。   事实上,魔尊也没打算瞒着他们。   一千名练虚期不好找,人群中不乏魔界散修,但那些人不会听他的话。   与其和自己人内斗,不如多找些正道修士,过来当炮灰。   确认此处即是秘境入口后,魔尊转过身,面向众修士,高声道:“不满诸位,本尊已知晓开启此秘境入口之法!”   “不知诸位可愿信本尊一回?”   众修士:“……”   大魔头问别人愿不愿意相信自己,就是语气再诚恳,一般人都不会相信吧?   他们狐疑地看着魔尊。   之前那名老者也在其中:“魔界尊主,若当真已知晓其发,何不就此将秘境开启?”   跟他们说,又是何意?   魔尊仿佛早料到他会这么说,笑了一声:“以我一人之力,恐怕不行。”   “实不相瞒,欲开启此秘境,需得有千位练虚期修士到场。”   “我魔界虽人才济济,补足一千位练虚修士不难,但传承秘境,乃是整个修真界共同的机遇。”   “故而,我才将消息,与诸位分享。”   “一千名练虚修士?!这,这条件未免太过苛刻。”众修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魔尊笑了声:“以修真界之大,找齐人并不难,端看诸位愿不愿意相信了。”   “就这样,若是你们不要这名额,我便令魔界修士速速前来了。”   魔尊最后放下一句话,带领众长老、燕晨离开,可谓是十分潇洒。   见他如此态度,众修士就是不想信,也不能不信了。   ——毕竟魔尊身边,还有一个能力神秘的白发修士,而他们自己试过后,又找不到开启秘境之法。   不过一天半时间,千名练虚修士很快凑齐。   这下可真成了大能云集,不少低阶修士自知没有机会,早早离去。   当然,还有更多的人闻风赶来。   人数一齐,浅滩边,秘境入口的法阵果然自动逐渐显行。   多少人彻夜难安,等待着秘境正式开启。   又一日后。   阵法彻底凝现,浅滩边的海域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驻守在旁边的长老发现时,已经有不少人都先一步跨进了阵法。   魔尊眉头都没挑一下。   他并不急着进入秘境,而是让燕晨尝试测算,进入秘境内,可能会出现的情况。   主剧情里可没有这种细节,燕晨怎么会知道?   测算是不可能测算的,就算这几日,魔尊仍旧在给他提供灵宝吞食。   燕晨闭了闭眼睛,只说要进去才能看到。   魔尊这才领着他们进入。   一靠近法阵,一股恐怖的吸力便将他们尽数卷入其中,即便是魔尊,都不免产生了一阵眩晕感。   这秘境……属实厉害。   魔尊心生忌惮,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待四周的光线亮起,众人睁开眼,便发现他们来到了一处,似是位于海底的真空领域中。   领域之外,成群的鱼儿在密集的珊瑚海中穿行。   更远的地方,庞大的黑色身躯缓缓游过,令众人一下就想起了深海内的海怪。   修士们对海洋的探索,远远小于陆地,毕竟海妖们的手段诡秘莫测。   虽然四周十分平静,但众长老都感觉得到,这里十分危险。   他们摇醒燕晨,骂了句废物,给他解开缚灵锁,令他速速决定该往哪边走。   燕晨闭了闭眼睛,指了个方向。   心里心疼得不行,这回可是实打实的,耗费的灵力。   不过……这秘境确实有点意思。   没走多久,燕晨等人便来到一座长梯之前。   长梯高而陡峭,远远连接着远处的一座高塔。不过奇怪的是,其一左一右,分别还有一道向上、一道向下,正缓缓移动的长梯。   燕晨:“此为初入秘境的问心道。”   魔修们眺望着远处的高塔,正想直接飞上去,闻言满脸疑惑。   燕晨微微一笑,为他们解释道:“正道修士们寻仙问道、初入山门时,往往都要面临一条像这样的寻仙梯。”   “需得一步一个脚印,步行登顶。为证寻仙之决心,亦为寻己之道心,是为「问心」。”   “那这是什么?”一名长老指着两侧的自动长梯:“这边是往上的……”   燕晨扫过去一眼:“这里不能走。”   魔尊挑眉:“有危险?”   燕晨摇摇头,神色淡淡道:“既为问心道,何来危险?”   “这两条路,若走也行。只是往上者,会被视为贪婪,有可能会被踢出秘境,也有可能运气不好,被境灵处处针对。”   “那往下呢?”   燕晨瞥了眼问这话的长老:“哪有出发即往下的?那是给意志不坚定,半路坚持不住的修士,自行选择放弃用的。”   “哦……”后者点了点头。   既然两边都不能走,那就走中间吧,步梯就步梯,大家都是修真者,身体经过淬炼,走两步也没什么。   魔尊拍板下了决定。   临出发前,燕晨又嘱咐道:“记住,万万不能用灵力,要一步一步走到底,才算是通过考验。”   众人不耐烦地点头。   魔尊先将燕晨推上了长梯。   只是燕晨方一踏上长梯,他便发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中。   魔尊皱眉,也迈开步伐,回头看去,等了许久,身后也没有人过来。   想来是秘境的规则……   魔尊迈开一步。   下一秒,他便发现,自己浑身的灵气、修为,都像是被抽空了一般。   就连身体,都好似回到了未曾修炼之时。   魔尊不由仰头,看向前方一望无际、尽头远远高过头顶的长梯。   魔尊:“……”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孤狼龙傲天哥哥(7)   天材地宝皆可吞(含3000营养液加更)   由俭入奢易, 由奢入俭难。   这句话用来形容修为,也是一样。   很少有修士习惯了强大的力量傍身后,还能反过来适应手无缚鸡之力的身体。   但如果有根胡萝卜在前面吊着, 就不一样了。   燕晨的嘱咐还在耳旁回荡,即便有人怀疑他,但谁也不敢拿自己的机遇来赌。   无论是魔尊还是长老,对着长梯犹豫片刻后, 都认命地迈开了双腿, 打算按照燕晨说的,一步一步走上去。   看见这一幕,燕晨略有些失望。   他被推着踏上长梯后, 便站在原地没动。   确认过众魔修的情况,燕晨撑着扶手, 长腿一迈,翻身到了向上的自动长梯上。   轻微的推力带着他缓缓上升。   燕晨双目放空,又看了眼燕行的情况。   见他也找到了这座高塔,已踏上自动上升的扶梯,不由微微一笑, 抬手放出一只传音小鹤。   这「问心道」, 兄弟俩在太隐山不知走了多少回。   燕家先祖当中,曾出过一位惊才绝艳的炼器鬼才。   他所炼的, 不仅是修真界常见的法器,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条长梯, 想来大概也是出自其手。   只是不知, 这传承秘境的主人, 是燕家那位先祖, 还是与其交好的大能。   「问心道」并非为假, 若当真能在步行登梯期间,细细感悟,定然也会有所获。   但魔修,尤其是思维几乎定型的高阶魔修,基本不可能做得到沉下心思考。   燕晨并不觉得他们会有所获。   他偏头欣赏起梯侧的风景。   海底世界明亮如陆上,头顶挂着的却非太阳,而是四处分散的被水揉碎的光斑。   波光粼粼,静谧无忧。   而远处愈来愈近的,那座不知名金属所打造的高塔,即便四周被柔和的光柱笼罩,仍旧显得如同一个面目可怖的怪物,冰冷壮观,不可摧折。   这里面珍宝无数,危机四伏。   燕晨对主剧情中的南海秘境之行,了解不多。   但用脚指头想,他都知道,魔尊在没有带他来的情况下,遇到危险时会怎么做。   ——就算魔尊不想承认,也没办法改变。   魔宗上层众长老,包括魔尊自己,这么多年下来,早已养成对燕晨能力的依赖这一事实。   而在失去燕晨这种指引的情况下,为了保命,牺牲同伴对这群魔修来说,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魔尊只要不断拿低阶长老垫背,等长老们死到最后没剩几个,再继承瓜分他们的遗产,自然个个实力大增。   之后再对上,燕行能打得过他们才有鬼。   燕晨不可能坐视这种情况再发生。   愈到高处,视野愈发开阔。低处的风景逐渐被抛之身后,前方高塔的外形愈发清晰。   快到尽头处时,燕晨又翻身回到步梯那边。   身处步梯的修士,灵力会被压制,燕晨也不例外。   所以在翻过来之前,他先看了眼魔尊等人的进度。   见他们一个个累得像条死狗一样,一边擦汗,一边仗着周围没其他人,吐着舌头扇风,还有人边走,边臭着脸咒骂。   燕晨放心了。   为免这些人越走越慢,他出去得太早穿帮,燕晨又在步梯上等了许久。   魔尊、众魔界长老都到了,迟迟等不到他的人影,不由皱眉:“不会先我们一步到,跑了吧?”   顿时有人笑他:“怎么可能!”   “以你我之境界,登顶尚用了这么长时间,那小子身板弱得像一只蚁虫,定然是累得不行,在里面磨蹭呢。”   “不错不错,定是如此……”   魔尊面无表情瞥他们一眼。   走出步梯后,他的修为便回来了,只是大腿两侧、腿后跟的酸疼感仍旧残留着。   也不知为什么,缓解得这么慢。   仅仅只是站着,魔尊都觉得腿软。   魔尊可不觉得,自己这帮手下的情况,能比自己好到哪里去。   见他始终沉着脸,不说话,左护法不由看了他好几眼。   发现原来两条腿藏在宽松的衣摆下,悄悄止不住颤抖的,不止自己一个人,左护法很是欣慰。   站在他旁边的一名长老,见他嘴角上翘,一头雾水:“左护法,你笑什么?”   他都要累死了,怎么左护法还能笑得出来?明明修为差不多,难道他就这么菜……   左护法忙压平嘴角:“没有。”   一行人又等了好一会儿,久到魔尊都开始不耐烦时,燕晨终于慢吞吞走了出来。   只见他一手撑在长梯扶手上,脸色煞白,无声地喘着气,额头泌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两眼一翻,当场倒地。   “真是废物一个!”   “浪费这么长时间……”有长老低声骂了一句,魔尊置若罔闻,给燕晨扔了一个瓷瓶过去。   燕晨打开一看,是回气丹。   虽为常用丹药,但从魔尊手里拿出来的,定然不会只是普通的回气丹。   这瓶回气丹,是地阶上品。   一时间,众长老都羡慕嫉妒恨的看着燕晨。   燕晨只当没感觉到,感谢的话更是不可能,默默像喝水一样,将瓶子中的丹药往嘴里一倒。   全吞了。   众长老:“……”   人比人气死人,奈何连魔尊都没说什么,他们也不好表达反对,不然岂不是对魔尊的不满。   一行人不再耽搁时间,跟在魔尊身后,来到高塔之前。   高塔是圆柱形,一圈洞门整齐地镶嵌在上,内里幽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似乎有不止一条路通往此处。   魔尊没有多想,带着众人径直选了个洞门走入——燕晨的天机术固然好用,但也不能事事都依赖他。   洞门内的通道极为狭窄,仅供两人并行而过。   头顶的石壁滴着水,落到墙角的青苔上。   走了一会儿,前方豁然开朗。   原本昏暗的光线一下明亮起来,魔尊讶异地发现,高塔之内还另有一层塔式建筑。   二者之间的环形空间像是一座宫殿的走廊,金碧辉煌。   头顶照明用的透明光珠内,不时有细小的雷电劈闪而过,不知是什么宝物,竟好似比月华珠还要明亮。   而内塔之上,则镶刻着一个门的形状。   旁边有个奇怪的按钮,上面画着朝上的箭头。   左护法保持警惕,上前按了一下,旁边的门轰然开启,显露出内部狭窄的空间。   一名长老绕着内塔走了一圈回来:“禀尊上,没有别的路了。”   除了他们,还有不少修士也都到了这里,不过暂时人还少,大家没有要到争抢这古怪的门的地步。   “已经有人进去过了,好像没出什么事。”这名长老道。   魔尊微微晗首,示意他们也进去。   九名长老、魔尊和左护法,加上燕晨,一共12个人,刚刚好把这小小的空间填满。   金属门缓缓关闭,这回对着门板上的一竖排按钮,他们犯了难。   之前的箭头他们还能看懂,这回这些按钮上,都是一些奇怪的符号。   不等魔尊出声,左护法便推了把燕晨:“赶紧的,看看这些是什么意思?”   燕晨闭眼走完流程:“此乃「雷梯」。”   魔修们:“?”   燕晨继续道:“以雷电之力推动,可载人上下运行。诸位请看,”他手指从那一排按钮的底部划到顶端:   “这些,即代表此秘境之塔的层数。”   左护法数了数:“一共九层?”   燕晨微微点头:“正是如此。”   “那尊上,我们直接去第九层?”左护法看向魔尊,询问道。   一般来说,最贵重的东西都会被藏在最顶端。   燕晨默不作声,魔尊微微挑眉。   他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而是看了眼燕晨:“这高塔中每一层分开,可有何特别之处?”   白发修士似乎是诧异于他能想到这一点,神色微顿,而后若无其事道:   “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不过每一层,都对应不同的修为境界,一共九层,恰好与从练气期到渡劫期一一对应。”①   “若是超出这一层对应境界的修士进入,修为会被压制至与其等同罢了。”   左护法有些恼怒:“这还不算有什么特别之处?”   燕晨淡淡瞥他一眼:“与这雷梯相比起来,确实不算玄妙。”   左护法闻言皱起眉:“你不是说,这雷梯是载人法器,怎么它也有问题?”   燕晨浅浅一笑:“对这传承秘境原本的主人来说,雷梯自然只是载人上下行用的。”   “但你我,却是私闯秘境之人。”   “若是不一层一层地通关上行,这雷梯,极有可能会将我等困在其中。”   左护法恍然大悟:“你是说,爬塔?”   ——修真界也是有爬塔之说的,与这座高塔规则类似的历练之塔,多不胜数。   只是众魔修们没接触过「雷梯」这样的东西,才没想过将二者联系到一块儿去。   “那就从第一层开始吧?”左护法偏头,征询魔尊的意见,得到淡淡的一声“嗯。”   和燕晨确认过后,左护法按下第一层的按钮。   ——进入雷梯的这一层,代表的数字是「0」,并不算在九层之内。   雷梯微微晃动了一下,带着他们前往第一层。   魔尊静静等待雷梯停止,心中却是冷笑了两声。   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若是不问清楚,燕晨极有可能刻意隐瞒一些事实。   跟他耍这种小心思,燕晨还是太嫩了些。   见他板着脸,目不转睛盯着雷梯的门。   众长老还以为他是因为雷梯的潜在规则,感到受了钳制,才心情不佳。   一名长老忍不住道:“这设计秘境的人,真是用心险恶!”   竟比他们魔修还坏,满肚子坏水!   燕晨:“……”   雷梯停下,门自动打开,燕晨揉了揉鼻子,跟着魔尊等人走近秘境之塔第一层。   很快,他就感觉到自己的修为骤降,一直被压制到了练气期。   魔修们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   不过他们早有心理准备,加上之前走「问心道」的经历,这次只是压制到练气期,还算可以忍受。   第一层没有其他人,不知是因和「问心道」相似的规则,还是真的暂无修士到达第一层。   现实没有给魔修们留下多少时间,来思考这些事。   第一层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海域——想来这座秘境之塔每一层,都是一个独立却又相连的次空间。   而练气修为的灵气,不足以支撑他们在这里待多长时间。   所有人都张开护罩,将自己与海水隔绝开,同时,湛蓝的海水也阻隔了他们的部分视线。   燕晨被交给左护法看照。   见他傻愣愣地被海水淹没,不知所措地闭眼屏息,却还是难免灌进几口海水。   左护法有些抓狂:“你连护体灵气罩都不会用吗?!”怎么会有人废物成这样?!   他不得不加大魔气输出,令护罩张得更大,以将燕晨也笼罩其中。   呼吸恢复,燕晨被呛得咳了半天,才平复过来:“我初拜入山门不过半年,你们便将我掳至魔界。”   他讽刺一笑:“哪来的机会学这些呢?”   左护法:“……”你还有理了。   左护法翻了个白眼,忍着将燕晨扔出去的欲望,正想再嫌弃他几句。   魔尊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宗时,躲开。”   “左护法,你身后!”另一名长老同样拔高声音,提醒道。   左护法回过头,下一秒,他瞳孔一缩。   一条巨大的,足有魔尊那条骨龙坐骑一半身形的,奇形怪状的鱼妖正张开大嘴,朝他冲来。   它满嘴都是密密麻麻的牙齿,可能有上百颗……这些牙齿分布在它的牙床、舌头上……口腔内的每一处,连上颚都是,成漩涡状排列。   那大张着的嘴,高度足以直接将三四个人一口吞入。   宗时仿佛都能看到,假如自己被这条鱼吞入口中,会是如何血肉模糊的下场。   他会被绞碎,然后……宗时打了个激灵,在那诡异的大嘴即将贴到他的额头时,拉着燕晨向后疾退。   然而人在水中,哪有鱼游得快?   怪齿鱼始终紧追不舍,众长老反应过来,纷纷出手:“左护法,我等来助你!”   练气期的修为,许多招式都使不出来,他们只能用最基础的灵力显形,进行攻击。   怪齿鱼皮糙肉厚,但在这么多人的围攻下,仍旧受了些皮外伤。   终于,它放弃捕猎,摆尾掉头欲逃走。   既是秘境,这种古怪的灵兽,极有可能守护着某种天材地宝——就算没有,怪齿鱼本身也值得一战。   那口森然的寒牙,很适合用来做法器。   “追!”魔修们没有放过它的道理,纷纷默契地对其出招阻拦。   不知不觉,他们追到了一处水下宫殿附近。   说是宫殿,其实只是废墟,但也比之前除了海水,什么都没有的景象强。   断壁残垣中,隐隐有金色的光芒浮现,魔修们对视一眼,那条怪齿鱼已不知去了何处。   趁此机会,还不赶紧去翻废墟?   除了带着燕晨的左护法,还有魔尊三人漂在原地没动,众长老都朝着金光隐泄的方向游去。   他们很快找到了光芒的源头。   “尊上,是一件鲛衣!”长老们高兴地拨开废墟,将一件水蓝色半透明薄纱质感的外袍,捧了起来。   随即,他们就看见了魔尊三人身后,成群结队涌来的怪齿鱼。   几名长老惊恐地瞪大眼睛。   他们呆愕地张嘴,想要提醒魔尊快躲开,却发不出声音来。   好在魔尊几人也不是全无感知,一看见他们脸上忽然滞住的兴奋表情,立即回头看去。   左护法低骂一声。   两名魔修一左一右分开,照旧是左护法带着燕晨——然而跟来的怪齿鱼足有五条。   左护法恨恨地瞪了眼燕晨。   修为同样被压制到练气期,魔尊轻轻松松就和怪齿鱼拉开了距离,可他还得带着燕晨这个拖累!   大概也是看出两人比较好欺负,三条怪齿鱼都跟在了他们身后。   之前被众长老打伤的那条,缀在最后。   前面两条,身形比前者还要大,满嘴诡异的牙齿在海水的冲刷下,显得愈发锋利骇人。   “真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左护法咬牙切齿。   长老们一部分出手帮他,但更多的都先去帮魔尊解围。   然而练气期的修为,练虚期的心,习惯了火力碾压,没两下,他们就快要耗空身上的灵力。   其中一名施姓长老,一时不慎,半条小腿自怪齿鱼口中穿行而过。   “啊啊啊!!”血液将海水染成紫红色,又极速淡开,施长老发出惨烈的痛呼声。   不幸中的万幸是,他身边的同伴,在怪齿鱼的嘴彻底合拢前,及时将他拉开了。   腿骨得以保住,只是上面的血肉,像是被活生生用刮刀剥离下去……   怪齿鱼依然穷追不舍。   甚至,或许是由于血液的刺激,远处深蓝昏暗的海域当中,隐隐还出现了更多的海怪。   它们黑色的庞然身躯如同一堵移动的墙壁,在水中游动时,速度却快得惊人。   这些海怪一拥而上。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事实是,同等级的修士和灵兽,前者往往打不过后者。   尤其现在,这些怪齿鱼还有主场优势。   如果之后的每一层也都这样……魔尊想着,不禁沉下脸。   而左护法已在吩咐燕晨:“你快,看看周围有没有地方能躲一躲。”   他一个人要消耗灵力保护两个人,已经快坚持不住了!   左护法虽心中不愿,但也明白燕晨的德性,肉疼地从储物戒中取出一瓶高阶丹药。   他现在家当也所剩不多了。   之前在南海外等待时,燕晨就吃了他不少东西……   这瓶丹药,左护法原本是留着救命用的。   只是此刻情况紧急,其他东西,他怕燕晨还没吃完,自己就身死鱼腹中了。   燕晨难得动作迅速:“我们跑反了。”   左护法眼皮一跳,就见他指了个完全相反的方向:“这一层的出口,在那边。”   “那现在怎么办!”其他人也都听到燕晨的话,犹豫着要不要折返回去。   然他们回头一看,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黑色成群的海洋巨兽,如同铜墙铁壁,早已将他们的退路堵死。   燕晨不慌不忙道:“刚才在海宫废墟找到的鲛衣,可以隐匿气息,躲避这些海中妖兽的搜寻。”   可是,鲛衣只有一件。   手里拿着鲛衣的那名长老,一时仿佛握的不是救命稻草,而是一块烫手山芋。   他转身寻找魔尊,想把鲛衣交给对方,却发现自己与其相隔甚远。   而他因此落后了其他人一段距离,身后穷追不舍的怪齿鱼,却像是没看到他一般,径直追向其他人。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手中的鲛衣。   这鲛衣何止可以隐匿气息,有它在,他在怪齿鱼眼中就好像是一个透明人!   那这片海域对他来说,岂非畅通无阻?   另一边,左护法再次带着燕晨,险而又险地避开怪齿鱼的一次咬噬。   魔尊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侧,从他手中接过了燕晨这个负担。   魔尊已经试过了其他的隐匿法器,但结果是失败的——鲛衣显然有其特殊之处。   只是数量太少了。   若是……让一人拖住这群怪齿鱼,其他人趁机掉头,倒是个可行的方法。   魔尊这么想着,看向施长老。   后者显然对他的秉性有所了解,心中一寒,急忙道:“尊主,让燕晨再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吧!”   他说着,拼尽全力避开怪齿鱼,凑近魔尊这边,熟练地给燕晨掏东西。   燕晨询问地看向魔尊。   不只是腿上受伤的长老眼巴巴看着他,其他人也都竖起耳朵,时刻关注着这边。   又不是花自己的东西,魔尊当然不心疼,朝燕晨微微颔首:“再看,有没有别的办法。”   “稍等。”片刻后,燕晨睁眼看向那名拿着鲛衣,惊慌逃窜的长老:“鲛衣的隐匿作用,源于鲛绡。”   “若将其撕碎,亦可用于隐匿气息。”   “只是,鲛衣乃鲛人所制,即便之后留着所有鲛绡,寻常炼器师也无法将其复原。”   端看魔尊如何抉择了。   一道道目光都随之落在了魔尊身上,那名拿着鲛衣的长老,也回到了魔尊身边。   他固然升起楠/枫过贪婪的心思。   但眼前的利益,终究只是一时的,他可不想出了秘境之后,被魔尊清算。   拿到鲛衣,魔尊虽觉可惜,但仍挥手将其分为数条破碎的鲛绡。   左护法一脸肉疼地,从他手中接过一部分,两人将这些鲛绡,分给了众长老。   怪齿鱼失去目标,又嗅着施长老腿上的血气追了一会儿,待后者止住血,才终于散去。   魔尊令众人,拿着鲛绡继续搜寻。   ——这里这么大,而怪齿鱼的威胁显然不一般,没理由仅有一件鲛衣,即便它再怎么珍贵。   然而事实是,他们几乎逛遍了整个海域,也只找到了这么一件鲛衣。   直到灵力几乎消耗殆尽,魔尊才令燕晨,指引他们前往出口。   路上,左护法对燕晨发出了质疑:“以你之能,莫非看不到这一层灵宝几何?”   面对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挤兑,燕晨淡淡瞥他一眼:“若你们需要,自是看得到的。”   “只是你们又没问我。”   他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人,还是个阶下囚,没问过的事,怎么可能主动提出要帮忙?   燕晨面带嘲讽,微微一笑:“左护法这是自己想不到,反倒当起马后炮,怪起我来了?”   左护法涨红了脸。   偏偏,他还真的没法反驳燕晨的话,只好默默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出口很快出现在他们眼前。   这是一处圆形通道,通道几乎与海底地面垂直朝上,十分拥挤。   废了好大劲,走出通道。   众人身形一闪,脚底踏到了平地上,同时也恢复了原本的修为。   第一时间,他们运起灵力,将身上烘干。   这时他们也才发现,原来方才自己身处的「海域」,只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巨大透明容器。   而之前那些可怖的怪齿鱼,在外看来,也不过他们拳头大小。   这是一个能装活物的空间法器。   魔尊面上一喜,试图将其收起认主。   然而,鱼缸中射出一道水柱,正正好好打在了魔尊脸上,将他刚干好的脸和头发,再次浇透。   因未感受到危险,毫无防备的魔尊:“……”   他冷着脸,运气灵力将脸和头发烘干。   左护法见此,忐忑安慰道:“想来此乃秘境之塔的一部分,第一层的依托之处。”   “尊上若是能将此塔收入囊中,这空间法器,自然就是您的了。”   “嗯。”魔尊觉得他说得很对。   左护法就是比那群长老好,人听话又努力不说,还嘴甜,深得他心。   燕晨最后看了眼鱼缸,又跟着他们来到「雷梯」内。   这回,魔修们学聪明了。   鲛衣被毁,在第一层算是一无所获,还损失了两次测算用的灵宝,可谓血本无归。   所以进入第二层之前,腿上受伤的那位施长老,一改之前抠抠搜搜的样子。   他直接将压箱底的宝贝都拿了出来,请燕晨提前为他们看看,这一层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然而,这事被魔尊制止了。   这才刚第二层,整个队伍这么多人,全想着靠燕晨通关,算什么事?   魔尊显然不想看到这一幕。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第二层,他们侥幸没遇到什么危险,却在错综复杂的迷宫中团团打转,其他更是一无所获。   问过燕晨才知道,原来这一层,是与「问心道」类似,用于辅助修士悟道的。   他们也不好责怪燕晨,毕竟他们什么都没问,只是在心里默默咒骂:   悟道有个狗屁用!   还是修魔好,无需成日悟完这个悟那个。   第三层,他们再次遇到了危险。   即便心知会惹魔尊不满,施长老仍旧交出了全身家当,以图一线生机。   ——每上一层,秘境对他们的修为压制减轻的同时,难度也会大大提升。   燕晨自然而然地,坐地起价。   其实以魔修们多年的积累,阴险狡诈的手段,面对同级对手,应当完全可以碾压才是。   只可惜,这秘境的主人,乃是灵气充沛时的修真界大能。   后者的手段,比他们更为神秘莫测,脑洞也比他们开得更大。   其种种千奇百怪,又特别厉害的新鲜玩意,无不引得魔修们垂涎欲滴。   羊毛不能使劲逮着薅,第三层的战利品,燕晨留给了魔修们。   第四层,他们终于遇到了其他人。   这一层不再像是之前那样,出了雷梯就被卷入秘境,而是给了他们准备的时间。   停留在半透明风场外的一群人当中,不巧还有张熟面孔。   正是之前在南海之外,说让魔尊交出燕晨的那位老者。   发现对方,两边的人都警惕起来,老者的队伍当中,有一名修士受了很重的伤。   “掌门,要不我们回去吧……”   魔尊不欲与对方相争,领着众魔修和其拉开距离,隐隐听见身后,传来这么一句话。   左护法低声道:“第三层不算难,尊上,他们应当是已经进过这第四层秘境,又被打出来了。”   魔尊觉得也是。   他们在原地又等了一会儿,见远处那名老者领着队伍,再次走入风场。   魔尊拍板:“再等等看。”   他想等对方出来,看能不能打探点什么消息。   然而这次,对方似乎是有了经验,通关了,许久都没有出来。   众长老看看魔尊,又看看燕晨。   发觉他们的小动作,魔尊心中更为不满,这次,他不等有谁主动出声请燕晨帮忙。   便看向施长老:“施安。”   后者浑身一颤。   魔尊:“你过去先探探。”   没有人敢为施长老说话,这才刚到第四层,他们全身家当加起来,都不够给燕晨消耗的。   甚至,在施长老投来求助的目光时,他们纷纷别过头,或是好言相劝:   “你就去吧,我们在外面接应你。”   “刚才在第一层,要不是我,你这条命早就没了,你说是吧……”   看着往日这些面上和和气气的同伴,施长老整个人气得浑身发抖。   然而在魔尊的威慑力下,他不得不托着还未痊愈的伤腿,踏入了风场。   ……   施安没能活过第五层;   他的死换来了第四层秘境的情报,也换来了其他人的满载而归——虽然因情报不全,他们受了些轻伤。   但所有人都很高兴。   直到,第五层。   尝到好处的魔尊,这次同样无视了燕晨,他阴蛰的双目扫视着诸位长老。   仿佛在思考,这回让谁先去探路好呢?   方才还因收获颇丰,而得意洋洋的长老们,顿时如同被泼了盆凉水,清醒过来。   人人自危,除了自诩为魔尊的左膀右臂,不会被舍弃的左护法。   施安死之前,那充斥着仇恨的赤红双目,还牢牢印刻在众长老脑海中。   他们不由打了个激灵。   不等魔尊挑选出探路的人,自知实力最弱的那位长老,便哭丧着脸,掏出储物空间内的东西。   “尊上,我们,仔细想想,不如还是让燕晨来测算吧?”   “之后每一层,肯定只有更危险的份。尊上,我等都欲随您攀登至塔顶……”   这话倒是提醒了魔尊:若是之后登顶,人都死光了,再遇到危险,他就没有可以拉来垫背的了。   魔尊考虑片刻,可有可无应了声。   连着两层被忽略,燕晨看向那那名长老拿出的东西,目露苦恼。   后者心中一沉,便听他轻笑一声,接着道:“尊主未免太高看我。”   他看向魔尊:“能入第五层之人,最低也是化神期境界,我不过小小金丹。”   “这些东西,不够。”   那名长老闻言,满头大汗。   好在,很快又有另外一位长老「慷慨解囊」。   如此,他们陆续通过了第五层、第六层、第七层……   除了已经死去的施安,魔尊以及左护法,还有另外一个威望较高的长老,所有人的家底,几乎都已被燕晨掏空。   而这些秘境中得来的东西,固然更好,却远远不够分。   第八层……   左护法对燕晨的不满,已经彻底按捺不住了。   魔尊也沉着脸,盯着燕晨。   如果不是确认他体内,确实没有多余残存的灵力,他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在故意哄骗自己。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第八层,要怎么过去呢?   再给燕晨吞食灵宝,他们就要前功尽弃了……狂暴的风墙之前,左护法正要出声,阻止他这种贪得无厌的行为。   却听燕晨微微一笑:“这一关,与我的天机术有些渊源,是星辰迷阵。你们跟随我的脚步走,切忌不可乱步。”   “我可直接带你们通过这一层。”   左护法:“……”   他一口气憋到嗓子眼,差点没把自己呛死。   而其他长老,包括魔尊都松了口气。   毕竟,若是在长老们自愿掏空了家底之后,还公然拉人垫背,他恐怕就要引起众怒了。   跟在燕晨身后,一行人顺利地通过第八层,终于到达第九层。   秘境之主留下的传承近在咫尺,众长老喜极而泣,雷梯门大开时,他们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第九层,居然没有风墙,没有试炼,也没有幻境……这里安全得,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宫殿。   圆而高的金柱整齐排列,红色的地毯铺在脚底。   尽头,天窗之下,万丈光芒为一个横放着的置物架,镀上了一层金辉。   这里空无一人,他们似乎是第一批抵达顶层之人。   左护法不禁笑了起来:“恭喜尊上!秘境传承,已是您的囊中之物!”   众长老也纷纷跟着道喜。   这下连向来不苟言笑的魔尊,都露出一丝浅笑笑,他踩过地毯,迈向台阶上的置物架。   忽地,一道凌然的剑气以恐怖的速度,从那排柱子后侧,挥斩而出。   直直朝着魔尊背后而去。   左护法呼吸一滞:“尊上,危险!”   看清偷袭者身影的下一刻,他便转头欲钳住燕晨。   然而刚才还站在他身侧的白发修士,却不知什么时候,远远地退开,站到了燕行之前藏身的地方。   他满头的白发,恢复了正常的黑色。   而他身上的气势,分明早已不只是金丹期修为,甚至……   左护法满脸不可置信:“合体期??”他是怎么做到的??   是了,肯定是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不断提供的灵宝,尤其是刚刚,在前八层塔中……   他早就说,燕晨有问题!   左护法愤懑不已,毫不犹豫召出法器,攻向燕晨——魔尊乃是合体中期,他没什么好担心的。   然而下一秒,左护法便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他方持武器御空,眼看正要击中燕晨,身体却突然一重。   之前在「问心道」时,那种浑身灵力被抽空的感觉,又来了。   左护法扑落在地,摔了个大马趴。   众长老也发现自己修为再次被压制,大惊失色,一同看向前方交战的燕行、魔尊两人。   魔尊比他们稍好一些,只是双膝跪地。   自知中计,他怒极反笑:“真是好一对双生子,你们竟敢合起伙来耍本尊?”   他身周逐渐逸散出红色的雾气。   燕行双手握剑,以剑为棍,使出打狗棒法,一剑斜拍在魔尊背上。   他没有用上灵力,但魔尊仍旧一个前扑,闷哼一声,硬是将涌上喉间的血吞咽回去。   “这一剑,是为我弟弟打的!”   燕行回忆起幼时读的话本中,那些主角复仇时的场景。   念完上一句,他再次缓缓举剑:“这一剑,是为天下苍生打的!”   燕晨:“……”   果然,还是这么中二。   作者有话说:   大家五一假期愉快-特殊时期,出行注意个人防护哦;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孤狼龙傲天哥哥(8)   天材地宝皆可吞   耍了两招打狗剑法, 为弟弟出了口恶气后,燕行便轻轻向后一跃,躲开了恰好要将他卷入其中的红色雾气。   魔尊的修为再次恢复。   发现这一点, 门口围观的左护法、众魔宗长老都精神一震,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之光。   他们尊上,可是合体中期!   燕晨那对卑鄙兄弟,不知怎么都升到了合体前期又如何?   刚升阶的他们, 雷劫都还没渡呢, 怎么可能打得过魔尊?   魔修们翘首以待,盼着魔尊把燕晨、燕行打得落花流水,好叫二人知道, 埋伏他们魔修的下场。   燕行则是第一时间,回到燕晨身前。   秘境之塔有九层, 对燕行来说,不论先去哪儿都是历练。   他原本会先随便进一层。   但这次,通过那熟悉的自动扶梯后,刚进塔中,燕行便收到了燕晨的传音。   虽然奇怪于弟弟如何能给自己传音, 但燕行还是按照他说的, 直接上了第九层。   第九层并非没有考验,只是在魔尊等人抵达之前, 燕行便已彻底炼化了整座灵塔——也就是南海秘境最大的传承宝物,并因此而升至合体期。   燕行也是将其炼化后才知道:此塔, 是燕家一位精于炼器的先祖, 为其友人量身打造。   先祖友人, 乃是当时一个大宗门的掌门, 这座灵塔, 是他为宗门弟子所求的试炼之塔。   先祖为其取名为「摩仙」,后被友人改名为「摩天」。   彻底掌控摩天塔后,燕行便将第九层的考验撤掉了。   魔尊之前,陆续还有其他人来过这里。   见此处空无一物,他们便知传承之物已被人捷足先登,遗憾离去。   燕行则是蹲守在第九层,埋伏魔尊。   魔修们想得也没错。   因在秘境之中无法引来雷劫,他即便升到合体前期,境界不稳固,仍旧不是魔尊的对手。   而摩天塔的压制效果和时间,则要视主人的修为来定。   如众长老,燕行的修为比他们高,轻轻松松,就能将他们的修为全数压制。   而魔尊,比他高了一阶。   摩天塔能对其产生的,那短短的修为压制时间,完全不足以让燕行杀死魔尊。   索性他也没浪费……在燕行心中,剑招虽帅,但其侮辱程度,远不如打狗棒法。   可惜,魔尊应该认不出打狗棒法的招式。   嗯……方才应该大声把招式名称,念出来才是。   燕行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抬手将弟弟护至身后,单手持剑,摆出防备的姿势看向魔尊。   打是打不过的,但这里现在是他的主场。   实在不行,就把魔尊永远困在秘境里,等他修为超过对方,再来一剑给他砍了。   不过这样也有风险,若是魔尊鱼死网破,要跟他同归于尽就不妙了。   怎么办呢?燕行有些踌躇。   燕晨拍了拍他肩膀:“让我来吧。”   燕行疑惑回头,燕晨朝他弯眉一笑,双手掐诀,那日在南海之外召出的壮阔星河再次显现。   夜幕笼罩,无数星辰黯淡下去。   只留下其中十来枚星子,看似不起眼,却隐隐蕴藏着磅礴的威能,朝魔尊的方向落下。   魔尊警惕地侧身躲避。   但很快,这些星子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将他围了起来,而后光芒大作。   星子与星子间连出数道银线,逐渐显露出阵法的雏形。   熠熠冷辉中,幻阵大成。   阵中,魔尊的表情开始不断变换,一会儿是迷茫,一会儿是愤怒,下一秒又化为狂喜……   魔尊显然暂时迷失在了阵中。   “卑鄙,无耻!”魔宗众长老瑟瑟发抖,唯独左护法还有心情,咒骂燕晨兄弟俩。   “有本事,跟我们出去打!”   燕行剑眉微挑,发出一声嗤笑:“你当我傻的吗?”说着便挽剑聚气,朝被困住的魔尊而去。   燕晨抬手将他拉住:“先留他一命。”   燕行一愣,侧身回头,语重心长:“弟弟,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   “我知你心善,可这魔头利用、折磨你这么多年。不杀他,难泄我心头之恨!”   燕晨:“我不拦着你杀他,只是现在还不行。”   燕行恍然道:“你有话要跟他说?”   不等燕晨否认,燕行犹豫片刻,终究是更加苦口婆心地看着他:“弟弟,要不得啊……”   “你忘了?先祖曾言:反派死于话多。若是不及时下手,一会儿有人闯进来救他们怎么办?”   “所以还是……”燕行扯了扯自己的手,示意燕晨赶紧松开他,让他去斩草除根。   燕晨:“……”   你这个时候,反倒是拿自己当反派了?   燕行还在跟他大眼瞪小眼,燕晨有些无奈,轻声解释道:“我没什么话要跟他说,你放心,这幻阵他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只是,你若现在便杀了他,魔宗留守众人立刻就会知晓此事。”   “我在魔宗时,有位佛修曾救过我一命……”   燕行不再反抗,燕晨松开他的手:“若是可以,我还想再回一趟魔宗,想办法将那位佛修救出来,以作报答。”   “此外,魔宗地牢内,还关押着许多正道修士……”   “他们竟将你关在地牢内?”燕行捕捉到关键词,不由拧起眉毛:   弟弟素来爱干净,难以想象这么多年来,他在脏兮兮的地牢里,过得是多么的煎熬。   魔尊看不到外界的情形,燕行只得偏头,狠狠剜了眼门口众长老。   后者瑟瑟发抖的同时,听着他们继续商量,要怎么潜回魔界救人。   燕行:“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那名佛修救了你,我们助他重获自由,是应当的。”   “这样。”燕行沉吟片刻,看向众长老:“这些人没什么用处,就给你留一个,带回魔界。”   “届时,你就告诉魔宗众人,魔尊得到了秘境传承,只是暂时留在了秘境中,需得花时间来炼化它,这才没有跟你们一同回去。”   “我回寻仙宗,请宗主、师尊相助。”   “你去魔界后,找到那名佛修,保重好自己,待我给你传信就是,切莫轻举妄动。”   什么没什么用处?什么留一个?左护法对燕行怒目而视,其余长老则是哆哆嗦嗦。   他们就好像待宰的鸡一样,被燕行的目光在身上肆意扫视,挑选着要留下哪一只。   燕晨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多年历练,下山时天真烂漫、意气风发的少年,终究双手染上了血。   但这血是恶人之血,燕行的心,也仍是一颗纯净的守护之心。   他只是眼神比过去变得更为凌冽了些、行事风格也更加果决了些……而这一切,又何尝不是在经受过,某些他不知道的事后,才促使形成的呢?   燕行第一个干掉了左护法。   他在第九层等待时,可是没少通过摩天塔的监视看到,对方是怎么对弟弟大呼小叫的。   亲手解决了左护法后,怒气得以平息,燕行便将其他人,都扔进了摩天塔的第九层考验之中。   这些人,前八层几乎都靠燕晨通关。   他们的家当又被燕晨吞吃得一干二净,想来也没什么保命的手段。   最后被留下来的幸运儿,是一位性格比较沉默,话不多,修为在练虚中期的长老,自称姓汤。   燕行好言劝他,回魔界后配合燕晨的演出。   其他人的下场就在眼前,不管汤长老心里怎么想,反正面上,他连连点头,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十分好劝。   燕行满意一笑:“算你识相。”   说着,放下横在对方脖子上的剑。   燕行押着汤长老,将从左护法身上搜寻下来的储物戒,扔给燕晨,便拉着他,要将两人带出秘境。   燕晨又想起一事,将他拦住。   “怎么了?”燕行并未不耐,只是疑惑地偏头问道。   燕晨酝酿了一下措辞:“还有件事……要跟你说。”   燕行点点头:“你说。”   在外急性子的他,在对待弟弟时,似乎总是有超乎寻常的耐心。   对着这样的他,燕晨反倒更加难以开口。   燕行想回寻仙宗求助,合情合理毕竟他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以一挑百,何况魔界的高阶修士,远远不止百名。   只是,寻仙宗那边,可还有一个魔宗卧底,他们二人的好师尊,季明悠在。   兄弟俩初下山,拜入寻仙宗时,便被季明悠慧眼识珠,收入门下。   燕晨倒是还好,他待人以善,但因修天机术,实则外热内冷,与寻仙宗众人,都只是点头之交。   燕行虽后来四处奔波,对寻仙宗子弟,尤其是掌门,还有师尊季明悠的感情却不浅。   兄弟俩自幼相依为命,虽有先祖残魂指点入道,却也不过短短两年时间。   在他们的世界中,来自父母、长辈的关怀,都是空白缺失的。   而季明悠,在看清兄弟俩的本性谁更好接近后,便将绝大多数注意力,都放到了燕行身上。   燕行对他,不止有身为徒儿对师尊的敬爱,更有身为晚辈,对长辈的孺慕之情。   若是将季明悠的假面戳破……   许是见他始终不说话,还一脸凝重的表情,燕行不由笑起来:“有什么事,你尽管放心、大胆地说。”   “如今你我得以团聚,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再没有什么可怕的事了。”   他笑得十分灿烂,冷锐的面孔上显露出几分少年气,如同少时在山间游荡一般,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燕晨悠悠叹了口气:“哥哥可知,当年魔尊前来寻仙宗捉我,是何人泄的密?”   燕行一愣,回忆片刻:“师尊说,是你洞府内的药童……”   那名药童是燕行看着对方自己亲口承认的,人已然被季明悠处置了。   但此刻看燕晨的表情,燕行不确定起来:“莫非,另有其人?”   燕晨微微点头:“是季明悠。”   “他是魔界安插在寻仙宗的卧底。”   燕行神情呆愕,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师尊向来待他们兄弟二人关怀不已,怎么会……   可说出这话的人,却是他的孪生弟弟。   即便燕晨不会天机术,把他和季明悠放在一起,燕行选择相信的,仍然会是燕晨。   更何况,天机术有洞察一切之能。   燕行喉咙发堵,说不出话来。   他想起了自己过去,一次次通过季明悠,交给魔界的资源;想起了自己对待季明悠时,恭敬不已的愚蠢模样……   被亲近之人插的刀子,往往比纯粹的仇人插得更深、也更疼。   不知不觉,燕行攥紧了拳头。   这一刻,他对季明悠的恨意,远远超过了对魔尊的憎恨。   身周灵气暴动,点点猩红之色自燕行眼底浮现,仇恨蒙住了他的双眼。   “哥?哥?燕行?”燕晨叫了两声,见他没反应,扫了眼一旁暗自兴奋的汤长老。   改口叫道:“燕星。”   “燕星星!醒醒!”燕晨抬手聚起空气中的水灵力,大量的水自燕行头顶泼下,淋了他一身。   燕行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   他第一时间哀嚎起来:“你怎么还记得这个名字?!”先祖害煞他也!   燕晨瞥他一眼:不这么叫你,任由你滋生心魔?   燕行心虚地别开视线,目光落到汤长老身上,立刻板起脸,学着话本经典语录,气势十足道:   “你什么都没听到,懂?”   “呃……”汤长老茫然了一瞬,在燕行的死鱼眼注视下,疯狂点头:“懂懂懂!”   “很好。”燕行满意一笑。   只是燕晨所说的事,令他心中乌云密布的同时,又担心起自己到季明悠面前,会露了破绽。   ——季明悠能在寻仙宗潜伏这么多年,还无人发现,显然有些手段。   直接揭穿他,掌门不一定会信。   偏偏燕行素来习惯了有什么心事、爱恨情仇都摆在脸上。   得知真相之后,他注定是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去面对季明悠了。   “弟弟,你是知道我的……”燕行眼睛一转,一张脸苦巴巴的,可怜兮兮看着燕晨。   以往,只有在求燕晨配合他做不愿意做的事情时,他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燕晨忍俊不禁:“你想怎么做?”   燕行咳了咳:“让你孤身一人去魔界,我难免心里担忧。正好,这次就让我去吧。”   旁听的汤长老:“?”   怎么他们魔界是你们家后花园吗,想谁去就谁去?   汤长老心中逼逼赖赖,想着燕行跟去也行,届时他喊上宗内众人,还愁打不过两个毛头小子?   却听燕晨似有所悟:“还是像以前一样?”   燕行点点头,双眼微亮,显得有些兴奋,汤长老却看却心生不妙。   随后,他就听燕晨跟导游似的,介绍了一下魔宗内部的情况。   仙魔殿是魔尊住所啊,地牢的位置啊,还有魔尊的备用地牢通行令牌放在哪里啊……   以及地牢口,那位救过他的佛修所处位置,外貌特征啊等等等。   汤长老:“……”   原来,地牢还有备用的通行令牌?   呸呸呸,他该关注的是这个吗?   汤长老看着燕晨,瞪大了眼睛:这些事,他是一一测算出来的?   可是他根本就没闭眼啊!   汤长老怀疑人生的同时,燕晨事无巨细介绍完,和燕行一同抬手,身上光芒一闪。   原本燕晨穿白衣,燕行穿黑衣。   这下成了他穿黑衣,燕行白衣。   款式还和对方身上的,一模一样。   汤长老:“……”面目逐渐狰狞。   “破剑你拿好,我们先出秘境。”燕行将手中的剑递给燕晨,又重新取出一把剑。   燕晨接过剑,手指有些怀念抚过剑刃:“我早就说过,它快要蕴出剑灵了,你还叫它破剑,小心往后它跟我跑了。”   燕行大笑出声:“那不要紧!说明它眼光好!”   “而且破剑多好听?”这可是他看了无数修真话本之后,苦思冥想三天,才想出来的名字。   燕行:“它就是跟你跑了,你也不许给它改名,说不定它也喜欢这个名字呢?”   毕竟用了这么多年。   燕行话音方落,破剑便在燕晨手中,发出一声清鸣,仿佛在表达抗议。   燕行:“……”   兄弟俩又就破剑的名字展开了一番讨论,最后,燕晨持保留意见——也就是说,不反对。   正如两人少时,交换身份逗人玩乐。   燕晨虽然体会不太到其中的乐趣,但从小到大,他都总是很配合燕行的各种奇思妙想。   没想到今日,他为之学的半吊子剑法,还有燕行练就的一口胡诌的本事,竟也能起到几分用处。   燕行带着燕晨出了秘境。   南海之外,不少人都没有离开,估计是想蹲守在这里,看看得了传承的是何人。   三人避开这些人,远离南海。   分开时,燕晨眉峰一挑,御着破剑,气质逐渐变得冷锐起来,整个人锋芒毕露。   燕行则利用先祖留下的易容术,将头发染白——若只是幻术,恐会被人看穿。   这种物理意义上的伪装,反倒更难被习惯了神识扫视的修真者们发现。   他效仿燕晨,神色平静地令汤长老引路,一直回到了魔界。   汤长老始终走在他身前,后背毫无防备,命门被他握在手中,也不敢忤逆他的意思。   两人用燕行之前想好的那套说辞,简单敷衍过其他长老后,便去取令牌,来到地牢入口。   汤长老自称,自己是被派来监视「燕晨」的。   魔兵奇怪地看了燕行两眼,放他们通行,并将两人引至燕晨之前待的牢房内。   待他走后,燕行打量着牢房内的环境——墙角、地上的陈年血迹,眉头越皱越紧。   汤长老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心中叫苦不迭。   同时又不忍咒骂起宗内长老:燕行装得再像,仔细看也还是能看出破绽来,他们怎么就没能发现?   ——他完全忽略了,留守在宗内的长老,本就跟燕晨接触不多的事实。   总归弟弟也离开这里了,燕行平复心情,准备去找那名佛修。   对面,看着他令汤长老又打开了牢房门,宋文炤一脸震惊,自动将汤长老理解为伪装的魔修。   眼看「燕晨」就要走出,宋文炤想招手,奈何手被缚灵锁控住,动弹不得。   他只好疯狂眨眼:“小兄弟!”   宋文炤用气音喊道:“小兄弟!也将我救出去啊!你们两个人,要想闯出魔界不容易,带上我!我是阵修!”   “我连魔尊都能困住最少半个时辰,我能帮你们!”   燕行皱眉,看向他:“等几日吧,这牢房门我打不开。”   宋文炤一愣,摆摆手,一脸「我还不知道你」的表情,笑道:“小兄弟,未免太谦虚了些。”   “就凭你那口牙,这牢房门对你来说,哪儿能算得上什么阻碍?”   燕行:“??”   啥啊??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孤狼龙傲天哥哥(9)   天材地宝皆可吞   什么就凭他这口牙?燕行迷惑不已。   宋文炤还在叨叨叨, 回忆他曾经的壮举:“你不是连缚灵锁都能吃吗?”   “还有月光珠,对了,待会儿我们走之前, 你记得把我这儿的两颗月光珠也带着。”   “我一时也没别的好用来感谢你。”宋文炤羞涩一笑,十分热情。   燕行不太确定:“这,也不必……”   宋文炤似有所悟:“你不喜欢吃月光珠啦?”那就有点为难了。   毕竟他被关进来之前,储物装备都被魔尊搜刮了去, 现在浑身上下, 穷得只剩一条……   “咳咳。”宋文炤不愿放弃:“那这样,小兄弟,等我们离开魔界了, 你去我的洞府做客,届时我洞内的灵宝, 任你挑选!”   燕行:“……”   怎么看这人的态度,吞食灵宝,并非他弟弟被魔尊用某种邪法,融合了寻宝鼠之类的特质。   而是他自己主动为之呢?   以前怎么不知道……弟弟还有这种能力??   燕行微微有些恍惚,他之前害怕勾起弟弟的伤心事, 没有细问。   不过, 现下倒是有个好机会。   宋文炤和弟弟的牢房面对面,他刚好能借对方打探一下, 弟弟之前在魔宗这地牢中,过得怎么样。   燕行看向宋文炤, 淡淡一笑:“真的不用了, 吞食灵宝, 只是权宜之计。”   “我当时那种情况, 你也知道……”   燕行有些歉然:“没吓到你吧?”   宋文炤恍然大悟:“没有没有!”   随后果然顺着他的话, 回忆起来:“当时你突然吃下月光珠,我是有些惊诧,吓着倒是不至于,修真界无奇不有嘛!谁还没有几招保命的手段呢?”   “不过你这法决实在奇妙得很,想来你将其暴露在人前,也确实是迫不得已。”   宋文炤笑道:“你放心,离开魔界后,我不会四处乱说的。”   燕行记下他说的话,微微一笑:“那就多谢了。”   宋文炤:“应该的,应该的。”   “不过,”宋文炤倏地想起什么,担心起来:“魔尊也不知是通过何物,能够监测这地牢内的景象……”   “你这次难得有人相救,我们还是赶快逃走吧!免得魔尊待会儿又来找你!”   又?燕行不动声色:“不会,他现在没有时间来找你我的麻烦,否则这位道友也没办法来救我。”   说着看向汤长老:“你说是不是?”   汤长老能说什么?他只能顺着燕行的意思,沉默地点点头。   “好好好!那就好。”见他二人都如此笃定,宋文炤放下心来。   他还想让「燕晨」帮自己开门、把自己也救走,偏偏已经被拒绝过一次,又不知怎么再提一遍才好。   思来想去,还是先套套近乎。   “之前一直有人盯着,你我也不曾说过话,想来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名宋文炤。”   宋文炤想起了三个月前初来时,看见的燕晨虚弱的模样,语气关心地问:“不知这位小兄弟你呢?”   燕行:“我姓燕,单名一个晨字。”   “好名字。”宋文炤客气称赞:“燕小兄弟,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燕行不假思索:“八十一年零九月又二十一天。”   宋文炤:“……”   宋文炤神色一滞,充满同情,又有些意外地看着燕行。   修真无岁月,八十年对修士们来说,闭个大关就过去了。   像是「燕晨」这么讲究的,把坐牢时间都记得清清楚楚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想来,对「燕晨」来说,这被关在魔界地牢的日子,定然每一日都是十足的煎熬。   宋文炤不由安慰他道:“八十年弹指一瞬,待你离开魔界,自然是海阔凭鱼跃。”   “不过。”宋文炤顿了顿:“仅你我三人之力,恐怕要想闯出魔界还不够,保险起见,最好能将整个地牢的修士,联合起来……”   就是对「燕晨」来说,可能会有些废牙,宋文炤犹豫地看着燕行。   燕行颔首:“这是自然。”   “至于如何闯出魔界,你大可放心。”燕行心想:左右他也问完了想问的,现在给宋文炤开门是不可能了。   不过,倒是可以透露一些事,让对方暂时安心。   燕行微微一笑:“我有一个哥哥,他已与我恢复了联系,再过几日,就会带人前来营救我等。”   宋文炤好奇:“不知你哥哥是……”   “他叫燕行。”燕行脸不红,心不跳,只是嘴角上翘的幅度略高了一些。   落在宋文炤眼里,就是他一提到哥哥,便安心不已的表现。   燕行,燕行……宋文炤低头皱眉沉思:“这个名字,我似乎在哪儿听过。”   他眼前一亮:“啊,我想起来了!”   宋文炤抬起头看向燕行,有些欲言又止:“你哥哥,可是出身自寻仙宗?”   “且还是名剑修……我说得没错吧?”   燕行含蓄点头:“不错。”   “那就对了。”宋文炤观察着他的表情,吞吞吐吐:“不过……你哥哥在修仙界的名声,似乎不太好。”   “我虽未见过他,但听闻许多人说……”   燕行微微皱眉:“说什么?”   宋文炤:“说,他不讲武德,堂堂练虚修士,成日与低阶修士们争抢、四处搜刮修炼资源……”   不知为何,宋文炤倏地背后一凉。   直觉让他瞥了眼「燕晨」,察觉到对方有些微沉的脸色,他赶紧补救:   “不过想来,你哥哥也是有苦衷的。”   “他肯定是为了尽快提升修为,早日来救你,才这么做。”   “等他将你救出去,你们兄弟二人团聚,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说着说着,宋文炤反倒有些感慨。   他要是有这样一个哥哥,能为了救他,几十年如一日地苦修,如今还要闯入魔界……还管对方名声如何?怎么被骂?   想来燕晨也是如此。   宋文炤这么想着,看向「燕晨」。   正想再安慰他两句,却发现他脸色更阴沉了些,像是能滴出水来。   他哪里知道,燕行搜刮修炼资源,根本不是为了尽快提升修为?   那些东西,全都给送到魔尊口袋里了。   宋文炤小心翼翼:“燕小兄弟?”   “嗯?”燕行从悔恨的情绪中回过神,恢复平静的表情:“无事。”   他随意找了个借口:“我只是在想,届时我哥哥闯入魔界,会不会遇到危险。”   宋文炤恍然大悟。   唉,一个身在外界,为营救弟弟苦修数年、背负骂名。   一个身处地牢,自身难保,却时刻挂怀着哥哥的安危。   这是什么,这就是兄弟情深呐!   宋文炤感动不已:“燕小兄弟不必担忧!”   燕行被他突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便听他道:“在下于阵法之道,略有小成。”   “如魔尊那般合体中期修士,我也能困其最少半个时辰。”   这已经是宋文炤第二次说这个事了。   他显然对此十分自豪:“届时你哥哥一来,我可将低阶魔修,都困在迷阵之中,助你们一臂之力。”   夸完自己,他又开始夸「燕晨」的哥哥:“何况,你哥哥这些年,进阶飞快。”   “我的几位好友,曾见识过他的剑术,都言他是天生的修剑之材。”   “剑修的攻击性,本就比同阶修士更高。他等了这么多年,如今敢来营救你,想必也是有十足的把握。”   “你要相信他才是。”   一旁的汤长老:“……”   他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如果不是确定这个叫宋文炤的蠢货,真的没认出燕行,他都要以为,对方是不是在刻意拍马屁。   这马屁显然还拍得很到位。   燕行按捺着不住上翘的嘴角,心头的阴郁一扫而空,煞有其事地点头:“你说得极是!”   唯恐自己忍不住大笑出声,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跟宋文炤聊下去了。   在对方略显失望的眼神中,燕行又安抚了宋文炤两句,让他耐心等待。   之后,他领着汤长老,去找玄悟。   其实这牢房门,他并不是不能开。   分别之前,燕晨曾教过他方法:摩天塔内,魔尊不时就会对着幻阵里的景象发出攻击。   这些魔气,全部都被幻阵收集了起来。   幻阵虽为燕晨所布置,但其位于摩天塔内。   有燕晨完全开放的权限,这些魔气燕行也都可以调用。   只是这些事,暂时还不能让汤长老知道,燕行这才没有直接将宋文炤放出来。   汤长老虽暂时受他的钳制,但保不准就会狗急跳墙,还是保险一点比较好。   燕行来到地牢前,找到了玄悟。   修真界的佛修本就十分稀少了,更别说这里是魔界,整个地牢就只有这一位,十分好找。   燕行又照葫芦画瓢,试图从玄悟这里打探出,「救命之恩」是怎么回事。   涉及到性命,他不能不在意。   然而玄悟的性格,跟宋文炤显然不一样。   对方听了他的话,只是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而后满怀慈悲地一笑: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于我来说,也是功德一件,施主不必言谢。”   “不过……”玄悟又朝燕行颔首,月光珠照耀在他光滑的头顶,以及金红的袈裟上。   在燕行眼中,玄悟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佛性的光辉。   说的话也一样:“缘分即天意,红尘浩荡,施主能与我数次相遇,也不失为有缘。”   “和有缘人同行,能助我等佛门子弟悟道。”   “不知施主接下来打算做些什么?玄悟愿助施主一臂之力。”   燕行听得迷迷糊糊。   他这人,直来直往惯了,往常看话本时,最讨厌的就是那种打哑谜的类型。   最后他回忆了一下,只听出这和尚要给自己帮忙。   燕行淡淡一笑,疏离而礼貌道:“不必了,我自己可以搞定。”   玄悟:“……”   玄悟沉默了,连汤长老都有点懵地看向燕行,不是要给你弟报恩吗?   你就是这样报恩的??   汤长老不由感叹,要不是确定燕行是正道修士,对方这行事作风,还真像他们魔修。   一样的忘恩负义……   呸呸呸,哪有自己骂自己的?   汤长老心想,他肯定是被燕行洗脑了。   燕行在来魔界的路上,没少对着他用各种各样、不带重复的形容词进行人生攻击,以及地图炮。   汤长老放弃思考,看向玄悟,十分期待这两人反目成仇。   然而玄悟只是表情有些古怪地,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在燕行的脸上扫视……   燕行不躲不避,任由他打量。   其实他无论是外表——毕竟长得一模一样,还是气质,都装得很像。   只是在面对没有威胁的人时,实在没什么耐心装得面面俱到。   像是刚才那句「我自己可以搞定」,就显然不是燕晨会说出来的话。   都是同一个阵营的人,对方迟早要知道的,被发现了也没事——燕行是这么想的。   不过,玄悟究竟有没有看出来就不知道了,他最后只是微有些失望,脸上笑容却丝毫不减:“如此也好。”   “施主,一切小心。”   燕行谢过他,又照例通知:“五日后,魔界大乱,届时我们再一同趁机逃出去。”   玄悟下意识:“好,多谢施主。”   等燕行走了,他才反应过来:对方刚刚说的什么?魔界大乱?一起逃出去?   他还以为,对方拒绝救自己……   玄悟望向燕行离开的方向,有些奇怪:所以,这位施主现在是去做什么……   燕行要去找雾灵藤的本体所在。   雾灵藤,魔尊的本命灵植。   本命契约一旦契成,便无法解除。   且契约双方寿命与修为共享。一方死亡,则另一方必遭重创。   如今的修真界大部分人,都不会轻易选择签订本命契约——尤其还是跟一株灵植。   灵植的寿命再长,但攻击力低、且修炼缓慢,远远不及同等级的灵兽给修士们能够带来的助力。   但魔尊的雾灵藤却打破了这种规律。   其所散发的红色雾气,诡秘莫测,作用效果五花八门。   据传,是由魔尊以无数名修士之精血,所浇灌饲养而成。   但它再怎么厉害,也还是灵植。   灵兽有手有脚,可以跟着主人四处游历。   灵植却扎根在土里,即便能离开土壤活动,也只是短时间之内。   魔尊的雾灵藤,本体就在这地牢之下。   这也是他不允许常人,擅闯地牢的原因之一。   地牢只有两层,燕晨的牢房位于第一层,燕行带着汤长老,来到了第二层。   第二层,似乎连魔尊本人都不常来。   这里关押着的修士,甚至其中有一名已经堕入魔道,见到燕行时,大喊哭求着让放他出去。   还有人,身体被捆在红木之上,不知坐化了多久,只留下一具白骨。   红木后蜿蜒出数条细细的藤蔓,这些藤蔓像蛇一样,缠绕在白骨的各个部位。   修真者的身体,死后数百年都可保持原样。   那些白骨之上的血肉去了哪儿,可想而知。   除了这些,其余少数还维持着清醒和理智的修士,亦是行将朽木。   燕行强压心中的不忍,对着他们麻木的脸,重复说了几遍逃离计划。   确认他们都记下后,才继续搜寻。   最后,是一名形容枯槁的老者,在盯着他许久之后,才勉强出声。   对方用呕哑干涩的苍老声音叫住他:“你在……找什么?”   老者显然许久不曾说话了。   燕行转过身,恭敬有加道:“我在找雾灵藤,不知前辈可知……”   老者又沉默了许久。   他的那双浑浊的眼珠子不停转动着,看起来诡异得吓人。   他应当是在回忆,燕行耐心地等待着。   果然片刻后,对方再度开口:“入口左侧,第四间牢房。”   “取下月明珠。”   老者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从其额头纵横的老筋上可以看出,他正在承受某种巨大的痛苦。   “多谢前辈指点。”燕行默默鞠了一躬,来到对方所说的那间牢房内。   这间牢房是空的,门自然也可以推开。   汤长老显然要按捺不住了。   一只光芒微弱的乌鸦自他身后飞出,被燕行抬手凌空一抓,当场掐灭。   “你要是想去陪魔尊,大可接着再放一个。”他毫不遮掩恶意地威胁道。   汤长老头冒冷汗,尴尬挤出一丝笑:“意外,意外……”   老者没说应该取下哪颗月光珠,燕行小心翼翼,先后尝试取下一颗、两颗。   随后,脚下光芒一闪。   一道阵法出现在牢房地板上,光芒黯淡,仅有阵纹雏形。   燕行知道,这是一种特殊的法阵,需得输入指定人的灵力/魔力,才可激活生效。   汤长老不由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他便眼前一花,被燕行扔进了摩天塔中。   汤长老:“……”   汤长老在心中破口大骂的同时,燕行引出一部分魔尊的魔力,注入阵法当中。   待阵纹的颜色彻底变得凝实,他才收手。   阵法激活,四周光芒一闪,燕行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密室?地下室?   他来不及打量四周,便被四周涌来的恶臭气息,灌得窒息了一瞬,第一时间封闭了嗅觉。   即便如此,燕行仍旧觉得自己臭了。   除了入口处供人站立的地方,整个地下室的地面,都由某些不知名物质腐化而成。   像是骨头、头发、血液,还有蠕动的腐烂肉块……分不清是从人,还是从灵兽的体内生长出来。   这些东西,共同供养着中间那株魔物。   「魔物」是燕行的第一想法。   事实上,雾灵藤的外形洁净美观,用「出淤泥而不染」来形容也不为过——当然,仅指表象。   红色的植株扎根在腐烂泥土中,枝蔓却晶莹剔透,如同玉石打造,散发着莹莹的微光。   不知道好不好烧。   可惜若是现在贸然放火,被困幻阵中的魔尊,可能会提前清醒过来。   燕行按捺住蠢蠢欲动的手,确认雾灵藤本体的感知能力不强,便离开了这里。   出去后,他路过之前那名老者的牢房,发现对方仍旧双目紧闭,也就没有多加打扰。   回到地牢第一层。   见他手里捧着两个月光珠回来。   宋文炤善意一笑,一脸「还说不喜欢吃了?这不是很诚实吗?」的表情。   燕行:“?”   他无视掉宋文炤诡异的眼神,安静等待着弟弟的到来。   传音仙鹤就算飞入魔界,也会被路过的魔修打掉,两人暂时无法通讯。   不过跟燕行比起来,燕晨的任务就十分简单了。   季明悠虽为卧底,寻仙宗的宗主却确实是个好掌门。   一听他说有机会能救出弟弟,陈掌门便一口答应下来。   他召来数位长老,甚至还喊上了其他门派的好友。   这些人当中,掌门、季明悠,还有一位掌门的好友,都是合体期。   加上刚升至合体期的「燕行」,一共四位。   除此之外,还有二十多位练虚期修士。   三日后,众人抵达极地。   魔界之门,就藏匿在极地深处,这里终年暗无天日,鲜少有人靠近。   悬挂在空中的深紫漩涡,被强行撕裂开时,燕晨听到了脚底传来的惊呼:“怎么回事?!”   “是修真界打过来了!”   魔界不仅仅是魔修在此聚居,亦有许多修魔道的妖兽、魂修,还有一部分魔修,手上不曾沾染鲜血。   正魔两道平衡对立,陈掌门等人并不欲向低阶魔修们出手。   一行人找准魔宗的位置,朝其飞去。   然而几十道代表着正道灵力的流光,自天际划过,仍然给魔界居民带来了不小的恐慌。   在外潇洒的魔宗长老恰好也看见了这一幕,心头一跳,起身跃至空中。   一边给其他的长老传音:“宗门有难,速回!”   ——然而这段时间,宗内既无魔尊管控,也无之前的精英长老奴役。   他还只是在魔界潇洒,不少长老,可是都跑到了修真界去。   等他回到魔宗时,便发现:   除了几位坐镇魔宗的老古董,整个魔宗上空,竟只有零星六七个长老在苦苦支撑。   不过,他看见了季明悠。   季明悠显然不需要他提醒,一边在正道修士队伍中浑水摸鱼,一边寻找机会。   燕晨许久没耍剑,感受到破剑心情极好,不由也跟着上去砍了两招。   磅礴的剑气划破夜空,带出一道道龙吟般的破空声。   但从其挥招的间隔时间来看,这剑耍得怎么看,都不伦不类。   季明悠已然察觉了不对劲。   他用的同样是剑,燕晨玩得不亦乐乎时,季明悠逐渐靠近过去。   错身之时,他毫不犹豫送出手中长剑,直指燕晨的后背。   然而,对方恰好微微侧身朝他看来,躲了过去:“师尊?”   季明悠面不改色收起剑,微微一笑:“反应很快。”仿佛他只是在突击检查;   燕晨嘴角噙笑:“多谢师尊夸奖。”   “对了师尊,我方才是想问,师尊你可有觉得每次欺骗我时,背后会生出凉意?”   季明悠神色一怔,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我何时欺骗过你?”   “看来是没有啊。”燕晨了然一笑,又问:“那现在呢?”   季明悠听得一头雾水。   正欲细问,他竟真的背后一凉……这肯定不会是心虚,季明悠瞳孔一缩,回过头。   另一把与破剑截然不同的长剑,带着他熟悉的、雷霆万钧的气势,朝他刺来。   锋利的剑尖之后,是一张熟悉的脸,燕晨……不,这才是真正的燕行!   季明悠逃避不及,仅仅躲开了要害。   如灼烧般炽烈的痛苦,自腹部传来。陈掌门等人看见这一幕,惊愕不已。   怎么打得好好的,开始自相残杀了?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   燕行抽出长剑,不再伪装,双目如鹰一般冷冷注视着季明悠:“魔修,都该死!”   “你既为魔修,又害我弟弟至此,更该死!”   若说他对季明悠,在此之前还有最后一丝不忍。   那么刚才看见对方,朝燕晨后背出手的那一刻,这最后一丝不忍,也彻底消失殆尽了。   季明悠……是魔修??   真的假的?陈掌门等人惊诧不已的同时,脚下传来一道轻呼声,打破了这片寂静。   “哎,燕小兄弟!”   “你灵宝不要啦?!我拿不动了!”宋文炤欲哭无泪。   「燕晨」也不知道突然想通了什么,烧了魔尊的雾灵藤之后,便带着他,在仙魔殿四处搜刮。   他找到的储物戒,空间不足,「燕晨」说好在门口接应他,他才一次性搬出来这么多东西!   结果一出来,他打架去了!   等等,不对啊……宋文炤一愣:燕晨,不是才金丹期吗?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孤狼龙傲天哥哥(10)   天材地宝皆可吞(捉虫)   宋文炤呆呆地看着上空。   浮空的人也都呆呆看着他。   或者说, 看着被他双手伸直、托举着、完全遮住了他身形的一堆东西。   不知名灵兽的鳞片、琉璃一般的赤霞花、千年才能蕴养出的月华珠……   这些种种珍稀的灵材,都装在一张寒玉……应该是床吧?   那被挖出一个凹陷进去的大坑的容器,看着原本像是床, 但陈掌门又不太确定。   说不定,是用来泡药浴的呢?   不不,他关心的不应该是这个。   陈掌门的目光回到了燕晨兄弟二人身上,他们都没再伪装, 因而他很快认出:   手里拿着破剑, 穿黑衣,恳请他来魔界救人的,是燕晨。   满头白发, 穿着白衣,刚刚给了季明悠一剑的, 是燕行。   这对双生兄弟……   陈掌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左右他们情况安好,人也勉强算是……救到了,陈掌门无奈地摇摇头,又看向季明悠。   季明悠挨了一剑被拆穿后,已然亮出獠牙, 弃剑改用鞭, 正与燕行缠斗。   长鞭甩出的魔气与磅礴的剑气,一道接着一道, 跟在半空中炸开的烟花似的。   脚底魔宗的建筑再次遭了殃。   剑为长鞭所克,但季明悠先前受了伤, 加上燕行对其恨之入骨, 打起来更是不要命似的。   季明悠气势不敌, 已然逐渐显露出颓势。   原本还漂浮在魔宗上空, 誓死抵抗的十来名魔修长老, 见此也都打起了退堂鼓。   胜券在握,陈掌门退出了战场。   他虽也有合体后期修为,身上却有些陈年旧伤,不宜久战。   之前把燕晨认成燕行,还没来得及跟他多说说话……   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被关入不见天日的魔界,想来这些年没少吃苦。   陈掌门左右找了一圈。   燕晨……他人呢?   一时没注意,燕晨就不见了踪影,陈掌门心中一跳,差点以为他又遭遇了不测。   待他左右扫视,才发现燕晨刚从破剑上跳下地面,正夸奖似的轻笑着,一手轻轻抚过剑柄。   破剑发出一道轻微的铮鸣。   宋文炤的呼叫没得到理会,此时刚将手里的东西放到地上,痴痴地看着空中交战的燕行和季明悠。   燕晨走到他身边,他才发现:“你……”   宋文炤对着燕晨,仔细端详片刻:“你就是燕小兄弟的哥哥,燕行吧?”   燕晨正想否认,对方便极其热情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幸会幸会!我是宋文炤。”   “多亏了你们兄弟二人,我才能有机会离开魔界。”   说罢,他指着脚边的寒玉床,以及里边装的一大堆五花八门的玩意:“你看,这些都是我在仙魔殿顺手翻出来的。”   “你弟弟也收走了很多。”   “听说你这些年四处历练,资源不够用,他特地让我跟他一起,给你找的。”   说完,宋文炤最后朝燕晨嘿嘿一笑,颇有几分讨好之意。   燕晨有些意外:来救人的又不止他一个,还有陈掌门等二十几位修士。   怎么宋文炤对他就这么热情?   燕晨瞥了眼上空,几近要被击溃的季明悠,以及满身浴血的燕行。   他回头一笑:“那真是谢谢你了。”   而后又露出安心的神色:“我弟弟被关在魔界这么多年,我才来救他。”   “我原以为,他会怪我呢。”   宋文炤当即道:“怎么会呢?你也是身不由己嘛!这不是一有机会,马上就带人赶过来了吗?”   他说着抬起胳膊,像是想安慰地拍拍燕晨的肩膀,但不知为何又放了回去。   最后他只是凑近燕晨两步,分享秘密似的偷笑着说:“你弟他可崇拜你了。”   燕晨:“……”   他不动声色问:“你怎么知道?”   宋文炤:“我看出来的。”   宋文炤回忆道:“就这两天,每次我跟他说其他事,他平静得,我还以为他修无情道呢。”   “但是每次说起你,尤其……”宋文炤停顿了一下,有些不大好意思:“我夸你的时候。”   “你弟虽然还是没什么情绪波动,但是我看出来了,他笑得特别开心。”   燕晨:“嗯。”   燕晨:“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问到这个,宋文炤的笑容反倒收敛了一点。   燕晨还以为是真的「没什么」,结果宋文炤接着道:“就是会常常对魔界生出怨怼。”   宋文炤长叹一声,语气忽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修真,本就是逆天而行。”   “人各有道,在这条路上,任何人都会遇见挫折。因而无论何时、身处何种境遇,都当坚定不移、坚守道心才是。”   “沉溺在仇恨中,可不是什么好事。”   宋文炤摇了摇头:“往后离开魔界,你好好开导开导你弟弟,他连被自己被关在魔界……”   “八十一年零九月又二十一天,”宋文炤回忆了下那串数字:“连这个都记得清清楚楚。”   “若有不慎,恐怕会生出心魔啊!”   宋文炤语重心长,言辞恳切,看得出来,是真的担心「燕晨」因此而耽误心境。   但他不知道,此「燕晨」非彼燕晨。   他会对魔界心有怨怼,会将「自己」被关押的时间记得清清楚楚,都是因为……   燕晨悄悄将握在手心的录音石掐灭,弯眉浅笑:“好,我知道了。”   “谢谢你。”他轻声说道。   宋文炤摆摆手:“我也只是提醒,应该的,毕竟你们兄弟俩还救了我呢。”   燕晨笑了笑,扭头看向被装在寒玉床中的灵宝,抬手将其收入小空间。   燕行不愧为先祖们言传书教,十分懂得顺手牵羊,能让魔界亏一点,是一点。   对了……燕晨倏地想起一件事。   陈掌门落地到他身旁时,便听他问宋文炤:“雾灵藤,你们可找到在何处了?”   后者点点头:“找到了,已经被你弟弟用异火烧了。”   陈掌门:“?”   陈掌门瞥了眼宋文炤,有些疑惑,燕晨发现他过来,朝他颔首微微一笑:“掌门。”   “嗯。”陈掌门点点头。   他正想就门下这对双生兄弟,互相扮作对方的事,说点什么。   宋文炤搓了搓手:“陈掌门,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他有些羞赧地问道:“在下乃是一介散修,素来对寻仙宗向往不已,不知陈掌门,你们今年可还开山门招纳弟子……”   陈掌门闻言,顿时打量他一番。   以他执掌门派多年练就的眼光,一眼就看出,此人是一名潜在的可塑之才。   陈掌门表情一凛,气质一端。   他整个人变得沉稳持重、却又宽和可亲起来,摸了把胡子,微笑:   “这位修士,慧眼识珠啊!”   “来来,让我跟你好生说说。”   陈掌门瞬间忘却了刚才想说的话,拉过宋文炤的胳膊,叭叭叭说了起来:   “我们寻仙宗,欢迎每一位有识之士。”   “不过呢,我和宗内长老一致认为,弟子在精不在多,故而每隔十年……”   燕晨在旁无聊算了算时间。   没记错的话,如果宋文炤想进寻仙宗,还得再等个八年左右。   也难怪陈掌门这么热情。   不过,燕行什么时候有的异火……   燕晨微微蹙眉:雾灵藤诡秘莫测,寻常异火,恐怕烧不死它。   他得亲自去看看。   燕晨这么想着,看向上空。   此时,燕行已经将季明悠逼得脱离凡体、试图以元婴之体逃走。   燕行哪儿能放过他?   只是元婴之体纯净之致,御空速度,远比凡体快得多。   燕行追赶不及,干脆抬手将其收进了摩天塔中。   其他魔修死的死,逃的逃,整个魔宗,几乎变成了一片废墟。   这时候,地牢内的其他修士才钻了出来。   他们由衷地感谢着陈长老等人的营救,纷纷找到燕晨,给他塞了些谢礼。   一口一句:“谢谢你,燕行,以前是我们误会你了。”   燕晨:“……”   待这些人走后,燕行才犹犹豫豫,心虚地回到他身边。   见燕晨只是神色略有些无奈,他便知道弟弟没生气,嘿嘿一笑,高兴地露出两排大牙。   燕晨正想问他,雾灵藤所在之处。   下一秒,燕行笑容一滞,倏地脸色煞白,剑眉紧蹙,而后闷哼一声,喉结滚动。   他身上属于季明悠的血,早就用清洁术除去。   燕晨却闻到一丝血腥味。   他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幻阵已破,你快将他放出来。”   雾灵藤被异火所伤,具体情况不知如何,但魔尊定然会清醒过来——这是燕晨一早就提醒过燕行的。   他们只要救到人、揭穿季明悠,就立刻将魔尊扔出来,离开魔界,并非难事。   燕晨扶住燕行,聚气喊道:“诸位。”   被灵力加持,变大的声音在魔界上空回荡:“速速离开此地!”   这是一早就说好的信号。   众修士一听,原本还打算效仿宋文炤,在魔宗内部搜刮一番的人,也纷纷放弃了这个想法。   数道流光飞回上空。   宋文炤也被陈掌门带走,地牢内涌出的修士,则更早之前就先一步离开。   燕晨带着燕行,正准备御剑跟上他们,却被他一手推开。   燕晨皱起眉:“怎么了?”   燕行微微弓着背,强压痛楚,哑声道:“他把季明悠的元婴吞噬了……”   怪他一时不查,太过粗心大意,直接季明悠的元婴也收入了摩天塔第九层。   可谁能想到,魔尊连这种事都能做得出来?   这跟食人有什么区别?   但现在显然不是谴责魔尊的时候,燕行快速道:“他已借季明悠的元婴升阶,出来就要渡劫。”   “你先走,到魔界入口去等我。”   燕晨定定看他两秒,是一个字都不听:“赶紧将他放出来。”   之前有幻阵在,魔尊还能被困住。   现在魔尊清醒过来,还进阶了,恐怕正在摩天塔中大肆破坏。   摩天塔与燕行相联系,他现在没吐血,那都是强憋着,不想让他担心。   可时间久了,对他的损伤也是巨大的。   见燕行脸上写满拒绝,燕晨无奈道:“我能困住他一次,就能困住他第二次。”   燕行一时哑口无言,他总是下意识觉得,弟弟还很弱小,需要保护。   就像小时候两人下山玩。   燕晨明明有修为傍身,却任由山下的熊孩子欺负,像是没有伤心、愤怒之类的情绪。   只有在他替他出气后,他才会弯起眼睛轻轻一笑,说哥哥好厉害。   也只有在被批评过后,他才会认错,说对不起,他下次一定还手。   燕行心里突然有点酸涩。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老母鸡保护自己的鸡崽子,从小到大。   结果有一天,鸡崽子走丢了。   他重新将其找回来,却发现,自家原本傻傻弱弱的小崽子,不仅变得很厉害。   还会主动啄人了。   好像能够独当一面,不需要他了。   “你在想什么?”见他始终没有动静,燕晨再次催促。   燕行打了个激灵:“没有!”   这么大反应做什么?燕晨狐疑地看着他,见他终于将魔尊放了出来,才移开视线。   他御着破剑,掉转了一个方向:“雾灵藤在何处?”   “地牢底下,我用了异火……”   魔尊一出来,头顶便有雷云隐隐聚散过来,紫金色的雷蛇在乌云中翻滚、酝酿着。   修炼之途越到后面,雷劫的威力也就越大、范围越广。   之前燕晨两人在南海,从摩天塔出来,渡从练虚到合体期的雷劫,便体会过其威力。   雷劫酝酿需要时间……   果不其然,魔尊并不急着准备抵抗雷劫,而是第一时间,怪笑着朝燕晨两人追过来。   摩天塔控物的范围不够广,燕行已经尽可能将他扔得远一些了,但双方的距离仍旧在逐渐拉近。   对方身周逸散的红雾,已然说明了一点:异火并未将雾灵藤彻底烧死。   燕行缓过来,从燕晨手中接过破剑的驾御权。   破剑前进的速度一时加快不少。   身后是穷追不舍的魔尊,很快,两人钻入地牢——不只是雾灵藤所处的地底,整个地牢都被燕行的异火烧了一遍。   牢房地面覆着一层灰红色的灰烬,那些伪装成柱子的红木,也都已经被烧毁。   看见这一幕,魔尊双目赤红。   愤怒让他的速度又加快不少,而同一时间,燕晨接过燕行的另一把备用剑。   他一次次挥斩长剑,犹如拆迁一般,将地牢顶破出一个接一个的洞。   整个地牢开始坍塌。   “该死,住手!!”魔尊愤怒地发出攻击,然而每一道都被燕行巧妙躲闪开。   在这样的追打中,他们终于来到雾灵藤所在之处——第二层的传送阵法早已失效,那间牢房被燕行拆了。   而雾灵藤,就在地牢之下。   自坍塌的开口处飞入,燕晨首先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臭味,而后才看清。   地下室内,竟还有两人在此:   之前那名救过他的佛修,还有一位他没见过的老者。   除此之外,满地都是灰烬。   未烧完的骸骨组成的废墟,将中央那株不到一掌高,莹润的红色植株围绕其中。   雾灵藤之下,还有一条木炭……   燕晨明白了,这东西能秽土转生。   燕行也嫌恶地皱起眉,看着他手上动作不停,试图将地下室也破开窟窿。   不由一边护着他,一边也帮忙往上捅了两剑。   老者和佛修:“……”   魔尊已至入口,四人一同退至地下室另一端。坍塌掉落下来的石块,其中有不少都落在了雾灵藤上。   魔尊抬手将那些石块碾碎。   头顶视野一片开阔,玄悟看了眼颜色愈发深重的劫云,诵了一句:“阿弥陀佛。”   随后开始念诵经文。   魔尊的攻击,恰好打在他张开的金色护罩上,发出「铛」的一声。   燕行:“你们怎么在这儿?”   老者:“斩草除根,需得亲眼看见雾灵藤消失,老朽方能彻底放心。”   燕行眼神一亮,知己啊!   他不由为自己正名:“晚辈也是亲眼看着雾灵藤被异火烧得一干二净,这才离开,没想到……”   话未说完,魔尊又是一击过来。   他可不想听这些人讨论,是怎么试图剿灭他雾灵藤的。   玄悟为练虚后期,金钟罩再强,也抵挡不了多久,燕行和老者纷纷抬手,为他输送灵气。   等雷劫落下,他们再找机会进攻。   燕行如此打算着,发现弟弟捅破头顶之后,双手翻飞,又在掐他看不懂的诀……   头顶的雷云似乎越来越多了。   这下连魔尊都有些不安起来,即便是合体后期的雷劫,也不该这么大的仗势……   莫不是,因为他是靠吞噬了季明悠的元婴才升阶?   需得速速解决掉眼前几人。   魔尊下定决心,一边靠近,一边不断加强魔力输出,对金钟罩进行攻击。   同时,身周的红色雾气缭绕,幻化出数条蛇兽,朝着燕晨几人围了上来。   这些雾蛇速度极快,但也快不过燕行的剑和老者的扇针,悉数被除去。   然而,失去了两人的灵力支援,玄悟也快要坚持不住了。   魔尊得偿所愿,怪笑两声。   他以胜利者的姿态,从容缓步向四人靠近。   然而到达雾灵藤身边时,却见燕晨停下手中的动作,从燕行手中接过破剑。   魔尊:“?”   那名老者的修为在合体后期,虽因数百年被关押于地牢,实力有所退减,但仍是魔尊最大的威胁。   然而对魔尊来说,跟老者比起来,燕晨……这个三番两次坑得他火冒三丈的人,手段却更值得他忌惮。   魔尊不由暂停脚步,警惕地抬头向上看。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果不其然,又是那片熟悉的夜空。   不对,这上面没有星子,和之前并不一样……魔尊惊疑不定。   仔细一看,他才发现,这黑压压的天,并非燕晨所召唤出来的。   而是雷云层叠所致!   雷云中紫金色的雷蛇,更是不知何时,变为了金红色……   这是大乘期,乃至渡劫时,才会出现的金红天雷!   魔尊咬牙切齿,怒目瞪向燕晨:“你做了什么?!”   燕晨用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   今时不同往日,他不再需要掩人耳目,用口吞食灵宝。   而是直接在小空间内,将之前宋文炤等人给予的东西,全部转化为灵力。   随后,燕晨将这些灵力,压缩、令它们裹挟住破剑。   破剑在他的操控中,来到魔尊和雾灵藤头顶,剑尖竖指向天空。   破剑本就即将要蕴养出剑灵,燕晨此举,正是在给它塑造机会。   高浓度的灵气,能够助其尝试冲击开启灵智,而魔尊的雷劫……   魔尊的雷劫,原本应当还需要再酝酿一段时间,加上破剑,恰好立刻就能劈下。   在魔尊难以置信的眼神中,层层叠叠的雷云,终于吐出一条金红雷蛇,咆哮着向他袭来。   而后在路过破剑时,转了个弯。   魔尊:“??”   燕行也瞪大了眼睛——破剑在接住雷劫后,原本灰黑色的剑身,像是被熔炉炙烤一般,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玄红色。   渡劫的雷,威力往往是层层递进的。   雷劫既为劫,却也是天道给予进阶者的奖赏。   若挺不过,轻则境界退步,受些轻伤,重则身死道消,神魂俱灭。   若挺过去,那就是比体修之功法还好用的淬体,连修炼速度,都会得到大幅提升。   所以修士们渡劫时,前期的雷劫往往不会躲避,而是借其淬体。   直到承受不住,才会动用各种防御法器、阵法等手段,以消减雷劫之力。   燕晨此举,无异于半路抢劫。   何况他还不止抢劫——破剑受了一击后,在魔尊眼皮子底下,又飞到了雾灵藤头顶。   剑柄直接与莹润如红玉的植株相接。   又是一道劫雷劈下。   魔尊目眦欲裂:“住手!!”新生的雾灵藤脆弱无比,怎么可能承受得住雷劫?!   然而雷云不知为何,压得极低,速度也比魔尊过去所经历过的,快了不知多少倍。   察觉弟弟的意图,燕行大笑着,和老者一同出手阻拦魔尊的动作。   魔尊保护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雷蛇自那柄剑的剑尖,一直蔓延到了雾灵藤上。   之前他设置下的护罩,应声而碎。   第三道劫雷,紧随其后落下。   魔气还在半路,破剑却已经主动向上,接住雷蛇,而后向下,再次与雾灵藤相连……   整个过程,十分迅疾。   如此三次后,雾灵藤彻底枯萎。   红玉一般的幼小植株碎裂开、逐渐化为粉尘,魔尊应声吐出一口血。   燕晨满意一笑。   如此,魔尊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再也无法翻身了。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孤狼龙傲天哥哥(11)   天材地宝皆可吞   尖锐的东西可以引雷, 属于物理定律。   即便是在修真界,这种特质仍旧奏效。   更遑论,破剑还是一把即将生出剑灵的剑。   魔尊只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 燕晨操控着破剑,借他的前几道雷劫之势,帮助破剑启灵智的强盗行径。   他还毁掉了他的本命灵植。   这下,别说反扑了。   雷云还未散去, 他遭此重创, 接下来的劫雷怕是扛不住几道。   魔尊竟一时生出,希望燕晨用那把剑,替他把所有劫雷都接下的想法。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估摸着差不多了, 燕晨便收回破剑,将其交还给了燕行。   经过雷劫的洗礼, 破剑剑身上竟一时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雷电之力。   燕行毫无防备,手臂微麻。   他双眼一亮,像是长大后,发现自幼心爱的模型玩具,居然还可以变身那样惊喜。   燕行迫不及待, 想要试试经历过雷劫洗礼的破剑的威力。   那名老者和玄悟, 同样迫不及待,想尽快趁魔尊病收下他的性命。   三人默契地转守为攻。   老者的扇针如暴雨一般落下, 玄悟诵着佛号,身后凝现出一座半透明佛像。   金刚怒目, 伸出足以遮盖半个地下室头顶大小的巴掌, 朝魔尊拍去。   燕行低喝一声跃至空中, 双手高举:“吃我一剑!”   燕晨:“等……”等!   话没说完, 金红色的劫雷落下, 正正好好落在了燕行头顶。   好在燕晨动作比语速快,手上早已下意识给他加一层护盾。   堪比大乘期的劫雷,即便前期威力没那么猛,寻常人硬用肉身接一下,也不是容易事。   璀璨星河应声而碎。   燕行回头灿然一笑:“谢谢弟弟。”他人没事,只是冠起的长发末尾,如羽毛球一般炸散开来。   燕晨:“速战速决,否则等会儿雷劫劈的,就是我们了。”   “知道,知道。”   燕行果然收起耍帅的心思,表情认真起来。   魔尊保命的手段再多,在负伤、又不时被劫雷追着劈的情况下,终究没能敌过三人的围剿。   魔尊一死,头顶雷云找不到目标,又轰隆隆落下几道雷,不甘地消散了。   燕行长出一口气。   三人回到燕晨身边,纷纷夸赞起他刚才的奇思妙想。   “这下好了,再过不了多久,破剑就能启智了。”燕行很是高兴。   除了弟弟,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就是这把剑了,说是亲人,也不为过。   经此一战,老者的思维活跃了许多,他笑呵呵看向燕行手中的剑:   “如今的修真界这般有趣?这么好的剑,竟名叫破剑?”   燕行有些不好意思:“此剑乃我家中祖辈一代代传下来的,原名不大好听。”   “故而每换一任主人,先祖便会给它换一个名字,颇为随意。”   老者点点头,好奇问:“哦?那不知它本名是?”说不准他还听过呢。   燕行讪笑两声,没好意思说。   「烧火棍」这种名字……还是不要告诉外人的好。   燕晨瞥他一眼,出声救场:“魔界之事已了,我们先离开此处吧。”   三人都点头说好。   魔界入口处。   看到那片规模气势,都超乎寻常的雷云后,陈掌门等人便知,魔宗这边有变数。   只是雷劫的特殊性,令他们只敢远观,不敢靠近。   见雷云劈到一半,又倏地散去,他们才敢结伴回来,寻迟迟没出来的燕晨兄弟俩。   陈掌门本以为,二人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   不想半路,就见兄弟俩有说有笑——主要是燕行在说,燕晨不时回他浅浅一笑——地过来了。   两人身侧还跟着一名老者,一位佛修。   那名佛修足踏金红莲花宝座,陈掌门端详他片刻,一惊:“你是……玄悟?”   佛门最有望修成佛道的苦修者,失踪近百年之久,不想今日竟会在魔宗看见。   得到玄悟礼貌的颔首,陈掌门心中复杂不已。   他不由又看向另一位老者。   后者蓬着灰白的头发,面容沧桑,气势高深却又隐隐显露出颓势。   像是不得进阶,濒临衰竭……   确定自己不认识此人,陈掌门才移开目光,与燕晨、燕行寒暄两句。   之后,他们才一同离开魔界。   与老者、玄悟分别过后,燕晨两人,先随陈掌门等人回了寻仙宗。   燕行坚持要去看着陈掌门将季明悠除名。   寻仙宗连夜召开长老大会,陈掌门甚至请出了老祖,求对方帮自己在宗内排查卧底。   不探不知道,一探吓一跳。   堂堂仙门大派,除了季明悠,竟还有不少高低阶魔修潜伏在此。   陈掌门勃然大怒,下令肃清宗内弟子。   闭关的叫出来,在外历练的找借口召回来……这么大的动静,其他门派不可能不知道。   为免走漏风声,让潜伏的魔修有所准备,陈掌门直接给各个相熟的掌门传信。   ——要是他们连掌门都是魔修,那就是真没救了,等死吧。   如此,一传十十传百。   修真界在不知不觉中,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肃清运动。   如此轩然大波,最终成果揭晓时,一众被折腾来折腾去的正常弟子,目瞪口呆。   查出来的这些魔修,里面可有不少,曾经是他们的好师兄弟、师姐妹。   他们觉得魔修欺骗自己感情时,高层的长老、宗主何尝不是愤恨不已?   之前数年积累下来的不满瞬间爆发。   各大门派以前几家为首,联合起来,商量着要围剿魔界,给他们点教训看看。   ——这其中,或许与宋文炤当日从仙魔殿,搬出一大堆灵宝出来之事的传播,也有一定联系。   总之到了这个地步,所谓的「围剿」,本质上,不过是两拨人的利益之争罢了。   即便并非所有魔界居民,都是坏的,燕晨也无权说他们什么。   修真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   不过在陈掌门邀请他和燕行一起时,兄弟俩都默契地拒绝了对方。   甚至还不约而同找了同一个借口:“我们打算回家看看。”   出发之前,燕晨借用破剑,手动造了两把新的飞椅。   用的材料,是他吃剩下的、宋文炤搬出来的那张寒玉床。   将其一分为二,再稍加修改,刚好能做两把椅子。   虽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两块石座——   即便是灵石座,没有经过炼器师的锻造,也根本不能称之为「飞行法器」。   但燕行还是对其爱不释手。   时隔多年,这可是团聚以来,弟弟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   燕行靠在飞椅上,翘着二郎腿傻乐。   破剑则被他收了起来,考虑到它即将启智,燕行不大好意思再踩着它。   这也是燕晨砍出飞椅的原因。   在他看来,不管有没有生出剑灵,破剑的本质都是剑。   只要是剑,那就可以御空飞行。   但燕行似乎已经隐隐有了,把破剑当做……孩子?朋友?或者别的什么身份来对待的趋势。   或许,要等剑灵出世化形,才能确定下来。   飞椅离开寻仙宗,穿过被重重白雾裹挟的山脉,终于抵达了太隐山。   群峰之中,两个少年模样的人,落到了一处不起眼小山的山脚下。   经过潺潺的流水,看一眼曾被当做狗打的狼群,两人步行来到了瀑布前的莲花池下。   湍急的瀑布之后,别有洞天。   洞口左侧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花果山水帘洞」。   右侧也立着一块石碑,写着「世外桃源」几个大字。   两块石碑字迹截然不同,是两位性情相异的先祖所留。   燕晨看过两眼,和燕行一同进入洞中,直直穿过洞壁,乘上自动扶梯。   瀑布后的洞壁,被先祖挖空,造了一条上山的长梯,又设了障眼法。   若非提前知晓,或是有心尝试,谁也不会发现,此处还有这等巧夺天工之物。   扶梯速度其实很快,但跟御空比起来,就要慢上许多。   但不论是先祖们,还是燕晨兄弟二人,都更习惯从这里上下山。   悬空的扶梯,视野比缆车更为开阔。   站在上面,无需运转灵力,只需放松、全身心去细细感受山谷中的风。   脚下的灵兽、头顶的鹰雀……   青翠的山林与碧蓝的天空,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安详而宁静。   出世之前,兄弟俩的生活步调就是如此缓慢。   燕行看着看着,竟有些感慨。   他不由看向身侧的燕晨。   愈到上方,扶梯周围的云雾之气也就愈发浓厚。   与他有着相同容貌的白衣修士长身玉立,在这云雾的映衬下,愈发显得仙气缥缈,不染凡尘。   仿佛下一秒,就要成仙归去。   弟弟变了,又好像没变。   感知到他的视线,燕晨偏头看来:“怎么了?”   神情一如既往地平静,像是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但若真是如此,他也不会眼带关怀地询问自己。   燕行咧嘴一笑,摇摇头。   他目光扫到什么,顿了顿,又开口:“就是想跟你说一句。”   燕晨尚在疑惑,扶梯已到尽头。   燕行率先走下,而后转身退了两步,双手张开,面朝燕晨,灿然一笑:“欢迎回家。”   他的眼眸如星子般晶亮。   脸上写着:好兄弟,抱一个。   “燕星星。”燕晨无奈,回了他一个短暂的拥抱:“你已经快九十九岁了。”   燕行下意识:“男人致死都是少年!”   燕晨:“……”   燕晨赶紧给他推开,以免被传染,燕行十分不满:“九十九岁怎么了?”   “破剑都不知道几千岁了,我每天休息,不都还是抱着它?”   燕晨:“崖间风大,回去吧。”   太隐山的建筑,与修真界完全是两种风格——或者说,它本身就同时具有多种不同的风格的建筑。   四开小院、人造浮空小岛、梦幻风格的城堡、庄肃的宫殿……   甚至后山,还有一片全是空棺的墓地。   城堡耸立在浮空小岛之上。   这座岛据先祖说,可以移动,他将之称为「移动堡垒」。   但事实是,燕晨他们从未找到能让其移动的方法。   他们一般住在浮空岛下的小院中,但家中藏书都在城堡内,因而也经常在岛上活动。   先祖们性情、爱好各不相同。   但唯有一点:他们都喜欢吃。   开心了要吃,不开心也要吃,据说有一位先祖临飞升之前,都还在啃鸡腿。   燕晨和燕行很好地继承了这种祖传爱好。   身为哥哥,燕行自小练就了一手不错的厨艺,他打算给弟弟做一顿接风宴。   看着他进了厨房,燕晨暂时离开,去了小浮空岛上的城堡。   他用了不少无论是天机术中,还是家中典籍中,都没有的术法,得打个补丁。   不过,燕行居然没有对他表现出怀疑,这让燕晨有些诧异。   修真界与其他世界不同。   越是高阶修士,他们对神魂的感知能力也就越强。   与分源融合之后,燕晨虽然还是「燕晨」,却终究有所不同。   用修真界的说法,他的神魂得到补全,会比之前更为完整。   但以燕行上一次和弟弟接触时的修为,还远不到能发现,「燕晨」当时神魂不完整的地步。   嗯……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样也好。   将自己所用到过的术法,在燕家典籍中找到合适的位置,填塞进去后。   燕晨又开始补全天机术。   天机术,乃是燕家第一代先祖所创,唯有身负燕家人血脉之人,才可修习。   第一代先祖自异世而来,小世界天道对其监控不严,这才使得他们能够借助此法,窥伺天机。   若是修真界本土居民习之,就会像是魔尊之前找人试的那样,被雷追着劈。   而随着血脉之力的衰减,即便是燕家人,能够修习天机术的人也少之又少。   