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邪祟前男友找上门了   作者名:种树的喵   文案:   画皮无数偏执邪祟攻X甜软美人受   宁星阮回乡祭祖,无意间误入山腰别墅,第二天回村后却做起了旖旎怪梦   梦里,他与别墅那个面容昳丽的长发青年痴缠不休,极近亲昵。   接连怪梦后,在青年半哄半诱下,宁星阮稀里糊涂掉入温柔乡   然而,村民诡异的窃语,发小怜悯的目光,男友捂不热的体温让宁星阮日渐起疑   后来,他看到了男友那张被供奉在祠堂的牌位   极度恐惧下,他逃走了。   回到熟悉的都市,宁星阮本以为那半个月不堪的经历只是一场梦   然而镜中的影子,黑暗中冰凉的触感,桌子上莫名的水迹让宁星阮惶惶不可终日,最终决定寻求帮助   年轻的术师微笑着保证一定帮他驱了那邪祟   宁星阮乖乖换上术师为他准备的大红色衣服   躺在繁复的阵法中,红衣扣子被解开   毛笔画符,白皙的胸膛上点点朱砂绽开   迷蒙中,宁星阮似乎看到术师的瞳孔逐渐扭曲泛红   “大师,您的眼睛怎么红了?”   “因为高兴啊……我的宝贝。”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重生 甜文 玄学   搜索关键字:主角:宁星阮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猜猜谁是我   立意:生命只有一次,珍惜当下拥有的,才能展望更好的未来 第1章   “疼……”   带着惊惧的小声啜泣在安静的宿舍里响起,靠近阳台的床上,抱着被子缩成一团的青年紧闭着双眼,压抑着呜咽声,仿佛陷入了什么可怕而又无法脱身的困境中。   他面色苍白,精致的五官皱成一团,纤长如羽的眼睫上沾着些许湿气,更有泪珠顺着眼尾划入鬓角,耳边的鬓角一片湿漉漉。   鼻腔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泣,青年的睫毛颤动两下,终于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星阮,怎么了?”   正打算出门的室友轻手轻脚拿了包,听到抽泣声有些担忧问道。   “没事,做噩梦了。”宁星阮沙哑着声音道。   “……好吧,那我把灯打开,你起来喝点热水。”   轻微的咔哒声响起,昏暗的宿舍顿时亮了起来,紧接着便是门打开又关闭的声音,等人走后,周围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窗外的小雨仍然淅沥沥地下着。   宁星阮呆呆地看着被雨滴模糊的窗户,几分钟后才察觉到露在被子外面的左脚一片冰凉,他轻轻缩回被窝,那股子凉意也被带了进来,久久暖不热。   他又做噩梦了。   梦里纷乱的场景他已经记不清,只记得老家那座破庙,阴沉的天空,以及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宁星阮揉揉太阳穴,起身倒了杯热水,水蒸气扑面带来些许温度,梦里挥之不去的窒息感才慢慢散去。   抬眼看着对面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凌乱,面容憔悴,略显苍白的皮肤衬得两个黑眼圈越发显眼,整张脸都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   宁星阮捏捏自己的脸,轻叹了口气。   论文导师的不断催促,以及一周前叔叔催他回老家的电话,让他压力大得噩梦不断,所幸昨天终于把论文搞定了。   从桌子上拿起手机,屏幕亮起后就跳出一条来自叔叔的未接电话。   宁星阮点开未接电话,犹豫了几秒,还是按了返回键,重新打开微信,给叔叔发了条消息。   手机很快就响起了铃声,宁星阮慢慢把手指移到接通键。   “喂,星阮,你买票了吗?”   叔叔似乎有些急,接通后立即问道。   宁星阮应了一声:“九点的票,下午一点多就到县里了。”   “两点啊……也行,我去接你。”   “不用,叔,我自己坐车回去就行。”宁星阮赶紧婉拒道。   “都行,到时候看吧……星阮啊,你、你没事吧?我是说,路上小心点,别乱跑啊,我在家等你。”   叔叔欲言又止,嘱咐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宁星阮总觉得叔叔有话想说,但又想不出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他这么纠结。   过了几分钟,叔叔又发来了一条嘱咐他好好照顾自己的消息,跟着发过来的还有一张照片,宁星阮看着照片里陌生又熟悉的老院子,忍不住咬着指甲皱起了眉头。院墙比他记忆里更破旧了。   把手机扔在一边,他躺倒在床上。   自从十二岁奶奶病逝,他被叔叔接到曲召市后,就再也没回过老家了。那个名叫泗水的小山村在他记忆里也逐渐模糊,大概是在那里并没有多少快乐的回忆,所以才对它毫无留恋吧。   小时候,奶奶