这也正常——毕竟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可能一直容忍他们这一脉开挂。   从单纯消耗灵气,到损耗寿元,就是天道加诸于天机术上的枷锁。   燕晨不打算改变这一点。   他只是将饕餮一族赠送的空间,单独分离出了一小部分,以阵法的形式,与天机术绑定。   后人若再有修天机术者,寿元耗尽时,才能激活此法阵。   至于饕餮一族所赠送的天赋中,包含的一口好牙,这个就没办法了。   他总不能把自己的牙拔下来,留给后人吧?   打完补丁,燕晨将刻有天机术法决的玉简放回书架。   燕家藏书有很多,如天机术这般的法决,可用神识直接录入脑海中。   但也有许多,如话本、实验记录、先祖自传等等,只能用人眼去看。   他正打算随手拿一本下来看看。   城堡之外,倏地传来一阵细微的、噼里啪啦的雷声。   燕晨一愣,放开神识往外看去,只见破剑自个儿飞了过来。   它不断发出不安的颤鸣声。   破剑剑尖指着某个方向,时进时退,似是指引,燕晨意会,跟随它走出城堡。   外面烈阳高照,一切都很正常。   然破剑不断指着天空某个方向,仿佛想让燕晨看到什么。   它为什么不去找燕行?   燕晨迅速明白过来:或许是因为破剑知道,只有他能看到它想让他们看到的东西。   他的表情凝重起来。   好在太隐山顶峰灵气浓厚,燕晨无需吞食灵宝,亦可使用天机术。   他凝神聚气,朝破剑所指方向「看」去。   数名衣袂飘飘的修士,谈笑间靠近此处,撕开了界门。   这些人,并非已经成仙的上界修士。   他们所在的修真界,与燕晨所处的,为同一等级。   只是对方步入灵气衰弱的时间,要比这边晚许多。   故而,对方的整体实力,也比这边要高得多,大乘期不在少数。   可他们来的时间,应该是十九年后才对。   燕晨这次所测算到的,却是整整提前了十八年。   他皱起眉,正欲再看。   说话的几名修士却倏地「咦?」了一声,似有所觉抬起头。   燕晨立刻切断双方的联系。   即便他「看」到的是未来,也保不齐对方发现之后,会搞出什么幺蛾子。   破剑焦急地围着他转圈,燕晨抓住剑柄,垂眼安抚它:“没事,放心。”   “我们还有一年准备时间。”   身处界门另一侧的修士并不友好。   尤其是在发现此界灵气更为稀薄,二者相接,反倒使得那边的灵气加速衰弱后。   他们装成上界仙人,欺骗、剥削,闹得两个修真界互相敌视,最后生灵涂炭。   多年前的燕晨,所预测到的「浩劫」,正是此事。   而在主剧情中,燕行得知弟弟早已身死,心灰意冷,先后杀死魔尊和季明悠后,便又回到了太隐山。   他一度差点放弃修炼。   这场浩劫于燕行而言,犹如一个闷棍,将他打醒。   也是他抛弃过往,进而苦心修炼、飞升至上界的契机。   似乎只有忘却红尘,一心追求力量的提升,才是一个合格的「龙傲天」。   但飞升后的燕行,真的能忘记一切吗?   燕晨觉得,恐怕不行。   主剧情中的燕行能醒悟过来,表面上看,是因「看破了世间修士逐利的本性」。   但若非那几个邻界修士,恰好选择在太隐山顶撕开界门,还要霸占太隐山,燕星星恐怕还在角落里暗自神伤呢。   他被赋予了重情重义的品格,却又被要求不为七情六欲所扰,一心向道。   哪有这么矛盾的事?   燕晨低叹一声。   如果邻界修士真的提前闯入,以他们现在的修为,还真的抵挡不住。   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太隐山被对方所霸占。   得想个办法……   燕晨跳下浮空小岛,边走边想,破剑漂浮在他身侧。   他很快想到好几种办法。   只是若用出来,此界天道恐怕马上就要把他扭送走。   这倒也无所谓。   他的遗憾寄托在燕行身上,只要燕行好好的,他的目的就基本达成了。   被害死和主动赴死,意义终究是不同的……燕行,应该可以接受吧?   或许,也是时候告别了。   燕晨这么想着,和破剑到了小院的厨房外,准备去跟燕行打个预防针。   还未走进,他便闻到了阵阵食物的芳香,不由摸了摸肚子。   紧接着又听一声「嘶」的痛呼。   这是怎么了?燕晨快走两步。   干净整洁、各色器具都有的厨房内,燕行已经做好了数道菜肴,盛出放到一边。   除了锅,灶膛上还放着一个小号炼丹炉,炉下紫红色的异火不断跳跃着。   燕行估计是闲着没事干,坐在一边,一手捂着腮帮子,另一只手拿着颗月光珠。   燕晨隐约看见,上面有一道牙印。   见他进来,燕行迅速将月光珠背至身后,站起身,假意拍了拍屁股上不存在的灰尘。   才又将空手展示在燕晨面前。   “再等一会儿,等鸡汤炖好,我们就开饭。”燕行朝他咧牙一笑。   只是怎么看,他翘起的嘴角右侧都无比僵硬,甚至还有两分扭曲。   估计是牙疼。   燕晨忍笑,扫了眼一旁桌边的几道菜:“你要是饿了,我们就先开吃吧。”   燕行:“也行。”   他递给燕晨一双竹筷,破剑在旁发出几道不满的颤鸣声。   燕行毫不客气地嘲笑它:“你想吃?想吃就早点化形。”   破剑气极,凌空一挥,精准地砍断了他的竹筷。   燕行:“……”   一人一剑闹得不亦乐乎,燕晨双眉弯弯,等吃完饭,才想起要与燕行说的事。   “哥哥可还记得,当年你我为何下山?”   燕行一愣,随即恍然:“你是说,修真界浩劫?”   “不怕。”他立刻露出笑,拍了拍胸膛,对燕晨道:“这次,我一定保护好你。”   “呃……”少年脸庞意气风发,燕晨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当年下山时的场景。   燕行也是这样,拍着胸膛,双眸明亮,说:“不要怕,哥哥会保护好你,等浩劫一过,咱们就回家”。   燕晨沉默片刻,分源的意志压过了本体。   他展眉一笑,说:“好。”   正欲再提自己方才「看」到的景象,外头倏地传来一声长叹。   “唉……”对方声音苍老,掺杂着浓重的疲倦,似是在怀念什么,有些耳熟。   兄弟俩对视一眼,走出去看。   听见动静,对方也诧异地朝他们看了过来,微微瞪大眼睛:“咦,你们……”   “前辈。”燕行呆呆地叫了声,生出一个不可能的想法:“您怎么会来这里……”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孤狼龙傲天哥哥(12)   天材地宝皆可吞   突兀出现在太隐山峰顶上的人, 正是不久之前,才与燕晨二人在魔界入口外分别的老者。   对方从始至终都穿着那身衣裳,花白枯槁的头发乱蓬蓬披散着, 将额间的抬头纹遮住一半。   听了燕行的疑问,老者满脸怪异:“这是我家,我不到这儿来,上哪儿去?”   “倒是你们……”   他盯着兄弟俩的脸仔细看了一会儿, 倏地表情一变, 低声念了句:“完球嘞!”   “说了不生不生,怎么还是剩了两只崽。”   燕行:“前辈?”   什么两只崽……燕行心中的某个想法愈发按捺不住:“前辈,您是说我和弟弟吗?”   他迫不及待想要得到答案, 眼前的这位老者,到底是不是他们燕家先祖?   老者闻言, 低咳一声。   他挺直驼背,清了清嗓子:“啊……这个,没什么。”   “之前走得急,没来得及问,你们两个, 叫什么名字啊?”老者突然端起语速缓慢的老年人专属强调, 笑容和蔼地问。   “我叫燕行,这是我弟弟, 燕晨。”燕行介绍说,燕晨跟着他朝老者点点头。   一听两人姓燕, 燕平山点点头, 表情更慈祥了:“好孩子。”   他深情道:“我是你们祖宗啊!”   燕晨:“……”   燕行:“……”   突然, 就不是很想认这个先祖了。   兄弟二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燕平山鼻子动了动, 眼神一亮,目光投向两人身后的厨房。   “你们,是炖了鸡汤?”   燕行:“是……”   燕平山笑逐颜开:“好好好!”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咱们燕家的厨房,居然还没荒废。”   他说着,毫不见外地上前,左手拉着燕晨,右手拉着燕行,跟着香味走进厨房。   “来,你们肯定有好多问题想问我,不如我们边喝吃边说。”   话是这么说,但燕平山连喝了三大碗鸡汤,才停下来有空跟燕行两人说话。   他报过姓名后,燕晨两人十分诧异。   燕平山,燕家第一代先祖之一,同时也是一位炼器大才。   摩天塔就是对方炼制而成。   第一代先祖,每一位都是怪才,能够兼顾修为和爱好,燕平山也是其中佼佼者。   按理来说,他应该早就飞升了才对。   燕行对此发出疑问。   燕平山解释道:“上界与修真界不同,那儿比较无趣……”   “我不欲飞升,只是当时修真界灵气充盈,即便不主动修炼,修为也蹭蹭往上涨。”   “所以,我专门对比了一下。”   燕平山低咳两声:“整个修真界灵气最稀薄的地方,就属魔界地牢了。”   “这么说,先祖您是为了不飞升……才跑到魔界去?”   燕行仍有些疑惑:“可我当日找到先祖您时……”   当时的燕平山,形容枯槁,若非身上还有生气,燕行都要以为他已经坐化了。   燕平山含糊解释道:“这个……”   “魔尊养的那颗小树苗,恰好克制我的功法,我也是马前失蹄……”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燕平山放下汤碗,动作豪迈地抬起袖子擦了下嘴,扬手笑道:“给我再来一碗。”   燕行接过碗,去给他盛鸡汤。   燕晨问:“那先祖,您现在身体情况如何?多久能恢复过来?”   越是高阶修士,日常所需吸收,来在体内运转的灵力也就越多。   这也是修士们到了大乘期,渡劫后需得前往上界的原因。   因为修真界,承担不起这些渡劫后的修士们,庞大的灵气消耗。   假如将修真者的身体比作一台机器,燕平山为了不飞升——这个不确定真假的理由,在魔界地牢那种环境待了这么多年。   那么他这台机器,应当已经被掏空、还生了锈。   燕平山闻言一笑:“放心。”   他接过燕行递过来的碗,先满是享受地喝了一口,才笑眯眯安慰两人:“你们先祖我是什么人?”   “要不了两个月,我便能彻底恢复过来。”燕平山笃定道。   那真是太好了。   燕晨露出一丝放松的笑:“不知先祖以全盛之力,对上七名大乘修士,能有几分胜算?”   燕平山一口鸡汤差点喷出来。   他赶忙将其咽下,慌乱中被呛了一口,咳了半天,才平复过来。   “瞧你这话问的,”燕平山有些责怪地看向燕晨:“大乘之后,便是渡劫。”   “我虽为大乘后期,但纵有通天之能,又怎么可能以一敌七呢?”   燕晨有些黯然:“先祖说得是。”   见他如此,燕平山心中奇怪:“你问这个做什么?”   如今的修真界,别说大乘期了,就合体期修士,四只手都输得过来。   他又不是刨人祖坟,哪儿来的七个大乘期修士来围攻他?   燕行则是想到什么,看向燕晨:“你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燕晨微微颔首。   他看向燕平山:“先祖想必是知道天机术的,那我就不过多解释了。”   燕平山略有些讶异,点了点头。   他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燕家居然还有能修炼天机术的人。   然而他更没想到的是——   燕晨细细将自己之前,和破剑一起在浮空岛上,看到的景象告知两人。   除此之外,他还将邻界修士之后会做的事,简略提出一二。   听完,燕行还没说话。   燕平山便气得一拍桌面:“岂有此理!”   空汤碗随着他的动作被震起,悬空片刻后又打着转落回桌面。   燕晨还以为,他是气太隐山差点被邻界修士占据之事。   下一秒,就听燕平山震声道:“我的浮空岛,怎么就配不上藏书楼了!”   燕晨:“……”   藏书楼——是浮空岛上那座城堡的名字。其与浮空岛一同,皆为眼前这位先祖所打造。   因浮空岛无法移动,那些邻界修士,对其十分嫌弃。   而藏书城堡坐落于浮空岛上,不知为何亦无法被带走。   那些修士十分可惜,他们将城堡内的玉简悉数瓜分,其余书籍则烧得一干二净。   也不怪燕平山生气。   虽然生气的重点不太对……   但结果总是好的。刚才还口口声声说「打不过,没办法」的燕平山,顿时改口:   “不就是几个大乘期修士。”   “看把他们能的。”   燕平山表情严肃,义正辞严,一副「包在我身上,看我教训他们」的样子。   就连那不修边幅的白胡子和乱发,都一瞬间充满了高人气息。   十分贴合燕行对「远古大能」的形象脑补。   在他略显期待的目光中,燕平山看向燕晨:“这一年时间,你好好修炼。”   “守护此界、守住我们太隐山的重任,全靠你了。”   燕晨:“……”   燕行:“……”   “等等,先祖。”燕行觉得不行,为难道:“我弟弟如今不过合体前期,一年时间,他要如何才能击退数位大乘期修士?”   燕平山十分讶异:“他不是修天机术吗?”   燕行比他更诧异:“弟弟是修天机术,可天机术不是测算之术吗?”   说这话前,他还特地回头看了眼燕晨的表情。   见燕晨也一脸迷茫,便知晓两人与先祖恐怕是有……代沟?是这个词吧?   “怎么可能?”燕平山拧起眉毛:“天机术,可是我们燕家的金……”   “咳咳!”燕平山顿了顿:“我是说,天机术乃我、还有你们诸位老祖共创的独门法决。”   “即便是我们燕家人自己,都不一定人人能习得,怎么会只是用来算命的?”   燕晨、燕行异口同声:“求先祖指点!”   对着两张一模一样、眼巴巴看着自己的脸,燕平山呵呵一笑,回忆道:   “当年你们修天机术的老祖,不过元婴期时,练虚期的修士见了他,都要退避三舍。”   “我是学不了。”   “但我知道,他修炼至大成,飞升之后,连天道都奈何不了他。”   “上界的情况,便是他飞升之后,告诉我的。”   或许是想起当年,一同在修真界叱咤风云的日子。   老者苍浊的眼中,露出几分怀念:“若说寻常修士是逆天而行,天机术则不同。”   “窥伺天机的同时,修此术者亦会被天机所扰。”   “失去常人的复杂情感,得到挣脱规则、无视天道,改写一切的能力。”   燕平山再次看向燕晨:“是以,只要你好好修炼,将界门换个地方,咱们太隐山就安全了。”   “哦,不对。”这个目标好像有点太过朴实了。   燕平山又改口:“直接将两界界门关闭,也不是不可。”   燕行擦了擦嘴角不争气的泪水:“先祖,当年指引我和弟弟修炼的先祖说,我也可以……”   “你不行。”燕平山瞥他一眼。   “你是天生剑骨,不练剑,搞什么歪门邪道?”   燕行:“……”   谎言被拆穿,燕行心虚又不甘别开脸。   片刻后,他又转回来看向燕晨,有些心疼:“那弟弟,这次就只能靠你了。”   他想起燕晨特殊的吸收灵气之法。   当着燕平山的面,燕行掏出数枚储物戒:“这些都给你。”   “要是不够吃,哥哥再去给你找。”   燕晨接过储物戒,说:“好。”   燕平山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你这装的是何物?”   既然是吃的,怎么不给他也分一点。   燕行咧嘴一笑:“是之前在魔宗,于魔尊住处顺手拿的灵宝。”   燕平山:“?”   可以吃的灵宝?   燕平山疑惑道:“是何灵宝?”   他在魔界地牢躺了这么多年,怎么修真界的物种,都已经变异到这种程度了吗??   作者有话说:   腱鞘炎发作qaq今天短一点;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孤狼龙傲天哥哥(13)   天材地宝皆可吞   先祖显然是误会了什么。   燕行对天机术不甚了解, 但由此也可以看出,先祖同样不知道,天机术中有吞食灵宝之法。   于是燕行看向燕晨, 等着弟弟自己跟先祖解释。   他之前没有问,是出于对弟弟的尊重和信任,其实心里也是好奇的。   燕晨面不改色,解释道:“先祖误会了, 并非灵宝可食, 而是我可食用灵宝,以此增长灵气、修为。”   他说着,手上变出一枚玉简。   这是他之前去打补丁时, 特意留的拓本。   刚好这下也不必解释,直接将新天机术秘籍给燕平山看看, 一口咬死他所学到的秘籍,就是这个样子。   燕晨将玉简递给燕平山:“先祖请看。”   “若是能有足够的灵宝,我固然可在一年之内,升至大乘期。”   “可我所学的天机术中,并无您所说的, 改写一切事物之法。”   他双眉微蹙, 神情担忧。   燕平山的关注点,果然落在了后一句话上:“怎会如此?”   学是不能学, 但看还是没问题的。   燕平山接过玉简,掌间聚起灵力, 点点微光自玉简从上到下划过, 飞入他的额间。   读取玉简内的信息, 燕平山的脸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这……”   还真是被删改过的。   后人或许会对秘籍的累赘、错误之处进行简单修饰, 但这玉简中的内容, 与他脑海深处的记忆却相差甚远。   如燕晨所说,测算之术得到了保留。   而干预之法,却是消失得一干二净。   至于结尾处,燕晨加上去的东西,落在见识过完整天机术之能的燕平山眼中。   就成了嘲讽意味十足的“补偿。”   ——倘若当真有后人,擅自对秘籍做出这么大的删改,燕晨兄弟二人不可能毫不知情。   这一切,似乎都是在不知不觉中,潜移默化发生的。   而过去这么多年来,太隐山都不曾有过外人进入,更别谈闯入顶峰,进入藏书楼。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天机术的秘籍,是一向看他们不爽,誓死维护公平的天道暗改的!   “岂有此理!”燕平山愤怒拍桌。   这就好像是玩养成修仙家族模拟游戏。   好不容易举全族之力,搞出来一个镇族之宝。   结果程序员觉得,你这个镇族之宝影响游戏平衡,趁你离线的时候,把数据和功能,都给你暗削了。   最后又意思意思,给你们家族使用这个传家宝的人,加了个保命技能。   有用吗?屁用没有!   他就说,这一届修天机术的崽怎么菜成这样,居然能被魔尊抓到地牢关着。   搞了半天,他们当年苦心钻研出来的天机术,被活脱脱改成了工具人修炼宝典。   燕平山越想越气。   当年天机术能诞生,那就代表它是合理、被允许存在的。   他们是钻了漏洞,可也不看看要想修炼、使用天机术,条件和代价是多么苛刻。   更遑论,当年他们这群人被召唤过来,帮了天道多少忙。   这不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吗!   燕平山沉着脸,庆幸起修真者过目不忘的记忆。   他抬手,在燕晨给的那枚玉简上一抹,便用脑海中最初版本的天机术法决,替代了上面的内容。   “拿着,你再看看。”   “谢先祖。”燕晨接过玉简,却并未急着立刻就学。   伴随着「轰隆」的雷声,三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起身走出厨房。   太隐山这种荒郊野岭,有人在此渡劫的可能性不大。   异宝降世?应该也不是。   山顶山脚被燕家人代代薅了个遍,有什么东西,他们都了若指掌。   那就只有可能——   果然,头顶的雷云正正好好遮掩了小院上方的天空。   三人走出来时,一道雷恰好落在厨房顶,被燕家特制避雷针吸收了去。   ——修真界的自然雷电天气也不少,太隐山位于峰顶,雷电资源不可浪费。   仿佛是发现劈不到目标,劫雷暂停了一会儿。   四周逐渐涌来更多、颜色更深的雷云,将整个太隐山顶峰,围得水泄不通。   电闪雷鸣间,燕平山黑着脸。   他果然没猜错罪魁祸首!   燕平山气得从鼻腔喷出两道气,花白的胡子都在颤抖。   纵然知道他离渡劫飞升只差临门一脚,燕行也忍不住关慰问道:“先祖,您没事吧?”   “反正这雷也劈不到我们,我们回去,接着说?”   话音方落,“轰隆!”又是一道劫雷落下。   燕行被吓了一跳,合理怀疑这雷云是故意的,不由也黑下脸,朝天翻了个白眼:   想劈任你劈,反正你劈不到。   雷云仍旧不甘心地悬挂在上空。   燕平山偷偷朝天竖了个中指,面上和蔼地朝两个后代点头:“去浮空岛说。”   三人腾空跃起,之前不知在哪儿瞎逛的破剑也跟了上来,随他们一同进了城堡。   看着躲在燕晨身后,分外害羞的破剑,燕平山笑了一声:“我是说,你看着眼熟。”   当日在魔界,他问起燕行破剑的名字,燕行还没好意思告诉他。   燕行也想起了这一茬。   没记错的话,破剑似乎好像,就是眼前这位先祖所打造的。   「烧火棍」这个名字自然也……   燕行有些羞赧地为自己辩驳:“先祖,我并非觉得你起的名字不好,只是……”   燕平山一愣:“什么名字?”   随后反应过来,一脸诧异:“哦……你觉得烧火棍好听?”   看他这个表情,燕行便知道,自己纯属白担心了。   他生硬地转移话题:“先祖,如今劫雷在顶,这天机术,我弟弟还能学吗?”   燕行的担忧并非作假。   燕平山摇摇头,他也不太确定,看向燕晨:“你先试试,不行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燕晨微微点头,重新拿出玉简。   他以前去过不少修真位面,但所接触到的功法中,多为战斗、修炼使用。   如天机术这种测算之法也不少。   但比得上燕平山的描述当中,包括能够干预一切事物之法的天机术的,还真没有。   这已经几乎已经触及到法则层面了。   小世界的法则,即便燕晨身为主世界的人,也不得随意撼动。   不得不说,燕家的第一代先祖,还真是能人辈出。   燕晨沉下心,运起灵力,将玉简中的讯息收入脑海中。   片刻后,在燕平山、燕行两人期待的注视中,他微微弯唇:“可以学。”   “太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   燕行发出欢呼,燕平山也很是松了口气。   两人高兴的功夫,燕晨已然参悟了新的法决,「看」向一旁的破剑。   学是可以学,但能不能用,还得试验一下。   倘若目标是人,消耗的灵力就太多了,干脆拿破剑当小白鼠,刚好可以顺便看看……   燕晨眼前的场景一花。   破剑的剑身,以及所处城堡内部的背景,逐渐变得虚幻。   一名十八九岁模样的剑灵缓缓显露出身形,其长发高高束起,身着黑衣,英姿飒爽。   只是看不出性别。   对了……初生的剑灵没有性别,随着后续习惯了人类的身体和外形,才会自主选择性别。   那他改点什么好呢?   燕晨有些为难起来,只犹豫了一会儿,便发觉灵力如沙漠里的水一般,被快速抽干下去。   他毫不犹豫退出这种状态。   见他回过神,燕平山、燕行,包括破剑,都用不存在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怎么样?能不能用?”   “弟弟看到了什么?”   “锵——锵——”   燕晨一一回复:“看到了破剑幻化的剑灵模样,很是俊俏,只是没来得及尝试。”   “我再用其他东西试试吧。”   燕平山点点头。   燕行则看向破剑,俊俏?不知是男子的那种俊俏,还是女子的那种俊俏?   燕晨要去尝试新的法决,燕行就没追着他问。   看破剑高兴地飘来飘去,他低哼一声,心想:反正肯定没他俊俏。   当年初入寻仙宗时,可是有不少师姐师妹,都夸他容貌俊朗呢。   燕行摸了摸脸。   可惜,女人心海底针。   刚认识的时候,她们一个个热情得不行,时间一久,就只剩客套了。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燕行开始思考:如今他与弟弟团聚,待界门之患解决,是不是可以……   去找个道侣了……   “嘿嘿。”   “在笑什么?”燕晨随意找了个东西试验完,确认法决可以用。   便见燕行一手摸着自己脸,发出意味不明的傻笑,不由疑惑问。   燕行一个激灵回过神:“没什么!”   他面色严肃下来:“怎么样?”   “可以用。”燕晨道:“不过,灵气消耗有些太大了。”   毕竟第一代先祖所处的环境,和他们现在不一样,这一点倒是可以理解。   但要怎么克服……   燕行沉吟片刻:“界门之患,是整个修真界的大事。”   “之前陈掌门请了许多其他宗门的友人,一同到魔界援助你我,你的天机术,想来也瞒不了多久。”   不过好在,燕晨现在不再是纯粹的工具人了。   加上有燕平山在,燕行更有底气相信,他们二人能够保护好弟弟。   “向各宗求援,如何?”   燕平山和燕晨对此都没有什么意见。   “不过,这可不能叫求援。”燕平山笑眯眯道:“我们燕家一脉,隐居深山,守护修真界数年。”   “如今不过是力不从心,为了救世出世。”   “怎么能叫求援呢?”   燕行闻言,双眼一亮,羡慕地看向燕晨。   拯救世界?他喜欢啊!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孤狼龙傲天哥哥(14)   天材地宝皆可吞   三人在峰顶商量着细节。   与此同时, 外头的雷云仍未散去。   这么大的仗势,也为这座常年无人问津的山峰,引来了数位不速之客。   只是待他们循着雷云聚拢的方向, 找到这座其貌不扬的山峰时,却惊愕地发现,他们居然上不去峰顶。   从半山腰起,就有一道迷阵, 将整个峰顶都笼罩其中, 保护了起来。   俗话说得好,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原本还只是来凑凑热闹,打算看看是有大能在此渡劫, 还是有异宝降世的修士们,顿时都好奇起来。   此处山脚灵气稀薄, 与其他地方并无不同。   可半山腰处,却有如此复杂精妙的迷阵——在场修士不乏高阶阵修,都没人能破阵。   而峰顶的雷云,更是仿佛在号召着,让不明情况的修士们相信:   此山峰顶, 肯定有其特殊之处。   行走于修真界, 身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能,修士们的好奇心, 绝对比凡人要强烈数百倍。   这好奇心一被勾起来,围在太隐山山脚下的人, 不知不觉越来越多。   不过因着近来, 各大宗派都围剿魔界去了。   来的人中, 多为独行的散修、以及一些修为不高, 在近处游历的宗门弟子。   他们围在太隐山山脚下, 寻找破阵办法的同时。   不时随着「轰隆」的声音,抬头看一眼山顶的雷云。   而后发出惊叹:“这劫雷,持续一整天了吧?”   “是啊。”   “也不知渡劫的是何物……”   山顶的劫雷劈了整整一天还未散去,让聚集来的众修士都笃信着:   峰顶正遭受雷劫的,是物非人。   这要是个人,这么长时间过去,早就该被劈死了。   一想到是有异宝出世,原本还想离开的修士们,再次爆发出了新的热情。   往日,修真界的大部分资源,都被那些大门派包揽了去。   这次难得那些人不在,他们的机会可不就来了?   散修们这么想着,即便一直没能找到进入峰顶的方法,也一直都没有离开。   就这样等到了第二天。   静谧的山脚下,晨雾将山林笼罩,露水顺着灌木,滑落到低矮的树丛中。   一部分修士们还在打坐静思,还有一部分修士,则仍在尝试破阵。   倏地,有眼尖的人指着峰顶的方向,叫了一声:“你们快看!”   “这雷云,是不是在移动?”   听见这道声音的修士,纷纷抬头朝峰顶看去,果不其然看见了正往下缓缓挪动的雷云。   怎、怎么会这样?   “莫不是,渡劫的其实是高阶灵兽?”修士们都紧张起来。   若是异宝,他们还能争上一争。   高阶灵兽,他们就打不过了啊!   不少人心生退意。   但在他们离开之前,半山腰那圈迷阵的范围之内,隐隐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   黑影呈倒立的锥形,即便是物种丰富多样的修真界,也没有灵兽是这样的外形。   修士们不约而同停下脚步,驻足防备看去。   很快,他们看清了黑影的真实面目。   那确实不是灵兽,而是一座漂浮在半空的……岛?还是应该称之为飞行法器?   总之,发现似乎没有危险,修士们都松了口气。   随后很快,浮空岛离得越来越近,有人发现了上面站着的人。   因雷云经久不散,始终跟在浮空岛之上,他们没敢靠得太近,只远远打量上面站着的二人。   站在前方的是一名老者,鹤发飘飞,背手而立,嘴角噙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   看着颇有种世外高人的气质。   另外一位身穿黑衣,怀抱古剑,气势出众,似是与剑融为了一体。   两人看起来,都不是简单人物。   修士们各异的目光,从四面八方而来,打量着燕行和燕平山两人的同时。   燕平山伸手摸了把胡子。   ——实际上,他趁此功夫遮住嘴,低声念了句“停。”   浮空小岛应声停止移动。   岛上二人像是早就商量好一般,不约而同垂眼,扫了眼脚底下呆呆的众修士。   一众修士,心中刚升起被俯视的不适感。   就见外表看起来,脸上都写着「不好惹」的一老一少,倏地露出笑来。   那名老者目露追忆:“一别多年,修真界还是这般热闹啊。”   站在他身侧的黑衣剑修则笑道:“热闹是好事,这不正是我们天机一脉想看到的吗?”   老者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满脸欣慰地看着那名黑衣剑修:“不错!你能明白就好。”   话音方落,老者不知想到什么,又愧疚地长叹一声:“可惜啊……”   “再强大的氏族,多年损耗下来,仅留你我三人,也要守不住这一方安宁之世了。”   “先祖……”黑衣剑修似乎不太会安慰人。   老者摇摇头,强打起精神,再次朝下方看来:“事不宜迟,走,随我去将他们请上来一叙。”   原本还不耐烦,觉得这一老一少不知在打什么哑谜的修士们,闻言精神一振。   果然下一刻,就见两人先后御空,自浮空小岛边缘飞跃而下。   恰巧「轰隆!」一声,两人头顶重重叠叠的乌云中,一条紫电雷龙咆哮着,朝浮空小岛中央落下。   一老一少二人,则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淡然飘飘落地。   修士们看看浮空岛,再看看燕平山两人,心中更是明白,这两人不可小觑。   如此近距离接触劫雷,他们这些离得远的,都不免心中一震。   这两人,却是面不改色。   似乎连回头看一眼,对他们来说,都是在浪费时间。   还有那浮空小岛,被劈了这么长时间,居然毫发无损。   修士们目光灼灼,看着一老一少两人。   “诸位小道友。”燕平山慈蔼一笑,张嘴就是一句话,令所有人眉头一跳:   “相逢即是缘,老朽正欲寻山下修士相助,出门便遇到了你们。”   “事关整个修真界之安危,不知诸位可愿随老朽,上山一叙?”   本以为有什么好事的修士们:“……”   他们忌惮地看了眼浮空岛上的雷云,勉强在离燕平山数米远的地方聚集起来。   其中几人对视一眼,狐疑道:“不知这位前辈所说,事关整个修真界安危的……是什么事?”   不信归不信,但这两人出现得奇奇怪怪,他们还想多打探点消息。   燕平山丝毫没看出他们的怀疑一般,悠悠叹气:“此事,说来话长啊。”   “我便长话短说吧。”   燕平山:“不知你们可曾听说过,数万年前,于修真界风云一时的申昆真人?”   ——当时的修真界,流行给自己起各种道号、尊号。   「申昆真人」,正是第一代修天机术的先祖,给他自己起的称号。   一听说这个名字,大部分人都一脸迷茫。只有少数几位修士,犹疑问道:   “听说过,怎么了?”   有人听过就好,燕平山心中微定:“申昆真人,正是我天机一脉的老祖。”   “你们可知当年,我们老祖为何突然从修真界消失?”   这回不等人答,燕平山便接着道:“你们听说过我们老祖的事迹,想来也知道,他有窥改万物之能。”   “实际上,正因看到修真界将面临邻界的侵犯,落得生灵涂炭的下场,他才带领族人,隐居于此,守护界门。”   “老祖飞升后,后人亦谨遵他的嘱咐,代代驻守此地,不敢懈怠。”   “只是……”燕平山长叹一声:“这些年,此界灵气每况愈下,我族中人常年不出世,族人愈来愈少不说。”   “能修得老祖所留天机术之人,更是凤毛麟角。”   “时至如今,仅剩最后一位。”   “为了修补界门,这仅存的一位修天机术者,已是耗尽了寿元,再难支撑。”   燕平山表情悲痛不已,说着说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忍不住眼眶中的热泪。   他顿了顿,以缓解一下这种把自己也说到落泪的冲动。   而后接着道:“还有一年,便是既定未来中,界门被破开之日。”   “只要修补好界门,挺过这一年,修真界此劫便可得解。”   “是以,我等才决定出世,向山下修士寻求援助……”   “这……”众修士面面相觑。   说信吧,这又是邻界入侵,又是万年隐世家族的,怎么听都很玄乎。   不信吧,这老者言辞恳切,且气势看着修为极高,好像也没什么骗他们的必要啊。   不过……   老者修为都这么高了,还守不住所谓界门,他们又能帮的了什么忙呢?   很快就有人问了:“不知前辈,是想要我等如何帮你们?”   老者闻言,似是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们愿意帮忙,那便再好不过!”   “不过,说来你们可能会觉得难以置信……”   “故而,不若你们随老朽一同上山,听我细细说来?”   一部分修士唯恐有诈,没答应。   还有一部分修士,则秉承着来都来了的理念,点头跟着燕平山两人,上了浮空岛。   见到岛上那座风格独特、格外气派的城堡,纷纷对燕平山口中的隐世家族更信了几分。   尤其是在看到,那天雷一道道劈在城堡顶端,后者却纹丝不动的时候。   这,就是隐世家族的实力吗?   修士们心中艳羡不已。   燕行默默推开城堡的门,燕平山引着他们进去,一边介绍:“这是族中的藏书楼。”   “老朽先带你们去见族长。”   似是怕几人奇怪,燕平山事先解释了一句:“族中唯有修天机术者,才可任命族长。”   “这一任族长如今不到百岁,只是因寿元耗尽,才生得一头白发,你们见了他,莫要惊讶。”   众修士点点头。   规矩越多,他们反倒越觉得这个家族深不可测,也越相信燕平山所说的话。   很快,燕平山领着他们在城堡大厅中坐下。   侧方旋转的豪华楼梯上,隐隐走下来一道白色的身影。   众修士一个个目光似有若无地,满是好奇地看过去。   只见来人穿着华丽的月长袍,身姿修长,步履平缓。   他长相不过十七八岁,满头长发却如燕平山所说,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白。   这恰恰衬得他如凡间话本里的仙子一般,眉浸霜雪,神情淡漠,似是世间的一切,都不能让他有所动容。   这就是他们天机一脉的族长?   不知怎么地,对方明明气息内敛,并未释放出威压,修士们却一个个不由自主正襟危坐。   仿佛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少年模样普通修士,而真的是一名,值得敬畏的、隐世大族的族长。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孤狼龙傲天哥哥(15)   天材地宝皆可吞   燕晨这一头白发, 还有华贵的装束,搭配着通身不染凡尘的气质。   落在修士们眼中,就已经侧面印证了, 他身为「隐世大族族长」的身份和能力。   刚才一个个,还好奇地眼神乱飞,四处打量城堡内部、偷看燕晨的修士,都因此而严肃下来。   仿佛他们在参与一场重大的会议。   待燕晨走过去, 颔首打了个招呼, 就在离他们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   之后也不说话,只在燕平山介绍起一些事时,才微微点头以示肯定, 一副高冷不已的模样。   修士们也别提多客气了。   这是什么,这就是大佬作风!   隐世大族嘛, 正该如此!   他要是一见面,就笑呵呵问他们吃了没?那修士们才觉得奇怪。   燕行不得不佩服起先祖。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换成是他和弟弟,肯定想不出来这么全面逼真的装……   不对,也没有装。   他们本来就是隐世家族。   燕行正色, 抱剑坐在一边, 当好自己的背景板。   这些修士多为散修,但里面仍有几位认出了他, 已经有人欲言又止,询问他的事了。   燕行有些紧张起来。   燕平山则是丝毫不忌讳地笑了笑:“燕行要保护族长, 我对他的要求, 自是比以往高上许多。”   “只是族中人丁凋零, 无人可做陪练, 我才常令他下山, 去往各处历练。”   燕平山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苍老而慈蔼的面孔上,笑容微深:   “这些年来,也是辛苦他了。”   “不仅要四处历练,为族长搜寻灵宝,还要承受魔界那群心思歹毒之人的非议。”   “你们说说,分明是正大光明的公平竞争,怎么落到那群魔修口中,却是成了什么「燕不毛」?”   “我看他们就是纯属自己技不如人,才四处宣扬这孩子的不是,你们说是不是?”   和燕行打过交道的数位修士,表情一时有些僵硬。   但燕平山都说了,那些事都是心思歹毒的,魔界之人做的。   他们总不能主动承认,里面也有自己一份吧?   几名修士纷纷扬起笑脸:“是啊是啊。”   “这些话,我们也都听说过。”   “但是我们从来都不信的。”   燕行用诧异的眼神看着他们,如果不是先祖嘱咐让他板着脸,尤其是不准笑。   他都要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相比之下,燕晨就显得淡定许多。   在有人问及:“原来燕行所搜集的灵宝,是给你们……族长的?”时。   他也垂眸不语,等着燕平山解释。   在先祖眼中,燕晨兄弟二人,一个又傻又白,一个又白又甜。   两个人肚子里的黑水加起来,都没有他一个人多。   故而,燕平山一人独自包揽了所有解释和引导的任务。   像是现在。   他刚才还在笑,一听这名修士的问话,顿时满脸沉痛道:“是啊!”   “我们族长修天机术,寿元早已耗尽。”   ——这是他之前就说过的,燕晨的一头「白发」就是最好的证明。   “修真界灵气又日渐稀薄,如今只有靠吞噬灵宝,才能苦苦支撑。”   “吞……”修士们呆住。   吞什么??灵宝?他们犹疑不定:“可,那不是魔修……”   “非也,非也。”燕平山摇摇头:“不过是老祖早已预料到今日,为保后代一命,也为保留修真界之一线生机所留。”   “你们方才,也看到外头的雷劫了吧?”   修士们面面相觑:“看到了,怎么了?”   燕平山重重哀叹一声:“这雷劫,出现在我们准备出山,寻求援助的那一刻。”   “可见,其正是因天道不容我们族长救世,才降下的啊!”   修士们震撼不已。   虽然听起来很不可思议。   但他们上浮空岛时,几乎都悄悄放开神识,绕着整座小岛转了两圈。   这里的建筑虽奇特,但确实没什么特殊的「异宝」踪迹。   所以……   修士们纷纷目光复杂地,看着坐得离他们稍远,安静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白发族长。   原本对其「吞噬灵宝」之法有些好奇的修士,一想到外头轰隆隆的天雷,顿时都收了心思。   至于要不要给予援助……   “实不相瞒,这位前辈。”几名修为最高的修士对视一眼,歉然道:   “修真界面临如此劫难,我等该义不容辞才是。只是……我等皆为散修,就是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啊!”   他们都是冲着对方的隐世家族身份,想捞点好处来的。   结果非但没有好处,对方还想白嫖他们。   什么浩劫,说得再玄乎,它也终究还未降临,不知真假。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这三人就是用了什么手段,合起伙来骗他们的呢?   众修士面上客客气气,看着燕平山。   燕平山也早有预料。   他本来就没指望三言两语,就能让别人心甘情愿给他掏东西。   请这些人过来,只是想借他们之口,将事情传播出去。   “如此……”燕平山适时露出遗憾的表情:“好吧,是老朽太想当然了。”   “原本,还想问你们可要加入我天机一脉。”   “想来,我们族中如今贫寒不堪,诸位怕是不愿……”   “等等。”为首的修士咳了咳:“你们不是隐世家族,怎的还可让外人加入?”   燕平山话被打断,也不生气,笑着解释道:“天机一脉,本就是数位老祖共同组建而成,故而没有寻常家族那般森严的规矩。”   “其他修士若想加入,也是可以的。”   “只要保证在享受族中资源的同时,遵守族规,那就几乎还是自由身。”   众修士眼神微亮。   若非燕族长还在此坐镇,他们不想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恐怕就要忍不住问,都有些什么资源了。   饶是如此,他们还是含蓄问道:“那加入你们家族,可有什么要求?”   “要改姓吗?”   “有修为限制吗?”   “有年龄限制吗?”   燕平山一一摇头:“没有什么限制,只要谨记族规、能保证身体力行即可。”   “若有违反者,我们自会将其驱除。”   修士们仿佛都听到了自己心动的声音——谁能拒绝一个隐世家族抛来的橄榄枝呢?   对方有那么厉害的老祖,这栋藏书楼又如此气派……   即便物质上穷了点,底蕴还是在的,能给他们的帮助,绝对低不到哪里去。   “敢问前辈,不知您族中的族规是……”   意动的修士们偷偷看了眼燕晨,询问燕平山。   殊不知燕晨和燕行,此时也都不着痕迹地疑惑看着燕平山:先祖在说什么?   他们什么时候有族规了?   先祖们自个儿都带头放飞本性,族规这种代表着约束的东西,就是有,也没人放在眼里啊。   被这么多人看着,燕平山摸了把胡子,微笑着摇摇头,好声好气道:“族规乃族中机密,恐怕不便告知。”   众修士顿时遗憾不已。   他们不约而同沉默下来,互相打量,等待着第一位吃螃蟹的勇士出现。   丝毫没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中了燕平山的陷阱。   且燕平山还不打算给他们太多时间考虑。   他遗憾道:“不知不觉,竟已占用了诸位这么长时间,老朽先送你们离开吧。”   说着站起身,就要送客。   修士们有些着急,有按捺不住的,正想当场脱离散修身份。   却见下一秒,一直在旁安静默坐着的那位白发族长,也站起身:“吾来吧。”   “散修无用,吾等去寻大宗派。”   他声音清润,语气却如本人的气质一般,带着一种无波无澜的平静和疏离感。   他分明说着「散修无用」的话,一众修士心中却升不起丝毫不满。   甚至被他用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轻轻扫过,都不约而同噤声。   随后,燕晨单手微抬。   过长的袖口滑落,显露出纤瘦的手腕,修士们却不敢对他生出小觑的心思。   盖因随着对方抬起的手,整个城堡的场景都突然消失不见。   四周几乎变为一片纯白。   这是……修士们惊愕地打量着身周,独立开辟出的空间?!   容纳了几十名活人的空间,要想能够完全掌控,远远不止炼制一个空间容器那么简单。   能做到这种地步,最低,也是一位专精空间法则的大乘期修士。   而这位燕族长……他才不到百岁吧?   修士们还未来得及诧异,便又见极速穿梭的纯白空间前方,倏地出现了一幕幕不同的场景。   这些场景有的虚幻,有的凝实。   修士们原本还在怀疑其中的内容,是真是假。   但很快,他们便在这些场景中,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因人数众多,这些画面十分零碎,很快被略至身后。   场景中的时间线,则离他们此刻越来越近。他们看到自己发现了浮空岛,而后跟着一老一少上去……   再前方……是未来?   修士们都紧张地瞪大了眼睛,唯恐错过未来的画面。   然而他们才刚零零碎碎看到了几幅场景,所有的一切都陡然换了一个画风。   天空好像破了一个窟窿。   不知从哪儿来的许多高阶修士,追围着他们,战火一路蔓延……   他们看见一位大宗耻辱地交出重宝,只为换得所庇佑地界的凡人性命。   他们看见只收女修的宗门,被入侵后誓死抵抗,数千名才刚踏入仙途的女弟子,自爆而亡。   他们还看见自己……   修士们目眦欲裂,心神大受撼动,有人赤红着眼睛,伸手想要对那些人打出攻击。   忽然,耳边再次响起那道清冷空悠的声音:“稳住灵台,闭眼。”   “呃……”修士们纷纷闭眼,燕族长的声音似乎有种奇特的力量,让他们在濒临迷失时,得以保持清醒。   但很快,他们又再次睁开了眼睛。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他们要把造成这番景象之人的脸,都死死印刻在脑海中。   纯白空间的移速逐渐慢了下来。   四周那些不断更迭的场景也都消失了,修士们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心情沉重。   ……   另一边。   围剿魔界数日,大胜而归,陈掌门心情极佳,正与几位长老、好友说笑。   忽然,察觉到宗门山脚下,传来的巨大空间波动,他面色微变。   飞舟的行进速度陡然加快。   几息之间,陈掌门便看到了围在山脚下,那群修士的身影。   不是魔修,他松了口气。   不过……   陈掌门微微眯起眼。   被那些修士围在中间的,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怎么看,都是燕晨那对兄弟俩。   之前邀他们一同去围剿魔界,他们不去。   今日带着这么多人来寻仙宗,是要作甚?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孤狼龙傲天哥哥(终)   天材地宝皆可吞   燕晨他们还没看见陈掌门。   倒是先有眼尖的散修, 远远看见自身后驶来的巨大飞舟:“你们看,那是寻仙宗的人吧?”   燕晨这才循着他们的视线,慢吞吞转身看去。   飞舟已近他们头顶。   不少人都探出脑袋俯瞰着他们, 陈掌门令宗内众人稍安勿躁,足尖一点跃下飞舟。   散修们下意识让开路。   “你们这是……”扫了眼这群人,陈掌门疑惑地看向兄弟俩,尤其是燕晨。   他已升至合体期, 寿命得到提升, 怎么突然又变成了一头白发?   “掌门。”燕行上前一步。   他满脸认真:“我与弟弟此次回宗,是寻求援助的。”   “呃……”怎么又是求援?   陈掌门人再好,也要考虑宗内众长老的意见。   长老们又不是做慈善的, 帮一次忙也就算了,这才间隔几天?又来求助。   故陈掌门只是应了声“嗯。”便含糊道:“稍后你们随我一同去主峰说。”   他又看向周围的散修们, 问:“不知诸位道友到我寻仙宗,又是有何贵干?”   总不能,也是来求援的?   众散修闻言,对视一眼。   方才看到的那些画面,让他们心情沉重的同时, 也不约而同做下了一个决定:   倘若那些画面, 是真的。   别说贡献几件灵宝,只要能阻止那件事发生, 就是让他们把家底掏空,他们都愿意!   但仅凭他们这些人, 即便真的掏空了家底, 跟修补界门的消耗相比起来, 恐怕也是杯水车薪。   所以, 得多拉些人。   只有整个修真界同舟共济, 他们才能挺过这次难关。   寻仙宗于整个修真界,地位超然。   陈掌门此人,又心地良善。   若是他能够率先发起号召,整个事情会容易得多。   只是,燕家这三人……燕族长看着冷冷清清,不通世故。   燕行的美名,他们都听说过,估计也起不到什么用处。   至于燕平山这位老前辈,倒是很好沟通,只是话说不到重点上。   既不会画饼,也不会突显危机之大。   能够加入隐世家族,是多么诱人的机遇啊,结果呢?   若非他们问,他都不带说的。   邻界的入侵更是如此。   若非远距离空间跳跃,时空不稳,令他们恰巧看到了「未来」。   仅凭一句「入侵」,谁能想到对方会将整个修真界,都搅得鸡犬不宁?   这就是隐世太久,不与人打交道的结果啊。   唉,幸亏他们也跟来了。   散修们一时只觉自己肩负重任。   仿佛整个修真界的生死存亡,都压在他们身上。   毕竟其他人,可没看过「未来」的那些画面,若放燕晨三人去说,别人还不一定信。   他们纷纷拱手:“见过陈掌门!”   “不瞒陈掌门,我等是随燕族长来,一同向贵宗求援的。”   陈掌门:哈??   “这样啊……”   陈掌门表情微僵,很快又觉得这么多人都来求助,恐怕不是小事。   他朝众人点头:“那请诸位随我同乘飞舟,回我宗主峰去说吧。”   散修们应声说好。   乘上飞舟后,四面八方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散修们一个个,向燕平山表起了决心:“前辈还请恕罪,之前是晚辈的不是。”   “方才见了未来的场景,我等便知,我们拒绝你,是多么的自私。”   “这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您放心,为了保护修真界,我等皆愿献出一份绵薄之力……”   听到这些话,竖起耳朵旁听的寻仙宗长老、高阶弟子们更好奇了。   这些人,是在说什么?   又是恕罪,又是保护修真界的……   不少人都认出了燕晨兄弟俩,可惜两人被这群散修围着,他们不好去问。   被吊起的好奇心,最后也没得到安抚。   飞舟很快抵达寻仙宗。   陈掌门遣散其他人,领着燕晨三人以及众散修,到了主峰议事堂。   除了他以外,还有两位主事长老也跟着一起。   “说吧。”陈掌门给众散修指了位置落座,便转头问燕晨兄弟俩:“出了什么事?”   燕晨低眉不语,燕行看了眼先祖。   说好一切都由燕平山来沟通,但在燕平山开口之前,一名散修率先道:“陈掌门!”   此人粗声粗气,陈掌门循声找到他,便见其拿出一枚录影石。   “陈掌门,你们先看看这个吧!”   陈掌门狐疑地接过。   灵力注入,那散修于空间跳跃时,用录影石所录制下的「未来」,再次重现。   录影石有令人身临其境之能。   望着身周一幕幕飞速略过,或令人胆寒,或令人怒不可遏的场景。   陈掌门和那两位主事长老,都蹙紧眉头,浑身控制不住散出威压。   沉重的气氛,将议事堂笼罩。   录影石黯淡下去,陈掌门将其还给那名散修,铁青着脸问:“这些事,你何以见到?”   “是方才,我们与燕族长……”   那名散修看了眼燕晨,飞快将燕晨带着他们,从太隐山到此的经过说了一遍。   陈掌门虽疑惑于「燕族长」的称呼,但关注点还是在于,散修所描绘的空间跳跃上。   燕晨,虽说已晋升至合体期,可他前不久,才是小小一名金丹。   居然这么快,就能掌控公认深奥程度,仅次于时间的空间法则!   若非对方是自家宗门弟子,陈掌门都要嫉妒了。   小小诧异一会儿后,陈掌门便看向燕晨几人,希望还是由他们来给自己解释:   “你们说求援,不知是想要我做些什么?”   燕平山将之前,跟散修们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   什么人丁凋零的隐世家族,守护界门多年……听得陈掌门一愣一愣的。   他情不自禁看着燕晨,竟一时觉得,对方浑身气度和素来的性格,确实如燕平山所说……   陈掌门摇了摇头。   这不重要。   他提炼了一下燕平山一大串话中,回复自己的答案,总结下来就三个字:   要灵宝。   而且是要很多灵宝。   之前见识过燕晨吞食灵宝的场面,陈掌门对此还能接受。   只是……他们要如何才能劝寻仙宗,乃至号召整个修真界,都愿意相信这件事,乃至交出灵宝支援呢?   陈掌门皱眉沉思。   数位散修见此,还以为他不想帮忙,一个个都有些着急起来:   “陈掌门莫不是不相信?”   “实不相瞒,我等之前也是不信的,只是空间跳跃之时,所现过去之事皆为事实……”   “这未来,自然也非编造。”   “是啊,是啊。空间穿梭耗神耗力,燕族长不可能再有其他力气,操控如此庞大的幻境。”   “这都是我们亲眼所见……”   陈掌门无奈地摇摇头:“我并未怀疑此事真假,只是……”   倾诉的话卡在嗓子眼,陈掌门眼前一亮。   对了,眼前这批散修,不正是从不愿资援,到心甘情愿付出灵宝、还反过来帮忙劝别人的最佳例子吗?   他们转变的原因是什么?   是因见到了未来的景象。   即便是修士们,也往往更愿意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事物。   陈掌门与两位主事长老对视一眼,点点头。   “这样吧。”他拿出数枚录影石,递给之前那名拿出录影石的散修:   “你将之前所录画面,复刻在这些录影石上。”   “我会将它们,分别送至各宗掌门手中。”   “待与他们取得联系,我们再一同召集其他散修……”   陈掌门说到一半,燕平山便道:“不可,这样太慢了。”   修真界的宗门弟子再多,也多不过数量庞大的散修群体。   只是这些人,往往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蹲着,很难联系上。   仅凭各大宗门的影响力,要想将绝大多数散修召集起来,说实话,很难。   故陈掌门也不恼,笑问:“前辈有何良计?”   燕平山状似苦恼,摇摇头。   众人遗憾,便听一道语气怪异、似是忍耐已久的声音道:“我可以。”   燕行顿了顿,按捺住终于轮到自己出场的激动。   才继续道:“我之前于南海秘境中得到的传承之物,是一座试炼之塔。”   “此塔可助修士锤炼心境,十分难得。”   “我愿将其捐献出来,作为整个修真界共用的试炼之塔。”   “如此,想来会有不少散修愿意结伴前往。”   “若是最终,我们没能凑足灵宝、修补好界门,也能借此提升修真界的整体实力,以预外敌。”   “先祖,掌门,你们觉得如何?”燕行问道。   “我认为可行!”陈掌门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燕行,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似的。   这是燕行能想出来的办法?   燕行木着脸任由他看。   这当然是燕晨想出来,但他现在不是在凹淡漠寡语的燕族长人设吗?   反正陈掌门就算心里奇怪,也不可能会直白地问出来。   没事,问题不大。   其他散修的关注点,则是在「能锤炼心境」的试炼之塔上。   “原来南海的传承秘境,是燕小友你得了去!”   他们无不艳羡,还有人扼腕叹息:“南海那个秘境,我也听说了,本以为传承之物是功法一类的东西,就没去,不想竟是一座试炼塔。”   “你这话说得,好似你去了,就能得到试炼塔似的。”   有人低声反驳:“南海秘境之行,我亦在其中,当时可是连魔尊都在。”   “燕行能得到传承之物,靠的定然是真正的实力。”   “不错不错,后生可畏啊!”   之前叹息的人瞥他们一眼:   他就不信,若非燕行说将那试炼塔拿出来,「公开」「免费」给所有人使用。   他们还会这么说?   一群马屁精罢了。   这名修士这么想着,问燕行:“试炼之塔的吸引力自然足够,只是,修真界修士多如牛毛。”   “不知燕小友你这试炼塔,可容纳得下这样多的人?”   是啊,这也确实是个问题。   修士们一听,都朝燕行看了过来,后者笃定点头:“诸位前辈放心。”   “此塔共有九层,内部玄妙不已,主要以幻境形式进行试炼,故可同时容纳数十万人。”   “如此甚好!”陈掌门脱口而出。   可惜这是非常时期,否则,他真想将这试炼塔据为寻仙宗所有。   不过能当上掌门,陈掌门还是很有大局观的,知道现在不是追求个人、门派利益的时候。   当务之急,还是先将界门之患解决。   陈掌门令主事长老带散修们,找个地方暂时歇脚,便传出录影石给其他各大门派。   等待回信的时间,他又来到寻仙宗后山中,将老祖请出。   一切都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各大宗门带头,小宗门自然也随波逐流跟着一起。   一群坐镇后方的老祖被唤醒,跟着燕晨他们回了太隐山,要亲眼看看界门的情况。   确认燕晨他们所说的一切属实后,各宗各派开始向外传播消息。   万事开头难,如今有这些千年老油条带头,这些事自然不需要燕晨再操心。   经过商议,摩天塔最终被安置在了太隐山附近,一座地势较缓的山峰上。   试炼之塔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蹲在不知名角落里长蘑菇的散修们,也都一个个出关前往。   往日无人问津的山脉,一时如同流水朝宗,不断有修士慕名而来。   这其中有不少散修,选择了加入燕家这个突然名噪一方的隐世家族。   自此,燕晨就不便再出现于人前了。   不过这也是好事。   分源只能存在于这个修真界,他本就命中注定无法飞升。   为避开其他人,燕晨住进了藏书楼顶层。   燕平山给藏书楼升了个级,往后顶层,只有燕家族长才可以进入。   燕晨现在,只需要躺在灵宝山上,挑两个味道好的啃一啃,其他的直接扔进空间转化。   然后三五不时,挑个人多的时间飞出去,修补一下界门,再一脸虚弱地飞回来。   多么惬意的生活。   一年的光阴如流水般飞逝,这日,各大宗门的老祖、掌门,都紧张地聚到了太隐山。   足足守了半日。   正午时分,天空上果然倏地出现了一道,如同水滴入海的波纹。   所有人都提起一口气。   燕晨虽说界门已经修补好,但他们还是不放心,一个个聚精会神,盯着波纹漾起的地方。   界门被攻击,发出一道道闷雷般的轰然巨响,逐渐变得半透明起来。   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数名修士的身影。   不过对方似乎看不到他们,在一道道无事发生的攻击中,表情逐渐变得不耐。   几人停手,却并未离去。   燕晨浮空而立,见此低声道:“来了。”   围在他四周的众人一听,顿时肃色,御空飞至界门边。   界门对面,其他修士让开地方。   从他们身后,走出一位手持双锤的粗狂男修。   男修微微下蹲,举起双锤。   酝酿片刻后,他抡着锤子向下砸来。   即便没听见声音,单看男修狰狞的表情,都仿佛能听到他的怒吼声。   界门这边,一众修士也正对此人怒目而视。   伴随着燕晨的一声「起」,他们不约而同,释放出自己的灵力。   并非攻击,而是纯粹的灵力。   这些色彩绚烂的灵力,如一道道光柱一般,随着同时浮现出的星空,汇聚在一起、而后注入不同的星子当中。   燕平山也在其中。   他瞪大眼睛盯着界门对面——   粗犷男修的铁锤上,仿佛还覆着一层熔浆,距离界门仅差一毫。   头顶的深蓝色星空,恰在这时颠倒。   夜幕如同最柔软、也最难以挣脱的轻纱,将整个界门笼罩。   星子贴入其中,像在水中融化的糖一样,融入了界门当中。   夜幕护住了界门,却也隔绝了燕平山等人的视线。   但他们不约而同的,都听到了一阵,仿佛来自遥远天边、又仿佛就来自对面的惨叫声。   还有气急败坏的叱骂:“搞什么?不是说对面跟我们同等级吗?”   “怎么还能反弹攻击?”   “他死了!”   “可我们之前攻击界门时,没有反弹啊,是不是他自己的问题?”   “死就死吧,我还被殃及了呢……好哇!你这就想卷走他的遗物?”   “之前找我合作是怎么说的?”   “站住!”   “无主之物见者有份!”   声音越来越远,紧接着便是一阵短兵交接声、法修攻击打出时的破空声。   这几位邻界修士,为了那位法器为双锤的男修遗物,生出争端的同时。   无人发现,深蓝色的如水膜一般的物质,从界门对面渗透进来,逐渐将整个界门内外,都笼罩其中。   而后,彻底消失在了空中。   “如此,我们才算是永无后患了。”对面传来的声音也戛然而止,燕平山欣慰笑道。   “还要感谢你们天机一脉。”   “是啊,若非燕族长……”   一群老头凑在一起,心头大患一经解决,不自主就开始看向小辈。   “嗯?燕族长人呢?”   事情尘埃落定,燕晨便被燕行拉走了。   半年前,破剑——不,现在应该改名叫昆仑,成功渡劫并化形。   刚化形时,昆仑还是燕晨当初看到的,那副雌雄莫辨的外表。   但自从,他们结识了一个以剑修为主的门派,见识过这个门派的修士,是怎么对待自己的剑之后。   昆仑就变了。   硬是说什么,要体验人类的成长轨迹,而且是从幼年开始。   一会儿把燕行当爹,一会儿把燕行当兄弟,一会儿把燕行当孙子。   按心情来定,随心所欲。   燕行从不堪其扰,到逐渐麻木,再到最后……乐在其中。   最近,他正在跟燕晨学习手编剑穗。   昆仑以前光溜溜的,别说剑穗了,连剑鞘都是几块灵石换的地摊货。   如今,燕行不仅拜托燕平山,打了全心配套的剑鞘,还在剑鞘上镶了贵重的灵玉。   甚至跟剑宗的人,学起了手编剑穗。   奈何剑宗的那群糙汉,技术都不咋地。燕行看了都嫌弃,别说越来越挑剔的昆仑了。   但他自己琢磨的,更不堪入目。   燕晨看不下去,便揽过了教他编剑穗的活。   这倒不是他以前就有的技能。   似乎是在不久前的某个世界中,有位老太太为了哄他开心,经常用草梗编织一些小玩意送给他。   燕晨也跟着学了几手。   手工活重在细致、耐心。   燕行学了两日,总算能按捺住性子,这次编出来的剑穗十分完美。   中间扣着一颗莹润的灵玉,下方是整齐柔顺的流苏。   “总算是编好了。”   燕行吐出一口气,咧嘴一笑:“破……昆仑这几天,一天催我八百回。”   他将剑穗收起来,问燕晨:“我最近总觉得再过不了多久,我便要渡劫了。”   “你修为已有半年未涨,可是遇到了瓶颈?”   摩天塔对普通修士有用,对燕行来说,提升效果只会更大。   不过短短一年时间,兄弟俩都从合体期,飞速升到了大乘期。   不过燕行是大乘圆满,燕晨则是还差临门一脚。   饶是如此,这般速度,亦不知有多少人艳羡。   燕家还剩三人,此间事一了,燕平山是马上就要渡劫的,燕行也快了。   他很想和弟弟一同渡劫,再一起去上界闯荡。   听先祖说,上界修士仍然保留着起尊号的习惯,燕行连尊号都想好了。   他们兄弟俩加起来,就叫黑白双煞。   燕行畅享着长生后的生活。   燕晨瞥他一眼,将自己编的剑穗递给他,垂眼道:“我只是暂不欲渡劫。”   燕行:“?”   他纳闷道:“这是为何?”   燕晨一本正经:“渡劫之后,修得长生,外形便不会再有改变。”   “你先飞升,等个数年,我再上去寻你。”   燕行大为震惊。   但很快,他觉得自己明白了燕晨的意图。   朦胧的记忆开始复苏,燕行难以置信地盯着燕晨:“你还不忘想给我当哥哥?!”   幼时的燕晨,还未被天机术浸染。   即便性格安静,也不免和燕行,产生一些双生子常见矛盾和摩擦。   比如说,到底谁是哥哥。   指引他们的先祖残魂说,燕行是哥哥。   但小燕晨觉得,燕行太过幼稚,不如自己沉稳,肯定自己才是哥哥。   兄弟俩争到五岁,才发现这个游戏是多么无聊,故放弃争执。   燕行万万没想到,弟弟居然还记得这种事。   不然怎么解释,他暂时不欲飞升?   到时候,燕晨在修真界停留的时日一长,再以比他更为年长的面孔,飞升至上界。   然后他们一起到先祖们面前。   那先祖们肯定会更愿意相信,燕晨才是哥哥啊!   燕行目光复杂地看着燕晨:万万没想到,弟弟如今也会有这样的小心思。   太狡诈了!   心生怀念的同时,他双眸染笑,大声宣布:“那我也先不渡劫了!”   不就是比谁跟能忍吗?   先祖能在魔界地牢,忍那么多年,他也行!   燕晨:“……”   燕晨:“你开心就好。”   先祖那是情况特殊,如今魔尊已死,雷劫不是你说不,就不会来的。   界门之患,十年后。   修真界到处都流传着:燕族长和他那位剑修哥哥,到底谁先渡劫的赌局。   界门之患,十五年后。   修士们逐渐忘却了当初的危机。   天机一脉,也因其特殊的族规,而导致活跃的族人越来越少。   不过太隐山仍旧在修士们的视线当中——毕竟,那儿附近就是试炼之塔。   不过最近,太隐山山顶的雷云,似乎更密集了一些。   修士们去试炼塔时,都不由自主绕开了此地,唯恐这劈了数年的雷,突然失控波及到自己。   界门之患,五十年后。   天机一脉那对兄弟,仍未飞升。   修士们逐渐忘记了当年,界门之患刚解除后,不日就当场飞升的燕平山。   流言四起。   其中,“天机一脉燕晨燕族长,还有燕行,因修补界门,改写劫难,被天道所针对,不予飞升”的说法,最广为流传。   ——那些雷云,就是最好的证明。   修士们惋惜有之,同情有之。   燕行也听说了这些传闻。   昆仑如今已确定性别,维持着少女模样。   听说此事后拉着燕行,要他询问燕晨,这是不是真的。   只有他们自己人知道。   燕晨的修为,自界门之患后,即便闭关,也是一丁点都没再涨过。   这很奇怪。   以太隐山顶峰充裕的灵气,他就是闭关是纯属睡大觉,也不止于此。   燕晨倒是没想到,外界还会生出这种传闻。   挺好的,把锅推给天道。   他怎么没想到呢。   面对燕行的质问,燕晨犹犹豫豫,沉默不语。   燕行懂了。   他与昆仑对视一眼,给燕晨留下一句「等我」,表情沉重地离开。   界门之患,九十九年后。   某古秘境中,历练的修士们突然被集体传送至秘境之外。   秘境似是被从内劈开。   没等他们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便见头顶恐怖的雷云,以一种迫不及待的速度聚集而来。   修士们心惊胆战,四处逃散。   足足半日,雷劫散去。   仅有的几位留在不远处,好奇观望的修士,看见了代表飞升的光柱显现。   前往上界的通道打开。   他们惊呼一声,满眼羡慕。   却见一名少年模样的黑衣修士,灰头土脸,御剑逃命似的疾行而出。   然他身后,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连人带剑,一把抓了回去。   对方挣扎的身影,消失在空中时。   几名远观的修士,只来得及看清他满是不甘的通红双眼。   以及一道绝望的哀呼声:“不!!”   “这人真奇怪。”   几名修士走出来,满脸不解:“我还是头一次见,有人逃避飞升的。”   有人若有所思:“你们觉不觉得,那人有点眼熟?”   其他人对视一眼,摇摇头。   说话的人耸肩:“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吧,走,回去看看,方才的秘境……”   同一时间,太隐山。   今天的太隐山似乎格外安静,留存下来的几名族人按照习惯进行着一切。   直到出门,他们才发现,头顶的雷云不知何时悄然散去。   雷声一停,这座隐世的山峰,再次恢复了数年前的静谧。   峰顶某处山崖,宋文炤蹲在两颗银杏树下,试验他的新法阵。   阵纹亮起,宋文炤屏住呼吸。   「追溯」功能似乎奏效了,只见法阵当中,显露出两道六七岁的孩童身影。   两个小孩儿长得一模一样。   一个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衣,安静坐在微微晃荡的秋千上,神情平淡,却专注地看着前方。   前方空地上,一个衣服脏兮兮,脸上也脏兮兮的小男孩,手里抓着比他身高还长的竹棍。   正一招一招,耍得起劲。   “咦……”察觉雷声停止,宋文炤疑惑地抬头。   看见头顶的光明,他不由微愣,再回头时,法阵上的虚影已经消失了。   “持续时间太短,又失败了。”宋文炤苦恼地抓了把头发。   而在他不知道的过去。   抓着竹棍的小男孩,瞧见崖下一条自由飞奔而过的狼,双眼一亮。   “是狗!”   “呔!看我的打狗棒法!”小男孩稚声稚气大喊着,朝那条狼飞奔而去。   秋千上的男孩见此,微微一怔。   他拂开落在腿上的银杏叶,慢吞吞跟在了前者后面跑——或者说疾走。   “哥哥,等等我……”   “那是筑基后期的狼。”   “你打不过它的……”   作者有话说:   这段时间身体和精神状态都不是很好,更新也很混乱;   心虚地打开评论区;   结果看到了读者小天使的鼓励,呜呜,爱你们;   -感谢在2022-05-09 00:44:25-2022-05-11 04:09: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孤狼龙傲天哥哥(续)   我有三个大佬哥哥   这个世界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燕晨蹲在南海附近森林的小坡后方, 望着前面不远处,大打出手的四人,陷入沉思。   原本, 一切都和他计划中一样。   他跟着魔尊,一起来到南海和左护法会面,准备等到周围人多一些、燕行过来,再开大露面, 给魔尊拉仇恨。   结果, 燕晨刚看到「燕行」的人。   这厮就迫不及待,阴沉着脸一声不吭,持剑冲出朝魔尊刺去。   没等他为燕行的冲动行为, 想出好的解决方案。   左护法刚加入战局,后侧方又跑出来一个「燕行」。   这个燕行同样手握破剑, 高高跃起,势如破竹般挥剑朝魔尊二人斩去。   一副势要一击必杀的样子。   燕晨茫然之际,蹲在原地没动。   很快,他又眼尖地看见了小坡下不远处,躲在一颗树后侧的, 第三个燕行。   燕晨:“……”   第三个燕行, 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同样感到震撼而不可置信。   但发现燕晨看见他时, 他还是迅速回过神来,疯狂朝燕晨招手。   那两个「燕行」虽与他一样, 也是合体修为, 却不知为何, 几乎是将魔尊吊着打。   燕行做不到如此, 但不要紧。   他只要救出弟弟就够了。   魔尊和左护法都在被暴揍,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燕晨觉得也是。   空中交战的四人怎么看,局势都是一面倒,魔尊在那两个燕行手下,活不了多久。   没有后顾之忧,燕晨迟疑地看了眼天空,缓缓站起身。   他能够感觉到,这三个「燕行」,无论哪一个,都是燕行本人,而非他人伪装。   这太奇怪了。   就在他犹豫这么片刻的时间里,魔尊和左护法的元神,先后于空中被碾得粉碎。   两个燕行先是忌惮地,互相对视一眼。   不等两人出言试探,他们便第一时间,看向下方,已走到第三个燕行身边的弟弟。   “我们先走,这南海……”   那两个伪装成自己的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燕行召出破剑,正准备带燕晨先离开。   下一刻,两道身影便拦在他们身前。   离得近了,燕晨才发现,这三个燕行长得虽一模一样,气质却有不小的区别。   拦在左边那位,一身玄衣裹挟着数千年的清寂,如沉沉乌云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这个的燕行的面容,相较而言更加成熟,却也更为冷硬,目光冰冷得像一把常年饮血的杀人剑。   他眼睛里布满血丝。   他似乎有许多话想说,但脸庞却越绷越紧,最后只是紧紧盯住了燕晨。   若非没感觉到危险和恶意,燕晨都要以为,对方下一秒就会抬起剑扬了自己。   最年轻、也是在树下冲他招手的燕行,后退两步将他护至身后。   满是警惕:“你们究竟是何人?”   “装模作样,还不快显出原形!”   护着燕晨的燕行一愣:他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没有啊……他循着声音,看向拦在右边的身影。   燕行的第一反应是:这位,比左边那位装得更像一些。   但其仍旧浑身都是破绽。   燕行开始挑刺:他居然给剑上挂了那——么长一条剑穗,不知道这样会影响拔剑的速度吗?   还有那把剑鞘,上面镶嵌的灵玉,不用看都价值连城。   他燕行,什么时候这么富有过?   装得太烂了!   不光他这么想,另一个燕行——紧盯着左边的「伪装者」,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看看这人副凶巴巴的表情。   他什么时候用这种眼神看过弟弟?   装得也太烂了!   两个燕行,都在心里疯狂diss另一人,他们的问题也都没有得到回答。   正当两人不满地要再出声。   三人或背于身后,或持于手中,或藏于储物空间内的破剑,忽而同时发出一声颤鸣。   三把一模一样的剑,不约而同聚在一起。   围着转了一圈后,其中一个化为了斯文温吞的青年,另一个则变为形貌昳丽的少女模样。   还有一个……左看看,右看看,发出一道充满羡慕的「锵锵」声。   “不必羡慕,无需多久,你亦能化形。”青年破剑温声一笑,安慰后者。   少女模样的破剑,也就是昆仑,则惊奇地看着他:“咦……你怎么是个男子?”   望着她和青年熟络的样子,右方的燕行皱起眉:“昆仑?”   昆仑扭过头:“哎呀,你傻不傻?怎么只许你破界下来,不许另一个你也这么做不成?”   “你的意思是……”   燕行再次看向左侧的伪装者…不,这人……真的是他自己?   他怎么可能会变成这副样子?   被他狐疑打量的燕行,却仿佛没听到他们说话似的。   盯着燕晨看了许久后,他微微抬手,又放下去,转而迈开腿前进半步。   步子越迈越大,强硬推开单方面跟他大眼瞪小眼的燕行,走到燕晨身前。   他才又伸出手。   手掌虚虚停在半空,不易察觉地颤抖着,握住了燕晨的一楼白发。   他喉结滚动两下,嘴唇嚅动,酝酿半晌才憋出来一个单音节:“我……”   一旦开口,压抑多年的情绪便如决堤一般,再也控制不住。   “对不起。”   “我来晚了。”   “对不……”他似乎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中,下意识循环重复着脑海中的词句。   他嗓音嘶哑,说话时发音甚至有些怪异,像是许久不曾跟人交流。   燕晨看见了青年剑灵布满担忧的脸。   他大概明白了。   这个燕行,应当是他死在魔界地牢内,顺着剧情走向最终飞升的燕行。   方才在树后冲他招手、又护着他问另外两个是什么人的,是这个时间段,正常的燕行。   就是不知道,那位带着女剑灵的,又是什么来头?   燕晨脑海中琢磨着,心里则升起对眼前这个燕行的心疼。   “什么来晚了?”   “不过是三千烦恼丝,待我突破,寿元自会得以延长。”   “不要紧。”   他用陈述的语气说着,仍旧是燕行回忆中,那副熟悉的平静模样。   仿佛多年的牢狱之苦不曾有过,寿元将近,他也不曾生出恐慌。   燕行紧抿着唇,不知该说什么。   怎么会不要紧呢?   在魔界地牢看到的景象,还有地牢下供养雾灵藤的那些残缺尸骨……无一不夜夜在他心底,如最高阶的异火般炙烤着他。   见他不出声,燕晨迟疑片刻,主动凑近给了他浅浅一抱。   不等后者僵硬的身体习惯过来,便又退开。   燕晨皱起眉:“你有心魔?”   见他居然主动抱这个燕行,站在右侧的燕行想起了当年,与弟弟终于团聚时。   当时燕晨还说他幼稚!   燕行心里酸溜溜的。   正准备上前将两人分开,又听弟弟说这个「自己」有心魔,不由一愣。   怎么有心魔……还能飞升的吗?   他拉了把一旁,和未化形的破剑侃侃而谈的昆仑,传音问道:“你确定没认错?”   昆仑竖起秀眉,戳了戳他的腰:“你认不出自己就算了,连我都认不出?”   燕行:“……”是哦。   他凝神微微感受了一下,很快就发现了自己身上,和青年剑灵、未化形破剑的丝丝缕缕联系。   所以……   另一个飞升成功的自己,为什么会有心魔?   直觉告诉燕行,他不会想知道答案。   但疑惑一旦滋生,以他刨根问底的性格,得知真相,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   四人三剑,简单沟通了一下。   确认三个燕行都是真的之后,有心魔的燕行就成为的大家的焦点。   南海他们暂不打算去了。   回家之前,他们兵分两路。   一个去解决寻仙宗的季明悠,一个去解决魔界的那群长老,顺便解救先祖和其他修士。   得知魔界竟还有先祖在,有心魔的燕行十分诧异。   不过他不清楚先祖具体所在,加上面对季明悠,他比另一个燕行更能下狠手。   最后他去的还是寻仙宗。   带着昆仑的燕行则去了魔界。   没飞升的燕行:“……”   无缘无故多出来两个已经飞升的自己,其中一个还跟破剑看起来关系匪浅。   世界真奇妙。   明明清晨,他还在思考着要怎么才能救出弟弟。   结果傍晚暔渢,他就被两个「自己」嫌弃实力,委任直接带燕晨回家了。   回太隐山的路上,燕行跟燕晨讨论:“你说,他们两个上界修士是如何到的下界?”   “不过,既然两个我都能飞升……”   燕行嘿嘿一笑:“说明我也肯定能飞升。”而后眼珠子一转:“届时,我再回到这时候,亲手斩杀魔尊。”   对了,还有刚刚得知,是个叛徒的季明悠……   想到经两个「自己」亲口指认的好师尊,燕行眼神晦暗。   燕晨:“……”   他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   三个飞升的燕行,和一个没飞升的燕行,魔宗和季明悠可能还不够他们分。   到时候,没能亲手手刃仇人。   没飞升的燕行又和现在一样,下定决心:等他飞升了,也要回来抢人头。   如此反复,开始无限套娃……   燕晨猛地回过神,被自己脑海中,七个燕行追着他跑,口中「滴滴滴」不停的画面吓到。   他委婉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就让罪恶在此终结吧。   燕行勉强应道:“好吧。”   回到太隐山,没多久。   另外两个燕行就麻利地一个带着先祖,一个带着季明悠的储物容器,回来了。   对着四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后代,燕平山:“??”   他不能理解,且大为震撼。   得知其中三者本为一人,剩下两名才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兄弟。   燕平山才收起差点掉到地面的下巴。   在他的主持下,三个燕行,外加一个燕晨,这才开始互通有无。   为了方便区分,他首先要给三个燕行想新的代称。   “你就叫燕大行。”燕平山点了点有心魔看起来最惨的燕行。   而后看向另一个偷渡下来的飞升人士:“你叫燕二行。”   “那我是燕三行?”厚着脸皮霸在弟弟身边,燕行抬头问道。   燕平山顿了顿:“当什么第三者?你叫燕星星。”   燕行:“……”   燕行,哦不,燕星星开始自闭。   燕大行(大多时候由青年剑灵代劳)和燕二行,则开始分享自己所知道的未来——界门之患。   然后,他们就从对方口中,听到了截然不同的走向。   两人对视一眼,加上燕平山,都下意识看向了燕晨。   唯一的那个变数是谁,很显然。   燕晨:“……”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但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地方翻……   不,他必不可能翻车。   燕晨岿然不动,任由三人打量。   他向来情绪甚少的面庞上,甚至露出些许疑惑,仿佛在问:你们都看我做什么?   模样不要太无辜。   燕二行别过头:“一定是魔尊的问题。”   燕星星附和道:“一定是魔尊的问题。”   燕大行:“可惜,他死了。”   死无对证,即便燕二行和燕平山,还有什么疑虑,也不会抓着燕晨不放。   至于他。   他就更不会去追究,燕晨有没有问题了,因为他不配那样做……   他只要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就好。   燕二行和燕星星你一言我一语,对魔尊进行批判和揣测。   听完燕二行之前的描述,燕大行拿出数枚储物容器,里面装着他多年来积攒的灵宝。   他将其一股脑塞到燕晨手中。   燕晨:“?”   燕大行努力柔和地看着他,出口却还是难改冷硬的语气:“都给你吃。”   “喜不喜欢?”   燕晨:“……”   “谢谢哥。”   “我太喜欢了。”   突然天降两个大佬,扫平了一切障碍,燕晨就做好离开的准备了。   等燕星星一飞升,他就走。   然而,事与愿违。   也不知道燕二行跟燕星星,说了什么,这厮用复杂的眼神看了他半天后。   就跟他宣布:我不修炼啦!   甚至,燕二行还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一件灵气绝缘法器,能够让修为停滞不前。   他将这件法器送给了燕星星。   燕晨:“……”   他找昆仑打探过后,才知道燕二行的打算:   让燕星星拖时间,直到他们找出能让他飞升的办法为止。   还有那绝缘法器,也是飞升后的燕平山友情提供的。   燕大行之前不跟着掺和,但知道他「不能飞升」后,也开始助纣为虐。   总得来说,三个燕行每天,都为「怎么才能让弟弟飞升」愁白了头。   燕晨找他们委婉地表明:   他没关系的。   听天由命吧。   能有现在的结局,他已经很满足了,让他安静等死吧。   燕大行就会如影随形跟在他身后,散发出被心魔折磨的痛苦气息。   燕二行也幽怨地盯着他。   燕星星举着话本,追着试图给他洗脑:“我命由我不由天,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吾辈修士……”   燕晨:“……”   在这样的互相折磨之下。   天机老祖,也就是申昆尊人,终于找到了能让他借燕星星的劫雷,偷渡飞升的办法。   燕星星重新开始修炼。   等到渡劫时,他们还特地选了个良辰吉日。   据说,上界的先祖们也都聚在了一起,等待他们天机一脉最后一个崽飞升。   燕晨:“……”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能怎么办?   燕晨捏着鼻子,飞升了。   飞升的一瞬间,他不仅将这个世界的分源放了出去,还又剥离出一部分本源,加诸其身。   否则不等飞升,他这丝分源就要灰飞烟灭了。   这个修真界的上界,性质介于小世界和主世界之间。   待时机成熟,便会融入主世界中。   这样的界面并不多。   而主世界的人,若想在这些地方常住,就只能付出更多的本源之力。   燕晨微微叹气。   这个世界,他属于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过,若能在遥远的未来,迎来融入主世界中的亲人,也算不错。   只要不是七个葫芦娃…不,七个燕行就好。   想起之前幻视的画面,燕晨最后看了眼上界,热情洋溢欢迎「他」的先祖们。   他轻轻一笑,唤出系统。   【您的情感似乎充沛了许多。】   系统话音方落,燕晨唇角的微笑却已浅淡下去。   他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自然而然露出的笑意,敛眉低叹:“维持不了多久……”   “去下一个世界吧。”   【是。】   燕晨接收下一个世界的记忆。   失去意识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刚才恢复淡薄的情感状态,再次丰富起来。   系统,我谢谢你!   如同记忆中所呈现的。   睁开眼时,四周一片黑暗,燕晨却能清楚看见卧室内的场景。   嘴里叼着一只知了。   身体遵循大脑的指示,燕晨跃上床头柜,轻轻将知了放下。   而后,他欣慰地晃了晃小脑袋。   跃下床头柜,卧室一角摆着舒适的猫窝,燕晨瞥了一眼,视若无睹。   他来到飘窗上蜷缩起身体,舔了舔爪子,看向玻璃窗下,璀璨的城市夜景。   再过半个月,这里将会变成布满行尸走肉的人间地狱。   作者有话说:   ヾ(≧3≦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食堂打工路人甲(1)   生活不易,猫猫叹气   看了会儿窗外的夜景, 燕晨便有些百无聊赖。   众所周知,猫是夜间动物。   燕晨成为家猫不到三个月,还完全未养成和燕冬酒同步的作息。   好在燕冬酒睡觉沉, 脾气好。即便偶尔被吵醒,也不介意他日常半夜蹦迪。   燕晨扭头扫了眼身后的大床。   黑暗中,两只湛蓝的猫瞳,如同探照灯般发着光亮。   九月中旬, 气温仍然燥热。   空调嗖嗖吹着冷气, 燕冬酒搂着被子,整个人严严实实缩在里面。   温度有点过低了。   看了燕冬酒两眼,燕晨便轻盈跃下飘窗, 从卧室门下的小门钻出。   客厅里的冷气没有卧室那么足,墙边摆着猫爬架, 下面又是一个猫窝。   不过燕晨还是更喜欢睡在沙发上。   他首先按照习惯,来到沙发旁,如蓝宝石般的瞳孔盯着沙发下侧。   好好的沙发,被数不清的爪痕撕出内里的棉絮,像是挂了一小排流苏。   燕晨就像巡视领地一般, 看着这排流苏, 心情颇佳。   被燕冬酒带回家之前,他过了近六个月的流浪生活。   又遇上燕冬酒和燕妈妈许兰婕, 这对一个比一个好说话的母女……   燕晨缓缓抬起了爪子。   锋利的指甲自爪鞘中伸出。   如同受到某种命中注定的感召,燕晨的指甲从上到下, 往沙发上添了几道崭新的爪痕。   他感觉浑身舒畅, 心情愉悦。   正准备再来两下, 就又听到了自阳台传来的, 自带电音、响亮到刺耳的蝉鸣声。   “吱——吱——吱——”   燕晨略为烦躁地咧了咧牙。   燕家住在十七层楼高的位置。   九月份已经入秋, 正常来说,知了的数量应当所剩无几。   可在这钢筋水泥所塑的城市中,它们却一天比一天来得频繁。   异变到来之前,其实早有征兆。   只是人类在终日的忙碌和重复中,已然主动丢弃了多年进化而来的,发达的环境观察、密集信息处理能力。   “吱——吱——吱——”   知了依旧叫个不停,燕晨动作优雅而缓慢地转过身。   下一秒,银灰色的猫儿又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快加速窜进阳台。   新手铲屎官可能会被吓到。   但若是有老铲屎官看见这一幕,就会淡笑着安慰前者:猫发神经而已,正常,正常。   燕晨很快抓到了那只打扰他磨指甲的小虫子。   刚才作为礼物,送给燕冬酒的那只,也是他在阳台抓到的。   这还是他来到燕家两个多月,第一次给燕冬酒送礼物。她明天看到,一定很开心。   燕晨甩了甩脑袋。   他垂下脑袋,看向被按在爪下,努力震动翅膀试图挣扎逃走的知了。   心想:既然已经送了燕冬酒一只。   那这只,就归他了。   黑夜中,似会发光的湛蓝猫瞳暴露在月色下,有那么一瞬间,反而显得更亮了。   燕晨轻轻挪动爪掌。   知了得到重获自由的机会,急忙张开翅膀。   下一秒,头顶的猫爪如五指山一般迅速落下,再次将它压得严严实实。   “吱!吱——”   知了逃,燕晨追,一蝉一猫上蹿下跳,玩得不亦乐乎。   猫生的乐趣大抵如此。   只是知了实在不是一个好玩伴,没陪他玩多久,就有气无力了。   燕晨将知了放在地板上,扒拉两下,见它实在累得动弹不得,才将它衔起。   他是不吃知了的。   燕晨看了眼燕冬酒卧室门的方向,犹豫片刻,走向另一边。   将这只知了放在许兰婕床头,他才心满意足,回到客厅,蜷在沙发一角进入浅眠。   ……   不知睡了多久。   燕妈妈,也就是许兰婕照例第一个醒来。她年纪渐长,睡眠质量也大不如前。   洗漱完清醒了一些,许兰婕回头叠被子。   这时,她才看见卧在床头柜上,黑漆漆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知了。   窗户好好关着,肯定不会是知了自己穿墙飞进来的。   许兰婕没养过猫,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   她有些新奇地捏着知了,出了卧室。   客厅沙发上,银灰色的猫崽子窝成一团,尾巴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扫扶手。   听见她开门的动静,小猫没睁眼,耳朵却警觉地抖了两下。   许兰婕笑了一笑,没去打扰他。   女人操控着有些憨胖的身体,轻手轻脚进了厨房,随手将知了扔进湿垃圾桶。   拿出昨晚泡好的红豆、提前做的酒酿圆子,再扔两小块红糖,上锅开始煮。   许兰婕才去叫女儿起床。   她和丈夫早年离异,算是独自拉扯燕冬酒长大,母女俩感情很深。   许多学生高考志愿,天南地北,专往离家远的地方报。   燕冬酒却是不需要许兰婕问,就主动告诉她,自己选了个家门口的大学。   如今燕冬酒已经大二了。   因离家近,她申请了不住校,平时上课跑得累,许兰婕都看在眼里。   今天是周六,本该让她睡个懒觉。   但燕冬酒说,要带晨晨去做绝育。   「晨晨」是燕冬酒给那只小猫起的名字。   她小时候一直缠着许兰婕,想要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许兰婕当然不可能给她生。   见燕冬酒抱了只野猫回来,给起了名字,说要当弟弟养。   许兰婕纵使不理解,也没说什么。   燕冬酒要买猫窝,买猫爬架、玩具,给卧室门打洞……她也都没意见。   但爱屋及乌也是有底线的。   大概是因为曾经流浪时,没少被人类欺负。   晨晨来到她们家,就没一天安分过。   一开始天天半夜嚎,嚎得撕心裂肺,活像是被锁在深宫里,失去自由的宫妃。   后来则是被惯坏了,今天撕挠沙发,明天撞碎杯碗。   买的一大堆猫粮,他都不吃——大概也是流浪经历所致,这小猫爱跟人抢食。   刚来时她们吃饭,他还蹲冰箱上,警惕又渴望地瞪着她们。   后来给他端饭晚一点,他是直接跳上餐桌,跟尊大佛似的:自己没得吃,也不让她们开饭。   看起来已经是一家人了是不是?   但实际上,许兰婕别说抱了,连摸都没摸到这小猫崽。   就连燕冬酒,也就是最近这两天,终于能摸到他两下。   你说,这要是寻常宠物猫。   养了两个多月,他能连抱都不让抱,甚至如果强行靠近,还会反手给你一爪子吗?   就许兰婕在网上看到的,那有的猫,都快要被养成狗了。   母女俩都是养猫新手。   刚开始她们还怕,是不是身上或者家里,有什么特殊气味,让晨晨接受不了?   结果问来问去,原因没找到。   反倒被指出,她们认错猫了。   银虎斑猫,是从别国引进的宠物猫、经过驯养、多数性格温和没错。   可她们家这只,是本土狸花。   晨晨只是花色特别了一些,瞳色稀有了一些。   长得再像宠物猫,他本质上,还是以「野性难驯」著称的狸花猫。   ——不过就算是狸花,养了两个多月都养不熟的情况,其实也在少数。   许兰婕本想着,再磨合一段时间,不行就劝女儿将他送人算了。   她倒是不讨厌晨晨,毕竟小猫崽模样确实可爱。   实在是燕冬酒手臂上那些挠痕,让她这个当妈的,一看就心疼。   不过,晨晨居然给她送了只知了……   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给女儿送。   许兰婕路过客厅,再度扫了眼沙发上悠哉浅眠的小猫,敲响燕冬酒的房门。   “冬酒,该起来了。”   “吃完早饭,我送你和晨晨去宠物医院,晚了食堂那边……”   说话间,房门从里被拉开。   门后露出一张微胖,不过胜在皮肤白皙,仅两颊有些浅淡雀斑的圆圆脸蛋。   “妈……”   燕冬酒留着学生头,微乱的自然棕黑刘海下,眼含羞赧:“我床头有只知了,你看。”   她一边摊开掌心,露出手中同样半死不活的知了。   视线一边越过许兰婕,往沙发的方向看:“你说,是不是晨晨送给我的?”   许兰婕笃定道:“肯定是,晨晨也给我送了一只。”   燕冬酒有些讶异,旋即更为高兴。   她虽有些胖,一双眼睛却生得大,此时晶亮得如刚摘下的紫葡萄:   “那我们把知了炸了吃吧?”   “不是说小猫往家里带猎物,是表达善意?他看见我们吃他送的知了,肯定很开心。”   “这……”许兰婕有些歉然。   她还真没想到这上面来,只是觉得小猫崽态度有所转变,挺高兴的。   “我刚把知了随手扔垃圾桶了。”   “不如,我再去捉两只回来?”许兰婕犹豫着说道。   “不用不用。”燕冬酒连忙摇头:“算了,妈,下次吧。”   “其实我就是馋了……”   燕冬酒朝母亲羞赧一笑,鼻子嗅了嗅,闻到一股清甜的香味,双眼一亮:   “是不是煮了红豆,还有酒酿圆子?”   “我去把知了藏起来,别让晨晨发现,没事的,我们去吃……”   燕冬酒说着,突然一愣:“对了。”   “家里门窗都锁着,晨晨出不去,他上哪儿捉的知了?”   “阳台飞进来的吧,半开放式就是这点不好……”   许兰婕浑不在意,让她先洗脸刷牙,自己去厨房端早饭。   燕冬酒点点头,觉得也是。   她心里想着,一会儿带晨晨去医院,还得做个驱虫。   许兰婕手艺极好,简单的红豆酒酿圆子,燕冬酒足足吃了一碗半——又是减肥失败的一天。   她轻轻叹气,来到沙发前。   “晨晨,晨晨……”   “快别睡啦,我们该出门啦。”看着沙发上窝着的银灰色一团,燕冬酒声音越来越小。   小猫崽眯着眼睛,仿佛陷在美梦中,对外界一无所觉。   顺滑蓬松的毛发,让他看起来软乎乎一团,一副很好rua的样子。   燕冬酒不由自主,伸出渴望的手。   下一秒,狸花猫睁开双眼。   燕晨爪子一缩,抬起又落下,一把按在燕冬酒的手背上。   湛蓝的猫瞳如同雪地里的冰晶,注视着燕冬酒,仿佛在质问:   刁民,你想干什么?   被这样冷漠的眼睛盯着看,燕冬酒一脸感动。   即便燕晨很快就收回了爪子,她还是记住了那种,被软软的肉垫按住手背的触感。   她激动得有点脸红。   甚至想狂叫:妈!!   晨晨终于不挠我啦!!   作者有话说:   冬酒:他甚至主动摸我,他心里有我!   妈妈:?   (bushi)   ——   云吸猫人士,对猫猫有关的各种知识,肯定不如现实铲屎官了解,如有易起误导作用的常识性错误欢迎指出;   文中大量设定及描述经过艺术加工,大家不要代入现实哦-感谢在2022-05-14 23:33:55-2022-05-19 00:13: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食堂打工路人甲(2)   生活不易,猫猫叹气   这个世界, 是一个即将转化为末日的小世界。   燕冬酒,则是炮灰中的炮灰,一个几乎没什么戏份的路人甲。   她在主剧情开始、也就是末日到来时出场, 而后很快就迎来了属于她的死亡。   当时,她和女主在一起。   许兰婕承包了安明大学二食堂的一层档口,本身也厨艺极佳。   燕冬酒继承了母亲的长处,烹饪和美食都是她的爱好, 故而自请在食堂打工。   应广大同校学生们要求, 她偶尔会改善一下食堂的菜色。   剧情开始时,女主、也就是江心月因为吃了她做的蟹黄,过敏进了校医务室。   燕冬酒愧疚不已, 买了礼物去道歉。   结果刚到校医务室,全球变异, 末日降临。   发现校医变成丧尸时,燕冬酒急急忙忙,将江心月推出门外。   江心月后来回来找,没找到她。   燕冬酒这个角色,也自此如石沉大海, 从小世界中消失。   燕晨是她当做弟弟收养的猫。   末日一来, 动植物都在变异,燕晨也不例外, 他在燕冬酒死后不久开启了灵智。   燕冬酒在世时,他因曾经的流浪生涯, 维持着对人类警惕、防备的本能, 与燕冬酒并不亲近。   燕冬酒去世后, 他仍旧保留着过去的记忆。   也因此而知晓, 自己失去了一个如何对他极尽用心的「姐姐」。   所以就有了现在来到这里的燕晨。   不过, 猫的身体对他的压制,估计要等异变彻底完成之后,才能得到缓解。   燕晨现在,完全是凭意志在和本能做斗争。   且大多时候,还是后者占了上风。   唯有面临燕冬酒的安全方面问题时,本能会暂作妥协。   ——比如他刚刚按住燕冬酒,原本是想给她一爪子。   得到他的「亲近」,燕冬酒颇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喜悦。   她朋友不多,交心的更是没几个。   许多事,又不好跟许兰婕倾诉。   有猫就不一样了,不管跟晨晨说什么,都不必担心他会转头告诉别人。   燕冬酒喜滋滋去拿猫包。   燕晨只看出来她格外高兴,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发生什么事了?   “晨晨,快来吃点东西。”许兰婕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燕晨转了个身,从沙发后探出头,许兰婕刚从厨房走出,手里端着一个浅橘色的餐盘。   那是他的专用猫碗。   燕晨后腿一蹬,跃下沙发。   他这一跃,显得格外身姿矫捷。   许兰婕看得一愣,分外惊奇:   猫又听不懂人话,往常燕晨只有饿了,才会主动朝她们喵两声要吃的。   其他时候喊他吃东西,哪次不是三催四请?   怎么今天刚叫了一声,他就自个儿过来了?   是饿了?还是跟网上说的一样,养的时间久了,宠物能慢慢理解主人话中的意思?   许兰婕愣神的片刻,燕晨已经从椅子上跳到了餐桌上。   橘色餐盘里盛着切煮好的鸡胸肉、几小块西蓝花,此外还有一颗白煮蛋。   许兰婕拿起蛋,熟练地往桌子上轻轻一按,再一滚,左右各敲一下。   蛋壳很容易就被她三两下剥了下来。   许兰婕剥蛋壳时,燕晨没有低头开吃,而是就这么蹲在餐桌上,目光紧盯着她的动作。   认真得很,也乖巧得很。   跟冬酒小时候可真像。   许兰婕情不自禁一笑,把鸡蛋黄单独取出放到餐盘里,自己吃了蛋白。   燕晨小小的猫脑袋里充满疑惑:燕冬酒和许兰婕,今天看起来心情都很不错的样子。   是有什么好事发生?   哦……不对。   肯定是因为他昨晚送她们的礼物!   燕晨满意又自信。   他又扫了许兰婕两眼:人类真好哄。   待许兰婕吃完蛋白,看他还没动静,疑惑自语一声:“怎么不吃?”   燕晨才低头凑到餐盘前,鼻子动了动,第一个咬向鸡胸肉。   许兰婕去洗手。   燕晨抬头目送她进了盥洗室,又往客厅看了眼,转而衔起西蓝花,飞跃进厨房。   然后在厨房的垃圾桶里,发现了两只躺尸的知了。   燕晨:!!   忽然听见夹杂着震怒的一声「喵嗷」,燕冬酒急急忙忙跑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燕晨蹲在垃圾桶面前,脚边躺着一块西蓝花,回过头,用谴责的表情看着她。   燕冬酒呆愣住。   “冬酒?”许兰婕也听见声音靠近厨房,燕冬酒回过神,应道:“没事,妈。”   停顿片刻,她眼睛亮闪闪地笑了起来,带着一种奇怪的慈爱:“妈,我们家晨晨真聪明。”   “他还会分干湿垃圾呢。”   走进来的许兰婕:“……”   不管多聪明,挑食总是不对的。   可惜的是,燕冬酒舍不得教训燕晨,许兰婕的话,她们家这小猫也不一定听。   而且……垃圾桶里还装着那两只知了呢。   燕晨对着垃圾桶又喵喵叫唤了几声,燕冬酒就去哄他:“晨晨乖,咱们先吃饭好不好?”   “下次姐姐给你炸一整盘知了吃……”   这种语言不通的哄劝,对猫咪来说当然没什么用。   燕冬酒一边说,一边慢慢靠近燕晨,想直接抱着他离开事故现场。   她做足了被挠的准备,许兰婕也在她身后皱起眉。   却见银灰小猫昂起头,语调微扬「喵」了一声,仿佛在说:勉强原谅你们。   不等燕冬酒靠近,他就自己迈开步子,贴着墙跑出了厨房。   母女俩对视一眼。   燕冬酒傻笑:“晨晨真好哄。”   许兰婕点头:“晨晨变乖了。”   至于好哄……许兰婕不予置评。那猫又听不懂人话,你哄他他也不明白啊!   当然,她不会刻意打击女儿。   只是和燕冬酒一同走出厨房,坐到餐桌前边看燕晨吃东西,边提醒她:   “晨晨是变乖了,但对陌生人还不知道怎么样,一会儿去做绝育,你跟医生……”   一会儿…去做什么??   正在进食的燕晨猛地抬起头。   碗里还剩下两口肉,可一听见绝育两个字,这肉瞬间就不香了。   “喵!喵!”我不要做绝育!   燕晨大声抗议,许兰婕看他两眼:“吃饱了?”而后对燕冬酒道:“那我们准备出门吧。”   燕冬酒点点头,拿过猫包。   种族的本能,令燕晨很想立刻钻进去看看——他警惕地瞪大眼睛。   傻猫才进去!   “哎,晨晨!你别跑啊……”   眨眼间,燕晨飞快绕开对他充满神秘吸引力的猫包洞口,就近选了个绝佳的自保位置——   冰箱顶端。   他在上面俯瞰着燕冬酒,不管后者怎么哄,就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做过许多功课,燕冬酒能看出他的防备。   她愁得不行:“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晨晨这是怎么了?”   许兰婕倒是见怪不怪。   平时冬酒上课的时候,倘若只有她和晨晨在家,小家伙也是经常窝在冰箱顶睡觉。   “他可能是困了。”许兰婕说着,低头看了眼时间:“我得先去学校了。”   即便是周末,大学食堂依旧少不了人。   “一会儿你再看看,晨晨要是不愿意出门,记得跟医院那边说一声。”   “实在不行,就不做了。”   原本她们要给燕晨做绝育,也是因为他脾气大、爱挠人。   如今这块硬石头有捂热的迹象,绝育也不是非做不可。   许兰婕开玩笑道:“也说不定,晨晨就是听到你要带他去做绝育,才躲起来的呢。”   “现在的宠物,都可机灵了。”   “我前两天,还在网上看到有个小姑娘带着她养的狗,也是去做绝育。”   “结果到了宠物医院,你猜怎么着?”   “那狗咬着门口的栏杆,怎么都不肯进去。”可把她笑得不行。   燕冬酒听了也笑:“好,那妈……你晚上带点儿知了回来?”   她眨了眨眼,小声说:“要是晨晨真能听懂我们说话,我刚才可是承诺了……”   什么承诺,其实就是她自己还惦记着,想吃炸知了。   许兰婕会心一笑,也不揭穿她:“行,我晚上回来看看能不能买到。”   燕冬酒笑逐颜开,送她出门。   等许兰婕一走,她又回到冰箱旁。   危机还未解除,燕晨岿然不动。   除非燕冬酒明确表示,放弃带他去做绝育,否则他决不下去!   燕晨继续俯瞰着燕冬酒。   却见后者白净微胖的脸颊上,倏地流露出几分怅然。她叹道:   “如果你们真的能听人类说话,应该……”   燕晨歪了歪脑袋,应该什么?   燕冬酒却猛地摇了摇头:“不了不了,能听懂,那指不定也能说。”   宠物们口吐人言,问题不大。   但要是他们当中出几个大嘴巴,把主人的秘密四处宣扬呢?   那也太恐怖了!   饶是这么想,燕冬酒仍旧忍不住盯着燕晨看了半天。   燕晨看她一直不说话,也不着急。   反正打死他,他都不要去做绝育!   终于,燕冬酒试探着开口了:“晨晨……”她靠近冰箱。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你要是想吃知了,就眨一下眼睛。要是不想吃,就眨两下眼睛?”   燕晨:“……”谁要吃知了?   反正他不吃。   在燕冬酒紧张又暗含期待的视线中,燕晨缓缓闭上双眼。   燕冬酒:!!   她紧张地屏住呼吸,等待结果。却见银灰小猫闭眼的同时,压低了身体。   随后整只猫卷了起来,前肢护住肚皮,一副准备小憩片刻的样子。   燕冬酒:“……”行,行吧。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燕冬酒拿起手机,准备联系医生取消今天的手术。   晨晨这样子,肯定是不会配合她了。   打开锁屏,燕冬酒首先没能点开通讯录,而是手快点进了宿舍群发来的微信。   郑昭然:【视频】;   郑昭然:快看这个!笑死我,狗子成精了。   手机连着WiFi,视频自动播放。   只见一条威风凛凛的哈士奇,蹲在桌边,桌上摆着一份没吃两口的外卖。   拍摄者镜头对准外卖,谴责了两句。   而后说:“我家狗看了,能连夜给我做出三菜一汤……来,厨神。”①   镜头从外卖,移到了哈士奇身上:“让家人们看看你的厉害。”   看到这里,燕冬酒都准备退出微信了。   结果下一秒,那名叫做「厨神」的哈士奇,反应极其迅速地「汪!」了一声。   拍摄者追在它身后,进了厨房。   案台上摆着一早备好的菜。   哈士奇动作熟练地打开电磁炉。   待拍摄者往锅里加了两勺油后,它将备好的菜倒了进去,衔着锅铲,开始翻炒。   开始翻炒……   燕冬酒目瞪口呆。   燕晨趴在冰箱上,发现周围没了动静,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   看见燕冬酒的表情,不由好奇起来。   她在看什么?   “喵?”燕晨出声试图引起注意。   燕冬酒似乎没听见,抱着手机回消息。   这就让燕晨很不高兴了,他又叫了一声,燕冬酒还是没听见。   算了,他自己去看。   心里仿佛有一百只爪子在挠,燕晨果断跳下冰箱。   燕冬酒恰好抬起头,见此情景瞳孔一缩:“晨晨!别!”   八个多月大的猫,还未成年,即便精心养了两个多月,燕晨的体型仍旧比寻常猫咪要瘦小许多。   而一般来说,猫咪爬上高处后,很容易下不来。   燕晨却似乎没有这样的烦恼。   近两米高的冰箱,他说跳就跳。   燕冬酒却是被他吓得魂差点飞出去,伸手想接他,又不知道该在哪儿接。   燕晨安安稳稳落地,看她傻愣愣站着,凑过去看她刚好掉落在地的手机。   他首先看到的,是燕冬酒和她的室友们的聊天记录。   燕冬酒:!!好可爱的狗子。   陈佩琪:这是P的吗?好厉害!   随后,燕晨才看见屏幕上,已经进入第二次循环的哈士奇做饭视频。   视频应该是真的。   但这有什么好看的?   那条狗,哪里可爱了?   燕晨探出爪子,一副对手机十分好奇的模样,不小心按在了语音上。   另一边,陈佩琪点开「燕冬酒」发出的语音消息,就听见软乎乎的一声「喵」。   手机叮咚响个不停。   燕冬酒盯着燕晨打量半天,确定他没有受伤,才半哄半抢地,重新握回手机。   她查看消息。   陈佩琪:你居然有猫!   郑昭然:你居然有猫!   李倩:啊,我还以为是冬酒叫的,刚想说学得好像呢。   李倩:你居然有猫!   燕冬酒:“……”   她蹲在燕晨旁边,看了看那条语音,又看了看上面那条狗子做饭的视频。   脚边的银灰小猫睁着湛蓝的眼睛,看起来是那么幼小又无辜。   “你不是睡觉吗……”   燕冬酒沉默片刻:“晨晨,你要是愿意去做绝育,就眨一下眼睛;要是不愿意……”   没等她说完。   向来优雅冷漠的小猫,眼皮就跟抽风似的,猛眨两下。   即便如此,他看起来也不丑,倒更像是在朝人卖萌。   燕冬酒心都化了:“好!你不想去,那我们就不去!”   燕晨:“喵。”这才对嘛。   “你真能听懂我说话……”燕冬酒迟疑片刻,有些期待地问:   “那你会说人话吗?”   燕晨:“……”你看看视频里那条哈士奇,他会说话吗?   作者有话说:   燕晨:现在的人类,对喵要求真高感谢在2022-05-19 00:13:47-2022-05-22 04:52: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食堂打工路人甲(3)   生活不易,猫猫叹气   燕冬酒很快反应过来, 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晨晨要是真能口吐人言,以他这副臭脾气,刚才在厨房就得谴责她了。   哪还有耐心用喵言喵语跟她们交流?   刚才还觉得可怕的事, 现在没成真,燕冬酒反倒又有点可惜。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问燕晨:“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能听懂的?”   燕冬酒脸上有点热。   她平时, 可是没少对着燕晨唠叨些有的没的, 完全把他当树洞……   她问她的,燕晨看了她两眼,尾巴一扫, 转身懒洋洋迈步跃上沙发,压根没想过要搭理她。   ——他倒是想说, 燕冬酒也听不懂啊。   被无视了,燕冬酒也不生气。   她跟在猫身后,一面打开电视,一面在沙发坐下,眼神往燕晨那边瞟:“刚才视频里那只狗……是不是也跟你一样?”   她之前还以为是P的呢。   这次燕晨应了声:“喵——”   “真神奇。”燕冬酒认为他这是肯定的答复, 弯眼一笑。   可不就是神奇嘛, 同样是…成精?她家这个跟以前也没什么区别,还是对人爱答不理, 傲得很。   别人家的狗子,都能挥舞锅铲做饭了……   燕冬酒看着沙发上, 蜷成一滩, 离自己远远的猫, 心想:别说让他做饭了,   哪里伺候得不好, 猫主子都得跟她闹。   “喵?”电视机始终在播广告,燕晨扭头,就见燕冬酒眼神古怪地看着自己,狐疑地眯起眼睛。   “嗯……你要看电视?”燕冬酒奇异地看懂了他的意思。   燕晨点了点脑袋。   好样的,燕冬酒已经麻木了,拿起遥控器换台。   在燕晨好整以暇的注视中,她甚至还有点紧张。   怎么说呢?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大内总管在皇帝的死亡凝视下,拿着一堆绿头牌,却不知道该选哪个……   呸呸呸。   “这个看不看?”燕冬酒手动搜索,播了一个动画片。   看着屏幕上的几只羊,燕晨还算满意:“喵——”   这种东西,对成年人来说可能会有点幼稚,但对猫来说正好。   关键是,燕冬酒喜欢看。   燕晨不介意迁就她。   看他点头,燕冬酒也松了口气。   动画片对她来说还是有点幼稚,但正适合刚能听懂人话的猫猫看……吧?   一人一猫都秉承着迁就对方的理念,瘫在沙发上,对着动画片看得津津有味。   如果说燕冬酒刚开始还有些不自在,后面就是完全习惯并放松了。   毕竟以前假期在家,他俩也是这么个模式过来的。   当代大学生的颓废假期生活,往往是重复且怠惰的。看了会儿电视,放松下来,燕冬酒去找零食吃。   冰箱客厅转了一圈,她回到沙发,打开外卖软件,准备补点货。   手机一直在震动,是宿舍群的几个女生在聊天,燕冬酒不时会过去回复两条。   见她转来转去,最后对着手机不动,电视也不认真看了,燕晨凑了过去。   手机屏幕停留在一家超市的选购页面,购物车只加了几样东西——燕冬酒有选择困难。   等她买完零食,天都要黑了。   对了,不光是零食,他还应该提醒燕冬酒,多买点吃的储备在家。   “喵,喵。”燕晨跳上沙发靠背,扒拉她的肩膀。   让他来!   燕冬酒回过头,看看猫,再看看手机:“你看得懂?”   “喵?”看不起谁呢?燕晨瞥她一眼,伸爪去够手机。   蓬松的猫毛蹭过肩颈,带来一阵痒意,燕冬酒有些诧异。   她还以为,燕晨最多就是能听懂简单的人类语言,没想到它连这都能看懂。   愣神的片刻时间,燕晨已经从她手中扒拉下手机,跳回沙发另一侧。   他把手机平放在沙发上,猫爪在上面点点点,低着脑袋,整只猫脸上写着「认真」两个字。   燕冬酒看了想笑,她家晨晨不一定是最凶的猫,但一定是最可爱的猫!   不过,他这动作像模像样的,不会真的能……   燕冬酒凑过去看。   购物车上的红点显示:99+   累计金额显示:3216;   已经加购了三千多的东西!这么短的时间内,他是怎么做到的??   燕冬酒瞳孔地震,连忙上前阻拦:“晨晨,晨晨别乱点,咱们买不了这么多。”   “你乖,把手机还给姐姐好不好?”   燕晨抬头看她一眼。   燕冬酒期待地眨了眨眼睛。   她有点胖,但眼睛生得好,笑时亲和力十足,若是恳求地看着别人,也叫人不好意思拒绝。   可惜燕晨不吃这一套。   他围着手机转了半圈,侧身对着燕冬酒,一掌按住手机,一爪继续在上面点点点。   “晨晨!”燕冬酒加重语气。   听出来她有点生气了,手也伸过来要抢回手机,燕晨一甩尾巴,拍在她手背上。   燕冬酒条件反射地缩手。   而后愣了愣,她没有挨挠,猫尾巴的力道一点都不重,燕晨柔和得像是在跟她玩闹。   而且……触感还很好。   燕冬酒捂脸,没出息!   再一看,购物车的累计金额来到了六千多,她坐不住了。   “晨晨,我给你平板开小游戏玩好不好?平板屏幕大,你点起来也容易……”   “这是买东西,你付不了钱的!”   燕晨也想到了这一点。   没人付钱,那他点了半天有什么意义?   在燕冬酒震撼的眼神中,燕晨艰难地退出外卖软件,打开了微信。   不能说话,敲字总可以吧。   只要告诉燕冬酒,末日要来了,她就知道该买储备粮了。   微信一开,几条未读消息刷刷接连蹦上来。   燕晨吓得身躯一抖,差点原地跳起来。   趁此机会,一只手伸过来,飞快抓住手机从他爪底抽离。   “喵嗷!!”   燕晨很生气,他为这个家操碎了心,燕冬酒就知道妨碍他!   银灰的猫低声叫着弓起背,蓝色的瞳孔锁定住燕冬酒。   后者委屈瞪大眼:“你又想挠我?”   燕晨:“……”   燕冬酒伸直胳膊:“你看我手上的伤,这都是你挠的。”   “晨晨,人类的皮肤很脆弱,不管哪里受伤都会很疼的。”   “现在你能听懂我说话,也还是要挠我吗?”   被她用控诉又受伤的眼神盯着,看着她手臂上的新旧爪痕,燕晨逐渐恢复了理智。   有点心虚。   但储备粮还是得买的。   可燕冬酒不给他手机……   见银灰小猫的尾巴不再快速摆动,弓起的背部也缓下去,燕冬酒松了口气。   还没来得及高兴,燕晨突然又扑了过来。   燕冬酒下意识抬手挡住脸。   也许妈妈说得对,她和晨晨相性不合,有些猫并不一定天生脾气坏,也可能是单纯不喜欢主人……咦?   晨晨不是要挠她?   燕冬酒意识到不对劲,眼睛逐渐瞪大——手机凭空消失了?!   她刚刚还握在手里的,以为晨晨要挠自己,用来挡他……是他干的?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魔法?异能?   对着燕晨「你」了半天,燕冬酒也没问出个完整问题来,思绪混乱。   一会儿想:是她错怪晨晨了,他可比视频里那只会做饭的狗子厉害多了。   一会儿又纠结:现在要怎么办?   报警?不行。她不能让别人知道晨晨的特殊,对了,还得让他注意,以后不能在外面露出端倪。   可是,他到底是怎么突然……   燕冬酒脑子一团糟。   看她傻愣愣望着自己,燕晨心想,这回她总该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吧?   它都有「异能」了,她还能想不到?   结果等了好长时间,燕冬酒终于平复下来,却是露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晨晨,在家就算了,以后在外人面前,千万不能让别人看出你的特殊……知道吗?”   “像你这么聪明的猫猫很少见的,如果被有心人发现,他们很可能会把你抓走。”   “姐姐和妈妈会保护你,但你也要保护好自己,你明白吗?”   燕冬酒苦口婆心。   看这样子,燕晨觉得,她是完全把他当成抱着金砖的小孩来对待了。   燕晨木着脸,生出一种无论如何都带不动队友的无力感。   他有气无力「喵」了一声,以作应答。   燕冬酒欣慰地点头,看他怏怏的,又说:“困了就去睡一会儿吧。”   “你把手机先还给我……”   “喵——”燕晨一动不动。   “晨晨!别闹了!手机还给我,别的你想玩什么都可以。”   “喵!”谁闹了?!   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燕晨坚持试图用这种方式引起燕冬酒的重视。   燕冬酒看他又精神起来,还吵架似的跟着她加大音量,以为他跟自己生气。   双方的脑回路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一个对愚蠢的人类恨铁不成钢,一个觉得这猫怎么就这么倔呢?非跟手机过不去。   最后还是燕冬酒率先认输:“好了好了,是我的错,我不该凶你。”   “晨晨乖,别生姐姐的气。你把手机还给我,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好不好?”   许兰婕承包食堂,这些年赚了不少钱。   燕冬酒在食堂打工,该给她的工资,许兰婕也没少她的。   算起来,燕冬酒确实称得上是个小富婆,说这话很有底气。   真的想吃什么都给买吗?   燕晨狐疑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将手机拿出来,牢牢按在爪子底下。   抬掌在手机旁边拍了拍,他又朝燕冬酒「喵」了一声,招呼她过来。   明明语言不通,燕冬酒却好像听懂了他的意思:   就这么在他旁边买,等他看着她买完,就把手机还给她。   燕冬酒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看样子,她应该是答应买这些东西了,燕晨非常满意,等着她过来付钱。   却见她走到了茶几前,拿起平板打开,然后对准他,咔——   宿舍群里,燕冬酒中途消失,聊天进度停滞在了几个室友的催促上。   郑昭然:在?看看猫。   陈佩琪:听叫声还是小奶猫,绑架的还是买的?   李倩:让我康康jpg;   几个女孩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回复,只当燕冬酒有事忙去了。   突然手机震动了一下,郑昭然打开微信,第一眼就看到了对方发来的图片。   照片里,银灰色的小猫看起来七八个月大,稍微有点偏瘦的身形,冲淡了猫咪那种天然的萌态。   他的前爪按在手机上,面部看不出任何情绪,少见的湛蓝瞳孔恰好对准了镜头。   那种冰冷的,属于掠食者的视线,似乎能透过图片传递出来。   郑昭然看着看着,甚至生出一种自己正被对方盯着、当做猎物打量的错觉。   好帅的小猫!   郑昭然擦了擦嘴角不争气的泪水,这才看到除了照片,燕冬酒还发来了一条消息。   燕冬酒:【图片】;   燕冬酒:不是奶猫,是霸总——   郑昭然抬头再看那张图,顿时笑喷。   别说,这动作,这气势,还真有几分猫中霸总的味道。   太可爱了!   她灵感迸发,将图片保存下来,打开编辑。   不一会儿,燕冬酒就收到了她的回复。   依旧是之前那张图,不过郑昭然在燕晨头顶P了一排字:「7-0-0」   图中又另外还配有一排小字:“女人,打游戏吗?我带飞。”   燕冬酒笑个不停,燕晨警觉地瞪着她,这是又在搞什么?   爪底的手机叮咚叮咚响个不停,燕晨低头看去,通过消息预览弹窗,点进了微信。   然后就看见了群里,这些人用他的照片,发的一连串配字图:   “这是朕给你买的手机,喜欢吗?”   “手机重要还是我重要?”   “我要这个,快给我买!”   甚至除了郑昭然,叫做陈佩琪的女生后来居上,直接给他P了顶冠冕戴在头上。   手机被P除了,图配小字:“猫猫大帝驾到,通通闪开!”   燕晨:“……”糟心。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食堂打工路人甲(4)   生活不易,猫猫叹气   燕冬酒和她宿舍的这几个女生, 关系既不像网上传闻中的「女生宿舍」那么勾心斗角,也没有好到亲密无间的地步。   几个女孩都是比较成熟平和的性格,相处还算融洽, 平时也有不少欢乐。   属于最理想的室友关系。   但对朋友比较少,性格又内向的燕冬酒来说,这三个室友,已经是她为数不多的好朋友了。   末日来临那天, 是工作日。这几个女生, 自然也都在学校里。   当时应该是午休时间。   校园里的男生们喜欢在这时候打球,燕冬酒的室友,则都习惯于睡个午觉。   在睡梦中迎接末日……   燕晨没能想起这几个女生的结局, 爪底突然一阵阻力传来。   他木着脸,拍开燕冬酒不老实的手。   然后用控诉的眼神盯着她:不是刚刚才说, 想吃什么都给他买?   人类都是大猪蹄子!   燕冬酒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我给你付钱,付钱……”   盯着她付完款,燕晨终于满意了。   把手机还给燕冬酒,他现在身心俱疲,只想睡觉。   什么末日, 什么变异……都不如睡觉来得重要。   燕冬酒也看出来, 这回他是真的困了,蜷在沙发上没一会儿就合上了眼睛, 狠狠松了口气。   这下一共买了六千多的东西,粮油米面沙丁鱼罐头……什么都有。   再来一次, 她有钱也遭不住。   不过……燕冬酒原本打算先付款, 就当哄猫, 给他看完再去退款。   现在对着退款界面犹豫半天, 思来想去, 燕冬酒还是将它关掉了。   晨晨现在不是普通的猫,他的信任就显得比之前更加难得可贵。   她应该珍惜它,而非去利用。   头脑一冷静,燕冬酒也回过味来了:如果晨晨不是单纯觉得好玩,那他让她买这么多东西,是为了什么?   仔细看就能发现,除了沙丁鱼罐头这些……他加购的都是物美价廉的生活必需品,且大部分都是粮食。   没由来的,燕冬酒有些心慌。   看了眼缩在旁边,睡得毫无负担的猫,她低低叹了口气,将电视声音调低了一些。   然后又开始盯着猫发呆。   买了这么多东西……   她要怎么跟妈解释啊!!   燕冬酒有些抓狂,往燕晨那边凑近了一点,又凑近了一点。   她要泄愤!她要撸猫!   睡得这么沉,摸一下没关系吧……   蹲在燕晨前面观察了一会儿,燕冬酒缓缓伸出罪恶的双手。   她手上还有一道刚结痂不久的伤疤,这是几天前抓燕晨洗澡时留下的。   其实真的很疼,每次被挠,心里都会生闷气,但猫咪能懂什么呢?   你跟他计较,他反而还可能会记仇。   也只有睡着的时候,才能这么安静……   离得近了,燕晨的胡须也变得根根分明可见,随着他平缓的呼吸微微颤抖着。   略尖的毛茸茸耳朵,两颊侧边的灰色斑纹……这些在他睁眼瞪人时,衬得他凶上加凶的特质,此刻都柔和得不可思议。   这么凶的猫,也有着天使般的睡颜。   燕冬酒恶狠狠放下手。   她以前也经常投喂小动物,学校里那些猫,哪一个不比燕晨脾气温和亲人?   第一次真正养猫,偏偏捡到的是这么个大爷!   肯定不是她的问题。   只怪敌人太过狡猾,先用可怜悲惨的流浪遭遇博取她的同情,又用倾国倾城的颜值迷惑她的双眼。   这怎么遭得住嘛?   等他睡醒了,她再好好惩罚他!   不忍心打扰燕晨睡觉,燕冬酒拿出手机,一通狂拍。   图片、小视频,全部应几位室友要求,晒…不是,发到群里。   和几位室友聊得热火朝天,一转眼就到了中午。   中午燕冬酒自己开火,她和许兰婕都不爱吃外卖,毕竟自个儿就有一手好厨艺。   许兰婕中午不回来,她只用做自己和燕晨的饭。   想着冰箱里还有半个南瓜,可以蒸来拌肉给猫吃,自己再做个肉末茄子……   燕冬酒站起身,叫了燕晨两声:“晨晨,饿不饿?晨晨?”   燕晨一动不动,缩在沙发上睡得香。   燕冬酒见怪不怪,猫就是这么能睡,等他睡醒她再做他的饭好了。   吃完午饭,燕晨依旧没醒。   燕冬酒围着客厅转了十来分钟消消食,将空调的温度稍微调高,看他两眼,回房间准备睡午觉。   下午睡醒,她又起来切了半个西瓜,打开最爱的搞笑综艺。   有点看不下去。   燕冬酒扭过头。   燕晨一直趴在那儿,好像姿势都没动过……他睡了有多久了?   六七个小时了吧?   猫很能睡,燕冬酒知道。   它们往往一天要睡十几个小时,但这里面大多时间都是浅眠。   燕晨以往睡觉就是,她们路过、说话,周围稍微有点动静,他可能不会睁眼,但总会动一动鼻子,或是抖一抖耳朵。   可他现在,一动不动……   燕冬酒彻底慌了:“晨晨?”   她急忙将西瓜放到一边,后怕地过去推猫的身体,一时也顾不得其他了。   只要燕晨没事,吵醒了他生气挠她都行。   但是不行,无论她怎么推动、怎么呼唤,燕晨都像是睡死了似的。   他没有发烧,背部自然地随着呼吸起伏,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可对从来不让人轻易触碰的燕晨来说,这已经证实了他处于非正常状态。   燕冬酒叫了一会儿,见他始终没反应,看了眼时间,红着眼睛给许兰婕打电话。   “喂?冬酒?”那边接得很快。   “妈…”燕冬酒竭力控制住颤抖的声音:“晨晨睡了一天了,你什么时候到家?”   “我想带他去医院看看。”   菜市场充斥着摊贩和顾主激情讲价的声音,许兰婕往外走了几步:“你别慌啊,妈马上回来。”   这个点,食堂的工作基本忙完了,晚上许兰婕是不管事的。   如果不是燕冬酒想吃炸知了,这时候她应该已经到家了。   好在学校离得近,这边离家里也就十分钟出头的车程。   这十分钟对燕冬酒来说无比煎熬,等许兰婕到家,她已经抹过一次眼泪了。   “别自己吓自己。”   一进门,对上女儿红通通的眼睛,许兰婕无奈安慰她:“就是睡得久了点,猫么,能睡不是很正常?”   燕冬酒摇摇头:“他午饭都没吃,以往到了吃饭时间,晨晨都会起来吃了再睡的。”   许兰婕一边去看燕晨,一边心想,这话怎么听着感觉有点不对劲呢。   看见沙发上安安静静的猫,她皱起眉:“绝育没去做吧?是不是生病了不舒服,今早就不愿意出门。”   燕冬酒想起燕晨早上还跟自己抢手机的活泼行径,沉默片刻,“嗯”了声:“没去……”   “他上午还好好的。”   同一时间,许兰婕试探地伸手推了推燕晨,没反应。   这下她也觉得不对了。   “先去医院看看吧。”   燕冬酒点头,深吸一口气,毫无终于能抱到猫的喜悦,小心翼翼将燕晨抱起来,送进猫包。   许兰婕开车送他们去医院。   路上,燕冬酒在宿舍群里说明了燕晨现在的情况,潜意识寻求安慰。   但几个女生也都没有养过猫,只能在网上搜一些案例,纷纷以此安慰她。   一路忐忑地到了兽医院。   大学城附近,养宠物的人不少,兽医院离得也近,燕冬酒之前带燕晨过来打疫苗,来的就是这里。   接待她们的医生姓白,对她——那只格外凶恶的猫还有些印象。   按照对方的指示,做了一大堆检测。   最后结果下来,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很明显地皱紧了眉头:“奇了怪了……”   燕冬酒心头一跳,紧张地握紧双拳:“医生?”   白医生放下手里的纸张:“你家猫没什么事,就是单纯睡着了。”   许兰婕不满道:“如果只是睡着了,怎会对外界一点反应都没有?”   白医生面露为难:“从生命体征和检测结果来看,确实只是睡着了……”   许兰婕还想说什么,就见他叹了口气,左右看看,站起身冲她们俩招手:“你们跟我来一下吧。”   母女俩对视一眼,不明所以,但还是跟了上去。   左右这里是医院,白医生看着斯斯文文,也没多大力气,做不了什么坏事。   两人跟着白医生,进了一个特殊的病房。   这里面所有的,大约十三四只动物……都处于沉睡状态。   “你们看吧。”白医生说:“像你们家猫这样的病例,我们最近收了好多了。”   “目前它们里面,睡得最久是那只鹦鹉,它已经睡了十三天了。”   燕冬酒循着白医生的目光看去。   他口中的那只鹦鹉,比她见过的任何鹦鹉都要大,结合那个精致华贵的笼子来看,应该是一种名贵的品种。   鹦鹉的腿根还扎着针,连着吊瓶。   这里的每只动物,身上都挂着吊瓶。   “这是营养针,其实就算是睡着了,它们也不缺营养……很奇怪对吧?”   白医生正摘下眼镜揉眼睛,看得出来他很疲惫:“这些都是主人要求留院、定时打营养针的,其实根本不需要……但你要问我怎么才能让它们醒过来,我也不知道。”白医生朝燕冬酒母女俩尴尬一笑:   “你们家猫的情况,跟它们是一样的。”   燕冬酒:“没有醒来过的吗?”   白医生摇摇头:“暂时没有。”   说「暂时」,是因为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看着一屋子沉睡的动物,燕冬酒抱紧了怀中的猫包。   “我知道了,谢谢你。”   起码让她知道,燕晨不是唯一一个出现这种情况的,这么多动物……   燕冬酒确实得到了些许安慰。   她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有询问白医生,这间病房的其他动物有没有什么其他异样。   “那我们先回去了,谢谢白医生。”   燕冬酒抱着猫包等在后面,许兰婕跟白医生道别:“要是有谁家宠物先醒过来了,也烦请你跟我们说一声。”   白医生点头:“这是肯定的。”   挥别白医生,回到车上,许兰婕有些唏嘘:“一直睡着还不饿,这种怪事居然不少。”   “总不能是什么新型的病……”   话说到一半,顾及女儿的心情,许兰婕转口道:“别太担心,等几天,说不定晨晨就醒了。”   “好。”燕冬酒闭眼靠在副驾座,猫包被她放在了膝盖上。   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这种不踏实,不单单是因为燕晨进入了沉睡,而是结合这件事,还有在医院看到的那些同样陷入沉睡的宠物,而产生的一种对潜在危机的警惕和预警。   可是,危机……跟动物们有什么关系呢?   燕冬酒想不明白。   猫包的拉链敞开着,她垂眼伸手进去轻轻揉了揉燕晨的头,不管是什么危机,只希望晨晨能早点醒过来吧……   可惜,猫儿似乎没有听到她的祈愿。   燕晨一直睡一直睡,一天过去,两天过去,十四天过去……都没有要醒过来的趋势。   之前买的那堆粮油米面陆续送到家,燕冬酒想不到借口,直说这些都是晨晨要买的,许兰婕还不信。   不过许兰婕不好骂她,只是苦口婆心地说了她一顿。   但燕冬酒坚持不肯退货。   也就是家里房子够大,还有一个空置的卧室,一个储物室。   将那些吃的用的都堆进去,眼不见为净,许兰婕也就懒得管她了。   这天是周三,燕冬酒上课。   问过几个室友,确定她们都不排斥,反而表示关怀,她将猫带进了学校里。   宿舍里该有的东西都有,下午有课时,燕冬酒中午往往会去宿舍睡个午觉。   没课的时候,偶尔也会待在宿舍——她很珍惜和几位室友的友谊。   燕晨一觉睡醒,就发现自己换了个地方。   这一觉似乎睡得格外漫长,他还有点迷糊。   看四周的摆设,这里很显然是一间宿舍,四人间,上床下桌。   他的猫窝直接被摆放在了桌子上,桌上的东西对比其他人要少许多,这应该是燕冬酒的寝室。   寝室窗帘合着,没开灯,两个女生在睡觉,还有一个似乎是刚刚睡醒,在水池边洗脸。   燕晨循着声音,探出脑袋往那边看,女生正好转头揉着眼睛走回来,和他对上了视线。   对方愣了一下,而后是惊喜。   郑昭然用力眨了眨眼睛,确认不是幻觉,立即直接垫脚挨个去推另外两人:“醒醒!晨晨醒了!”   陈佩琪翻了个身,往里面躲:“什么晨晨?晨晨是谁?”   郑昭然无语:“你睡傻啦?冬酒家的猫!”   “啊!小霸总醒了?!”另一边,刚坐起来又躺下的李倩,瞬间来了个仰卧起坐。   “真醒了?怎么醒的?快让我看看!”两个女生手忙脚乱地下床。   不一会儿,三张脸一同围在燕晨周围。   燕冬酒直接搬了个猫窝过来,她桌上没放什么东西,十分宽敞。   燕晨刚刚跨出猫窝,靠在桌侧。   此时对着三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他后退两步,缩到了角落里。   郑昭然忍不住搓了搓手,想摸。   银灰小猫抬头望着她们,水润的蓝眼睛中写满茫然和警惕,只能用「弱小,可怜,又无助」来形容。   完全不像冬酒形容的那么凶嘛!   不过对晨晨来说,她们都是陌生人,几个女生都没有动手,也不敢靠他靠得太近。   见燕晨缩到角落,以为他害怕了,三人依依不舍地退开。   陈佩琪去卫生间,李倩去洗了个脸醒神:“几点了?冬酒怎么还没回来,快给冬酒发消息,她肯定高兴死了。”   “两点多了。”郑昭然看了眼手机。   “不应该啊,她是不是回家了?”   “下午还有课……估计是今天食堂比较忙。”   李倩恍然大悟:“也是,她今天不是做蟹黄粉丝煲吗?人多也正常。”   她咽了口口水,喊郑昭然:“中午没吃饭,饿了,刚好你帮忙,让冬酒顺便给我带一份回来。”   “给我也带一份!!”洗手间传来一声大吼。   郑昭然也大声回应她:“等我问问!不知道还有没有……”   有什么??   蟹什么粉丝煲??   燕晨刚才还在跟三人大眼瞪小眼,这会儿一听,顿时一蹦三尺高。   蟹黄粉丝煲!他这一觉是睡了十几天??直接把准备时间都睡过去了?!   李倩刚洗完脸,一转身就见一道银灰色的影子飞过,往她身后跑去。   李倩一愣,那是……   “晨晨??”   她才反应过来,猫却以极快的速度眨眼间就钻进窗帘,跳上了窗台,连拦都拦不及。   她们没关窗户!   李倩大惊失色,急忙追在后面叫:“猫!小霸总…晨晨!别乱跑!!”   “快快快拦住他!!”郑昭然也站起来跟上,急得不行。   她们窗户口不大,为了通风连纱窗都没拉,人肯定是钻不出去,但要是猫……   李倩拉开窗帘,猫已经跳上了窗沿,探头从上往下看,蓄势待发。   两个女生心跳骤停,李倩急得团团转,她只敢慢慢靠近,怕动作太大会让燕晨受惊。   但燕晨现在看起来太危险了。   窗沿还没他的爪子宽,他四肢都还立在上面,身体向下倾斜……李倩光是看,就觉得腿软。   “怎么办怎么办…快回来!求你了晨晨……别!不要!!”   口中无意识发出的念叨和请求,猫显然根本听不进耳中。   郑昭然刚飞奔到阳台,恰好能看见那道银灰色的身影微微前倾,后肢一蹬,潇洒跃下。   不带丝毫犹豫,就这么跳下去了……   亲眼目睹全过程,李倩双目失神,扶住一旁的墙:“完了……”   猫从高处降落时并不是一定安全的,而她们恰好住在六楼——猫咪死亡率最高的下落高度。   晨晨刚醒就从六层楼跳下去,冬酒知道,要伤心死了。   “等等……”   “你过来看。”   郑昭然趴在窗前,探头往下看了一会儿,叫了李倩一声。   回头见她仍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干脆伸手直接将人拉了过来。   同一时间,陈佩琪终于从洗手间出来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跳不跳的,她没听清。   陈佩琪在阳台找到了两个室友。   听见她的询问,两人不约而同转身,脸上维持着如出一辙的,目瞪口呆的表情,发出惊叹:   “冬酒家的猫,好厉害……”   “什么??”陈佩琪凑过去看。   站得高看得远,燕晨速度再快,一时半会儿也没离开她们的视野内。   于是她就看见一道银灰色的影子,由近及远,变得越来越小,得益于她们学校优秀的绿化,跟跑酷似的……在树和楼房之间跳跃穿行,最后逐渐变成一个点,消失不见。   “呃……”陈佩琪张了张嘴:“冬酒家这猫,得是猴子变的吧?”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食堂打工路人甲(5)   生活不易,猫猫叹气   不光陈佩琪这么想, 不少人都看见了这一幕,纷纷发出惊呼声。   可以说,燕晨走到哪儿, 惊叹声就跟传染似的响到哪儿。   “那是什么??”   “好像是猫。”   “卧槽?什么玩意刚刚飞过去了?”   “这是猫吗?这真的是猫吗?你跟我说它是猴子成精我都信,我们学校还有这么厉害的猫哥?”   “什么猫?哪里有猫?你小子打了一中午游戏,老眼昏花了吧?”   直到燕晨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内,三个室友才回到寝室内部。   刚才只有郑昭然和李倩在外面时, 同楼不少窗户探出了手, 举着手机拍视频。   猫就那么小一只,也不清楚她们能拍到啥。   但知道燕晨没事,甚至活蹦乱跳得有点不科学, 三个室友都放心了。   起码不会出现“某高校女大学生逼得室友的猫坠楼身亡,昔日团结友爱的宿舍, 今反目成仇”这种狗血之事。   燕晨在树与楼房之间穿行,心里却有些后悔。   末日即将降临,燕冬酒这几个室友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他走之前,应该先提醒她们一下的。   但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   还是先尽快找到燕冬酒, 再回来帮她们吧。   燕晨也没想到, 自己居然一睡就是十几天。   当时那股突如其来的强烈困意,现在回忆过来, 怎么看都很奇怪。   但现在追究这个也没用。   燕晨烦躁地磨了磨牙,寻找校医务室的方向。   燕冬酒现在应该和江心月在一起, 房间里的校医马上就会变成丧尸……   他得快点找到她。   燕晨着急地不断加快速度。   学校有路牌, 他要找到校医院并不难。   但他不知道燕冬酒具体在哪个房间, 安明大学校区很大, 校医院大概率也不小……到时又会耗费许多时间。   伴随着愈来愈快的速度, 风也越来越大,像针一样刺进燕晨的眼睛里,有点疼……   不对,哪来的松针?   燕晨停下来揉了揉眼睛,甩下爪间的松针,跳下树,不能再靠近植物了。   不知不觉,植物的变异已经开始了。   树木的生长像是开了几十倍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次抽枝发芽,变得更高、更壮。   花坛里的灌木更是张牙舞爪,原本半米不到的灌木,能抽到两米左右。   藤条一直蔓延到花坛外很远,上面多了倒刺,一只蝴蝶飞过,眨眼睛就被藤蔓缠住,安静地拖走。   “卧槽??”   侧前方不远处有一名男生,刚刚还举着手机,对准燕晨拍摄。   此时看见这一幕,吓得人都傻了。   他人就背对着站在一处花坛前面,燕晨循声看了一眼,无奈地转向。   男生看着他朝自己冲过来,傻愣愣站在原地,心想藤蔓都吃蝴蝶了。   这猫,不会是要吃他吧?   他想逃,可惜两条腿不听使唤,光顾着抖去了,动都不带动一下。   男生欲哭无泪,就差闭上眼睛等死了。   下一刻,银灰色的猫落在了他头顶。   即便燕晨通过调整姿势,缓冲了这股力道,男生依旧头晕得不行。   好在猫不是要吃他,而是踩着他的头又跃向了他身后。   男生转身看去,瞳孔一缩。   花坛里刚才还只比他膝盖高的灌木,转眼间,阴影已经足够将他笼罩其中。   两条藤蔓从中伸出,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靠近过来,离他不到二十厘米的距离。   藤蔓的顶部开了朵花,那花大概有一只猫的半个身体那么大。   是猫救了他!   银色的猫、漂亮的灰色斑纹,没记错的话,刚才拍视频时他还看到了一双极其稀有的蓝色猫瞳。   猫呢?   男生愣了愣,而后才反映过来。   那道上蹿下跳,正和两条藤蔓缠斗、只看得出颜色的一团银灰色影子,就是他的救命恩猫。   看这矫健的身姿,这迅捷到只剩下残影的速度!   男生热泪盈眶,是末日吧?   植物变异,动物也变异。   男生紧张地后退两步,回到安全的空地,继续观战。   燕晨明显处于优势中,藤蔓被他抓出了豁口,不断流出青绿色的汁液。   这些汁液溅得到处都是,不过目前看来,应该还没有什么杀伤力。   男生拿起手机,再次打开摄像头——   就是死,也要把救命恩猫的帅气身影记录下来!   隐隐约约,他看见了藤蔓顶端的花蕊中,一闪而过的,像是五官一样的构造。   男生有些反胃,但还是找机会对准花蕊拍了又拍。   等两条藤蔓都枯软下去,垂落在地,顶端的花也凋谢了,燕晨才甩了甩身上不慎沾带的汁液。   他转身看了男生一眼,绕开花坛,钻入小径中。   “哎……”男生摄像头对准他,还想说点什么,也没机会了。   要绕开变异植物,燕晨前进的速度慢了许多。   加上刚才在路上,救那个二愣子花的时间……燕晨呲了呲牙,心下愈发焦急。   醒来后,他的思维变得清晰了许多,自主性更强的同时,对以往的记忆却也更为深刻。   燕冬酒捡到他,也就两个多月。   那为什么燕晨还对她和许兰婕有这么深的感情呢?   因为在此之前,他曾被人类小孩埋在冰天雪地中,被过路的人抬脚当球踢泄愤,被领养又因为腿部骨折而被抛弃……   人类或善或恶的本性,在面对弱小生灵时,展现得淋漓尽致。   是燕冬酒和许兰婕接纳了他这只流浪的猫,包容、消释了他对人类的仇恨。   他要保护好她们。   要怎么才能更快?   对了,异能。   燕晨之前收燕冬酒的手机,用的是自己的空间,而不是这具猫的身体本身的异能。   这具身体的异能是什么,他还不清楚。   原本按照燕晨所感知到的进度,他应该是在末世到来之后,才能变异、觉醒异能的。   这也是大部分动物们的变异时间。   植物的变异则远早于动物和人类。   在这个世界发生异变的时候,它们深扎在地底的根部,就开始汲取能量。   末日一到来,它们储存在根部的能量直接爆发,这才达成了「瞬间变异」的效果。   而动物和人类,则需要等待身体去被动适应异变。   能适应,就活下去。   不能适应,就变成丧尸、丧尸兽。   而相对的,动物、人类的变异过程虽缓慢,他们的上限却更高。   即使是末日十多年后,都有新的异能者和出现。   植物则不同。   几乎所有的植物都能够变异,但变异程度低,真正地存活到最后的变异植株,还真不多。   饶是如此,在异变最初,城市中各种稀奇古怪的绿植,在人类疲于躲避丧尸时,仍旧给他们带来了重创。   学校也是其中一大重度灾害区。   燕晨突然觉得,如果不能改变燕冬酒和江心月一起在校医院的既定开端。   能让他提前进入沉睡,完成变异,也不错。   燕晨潜心感知异能。   异变给人类和动物带来的,除了身体素质方面的大幅提升,异能才是重中之重。   不知不觉,身周的风似乎停息了。   并不是燕晨停下了奔跑,而是风转了一个方向,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缠绕在他的脚底,托送他前行。   他异能是,风。   不算特别强势,但正适合此时此刻的异能。   确认过校医院的方向,燕晨转头再次冲进了树丛中。   无形的风围绕着他,将路过的树叶卷入,将欲图攻击他的藤蔓斩断。   树叶和枝条被绞成碎片,留下一个绿色的漩涡。   燕晨像推土机一样,走到哪儿,就会在原地留下一地的碎叶枯枝。   整个校园都陷入了一片混乱中。   路过奔逃的人,只能看见一个绿色的球从视野内飞过,又很快消失不见。   “什么玩意?奇行种??”   见了鬼了,看见的学生们纷纷发出哀嚎,光是突然长高变异的植物,就足够让他们慌乱不已了。   将哀嚎声甩到身后,燕晨终于看见了校医院的大门。   门是关着的,但这难不倒他。   校医院包括一座两层楼,一座三层楼,二者一前一后平行排列,前者二楼有一条通道连接着后者。   燕晨左右看了看,绕到楼侧。   拥有风的异能,他轻轻松松跃上二楼,通过中间的通道来到了后面的三层楼栋。   这个异能比他想象中好用。   加上自身灵敏的嗅觉,刚走出通道,燕晨就以超出预料的速度,确认了燕冬酒所在的方位。   毫不犹豫,他向着蟹黄的味道奔去。   其实除了蟹黄,风还带来了许多其他的味道。   但除了消毒水的气味,整个医院,都再没有其他哪种味道,比蟹黄还要吸引猫了。   燕晨很快找到了燕冬酒。   她们位于一楼的一间房中。   还未走近,燕晨就能听到燕冬酒的声音,她正和另外一个女声有说有笑。   江心月:“真的没关系,我以前从来没吃过蟹黄,这个不能怪你。”   “而且,蟹黄挺好吃的。”   “可惜我过敏,要不然,我还想回家自己再去买两只螃蟹……”   医务室内,校医正给江心月拔针,听见这话,脸色一黑:“说什么鬼话呢!”   “过敏那是开玩笑的吗?”   “对不起,我保证不……”   门没关,虚掩着,燕晨用脑袋顶开门,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长椅上,笑得开心的燕冬酒。   校医院人不多,地处僻静。   看样子,他们都还没察觉到异变的到来。   燕晨松了口气,赶上了就好。   他旋即看向坐在燕冬酒身侧,扎着马尾的女生——也就是这个世界的女主,江心月。   江心月有个特殊的技能。   她能够听懂动物说话。   而燕晨就算变异了,也没办法口吐人言。   正准备请对方帮忙,向燕冬酒转达一下现在的情况,对方率先发现了他。   “好漂亮的猫,你是我们学校的吗?”   循着她的视线,燕冬酒也看见了燕晨,腾地一下站起身,满是惊喜:“晨晨!”   同一时间。   校医双手一抖,手里的东西哐当当全部掉在了地上。   燕冬酒还在往燕晨这边走,江心月则闻声回头。   只见刚才还笑意吟吟的校医,此时僵站在原地不动,眼球突起,肤色逐渐变得青白,身体也以极快的速度干瘪下去,像是被抽干了血肉。   江心月呆滞地看着这一幕,惊恐地半张着嘴,想发出尖叫,却叫不出声。   丧尸的转化速度极快。   不过眨眼间,校医就彻底转化完成。   他的脖子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着,两颗青蛙般突出的眼球转了一圈。   盯住了背对着他的燕冬酒。   校医的口水流过下巴,滴落在地上,喉咙深处发出「啊啊」的呕哑叫声,朝燕冬酒前进了一步。   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江心月喉间一松:“冬酒!快躲开!”   燕冬酒刚蹲下来,伸手想抱猫。   这个状态,可以说是毫无防备。刚转化的丧尸动作再慢,也已经来到了她背后。   刚将燕晨抱起来,就被裹挟着奇异恶臭的阴影笼罩,燕冬酒闻声回头。   江心月不忍地闭上眼睛。   等待片刻,没有她想象中的惨叫,只有一道重物倒地的闷响声。   江心月忐忑地睁开眼。   燕冬酒站起来了,抱着猫呆呆地愣在原地,看得出来她受了不小的惊吓。   而在她身前,校医所转化的丧尸仰倒在地,没有死,只是面部的颜色更深了几分。   跟被车轮子碾过一样。   江心月呆了呆,这是怎么做到的?   丧尸……燕冬酒有异能?   她看向燕冬酒,后者正举着那只漂亮的狸花猫。   “晨晨,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燕冬酒眼睛亮晶晶,知道是他救了自己。   燕晨木着脸:“喵。”先放我下来。   “我就知道我们心有灵犀!”燕冬酒开心地贴着他的脸蹭了蹭。   燕晨躲闪不及:“喵!”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也想你了,你睡了好久……”燕冬酒眼眶一热,抱紧他不撒手。   江心月:“……”   什么叫鸡同鸭讲,她算是见识到了。   正纠结要不要帮燕冬酒翻译一下,仰躺在地的丧尸挣扎半天,终于翻了个身,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燕冬酒抱着燕晨后退。   刚才亲眼见到校医被一道无形的风掀飞,很明显他应该又有了什么特殊的能力。   但她还是忍不住带着他远离危险。   江心月同样站起来往角落靠。   整间医务室面积不小,有二十多平米,四面都摆放着木质长椅,中间空荡荡。   没有障碍物,并不利于她们躲避丧尸的攻击。   “想个办法,先把他弄出去。”   门是开着的,江心月咬了咬下唇,和燕冬酒沟通。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她的手到现在都在抖。   “好。”燕冬酒应道。   两名女生都如临大敌,燕晨看了江心月两眼,风将丧尸再次掀倒在地。   异能有等级之分。   刚觉醒的异能,杀伤力不足,用来割割草还行,如果想杀死丧尸,消耗就有些大了。   好在两个女生都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害怕归害怕,燕冬酒左看右看,鼓起勇气,将燕晨放在了自己肩膀上挂着。   “拿这个。”她抄起旁边的输液架,冲江心月示意。   后者眼神一亮,好东西!   感谢抠门的学校,这种单个独立的老式胶质输液架,其他地方还不一定有。   胶质的输液架不算重,她们也不用它来打架,只需要将其尾端伸出,拿着另一端,合力将校医推出去。   得益于燕晨的帮助,加上刚转化的丧尸又呆又笨。   燕冬酒将输液架脚按在丧尸腹部,江心月则推动校医的身体,很快就成功将他推出了房间。   关上门,两个女生相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之前强压下去的恐惧涌上来,燕冬酒手脚发软,和江心月一起瘫坐回长椅上。   燕晨跳下她的肩膀,看她抖着手,拿出手机给许兰婕打电话。   她没有看见外面发生了什么,但仅凭亲眼所见的丧尸,大约也能猜到。   妈妈现在应该还在食堂……   “嘟——嘟——”   “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   啪嗒,女孩低垂着头,眼泪从下巴滑落到手机上,燕晨歪了歪脑袋:“喵——”   江心月刚才还担忧地看着燕冬酒,听见这一声「喵」,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动物的叫声对人类来说,单一不变,但她能听懂动物叫声的含义。   ——如果动物会说话,猫猫会一口一个「喵」,狗子会张嘴就是「汪汪汪」吗?   显然不会。   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有猫的叫声意思就是一个「喵」字……   江心月陷入沉思。   难道是她听错了?   燕晨又叫了一声:“喵——”冬酒别哭,我们等下就去找妈妈。   江心月眉头舒展开,看来刚才确实是她听错了。   这么想着,她偏头要去帮燕晨翻译,却见银灰色的小猫爪子按在燕冬酒手背上,湛蓝的眼睛却盯着她。   江心月:“……”   这猫,知道她能听懂……   难道他们以前见过?撸过的猫猫狗狗太多,江心月一时还真的想不起来。   但这么漂亮的猫,如果真的见过,她不应该没有印象才对。   正想问问,那猫却回过头,沿着长椅爬到了燕冬酒腿上,仰头看着她。   后者刚才还在假意揉眼睛,实则抹眼泪,见他如此动作,破涕为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你都不躲我了。”燕冬酒顿了顿:“是在安慰我吗?”   “喵。”对。   “这么贴心,我都要不敢认你了。”   “喵?”那我走?   燕晨刚抬脚,就被一把抓住,燕冬酒托着他的前肢将他举了起来:“别想跑。”   “你一觉睡了这么久,说都不提前跟我说一声,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原本以燕冬酒的性格,旁边还有外人,这些话她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的。   但刚刚受了惊吓,许兰婕那边又状况不明,她不安的心急于寻求寄托,这些话才脱口而出。   说完,燕冬酒就脸色爆红。   亏得她留着学生头,一垂头,短发和刘海恰好能将表情遮得严严实实。   燕晨看她红得滴血的脸色,又扭头看了眼江心月,无语。   “你这是什么表情?”燕冬酒不满地小声嘟囔,食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   “喵!”不要动手动脚!燕晨拍开她的手。   “我就戳你两下,你又不高兴啦?刚才还说安慰我,小渣猫。”   燕晨:“……”   如果不是看燕冬酒受了惊又伤心,他现在肯定直接一爪子挥过去。   有完没完了!   最后,还是江心月拯救燕晨于苦海之中。   “你也能听懂吗?”江心月有几分忐忑。   “听懂什么?”燕冬酒一愣。   江心月指了指燕晨:“听懂猫……还有其他动物说话。”   燕冬酒逐渐瞪大了眼睛。   她听不懂,但江心月用的是「也」字,说明——她能听懂动物说话??   这是……异能吗?   燕冬酒有些不好意思,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对方误会了:“我听不懂,对不起。”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江心月愣了愣,摇头:“没事。”   她的目光落在燕晨和燕冬酒身上,看二者的眼神十分复杂。   燕冬酒觉得奇怪:“怎么了?”   江心月:“没事。”   就是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几分钟前这一人一猫还鸡同鸭讲,怎么突然又沟通这么顺畅了?   不过,要是真的听不懂,她还是帮忙转达一下吧。   江心月:“你的猫刚刚说,让你别哭,他和你一起去找你母亲。”   燕冬酒一愣,羞赧不已:“好,我知道了……谢谢。”   她忍不住偏头瞪了眼燕晨,如果不是他说,江心月怎么会知道她哭了!   好丢人!   燕晨:“……”   瞪他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儿童节快乐——   -感谢在2022-06-01 20:02:14-2022-06-01 23:39: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食堂打工路人甲(6)   生活不易,猫猫叹气   冷静过来后, 燕冬酒又尝试给几个室友打电话。   刚才一路飞奔过来,燕晨这回是真的有点困了,在她腿上翻身打了个哈欠。   恰巧发现江心月正盯着他看。   江心月是个孤儿, 但朋友并不少,这种情况下,她居然没有丝毫要给谁打电话的意向。   湛蓝的猫瞳清透如水,却带着一种叫人不敢直视的穿透力。   江心月不自主别过脸。   转头, 就见燕冬酒表情凝重地放下手机:“信号断了。”   这无疑是一个噩耗。   没有信号, 她们不仅联系不到亲朋好友,还会失去向外界求援的途径。   “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   燕冬酒站起身,燕晨由着她抱在怀里, 两人一猫来到窗户前,往外看去。   透明的厚实玻璃窗, 上面糊了一层口水,一张青灰的大脸贴在那里。   校医所转化的丧尸正朝里面张牙舞爪。   发现他们靠近,他舞得更欢了。   这是挑衅!   燕晨忍不住伸出爪子,想给他点颜色看看,被燕冬酒抬手握住:“你收一下指甲。”   这要是挠到玻璃上……燕冬酒光是想, 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燕晨不满:“喵!”要求真多!   燕冬酒笑:“晨晨真乖。”   燕晨:“……”   一旁, 江心月欲言又止,你们刚才那股默契呢?   她现在相信, 燕冬酒是真的听不懂了。   不过,看着银灰小猫刚才还凶巴巴挥爪向玻璃窗, 现在有气无力半阖着眼睛, 一副马上就要睡着的样子, 任由燕冬酒轻抚着他的脊背。   江心月突然觉得, 听不懂也有听不懂的好处……   这个小插曲过后, 两个女孩开始商议要怎么逃出校医院。   视线避开丧尸的遮挡,她们能看见外面突然疯长的变异植物。   燕冬酒:“手机信号也许就是因为这些植物,受到了影响。”   江心月点点头:“校医院人比较少,短时间内丧尸不会多到哪里去。”   “我们可以用输液架拦住校医,但出去之后……”   出去之后,就不好说了。   学校本就人口密集,安明大学全校有三万多名学生,加上校内职工……   燕冬酒不自觉咬紧下唇。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许兰婕所在的三食堂,离校医院不算远,甚至是离得最近的一个。   只是,丧尸的转化率尚不清楚。   刚才如果不是有晨晨在,仅仅只是一个校医,她和江心月大概率都招架不住。   害怕在所难免,可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这种情况,她们真的能安全抵达食堂吗?   “不如,先让你的猫去那边看看?”   燕晨刚才还昏昏欲睡,一听提到自己,顿时又清醒过来。   差点又睡着了。   瞌睡误事啊!燕晨甩了甩脑袋,抬头只见燕冬酒正愣愣地看着江心月。   后者接着道:“我们没有异能,贸然跑出去实在太危险了。”   “反而是食堂……你母亲那边,人多力量大,又都是体力劳动者,还有刀,只要丧尸不是太多,应该能反应过来。”   “我包里有纸笔……”   如果食堂那边安全,她们反而可以安心等待救援。   校医院虽然也还算安全,但没有吃的,她们在这里待不了多久。   江心月边说,边拿起放在长椅上的帆布包。   她之前打算吃完午饭去图书馆的,这下正好,信号断了,还能借此传信。   然不等她说完自己的计划,就见燕冬酒摇了摇头。   之前跟面团一样胖乎乎,性子也软乎乎的女孩,这下子格外坚定:“不行。”   江心月皱起眉:“为什么?”   燕晨也仰头看向燕冬酒,后者恰好低头,揉了揉他的耳朵:“我不能让晨晨单独出去冒险。”   “对不起。”燕冬酒小声说。   江心月:“不用道歉。”   江心月抿唇坐下,有些郁闷。   她不能理解燕冬酒,就像燕冬酒毫不犹豫就拒绝了她的提议那样。   两个女孩的意见出现了分歧。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古怪。   燕晨左看一眼,右看一眼,用额头推了推燕冬酒:“喵?”   两个女孩听得懂的,听不懂的,都看一眼猫,再用余光去瞟对方。   视线相撞,燕冬酒尴尬不已。   江心月友好地朝她笑了一下:“你的猫问,什么时候出发?”   燕晨脑袋点了点:“喵——”   江心月接着翻译:“它说,它可以保护好我们……还有,它饿了。”   燕晨眨巴着眼睛,看着燕冬酒。   他是真的饿了,偏偏燕冬酒身上还隐隐萦绕着蟹黄的味道,他一闻,更是饿上加饿。   燕冬酒无奈:“你真是……”   她微微正色:“你跟我保证,不是逞能?”   燕晨歪了歪脑袋,这回没说话,而是看向了地面上,之前校医变异时洒落在地的东西。   他选择操控着针筒,让其被风托着,飞了起来。   看着这一幕,江心月眸光闪烁不定。   很快,一股更为强烈的风,吹得她下意识闭了闭眼——无形的风的漩涡,将针筒卷入其中。   塑料针筒很快被绞成了碎片,随后风漩逐渐变小,消失。   包括针尖在内,整个针筒都被最后高密度的风漩,碾成了粉尘。   “好厉害!”燕冬酒半晌才回过神,瞪大双眼惊叹地看着燕晨:“比破壁机还强力呢!”   江心月有些一言难尽,这可是异能……她怎么会想到拿破壁机和它比?   燕晨倒是一下就想起了家里的破壁机。   最近天气热,燕冬酒没少趁许兰婕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做芒果冰沙吃。   而且还不给他吃!   燕冬酒倒是提醒他了,他以后可以自己做。除了芒果冰沙,他还可以做……好多种冰沙!   燕晨的心情一下变得十分不错。   他跳下地面,走到门口,回头催促地叫了一声:“喵——”   江心月再次露出那种奇怪的表情。   燕冬酒重新拿起输液架,她才连忙收敛神色,将帆布包挎上,同样握住输液架。   门被打开,丧尸嗅着生肉的味道,迫不及待地转向朝她们扑了过来。   很快又被一阵无形的风拍倒。   燕晨灵巧跃过丧尸的身体,跳上走廊的防护栏,转身看向燕冬酒。   燕冬酒羡慕地看他一眼。   屏住呼吸,紧张地迈开腿,然后感知到——有什么东西,轻柔地将她整个身体包裹在其中。   是风。   风带来了勇气,仿佛受到鼓舞,燕冬酒快速且稳当地跨过丧尸的身体。   在燕晨的帮助下,江心月同样抓着输液架,来到了走廊外侧。   两人合力,迅速将校医又推回了医务室中,关上门。   将输液架扔在一边,两个女孩都长出一口气。燕冬酒走到燕晨身边,眼睛亮闪闪的。   她将燕晨捡回来,从未求过回报,此时却忍不住想,也许这就是猫的报恩。   做好事还是有好报的!   燕晨直觉不妙,迅速后退跳下防护栏。   燕冬酒的企图都写在脸上了,肯定是又想蹭他!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他只当保镖,不负责卖萌。   “哎,晨晨,你跑反了!”燕晨往前面跑,燕冬酒在后面小声喊。   “喵——”跟我来。   “它让我们跟上去。”江心月适时翻译,却发现燕冬酒早就迈步跟了过去。   “呃……”燕晨最后停在了药房前。   药房里没有人,但上了锁。   这个简单,燕晨聚起风将窗户敲碎,自己先钻进药房,随后给燕冬酒她们开门。   他也不避讳,直接当着江心月的面,往空间里装了不少常用药品、医药用具。   像是消炎药、退烧药感冒药,还有治跌打扭伤的外伤药,绷带,酒精等等……   安明大学的情况不容乐观,他们一时半会,恐怕还出不去。   燕晨一样样收东西,江心月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又瞥了眼跟在他后面,普普通通的微胖女孩。   风系异能,储物空间……   这只猫,怎么就是有主的?   而且,它和以前她接触过的那些动物,完全不一样。   丝毫不会因为她能听懂它的语言,而动摇对她的态度。   燕冬酒,有这么好?   江心月紧抿着嘴,将挎包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放在一边。   她也跟着,往包里装了不少药物,以备不时之需。   几分钟后,他们离开药房。   风经过窗口的洞,吹向药房之外,挡在两人一猫身周。   校园内多了不少丧尸。   这些行尸走肉,游荡在空地上,霸占了变异植物以外的安全位置。   往日干净整洁的路面,不过一个中午的时间,就多出了血迹。   还有的地方,植物的根系穿过水泥,破土而出,欲图占领更多的土地。   看见这一幕,燕冬酒担忧地望向三食堂的方向,妈那边……   江心月则紧盯着燕晨。   它说让她们跟着它走就好,可这里附近全都是变异植物,这……   风自地面掀起。   江心月呼吸一滞。   之前燕晨赶来时的一幕再次重现,只是这回,绿色的「球」体积变得更大了一些,速度也放缓不少。   忽视掉身后如炬的目光,燕晨在前面带路,两个女孩跟在他后面小跑。   十几分钟后,他们抵达三食堂门口。   绿色的球隔绝了里外双方的视线,燕晨鼻子动了动,这附近的血腥味似乎格外浓重。   是发生了什么?   不远处,三食堂。   陈明靠在临窗的餐桌边,跟面前的大叔反复强调:“我真没骗您!”   “当时这么大一个绿球,跟割草机似的就飞过去了,我就是没来得及拍照,真的。”   “我们肯定也能有异能,许阿姨不是发烧了吗?这就是觉醒异能的前兆,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您别太担……”   「心」字没说出口,陈明倏地瞪大眼睛,一把拉住跟前大叔的手:“你看你看!”   “就是那个!”   眼看绿色的球离得越来越近,陈明眼睛也越瞪越大,不自主喃喃:   “这球……”   “大小好像不太对啊。”   这才不到半个小时吧,刚刚还只有那么点儿的球,怎么一下就这么大一个了?   这东西还是冲着三食堂来的。   陈明一下脸色煞白:“这不会是能动的变异植物吧?”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食堂打工路人甲(7)   生活不易,猫猫叹气   陈明还傻愣愣站在原地。   刚坐在他对面的大叔, 已经扭头喊人去了:“老汤!赶紧的老汤!”   “有怪东西过来了。”   “什么东西?”老汤听见喊声赶忙快步走过来,这是个五十多岁,挺着大肚腩的男人。   喊他的大叔则姓赵, 身材略壮实一些,没那么胖,两人都是三食堂的厨子。   猛地看见窗外那个巨大的,且正往这边靠近的绿色球体, 老汤“嚯!”地一声后退半步。   他下巴上叠了两层的肥肉都抖了三抖:“这又是个什么玩意?!”   老汤深深皱起眉, 这东西看起来,可没丧尸那么好对付。   几人身后,食堂里的其他厨子、员工, 还有少数几个学生,听见声音也都想凑过来看看。   “都别过来了!往后稍稍!去楼上……”老汤赶紧冲他们喊, 将陈明也拉起来推了过去。   如江心月所想,三食堂这边人多,转化的丧尸虽然也多,但都呆头呆脑的,根本打不过他们这些人。   一群人齐心协力, 将丧尸能关的关起来, 不能关还袭击人的,就只能……   “叔, 是有丧尸过来了?”   几个学生站定脚步,却不肯走:“后厨还有菜刀吧?叔我们帮你一起……”   “一起啥啊一起, 赶紧都上去!”老汤翻了个大白眼。   三食堂有两层楼, 一楼血腥味重, 孩子们大多数被赶到了楼上待着。   偏这群学生, 平日里就天不怕地不怕。   现下面对末日, 一开始的惊慌劲换过去后,好几个人组团下楼凑热闹,热情洋溢地跟在他们后面喊大叔大婶,夸赞他们刚才的英勇身姿。   对此……咳咳,他们还是很受用的。   但一码归一码,这群学生身体素质什么德性,他们也都知道。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能帮上啥忙?   几个学生站在原地不肯走,不服气,老汤朝他们身后使了个眼色。   “别啊叔……”在后面等待的食堂员工会意,立刻过来拉着几个学生,将他们不情不愿地带上去了。   上了二楼,他们才发现二楼的人,都凑在靠食堂大门那边的窗户前。   几人也凑过去看。   此时燕晨也终于抵达三食堂门口,他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接近两米高的球。   “我去,这什么东西?”   “怪不得老汤刚才吓成那样,这是异能吧?可以四处活动的变异植株?”   学生们脸色煞白:“那,老汤他们岂不是危险了?”   三食堂不算大,现在留在一楼的大约有二十五六人,其中近二十个都是食堂的员工。   另外还有快三十人,和一百多个学生一起待在二楼。   人多力量大是没错。   可面对这种超自然力量,他们刚才还鼓起的勇气,顿时跟被戳破了的气球似的,泄了个干净。   丧尸笨手笨脚的,这东西……   “怎么办?老汤他们又没有异能,肯定挡不住。”一名男生颤抖着手道。   二楼视野良好,他们都能看得清,那个绿色的球表层是如何将枝条树叶绞得稀碎。   这东西要是上了二楼……   他们会遭遇什么,不敢想象。   一片沉寂中,绿色的球冲进了食堂大门,消失在二楼二楼众人的视野内。   望着这一幕,有女生情不自禁红了眼眶。   抽泣声中,一群人心情愈发沉重。   “先来这边躲一躲……”两名大婶抬手擦去额头的汗水,从餐椅上扶起许兰婕,推开后厨的门。   “等会儿那东西要是上来,你们就跟着我们,围着食堂转圈。”   那个球横冲直撞的,食堂每个档口之间都有墙壁相隔,说不定能挡一挡。   只是不等她们进后厨,就有一名男生突然说道:“等会儿。”   “楼下好像没什么声音。”   人在遭受到剧烈的痛苦时,确实有可能失声发不出痛呼。   但楼下二十几个人,别说惨叫声,连一点儿骚乱的动静都没有,就说不过去了。   “你们躲着,我下去看看。”指出异样的男生,正是刚才被老汤一起推上来的陈明。   丢下这么一句话,他直接向着楼梯口走去。   其他人阻拦不及,面面相觑,又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他们紧张地蹲守在二楼。   而楼下,一进门,燕晨就撤去了风球,断枝碎叶随着风的消失洒落在地。   一群人手里操着擀面杖、锅铲,看着缓缓露出身形的两人一猫,皆是愣在原地。   不是变异植株。   没有危险。   甚至……“冬酒?”老汤愣愣地出声,差点不敢认人。   被一张张熟悉的脸用热切的眼神盯着,燕冬酒脸色微红:“汤叔,赵叔。”   两个姑娘身上干干净净,跟丧尸肯定没啥关系。   老汤长出一口气,放下手里的家伙走过去,看了眼地上绿色的一圈:“你们这是……咋搞出来的?”   燕冬酒摇摇头,眼神四处转了一圈,心下微沉:“汤叔,我妈呢?”   “你妈啊。”老汤回过神,犹豫片刻:“她发烧了,在楼上歇着。”   原来只是发烧了。   燕冬酒面色微缓,老汤却还同情地看着她:“冬酒啊,你也别太担心。”   “你妈她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成丧尸的。”   成丧尸……   燕冬酒一下就明白了老汤的意思,脸色一变,颤声道:“汤叔,那我先去看看她。”   “哎,你去吧,小刘她们在楼上看着呢。”老汤说着带头让开路。   一条大黄狗从人群后面钻了出来。   燕冬酒无暇顾他,急急忙忙跑向楼梯。   燕晨还在甩身上的碎叶子,瞧见狗子冲出来,本能闪开。   大黄狗和他擦肩而过,扑向他身后。   “喵!”等等我!燕晨一面追上燕冬酒,一面回头向后看。   “汪汪!汪汪!”大黄狗热情地扒着江心月的腿,围着她直摇尾巴。   后者方才还紧蹙的双眉一下子舒展开,蹲下来揉揉狗头:“没事,没事,我没有受伤……”   她下意识露了笑,完全看不出之前思虑重重的样子,笑容也比之前要真切得多。   或许,这是江心月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   燕晨看了两眼,就跟着燕冬酒爬上了二楼……许兰婕平时让她运动,她走两步就说累。   这会儿跑得倒是挺快。   也不带上他……他一路边用异能护着她们边跑过来,整个猫都要累瘫了!   燕晨的不满,在看见燕冬酒对着高烧不醒的许兰婕,垂头狂眨眼睛时,烟消云散。   他不和爱哭鬼计较。   除了许兰婕,二楼另外还有一位大叔、四个学生也处在高烧状态。   这些人都被用绳子捆住了手,背在身后,双腿也被捆住,安置在餐椅上。   燕冬酒倒是没说要给许兰婕松绑,只是在燕晨跟过来跳上餐桌时,望着他眼眶一红,眼泪再也忍不住:“晨晨……”   她不知道要怎么办。   如果许兰婕真的变成了丧尸……   几个食堂的阿姨围着燕冬酒安慰,后面又走出来一名学生。   燕晨看他的脸,觉得有些眼熟。   等对方走近他才想起来,之前在去找燕冬酒的路上,曾碰到过对方。   没想到他和燕冬酒认识。   男生正是陈明:“冬酒,你别太担心,之前的丧尸都是突然变异的,没经过发烧。”   “你妈这样,肯定是要觉醒异能了。”   燕冬酒点头勉强回以一笑:“谢谢。”   燕晨蹭了蹭她手心,刚拿出退烧药,就听旁边有人泼冷水:“也不一定。”   “可能是变异丧尸呢。”   “要是丧尸都跟刚才那样好对付,那这末日也太简单了。”   “呃……”人群寂静了一秒,所有人都离出声的那名男生远了些,一个个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   陈明站在燕冬酒旁边,忍不住刺那人:“你说得倒是简单。”   “刚才汤叔他们打丧尸,也没看见你去帮忙啊!”   “就是!马后炮一个。”   “我那不是……”男生脸色涨红,一言不合,跟几个人吵了起来。   整个二楼一下变得闹哄哄的。   燕晨收回视线,将退烧药塞到燕冬酒手心,后者会意,去接了水给许兰婕喂药。   这回反倒被陈明出言阻拦。   二楼人多眼杂,不过燕晨做得隐蔽,陈明倒是没发现药是猫变出来的,只以为是燕冬酒刚才去后厨拿的。   “那啥……”   陈明挠了挠头:“要是吃了退烧药,会不会反倒害得阿姨没法觉醒异能?”   “什么异能不异能的?”刘阿姨一把推开他:“冬酒别听他瞎扯,赶紧给你妈把药喂下吧。”   “这再烧下去,人都要烧傻了!”   燕冬酒本就相信燕晨的判断,听此立即点头,将药给许兰婕喂下。   退烧药还有多的,刘阿姨要了一片,去喂给同样发烧的同事。   另外四个学生,被他们的同学看照着,燕冬酒也送了药过去。   至于要不要吃,这就由他们自己来决定了。   几个学生面面相觑,最后都决定,看看许兰婕的情况再说。   燕冬酒抿唇没说什么,刘阿姨朝他们翻了个大白眼过去。   一群学生心虚地红着脸,避开她的视线,就瞧见了从楼梯口牵着大黄上来的江心月。   燕晨也看见了他们。   校园内环境相对单纯,学生们大多富有爱心,安明大学的猫猫狗狗生活别提有多滋润。   大黄也是被投喂得油光水滑。   它跟在江心月身边,就跟守卫公主的骑士似的,昂首挺胸威风得很。   江心月和之前在医务室时变得很不一样,身上多了种泰然自若的气度。   像是心里有了底气,故而挺直了腰杆,不安和惊惶的情绪也得以安定下来。   她来得正好。   燕晨推了推燕冬酒,这家伙刚才还在小声问他,如果不吃退烧药会怎么样。   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果然,看见江心月,燕冬酒眼神一亮,冲她招手:“江心月,这边!”   “我还是头一次见大黄对人这么热情。”待后者走过来,燕冬酒看了眼她脚边的狗子,感叹一句。   江心月笑了笑:“还好。”   燕冬酒表情微怔,敏感地察觉到,江心月比之前冷淡了许多。   这让她有些尴尬。   想请江心月帮忙翻译的话,一时也说不出口了。   两个女孩之间气氛凝滞,燕晨的注意力则被大黄吸引了过去。   “汪汪!”你是新来的吗!   燕晨一开始没注意,等大黄两条前肢爬上桌子盯着他看,才反应过来大黄是在跟自己说话。   “汪汪?”你叫什么名字?   大黄长得高大,两只棕黑发亮的狗狗眼,却天然带有仿佛在祈求什么的可怜兮兮感。   端坐在餐桌上的猫偏头看它。   猫科动物的眼神,总是冰凉而冷静的,对视久了便容易让人心生畏惧。   餐桌上这只银灰色的猫,身躯比大黄的脑袋都大不了多少。   却叫人觉得,他浑身的气势完全压倒了后者。   这俩若是打起来,赢的一定是猫。   “汪呜…”大黄喉咙里发出两道呜咽声。   它搁在餐桌上的下巴往后缩了缩,身体往江心月那边靠,爪子扒拉她的腿。   在其他人看来,这是害怕、求安慰的表现。   但燕晨听到的是:心月,他好笨,听不懂我的话。   燕晨:“……”   江心月回过头,也沉默了。   下一秒,刚才还安静蹲坐在前,一派岁月静好的猫突然跳起来,一巴掌呼在狗脸上。   “喵!”你才笨!   “晨晨!”燕冬酒吓了一跳,忙拉开燕晨,跟江心月道歉:“对不起……”   实际上,燕晨这一爪子力道一点都不大。   大黄不仅不痛,下意识偏头闭眼挨完打,还挺高兴:“汪汪汪!”   它说的是:「你的主人我认识」。   这没什么,燕冬酒在学校喂过的猫猫狗狗多了去了。   但它居然凑上来,像是想舔燕冬酒的手,而燕晨又被燕冬酒两手环抱着。   一张狗脸缓缓逼近,燕晨瞳孔微缩,发出一道前所未有的巨大怒吼声:“喵!!”   不准过来!!   燕晨想也不想,后肢发力半直起身体,又是一爪子挥出去。   “汪呜呜…”为什么打它?   大黄终于放弃靠近燕晨,不解地看了他两眼,委屈巴巴往江心月怀里钻。   快半米高的狗,吃得膘肥体壮,被它这么拱,江心月哪儿吃得消?   但她愣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身体后倾靠在椅背上,撸着狗头:   “好了好了,大黄不伤心。”   “嗯嗯,晨晨不是讨厌你,只是不喜欢别人靠近他的主人。”   “对,就跟妙妙一样。”   「妙妙」是安明大学一只很凶的小母猫,平时只要有它在,大黄都不太敢靠近江心月。   大黄恍然大悟,回过头,又往燕晨这边凑:“汪汪汪!”   它说的是:你放心,我最喜欢心月,不会跟你抢主人的。   燕晨:“……”   什么主人?他和燕冬酒是姐弟。   银灰小猫鼻腔间发出一道人性化的低哼声,高贵冷艳地昂起头:“喵。”随便。   他本意是:你想抢,也抢不走。   大黄却歪了歪脑袋,误会了什么:你不喜欢你的主人吗?   燕晨:“?”   大黄:那你喜欢心月吗?心月很厉害的!她可以听懂我们说话!   江心月呼吸微沉,目光不由自主锁定在燕晨身上。   一猫一狗间的交流,除了当事猫狗和她,谁也听不懂。   燕冬酒却突然察觉,气氛有些奇怪。   大黄和晨晨说了些什么?   江心月看着晨晨的眼神中,含着某种期待,这个发现令她下意识收紧了手。   被她圈在臂弯间的猫,却对落在身上的视线毫不在意。   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然后抬爪拍拍自己的肚子,仰头朝她露出漂亮的蓝眼睛:“喵——”   有时候,传递信息并不一定要用文字语言,肢体语言也是一种方式。   燕冬酒看懂了,晨晨这是饿了。   也是,他从宿舍那边跑过来,又带着她和江心月到食堂,肯定又困又累。   其他人吃不吃药,燕冬酒也不想去管了,站起身揉揉他的脑袋:   “你等着,我去后厨看看。”   燕晨点点脑袋,扫了眼面色微僵的江心月,跳下桌,趴在了许兰婕腿上。   看他蜷缩成一团,双眼阖闭,摆出一副「朕要睡觉了谁都别来打扰朕」的样子。   燕冬酒笑了笑,请刘阿姨帮忙照看燕晨和许兰婕,安心去了后厨。   江心月坐在原位,用复杂的眼神不时看两眼似乎睡着的猫,低低叹了口气。   大黄还想凑上去找燕晨玩,被她拦住。   那边吵架的学生们也都停了下来,之前闹哄哄的环境,一下变了个样。   离这边近的几个,听见了江心月刚才和大黄对话,则是远远地用好奇的眼神看着她。   江心月垂下眼,任他们看。   反正现在是末世,有异能存在,她也不打算隐瞒自己的能力。   不过学生们到底脸皮薄,她一冷脸,就不好意思过来问。   刘阿姨估计是线条粗,愣是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陈明从刚才帮燕冬酒说了句话后,就忧心忡忡坐在一边走神,不知道想些什么。   其他大部分人,则都凑在窗前,观察窗外的变异植株:   “这些东西蔓延得越来越快了。”   三食堂的储备食物是不少,他们总共不到一百三十人。   坐吃山空,都能吃上几个月。   可他们还有亲人在外面,还有好友在校园内的其他地方……   一群人唉声叹气时,老汤和老赵等人上了二楼:“大家安静一下。”   “来,都坐,我们开个会吧。”   几个发烧的人不方便搬运,他们就站在了背靠食堂档口、靠近许兰婕等人的位置。   百来名学生和食堂员工,都十分配合地聚集在一起坐下。   一双双眼睛,看着站在前面空地的老汤、老赵,以及一个体育系的男同学。   乖巧得跟幼儿园上课似的。   燕冬酒捧着碗出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老汤刚清了清嗓子准备说话,就闻到一股鱼香味,扭头挥手示意她赶紧入座。   燕冬酒红着脸,小跑回到燕晨身边,将他推醒。   她进的是赵阿姨的档口,赵阿姨今天做了炸鱼条,燕冬酒记得鱼没用完。   炸鱼油重,怕燕晨吃多了腹泻,她只炸了两条,别的都是清蒸。   一碗鱼放在餐桌上,燕晨凑近过去嗅了嗅,满意地准备开吃。   “妈!”燕冬酒突然发出一声低呼。   燕晨扭过头,只见许兰婕喉间滚动了一下,而后缓缓睁开眼睛。   “妈你醒了!”   “冬酒?”对上女儿高兴的脸,许兰婕有些不明所以。   循着香味,看见桌上的碗和燕晨,她顿时乐了:“晨晨醒了?你怎么还带他跑食堂吃饭来了?”   “这鱼是你做的?”   “忙了一中午,正好我也没吃饭……”许兰婕下意识抬手。   感觉到一阵阻力,她微微愣住。   下一刻,「嘣」的一声响动,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许兰婕低头,看着搭在自己手腕上,被扯断的麻绳:“这是……”   “啊!!”燕冬酒双眼发亮,惊喜道:“妈,这是异能。”   “异什么?”许兰婕没听懂,但重点不是这个,她眉头一皱:“我怎么被绑着了?”   对了,她刚才明明在收碗,怎么突然就晕了过去?   许兰婕抬起头,虽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被绑着,但得亏他们三食堂没什么危……   对上周围一百来双目光如炬、满含兴奋的眼睛,许兰婕沉默片刻。   事情显然没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她胖胖的身体僵硬住,伸手拉了拉女儿,凑过去低声问:“咋回事啊这是?”   “就是……”燕冬酒刚张口。   “有人吗!”楼下倏地传来一道焦灼的喊声:“这里有人吗?!”   随后是层层靠近的脚步声:“周总,您等等,我去楼上看看……”   众人的视线从许兰婕身上移开,转移到了楼梯口走上来的人影上。   来人穿着一身商务西装,脚踩皮鞋,领结胡乱扯开,额头出了一层汗。   和整个食堂里的人格格不入。   似乎是被一百多个人齐刷刷看过来的样子吓了一下,男人停顿片刻,才礼貌开口:   “你们好。”   “请问这里有会处理伤口的人吗?”   不等有谁回答,男人扫视的目光落在了江心月身上:“江小姐,您也在这里!”   他显然很是高兴:“周总在楼下,我们是来看望您的。”   作者有话说:   昨天晚上码字之前,在床上小躺了一会儿,然后不知不觉睡着了;   从晚上九点半,睡到第二天中午十二点;   也就是说,十五个小时……   谢谢,睡死的猪(bushi)本人也被震撼到了;   -感谢在2022-06-04 04:03:53-2022-06-08 01:47: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食堂打工路人甲(8)   生活不易,猫猫叹气   “江小姐, 您跟我来一下吧。”   西装男嘴上用着「您」,可实际态度那真是毫不客气。   江心月刚站起来,就被老赵拦住, 胖大叔直接将她整个人都拦在了身后:“等会儿等会儿。”   老赵望向林助理:“你刚刚说什么?谁受伤了?”   林助理微微颔首:“是我们总裁。”   “哦,总裁。”老赵淡淡应了声,又接着问:“被丧尸抓伤的?”   “是。”林助理不解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问题可大了去了!老赵瞬间冷下脸:“被丧尸抓伤,很可能会感染变成丧尸。”   “请人帮忙, 也不说清楚情况。”   “我要是不问你, 这小姑娘不就跟着你送死去了?”   林助理黑下脸,他哪知道被丧尸抓伤可能会感染,这胖子就不能语气好一点?   “我事先不知道。”林助理说着, 看向老赵身后露出半边身体的江心月:   “周总是来看望您,才会被丧尸抓伤的, 江小姐确定不跟我下去?”   “嘿!”老赵不乐意地撸起袖子:“你怎么说话的?”   林助理眉头一跳,没文化就是没文化,就是在学校里工作,那也永远都只是一个粗鲁的厨子!   但他不敢说。   现在外面的变异植株,仍在疯狂蔓延, 整个校园几乎变成了一个迷宫。   迷宫里, 还四处分布着丧尸。   林助理:“对不起,但你也说了只是可能感染, 江小姐和我们周总是恋人。”   “无论如何,我们周总确实是为她而来, 才会受伤。”   恋人啊……那这事确实不好说。   老赵回过头, 江心月站在他身后, 没有反驳。   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 她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谢谢赵叔。”   说完江心月就低下头, 拿起放在餐椅上的挎包,走向林助理:   “刚好我带了药物,我跟你下去看看吧。”   林助理挑眉,冲老赵投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江心月跟着林助理下了楼。   大黄刚才还羡慕地望着燕晨吃鱼,这会儿摇着尾巴,紧随其后。   一个会议,开得是一波三折。   站在前面的三人都沉下脸,尤其那位体育系的男学生:   “啐!这人什么态度!”   “汤叔,你们继续说,我下去看着他们吧。”骂了一句后,他又接着道:   “万一楼下那个受伤的变异成了丧尸,我们也好来得及反应。”   老汤刚点头,许兰婕站起身:“我也跟你一起去吧。”   “许姐?”老汤诧异看向她:“你刚醒,身体……”   话说到一半,他便想起刚才亲眼所见的,许兰婕抬手绷断绳子那一幕。   “呃……”老汤沉默,许兰婕朝他一笑:“放心,刚好我去试一试这个什么异能。”   “一会儿你们再有事,让冬酒来叫我就行。”   几人都点点头。   燕冬酒不乐意,拉拉她的袖子小声说:“妈,我跟你一起去。”   “你去干什么?瞎掺和。”   “没事,妈。”   填饱肚子,燕晨满足地舔了舔嘴巴,刚准备再舔舔爪子,就被人抱了起来。   “晨晨也有异能,他比你还厉害呢。”   听见这话,刚才还一脸不乐意想跳下去的猫,得意地轻甩尾巴:“喵——”   “唷,这么乖。”许兰婕一脸新奇,看着女儿手上举着的猫:“这真是晨晨吗?”   燕晨:“?”什么意思。   蓝色猫瞳中冷意一闪而过,许兰婕心头的狐疑消失得一干二净:“还真是。”   她指着燕晨,笑得开怀:“你看你看,又瞪我呢。”   燕晨:“……”   也许,有的人类就是喜欢被凶?   除了燕晨一家三口,叫做肖峰的体育生,陈明也主动跟着几人下到了一楼。   刚下楼,就能看见靠近门口的餐椅上,坐着一个穿深蓝色西装的男人。   此人胸前别着金色的胸针,手腕上是银色的镶钻手表,一身贵气。   他相貌同样不俗,生了一双桃花眼,这双眼正满目含情地俯视着江心月。   江心月拿着碘伏,在给他清理伤口。   伤口在男人的腰后,江心月半蹲在他身侧,紧抿着唇,专心致志。   一男一女,都生了张相貌出众的脸孔,二者还是恋人,却看不出丝毫的情意。   肖锋率先走了过去。   跟着一起下来的其他几个人,却是不务正业。   许兰婕摸着肚子,钻进早餐档口,拿了几个冷馒头出来:“不知道为什么,特别饿。”   “喵——”是因为觉醒了异能——   燕晨下意识解惑,说完才想起她们听不懂自己的话,一张猫脸皱了皱。   可惜的是,江心月似乎并不想和他们一起行动。   不知道燕冬酒能不能觉醒异能。   燕晨看了眼燕冬酒,发现她边和许兰婕说话,眼神却往江心月那边瞟。   肖锋大概是和他们说了什么,那个受伤的男人脸色变得十分不好看。   江心月替他将伤口包好,就将剩下的东西收起来,说了两句便要走。   男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你也怕我变成丧尸?”   “周云野,你是不是有病?”江心月挣脱不开,沉声骂道。   肖锋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这两人不是恋人关系吗?   倒是大黄护主心切,见江心月被控住,焦急地扑向周云野:“汪汪汪!!”   快放开心月!!   “滚开。”不等大黄攻击得手,周云野便伸腿一脚将它踢开来。   “大黄!”猛地被放开手,江心月踉跄几步,扶起大黄一面安抚着它,一面愤恨地瞪向周云野。   后者却一改刚才的强势,满脸歉意又委屈地看着她:“对不起,心月。”   “是你当初说,只要……”   “我那不是对你说的!”仿佛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江心月冷着脸:   “周总,已经是末日了,你真的打算继续跟我纠缠下去吗?”   “你父母的安危,亲友的安危,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心月……”周云野还想说什么。   江心月冲大黄招招手,最后冷冷瞥他一眼:“不用跟我解释。”   连自己的亲人都不在意的人,她怎么敢指望对方在意自己?   一场诡异的争吵结束,江心月领着大黄准备回到二楼,周云野目送她离开。   两双眼睛视线一转,就对上了不远处的吃瓜群众。   不知不觉,肖锋一脸「难以理解」退出几米开外。   许兰婕就着两人的争吵声,吃完了两个大白馒头。   燕晨也趴在燕冬酒怀里,一个脑袋往左歪,一个脸蛋往右歪。   江心月:“……”   周云野:“……”   双方视线相对,空气沉寂了一秒。   肖锋挤出一丝尴尬的笑。   许兰婕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我再去拿两个馒头,冬酒你要不?”   燕冬酒红着脸抱着猫,侧过身。   “呃……”见此,江心月也只能像没事人一样,默默迈开顿住的脚步。   刚才跟着燕晨他们一起下来的陈明,这时也走过来:“冬酒。”   陈明神情担忧:“你知道你室友……昭然那边的情况吗?”   郑昭然,燕冬酒的室友。   陈明是她的追求者,也不怪他之前一直望着燕冬酒,满脸纠结。   燕冬酒歉意地摇了摇头:“她们应该都在宿舍,之前给我打过电话。”   “但现在你也知道,信号断了。”   “希望她们平安无事……”   燕冬酒低声祈愿,三个室友是她为数不多的好友,她同样担心着她们。   许兰婕拿着馒头又出来了。   陈明瞥她一眼,犹豫片刻:“那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要去宿舍那边吗?”   去宿舍那边……燕冬酒不是没有想过。   但三食堂离女生宿舍,并不如从校医院到三食堂这边这么近。   路途上的风险先不说,变异降临时正是中午,女生宿舍楼装满了人。   燕冬酒不是不想去,是去不了。   “我……”她惭愧地低下头,道歉的话被陈明打断:“没关系。”   “我知道,我们这样贸然过去太危险了,但这不是你和阿姨都有了异能?”   “说不定再等等,我们这儿还会有人陆续觉醒异能。”   “汤叔他们想先清理食堂附近的变异植株,我和十几个同学商量好了,我们做先锋队,负责探路、排查丧尸和幸存者。”   “方向就往宿舍那边推进。”   其实无论男生还是女生,整个校园中,宿舍楼的人一定是最多的。   死亡固然恐怖,但现在还不到最危险的时候。   早点将幸存者解救出来,他们才能有更多的力量,去应对之后可能会出现的危机。   “你看,你愿不愿意加入我们?”陈明诚恳地问道。   燕冬酒有些为难:“你可能误会了,我没有异能。”   她细想一下便能猜出,陈明恐怕是将之前见到的绿色球体,当做了她的异能。   “那是我家猫的异能。”   燕冬酒低下头,陈明呆愕地循着她的目光,看向燕晨,对上一双漂亮的蓝眼睛。   猫眼中一片平静,却又充满人性化地朝他眨了眨。   “猫……也能变异?变异动物?”   “应该是吧。”燕冬酒胡乱点点头,她其实自己也不太清楚呢。   陈明面色凝重:“那,如果动物能变异,会不会也有动物变成丧尸……”   燕冬酒一愣,她还真没想过这一点。   两人都皱起眉,心中充满不确定,陈明刚说:“也不一定……”   燕晨瞥他一眼:“喵——”   “晨晨?”燕冬酒想到什么,举起他:“你知道动物有没有可能变成丧尸吗?”   “如果有可能,你就点点头,如果不……”   不等她说完,燕晨就点了点脑袋。   好了,这下也不用有侥幸心理了。   陈明深吸一口气,苦着脸:“咱们学校遍地的小猫小狗也就算了,实验室和防护林里什么都有,这要是变异一个……”   “我去跟汤叔他们说一声。”   燕冬酒点头:“你去吧。”   她犹豫片刻,还是没跟着一起上去。肖锋没有异能,如果周云野变成丧尸,恐怕招架不住。   燕冬酒随便找了个餐椅坐下,跟供神似的,将燕晨摆在餐桌上。   燕晨:“?”   燕晨静静地坐着,想看看她又要搞什么。   就见她双手伸出,抓住自己的爪子,口中碎碎念:“晨晨保佑,让我也觉醒异能吧。”   燕晨:“……”   许兰婕都被逗乐了:“人家拜猫是图招财,你这是把晨晨当什么拜呢?”   “不是,妈。”燕冬酒一本正经解释:“晨晨是幸运小猫咪,我这是蹭蹭运气,不是拜。”   “你说是吧,晨晨?”   燕晨面无表情:“喵。”你开心就好。   燕冬酒浅浅一笑,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握着手心的小爪子晃了晃。   她说得可一点都没错。   如果不是晨晨,她可能已经死在校医院,或者是来三食堂的路上了。   “妈,我想去救昭然她们。”   “去呗,妈跟你一起。”燕冬酒的那几个室友,许兰婕对她们印象很不错。   十几分钟后,周云野发起了高烧。   在肖锋的劝说下,那位姓林的助理终究还是接过绳子,将周云野绑了起来。   江心月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居然又走了下来,给周云野喂了退烧药。   二楼之前高烧昏迷的人,也陆陆续续醒了过来。   其中一名学生变成了丧尸,其他人则都获得了不同的异能。   值得一提的是,变成丧尸的那位同学,是唯二两个没吃退烧药的人之一。   这两者之间有没有什么关系,大家都认为还有待商榷。   而被丧尸抓伤,却同样陷入高烧的周云野,也成了所有人的关注对象。   变异之初,植物疯长,动物也得到了简单的启智。   也就只有他们人类,一下子从食物链最顶端,落后在了进化的最末端。   所有人心里都不好受。   一直等了接近三个小时,日暮西垂时,周云野终于有了动静。   他没有变成丧尸。   这个结果,让所有人都好歹松了口气。   起码他们知道了,被丧尸抓伤并非百分百会被感染,甚至还有可能觉醒异能。   如此,之后再面对丧尸时,他们也不用过于畏手畏脚。   燕晨一觉睡醒,看见这一幕,一张猫脸皱了起来。   周云野是特殊的。   实际上,被丧尸抓伤之后,感染率高达99%,能够幸运地保住理智并觉醒异能的,不到1%比例。   燕晨不得不出声打破他们的喜悦。   他在人群中巡视一圈,找到江心月,拉着燕冬酒指向对方。   对于这一人一猫的靠近,江心月显然有些诧异。   之前,燕冬酒明显想请她帮忙,被她冷脸无声拒绝,她还以为,她们不会再有过多的交集。   但听完燕晨说的话,她又觉得可以理解了。   “你的猫说,不管是动物还是人类,被丧尸抓伤后……”   得到两个差距悬殊的数字,燕冬酒深深皱起眉:“我知道了,谢谢。”扭头去找老汤说这个事。   江心月靠坐在角落,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笑了笑。   “汪汪!”   心月心月,你怎么又不开心啦?大黄敏感地察觉到什么,从桌底下钻过来看他。   “没有不开心。”江心月摸了摸它的头。   她眼角余光瞥了眼不远处,沉着脸和林助理说些什么的男人,扯了扯嘴角。   江心月,你要知足。   不能变成和他一样的人。   ……   燕晨所传达的信息,很快由老汤告诉给了所有人——当然,主要是食堂里总共也就百来人。   欢腾的气氛一蹶不振。   但该干的活儿还是得干的。   普通人抄着大号铁锅铲,木棍,还有打火机,在近距离范围内清理未变异的植物。   陈明、两个分别觉醒了火系,土系异能的学生一齐走了过来,喊燕冬酒出发。   他们的任务是向远处搜寻。   燕晨自然也是要跟着一起的,只是不等出发,食堂后方倏地传来一道轰然巨响。   地面都似乎抖了两下。   “怎么回事?”老汤脸色骤变。   少数还待在二楼的人,跑了两个下来:“汤叔,赵叔!你们快来看看!”   两个女学生身体羸弱,此刻却使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一把将人拉住回了二楼。   燕冬酒和母亲面面相觑,燕晨已经跳下地面,率先跟了上去。   二楼,朝向食堂建筑后的窗前。   窗户外侧沾上了红色的汁液,在这种非常时期,叫人心情又紧张了几分。   燕晨跳上窗台,便能看见一片实验田地。   “这是农学院那边种的西瓜……”老汤面如死灰,他完全将这事给忘了。   其实这也不能全然怪他。   可食用的植物,比如三食堂门口种的那两排泡沫箱的大葱,就只是长高了一些,变得更香了一些。   根本就没有变异出攻击性。   而这片西瓜田……单看外表,它们也仅仅只是变大了不少。   引起爆炸的,是学校围墙上缠绕着的,大约比成年男子大腿还粗的白色藤蔓。   那里原本种着什么,已经没人有心思去想了。   这些藤蔓分叉开来,也足有手臂那么粗,一根根,有的扎进一条狗的身体内。   还有的,则正向外蔓延。   刚才的爆炸,就是有几根手臂粗的藤蔓,试图刺进西瓜中引起。   变异的「爆炸」西瓜并不多。   在爆炸地周围,已经有许多西瓜被吸食干净,只剩下枯萎的空壳。   白色的藤蔓,在夕阳的照射下,像是一条条诡异的,扭曲拉长的手臂。   它们蠕动着,在将一片西瓜试验田覆盖后,又缓缓逼向其他地方。   “呕…!”有几个凑过来看的女生忍不住弯下腰,掐着喉咙:“好恶心……”   可更叫她们担心的是,三食堂和西瓜试验田之间,仅有一条真空的小路相隔。   那些诡异的藤蔓,迟早会往这边蔓延。   三食堂也不安全了。   “等等,你们看。”一群人脸色惨白,思考着对策的时候,仍旧趴在窗边的陈明突然高声叫道:   “无人机!!”   燕晨给燕冬酒让了让地方,后者循着陈明所指的方向看去,还真的是无人机!   他们不确定这栋建筑的外墙上,有没有植物正在向上生长,不敢开窗。   但无人机却仿佛听到了陈明的呐喊。   机器嗡嗡地靠近,在窗外短暂停留片刻,便缓缓上升,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   走,走了?   陈明呆愣住,燕晨抖了抖耳朵,跳下燕冬酒的肩膀,向食堂前方跑去。   燕冬酒会意:“无人机应该是飞到大门那边了。”   众人恍然大悟:“走,赶紧去看看。”   一群人迅速跑到大门口,迎接无人机的到来。   机器低空悬停,滋滋几声,才发出一道燕冬酒耳熟的声音:“冬酒!”   一时间,数十道艳羡的目光落在了燕冬酒身上。   燕冬酒也讶异不已,她知道室友李倩喜欢玩这个,没想到她还将无人机放在了宿舍。   “冬酒,你那边怎么样?”   不够发达的语言表达能力,令燕冬酒憋红了脸,最后还是陈明揽下了这项任务。   他心系郑昭然,却没过多询问对方——无人机耗能快,坚持不了多久了。   双方简单报了个平安。   “我们三个都还安全,当时我们醒着,及时把门关上了。”   “就是现在走廊外面都是丧尸,我们不敢出去。”   “中午没吃饭……”   “要饿死了。”那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明显是不好意思:   “冬酒,你在食堂,能给我们搞点吃的不?”   “可以!”燕冬酒忙应道:“等我一下。”   时间不足,她胡乱拿了些东西,挂在无人机上。   无人机在空中颤抖了一下,摇摇欲坠,几个室友情不自禁的「卧槽」声传来:   “不行不行,太重了扛不动。”   “可我没装多少东西,只够你们吃两顿。”燕冬酒惊慌地扶住塑料袋。   怎么办怎么办……   本以为能帮上室友们,燕冬酒急的团团转:“那我先拿出来一点。”   “喵——”她刚伸手,燕晨便顺着她的肩膀,爬到了无人机上。   装了一半的塑料袋凭空消失。   “晨晨?”燕冬酒不解,还以为他好奇心发作,想玩无人机:“快下来……”   “不行了冬酒,我得让无人机回来了。”下一秒,李倩的声音传来。   “等……”无人机应声起飞,燕冬酒呆愣在原地——   燕晨趴在上面,稳稳当当地也跟着飞了起来。   可是,她装的那些东西,远没有晨晨重啊??   是异能……   不光燕冬酒,看见这一幕的人,比她更傻眼了:“不是,这么小的无人机,能带猫飞?”   这年头,无人机都能变异了??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食堂打工路人甲(9)   生活不易,猫猫叹气   在一片惊叹声中。   借助风的力量, 燕晨托住身体,让自己的体重变轻,很轻易就搭乘上无人机, 让它带自己前往女生宿舍楼。   远远地,看见晚霞中的一团银灰,被关在宿舍楼内的学生们纷纷发出惊呼:   “看那儿……空中飞猫?!”   也有人认出了燕晨:“这是之前那只从女生宿舍楼那边跑出来的猫吧?”   “半天不见,猫都会飞了!”   而你我还是个只会滋儿哇乱叫的废物……一群男生对视一眼, 重重哀叹。   惊叹和艳羡的祈祷交织成一片嘈杂的喧哗声, 燕晨离得近了,才听得清其中一二:   “原来不是飞猫,是有无人机啊。”   “不是吧, 无人机能扛得动一只猫?”   “你自己看,那猫就是趴在无人机上面啊……”   “这无人机是谁操控的?对了, 隔壁老夏他们是不是也有架无人机?”   “我问问,让他试试能不能跟外面求助。”   “他那个不行,要信号。”   “哦……”   “要是在实验楼就好了。”有人长叹一声:“我记得农院那边,有农业无人机。”   无人机技术高度发达的如今,针对不同需求研发的各种无人机可谓五花八门。   有李倩手中那种, 无需信号亦可运行的。   也有农业专业型无人机, 其最高承重可达40-50公斤。   当然,与其优良功能对应的, 这些无人机的价格也往往令人望而生畏。   晚风拂过,日渐西斜。   燕晨微微眯着眼睛, 稳稳趴在无人机上, 穿过四周打量的视线, 逐渐靠近燕冬酒那间寝室的窗户。   风带来了一股奇异的臭味。   燕晨当即鼻子一痒, 打了个喷嚏。   倘若不是他爪子牢牢抱在无人机的横杆上, 恐怕当场就会掉下去。   这简直是生化武器!   冬酒的室友出事了?无人机上的猫皱巴着脸,惊疑不定地望着逐渐放大的窗口。   应该是没有的,这么短的时间,尸体不足以腐化到这种程度。   何况窗前还有三颗头。   几个女生大概是老早就看见了他,围在窗前等待,一脸惊喜:“晨晨这是异能吧?”   “肯定是。来,小心点……”   无人机驶入窗户,缓缓降落至阳台。   不等郑昭然来接,燕晨便跳下无人机,并又打了个喷嚏。   那股臭味,用奇臭无比来形容也不为过,还正是从她们这里传出去的……   燕晨突然有点后悔。   这时候他应该在睡觉,他已经奔波了一整…个下午了!他只是一只猫而已!   所以臭味的源头是什么?   燕晨鼻子耸动了两下,左右张望,郑昭然站在一旁,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   燕晨往后退了两步。   他熟悉这种笑容。   燕冬酒在家时经常会盯着他,露出这样的笑,还同时伴随着诸如「啊啊啊」之类的无意义叫声。   “啊啊啊!!”郑昭然低头用力揉了揉脸,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然后才问燕晨:“冬酒那边还好吗?你们怎么从医务室到的食堂?”   “晨晨现在过来,冬酒那边应该不会有危险吧。”   “对了,不知道许阿姨怎么样了。晨晨……”   刚才时间不够,几人和燕冬酒没说两句,现在有好多问题想问。   但猫却高冷得很。   他迈开优雅的步伐,穿过她们径直走入寝室内部,还回头看傻子一样,瞥了她们一眼。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们问我有什么用?我只是一只猫。   “呃……”郑昭然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跟着回到寝室内。   李倩将无人机随手充上电,两人一同站在了陈佩琪身侧:“煮好了吗?”   “没,再等等。”   接到燕晨,陈佩琪就先一步回到了她的桌前,手上拿着什么在那里捣鼓。   燕晨用风吹开让猫难以忍受的臭味,好奇地走过去,看见了一个小锅,和他的猫窝差不多大的锅。   锅里有粉条、笋、花生,还有一根切成三断的火腿肠,红色的汤汁一看就知道加了许多辣酱。   这就是那股臭味的来源。   郑昭然几人围在那里,三双眼睛紧盯着锅,像是饿狼一样,还有人吸溜了口口水。   燕晨:“……”   猫当然不能理解,人类为什么会对着这种臭气炸弹垂涎。   甚至因为燕冬酒不吃螺蛳粉,他根本就没有见过这玩意。   燕晨隐隐觉得这一幕没什么不对,但又觉得眼前这三个人真是可怜。   “喵——”他忍臭走过去叫了一声。   郑昭然回过头:“晨晨也饿啦?你等等,还要再煮一会儿,等下可以给你吃一小口。”   谁要吃这种东西?   燕晨瞥她一眼,把燕冬酒之前给她们装的食物拿了出来。   一个塑料袋凭空出现在猫身前,郑昭然愣了愣,旋即双目发光:“哇!!”   “空间异能!!”   提到末世,倘若能自选异能,恐怕大多数人首选的就是空间、治愈异能。   空间里最好还有灵泉!治愈异能最好还是丧尸克星!   三名女生的注意力一下子从螺蛳粉,转移到了燕晨身上:“呜呜呜羡慕。”   “你就是天选之猫!”   “太好了,谢谢晨晨,有了这些吃的,我们还能撑个一两天。”   她们饿得前胸贴后背,螺蛳粉是最后的存粮了。   唯恐寝室被破开,三人没有力气抵抗,她们才决定将螺蛳粉煮了分食。   这下好了。   郑昭然露出微笑,在塑料袋外又套了两层塑料袋,用洗脸盆接了半盆水,放在里面。   陈佩琪两眼放光看着燕晨,嘿嘿笑着搓了搓手:“趁冬酒不在,我现在拐猫还来得及吗?”   在愈发浓郁的臭味中,燕晨黑着脸瞥她一眼。   如果他能说话,一定要问问她:你想拿什么拐?螺蛳粉吗?   陈佩琪掏出手机,咔嚓一拍,笑眯眯道:“小霸总就是小霸总,瞪人都这么帅。”   燕晨:“嚏!”   连着打了三个喷嚏,他眼睛自然地泌出一层生理性的泪水。   燕晨喝醉了似的眨着眼甩了甩头。   不,他明明只是来保护燕冬酒的,不应该来这里,受这种罪!   “晨晨是不是刚刚吹风,感冒了?”陈佩琪收起手机,犹疑地向室友征求意见。   郑昭然:“不会吧,晨晨都有异能了,应该没那么容易生病。”   李倩眨了眨眼:“会不会是因为……螺蛳粉?”   动物的嗅觉比人类要灵敏得多,而螺蛳粉的味道,许多人类都接受不了。   更何况变异了的猫。   嗯……三人沉默片刻,陈佩琪率先问:“那怎么办?”   走廊外不时响起丧尸吼叫的声音,几个女生面面相觑,脸上都是为难。   三人犹豫之际,燕晨已经自己走进了阳台,跳上窗沿。   又来?!   郑昭然几人心惊肉跳:“别,晨晨,你等我们给无人机充好电,再送你回去好不好?”   ——感谢上天,虽然信号断了,但她们的电暂时还没有受到影响。   燕晨舔了舔爪子。   见他只是往下看了两眼,似乎在犹豫什么,几人顿时松了口气。   下一刻,银灰色的猫头也不回,又一次跃下窗沿。   郑昭然感觉自己就像是在看恐怖片,刚以为这段没什么恐怖画面了,下一秒角落里就闪现出一个鬼影。   两名室友给她脑海中的鬼影,配上了尖叫声:“晨晨!”   “刚刚该把窗户关上的。”   “怎么办啊,之前也就算了,现在下面都是变异植株。”   冬酒是为了给她们送吃的,才让燕晨过来的,可她们却没看好他……   两个女生急得不行,关掉电煮锅①,和率先冲上阳台的郑昭然一同低头往下看。   “晨晨好像不是要回去。”   她们住在六楼,这才敢开窗户。   而实际上,低楼层的外墙此时都几乎被蜿蜒的各种变异植株爬满。   ——女生宿舍楼,总是不乏喜好种植花草的人,更遑论楼底下还有一个学校建设的花坛。   一楼几乎全军覆没,二楼大部分窗户,也被粗壮的植株藤蔓涌入钻进。   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谁也不愿意去想里面发生了什么。   三楼尚算安全。   由于之前燕晨引发的动静,大部分人都提前醒了过来,并在危机来临时关闭了窗户。   但窗户也并非万能的。   就在郑昭然她们斜下方的一间窗户外,枝蔓从那扇窗的楼下蔓延上来。   这些枝蔓的顶端,似乎得到了某种加强,它撞击在窗户上,堪比尖锐的石块。   枝蔓上还沾着新鲜的血液,每一次抽甩撞击,都会有血珠溅开。   玻璃窗逐渐不堪重击。   银灰色的猫沿着墙壁下坠,最后落在了那扇窗的隔壁,郑昭然几人的正下方。   “哗啦!”   同一时间,玻璃窗应声而碎,里面传出了女生刺耳的尖叫,恐惧的尖叫。   “救命!”   “卫生间,来卫生间!”   可卫生间也有窗户,那里也正有枝蔓在敲打玻璃……   三楼寝室内的几个女生满是绝望。   她们缩进卫生间,恐惧地听着门被撞得哐哐响,恐惧地看着半透明纱窗外,手舞足蹈、仿佛在庆祝即将到来的大餐的黑影。   突然,那几条枝蔓顿在了半空。   下一刻,这些东西被拦腰截断,而后哗啦啦垂落下去,仿佛失去了生命力。   “那是什么?”   抱在一起的几个女生面面相觑,这时才发现,撞击门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   又等了一会儿,她们鼓起勇气,打开门。   阳台到卫生间的路上,洒了一地的绿色粘液,带着刺鼻的味道。   卫生间的门被撞出一个大洞,像是恐怖片现场一样,血液、绿色汁液混杂在一起,到处都是。   几个女生腿一软,看着门上那个岌岌可危的洞,露出笑容,流下眼泪:   “我们还活着。”   “呜呜……我,我们还活着,刚刚那个是……”   她们互相搀扶着,来到阳台前,想看看是谁救了自己。   左看右看,都没找到疑似救命恩人的身影。   反倒是三楼往上,不少人都探出头来往下看,嘴里发出赞叹和艳羡的词句。   几人循着她们的目光低头,看见了一道银灰色的身影。   “那是……猫?”   “是不是中午那只猫?”   “好像是。”   几个女生傻呆呆地看着下方,那只猫——单看外形,那确实只是一只猫。   猫在一楼和二楼的窗沿上反复横跳。   那些四面八方涌来的枝蔓奈何不了他,反倒是被他逗得团团转。   不可思议……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们甚至以为,这是一部动画电影中的片段。   枝蔓看似无限再生,但事实是,随着燕晨的消耗,它们再生的速度越来越缓慢。   直到最后,燕晨直觉没什么威胁了,才跳下一楼,跳到了这栋楼下的花坛边。   ——花坛中也并不是所有的植物,都能蔓延到三楼那种地步。   比如桃树,比如梨树,它们同样发生了变异,却并不具备主攻击性。   燕晨先削掉了那两株蔓植的根部。   但很快,他就发现风异能无法斩草除根,也许火会更好一点……   看着变异蔓植重新从土里钻出,他歪着头,想了想,伸出爪子放在上面,直接将其连根带土收进了空间。   做完这些,他又在花坛前后巡视了一圈,仿佛巡视自己的领地。   确认没有其他太大的威胁,他看了眼远处,已经仿佛变成了丛林的绿化带。   这里离三食堂距离不近,即便是他,也没办法再突出重围。   送个饭,还把自己搭在这儿了。   燕晨抬头往上看了一眼,一扇扇窗前攒动的人头中,他看见了郑昭然三人。   臭气还没散,他才不回去。   沿着排水管道,燕晨轻盈爬上楼顶。   直至银灰色小猫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女生们才又缩回了寝室。   她们不知道的是,某只猫在楼顶瘫了一会儿后,因浑身沾满绿色的汁液难受,又灰溜溜,不,趾高气昂地跑回了六楼。   “喵——”我要洗澡!   看见窗沿上突然出现的猫,郑昭然几人一脸惊喜:“晨晨?”   燕晨嫌弃地皱了皱鼻子。   三名女生一人手上捧着一个碗,脸大的泡面碗,一份螺蛳粉三个人分,只装填了不到四分之一的体积,看起来十分可怜。   他不是给她们带了吃的吗?   如果食堂和宿舍楼始终无法联系上,这些人不会没被丧尸打死,反倒先活活饿死吧?   不过,食堂储备的多是大米、面粉之类的主食,这些东西看起来多。   但若是在没有其他食物来源的情况下,要想供给全校幸存者,恐怕也撑不了多长时间。   脑海中思绪纷杂,燕晨钻入浴室。   关上门之前,他又探出脑袋,对几个一头雾水的女生警告道:“喵喵!”不准进来!   郑昭然几人:“……”   别的没看懂,就看出来这小猫凶得很。   结合燕晨之前的嫌弃、对螺蛳粉味道的敏感,刚才跑上天台却又回来了……   几人顿时一脸感动:“晨晨肯定是让我们快吃。”   刚端起碗,就听见洗手间里传出来的水声。   “呃……”原来是要洗澡。   郑昭然呐呐道:“末日来了,猫都主动要洗澡了……”   李倩两口扒完只有三口的粉,放下碗走过去:“晨晨,我来帮你洗吧?”   很不巧,她们宿舍卫生间的门是坏的。   李倩径直推开门,张了张嘴:“……”   只见浴室内,花洒哗哗放着水,一只淋成落汤猫的猫缩在地上。   他的身周,水卷出了风的形状。   一个个小漩涡贴着猫毛转动着,洗去染绿的泡沫,露出其下逐渐恢复正常的银灰色。   这也行……   李倩呆滞地站在原地。   听见动静,燕晨抬头瞪了过去:“喵!”水雾中,湛蓝色的瞳孔写满愤怒。   “我这就走,这就走。”李倩讨好地笑了笑,赶紧带上门。   算了,不跟她计较……   燕晨抖了抖耳朵,强压下身体本能对水的排斥,烦躁地甩了下尾巴。   紧接着就听外面,传来女孩带着隐秘兴奋的低声诉说:   “你们是没看到,耷拉着耳朵一脸委屈的落汤猫小霸总也好可爱,嘿,嘿嘿……”   燕晨:“……”   委屈个屁!   洗完澡,郑昭然拿了吹风机要给他吹毛,被燕晨拒绝。   他有风异能,不需要吹风机。   边操控着风小范围吹干自己的毛发,燕晨跳上燕冬酒的桌子,这里有他的猫窝。   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窗外彻底黑了下来,黑夜代表着未知和恐惧,几个女孩洗完碗坐在一边,都有些沉默。   “咕噜……呼……”   夜晚比白天安静许多。   走廊外的电路似乎被破坏了,灯光一闪一闪。一墙之隔的地方,丧尸喉间的饥饿叫声也愈发清晰。   门后面放着一张凳子。   李倩踩上去,透过上方的窗户看了看,面色凝重地下来:“丧尸的动作好像变快了。”   燕晨眨了眨眼,踩着床铺跳上门框,放眼望去——   大约有近二十个丧尸在走廊间游荡。   其中有好几只,身体明显比其他丧尸要胖,或者说充盈不少。   有几间寝室门口,半条血肉模糊的尸体躺在血泊中,延展出一串脚印和血痕。   燕晨退了回来。   那几只吞食过人类的丧尸,显然不是毫无异能的普通人能够对付得了的。   就算是他,一对二还行,若是被五六个包围,恐怕也是死路一条。   她们现在唯一的办法,要么等待救援,有么有大量的人觉醒异能……   跳下门框,燕晨又听见了由远及近的人声,从阳台外上空传来。   嗯?   他第一个跑了过去,郑昭然几人不明所以,跟在他身后。   很快,她们看见了一个挂着喇叭的无人机,也慢慢听清了喇叭里念的内容:   “同学们,不要惊慌,不要害怕,不要随意出门,我们已经派出无人机去食堂接运米面,很快就会陆续送到大家手中。”   “危难当头,我校师生应同舟共济,拿出你们的违规电器,啊,我知道你们都有,没有的想办法找其他寝室匀一匀。”   “如出现发烧昏迷的人,那就是进入了变异,有可能会变成丧尸,也有可能觉醒异能,同学们可以先将发烧的人用床单绑起来,锁进卫生间,同时注意保护自己……”   这是学校派出的无人机!   因是工作日,学校里的老师、领导等等工作人员也不少。   他们比单纯的学生们见多识广,也更能在危难时刻迅速做出应对,此时就放出了无人机,先安抚人心。   校方的出现,显然给学生们打了一针镇定剂。   远远地,燕晨还能听见几道沙哑的嘶吼声:“安明大学永不言弃!!”   仿佛看见了希望的曙光,陈佩琪也露出笑,眼眶一热:“太好了……”   郑昭然同样心下稍安。   她翻出自己闲置的电煮锅,拿着锅到水池边,想着先洗一洗,说不定有人需要。   水龙头哗地吐出两口水,然后就是一阵「滋哇滋哇」的空洞刺耳叫声。   燕晨循着这奇怪的声音扭头,看见了郑昭然陡然沉重的表情。   “停水了……”   作者有话说:   ①违规电器,危险行为,请勿模仿;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食堂打工路人甲(10)   生活不易,猫猫叹气   停水了, 而食堂所能供给的,却是需要烹煮的生食。   这无异于晴天霹雳。   李倩连忙转身查看无人机,松了口气:“电还能用。”   电力暂时供应正常, 这让几个女生稍微感受到了那么一点点安慰。   但停水还是给她们——或者说给所有人都带来了恐慌。   水是生命之源,没有了水,她们待在宿舍里,跟等死有什么区别?   阳台窗外, 无人机转了一圈, 正原路返回。机翼划破夜空,发出轻微的响声。   挂在无人机上的喇叭,还在不断重复播放那段录音:“同学们, 不要惊慌……”   刚才还宛如天籁的声音,此时却如同马戏台下, 观众发出的哄然大笑。   而他们这些被录音牵动心绪,一下笑,一下哭的人,则是站在台上卖力表演的小丑。   躁动和不安,在每一个人心中流淌。   郑昭然收起电煮锅, 将水龙头关上, 焦灼地一手握拳,不断捶向另一只手手心。   也许是为了安慰室友, 李倩苦中作乐,指着她之前放的那盆水说:   “没事, 我们还有储备水, 省着点喝, 总能撑过去的。”   “说不定马上, 因为缺水, 咱们就有人觉醒水系异能了呢。”   “你想得倒是美……”   几个女生互相鼓励。   校方的出现,显然并不是毫无作用。起码这群群龙无首的学生们,在遭遇停水后,仍旧能暂时保持冷静。   燕晨跳上窗沿,眺望远方。   夜色中,他微眯起眼,猜测断水的原因:脚底这些变异植株的疯狂生长,是需要吸收水分的。   只不过,学校的地基比一般建筑群要厚,土壤层自然也更深。   埋在其中的水管错综复杂,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就显现出来。   此外,大量地下水的流失,可能还会带来地表的坍塌……   寝室楼这边,倒是还好。   三食堂背靠农学院的试验田,前方又布置着一大片绿化带,远比宿舍这里更危险。   燕晨突然感觉自己像一个陀螺,而不是一只猫。   这才短短一天,不,半天时间,他就在安明大学转了个遍,现在还得回去。   好累。   等渡过这段困难时期,要燕冬酒给他买一百个沙丁鱼罐头才能好……   对了,之前用燕冬酒手机买的那些物资,里面就有沙丁鱼罐头。   咳,重点是,除此之外,其中还有数量不俗的桶装饮用水。   可惜他意外提前进入了沉睡,没能将那些东西装进空间,以作储备。   燕晨满心郁闷,无意识垂下尾巴,低空摆动。   寝室内,几个女生看着他小小一团立在窗沿上,望着远方,背影满是忧郁,不由有些愧疚。   李倩小声道:“怎么办?晨晨肯定是在担心冬酒。”   郑昭然:“再等等吧,现在下面太危险了,等无人机充好电,就送他回去。”   “我怎么感觉,有两个晨晨?”   陈佩琪也望着燕晨的背影,扶了下额头,有点晕乎乎的:“我好像发烧了。”   这话一出,另外两个室友都一脸惊吓地看向她。   犹疑片刻,郑昭然破口大骂:“你把眼镜戴上行不行!自己近视几百度,心里没点数吗?!”   “你吓唬谁呢陈佩琪?!”李倩紧随其后,声音都有些变调。   陈佩琪:“……”   她苦笑:“不是,我真的发烧了。”   在两个室友逐渐平息的愤怒眼神中,不愿相信的眼神中,陈佩琪站起身:“好啦,别这样看着我。”   “说不定我能觉醒异能呢?”   她走到自己的床位下,拽下床单,简单扭成绳状,递给郑昭然。   李倩抬手擦了擦眼睛,郑昭然沉默片刻,接过轻微颤抖着的布绳。   随后她扭过头,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快步走到陈佩琪身侧,将她背在一起的两只手牢牢捆住。   两个女生红着眼睛送陈佩琪进卫生间。   临关门,后者突然又一把将门挡住,秀气的眉毛皱了起来:“不行,只绑手不行。”   “要是我变异了,一把挣开了怎么办?你们先给我解开,我去拿把剪刀……”   郑昭然沉默片刻:“你这样,很像是高级丧尸在狡辩。”   陈佩琪微微瞪大眼:“……”她刚才还一脸不忍的室友呢!   郑昭然手下用力,将陈佩琪又推回了卫生间:“放心吧,就算变异了,这门你一时半会也破不开。”   正欲关门,三人脚底传来一声猫叫。   低头一看,一团银灰色的猫正仰头看着她们,不知何时从阳台窗沿上跳了下来。   “晨晨?”   燕晨挡在了门前,郑昭然诧异地唤了一声,不得不弯下腰准备将他驱赶开。   却见猫儿动作优雅地收拢了后肢,十分人性化地端坐在地,一双湛蓝的漂亮眼睛盯着她,伸出前肢。   什么意思?   郑昭然完全没看懂,只想到了一个表情包「握爪爪」。   燕冬酒手臂上的那些新旧伤痕,还历历在目。   但是……但是,这么可爱的猫猫要跟你握爪,谁会不心动呢?   郑昭然小心翼翼,试探性伸出手:“晨晨?”   未触及到猫爪,燕晨便将一盒药放在了她手心。   “这是……”郑昭然所有所思,拿起药盒一看,顿时眼神一亮:“退烧药!”   “你怎么连药都有啊!”   如果不是燕晨不亲人,郑昭然恨不得当场把他抱起来,猛亲一顿。   嗯,趁冬酒不在……   “喵!”燕晨警觉地后退,跳上燕冬酒的床铺。   有了退烧药,几个女生高兴得不行,完全没去思考,退烧药对这种不科学的发烧状态,能不能起到作用。   不过,以防万一,陈佩琪吃完退烧药后,仍旧自己缩进了卫生间,并将门反锁。   ——这是正确的做法,退烧药只能帮助减轻躯体的虚弱状态,提高觉醒几率,降低变异几率。   不过燕晨没办法跟她们解释。   他就这么趴在上铺,看着下面两个女生一脸羡慕,盯着自己:   “我开始嫉妒冬酒了。”   “我也是。”   “早知道我也养猫了!或者养狗也行,我之前看中了一条拉布拉多,要是它能觉醒异能,呜呜,我就不愁了……”   “你说,熊猫饲养员……”   两人的话题越来越发散,从海底总动员到熊猫饲养员,再到……   夜色中,突然传来一声接一声的狗叫:“汪汪汪!!”   这声音格外嘶哑,像是磨过粗粝的纸张,带着一丝古怪的阴柔调调。   更怪的是,音源还时上时下,像是在坐过山车似的……这狗,难道会飞?   “变异狗……”两个女生不确定,走到阳台往外看去。   夜色将变异植株笼罩,一切看起来,和异变到来之前都没什么区别。   路上勉强还幸存有几盏路灯,在狭窄微弱的光明中,她们没看到任何地方有风吹草动。   更别提狗的身影。   倒是有一只扑棱着翅膀,路过的鸟,不……那应该是一只鹦鹉。   “汪汪汪!!”   狗叫声再次传来,从那只鹦鹉的口中。   郑昭然:“……”   李倩:“……”   这是她们第一次见真正意义上能够「学舌」的鹦鹉,也是第一次见鹦鹉学狗叫。   这可真是……活久见。   “它是往三食堂那边飞的吧?”李倩观察片刻,突然道。   郑昭然点了点头:“好像是。”   两人话音刚落,燕晨就凑了过来,挤上窗沿,看向逐渐飞远的鹦鹉。   他也想回三食堂。   这只鹦鹉,很显然是变异过的,飞往三食堂,应该不是一个巧合。   如果有它帮忙,他和人类之间的沟通会顺畅很多!   不过,三食堂那边现在有江心月在,这只鹦鹉,不会是去找她的吧……   燕晨眯起眼睛,觉得不能再等了。   他跳下窗沿,来到那名叫做李倩的女孩桌面,扒拉着桌上的无人机:“喵——”   “晨晨……”李倩为难道:“等一等,电还没充够。”   “喵!”他可以半路跳机!   “真的不行,你再等一等,现在的电连飞到三食堂都不够。”   “喵嗷!”   猫叫声逐渐变得凄厉,燕晨拽住无人机,湛蓝的猫瞳紧盯着李倩。   后者似有些害怕地退后两步,看向郑昭然:“怎么办?”   “就送他走吧。”郑昭然咬了咬牙,想了很多:“说不定晨晨是感知到冬酒那边有危险,才这么急着回去,刚才他一直很安静的,你别害怕。”   李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最后,她再三嘱咐燕晨,无人机落地后,一定要把它收起来,才放出了无人机。   看着银灰色的猫逐渐和夜色融为一体,李倩松了口气。   她一面操控无人机,一面转头跟室友说:“猫凶起来是真的凶,我之前看冬酒手上的伤,还没觉得有什么……”   “刚才吓死我了。”   “也就是冬酒受得了。”   郑昭然赞同地点头:“是啊。”   她们羡慕着燕冬酒家有这样一只猫,却也清楚地知道,即使自己捡到过燕晨,还真不一定能把他养到异变到来之后。   怕是养不了两天,就要抱去送人了。   月色融融,树丛间不时发出植物穿行的摩挲声,燕晨趴在无人机上,低头向下看。   猫本身具备强大的夜视能力,更何况变异之后。   夜晚,游荡的丧尸似乎比白天多了许多,也活跃了许多。   这新增的一部分丧尸,显然比之前的丧尸要聪明许多——   对丧尸来说,太阳会减缓他们的行动能力,并让他们更容易暴露行踪。   夜晚才是最佳的活动时间。   除了丧尸,活跃的变异动物也多了不少,其中以鼠类、猫狗、蛇类最为常见。   毕竟校园内最多的,也就是这些动物了。   这些变异动物,有的在和丧尸抗衡,有的在和变异植株缠斗,还有的则自相残杀……等等,那是什么?   距离三食堂,大约还有三分之一的路程。   燕晨看见了一团……不,应该用「一座」来形容,一座小山般的白色……兔子?   正常的兔子当然长不到这么大。   那只变异兔趴在草地上,被草地边缘的灌木和藤蔓困住,正努力蜷缩起身体。   但过于庞大的身躯,让它的动作显得徒劳无功。   藤蔓扎破了它的皮肤,雪白的皮毛上鲜红流淌,但它并未放弃抵抗。   它血红的眼睛,正对准那些变异植株的根部,张开大嘴,费力啃食……   这很合理,只是看上去有些惨烈。   以它锋利的颊齿和发达的咬肌,它完全能够战胜那些变异植株,只是会受一点伤。   燕晨正欲移开视线,余光中,突然看见从角落里冲出一条狗。   不,那似乎是一条丧尸犬……   燕晨眯了眯眼睛,正常变异兽的身体不会像丧尸一样干瘪。   丧尸犬很显然是冲着那只兔子去的。   被藤蔓捆住的兔子,在它眼里,无异于餐桌上烹饪好的一块肥肉。   丧尸犬速度极快,燕晨来不及指挥李倩让她降低无人机的高度,果断跳了下去。   寝室内,两个女生看见这一幕,都有些心惊胆战。   那条狗有七八个燕晨那么大,看起来还很古怪,燕晨……   无形的风掀起,丧尸犬被推开,又再次嚎叫着朝巨兔扑去。   藤蔓折下腰,灌木被拦腰截断,丧尸犬的一只耳朵飞出几米开外。   但丧尸感受不到痛苦。   失去了一只耳朵,丧尸犬毫无所觉般,再度朝兔子咬去。   至于立在巨兔上的猫,那才几两肉?还不够它塞牙缝。   于是郑昭然两人,就这样看着那只变异的巨兔,偏头看了眼一次次被掀飞的丧尸犬,眨了眨湿润的红眼睛,回头更卖力地,啃起了草。   ……   解决掉丧尸犬,兔子也把草,不,变异植株的根部啃得差不多了。   燕晨再次将这些东西连根带土收走,替兔子将缠绕在身上的藤蔓割开,才想起被自己留在空中的无人机。   看见他们安全了,李倩松了口气,操控着无人机下降。   就见兔子突然半立起身体,扭过头,红眼睛看向跳下地上的小猫。   二者体型的对比,让两个女生再次紧张起来。   万一,万一变异之后,兔子也吃肉了呢?   或者刚刚它还是不慎被咬了,被感染了呢……   事实证明,变异初期,生物仍旧遵循着自己的本能和最原始的喜好。   就如兔子并不吃肉,此时也不是要吃燕晨。   小山一般的巨兔昂起头,红眼睛眨了两下,而后鼻子一耸,张开嘴:   “呜哇——”   郑昭然吓了一跳,李倩也吓了一跳。   而直面尖利叫声的可怜小猫,更是字面意思上地,吓得一蹦三尺高,浑身的毛都炸开了一瞬间。   这还没完。   那只兔子一边哭,一边跟寻求安慰似的,往燕晨身前蹭了蹭。   它低下偌大的头颅,即使是脸趴在地上,也还是比燕晨高很多很多。   两个女生看得:“……”   我们知道你很可怜,可是你对面那个,他看起来好像比你更可怜。   郑昭然捂着嘴,李倩憋着笑,让无人机停在了燕晨身边:   “晨晨,无人机要没电了,接下来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别忘了把它收起来,注意安全。”   “喵……”燕晨有气无力应了一声。   收起无人机,他看向还在吱吱哇哇大哭的兔子。   它喊的是:呜呜哇我好痛啊,谢谢你救了我,我好痛,呜呜呜……   燕晨勉强走过去,安抚地拍了拍它的脸侧——更高的地方拍不到:“喵?”   兔子好不容易暂停下哭声:“咕咕?”   “喵喵喵……”   “咕咕!”   一番交流后,燕晨知道了这只兔子叫做「棉花糖」。   他跳上棉花糖的背部,指了个方向,棉花糖抽噎着站起身,向前迈开步伐。   同一时间,三食堂。   和宿舍相比,这里有食物,却没有方便休息的床,多数人都还坐在餐椅前,想着今晚要怎么休息。   燕冬酒坐在一楼进门处,不时抬头往门口看两眼。   不知道晨晨怎么样了……   那么突然就跳上了无人机,可他和郑昭然几个人又没怎么相处过,肯定是因为她才冒险过去。   燕冬酒心中充斥愧疚和担忧,希冀着看到一道银灰色的身影。   许兰婕在旁边安慰她。   食堂内灯火通明,外面还有几个人在巡逻——这是下午刚组建起的巡逻小队。   突然,地面似乎轻微震动了两下。   燕冬酒扶住桌子,茫然地抬起头,看见陈明大叫着冲了进来:   “无人机变成兔子了!!”   他的肩膀上站着一只鹦鹉。   很不巧,这只鹦鹉就是燕冬酒之前去兽医院时,见过的那只。   鹦鹉也跟着它的主人一起叫:“无人机变成兔子了!!”   “无人机变成兔子了!”   坐在里面的一群人都迷惑地抬起头,什么东西??   燕冬酒心有所感,拉着许兰婕跟在陈明身后,走出去看。   远远地,一片白色的,如移动的小山一般的不明生物正逐渐靠近。   小山每一次起伏,地面震动的幅度都会越来越大。   老汤已经叫了人过来,提前做好警戒。   “那是什么……”许兰婕紧张地踮起脚,试图看清对方的真实面目。   她视力不太好,燕冬酒却是很快就看见了如山般的白色生物背上,那道银灰色的身影。   也终于知道,陈明为什么会说「无人机变成兔子了」。   燕冬酒松了口气,兴奋地抓住母亲的手臂:“妈,那是晨晨,晨晨回来了。”   她忧心忡忡了一下午,此时此刻,才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兔子离得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前方的空地上,没有任何攻击的意向。   老汤挥了挥手,示意大家解除戒备。   “许姐,那是你家的猫吧?”老汤走过来问,许兰婕点点头。   一双双眼睛,都盯住了兔子背上银灰色的猫。看着他从兔子背上滑下地面,像坐滑滑梯的小朋友……   燕冬酒不禁翘起嘴角。   她迈开脚步,朝燕晨招了招手。   轰!轰!   地动山摇,燕冬酒微微皱眉,看向燕晨身后的兔子,唯恐对方踩到了她的猫。   不……不,等等。   兔子根本没有动,那这是?   燕冬酒似有所觉低头看去,瞳孔一缩。   脚下的土地,像是被人从里面挖了一个坑,而他们所站立的地表,则是出色猎人所布置的完美陷阱。   地面在下陷!   “快!快!都出来!都先出来!跑远一点!”   燕冬酒听见了汤叔撕心裂肺的吼声,听见了比之更为强烈的心跳声,听见了母亲许兰婕的惊惶叫声:“不!!”   “冬酒!!”   燕冬酒回过头,看见了如山体坍塌般的景象。   钢筋水泥浇筑的两层坚固楼房,在自然的力量面前,显得是如此不堪一击。   阴影逐渐将她笼罩。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食堂打工路人甲(11)   生活不易,猫猫叹气   “喵呜……”   燕冬酒身体僵硬, 大脑一片空白,甚至下意识微微闭上了眼睛。   随后她听见了一声猫叫。   是晨晨!   痛苦虚弱的猫叫声,安全的处境, 让燕冬酒有一瞬间不敢睁开眼睛。   但也仅仅只是不到一秒钟的犹豫,她就刷的睁眼,然后果然,果然发现了猫的消失。   倒塌的建筑以一种奇异的角度, 擦着她的肩膀错开, 没有给她带来更大的伤害。   像是先落在了一道屏障上,而后这道屏障又硬生生改了个方向,从而改变了她必死的结局。   不顾肩上的疼痛, 燕冬酒双唇颤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奔向废墟。   “晨晨, 晨晨……”   “你在哪儿?”   “你别吓我,你别吓我啊!”燕冬酒声音止不住地发颤。   她四处环顾,但无论如何都听不到第二道猫叫声,更找不到猫的身影。   食堂倒塌了四分之一,远处的地面仍不时往下塌陷, 这里依旧很危险。   许兰婕避开玻璃碎片, 踩在石块和碎裂的钢筋上,走过来试图拉开她:“冬酒, 你先跟我到安全的地……”   燕冬酒回过头,她的话顿住。   胖女孩向来灵动的大眼恍若失去了神彩, 脸上挂着眼泪和鼻涕, 哭得毫无形象:   “妈, 你刚刚有没有看到晨晨在哪个位置?”   许兰婕沉默片刻, 狠心摇摇头:“没有, 你先跟我……”   “妈,你每次骗我,都会犹豫五秒钟。”燕冬酒不依不饶地看着她。   许兰婕:“……”   可那只是一只猫啊!   许兰婕的沉默已经代表了一切,燕冬酒失望地回过头,倔道:“我要找晨晨。”   “我刚刚听见他叫我了。”   “晨晨那么厉害,一定还活着……妈,他救了我。”而且是两次。   假使燕晨依旧只是一只普通的猫,燕冬酒还能不那么在意。   可他不是,他现在是一个拥有,最起码拥有人类儿童智商的孩子,是她的弟弟。   燕冬酒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盯着整片废墟看了半晌。   她的身高、燕晨仅凭自己的力量所能跳起的高度、坍塌建筑改变的方向……   凭借这些,燕冬酒大致估算出了一个范围,走了过去。   果然刚靠近,她就听见了虚弱的,猫的痛呼声:“喵呜呜……”   燕冬酒心中一喜:“晨晨别怕,姐姐在这呢!你等着,我这就来找你!”   说着,燕冬酒在最靠近声源的地方蹲下,开始一样一样搬开石块。   同一时间,陈明见她始终不肯离开,走过来帮忙。   那只鹦鹉立在他肩膀上。   听见燕晨躺在废墟中,无意识发出的奄奄一息叫声,鹦鹉倏地振翅,在某片区域伤盘旋片刻。   随后,它回到陈明肩膀上,清了清嗓子,昂起头:   “燕冬酒!笨蛋!燕冬酒!傻瓜!”   “人类!笨蛋!人类!傻瓜!”   燕冬酒:“……”   她看向陈明,后者回给她一个尴尬的笑容,一把抓住鹦鹉:“哥,别瞎念……”   鹦鹉别开头,一翅膀扑棱在他脸上:“我没有瞎念。”   “这是猫说的!”   “嘎嘎嘎,笨蛋!傻瓜!笨蛋!傻瓜!”鹦鹉嘶哑的声音,不断重复着,带着一种莫名的嘲讽感。   这回尴尬的轮到了燕冬酒,猫说的……晨晨说的?   他怎么……   “算了,先救猫要紧。”陈明适时出声,弯腰问:“你刚刚在哪边听到的声音?”   燕冬酒回过神,指了个地方:“这里。”   许兰婕见她坚持要把猫挖出来,无奈地也加入了石块的搬运。   没搬两下,便听鹦鹉大叫道:“让开!让开!”   燕冬酒一怔,回过头,对上一双偌大的血红兔子眼,心头一跳。   她记挂着猫,居然丝毫没察觉到兔子的靠近。   还好巨兔没有恶意。   虽说原本是弱小的食草动物,但变异给棉花糖带来的,不只是庞大的身体,还有更为强大的力量。   在燕冬酒的指引下,燕晨很快被棉花糖挖了出来。   推开倒塌的楼房后,燕晨便用仅剩的异能为自己铸了一道球状风墙。   他倒是没受多少伤,就是被风墙内的余震撞得有点头晕。   以至于理智暂时被压倒,说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   被燕冬酒小心翼翼抱起来,燕晨半睁着眼睛,满脸写着虚弱,瞥她一眼。   楼都塌了还站着不动,不是傻子是什么?   见燕冬酒满眼心疼愧疚,燕晨更是理直气壮。   然而不等他指点江山,便见两滴水啪嗒滴在了燕冬酒手腕上。   “你才是傻子……”   “你这么小,帮我挡什么啊。”   “你以前……”燕冬酒擦了擦眼泪,没将剩下的话说出口。   燕晨并不是一只宠物猫,甚至根本不适合当宠物猫,她一直都知道。   她甚至知道,这只猫刚被她捡回家的某个夜晚,用他那双冰冷的蓝眼睛,用看猎物的眼神盯着沉眠的她看了许久,就像在辨认她是否已经死亡。   回想以前,再看看现在。   燕冬酒破涕为笑,抱紧了怀里的猫:“傻猫。”   燕晨:“喵喵喵!”你才傻!   燕晨不和傻子计较,当然最主要原因是他困了,当即推开燕冬酒的手臂,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   有只温暖的手一下一下安抚着它的背,耳畔旁,女孩低声道:“睡吧,”   “傻猫。”   燕晨:“……”   再次苏醒时,天边已翻起了鱼肚白。   燕晨依旧被燕冬酒抱着,由于地面下陷而倒塌的三食堂,已经几乎变成了一片废墟。   但所有人都不舍得,也没有那个条件离开这里。   他们正努力从已经稳定的废墟中,找出粮食和锅。   之前觉醒异能的人中,有一位是土系异能者,此时就正帮忙确认安全地区,并将地下仍有中空的部位以石块填充。   除此之外,老汤还请燕冬酒帮忙,让棉花糖在周围啃食出了一大块真空地带。   ——大概是因为燕晨被燕冬酒抱着,棉花糖很愿意听她的话。   一夜之间,原本围绕在三食堂门前的变异植株,被啃开退后了大约有四五米的距离。   燕晨醒过来时,棉花糖刚好说累了,进入了休眠。   ——那只鹦鹉是陈明养的,有了它,他们终于不需要再对江心月的能力羡慕不已了。   不过,江心月呢?   燕晨放眼望去,居然一时没能在人群中,找到江心月和那个叫周云野的男人。   最后还是陈明看他醒了,跑过来说了两句。   江心月、周云野,以及那位姓林的助理,昨晚不知为何又凑到一起。   因缩在食堂二楼最角落,他们差点没能来得及离开。   危急关头,两个男人完全弃江心月于不顾,最后,是大黄救了江心月。   “大黄还断了一条腿。”陈明满脸可惜地摇摇头:“大黄这么聪明,肯定迟早会有异能。”   “希望它到时候觉醒的,是可以远距离使用的异能吧。”   燕冬酒微微点头:“希望她能好好对大黄。”   陈明笑了笑:“我们这边的变异动物,都快比异能者还多了。”   说完江心月,陈明又看向燕晨,这才是他来找燕冬酒的真正目的。   “来来来,认识一下。”   陈明指了指踩在他肩膀上的鹦鹉:“这是石哥,这是晨晨。”   “晨晨啊。”陈明搓了搓手,谄媚笑道:“你不是跟着无人机回了冬酒寝室吗?她们那边现在情况怎么样?”   燕晨没理他,看向那只鹦鹉。   被猫的瞳孔锁定,石哥下意识往后跳了两步,以图躲在陈明脑袋后。   燕晨咧开嘴,就这样还叫哥?   他正想再吓唬吓唬对方,耳朵就被一只手用力按着揉了揉。   燕冬酒:“别吓唬石哥,晨晨,昭然她们怎么样了?”   燕晨回头瞪她一眼,人类就是不能惯着,不然总是得寸进尺!   燕冬酒低下头,担忧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头不舒服?我忘了,对不起。”   燕晨摇了摇脑袋。   “你没事就好。”燕冬酒开心一笑:“那昭然她们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燕晨:“……”   他扭过头,陈明也一脸期待地盯着他。   燕晨耷拉下耳朵,有气无力:“喵喵喵……”   作为一个优秀的同声翻译,鹦鹉石哥从陈明脑袋后探出头,翻译了起来。   得到郑昭然的现况,陈明刚羞涩地说了声谢谢,就被老汤叫走了。   “佩琪也发烧了……”燕冬酒则是面露忧色。   燕晨觉得她完全没有必要这么担心。   他并没有末日以后的记忆,不过现在看来,有校方在,末日远不会如想象中那么恐怖。   当然,重点还是,他们现在有突围的办法。   ——在原来的主剧情中,江心月被困在了安明大学足足半年。   长达半年的围困,让安明大学成了一个凶名远扬的险地。   外面的人主动远离,里面的人出不去。   而终日无望的生活,也让这里的老师、学生们,褪去了道德的外衣,抛弃了和平社会的教育,如同进入了最原始的弱肉强食的丛林。   只有丧尸,在日复一日的游荡和吞噬中,变得越来越强。   直到最后,有一名植物系异能者升阶,才解决了学校围墙外,那株恐怖的变异植株。   而现在,他们有棉花糖。   泛滥成灾的兔群,能够将成片的草地都啃成黄土。   棉花糖虽然只有一个,但它光是身形,就比数千只兔子加起来还大。   当然,要想和围墙上的变异植株对抗,它的防御力还远远不够。   土系、金系,都是防御力极佳的异能。   也许,只要等觉醒异能的人再多一些,让他们护住棉花糖,就能成功突围。   燕晨心中思忖着。   头顶突然传来机翼转动的巨大响动,他和燕冬酒一同抬起头。   那是一架农业无人机,对了……他们要将粮食送往宿舍。   “暂时只挖出来这么多。”老汤将无人机带到堆放储备米面的角落,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燕晨默默竖起耳朵。   “其他食堂也……”   “行,那我们先留一袋,没事……还在挖,先给孩子们送去吧。”   片刻后,无人机挂着十几袋米面,在下方众人的注视中轰隆隆飞走。   燕冬酒收回视线,许兰婕走了过来:“冬酒,来吃饭。”   “来了。”   早饭是许兰婕,以及食堂内另外几个女性员工煮的,大叔们都去帮忙挖粮食去了。   巨大的餐桶里盛着满满的咸菜粥,燕晨凑过去看了一眼,就不感兴趣地扭过头。   食堂的餐具也摔了大半,陶瓷碗几近全军覆没,而不锈钢的餐盘却几乎没有损耗。   于是,百来号人只能拿着低平的餐盘喝粥。   一顿早饭吃了半天,许兰婕捏碎了两个餐盘,又开始为这些餐具的清洗发愁。   煮粥,他们用的是存放完好的矿泉水。   现在水这么珍贵,当然不可能再矿泉水用来洗碗刷盘子。   “这力量异能……”许兰婕嫌弃地摇摇头,拍干净手:   “我要是觉醒的水系异能就好了。”   燕冬酒刚想笑她,便觉脑袋一阵晕晕沉沉。   不远处,老赵小跑过来:“许姐,那边有几个大胖伙子发烧了,我们搬不动,你帮……咦?”   “冬酒这是咋了?”   许兰婕转过身,只见燕冬酒扶着额头:“妈……”   “我头晕。”   “发烧了?”许兰婕刚想扶她,就见她恰着自己的手背,强行睁开眼:“晨晨呢!”   许兰婕:“?”   许兰婕:“你这是要发烧了,你找他干什么?”   “喵?”对啊,找我干什么?   燕晨正在不远处跟棉花糖说话呢,听见燕冬酒找自己,顺路走了过来。   看见他,燕冬酒笑逐颜开。   她撑着最后一丝清醒的理智,蹲身伸出双手,握住燕晨的爪子:“晨晨……”   “保佑我,水系异能!”   说完,燕冬酒彻底进入昏迷,身体歪倒下去,被许兰婕接住。   燕晨:“……”就这?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食堂打工路人甲(12)   生活不易,猫猫叹气   燕冬酒最后觉醒的, 还真就是水系异能。   燕晨觉得,她纯属瞎猫碰上死耗子,何况觉醒异能为水系的概率本就不低。   但燕冬酒还是坚持认为, 是自己昏迷之前的「许愿」起到了作用。   燕晨随她去了。   目睹这一切的旁人,倒也不是没有想效仿燕冬酒,找燕晨蹭蹭运气的。   不过这些人一靠近, 就被他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没给他带来什么困扰。   除了燕冬酒,另外还有三名学生觉醒了异能。   而同时陷入昏迷的其他人,则更多是即便吃了退烧药, 也转化成了丧尸。   众目睽睽之下,不久前还在和自己谈笑的同学、朋友, 被几个看守的人咬牙杀死,任谁心里都不好受。   一片愁云中,接水的队伍排了二十来人。   跟发水的圆脸女生说了声谢,三名男生便沉默无言地离开队伍。   他们刚才失去了一位室友。   安静走了几步路,最终, 三人中唯一手持保温杯的男生, 率先开口安慰自己的同伴:   “最起码我们还活着。”   他用开玩笑的语气道:“老三不在也不错,这一杯水我们三个人分, 每个人都能多喝一口。”   “不过,平时我跟老三关系最好, 依我看, 这遗产我就替他干了吧……”   男生说着, 三双眼睛都看向他手中的水杯。   预想中的笑声并未出现, 四周仍是一片沉默。   保温杯是他们四个一起在食堂废墟里捡到的, 擦去表面的刮痕,内里几乎完好如初。   老三早上还说,用不锈钢餐盘吃稀饭不得劲,下次让许阿姨给他盛在保温杯里……   保温杯里的水晃了晃,荡出一圈波纹,像是雨滴坠入大海,像是一滴无痕的泪。   “呃……”   “冬酒,你先歇一会儿吧。”   有了水系异能后,燕冬酒便自发开始给大家派水喝。   异能唤出的水流,口感与纯净水相近,渴了一天的阿姨大叔、学生们,纷纷过来排队领水。   一杯两杯不是事,三碗五碗不打紧。   可他们有两百来个人,晚上的晚饭也需要用水……   不过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燕冬酒原本红润的脸颊,就惨白得像是通宵了几天几夜。   陈明都怕她突然一头栽下去。   她自己还不觉得,给排队的一名女生往竹筒中注满水后,冲陈明笑了笑:   “没事,我问过晨晨了,前期异能透支,休息一会儿就能恢复过来了,还能帮助异能提升。”   陈明:“他还说异能透支会头痛呢……”   燕冬酒像是没听见他的嘟囔,继续给来到自己跟前的人派水。   遇到有人表达感谢时,她便羞赧地抿唇一笑,说「不客气」,借刘海遮住闪闪发亮的眼眸。   见此一幕,陈明摇了摇头。   看了眼头顶的晚霞,他道:“我去看看棉花糖他们。”   “好。”   忙碌中,燕冬酒不忘补充一句:“晨晨要是又欺负石哥,你回来跟我说。”   陈明干笑两声:“行。”   ——他可不敢。   那只猫,不光石哥怂他,他也莫名有点害怕对方。   当然这种丢脸的事,他是不会说的。   小动物之间打打闹闹嘛,很正常。   他和石哥作为长辈,是应该对燕晨包容一些……   陈明很快找到了燕晨等人。   棉花糖在燕晨的指示下,帮着探索小队的人清理变异植株。   为了方便他们沟通,陈明的那只鹦鹉也跟着他们一起。   猫和鸟……若非双方都是变异动物,陈明再怎么心大,也是不敢放心让石哥跟出来的。   找到探索小队,看见分别停驻在巨兔头顶两边,相安无事的一只猫、一只鸟,陈明松了口气。   看见他,燕晨就知道今天的工作结束了。   至于对方安下心的样子……他又不是控制不住自己本能的那种猫。   和棉花糖道别后,燕晨从小山般的兔子背上滑落至地面,没回应陈明的招呼,便越过他往原三食堂的方向跑去。   看着小猫飞快消失的背影,陈明张了张嘴:“……”   怎么突然觉得,他被嫌弃了?   算了,不想这个。   陈明抬手接住自己的鹦鹉:“石哥啊,趁现在有空,你再帮主人我一个忙……”   “喵?”鹦鹉发出一道猫叫声。   陈明沉默片刻:“学得挺好,下次别学了。”   回到三食堂,燕冬酒正在临时搭建起的灶台边,不断凝出液体。   她脸色白得吓人,燕晨远远看着,差点以为她受了伤,失血至此。   “喵喵喵!!”不是说了不要透支使用异能吗?!   燕晨加快速度奔过去,扯住燕冬酒的裤腿往后拉。   感应到腿部传来的拉力,燕冬酒下意识低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见是燕晨,她才半是心虚,半是顺从地跟着走了两步:   “你拉我干什么去?”   “喵喵?”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燕冬酒恍然大悟,蹲身抱起他:“饿了是吧?等一下,晚上吃面饼。”   燕晨:“?”还装傻?   燕晨:“喵喵喵!”是不是不花火就把猫当傻子糊弄啊?!   燕晨叫得超级大声。   燕冬酒一脸无辜:“晨晨,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石哥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如果你不是饿了,那等他们回来再说吧,乖,姐姐要去煮饭了,你自己玩一会儿,注意安全。”   燕冬酒说着,又回到了灶台旁。   人手不足,她这个年轻的小厨娘自然也被抓了壮丁。   燕晨见她不再用异能——因为凝出的水已经够用,只是煮饭,这才没有再捣乱。   接下来两天,陆续又有异能者出现,其中就有一名水系异能者。   这样一来,燕冬酒也终于不用每天都在透支的边缘大鹏展翅了。   而随着异能者的增加,转化为丧尸的人更是越来越多。   原本两百多人的团体,此时只剩下了一百五十人左右。   而这只不过是短短几天内的变化……   从一开始的悲切,到后来的麻木,也不过就这几天时间。   ……   逝者为尊,生者为大。   现实固然残酷,但异能者的出现,无疑也给予了人们希望和生机。   “目前为止,咱们一共有十二个异能者了,这个比例,还是挺高的吧……”   末日降临第六天,清晨。   校方给出了统计异能者信息的请求,老汤从忙碌中抽空出来清点了一下人数,得到了12这个数字。   至于比例高不高……   许兰婕摇摇头:“不太清楚。”他们又没有别的参考数据。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每次异能者的诞生,都伴随着其他人的变异/死亡……   甚至有时候,会出现全军覆没这种惨烈结果。   老汤也只是随口一说,他将收集的资料在无人机带来的表格上填好,挂了回去。   晚间,无人机便又带着整合、统计好的资料飞了回来。   此时恰好是晚饭过后,由于夜间的危险性,他们不会离开营地行动。   背对着为夜色所笼罩的废墟,老汤将资料念给大家听:   “刚变异的丧尸,心脏已经失活,弱点为头部……”   “目前已经有更高级——我们暂且称之为二级丧尸出现,这类丧尸速度更快,且拥有一部分听觉……”   “目前出现过的异能有:力量系、速度系、金系、木系、水系、火系、土系、雷系。其中觉醒力量、水系、土系几率最高。”   “此外还有极少数特殊异能:身体变成金刚石,躯干发生异变长出触手,体表长出鳞甲,身体变小或巨大化……”   老汤边看边念,瞠目结舌。   金刚石,触手……这还真是末世?末世还有这种东西?   念完异能相关资料,进入到下一段,老汤忽然听见有人问:   “汤叔!您是不是念漏了风系?”   老汤一愣,下意识翻回去看:“没有啊,上边没写。”   他反应过来,一拍脑门:“哎哟,看我这个脑袋。”   “把许姐家猫给忘了……”   “那其他人都没有觉醒风系的啊?”   老汤犹豫片刻,严谨道:“这上头没写,那应该就是没有吧——没人瞒着的话。”   问话的学生一脸遗憾,看向不远处,坐在圆脸女生旁边的猫。   他也想要觉醒风系异能!   没想到,风系居然比那些奇葩异能还稀少……怎么会这样?   随着异能者接二连三出现,大家对不同异能的威力也有所了解。   从长远来看,雷系、火系这样的异能,必然是杀伤力最大的。   但目前最受欢迎的,却非二者任意其一,而是水系。   原因无他。   人只有在极度缺少什么的时候,才会明白这种事物的可贵。   于是,水系这个原本易因种种缘由而备受嫌弃的异能,暂时得到了大家的热烈追捧,且一骑绝尘。   老汤念完资料,便挥挥手让大伙儿各自去休息。   陈明得到了鹦鹉从女生宿舍带回来的信,和燕冬酒分享那边的状况。   燕晨陪在旁边,自己用风刃削了一个低沿的竹筒,让燕冬酒给他放了水喝。   看着猫儿安静舔舐竹筒中清水的样子,陈明竟生出一种,这只猫乖巧好说话的错觉。   不由试探道:“我要是发烧了,昏迷之前,能不能也摸一下你家猫的爪子?”   燕冬酒沉默片刻:“那你得问晨晨……”   燕晨下意识抬起头,湛蓝的猫瞳不带丝毫感情,锁定住陈明。   后者发出一阵干笑:“还是算了,算了。”   猫已低头回去,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继续慢悠悠喝水,刚才那个凉飕飕的眼神,却仿佛印刻在了陈明脑海中。   他总觉得燕晨刚才看自己的眼神,仿佛在说:莫挨老子。   行吧……   次日,燕冬酒照旧早早醒来,帮助许兰婕、赵叔以及几位阿姨准备早餐。   随后,吃完早餐的众人开始按照分工,或负责清理废墟,找出还能够使用的事物;或组成探索小队,力所能及地清理变异植株,在一定范围内为大家的安全做保障。   几天时间下来,他们确实得到了一块以原三食堂废墟为中心,不存在变异植株的真空、安全地带。   但与此同时,失去了树木的遮挡,烈阳晒在所有人身上,就像没有任何阻挠的抢劫犯。   “温度越来越高了……”   燕冬酒正和另外一位水系异能者站在一起。   高温下,储存的水很快就会蒸发,她们不得不定点为劳动者们提供水源。   听见对方的感叹声,燕冬酒不由也抬头看了眼头顶刺目的红色巨轮。   总感觉下一秒,这巨大的火球就要砸下来,将整个世界都点燃。   “喵呜……”   听见猫叫声,燕冬酒低下头,看见躲在自己阴影中的小猫正怏怏地翻了个身。   一阵热风吹拂过她的小腿,吹开猫儿湿漉漉的银灰色毛发。   燕冬酒心中一软。   猫的汗腺不发达,且毛发厚重,散热更是困难。   在如此高温下,燕晨整只猫都要晒化了。   用异能唤出的风似滚滚热浪,但他又忍受不了毛发黏黏腻腻的感觉。   猫生艰难啊……   燕晨心中叹息,突然感觉一缕冰凉凉的水,覆盖在了自己头顶。   虽然很快就蒸发掉了,但仍旧给他带来了一阵凉意。   猫舒适地眯起眼睛。   燕冬酒动作自然地收回手,微笑看向前方排队取水的人:“对,保温杯比竹筒好一点,我们凝出水的一瞬间,水是凉的。”   ——虽然有了两名水系异能者,但水资源仍旧稀缺。   为了能保证持续稳定的供水,许兰婕和汤叔,不再允许她透支使用自己的异能。   如此,用水来给猫降温,一次两次也罢,太频繁,被人看到也不太好。   “谢谢,那我下次还是拿保温杯过来。”   取水的人接回竹筒,礼貌道谢,走出队伍让下一个人上前。   燕冬酒照例微笑:“不客气。”   其实,随着时间发展,资源情况缓解,她的水系异能肯定会越来越没用。   但她一点都不觉得可惜。   听着耳边的感谢声,望着一张张或年轻、或老成的笑脸。   她知道自己的异能没有白觉醒,而此时此刻收到的感谢,也都是真心诚意的。   这就足够了。   燕冬酒两眼弯弯,接过下一个人手中递来的竹筒。   燕晨则数不清第多少次,感受着头顶凉意的逐渐消失。   他麻木地垮着脸,跟随燕冬酒阴影的变化调整位置。   好热,好热。   “修好了!风扇修好了!”   瘫成猫饼的同时,燕晨听见不远处,聚在一起的几个男生发出喜悦、自豪的大叫。   大风扇?燕晨眯起眼睛,视线越过几人,看见了被他们围在中间的事物。   那是一台巨大的风扇,嗯,跟人类差不多高——对猫来说,确实称得上「巨大」。   “那是他们从食堂废墟里翻出来的吧?还真能修好啊!”站在燕冬酒身边的女生惊讶道。   “可是,这么高的温度,风扇吹起来,只会更热吧?”燕冬酒道。   “我觉得也是……”   燕晨已经收回了目光,他自己就有风系异能,并不觉得修好了一台大风扇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但不少人显然都不这么觉得。   “有风总比没风好吧。”   一群热得头晕脑胀的学生们围了过来:“快快,让我也吹吹……”   他们伸长了脖子,眯着眼睛仰着脸对着风,迎着热浪。   没等他们露出享受的表情,风突然停了。   “蛤?”   “草,没电了!”   “油呢?柴油呢?”   “烧完了……”   空气静止了一秒。   人群爆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哀嚎,比当初停网、缺水时还要悲痛的哀嚎:“不要啊!!”   看着没有了燃料,停止运行的发电机,一名男生小声提议:   “咱们不是还剩挺多食用油吗?那玩意能烧不?”   修电扇的几个学生皆诧异地看他一眼。   “怎么了?不行?”   “也不是不行……”其中一名女生道:“食用油和柴油燃点相似,真要用来发电,完全可行。”   另外几人也轮流道:“对,烧,都可以烧,只要你能让汤叔他们同意。”   “我刚看见汤叔在那边,你什么时候去找他说?记得多要几桶过来。”   “人类离不开电,就像鱼离不开水,我支持你,好兄弟。”   男生:“……”   男生:“我觉得比起电,还是肚子更重要。”   他刚才就是一时冲动,才脱口而出……男生心情复杂地瞥了眼几个修电风扇的学生。   不得不说,理工科的人,貌似大部分都比其他院的乐观,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   不过这也连带着,让他的心情好了许多。   男生叹息一声,最后再扫了眼停歇的风扇和发电机:“要是有雷系异能就好了。”   雷电雷电,燕冬酒她们的水系异能能供水,雷系,应该也可以供电吧?   可惜他们这边没有人觉醒了雷系异能,不然还真能试试。   男生说完,便和同伴一起简单道了别离开。他们都是被风扇吸引过来,又因停电而离去。   留在原地的几个学生,则是对视一眼,他们原本的任务,就是尽量修理破损不严重的电器等工具,这台电风扇是最后一个。   这下停了电……   那名女生沉吟片刻:“雷系没有……崔庆不是火系吗?我们去抓他过来试试。”   其余几人眼前一亮:“好主意!”   望着他们嘿嘿笑着走远,去抓苦力,燕冬酒才收回目光。   她的阴影笼罩处,燕晨抖了抖耳朵,猫瞳望向远方。   交错连接的废墟之间,有一条大黄狗,跛着后腿摇着尾巴,兴高采烈奔向前方。   燕晨下意识想起了那名叫做周云野的人类。   对方觉醒的,应该就是雷系异能。   不过,周云野和食堂众人的接触不多,除了江心月和那位助理,估计没人知道他觉醒的是什么异能——甚至很可能,那两个人也都不知道。   那条蠢狗……   燕晨眯起眼睛,看着大黄的身影消失在了视野内,看见了它后腿上泌出的血液。   它为了救江心月,受了伤,不好好养着,跑来跑去干什么?   血腥味会吸引丧尸,这周围一圈有他和巨兔棉花糖在,是很安全,但万一呢?   轰轰轰,细微的熟悉的机翼旋转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燕晨抬起头,果然看见了一台无人机,这次又是来干什么?   三食堂这群人,已经没有多余的食物可供其他人了。   无人机缓缓下降,燕冬酒并未过多关注,这不属于她负责的工作范围。   但很快,她看见了身后跟着无人机,朝自己走来的汤叔。   后者手上拿着一封信:“冬酒啊……”   “汤叔?有什么事吗?”   燕晨警觉地仰头,老汤将信递给燕冬酒的同时,明显低头看向了他。   “这是二号实验楼那边送来的……他们想请晨晨帮忙,嗯……救几个人。”   “几位老教授。”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食堂打工路人甲(13)   生活不易,猫猫叹气   燕冬酒快速浏览了一遍信。   信中并无大篇幅的文字, 而是以简笔地图为主,其中某间实验室被人用红笔涂出重点标识。   经无人机对面的男声介绍,那里就是几位教授的藏身地, 或者说受困点。   “几位老教授一起躲在实验室里,原本还算安全,但突然又有人变异成了丧尸……”   “现在他们都躲在卫生间中……”   无人机被老汤拿在手上,发出携带着呲呲电流声的劝说。   燕冬酒收起信:“抱歉……”   二号实验楼, 是从三食堂到校医院的必经之地, 离三食堂这边较近。   而之前派出无人机安抚学生们、运送物资的人,则来自离教学楼群更近的一号实验楼,与二号实验楼完全处于相反方向。   “我需要再考虑一下。”燕冬酒停顿片刻, 终于问出了酝酿许久的问题:   “你们怎么会想到找我的猫帮忙?”   不是说她不愿意让燕晨涉险,实在是不管怎么看, 这事都透着古怪。   对方怎么知道晨晨的存在,又是怎么知道他能够救得了那几位教授?   无人机对面沉默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是这样的……”   “你的猫救过我的学生。”   “当时,他刚好拍摄了一个视频。”   “他的室友被困在宿舍楼中,也看到过你的猫, 在女生宿舍……”   “不要害怕。”无人机传来的声音有些失真, 燕晨从中听出了一丝带着安抚的笑意:   “丧尸进化得再快,暂时也不到恢复语言能力的地步。”   “末日来临, 人类更应该守望相助。”   “这些老教授,每一位, 都是我们应该共同保护的财富。”   “我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   “但我还是恳请你, 希望你的猫能帮忙, 救出这几位教授。”   果然, 对方是通过某种途径, 知道了燕晨之前去女生宿舍楼帮过忙的事。   燕冬酒高兴地松了口气。   她犹豫片刻,低头看向燕晨:“我不能代替我的猫做出选择。”   “晨晨,你愿意去帮忙吗?”燕冬酒蹲下来问。   老汤有些新奇地看着这一幕,冬酒养猫就是这么养的啊?   难怪许姐以前总说,她女儿养猫,跟养了个祖宗似的。   ——哪有人事事都问宠物的意见?但眼前的女孩和猫显然都很习惯。   在无人机无声的忐忑中,燕晨缓缓点头:“喵——”   燕冬酒悄然松了口气,站起身,露出微笑:“他答应了。”   “好,好,谢谢!那我等你的好消息,小灰猫。实验楼分布图上有一个标绿的房间,我和我的学生在那里……”   双方就二号实验楼的情况,又交流了一会儿,燕晨也记住了信中的那张示意图。   这名发出求救的中年教授,显然做足了功课和准备。   当燕晨表示自己准备好了、可以出发时,无人机便压低了高度,以便燕晨搭乘。   得益于二号实验楼离此不算远的距离,无人机还有充足的能源支持运行。   将燕冬酒托付给巨兔棉花糖,乘坐无人机,燕晨离开了三食堂。   前几天的场景重现,这一次,大伙儿都见怪不怪,只有些羡慕、好奇他这次又是去帮助谁。   ……   行于空中,燕晨得以俯瞰这片地区。   三食堂众人以为清理得很远,开拓得很大的安全区,成了一个猫爪大的小圈,不过两分钟就被燕晨甩在了身后。   剩余的变异植株,远比他们想象中要多。   大地被一片绿意笼罩,被包围在中间的那些深绿不时出现诡异的蛹动,如同被狂风席卷。   如果不是有无人机,即便是燕晨,要想穿过这片绿意,最少也要个半天时间。   ……   二十分钟后。   无人机缓缓降落,伴随两道破空声,高大建筑楼前两只游荡的丧尸应声倒地,头颅滚下阶梯,滚向自空中跃下的一只银灰色的猫身后。   燕晨脚踩地面,看向实验楼内部。   这栋楼装设的玻璃光滑得像是镜面,不比宿舍或是校医院,他无法从外部直接爬上高楼……   大门早已被破开,地上流淌着深红色的血迹,以及拖拽的痕迹。   燕晨看了两眼,避开被血迹沾染的地面,向内走去。   用异能解决掉一楼游荡的几个丧尸,他来到电梯前,看见了一具横躺在其中,勉强还粘连剩下些许血肉的白骨。   燕晨只好改走楼梯。   无人机的能源所剩无几,已经被他收入空间,等待稍后找机会充电。   楼梯口同样遍布发黑的血迹,此外还有两具穿着白大褂的尸体楠`枫,沉重的脚步推动声,自上传来。   燕晨眯眼,竖起耳朵听了听。   这里蕴藏的危险,明显不比外面少。   粗略估计,每一层都可能有最少七八个丧尸……   显然,虽配备有警报设施,但教授和学生们都沉浸在研究当中,直到亲眼见到丧尸,才认识到事情的不对劲,更没有时间及时做出应对。   好在对丧尸来说,动物的吸引力远不如人类那么高。   燕晨动作敏捷,身体小,正面刚刚不过,只是避开丧尸群的话,对他来说就很简单了。   毕竟他的任务不是杀光整栋楼的丧尸,而是找到那些教授,解除他们的危机——通风管道在哪里?   燕晨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了角落里隐蔽的管道。   他从狭窄的管道口钻了进去,两只耳朵被刮带至脑后,很快又在豁然开朗的官道中得以恢复正常。   灰尘有点重啊。   燕晨不由自主打了个喷嚏,开始就着印象中的楼层示意图,往目的地前进。   很快,他估计自己到达了七楼。   然后……然后该往哪个方向走来着?燕晨转来转去,被管道中的灰尘迷晕了头。   望着自己左边一条路,右边一条路,前面还有一条路……   他蹲坐在原地,陷入沉思。   猫咪引以为傲的嗅觉,在错综复杂的管道面前,仿佛成为了摆设。   不过很快,燕晨想到了一个好方法。   循着脚底丧尸不时发出的「嗬嗬」声,他从通风口探出脑袋,观察丧尸们的动向。   这些丧尸往哪个方向走,他就往哪个方向钻。   谁能想到,他一只猫,嗅觉还不如丧尸灵敏呢?   这么说也不对,丧尸追寻人类,似乎并非运用嗅觉,它们对人类的血、肉,有种超乎寻常的渴望和直觉。   钻回管道,燕晨晃了晃脑袋。   他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力量,能将人类变成行尸走肉,让他们同类相残。   毕竟他只是一只猫。   循着丧尸们的前进路径,燕晨终于闻到了愈发明显的血腥味。   此外还有一丝焦糊味,类似于燕冬酒大热天玩到发烫的手机发出的味道……   终于,燕晨找到了这些味道所在的源头。   除开每层的公共卫生间,这些实验室内部还有一个小型的独立卫生间。   此时,燕晨的营救目标就挤在一间小小的卫生间内。   这里只有两个坑位,不大的空地上除了洗手台,还足足挤了六名老人。   连空气都显得无比稀薄。   “黎教授,我这儿还有包饼干,您吃了吧……”   六位教授其中四位六十出头模样,还有两位则两鬓斑白,已是古稀之年。   被称为黎教授的瘦小老头,就是其中之一,他原本已经过了退休年龄,只是被安明大学返聘,在六人中声望最高。   “咳、咳……”身材干瘦的老头摇了摇脑袋,声音和外表一样虚弱得吓人:   “我不吃……”   “你自己留着吧!”   他都一把老骨头了,平时走路都要被老伴嘲讽一句「是不是怕踩死了路上的蚂蚁?」。   这种时候,哪能跟年轻人抢占资源?   即便那只是一包饼干。   可那也是他们所拥有的最后一包饼干了。   “黎教授……”拿着饼干的教授还想再劝。   后者再次摆摆手:“说了不吃,就是不吃,我现在说话都费力,你少跟我…咳!咳!扯这些废话。”   “对不起,黎教授。”   狭窄拥挤的卫生间,再次陷入一片沉默之中。   只有门板不时被敲响,发出的「砰!砰!」声,能将他们从各自的思绪中唤醒。   坚持了几天时间,这扇门早已摇摇欲坠。   “你往这边站站,让我透口气……”黎教授突然拉了拉靠近门口的同僚。   后者下意识往里走了两步,等看黎教授将背部对准门,朝他慈蔼一笑,顿时鼻子一酸。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忍不住眼泪呢?   他赶紧低下头,假装困倦地边打哈欠,边揉了揉眼睛。   其他人有样学样,不是装困,就是四十五度角仰着脖子。   仰着仰着,头顶的通风管道,突然传出一阵细微的响动。   安教授呼吸一滞,那声响不出意料越来越大……这,会是什么东西在靠近?   她拧起眉毛,正欲张口提醒其他人。   那穿行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从狭窄的管道口中,探出一只……猫耳朵?   那是一只银灰色的猫,他的脑袋很快也跟着钻了出来,卡在管道护栏之间。   卡住了……   安教授愣愣地眨了眨眼睛,那只猫也朝他眨了眨眼睛。   随后,那只猫极其丝滑的,像是水一样呲溜「流」了下来。   落在洗手台上,燕晨闻到了自马桶隔间传来的难闻味道。   他不适的皱起猫脸,但仍旧礼貌地,朝几位看着自己的教授打了个招呼:“喵——”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食堂打工路人甲(终)   生活不易,猫猫叹气   拥挤, 充斥着异味的卫生间内。   几位教授皆不由自主地,抬头瞄了眼燕晨出现的地方——通风管道口。   那护栏间的缝隙是那样狭窄,或许还不到一个巴掌宽。   也就是猫, 也就是这种常被人戏称为「液体」的奇特生物,能够自由地出入其中。   真羡慕啊……   几名老教授心中不约而同生出这样的想法,安教授回应了燕晨的礼貌问好:“小猫,你真是什么地方都敢钻哪……”   “这么高……”她抬头看了一眼, 靠近燕晨, 像是想抱起他,将他送通风口。   燕晨歪了歪脑袋,躲开这位老教授的手。   他们似乎并不清楚会有一只猫来救他们的事, 只把他当做一只普通的,误入此处的猫咪。   这位年龄比许兰婕还大的雌性人类, 认为这里很危险,所以想让他离开。   人类中,像燕冬酒那样的人也不少嘛。   燕晨心情不错,尾巴不自觉地一甩一勾,跳下洗手台, 走到卫生间门前。   他回头看向教授们, 微微抬起下巴:“喵——”   开门!放丧尸!   “不行,你不能从那里走。”   安教授显然又误会了, 她呵呵笑了两声,对同事们说:“这小猫, 跟我家养的那只完全不一样, 我家那个胆子小得跟老鼠似的。”   一位教授点点头:“学校的猫都不怕人, 胆子也大。”   两人说着, 一左一右半蹲下, 朝燕晨伸出了手。   燕晨蹲坐在原地,任由两人将自己送回洗手台——由于高度不够,两人只能用夹杂着「咪呜咪呜」的拟声词,试图哄劝他自己通过通风口离开这里。   有点辣耳朵。   燕晨面无表情听了两句,便在几位老人欣慰的视线中跃起,爪子勾着护栏,钻回了通风管道。   ——之前在鹦鹉石哥的帮助下,和燕冬酒他们的沟通太顺畅了。   有那么一会儿,他完全忘了自己和人类语言不通的事实。   一分钟后,燕晨抵达了卫生间所在实验室上的通风口内。   他探出脑袋,没着急立刻钻出去,而是先眯眼打量了一会儿。   实验楼中不乏化学药品,某些实验室内的丧尸,许多都变异出了奇特的能力,它们一个能顶普通的丧尸四五个。   之前燕晨在寻找过程中,就好几次差点受伤。   好在,这几位教授的研究内容,与那些东西并无关系。   确认没有危险后,燕晨钻出通风口,吊在护栏上。   无形的风割开三只丧尸的脖颈,几根银灰色的毛发落在它们干瘪的尸体上。   燕晨这才松开前爪。   “喵嗷!”   那只猫离开了不到五分钟,几位教授再次听见了熟悉的,来自门外的猫叫声。   丧尸百折不挠的拍门声,就在刚刚也停了下来。   教授们对视一眼,皆看见了对方眼中的诧异,疑惑,以及猜测。   “这……”   “那只猫也是丧尸?”   “他在引诱我们出去?”   隔着一扇门,听见内里传出的声音的燕晨:“……”   刚才在另一边,他应该把反锁的锁打开,而不是直接离开……   丧尸猫能有他这么油光水滑的皮毛、灵活的动作、聪明的大脑吗!   “应该不是吧。”   “那猫要是丧尸,刚才怎么不咬我们?丧尸还没有这么高的智商……能里应外合。”   燕晨欣慰地点点头,就是就是!   终于,在门后的几人不知又犹豫了会儿什么之后,他听见门把手被转动的声音。   透过门缝,意料之中看见躺在地上,尸首分离的丧尸,几位教授皆陷入沉默。   良久,他们才走出来,绕过昔日的同事,绕开危险的丧尸。   “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们,小家伙……”   老人们道着谢,燕晨从空间中拿出食物,出发前老汤准备的食物。   “这……”黎教授呆呆地看着那些食物。   与三食堂、宿舍楼年轻的学生们相比,这幅举动显然给几位老人带来了不小的震撼,和丧尸的出现一样。   不过有吃的总是好的。   一连几天都没吃好、睡好,现下被一只疑似具备智慧的猫救了,几位老人简单吃了点东西,喝了点水,便都有些昏昏欲睡。   他们暂时没有时间研究燕晨身上的奇特处,而是约定好时间,轮流休息。   毕竟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身体苍老而虚弱,比不上年轻人。   在他们入睡之前,燕晨拿出了之前那张地图,放在桌子上,前爪按住标绿的房间,拍了拍。   “这是……”   几位教授看了眼,一脸迷茫:“这是哪里?”   “别的实验室吧。”   “你这话说的,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哈哈,没去过的实验室……这个示意图画得倒是不错!比学校给咱们发的那个好。”   “原来咱们实验室在左边啊,难怪我总走错。”   燕晨:“……”   脱离了危险,教授们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佛系的,慵懒的光辉。   燕晨蹲坐在桌上,看着笑呵呵聊家常似的几位老人,陷入沉思。   他是谁,他在哪儿,他要干什么?   “喵喵喵!!”燕晨用力拍了拍示意图上绿色标识的房间,跑到实验室门前,又拍了拍门,眼神希冀地看向这群老教授。   安教授恍然大悟地点头:“你是说,你要去那里帮其他人了?”   燕晨:“……”   他回到桌面,这次先示意对方看清现在这个实验室周围的一圈红,随后又指向五楼的那一圈绿。   安教授若有所思:“那边没有我们这里危险,所以你先来了这里?”   她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笑眯眯道:“那就好,那就好。”   “不过,还是要注意安全,小猫咪。”   燕晨:“……”   是啊,他只是一只小猫咪,为什么要受这种苦?   燕晨最后给了几位老人一个恍惚的眼神,决定放弃沟通,头也不回地钻回了通风口。   望着他消失的身影,安教授不由露出慈祥的笑容,跟同事感叹道:   “真是只善良的猫。”   善良的猫燕晨,并未直接离开二号实验楼,回到燕冬酒身边。   穿过通风管道,他来到了五楼那间实验室。   发布这条委托的人,刘教授,正和他的两位学生坐在实验室内,分食几袋面包。   刘教授四十出头,身材圆胖,喜欢囤货。   得益于这个好习惯,师生三人这几天就没饿过肚子,就连饮用水都有保障。   至于卫生条件……这种时候,有吃有喝已经很幸福了。   不知道黎教授他们怎么样了……   就着水吞下最后一口面包,刘教授习惯性在心中叹了一句。   忽然,他听见了细微的抓挠声,声音从头顶传来,于是他抬起头。   一只猫从天而降,狂风一般,带着一股巨力斜斜踹在了他的肚皮上。   刘教授愣愣地低头,看着突然到访的猫收回爪子,露出爪下的一张信纸。   这只猫通体银色,身上均匀分布着深灰色的花纹,无比眼熟。   好像叫晨晨。   “晨……”刘教授微微张口。   燕晨已经丢下无人机,三两下通过实验室内的器材、吊灯等陈设,钻回了通风口。   如果他留在这里,多看两眼,便能发现坐在旁边一名学生,正是之前被他从变异藤蔓下救出的,那名死都要举着手机拍视频的男生。   所以,这猫是干什么来了……   刘教授拿起被按在自己肚皮上那封信,看了两眼,上面没有丝毫变化。   “老师,您没事吧?”   “没事。”收到学生关怀的目光,刘教授摸了摸肚子。   这一脚有点痛,但不到特别痛的程度,应该是对方有意控制了力道。   像是专程来泄愤的……   看着通风口消失不见的身影,刘教授摇了摇头。   旋即,想起什么,他又皱起眉毛:“没有无人机,那只猫要怎么回去?”   ——蹲在实验楼门口,望着远处丛林般的绿色海洋,燕晨也有些后悔。   但他是不可能再折返回去的。   也就是多花点时间,就当练习异能了……   燕晨磨了磨爪子,与绿植相比堪称渺小的身体,眨眼间就钻入层层叠叠的变异植株之中。   火红的日轮垂落至天际。   厚重的,油画一般的彩霞中。   燕晨撞上了在外的探索小队,躲在棉花糖的阴影下,和他们一起回到了营地。   还未靠近,他便发现了三食堂众人与之前的不同之处。   这些年轻的学生,有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之前沉默哀伤,现在却一个个热情洋溢。   闪光灯亮起,燕晨别过脸看去,看见了一张张兴高采烈的笑脸。   “你这拍的什么玩意,让我来让我来,这可是第一手视频……”   这些人在干什么?拍棉花糖?还是拍他?他们的手机哪来的电?   燕晨倏然想起了之前,被燕冬酒拿着平板拍摄照片,而后被她的室友制作成表情包的恐惧。   他果断抛弃棉花糖,加快速度。   穿过人群,穿过夹杂着「好帅好帅」、「怎么跑了」、「慢点慢点」的种种呼声,他跑到了燕冬酒和许兰婕两人身后。   “晨晨害羞啦?”陈明站在不远处,笑了一句。   鹦鹉站在他肩头,张开口。   燕晨瞪过去一眼,阻止了对方即将发出的复读声音。   鹦鹉:“嘎……喵!!”   燕晨:“……”   威胁的眼神一变,燕晨改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那只傻鸟。   燕冬酒弯腰蹲下,揉了揉他的脑袋,摸到了一手绿色的粘液:   “热不热……你怎么又一身汁液,走,我带你去洗洗。”   燕晨晃了晃脑袋,乖乖跟在她身后,一路打量着左右的人。   他看见了角落处,靠在一处凸起石块上休息的周云野。   他的头发仿佛高温烫过,发尾卷起,变得十分蓬松。   像是被雷劈过的狗尾巴草……   燕晨默默评价,跟着燕冬酒停在了不远处的石板后。   这里有一个天然的,废墟形成的水池,许兰婕经常过来洗东西,石板上放着肥皂。   洗澡的同时,燕晨从燕冬酒这里,知道了那些学生们变得无比热情的原因。   原来他走之后,那几位教授开放了校内局域网。   这无法联系外界,却能让被变异植株和丧尸阻拦的学生、老师,暂时得以在网络上交流。   至于电,则是周云野用异能提供的。   ——实验楼的供电同样还没停,他们没有电,是因为整个三食堂都几乎变成了废墟。   有了网络沟通的渠道,就代表有了整个学校的同伴,学生们自然高兴不已。   有的人出谋划策,有人沟通、交换情报……   更多的人,则在经历了这两日的紧张、讶异后,在校内论坛发泄情绪。   之前刘教授看到的,由他的学生拍摄的视频,自然也被广泛流传。   甚至,燕晨刚才营救的那几位教授,也放出了实验室内的监控视频。   附文字:“如遇危险,看见这只猫时,可向其求助。”   “他们问过我……我想着是向你求助,要不要帮忙还是看你自己,所以就答应了。”燕冬酒解释了一句。   她用肥皂搓出足够的泡沫,小心翼翼抹在燕晨背后,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他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才继续给他清洗。①   说的话没有得到回应,她扭过脖子歪着脑袋往前看,才发现燕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然熟睡过去。   怪不得碰了水都不挣扎。   燕冬酒眸光闪动,手掌小心揉了揉燕晨的后脑勺,无声说道:   “辛苦了……”   知道燕晨可以看懂文字,燕冬酒没有避着他,充好电后,拿着手机和他一起看起了校内论坛。   陈明吃完晚饭,路过他们身边,又后退几步倒了回来。   望着一人一猫认真专注的脸庞,眼中倒映着的文字,脸上的亮光,他瞠目结舌:“燕冬酒,你,你家猫,不会还能看懂文字吧?”   众所众知,鸟类的智商极高。   陈明的鹦鹉变异之后,更是如此,但依旧也只能在经过学习和训练后,看懂阿拉伯数字和一些简单的常用词……   “怎么了?”燕冬酒抬起头,不解地问。   怎么了,她居然问怎么了……那只是一只猫!绝大多数的猫甚至无法通过精子测试……   陈明张了张嘴:“没事。”   因为他发现燕晨也正看着他,以那熟悉的冰冷的打量目光。   “就是……感觉……晨晨太聪明了!”陈明尴尬一笑。   但很快,一种强烈的自豪感又油然而生,陈明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我们学校的校猫!安明守护神!”   燕晨:“?”谁是你们学校的?   按照次数算,这才是他第一次来到安明大学!   莫名从猫眼中看出一丝嫌弃,陈明咳了两声:“那个……你们看到了吗?”   他比燕冬酒更早排队充上电:“军事基地那边,已经确定了会派人过来救援。”   这是校方在论坛公布的消息:他们已通过无人机和外面联系上。   末日是没有地域区别的,外界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好在他们市郊区刚好有一个军事基地,好在学生是最受重视的群体之一。   “看见了。”燕冬酒微微点头:“多亏了那几位教授。”   陈明:“是啊,还有晨晨。”   燕冬酒抿唇一笑,笑容转瞬即逝,变成了担忧:“围墙上……”   论坛不仅带来了希望,也让危险以一种更清晰、更全面的姿态,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经由全校整合得出的消息:那格外恐怖的变异植株短短几天时间内,已经蔓延至整个学校的围墙。   恐怕就是有武器,也不一定能战胜对方,抵达校园内部。   陈明也想到了在论坛上看到的那些照片,深深叹气:“真不知道,我们学校为什么要造这么多围墙……”   燕晨瞥他一眼,心说:   就算没有那些围墙,你们也只不过是从被变异植株围,变成被丧尸围了……毕竟这里面关着这么多优质的新鲜血肉。   “燕冬酒?有空吗?”   正聊着天,燕晨听见了从陈明身后传来的熟悉声音。   他抬头看去,果然看见了江心月。   之前分开后,燕冬酒和她就基本没有了接触,她现在找过来干什么?   燕晨眯起眼,听见头顶的声音客气问道:“有什么事吗?”   江心月沉默地走近:“我想请你……你的猫帮忙,大黄被埋在它挖的坑里了,出不来。”   燕晨:“……”   被埋在自己挖的坑里了??   有那么一瞬间,燕晨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燕冬酒也是一脸诧异。   江心月抿了抿唇,解释道:“它突然就觉醒了土系异能,我没有及时注意到。”   “晚上它吃完饭,去藏骨头……控制不好异能,大概,所以挖出了很深的坑……那里面都是植物的根系……被挖开后,它们恢复得很快。”   “大黄就被卡在里面了。”   “呃……”晚间的温度下降得很快,夜风吹拂在三人一猫脸上,甚至稍微有一点凉。   短暂的诡异沉默后,燕冬酒忍着笑:“那……我带晨晨去看看吧,我也不确定,我们能不能帮上忙。”   她偶尔也喂过大黄,对那只护主的大黄狗记忆颇深。   陈明还有事,就先离开了。   最后,燕晨由燕冬酒抱着,默认她带着自己跟在江心月身后,来到了事发地点。   这是一条斜向下的永道,人类无法通行,难怪江心月要来找他帮忙。   割开树根,看着还在不自主原地扭动挣扎的狗屁股,燕晨颇感辣眼睛。   他靠近过去,一脚踹在大黄的后腿上。   后者被吓了一跳,燕晨不出意外地听见了碎石块、土块落地的声音,以及「汪汪汪」的迷茫委屈叫声。   这只蠢狗……   燕晨这才想起大黄的后腿受了伤,心虚地「喵」了一声:   你可以动了……   下一秒,大黄兴奋地一甩尾巴,转过身,看见燕晨,低头用脑袋拱他。   燕晨躲开了尾巴,却来不及躲他的头,就这么被拱出了这条甬道。   “汪汪!”心月!   出了甬道,看见江心月,大黄便丢下燕晨,兴奋地围着她转起了圈圈,尾巴狂摇。   看它跛着腿还不忘献殷勤,再看看自己干净的毛发上糊了一身的土,燕晨木着脸想:   早知道,就让它在里面多待一会儿……   这只蠢狗!   不过,异变这才几天时间……动物的变异与人类的植物都不同,耗时会很长才对。   大黄怎么这么快就有了异能?   燕冬酒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她看着大黄张了张嘴,想问江心月。   但想起之前的经历,燕冬酒又闭上了嘴巴。   不想江心月安抚了一会儿大黄,竟然主动解释起了原因。   “谢谢你们,谢谢你,冬酒,谢谢你,晨晨。”   “其实……”江心月稍微犹豫了一下,扫了眼腿边的大黄:   “除了能和动物沟通,我的异能还有其他作用。”   “我可以通过喂食、顺毛、玩游戏等等,和动物增进感情的方式,帮助动物变强。”   “大黄的异能,就是这么来的。”   “已经有异能的动物,也是一样……”   说这话时,燕晨明显感觉到,江心月有意无意看了自己一眼。   他顿时警惕、排斥、凶恶地竖起瞳孔,谁要被你摸?!   “晨晨?”察觉到搭在自己手腕上的猫尾巴毛发炸开,燕冬酒急忙低头问:“你怎么了?”   其实燕冬酒压根没想过,要让江心月帮助燕晨「变强」。   毕竟她自己,都好不容易才和燕晨处好关系,别说顺毛……燕晨现在连许兰婕都还不怎么让摸呢。   可惜的是,燕晨对此一无所知。他现在满脑子都是:   他只是一只猫……   绝对不会轻易出卖自己的身体!   可是,可是……围墙上的变异植株,确实是一个巨大的隐患……这群人类短时间内,都无法铲除那株变异植株。   燕晨陷入纠结,不明白为什么一只猫会有这样的烦恼。   忽然,燕冬酒不知想到了什么,惊喜地小声问:“江心月,那你能给棉花糖顺毛吗?”   江心月愣住。   燕晨也愣住。   燕冬酒有些不好意思地接着道:“棉花糖,就是那只变异的兔子。”   “我们的土系异能者,比金系多得多。”   她指了指两人跟前,被大黄挖出来的那条甬道。   经过大黄、燕晨先后的糟蹋,裸露在外的那些树根,再生速度变慢了许多。   “如果组织土系异能者挖地道,让棉花糖在地下啃食那株变异植株的根部,危险会比在地面上小很多。”   越说,燕冬酒的眼神越是发亮,越是觉得这个方案可行。   燕晨静静观察着江心月,她会答应吗?她刚才下意识看他,目的……   “好。”   燕晨微微发愣,答应了?就这么简单?   江心月接着道:“我可以帮棉花糖提升实力,但是你们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这似乎更符合她的性格——   燕冬酒问:“什么条件?”   江心月垂下头:“大黄为了救我,后腿受了伤……我已经通过论坛找到了能治它的老师,你们帮我去接他,然后再送他到校医院,给大黄治腿。”   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燕冬酒寻求意见地看向燕晨,燕晨一口答应下来:“喵——”   那条蠢狗跛着腿跑来跑去,他已经看它不爽很久了。   不过,这需要时间。   想让那位不知身在何处的老师顺利通行,靠无人机是无法做到的。   于是,酷暑之中,探索小队终于迎来了他们心心念念的那只猫。   虽然他成天臭着脸,脾气差,还对人爱答不理。   但是他漂亮,还厉害啊!   看看那逐渐变成龙卷风的风场,看看那些被快速清理的变异植株,看看久违的掺杂着破碎水泥的土黄地面……   对一群天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夸夸精发不出脾气,燕晨只好将被烈日晒出的烦躁,全部发泄到了变异植株上。   与此同时。   江心月则开始专职给棉花糖洗毛、顺毛、梳毛……   巨大的,小山一般的巨兔,就算它的脾气再怎么温和,姿势再怎么配合……江心月每天也都累得手都在抽筋。   她觉得自己的手,已经不能称之为手了。   她的手已经被兔子身上臭烘烘的味道浸染,被那看似柔软顺滑,却一摸就是一个死结的毛发磨平……   她累了一天,晚上还会做梦,梦到自己变成了一个刷毛器,被人拿在手中,给棉花糖洗毛、顺毛、梳毛……   被噩梦惊醒,对上一张担忧的狗脸,江心月欲哭无泪。   好在,随着异能的提升,棉花糖的体型越来越小。   这代表着能力的可控,也加快了江心月日常洗毛、顺毛……咳,加快了江心月帮助它提升异能的速度。   一周后。   大黄的狗腿…不是,大黄的后腿成功治好。   燕冬酒的提议早已得到一致通过,正在预备施行。   有了燕晨的帮助,清理出的通道将整个学校一大半的建筑连通。   继水系异能者后,土系异能者们迎来了他们的高光时刻。   虽然每天,都在暗无天日的地道内挖土,但他们仍旧为自己的异能而自豪。   学校老师和领导们,则通过论坛监督、指导他们。   在军队支援抵达校外的同时,这群学生之间的配合和高效,已经到了让他们深感欣慰,并且可以拿出去吹牛的地步。   而外界土系异能者的加入,无疑又给学生们打了一剂强心针。   中途,由于食物不够,燕晨驾驶无人机,将燕冬酒放在储藏室的食物等生活物资,全部带了回来。   ——虽然没有江心月的帮助,但他的异能同样也在稳步提升中。   现在,燕晨完全可以不需要人力操控、能源提供,而是依靠风的异能,自己驾驶无人机。   他还另外去扫荡了校内的超市——这部分损失,如果店主还活着,学校之后会给予相应补偿。   此时,外界支援赶到,校内通道也清理出了好几条,总算是彻底没有燕晨的工作了。   燕晨一时间闲了下来。   他现在每天的日常,就是驾驶着燕冬酒室友的无人机,在校园上空四处闲逛。   另外,作为那群学生将校园论坛头像设置为他的照片的回馈,遇到有人面临危险,他也会顺便出手相助。   比如现在,一对久别相逢的小情侣,避开人群在角落里卿卿我我。   为了防止两人发生意外,燕晨驾驶着无人机,严肃地隐秘地紧盯着他们。   隔了几排树丛,隔着围墙。   临时搭起的哨塔上。   一名穿军绿色衣服的中年男子,通过望远镜看着这一幕,抽了抽嘴角。   他随手将望远镜还给手下。   年轻的手下知道他在看谁,感叹道:“队长,我就说吧?”   “要是我们当时,也有一个这样的守护神……”他有些黯然。   被称为队长的中年男子瞥了他一眼,没接这个话题。   他低声道:“按照目前的进度,预计还有五六天时间,就能解决那颗变异植株。”   “做好准备,我们还有其他工作。”   “是,队长!”年轻男子高抬右手,行了一礼。   末了,他又有些好奇地问:“队长,听说这里面有个学生,能帮变异动物提升异能?”   “嗯。”中年男子不冷不淡地回答:“之后,她可能会成为你的同事。”   年轻男子双眼一亮,无比期待地脱口问:“那那只猫呢?”   他想和那只猫做同事!他也想被猫猫守护!   但他得到了令人失望的回答:“那就是一只普通的猫。”   “而且它已经有主了,凑巧觉醒的是风系异能而已……”   中年男子接着道:“上面的指示是,不必过多关注。”   “好吧……”   中年男子瞥了两眼这个将失望写在脸上的手下,又叮嘱了两句,便离开了哨塔。   不能做同事,那他在离开前,多看两眼总没有问题吧……   年轻男子举起望远镜……咦?猫呢?   应该是又飘到其他地方去了吧……他挠挠头,偏移方向,专注观察起围墙附近的状况。   而在哨塔下方不远处,一只普通的,银灰色的猫,正瘫在无人机上逐渐远去。   他要去找他普通的铲屎官,要一份普通的沙丁鱼罐头吃——   作者有话说:   ①猫猫不能用肥皂洗澡哦;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番外·“叛逆期”   智慧变异生物独立计划   末日第五年。   作为全世界第一个能够变成人形的变异生物——在已知范围内——燕晨荣获「智慧变异生物全球互助组织」的「老大」称号。   登上这个位置没几天, 他就召集了安明基地的所有变异生物,开会。   夜深人静,皎皎月色中。   基地活动广场上, 猫狗兔鼠、牛羊猪马、鸟雀鱼蛇,以及少量的友善变异植株齐聚一堂。   ——末日第五年,人类早就恢复了养殖业。   对于拥有智慧的变异生物来说,人类吃它们的「同类」, 并不是什么大事。   一旦生出智慧, 它们就会被人类以「战斗伙伴」称呼、对待,它们的待遇与人并无不同,甚至或许比一些普通人还要更高。   更何况, 世界上第一个能够化形的智慧变异生物出现了!   这寓意着总有一天,它们除了不同的本体, 能够变得和人类几乎毫无区别!   一双双眼睛狂热地、羡慕地紧盯着广场最前方,那名银发少年。   少年插兜而立,下巴微微抬起。   他那不管是以人类眼光,还是以变异动物的眼光来看,都足够帅气的脸上, 湛蓝色的竖瞳正扫视着前方的众变异生物。   大约是刚学会变出人形, 少年的状态还不稳定,蓬松的银发上竖着一对同色猫耳。   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麻灰色短背带裤, 裤子两侧的口袋处,隐约可见浅粉色的大号猫爪纹样——   这只有眼神较好的生物看得见, 因为他肩膀上还搭着一件偏大码的深灰色西装, 严肃的, 成熟的, 沉闷的西装。   “老大是不是又偷穿他姐夫衣服了?”   “老大就是这样……你小点声, 小心被听见了老大揍你。”   “不会的,老大很好的。”   燕晨耳朵动了动,听见这话,变回原形过去、给说他悄悄话的小弟一爪子的冲动悄然平息。   哼……他忍住甩尾巴的冲动,确认自己的尾巴仍旧好好藏在宽大的西装外套下,才微抬下巴,对着自己的小弟们开口:   “听我说。”   话音一落,整个广场都安静下来。   燕晨十分满意:“知道我找你们来,是要干什么吗?”   在他对面,变异生物们以智慧、实力排行顺序站立。   为首的鹦鹉安哥、兔子棉花糖、小香猪朱天蓬、松鼠豆子以及一条黑背贝壳异口同声摇头道:“不知道。”   “嗯。”燕晨微微点头,等着它们问自己。   夜风吹过,吹得棉花糖身上的毛发漾起一层波浪,吹开了笼罩在他们头顶的那朵乌云。   现场安静了一会儿。   迎着一双双乖巧等待的脸,燕晨面不改色:“不知道就对了。”   他不再抱希望于这些笨蛋里面能出一个捧哏,直接拔高了声音道:   “很简单!”   “末日至今已经五年了,我们智慧变异生物,也迎来了新的变化契机!”   棉花糖茫然问:“晨晨,什么是契机?”   燕晨板起脸:“叫老大。”   “好吧,那老大,什么是契机?”棉花糖又问了一遍。   燕晨给了它一个「孺子可教也」的眼神:“契机,就是机会。”   为了避免又有谁追着问什么是「机会」,打乱节奏,他没有给它们提问的空隙:   “你们不想知道,我说的转变是什么吗?”   “是什么?”   很配合嘛,燕晨满意一笑,但很快又压平了嘴角。   他摆出满脸严肃的表情,震声道:“那就是独立!”   “老大,独……”   “独立,就是指我们智慧变异生物,要和人类一样,靠自己谋生。”   “啊??”   无视小弟们的诧异和懵懂,燕晨继续凝重深沉道:   “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吗?”   “这群人类,嘴上说着给我们智慧变异生物和人类相等的待遇,但实际上,他们还是什么都要管着我们!”   “我们根本就没有独立的生物权!”   “我们的出行被人类限制,我们的着装被人类掌控,我们的食物被人类规定……”   “我们的力量,还要被人类驱使!”   银发少年越说声音越大。   他表情沉痛,语气更是痛心疾首,仿佛已经对人类的种种限制堆积了极大的不满。   引得广场内的其他生物,一个个都或同情、或深有同感地看着他。   “老大说得对!!”   “那老大,我们要怎么转变……我们要怎么独立?”   “看来你们很有觉悟。”燕晨笑了,满是欣慰地看着眼前的智慧生物变异生物们:   “我已经想好了。”   老大不愧是老大!看来老大早有准备!一双双眼睛或是崇拜,或是期待地看着燕晨。   松鼠豆子身后,一盆身姿飘摇的香水藤不由自主舞动起藤蔓,以表自己激动的心情。   紧接着,它就听燕晨道:“很简单,只要我们搬出饲主的家,自己找地方住下,自己搜寻食物,不受嗟来之食,人类就会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到时候,我们再……”   燕晨巴拉巴拉说着自己的计划,丝毫没发现,自己跟前的众变异生物,表情逐渐变得一个比一个呆滞。   等燕晨终于说完,并反问他们:“你们觉得怎么样?没有什么问题吧?明天就开始施行吧?”   香水藤沉默片刻。   它舞动的藤蔓早就停了下来,此刻忍不住抖了抖:“老大……”   “我只是一盆盆栽。”   “在能变成人形之前,我需要人类给我浇水、带我晒太阳,替我捉虫……”   虽然有胆子靠近它的虫子,最后都成了它的养料——但植物也是会挑食的!   香水藤这话说完,就有些后悔。   它并非后悔自己反对老大的指示,毕竟它只是一盆盆栽。   它后悔的,是自己不应该第一个出声。   被猫耳少年定定看了几秒,香水藤连叶子都僵硬了,仿佛成了一盆雕塑。   好在很快,燕晨移开了目光:“确实……变异植株没有腿,那你们可以暂时先不参加这个计划。”   “还有其他异议吗?”   香水藤松了口气。   它敢肯定,如果还有谁敢提出异议,老大一定会变回原形给它一耳刮子。   ——这只猫的凶恶名气,不仅是安明基地的人和变异生物,就连临近的基地都有所耳闻。   但是,谁让他厉害呢?   有了香水藤被死亡凝视的前车之鉴,一众智慧生物不加犹豫,疯狂摇头:“没有异议!”   “老大你说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   “对对对,老大你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   黑背摇起了尾巴,变异马跳起了踢踏舞,鹦鹉张开嘴巴开始复读……   现场气氛空前热烈。   燕晨目的达成,满意地下达最后一个指示:“很好,那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就这样,散会。”   “老大再见!”“老大慢走!”热情的道别声此起彼伏。   燕晨背过身,翘起嘴角,将手从背带裤口袋里抽出,轻轻抓住摇摇欲坠的宽大西装,踏着优雅的猫步慢悠悠离开。   回到家,他变回猫的身体,推开窗户,不声不响地钻进燕冬酒的房间。   轻轻打开衣柜门,他将那件西装挂了回去,恢复原来的状态。   这一切都进行得悄无声息。   燕晨自信回头,正欲再次变回本体,通过窗户离开。   同一时间,「啪」的一声,黑暗的房间内霍然亮起灯光,变得如同白昼。   未关闭的窗帘两边,一左一右两道身影从中走出,正是满脸严肃的燕冬酒和她男朋友。   燕晨:“……”   卑鄙的人类,不讲武德,居然搞偷袭!   “你又干什么去了?”燕冬酒看着他问,颇有些头大。   时光荏苒,五年前害羞自卑的女孩,如今通身气质柔和,仍旧有些微胖的身材和脸上的雀斑,让她整个人年龄显得小了几分。   但这丝毫不影响燕晨对她的畏惧——这不是实力上的畏惧,更不是对方对他有所打骂。   随着年龄增长,燕冬酒跟许兰婕越来越像了。   她本来就喜欢碎碎念,自从燕晨有了智慧、能说话,甚至能变成人形后,更是不时就要抓着他念叨个不停。   虽然,虽然这与燕晨经常闯祸也有关……   但他只是一只猫而已!   谁家猫还得学习?燕晨已经受够了这种日子了!   燕冬酒居然还跟那个臭男人商量,要送他去上学!   肯定是他怂恿的!   “没干什么。”燕晨板起脸,恶狠狠扫了眼站在燕冬酒身侧的男人。   这人,正是当年临危不惧,面对异变,还拍下他的英姿的那名男生。   早知道当时不救他……燕晨面无表情,理直气壮地走到门边:“我要去睡觉了。”   “你昨天凌晨四点才睡。”燕冬酒同样努力板起脸:   “你现在叛逆期,我知道跟你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   “但你不应该去拔石哥的羽毛……它是一只鸟,你是它的天敌……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昭然说再这样下去,陈明就要送它去看心理医生了。”   燕冬酒停顿片刻,知道仅凭这些,无法说服处于叛逆期的少年。   她放下重磅炸弹:“你再扰民,我就收回你的无人机。”   银发少年瞪大眼睛,脱口而出:“喵?!”   “不行!”燕晨厉声指责:“你说过那是送给我的,送给我的,就是我的了!”   “你这个骗子!”   “你说把我当弟弟的……”   嗫嚅着丢下这句话,「哐当」一声巨响,少年摔门而出。   燕冬酒站在原地,有些发愣。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燕晨刚才的情绪不太对,除了气愤,似乎还有些委屈,猫瞳中甚至隐隐泛起了水花。   可是他委屈什么?   他天天嚣张得就差上房揭瓦了,她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他有什么好委屈的?   想是这么想,燕冬酒还是难免,揪心又忧心地叹了口气。   万煦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没事,等这段时间过去就好了。”   他回忆了一下:“我当年叛逆期的时候,跟我爸妈也是这样的。”   燕冬酒:“……”   燕冬酒忍了忍,没忍住:“你的意思是,晨晨把我当妈妈了?”   “可是,他刚刚还说……我说把他当弟弟的……”   这下轮到万煦沉默了。   是啊,他怎么能拿自己和父母的关系,来比喻冬酒和燕晨……   倏地,万煦眼神微亮,恍然大悟,他按住燕冬酒的肩膀,让她坐在床上:   “你说,会不会是你管得太严格,所以晨晨才这么叛逆?”   “啊?”燕冬酒不太明白。   万煦越想越觉得是这样,挨着她坐下,细数过去:“你看,晨晨以前那是什么?那是我们全校的团宠。”   “他想去哪就去哪,想干嘛就干嘛,基本上是横着走。”   “建立基地后,虽然主要成员还是我们学校……但人一多起来,我们还是不得不限制他的活动范围。”   “加上会说话的变异兽越来越多,基地推广扫盲班,他不愿意去,你却坚持让他去……”   “能变成人形后,又因为他不想穿衣服,你们经常闹矛盾……”   万煦说着说着,一件件事情连起来,燕冬酒突然有些愧疚:   “你这么说,我还真的管他管得太严格了?”   不知不觉,她和燕晨之间的相处不再像是姐弟,而是母子……   燕冬酒咬了咬嘴唇:“你说得对,末日之后,我都快要忘记晨晨末日以前的样子了……”   万煦有些疑惑,燕晨末日以前是什么样子?   他正想发问,燕冬酒已经站了起来:“你先睡吧,我去找他,跟他道个歉。”   “以后我要是再忍不住管他太严,或者是语气重了,你提醒我一下。”   万煦露出可靠的微笑:“好。”   燕冬酒回他一笑,推门走出,穿过漆黑的客厅,来到燕晨房门前。   叩叩叩,没人开门。   “晨晨?”燕冬酒又敲了几下,见始终没有回应,试探着道:“我进来了?”   还是没有声音。   他去哪儿了……不在房间里?燕冬酒皱起眉,忽然听见一阵细微的哐哐声。   异能带来的敏感听觉,令她很快循着声音,在客厅窗户外找到了哐哐声的源头。   借着月光,她看见护窗上,一只银灰色的猫瘫在无人机上。   他的两只前爪抱着酒瓶子,后爪则像是游泳、划船似的,不断做出划桨的动作。   无人机停在原处,只是不时被他踹着,机翼撞在墙壁上,发出「哐哐」声。   而那只喝得烂醉的猫,则迷糊地半阖着眼睛,嘴里嚷嚷着:“喵喵,喵喵喵……”   燕冬酒:“……”   她深吸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气,最后终究还是没忍住,气沉丹田,大声吼道:“燕晨!!”   “不是说了猫不能喝酒吗?!”   燕晨陡然惊醒,仰头看向头顶丝毫没有变化的天空:“……”   无人机这个老六,他明明准备离家出走的!   没关系……没关系……   被燕冬酒「抓」回房间,燕晨严肃地望着眼前的空气——主要是,他还没有醒酒。   燕冬酒看着他这副样子,长叹一口气,决定明天再跟他道歉,好好聊一聊。   明天……   睡梦中,燕晨上下左右打着滚,间或用两种语言发出「喵喵」和「嘿嘿嘿」的笑声。   他的小弟们,明天就要开始反抗人类,为了独立而战斗了!   第二天,燕晨怀着十二万分的期待,起床。   甚至不需要姐夫督促,他就老老实实穿上了不愿意穿的衣服。   吃完早餐,他理了理发型,自信地坐在了窗沿上。   燕冬酒和万煦出门上班前,看着背对着他们,格外安静,且似乎心情很好地轻扫尾巴的少年,不由奇怪地对视一眼。   他们一走,燕晨更是悠哉,两条腿吊在半空中,晃啊晃。   他俯瞰着脚底来来往往的人流,如同国王俯瞰他的国。   一个小时过去了。   两个小时过去了。   一天过去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燕冬酒提着买好的菜,推开家门,就看见了浑身气压低沉,阴着脸坐在客厅看电视的猫耳少年。   这是怎么了?   燕冬酒愣了一下,便见少年闻声转头看来,理智气壮地问:“中午为什么不回家?”   燕冬酒迷茫地回忆了一会儿:“中午,有什么事吗?”   燕晨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不回来,我吃什么!”   燕冬酒沉默片刻,不得不提醒他:“你不是说,再也不吃我做的饭了吗?”   “而且,你已经半个月没有在家吃饭了。”除了昨晚那瓶酒。   燕晨:“……”   那是因为他之前,每天中午都去他小弟家里混吃混喝。   而昨晚之后,今天,他再去找他的小弟,这群老六和它们的主人,都有各种各样不同的理由推脱他,不跟他见面……   燕晨有些心虚,梗着脖子嘴硬道:“我不管,我现在就要在家里吃!”   出乎意料的,燕冬酒没有调侃他,而是一副任劳任怨,甚至还有点开心的样子,笑了起来:“好好好,我洗个手就来做饭……”   “你去隔壁,晚上喊妈妈来跟我们一起吃。”   呼,燕晨松了口气。   他站起身,出门来到隔壁户门前,戳了戳自己的脸,扬起笑容,伸手敲门。   半个多小时后,万煦回到家,一家人刚好开饭。   望着自己碗里的水煮西蓝花,燕晨脸上挂着的浅笑,缓缓消散。   他吃掉了碗里所有的东西,与此同时,心中则酝酿出了全新的,「智慧生物独立计划」。   这一次,绝对不会失败!   目送少年「满腹心事」的回到他的房间,许兰婕疑惑地看向女儿:   “晨晨这是怎么了?”   “怎么感觉,没前段时间那么活泼了。”   “没事,妈。”燕冬酒沉默片刻,思考了一下措辞,说:“可能,是叛逆期过了吧。”   “看你说的,猫哪儿来的叛逆期。”许兰婕听了一笑。   她心中补充道:猫,哪儿来的叛逆期?它们难道不是从出生开始,一年四季,终生、每天,都处在叛逆之中?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被中断的美好人生(1)   阴影中的恶之花(修改口口)   脱离世界, 理智回笼,想起自己后期都做了些什么,燕晨抬手轻轻挡住了脸。   半晌, 他唤出系统:“下一个世界的资料。”   系统很快给予了答复。   记忆传输中,燕晨直觉这个世界有些困难,第一反应就是跳过,不干。   造成分源执念的源头, 已经死了, 他要靠什么来抚平「自己」的遗憾?   但等接收完记忆,他又放弃了跳过这个世界的打算。   这个小世界的燕晨,21岁, 是一名刚毕业、在家蹲了小半年的待业大学生。   他唯一的亲人,姐姐燕瑶, 27岁,是一名护士,有一个当刑警的男朋友,双方预备年后携手步入婚姻的殿堂。   燕瑶只比燕晨大了六岁,却几乎是一手将弟弟拉扯大。   如今燕晨大学毕业, 她也算没有了负担, 又有相爱的男友,且双方工作稳定——眼看, 就要迎来自己的幸福人生。   但她突然死了,死在一群暴徒手中, 死在一个正常的, 安全的雪夜。   凶手是三名醉酒的男子。   三人当中两人有些权势, 愿意给予燕晨一笔不菲的赔偿金, 但被他拒绝了。   金钱买不来生命, 更没办法让燕瑶复活……   燕晨对他们恨之入骨,也对自己痛恨无比。   燕瑶有一手好厨艺,为了省钱,平时也基本是自己在家做饭。   出事的当晚,是因为他说想吃馄饨,她才选择去买晚餐,结果遭遇不测。   平复了一下心情,燕晨示意系统,可以送他前往小世界了。   意识如同坠入海洋,燕晨微微闭眼,再次醒来时,已经处于一具新的身体内。   记忆蜂拥而至,他揉了揉眉心,指缝后的眼睛里,充斥着悲痛、后悔、仇恨等诸多情绪。   他的姐姐,燕瑶……已经死了。   不,不……她还活得好好的,燕晨痛苦地捂住脑袋,恨不能走到墙边用力撞两下。   ……   十分钟后,燕晨恢复了平静。   他打开屋子里的灯,在暖光的灯光中,看向自己的桌面。   电脑桌连着书架,各色机器人手办、仿真木仓械模型、拼装玩具……摆满了几乎一整面墙壁。   桌上则放着一把未完成的迷你仿真木仓,这是燕晨自制的,目前陷入了瓶颈,完成期未知。   燕晨揉了揉肚子,走到桌前坐下。   他拿起那把未完成的仿真木仓,端详片刻,借用工具三两下将其拆解完毕。   将拆下来的零件,堆放回旁边散落的零件堆中,他又打开手机,通过不同渠道购买了一些东西。   下完单,燕晨打开电脑,在桌面的显眼位置找到了建模软件。   三十分钟后。   燕晨头晕眼花,扶着桌子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拿了件羽绒服套上,捂着饥饿的肚子出了门。   下了楼,一出单元门,萧瑟的寒风迎面吹来,如同锋利的小刀割在人脸上。   正常人这时候都会选择转身上楼,多加一件衣服,再围一条围巾,重新出门。   燕晨却只是轻皱了下眉,就没事人一样,微微垂着脑袋,大步走出小区。   幸福小区后,是一条美食街。   傍晚,美食街还不到最热闹的时候,却也已经有了不小的人流量。   小贩们支起摊子,各色小吃和香料纠缠在一起,烟火和笑声仿佛能抵御寒风,让整条美食街变得温暖动人。   小区的西门离这条美食街最近,附近的摊贩却不算多。   道路两旁是薄薄的积雪,燕晨从西门走出,走进一家馄饨馆。   “欢迎光临——”   自动感应门铃响起,店内没有其他客人,即便开了空调,温度也显得有些低。   老板娘边下意识问:“吃点什么?”边抬起头。   看见来人,她先是愣了一下。   丽市位于华中地区,一到冬天,寒气便无孔不入,被网友们戏称为「魔法攻击」。   她出门时,套三条裤子,穿两件毛衣和羽绒服都嫌冷。   眼前的大男孩,看着二十岁出头,却是只穿了一套不厚不薄的睡衣,加一件长款羽绒服——他甚至没有拉上拉链。   年轻就是好啊……   老板娘感叹着,便见对方目光直直看着自己,声音虚弱地问:“你见过我姐姐吗?”   什么?老板娘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要什么?”   “你见过我姐姐吗?”燕晨又问了一遍。   “你姐姐是……”   “她说来买晚饭,帮我带一份馄饨,但她一直没有回家。”   “你见过她吗?”   燕晨连着问了三遍,期间目光始终紧盯着老板娘。   不知为何,老板娘突然觉得有些恐怖,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她呆呆地摇了摇头:“没,没有……”   老板娘咽了口口水。   旋即,她很快又觉得,刚刚的恐惧也许只是错觉。   这位年轻的客人得到她否定的回答后,只是微微抿唇,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就走到了旁边的桌子旁坐下:   “一碗馄饨,不要辣。”   他的嘴唇有些苍白,就和他的脸色一样,老板娘猜测也许是冻的。   唉,现在这些年轻人……   “好,很快就好。”老板娘转身,朝后厨高声唱了一句:“一碗馄饨,不要辣!”随后回头打起了单子。   单子打好,她忍不住悄悄抬眼,朝年轻人所坐的方向看去。   一看,老板娘顿时吓了一跳:“哎……你,你怎么了?!”   刚才还好端端坐着的人,突然跟被抽空了魂似的,头一垂,直挺挺撞在了木桌上。   这是晕过去了啊!   老板娘慌忙跑过去:“你没事吧,老陈,老陈!快打120……”   ……   闻着消毒水的味道,听着有意压低、但因人员众多仍显得嘈杂的对话声,燕晨缓缓睁开眼。   “哎,你……”护士小姐恰好给旁边的人拔完针。   她扭过头,见燕晨醒了,正想说些什么,却被对方随之投来的眼神堵住了接下来的话。   这位刚刚苏醒的低血糖患者,正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紧盯着她的脸。   护士小姐分辨不出其中的具体情绪,只没由来地感觉眼前的年轻人有些脆弱——她认为这与对方单薄的身形和苍白的脸色有关。   人对脆弱又美丽的事物,总是有十足的耐心。   按捺住繁忙工作带来的烦闷心情,护士小姐柔声道:“生活再怎么困难,饭总是要吃的。”   “你要是有困……”   “我知道了,姐,你什么时候下班?”   啊?护士小姐呆愣住。   她今年25岁,被叫过护士,被叫过小姑娘,被叫过阿姨,还是第一次有病人张口就喊她姐……虽然,对方看模样确实比她年轻。   倘若不是他目光中毫无暧昧之意,她都要以为,对方是准备追求自己!   瞟了眼病人那张苍白清俊的脸,护士小姐为自己的想法生出一些歉意。   她下意识答道:“呃,我……我们是轮班制,24小时都会有人值班。”   燕晨:“我知道。”   知道你还问……护士小姐内心腹诽时,燕晨垂眸扫了眼左手边的吊针。   吊瓶里的液体还剩三分之一不到,大约还需要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才能打完。   他揉了揉肚子,再度看向穿护士服的女人,朝她眨了眨眼:“姐,我饿。”   护士小姐:“……”   护士小姐:“你要是实在饿,就点个外卖吧,或者等半个小时,针打完你就可以走了。”   燕晨:“好,你帮我点。”   护士小姐:“??”   一次两次,她还当是错觉,现在她确定了,这人怕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   送他来的人也没说过啊!   长得帅也不能为所欲为啊……护士小姐沉默片刻,瞥了眼年轻病人的脸。   “好吧……你想吃什么?披萨可以吗?”刚好她也没吃晚饭。   ——这绝对不是因为对方的脸,嗯,她只是同情他,因为刚才感知到的那几分脆弱。   护士小姐叹了口气。   随后她就看见年轻病人微微翘起嘴角,比常人颜色略深的眼瞳中流露出几分喜悦,那片黑沉沉的雾气像是被光明驱散了。   他的眼眸熠熠生辉:“可以,要双倍芝士。”   你倒是还挺会挑……和她的口味一样!   护士小姐哭笑不得:“行行行,双倍芝士。”   随后,她听见病房外有人在叫自己,丢下一句「我等会儿过来」,便急匆匆走了出去。   同事交代完事情,正欲离开,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头问她:“静依,晚上吃什么?”   田静依笑道:“我点了披萨。”   “好吧。”本想和她一起买饭的同事遗憾离开。   田静依松了口气,拿出手机,以多年练就的手速点好外卖,很快又被其他人叫了过去。   半小时后,她提着外卖,去给燕晨拔针。   穿过嘈乱的人群,她的另外一名同事看见她,也看见了她手里12寸的披萨盒子。   “静依,你吃这么多……又跟病人一起吃啊?”   “是啊。”田静依回了一句,匆匆走近病房——这样的寒暄已经是习惯,她并不需要、也没有时间停下来和同事闲聊。   找到燕晨,给他拔了针,田静依将披萨盒拆开,摆在他面前。   给燕晨递了一块,她自己也拿了一块吃起来。   边吃,边习惯性说:“你有低血糖,平时可以在口袋里放点糖备着,觉得不舒服了吃一粒……今天这是身边有人,要是晕在没人的地方,就危险了。”   “平时可以多吃点瘦肉、鸡蛋,多喝牛奶……”   “静依!静依!”门外突然传来喊声。   田静依腾地一下站起来:“来了!”三两口吞下嘴里的东西,对燕晨道:   “你吃完了就早点回去吧,现在外面怪冷的……”   年轻病人没有回答,他的眼神一下子变了,似乎变得十分悲伤。   田静依愣了愣,但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细想为什么,同事还在外面等着她。   田静依匆匆离开,燕晨垂下头,面无表情地从披萨盒里取出一块热腾腾的披萨,拿过外卖单扫了一眼。   ……   晚八点过十分。   田静依扭了扭脖子,握拳往僵硬酸痛的肩部垂了两下,满身疲惫地下楼,下班。   她没换衣服,腹中空空,双目呆滞,只想赶紧回家泡个热水澡,睡一觉再说。   夜晚的医院大堂,仍旧热闹非凡。   夹杂着婴儿的哭闹声,男人或是女人的哄劝声,以及老人痛苦的呻吟。   突然,她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那个叫燕……燕什么来着?   田静依没能记住对方的名字,却记住了对方那张异常俊俏的脸。   咳咳……她好奇地走了过去……对方垂着头,手里抱着一个披萨盒。   “你怎么还在这里?”   燕晨闻声抬起眼,看见了穿护士服的田静依。   他沉默片刻,抓住手中的披萨盒:“我等你下班……跟你一起回家。”   田静依:“??”   啊……啊?这是什么意思?跟她一起回家?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不对吧?   “你没吃两口,还剩了很多……姐,你饿不饿?医院应该有微波炉。”燕晨自顾自说着。   田静依突然冷静了下来。   她拧眉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病人。   如果不是确认,对方仅仅只是低血糖昏迷住院,她都要忍不住问问,他是不是有过精神病史……当然,不能直接问,她会去问有权限查看这些资料的人。   田静依深呼吸一口气:“你为什么一直叫我姐?”①   “你是北方人吗?”   这个奇怪的病人,显然是一个麻烦,田静依并不想被他缠上,不管他有什么难处……但她仍旧给了他一个台阶。   可她没想到,对方不仅没沿着台阶下去,反而理所当然,甚至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我不叫你姐,叫什么?”   田静依:“……”   她觉得她没法跟这个人聊下去了,今天发的善心就当是喂了狗。   “我不管你有什么毛病……我要下班了,你也趁早回家吧,别让家里人担心。”   田静依抓紧挎包,警惕地看着燕晨,后退两步和他拉远距离。   她想快步跑开,但估计了一下自己和对方的身高腿长差距,女人和男人间天生的身体素质差距,她最后只是回到了大堂内,在廊道的靠椅上坐下。②   燕晨跟在她身后。   这里有监控,不远处就是保安……他看上去并不具备危险倾向……   田静依告诉自己不要害怕,但出口的声音仍旧止不住有些颤抖:   “你到底想干什么?”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害怕,她的恐惧,年轻病人沉默了下来。   半晌,燕晨递出手中的披萨盒,哑声说:“对不起,我……我自己回家。”   谁管你怎么回家!   他一道歉,田静依瞬间没那么害怕了,反过来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她从燕晨手里几乎是抢过披萨盒:“好了,你可以走了!”   “嗯。”   终于摆脱了!田静依松了口气,只想燕晨赶紧走,离开她的视线。   她一生行善,倒了八辈子的霉……这人怎么回事?   不经意间对上一双蕴藏浓厚悲伤的眼睛,田静依又忍不住心软了。   燕,燕……突然,她想起了一个名字:“你等等!”   燕晨回过身,迎上他疑惑的视线,田静依犹豫了一下,问:   “你姐姐,是不是叫燕瑶?”   燕晨微微点头。   田静依沉默地拿出自己胸前的名牌,展示给他看:   “看好了,我叫田静依。”   “我不是你姐姐。”   你姐姐已经死了……田静依在心中补充道。   她突然忐忑于燕晨接下来的反应,不由紧张地看着他。   她看见这位刚刚失去亲人不久的可怜人目露迷茫,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太大变化,浑身却散发着悲伤。   像是失去了风帆的船,漂泊在大海中,不知自己身处何方,也分辨不出航向。   “我知道了……”   这是他早就意识到的事实,只是被他不知不觉忽略了……燕晨垂下头,微微弯腰:   “对不起,让你受了惊吓。”   “没关系。”   所以,他是因为承受不住丧亲的悲痛,精神出了什么问题?   田静依猜测着,酝酿着措辞,她认为自己应该劝对方去看看心理医生。   “臭婆娘!就是不会省钱……老子赚的钱,都给你糟蹋完……”   突然,田静依听到了一阵辱骂声。   燕晨同样循声看去,发现是一名醉汉不知什么时候靠近了这边。   醉汉手里拿着钱包,手机,步伐歪歪倒倒。   他的妻子在旁边试图将他拉走,满脸焦急,做着无用功。   这在医院是常有的事,田静依微微蹙眉,站起身,准备去找保安。   她的动作吸引了那名醉汉的注意。   对方看见了她身上的护士服,看见了她皱起的眉毛,看见了她眼里的嫌恶和鄙夷。   “你那是什么……眼神!”   “都怪你们这群黑心医生……什么钱都赚……看不起人,还看不起人是吧!”   醉汉突然大吼了一声,推开他的妻子,收起钱包,抡拳抓紧手机,朝田静依砸了过来。   四周霍然响起一片尖叫声。   田静依瞳孔一缩,下意识躲避,但她的速度远不及愤怒状态中的醉汉。   今天是水逆吧……田静依双手护住头,闭上眼睛预备下蹲,但预想中的痛苦并未来临。   “啊……”   伴随一声痛苦的叫声,田静依愕然地睁开眼。   她看见了背对着自己,站立在前方的单薄身影,看见了被击中肘部、手机掉落在地的醉汉。   失去「武器」,后者更为愤怒,张牙舞爪地一边咒骂着,一边朝燕晨扑来,但很快就被赶来的保安制住。   送走了道歉的保安,田静依担忧地看向燕晨:“你没事吧?”   燕晨微微摇头:“没事。”   他垂下目光:“我先走了,再见。”说完便转身离开。   哎……这次怎么这么爽快?明明刚才还跟着她不放……田静依没有挽留。   她目送燕晨离开,看着他的背影,看见他突然抬起右手,摸向左手手臂。   而他直直垂在身侧的左手,则正微微颤抖着。   这都是什么事啊!   等田静依反应过来,她的两条腿早已迈开,小跑着追向那道单薄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①现实中遇到这种神经病的错误做法;   ②现实中遇到这种神经病的正确做法;   -感谢在2022-06-28 21:43:00-2022-06-29 22:50: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被中断的美好人生(2)   阴影中的恶之花   “等等!等等……喂!”田静依小跑着, 想不起来燕晨的名字,只能大声叫「喂」。   那盒冷披萨被她随手扔进了垃圾桶。①   燕晨闻声侧过头,看见了穿护士服的女人。   于是他停在原地, 等待对方追上来并站定脚步,朝对方露出浅浅的微笑:“姐。”   “呃……”裹挟着寒意的风吹在田静依脸上,吹散她呼出的白色雾气。   背后嘈杂的,喧闹的种种动静, 仿佛被无形的壁垒隔开, 隔成虚幻的另一个世界。   面前的俊逸青年,嘴角含笑,黝黑双目专注地看着她, 像一架等待指令的冰冷的机器人。   田静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诸如担忧、同情之类的情绪都消失了,她内心只剩下纯粹的恐惧。   “我…我是田静依。”   女人的声音中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 燕晨目光微怔,沉默片刻:“嗯。”   他问:“有什么事吗?”   田静依僵硬地摇头:“没,我,刚才在和人打电话。”   她说着拨开耳边的碎发,庆幸于自己一下班, 便习惯性戴上了蓝牙耳机, 即便它实际上什么都没有播放。   燕晨微微颔首,接受了这个解释, 转身离开。   目送他走远,走进门口拐角处的一片阴影中, 田静依悄然松了口气。   医院离地铁口并不远……他这是要打车?   田静依边走, 边用余光往那处阴影扫去, 放弃了提醒对方的打算。   但当看见青年被风吹乱的头发, 看见他望着空气发呆, 看见他身周犹如凝成实质的落寞时。   她充沛的情感,同情他人的能力,又全都恢复了。   “唉……”田静依拿出手机。   擦了擦上面的水雾,她给主任打了个电话,想请他帮忙查一下燕晨的情况。   如果对方当真有精神病史,她会努力劝他去看医生,好好吃药的,嗯……这不是玩笑。   …   在被冻成冰雕之前,燕晨等到了出租车司机。   坐上车,他报出一串地址。   不是幸福小区的地址,而是一间酒吧的地址。   司机显然对此见怪不怪,出了医院就去酒吧的算什么?   喝酒配头孢的,他都见过。   十五分钟后,出租车缓缓停下,又匆忙离开。   望向身后,五彩缤纷的灯光不断闪烁,气氛热烈的酒吧,燕晨垂下头,远离了这里。   他以步行的方式,抵达了与酒吧隔着一条街,似乎毫不相干的高档住宅小区。   与热闹非凡的酒吧相比,这处高档小区静谧、高端,即便是晚上,出入其中的也都是体面的行人和车辆。   进出都有门禁,保安也不是给一包烟就能糊弄的人……不过这不要紧,燕晨本就不打算进去。   他围绕着小区,迈开步伐。   一线城市,夜晚的行人比之白天只多不少,即便是寒冷的冬日。   于是路过这里的人,便能看见一个穿黑色长款羽绒服、身形单薄,大多时候都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孔的年轻大男孩,走在围墙外侧的阴影中,与他们擦肩而过。   他不时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围墙顶端,似乎在对比围墙和自己的身高差距。   有时又到了铁艺围栏前,看着内里宽阔广场上笑闹的孩子,以及他们手中摆弄的大型遥控玩具。   高档小区内灯火通明,温馨的镂空路灯照耀在家长、孩子,照耀在老人和年轻人脸上,照亮了他们洋溢着幸福的笑脸。   没人会关注,也没人会注意到围栏外,黑暗中的身影。   绕着这个小区走了一圈,燕晨步行回到那间酒吧,打车。   二十分钟后,燕晨回到幸福小区。   回到自己的卧室,燕晨打开电脑,再次确认那三名凶手的行踪。   其中一个逃往了外省——这也是家境最普通的一位。   另外两个,一个躲在了朋友家中。   还有一个,则安心地住在家里,住在距离幸福小区,仅有二十分钟车程的高档小区中。   燕晨微微翘起嘴角,合上电脑,仰倒在床上。   第二天,燕晨没有出门。   快递送达了一部分,他要先把能拼装的拼装起来。   其余需要借助工具才能制作的,之后再找朋友借用。   嗯,说是朋友,其实应该称呼为「网友」。   虽然性格沉闷,但燕晨从小就喜爱这些东西。   在兴趣的聚集作用下,他在网络上还是有几个多年好友的。   这一天,燕晨靠吃外卖度过。   睡前,他扫了眼手机余额上显示的三位数,不为所动。   他将垃圾打包好,放在门口,在玄关处温暖的灯光安抚下,回了房间睡觉。   早七点过十分。   昨晚下了一场小雪,又在凌晨时分尽数融化,天气似乎更冷了,连带着人也不愿意出门。   邢舟扬扯了扯围巾,上楼。   看见放在门口的垃圾,他首先忍不住皱了下眉,拿出钥匙,打开门。   屋内的一切看起来,和过去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温馨的布艺沙发,因长久无人使用落了些灰尘的电视机,暖黄色的窗帘,似乎能阻挡外界的寒气……   “怎么不关灯?”   低声叹了一句,邢舟扬关掉玄关的灯,将手里的早餐放到餐桌。   葬礼之后,他一直在忙工作上积压的事,直到今天才有时间来看燕晨。   邢舟扬对未婚妻的这个弟弟谈不上喜欢,毕竟对方性子沉闷,总是冷冰冰的,话也不多,双方交流甚少。   但燕晨好歹叫他一声姐夫。   打开客厅的灯,邢舟扬走到燕晨房门前,抬手敲了敲。   门很快被人从里打开,露出一张平静的,没有丝毫睡意的脸孔。   “姐夫。”燕晨闻到了肉香味、葱香味。   “嗯,早饭在餐桌上。”   燕晨点点头,随手关上门去洗漱。   邢舟扬,28岁,刑警,燕瑶的未婚夫。   等燕晨从盥洗室走出,来到客厅,邢舟扬已经收下了晾晒在阳台的衣服,并打开外窗通风。   餐桌上放着小笼包、葱油饼,以及两杯豆浆。   燕晨选择了小笼包。   等邢舟扬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拿过那杯豆浆,燕晨皱起眉头。   邢舟扬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怎么了?”   燕晨:“没有我姐的?”   邢舟扬愣住。   他狐疑地看着燕晨,仿佛想知道他是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但是没有……他没有看出任何开玩笑的痕迹。   燕晨似乎是打心底觉得,燕瑶还在房间里睡懒觉,这餐桌上应该有她的一份早餐。   就像以前那样。   邢舟扬嘴唇动了动,突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有些自责起来。   他是知道燕瑶有多看重这个弟弟的,说是当成自己的半个孩子看,都不为过。   而他作为燕瑶的未婚夫,燕晨的姐夫,也有一份照顾他的责任在身……   但他甚至连燕晨居然受了这么大的打击,都没看出来。   葱油饼散发着香味,这家老板的手艺很好,邢舟扬却突然有些吃不下去了。   “你先吃,我去打个电话。”他腾地站起身,走出门外。   还好,这两天工作上没有什么急事,邢舟扬成功得到了请假的批准。   他回到屋里,燕晨仍旧在不紧不慢地吃着早餐。   看上去没什么异常,如果不是……邢舟扬在心中深深叹了口气。   他状似随意开口:“吃完,你陪我去看个医生?前两天处理一个案子,受了点伤。”   燕晨放下豆浆杯:“我去不了。”   邢舟扬一愣,就见他站了起来,平静道:“我约了朋友,你注意安全。”   说着,拉开凳子走开。   没大没小的……邢舟扬思考着措辞,跟在燕晨身后。   他看着燕晨打开房门,也看见了房间内,桌面上未完成的仿真木仓。   邢舟扬瞳孔微缩,抬手挡住门——燕晨并没有要锁门的意思,他正为出门做准备。   他的爱好,邢舟扬隐约知道一些。   但他只以为对方喜欢高达、喜欢机械,不知道他居然还会私藏仿真木仓……即便是仿真的,这东西也是违法的!②   何况,他桌面上那个,看起来根本就不只是简单的仿真木仓……   邢舟扬扶在门边的手紧了紧,捏成拳头,又松开。   如果是以前,他一定立刻严厉地教育燕晨一顿,让他把这些东西上缴。   但是现在……在不确定燕晨的心理状态、承受能力的现在,邢舟扬发现自己没办法开口。   这样不对,他是一名刑警,他有义务……   燕晨已经穿好外套,背上双肩包,走到他面前,准备要出门了。   看着邢舟扬脸上的表情,燕晨抬手看了眼时间,奇怪地瞥他一眼,与他擦肩而过,走到了燕瑶的房间门前。   邢舟扬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的动作。   “咚咚咚。”燕晨敲了敲门:“姐,起床了。”   没有人回应。   在巨大的愧疚心作用下,邢舟扬最后回头,深深看了眼燕晨房间桌上的东西,抬手合拢了门。   随后,他听见了再一次响起的敲门声:“咚咚咚。”   “姐,你要迟到了。”   “咚咚咚……”   邢舟扬突然有些不寒而栗:难道只要燕瑶不回应,他就会一直就这样敲下去?   再听下去,他都要疯了!   “燕晨……”邢舟扬走过去,伸手准备拉开燕晨,逼迫他直视真相。   燕晨已经扭动门把手,推开了门。   视线越过他的肩膀,邢舟扬看见了内里风格温馨的装潢。   床单是他和燕瑶一起选的,窗帘上旁挂着一串千纸鹤。   地上是被踢乱的拖鞋,仓惶挂在衣帽架上,结果落在了地上的挎包……   邢舟扬鼻子一酸,短暂失去了开口的能力,害怕自己哽咽出声。   燕晨愣愣关上门,回身对他道:“我姐又不见了。”   “我先出门了。”   他说着,低垂下头,迈步错开邢舟扬,他的表情看不出丝毫变化。   “等等。”邢舟扬拦住他:“我送你吧,我开了车过来。”   燕晨:“好。”   犹豫片刻,他又补充:“谢谢姐夫。”   答应了,那看来见面的人没有问题……邢舟扬松了口气。   两人关好门下楼,上了车,邢舟扬打开空调,燕晨报了一串地址。   那是一个俱乐部,是他约好的那名网友开的。   车子很快抵达了俱乐部门口。   望着门牌上的「百步穿杨俱乐部」几个大字,以及旁边画的弓箭符号,邢舟扬稍微放心了一点。   燕晨下了车,又被他喊住:“你要多长时间?”   燕晨估计了一下时间:“一个小时。”   邢舟扬点点头:“行,那我睡一觉,等你出来,再陪我去医院?”   这是他第二次发出陪同的请求。   邢舟扬有些紧张地看着燕晨,不确定他会不会答应。   等燕晨表情古怪地点了点头,说「好」,他才悄然松了口气:“去吧。”   燕晨最后看他两眼,转身离开。   邢舟扬摇上车窗,调低座椅,呼出一口气,拿起手机挂号,预约了两小时的心理科。   心理诊断需要病人的配合,无法在病人无知无觉的情况下进行。   如果到时候燕晨不肯配合……   不行,他又不是犯人……嗯,就说是正常的心理检查——面向毕业即失业的家里蹲大学生的。   心里想七想八,邢舟扬迷迷糊糊,当真睡了过去。   他昨晚十一点多才下班回家,往常路上总是会和燕瑶打个电话……   睡梦中,靠在驾驶座的男人无意识皱起眉头。   一小时后,燕晨走出俱乐部。   他那个黑色大号双肩包似乎多装了点东西进去……邢舟扬调高座椅:   “你朋友是男的女的?多大了?毕业了吗?做什么工作的?”   “你们见面,怎么也不一起吃个饭……”   后座,燕晨通过后视镜,莫名其妙瞅他一眼,平静道:   “你和我姐还没结婚。”   邢舟扬:“……”   邢舟扬默默闭上了嘴巴。   一路沉默地抵达医院,他借口之前想好的说辞,成功让燕晨点头和心理医生坦率沟通。   同一所医院,急诊科。   田静依也收到了主任发来的资料——当然,不是全部,医院有义务对病患的资料进行保密管理。   对方只是简单地告诉她:“他患有脸盲症,他的姐姐曾经也是我们医院的一名护士,你们的身形有些相似。”   “不过,就你描述的情况来看,他姐姐已经去世……你是他的朋友吗?我认为他非常需要心理干预治疗。”   原来是脸盲……   田静依略微松了口气,认为这起码表示,燕晨的心理问题没有她想象中那么严重,不至于见一个护士,就上去喊姐姐。   可是,别说朋友,她甚至连对方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她要怎么劝他去看心理医生?   对了!急诊科那边应该有填写个人联系方式,那天送他来的人,将他送到就走了……紧急情况,只是要个手机号,应该没什么问题。   “静依!静依!这边需要你拿一下……”   还是下班再去吧。田静依回过神:“来了来了!”   心理科。   燕晨和戴着眼睛,穿白大褂的安医生先后走出小隔间。   邢舟扬连忙迎了上去。   他找了个借口,请燕晨帮忙,去这一层另一侧的自动售货机买两瓶可乐。   燕晨可无可不无地点头,转身出门。   确认脚步声远离,邢舟扬才转身看向安医生:“怎么样?他的情况。”   后者表情古怪,犹豫片刻,所说的话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经过面诊,我能确定病人对他的姐姐有一定的愧疚心理,痛恨造成他丧亲的凶手……此外,丧亲的悲痛也在合理、正常的范围内。”   “也就是说,从目前的诊断结果来看,病人的心理状态没有多大的问题。”   “不过,他以前做过更细致的心理诊断吗?我认为他很可能患有……”   安医生的话没能说完。   邢舟扬听见了脚步声——不止一道,属于燕晨的那道脚步声在另一人停驻时,也跟着停了下来。   紧随其后,他听见了从门外传来的询问声:“姐,你也来做心理检查?”   “呃……”一月份,正是最寒冷的时日。   即便室内开着空调,寒风也似乎能透过薄薄的玻璃,透过冰冷的墙壁穿透进来。   邢舟扬的心,一时如坠冰窖。   作者有话说:   ①不要学,节约粮食,人人有责;   ②持有仿真木仓也犯法哦;   -感谢在2022-06-29 22:50:39-2022-06-30 23:59: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被中断的美好人生(3)   阴影中的恶之花   安医生自然也听到了从门外传来的声音。   他先是在邢舟扬的提示下, 住了嘴,随后又在一种名为震撼的情绪中,开始自我怀疑:   难道他的诊断出了错误?   这人到底什么情况?   安医生推了推眼镜, 默默看着邢舟扬打开门,显露出门外的两道身影。   燕晨和护士小姐对面而立,后者手中拿着文件,望着燕晨满脸莫名。   见门打开, 护士小姐顿时如同见到了救星一般。   她将资料塞到安医生手中:“这个需要您这边确认……是上次那位……好, 我先走了,谢谢安医生。”   护士小姐三两句飞快转达完事情,瞥了眼燕晨, 低头与他错身而过,像躲避什么似的, 匆匆离开了。   邢舟扬眼皮抽了抽。   也是,毕竟这边是心理科室……   护士小姐走了,邢舟扬下意识看向燕晨。   不出所料,燕晨明显丝毫没察觉自己吓到了护士小姐,反倒目光追寻着对方的背影, 脸上写着迷茫。   仿佛在疑惑:姐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招呼不打一声就走了?   邢舟扬与安医生对视一眼。   片刻后, 在安医生的建议下,燕晨跟在邢舟扬身后, 前往神经内科。   一路上,燕晨垂头不语, 邢舟扬心事重重,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挂了号, 带着燕晨去排队, 邢舟扬几次欲言又止。   但最终, 他什么都没有说。   到了这个地步……燕晨又不是傻子,有些事情,并不需要点明。   坐在等候区,听着逐渐接近的叫号声,在即将轮到燕晨时,邢舟扬偏过头问:“紧张吗?”   燕晨瞥他一眼,垂眸看着他搭放在膝盖上,紧握的拳头:“你比我紧张。”   邢舟扬哑然失笑。   他松开拳头,就着裤腿擦了擦上面的冷汗,在叫号声中站了起来。   轮到燕晨了。   除了脑脊液检查、脑核磁共振等项目,两人又来到精神心理科,做了神经心理学相关的检查。①   这一连串检查做下来,邢舟扬最少花了小几千块钱。   不过他没有让燕晨自己付钱的意思,燕晨也没有多问。   拿结果时,他听话地安静坐在外面,垂头等待邢舟扬和医生们交流完。   等拿到所有的检查资料,邢舟扬提着资料袋带燕晨离开,走出医院大门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   天空灰蒙蒙的,又飘起了小雪。   燕晨的包放在了车上,手里只拿着一个可乐瓶。   邢舟扬撑起伞,燕晨把可乐随手揣进口袋,戴上了羽绒服后宽大的连帽。   这件羽绒服……邢舟扬愣了愣,认出这是他和燕瑶一起给燕晨买的。   连帽的边缘围了一圈厚厚的顶尖毛,看起来蓬松温暖。   邢舟扬也有一件类似的羽绒服,燕瑶每每都喜欢逮着他的帽子薅。   她当时说,这件衣服,尤其是帽子,很衬她弟弟。   不可否认,燕晨和燕瑶其实长得很像,毕竟他们是亲姐弟。   只是两人之间的相似,更多在于五官,而非气质,眼神,或是表情。   邢舟扬微微偏过头。   蓬松柔软的白色顶尖毛,环绕着青年那张苍白清俊的脸。   那股平静到甚至有些死气沉沉的气质,没有得到丝毫中和、缓解。   就像笼罩在黑暗中的深渊,不论多少灯光照耀过去,也无法照亮那浓得化不开的墨色。   只有呼吸间逸散在空气中的雾白水蒸气,证明着他是一个活人,而非机器的事实。   邢舟扬扭回头,目视前方,没过多久就看到了他的车。   打开空调,等待热车的时间里,燕晨喝完了手中的第二瓶可乐。   ——邢舟扬不爱喝这些东西,所以两瓶可乐最后都进了他的肚子。   不远处正好有一个垃圾桶,燕晨想了想,拿过伞:“我去扔垃圾。”   邢舟扬说好。   目送燕晨拿着可乐瓶慢吞吞离开,他的目光通过后视镜,落在了燕晨靠放在座椅边,没有带走的双肩包上。   热车最多三分钟,而燕晨一来一回,则要不了两分钟时间。   将空瓶子投入可回收垃圾桶,燕晨抖了抖伞上的雪,慢悠悠回到车上。   通过后视镜,邢舟扬看见他拉开了羽绒服的拉链,随后闭目靠在了椅背上。   邢舟扬收回视线,车子缓缓发动。   半小时后,燕晨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伞,跟在邢舟扬身后,进了一家餐馆的门。   邢舟扬没有动他的东西。   其实以姐夫的身手和速度,完全可以在他回来之前,翻看他背包内的物品,并将其恢复原样。   燕晨垂下眼眸,接过邢舟扬递来的菜单。   “你看看,想吃什么自己点。”   “鱼香肉丝,糖醋里脊,菠萝咕咾肉。”燕晨毫不客气。   邢舟扬眉毛一跳,甜的,甜的,还是甜的!   姐弟俩性格迥异,口味倒是还挺像!   但思及今天一连串的检查结果,以及几位医生的判断,邢舟扬又忍不住想:   他是真的喜欢吃这些吗?   还是说,只是模仿?   不,口味这种刻在基因上的东西,也许并不受影响……   邢舟扬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他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累过,这比为了查案子连着几天熬夜,只睡两个小时,还要让人憔悴。   做了个深呼吸,邢舟扬接过菜单,补了一道清炒小白菜。   待服务员拿着菜单离开,他才看向燕晨。   说实在的,订婚在华国并没有法律意义。   失去了中间相连的纽带,燕瑶,他和燕晨之间可以说是非亲非故。   就算他从此再也不联系燕晨,都不会有人说他什么,毕竟燕晨已经是一个毕业大学生,是一个成年人了。   “我和几位医生沟通了一下……”   即便一路上都在思考着措辞,邢舟扬发现,到头来,他还是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开头,才能委婉地说明这件事。   长痛不如短痛……   最终,他选择直白道:“医生确认,你患有情感淡漠综合征,不过,处于轻中度范围内,不算严重。”   邢舟扬没说的是,这种病大多是天生的。   它常见于精神分裂患者,以及脑器质性精神障碍性疾病患者身上。   燕晨是后者。   这种病很难治愈,因为它病在心理的同时,也病在生理,病在与常人不同的大脑。   而目前的医学水平,还远远不足以治愈这类疾病。   由于工作的特殊性,邢舟扬并不是没有接触过这类疾病的患者。   那里面有真正的患者,也有伪装的……为了脱罪……但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自己身边有人患上这种病症。   燕瑶以前从来没有跟他说过……   邢舟扬相信她不是刻意隐瞒,也许,燕瑶自己也不知道,她的弟弟有这样的病。   因为他表现得太正常了。   就像现在。   燕晨沉默片刻,抿了抿嘴唇,声音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闷:“我知道了。”   他垂下头:“能治吗?”   他的眼睛被额前的刘海的阴影笼罩,从他的表现来看,邢舟扬感受到了低落,感受到了忐忑,还感受到了一丝惶恐。   就像每一个突然得知,自己患有癌症的正常人。   “这也是他的不正常之处。”   邢舟扬想起了医生的话,那几位医生,用严肃的表情告诉他:   “我们认为,这位病人同时具备很高的智商。”   “这种病,病人对外界刺激缺乏相应的情感反应,缺乏表情,即便是对与自身有关的事情,也经常漠不关心。”   “你说的所谓「正常」,也许都只是他扮演出来的。”   “这类高智商患者,也许很早就意识到了自己与常人的不同之处,他们经过观察、学习,完全可以将自己伪装得和常人一样。”   “在缺乏正常情感能力的同时,这群高智商患者,很容易转化为高智商罪犯。”   “他们没有正常的同理心,三观也不能用常人的标准来衡量。”   如果只是作为家长,邢舟扬会下意识,将燕晨丧亲的事隐瞒下来。   但他同时,还是一位追逐着罪犯脚步的刑警。   邢舟扬不希望燕晨身上有任何危险隐患。   不论是他对外界的,还是病症对他的。   所以,邢舟扬将近来燕晨身上发生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随后他询问医生:“他选择主动伪装成正常人,是不是表示,他在一定程度上能够理解,并接受常人的三观和道德观念?”   “他认错人,是幻觉还是自我欺骗?这种病症能不能通过心理干预手段治疗?”   邢舟扬还记得,当时医生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至此他才知道,燕晨还患有严重的脸盲——这事燕瑶甚至跟他说过。   只不过,被他当成了开玩笑……对于非特殊行业从业者来说,普通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脸盲。   除此之外,几位医生还告诉他,燕晨的这种表现是在「自我欺骗」。   “不过,考虑到病人的高智商特性,他不应该没有察觉……也许,只是自我放任。”   “我们没办法确认,这种病症表现什么时候能够恢复正常,从你的描述来看,他对他的姐姐有一定的感情……他有一个好姐姐啊。”   几位医生感叹了两句,最后叮嘱他:“病人需要耐心的陪伴,对于中轻度患者来说,稳固且亲密的社会关系,能够阻止他走向病情加重、甚至走向犯罪这条道路。”   稳固,且亲密的社会关系,包括但不限于亲情、爱情、友情、师生情谊……   邢舟扬突然有些后悔。   燕瑶还在的时候,他应该和小舅子多交流交流,不说建立起亲情,起码要成为朋友吧?   但后悔也没用。   他工作繁忙,仅剩的闲暇时间,恨不得和燕瑶24小时黏在一起……咳咳。   心中千回百转,邢舟扬状似轻松地微笑道:“不能完全治愈,但正常生活没问题。”   考虑到医生断定的「高智商特性」,他没有选择欺骗燕晨。   只是道:“多运动,多吃水果和蔬菜,多出门和人沟通,我给你报了定期的心理疏导,一会儿把医生的联系方式发你手机,你记得去。”   燕晨呆了呆:“好。”   看着他的表情,邢舟扬突然想到了燕瑶,每当她看到什么超乎想象的事物时,总是会露出类似的表情,像个小呆瓜。   邢舟扬笑了笑,给燕晨倒了杯水:“别担心,一切如常就好。”   燕晨伸手接过水杯,听见他继续说:“不过,你不要再看见一个护士,就追着喊姐姐了,你今天可把别人吓得不轻。”   “阿瑶已经离开了。”   “呃……”玻璃杯内的水晃荡着,邢舟扬已经收回了手,那杯子却还停在桌子中央。   握在水杯上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他看见那只手逐渐攥紧,仿佛再稍微大力一点,就能将玻璃杯捏碎。   他看见青年抬起头,露出刘海下幽深的黑色瞳孔,露出一张笑脸:   “你说什么呢,姐夫。”   “我可要告诉我姐,说你诅咒她了。”   邢舟扬同样攥紧了拳头,即便有一瞬间的心软。   但他不认同,也不想看到燕晨再自我放任、自我欺骗下去!   “不要自欺欺人!”邢舟扬沉声训道。   “你这样,只会给你自己,给别人带来伤害!”   燕晨收敛了笑容,冷冷地看着他:“我给谁带去了伤害?”   “给我,给你姐姐!”   “你和我姐还没有结婚。”   “我们已经订婚了。”   “订婚,法律承认吗?”   “好,那你姐姐,阿瑶要是还活着,她会想看到你现在这样吗?”邢舟扬强忍着怒气。   旋即,他发现一直情绪平静的燕晨,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愠怒:   “那你让她活过来,让她来骂我啊!”   邢舟扬:“……”   燕晨已经撑着桌子站了起来,绷着脸:“我不饿,回家了。”说着就要走。   邢舟扬:“你包还在我车里。”   车门当然是锁的……燕晨动作顿住。   邢舟扬:“吃完我送你回去。”   燕晨平静地坐了下来,拆开碗筷包装上的塑料膜,用热水烫了一遍。   他高中时没什么机会出来吃饭,烫碗筷,还是邢舟扬和燕瑶恋爱时,带他去餐馆,看着燕瑶教他的。   这倒是记得挺清楚,邢舟扬松开眉头,低笑一声。   燕晨闻声抬头,瞥了他一眼。   邢舟扬赶紧解释:“我没有笑你,我只是想起了……”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完,空气缓缓归于沉默。   几分钟后,服务员端着菜上来,邢舟扬才打破了这股死寂:“我跟你道歉。”   燕晨:“不用。”   邢舟扬:“你也得跟我道歉,我和阿瑶恋爱长跑六年,如果不是你,我们早就结婚了。”   燕晨:“……”   邢舟扬:“你看,我知道你伤心,但我的伤心不会比你少……你愿意当她还在,也无所谓,但以后不要再喊别人姐姐了。”   燕晨:“知道了……姐夫。”   邢舟扬笑了笑:“你刚才可没把我当姐夫。”   燕晨这次没理他。   点的菜陆续上全,鱼香肉丝、糖醋里脊、菠萝咕咾肉,一半都进了他的肚子。   邢舟扬先是吃得很佛系,等看他差不多吃饱了,才盛了满满一碗米饭,表情平静地将剩下的菜一扫而光。   吃完,邢舟扬送燕晨回家。   等他从幸福小区离开,燕晨去拿了剩下的快递,把双肩包里的东西也都倒了出来。   随后,他拿出手机,给邢舟扬发消息,借六百块钱。   看见来信,邢舟扬微微挑眉。   说什么借不借的,这小子……他爽快地给燕晨转了一千块。   随后收到一条简单的回信:谢谢姐夫。   收到转账,燕晨打开高铁售票软件,分不同时间段买了三张前往d省的车票。   ——这也是逃离到外省的那名凶手目前躲藏的地方。   随后,他靠外卖解决了晚饭。   冬天天色黑得早,望着窗外愈发深沉的夜色,燕晨穿好外套,揣上工具,背上笔记本电脑,整理好银行卡、手机、身份证件等物品,以及换洗内衣,打车出门。   二十分钟后,燕晨抵达之前去过的酒吧。   夜色中,他步行前往隔着一条街的高档小区。   三名凶手中,家中权势最大,名叫「卢洪杰」的男子就住在这里。   卢洪杰,32岁,身高一米七四,身材肥胖。   经过几天的观察,燕晨已经摸清楚了对方的行动轨迹。   除去白天和狐朋狗友厮混的时间,卢洪杰喜欢和朋友在傍晚去酒吧、烧烤摊、KTV聚会,于晚上十点半到十二点之间回家。   不过,之前的事过后,他家里似乎对他有了一定的限制。   卢洪杰最近的归家时间,提前为十点到十一点之间。   东门是车辆专行,南门则是车辆、行人共通。   卢洪杰喜欢喝酒,往往让人将车停在南门——也许他家离这边更近。   抵达南门之前,燕晨看了眼时间,打开电脑,暂时黑掉了整个光明区的监控——这最少需要三个小时才能被人为恢复。   随后,燕晨将电脑放回双肩包,在夜色中,走进了高档小区南门门口,几颗绿化树的阴影中。   他开始耐心的等待。   冬夜的寒风「呜呜」吹着,吹过门口不知何时停下的喷泉,吹过树后如雕塑一般的影子。   十点二十分,燕晨看到了目标车牌。   车子如他所料,在门口停下。   从副驾驶走出一位三十多岁,身材肥胖的醉醺醺的男人。   他穿着厚实的衣服,膨胀得像一个球,唯独脖颈因醉酒带来的燥热,被拉下衣领,袒露在外。   他挥手和车内的代驾、朋友道别,并下达了几道指令。   由于寒冷,他的手很快握成了拳头。   他的手同样胖得像馒头一样鼓了起来,因而拳头也比正常人大许多。   难以想象被这样的拳头砸到,会有多痛苦。   燕晨眸色渐深,目送车子转向离开。   他抬起了胳膊,无声无息,举起了手中的木仓。   呜——呜——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   燕晨瞄准那犹如待宰羔羊一般的白嫩脖颈,毫不犹豫扣动扳机。   子弹经过完美的消音,无声地冲刺而出,精准钻入卢洪杰的大动脉。   血流如注。   痛苦的哀嚎声中,燕晨转过身缓步离开,掏出手机。   来电显示上写着「邢舟扬」三个字,他按下了接通。   “什么事?”   略微失真的声音自听筒传出,邢舟扬心下微沉。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点什么。   这种语气……与燕晨的习惯并不一样,让他想起了曾审讯过的罪犯,想起了他问罪犯为什么行凶,对方笑嘻嘻告诉他:「为了开心」时,那种隐藏着兴奋和疯狂的语气。   邢舟扬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多疑:“你在哪里?”   随后他听见了风声,听见燕晨低声道:“在阳台。”   邢舟扬的心提了起来:“心情不好?别着凉了。”   “没事。”燕晨低声说着,将木仓拆解开,放回背包内。   他继续道:“只是突然觉得……”   停顿片刻,燕晨翘起嘴角:“姐夫,我好失败。”   作者有话说:   ①网络上情感冷漠症的检查项目,包括脑脊液检查、脑电图、脑CT、脑核磁共振,以及神经心理学检查等。   但具体查询过后,发现前面的部分检查功能有些重复,故不详写,如有类似就医需求,谨遵医嘱。   其他:拒绝违法犯罪,从我做起;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被中断的美好人生(4)   阴影中的恶之花   “对不起, 姐夫。”   听见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邢舟扬心头一跳。   工作原因,他接触得更多的, 是人性中的恶被无限放大的各类人和事。   但同时,邢舟扬也听说过、且见识过不少轻生的人。   这些人或是遭受到了重大打击,或是受了情伤,或是欠下巨款走投无路, 或是一时冲动……总之, 理由多种多样。   生命是宝贵的,但总有人将其视为裹挟着苦痛的廉价品。   一旦选择放弃生命,并付诸实际行动, 即便后悔,也往往来不及挽回。   邢舟扬心中的怀疑一下消散了。   他紧握着手机, 快速动了起来,起身穿衣换鞋,拿上钥匙。   同时他语气如常,像任何一个面对小辈的倾诉的长辈那样,问燕晨:“为什么这么说?”   “嘟——嘟——”两声, 电话被挂断了, 燕晨没有回复。   邢舟扬深吸一口气,一面跨步夺门而出, 一面给燕晨拨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   将邢舟扬拉黑, 燕晨收起手机, 在寒风中抬眼看向前方一片漆黑的路。   远处的红绿灯隐隐闪烁着, 路过的车辆极为稀少, 行人更是只有燕晨一个。   作为标榜「闹中取静」、「世外桃源」的高档小区, 这里和仅隔了一条街的闹市,确实仿佛完全处于两个世界。   这也恰恰方便了他的行动。   很快,燕晨穿过红绿灯,离开了这条街区。   四周的光线一瞬间亮了起来,视野也变得开阔,走出绿化带,走过拐角,一条长约四百米的桥显露在燕晨眼前。   如果是在夏夜,桥边会有许多人散步、遛狗、遛小孩。   但在冬夜,这里只有「呜呜」吹着的湿冷江风,迎接燕晨的到来。   跨过这条桥,不远处就是地铁口。   大都市的夜晚,地铁内的行人并不比白天少到哪里去,只是身上的疲倦气息,更浓了一些。   燕晨面色如常地背着包,进入地下通道。   他放缓脚步,一面拿出手机,一面垂着头,用余光打量前方的工作人员。   临近十一点,不光乘客,这些工作人员的精神也有些萎靡不振。   安检机器两侧的一男一女强打着精神,角落处则站着一个同样穿蓝色制服的人,此人正小声而焦急地打电话。   他们显然已经察觉到了监控系统的瘫痪。   并且,这个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   燕晨收回视线,突然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看看手机,又抬头看看墙壁上的各类地铁信息标识。   如此反复两次后,他皱眉转身,快步离开。   安检人员扫他一眼,便心知:这大概是一个进错地铁的倒霉蛋。   离开地铁站,燕晨继续沿江漫步,并打开了安装在家中的监控实时画面。   邢舟扬还没有赶到……   边留意着监控,燕晨边在路边随意找了家酒店,用自己的身份证开了一间房。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现在几乎没有不需要实名的酒店或者宾馆,如果坚持不肯拿出身份证,酒店恐怕会把他当成离家出走的未成年……现在的孩子长相都很早熟,而燕晨又确实年轻。   快速洗了个澡,燕晨脱下外套躺在床上,小睡了半个小时。   十一点四十分。   在手机嗡嗡的闹钟声中,燕晨利落地爬起来,查看手机上的监控录屏。   他快速拖动进度条,分别确认了邢舟扬的到达和离开时间:   十一点五分,邢舟扬推开他的家门。   七分钟后,邢舟扬终于发现站在阳台上的,是燕瑶的衣帽架。   十一点十分,邢舟扬摔门而出。   计算了一下时间,燕晨收起手机,不紧不慢地穿好衣服,背上包,离开酒店。   静谧的灯光中,酒店前台靠躺在一张小床上,半梦半醒,被子一角掉落在了地上。   燕晨轻轻为她盖好被子,将房卡放在了前台桌面上。   二十分钟后,伴随着刺耳的鸣笛声,两辆警车停在了这家酒店门前。   前台小姐被吓得一激灵,抱着被子坐起身。   配合地接受询问过后,她小心翼翼问:“邢警官,我能问问,那位客人……是,犯了什么事?”   被问话的年轻警官,心情似乎不是很好,沉着脸瞥了她一眼。   前台小姐缩了下脖子,就在她以为对方不会回答时,却听他低声道:“他是杀人犯。”   “啊!”前台小姐后怕地捂住嘴。   她,她居然那么近距离地接待了一个杀人犯!幸好,幸好对方很快就离开了……   没等前台小姐再说点什么,站在邢舟扬身侧,四十多岁,肩上两道银杠、两枚四角星花,那名叫做孙一丹的中年警官突然开了口:“舟扬!”   “对不起,队长。”邢舟扬明白他的意思,队长这是让他不要多嘴。   “下不为例,走吧。”   “是,队长。”邢舟扬应道,跟在了孙一丹身后,其他人也一一跟在了他的身后。   前台小姐目送这些警官整齐离开,松了口气。   望着桌面上的房卡,看见侧方听见动静探出头来的住客,她再次重重叹了口气。   还得跟这些人解释……好累……   好累……好饿,好冷……好想睡觉……   身体不断发出诸如此类的信号,但全部被燕晨无视。   离开酒店后,他继续顺着远离案发现场的方向走,在路边的24小时便利店里,买了一块三明治,一杯全糖奶茶。   随后,他往回走了一段路,准备拦车。   地铁停运的午夜,路边的出租车只少不多,虽然要价贵了一些,但可以下了车再付钱。   当然,就算是上车即付款,燕晨也能让警方查不到这一笔交易信息。   他很快拦下了一辆车。   出租车停在路边,司机靠在驾驶座上,满身疲倦。   等了一会儿,发现拦车的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才疑惑地偏头看去:“喂,走不走?”   燕晨已经拉开了车门,但他的目光被不远处的场景吸引。   他抬起手,示意司机看去:“那边有人在打架。”   司机「哦」了一声:“你要去看热闹?”   燕晨顿了顿,偏头看向司机,发现后者头发稀疏,眼神麻木,表情不耐。   甚至连头都不屑扭动一下。   燕晨想了想,描述得更清晰了一些:“有几个男人,在围殴一个女人……用酒瓶子。”   “所以呢?”秃头司机一脸莫名其妙。   他的反问显得那么自然而然,就像他麻木的眼神。   燕晨沉默片刻,关上门:“没事了,再见。”   紧随其后,他听见紧闭的车窗内传来一道唾骂声:“&#,神经病!”   这辆车很快离开了。   燕晨再次看向不远处,街对面。   一个小吃摊前,女人被拽着头发,被当做物品一样用力摔打在地。   夹杂着男人低沉的骂声,笑声,她的痛呼声,她的求救声显得那么微弱,无力。   她在努力反抗,还击,但对方人多势众,且天生拥有力量优势。   刺目的血,像雨后鲜花上的露水一样,流淌,不时洒落在地。   小吃摊门口坐了不少人,粗略估计,有两桌,其中有男人,也有女人。   他们当中,有的犹豫不定地看着这场闹剧,有的继续埋头苦吃,还有的惶恐地拉着同伴,快步离开。   燕晨看不清被打的女人的脸。   当然,就算看得清,他也分辨不出对方的面部特征。   他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眼前的画面,和他曾经在警局,在监控录像中,在无数次噩梦里,反复看见的那一幕重合在了一起。   “救救我……”   “救命啊……”   头部被人重重踩了两脚,田静依痛苦地抬手护住脑袋,发出连她自己都听不见的呼救声。   她其实已经放弃了,她深知周围的这些人中,不会有人向她伸出援手。   但她还抱有一丝希望。   或许,有人已经帮她拨打了110,120,发达城市的出警速度很快,只要再等等,再等等……   眼泪、鼻涕、血液,掺和在一起,田静依感受到自己的意识正逐渐变得模糊。   她的生命正在流逝。   随后,她听见了一道重物落地的声音,听见了一阵尖叫声。   施加在她身上的暴力来源少了一道,又少了一道……最后全部都消失了。   是……警方?可是她没有听到鸣笛的声音,也没有听到枪响,也许是消音枪……也许是电棍……那都无所谓,重点是,她得救了。   田静依想要露出笑容,但模糊的意识和遍布全身的痛苦,让她无法做到这一点。   她只能勉强睁开眼睛,想看到那群代表着正义的人。   随后,她愕然地看见了一张熟悉的清俊脸孔。   青年穿着宽大的长款羽绒服,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泪水从那双好看的眼中流淌下来。   他手里拿着一把木仓。   燕晨将木仓插回口袋,蹲下来,扶起田静依。   他垂首看着她,像一个低头认错的孩子:“对不起,姐。”   “我来晚了……”   “呜嗯——呜嗯——”警车鸣笛的声音越来越近。   在一道道惊恐的目光注视下,在一群拍着胸脯,一副安心下来模样的围观群众的见证中。   一把把木仓支,从警车上下来,对准了蹲在血泊中,蹲在女人身边的青年,对准了这名危险分子的脑袋——   “不许动!”   作者有话说:   拒绝违反犯罪,做遵纪守法好公民;   不然你们看,被抓了吧;   -感谢在2022-07-01 23:48:54-2022-07-02 23:35: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被中断的美好人生(5)   阴影中的恶之花   “背过身, 把包放下,丢开,抬起手!”   木仓支后的警员命令道,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这个背对着他们的危险分子。   唯独被燕晨扶着,坐在地上的田静依满心茫然。   这是发生了什么……   她虚弱的身体,痛苦混乱的大脑, 让她一时没有力气去思考, 去辨别眼前的场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只知道,是燕晨救了自己。   田静依张了张嘴,被喉间堵塞的血液呛住, 发出几声剧烈的咳嗽。   她想感谢燕晨。   她想为燕晨说几句话。   随后她感觉到,自己的脖子被什么冰凉的东西抵住。   田静依微微一愣, 下意识垂眼看去,看见了一把木仓。   田静依呆呆地抬起头,看向刚才还望着她流泪的青年,脑海中更加混乱。   燕晨一手扶着田静依,一手持木仓抵着她的脖子, 缓缓挪到了她身侧, 挪向面对众警员的位置。   没有了身体的遮挡,看清他手中的事物, 对准他的木仓支逼得更紧了。   “你在做什么!”邢舟扬愤怒地低吼出声,带着警告。   其他警员也纷纷道:“放下木仓!”   “我们警告你!不要轻举妄动。”   ——在绝对的武力碾压下, 许多罪犯都会被吓到, 或是露出破绽, 或是主动认罪, 或是陷入疯狂。   这无疑都是警卫们的机会。   然而被警车, 被极具压迫力的鸣笛声,被六七个警员围在中间的青年,此时却丝毫不受恐吓。   他云淡风轻地,将话还给了他们:“你们才是,不要轻举妄动。”   他的手稳得惊人,木仓口对准女人的大动脉,连颤抖都没有一下。   燕晨抬起眼,对着一个个黑漆漆的洞口,语气平静:   “后退,否则我就开木仓。”   他的食指紧贴着扳机。   一时的冲动过后,燕晨很快就想起了燕瑶已经去世的事实。   他不会真对一个无辜的,倒霉的陌生人开木仓。   但他也肯定,眼前这群人不会用一个无辜者的生命,去赌一个疯子的善心。   就像现在。   见识过卢洪杰的死状,众警卫一点都不怀疑,燕晨话语中的真实性。   在孙一丹,也就是他们的队长,朝后挥了挥手后,他们纷纷目露不甘地后退。   燕晨面不改色,继续提出要求:“给我打一辆出租车。”   警员仍旧照做。   但这不代表,他们放弃了逮捕眼前这个危险分子。   可惜的是,这位年纪轻轻的罪犯,始终表现得极为警惕。   第一次,他们拦下了一位假扮成普通司机的同事,但被对方辨认了出来。   一群人满头大汗。   直到听见用冰冷目光审视着他们的燕晨沉声说:“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才如释重负。   第二次,他们等到了一位真正的陌生过路司机。   ——他们不该,更不能真的殃及无辜,只打算做做样子,一旦有司机停靠,就将其劝退。   但这位倒霉的过路司机,格外主动……直接把车开到了小吃摊前,还恰好滑停在了燕晨身边。   “老板,来瓶冰啤酒!”车窗摇下,司机探出头:“有人打车不?”   “呃……”燕晨首先要求众警卫将武器放在地上,远离他的视线,随后面对着他们,自己上了出租车。   这个时间里,以邢舟扬为首的众警卫已经飞快跨过几步,靠近了回来。   但燕晨没有再挟持那个血肉模糊的可怜人质的打算,而是立即将木仓口对准了那名倒霉的司机。   司机浑身一颤。   他面皮不住发抖,听见那用冰冷械具,抵着自己后脑勺的恶魔如是说:   “放心,只要他们不靠近,不对我动手,我也不会对你动手。”   “呃,好……好,那,那你们千万别过来!”   司机头都不敢扭动一下,只敢转动眼珠子,祈求地看向那群穿警服的人。   他意识到自己卷入了什么事件,并在心中对自己车上这个恶魔破口大骂。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但表面上,他不敢有丝毫不满:“你,你千万别冲动啊!”   “你要去哪儿?我马上送你去,我上有老下有小……”   燕晨对他的废话置若罔闻。   他手持木仓对准司机,眼睛却望向车门外,站在一群警卫最前方,离他最近的邢舟扬。   燕晨抬了抬下巴:“把门关上。”   他没有叫明两人的关系,仍旧以恶劣的命令口吻说话。   邢舟扬黑着脸站在原地,没有动,表情复杂而晦暗:“你现在收手,跟我去自首,还来得及。”   “自首?”燕晨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你认为,我凭什么听你的?”   杀害燕瑶的凶手,可不止卢洪杰一个人。他的仇恨,也远远未得平歇。   “就凭我是你姐夫,就凭我知道,阿瑶她不会想看到你现在这样!”   邢舟扬带着怒意的声音,如同一道闷雷炸响。   姐夫?   一瞬间,原本紧盯着燕晨动作的视线,有一半都落在了邢舟扬身上。   这其中有猜疑,也有同情。   因时间紧迫,他们还未来得及深入调查罪犯、受害者身份,自然也不知道,邢舟扬和燕晨之间的关系。   邢舟扬的队长,孙一丹倒是清楚这事。   此时听见邢舟扬的话,他也忍不住微微皱起眉,看着邢舟扬的背影。   当邢舟扬主动找他坦白时,孙一丹还十分欣赏这个手下。   之前在酒店,邢舟扬跟前台小姐说「他是杀人犯」时,他也清楚,这个手下不是多嘴,而是在和他自己强调这件事。   所以,他没有过多责备他。   但现在,孙一丹认为,这个不到三十岁的手下,还是太年轻了些。   年轻,所以才会还有这种幼稚的心理,试图和一个罪犯,扯亲情,扯关系,试图劝其收手,劝其回头。   这怎么可能?   感知到身后上司、队友们的目光,邢舟扬紧握起拳头。   他是真的希望,燕晨能够就此收手。   也许是爱屋及乌,也许是健康者对患病者的同情,也许是其他的某种感情……   邢舟扬同样恨着那些人。   但法律的意义,身份的意义,死者的心愿,生者的责任……让邢舟扬理智地将那些情绪都压制了下来。   收手吧……他目光直直盯着燕晨,以期望得到对方的答应。   “蠢货。”一片沉默中,坐在车上的青年嗤了一声。   “把门关上。”燕晨收敛所有情绪,冷漠道:“再废话,我就立刻开木仓。”   邢舟扬抬手握住了汽车门框:“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燕晨的目光越过这个倔驴一样的姐夫,扫向后方几人:   “但如果再有人靠近一步,动一下,我会让你们一起后悔。”   ——这些人妄图借他和邢舟扬对话的时机,声东击西,从他身后靠近。   未免太过明目张胆,他又不是瞎子。   见被发现了,几名警员纷纷举起双手,站在原地,表示自己没有攻击意向,以安抚这个观察过于细致的罪犯。   “很好……不要在我面前耍这些小把戏。我说过的,只要你们不动手,我也不会对他动手。”燕晨示意他们后退。   “可你是个杀人犯。”邢舟扬突然道:“杀人犯的话,没有可信度。”   “我们怎么确定,你不会一离开就杀人夺车?”   这不是,这不是诅咒他吗!司机浑身发软无力,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他哀求地转动眼珠子,看向邢舟扬……如果不是不敢,司机恨不得当场跪地抱着邢舟扬的大腿,给他磕个响头,求求他别再说了。   让他载着车上这个赶紧走吧!   然而对峙中的两人,显然没有多余的目光分给他。   燕晨盯着邢舟扬打量片刻,轻易看透了他突然转变的目的:   “你想代替他,当我的人质?”   可以啊!司机双眼一亮,便听身后的人接着道:“很可惜,这种浅显的激将法对我没用。”   司机:“……”   燕晨平静陈述道:“我不需要你们的信任,明白吗?如果你想验证什么,大可以现在就付出行动。”   “把门关上。”燕晨冷声警告:“不要让我说第四次。”   ——双方僵持的时间里,救护车已经赶到。   如果再来一批警力支援,燕晨就真的插翅难飞了。   邢舟扬沉默地捏紧车门,手背上青筋暴起。   倘若不是力气不够大,他恐怕要把车门捏变形。   “舟扬。”孙一丹立在不远处,下令道:“让他走吧。”   “是,队长。”邢舟扬用失望的眼神看着燕晨。   他嘴唇嚅动了两下,最后低声留下一句不知是威胁,还是警告,亦或者是请求的话:   “别对无辜者动手。”   「砰」的一声,车门被人用力摔上。   “开车,去火车站。”燕晨示意司机:“手机给我。”   木仓支还抵在脑袋后,司机根本不敢问他要手机干什么,唯唯诺诺地交出手机,发动引擎。   汽车扬尘而去,小吃摊前的众警员却还没有离开。   ——燕晨并未直接射杀那几个围殴田静依的醉汉。   有卢洪杰的死在前,他们肯定,这不是因为燕晨枪法不准,而是他刻意为之,他主动避开了这几个人的要害。   “这是为什么?”   “疯狂的杀人犯,难道还有善心?”   “说不定,卢洪杰那一木仓只是走运……”   “不可能,那是极低概率事件,不要小看这些犯罪者。”   邢舟扬被孙一丹叫到角落,听着身后同事之间的谈论声,垂下头。   “你这次,太冲动了。”   “是,队长,对不起……”   “以你和他平时的相处经验,你认为他会伤害那位司机吗?”   “队长……我不知道。”   短暂的沉默后,邢舟扬的肩膀被一只沉重的手掌拍了拍:“没事。”   孙一丹长出一口气:“从他刚才的行动轨迹来看,他不算警惕,没有掩盖自己行踪的意识。”   “我们要相信技术部的同志,相信他们很快就能追查到目标。”   “他那把木仓是怎么来的,你知道吗?”   “队长,不是我。”邢舟扬抬起头,他确信自己从队长的语气中,读到了怀疑。   孙一丹笑着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紧张,我知道不是你,但你不是他姐夫吗?事发之前,你有没有发现过什么线索?”   这次,邢舟扬绷着脸,哑声道:“有。”   他没有为自己开脱,将自己之前在燕晨房间看到仿真木仓,并察觉到有些古怪,却主动放弃探寻、甚至隐瞒未上报的事,一一说了出来。   最后,邢舟扬自责难堪地垂下头:“对不起,队长。”   他犯了最严重的错——包庇熟人。   如果他在看见燕晨有仿真木仓时,就及时劝阻他,让他将其上交。   即便燕晨还有心去杀卢洪杰,去杀那几个罪人,起码……起码也没这么快,没这么容易成功。   是他的疏忽害了燕晨……   邢舟扬猛然惊醒,为自己的想法而羞愧。   孙一丹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这么说,那木仓是他自己做的……”   邢舟扬点头:“应该是。”   年长警官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收队吧,不用太过自责,事后我再追你的责。”   毕竟事已至此。   孙一丹面容严肃起来,当务之急,是那名司机的安危,是目标的另外两位目标的安危。   迎着冷风,邢舟扬呼出一口气,看着上司不断下达指令:   “尽快让技术部查出目标的行踪。”   “监控系统恢复了吗?打电话催一催!一旦恢复,立刻告知我们。”   “派人联系马启云、陈涛,确认他们的居住地址……”   “呃……”   “你们回去和技术部交接,说明情况,其他人,先跟我去火车站。”   “另外,申请支援,在火车站碰面。”   ——燕晨购买的,三张不同时间段出发的火车票,是他们一早就查到的消息。   考虑到燕晨并不成熟的反追踪手法,孙一丹选择,将警力更多的倾斜在火车站,少部分人则去保护身处本市的马启云。   他对手下如是说:“狡兔三窟,但我们可以守株待兔。”   坐上前往火车站的警车,望着车窗上朦胧的白雾,邢舟扬想起了事发之前,他给燕晨打的那通电话。   电话中,他被燕晨误导,以为他要自杀,急匆匆赶到了幸福小区。   这也导致,他没能及时察觉、阻止对方的行动。   木仓杀卢洪杰后,燕晨还先后去了酒店、超市。   每一次,他们抵达现场时,他都恰好提前一段时间离开。   就好像,他们的行动被牢牢掌握在他手中,为他所控制。   这不可能吧?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是为了什么?享受这种将警方玩弄在股掌之中的成就感?   还是沉浸于被穷追不舍,仿若在刀尖上跳舞的刺激感……   是的,这不可能……   起码,他们在小吃摊追到了……等等,燕晨在小吃摊消费过吗?   那个超市,位置在小吃摊的前方,他们原本的目的地,是超市……如果不是小吃摊的骚动,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邢舟扬瞳孔一缩:“队长!”   他腾地站起身,头在车顶撞出一声闷响,引得副驾驶上的孙一丹回过头。   邢舟扬:“队长,网安的人,能查出是谁在攻击监控系统吗?”   ——   将司机的手机连上电脑,隐藏了他的位置,燕晨将手机还给司机。   随后,他从包里拿出被压瘪的三明治,一根险些折断的塑料管,以及那杯全糖奶茶。   吸管扎破塑料膜,发出「嗙」的一声。   司机目不斜视开着车,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他忍不住悄悄抬起眼,用余光看向后视镜,想看看燕晨在干什么。   随后,他看见……那个恐怖分子,正极为朴素地就着奶茶,吃一块三明治。   那三明治都被压瘪了,变了形,这东西吃起来,画面看着甚至还有些凄惨。   司机刚松了口气,端着奶茶的青年敏锐地抬眸瞥他一眼。   “啊!”司机刚想遵从内心的意志,向他道歉,就听他报出一串地址:“去这里。”   “好,好的!”   车子不停,在通往火车站的路上,转了个向,驶向另一个城区。   那里,是躲藏在朋友家中的马启云,另一位杀人犯居住的地方。   燕晨垂下头,手机嗡嗡两声,收到一条短信。   他点开短信。   田静依:“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你现在怎么样?还好吗?”   燕晨:“……”   “怎么样?有回复吗?”病房外,站在两名身穿警服的男人。   其中一个来回踱步,一个手里拿着一部套着粉红色手机壳的手机。   随着叮咚一声,后者眼神一亮:“有了有了!”   两人一起凑到手机前,点开短信,只见上面写着:   “我姐说,趁女孩子不清醒的时候,偷看她的手机,是一件极其不礼貌的事。你们认为呢?”   两人:“……”   之前拿着手机的技术员尴尬笑了笑:“呵呵……不管怎么样,有回复了,总归是好事。”   ——只要有回复,他就能定位到对方。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被中断的美好人生(6)   阴影中的恶之花   医院内部, 灯火通明。   收到燕晨回复的短信后,技术员当场端出电脑,并和留驻在警局内的同事说了一声, 两边协作,一起追踪燕晨的位置。   而被他们在数字世界搜寻着燕晨,此时则对着手机里的短信,喝完了最后一口奶茶。   从他收到的这条短信来看, 刚才出现在小吃摊, 打乱他节奏的那个女人……似乎就是田静依。   而在警方借对方手机,发来的短信之前。   晚上八点多时,田静依还主动给燕晨发过一条短信。   这位偶然认识的护士小姐, 在短信中十分友好地表明身份后,她借口「回访」, 询问了燕晨近来的身体状况、生活状态,并热情地向他推荐一款果汁软糖。   燕晨没有搭理她。   其实早在昏迷进医院当晚,燕晨就通过网络,查询到了这位格外善良的护士小姐的联系方式,以及居住地址。   她就住在那个小吃摊附近, 估计是下楼吃夜宵……   燕晨不是没有打算过利用对方。   他甚至想好了全套的计划:借口偿还外卖的恩情, 提前将田静依约出来吃饭。   这样,一来, 在击杀卢洪杰后,他可以迅速转移阵地, 制造不在场证明——只要时机安排恰当, 一般人不会将时间记得那么清楚。   而在同情心的作用下, 田静依会下意识帮他说话。   二来, 一旦有什么意外, 他随时可以挟持到人质,以保自身安全。   如果顺利,他甚至可以借住在对方家中,以躲过警方的视线……   但那样太麻烦了。   燕晨垂下头,面无表情删掉警方发来的那条试探短信,从包中拿出电脑。   车内昏暗的环境中,一瞬亮起的白光吸引了司机的注意。   看着后视镜内,被电脑光线打在脸上,显得肤色更为苍白,甚至到了惊悚地步的青年,司机打了个冷战。   …   另一边。   医院、警局的网络技术员,皆不由自主地做着同一个动作:薅头发。   其中,由于身边同事更多,气氛更浓,警局这边薅头发薅得尤其严重。   接线的警员刚接完电话回来,看见这一幕,无语道:“别抓了,本来就快没几根头发了……”   “你们查得怎么样了?”   技术员目不斜视对着电脑,呵呵一声:“要是查得到,我还抓头发干什么?我抓奖金不香吗?”   “呃……”   “你说,怎么就是断开了呢……这样也不对……”   接线员听着几人之间,充斥着各种听不懂的专业术语的交流,叹了口气,默默坐下锤了锤大腿。   他记得刚收到那条短信的时候,去医院的那位同事,还直说只要有短信,他们就能追查到对方的位置呢……   结果现在,十几分钟,他们得到的信息仍然和十分钟前,没什么两样:   那辆车在开往火车站的中途,失去了行踪。   不论是车辆本身的位置,还是那名司机手机的位置,亦或者目标回复短信用的设备位置……   都查不到。   “不是说目标只有自己一个人吗?!”   终于,死活追查不到燕晨的行踪,技术部爆发出一声充斥着不甘的怒吼。   恰在这时,一名警员匆匆从外走了进来。   “又有什么事?”   片刻沉默后,这名警员在一众眼中遍布红血丝的同事目光中,尴尬道:“刚接到的消息……”   他显然听见了刚才那声怒吼:“其实,你们抓不到目标也正常……”   说完,他紧接着解释:“网安那边也抓不到人——合理推测,我们认为目标背后,有最少一名黑客在暗中帮助他。”   ——从燕晨过往的档案分析,他们还认为:   燕晨并不具备任何履历,能够让他掌握如此高超的网络安全技术和黑客攻击技术。   警员接着道:“队长的意思是,让你们从卢洪杰、马启云这两人家里入手,看看是不是他们老子的仇家在作祟。”   “至于目标罪犯的行踪,暂时交由网安部那边的外援来查。”   “知道了。”   目送传信的警员颔首离开,几名技术员对视一眼。   其中一人嘟囔道:“这年头哪还有独行侠黑客……有这技术,早就去……”   他顿了顿,转口道:“万一别人是自学成才的呢?”——这种情况并不少见。   说归说,几名技术员还是按照命令,将目光转移到了卢洪杰、陈涛两人的父亲,近来的活动数据上。   这包括他们日常的行动轨迹、都接触过哪些人和事物、有没有跟人产生过矛盾、社交网站上的聊天记录、消费记录、网站浏览记录……等等等。   技术部再次响起了一阵此起彼伏的键盘声。   几分钟后。   看着屏幕上显示的聊天记录中,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和情妇调情的对话,那油腻的字眼、充满暗示的玩笑,以及夹杂在其中的暴露照片……   坐在角落的一名女技术员,跟吃了苍蝇似的,一脸恶心地做了个呕吐的表情。   她刚将这些东西顺手截了个图,存档。   突然,她收到了一条警示。   有人正在入侵……不,短短时间内,对方已经丝毫不给他们御敌的机会,成功入侵了警局内部的网络系统!   这可是大事!   “怎么回事,快,快反击,不,先把他赶出去……”   几名技术员满头大汗,原本累得只能瘫坐在工位上的身体,也仿佛在一瞬间被注入了新的活力。   他们一个个挺直了腰板,伸长了脖子,双手噼里啪啦打着键盘,整个人都仿佛恨不得钻进电脑里去。   然而很快,他们甚至失去了对电脑的控制。   这一瞬间,所有的电脑屏幕都显示为同一个画面:   入侵的人,打开他们的案件档案,选择日期排序,点击进入了名为「卢洪杰木仓杀案」的文件夹。   那里面,装着卢洪杰的死亡现场照片、伤口照片、以及尚不完整的鉴定分析,等等资料。   当着所有技术员的面,燕晨将这些东西全部拷走。   随后,所有电脑屏幕一黑。   下一刻,它们变成了风格十分古早的,由色块拼接形成的像素画面。   白色、浅米色的色块,形成了它的背景,那是一张模拟出了纸张感的字条。   字条上,则由闪烁的黑色色块,用方正楷体写着几个名字。   技术员们皱眉看去,看清名字分别是:卢洪杰,陈涛,马启云……   正是之前的打人案中,三名闹事者的名字!   也正是他们正追击的这位目标的目标!   年长的技术员深吸一口气。   望着屏幕中,横在「卢洪杰」三个大字上的血红光芒,望着这个逐渐被自上往下流淌的鲜血覆盖的名字,他做出了最后的挣扎——   他板着脸,腾地站起身,大步走到墙边,关掉了技术部的总电源。   可惜的是,燕晨已经拿到了想要的东西。   汽车速度不慢地前行着,迫于燕晨手中有木仓,司机丝毫不敢有什么别的小心思。   见燕晨双腿踩在座椅上,以支撑怀里的笔记本电脑,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拿到照片,燕晨在电脑上打开新浪网页,从桌面备忘录中复制出提前写好的文字,配图一齐发了出去。   正准备关掉电脑,倏然,热门推荐中,一条附带有眼熟视频的词条闯入他的视线。   #这是摆拍吗?#   视频中,几个男人正攥着女人的头发殴打,小吃摊的桌椅被打翻在地,不远处是表情各异的顾客。   很快,燕晨在视频中看见了自己。   弹幕一群谴责男人的、谴责女人的、或者是出主意的看客评论中,几条与众不同的评论飞快划过,并被点上了高赞:   “之前那个事才过去几天?这些人应该没这么大胆吧?”   “这是摆拍吧,模仿秀?”   “肯定是,你看最后那个小白脸,一看就是资本造势。”   “小哥哥好帅,刑侦剧要是这么拍,我第一个追更!”   “所以这到底是不是摆拍?”   “呃……”燕晨平静地点了左上角。   当时小吃摊人数不少,有人录了视频,也不意外,只是被他忽略了。   视频拍摄者前期手很晃,之后离远了些,且恰好对准了他的正脸……   合上电脑的动作中止,燕晨登录之前编辑好的小程序,在「一出现即删除」的范围指令中,加入了视频。   ——警方那边,似乎还没有开始大范围扩散他的照片。   这个程序,没想到是被路人先用上。   不过,视频的判定程序更加复杂。   如果仅仅只是动态的照片视频还好,这种包含了许多人脸、角度各不相同,还得克服夜晚的模糊镜头才能分辨的画面……计算数据量太大。   所以,燕晨直接顺手黑掉了整个词条。   这很简单,因为新浪内部就有这个程序。   他只需要把它挂上去,然后让人无法解除就行。   做完这些后,燕晨关上了电脑……他得省点电。   看了眼时间,他微微闭眼,保持着隔几分钟就睁眼看一下司机,发出一些响动的节奏,稍作休息。   ……   徐攀是一名步入社会不到两年的社畜。   凌晨的钟声敲响,他知道自己该睡觉了。   但九点才下班、刚吃完夜宵的他,却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一面念着「明天一定不熬夜」,一面拿出了手机,准备冲会儿浪再睡。   置顶徐攀一般是不看的,所以他先是看到了那条#这是摆拍吗?#的词条。   点进去一看,发现里面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他也并不意外,只习惯性地骂了一句:“真不愧是你,夹总。”   徐攀退出这个词条,颇感无趣。   紧接着,在退出新浪,切换软件之前,他看清了今天的置顶——#华鸿街道一男子被木仓杀#。   什么鬼,木仓?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自由美利坚呢……假的吧?   徐攀抽了抽嘴角,可又想到这是置顶,他还是点了进去。   紧随其后,他被里面堪称冲脸的高清照片吓了一跳。   得亏照片里的胖子身上,仅脖颈处有一个伤口,血流得夸张,不过死状不到惊悚的程度……   但是,血不是绿色的吗?   居然没被夹?   对了,这是置顶……徐攀内心腹诽着,抬头一看,发布这些照片的博主,头像旁果然挂着小蓝V……是警方啊,那没事了。   就是,这不太像官方的作风啊?   徐攀摇了摇头,简单扫了眼配文,逐渐明白过来:   事情有些不对劲。   不说官方发图,一定会为了民众宝宝们的身心健康,贴心打上层层马赛克。   就说这个木仓杀案刚发生不久,官方怎么会放出现场照片,甚至公然告知民众,犯罪者目前出逃、下落不明。   这不是刻意散播恐惧吗?   另外,配文中还以真名的方式,直接点明了犯罪者可能下一步行凶的另外两个目标:陈涛、马启云。   徐攀皱起眉头,突然觉得这几个名字放在一起,有些耳熟。   他点开评论区,果然看见了不少和自己有着相同疑惑的人,并在回复中找到了答案。   ——“这不是之前,幸福街区打人的那几个渣滓吗?”   …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燕晨的那股困倦感反而消散了。   他摇下车窗,迎着刀割般的冷风,看见了离路边不远的一个大型商场。   燕晨示意司机停车:“钥匙给我。”   司机哆哆嗦嗦交出钥匙,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燕晨瞥他一眼,背着包,转身走向商场。   他刚走没多远,司机狐疑地探出头,尝试拉了下车门,惊喜地发现——那个恶魔没有锁门!   那还等什么,小命最重要……司机果断冲下车,跑为上。   十分钟后,买完衣服回来,看着空空如也的驾驶座,燕晨难得有了些许表情——扬眉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笑。   这位司机,可比他那个蠢货姐夫聪明多了。   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想起来报警……   燕晨迅速上车,先在后座换了衣服,随后回到驾驶座,自己开车前往目的地。   说起来,多亏燕瑶坚持,他高考那年就去考了驾照。   虽然手法有些生疏,但燕晨还是安全地抵达了目的地。   这里位置介于郊区和市区之间,隔着一圈宽阔的绿化带,内部是一栋栋双层、三层小别墅。   此时此刻,某间别墅内,闪烁的五彩灯光搭配着张扬的音乐,阵阵笑声从中传出。   而别墅的大门后侧,马启云正焦急地等待着。   十几分钟前,他曾接到过一通短号电话。   对方声称要来接他,回警局配合调查,同时强调:“歹徒极有可能已经盯住你了。”   ——看过置顶的那条热搜后,马启云知道,这是真的。   另外对方还说,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仅派出了一名警卫。   所以,他离开的时候不能惊动任何人,最好让一切都维持常态。   马启云满口答应。   ——结合热搜,又接到这通电话,他已经吓了个半死。   怎么还没来……他望着别墅的奢华的雕花红木大门,丝毫没有心思再去欣赏,恨不得自己长了一双透视眼。   突然,揣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马启云低头,收到了一条短信:“你好,我到了,你出来吧。”   真有礼貌啊!   马启云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推开门,看着外面漆黑一片的夜色。   这个时候,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将他吓得浑身一抖。   不过,马启云还是安全地找到了那名警卫。   来的警卫年龄比他想象中年轻,穿一件黑色的羽绒服外套,脖间可见蓝色的衬衣领,马启云知道那是警服。   另外,他还看见了年轻警员口袋中,半露的木仓支。   马启云顿时生出一种莫大的安全感。   “小警官,怎么称呼?”他半佝偻着背,肥肉纵横的脸上挤出一抹谄媚的笑意。   “我姓燕。”   “原来是燕警官,真是谢谢你……”   “这边来。”   “好,好。”   马启云轻松地跟在这名年轻警员身后,他认出对方在带自己走一条小路,顿时肃然起敬。   不愧是警方,虽然只有一个人,但是看看,这准备,多充足!   走着走着,前方的身影突然站定脚步。   “燕警官?”马启云疑惑出声。   年轻警官转过身,抬起手,脸上仍旧是那副表情,平淡、冷静。   马启云刚刚还觉得,这是他可靠的表现,现在却被吓得微微张开了嘴。   他双目惊恐圆瞪,对着那幽黑的洞口:“燕、燕警官,你这是……”   在木仓口居高临下的注视中,马启云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您,您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一直在朋友家里……”   “等等,燕,燕……你是!救…!”   子弹无声飞出,没入马启云额心,打断了他未喊出口的呼救。   “怎么会搞错呢?”   夜色中,冷风将低弱的反问声吹散开,燕晨收起木仓,最后低头瞥了眼倒在腿边的尸体。   脚边的灌木丛中,一朵开得格外艳丽的花闯入了他的视线。   燕晨摘下那朵花,连着枝干,轻轻竖放在马启云的腹部,转身缓步走入繁茂树木下的阴影中。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被中断的美好人生(7)   阴影中的恶之花   天空如同一块灰黑色的丝绒幕布, 冷风凄厉地吹,霍然间又飘起了雪花。   弃车而逃的林司,不由更加想念起自己温暖的被窝。   他的手机不知道被那个恶魔动了什么手脚, 打车的时候定位不准,害他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路标,又和出租车司机沟通, 才终于上了回家的车。   这个抠门的夜车司机, 还不乐意开空调,他的好评率肯定没有我高!   林司如是想着,等情绪平缓下来, 这时候才终于想起:给警方报信。   他虽然胆小,但自认为是一个遵纪守法、愿意配合警方的好公民——在不威胁自身安危的情况下。   二话不说, 林司拨打了110。   收到他的来电,以及告知的信息,警方自然大喜过望。   他们已经查到了马启云现居地址,知道燕晨所停靠的商场,就在去往那个别墅区的必经之路上!   “队长不愧是队长, 幸亏我们一反应过来, 就派了车过去,希望来得及……”   “来不及了, 马启云恐怕已经遇害了。”   面对同事略带不满的疑惑视线,邢舟扬解释说:“如果林司没有记错, 他离开那里的时间到现在, 已经过去了近十分钟……”   “以燕…目标的警惕程度, 他不会想不到一旦把林司放走, 他会给我们通风报信, 但他还是把人放走了。”   “这说明他有恃无恐——”   “等等……你觉得,他是主动把林司放走的?”同事有些不信。   杀人犯能有这种善心?   邢舟扬看他一眼,以绝对客观的语气道:“他手中有木仓,刚杀了人,把我们骗得团团转……你认为,他会疏忽到把林司一个人留在车里,还不锁门?”   同事一怔,这……好像也是,可是这样说不通啊!   “他为什么要把林司放走?”   邢舟扬摇了摇头,头一次在同事面前展露出自己的迷茫:“我不知道……”   倘若这是燕晨刚刚击杀卢洪杰时,邢舟扬恐怕会毫不犹豫地想:这是因为他心中良心未泯。   但现在,他甚至不确定,患有特殊病症的燕晨心中,到底还有没有「良性」一词。   ——好在,他还有足量的繁忙的工作,能够让他暂时不必去思考这些事。   ——好在,孙一凡不知出于什么考量,没有派他前往别墅区,而是将他放入了留守火车站的队伍中。   凌晨,02:35。   收到接线员传来的消息,开往马启云所在别墅区的警车,速度陡然又加快了几分。   幸亏现在是深夜,路面上行车不多,否则他们的速度只会大打折扣。   十分钟后,他们停在了别墅区外。   收留马启云的那位朋友,叫做齐润,29岁,是个新贵商人的小儿子。   资料中显示,齐润好酒色,成年后就独自搬进了这个别墅区,远离父母,但经常请他的狐朋狗友过来喝酒、开派对。   几名警员还未走到齐润家门口,就远远听见了从别墅内,传出的男人、女人的笑闹声,以及鬼哭狼嚎的音乐。   看一眼时间,02:44。   真是热闹非凡啊……   几名警员面容严肃,敲响了齐润家的门。   看见他们身上的警服、腰间的配木仓,开门迎接的胖子面色涨红,满身的酒意醒了一半:“你们,警,警察??”   “警官,我,我们什么都没干!我们就是聚会,朋友间的聚会而已——”   “马启云在不在?”一名警员直截了当打断了他的话。   他当然知道齐润什么都不敢干,毕竟他老爹是个还未站稳脚跟的商人——他可以把小儿子当废物养着,却不会容忍他违法犯罪。   至于花钱谈恋爱,脚踏多条船……这轮不到他们管。   警员看向齐润身后,打量着别墅内部的环境。   其他人则分散地站在门口,警惕随时可能会出现的危险。   却听齐润满是奇怪道:“马启云?你们不是已经把他接走了吗?”   “你说什么?!”几名警员一听,顿知大事不妙。   齐润也察觉到了点什么,微微瞪大了眼睛,将前后经过全盘托出:   马启云收到了那通「警方」打来的电话后,对方虽让他不要打草惊蛇,但他还是告诉了齐润——毕竟他是这个聚会的主人,而马启云住在这里——没有合理的解释,他很难悄然离开。   “大概,大概半个多小时,四十分钟左右之前,他就走了……”   齐润最后回忆道。几名警员铁青着脸,迅速向上汇报。   很快,他们收到了孙一丹的命令:   一部分人,留在别墅区寻找尸体,并对目标的踪迹进行排查——这包括别墅区其他业主的家、院子,以防目标躲藏在案发现场附近。   等别墅区搜查完毕,他们可以再进入别附近的各大设施,进行排查。   而另一部分人,则回到车上,回到火车站和他们汇合。   ——孙一丹认为,结合燕晨「刻不容缓」的行事风格来看,他的下一步行动,更大可能是,前往d省,击杀陈涛。   领命后,警员们快速行动了起来。   头顶着纷纷扬扬发雪花,在这寂静的雪夜里,很快,他们找到了马启云已然冻僵的尸体。   他的额心被子弹没入,身体被一层薄薄的雪覆盖。   有眼尖的警员蹲下身,拿起了放置在马启云胸腹之间,一枝开得鲜艳的花。   “他这是什么意思?”   有人认为这是挑衅,有人认为这是生者对死者最后的怜悯,但这不是他们要争执出结果的事。   他们需要确认的是:除了尸体,现场没有留下任何其他踪迹。   看不见脚印、没有留下血迹、更不知道燕晨离开的方向……   仿佛一切罪恶,都被纯白的澈净雪花覆盖了。   好在,随行的技术人员及时打开了卫星地图,发现尸体位置处于一条小路上:“他肯定是往这边走了!”   “先追上去看看。”   绕过小路,穿过繁茂的绿化带,这两名当真来到了整个别墅区的边缘。   这附近没有地铁站,没有公交站,仅对面有一个大型公园。   倘若燕晨没有车,那会是一个很好的藏身地点——他们认为。   但很可惜,他们知道燕晨从那个倒霉司机手中,夺走了轿车。   那么,站在罪犯的角度想想:   在有代步工具的情况下,在监控系统瘫痪的情况下,在身后有那样一名技术高超的黑客的帮助的情况下——   傻子才会留在这附近!   不过,万一呢?   两人原路返回,继续执行他们的任务:搜查别墅区。   边走,他们边聊着天:“如果是我,我会从高速公路走……火车站现在都是警力。”   “收费站也派了人过去啊,你当队长是傻的吗?”   “那边没搜过,再去看看。”   同一时间,警局,技术部。   接线员再次接到电话,片刻后,终于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脸:   “好消息,监控系统恢复了!”   几名刚才还在薅头发的技术员一听,刚要也跟着露出笑脸,便听接线员肃色接着道:   “现在,需要你们以马启云所在别墅区为中心,向四周辐射的区域监控,重点关注这个车牌号……”   技术员们脸上的笑脸淡了淡,一个个也跟着严肃了起来,投入全身心的工作中。   数字识别功能强大的如今,他们很快找到了那个车牌号,以及其现所在地址。   ——正是在去网去往火车站的路上!   得到这个消息后,留守火车站的孙一丹如释重负。   果然,在前后杀害了卢洪杰、马启云之后,燕晨的最终目的,一定是远在d省的陈涛。   孙一丹迅速下达了新的命令:“辛苦技术部的同志,把这辆车的实时位置共享给其他人。”   “之前从马启云那边跟上的人力,你们分别从这三条路走……”   年长警官对着地图,标记了一个「包抄点」,这里恰好是三条主道汇聚的地方。   追击的人从后面跟上,他们则派出一部分人去「接」他。   前后夹击,四面楚歌。就不信到时候,还能抓不到人不成!   收到命令,各路警员纷纷响应,按照指令做出调整。   这时候,最闲的人,反而是留守在别墅区这边的几个。   别墅区内部以卵石小路为主,他们只能步行搜查,越走越冷。   而除了各个别墅以外,适宜躲藏的地点无非就两个:景观点,绿化带。   前者比后者更容易暴露,很快就搜查完毕。   现下,留守别墅区的一部分警力,始终徘徊在绿化带附近。   这就导致,他们不时就能看见对面黑漆漆的公园。   “你说,他会不会真的就藏在那公园里?”   “不可能吧。”   “万一呢?还是让技术部的人看看,不是说监控已经恢复了吗?”   “也行,谨慎点总没错。”   两人聊了两句,就给技术部发消息——只是看看监控,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麻烦事。   在警方竭尽全力,逮捕燕晨时。   燕晨拍了拍头顶帽子上的雪花,从公园的长椅上站起身。   即便吃了三明治,还喝了奶茶补充能量,他现在依然浑身发冷。   也许出门的时候,应该戴一条围巾……但没有燕瑶提醒,他忘了。   燕晨面无表情地抬起手背,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有点烫手。   从别墅区小路离开后,他就叫了个代驾,让对方把车开到火车站,到时候自有人会去提车。   随后,他在公园长椅上靠着休息了一会儿。   没想到这一靠,就靠出了病……   燕晨呼出一口气,拂开落在鼻尖的雪花,打开电脑确认了一下。   嗯……整个城区的监控系统,大概还有七分钟可以恢复。   最后看了一眼电脑的电量显示,燕晨关闭电脑,走出公园,拿出手机确认网约车的位置。   如果不是晚上车不好等,他也不必在公园受这么久的冻。   坐上车,车辆很快启动,燕晨系好安全带,侧身回过头。   不出意外,他看见有红色的光点,在极远的黑夜中隐隐闪烁。   燕晨回过神,闭眼向后一靠,一手护着包,任由自己陷入柔软、温暖的汽车靠椅内。   二十多分钟后,他抵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栋极为安静的老式小区,整栋楼几乎没有灯光还亮着——居住在这里的年轻人很少,很少。   小区没有电梯,楼道的感应灯年久失修,有的一动不动,有的则极为敏感,不时就会被由风吹动的窗户叫醒。   摸着黑,燕晨到了五楼。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这是燕瑶的遗物,上面挂着粉红色的猪猪钥匙扣,以及邢舟扬家大门的钥匙。   推开门,内里是干净整洁的客厅。   整个房子装饰风格简练,只偶尔有一些风格完全不同的物品闯入:狗头抱枕、可爱的茶杯垫、情侣拖鞋……   这些东西看似突兀,却又完美地融入其中。   燕晨轻轻关上门,将背包放在沙发上,自己则来到了墙壁上挂着的一个相框前。   这是燕瑶和邢舟扬的合照,照片中的男人和女人肩膀挨在一起,眼笑眉舒,温情脉脉。   不过燕晨看的不是这张,而是挂在旁边的,燕瑶、他,以及邢舟扬的合照。   那是燕瑶第一次带他和男朋友见面时,拉着他们拍下的,在一个游乐场……她的手指戳在燕晨脸上,强迫站在两人中间的弟弟露出「笑脸」。   燕晨笑了笑,垂头去寻找感冒药……不对,应该是退烧药。   燕瑶是护士,作为她的亲属,他确信邢舟扬家中有这种常备药物。   随意拿了瓶矿泉水,服下退烧药,燕晨给手机、电脑充上电,来到卧室。   在衣柜里找到一套洗净叠好的床垫、被套,燕晨简单铺在床上,脱衣躺下。   之后,他定了个闹钟,便放下手机,将被子拉过头顶,双眼阖闭,逐渐进入沉眠。   作者有话说:   燕晨: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bushi);   写完后的作者:呜呜宝累了!好好睡一觉!晚安!下次更新前麻麻都不会让人来打扰你!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被中断的美好人生(8)   阴影中的恶之花   这是一个风雪夜。   飘落的雪花越来越大, 风也从四面八方掀了起来。夜行的车辆不得不降低速度,以防发生事故。   从中环开往火车站的路上,有几台车辆却并未减速。   凌晨三点多, 正是最万籁俱寂的时候。   若非燕晨给的实在是太多了,代驾小哥是不会接这个单子的。   现在他突然觉得,果然老话说得对,天上不会掉馅饼。   如果有, 这馅饼可能是铁秤砣做的。   ——代驾小哥越开着车, 越觉得不对劲。从几分钟之前遇上起,后面那几辆警车就一直跟着他不放。   代驾小哥确信,自己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身正不怕影子斜。   但一直被这么跟着,心理压力也很大的好吧!   代驾小哥只好放慢速度, 准备让他们先过去。   结果警车也跟着他放慢了速度。   行吧。那他加快速度,甩开他们总行了吧?晚上车少,只要不超限速……   侧头瞥了眼后视镜,代驾小哥嘴角一抽:他后面的几辆警车也跟着踩下了油门。   有完没完了!   这做得也太明显了吧!   忍无可忍,代驾小哥捏紧方向盘, 在路边找了个地方停车。   一下车, 他人却懵了。   身后的三辆警车也纷纷跟着停了下来,一辆开到了他的车前方, 堵住了前进的路,一辆卡在他后面, 一辆贴在他旁边。   这得是啥人才能有的待遇啊?   代驾小哥心里七上八下, 想说自己不值得, 扭头看去, 却是一个腿软, 抬手扶着车才站稳没丢人。   警车车门打开,最少七八名警员大跨步走下来,口中气势十足地震声吼道:“不许动!”手中端着枪支,枪口正对着他。   在看清他的面庞长相后,其中大部分又缓缓移向了他身后的车。   行法国军礼的代驾小哥:“……”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他只是个代驾而已啊!   “对,确认了,他只是个代驾——”   追了半天,才知道目标从一开始就跟丢了,一群警卫心情都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沉重地叮嘱了那名代驾小哥几句,在花钱请对方将车开到林司家地址,结果被拒后,只好暂时收下了车钥匙,之后再请林司来自提。   放走代驾小哥之前,他们还询问了对方:有没有看到请他代驾的那个人?是否了解他的行踪?   但得到的答案是:“没有,我们是在线上平台沟通……不过我有他的手机号,你们需要吗?”   ——那手机号不用看,估计也是假的。   警卫们一无所获,遗憾地送代驾小哥离开。望着头顶飘扬的雪花,满身疲怠的同时,他们更加担忧起来:   以目标至今显露出来的实力……他们之前恐怕远远低估了对方。   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对方,将那个事件的三人杀光,而他们却无能为力?   “行了,垂头丧气的像什么样子!”   风雪中,低落萎靡的气氛中,一道中气十足的吼声划破夜空:“收到命令,整队!先回局里休整开会,都打起精神!”   “是!!”   火车站。   这里一天24小时,来往的人都络绎不绝,说是整个城市最繁忙的地方也不为过。   邢舟扬穿着便服,原本正和众同事各自分散在角落里,监督着来来往往的人。   突然,他接到了新的指示,赶忙按照命令,到火车站内部会议室集合。   等他赶到,就发现孙一丹已经在前面等着了,而其他同事也到了七七八八。   “目标跟丢了。”   “我们必须推导确认接下来的行动方针。”   孙一丹只简单说了两句话,在场的所有人便都安静下来。   会议室的幕布上,已经一些整合好的资料。   另外,他们还分别和在其他地点的小分队保持有联系——不怕线索太多,就怕不能真正做到集思广益。   “可以确认,马启云的死亡时间……”   开会,也是简单的休整——毕竟人不是机器,没有能够不眠不休的钢铁之躯。   大约半小时后,在孙一丹的条条指令下,警方再次行动了起来。   作为一名在职二十多年的老刑警,他已经做了所有力所能及的事。   不论是排查区域和方式、各小队的协调、助手分配,甚至遇险时的紧急互助,都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但从凌晨三点半,到风雪停歇,到天光乍破,时针指向六点半……   他们还是没能找到燕晨。   毕竟以正常人的思维,再怎么聪明,也难以想象到,罪犯此时此刻,正窝在他们当中一人的家里睡大觉。   早六点四十五分。   被手机闹钟叫醒,燕晨钻出被窝,感觉整个人头重脚轻,比睡前还昏昏沉沉……但好歹烧是退了。   他穿好衣服,打开电脑,首先通过邢舟扬的手机,确认了对方的所在地点。   ——邢舟扬他们似乎还没有下班的打算。   于是燕晨来到厨房,打开了冰箱的门。   看着里面清一色的速食产品:速冻水饺、汤圆,火腿肠……他沉默片刻,合拢冰箱门。   冰箱上放着半箱袋装泡面。   燕晨拿了一袋,一边捏,一边走回卧室,回到自己的电脑身边。   他脑子有点迷迷糊糊的,对着电脑,懵了一会儿。一方面觉得自己现在很安全,一方面又觉得时间紧迫,可对于要做什么却又不甚清晰……   燕晨知道,这是睡眠不足导致的。   以前,他每天最少要睡十个小时……这里面包括一个小时的午睡。   燕瑶那个粉色的猪猪钥匙扣,他有一个同款,不过要稍小一点,邢舟扬也有一个蓝色的同款……   燕晨一边吃干脆面,一边迷茫地低下头,想起刚刚关闹钟时,看见的两条来自田静依的未读短信。   不确定是她本人,还是……   【真的很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及时出手,我恐怕已经被那几个人活活打死了。很抱歉,我之前主动联系你,其实是已经知道了你姐姐……】   【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我从警方口中和网上看到了你做的事。但我知道,你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坏人,否则,你也不会救我,更不会对那几个人渣手下留情。】   [根据我国法律规定:患有精神疾病的患者,在不能辨认或控制自己行为的情况下犯罪……   如果你有需要,可以联系我,或者联系我哥哥,他是律师,他的手机号是:最后,再次感谢你的搭救,无以为报。]   燕晨将短信从头滑到尾,很快确定:这是田静依本人发来的。   警方应该会删除用她的手机发来试探短信的记录。   但这位敏感细心的姑娘,不仅善良,还格外聪明,猜测到了自己处于警方的监控之中。   所以,她才会在短信中先委婉暗示:“如果你有需要,可以联系我”,才说明她哥哥是律师。   只要不深究,站在警方的角度来看,这就是几条再正常、再普通不过的,被救人给犯罪者发的感谢短信——她甚至在委婉地劝后者自首,要帮他「请律师」。   燕晨关掉手机,将吃完的干脆面包装袋,扔进书桌旁的垃圾桶。   垂眸的瞬间,他从未关严实的抽屉缝隙内,看见了一本粉蓝色封面的日记本。   燕瑶的日记本。   邢舟扬,还没跟他姐结婚,就跟他抢他姐的遗物!   抽出那本日记本,燕晨想也不想,放在桌面上摊开。   【6.9。今天生日,弟弟给我煮了碗面条,我很感动,就是有点不敢吃,不过我还是吃完了。】   【6.10。拉肚子,以后还是别让弟弟做饭了。】   【7.1。终于毕业了,呜呜,要开始打工了。】   【7.5。下辈子一定不学医。】   【10.2。老弟好像不怎么喜欢扬扬,算了,我喜欢他就行。】   【10.3。教科书为什么不教怎么协调家庭成员之间的感情?】   燕晨快速翻看着,确认这本日记从燕瑶大四时期写起。   她并不每天都写……比如刚工作那两年,就有很长一片空白。   而最近,或许是因为要结婚了,燕瑶格外兴奋,日记也写得格外勤奋。   【12.21。挑好了婚纱!我太美了!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美女!】   【12.23。我在生活中最亲密的有两个男人,一个是铁疙瘩,另一个是木疙瘩。一个踢都踢不动,一个踢一下才动一下……不行,我要悔婚了。】   【12.24。邢舟扬同志难道会读心术?】   【12.25。老弟还是没有去找工作的打算,我要怎么委婉提醒他,他连份子钱都掏不起呢?】   燕晨一手撑着头,完全没察觉到,自己的唇角正不自主微微上翘。   他习惯性翻向下一页,看见了一片空白。   …   沉默良久,燕晨合上日记本,昏昏沉沉的脑袋似乎突然清醒了许多。   他将日记本放回自己背包里,回到书桌前,看向电脑。   首先可以确认的是:仅剩的第三人,陈涛,家中一无权势,二无钱财。   此人格外胆小,借了另外两人的光脱罪后,抛下家中父母妻儿,独自逃往外省。   然而,燕晨还查到,陈涛并不像马启云那样,有可以投奔的朋友。   他身上仅有的,就是一笔从如卢洪杰、马启云这样的富贵「朋友」身上薅下来的钱,大概五万多。   所以,陈涛目前的状况是:辗转住在各处酒店,不时狗难改吃屎,在各种灰色娱乐场所进行消费,玩乐。   昨晚,为了恐吓马启云,燕晨挂上了「卢洪杰」被木仓杀的热搜。   陈涛肯定也已经看到了那条热搜。   燕晨就算能实时查到对方的位置,追去了d省,对方也可能在他坐车时,前往另一个城市。   ——所以,他要让他主动回来找自己。   坐上了回家的车,邢舟扬满身疲惫,但精神却因一夜未睡,处于亢奋状态。   他靠在座椅上,下意识看了眼时间,却正巧收到一条新浪发来的热点推送——   邢舟扬霍然坐直了腰,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幸福街区打人事件三名凶手已全部死亡#   这……这怎么可能?!   作者有话说:   我先来:好短;   (只要自己先说,读者就不会说我)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被中断的美好人生(9)   阴影中的恶之花   冷静, 冷静……   邢舟扬闭了闭眼,抛开脑海中纷杂的思绪,才重新睁眼打开新浪。   果然, 这个词条就和之前的「华鸿街道一男子被木仓杀」一样,是在热度远不及其他热搜的情况下,被强行置顶,挂上的最前排。   邢舟扬知道, 这种事情不需要自己上报, 网安的会有专人盯着——他们那边,本来就在尝试取消掉之前那条置顶。   只是没想到现在,之前那条置顶没能取消掉不说, 对方还明目张胆的,又替换了另外一条。   “草!未免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不出邢舟扬所料, 网安的工作人员确实在这个词条刚替换时,就发现了燕晨的动作。   此时他们更是一个个捶桌怒目,恨不能马上把这条置顶撸下去。   而坐在车上的邢舟扬,却是翻找起了之前那个词条的后续。   ——之前一直没时间看。   那条置顶挂了一晚上……可别小看这短短的一晚上,从互联网时代起, 网民的数量就呈井喷式爆发。   随着白天的工作强度越来越大, 晚上熬夜的「夜猫子」却是不减反增。   这些网民到了晚上,战斗力也不会有丝毫减弱。   甚至很可能……由于长期熬夜带来的种种副作用, 他们的脾气比白天那批更为暴戾、在网络上的发言也更为极端。   就比如邢舟扬现在所看到的。   “好恐怖,这群警察都是吃干饭的吗?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抓到人?”   “啊这, 不会吧, 不会真的有人同情这几个人渣吧?暴力男都该死好吗。”   “不知道为什么, 看着没有打码的照片, 我居然觉得很爽……”   “犯罪者哪来的木仓啊??我可不想哪天走在路上突然被人一木仓崩了, 快点把人缉拿归案吧!这种人一看就是反社会人格,直接木仓毙最好!”   邢舟扬揉了揉一夜未睡,干涩发酸的眼睛。   除了这些被赞到热门的,他终于看见了新的、比前排理智了许多的言论:   “居然有木仓,希望警察叔叔们平平安安。”   “不是,你们都没说到重点上,我去搜了一下之前那件事的后续,然后惊讶地发现根本没有后续!连判刑都没有!他们可是当众把一个人活生生打死了,他们怎么脱罪的??”   “+1,我也想知道。我朋友有个客户认识马启云,据说昨天晚上还在跟人聚会蹦迪呢。”   “凭什么??”   「呜呜呜终于有人发现了!!之前这事刚爆出来的时候挂了几天热搜,新浪就开始疯狂压热度,现在除了我们这些少部分人还在关注,路人真的全都忘掉了……求看见这条的人继续关注!【链接】」   “草,还真是热度被压。我和朋友以为这些人都已经判刑入狱了,没想到他们还在外面潇洒??”   “呃……去看新的热搜置顶,好像都死了。”   “呃……”在邢舟扬的注视下,两个由网民自发创建、顶起来的词条,悄然爬上了热搜:   #是谁遮蔽了法治的天空?#   #幸福街区打人案至今无后续#   这是个机会。   邢舟扬做了个深呼吸,关掉新浪,在联系人中翻找片刻,拨了个电话出去。   刑侦支队技术部。   监控恢复后,技术部成员的工作反而更忙碌、更繁琐了。   之前在燕晨闯入他们后台时,对着卢洪涛父亲与其情妇的聊天记录干呕的女人,此刻刚拿着泡好枸杞的保温杯回来。   感受到口袋内手机的震动,她微微皱眉,但还是将保温杯放下,走到户外走廊去接电话。   同一时间。   燕晨的电脑弹出窗口,监听小程序启动,为燕晨进行实时转播。   “队长不是放你回去休息了吗?有什么新情况?”   “没有,是之前说好的事……”   “那个啊,确定要现在放出去吗?”   “对,资料我都收集得差不多了,在家里,一会儿我回去发给你……另外除了你那边,还有小周、小宇手上也……”   什么资料?   燕晨微微挑眉,不等那边挂断电话,就边听边打开了书桌旁,属于邢舟扬的电脑。   电脑有密码,但这难不倒他。   很快,一段系统开机动画后,燕晨看到了摆满了整个电脑桌面的文档。   右上角有两个文件夹合集,被分别命名为「卢」和「马」。   燕晨双击打开查看。   在这两个文件夹中,他看见了卢洪杰、马启云二者父亲的贪污、行贿证据——前者为官,后者为商,正正好好官商勾连,狼狈为奸。   而这还不是重中之重。   除以上资料外,马启云的父亲还涉及偷税、偷税,并与近两年一家合作颇多的娱乐公司联手,暗中建设了不少情/色交易场所。   卢洪杰的父亲「资本入股」,并在其中扮演着保护伞的角色。   不光如此,他还「黑吃黑」。   卢洪杰父亲的手下中,不少人的出身背景都不太干净。   这些人并不直接暴露在外,而是像黑涩会团伙一样,潜藏在暗处,仗着头顶有人保护,为非作歹,并且经常去「自家」的情/色交易场讹钱。   燕晨:“……”   难怪燕瑶的葬礼后,邢舟扬消失了那么久,他就是收集这些证据去了?   现在,他要把这些东西放出去?   燕晨通过电脑,再次确认:和邢舟扬打电话的这名女人,是警局技术部的成员。   但……马启云的父亲作为一名商人,且还是一名与娱乐公司多有合作的商人,他深知舆论的重要性,因而手底下养了不少网络技术高手。   燕晨在心底将两边的人比较了一下,发现,警方技术部的这些人,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对方。   ……   不知不觉,电脑转播的通话早已终止,燕晨还对着邢舟扬的电脑发呆。   回过神,他瞥了眼自己电脑上显示的位置监测,知道是时候该离开了。   但在关闭邢舟扬的电脑前,他又眼尖地扫到了两封辞职信。   燕晨犹豫片刻,点开查看。   两份辞职信,一封是在燕瑶出事之前写的,辞职原因是「想回归家庭」。   这封信似乎并未发出去过,没有标注署名等信息……也许是被燕瑶阻止了,她并不介意男朋友是一名刑警。   另一封看时间,应该是邢舟扬在与他去过医院后,回家的当晚写的。   这次,邢舟扬标好了署名,信中描述的原因是“要为未婚妻找回公道,还要照顾家中生病的弟弟。”   第二封辞职信被放在极为显眼的位置——那两个文件夹正下方。   燕晨右键点击删除。   偏头看了眼时间,他确信自己即使现在离开,也很有可能被追上。   ——邢舟扬这个时候能够被放回来休息,就足以说明,经过一晚上的时间,警方已经从其他城区调来了增援,这其中很大可能也包括网络安全技术成员。   燕晨回到自己的电脑前,双手覆于键盘,飞快完善未编撰完的功能。   密密麻麻的绿色字符不断跳动着,搭配巧克力键盘被敲击发出的清脆声音,如同一首欢快的舞曲。   狭窄楼道内灯光忽闪忽灭,邢舟扬刚一到家门口,就直觉有哪里不对劲。   他垂下头,让开脚,果然看见门口的地垫上留了一双鞋印——他自己有些八字脚,这双鞋印却站得笔直,大小也比他的鞋小一些。   脚印指向门内。   里面的人没有出来。   几乎是一瞬间,邢舟扬就想到了某种可能,一时不知是该怒还是该笑。   他深吸一口气,用钥匙推开门,下意识摸了下空荡荡的裤兜——下班时间,他们是不允许配枪的。   邢舟扬打起了十二万分警惕。   但等他紧握着门把手忐忑推开门,看见坐在单人沙发上,若无其事抬起头的青年。   邢舟扬再也遏制不住心头的怒火:“你怎么进来的?”   燕晨:“如果人能飞天遁地,我不会来你家。”   邢舟扬:“你拿走了我给阿瑶的钥匙?那是我给她用的,不是给你用的。”   燕晨:“那我还给你。”   邢舟扬一哽,便见青年平静地回望他:“等价交换,我送我姐的日记本——”   “你!”他发现他偷偷带走了那本日记本?邢舟扬顿时脸色涨红了一片:“钥匙你留着……不,你……”   他握紧拳头,靠近燕晨:“你跟我去自首。”   燕晨微微抬眼:“我记得我姐说过,她不喜欢天真的男人。”   他说着,人稳稳地坐在沙发上,手臂则轻轻抬了起来,对准了邢舟扬。   他手中举着那把邢舟扬第三次看见的枪:“回你的卧室去。”   青年平静得仿佛枪口所指的地方是一片空气,而不是曾与他的姐姐拥有亲密关系的人。   邢舟扬心中微痛:“你看过那本日记了,那你应该也看到了,阿瑶说想让我们和谐相处。”   燕晨不为所动:“和一个想把我送进监狱的人?”   邢舟扬:“那是你犯法在先……你可以不进监狱,你患有精神疾病,你自己应该知道的……疗养的所有费用都可以由我来承担,但你现在必须收手。”   “为什么?”   邢舟扬一愣,他以为燕晨会果断拒绝,但他得到的答案,却是青年的反问:   “为什么要我收手?难道你不想给我姐报仇?”   “我当然想,但不能是用你这种方式。”   “可是,只差一个了。”   邢舟扬哑口无言,是啊,只差一个了……只差一个,燕晨就能成功为燕瑶报仇。   而他,他所等待的机会,却还是燕晨制造出来的……   邢舟扬吐出一口气:“那不一样,燕晨。你所做的,仅仅只是杀了两个人……如果不将他们,将他们背后的势力连根拔除,那以后还会有下一个阿瑶遇害。”   “就像你那天救的那个女孩一样。”   ——邢舟扬并不清楚,燕晨和田静依此前曾有过一面之缘。   他目光紧盯着燕晨,说出的话极有条理。   燕晨却能看见他悄然靠近的脚步,看见他垂在身侧,紧张松握的拳头。   “那跟我没有关系,那是你的工作。”燕晨的食指贴在了扳机上。   看见他的这个动作,邢舟扬不得不停下脚步。   但他笃信,燕晨不会对自己开枪,毕竟陈涛还没有死——如果不是看见了燕晨,邢舟扬恐怕真的会相信那条置顶热搜。   手心出了一层冷汗,邢舟扬却倏然镇定下来:   对,只要燕晨还想离开,就不会对他动手。而就算发生了意外……他刚和队里的同事打过电话,对方一旦联系不上他,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劲。   于是,邢舟扬再次朝燕晨靠近了半步:“你躲到我家里,应该能看见我的行踪,为什么不提前离开?”   他再次得到了一个完全在意料之外的回答:“我困了。”   邢舟扬一怔:“什么?”   就这么片刻愣神的功夫,他看见燕晨的手指扣下了扳机。   瞳孔骤缩,邢舟扬迅速就地一滚,整个人像一头愤怒的豹子,他没想到燕晨真的会朝他开枪!   他没有伤害林司,没有伤害那个别墅内除了马启云以外的任何人,却唯独在面对他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开枪!   悲伤、愤怒、不可置信、难过、恐慌等等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邢舟扬利落地站了起来,没有看见身后,明显歪落在他原本所站之处侧边的子弹。   他倾身而上,抬手钳住了燕晨的手臂,以极快的速度从后者手中夺过了枪械。   却在同一时间,邢舟扬瞳孔放大——   燕晨原本垂放在身侧的左手,不知何时抬了起来,握着一把锋利的长柄水果刀。   刀尖直直刺向邢舟扬的胸腹,他不得不松开燕晨的右手,下意识去阻挡——   也许是他高估了燕晨的力量,也许是他下意识间所施放的力气过大,水果刀打了个弯,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正正好好落在了燕晨的手臂上。   锋利的刀锋划破他手腕内侧的皮肤,留下一道狭长而深的伤口,一瞬间,鲜血染红了邢舟扬充斥着愧疚的双目。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被中断的美好人生(10)   阴影中的恶之花   整个世界都仿佛静止了下来, 邢舟扬甚至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受到了阻碍。   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短款羽绒服,连毛衣都没穿, 此刻后背上却爬满了冷汗。   那双从来被同事、队友夸耀、羡慕的稳当的手,也不住颤抖起来。   被钳制在掌心的手腕远比一般同龄人纤瘦——他明明知道,燕晨不爱动,体质连燕瑶都不如。   刀刃已经嵌入了肉里, 鲜血像一根线, 沿着伤口缝隙垂落,一部分打湿了邢舟扬的手背,一部分落在地上, 很快汇聚出一小滩。   邢舟扬嘴唇颤抖,喉咙干哑, 抬眼却撞上了燕晨格外平静的眼神。   他那双和燕瑶极为相似的眼睛,像是一潭幽黑的死水。   没有痛苦,也没有憎恨。   这比他手腕上流个不停的血,还让邢舟扬觉得恐怖,心中发寒。   「对不起」三个字辗转舌尖, 最后变成了语气沉重的命令:“别乱动。”   邢舟扬本想让燕晨自己拿好刀, 不要,去找绷带先给他绑住手腕, 做简单的止血。   但他敏感的直觉,为他记住了刚才那一瞬间的不对劲。   那个突然转变的角度……   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邢舟扬钳制住燕晨未受伤的左手臂, 推着他来到客厅电视机旁。   燕晨垂着头, 一言不发, 像是已经放弃了挣扎。   电视柜里有自备医疗包, 邢舟扬快速找出绷带, 在燕晨手腕伤口上方紧紧绕了几圈,打结捆住。   汩汩流出的血线慢慢变细了许多。   邢舟扬松了口气。   但燕晨还未彻底摆脱生命危险——那把水果刀还深深嵌在他的肉里,他们必须得去医院。   车钥匙就在身上,邢舟扬想也不想,直接带着燕晨出门。   下了两层楼梯,他才惊觉这家伙竟然全程一声不吭,如此配合——   就这么走了个神的瞬间,跟在他身侧的身影微微一晃,差点儿整个人面朝下,跌落楼梯。   邢舟扬心跳都差点停了,赶忙扶住燕晨,没让他一头栽下去。   短短不到三分钟时间,燕晨整张脸已经像是被橡皮抹去了生机的青白纸张,双眼微阖,一副困极了的样子。   对了,燕瑶说过,他有些贫血。   邢舟扬面色凝重,把燕晨晃醒:“拿好刀,我背你。”   燕晨勉强睁开眼,下意识按照他说的去做,握住刀柄。   等邢舟扬把他背起来,他又迷迷糊糊地半闭上眼,想起幼时燕瑶曾说过的话——   “晨晨,如果你觉得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直接跟姐姐说。”   幼时的燕晨还不懂得伪装自己,也分辨不出自己所感受到的情绪、病痛,是正常还是不正常,所以总是闭口不言,等病托得越来越重,才瞒不住被燕瑶发现。   几次过后,燕瑶便一直在弟弟耳边强调这句话。   如果有不舒服,一定要直接说……   燕晨闭着眼睛,脸被邢舟扬外套肩上的扣子抵着,感受着身上的种种不适,他恍惚间误以为有一只熟悉的手伸过来戳了戳他的脸,问他怎么了?   趴在邢舟扬背上的青年睫毛微颤,似是想睁眼看到谁,但最终,他无力地选择放弃,像是睡着了,沉默了许久,又潜意识地倾诉着什么,声音虚弱:   “我,头晕……”   “好痛。”   “我好像又生病了……”   “姐。”低不可闻,断断续续的声音传至邢舟扬耳中。   邢舟扬脚下不停,眼前的世界却霍然间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水雾,变得模糊。   出了单元楼,强劲的冷风迎面吹来,仿佛能将人的鼻涕眼泪都一起冻住。   邢舟扬咬紧牙关,用力眨了两下眼睛,速度丝毫不减,飞奔向他的车所停放的方向。   其实这种意外发生时,最好的做法,应该是简单进行止血后,拨打120,等待救护车。   ——在受伤失血的情况下,病患不宜处于剧烈的运动、颠簸状态,否则伤势可能会加重。   也就是邢舟扬体质好。   即便是背着燕晨下楼梯时,他也稳得像是一块磐石,上半身的高度几乎没有起伏,动作都在两条腿上,没让燕晨受多少颠簸。   几分钟后,邢舟扬扶着燕晨,让他侧躺在副驾驶上。   绑好安全带,不等预热,车子便迅速驶出小区。   同一时间。   锁上门、空无一人的邢舟扬家中,他的卧室内,两台电脑的荧屏在黑暗中不断闪烁着,交换数据的同时,不断根据脚本程序输出新的内容,自动发往远在另一个省份的某座城市。   车上,邢舟扬绷着脸,不时看一眼燕晨,确认他的情况。   他家离医院太远了,燕晨本身又贫血……医药包里的退烧药少了,他可能还发过烧……   一路焦急、担忧又自责,到了医院,燕晨已经彻底昏迷了过去。   不过好在,人送来及时,邢舟扬给他绑的绷带,也起到了很好的止血作用。   望着刚从抢救室出来,闭目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如纸的青年。   邢舟扬手伸进口袋,摸到了里面的手机,却又犹豫地将手拿了出来。   在此之前,这个动作他已经反反复复,做了不知道有多少次。   最后,邢舟扬重叹一声在病床边坐下,弯下腰,双手按着头,目光垂直看着地面,心想:   他送燕晨到医院,完全没有做任何掩饰,队里应该很快就能查到……   就让他逃避一下吧。   邢舟扬没想到,自己这么一逃避,就是两个小时过去。   燕晨还没醒。   孙一丹给他打来了电话。   邢舟扬自知有过,到走廊接通电话,先中气十足地吼了声:“对不起,队长!”   意料之外,对方没有过多责备他:“他醒了吗?”   “还没有。”   “说说具体情况。”   “是!”   邢舟扬将今天自己回到家后,发生的事详细报告了一遍,并再次道歉。   得到孙一丹的一声「嗯」后,他又忐忑地问:“队长,我让小顾发出去的那些文件,您看了吗?”   ——他搜集卢、马二家那些违法犯罪的证据一事,孙一丹心知肚明,且还给过不少指点。   “我看了,你们这次做得很好。”电话那边,孙一丹停顿片刻:   “听小顾说,你自己另请了人来办这事?是认识的朋友?”   “什么?”邢舟扬一愣。   起了挖人的心思的孙一丹也是一怔:“你不知道?”   邢舟扬满腹疑惑,他应该知道什么?   在孙一丹的简述下,邢舟扬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们准备的那些资料,并不是由小顾发出去的。   不是小顾,那是谁?   邢舟扬迟疑片刻,想起病房内尚且昏迷不醒的青年。   电话中,孙一丹也有了同样的猜测:“你这位小舅子,是个黑客?”   “我不知道,队长。”   “嗯,没事。我还是更倾向于认为,他身后有一位网络安全技术人才,毕竟专业不对口嘛。”孙一丹呵呵笑了两声。   燕晨大学所学的专业,叫做「机械设计制造及其自动化」……跟「自制枪支」倒是挺对口。   孙一丹最后嘱咐:“你等他醒了,联系我派人过去。”   邢舟扬:“好的。”   电话挂断,邢舟扬回到病房,看着仍在沉睡的青年,长长叹了口气。   从现在起,职责压过了其他,他不能对燕晨有任何偏袒……   这怎么可能?   目光扫过青年的脸颊,看着那和记忆中的女孩极为相似的五官,邢舟扬苦笑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再次查看之前等待燕晨从抢救室出来时,看到的那个热搜。   那些证据,牢牢地占据了热搜前排的某个位置……就像置顶的那条一样。   这是不是燕晨做的,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卢、马两家的诸多恶行,已然引起了网友们的公愤。   众多蓝V号纷纷转发,加上民众堆起来的高热度和呼声,纪检委也对此事投以关注,整个城市想必即将会迎来新的一波大力度扫黑除恶……   一切都和邢舟扬最初设想的一模一样。   只是,来得太晚了些。   邢舟扬颓然地靠在椅子上,看着病床上安然沉睡的青年,不知道等他醒了之后,自己要怎么面对他。   网民的视线,都被新爆料出的卢、马两家的违法犯罪证据吸引。   置顶的那条热搜,已经几乎没有多少人会在意。   除了远在d省,被宣称「已经死亡」的当事人之一,陈涛。   看见这个置顶热搜时,他第一反应就是好笑。   什么打人事件三名凶手已经全部死亡,他这不是还好好活着吗?   虽然狼狈了一点,但还算潇洒。   陈涛嗤笑了一声,没把这玩意当回事——至于之前卢洪涛的死亡照片,他当然也看到了。   害怕吗?他当时都要怕死了。   但转念一想,天高皇帝远的——皇帝都管不了他,他怕什么!   陈涛自此放宽了心,该吃吃,该喝喝。   但很快,他就遭遇了一连串的打击。   先是酒店莫名其妙找到他,说他身份证有问题,不能再续房间。   陈涛和对方大吵了一架。   双方气极了,酒店方甚至说他身份证件造假,如果不想进橘子,就赶紧滚蛋。   陈涛并不认为对方说的是真的,只当他们故意找茬,骂骂咧咧地离开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结果,他再也没能订到下一家酒店。   他的身份信息好像真的出了问题,不管通过什么方式办理业务,页面最终都只会显示404。   电话打不出去。   短信石沉大海。   而最让陈涛感到晴天霹雳的是:他收到了一条自己的银行卡转账短信。   从卢、马二人身上弄来的那些钱,全部被转走了!转到了他母亲的卡里!   在这种诡异的情形下,陈涛不认为信息中显示的,母亲的账户信息是真的。   他老娘快六十岁的人了,哪会做这种事?   陈涛给银行打电话投诉。   可他很快就痛苦地发现,自己连投诉电话都打不了。   所有的电子支付方式都不能用,陈涛手上又没有多少现金,银行卡的钱不翼而飞……   最终,他选择了报警。   然而当电话接通,陈涛激动到恨不得冲到警局,放个鞭炮庆祝一下时,他听见了从电话那头传来的,熟悉的苍老声音:   “喂,你是谁哇?”   这是陈涛母亲的声音,她的普通话带着浓浓的乡音,不慎标准,且伴随着沙哑的咳嗽声。   陈涛离开家逃往d省之前,这位老人刚刚经历了一场化疗手术,如今还在住院。   陈涛沉默片刻,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报警,电话却打到了母亲手机上。   但他太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与其他人的交流机会了——身上没钱,手机不能支付,他又没什么朋友,网络对他来说就只是一个概念。   陈涛都觉得,如果没有这通电话,如果这样的日子再过两天,他可能真的会如新浪那条热搜所说的一般,「死去」。   陈涛试探着问道:“妈,你,你还好吧?你看看,你银行卡里……”   “你是谁哇?你这人,怎么回事的哇,我不认识你的啊?”   听着手机中传出的,老母亲熟悉的声音,陈涛整个人都僵硬了。   “妈,你别开玩笑……”他想过妈可能会骂自己,可能会让自己在外面当心身体,却唯独没想过,她会认不出自己。   这怎么可能?   他妈用的是老年机,老年机的音质那么差,以前他用别人的手机给她打电话,她都能听出来。   他现在用的是自己的手机号啊!   老年机那么大的字体,那么大的「儿子」两个字的备注,她都不看一眼吗??   “谁跟你开玩笑哦?真是……你说骗子?对对对,涛子说过,这种古里怪气的电话都是骗子,我给他挂了——”   “嘟——嘟——”   电话被挂断,陈涛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他整个人像是魂魄被抽走了一般,两眼发直。   片刻后,陈涛狠狠咬牙,再次拨打了110。   电话接通得很快。   母亲像是并没有认出来,他就是刚才打电话过去的人。   “喂,你是谁哇?”   “妈,我是陈涛啊。”   “说什么呢?你谁啊你这个!你这个小伙子坏得很,是不是想骗我老人……”   “嘟——嘟——”   “呃……”陈涛深吸一口气,揉了揉被风吹得仿佛要冻住的脸,摸到了一手的油脂。   因为没钱,他早饭午饭都没吃,也无处可去,只能就这么坐在路边,紧紧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喂,你是谁哇?”   “阿姨好。”陈涛瓮声瓮气说:“我是陈涛的朋友。”   “哦,哦……我们家涛子还有朋友哩,小伙子,你有什么事情吗?”   “阿姨,您儿子现在跟我在一起,我俩在火车站,钱被偷了,您看您能不能……”   “你这小伙子……”   陈涛心头一跳,果不其然,只听电话中的老人突然怒道:“我儿子都死了!你来骗我这个老人的钱,你良心怎么过得去的哇!”   “嘟——”   “呃……”手无力地垂落,陈涛捂住半张脸,不是啊,他还活得好好的啊!   为什么妈会听不出来他的声音?   肯定是有人在搞鬼……   可他就是一个普通人而已,身上有点闲钱,但也不多……现在这点钱也没了。   陈涛吸了把鼻涕。   不行,他必须得回去,等他活生生站在妈面前,她还会觉得她儿子已经死了吗?   但问题是,他现在没钱,别说买火车票……连去火车站的钱都没有。   他怎么回去?   陈涛烦躁地薅了把头发,扯下几根油腻腻的发丝。   突然,手机震动了两下,他收到了两条短信。   一条是转账短信,他妈……给他转了两百块钱,刚好够买一张站票回家。   老人家还另外给他发了条短信:“小伙子,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是我们涛子朋友,这钱你就拿着应急吧,以后就别骗人了。就是骗,也不能找我这种啊。”   “我儿子已经死了。”   d省一月份的天,比华中地区更冷,陈涛看着这两条短信,却生出一肚子的火气。   他妈的,他妈根本就不会用手机转账!   这短信也明显不像是她的口吻!   可为了钱,他还是得回去,即便明知前方是陷阱。   “草!”陈涛咬牙恶狠狠骂了一句。   路过的人闻声扭过头,看清他的长相,顿时跟看见瘟神似的,快步走开了。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被中断的美好人生(11)   阴影中的恶之花   网络还是不能用, 但陈涛试了试,银行卡刚打进来的那两百块钱能取出来了。   他赶忙去了火车站,用现金购买了一张回家的站票。   身份证这回也没出问题。   陈涛边在心里骂娘, 边蹲在候车区等待。   这半天,他就跟中了邪似的……肯定是有人在后面搞他。   要不是没钱,他才不回去。   听说y市有一座很灵的寺庙,等回去从妈手里要到钱, 他再过去好好拜拜。   火车很快到站, 陈涛顺着人潮挤了上去,在充斥着香烟味和尿骚味的车厢间,找了个空地勉强站稳脚步。   同一时间, 医院。   陈涛的父母亲,一个靠坐在病床上, 拿着手机忧心忡忡。   一个沉默地坐在旁边,手里拿着苹果和水果刀在削皮。   两位老人年纪都大了,两鬓花白,病床上的周秀华,也就是陈涛的母亲, 因着做化疗, 头发一块块的脱落,更显苍老。   为了省钱, 他们住在多人病房里,两侧拉着挂帘。   这东西只隔视线, 不隔声音。   因而两人说话声音极小。   周秀华先是叹气, 看着丈夫将苹果削成一小块一小块, 学人家城里人拿牙签叉着递给自己, 还是露了个笑出来:“你看你闲的……”   她是想给丈夫一个笑容的。   可这心里全是苦涩, 全是忧愁,这一抹笑转瞬即逝,很快又淡了下去,变得不伦不类:   “你说涛子这孩子,他真要去,去自首了?”   “我哪知道。”陈玉平语气淡淡,黄黑的面孔像是一块坚硬的土地。   “我上午,还听人说,”周秀华顿了顿,面露难色:“说涛子已经死了,你就没去警察局问一下?他才给我打的钱……”   “没啥好问的,你就当他死了吧。”   “你这个老头子……”   周秀华无奈,她知道丈夫心里怨儿子,其实她又何尝不怨?   可那到底是他们唯一的儿子……   “总不能不明不白的,你说涛子他也不工作,他哪儿来那么多钱啊?”好几万呢!   “你管他哪来,要是有问题,警察同志就来找你了,没问题,你就用着。”   陈玉平低头说着,弯腰用手指将落在地上的苹果皮扣起来,扔进垃圾桶。   之前陈玉平生病住院,恰恰是陈涛犯了事的时候。   这小子来医院看了老母亲一次,当天晚上就不告而别。   这么些天,那白眼狼是一个电话都没打回来过,更别提给他们转点钱用……   老两口年纪大了,又只有陈涛这一个孩子,平生积蓄都花在了他身上。   没想到到头来,周秀华生了病,连住院的钱都差点没有。   要不是今天早上打来的那几万块,周秀华都打算出院,不治了。   也是因着这几万块,她对陈涛还有所希冀。   但陈玉平对这个儿子是彻底失望了。他们养他这么多年,花的钱哪儿只这么几万块?   还有那条短信。   ——除了转账,陈涛还给周秀华的手机发了条短信。   他说,他想明白了,要去自首。   还说,让老两口拿着钱,好好治病。   之后,陈涛就像是彻底消失了一样,无论周秀华怎么给他打电话,发短信,他都不接,不回。   周秀华还想再说点什么。   察觉到四周安静了许多的环境,陈玉平站起身:“我去洗个手。”   目送丈夫走出小隔间,周秀华摇着头长长叹了口气,拿着牙签吃起苹果。   回来陪了她一会儿过后,陈玉平就离开了。   两人积蓄不多,就算有了陈涛转来的钱应急,也不能坐吃山空。   为了老伴,陈玉平找了个超市搬运工的工作,一天还能挣点钱。   下午五点,燕晨醒了。   在邢舟扬的陪伴下,他先去了趟卫生间。   出了隔间,邢舟扬就在门口守着,燕晨头还晕乎乎的,任由他扶着自己回到了病房。   枪早就在之前的争执中,被邢舟扬夺走了,他现在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   燕晨缩回床上,声音喑哑:“我的手机呢?”   邢舟扬看着他没说话,手机当然被他拿走了——谁也不知道燕晨究竟会不会黑客技术,这是为了以防万一。   燕晨顿时冷下脸。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闭眼躺了下去,将被子拉过头顶。   邢舟扬:“……”   这是在赌气?不对,燕晨应该没有这种情绪。   那他是,单纯习惯?   邢舟扬揣在兜里的,属于燕晨的手机亮了亮,但他完全没发现。   他盯着燕晨,安静等待。   见燕晨当真平躺着,将自己完完全全盖在被子里,躺了许久也没出声。   邢舟扬伸手拉开了他的被子。   青年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又晕了过去,呼吸平稳。   但很快,他睁开了眼睛。   一瞬间的迷茫过后,他的目光从天花板移到了邢舟扬身上:“你有病?”   他的眼神仿佛在说:我睡觉也招惹你了?让你手贱来扒拉我。   邢舟扬:“……”   邢舟扬:“睡觉被子盖过头顶,可能会缺氧导致窒息。”   “与你无关。”燕晨试图拉回被子。   但他受着伤,手上还在输血,别说抢回来了,被子一角捏在手里,连动都没能扯动一下。   “别任性,燕晨。”邢舟扬突然沉声问:“为什么要割伤自己?”   “是你割伤的我。”燕晨动作自然地收回手,抬头看见邢舟扬摇了摇头,满脸笃定道:   “不,我不会伤害你。”   燕晨面色平静:“一名刑警,对杀人犯说这样的话,你认为有多少可信度?”   邢舟扬沉默了下来。   燕晨说得对,他们处于对立面,更何况中间作为纽带的燕瑶已经去世。   如果,如果他能早一点收集全那些资料,或者,提前将自己的打算和燕晨说清,也许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但这很难,因为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建立起过「信任」。   邢舟扬的心被无尽的悲哀笼罩:“对不起。”   他已经联系了孙一丹,对方派的人很快就会赶过来。   他相信燕晨对此心知肚明。   “我已经托人帮忙找了律师,等会儿我带你去心理科,找医生开证明……”   “我不需要。”燕晨打断了他的话。   在此之前,他已经无数次或明示或暗示,向邢舟扬转达一句话:不要管我。   “你和我姐还没有结婚。”   “她已经死了。”   “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但邢舟扬就仿佛一头驴一样,又蠢,又倔,一如此时:“别开玩笑,燕晨。”   他的表情甚至称得上严肃:“是,阿瑶去世了,但这不代表我们之间的感情也消散了。”   “我还没有忘记她。”   见燕晨沉默不语,邢舟扬接着道:“责任、义务,爱……法律关系是明确承认这些东西的结果,而不是证明……情感和记忆才是证明。燕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邢舟扬认为,他和燕瑶的感情已经走到了那一步。   所以,他理应有与作为姐姐的燕瑶,对燕晨的爱护同等的责任和义务。   当然,邢舟扬相信,即便是燕瑶,也不会放任、包庇燕晨挑战法律的底线。   只是燕瑶能管住燕晨。   但他不能。   邢舟扬苦笑,他不知道燕瑶平时是怎么跟燕晨沟通的。   但他知道,自己的这番沟通尝试显然没起到什么效果。   果然,燕晨望着他,平淡而冷漠:“我不明白。”   也不需要明白。   他是个病人。邢舟扬抹了把脸,耐心地循循善诱:   “就像你和阿瑶,假如她打你,骂你,对你就像对待仇人一样,你还会叫她姐姐,听她的话吗?”   燕晨:“你想说什么?”   邢舟扬:“你看,没有积极正面的情感和记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算有法律证明,也脆弱得像一张纸。”   “再假如,阿瑶和你没有血缘关系,但她对你和以前一样……你会认为,她不是你姐吗?”   燕晨:“……”   邢舟扬有些欣慰:“你不会,对吧?”   邢舟扬再接再厉:“所以,从本质上来说,我和阿瑶、阿瑶和你,是一样的,是情感和记忆把我们联系在一起,而不是法律关系。”   “就算阿瑶去世了,我也是你的姐夫。”   “呃……”燕晨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觉得邢舟扬在偷换概念,却又觉得似乎有点道理。   半晌,燕晨才憋出一句:“我们不一样。”   “我们是一样的。”邢舟扬重复道。   他见好就收:“我有朋友开了一家私人疗养院,那里环境很好,出入都需要提前预约,见面要经过本人同意……就算是我们,也不能经常过去打扰。”   「我们」,自然是代表警方。   邢舟扬:“我会向队里申请,争取让你去那里养病,你愿意吗?”   燕晨沉默地看着他。   在开始行动之前,燕晨就早已预想过自己的结局。   仅仅只是情感淡漠综合征,并不足以让他被判无罪、免罪。   对于他这种暴力杀人的恶件,法律会给出的裁决,应该是启动强制医疗程序。   他会被送入专门治疗恶性暴力犯罪人员的精神病院,进行强制医疗,以免继续危害社会。   只有那种完全无法控制自己,或者是认识不到自己的行为是在犯法的精神病人,法律才不会给予其惩罚。①   邢舟扬要想让他去非专门的精神病院,而是去疗养院,也并不容易。   他这是拿自己的事业,前程,在给他做担保。   燕晨垂下眼:“好。”   邢舟扬松了口气,一时甚至有些不敢相信,燕晨答应得这么迅速。   毕竟疗养院,环境再好,也不是脱罪,不过是另一种变相的囚禁……许多罪犯并不会承认自己有罪,更别提认同法律给予的制裁。   一旦去了那里,直到那永远不可能到达的康复之日来临前,燕晨或许都只能看着疗养院上方的那一小片天空。   这一点,邢舟扬无法改变。   两人安静地坐着,燕晨捧起水杯,任由沉默在病房内蔓延。   没过一会儿,邢舟扬收到电话,迎来了几位同事。   他们要对燕晨进行讯问。   刑事案件中,讯问最低要进行三次以上,这是为了保证供述的稳定性,以及一致性。   不过在犯罪嫌疑人只有一个,基本确定就是他本人时,可以适当调整次数。   燕晨暂时还没有办法离开医院,几名警员是先过来做第一次笔录。   当然,他们真正的目的主要还是观察燕晨,看他本人是不是如邢舟扬所说,主动投案自首。   事先有邢舟扬提点,燕晨表现得极为配合。   几名警卫都发现了这一点。   他说话很慢,不知是出于习惯还是因为身体正处于虚弱状态,说不了几句,就要停下来喝口水。   若非他言语间条理清晰,对作案过程的描述也详尽到位,他们都要误以为他是故意拖延时间。   讯问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燕晨的声音愈发低哑虚弱,过程中还短暂出现过好几次浅度昏迷,几名警员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毕竟他们都是邢舟扬的同事,知晓前后事因,对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罪犯,抱有一定的同情。   这种同情心是人之常情,只要不影响工作,不影响他们做出公正的判断,谁也不会去指责他们。   讯问结束,几名警员朝邢舟扬点了点头。   除了两名留下看守的成员,其他人都要先行离开。   邢舟扬起身送他们。   在通过检察院审查起诉、法院审理之前,除非将燕晨带回公安拘留,否则两名警卫都会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而定罪判刑,最短也需要再等一个半月。②   回到病房,燕晨正捧着杯子喝水。   邢舟扬颇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就这么一个下午,燕晨最少喝了有1.5升水……③   他不难受吗?   被邢舟扬这么看着,燕晨面不改色放下水杯,扫了眼墙壁上的挂钟:“我要去卫生间。”   没有电脑,手机被邢舟扬拿走,他在网络上的能力被完全限制。   只能寄希望于善良的护士小姐了。   ——一旦听见燕晨的声音,他那被邢舟扬拿走,放在口袋的手机,就会根据指令自发运行,给护士小姐发送短信。   也是因此,燕晨自苏醒后,说话就一直很慢,唯恐指令不清晰,或是被察觉出前后语速有别。   “我的手机呢?”表示:我到医院了。   “我开枪杀了卢洪杰。”表示:警方来医院了。   “哦,再见。”表示:警方离开。   “你们能出去吗?”表示:警方有留守人员,安眠药需要加量。   “我要去卫生间。”为直译,发送给护士小姐的短信会是:我现在去卫生间,让你哥哥听见有人说「我饿了」时出来。   公共卫生间的「接头暗号」,无论设置成什么,都有被其他人无意念出来的风险。   但「我饿了」一定不会。   在邢舟扬的帮助下,燕晨脚步慢吞吞来到卫生间。   这里的消毒水味道,比其他地方更重,几乎没有什么异味,人不算多,但也不算少。   像燕晨这样,需要陪护者拿着吊瓶的,也并非个例。   走进卫生间,侧身躲过与路人的触碰,燕晨神态自然地停下脚步,回头对邢舟扬道:“我饿了。”   邢舟扬:“我等下给你点外卖。”   两人说话的功夫,临近的卫生间门被打开,走出来的人一边咳嗽,一边眼神古怪地瞅了两人一眼。   ——谁会在卫生间里突然停下来,说「我饿了」?   燕晨似是对对方的眼神毫无所觉,径直走进向这人走出的那扇门,将门掩上。   医院装用的是智能抽水马桶,马桶盖内并不好藏东西。   但他需要的东西不多:针筒,安眠药。   燕晨动作小心地从门后的挂钩上,将挂着的纸包取下,拿出里面的东西,将纸扔进马桶。   冬物厚,等他走出卫生间,邢舟扬没有发现任何不对。   晚上,吃完饭,燕晨找机会将安眠药放进了热水壶。   经由护士小姐的计算,这仅仅只会让两名警卫,以及邢舟扬睡得更早、更沉,不会对他们的身体造成过度的伤害。   而他自己——下午跑了三次厕所,短时间内不想喝水,谁也不会觉得奇怪。   时间过得很快。   晚上十点。   燕晨短短一觉睡醒,邢舟扬、两名警卫,已经分别趴在他床边、躺在陪护床上,睡得安详。   燕晨悄然起身,从邢舟扬口袋内摸出自己的手机,确认一切进度是否顺利——   上午,留在邢舟扬家中的两台电脑,通过交换电话数据,声音合成,成功让陈涛买票回了家。   下午,陈涛与警方前后抵达医院,并在晚饭时间,与他的父亲大吵一架。   后者相信了电脑后来伪装陈涛,发送过去的短信:即便是自首,也要坐许多年牢,所以,陈涛后悔了。   陈涛的父亲被这个不孝子气走,陈涛本人,则留在了他的母亲,周秀华身边「陪护」。   ——毕竟他本身无处可去,以此卖乖,讨好一下周秀华,还能想办法从她手中拿钱。   燕晨面无表情远程操控电脑,关闭病房警报,收起手机,推门离开。   夜晚的医院,嘈杂依旧。   白炽灯洒落的灯光,比白日更冷清了一些,燕晨推开多人病房的门。   4号床,他看见了趴在老母亲床边,睡得香沉的男人。   男人的手指被熏得发黄,是常年吸烟的证明,此外年龄,衣着,都对得上。   病床上的老人还没有睡。   老人躺在高高的枕头上,似乎有颈椎病,却仍然低着头看向陈涛。   她那只苍老的手正好落在陈涛的发间,不时抚摸着他头顶油腻腻的黑发。   她慈祥地注视着自己的孩子,眼神中有爱,也有恨。   燕晨看着这一幕,脚步微顿。   老人却先发现了他:“小伙子,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哇?”   晚上吃饭时,陈涛嫌闷,拉开了她床位边的帘子,没有放回去。   因而周秀华并不奇怪燕晨在看自己,只是没有见过他,有些好奇。   燕晨沉默片刻,随手指了下她旁边的床铺,那里原本躺着一位老人,他来时,对方刚好被人扶去了厕所:“我来看爷爷。”   周秀华遂点点头,恍然大悟:“这么晚哇,你们年轻人也不容易……”   “来,小伙子,坐。”她朝燕晨招了招手,从床头拿过一个橘子,递给燕晨。   燕晨接过橘子,听她说:“这是我儿子给我买的。”   燕晨想起之前在邢舟扬家,紧急搜集数据时,听到的话:“他走之前还说,要去给我买橘子吃,我等啊等,迟迟等不到他,我的命苦啊……”   周秀华脸上挂着笑,燕晨垂下头,往嘴里送了一瓣橘子,睫毛在脸上投落一片阴影:“好吃,很甜,谢谢。”   周秀华笑得更乐呵了。   平心而论,这小伙子的语气比儿子哄她时还敷衍,可她就是觉得小伙子挺……用年轻人的词怎么说来着?可爱?   周秀华摇了摇头,跟燕晨轻声聊起天。   隔壁床的老人回来了,燕晨没有任何表示,她也像是没发现。   聊着聊着,老人声音渐低,燕晨抬眼看去,果然见她睡着了。   “对不起。”燕晨轻声喃喃一句,低垂下头,站起身,从口袋里拿出针筒,推进陈涛体内。   片刻后,从多人病房中缓步走出一人,一直走到医院大厅,走出大楼。   出租车停在门口,司机接到了自己的乘客,听见身形单薄的青年低声说:“去墓园。”   “好嘞,您系一下安全带。”   夜风吹过医院大楼下的阴影,车子从这片阴影中离开,驶进路灯的照耀之下,驶入一片光明中。   多人病房内,老人默默然翻了个身,拉起被子,擦去眼角的泪水,堵住喉间的呜咽。   作者有话说:   ①资料源于网络;   ②网络查询:杀人案最快二至三个月判刑,具体根据实际案情决定。公安调查阶段一般最快为1个月;检察院审查起诉阶段一般最快为半个月;法院审理阶段一般最快为1个月。   (头一次知道,感觉有点慢……)   ③热水壶2升-3.7升,作者一下午能喝一壶,1.5升应该不夸张吧……_(:з」∠)_;   ④空气注射超过20ml以上,才属于极易死亡,文中没有解释。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被中断的美好人生(终)   阴影中的恶之花   出租车行至中途, 燕晨请司机停下,去路边的花店买了一束百合。   这是燕瑶最喜欢的花。   燕晨不是一个浪漫的人,邢舟扬也不是。他们送花, 往往也都是在燕瑶的主动要求下。   不管是一朵,两朵,还是九十九朵,燕瑶都会表现得非常开心, 仿佛收到花是在她意料之外的惊喜。   非常捧场。   所以, 燕晨慢慢养成了往家里买花的习惯。   他适时想起,家中阳台上的花许多天没浇水了——出于实用性考虑,燕晨在阳台搭建了一个小小的花园。   虽然燕瑶常常嫌弃它会招来蚊子、蜜蜂, 但她浇水赏花的次数,比燕晨勤快得多。   没有关系, 花期在冬天的花很少。且即便缺水枯萎,也不会有人去看了。   车子缓缓停了下来。   燕晨捧着花,走进墓园,看见了堆积成厚厚一层的雪,雪在月光下莹莹反射出微光, 有种别样的安宁。   这里并不阴森, 地底的魂灵不论生前是善,还是恶, 皆被白雪覆盖,在死亡面前, 他们并无不同。   燕晨找到属于燕瑶的墓碑, 拨开上面纯白的雪, 将怀中的百合花放了上去。   他席地而坐, 感受着从发顶拂过的微风。   墓碑上有燕瑶的照片。   燕晨认不出来, 他的脸盲很严重,仅能靠衣着、体型、声音辨认一个人的身份。   不过,他能够看出照片里的人在笑,笑得极为灿烂。   燕晨也跟着轻扬嘴角。   燕晨在墓园坐了许久。   久到他隐隐又开始觉得头脑发晕,浑身发冷,才起身从这里离开。   墓园不远处横着一条江。   江水滔滔,桥岸上路灯如星子一般,离得越远,光芒也就越黯淡。   江风吹来,吹得燕晨清醒了几分。   他垂头用手机远程操控电脑,做起了扫尾工作。   首先,善良的护士小姐和她的哥哥,在医院留下的蛛丝马迹要清扫干净。   这里面包括监控记录、田静依接收到的短信,针筒和安眠药的来源……   扫除完这些痕迹后,燕晨撤掉了网络上,置顶挂了许久的热搜。   随后他思考片刻,想起自己还应该立个遗嘱。   钱是所剩无几的,可以和家里的那些手办,模型玩具一起,捐赠给孤儿院。   燕瑶的遗物,一部分已经处理,剩下的……燕晨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将选择权留给邢舟扬。   尽管那或许并不是燕瑶所希望的。   写完遗嘱,燕晨就有些无所事事了。   他的执念已经得到满足,心情甚至称得上平和。   于是他沿途欣赏起江景。   这条江很宽,大约有八百米到一千米的宽度,波澜壮阔,连接着入海口。   江对岸,一座小小的岛屿灯火通明,炫目的彩色灯光装点其上,将那一栋栋辉煌的建筑,衬得如同一颗璀璨的明珠。   这是一座城市发达的证明。   然而燕晨仍旧走了许久,才从光芒黯淡的江侧,走到灯光明亮的中心,走到有监控的地方。   这确实是一座发达的城市,但它还不够发达,不够完善。   所以在巷子里,在阴暗的沟渠之中,在偏僻的角落,仍有光明无法照耀其中,仍有黑暗在暗处滋生。   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燕晨抬起头,看一眼不远处路灯上的监控,转身投入了江水之中。   五天后。   办完葬礼,邢舟扬沉默地回到家中,打开电脑,寻找之前送燕晨到医院回家后,写好的那封辞职信。   燕晨死了,尸体至今未打捞到。   同一时间,卢、马两家彻底倒台,分别被革职、清算,负责人也被送进了监狱。   而在这两家之后,扫黑除恶的步伐并未停止。除了卢、马两家人,他们还挖出了不少妨碍、有害社会安定的黑恶势力,这些害虫也都得到了应有的处置。   燕晨的恶,在网民们看来,则成了大快人心的「复仇」。   而他的结局,更是令无数网民们扼腕直叹可惜:   一开始的繁忙之后,网安部很快就发现,当日卢、马两家人的资料被强制挂上热搜前排,正是出自燕晨之手。   这么年轻、高端的技术人才,因为几个人渣,毁掉了一生,谁看了能不生气?不觉得可惜?   网上展开了声讨,之前田静依被打的视频,也再次被人放了出来。   这些视频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几个施害者的信息,也都被人扒了出来。   目前,这几个人都还处在等待审查起诉阶段,公安保证公平对待受害者,还她一个公道,对犯罪者的暴力行为绝不姑息。   但在法律从业人士预估出判刑时间后,民众仍然对其十分不满。   田静依不得不出面安抚。   邢舟扬听同事提起时,还去看了她发在网上的那个视频。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位善良、知恩的姑娘。   她与燕晨只是一面之缘,却在视频中,为他说了不少好话。   其中,她还解答了困惑许多网民的一个谜题:   燕晨当时拿着枪,从路人拍的视频来看,他将遭遇同样暴力事件的田静依,错认为了他的姐姐。   那他为什么没有直接杀了那三个人?   田静依的原话是这样的:“其实警方有问过我,我不恨他们吗?我当时就说,怎么可能?我恨死他们了!但如果他们真的死了,我又会恐惧,会愧疚,这是人性的弱点……”   “所以,真的非常感谢燕先生当时没有冲动,仅仅只是保护住了我……比起以暴制暴,我更希望通过法律来制裁他们,我相信我会得到应有的正义,所以请大家不要再……”   这个解释,其实并未得到许多人的信服——毕竟随着燕晨的死亡,他的病情也被人公布了出来。   一个本性冷漠,在世间没有了牵绊的人,一个疯狂到复仇完就自杀的疯子,怎么会为一个陌生人考虑得这么深?   但他的枪法又毋庸置疑——   于是网上为这事吵得不可开交。   而在邢舟扬看来,或许真相确实如田静依所说……就像燕瑶还在世的时候,谁也没发现燕晨的病。   即便他真的本性冷漠,也在燕瑶,在亲情的陪伴下,自愿磨平了棱角,掩藏起了一切攻击性。   如果燕瑶没有死……   事情不会走到这一步。   对着电脑出了会儿神,邢舟扬猛然惊醒,发现鼻腔又开始发堵。   他笑着揉了揉眼睛,看向电脑,倏然怔住。   原本的那封辞职信被删了。   同名文档打开后,他看见寥寥的几句话:“找我姐告状去了,你要把我关进疗养院。”   “我记得,曾经听你们聊天时说,如果你在岗位上牺牲了,叫她不要等你,去找下一个值得托付的人。我姐说,你也一样,毕竟医院的工作也并不安全。”   “再见,姐夫。”   邢舟扬闭上了眼睛。   这话确实是他和燕瑶聊天时说的,当时两人说得轻松,脸庞带笑……当时,燕晨在干什么来着?   邢舟扬渐渐回忆起来。   当时,他和燕瑶在沙发上看一部相关题材的电影,这才有感而发。   而燕晨就坐在旁边,戴着他们前一天去玩买的兔耳帽,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边玩手机,边神色淡淡地吃他带来的早餐。   听见他和燕瑶的对话时,燕晨瞥了他们一眼。   也是从那时起,邢舟扬隐隐觉得,燕晨不喜欢他这个姐夫。   没有想到,他还记得那时他和燕瑶说的话……   真是傻啊。邢舟扬笑了起来,笑出了眼泪,不知是在笑当时说出这话的自己,还是在笑连这种话都信的燕晨。   连着下了好几天的小雪,天空终于放了晴,卧室内窗帘没有拉开。   男人从低沉的呜咽声,到再也按捺不住的放声嚎哭,也和连着阳光一起,被窗帘隔绝开来。   邢舟扬没有辞职。   也许,他以后还会见证更多,更惨烈的悲剧。但不会再有什么,能够影响他的内心。   他会变得比以前更适合这份工作。   “对他来说,燕晨死了,可能也是件好事……”   接收到邢舟扬的区域调动申请,目送他走出办公室,孙一丹听见自己的助理如是说。   他目光一顿,扭过头:“这怎么会是好事?”   “队长?”助理不明白。   孙一丹严肃道:“刑警也是人,是人就有弱点,就需要情感寄托。我们从来没有说过,要求刑警当一个没有感情的任务机器。”   “甚至,我们比起普通人,更需要积极,正面的情感来维持长久的理智……因为我们接触到的恶,比普通人更多。”   “小李,你这思想可要好好调整。”   “是,队长!”被称为小李的助理犹豫片刻:“那队长,您要把舟扬调走吗?”   “调走吧!”孙一丹长叹一声:“这次……也有我们的失职,我已经向上面提交了申请,我们内部的技术人员,必须要经常和外界保持沟通学习,维持在高水平……”   “对了,还有街道监控……”   孙一丹开始絮絮叨叨,小李眉心一跳,欲哭无泪。   虽然他知道这都是好事,但真正实施起来,又是成倍的工作量啊!   不过,他们付出的一时辛苦,也许就能换来更多民众的安全,换来更快的办案速度,阻止更多的悲剧发生。   值得!   小李不由正色认真听了起来,见此态度,孙一丹满意地暗中点点头。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终有一天,他相信类似的悲剧不会再在华国大地发生,即使,他或许此生都等不到那一刻。①   这需要一代人,又一代人的不懈努力。   而它之所以一定会实现,则是因为,这是无数华国人心中最美好,也最普通,最纯粹的向往——   愿,世界和平。   作者有话说:   ①引用,大家都知道哒感谢在2022-07-09 23:57:59-2022-07-10 22:11: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番外·美好人生   假如燕瑶还活着   医院。   终于脱离了重症监护室, 燕瑶靠躺在堆叠的厚枕头上,看电视。   她的脑袋上,两侧肩颈, 手臂,腹部,都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脸上还有於肿的痕迹未消。   电视剧正插播一条广告, 燕瑶笑眯眯扭过头, 看向坐在一旁的燕晨。   病房内开着空调,青年穿一件略显宽松的深灰色毛衣,正垂头细致地剥橘子。   毛衣宽大的袖口覆在他的手虎口上方, 仅露出骨节分明的修长十指,点点橘色的汁液染在他的指尖、指腹处, 仿佛落于素白宣纸上的一抹殊色。   燕瑶刚想撑头,结果抬手就是一阵钝痛,疼得她发出「嘶」的呼声。   “不要乱动。”燕晨抬眼看她,重复医生的医嘱。   “你不张嘴,多帅啊。”燕瑶感叹了一句。   燕晨:“……”   燕晨沉默垂下头, 继续剥橘子, 将上面白色的橘络也一一撕下。   有点渴了……燕瑶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只见他将橘子分成三半, 慢吞吞地送入了自己口中。   原来,不是给她剥的……   也是, 燕瑶觉得自己脑子可能被揍傻了:“我也要吃。”   燕晨应了一声:“哦。”   燕瑶:“两…不, 五个!”   燕晨神色一顿, 抬起头:“只剩四个。”   燕瑶:“放心, 我没傻。我让扬……你姐夫买了一点过来。”姐弟俩都喜欢吃橘子。   燕晨闷闷回了一声:“哦。”   燕瑶想了想:“你们闹矛盾了?”   从她苏醒, 就发现弟弟和男友之间的气氛似乎不太对劲——这表现为,燕晨单方面拒绝和邢舟扬有多余的交流。   燕晨:“没有。”   燕瑶嘟囔道:“老弟,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刑警,无权无势,就跟我们一样,你不能对他要求太高。”   燕晨:“宁缺毋滥。”   燕瑶:“……”   燕瑶哭笑不得,知道从燕晨这里再问不出什么,干脆扭头继续看电视。   过了一会儿,邢舟扬果然提着一袋橘子赶到医院。   他一进病房门,先烧了壶热水,随后去找医生确认燕瑶的恢复情况,又回来嘘寒问暖,从燕晨手中接过投喂燕瑶的工作,忙得停不下来。   燕晨将凳子往后挪了挪,听这对小情侣聊天。   略过前面的腻歪,邢舟扬提起了那几个将燕瑶打成重伤的肇事者。   ——这几个渣滓想拿钱消灾,被燕瑶拒绝后,高调嚣张地表示:即便上了法庭,他们也不会被判刑。   邢舟扬对其深恶痛绝:“你放心,我和技术部的几个同事沟通过了,只要没有别的紧急案子,大概再过两个星期,我们就能收集全那些人的违法证据,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燕瑶笑眯眯看着他:“好。”   她相信邢舟扬的决心,也愿意给予他鼓励。   至于事情到底能不能成……燕瑶当然会去期待,但假使邢舟扬失败了,她也不会感到有太大的意外。   “别愁眉苦脸的,你们两个,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吗?”燕瑶说。   她认为活着就有希望。   晚上,等邢舟扬走后,她又对沉默坐在一旁的燕晨道:   “生命是伟大的,却也微弱如尘埃,有人用生命去保护别人,也有人肆无忌惮践踏生命。你不要跟他们学。”   说罢,燕瑶发出「嘶」的声音,用舌头顶了顶口腔内壁:“下次不吃那么多橘子了。”   “都怪你姐夫,一直喂我。”   燕晨:“……”明明是你自己要吃。   给燕瑶倒了杯水,燕晨在电脑前坐下。邢舟扬陪护的功夫,他回了趟家,将电脑带了过来。   棒打鸳鸯是没指望了。   燕晨侵入邢舟扬的电脑,了解过他目前的进度后,迅速展开了搜查。   晚上十一点,一封邮件从燕晨的电脑,发送到了邢舟扬的邮箱。   而此时此刻的邢舟扬,却是刚回家不久,本想躺着休息一会儿,却不知不觉睡着,做起了噩梦。   梦中,他看见燕晨举起枪支,对准自己的额头。   他还看见燕晨半蹲在一个女人面前,流泪说着什么话。   最终,画面定格在繁华的江岸边,就在他眼前,当着他的面,燕晨毫不犹豫地投入了江水之中。   邢舟扬猛然惊醒。   他出了一身汗,后背,额头……邢舟扬翻坐起身,摸到了脸颊上的泪水。   好真实的梦……   邢舟扬呆愣地坐在床上,梦中那浓郁的悲伤甚至影响到了现实,让他喘不过气。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站起来打开了电脑,拿出今天搜集到的资料,准备先存起来。   登上账号,他发现自己收到了一封邮件。   邢舟扬下意识打开这封邮件,发件人的名字写着「燕晨」,内容是……   看清附件的内容,邢舟扬缓缓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附件上,记载着卢、马两家的种种罪行,事无巨细,简直——也许,比这两家公司的负责人本人还要了解所有的事!   这是燕晨发来的,他哪里来的这些东西?他认识一位技术高深的网络人才?   不,也许他本人就是……   邢舟扬满心复杂。假使没有做刚刚那个梦,他或许会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迫不及待想将这些东西公之于众。   那个梦,太真实了。   它真实到让邢舟扬觉得,再不给燕瑶、燕晨打个电话确认……不,他要去医院亲眼看到他们……否则,他会认为「他们还活着」才是梦,是他的臆想。   来不及关电脑,甚至不敢打电话,邢舟扬抓起钥匙出了门。   他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医院。   推门时,他收住了激动的表情,控制住了破门而入的冲动,轻轻打开了房门。   燕瑶身上缠着绷带,腿上打着石膏,睡得极不安稳,嘴里正发出朦胧的呓语:“打完这瓶,您就能走了……”   燕晨呢……   邢舟扬环视一圈,若非看见陪护床上鼓起了一块,差点要按下警报。   这小子睡觉怎么蒙着头睡……他无奈又好笑地走过去,将燕晨的被子往下拉。   白日神情冷淡的青年,睡着了之后,五官竟显得更柔和了些,和燕瑶更像了。   邢舟扬不禁想起梦中,燕晨骗过他,骗过孙一丹,接连屠戮那三位凶手时,疯狂又理智的模样。   他叹了口气。   完全看不出来……也是,毕竟那只是一个梦。但是,那些资料,燕晨又是哪来的?   而且,他没有隐藏自己。   邢舟扬神色微怔,对,这又不是在梦里,他完全可以直接问燕晨……就算他不想回答,不是还有燕瑶吗?   邢舟扬决定先不将资料的事,告诉其他同事……倘若燕晨真的像梦中那么厉害,这件事完全可以让他来做。   还有燕晨家里……他得找个机会,去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在自制枪支。   梦境带来的阴影笼罩在邢舟扬心头,让他的眉头不自觉紧锁,让他看着安然沉睡的燕晨,设想着种种可能。   随后,他看见燕晨伸出手,拉起被子,将刚露出来不久的脑袋又蒙回了被子里。   邢舟扬:“……”   邢舟扬就这么等到了天亮。   估计姐弟俩快醒了,他提前出去买了早餐。   闻到香味,这对姐弟先后苏醒,燕瑶惊喜地给邢舟扬送上了一波夸夸。   燕晨从被子里钻出来,似乎还保持着睡蒙了的状态,从邢舟扬手里接过早餐时,甚至说了声「谢谢」。   邢舟扬感到受宠若惊。   在欣赏过燕晨的睡眠习惯后,他对这位小舅子莫名多了种父亲看孩子的心态……当然,这种事不能告诉燕晨。   吃着早餐,他趁热打铁询问对方:“我给我发的那些资料,是哪来的?”   燕晨瞥他一眼:“我查的。”   真的是他自己查到的!邢舟扬心中一紧,不知是惊讶还是高兴:“那你能把那些发到网上吗?新浪经常会压词条热度,而且我们部门……”   燕晨似乎没有耐心听他接下来的话:“可以。”   “那就太好了。”邢舟扬也不介意。   燕瑶在旁疑惑地看着他们:“什么资料?”   邢舟扬为她解释:“就是我昨天跟你说的……”   解释完,燕瑶一脸新奇地看向燕晨,仿佛重新认识了自己的弟弟:“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个……”   她很快警惕起来:“你没有偷看过我的聊天记录,还有网页浏览记录吧?”   燕晨想了想:“我没看过。”   说着他看向邢舟扬,看得后者心中一紧,直呼糟糕。   燕晨:“他看过。”   邢舟扬:“……”   燕瑶美目瞪圆:“好啊!我就说你怎么每次都是第二天开窍,你这是以公谋私!”   邢舟扬赶忙解释:“不是,阿瑶,我就看过两次,一次是你说收到诈骗短信,还有一次……”   伴随着两人的争闹声,燕晨垂下头,默默吃自己的早餐。   之后,不知邢舟扬与燕瑶商量了些什么,邢舟扬带着他去做了个全面的心理检查。   有燕瑶的「口谕」,燕晨配合得不得了。   但他很快发现,这个事多的姐夫简直没完没了。   燕瑶出院后,他找借口进他的房间,看见了他自制的枪械模型。   随后,他给姐弟俩上了一堂普法课。   燕晨痛失爱枪,送枪和邢舟扬离开前,狠狠往他脚上踩了一脚。   没两天过后,卢、马两家人落网,扫黑除恶专项斗争轰轰烈烈。   邢舟扬上门询问,燕晨是否愿意通过特招,入职刑侦队技术部,被燕瑶做主拒绝。   本以为这就完了。   燕晨之前上缴的枪械模型,又引来了警方的几位老同志——他们想为燕晨引荐军方的人。   那些人对他自制的那把枪很感兴趣。   燕晨原本也想拒绝。   但燕瑶将他拉到一边,告诉他:给军方做技术人才,比其他工作稳定,而且工资不菲——你姐我要结婚了,你份子钱还没着落呢。   燕晨沉默地跟着来人走了。   这之后,他无数次后悔这个决定——对他来说,能够意识到自己在「后悔」,已经足以说明这种情绪之强烈了。   至于燕晨为什么后悔:有了工作之后,他想回家一趟比邢舟扬还难!   那些人用高端材料诱惑他,用一堆难题困住他,简直恨不得把他绑在工作岗位上!   ——虽然事实上,燕晨朝十晚四,还有双休,大多数工作只需要吩咐助手即可完成。   但燕晨还是无数次想离开。   只不过每一次,他都会被老院长拿出的新型材料诱惑住,或是被老院长泪眼汪汪、依依不舍的神情挽留。   燕晨苦恼于这样的生活,燕瑶却认为,他的病情在逐渐好转。   不过,为了弟弟的心理健康着想,每隔一段时间,她和邢舟扬都还是会去探望、慰问他,或是将他约出来放松一下的。   正如今天。   游乐园热热闹闹,人员分布最多的除了情侣,就是像燕瑶、邢舟扬这样牵着小孩的一家三口。   燕晨看到他们朝自己招手,唇角微扬,走过去挨个打招呼:“姐,姐夫,平安。”   「平安」这个名字,是邢舟扬起的。   他后来跟燕瑶说起过当年做的那个梦,后者安抚他过后,笑称:说不定那是另一个平行世界的结局。   邢舟扬久久不能释怀。   他隐去了许多细节,那种浓重的绝望和悲伤,燕瑶无法与他感同身受。   不过这是好事。   与燕瑶结婚后,邢舟扬仍然会不时重复地做那个梦,但他没有跟任何人说,只是对燕瑶的安全更为看重。   直到女儿燕平安出生,安稳长大,这种情况才好一些。   “想什么呢你……”见丈夫走神,燕瑶推了推他。   邢舟扬如梦惊醒,笑起来:“没事,我就不坐过山车了……你们谁要去?我来买票。”   燕瑶摸了摸肚子,看一眼跃跃欲试的燕平安,笑着看向燕晨:“你带她去?”   燕晨微微点头。   邢舟扬排队买票,燕瑶带着大孩子和小孩子,给两人一人买了支雪糕。   游乐园人不算多,吃完雪糕,燕晨牵着燕平安的手,坐在了过山车上。   他平静地听着耳旁的风声,男人、女人、小孩的尖叫声,平静地走下过山车,抱着头晕眼花的燕平安,回去找燕瑶他们。   远远的,他看见这对夫妻依靠在一起,不知在聊着什么,一个仰头看着天,一个垂眼看着人。   慢慢的,就贴在了一起。   燕晨:“……”   燕晨转过身,小外甥女好奇地眨了眨眼睛,不解:“舅舅?”   燕晨:“我还想再坐一次。”   燕平安稚声稚气:“好……好吧,那我陪你去吧。”   舅舅真厉害QAQ。   不过妈妈说,他需要陪伴……燕平安第二次头晕眼花地被燕晨抱下来,心想:   等回家,她要告诉爸爸妈妈,陪伴舅舅这么艰难的任务,还是让他们大人自己来完成吧!   作者有话说:   其他:专门问了下专业人士,仿真木仓主动上缴为从轻处罚,自制构成犯罪,判处要考虑数量与情节严重程度。   文中没有详写,略过了(大家就当晨晨将功补过,被招安了,不要代入现实。)   为免给大家造成误解,放在这里说明一下。笔芯;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荒星之上(1)   哥,我捡垃圾养你   脱离世界后, 燕晨习惯性揉了揉眉心,甚少说话的系统观察他片刻,说:   【您需要休息。】   “不用。”燕晨微微摇头, 甚至笑了笑:“不过,你可以帮我上交一份体验报告。”   【什么?】   燕晨:“恨比爱浓烈,对于那些彻底失去七情六欲的同胞,可以考虑从这个方向唤醒他们。”   系统:【我会如实提交的, 感谢您的建议。】   系统回答得一板一眼, 燕晨已经消化完这次的收获:“去下一个世界吧。”   C-34,垃圾星。   这里的天空永远是灰色的,时而会随着雷暴、沙尘暴的降临, 转变成蓝黑色、土黄色。   垃圾星本身并不适宜人类生存,但由于种种历史遗留问题, 这里除了联邦官方的驻扎人员,仍旧有不少居民:   星盗的后代、逃犯、被流放者、贫穷的土著和孤儿……   这些人住在经过战争洗礼的废墟下,住在岌岌可危的木板、石砖房后。   每当有天灾,或是人为灾祸降临,这个星球就要无声地送走几条, 甚至是上百条人命。   此时此刻, C-34就面临着一场恐怖的沙尘暴。   放眼望去,天和地好像连在了一起, 糟糕的绿化和强劲的疾风共同制造了这场灾难。   漫天都是黄沙,其中间或夹杂着一些发达星球倾倒而来、尚未处理的各种垃圾。   长久处于这样恶劣的环境下, 有经验的居民早已搬运家中所有用得上的东西, 抵住了门窗。   他们自己则带着营养剂、水, 以及方便之后掘地而出的工具, 躲进了狭小的地窖。   同一时间。   距离官方驻扎地不远的一片危房内, 却有一名身材高瘦、肩膀宽阔,肤色略深的青年推门而出。   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随着被人推开,很快就被强劲的风吹得“哐哐哐!”摇晃,最后整个从门框脱落,投入了风暴的怀抱。   在这样的天气下出门,让荒星上的人来评价,他们一定会说:   简直是不知死活。   但燕朔望着天楠枫地间肆虐的沙尘暴,却只是咬了咬牙,未曾产生退意。   他拉紧帽子,盖紧「防沙面具」,弓着腰,贴在废墟的边缘,小心而快速地往官方驻扎地跑去。   燕朔离开不久,失去了门板的木屋地窖内,燕晨缓缓睁开了眼睛。   风声从头顶传来,老旧的建筑物在天灾下战栗着。   燕晨捂住肺部,难以遏制地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每当夏季,C-34星的天灾总是会变得比其他时候来的更加频繁。   联邦的垃圾运输车这时就会避开C-34,选择前往其他垃圾星。   这也就导致,C-34居民的食物来源,将变得更为匮乏。   燕晨已经连续两天,没有服用过哪怕半支营养剂了。   缺乏营养,加上两天前夜里的雷暴,他不出意外发起了高烧。   这种小病,倘若是在宜居星球,只需要进入营养舱躺个3-5分钟,即可痊愈。   即便是贫穷到连普通营养舱都买不起的人家,也只需要购买一支价格不超过十星币的药剂……这样的药剂,在荒星,一支大概需要超过100星币。   黑暗狭小的地窖内,燕晨艰难地翻了个身。   他感受着身体灼烧般的滚烫热度,感受着身下硬邦邦的木板,确认了当前所处的时间段。   这一年,燕朔20,他14岁,兄弟两人还没有离开垃圾星。   为了拿到那支价值100星币的药剂,燕朔将会答应联邦官方的人,参与「军校选拔赛」场地的建设和布置。   接下来,他会以在荒星上极为少见的A级精神力、A+的体质,得到参与这场选拔赛的机会。   ——星际不同势力之间的战争,终止于发现虫族之后。   面临这一巨大威胁,机械专家们发明了机甲,以此更高限度地保护战士们的安全,让他们发挥出更大的战力。   相应的,军校选拔赛中,参与者自然也需要驾驶机甲参战。   但燕朔没有钱购买机甲。   他的钱都花在了燕晨身上。   由于过低的体质,燕晨无法服用劣质的营养剂,那会让他难以消化,甚至生病。   燕朔所有的钱,都要用来采购正常的营养剂——对于荒星居民来说,这奢侈得让人难以想象。   没有钱,燕朔甚至买不起一个光脑,连线上的训练赛都甚少参与。   更别提买一台真正的机甲。   最后,燕朔只能使用C-34官方提供的,一台几乎要散架的机甲参战。   自然而然,他成了赛场上的一名炮灰。   这不能怪官方,因为他们所能提供的机甲,最好的也就是这种程度了……至于前来选拔的军校方,则仅仅只是按照规定,保证荒星每年的录取名额。   他们或许会同情荒星居民,却不会伸出援手,因为那不在他们的管辖范围内。   这场选拔赛结束后,燕朔就如打了鸡血一般,接近驻扎地的人,求了一份工作,开始攒钱,并接受赞助,拥有了一台机甲……   他花费了比常人更多的努力,但也仍旧在七年之后,才加入了联邦的远征军。   那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岗位……燕晨将其理解为「先锋军」,他们永远身处于与虫族战争的第一线……   在远征军内不到三年,燕朔就在一场战役中受伤,并因此而失去了双腿。   他拿着抚恤金,回到给弟弟在一个十八线宜居星球购买的一间小店内,在燕晨的照顾下,沉默而阴郁地过完了一生。   ——由于拼搏生涯中长久的离别,兄弟二人后来的感情,并不如少年时亲近。   一个总是习惯处于照顾者的位置,却反过来需要弟弟照顾,心中羞愧难安。   另一个始终牢记着当年在荒星上的生活,认为如果不是自己的拖累,哥哥早就在最适宜的年龄去了军校,最后更不需要加入远征军,以至失去双腿。   黑暗中,燕晨叹了口气。   他知道燕朔能够平安回来,因此没把外面的沙尘暴放在心里,放任自己沉睡过去。   再次醒来时,沙尘暴已经有停歇的迹象。   燕朔走进家门,一边走,身上一边流沙子,将燕晨从地窖里背了出来。   他扶着燕晨坐在床边,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一支药剂,见其完好无损,顿时松了口气,递给燕晨:“快喝,喝了病就好了。”   “你怎么又这种时候跑出去……”燕晨接过药剂,拔开瓶塞,一口气喝了下去。   见他精神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好转,燕朔才将「防沙面具」摘下,露出底下一张充满阳刚之气的笑脸:“怕什么,有你做的面具挡着。”   燕朔头上、脖子上都裹着一层细细的黄沙,唯独一张脸干干净净。   说话时,发顶的沙子落到了嘴里,引得他「呸呸」了几声,模样有些滑稽。   燕晨的目光随之落在了他手中的「防沙面具」上。   星际时代,人类的平均寿命已经来到了200大关。   联邦规定的成年年龄为20岁,在宜居星球,孩子统一由联邦抚养成年。   而在C-34,孤儿就是孤儿,和其他荒星居民并无两样,只是更加弱小,更好欺负。   据燕晨所知,绝大多数的垃圾星居民,可能连50岁都活不到。   这其中有一部分原因,在于医疗资源的匮乏,但更在于基础生活资源的缺稀,在于劣质甚至过期有害的营养剂。   像燕晨这样,从小就活在饥饿中,缺乏营养,身体素质比星历史前人类还差的荒星居民,并不算少。   燕朔能把小他六岁的弟弟拉扯大,这其中有多艰辛,谁也不知道。   但燕晨自己也并非未曾付出努力。   即使是荒星,年满六岁的学龄儿童也能够得到一次精神力、体质等级的测量机会。   与精神力、体质双A的兄长不同,燕晨比较偏科。   他的精神力高达S,体质却低得可怜,大多数普通人的体质在B-C之间,而他处于D等级——这代表天生的虚弱,他甚至连稍重一点的活儿都不能干。   当时的检测人员看见C-34出现S有多高兴,看见这个D,就有多么失望。   但燕晨并不气馁。   由于体质原因,他甚少出门,这反倒使得他养成了一副在荒星上极少见的单纯性格。   邻居家的姐姐洪璐月因此对他十分关照。   洪璐月在官方驻扎地内有一份工作,也是因为她,燕朔才能在这种天气下过去,还能求到药。   燕晨也正是在洪璐月的帮助下,不时能够从官方那边借点书,自学技能……这里面包括简单的手工业,也包括复杂的电路,机械、机甲制造等方面知识。   他学得不慢,可惜那些书籍实际上早已十分落后,加上材料不足,燕晨只能偶尔做出一些提升生活幸福感的小东西,比如「防沙面具」,比如「防贼陷阱」。   后者可以量产,但不会有人花钱买。前者材料稀缺,燕朔翻了好久的垃圾,才凑齐足够的材料。   「防沙面具」是目前为止,燕晨最满意的作品。   它不仅能够阻挡风沙,经过特殊的设计,即使整个面部被沙子完全覆盖,也不会影响佩戴者的视线。   听见燕朔夸它,燕晨弯眼笑了起来,消瘦苍白的脸颊显得圆了一些,像只高傲的翘起尾巴的猫。   他郑重宣布:“如果凑齐材料,我还能给你做一个光脑。”   燕朔非常捧场:“好啊!那我可就等着你给我做的光脑了。”   燕晨「嗯嗯」两声:“哥你明天捡垃圾,带我一起去。”   燕朔果断拒绝:“不行。”说着立刻偏过头,躲开弟弟的视线:“你还在生病,那里又臭又乱的……我去洗澡啊,你饿了自己拿营养剂喝。”   “哥……”   燕朔跟逃命似的加快脚步,躲进了石块和木板、布帘隔开的浴室内。   燕晨:“……”   他们家房子总共不到四十平米,躲进浴室又怎么样?浴室能隔音?   燕晨气愤地站起来扫地。   把沙子通通扫出门外,他又抓起卷尺爬下地窖,找到适合做门板的木头,使尽了吃奶的力气也没搬动。   燕晨气愤地大叫:“哥!!你洗完没有!”   燕朔大声应道:“洗完了,我马上过来!”   在燕朔的帮助下,做好新的家门,燕晨拿了一瓶营养剂开啃。   然后看着燕朔做他自己的晚餐。   厨房、饭桌、燕晨的工具台,是由连在一起、凹凸不平的石台构成。   除此之外,整个家里除了一张床,三个凳子,一个小衣柜,一口锅,以及燕晨自制的小冰箱,就没有别的家具。   冰箱大约一米高,半米宽,用的依旧是太阳能——荒星的电费贵得离谱,常人根本支付不起。   燕朔从冰箱里拿出半条虫族的腿,放在了砧板上。   这是一种体型较大,与古历史中的「狼」外形类似,但更瘦一些,四肢更长,且长有双翅的虫族的遗留物。   与虫族对抗多年,人类想过无数种方法去消灭它们。   可食用虫族,也就是在这个漫长的探索过程中,发现的一种类别。   但这样的虫族并不多,绝大多数虫族,体内都蕴藏各种各样的毒素,人类根本无法抵抗。   不过,这些已被发现为可食用的虫族,联邦没理由还放任它们去伤害人类。   于是各种可食用虫族的捕猎、养殖、销售、消费链迅速建立……普通人或许消费不起,但多的是家境优渥的人想尝尝鲜。   燕朔手中的这半条虫腿,算得上是来自联邦垃圾车里的上等食材。   燕晨啃着营养剂,看燕朔拿着薄钢刀,将虫腿上腐烂的部位小心割掉,放在一旁。   随后,他对着剩下的部分比划两下,切成两半,一半放进了冰箱。   给另一半剃完毛,燕朔将腐烂的那块肉连着毛切下,扔进垃圾桶。   剩下的就都是骨头,还有一层薄薄的肉了。   燕朔又拿出两把厚钢刀,左右手各握住一把,对准砧板上的肉骨剁了起来。   他力气控制得刚刚好,精确度高,肉骨很快被剁成了细密的小碎块。   燕朔将这些碎肉骨洗了一遍,扔进锅中,加水开煮。   没过一会儿,小屋内肉香四溢。   见水煮得差不多,燕朔往锅里洒了点盐,开始翻炒。   一直到肉骨被翻炒成糊状,他才将自己的晚饭盛出来,大大咧咧拿了个凳子坐到燕晨面前,笑嘻嘻问:   “怎么样,是不是很香?”   “香是香,可你又不给我吃。”燕晨嘟囔着,一口气喝完剩下的营养剂,站起身:“我去洗锅。”   他打开水阀,却没有立刻拿起洗碗布,而是第一次不听话地伸出手指,在铁锅边沿抹了一下,放入口中,尝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腐味。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荒星之上(2)   哥,我捡垃圾养你   晚间, 外面风沙渐停。   窗户玻璃上的沙子像是流动的金水,有种别样的美感,但燕晨早已看倦了这一幕。   他沉默地等燕朔吃完晚餐, 洗完碗,坐到了自己的工具台上,开始清点目前拥有的材料。   燕晨说要给燕朔做一台光脑,不是说着好玩的。   宜居星球的每一位公民刚出生时, 联邦就会为他们配备光脑。   对他们来说, 这是生活必需品,倘若没有,必然会寸步难行。   而对荒星, 对垃圾星上的居民来说,一个光脑的价格, 几乎等同于他们五年,甚至十年的生活费。   就算有钱,他们也更倾向于用这些钱,来购买其他更实用的东西。   或者说,存起来, 以备不时之需。   从工具台下拿出自己的宝贝箱子, 燕晨将埋在最底下的,一块两指宽、五厘米不到的金块拿了出来。   这么一小块金块, 就是兄弟二人唯一的积蓄了。是这么多年来,燕晨用燕朔从垃圾场捡回来的各种镀金、合金金属产品中, 提取出来的纯金。   ——部分宜居星球的垃圾分类, 做得并不到位, 难免会有这种漏网之鱼, 这才让燕晨有此机会从中获利。   荒星上许多人都在做这件事, 不过,他们大多只会将材料收集起来,拿去卖给官方的人,因为他们无法自行提取黄金。   燕朔正要跟他说军校选拔赛的事,见此吓了一跳,下意识看了眼窗外:“小弟……”   燕晨握着金块掂量了一会儿,将其放回了工具箱底,从中拿出软尺,看向燕朔:   “哥,你手伸过来。”   “干什么……”   燕朔疑惑地伸掌,见他低头认真地量取自己手腕的尺寸,犹豫道:“小弟啊,哥不戴那种东西。”   “要不,你做给自己戴吧,我成天在外面跑,被看到了不安全。”燕朔瞥了眼弟弟细瘦的手腕,觉得这样更省金子。   燕晨在本子上记好尺寸,才抬起头,无奈地看了他哥一眼:“放心啦,我又不是傻子,拿金子做手镯。”   他适时转移话题:“你刚才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说?”   “哦,对。”被这么一提醒,燕朔的表情严肃起来:   “联邦的几大军校联合来我们这里招生,要举办一场选拔赛,我这段时间要去帮他们搭建场地。”   燕朔顿了顿,补充道:“作为报酬,他们同意让我也参加选拔。”   他掩去了那支药剂在其中的作用。   燕晨也像是不知道一样,露出高兴的笑脸:“那很好啊,哥你肯定能通过选拔!”   “我会努力的。”燕朔也笑了起来:“听说联盟会给出生荒星的军校生提供补贴,就是不知道有多少,要是够的话,我还能送你去上学。”   “我问过洪璐月了,虽然文史类的专业要求很高,但小弟你这么聪明,肯定能轻易考上……”   燕朔絮絮叨叨说着,小麦色的面庞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期许。   燕晨已经将工具箱放了回去:“我不要读文史类。”   燕朔神色微顿:“嗯……那你想学什么专业?”   燕晨回过头,弯眉笑道:“机甲制造,怎么样?”   “这个专业,好像只有军事类院校有。”燕朔犹豫片刻:“机甲很重的,小弟你……”   他想劝燕晨放弃这个想法,却见少年消瘦的脸庞上,黑眸明亮仿若发光,满是期待地看着自己:   “到时候,我给哥你做一台全世界最帅的机甲!怎么样!”   “好啊。”燕朔听见自己笑着应道:“到时候,全世界肯定都要羡慕我。”   燕晨嘿嘿一笑,趁热打铁:“那哥你明天捡垃圾……”   燕朔心头一跳:“明天啊!哈哈……明天去不去还不知道呢,明天再说吧,我有点困了,天也黑了,咱们早点睡觉吧。”   说罢,他便装模作样打着哈欠,三两步倒在了床上。   燕晨:“……”   燕晨气愤地爬上床,站起来给了他两脚:“过去点,别占我位置。”   “行行行……”燕朔瘫着往外侧挪了挪。   他确实是累了,困了。   燕晨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斑驳的灰白石壁,以及窟窿处钉着的粗糙木板,很快就听到了从身侧传来的呼噜声。   燕晨舔了舔牙根,睁着眼睛睡不着。   尽管喝了好几杯水,口腔内那股酸味也还是似有若无,提醒着他燕朔的付出。   他们有金块,本可以拿去和官方的人进行兑换、交易。   但燕朔一直坚持要把这些钱留着,买两张离开C-34的船票。   荒星上的日子,实在是太苦了。   不知不觉,在平稳的呼噜声中,燕晨也沉浸入梦乡。   第二天凌晨。   天未彻亮,燕朔便轻手轻脚出了门,等了一会儿,燕晨才悠然睁眼,从床上爬起来。   不带他去又怎样,他又不是自己没长腿。   荒星的夏季暑气熏蒸,燕晨穿好隔热外套,戴上宽沿遮阳帽,并背上了装满工具的挎包。   乍一看,像是要出门郊游。   燕晨哼哼两声,伸手推门,表情霍然间僵住——燕朔把门堵上了!   但是这堵不住他……燕晨爬上石台,推开窗户,卸下防护栏。   由于早年的营养不良加上低级的体质,燕晨虽然已经14岁,身高却仅仅只有一米六出头。   窗户纵高约六十厘米,下沿离地高度则在一米左右,燕晨很容易就从窗口爬出。   好巧不巧,刚一落地,不远处就有一扇门被推开。   穿官方制服裙,同样戴着遮阳帽的女人走了出来。   正是对兄弟俩多有帮助的邻居,在官方驻扎地工作的洪璐月。   燕晨想躲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疑惑靠近。   看清挡在燕家门外的巨石,以及被拆卸得空荡荡的窗户,洪璐月嘴角微抽:“晨晨,你这是……”   “我,我……”燕晨视线心虚游移,突然从挎包内掏出螺丝刀、扳手,展示给洪璐月看:“我修一下窗户!”   然而他忘了,洪璐月家中的窗户也是他帮忙装的——根本就不需要在屋外进行修理。   不过洪璐月没有拆穿他,只是温和笑道:“需要我帮忙吗?”   “不,不用了,璐月姐你快去上班吧,别迟到了。”燕晨摆手拒绝。   洪璐月笑容更甚:“那你装好窗户之后,要怎么进去?”   “呃……”这确实是个问题,燕晨脸色涨红,尴尬地低头看脚尖:“没事,我…我哥他等会儿就回来了。”   宽大的帽檐遮住了他的脸,洪璐月也就没有掩饰脸上的笑意。   她自然看得出来燕晨在撒谎,但只当他是在家憋久了,想出来透透气:   “嗯,如果需要什么材料,也等你哥回来,让他帮你找吧,不要走远,昨天沙尘暴,有几只押运到西区的虫子半路丢了。”   他们住在更靠近官方驻扎地的东区,离西区还算远,但燕晨仍旧紧张地攥住了挎包带。   C-34最大的几个垃圾场在北区,一片靠近西区的废墟中……   燕晨郑重地点头:“我知道了,谢谢璐月姐,你也注意安全。”   “嗯。”洪璐月依旧微笑:“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去找弯月,让她联系我。”   弯月是她收养的妹妹,9岁,是个内向害羞的小女孩。   同为「留守儿童」,燕晨和对方关系还不错,他点头应道:“好。”   等目送洪璐月离开,燕晨松了口气,赶紧将窗户装好,做贼似的小跑着离开。   整个C-34,有许多个垃圾场。   倘若把这个星球比作丛林,那么这些垃圾场,就是生活在丛林中的各种飞禽走兽的领地——只有最强大的猛兽,才配得上在最大的垃圾场捡垃圾。   嗯……当地有头有脸的「猛兽」组织,一般会美其名曰:回收有价值物。   虽然这曾被燕朔吐槽为「给自己脸上贴金」,但燕晨觉得这种说法还挺贴切。   不知道他哥现在属于什么等级……燕晨从跑到走,随后越走越慢。   他并不担心跟丢,燕朔身上带着他改装的双向定位器……这同样来自于「有价物回收」……希望燕朔好好捡垃圾,不要闲得没事干看定位器。   不,他看也没关系,毕竟他现在已经出来了……燕晨志得意满。   走着走着,他开始感到浑身发热,太阳完全升起,覆着或薄或厚黄沙的荒地上,连草都没有几株,更别提可供纳凉阴影的树木。   燕晨从挎包拿出准备好的冰袋——薄薄两个,用双层特殊隔温材质制成,能够维持大约八个小时的低温。   燕晨手里拿着一个,脸上贴着一个,在一个多小时后,终于跟到了垃圾场。   而燕朔的位置早在半个多小时前,就几乎停止不动。   通过路线记忆,时间,以及太阳和影子的位置,燕晨确定了这片垃圾场所处的地域:北区。   最大的几个垃圾场……   在烈日下,隔着废墟,燕晨都能闻到从垃圾场传来的酸臭气味。   他收起冰袋,拿出简易版的防毒口罩。   这是以在荒星的条件,燕晨唯一能够量产,且还极受欢迎的东西。   刚做出来的时候,燕朔跟着他一起赶制了很多,拿去卖,不过很快就被人学走了手艺,抢走了生意。   口罩隔绝了近90%的味道。   但燕晨走近后,看着堆积如山一般的垃圾,看见上面爬满的小飞虫、苍蝇、以及扭动的白色幼虫,仍旧做了一会儿的心理建设,才踏步过去。   嗯……生活垃圾,往往是最不受人欢迎的,除非有即便破损,也不影响其高昂价值的衣物……   燕晨四下打量,很快找到了目标垃圾堆。   在角落,明显是刚倾倒下来不久的垃圾中,有许多破裂成渣的金属碎片……   如果不是旁边有零星几个还能看出模样的机甲模型,燕晨根本分辨不出这些金属的来源。   除此之外,他还看见了一台破损严重的光脑。   不过燕晨没有立即走过去,捡起那台光脑。   站立在原地观察的片刻,他发现四周探出许多脑袋来,一双双眼睛从四面八方打量自己。   嗯……得先去找他哥,燕晨回想起记忆中,幼时的模糊画面。   在他还弱小到连躲在地窖,燕朔都不放心的时候,燕晨曾远远躲在垃圾场附近,观察过这群拾荒者之间的战斗。   燕朔很聪明,他总是会扮弱,加上跑得快,倒是没怎么被打过。   他唯一一次挨打,是因为躲在外面的燕晨被人发现并捉住……为了抢回弟弟,当时也才十几岁出头的燕朔差点被活活打死。   后来,燕晨就不怎么出门了。   正想拿出定位器,去找燕朔,三个二十出头的男人走到了燕晨面前。   被三者高大的阴影笼罩,燕晨后退两步,握紧挎包,正准备遵从心的意志,大喊救命。   就见其中一人抖着腿,斜看着他道:“小屁孩,谁让你来这儿的?不知道这是我们朔哥的地盘?”   燕晨一怔,眨了眨眼:“朔哥?”   对方刚才还算平和的表情顿时变得不善:“连我们朔哥都不认识?你……”他狐疑地上下打量燕晨片刻:“被流放到我们C-34星的?”   这又是遮阳帽,又是小胳膊小腿的,脸还白得吓死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他们荒星上的人。   姜飞抖着腿,心里嘁了一声。   他嫌弃地看着燕晨:“你要是想捡点东西,先从东区那边开始,这次就算了,也就是我们朔哥好说话……下次再跑过来碰到其他人,被揍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燕晨:“其他人?”   姜飞不耐地瞪他一眼:“这么大的垃圾场,人多不是很正常?你这小屁孩哪来这么多问题,走走走,我送你出去……”   他刚要伸手强行拎走燕晨,便听身后有人高声喊道:“姜飞!你们在那儿傻站着干嘛呢?”   姜飞一个激灵,转过身:“大哥!这儿有个小屁孩走错路了……”   “滚,谁是你大哥,老子只有一个弟弟!”燕朔大跨步绕过一个垃圾堆,从三人背后向此靠近。   姜飞转身谄笑着迎上去,让开视野的同时,燕朔表情一僵,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停在原地,如遭雷击:“小弟……”   “你怎么跟过来了?”   小弟?姜飞一愣,燕朔从来不会这么叫他们……哦,他只会这么称呼他那位从未露面的弟弟……等等?   姜飞回过头,看了眼身后,肩膀单薄,皮肤苍白,单看外表绝对不超过13岁的瘦弱少年。   他又转回身,看了眼肩膀宽阔,双臂肌肉线条若隐若现,身高一米九,皮肤呈略深的小麦色,充满阳刚之气的青年。   这是亲兄弟?   姜飞陷入了沉思。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荒星之上(3)   哥,我捡垃圾养你   燕晨看着他哥, 也陷入了沉思。   他哥燕朔,年20,性格温厚, 说话时脸上总是挂着笑,耐心十足,常被邻居夸赞为「热心肠」。   而现在,他被几个人高马大的青年簇拥着, 这些人叫他「朔哥」, 看样子……   燕晨呆呆地偏头,看向那名叫做姜飞的青年,后者微微弓背, 朝他挤出一抹讨好的笑。   看样子,燕朔在这些人当中, 还很有威信。   燕晨想起了刚才听见的,那道中气十足的骂声,「老子只有一个弟弟」。   他再次看向燕朔。   “小弟。”燕朔下意识扯动僵硬的脸皮,露出温和敦厚的笑,与平日里并无不同。   “这都是我朋友。”他低咳一声, 走到燕晨身边, 揽着他的肩膀一一给他介绍,实则给姜飞三人使了个眼色:“这是姜飞, 这是郑森,这位是杰弗里……”   “我弟弟, 燕晨。”   接收到他的暗示, 郑森和杰弗里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姜飞第一个反应过来。   没记错的话, 朔哥说过他弟弟今年14岁, 身体不太好, 所以从小就不怎么出门,很依赖他。   重点是「依赖」。   这他懂啊!   社交圈小的孩子,对亲近的人肯定有占有欲,这跟养娃是一个道理。   父母要是一碗水端不平,被冷落的那个难免会敌视被偏爱的那个。   所以,朔哥肯定是怕弟弟听见他们叫他大哥,心里面不舒服。   姜飞一个跨步冲到燕晨面前,笑容灿烂:“对对对,我们是朋友,就是平时喜欢互称大哥而已。”   他拉过身材最壮的郑森,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说是吧!森哥?”   郑森:“啊?啊!对对对!”再不应和,他的肩膀可能要被姜飞拍伤。   郑森笑容扭曲,一把勒住姜飞的脖子,一副哥俩好的样子道:“飞哥说得对。”   “咳咳咳!”姜飞憋得涨红了脸,强颜欢笑:“森哥,森哥不用对我这么热情,别吓到咱弟弟。”   这两个人……燕朔忍住想扶额的冲动,别开脸,没眼看。   这么撇脚的表演,谁信?   燕朔心情悲伤地想着之后要怎么解释,却听燕晨「噗嗤」轻笑了一声。   燕朔一怔,低头看去,发现燕晨也正抬眼看向自己,露出遮阳帽下亮闪闪的黑眸:“哥,你朋友真有趣。”   他信了?   燕朔松了口气,姜飞和郑森也停止打闹,颇有些新奇地看向燕晨。   少年戴着简易版「防毒口罩」,仅露出一双干净透彻的眼睛。   他眉间带笑,望着燕朔的目光写满信任,方才紧紧抓在挎包上的手,仿佛也因对方的到来而放松下来,自然地垂在身侧。   他看起来就像是宜居星球上,那些被养在温室里的花朵,被人抱在怀中的温顺白兔。   但也仅仅只是像。   姜飞知道,他们现在脸上戴着的防毒口罩、兜里揣着的隔温冰袋,还有家里的太阳能电板、甚至几乎所有的家具,都来自眼前的少年之手。   他是生长在荒星上的希望之花,因营养不足,有些发育不良。   但有巨石为他遮蔽了风雨和磨砺,让他始终保持着纯白的色彩。   姜飞突然心生羡慕。   不是羡慕燕晨,而是羡慕燕朔——   荒星上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想要守护的花。   但常常,他们的花终究会被饥饿,被利益,被绝望……被终日的荒芜染成其他的颜色,乃至最后枯萎凋谢。   朔哥能把他弟弟保护得这么好,真的是太好了!   姜飞感动地在心里呜呜呜哭了起来。   表面上,他则是秉承着男儿有泪不轻弹的理念,仅仅一副「我眼睛进沙子了」的样子,抬头仰望天空,眼皮抽搐似的疯狂眨眼,随后自然地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水。   姜飞心想,肯定没人看出来他哭了。   下一刻,站在他身侧的杰弗里奇怪地问:“你哭什么?”   姜飞:“……”   燕晨也奇怪地看着他,不明白这个人刚才望着自己都脑补了些什么。   “你不懂,杰弗里。”姜飞尴尬地放下手,恢复正常的表情:“有个词叫做「喜极而泣」,我这是高兴的眼泪。”   “嗯?”头发深棕、瞳孔碧蓝,五官深邃的杰弗里不明所以。   联邦是一个统一的国度,是全人类的联邦。在宜居星球,孩子们接受同等的教育,三观趋同。   但在荒星,不同人种之间的生活习惯、理念、行事风格、文化,仍旧有较大的差异——它们传承于守旧的上一辈,或者上上一辈。   杰弗里就是典型的例子。   不过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和同伴之间,牛头不对马嘴的沟通。   他只问最直白的问题:“那你在高兴什么?”   姜飞:“我只是想起高兴的事……我是说,杰弗里,难道你不高兴吗?”   姜飞眼睛一转,目光落在了燕晨身上:“你上次还说,如果能见到朔哥的弟弟,你要当面亲吻他的脸颊,感谢他为你做的一切。”   燕晨愣住,下意识看向杰弗里。   后者身材高壮,穿不合身的老旧西装外套,皮鞋破了个口,下巴和脸侧是比常人旺盛许多的毛发,给人一种猩猩在强装绅士的感觉。   不……燕晨往燕朔身后躲了躲,被他拍拍肩膀,以示安抚。   “没事,杰弗里只是说说而已,你说是吧,杰弗里?”   燕朔语气中含着笑意。   燕晨看不见的是,他脸上同样挂着笑,眼神却在喷火,瞪着杰弗里示意他赶紧解释,别吓着他小弟。   “对,对。”杰弗里庆幸自己看懂了燕朔的暗示:“在我们……嗯,我只是想表达对你的感谢,这是一种亲人、熟人之间的礼节,我想说的是,嗯,你是朔哥的弟弟,那么你也是我的弟弟。”   说完,杰弗里松了口气。   感谢姜飞……这家伙经常在他们耳旁唠叨,说一些诸如「你们是朔哥小弟,我也是朔哥小弟,所以我们是亲兄弟」之类的话。   虽然,这个坑也是姜飞给他挖的……杰弗里心中失笑。   燕晨接受了这个解释,从燕朔身后站出来,弯眉笑道:“你太客气了,我没有帮助过你什么……”   “怎么会呢?”杰弗里的反驳脱口而出:“你帮助我们太多了!”   他的情绪好像格外激动……燕晨表情愕然,听杰弗里继续说:   “如果不是你做的太阳能板,我恐怕还在用木头烧食物,你知道那有多痛苦吗?每当夏季来临,我总是恨不得每一天都是雷暴,最好时时刻刻都在下雨,或者,来一场洪水,干脆将我们C-34变成水行星……”   杰弗里激动地将燕晨的「发明」夸了一遍,这包括防毒口罩,包括修理改装的家具,以及帮助他们抵御狂风的阻力鞋。   他将燕晨称为自己的「再造父母」,并表情夸张、手舞足蹈地赞叹:   “你简直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孩子!”   燕晨藏在口罩后的脸,慢慢烧得通红。   “谢,谢谢!”他拉低帽檐,以遮住自己热得仿佛快要冒烟的耳尖:“嗯,你们是我哥的朋友,那就也是我的朋友。”   “以后……要是还有什么需要,也可以找我哥,让他告诉我。”   “太好了!你真是个善良的天使,和我想的一样。”   杰弗里笑容满面,热情应道。   不要再夸了……   燕晨晕乎乎地抓住他哥的肩膀,用最后一丝理智道:“哥,我刚才看见……”   话未说完,不远处小跑过来一个二十三四岁,留着寸头的男人:“朔哥,朔哥!邵宁有事要找你商量。”   燕晨敏锐地发现,听见「邵宁」这个名字,姜飞三人的表情一瞬间变得严肃。   燕朔也是一样:“他有说什么事吗?”   “呃……没有。”寸头男好奇瞥了眼站在他身侧的瘦弱少年,走神片刻:   “不过朔哥,我看他把西区那几个也叫过来了,估计是真有什么大事。”   “西区……”燕朔略微沉吟,微弯下腰拍拍燕晨的肩膀对他道:   “小弟,你想要什么材料,让姜飞他们几个帮你找,我去那边看看是什么事,待会儿回来,好吗?”   这是谁啊……寸头男不由再次看向那名瘦弱少年,朔哥怎么对他这么客气……小弟?朔哥那位足不出户的弟弟?   寸头男打量的片刻功夫,燕晨已经乖乖点头说了声「好」。   燕朔给姜飞三人留下一句「照顾好我弟」,便迈步跟在寸头男身后离开。   燕朔走后,燕晨却没有急着第一时间去找制作光脑的材料。   他望着燕朔的背影消失不见,才若有所思地回过头,问姜飞:“邵宁是谁?”   姜飞与郑森对视一眼,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   毕竟燕晨会问出这个问题,就代表燕朔应该是从来没有跟他说过,C-34几个主要垃圾场的情况。   两人还在犹豫,杰弗里却率先背刺了他们:“用你哥哥的话来说,他是我们C-34所有垃圾场的地头蛇。”   “听说他的父亲曾经是一位有名的星盗,在联邦还没有统一的时候,劫持过远征军的飞船……哦,那座飞船被他带到了C-34,作为和他的妻子的婚房,这真是浪漫……我曾经远远地见过那位先生,据说,他的体质有S级。”   杰弗里的语气,带着一种话剧演员念台词的腔调,让燕晨完全无法将其代入到燕朔身上。   说完,杰弗里最后补充道:“邵宁的体质也是S级,比你哥哥要高。”   燕晨点了点头,记下这个名字。   至于体质等级,如果能离开C-34,离开荒星,赚到足够的钱,燕朔完全可以通过购买潜能药剂来提升体质。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杰弗里热情地微笑看着燕晨。   他的眼里仿佛写着「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让燕晨想起了C-34官方办事大厅里那只热情的大黑狗。   “谢谢你,杰弗里。”燕晨摇摇头,不太适应杰弗里的热情,好奇地看向姜飞:“我刚才看见了一些废弃的光脑,但你们好像不太欢迎它们?”   他说的「你们」,不仅包括燕朔和姜飞等人,也包括他在这座垃圾场看到的其他所有人。   姜飞挠挠头:“朔哥说那东西没用,不是都废弃了吗?官方不收,我们捡来又不能换钱,除非有人能修好……”   说到「修」字,姜飞微微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燕晨:“难道,你可以修……”   “要看破损的程度。”燕晨十分严谨。   但这也足够让姜飞几人震撼了——C-34官方不回收废弃光脑还能是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们修不好!   或者说,就算能修,他们也认为其修好后的价值,配不上修理所需的费用。   “真的能修吗?光脑?需要什么材料?弟弟你尽管说,这东西我们今天就能给你找它三四十个出来……”   姜飞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这可是光脑!宜居星球的人才配拥有的东西!   除了废弃品,他们只在扫盲册上见过完整的照片,知晓它的各种用处。   一台光脑的价格……到时候,他们人手配一台,再和朔哥兄弟俩合作,在荒星兜售光脑……这个一般人肯定学不会,朔哥他们兄弟俩吃肉,他们几个小弟喝汤,嘿嘿嘿……   姜飞擦了擦嘴角不争气的泪水。   郑森给了他一巴掌,低声警告:“小点声!”眼神却也同样期待地看着燕晨。   燕晨犹豫片刻,十分抱歉地打消了他们的妄想:“如果是技术比较先进的废弃光脑,芯片保持完整的话,进行简单的修理就能使用。”   “而技术落后的光子芯片,由于稳定性的问题,大概率需要借用专业机械来进行修复,另外,外壳也得用比较昂贵的材料来修补……”   姜飞三人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为失望。   先进的光脑,往往出现于垃圾分类严格的发达星球。   而倾倒至荒星的垃圾,则大多来自较为落后的宜居星球。   燕晨这番话,无疑是在宣告:他们脑补的挣钱计划还未开始,便正式破产。   不过,这种类似的期望破灭的情况,姜飞三人早已经历过无数次,不会再因此而被影响到情绪太久。   很快,三人又另外叫来两个人,帮助燕晨一起找起了废弃光脑。   燕晨走到之前看见的那个垃圾堆旁,正要迈步跨过边缘的垃圾,靠近过去捡起那个光脑。   跟在旁边的姜飞一把拉住他:“哎哎,你要什么,我们给你捡就行了,怎么还自己上手了呢?”   这要是被朔哥知道了,朔哥怪他们怎么办?   别说朔哥,就凭燕晨给他们的帮助,他们也不能让他操着这小胳膊小腿的上手去翻垃圾啊!   姜飞目光巡视一圈,往燕晨刚才看中的那台光脑走去,边走边说:   “你别看我们翻来跑去轻轻松松的,这垃圾堆得不稳,高的地方很容易陷进去。”   “还有这里,你看。”姜飞拨开一个露出了棉花的破烂玩具熊,露出铺在地上的一层碎金属:   “要是不注意,脚底板受伤不要紧,鞋子被捅穿了,走在沙地上能烫死人。”   燕晨垂下头,扫了眼姜飞脚下的鞋子。   那是一双木板鞋,鞋底用绳子捆着一层厚厚的布,姜飞的脚趾露在外面,满是黑泥。   “喏,给你。”踩着这双鞋,姜飞轻而易举地爬上垃圾堆,捡到了光脑。   他爬得不高,因而直接跳了回来,用外套下摆擦了擦光脑,递给燕晨。   “谢谢!”燕晨回他一个感激的笑容,将光脑郑重地放进挎包。   “重不重?我帮你背?”看着他明亮的笑眼,羸弱的肩膀,扫了眼那塞得鼓鼓囊囊的挎包,姜飞问道。   燕晨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你。”他怕影响姜飞的行动。   姜飞挠挠头,拉着郑森说了两句,两人离开一会儿,不知从哪弄了个小麻袋过来。   “咱弟弟要的材料都装这里,到时候让朔哥扛回去!”两人将麻袋往空地上一甩,振臂呼喊。   其他人纷纷响应:“好嘞!”   这边明明只有四五个人,却喊出了极其高昂的气势,引得附近不少人探头看了过来。   姜飞赶紧拉着燕晨溜了。   大约半小时后,燕朔回来了。   他没有跟姜飞等人说,去和邵宁谈了什么事。   看着那个快撑爆的麻袋,以及站在旁边满脸丰收的喜悦的弟弟,燕朔嘴角微抽,跟几人道了谢,就要带燕晨离开。   经过半小时的搜寻,这里已经几乎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物品,官方的人很快就会抵达此处,将这批垃圾处理掉。   挥别了热情的姜飞、不舍的杰弗里等人,燕晨从挎包里拿出隔温冰袋。   燕朔也掏出一个隔温冰袋,找了块石头放在上面,锤了几拳。   随后,他打开冰袋开口,就跟往嘴里倒水一样,倒进去几块碎冰。   「咯嘣」「嘎吱」的声音中,燕朔拎起麻袋,看向正傻望着自己的弟弟:“你不能吃。”   燕晨:“……”   燕晨气愤地瞪着他:“所以你就是为了吃冰块,忽悠我给它留了个开口!”   知道当初他为了这个「可循环利用开口」,掉了多少头发吗!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荒星之上(4)   哥,我捡垃圾养你   “不是, 小弟,我是后来才发现的用处……”   看燕晨鼓着脸,燕朔赶紧解释:“我要是有什么想法, 都直接跟你说了,忽悠你干什么?”   说得也是……燕晨接受了这个解释。   他试着做这些东西,本就是为了让燕朔在外能轻松一些,燕朔确实没必要忽悠他。   拿着冰袋贴了贴脸, 看着燕朔又往嘴里倒了几块碎冰, 燕晨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目视前方:   “璐月姐说,昨天沙尘暴, 押运到西区的虫子半路丢了几只。”   “那个叫邵宁的人找你,是不是想让你帮忙去找虫子?”   “不愧是小弟, 真聪明。”燕朔低沉笑道:“官方给出的悬赏奖励,是一台光脑,另外还有一大笔钱,我们刚好各取所需。”   “你不准去。”燕晨突然停下步伐:“光脑我可以给你做。”   燕朔也跟着站定脚步,有些踌躇地看着他:“邵宁要的是光脑……”   言下之意, 他要的是钱。   燕晨沉默片刻, 转移话题:“你说去帮联邦军校的人搭建场地,什么时候去?”   “怎么问起这个?”燕朔一五一十回答:“送你回家, 我就过去……下次不准再偷偷跟着我跑出来了,要是遇到危险怎么办?”   燕晨下意识捂住挎包:“谁让你不带我?”   燕朔目光在他手下停留片刻, 语气有些无力:“好好好……怪我, 以后只要你想, 我一定带你去。”   燕晨这才满意, 推着他在炙热的阳光下继续前进:   “邵宁的父亲不是星盗吗?他自己没有光脑?”   “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传闻……他父亲是不是星盗, 我不清楚,只能肯定他不太缺钱。”燕朔满脸无奈。   “他父亲的积蓄?还是通过捡垃圾,和官方换的钱?”燕晨好奇问。   燕朔想了想,不太确定:“两者都有吧。”   燕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他是不是也要参加这次的军校选拔?”   “当然了,他有S级的体质。”   “如果他家里真的不缺钱,为什么不自己直接购买光脑呢?”   燕朔噎住,这确实是个问题,但他哪里知道邵宁是怎么想的?   燕晨自顾自接着道:“可能,邵宁家里的钱不够购买一部光脑,但他父亲手中,有很多没办法变现的实用品。”——所以邵宁才会表现得「不太缺钱」。   燕朔微微点头:“是有这种可能。”   “那你下次遇到他,问问他要不要买光脑。”   燕晨再次强调:“只是稍微旧一点,所有功能都正常,价格不贵……你们赤手空拳的,就别想着去捉虫子了。”   “可我们需要钱,小弟。”   燕朔无奈道:“而且,邵宁他能拿出激光武器,那几只走丢的虫子也是为选拔赛做准备运来的,都是低级虫族,危险性不算大。”   什么危险性不算大,你要是真的去了,不仅会受伤,还什么都捞不着!   燕晨瞪圆了眼睛:“那是别人的武器,又不是你的武器!”   “而且我不是说了吗!我可以帮你赚钱啊,等修好了光脑,就算邵宁不买,C-34这么多人,总有人需要的!”   见他是真的有点急了,燕朔认命低头:“好好好,我不去,我明天就找邵宁跟他说。”   燕晨这才露出满意的笑。   燕朔微微叹气:“晨晨,你真能修好那些废弃光脑?”   不是说他不信任弟弟,但那可是连C-34官方都不回收的东西……   “我可以的!”燕晨扬声答道。   他脸庞瘦尖,稚气未脱,明亮的眼眸中闪烁着自信,神采飞扬,叫人挪不开眼睛。   躲在巨石身影下的小花,在以自己的方式和努力,反过来回报巨石。   燕朔温声笑道:“好,我相信你。”   “至于邵宁那边,我不能保证。不过你说得对,C-34这么多人,就算他不要……”   说话间,一排低矮的房屋近在眼前。   燕晨去隔壁看了眼洪弯月的情况,回来时,燕朔刚搬开门口的巨石。   他直起腰,看向燕晨:“我还没问,你是怎么出来的?”   燕晨目光下意识扫向窗户,又迅速移开:“我不告诉你!”   燕朔:“……”什么时候,他弟能做到不让动作比嘴巴快,大概就是真正长大了吧。   在燕朔无奈的笑容中,燕晨快步走进家门,将挎包放下,揉了揉肩膀,整个人仰倒在床上。   燕朔坐在旁边,一件件将麻袋里的东西掏出来看。   掏着掏着,他就傻眼了:“怎么……这么多废弃光脑?”   他知道燕晨要从里面挑选出更好修理的,但这也太多了吧!   “如果有多余的完好芯片,我看看能不能给哥你那几个朋友也做几个光脑出来。”   燕晨解释道,瘫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抬手拍了拍肚皮:“好饿。”   “营养剂吃完了?”燕朔微微皱眉,回过头。   “没有。”燕晨有气无力:“但是我好累,你帮我拿。”   燕朔心下一松,站起身:“渴不渴?最近天气越来越热了,你在家不要偷偷喝冰水。”   “嗯嗯嗯。”燕晨翻身坐起,接过燕朔递来的营养剂,心想他哥真是越来越爱操心了。   燕晨啃营养剂的功夫,燕朔将麻袋里装回来的东西分类好,带着要拿去官方回收处的部分,离开了家门。   燕晨在床上又瘫了一会儿,才爬起来筛选这一批废弃光脑,以及少量其他材料。   将可修补的部分单独放好,剩下的打包留着让燕朔拿去扔,他想起了之前在垃圾场,看到的姜飞的鞋子。   荒星上没有资源,这里除了荒地和黄沙,就是蝼蚁一般聚居的人,以及垃圾。   荒星居民所有的衣物,鞋子,都来源于垃圾场……衣服还好,可以拆分布料后重新缝制,鞋子却涉及到码数、材质。   燕晨不常出门,鞋子仅有两双。   燕朔的鞋子就比较多了。   除了一双留着撑场面的皮鞋,针对不同的天气和环境,燕晨给他做过阻力鞋、雨鞋、隔热鞋、冬天行动的溜冰鞋……   但他忽略了垃圾场的环境。   为了省材料,燕晨做的鞋子大多时候鞋底都不厚。   燕朔大约是身手好,也习惯了垃圾场内的环境,压根没觉得有什么不便。   他的那些朋友,嗯……虽然有点奇怪,但人都还挺热情。   燕晨从床底拉出一个箱子,哼着歌,挑选合适的材料,准备给他哥那几个热心的朋友做几双鞋子。   中午,他放下手中的东西,敲响了隔壁洪璐月家的门。   “燕晨哥哥。”门被打开,显露出一道矮小的身影,洪弯月扎着两根短麻花辫,小声而礼貌地和燕晨打招呼。   “弯月,昨天的作业写完了吗?”燕晨笑眯眯走进去,合上门,塞给小女孩一颗糖。   “谢谢燕晨哥哥,作业写完了,我拿给你看。”洪弯月没有马上将糖吃掉,而是小心地将其放进了口袋里,去拿作业。   燕晨说了声「好」,在桌前坐下。   洪家的情况比他家要好许多,虽然同样有一个拖油瓶,虽然洪弯月才9岁,但她身体健康,只是性格比较安静。   不像燕晨,仅仅只是维持生命,就要耗费家中几乎所有资源。   破旧却干净的房间被一道布帘遮开,外面作为客厅,里面则是卧室,燕晨没有细看,他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爱好。   接过洪弯月递来的作业本,他认真翻看起来。   洪璐月工作繁忙,对燕晨多有帮助,却没有太多的时间教导妹妹。   作为回报,燕晨每天下午会来给小弯月上课。   他教的主要是星际语、数学、虫族百科,以及一些简单的物理知识。   其实在荒星,像洪弯月这个年龄的孩子,要么已经跟着家里人在东区的垃圾场奔跑,要么则和燕晨一样因身体原因,在家学习、进行手工方面的工作。   但洪璐月很有野心。   她和燕朔一样,希望以后能够离开荒星,送妹妹/弟弟去上学,过正常公民过的日子。   而小弯月也足够争气,她不算特别有天赋,却学得很努力,认真。   作业本、笔,也都是燕晨自制送给她的,前者在联邦其实属于违禁品,因为会造成污染。   但在荒星……这点污染,洒洒水而已。   燕晨翻看完作业,扫一眼坐在凳子上,手指紧张捏着衣角的小女孩,先露了笑:   “小弯月真棒,昨天讲的错题今天都写对了,我估计再等几天,你就又要拿满分了,想好找璐月姐要什么奖励了吗?”   ——作为鼓励,每当洪弯月学完一个阶段的知识,拿到满分,洪璐月就会答应给妹妹一份能力范围内的奖励。   听见这话,小弯月紧张的手指松开来,秀气的脸上扬起笑:“还没有……我想让姐姐高兴!她快要过生日了。”   璐月姐的生日?似乎是半个月之后?燕晨回忆片刻:“嗯,等过几天,我教你给璐月姐做一份礼物,怎么样?”   “好!”洪弯月期待点头。   “那今天就先开始上课咯。”燕晨拿起笔,将作业本往前翻,开始为她讲解错题:“你看,这里应该是……”   三小时后。   燕晨笑眯眯挥别小弯月,回到自己家,狂喝三杯水,才继续手中的工作。   关好门,洪弯月从口袋里掏出燕晨给的那颗糖,对着它咽了口口水。   不过她忍着没有吃,将它重新塞回了口袋里。   晚间,燕晨听见门被敲响,忙去开门,却发现外面站着的是洪璐月。   “咦,你哥还没回家?”洪璐月有些惊讶,旋即恍悟:“对了,他跟联邦军校那些人走了……”   停顿片刻,她神色微缓。   她主要惦记的是燕晨早上翻窗的事,来确认一下他的情况。   “你没事就好,你哥今天大概要晚一些回来,他们在西区划了很大一块场地,你自己早点休息。”   洪璐月温声说着:“弯月还在等我,我先回去了。”   “等等,璐月姐!”燕晨叫住她,有点不好意思:“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嗯?你说。”洪璐月站定脚步,温柔地看着他。   燕晨说得很详细:“我想找官方借用几样仪器……作为报答,我可以给他们提供废弃光脑的廉价修补手段,除了使用寿命会比较低,体验和正常光脑没有太大区别……”   洪璐月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她自然明白如果燕晨说的都是真的,这份技术的价值,以及未来可能对整个荒星造成的影响。   洪璐月郑重地点头:“好,我会帮你转达的。”   “谢谢璐月姐!”   刚才还一本正经的少年霍然间弯眉露出笑,黑眸明亮,眼神透澈,和平日里并无两样。   洪璐月露出微笑,温柔道:“不客气。”   临近九点,燕晨趴在工作台上,枕着手臂昏昏欲睡。   如果十点燕朔还不回来,他就要想办法去找他了……搭建比赛场地,周围肯定有安全守卫,但万一是遇到危险了呢?   迷迷糊糊中,燕晨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忙站起来去开门。   夜色中,燕朔驮着星月,一身臭汗。   他眉眼微沉,情绪似乎有些低落,但看见门后的弟弟,还是下意识露出笑:“怎么还没睡?”   燕朔很少会这么晚回家,夜晚的荒星比白天更危险,即使是靠近官方驻扎地的东区,也没少出现过抢劫、凶杀等暴力事件。   燕晨推开窗户,多点了一盏灯,看清他哥身上被汗水浸透的衣服,手指上多出的伤痕,有些心疼:   “你们搭建场地,没有机器?那要搭到什么时候?”   “有机器。”燕朔说:“只不过有些地方还是要用人力……大概三天就好,别担心。”   他心情不太好,其实是因为今天和军校的几位教官沟通过后,知道了在选拔赛开始之前,还要在星网上进行线上训练。   时间就在三天后。   虽然燕晨这两天突然兴致高昂地说,要给自己做光脑,但燕朔仍旧没想太多。   他弟再聪明,又不是先知,能提前知道军校选拔的流程。   而且燕晨以前每次要有什么新发明时,都是这样,他不管做什么都不会藏着掖着,以制造惊喜。   三天……燕晨能修好一部光脑吗?燕朔不太确定。   他扫了眼工作台上,被挑选出来、毫无改变的光脑,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还是不要给弟弟压力了。   燕朔舒展眉目,让自己的声音带上轻松的笑意:“我和邵宁说过了,不去找走丢的那些虫族。他也答应了,如果你真的能修好光脑,他愿意从我们这里购买。”   “那太好了!”燕晨瞌睡都醒了,雀跃不已,仿佛看见星币在朝自己招手:   “最迟后天晚上就能修好,你可以让他提前准备好钱!”   燕朔:“啊?”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荒星之上(5)   哥,我捡垃圾养你   燕朔知道弟弟聪明, 也相信他真的能够修好光脑,但从没想过燕晨的效率能这么快。   最迟后天晚上……   可他现在根本就还没开始吧?那也就是说,最慢两天时间, 他就能修好光脑。   刚才回来的路上,燕朔还在想,自己没有光脑,前期的训练赛恐怕没办法参加, 要怎么跟几位教官解释, 或者,找C-34官方求助……   现下,他一路上的担忧就像吹进屋里的沙子, 被燕晨轻飘飘两句话就清扫干净。   这让燕朔生出一种自己小题大做的滑稽感,除此之外, 则是欣慰,是自豪,是骄傲。   燕朔扬眉笑了起来,这回是发自内心的轻松笑意:“好,我跟邵宁说, 让他提前准备好钱。”   燕晨点点头, 催促他:“快去洗澡,你好臭。”   燕朔:“……”   安静的一夜过去, 第二天燕晨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   昨天忙活了一天, 晚上还睡得晚……早上洪璐月似乎来敲过门, 但他没有醒……   燕晨心虚地洗漱完, 去隔壁问洪弯月。   对方告诉他:“姐姐留了话, 说让你直接过去找她就好。”   燕晨颔首说了声谢, 刚准备离开,倏然想起一件事,让小弯月收拾收拾,跟他一起过去。   洪弯月有些犹豫,怯生生地仰着脸看他:“燕晨哥哥,我真的可以去吗?会不会影响姐姐工作?”   “不会的,放心吧。”燕晨拍了拍她的脑袋。   记忆中,西区走丢的那几只虫族不知怎么跑到了东区,倘若今天他把小弯月一个人丢在家里,她会死于虫子的践踏。   还好想起来了。   燕晨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洪弯月换了一条补丁更少,看起来更干净的裙子。   她垂头捏着裙角,背着一个蓝色的小挎包,有些害羞。   “很可爱。”燕晨笑着牵起她:“走吧,我回去拿些东西,我们就出发。”   拿上光脑,将金块放进挎包最底层,燕晨带着洪弯月前往C-34官方政务大厅。   联盟官方和C-34官方是两个不同的群体,前者的驻扎地就在政务大厅附近,但对待C-34居民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总的来说,来自联盟的官方人士总是有种「何不食肉糜」的高高在上感,认为许多荒星居民是自甘堕落。   而后者对于和善的、弱小的、肯努力的C-34居民抱有一定的善意,在必要时,也愿意伸出援手。   只不过,他们自己也很穷。   燕晨松了松头顶的遮阳帽,在一排建筑群前驻足,望向墙壁斑驳,像历经风霜的老人一般的三层政务大厅。   这栋楼后方不远处,则是明明占地面积小上许多,却因足有七层高,光鲜亮丽,而引人夺目的高楼。   高楼侧边,用星际语标着一竖排字:「联邦驻C-34垃圾星总部」。   它穿过空气中的黄沙和雾气,清晰无比,高高在上。   燕晨垂下头,看向政务大厅大门上褪色的标语,牵起洪弯月:“走吧。”   “那栋楼好漂亮呀。”洪弯月小声惊叹:“燕晨哥哥你说,其他星球的人住的,也都是那样的房子吗?”   燕晨笑道:“等你以后离开荒星,去其他星球看看,不就知道了?”   洪弯月眨了眨眼睛,跟着他迈入了政务大厅,看见了停在前台的机器人,有些旧但依然光洁的地砖,干净的座椅,明亮的吊灯,以及许多她没见过的东西。   她拘谨地握紧了燕晨的手,没有再说话,好奇地看着这一切。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机器人突然出声,柔美的女声吓了洪弯月一跳。   燕晨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头,他来这里的次数不少,压根没理机器人,而是熟门熟路地带着洪弯月,直接去洪璐月的工作岗位找她。   整个政务大厅的人并不多……即便他们大多态度友善,C-34的居民对「官方」这个身份依然抱有一定的敬畏感,持敬而远之的态度。   反倒是联邦官方那边,有不少目的不明的人成日在附近晃荡。   姐姐就在这里工作呀……洪弯月紧跟在燕晨,目不转睛地看着走廊两侧的陈设,偶尔和路人的视线对上,就会贴着燕晨,垂下脑袋以躲避他们的目光。   燕晨带着她停在了二楼里侧的一间门外,抬手敲门。   门自动打开,洪弯月期待地跟着燕晨走了进去,发现这里不止有洪璐月一个人。   她们大多在忙工作,只有坐在洪璐月对面的一名卷发女人抬头看了眼燕晨,而后看见了被他牵着的小女孩。   卷发女人微微皱眉,看向站起身迎接的洪璐月,刻意低咳了两声。   等三人一齐看向她,她才低声不悦道:“璐月,我们这里不是托儿所。”   轰然,洪弯月的脸红得滴血,尴尬又惶恐地抓紧洪璐月的衣角,往她身后缩了缩。   “舒琪姐,我都14岁了,你这么说,我要伤心的。”燕晨适时站了出来,笑容满面,作闲聊状。   这个叫傅舒琪的卷发女人同样是荒星土著,但因得到了在官方的工作,有些自命不凡。   她本性倒是不坏,只是性格如此加上嘴毒,容易得罪人……因而,对每次来都能跟她聊上几句的燕晨甚至称得上友好。   “14岁而已,比我小了十岁呢,不是儿童是什么?”傅舒琪瞥燕晨一眼,朝他招手,从抽屉里拿出两颗糖:“喏。”   “谢谢舒琪姐!其实你不说的话,我一直以为你只有二十岁。”燕晨接过糖,笑眯眯奉承。   不过他说的确实是实话,傅舒琪五官偏钝,留着卷发也不显成熟,加上化了妆,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许多。   但听了他的话,傅舒琪却似乎并不怎么高兴,她目光落在少年干净明亮的笑脸上,旋即抿了抿唇,别开脸:“马屁精,忙你的去吧。”   “好吧,舒琪姐再见,我们就不打扰你了。”燕晨给了洪璐月姐妹俩一个「搞定」的眼神。   三人走出门外一段距离,洪璐月松了口气:“多亏了你……今天怎么把弯月也带来了?”   “西区走丢的虫子还没找到吧?我怕让弯月一个人在家,遇到危险。”   洪璐月微微点头,弯腰揉了揉情绪低落的妹妹的头,轻声道:“傅舒琪……刚才那个姐姐的弟弟死后,就一直不怎么喜欢小孩子,弯月不要伤心,这不是你的问题。”   洪弯月似懂非懂地点点脑袋,瞥了眼站在她身侧的羸弱少年。   燕晨哥哥,不也是小孩子吗……洪弯月垂下头,没有问出这个问题。   洪璐月已经直起腰:“我先带你去见蒋先生,那些仪器都归他管……蒋先生的意思是,如果修补光脑的费用真的像你说的那么低廉,除了免费使用仪器,他还可以给你申请一笔钱,作为奖金……”   燕晨:“!!”   燕晨双眼发亮:“好耶!还有奖金,咳……我是说,那我先提前谢谢蒋先生!”   居然还有奖金,这简直是意外之喜,不知道能有多少钱……   燕晨喜滋滋跟在洪璐月身后,脸上的笑一直到见到蒋先生本人都没停下来。   这可是财神爷……   “小朋友真是开朗。”蒋先生年过七十,两鬓微白,气质斯文,看燕晨高兴的模样,也跟着乐呵呵笑了起来。   他让洪璐月姐妹俩先离开,带着燕晨去了地下室,那里有燕晨需要的仪器。   路上,两人聊着天。   “多大了?”   “蒋叔叔,我14了。”   “嗯……”蒋先生微愣,少年外表看起来远没有14岁,他旋即想起这是在荒星,默然片刻:“家里都有谁啊?”   “我和哥哥,蒋叔叔,这些仪器很久没人用了吗?”   抵达地下室,看着屋内荒凉的陈设,不少地方都落了一层灰,燕晨有些愕然。   蒋先生:“是啊……”   他没有解释原因,而是带着燕晨走到了他要借用的仪器前,掀开上面的防尘布。   燕晨自己大概猜出了原因:   政务大厅的工作人员很少,这当中许多人,包括傅舒琪,都是像洪璐月这样,接受了短期培训就直接上岗……   荒星上的居民,一旦有能力离开这里,大多都不会再回来。   “还能用。”蒋先生启动仪器,温和地笑着看向燕晨:“不介意我旁观吧?”   “不介意!”燕晨连忙摇头,他本来就要把这项技术交给C-34。   荒星培养人才困难,留住人才更困难,蒋先生或许是其中的意外……他是一直都留在荒星,还是曾经去过其他星球,又回来了?   燕晨没有问。   他在对方眼神中感受到了一种长辈看晚辈的慈爱,还有习惯了离别和失望的深沉和平静。   燕晨拿出光脑,还有金块,发现蒋先生微微皱眉,忙解释道:“这个是给我哥用的,您应该知道的,被淘汰的光子芯片大多不太稳定……我家里穷,做两层镀金,能用得更久一点。”   说完,他朝蒋先生弯眼一笑。   家里穷……看着少年人单纯明亮的笑容,清瘦的脸颊,还有手上的金块,蒋先生难得陷入沉默。   片刻后,他示意燕晨继续:“你和你哥哥感情很好。”   “嗯嗯,我哥对我特别好。”燕晨松了口气。   说到燕朔,他笑了起来,边小心调试仪器,边说:“没有他,我都活不到这么大。”   “想走出荒星吗?”   燕晨顿了顿,没有撒谎:“当然想……我哥参加了这次的军校选拔,我希望他能通过。”   蒋先生没有再说话了。   等燕晨修好给燕朔的那部光脑,开始和他讨论并掩饰更廉价的修补技术,蒋先生才正常接话。   修补完,经过半天的测试后,这位一直温和笑着的先生终于露出发自内心的深邃笑容,仿若被一颗石子溅开涟漪的湖水:   “好孩子,你要到主星去……你哥哥要是能通过选拔,你就让他选联和军校,其他军校都在功能星……”   “只有在主星,你才能得到最好的培养。”   燕晨愣了愣,有些诧异于蒋先生前后的态度转变。   他之前可是清晰地感知到,这位先生听自己说「想走出荒星」时,有多么失望。   不过,这不是重点。燕晨乖巧地点了点头,有些羞赧地投以期待的眼神:“那个,蒋先生,奖金……”   蒋先生大手一挥:“给你申请!明天过来拿钱!不……你留个账号,我直接打在你的星网账户上,怎么样?”   “好的!”只要给钱,什么都好说。燕晨高兴点头:“我这就申请账号。”   光脑他一共修了四部,除了给他哥做的用了金块,其他都是普通材料。   这三部光脑中,燕晨自己留一部,蒋先生这里要留一部,剩下一部,燕晨准备送给洪璐月。   嗯,明天他还要再来一趟,多修点光脑,给他哥那几个朋友也送几部过去,还有小弯月,以后她可以在光脑上写作业……   星网账号是唯一的,即便之后更换光脑,也可以使用,燕晨不打算将金块全部用掉。   燕朔的机甲还没着落呢。   跟在蒋先生身后离开,燕晨心里思忖着,要让他哥再带他去一次北区,那里的「有价值物」真的很多。   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先了解目前流行的机甲的构造,主要材料……还要结合荒星能找到的材料,做相应的调整。   不知道星网上有没有公开的资料……如果没有,就只能再次求助蒋先生了。   礼貌地告别蒋先生,看了眼时间,下午四点多,燕晨干脆和洪弯月一起等洪璐月下班回家。   不知道西区走丢的那几只虫子,被捉到了没有……他只知道洪弯月去世的大概时间,对这个还真不清楚。   燕晨之所以阻拦燕朔,不让他参与这件事,是因为他知道,这次悬赏,完全是给这个小世界的女主送装备的。   这是一个走大女主升级流的世界,女主桑鹤,幼时被流放到荒星,性格深沉内敛,习惯独来独往。   这次军校选拔,就是她走出荒星,向害她被流放的人复仇的第一步。   桑鹤的人生和燕朔不同,她是在逆境中向上乃至最后登顶,燕朔则是命运洪流中挣扎的蝼蚁。   不过,本质上来讲,二者之间没有什么矛盾,燕晨甚至至今都没有见过她。即便在原来的剧情当中,也只是从其他人口中、网上听说她的事迹。   目前为止,他的愿望就只是让燕朔过得轻松一点。   晚上回家,燕晨始终不着痕迹地警惕观察着四周,手放在挎包上。   洪璐月没看出来,反倒是洪弯月敏锐地察觉到了点什么,表现得有些不安。   橘红色的夕阳笼罩大地,将荒地上薄薄的一层沙子照得发红发烫。   倏然,燕晨听见了振翅声。   他确认方向,朝左看去,身体霍然间僵住,一只近三米多高,低空前行的虫子出现在三人眼前。   它漆黑的身躯上有厚重的甲,翅膀下是一双螳臂,前臂如镰刀一般,上面沾染着刺目的血。   此外它的口中也伸出长长的口器,同样正滴着血水。   “虫子!”洪璐月瞳孔一缩,第一时间将洪弯月和燕晨挡在了身后,恐惧让她没有力气奔跑。   片刻功夫,这只虫子庞大的身躯就停在了他们头顶,巨大的阴影将三人笼罩。   燕晨抖着手,在看见虫子的一瞬间,他就从挎包里取出了武器,对准那只虫子……然后,他叫了声「璐月姐」,哭丧着脸把东西交到了洪璐月手上。   “按这个。”   洪璐月深吸一口气,降至低空的虫子看见了他们手中的圆柄状武器,显然有所忌惮。   她没有急着立刻按下燕晨所说的那个按钮……她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武器,不清楚它的威力。   “晨晨,带着弯月往后退。”洪璐月护着两人转了半圈,沉声道。   他们此时离家不远,只要能进屋子,优势就会转移到他们身上。   “好,好的。”燕晨牵着洪弯月的手,小步后退,不给洪璐月留下破绽。   然而,那只虫子硕大的脑袋歪了歪,似乎看出了他们的打算,或者说,看出了他们的外强中干。   它毫不犹豫挥臂,两把镰刀向处于中间的三人凿来。   “躺下!滚开,然后跑!”洪璐月用力推开身后的燕晨和洪弯月,庆幸两个孩子体重都极轻,否则她可能推不动。   燕晨和洪弯月顺势倒下,就地滚开,洪璐月则咬牙侧身,按下了指尖的按钮。   她注定躲不开这一道攻击,希望燕晨给的武器攻击力足够,最起码,能为两个孩子争取逃离的时间。   如果时间不够,她只能……   随着洪璐月用力按下按钮,长柄状的「武器」前端倏然发出一道强光,这强光刺得洪璐月一瞬间闭了下眼睛。   等她再睁开眼,她看见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声音,那只三米多高的虫子轰然倒下。   而在她手里,不到二十厘米的圆柄上,霍然间「长」出了一道长约四米的……激光刀?剑?   洪璐月不太能认出它的具体形状。   她只知道,由于她斜向上拿着圆柄,它刺出的激光恰好从下至上,穿过柔软的腹部,斜斜切开了虫子的身体,将它的身躯一分为二。   深绿色的虫血溅得到处都是,虫子还在地上微微抽搐,眼看又要爬起来,洪璐月连忙又补了几刀。   见虫子彻底死去,她才松了口气,转过身,看向不远处。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浑身是沙,狼狈不已,刚从地上爬起来,大概是腿软,紧挨着坐在一起。   两双大眼睛泛着泪花,眼巴巴看着她,像是受了惊吓,脸上写满了:弱小,可怜,又无助。   洪璐月:“……”   她侧身走过去,抬了抬手中的四米大刀,问燕晨:“这个……要怎么关?”   燕晨擦了擦眼泪:“我,我忘了……你再按一下试试。”   洪璐月小心地对准空气,试着再按了一下。   下一瞬,四米长的大刀再次伸长变宽,延展到了足有六米。   “呃……”洪璐月又按下第三次,第四次,才总算是把这最长可达八米、堪称壮观的武器收了回来。   激光武器在平民手中算违禁品,她忍了忍,问燕晨:“晨晨,这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   燕晨已经扶着洪弯月站了起来,正弯腰拍自己身上的沙子,闻言抬眼心虚道:“我自己做的。”   洪璐月:“……”她以为燕晨是捡的,或者买的,之前没有用过,不清楚这武器的威力,才会这么害怕。   既然是自己做的,那你怎么还吓成这样!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荒星之上(6)   哥,我捡垃圾养你   安抚好两个孩子, 洪璐月思量片刻,将那把威力堪称恐怖的激光武器还给了燕晨。   左右,他虽能做出这种东西, 自己却不敢使用,加上本身性格单纯善良,洪璐月相信他不会拿这东西来害人。   而若是他一个人时遇到危险,这武器留在他手上, 也是一份自保之力……届时就算不敢, 他也得勇敢面对。   不过洪璐月还是问了一句:“你哥知道吗?”   “他知道。”燕晨眼神左右乱瞟,他没有说全——燕朔是知道,但这个「知道」仅限于清楚他有一把激光武器。   而目前荒星上能找出的激光武器, 大多为细长光束,长度在50-70cm左右, 从没有像他这样,一下能砍四米远的。   好在洪璐月忙着安慰小弯月,没注意到他心虚的模样。   小弯月终究年纪小,加上极少出门,对荒星的印象停留于荒芜、贫穷、危险……前两者一看便知, 后者她却是体会不深。   今日算是让这孩子彻底明白了, 自己所居住的是一个怎样的星球。   那么大的虫子,闹出的动静定然更加不小, 然而直到洪璐月用激光武器杀死了它,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家, 也没有任何人出面。   没有武备力量的保护, 没有来自政府的安慰……在荒星, 死亡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目送洪家姐妹从门口离开, 燕晨关好门, 卸下身上的东西,喝了两大杯水压惊……嗯,只有一点点凉意的水,他需要冷静。   虫子比他想象得可怕。   燕晨清楚地记得,洪璐月第一击之后,那只虫子仅仅只是摔倒在地——在腹部被切开的情况下,它居然还有挣扎的能力!   这只是一只虫子,而且据说是最低级,最弱小的那种虫子。   燕晨难以想象,在战场,尤其是星域边际,远征军们所在的战场……以虫族远超人类的繁衍能力,那里会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   不能让燕朔加入远征军。   燕晨洗了个澡,开了一支营养剂,心情总算是平复下来,他打开光脑,上星网查询机甲相关的资料。   这是他第一次连接星网。   感谢联邦,虽然,他们将C-34划为垃圾星,但也是他们终止了战争,并让身在垃圾星的居民也拥有「个人专属ID账号」。   否则,燕晨可能得以黑户的身份连上星网。   他摸索了一会儿,很快掌握了光脑的使用,并试图查询想要的机甲相关资料。   然后,燕晨看到了很多视频……有专供机甲爱好者炫耀、耍酷的「欣赏型机甲」,还有各种影视剧中造型奇特的「机甲」。   唯一和他需要的东西沾得上边的,是一些从军校流出的比赛视频——高清镜头,搭配慷慨激昂的解说,但大多为远景。   燕晨:“……”   倘若他有全息舱,他还可以进入这些军校的实战训练记录中,近距离观察。   然而,光脑并不支持全息功能,最多投影出一块全息屏幕,它确实提供极其方便的网络服务,但它的重点在于现实。   再不济,全息头盔也行……   明天去问问蒋先生。   燕晨打定主意,遗憾地关掉光脑。这次他没有等燕朔回来,而是自己早早爬上了床。   九点,燕朔回家。   他动作极轻,进门前就脱了鞋,没吵醒燕晨。然而好巧不巧,燕朔刚洗完澡出来,窗外一道惊雷炸响。   闪电如一条银白粗壮的蛇,连接着天与地,将整个世界照亮。   燕晨被吓醒了。   他害怕雷暴。   “别怕,我在。”房间归于黑暗,雷云再次酝酿,燕朔及时点亮一盏灯,温暖的灯光驱散了刹那光明后更黑的夜。   他拉下窗帘,打开床头的抽屉,从中拿出耳塞,递给爬起来缩在床角的少年。   又是一道雷声炸响,燕晨接耳塞的手一颤,幸得燕朔及时将它们接住。   戴好耳塞,隔绝了雷声,窗户被遮得严严实实,世界安静了,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燕朔难得拍了拍弟弟的脑袋:“睡吧。”   燕晨看懂了他的口型,摇摇头,这时候再睡着,他一定会做噩梦,梦到倒塌的房屋,倾盆的大雨,还有在雷暴中死去的父母。   “哥。”燕晨走下床,让自己忘记那些事情,拿起桌上的光脑,笑盈盈塞给燕朔:“看!修好了。”   “这么快就修好了?不愧是我弟,来,我看看。”   燕朔笑着接过光脑,在温馨的昏暗灯光中,在弟弟的指导下,熟练起各种功能和操作。   他刚洗完澡,浑身疲惫的肌肉得到放松,其实现在上下眼皮都要粘一起了。   但他还是掩下满身困倦,耐心地陪着少年「守夜」。   直到燕晨先自己撑不住开始「小鸡啄米」了,燕朔才把人搬回床上,悠然吐出一口气,瘫倒下去。   天快亮的时候,雷声停了。   燕晨这一觉睡得不安稳,后半夜仍是做起了噩梦,浑身发凉蜷缩成一团,直到有人握住他的手,有沉稳温暖的声音在低声安慰他「没事了」,他才从梦魇中走出。   早上燕朔起来没一会儿,燕晨也跟着醒了。   对着他哥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燕晨关切问:“哥,你有没有不舒服?”   燕朔嘴巴动了动。   “哥?”听不见声音,燕晨这才想起取下耳塞:“你说什么?”   “我说,我没事。”燕朔好笑地重复了一遍:“昨晚场地搭建完了,今天正好开始线上训练,多亏了你,否则我只能缺训了。”   燕晨顿时自信扬头,神采飞扬:“哼哼!你要拿什么来感谢我?”   弟弟难得提出要求,燕朔自然问道:“你想要什么?”   燕晨三两下爬下床,兴奋不已,跃跃欲试:“带我去看你们训练赛吧!”   军校选拔与联邦驻C-34官方合作,训练赛期间提供全息舱——这是进行线上高强度训练的必要条件。   燕晨想去蹭全息舱!   燕朔看着他期待的模样,有些不忍:“全息舱要与参赛者的ID和光脑连接才能启动,而且,训练赛不允许旁观……”   希望,破灭了。   燕晨:“那我还是去问问蒋先生吧……我昨天在星网逛了逛,其他军校选拔赛都允许旁观,为什么你们不行?”   燕朔想了想:“是不允许线下旁观,线上应该是可以的。”   燕晨顿时明白了:联邦外星球来的那些人,唯恐他们这些垃圾星的刁民一股脑涌入他们的大楼,玷污了他们的场地!   呸!谁稀罕!   燕晨有点生气,然而他其实也清楚,那些人为什么对荒星居民避之不及……但,这不是他们一刀切的理由。   “哥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出门。”燕晨还是决定去找蒋先生问问,他们C-34再穷,就算没有全息舱,全息头盔总该有吧?   然而,还真没有。   在政务大楼地下室又修好了几个光脑,和蒋先生聊了一上午,燕晨直觉双方关系拉近不少,便直接求助。   蒋先生看着他,露出一丝尴尬的笑:“有是有,但都暂时借给他们用了。”   燕晨:“……”   望着少年脸上失去梦想般的呆滞表情,蒋先生不忍地咳了咳,正色道:“不过,我可以带你过去观战,如果他们还有多余的全息头盔的话。”   到底都是官方,互有联系,仅仅只是带个孩子过去观战,蒋先生还是办得到的。   于是,他看见刚才还失魂落魄的少年转瞬露出笑脸,变得比翻书还快,却不惹人厌恶,只让人感慨他的纯粹和直率:“谢谢蒋先生!”   “你帮了我们大忙,这点小事,不算什么。”蒋先生失笑。   但您已经付过奖金了……燕晨眨了眨眼,想起那一笔不菲的奖金,心情更是好了不少。   “走吧。”   跟在蒋先生身后,从破旧的政务大楼来到后方不远处的七层高楼。   在宜居星球,上百层高的楼房都比比皆是。燕晨猜想,联邦驻C-34官方之所以不在此处搭建那样宏伟壮观的高楼,恐怖不是因为做不到,而是没必要。   可他们荒星居民,很多人还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啊……   穿过充满未来科技感的大门,迎面是向下凹陷的下沉式环形大厅。   燕晨垂头看去,一圈布艺座椅上零星坐了几个人,他们身前桌上放着饮品,身后有机器人在给他们按摩。   “这边。”蒋先生带着他绕过此处,走进电梯。   “现在是午餐时间,他们这里有员工食堂,我偶尔会过来……嗯,你想不想去尝尝营养剂以外的食物?”   燕晨:“谢谢蒋叔叔,我不饿。”   他出门前吃了营养剂,一支营养剂足以让服用者维持一整天的饱腹感。   据说,宜居星的有钱人最常食用的并非营养剂,而是从功能星产出的大米、水果蔬菜、蛋、奶、肉食……   燕晨只在书上见过那些东西,尽管文字将其描述得再美味,他也很难感同身受。   直到,蒋先生带着他进了二楼的食堂:“没关系,品尝食物,有时候并不一定是因为饥饿。”   好香……燕晨闻到了从未闻过的奇妙味道,这超出他的感官想象,让他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好奇看去。   食堂里坐着不少人,成群结队,言笑晏晏,他们穿着干净漂亮的衣服,举止大方,慢悠悠吃着身前摆放的食物,和荒星上的人完全不一样。   “老蒋?”有人认出了蒋先生。   那是一队穿着简单,肤色比周围人偏深的人,浑身有股肃杀之气,声音也比其他人大许多……大概,是联邦各个军校的教官?   蒋先生带着燕晨走了过去,坐到几人身边,肯定了燕晨的猜测:“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几位就是这次来招生的教官。”   他拍了拍燕晨的肩膀:“燕晨,我们荒星的小天才。”   什么……猝不及防被这么夸了一句,燕晨脸上一热,呆愣地看向蒋先生。   后者温和笑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几位教官说的。”   “对对对,我们说的。”几位教官乐呵呵应道:“小朋友年纪轻轻就这么聪明,可不是天才嘛!你要不是在荒星出生,我们主星那些个天之骄子,也不至于一个个尾巴翘到天上去!”   为什么呢?   为什么在荒星出生的孩子,就不能「尾巴翘到天上去」?是因为不够聪明,还是因为什么?   燕晨没由来生出一丝愁闷,这来自于他荒星居民的身份,来自于他心中清晰明了的答案。   第一次,面对别人的夸奖,他没有笑容灿烂而骄傲地说谢谢,而是垂下头,露出谦虚的乖巧的微笑:“没有的事。”   “瞧这谦虚的。”   “小朋友,你哥是叫燕朔对吧,我记得他体质有A级,应该能通过选拔,想好到时候要去哪个学校了吗?”   “要是没想好,可以来我们第三军事大学,我们隔壁就是晓光大学,他们的纳米光子学专业常年排行第一,特别有名……”   “我们五军也很……”   几名教官热情地为燕晨推荐学校,此时此刻,燕晨只庆幸:光脑所涉及的技术和机甲制造相差甚远,否则,他可能连食堂大门都出不去……   和几位教官聊了一会儿,燕晨便委婉提醒蒋先生,他们来此的目的。   蒋先生恍然:“是这样,这孩子对机甲很感兴趣,他哥也在你们招生候选人里,一会儿下午训练,我带他去观战,你们看行不行?”   “可以是可以,但不能太久。”来自第二军事大学,姓魏的女教官更为细心,察觉到了燕晨外表与实际年龄的不符:   “现场观战对精神力、体力的消耗都很大,我看他年纪还小,那就更要注意安全了。”   蒋先生赞同点头:“嗯,我会调低紧急阈值的。”   紧急阈值,是全息设备为了保证使用者的身体健康、精神状态,设置的数值。   一旦使用者的精神波动过大、身体状态不佳,超出了这个阈值,全息设备便会自动断开连接。   蒋先生站起身:“我再带他四处逛逛,就不打扰你们吃饭了。”   燕晨跟在他身后,和几位教官道别。   平心而论,抛开那点心理上的不平衡,几位教官对他已经算是极尽友好了,因而他态度十分礼貌,一点都不敷衍。   刚走远,燕晨听见从身后隐约传来的感慨:“真乖。”   “是啊,不像荒星上的孩子。”   “呃……”离开食堂前,蒋先生给燕晨买了一杯冰淇淋:“这是用蛋,奶油做的,尝尝。”   燕晨用勺子挖了一点点,感受着口腔中蔓延开来的丝丝冰凉和甜意,双目发光:“好甜!”   “喜欢吗?”   “喜欢,蒋叔叔,我哥他们现在是在休息吗?”他想给燕朔也尝尝。   “应该是。”蒋先生带着他走进电梯,这回直接按下了六楼的按钮。   同样的面积,六楼显得格外开阔,一整层楼中,除开靠在四周的一台台全息舱,就没有摆放任何东西,大概是为了空出场地进行其他训练。   此时这里没有教官,中间瘫叠着一堆人,都是18-24岁的年轻人,有男有女。   他们不分男女,有的在熟睡,有的抱着别人的大腿,还有的口微张,双目发直看着天花板,失了魂一般。   燕晨被这一幕惊呆了,在人群中找他哥。   “哟,都累成这样了。”蒋先生忍俊不禁。   听见声音,一群人愣怔片刻,很快有人下意识爬了起来。   发现来的是陌生人,也还是呆呆地看着他们,不知道自己是该躺回去还是该干什么。   “不用管我们,歇着吧。”蒋先生温和地摆摆手,几人直挺挺倒下。   燕晨已经找到了燕朔。   他径直走向角落,发现燕朔睡得特别沉,还正紧紧握着一个女生的手。   嫂,嫂子?   女生扎着高马尾,大约175高,腰直腿长,应该是刚醒。   燕晨看见她时,她刚坐起来,正伸手去掰燕朔的手指。   察觉到燕晨和蒋先生的靠近,她抬起头,显露出精致的五官和冷然的气质,她的目光与燕晨对上,犹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潭。   这汪冰冷的潭水现在左边写着「烦」字,右边写着「躁」字。   燕晨:“……”   桑、桑鹤?   燕晨表情僵硬看向他哥,听见了一道低不可闻的呓语声:“别怕。”   “雨停了……”   燕晨:“……”   作者有话说:   燕晨:天晴了,雨停了,你弟也要不行了;   (桑鹤是原女主,我猜有人不记得;   -感谢在2022-07-16 22:57:10-2022-07-17 22:30: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荒星之上(7)   哥,我捡垃圾养你   “哥, 醒醒……”   燕晨也是没想到,他哥这么倔,硬是紧紧攥着桑鹤的手, 直到他把人推醒都没松开。   “小弟……”燕朔被叫醒,还有些懵,第一时间看向蹲在他左边的燕晨,那他右手握着的是……   燕朔松开手, 扭过头, 对上一张漂亮而冷漠的脸,桑鹤正用黑沉沉的目光看着他。   燕朔:“!”   他赶忙道歉,一个翻身坐直起身:“对不起, 我……”   燕朔的道歉没说完,少女轻扫他一眼, 便已冷淡地起身离开,从一个角落走到另一个角落。   燕朔懊恼地扶额。   他实在是困蒙了,昨晚因为雷暴就没休息好,上午的训练一结束,便和其他人一样就地一躺, 睡梦中以为自己还没起床……没想到会闹出这种乌龙。   算了……燕朔站起身, 示意燕晨跟着他往门口去说话,以免打扰其他人休息:“你怎么来了?这位是?”   “这是蒋叔叔, 蒋叔叔,这是我哥, 燕朔。”燕晨给他们介绍, 看着两人互相点了点头, 才接着道:   “蒋叔叔带我过来观战, 哥, 你们下午的训练什么时候开始啊?”   望着少年清瘦脸颊上亮闪闪的双眼,仿佛写满了十二万分的期待,燕朔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肌肉都在隐隐作痛。   他沉默片刻:“两点半开始。”   “哦……训练是不是很累?”燕晨环顾周围瘫倒的一具具「尸体」,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把手里吃了一半的冰淇淋递给燕朔,小声说道:   “蒋叔叔给我买的,给你吃,吃完我和蒋叔叔还有点事,哥你还能再休息一会儿。”   不是说了不能吃冷的吗……燕朔瞥了眼弟弟,看向他身侧的中年男子,礼貌点头:“多谢蒋先生。”才从燕晨手中接过冰淇淋。   他也是第一次吃这个东西,因而第一口吃得很慢,蒋先生看在眼里,笑容更显得柔和许多。   突然有人走了过来:“燕朔,你吃啥呢?”   燕晨转头看去,来人二十岁出头,肤色略深,额间有一道伤疤蔓延至发根深处,头发像是刚长长了一点儿的寸头,刺猬似的看着就扎手。   他身形比燕朔稍瘦一些,裸露在外的肌肉却丝毫不显逊色,如果说燕朔是大开大合的虎,他就是伺机而动的豹。   燕晨看着对方时,对方也正打量他。   少顷,燕晨看见这人微微挑眉,看向他哥:“这是你弟?”   燕朔颔首,正要说话,燕晨便见来人极尽热情地朝他笑了起来,露出一排大白牙:“原来是弟弟,久仰久仰。”   “我是邵宁,你哥的朋友,你叫我宁哥就行,你哥应该跟你说起过我。”   这个,还真没怎么说起过。燕晨有些尴尬,询问性地看向他哥。   “叫他邵宁就行。”燕朔掀了下眼皮:“正好,光脑你带来了吧?”   “嗯嗯。”燕晨点点头,看向邵宁:“现在要交易吗?”   “我没带现金啊。”邵宁抓了下耳朵:“明天吧,明天弟弟你还来这儿不?”   燕晨总觉得邵宁好像特别希望自己明天还来……这是为什么?他犹豫道:“我不一定,要是我不来了,我会把光脑给我哥带给你的。”   “别啊。”邵宁一脸失望:“你一个人在家也没什么事吧?我们这儿还有冷气呢,多凉快,你……”   “你不是说和蒋先生还有些事要去办吗?快去吧,我趁下午训练之前再休息一会儿。”   燕朔打断了邵宁的话,将空荡荡的冰淇淋杯子扔进门口的垃圾桶。   “哦……好。”燕晨更奇怪了。   他哥很少会主动打断别人的话,而且,姜飞他们几个不是说,邵宁就相当于C-34几个垃圾场的地头蛇”吗?   怎么现在看着,他哥倒更像是那个地头蛇。   算了,反正燕朔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害他,燕晨想不明白干脆就不想了,歉意地和邵宁挥了挥手,转身跟蒋先生离开。   训练赛期间,候选者们躺在全息舱中,这种状态并不安全,因而观战区设置在楼下的一个房间内。   这里的布置和一楼大厅类似,是一个环形卡座,进门就能看见一个巨大的、占据了一整面墙壁的屏幕,上面显示着3D沙盘,树木、坑地、残破建筑等等事物,显示得十分详尽。   这一层的观战设备中,全息舱仅有几台,其余皆为全息头盔。   “想先试试吗?”蒋先生温和问道。   燕晨当然不会拒绝,他的本意是近距离观看、最好可以拆卸机甲,而不是真的来观战……真要观战,也是去看最后的实地选拔赛。   全息头盔连着电源,同样需要连接使用者的光脑,在蒋先生的帮助下,燕晨第一次戴上了全息头盔。   年轻人对新鲜事物的接受和学习能力总是更高,他很快就摸到了第二世界的入口。   「第二世界」不能用简单的星网来代称,因为它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存在于网络上的完整世界。   据说,它由联邦主脑控制运行,比例与现实世界为1:1,同时,第二世界的货币也与星币共通,可以进行1:1兑换……   不知道第二世界的垃圾星会不会有垃圾。   嗯……   燕晨放弃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看向四周,热闹的人群,高大的建筑,都让他陌生至极,甚至有些窘迫。   不是说,第一次进入第二世界的人,会根据本人所在地决定「出生点」吗?   这里就是第二世界的C-34?   被占领了……   燕晨吐出一口气,火速下线。他在原地站了太久,已经有不少人都向他投来了奇怪的目光,还是下次再来逛吧。   退出第二世界,燕晨逛起了星网,随后才发现,这里的全息头盔有一个内置的入口……里面包含实景、半实景观战功能,还有单人训练功能,以及机甲、军事理论知识的学习。   这正是燕晨所需要的!   一瞬间,燕晨就跟掉进米缸里的老鼠似的。犹豫片刻,他第一个打开了单人训练功能。   这个功能可以让使用者在模拟训练场内,驾驶机甲练习,那么自然也能看见机甲的内部构造……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拆。   功能开启,单人模拟训练场很快架构完成,燕晨却没有第一时间进入机甲驾驶舱内。   一排机甲被摆放在他眼前,供他挑选。   经过这些年的发展,现行机甲大多结合了旧日传感和手操机甲的优点,佐以简单的语音口令,最终演变为现在这套成熟的机甲操控体系。   也就是说,这些机甲在操控方面,区别不大,它们真正的区别在于自身的定位……这具体表现为:体积、速度、杀伤力等方面的不同。   最常见的分类方法,一般会将机甲分为:轻型、中型、重型、突击型这四种类别。   燕晨先前补过机甲相关的知识,最后挑选了一台中型机甲。   虽然,轻型机甲对体力的消耗显然更低,但燕朔肯定不会选这个……他或许更偏向于突击型,中型和重型也不是没有可能……晚上回去问问他。   眨眼间,燕晨进入了驾驶舱。   下一刻,他发现自己浑身贴满了传感器,视野骤然拔高,在驾驶舱内狭窄的环境,燕晨产生了一瞬间的眩晕。   如果不是知道这是在模拟训练场内,他差点以为,自己真的就在一台机甲的驾驶舱内。   仅仅只是全息头盔,就能模拟出这么高的真实感,不知道如果是在全息舱……   燕晨感慨着,难掩兴奋和好奇,试着抬了下胳膊……好重!   这并非实质上施加于他手臂上的重力,而是一种隐隐的压迫感。   这一刻,燕晨切身体会到了「人机合一」是什么感觉。   传感器帮助使用者操控机甲的同时,也要求使用者有足够的力量和体质,以撑起这机械的战甲。   燕晨皱了皱眉,继续尝试操控,通过训练场特有的外部监控,观测着这台机甲的变化。   他总得切身体验,才能对机甲更为了解……   突然,燕晨感受到手臂传来了一股钝痛,像是被一块巨石狠狠砸在了地上,那股隐隐的压迫力刹那间变成了实质。   “嘀嘀——嘀嘀——”   刺耳的警告声响起,燕晨眼前一黑,全息头盔断开了连接。   “没事吧?你上去做什么去了?”蒋先生焦急的声音传来。   全息头盔被摘下,燕晨额头一凉,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头的冷汗。   迎上蒋先生关切的目光,他呐呐道:“我看见有个内置的训练入口……就,进去试了一下机甲……”   说着,燕晨心虚地垂下头。   他是以想观战的借口,请蒋先生带他来这里的。   对方提前让他使用全息头盔,也只是让他到第二世界去看看,而不是让他驾驶机甲……   果然,一向温和的蒋先生霍然间冷下脸。   他查过燕晨的资料,知道他的体质为D,是连轻型机甲都无法驾驭的等级。   “你这孩子,这种事是能胡来的吗?你知道如果我没有发现异常,你很可能会受伤,甚至直接瘫痪吗!”   “对不起,蒋叔叔……”燕晨吓了一跳,乖乖反省。   “也怪我,就这么放你上去了。”蒋先生深吸一口气,看着跟前神情怏怏的少年:“身上痛不痛?”   “胳膊疼。”   蒋先生又是一声重叹:“愣着干什么?跟我去疗养舱。”   燕晨自知理亏,跟只鹌鹑似的跟在他身后,末了来到四楼医疗室,躺进疗养舱之前,还是忍不住问:“蒋叔叔……”   “就算是在全息世界,我也没办法驾驶机甲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恐怕他造机甲的过程会遇到不少难题……燕晨心中为难,却不想有人比他更为难。   少年似是随口一问,眼神却认真得很,消瘦的脸庞上还带着一丝失落和愁绪。   蒋先生知晓他的体质等级,闻言微微一叹:“也不是没有办法……比如,潜能药剂。”   然而,这东西在其他星球都珍贵无比,在荒星那更是千载难逢。   “睡吧,半小时后伤就好了。”蒋先生催促他躺进疗养舱。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荒星之上(8)   哥,我捡垃圾养你   疗养舱内充满生机的浅绿色溶液静静流淌, 燕晨不知不觉睡着了过去。   半小时后,手臂上的痛意和不适彻底消失,他跟随蒋先生回到五楼, 观战。   下午的训练已经开始了一会儿,五楼多了不少人,有教官,也有在这栋楼内工作、忙里偷闲的工作人员, 以及各个军校的其他随行人员。   那占据了一整面墙壁的巨大屏幕上, 原本的沙盘内,此时此刻多出了许多小点。   这面大屏幕显示的全程都是全局画面,是留给有讨论意向、喜好分析的观众看的。   此外, 上面的画面也会被同步记录下来,留着之后教官给候选者们复盘、讲解。   “这次候选的学生挺多啊……”   在蒋先生强调不准再乱来的话语中, 燕晨戴上全息头盔,听见有人如此感慨。   从内置入口进入,选择了实景观战,他很快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废墟之中。   鼻尖飘荡着雨水、泥土,以及经过火炮和激光洗礼后的「战争」的味道。   燕晨没来得及仔细打量四周, 便看见前方上空不远处, 有一枚光弹正正好好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冲刺而来。   燕晨瞳孔放大,呆愣地站在原地, 直到光弹离得近了,他才发现对方瞄准的不是自己, 而是躲在他身侧断壁后的一台机甲。   那是一台暗黄色涂装的中型机甲, 在光弹炸开之前, 它从蹲姿一下转变为站姿, 一边做格挡的姿势, 一边侧身三两步转移阵地。   光弹落地的一瞬间,燕晨闭了下眼睛,再看过去时,那台三米多高的暗黄色机甲已经跑开了二十多米远,但它的肩部涂层仍旧多出了些许剐蹭的痕迹。   距离爆炸点不过几米远的燕晨,则毫发无损。   嗯……虽然同处于虚拟世界,但观众和参与者的数据设置还是要分别开的,燕晨缓了口气。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视野左侧有一排操作栏,可以隐藏,也可以呼出更为细致的选项。   燕晨摸索了一会儿,很快弄清楚了它的用处。   在观战中,观众们不会受到伤害,也无法与参与训练的候选者们交流。   通过大地图,存活名单等等信息,他们可以任意传送到任何地方,如果不想实景观战,也可以进入「指挥室」旁观。   燕晨打开存活名单,选择传送至他哥身边。   在这场训练中,候选者们被分为红蓝两个阵营,燕朔处于红方阵营,他驾驶的是一台突击型机甲。   这类机甲要么打前锋,要么当「刺客」,具备高机动性,与中型机甲最为类似。   本质上,它属于中型机甲里比较「争气」的一条分支。   燕晨传送过去时,燕朔正蹲在一栋双层高的毛坯房后侧,观察不远处的两台机甲。   这里位于红蓝双方的边界,那两台机甲是轻型、重型的搭配,前者暴露在外,后者深灰色的身影则隐蔽在一片迷宫般的废墟之后,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是很常规的「侦查者」与「保护者」的搭配。   可惜,由于视野问题,他们似乎并未发现燕朔,更没有发现那台重型的位置已经暴露。   燕晨传送到了毛坯房的楼顶,以便更好的观察和分析。   嗯……重型机甲往往以强大的火力,笨重的身体著称,但眼前这台未免笨重得有些过分……这是机甲的原因,还是使用者的原因?燕晨不太能确定。   反观那台轻型机甲,他看得出来对方的操作有些生疏,但行动还算流畅,起码发挥了轻型机甲20%的水准……   如果对方能发现燕朔,燕晨会把这个数字提升到60%。   至于剩下的40%……轻型机甲的「轻」,不仅是为了方便行动,更是为了便于隐藏。   眼前这台轻型机甲,却大大咧咧在废墟外徘徊,让燕晨一时分不清他是忘记了隐蔽,还是在钓鱼执法。   不过,就算被逮住,问题也不算大,只要能熟练操作,不被围剿不被偷袭的情况下,轻型机甲很容易逃出险境……   就是火力严重不足,无法反打。   燕晨继续暗中观察。   余光中,燕朔却突然动了。   荒星的教育资源不足以培养出指挥人才,所以他们的指挥由AI代替——这杜绝了教官之间的水平差异可能会带来的优劣势问题。   而之前燕晨听见的,AI给燕朔下达的命令是:“注意隐蔽,等待支援。”   AI没有下达新的命令啊?   燕晨愕然地看着燕朔操控机甲,从毛坯房后闪身而出——那台轻型机甲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毛坯房前的小路上,且正好背对着他。   虽然速度不及对方,但燕朔胜在一个「出其不意」。   且天空正下着濛濛细雨,轻型机甲走在泥泞小路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   燕朔则踩着一块裸露在外的石头,径直一跃而起,在半空中就发动了攻击——在此之前,就连燕晨都没有听到太大的动静。   银白色的突击型机甲犹如一只猎豹,手臂上的炮口举起,对准了那台轻型机甲的腿部关节。   燕晨忍不住赞了一句:明智的选择!不愧是我哥!   ——偷袭的最佳攻击点,当然是驾驶舱所在的「胸膛」。   然而燕朔与那台轻型机甲之间的距离不够近,一旦不能一击必杀,对方及时逃脱,他陷于重型机甲的火力威胁之下,如果再进行追击,很容易白给。   除驾驶舱以外,机甲最脆弱的地方,自然是各个部位的连接处——关节。   而对轻型机甲来说,利于行动的双腿又是重中之重。   火炮顺利击中轻型机甲的腿关节,那台机甲腰部以上扭过身,回头看来——这让燕晨忍不住捂了下额头。   腿都无了,还不赶紧跑,回头看什么呀!   得亏这是训练赛……   银白色的突击型机甲倾身而上,激光刀彻底将那台轻型机甲受创的腿关节割开,火炮口对准了对方的驾驶舱——   那台轻型机甲的身影消失在原地,与此同时,银白机甲四肢一缩,呈蜷缩姿态,背部的护甲扩展少许,如龟壳一般将脆弱的内部保护起来。   燕朔就地一滚,滚了两三圈,这「龟壳状」又恢复了正常。   银白机甲自然站起身,双腿一弯,足底闪烁出蓝紫色的气焰,一瞬间跳出了五六米远。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流畅不含丝毫滞涩感。   而在燕朔跳开的同时,一枚火炮精准落在了那台轻型机甲消失的位置,并轰然炸开,炸出了波及周围七八米的巨浪。   燕晨所在的毛坯房也紧随其后倒塌,他最后看了眼炸飞的泥土、石块和熊熊火焰后的银白机甲,传送到了其他位置。   至于燕朔突然暴起的原因,他想了想,也大概明白了:   在训练赛中,作为指挥官的AI仅仅只是起到辅助作用,而非真正「说一不二」。   候选者们的训练目的,就是为了熟悉机甲的操作,最好能有比较亮眼的表现……训练成绩在最终成绩中占有一定的比例。   所以,他们较强的自主性——可以不听指挥。   目前看来,他哥在训练赛中表现应该还算不错。   燕晨心中安定少许,没有一直跟着燕朔,而是根据不同的机甲选择下一个传送地点。   陆陆续续,燕晨又分别观看了桑鹤、邵宁的战斗。   让他比较意外的是,这两人选择的也都是突击型机甲,且还都在红方……   训练赛进行到一半,观察蓝方阵营时,他还听见有人痛哭:   “这什么匹配机制,故意把那三个瘟神放一队,虐菜是吧!”   “训练赛个屁,表演赛还差不多……”   “我踏马刚才一下碰到两个,要不是他俩在打别人,我就回不来了。”   “兄弟安息,我们不会忘记你的!”   燕晨坐在他们身后的高楼上,两条腿悬在半空晃啊晃,乐得笑出了声。   不过,即便是模拟训练赛,战争也依然是残酷的。   最后,红蓝队共40人,以剩余人数14:9的成绩结束了这场训练。   燕晨收获颇丰,趁着他们的中场休息时间,将观察结果和种种设想记录在光脑中。   下午16:30,他再次进入观战状态。   然而这场训练,似乎与之前有所不同……燕晨望着巨大的训练场上,两两殴打成一团的几十人,陷入沉默。   日常对抗训练……   嗯,他哥和邵宁居然是一组。   两人边打还在边说话,燕晨好奇地走到他们身边。   燕朔给了邵宁一拳:“你少打我弟的歪主意!”   邵宁抬手格挡:“我还什么都没让他做呢!”   燕晨歪了歪脑袋,听两人继续说。   “你要是真喜欢她,大胆表白就是,利用其他人算什么本事?”   “不是,有你说得那么严重吗?我怎么就……嘶,你下手轻点!我这怎么就算利用了!”   “要不是洪璐月,你会对我弟这么热情?”   “我这叫爱屋及乌……”   “滚!”燕朔黑下脸,彻底和邵宁扭打在一起。   燕晨:噢——   邵宁喜欢璐月姐!想让他帮忙追人?   不过,他哥好像从来没跟他说过,璐月姐也是……燕晨望着两人眼睛转了两圈,见教官没有让他们再使用机甲的意向,离开了观战状态。   和蒋先生说了一声后,他进入到机甲、军事知识的理论学习中。   下午18:00,训练结束。   燕晨和蒋先生道别,自己上了楼,恰好看见邵宁勾着他哥的肩膀从门口走出来。   邵宁脸上还笑盈盈的,完全看不出两人刚才互相殴打时,那副剑拔弩张的样子。   “弟弟啊,等你哥回家呢?”   看见燕晨,邵宁率先朝他招了招手,笑容带着几分潇洒:“怎么样,下午观战看见你宁哥我大杀四方的英姿了吧?”   燕晨:“……”大杀四方没看到,但是看到你猥琐地蹲在别人后面,去戳人家皮燕子。   燕朔和桑鹤也是一样。   显然,猥琐流,是一种极受欢迎的通用、高效打法。   燕晨扬起笑脸:“嗯嗯嗯,看到了,你跟我哥一样厉害。”   邵宁:“真敷衍。”   燕朔拂开他的手,严肃地望向燕晨:“我听蒋先生说,你用全息头盔驾驶机甲,受伤了?”   “现在已经没事了。”燕晨心虚又嘴硬:“我那不是想深度体验一下嘛……”   燕朔沉默,知道弟弟这么做是为了自己,可又不知该怎么劝他放弃。   他微微叹气,认真地看着燕晨:“晨晨,我不希望看到你因为我受伤。”   “知道了。”燕晨抿了下嘴唇,垂头道。   邵宁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自己机会来了,他清了清嗓子,笑容款款:“别这么严肃嘛,咱弟弟还是个小孩子呢,你看你凶他干什么……”   邵宁上前揽住燕晨的肩膀:“用全息头盔驾驶机甲,确实是对体质的要求比较高,但如果有全息舱,普通人也可以进行简单的操作……不过,你想深入体验机甲,是为了什么啊?”   全息舱……燕晨不由自主往他们身后看了一眼,门口陆陆续续有人走出来,桑鹤也在其中。   几名教官早已离开,全息舱的电源都被断掉了。   燕晨心中叹气,嘴上下意识回答:“我想给我哥造一台机甲。”   选拔赛最终是实战,机甲始终是一个逃不开的问题……总不能最后,忙来忙去,他哥还是只能开着C-34提供的破烂上去挨打。   好家伙,邵宁不自主吸了口凉气,给了燕朔一个眼神:你弟可真敢想啊。   燕朔没搭理他。   他是知道燕晨的能耐的,他弟连光脑都能修,蒋先生夸他是当之无愧的天才,机甲怎么了?   要不是条件限制,他弟肯定也能造!   要不是条件限制……他现在肯定跟邵宁争论个结果出来。   可惜,他没办法给燕晨提供条件。   燕朔声音低沉,将燕晨从邵宁臂弯下拉了回来:“回家吧。”   “哎等等,等等!”邵宁将两人拦住,双手抱胸抬了抬下巴:“我家有全息舱。”   “怎么样弟弟,你答应帮我一个小忙,我就让你用全息舱。”   燕晨看了眼他哥。   燕朔给他一个「你自己决定」的眼神。   燕晨犹豫片刻,回过头:“可以。”   “这就对了嘛,走走走,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刚好跟我回去,你把光脑给我,我给你转钱……”   邵宁笑呵呵再次按住燕晨的肩膀,推着他往电梯走,燕朔跟在后面。   待三人离开,桑鹤才重新迈开步伐,从门口走出,等待下一趟电梯。   昨夜的雷暴在地面上留下了不少痕迹:雷劈、水淹,然而经过一天时间的高温,地面已然恢复了干涸。   跟在邵宁身后,燕晨想起了一件事。   之前,他听姜飞说过,邵宁的父亲曾经是一名星盗……虽然这个传闻后来得到了燕朔的否定,但是……   万一呢?   说起来,西区这边确实比东区混乱很多……燕晨被一前一后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护在中间,也仍旧有打量羔羊一般的视线,不断从他身上扫过。   “别怕,他们不敢动手的。”邵宁笑着安慰燕晨:   “其实因为前几天运到西区的虫子走丢,这边人少了不少……很多人都跑到其他区去了。”   “喏,我家。”说着,邵宁突然转换了话题,指向不远处一台破旧的飞船。   是的,飞船。燕晨确信自己没有认错,飞船的半边身体深深刺入了泥土之中,似乎是经过某种事故。   它无法再起飞,但其庞然的身躯却能够为人遮风挡雨,它仅仅只是伫立在这块土地上,就叫人挪不开眼,同时兼具十足的威慑力——在这座飞船周围,再没有任何其他人居住。   不愧是地头蛇。   燕晨瞟了眼邵宁,青年额头上的伤疤细长狰狞,但并不显得凶恶,结合他的五官,反倒有种张狂的野性美。   不过往往,这种气质在他开口说话后,又会彻底消失:“怎么样,帅吧?”   星盗的儿子,应该不至于抖着腿,跟一个小孩子嘚瑟他家飞不起来的飞船吧?   不过,飞船确实是很帅……燕晨难掩羡慕地仰头打量:“帅!这是你父亲的飞船吗?”   “以后就是我的了。”邵宁嘿嘿一笑,带着他们绕到另一侧,走上飞船入口的踏板。   飞船内部的空间,比燕晨想象中要大许多,尤其是和他家比起来,这里简直是豪宅……   它被划分为生活区、娱乐区、休闲区、卧室……他们甚至有家政机器人。   那台一米五高的机器人正在厨具前忙碌,邵宁的父母面对面坐在休闲区,正在玩抽积木。   “爸,妈……”   “别吵吵!”邵宁的父亲身材魁梧,正盘腿坐着,目不转睛盯着堆叠在一起的积木,张嘴就是一道中气十足的吼声,头都没抬。   “老邵……”坐在他对面的女人则是一脸无奈,扭头看了一眼儿子,随后一愣:“你儿子带朋友回来了。”   这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嗯?”邵云峰挑眉看去。   一个跟他儿子差不多年纪,气质沉稳的青年,看着是个可造之材。   还有一个最多13岁,瘦瘦小小,躲在那个高个身后……这总不能是邵宁欺负人家,人小孩家里人找上门了吧?   邵云峰看向他儿子。   邵宁一眼就看出他爸在想什么,无奈道:“爸,这我朋友,燕朔,还有他弟弟,燕晨。”   “我带小弟弟过来体验一下全息舱……”迎着他爸狐疑的视线,邵宁僵笑道。   燕晨从燕朔身后走出,微微颔首:“邵叔叔好。”   哟,还挺礼貌,也没那么胆小嘛。邵云峰颔首应了,干脆站起身:“我带你们去吧。”   他打量燕朔两眼,随口问道:“跟邵宁一块儿参加军校选拔的?”   燕朔点了点头:“对,冒昧叨扰了,邵先生见谅。”   邵云峰笑了一声,领着他们往娱乐区走去,同时看向又躲在燕朔身侧,悄悄打量他的燕晨:“小朋友看着,有点怕生啊?”   燕朔低头无奈地看了眼弟弟:“是有一点。”   很明显,他弟还是把邵宁的父亲当星盗看了。   燕晨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发现邵云峰的左臂全然不动,肩袖垂直空荡……他失去了左臂?   “当年我带着邵宁他小叔叔去军中,他也是这么打量我的战友。”邵云峰倏然感叹。   邵宁的小叔叔,自然是他的弟弟……至于军中?燕晨微微睁大眼:“您以前是军人吗?”不是星盗?   回答他这个问题的人是邵宁:“我爸以前在远征军第六编队服役……你别看他长得凶,其实人很好的。”   尤其是对燕晨这种老弱病残最少占了一份的。   邵宁说完,邵云峰横了他一眼:“龙生龙凤生凤,我长得凶,你小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燕晨笑了起来。   思及对方的手臂,他诚恳道歉:“对不起,是我误会您了,我还以为……”   “以为我是星盗?”邵云峰感叹:“其实我曾经的梦想,就是当一名星盗。”   燕晨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行了行了,不逗你了。来,先测测精神力和体质,我好给你设定警告阈值,再定个时。”邵云峰朗声笑了起来。   “想玩什么游戏啊?”他问燕晨。   邵宁:“爸,他不是要玩游戏……”   听完儿子的陈述,邵云峰不得不以全新的目光审视眼前的瘦弱少年。   燕晨被他看得有些紧张,半晌,他听见男人发出一阵豪爽的笑声:“果然是年轻人!有能力,有志气!不错,不错!”   “来来来,先测试……”   全息舱与全息头盔不同,它能够真实意义上地缓解、降低使用者在虚拟世界中的不适感,且更加智能,实时监测数据也更加精密。   确定使用者的精神力和体质等级后,全息舱能够根据这个数据,来自动计算警告阈值、确认使用者的承受能力。   燕晨上一次测试,还是联邦统计人口,给他们办理身份ID的时候。   那时候燕晨才六岁,因而他没有多言,在邵云峰的指导下,躺了下去。   全息舱将他包裹其中,隔绝了外界的声音。   望着屏幕上缓缓显示出的数据,外界的三人不约而同沉下脸孔。   体质:检测中……E。   “这不可能……”燕朔握紧了拳头,上一次测试,燕晨还是D级!   正常来说,随着年龄的增长,精神力和体质都会有一定的提升才对!燕晨怎么会不增反降?   E,仅比苟延残喘的F级好一点……但这也代表着,燕晨这辈子都将和机甲无缘。   难怪,他连简单地操控机甲,都做不到,甚至还会受伤……   燕朔心如刀割,随后他看见了紧跟着检测出来的另一条数据,愕然地睁大眼睛。   精神力:SSS+   “天妒英才啊!”就连自诩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的邵云峰,也忍不住摇摇头,惋惜不已。   他看向燕朔:“全息舱最多能让他简单地操控机甲半个小时,你们还要继续吗?”   “继续吧。”燕朔低声道,诚恳地看着两人:“这件事,还请两位替我保密。”   邵宁父子自然点头,理解他害怕弟弟因此受打击的心情。   设置好时间,望着全息舱内一无所觉的少年,邵云峰起了恻隐之心:   “主星对人才很看重,你弟弟虽然体质低,但精神力高得万年难得一见。”他停顿片刻:   “虽然他没办法驾驶机甲,但在数据处理、虚拟世界架构等方面,都有很大的优势,如果想去军校,他可以念指挥系……如果不想参军,那些全息游戏的制作公司肯定也会很欢迎他。”   “好的学校和大企业,都是最容易得到潜能药剂的地方……你不必太为他担心。”   邵云峰这是在通过燕朔,给燕晨指路。   燕朔心中稍定,万分感谢:“我会好好考虑的,多谢邵先生。”   邵云峰摇了摇头,低声笑道:“你们兄弟俩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很不容易吧?邵宁要跟你好好学学。”   邵宁:“……”咋了,他天天不是挨骂就是挨骂,也很不容易好吗!   燕朔正想客套两句,光脑传来了消息提示。   邵云峰横了眼对他吹胡子瞪眼的傻儿子,转身离开:“走了,你妈还等着我玩游戏呢。”   邵宁坐到一旁,拿着燕晨刚给他的光脑玩。燕朔打开消息,看见发件人的名字,有些意外。   但等看清信件内容,他便没有心情去想那么多了——   桑鹤:【需要潜能药剂吗?】;   当然需要!燕朔立即回复:【你想要什么?】;   【帮我维修机甲,还有一个机器人。】   【成交。】   狭窄的房屋内,看着光脑显示屏上显示着的「成交」两个字,桑鹤吐出一口气,仰倒在床上。   黑发散落,她放下光脑,揽过破木床里侧,一个五十厘米左右、长手长脚长耳朵的兔子机器人,缓缓闭上了眼睛。   白日冷漠不近人情的脸庞,也因此而柔和了几分。   那被她抱在怀里的兔子机器人,外表气质和荒星十分符合,破烂不已。   另一边。   邵宁打开全息舱,望着熟睡中的少年,哭笑不得:“我说怎么还没醒,搞了半天,直接睡着了。”   既然如此,邵宁的父母也没强留兄弟俩吃饭,给燕朔塞了点吃的,便踹着邵宁送两人离开。   雷暴后的一天里,荒星的天气难得见好,天空湛蓝,白云朵朵。到了晚上,更是星子漫天,银河灿烂。   燕朔背起燕晨,挥别邵宁,迈步走向家的方向。   星光静谧而温柔,洒在少年苍白清瘦的脸颊上,照亮了路边巨石后,一朵纯白小花的睡颜。   邵宁关上门,又打开门,看着外面空空如也的夜色,眼神呆滞。   他准备让燕晨帮忙打探洪璐月的喜好,以决定送她什么生日礼物来着……   怎么给忘了!!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荒星之上(9)   哥,我捡垃圾养你   不到六点, 荒星的天空便被扬起的黄沙蒙住,阳光如一道道光柱,照出了风的形状。   眼看又要起大风, 燕晨带上了防沙面具,换了一顶更破旧的遮阳帽,跟随燕朔一同出门。   目的地是北区垃圾场。   经过昨天一天的观察,以及在邵宁家全息舱内的尝试, 燕晨已经有了初步的设计方案, 相应的材料也就需要提前搜集起来。   燕朔七点半就得抵达训练室,没有太多的时间再待在垃圾场,所以这件事还得请他的朋友, 姜飞他们帮忙。   作为报酬,燕晨带上了六部光脑, 打算给他们每人一部。   除此之外,他还让燕朔拎上了之前做好的鞋子——这不属于报酬的范围,属于赠与,同样每人一双。   收到这双鞋,郑森一群人比收到一台光脑还要高兴。   姜飞甚至直接脱下了他脚底的鞋, 当场穿上了自己的新鞋子。   鞋底用材质较硬的胶质材料制成, 除此之外,燕晨还为它加深了厚度, 并在表面选用了一层便于清洁的透气涂装——这使得穿戴者的足背不易受到玻璃、金属碎片的伤害,也不会过于闷热。   它的款式看上去像一双短款雨靴, 但整体和足部更为贴合, 除了足底材料的那点重量, 十分轻便。   用姜飞的话来形容就是:穿着它捡垃圾, 甚至有种肩负重任的使命感呢!   郑森:“你可真能扯。”   杰弗里推开两位大眼瞪小眼的同伴, 再次毫不吝啬地向燕晨展示他的热情:“你果然是个天使,你的智慧让我折服,如果你有需要,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当然,前提是我做得到。”   姜飞:“哈,你这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姜飞将郑森推至身后,越过杰弗里,一脸「我很懂」地再次凑到燕晨面前,朝他挤了挤眼睛:“我们除了捡垃圾,也没啥特长了……弟弟你说,这次想捡点啥?”   和热情得有点浮夸的杰弗里比起来,燕晨觉得姜飞真是太上道了。   燕晨维持着愉快的笑容,念出了一大串材料名单,考虑到这里面可能包括姜飞他们不认识的,最后说道:   “我先教你们注册星网账号,然后把这些材料的图片信息汇总发给你们……方便你们对照寻找,好吗?”   几人当然没有异议。   这个过程持续了十来分钟,其中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惯用书面语与其他人不同的杰弗里身上。   等账号终于搞定,燕晨往他哥身侧挪了挪位置,以免这位语言文化风俗都格外热情开放的男士拥抱自己。   这时,已经盯着那些资料,看了许久的姜飞才随口说了一句:“这么多啊,弟弟这是要做什么?”   燕晨昂首挺胸,自信宣布:“给我哥做机甲!”   一瞬间,整个垃圾场都陷入了一片静默之中。片刻后,姜飞小心翼翼发问:   “弟,你还缺哥哥吗?”   “不缺!”燕朔脸色一黑,代替燕晨回答了这个问题,在姜飞呐呐讨好的笑脸中,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开个玩笑嘛,朔哥别这么生气……”   燕朔当然知道他是在开玩笑。   甚至,相比起听见燕晨这话,第一反应都是不信的其他人,姜飞等人的艳羡更让他高兴。   这代表他们相信他弟弟的能力,相信他真的能够做出机甲。   燕朔很快缓和了面部表情:“我要去训练了,你们照顾好我弟。”   停顿片刻,他又补充道:“走的时候,姜飞、郑森,你们替我送他回家,或者送他到东区政务大楼。”   燕朔越想越不放心,既不放心燕晨,也不放心姜飞等人:   “之前西区走丢的虫子已经被找到了,但那边很多人都跑出了西区……你们自己也是,回家的时候不要落单,注意安全。”   说到西区的人,姜飞等人自然明白了燕朔的顾虑,在他们心中,那群人比虫族更值得警惕。   他们一个个高声应道:“知道了朔哥!!”   “朔哥好好训练!放心去吧,弟弟就交给我们照顾!”   “朔哥,你肯定能通过选拔!”   被姜飞等人围在中心,燕晨敏锐的发现,在一道道祝福声叫喊声中,燕朔的步伐明显急促了几分,似是想尽快逃离这里。   燕晨没憋住笑出了声。   不过,西区的人确实很恐怖……他们昨天到邵宁家去,路上遇到的那些人,潜伏在废墟和石块之后,眼神像狼一样仿佛冒着绿光。   还好,他们家住在东区……而且,走丢的几只虫子已经被捉到,那些人应该很快就会回到西区去吧?   燕晨没有多想,和姜飞几人边聊天,边翻找起了需要的材料。   之后,在姜飞、郑森的帮助下,两人扛着搜集到的各种材料,送他回了家。   确认两人住得近,不会落单,燕晨放心地送走两人,敲开了隔壁洪璐月家的门。   昨天他看了一天的训练赛,缺了小弯月一次课,今天要补上。   除此之外,燕晨还要教她给洪璐月做生日礼物。   “有几个选择。”有了光脑,很多事情就不需要那么麻烦了,燕晨直接开启投影,给洪弯月一一做展示:   布娃娃、手工花束、刻制手镯、编织绳……   这些材料都十分廉价,在垃圾场就能找到,燕晨可以给洪弯月提供。   “布娃娃可以做成你,或者你姐姐的样子,手工花束的花朵有很多种,颜色你也可以自己挑选,手镯需要用到小刀……这个还是排除掉吧,嗯,还有编织绳,可以编出手链,也可以编一个小挂件……”   燕晨一一介绍完:“你想学哪个?”   干净温馨的破旧小屋中,小女孩捏着裙角,抿着嘴唇犹豫片刻,眼眸发亮:“我想学手工花束!”   “姐姐喜欢向日葵。”洪弯月害羞地笑着说。   “好,那就向日葵。”燕晨没有什么异议:“不过,我们要先上课。”   “好的,燕晨哥哥……”   结束了今天的教学,燕晨回了趟家,拿出布料和针线,教小弯月制作手工向日葵。   小家伙年纪不大,野心倒是不小,说要做满23朵——这也是洪璐月即将度过的生日年龄。   燕晨不得不许诺,会为她搜集更多适合的布料。   等离开了洪璐月家,他才想起来一件事。   邵宁,好像21岁?他还说想请他帮一个小忙……这个忙大概与洪璐月有关。   燕晨挠挠头,准备一会儿过去的时候问问看。   早上出门时,燕朔告诉他,桑鹤想请他帮忙维修机甲以及一个机器人,燕晨答应了,并将时间定在了他们结束训练后。   他犹记得昨天过去时,看到燕朔握着桑鹤的手那一瞬间,感受到的冲击。   毕竟那可是桑鹤……在原本的剧情中,这位大女主主角性格冷漠到几乎不近人情,心中似乎只有复仇和杀光虫族……   不过,她的不近人情似乎也是从走出荒星后,被原本的家族再次背刺之后开始。   在燕晨心目中,桑鹤的人生道路是一条踏碎逆境后的光明坦途,她会成为联邦名震四方的元帅,成为「从荒星走出的优秀孩子」的模范代表,得到无数人的崇拜和无数的赞誉。   这里面包括燕晨,包括燕朔,这是人类慕强的本能,何况他们同样来自荒星……所以,除了羡慕,他们更比别人多了一层迷茫,也或许,还有连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嫉妒。   燕晨晃了晃脑袋。   人在处于低谷时,负面情绪总是会被无限放大,他无法评判「未来」的自己的心理,但他知道这一次,未来将会有所不同。   将早上带回来的东西分开整理好,燕晨登上星网,用相应软件画起了设计图。   画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如果有全息头盔,他完全可以直接靠「想象」的方式架构模型……   燕晨果断背起挎包,决定去「观战」。   度过了名为「观战」,实则白嫖全息头盔的一下午,他才轻车熟路地去楼上接他哥。   顺便偷偷观察一下,他哥和桑鹤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燕晨提前了几分钟上楼,扒在门边,探头往里看,不料一瞬间就被人发现了存在。   邵宁朝他招手,露出一排大白牙:“哟,弟弟!来等你宁哥我的吗?”   燕晨:“……”   燕晨没搭理邵宁,看向跟在对方身后走出的燕朔和桑鹤,经过目光测量,确认两人之间最少隔开了一米距离,气氛冷淡。   他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痛恨他哥不争气呢……   邵宁已经揽住了燕晨的肩膀,将燕晨带到一旁,由于身高差距,他弓着腰,脖子探到燕晨耳边:“你还记不记得,欠我一个小忙?”   燕晨点点头:“记得记得,你说。”   邵宁:“唉,璐月生日要到了,我想送她份礼物,你说我送什么比较好?”   燕晨不太确定:“向日葵?”   邵宁有些苦恼:“璐月喜欢向日葵啊?”可是荒星除了杂草,枯树,就是官方种植的一些绿化植物,他上哪儿去搞向日葵……   燕晨也觉得妹妹和追求者送同样的礼物不太好,想了想:“我可以再帮你问问别的。”   “上道!”邵宁喜笑颜开,竖起大拇指:“好弟弟,什么时候还想用全息舱,跟哥说!”   “谢谢……”燕晨正想说我明天就想用,邵宁猛地被一只手从他身上伸手拉开。   燕朔:“早点回家吧,想要弟弟,跟你爸妈说去。”   邵宁:“我爸妈有我一个儿子就够了!”   燕朔:“妹妹也不错。”   邵宁:“……”   邵宁咬牙切齿地狠狠瞪了他一眼,扭头走了。燕朔这才给燕晨介绍:“桑鹤,她出了一笔钱,请你帮忙维修机甲和机器人,待会儿我把钱转给你。”   钱?桑鹤不是个穷光蛋吗……哦,可能是之前捉那几只虫子拿到的奖金?   燕晨点了点头,笑眯眯道:“不用给我,哥你留着自己用,我有钱!”   ——他交给蒋先生的光子芯片修补技术,得到了一大笔奖金,还没动过呢。   燕朔没有拒绝,温声笑道:“好。”   桑鹤已经走向电梯,似乎对两人的对话并不在意。   她长得冷,气场也很冷,一路上冷得燕晨跟燕朔都没怎么说话,一直到了她家。   南区……整个C-34居住者最少的地方,因为这里有一片真正的沙漠。   每逢夏季,沙尘暴和雷暴雨随便来一场,就能带走这片地域上几乎所有生灵的生命——且后者比前者更恐怖,它会遗留下看似安全的流沙陷阱。   人类在天灾面前脆弱无比,桑鹤也是一样,她其实仅仅只是住在南区的边缘,靠近中间的无人区。   但这也已经很危险了……   燕朔蹙着眉,碍于这位同样参与军校选拔的候选生的性格,没有多言。   燕晨却是忍不住从他身侧探出头:“你最好还是换一个地方住。”   “可以和教官商量……或者,去政务大楼申请……那里有不少空房间,你是军校选拔的参赛者,是本地官方重视的人才,房间很好申请的。”   “我知道了。”燕晨听见了桑鹤略显沙哑的嗓音:“谢谢。”   “不,不客气。”   她似乎经常处于沉默之中,不怎么说话,否则声音不会这么低哑……   “到了。”   破败,甚至有些漏风的内嵌型小屋显露在燕晨眼前,在周遭的一片荒芜中,在昏暗阴沉的天与地中,燕晨感受到了一种令人心酸的孤独。   他和燕朔都沉默了下来。   小屋内的陈设,比他们的家还要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机甲被放在了地下室,需要维修的机器人则躺在床上。   燕晨审视过后,有点不好意思地给出方案:“机器人的问题不大,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修好……不过,机甲需要三到五天时间,我可以把它带回家吗?你放心,我会把它完好无损还给你的。”   这是他唯一能在现实中碰到的,且还不算特别低端的机甲了……燕晨知道,这并非来自桑鹤所在的家族,而是她外祖父的遗产。   “可以。”桑鹤微微点头。   燕晨松了口气,露出笑脸,当场就开始给她修理那台半米高的兔子机器人。   过程中,桑鹤给他倒了杯水,这让燕晨有些受宠若惊。   他当即更卖力了:“桑鹤姐,你一定要去政务大楼申请空房间,住在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到时候,我可以送给你一些电器,我还会做冰箱……不过,政务大楼应该有这些东西,我认识那里的蒋先生,你要是实在不好意思,我可以陪你一起去申请,蒋先生是一个很温和大方的人……”   桑鹤:“……”   她的眼神有些呆滞。   燕朔则是温和地看着弟弟,他促成这件事的目的已经达成——桑鹤给燕晨喝的那杯水,就是她答应付出的潜能药剂。   它会悄无声息地改善燕晨的体质,不管最后是让他回到D级,还是能升到C级,都好过让他承受体质降低带来的打击。   四十多分钟后,兔子机器人的眼球红光闪烁了两下,燕晨结束了他的热心指点,从一堆工具中抬起头:“修好了!”   “不过,电力不足,要等充过电才能运行。”   “好,谢谢。”   桑鹤望着自己家徒四壁,照明靠大自然,24小时都在通风,别说电,连水都时断时续的房子,沉默片刻:   “能请你陪我……去申请空房间吗?”   燕晨一愣,旋即脸上绽放出更为灿烂的笑:“当然可以!”   他就是这么乐于助人!   视线中,他看见桑鹤嘴角稍稍上扬,勾勒出浅浅的弧度,她的目光中有意外,有动容,还有真诚的感激:   “谢谢。”   作者有话说:   燕晨:等我把桑鹤姐机甲拆了,她还会说谢谢我吗?感谢在2022-07-19 23:24:52-2022-07-20 23:06: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荒星之上(10)   哥,我捡垃圾养你   答应好的事, 燕晨自然十分上心,晚上回家咨询过邻居洪璐月后,第二天中午, 就陪着桑鹤去政务大厅,顺利申请到了一间位于地下室的空房间。   房间由金属墙壁隔开,安全条件很不错,大约20平米, 对桑鹤来说足够了。   “这里很久以前是实验室, 后来研究人员越来越少,就成了堆放杂物的地方……再之后,蒋先生就提议把这里改造成了这样。”   洪璐月一边做简单介绍, 一边辅助桑鹤录入居住信息,并将钥匙交给了她。   桑鹤微微低头:“谢谢。”   “不客气。”洪璐月脸上永远噙着温柔的微笑, 如同荒星秋季傍晚的夜风。   在她身侧,分别站在燕晨、被燕晨拉来帮桑鹤安置新家的燕朔,以及自告奋勇来帮忙,实则别有目的、满脸痴汉傻笑的邵宁。   目光扫过他的笑脸,桑鹤呆愣片刻, 若有所思看了眼气质柔和的洪璐月。   后者因背对邵宁, 对此一无所觉:“我看你没有厨具,如果日常吃营养剂的话, 一楼大厅的售货机就有贩卖。”   “如果经济条件不太好,每天晚上八点, 政务大厅都会有食物分发, 记得拿房间钥匙去领……至于日常家电那些东西, 可以找晨晨帮忙, 他很擅长做这些东西。”   “对, 找我!”燕晨彰显存在感般拍了拍胸膛。   桑鹤唇角微勾,露出连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浅笑:“好。”   “好了,我还有其他工作,就先不陪着你们了。”洪璐月微笑着说,转身到一半,又突然回过头来,看向桑鹤:   “工作时间,如果有需要,随时可以来找我。”   桑鹤微微一愣,不等她回应,洪璐月已经踩着缓和的步子离开了,背影缓缓消失在廊道间。   少年清亮的声音也缓缓归于平静:“璐月姐再见!”   也许,善良的人身边围绕的,也都是这样会毫不吝啬给予陌生人善意的人?   桑鹤有些走神,忽然听见为她带来这些善意的少年低声道:   “擦擦口水啊,璐月姐都走了!”   桑鹤下意识抬眼,看见肤色略深,额头有疤痕,发型如刺猬一般的邵宁果然下意识抬手,擦了擦嘴边。   “什么口水,你才流口水!”邵宁反应过来,放下手瞪向燕晨。   燕晨气哼哼道:“你瞪我一次,我就跟璐月姐说你一句坏话。”   邵宁:“……”幼不幼稚啊!   下一刻,邵宁挤出笑脸:“要不,我让你瞪回来?”   “呃……”燕晨一时不明白是什么样的脑回路,让邵宁能够说出这么无聊的话,干脆嫌弃地瞥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扭头推着他哥进房间帮桑鹤收拾东西。   桑鹤的那台机甲,昨晚已经被燕晨带回了家——当然,他自己是搬不动的,搬运工是燕朔和桑鹤本人。   “我也来帮忙。”邵宁赶紧跟着他们进了屋。   桑鹤东西不多,他们主要是根据她的需求,将小房间自带的桌椅、寝具挪到相应的位置。   此外,她从之前那座四面漏风的小破屋,带过来的一部分重物,也交由他们按需放置。   这种事情上,燕晨是插不上手的。   他随手拿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恰巧桌边放着桑鹤那只兔子机器人,燕晨给它充上了电。   小机器人的眼睛,渐渐从闪烁的红灯变成了不断由红涨绿的灯光,燕晨按下了开机。   大约是许久没有运行,它足足卡了两分钟,才发出一道欢快的声音:   “嘟嘟嘟,现在是午睡时间!”   桑鹤正蹲在床边,将一个箱子推进床底,闻声,身体猛然僵住。   “亲爱的桑鹤宝宝,该睡觉了哦。”兔子机器人大约是判断出自己正在充电,因而没有移动腿部,只是头部转动,双眼对准了背对着所有人的桑鹤。   它的两只眼睛内,灯光逐渐由红转绿,当绿色填满时又变为红色,如此反复,绚烂不已。   一片寂静中,三道目光落在了蹲在床边的背影上。   时红时绿的灯光照耀下,桑鹤就像是舞台剧中本该退场,却被灯光师背刺,猝不及防僵硬在原地的可怜小龙套。   “呃……”   “亲爱的桑鹤宝——”   燕晨捂住嘴,憋着笑,按下了兔子机器人的开关,让那欢快的声音戛然而止。   良久之后,他才看见桑鹤转过身,扫了眼一脸「刚才我什么都没有听见」的燕朔、邵宁。   她那精致脸孔上的冷漠被冲淡,染上了些许红晕,低声解释道:“这是一台早教机器人。”   燕晨放下手,表情严肃:“它对你一定很重要。”   几人没有就兔子机器人深入聊天,见没有其他事后,就离开了政务大楼的地下室,贴心地给桑鹤留下调整情绪的时间。   下午,他们还要继续训练。   地下室的占地面积比政务大楼要广许多,洪璐月说这里以前都是实验室,不难想象,它曾经有多么繁荣。   穿过廊道两边一扇扇的门,邵宁若有所思:“这里好像住了不少人……你们为什么不申请住在这里呢?”   燕朔回头看了一眼,见离桑鹤的房间已经足够远,才道:“能住在东区,已经很好了。”   燕晨赞同地点了点头。   他们没有解释更多,因为很快,邵宁就看见了悄悄打开门缝,从内好奇看着他们,饿得瘦骨嶙峋、满脸脏污的小孩。   一名老妇从楼梯口走入,与他们擦肩而过,她佝偻的背上如驮着一块石头,皮肤像是干枯的树皮,步伐和眼神都无力和麻木。   随后,不知从廊道深处的哪个房间内,响起了男人的咒骂声,女人的痛哭声……   这里是荒星最安全的地方,也凝聚着荒星上最多的绝望。   “难怪,我爸总让我约束手下的人,别把垃圾场的食物翻光。”邵宁低声喃喃道。   如果不是这次过来,他真的不知道,荒星的政务大楼下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三人沉默地踏上了楼梯。   他们回到训练室,气氛也仍然沉默。   为了缓解气氛,燕晨主动和邵宁聊起了天:“对了,我帮你问了璐月姐的喜好……”他问的人当然是小弯月。   “不用了。”邵宁居然摇了摇头。   这下连燕朔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邵宁咳了两声:“我已经想好要送她什么了。”   燕晨难掩好奇:“是什么?”   邵宁自信笑道:“两张船票——怎么样?璐月最大的心愿,不就是带她妹妹走出荒星吗?”   两张船票,洪璐月一张,洪弯月一张,燕晨疑惑道:“那你自己呢?”   “你傻不傻?我当然是通过选拔后,跟着学校的免费飞船离开啊!”   邵宁嘿嘿笑了起来:“还好,璐月的生日在最终选拔赛后,到时候我去那所军校,就给她们买去哪儿的飞船票。”   燕晨:“……”   他一时不知自己是该夸邵宁自信,还是感慨此人太过狡猾。   起码……飞船票这个礼物确实很用心,燕晨最后道:“祝你成功。”   “我还要回去修机甲,就先走了。”看了眼时间,燕晨站起身。   临走前,他回头看了他哥,摇摇头:“哥,你跟邵宁多学着点啊。”   燕朔:“?”   学什么?燕朔有一瞬间的迷茫,可惜少年已经满脸恨铁不成钢地叹着气离开,邵宁从旁揽过他的肩膀:“看看,咱弟说话就是好听,你想学什么?来来来,我肯定倾囊相授……”   燕朔:“……”   谢谢,但真的不用。   真正认识了桑鹤之后,燕晨对她的印象有所改观。嗯……尤其是那个兔子机器人恢复运行的时候。   可惜,燕朔脑子似乎缺了根筋,也或者,他眼瘸了……   不然为什么桑鹤这么好看!他却一点想法都没有!   燕晨直叹不争气。   当事男女倒是对此一无所知,成天和邵宁混在一起,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在模拟训练赛中,三人还经常联手,成了候选生中当之无愧的大魔王。   燕晨修理机甲,造机甲累了,没少过去找他们,加上邵宁声音大嗓门亮,本就在候选生中混得开,燕晨也就跟其中不少人都混了个脸熟。   某次,他还听见有人感慨说:“体质不行也没关系,像燕朔他弟弟,人就是性格好,还心灵手巧,不然怎么能一下抱三个大腿?”   “上次我看见桑鹤对他笑,哈哈,我踏马差点以为自己疯了。”   “冷面大魔王都能攻陷,不愧是燕晨啊!”   “我弟要是这么乖,我也不至于天天想揍他。”   刚进门站在他们后面,进去也不是,出去也不是的燕晨:“……”   谢谢,他更希望桑鹤对他哥笑一笑,他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窍?   看看进度飞快的邵宁,璐月姐这几天见到他,都会主动停下来找他说话了……   嗯,洪弯月的向日葵花束也快要做好了——因为要上课,加上要瞒着洪璐月,给她制造惊喜,她的进度很慢。   而洪弯月的礼物即将完成,则意味着洪璐月生日将近,也意味着最终选拔赛即将来临。   赶在选拔赛前四天,燕晨终于造好了给燕朔的机甲。   由于他手边能供参考的,只有桑鹤的机甲,这台机甲许多地方与桑鹤那台极为相似,不过多有改善,能够展现出更好的战斗能力。   这恰好能弥补燕朔自身的不足。   燕朔的两位朋友,一个桑鹤自不必说,另一个邵宁也是比他体质更高的S级,燕晨看得出来,他哥最近压力有些大。   嗯……考虑到男人的自尊心,他没再试图撮合他哥和桑鹤,选择让一切顺其自然。   不过,机甲造好的当晚,燕晨还是邀请了桑鹤来家里做客,另外还有姜飞他们,还有邵宁,还有洪璐月姐妹俩。   荒星的夜晚总是寒冷的,孤寂的,伴随着呜呜的风声和沙沙声。   而在这个夜晚,在危险老旧的房屋中,燕晨张开桌子,点亮灯光,所有人围坐在一起,温暖和希望照耀在他们的脸上。   除了营养剂,可供他们品尝共享的就是五大只烤鸡,一盆米饭,半盆冰淇淋……这是燕晨花奖金在官方驻地食堂购买的。   此外,其他人也零零散散带来了不少东西,有糖果、过期的酒水,还有未炸的小型炮弹……   “可以当烟花玩,怎么样?我给大家点上?”姜飞掂量着手中的炮弹。   其他人:“……”   控制住危险的姜飞,他们开始享用晚餐。   洪璐月接过燕朔拆好的烤鸡,将两条鸡腿分给了两个孩子:“我听说过你们三个现在的成绩,现在你们都有了机甲,一定可以顺利通过选拔。”   朋友到来,燕朔掩下这段时间的焦虑,给燕晨撕下一根鸡腿,低声笑道:“一定。”   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通过军校选拔确实是板上钉钉的事。   燕朔的压力,来源于邵宁的父亲,以及蒋先生的嘱咐——要将燕晨带去主星。   只有联合军校在主星……而联合军校在荒星的招生名额,只有两个。   桑鹤实力远高于所有人,毫无疑问占据一个名额。燕朔和邵宁,是竞争者。   邵宁完全没想那么多,将身前烤鸡的两条腿,分给了两个小孩子:“那我们这算是提前庆祝了哈哈哈……”   他笑得畅快,却见洪璐月、姜飞等人神色微顿,似是低落,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正常,这才收敛了一些。   要忍住,船票的事要等生日那天再说……邵宁看着洪璐月,恨不得给刚才得意忘形的自己一巴掌,心里琢磨着这会儿要怎么安慰她……   桑鹤拆卸完一只烤鸡,将一条肥硕冒着油光的鸡腿放进燕晨碗中。   随后她看向洪璐月:“等我回家,我送你们船票。”   燕朔也看向姜飞他们:“等我和小弟安顿下来,我再想办法接你们过去……别整天抱着光脑玩,哪天要是坏了,通讯也要断了。”   姜飞几人面面相觑,感动得泪眼汪汪,脸上的黑眼圈都仿佛淡了几分:“好的朔哥!”   唯一没有黑眼圈的郑森面色严肃:“我一定帮他们戒网瘾。”   “我们一定好好戒网瘾!”   伤感的情绪冲淡,姜飞几人再次活跃起来,氛围变得欢乐,充斥着笑声。   这无疑是一个温馨的夜晚。   所有人都很开心,除了邵宁和燕晨。   前者目光幽怨地看着桑鹤,不时又在与桑鹤说说笑笑的洪璐月看向他时,掩下嫉妒,露出无懈可击的笑脸,直到聚会结束。   后者,也就是燕晨。   笑容灿烂地挥别所有人后,他关上门,一手覆于咽喉下方,一手捂着肚子:“嗝!”   燕朔正收拾桌子,疑惑地抬起头,看见了靠在门上,满脸欲哭无泪的弟弟。   “我下次……嗝!”燕晨忍不住又打了个嗝:“我再也不想吃鸡腿了!”   作者有话说:   洪璐月:慢慢吃;   燕朔:多吃点;   邵宁:你得吃啊!   桑鹤:“塞”   燕晨:……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荒星之上(11)   哥,我捡垃圾养你   专注的时间总是过得极快, 眨眼间就是四天后。   最终选拔赛将于西区举行。   C-34官方以及联邦驻地官方人员,提前一天就出面,将整个场地围了起来, 并将微型摄像机投放进入各个据点,以便之后的实况转播。   天空一如既往漂浮着漫漫黄沙,烈日灼灼,如有火焰在头顶燃烧, 万幸的是风不算大, 且经过气象勘测,不会有极端天气出现。   临近场地入口,燕晨眺目远望, 发现教官、参赛者们还没到齐,过来观战、看热闹的人倒是已经围了一大群。   他们将教官、已到达的参赛者连同他们的机甲围在一起, 像是参加一场展览会一样,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看着他们,嘴里不断发出讨论声和惊叹、艳羡声。   姜飞、郑森等人也在其中。   除此之外,燕晨还看见了邵宁的父母。洪璐月因为在政务大厅还要工作,反倒是没来。   这场比赛不光对参赛者们来说是人生的转折点, 至关紧要。它对所有参赛者的亲朋好友, 对C-34官方来说,也都重要无比。   “哥, 要不你先放我下去……”   望了眼脚底密密麻麻的人群,发现他们一个个都抬头朝自己看来, 燕晨略有点心虚地拉了下遮阳帽。   然而这个动作没有起到丝毫的遮挡作用, 反倒引得更多的人将目光投了过来。   三米多高的银白机甲之上, 左肩处坐着一道清瘦的身影。   少年一手抱住机甲肩侧竖起的防御金属片, 一手压低帽檐, 白皙的手与机甲银白的外壳一同反射出刺目的光线。   那台机甲与他们所见过的任何一台都不大相同,显得十分崭新,各关节处都有防护,面部更是以不同的区块组成了一张机械脸孔,有鼻子,有眼睛,有嘴巴……这让它看起来就像是活的一样,像是有了生命,在自己行走。   包括姜飞等人在内,所有荒星居民都半张着嘴,眼神呆呆地,看着这台机甲搭载着肩头的少年朝他们缓缓走来。   若非知晓这是军校选拔赛,知道这台机甲一定有人在驾驶,他们肯定要以为,这是什么科幻电影里的场景。   坐在那台机甲左肩的少年,就是暗中控制着整个机械族的最终大反派……   在一道道目光的注视下,燕朔穿过人群避让开的路,来到众教官身前,操控着机甲微微蹲身,并弯下腰,好让弟弟滑落下去。   燕晨紧紧拉着遮阳帽,落地之后,先戴上了口罩。   不远处,姜飞等人眼神亮闪闪地看着他,疯狂朝他招手,燕晨勉强抬手以示回应,才看向围上来的其他候选生们。   燕朔也从驾驶舱跳了下来。   围观人群再次发出了一道道呼声,然而候选生们却无人多给他一个眼神,仍旧围着燕晨打转。   “还是你会啊晨晨,这出场也太帅了!拉风!”   “这就是你给你哥做的机甲?前几天我们问你,你还说先不给我们看,我们当你不好意思,原来是在扮猪吃老虎呢!”   “呜呜呜还缺哥哥吗……”   “你把我家那台破机甲修得那么好,我还怕你哥到时候打不过我,哈哈哈,看来是我想太多了……”   “不缺哥哥,姐姐也行!或者,你缺嫂子吗?”   “我给您当弟弟也不是不行,其实我也就十一岁,就是长得老了点……”   “十一岁天才战士是吧?”一群人耍宝的耍宝,抱大腿的抱大腿,冷不丁一道威严沉肃的声音自他们身后响起,顿时都吓了一跳。   “妈呀!教官……嘿嘿,我错了,我开个玩笑。”   「十一岁天才战士」挠着头认错,其余人也都心虚地安静下来,燕晨趁机挤出了这群候选生们的包围。   朝他哥挥了挥手,又跟几位教官打了声招呼,燕晨就小跑着钻出了预备区,紧紧拉着帽檐,缩到了姜飞几人之间。   太尴尬了……这下全荒星来观战的人,怕是都要认识他了!   ——那个军校选拔赛开始前,高调坐着机甲来看热闹的家属。   燕晨掏出隔温冰袋,按在额头上,以图给自己的脸降降温。   因为第二天就是最终选拔赛,他昨晚兴奋得半天没睡着,早上又起了个大早,实在是困得不行……不然,他肯定不会以这种方式过来!   “太帅了,弟。”这时,姜飞的大拇指竖了过来,伴随着他的感慨声:“啥时候,我也能这么坐一次机甲。”   “上次去你家,你和朔哥还不肯让我们看,这下我知道是为什么了。”   “要是早知道你新做的机甲这么帅,邵宁那小子肯定会嫉妒我们朔哥,我说得没错吧?”姜飞一脸「我已经看透一切」的表情。   燕晨:“……”不是,其实是因为机甲刚做好,还没散味,放得比较远,忘记了。   不过,姜飞说他做的机甲帅。   燕晨渐渐挺直了腰板,露出微笑:“等比完赛,也让我哥用机甲载你回家。”   “好啊……”姜飞正要答应,忽然,又看见一道三米多高的影子走来。   那是一台深灰色的机甲,经过维修多处翻新后,只有细看,才能看得出它所历经过的漫长岁月……重点是,与燕朔那台机甲外形多有相似之处。   如果说,燕朔那台机甲是出鞘的剑,剑锋锐利如同冰雪所铸。那么桑鹤这台机甲,就是一把古朴厚重的刀,大巧不工,却自有一股凛然霸气。   “啊不,我是说,算了……晨晨啊,你哥到底把嫂子搞到手了没有啊?”姜飞倏然改口。   燕晨一脸疑惑:“什么嫂子?”   姜飞愣了愣,指着不远处动作利落,从驾驶舱跳下的桑鹤说:“那不是嫂子吗?他俩情侣机甲都用上了,我怎么看着朔哥还是这么含蓄……”   燕晨哭笑不得:“还没呢……你别到我哥和桑鹤姐面前说这个,他俩压根不来电。”   燕晨叹了口气,解释道:“我哥的机甲,很多地方都是仿造桑鹤姐那台做的,仅此而已,不是什么情侣机甲,你别瞎猜……桑鹤姐能答应让我仿造就已经很不错了,到时候要是惹她生气,她不理我了怎么办?”   说完这话,燕晨便看见桑鹤眼神扫视一圈,朝他走了过来,高兴地举起手晃了晃。   “注意安全。”桑鹤只说了一句话,递给燕晨一小包糖,便在他的道谢声中,淡淡扫一眼站在他身侧的姜飞几人,转身离开了。   好,好有气势……   姜飞愣愣地看着对方的背影,又偏头瞅燕晨一眼。   少年正用脸和肩膀将隔温冰袋夹住,高高兴兴拆开一颗糖扔进嘴里,享受地眯起眼睛。   姜飞的眼神又落在他手中那小小的包装袋上,嘴巴微微抽动。   她怎么可能不理你……荒星上这么一小包糖,不知道能买多少营养剂……   不过……姜飞有些犹豫地问道:“晨晨,我听说,桑鹤住在政务大厅的地下室里,她哪儿来的钱买糖给你吃啊?”   燕晨将糖纸随手揣进挎包,扬起头:“啊,你不知道吗?我给桑鹤姐介绍的工作。”   燕晨停顿片刻:“我哥,还有邵宁也在做,嗯……就是给其他候选生当陪练,还有给我和蒋先生当助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还真的不知道……姜飞沉默半晌,陪练他还可以理解,虽然不理解那些花钱请「大魔王」当陪练的人……那不是同时也在给他们积攒经验吗?   “当助理是指……”   「咯嘣」「咯嘣」两声,燕晨将糖咬碎,看见所有参赛者都已到齐,一台台机甲往比赛场地内走去。   “我们去那边观战吧。”燕晨指了指不远处一个人工搭建起的临时庇荫地,一边随口回答道:   “因为人手不足,蒋先生请我帮他一起批量修补光脑……初步计划是,给荒星所有年龄在6-14岁以内的孩子发放一部光脑……再过一段时间,你应该就能听说了。”   糖嚼完了,燕晨犹豫片刻,将剩下的糖给姜飞几人一人分了一颗,数了数余下的,闭眼将糖袋塞进了挎包。   走着走着,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蒋先生说,联邦要求,所有未成年人的光脑都要设置防沉迷……我们荒星也要向他们看齐。”   “你们虽然不是未成年,但却是第一次接触星网,自制力也不高,我哥说,让我给你们也设置一下防沉迷。”   燕晨伸出手:“光脑给我。”   姜飞:“……”   杰弗里:“……”   郑森正要摘下光脑,燕晨又补了一句:“你不用,你以后负责监督他们,等他们戒网瘾成功了,我再告诉你解除防沉迷的密码。”   郑森没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好!”   姜飞:“……”   杰弗里:“……”   庇荫建筑虽然是赶造的,但以众军校的财力,这里的条件,远比荒星许多人的居住环境还要好上许多。   它是一台单开门的三层小方屋,远看则如同一个四四方方的长方体,毫无美感可言,外面却有两台机甲把守,教官们腰间也别着武器。   这是为了威慑有心人——这里的一楼和二楼是供给所有人观战的地方,有三块占据了正面墙壁的大屏。   燕晨设置好防沉迷,带着姜飞他们,径直走进了三楼。   三楼是教官们,以及部分官方内部人员观战的场地,所以除了全景大屏,还额外开着冷气。   一看见燕晨,几名教官十分热情:“哟,晨晨来了,快来这儿坐,热不热?”   接过一杯温水,燕晨看了眼身后拘谨的姜飞等人,扬起笑脸给几位教官介绍:“这是我哥的朋友们。”   他捧着水杯,眼含期待:“我能带他们一起在这里观战吗?”   他语气维持着一贯的乖巧和礼貌,即便是得知他造出机甲后,教官们态度越发热情,他也不曾有所改变。   一群教官对他印象好到了极点,这点小要求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行啊!随便坐,今天来的人也不多,位置多得是。”教官们爽快地挥手。   燕晨笑容更为灿烂,让姜飞几人自己去找个位置坐,他本人则留在了一群教官中间。   这群教官中,有一位姓白的教官十分热衷于当解说,虽然他的推测往往都是错的,但胜在口才好,且善于调动气氛,燕晨特别捧他的场。   白教官当然也特别喜欢他。   一看比赛还没开始,他俩就凑到一块儿聊上了,跟说相声似的一个逗哏一个捧哏,一群教官乐得不行。   很快,参赛者们按照指示,分为两大阵营,站在了不同的初始位置,比赛正式开始。   白教官清了清嗓子,定睛一看:“嚯,桑鹤和邵宁分一队了!”   他摇头叹气:“看来燕朔跟我们联合军校是无缘咯。”   坐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竖着耳朵偷听的姜飞等人顿时一怔,又是担心,又是有些不高兴白教官说这种话。   却听坐在前方的少年满是高兴:“白叔叔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您继续啊!”   姜飞/郑森/杰弗里:??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荒星之上(12)   哥,我捡垃圾养你   姜飞几人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皆是一脸茫然,但见燕晨一点都不像是担心的样子, 也就安心继续竖着耳朵观战。   看着听着,他们慢慢就懂了。   这位白教官身材颀长,模样更是一表人才,只皮肤黑了一些, 否则, 就凭他不说话时身上那股斯文气质,谁也不会将他当成来自军校的教官。   他口才也极好,一听就知道是个文化人。   就连对着猥琐蹲在角落准备伏击的参赛者, 都能配以数十分钟长、跌宕起伏的心理活动……   尽管十分钟后,蹲守的参赛者回应同伴, 告诉对方:他刚才发了个呆。   白教官依然能化腐朽为神奇,将该参赛者之举描补为「养精蓄锐」,口中直言「这学生待会儿肯定要有大动作」,引得他的捧哏燕晨满是好奇地追问。   从紧张到期待再逐渐变得麻木的姜飞等人:“……”   嗯,毕竟……人各有所长, 教官再怎么厉害, 终究也还是人嘛。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姜飞几人很快就明白了:他们要把那位白教官的推测反着听。   「很可能打不准」表示:极有可能一击必杀。   “该转移阵地了”表示:附近已经有敌人靠近——只不过, 大概率是来送菜的。   「最好结伴同行」表示:这两个菜鸡加起来都打不过敌对方,但临退场前可以拉个垫背。   每当推测和实际不符时, 白教官就会尴尬一笑, 或是反省或是总结两句, 然后接着为大家解说。   譬如现在, 看着分屏上, 立于桑鹤的银灰色机甲前,一台死死抱住同伴的机甲腿部的机甲,白教官轻咳两声,表情严肃:   “看来我们训练过程中,对学生们的思想品德教育有所欠缺,下次一定要注意这方面的问题。”   “好,到目前为止,桑鹤已经「击杀」了四名敌对目标,积分累积……”   “红方指挥下达新命令了,桑鹤最好……哦,她好像不打算听命令,她又遇到了两个落单的!她潜伏在他们后面跟上去了!”   “真是可惜啊……”   白教官轻轻摇头,为那两名即将被桑鹤一个人包围的可怜参赛者叹息。   姜飞等人也悄然松了口气,还好,白教官没有把他对桑鹤的推测说出来。   不然,他们都怕桑鹤被某种不可抗力,影响到本该一切顺利的行动!   真是可怕啊……   姜飞几人远远看着白教官,这样想着。   不过,按照这个情况……四舍五入,合理推测,白教官说他们朔哥「跟联合军校无缘」,那不就代表……   朔哥一定能进入联合军校!   难怪燕晨这么放心,他和白教官熟,肯定清楚知道对方的说话风格。   稳了稳了!   姜飞几人茅塞顿开,恍然大悟,心情轻松愉快地扫了眼前方少年的背影,继续在分屏上寻找他们朔哥的踪迹。   “哈嚏!”燕晨猛然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对投来关怀目光的教官们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便继续沉迷于白教官的解说当中。   倒不是说,他不关心燕朔的战况。   在燕晨看来,桑鹤和邵宁分在一组,固然会给燕朔带来不小的威胁,但,这也代表着他可「狩猎」的目标远比桑鹤和邵宁多。   最终选拔赛为积分排行制,参赛者们的积分,按照「击杀」人数、指挥布置的任务完成度等多方面计算。   比赛当中,所有参赛者的机甲内,火炮更换为特制的彩弹,激光等类型的武器则要将能源拆卸,以确保不会造成人员伤亡。   而「击杀」与否,则由彩弹击中的位置来判定:重要部位被击中,参赛者当即退场,其他部位,则累计被击中三次后退场。   指挥发放的任务,并无太多不同,积分奖励也较为基础,算是给参赛者们的「低保」。   真正想要拨得头筹,还得是靠「击杀」数量来累积积分。   这时候,桑鹤和邵宁被分在一组,反倒容易出现类似于「狼多肉少」的问题。   燕朔只要能够避开他们两个,那么他所能收割的分数总和,是远比桑鹤和邵宁高的。   当然,随着场上人数越来越少,他和桑鹤、邵宁碰上的几率也就越来越高。   但不知是运气使然,还是怎么一回事,一直到全场仅剩下15人,燕朔也没跟桑鹤、邵宁碰上过。   这引起了白教官的注意。   抛弃全景大屏,他开始更多地关注起燕朔的情况——由于人数锐减,分屏上的人已不再有变幻,甚至偶尔还会出现交集。   看着看着,白教官就发现了不对劲。   训练这么长时间,参赛者们都是个什么水平,教官们心里一清二楚。   在线上训练中,参赛者们用的都是统一的机甲,只是分为不同类型。这种情况下,桑鹤的实力堪称一骑绝尘,邵宁、燕朔则不相上下。   而到了最终比赛场上,参赛者们各自驾驶不同的机甲出战,实力差距必然会出现拉大,或是反超的情况——这也在教官们的预料之中。   但在他们预想中,排行在前几位的桑鹤等人,除非用上来自主星的最新款机甲,否则,他们的实力应该不会和在训练赛时有较大的差异。   然而,现在前三名「击杀」的人数情况却是:   桑鹤:8名,燕朔:7名,邵宁:5名。   邵宁「击杀」的人数少,是有他和桑鹤之间也存在一定竞争关系的影响。   但在两人的威胁下,燕朔的「击杀」人数仅仅比桑鹤少了一名,这就让人非常意外了。   白教官解说的语气变得缓慢,表情从轻松变为沉思,最后扭过头复杂地看了燕晨一眼。   “白叔叔?”燕晨眨了眨眼睛,满脸疑惑。   白教官失笑,下一秒又板起面孔:“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给你哥的机甲装了先进的勘测系统?”   “没有啊。”燕晨回忆片刻,表情无辜:“我只装了基础的勘测系统,抄轻型机甲的那套……”   白教官微愣:“他们训练赛里用的那套轻型机甲?”   “对。”燕晨点点头,犹豫片刻:“不过我改良了一下,毕竟我哥用的是突击型机甲,如果全部照搬,很可能会水土不服……”   “改良……”白教官嘴角微抽,重复这两个字。   一般来说,轻型机甲重于「侦查」,勘测系统会比其他类型机甲更为先进、精细。   相比轻型机甲来讲,其他机甲所配备的勘测系统,往往是「阉割版」——这是为了保证其他功能的正常使用,出于无奈之举。   他还是头一次听说,有突击型机甲身上的勘测系统,是从轻型机甲身上「改良」而来的!   难怪,燕朔总是能在下一秒就要被人发现之前,恰好更换目标,转换方向,远离威胁,如同开了上帝视角。   “怎么了白叔叔,我哥的机甲有什么问题吗?”   白教官看着身前满脸忐忑,睁大眼紧张地望着自己的少年,沉默片刻:“没事。”   这傻小子,还在担心他哥的机甲有没有安全隐患呢……   白教官心里是清楚燕晨的性格的,如果他自己知道这个「改良」操作的分量,肯定会毫不藏私地给所有请他帮忙的参赛者都装一份,而不是贼兮兮地留给他哥在比赛场上「开挂」。   ——即使教官们默认,参赛者可以靠机甲来弥补自身水平的不足。   毕竟,即便有补贴,培养一名军校生,要花费的钱财也仍旧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至于人才?在全民尚军的如今,他们从来不缺少人才,何况荒星上本身也就没有几个人才。   除了桑鹤……即便是体质为S的邵宁,到了外面,也是泯然众人。   哦,不对,不止桑鹤……白教官扬起笑脸,看着燕晨,就好像看见了未来几年联合军校机甲制造系的扛把子:   “说起来,我们还没问过你,等离开了荒星,你肯定是要去上学的,有想过要学什么专业吗?”   此言一出,不少刚才还全神贯注观战的教官将目光投了过来。   “想好了。”燕晨嗯嗯两声点头:“我要学机甲制造,跟我哥念同一所学校。”   众教官若有所思,白教官笑容更为灿烂:“好啊,这是个好专业,不错,不错,我在联合军校等你。”   燕晨微微睁大眼:“……”   不,白叔叔……您说这种话之前,就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毒奶本质吗?   燕晨原本对自己能进联合军校是十分笃定的,但在白教官说在联合军校等他后,他突然就,不太确定了……   不不不,不要想太多……   燕晨强迫自己忘掉那种不详的预感,将目光投向分屏,等待最终选拔赛的结束。   从上午9:00到中午12:34,选拔赛全程所耗费的时间,远比之前所有的训练赛都要长。   这也代表所有人都用尽了全力。   积分排行榜上的数字定格在12点35分,在场剩余人数与军校招生名额等同时,裁判宣布比赛结束。   燕晨站起身,姜飞等人跟在他身后,一起去迎接燕朔他们。   下楼前,魏教官叫住他,温声笑道:“晚上有一个庆功宴,就在二楼食堂,记得来。”   “知道了!”燕晨比了个「好」的手势,匆匆下楼。   几名教官慢悠悠站起身,相视一笑:“到底是年轻人,看这风风火火的……”   等他们跟着抵达比赛场地入口,和在那里的其他教官、工作人员汇合,一群参赛者们已经离开了。   录取名单将会在第二天公布。   就和所有考试一样,参赛者们聚在一起,边走边聊。不同的是,其他考试结束,学生们对的是答案,他们对的则是「人头数」。   总共就四十个人,平时堆一起训练,互相之间也算熟悉,除去最早被淘汰的那些人后,心里基本都对自己的排名有了点数。   有人欢喜,自然也有人愁。   走在回家的路上,燕朔、桑鹤、邵宁等人倒是没有过多讨论这个,而是听燕晨说起了别的:   “后天就是璐月姐的生日……”   邵宁忽然道:“小弯月呢?她怎么没一起来看我们比赛?”   燕晨:“我是想带她来的,但她还有别的事,所以就……”   为了送姐姐的生日礼物,洪弯月跟燕晨学做手工向日葵,但还差一点没有完成。另外,还有每天的课业……所以,她拒绝了燕晨的邀请。   邵宁皱起眉,环顾四周,人群从比赛场地周围散开,如一道道水流自山顶淌向四方。   “今天比赛,西区很多人都跑出去了……”   与因离官方驻扎地近,所以更安全的东区道理相同,西区天高皇帝远,这里的人鱼龙混杂,是恶件爆发最频繁的地域。   燕晨甚少出门,并不知晓此事,因而无法理解邵宁的担忧。   桑鹤想到什么,也蹙起了眉头。   燕朔出声道:“弯月家里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会布置上「防贼陷阱」……嗯,小弟做的,威力很大,足够保护弯月……放心。”   燕晨恍然有所悟,原来他们是在担心这个。   「防贼陷阱」顾名思义,原本是燕晨做来防贼的,但他自己不出门,东区的治安也越来越好,这东西很少派上用场,燕晨做得也不多,多数都给了洪弯月使用。   这东西主要藏在门后,门框上,窗口内,天花板……由上下两部分组成,通过遥控控制。   它外表呈环状,内侧由打磨尖锐的金属「齿」构成,可以伪装成装饰品。   作为陷阱,它表面上看起来平平无奇,一旦并拢,却能够将入侵者牢牢捆住,且越是挣扎,越可能被利齿扎得血肉模糊。   一般的贼,或者歹徒,轻易没办法挣脱开它。   听着燕朔的介绍,邵宁诧异地看了燕晨一眼,仿佛震惊于他居然还做过这么凶残的东西。   不过,凶残好啊,有这么凶残的东西保护,洪璐月的安全也就有保障了。   邵宁松了口气,桑鹤舒展眉头。   下一秒,他们霍然停下脚步,仰起头,听见了响彻天空的刺耳警报声。   “呜——”   “所有居民请勿靠近东区!西区参赛者及所有观战人员都在原地等候!位于东区的居民尽快躲入地下室!”   “再重复一遍,所有居民请勿靠近东区——”   重复的警告声中,燕晨被推给了姜飞几人。   “你们带晨晨先回去,去找教官……”燕朔说到一半,邵宁打断他道:“不,去我家,这是魏教官的声音!”   “我也跟你们……”燕晨挣开姜飞,伸出手,三台机甲却已跨步跃起,飞快奔向东区,奔向他家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荒星之上(13)   哥,我捡垃圾养你   三台机甲的背影, 没过多久就消失在了燕晨等人的视线之内,原地只余一片扬起的尘沙。   姜飞偏头看了眼燕晨的表情,从少年身上感受到一股低气压, 只好踌躇地站在原地,没敢强硬拉着他离开。   头顶的警报还在继续:“位于位于东区的居民尽快躲入地下室……”   良久,燕晨轻轻挣开姜飞的手,垂下头, 主动转身:“走吧。”   “去, 去哪儿?”姜飞迟疑地问。   少年的声音听不出半点情绪:“先看看能不能找到教官他们,总要知道东区到底出了什么事……”   “哦哦,好, 好。”姜飞与郑森对视一眼,不出意外都看见对方松了口气。   他们真怕燕晨坚持要跟上朔哥他们!还好, 他还是很有理智的。   几人眉来眼去,燕晨扫他们一眼,便转过身迈步往回走去,清瘦脸庞上苍白的嘴唇抿成一条线,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沉凝。   燕晨很生气, 非常生气。   不是气他哥还有桑鹤他们没有带上他, 而是生自己的气。   他应该坚持把洪弯月带出来的。   他应该更努力,从蒋先生, 或者教官们那里询问潜能药剂的消息……再或者,多造一些武器, 就算不参加军校选拔, 也得有保护他人的能力。   他应该……   燕晨沿路反回, 没能找到教官他们。   据驻留在原地的工作人员说, 教官们似乎接到了紧急消息, 驾驶飞行器离开了。   在其他星球,地面道路主要用于大型公共交通,以及各种如泼水节、烈士纪念日、明星巡演等活动的举办。   飞行器是宜居星居民必不可少的出行工具,每一座城市上空,都有当地政府规划的层层交通轨道,这能减少高速飞行可能带来的交通隐患,减少交通堵塞。   荒星上缺乏计划轨道,且高空的沙子和风能把人的眼睛吹瞎,在这里使用飞行器并不安全。   比赛之前,教官们都是乘车过来的。   而此时此刻,他们却出动了飞行器……如此着急,东区到底发生了什么?   燕晨再次询问,工作人员却迷茫地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们也不知道。”   “教官他们什么都没说吗?”   “没有,他们收到消息就立刻离开了。”   燕晨心中叹气,忽然想起一人——洪璐月身在东区,没有什么战斗力,或许会和其他工作人员一同躲入地下室。但蒋先生不一定!   燕晨连忙给蒋先生发去通讯请求。   他带着姜飞几人走到角落,在一片混乱的背景音中,等到了蒋先生的答复。   “是小燕啊,你没事就好!我正想打给你……”   “蒋叔叔,到底出了什么事?”   燕晨刚问完,便听光脑那头传来蒋先生焦灼的声音:“对,这个可以用,旧是旧了点……还有人没进来?!在哪里?”   等了一会儿,蒋先生才从繁忙中抽空回答了燕晨的问题:“有一支虫族的队伍降临在了东区,主要出现在政务大厅附近,还有靠近南区沙漠的地段……”   “不过放心,我们已经派出了增援,这次有各大军校的教官在,相信他们很快就能解决那些虫子……”   “就这样啊小燕,我先切断通讯了,你乖乖待在原地,别害怕。”   “呃……”燕晨关闭光脑,抬头对上了一道道满含担忧的视线。   “虫族,居然是虫族……”姜飞第一个忍不住道:“朔哥他们还没正式进军校学习呢,更别说跟虫子打架了,就这么过去……不会出什么事吧?”   郑森:“别乌鸦嘴。”   杰弗里:“我认为不会,我记得,月亮妹妹的家离南区沙漠很远。”   “什么月亮妹妹?人家叫弯月。”姜飞忍不住道:“蒋先生只说虫族主要出现在那些地方,没说其他地方没有,杰弗里,你的星际语理解能力什么时候才能好一点?”   “别吵了。”郑森打断了眼看就要闹起来的两个人。   姜飞和杰弗里对视一眼,循着他的目光看向了站在三人身前的燕晨——他们默契地将他围在中间,以防他突然冲动。   少年应该没察觉到这一点,只是垂头抿唇不知在光脑上捣鼓着什么。   他不冲动,姜飞几人就放心了,他们对自己的能力有清晰的定位——捡垃圾他们在行,面对虫族。   除非对方嫌他们肉少味儿臭,不吃他们,否则很难苟下一条命来。   片刻后,燕晨的光脑上投射出一块全息屏。   看清屏幕内的景象,郑森微微睁大眼,屏住了呼吸。   东区。   燕朔和桑鹤、邵宁三人刚一靠近,就遇到了头顶疾行的飞行器。   魏教官声音冷酷地命令他们后撤,离开这里,却被三人一句接一句地恳辞请求,不得不同意让他们跟随。   ——他们自己的机甲都停放在驻地大楼,若想靠近,的确需要机甲保护。   而且,确实现如今许多学校,学生们毕业后从事的工作,极有可能与所学专业毫无关系。   但军校生的未来,一定是在战场上,在虫子的威胁下,在安全宜居的星球之外。   魏教官让飞行器稍稍下降,以便几名学生能更清晰听见她的声音:“正好,这批虫子危险程度不高,属于C级,就当给你们练手。”   燕朔三人齐齐应道:“好。”   在魏教官的指挥下,他们合作击杀了挡路的两只虫子,顺利抵达了驻地大楼,并在路上将所担忧的事告诉给了魏教官。   一台台机甲从驻地大楼开出,魏教官将三名学生拉进了内部交流频道:“我跟你们一起去看看吧。”   “好!谢谢魏教官。”燕朔连忙在前方带路。   从全息屏上,以他的视角同步观测着东区的情况,姜飞几人都松了口气。   正如那位蒋先生所说,这一批虫族降临的主要地点是政务大厅附近,以及南区的沙漠地段。   随着燕朔一行四人远离驻地大楼,靠近家的方向,他的机甲视野内已经看不见虫子的身影。   魏教官也道:“这一批虫族身形偏大,更擅长在开阔的地域作战,而且C级虫子智力不算高,应该不会一间间仔细搜索房屋……”   也就是说,就算有零星几只虫子跑到了这里,只要洪弯月不出门,躲在地下室,她的生还几率还是很大的。   现场的燕朔三人和全息屏后的燕晨等人闻言,皆松了口气。   在荒星,有句话真的丝毫不夸张——即便是刚出生还不会走路的孩子,遇到危险时,也知道要爬进地下室。   “不对……”燕晨瞳孔微缩,目光突然落在了全息屏中的某个位置。   行至终点,一排立于废墟中的矮小房屋显露在燕朔等人眼前。   所有的门都紧紧关着,连窗户都封得严严实实,然而有一扇门却虚掩着,它曾经被人打开过,它的不远处放着一块巨石。   那是燕朔曾经用来堵门,防止燕晨出门的石头。   洪弯月……   燕朔浑身都僵硬了,身体却还维持着本能,打开机甲的驾驶舱跳落在地,飞奔至洪弯月的家门前。   桑鹤、邵宁与他做着同样的动作。   “站住!别冲动!”魏教官皱起眉,这几个孩子实在是太鲁莽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屋子里有其他类型的虫族,乃至荒星西区的人埋伏怎么办?   魏教官抓起手边的武器,也紧跟着跳下驾驶舱,三个学生没有一个人听她的话,桑鹤已经一马当先拉开了门。   燕朔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根圆柄状的短棍,站在她身侧。   然而屋里什么都没有。   “小弯月,你在吗……”   燕朔钻进地下室,又爬出来,手上握着弟弟给的武器,听见邵宁趴在地上,脸对着床底问。   “没人。”桑鹤转了一圈,沉声下了结论。   “也没有血迹……”燕朔让自己尽量往好处想,没有血迹,是不是代表洪弯月没有受到伤害?   虫族不可能会对人类心慈手软,所以……   邵宁:“今天西区跑出来很多人,有没有可能,是他们趁乱过来找事?”   桑鹤微微摇头,指了指门后、窗边,天花板上挂着的环形「装饰」,那是燕晨做的「防贼陷阱」。   “她应该是主动出去的。”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门为什么开着,屋内没有丝毫挣扎的痕迹。   可是,这么危险的时候,洪弯月为什么要主动出门?   邵宁还是觉得跟西区的人有关系,他就住在那里,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更清楚那些人的秉性:“会不会是有人在外面威胁……”   “先在附近找找。”桑鹤冷声打断了他的猜测。   他们没有太多的时间,不管是虫族也好,西区的恶人也罢,洪弯月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三人正要出门,门突然被人打开了。   魏教官走了进来,光从她的背后照进屋中,看清她脸上的表情,三人都沉默地垂下眼。   “那边有两个孩子……”   跟在魏教官身后,三个刚刚通过军校选拔,如无意外稳坐前三位置,还未来得及喜悦的学生,看见了他们要找的人。   在一片废墟之中。   在离家不远的地方。   女孩穿着洁白的长裙,被一个十五六岁、衣衫褴褛,身材枯瘦的少年护在怀中。   少年并非这附近的居民,他手边躺着一把匕首,指甲缝里是黑色的污泥,头发似乎很久没洗。   他穿着松松垮垮的破洞裤子,用一根布绳绑住,口袋里露出零散的几枚星币,能源石,糖……这都是值钱的硬通货,大概,是抢来的。   这些东西此刻都被鲜血浸透,少年布满脏污的脸上尽是痛苦,而在他身后,荒地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色拖痕。   他的两条腿只余粘连着些许血肉的白骨,胸口处被从背部贯穿了一个大洞。   燕朔颤抖着手将两人分开,在洪弯月肩颈处同样看见了一个汩汩流着血的洞口,只不过,她的表情没有少年那么痛苦,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魏教官沿着那条血色拖痕探查回来,看着三个静默不语的学生,看了眼两个孩子身上的伤口。   “那边也有几具尸体。”   “这孩子大约是生还者,一路爬到了这里,小姑娘大概是想来救他……只是,血腥味又吸引来了下一只虫子。”   “节哀。”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荒星之上(14)   哥,我捡垃圾养你   自燕朔离开机甲驾驶舱后, 燕晨这边的视角就固定了,场景定格为洪弯月家门前。   当看见燕朔几人气压低沉,跟在魏教官身后走出的时候, 燕晨就感到事情不妙。   果然随后没过多久,他看见了重新走回机甲视野内的四人,看见了燕朔手中抱着的洪弯月。   小女孩安详地睡着,皱起的秀气眉毛被抚平, 溅到脸颊上的血被抹去, 留下浅浅的红痕。   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握了一下,燕晨眼睫一颤,垂下头, 未曾控制泪水的阀门。   少年无声地流泪,不时抬手擦擦脸, 他不做掩饰,却也什么都不说,只是埋着头一直在哭,姜飞几人面面相觑,竟不知要怎么安慰。   好在没过多久, 燕朔发来了通讯请求。   “小弟, 你在……”通讯接通,看清少年脸上的泪痕, 发红的眼睛,燕朔话语顿住。   这是怎么了?   姜飞从燕晨身侧冒出头来:“那个, 朔哥……我们都看见了。”   看见了?看见了什么?燕朔恍然, 再次看向擦着眼泪的弟弟, 嘴唇嚅动了两下, 之前组织好的语言最终化作一声低叹:“等我去接你们。”   “好, 朔哥,我们就在这儿等你。”姜飞应道。   通讯挂断,除了还在抹眼泪的燕晨,姜飞几人都不由看向漫天的黄沙,只求燕朔赶紧过来。   他们都没带过孩子,这下燕晨一声不吭就是哭,几个人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哄。   不过,能哭出来也挺好的……朔哥估计也伤心得不行,希望他别太憋着。   唉……   有来自各大军校的教官们出马,东区肆虐的虫族很快被一一找出,并清缴干净。   警报解除,被限制行动的居民也得以返回自己的家。   黄昏时分,天地间的光逐渐暗沉,逐渐被黑暗吞噬,荒星上吹起了风。   洪璐月总觉得心神不宁。   她穿着C-34官方的制服裙,平日里会习惯性放缓步伐,今天却一结束工作,就迫不及待地迈着急促的步子回家。   路上,她向妹妹发起了通讯请求,但没有得到回应。   风越来越大,洪璐月慢慢跑了起来,一直到家门口,她的步子才渐渐放缓。   她握住门把手,却突然生出一种恐惧感,仿佛门后有什么可怕的事物在等待她。   洪璐月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弯月——”   桌前,燕晨、燕朔、桑鹤、邵宁坐在那里。屋内没有点灯,黯淡的光从门外照进,洪璐月看见了躺在床上的妹妹。   我回来了……   犹如被人当头给了一棒,洪璐月如遭雷击,预想的话被她颤抖的双唇吞咽,化作一声惊叫:“弯月!”   她扑到床边,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的妹妹,她收养的这个乖巧懂事的女孩儿。   “弯月,你怎么了……不要吓姐姐……弯月,弯月……”   “璐月姐,对不起。”燕晨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边,低声道歉。   他以为自己改变了洪弯月的结局。   但他没有。   洪璐月似乎没有听见燕晨的话,泪水从她的眼中洒落,她将床上瘦小的女孩抱了起来,然后被燕朔和桑鹤抬手拦住。   “放开我,我,我去找蒋先生,驻地大楼有疗养舱……”   邵宁沉声道:“我们已经试过了。”   经过疗养舱的治疗,洪弯月胸口的伤已经愈合。但事实是,他们找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   他们去得太晚。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洪璐月跌坐在了地上,紧紧抱着怀中已经失去温度的躯体。   “弯月,你睁眼看看姐姐,弯月……”向来温柔的女人此时双目失神,摇着头边哭边不住喃喃,简直像个疯子。   燕朔和邵宁都不忍地别开了脸。   反倒是桑鹤还保持着冷静:“是虫子。”   洪璐月呆呆地抬起头,看见容貌精致的女孩面无表情,眼眸中却有肃杀之意:“虫族一日不灭,边缘星系就永无安宁。”   洪璐月无力地垂下头颅。   荒星从无安宁可言……他们这些普通人,再恨虫族又如何?难道要拿着脆弱的木棍,去跟那些强大可怖的虫子战斗?   哭声渐渐平息,洪璐月温暖的手抚摸着妹妹冰冷的脸庞,将她重新放回了床上。   确认洪璐月的情绪平稳下来,燕晨等人才悄声离开,给她留下平复悲痛的时间。   没多久,燕晨又收到了魏教官发来的通讯,得知晚上的庆功宴取消。   他早早洗漱完,平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天花板,听着门外狂风呼啸的声音,怎么都睡不着。   燕朔也是一样。   生命是脆弱的,在自然面前是这样,在虫族面前也是这样。而后者有时比前者更为恐怖。   虫族以血肉为食,破坏和暴虐刻在它们的基因中,「杀死人类」是它们的本能。   空气静默了许久,一直到后半夜,燕晨扛不住困倦快要睡着时,听见燕朔声音低哑地问:   “联邦会有彻底消灭虫族的那一天吗?”   “会有的。”燕晨轻声应道。   他缓缓闭上眼睛,陷入沉沉梦魇中,隐隐察觉到有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轻轻握住了自己的手。   太阳照旧升起,荒星上的一切都一如往常。   这天,是洪璐月的生日。   没有欢笑,没有喜悦,但燕晨还是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礼物,轻轻放在了洪璐月家的窗台内侧,以防被风吹走。   这一整天,洪璐月都没有出门。燕晨去了政务大厅,帮她请了假。   见到他,傅舒琪塞过来一个包装简陋的盒子,让他帮忙转交,燕晨收下,替洪璐月说了声谢谢。   选拔名单结果出来了,桑鹤和燕朔以第一、第二名的成绩被联合军校录取,邵宁则选择了第二军校。   他也是唯一一个还没将礼物送出去的人。   两张船票,邵宁特意要的纸质,现下被他放在兜里,揉得皱皱巴巴,怎么都拿不出来。   第三天,洪璐月推开门从家中走出,请燕晨他们一同举办葬礼。   她穿一条洗旧发白的裙子,这是她得到在政务大厅的工作以前的衣物,原本是要留着,等洪弯月长大以后给她穿的。   她脸上万年不变的温柔笑容浅淡了许多,像是戴上了一层面具,所有的悲伤都被掩藏在了面具之下。   她手里捧着一束手工向日葵。   “我想将她埋在有草地的地方。”洪璐月轻声说。   最终,他们在这片废墟中间找到了一片荒草地,由于四面都有断壁遮挡,高温和黄沙勉强放过这里,留下了点点绿意。   其实在荒星,很少有人会特意去举办葬礼。毕竟在这个被人遗忘抛弃的星球,死亡是那么的稀松平常。   就像那个和洪弯月死在一起的少年,他的尸体迟迟没人来认领,洪璐月选择将他一同葬在洪弯月的坟墓附近。   火化后得到的两个小盒子被埋进地底,邵宁竖起墓碑,洪璐月将手中捧着的向日葵轻轻放在了旁边。   一场简单到极点的葬礼就这样结束了。   邵宁的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几度欲言又止,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一直到傍晚,燕晨推着他,他才鼓起勇气,敲响了洪璐月的家门。   彼时,洪璐月正在收拾妹妹的遗物。   光脑要还给燕晨,或者给蒋先生回收……洪璐月打开抽屉,作业本中飞出一张纸。   自从有了光脑之后,弯月就不怎么用作业本了……洪璐月微微一愣,拿起那张纸。   看清了上面的字后,她随即意识到这是一张计划表——将未来一段时间内的计划排列出来,是洪璐月教给妹妹的习惯。   1星际语第四单元背诵;   2逢(划掉)缝补裙子;   3和燕晨哥哥学给姐姐做生日礼物;   4姐姐生日,糖留给姐姐吃∩_∩   5.……   糖……洪璐月一边控制不住地捂住嘴巴,目光一边扫向抽屉,果然看见了几颗糖。   应该是燕晨送的。   洪璐月忍不住笑起来,随手从中拿出一颗,拆开黏着融化的糖浆的包装纸,塞进嘴里,过分甜腻的味道让她弯下腰,流出了眼泪。   也让她想起了很多事情。   因为工作,洪璐月和妹妹之间的沟通时间相比以往少了许多,但绝不匮乏。   她一直很欣慰,自己将这个收养来的小姑娘保护得很好,并为此而骄傲。   她记得弯月前几天还说,希望荒星能够变得繁荣美好,这样,她就能和书上的小朋友一样,在星网的模拟教室里学习、和同学出去玩……   她早就发现了弯月在做手工向日葵,这个小傻子不好意思让燕晨知道,拜托她装作没有发现……   她还说,那些向日葵里有一朵是送给燕晨哥哥的,在她心目中,他就像这向日葵一样,明亮,灿烂,她想变得和他一样……   笃、笃。迟疑的敲门声响起。   “璐月,是我。”   洪璐月回过神,分辨出是邵宁的声音,胡乱擦了擦脸,站起身去开门。   十几分钟后。   邵宁神色黯然地推门走进燕晨家,燕晨问他怎么样?   后者摇摇头,从裤袋里掏出船票:“她拒绝了。”   “不过她说,让我有机会的话,给她寄些花种,树种什么的。”邵宁又笑了起来,带着几分释然和苦涩:   “她还说,明天会来送我们。”   明天,他们就将跟随各大军校的教官们,乘坐飞船离开荒星。   时间很赶。   “行了不说了,我也得回家收拾东西了,明天见。”邵宁摆摆手,转身离开。   燕晨和燕朔对视一眼,也沉默地开始收拾家当。   其实他们都看得出来,洪璐月对邵宁并不排斥……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她应该是会收下那两张船票的。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如邵宁所说,第二天,登上飞船之前,洪璐月果然来送他们了。   她穿着C-34官方工作人员统一的制服裙,笑容如春风般和煦,将一朵灿烂澄黄的手工向日葵交到燕晨手中:   “这是弯月送给你的。”   “谢谢。”燕晨低头看了一眼,向日葵制作精美,布料缝合处针脚密集,一看就不是出自洪弯月之手。   燕晨没有拆穿,白教官已经在催促他上飞船了。   他将向日葵收好,最后问了一次:“璐月姐,你真的不跟我们走吗?”   “不了。”洪璐月轻轻摇头,微笑看向他们身侧,看向远方一望无际的荒地和风沙。   “主星科技发达,如果有机会,你们给我寄一些能在荒星上活下来的植物种子吧。”   她要留下来,把这里变成妹妹想看到的样子。   “好。”燕晨沉默片刻,点点头,没有告诉她,以荒星上营养匮乏的土地资源,除了杂草,很少能有植物能在这里生存。   “璐月姐,再见。”   “再见。”   舱门关闭,飞船向远方行去,荒星上又吹起了风,洪璐月抚平裙角,回过头,看见了站在她身侧的蒋先生。   他经历过太多次这样的离别,鬓角微白如染了点点霜雪,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从荒星走出的孩子,很少会再回来。”蒋先生轻声说:“你好好再考虑考虑,什么时候想离开了,来找我就是。”   洪璐月嘴唇嚅动,最终没有说话。   “走吧。”蒋先生低叹一声,率先迈开步伐,离开这里,毫不留恋。   洪璐月跟在他身后,回过头,飞船的踪影已经消失,除了一道白色的痕迹划破寂寥长空,什么都没有留下。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荒星之上(终)   哥,我捡垃圾养你   “边缘星系离主星比较远, 娱乐室有全息舱,你们可以去那里玩玩游戏,放松放松。”   带着一群准军校生上了飞船, 教官们便想打发走这些精力过于旺盛的年轻人,好好休息一下。   “第二层有训练室,这个可以问你们魏教官,休息室的窗口比较大, 适合观赏星空……总之, 你们爱干啥干啥,别找事,别闯祸, 别烦我们就行。”   几名教官摘下帽子,肩膀一垮, 甩下这么几句话,毫不留情地走了,留下站在原地的学生们面面相觑。   这次来招生的军校共有五所,每个学校招两名学生——当然,要求学生的水平在及格线以上, 宁缺毋滥。   最终, 他们C-34这批军校生的人数是8。   加上一个「走后门」捎带上的燕晨,一共也就九个人。   都知道燕晨几人心情不好, 其他学生也就没烦他们,组队自个儿探索这座飞船去了。   邵宁是最难过的那个, 也没什么心思四处闲逛, 燕晨和燕朔、桑鹤便跟着他来到了休息室。   这里位于整座飞船的腹腔处, 空间极大。   不像其他地方只装了些小小的窗口, 休息室的船壁两侧, 是一整块的单面玻璃。   宇宙幽深,蓝紫色泛着点点星芒的银河极其壮观,如同昂贵的绸缎附着于窗外,看起来触手可及。   燕晨将手覆于材质特殊的玻璃窗上,在极速划至后方的流动星辰中,感受着自身的渺小。   联邦将下辖的所有星球按照星系、功能赋予编号。   A、B、C……为已知的三个星系,A系行星距离主星最近,C系最远。   此外还有以「D」为编号开头的星球,但这些多为人类刚探索到,还未彻底掌握具体情况的星球。   编号中除了字母,还有数字。   发达星球常为1-5,每个星系的商业活动基本集中在这些星球举行。   6-25则为宜居星,也是星球总数、居住人口最多的类型。   26-30通常为功能星,工业、农业、旅游业等等,涵盖各种类型资源的生产、加工活动都在这里进行。   除此之外,编号数字在31-35+的,表示该星球没有资源,且大多早年战乱,人烟稀少,作为垃圾星使用。   C-34无疑属于边缘星系「C」。   它与主星A-0之间的距离,燕晨并未在网上查询,或者是询问其他人。   在接近半个月的行程中,他已然清楚地感知到了两者间的距离之遥远。   其他军校的教官和学生陆续离开,到了最后,飞船上只剩下联合军校的两位教官、燕晨、燕朔和桑鹤,以及几名其他工作人员。   抵达目的地后,他们甚至没有多少时间逛逛主星,就被各自的导师拎走。   燕晨则被带去考试。   原本,他的计划是按照燕朔所希望的,按部就班念书、考大学,享受应有的青春校园时光。   但现在,燕晨改变了主意。   他想要直接进入联合军事大学,进入机甲制造系,为桑鹤剿灭虫族的进度增添推动力。   在人均寿命高达两百的如今,联邦要求所有未成年人接受义务教育,在环境健康的校园中成长。一般情况下,并不允许学生跳级。   但燕晨来自荒星,别说校园经历,他连幼儿园文凭都没有。   想提前进入大学倒也不难。   只要能通过考试。   这是对待荒星居民的特殊条例,再加上,白教官本就希望燕晨未来能就读联合军校。   因而一收到燕晨的申请,他立刻就通知学校这边,提前准备好考核。   校方虽然不抱期待,但有联邦规定在先,还是老老实实准备了材料。   考试项目很简单:独立完成一台机甲的拼装。   对燕晨来说,这不是什么难事,但当开始制造的时候,他才察觉到困难:   联合军校身在主星,又是军事大学中排行前列的存在,即便只是考试,提供的材料也多有贵重——   重点在于后者,重。   燕晨抬不动。   见他装完两只机械臂,就呆站在原地不动,考官了然地微笑:“怎么了?”   肯定是接下来的不会了——   不过,基础还可以……考官扫了眼那两条机械臂,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您能帮我把它们抬起来吗?”燕晨诚恳道。   不出所料,考官露出愕然的表情:“什么?”   “我的体质只有D级,老师,我抬不动这个。”燕晨指着摆在操作台上的两只机械臂。   他之前完全靠滚动来完成所有操作,但现在他需要把这两条手竖起来,给它们装上特殊金属外壳。   那名考官似乎被他随口说出的「D级」两个字震在了原地,不知道是在同情他,还是诧异于这样的人也能到主星来……   “老师?”   “咳!好,可以,你是要把它们竖立起来?”那名考官如梦初醒,倒是没有为难燕晨。   “对,谢谢老师。”燕晨感激一笑。   考官替他搬开机械臂,没有说话,回到了旁观的座位上,目光复杂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据说来自荒星的少年。   消瘦的脸庞,单薄的身体,眼神纯净明亮,确实是年龄不大……   D级体质,应该也不是撒谎。   这种条件,在荒星那样的环境下,他居然还能学习制造机甲……而且看样子,应该不是初学者。   打出生起就开始学了……   考官心里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视线却自从落在燕晨手上观察他的动作,就不曾移开。   越看越是心惊,若非少年的身高和青涩的长相摆在那里,考官都要觉得,这是其他军校派过来砸场子的了。   嘿嘿,还好他先来的是他们联合军校。   考官看燕晨的视线,逐渐从淡然变得柔和,从柔和变得炙热。   这场考核中,所有零件都是完整的,不需要燕晨再行制作,只需要拼装。   所以当天傍晚,在考官不时提供的力量帮助下,一台机甲在燕晨手中复原。   “九个小时。”考官看了眼计时。   这其实已经是破纪录了,但考官面上毫无异色,他微笑着站了起来:“恭喜你,考核通过,我代表联合军事大学机甲制造系欢迎你。”   燕晨眼神微亮:“谢谢!”   多么单纯可爱的孩子啊……考官心中感叹:“累了吧?我先带你到宿舍,明天休息一天,后天正式开始跟课,可以吗?”   燕晨嗯嗯点头:“没问题。”   考官嘴角露出迷之微笑,眼神看得燕晨心里毛毛的。   和燕朔说了一声后,燕晨一直到跟着考官到了宿舍,才知道对方在笑什么。   明亮的走廊内,自称姓李,未来将会教导燕晨的考官先生刚推开一间宿舍的门,便有一道嘶吼声从内传出——   “我踏马说了多少次了,虽然我们叫机甲制造系,但我们是设计机甲的!不是维修机甲的!”   “让他滚啊!机甲出问题找维修师啊!他这样和找学软件的修光脑有什么区别?当老子是什么——”   二十出头的男生面目狰狞地转过身,看见门口的两道身影,嘶吼声戛然而止。   “李、李老师!”   男生手忙脚乱地关掉光脑,收敛表情,朝考官,也就是李老师讨好一笑,好奇地看向站在他身侧的燕晨。   “介绍一下,刚入学的新生,燕晨。”李老师笑呵呵道:“他以后就住这里。”   “新生?”男生愕然。   “荒芜星来的学生,只要能通过考核,全年随时都可以入校。”李老师简单说明。   荒芜星,那不就是垃圾星吗?男生更惊诧了,睁大眼看着燕晨。   这才十几岁,还未成年吧……如果他不是李老师亲自送过来的,男生都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你好,你好,我叫吕明。”   男生反应过来,友善地连连颔首,燕晨回他一个同样友好的笑容:“我叫燕晨。”   “行了,我就先走了。”李老师摆摆手,对吕明道:“明天给你一天假,带新同学四处逛逛,熟悉一下校园。”   后者笑容一下更为灿烂:“好嘞李老师,包在我身上!李老师再见!”   送走李老师后,在给单兵系怨种同学打电话对喷,与照顾和熟悉新来的小同学之间,吕明选择了后者。   他搓了搓手,转身走进自己房间,拿了两大包零食出来,朝燕晨伸出了热情的爪爪:“吃吗?”   作为全班唯一一个独自住着双人宿舍的人,吕明向来表面「我好寂寞啊」,实则暗爽不已。   但他没想到,更爽的还在后面。   这一切要从他亲爱的,可爱的,最爱的室友,燕晨同学的到来说起。   联合军校的机甲制造系,固然出名。但自从离开家乡到主星念大学,吕明就体验过无数次,被真正的天之骄子拉开差距、甩在身后的落差感。   在家乡,他是万里挑一的天才,这没错。   但在主星,在天才云集的联合军校,要想脱颖而出,太难了。   吕明都做好毕业之后,找不到工作,回家养猪的准备了。   ——是的,他的家乡是一个畜牧业发达的功能星。   可说是这么说,好不容易走到主星,谁又能再次甘于平凡呢?   上课,吕明是最认真的那个。下课,吕明也是课外实践、校内比赛、军校联赛参加得最勤的那一个。   但他的成绩,却始终徘徊在班级中上游,难以更进一步。   吕明原本以为,这是因为自己还不够努力,不够卷。   但自从他亲爱的、可爱的、最爱的室友燕晨同学到来之后,他悟了。   他只是缺少一条大腿!   抱大腿,是一门技术。吕明认为,这里面最重要的一点,是运气。   如果不是运气好,他能从自己以畜牧业闻名的家乡脱颖而出,入读联合军校?   如果不是运气好,他能在享受够了双人豪华宿舍后,迎来未来全联邦最强的机甲设计师当室友?   如果不是运气好,他能在毕业之后,抱紧室友大腿,以对方助理的身份一起进入研究院?   这,就是运气!   靠坐在柔软舒适的沙发上,端着爽口的冰镇饮料,感受着偶尔从头顶吹拂过的冷气,吕明发出一声赞叹。   爽!   燕晨推了推眼镜,走进来,看见他这副样子,嘴角微抽:“吕明……”   “在!”吕明表情一秒严肃:“什么事?”   “今天休息,你不用这样。”燕晨接过吕明递来的饮料,坐到沙发上,打开了对面墙壁的全息影视屏。   这是专门针对懒得躺进全息舱,却又想拥有全息体验感的观影人群设计的特殊屏幕。   离开荒星九年,燕晨已经习惯了使用这些高科技物品。   他向后轻靠,让身体彻底陷入沙发,抬眼专注地看着对面屏幕内记者的播报。   “清剿行动第三年,人类与虫族之间长达几十年的战争终于结束。今天,是英雄归来的日子!”   “在这个全联邦人民欢庆的日子里,总统先生将为所有参与清剿行动的英雄授予军衔……”   “相信大家都知道,清剿行动,最初由出身联邦联合军事大学的两名远征军提出,此外,还有来自联邦第二军事大学的……”   “呃……”   “是的,联邦历史上最年轻的元帅于今日今时诞生!年仅29岁的桑鹤!她还在远征军中时就多次立功……毫无疑问,实至名归……”   “同样出身联合军校,从远征军走出的又一名上将!燕朔!据说,他最初的体质等级仅仅是A……”   “呃……”   “很不幸的是,在最后一战中,邵宁上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哗啦——”燕晨指尖一松,玻璃杯掉落在地,记者哀悼的声音在他耳中逐渐变得模糊。   吕明也愕然地扭过头,担心地看向他。   一起共事这么多年,他与那几位对燕晨十分关照的远征军见过不少次,自然知道「邵宁」这个名字。   “你……”吕明张了张嘴。   “没事。”燕晨低声应了一句,弯下腰去捡洒落在地的玻璃碎片,被吕明拦住。   “我来吧,小心割到手。”   也不知是乌鸦嘴还是怎么回事,他话音刚落,燕晨就倏地收回手,指尖溢出点点鲜血。   吕明没发现,径直将他推开,蹲在地上将几块较大的碎片捡起,便叫来了家政机器人。   燕晨抿唇,将手藏进口袋。   全息屏内,那名记者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其他,燕晨知道,这并不是实时转播,而是提前录好的可播片段。   算算时间,他哥应该要到了——   吕明刚将玻璃碎片打包好,放进门口垃圾桶,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一道高大的身影越过他,毫不犹豫推门而入。   燕晨闻声抬头,看见了风尘仆仆,眼中布满血丝的燕朔。   他手里捧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盒。   “哥。”   “小弟。”   两人看着对方,停顿片刻,同样的话脱口而出——   “我们回去吧。” 第113章 番外·聚散离合   各自的未来【正文完】   最强机甲设计师要离开A-0主星, 前往位于边缘星系的C-34居住的消息,一经传出,举世不解。   就算虫族已经被消灭, 人类的征程也远未走到终点,在宇宙深处,在更远的星系,还有许多的秘密和未知在等待他们前去探索。   机甲仍然是或不可缺的装备。   若是燕晨已经年迈, 已经培养出几个优秀弟子, 也就算了,但他才二十出头,人生的路程刚走了十分之一。   为什么要回到荒星去?   那里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好处?   这个答案没人知道。   是, C-34是燕晨的家乡,但对习惯了移居, 习惯了往高处走的联邦居民来说,没人觉得他是因为诸如「思乡」之类的原因,才选择回到C-34。   在各大媒体、星网、第二世界都为此掀起轩然大波,在种种猜测和疑惑中,燕晨已经坐上了前往C-34的飞船, 带着燕朔, 还有邵宁火化后的骨灰。   “九年了……”   站在单向窗前,凝望着深沉静谧的星空, 燕朔不禁发出一声笑,偏头看向坐在不远处, 认真处理工作的青年。   九年的时光, 昔日身材单薄枯瘦的少年, 如今已长成了另一副模样。   高了许多, 皮肤依旧白皙, 但不再像以往那样毫无血色,镜片遮住了那双明亮纯粹的眼睛,让他浑身的气质变得斯文内敛。   燕晨无意识舔了舔唇边,因为走得急,许多工作还没来得及交接,吕明正在通讯中对他疯狂轰炸。   视线余光中突然伸过来一只手,燕朔端着一杯水,燕晨头也不抬地接过,一口气喝完,继续忙工作:“谢谢哥。”   燕朔摇摇头,在他对面坐下。   孩子长大了就是不好,连说谢谢都这么敷衍,唉……小时候多可爱。   燕朔依稀还记得当年,姜飞他们第一次和燕晨认识过后,每次见到他时那羡慕的眼神……   终于打发走了吕明,燕晨关闭光脑,抬头见他哥一脸深沉,不由关切问:“哥?你怎么了?”   燕朔回过神,冷静道:“没事,还有多久能到?”   “哥。”燕晨诧异地看着他:“你三分钟前才刚问过我……还有八天左右,小型飞船速度会快一些。”   燕朔微微点头:“我们回去的事,跟姜飞他们说了吗?”   “还没有。”燕晨迟疑问:“要跟他们说吗?”   早在他们到达主星,入读联合军校不久后,两人便给姜飞几人打了一笔钱,让他们自己决定未来的去向。   燕朔和桑鹤一毕业就进入了远征军,姜飞几人没少来主星看望燕晨,互相都多有照顾。   不过,近两年,他们都陆续结了婚,或者是有了要为之忙碌的事业……   思来想去,燕朔最后摇了摇头:“算了。”   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同伴,没理由当年在荒星时,他们叫他一声「朔哥」,他就真把自己当大哥了……从始至终,他都只有一个弟弟。   燕朔将目光移向后方舱室:“那些种子,你确定都能存活下来?”   “活不下来也没关系。”燕晨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笑容一如既往净透明亮:“这不是还有我吗?”   燕朔点点头,没说话了。   五年时间说长不长,但在星空战场上,在与虫族的一次次战争中,这短短五年于他而言,却漫长得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   燕朔凝望着眼前的青年,能从他身上看到昔日瘦弱少年的影子,却仍然感受到了一丝陌生,感觉到手足无措。   五年来每次见面,他们都是匆匆别过,燕朔已经快要忘了该怎么和弟弟相处。   他只好偏头看向窗外的星空。   燕朔知道,他们现在所乘坐的这座飞船,他在战场上更替的一台台机甲,后方舱室内的花种、树种、草种,都出自燕晨之手。   他也从不认为,弟弟过得比自己轻松。   可他缺席了弟弟的成长。   兄弟俩静默对坐,良久,燕朔忍不住回头过来,低声对着燕晨说了一句:“你辛苦了。”   “你好客套啊哥。”燕晨嫌弃地看着他。   燕朔身体倏地僵住。   被看出来了,小弟会不会伤心……   他皱眉了……   被燕晨皱眉用打量的目光上下审视,燕朔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正欲先想办法解释。   燕晨先声道:“你是不是没看我给你发的那些邮件?”   燕朔一愣:“什么邮件?”   燕晨气愤不已:“好啊,我就知道你没看!你刚走的时候不是说,怕太久没见我长大了认不出人,让我常跟你联系?”   “我一空下来就拍视频给你们发邮件!桑鹤姐都看了,你居然还反过来问我什么邮件!你怎么当哥的!”   “别回荒星了你,等到了地方,我就让人把你扭送回远征军!”   燕晨腾地站起身,沉着脸恶狠狠瞪了眼燕朔,踩着咚咚咚刻意加重的脚步,转身去了驾驶室。   燕朔收回停在半空的手,迟疑地打开光脑,联系桑鹤。   他压根不知道邮件在哪看……   好冤啊……   收到桑鹤的回信,燕朔按照对方的指点打开邮件。   看着里面堆积过多,显示着99+未读的标志,燕朔拉到最底端,从第一封未读邮件开始看了起来。   “今天吕明居然叫我晨哥,为了能跟我一起留在研究所,他真是太不容易了,我决定让他当我的助理……”   “当当当!营业执照申请下来了,今天是星辰机甲科技有限公司正式开始营业的日子!晚上吃饭的时候看到了流行……”   “璐月姐给我寄的土又用完了,听说蒋先生现在专门聘请了一批人帮我挖土,嗯,工资是我来付,荒星的收入水平太低了……”   “联邦农业大学的教授聘请我去当顾问,昨天他们来家里做客,被我培育的变种番茄吓跑了……你们看,它长这个样子,虽然丑了一点……”   “荒星的沙土地应该很适合种西瓜,虽然营养不足……嗯,这个营养液我就不多跟你们解释了,好像还有点问题,吕明昨天吃了半个瓜,今天跑了六次洗手间……”   看着看着,燕朔的嘴角逐渐翘起。   这些邮件大多为视频形式,长短不一,有时候燕晨甚至没有说话,只是随意拍了拍他的工作、日常、餐食,就戛然而止。   但随着一封封邮件的阅览,燕朔好像跟着回到了五年前,他和弟弟刚从联合军校毕业时。   在他的注视中,视频里的少年一点点地,成长为现在的模样。   仿佛,他从未自他身边离开。   C-34荒星绿化行动第十年。   昔日三层楼高的破旧政务大厅,经过翻新,如今已有十二层高,且两侧都另建了小楼,以满足其他事务的需求。   地下室恢复了原本的作用,这里的居民则早已尽数搬到外界安置房中,接受阳光的照耀,通过工作自食其力。   整个东区一片欣欣向荣。   傍晚,蒋先生和同事们打过招呼,便提着准备好的礼物下班,走向距离政务大厅不远的一处小区。   一路上,他遇到了许多熟人。   穿C-34官方制服裙,笑容温和的洪璐月与他在政务大厅门口相遇,两人互相点点头,并肩同行。   “蒋先生,璐月姐!”   走了一段路,姜飞带着满面笑容,肩头扛着一个小女孩,小跑过来:“好久不见。”   “这是我女儿,姜阳,来阳阳,跟叔叔阿姨打个招呼。”   “叔叔好——”   抱着姜飞的头,坐在他肩膀上的小女孩偏头看向洪璐月,犹豫片刻,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姐姐好!”   姜飞的妻子很快跟了过来,小声责备着他,洪璐月看着小女孩,微微有些晃神。   她很快收敛了情绪,扬起微笑:“要叫阿姨才对。”   简单寒暄两句后,他们边聊边继续往小区内走。   这次难得的相聚,皆是因为燕朔和桑鹤这两条单身狗,终于要牵手走到一起了。   姜飞不由感慨:“还是我当年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来朔哥和桑鹤登对,嘿嘿……可惜郑森和杰弗里没来,他俩现在一个忙着追老婆,一个忙着谈工作……”   “还是我对朔哥最衷心耿耿!”   “大老远就听见有人放屁。”一行人刚巧到了燕晨家门口,不等敲门,就有人从内走出,伴随着一声轻嗤。   郑森站在门后,朝姜飞翻了个白眼。   杰弗里也跟了过来。   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哀伤地看着姜飞:“我现在突然感到庆幸,难以想象,假如我真的没有回来,姜飞你会怎么跟朋友们说我。”   “怎么会呢杰弗里,我只会和朋友们一起追忆你。”姜飞笑着走进门,视线投向两人身后,寻找燕晨等人的身影。   杰弗里「呵呵」两声:“你要记住,我现在的星际语水平并不低,难道你认为我听不出你在诅咒我?”   “我是说,想念,想念,一时口误……”姜飞尴尬地笑了两声,故友之间多年未见,难免有些得意忘形。   燕朔从客厅走过来,中止了两人之间的闹剧。   “咱弟呢?”姜飞将女儿放下,让她跟妻子玩,同时左右张望。   燕朔:“他在南区,还没回来。”   “那嫂子呢?”   “她接燕晨去了。”   蒋先生坐到沙发上,握着姜飞妻子怀中小女孩的小胖手,笑呵呵道:“南区的沙漠都要成儿童乐园了,你们要是不急着回去,可以带阳阳去玩两天。”   “行啊。”姜飞不由感慨:“我在星网上看到过不少视频,别说儿童了,要不是工作忙,我都要回来住在南区……”   说到一半,他想起一件事,调侃地看向燕朔:“我记得嫂子以前就住在南区,现在那边房价很贵吧?朔哥,后悔不?”   燕朔沉默扫他一眼,没说话。   姜飞缩了缩脖子。朔哥自从进入远征军后,话就越来越少了,就算退伍了这么多年也没改变。   真不知道他和桑鹤是怎么相处的……两个人就干坐着,比谁先开口?   姜飞正腹诽着,洪璐月笑道:“整个C-34现在有七八成的房产都是燕朔的,你不知道?”   姜飞:“啊?”   他呆愕地看向燕朔,燕朔仍然沉默,给了他一个平淡中带着包容的眼神。   “咳咳,现在…现在知道了。”跟上课开小差被发现的小学生似的,姜飞缓缓坐直身体。   燕朔退伍之后,头几年帮着燕晨搞绿化,后来又将这方面的工作交给了洪璐月,自个儿跑去跟蒋先生合作搞建设……这个姜飞知道。   但他一直以为,燕朔是给蒋先生打工的那个。   姜飞心虚地别开脸。   针对虫族的清剿行动结束后,桑鹤仍然没从军中退出来,以最年轻元帅的身份,受尽全联邦少男少女们的追捧。   燕朔和她走到一起,姜飞还担心过,网上会不会有人骂他「吃软饭的」。   还好,还好。姜飞再次庆幸,得亏他就是在心里想想,没表现出来。   差一点儿,他就要嘲笑朔哥年纪轻轻,就开始抱着老婆、弟弟大腿养老了!   “朔哥不愧是朔哥。”姜飞僵笑一声,真诚地竖起大拇指。   而尚未归家的燕晨和桑鹤,从南区离开后,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而是来到了东区的墓园。   荒星新的地域和建筑规划,基本上都由燕朔来决定,这里的废墟和危房早已消失不见,因决定者的某种私心,最终成了一片墓园。   园内是青绿怡然的草坪,一排排向日葵,白色、青色、黄色的菊花在此扎根。   燕晨带着桑鹤,来到墓园深处。   “小弯月,邵宁,我又带人烦你们来了……”   燕晨停下脚步,两尊墓碑经过翻新,比邻而立,旁边分别放了两束花,花朵新鲜娇丽。   “应该是璐月姐放的。”   “嗯。”桑鹤轻应一声。   她工作忙,并不和燕晨、燕朔一样,长期定居在C-34,来这里的次数不算多。   甚至,和虫族的战役刚结束时,桑鹤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回到这里,还跟燕朔走到了一起。   对她而言,C-34代表着幼时被驱逐的记忆,是痛苦,是自卑,是不甘和仇恨酝酿积深的地方。   但时光或许真的能抹平一切。   她报完仇了,还成了受人尊敬喜爱的元帅,虫族也已经被清剿完,似乎再没有别的东西能动摇她的心。   但每每休假时,对着空荡的家,她居然时常怀念起在C-34最后的那段时光。   桑鹤很清楚,那是怀念。她不是一个会逃避情绪的人,所以,她回到了C-34。   有些事情一旦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最后,逐渐养成习惯。   当意识到自己一休假,就会习惯性回到荒星——哪怕只是坐一会儿就得离开——而非位于主星的「家」时,桑鹤认真审视了自己的内心。   然后她果断向燕朔求了婚。   桑鹤还记得,当她单膝下跪,看见燕朔一惯温厚的表情出现裂纹时。   那一刻,她是开心的。   桑鹤弯下腰,将手中捧着的花轻轻放下,一份给她的战友,一份给她未能保护的人。   随即她看向燕晨,冷淡的眉眼染上了几分与燕朔相似的温和:“回家吧。”   “好的。”燕晨也将带来的花摆放好,临走前,道别似的回头看了一眼,笑着小声说:“走了,下次再来看你们。”   总不好让他哥一个人在家招待所有人。   两人走出墓园入口,坐上飞行器离开。   在他们身后,向日葵和簇拥在一起的各色菊花微微摆动,如同在与谁挥手道别。   荒星上又吹起了风。   经过长达十年的治理,C-34围绕着南区种起了防护林,吹到其他区域的风,很少再带着让人睁不开眼的沙子。   不过,由于星球本身的特殊性,C-34的风暴和雷暴未曾减少——而这些极端天气,在具备有效防护的情况下,则成为了游客们选择前来旅游的砝码之一。   作为C-34官方绿化组织、旅游开发部部长,洪璐月的工作几乎是每天都要从早忙到晚。   蒋先生多次劝她,希望她将一部分工作转交到其他人手上,好过得轻松一些,但都被拒绝。   在见证了燕朔和桑鹤的婚礼不久后,蒋先生却收到了洪璐月发来的辞呈。   “我还以为,你要当一辈子工作狂了。”   坐在办公室,蒋先生温和看向站在他跟前的女人:“怎么突然想通了?”   “这么多年一直在家里待着,总要出去走走看。”洪璐月微笑道:“我是来跟您道别的。”   蒋先生微微颔首,并不意外。   有光脑和网络,洪璐月大可以等待通讯回复,却仍然来到了他的办公室,显然不只是辞职那么简单。   “出去走走也好,还回来吗?”   “我还没走呢,您就急着问我什么时候回来了。”洪璐月失笑。   蒋先生脸上的笑容也深了许多,看着眼前这个在他的见证下成长、成熟的孩子:“不回来也没关系,多跟我们联系。”   “这些年,回荒星定居的人这么多,您怎么还是这副样子……”   洪璐月满脸无奈,叹了口气:“放心吧,我会回来的。”   毕竟,她的家就在这里。   她只是有些累了,想休息一段时间……荒星的绿化工作基本完成,暂时的离开不成问题。   洪璐月吐出一口气,笑道:“蒋先生,等我回来,把我调去教育部吧?”   蒋先生:“你快走吧,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对了,联邦要求未成年人每天的睡眠时间要有九个小时,言传身教,什么时候你能达到这个标准了,我再让你去带孩子。”   您怎么不说,联邦建议成年人的最佳睡眠时间是每天八小时呢……   洪璐月无奈:“我会调整的。”   “回来的事,回来再说,好好休息。”蒋先生摆摆手。   “好……”洪璐月最后深深鞠了一躬,为对方给予的工作,为十几年来的包容和指导:“谢谢您,蒋先生。”   目送她转身从办公室离开,蒋先生摇头笑了一声,重新埋头进工作中。   一时的离别不能代表全部,正如有些人短暂的陪伴。   情感和记忆,会将这份珍贵的羁绊永远埋藏于心,离去的魂灵将以另一种方式,永远活在生者心底,伴其左右。   作者有话说:   到这里就完结啦,后面几章都是番外;   感谢开文以来每一位读者小天使的鼓励和陪伴∠※   祝大家看文愉快;   爱你们,比心心;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番外 第114章 番外·谢幕(1)   危险的魔术表演【番外慎买】   燕晨有些疲惫, 这一次从小世界离开后,他没有立即去下一个世界,而是选择了进入沉眠。   在纯粹无光的黑暗中, 抛开一切,全身心地投入到睡梦中。   趁此机会,那些从各个小世界收回的本源之力,也得以被他彻底吸收, 融合。   不知睡了多久, 沉重的灵体逐渐变得轻飘飘的,燕晨听见了系统的呼叫声。   【您该醒了。】   “我已经退休了。”没有工作,他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系统安静下来, 燕晨却睡不着了——同样的催促,如果是以前, 他只会安静地起身,询问系统自己接下来的工作。   他有情绪了!   虽然是消极怠工的情绪,但燕晨很享受这种感觉,主动对系统道:   “替我提交反馈,本源之力的回收确实可以帮助恢复一部分情感功能, 我的建议是, 增加样本继续观察……”   【好的。】系统停顿片刻,似乎察觉到他心情不错, 继续道:   【您睡了很久,这段时间, 部分小世界已经融入主世界……】   燕晨蹙起眉, 直觉不妙。   世界融合这种事又不归他管, 但系统既然提了出来, 就说明跟他有一定关系……   【燕行在找您。】   燕晨:“……”果然。   【由于仙侠世界的特殊性, 他们当中的一位掌控了一定的时间和空间法则,所以……】   燕晨眉头一跳:“来了三个?”   【是的。】   燕晨当机立断:“带我去下一个世界。”   一旦从沉眠中苏醒,系统的保护机制就会自动撤销,燕行他们现在恐怕已经感知到他的所在地点了。   原本,燕晨应该去接他们的。   但……他还没做好准备……   系统有条不紊:【很抱歉,暂时没有小世界具备合适节点,需要等待……】   “随便接一个任务。”再不走,他就要面临三个燕行了!   【好的。】一位优秀的退休人才主动要求工作,时空局不会拒绝。   无形的漩涡将燕晨包裹,带着他的灵体前往别处。躺在营养舱内的青年眉目平和,安静得像是一具尸体。   三道身影如流光一般落地,见此纷纷低叹。   “来晚了。”   燕行偏头看向两个长相与他一模一样的「自己」,询问:“等他回来?”   与主世界融合后,为了办理身份文件,另外两条时间线的「燕行」,按照先祖燕平山给出的建议,分别改名为燕行一、燕行双。   穿玄色衣袍,神态清寂的燕行一双指并拢,于眉间划过。   盯着燕晨看了片刻,他低声笃定道:“刚走不久。”   燕行和燕行双面面相觑,刚走不久……不会是专门躲他们吧?   隔着木板和幕帘,从墙壁的另一侧不断传来一阵阵欢呼、大笑声,燕晨从一张木椅上站了起来,打量四周。   灯光有些昏暗,墙边靠放着衣架,上挂彩色小丑服、略显暴露的大摆蓬蓬裙、充满异域风格的毛毯、暗红色的丝绒方布……   记忆消化完毕,燕晨清楚地知道,这里是位于马戏团舞台后侧的准备场所。   外面正在进行表演的是他的同事,一位小丑。   在这个没有网络的时代,除了各种歌剧、舞剧,以及宫廷或私人宴会,最常见的娱乐活动,就是观看马戏团表演了。   “好!”外面又是一阵喝彩声。   作为维尔加王国首都最出名的马戏团,除了普通民众,贵族和富豪们也经常会来这里寻找一些乐趣。   比如今天这一场表演,就是专门为尊贵的赫斯特伯爵,以及他的客人们举行。   服装架对面,靠墙立着一面全身镜,燕晨走过去,看见了穿白色衬衫、黑色马甲和长礼服,头戴高礼帽的自己。   这是马戏团内的魔术师们最常见的打扮。   “格莱斯顿先生,您准备好了吗?”   燕晨循声偏过头,门口的布帘被掀开,穿焦黄色马甲和褐色旧马裤的男人走进来,询问地看着他。   小丑的表演即将结束,身为魔术师,燕晨该准备上场了。   “稍等。”燕晨微微弯腰,回到他刚才站起来的木椅旁边,从前面的木桌上拿起一根木棍。   这根棍子……或者说,魔术棍,一头略粗,被漆成哑光感的黑色;一头尖细,套着银色的外壳。   燕晨握住粗的那端,朝来人颔首:“我随时可以上场。”   “呃……”男人似乎有些意外,瞥了眼燕晨头顶的高礼帽,恍然道:“看来您已经拿走了道具,我会去告诉尼克,他可以准备下台了。”   说完,男人又玩笑似的道:“他那几个老套的动作重复了好几遍,我看伯爵先生他们都要笑不出来了。”   尼克,也就是外面正在表演的那位小丑,燕晨顺势笑道:“我会去拯救他。”   “期待您的出场。”男人弯腰行礼。   目送对方离开,燕晨举起手中的魔术棍打量两眼,揉了揉额心,将其收回空间,找了一会儿,掏出另一条木棍。   这根木棍与那根魔术棍差不多长,只是外表比较纯天然,木藤稍有扭曲,顶端还捎带着一片碧绿如玉的小叶。   燕晨点了点那片叶子,木棍就变成了魔术棍的形状,碧玉小叶蜷缩卷起,化成了银色的棍尖。   魔术,他还真没学过……   魔法倒是不难。   握着新鲜出炉的「魔术棍」,燕晨对着镜子,正了正礼帽的位置,掀开幕帘走出后台。   作为压轴出场的知名魔术师,他具有在表演结束后,和赫斯特伯爵等人一起离开,参与对方所举办的晚宴的殊荣。   ——这也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格莱斯顿的目的。   他具体想去干什么,燕晨并不清楚,只知道对方做好了结束晚宴,就离开维尔加王国首都的打算。   不过很可惜的是,因为过于紧张激动,格莱斯顿表演中出现失误,错过了这个机会。   他发布的任务,自然是代替他完成魔术表演,得到参与晚宴的邀请。   小世界的任务千奇百怪,这已经算是极为简单的类别了。   靠近舞台左侧的幕布,燕晨听见了又一阵大笑声。   夹杂在这阵阵震耳欲聋的笑声中,燕晨看向前方正在进行收尾表演的小丑尼克,后者穿着滑稽的服装,脸上涂着白色、黄色、红色以及蓝色的油彩,正呜呜哭着。   燕晨愣了一下。   片刻后,尼克停下来,说了两句什么,但燕晨没有听清。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幕布被两名穿黄马甲的下手拉拢,尼克恢复了正常的表情,走向幕后,路过燕晨时,疲惫地朝他微微点头。   燕晨轻轻颔首,等待黄马甲将舞台上的道具收走,才缓步走了过去。   行至中央,红丝绒幕布被再次拉开,光柱从头顶落下,将舞台上魔术师先生的身影照亮。   舞台后方,原本垂挂的巨幅涂鸦也被撤下,更换为魔术表演的专属背景布。   那上面杂糅着高高的彩色花窗、被繁复花纹框起的抽象壁画、以及拼接在一起的浓烈色块等多种元素。   这样的背景,让整个舞台看起来不像是在马戏团,更不像是即将要进行一场魔术表演。   反倒像是位于神圣静谧的教堂,那立于舞台中央的魔术师,被昏暗大帐中唯一的光芒笼罩的先生,即是将带领所有人祷告,聆听他们忏悔的神父。   赫斯特伯爵,贵族和富豪们,所有人都礼貌地安静下来。   他们围着圆木桌,坐在一张张木椅上,三五成组,望着舞台上一动不动的魔术师先生。   燕晨:“……”   咳,他看过的魔术表演不多,所以花了一点时间,耗费在了思考要「表演」什么上面。   为了掩饰尴尬,燕晨嘴角噙着微笑,从容不迫地摘下高礼帽,置于胸腹前,朝台下坐在最前方的尊贵伯爵行了一礼。   赫斯特伯爵微微挑眉,坐在他身旁的男人则皱起眉,正欲说话。   舞台上,优雅有礼的魔术师先生还未直起身,便以魔术棒在那高礼帽口一挥——   数只白鸽从中振翅飞出。   三只、五只、九只……   从高礼帽内飞出的纯灵不断增加,最后到了一个难以数清的数目。   它们汇聚在一起,像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翱翔在舞台上,以及观众们的头顶——魔术棒指向哪里,它们就会飞向哪里。   原本打在燕晨身上的光束,则因逐渐跟不上它们飞翔的速度,最后自暴自弃,仍旧停在了燕晨身上。   但这丝毫不影响魔术的效果。   说实话,这原本是一个十分老套的魔术,但此刻,赫斯特伯爵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不过,和其他激动得大呼小叫的观众不同,「维持优雅」仿佛已经成为这位老绅士的本能。   赫斯特赞许地望着燕晨,下令:“你能否让这些可爱的天使到我这里来。”   燕晨微微一笑,躬身道:“如您所愿。”   他轻挥魔术棒,白鸽自赫斯特伯爵头顶越过,洒落下一片片纯白的羽毛,却并未停下。   接住一片白羽,赫斯特夹在指腹间搓了搓,触感真实。   他颇感新奇地再次看向舞台,却发现所有的白鸽都已消失不见,回归到了魔术师手中那顶高高的丝绸礼帽内。   “伯爵大人……”坐在身侧的贴身男仆艾萨卡表情愤怒。   赫斯特抬手悬空按了按,示意他安静,看着台上淡然微笑的魔术师,正准备说些什么。   忽然,耳后传来「咕咕」的叫声。   赫斯特不得不承认,他被吓了一跳——当然,没有人能够看出来。   他的贴身男仆艾萨卡反应比他要大得多,不仅瞪圆了眼睛,还张大了嘴:“伯爵先生!鸽子,真的是鸽子!”   “这太神奇了……”   “是的,很神奇。”赫斯特从肩头将那只白鸽接下,发现它不仅模样可爱,且格外亲人。   赫斯特将白鸽圈在了掌心,微笑看向台上的魔术师先生,似是对他的表演十分满意,且不打算将「道具」归还。   燕晨面不改色,展示了一遍空荡荡的礼帽,便将其重新戴回头顶。   之后,他有些歉意地微微弯腰,像是刚想起什么事,又将高礼帽摘下,从中拿出一副扑克牌。   几次俗套却又精彩的「魔术表演」后,赫斯特伯爵,以及不少观众都收到了礼物,每一个人都很高兴。   随着自舞台幕后传出的音乐戛然而止,他们脸上的表情变得更为兴奋。   ——传统魔术表演中的压轴剧目,「大变活人」。   音乐骤停的寂静中,黄马甲们搬出了两台形似棺材的漆银木盒。   燕晨瞥了眼那两口棺材,内心稍有些抗拒。   近几年,维尔加王国流传着血族与狼人的异闻故事……为了蹭热度,许多马戏团都会专门打造这样的「棺材盒」,作为道具使用。   而「大变活人」,无疑是与其最相配的表演剧目。   至于台下的观众为何激动……   这个时代,许多偏远州部甚至还流行放血疗法——这主要由理发师来进行,医生们则苦于截肢后病人的存活率……   粗暴、血腥的风格,不仅体现在治疗手段上,也体现在娱乐消遣活动中。   他们现在流行的「大变活人」表演,要求魔术师们躺进银棺中,接受随机两位观众的剑刺。   且在此期间,观众可以将银棺随意挪动,带到舞台上的任何地方。   在马戏团这个行业,有一句笑话是:“小丑是个高危职业,因为容易出现心理问题。而魔术师是个伟大的职业——他们很容易成为一次性消耗品”。   燕晨倒是不怕这个。   格莱斯顿本身是一位优秀的魔术师。   他所在的马戏团也足够知名,拥有足够的财富,让他能够从舞台上的任何一个位置,安全地转移到另一口银棺当中。   再不济,他还有「魔术」。   为了防止作弊,能够上台参与表演的幸运观众,并不由魔术师本人来选择。   在黄马甲助理的帮助下,燕晨从容地躺进银棺,看着棺口被合拢,光明被吞噬。   这之后,黄马甲助理将选择幸运观众的权利,交给了赫斯特伯爵。   现场一片沸腾,燥热的气息在大帐内传播。   没有人发现,当舞台上的魔术师先生坐进银棺时,他们身后多了三道人影。   燕行一、燕行双,以及燕行三人安静地观望着。   他们知道,燕晨这是在工作——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工作要躺进棺材,但还是选择了暂不打扰。   片刻后,两个穿着体面的男人走上了舞台,停在燕晨所躺的那口银棺边。   他们从一旁的武器架上,取下一把把长剑,面色激动得涨成红色,抬手就要往银棺内刺去。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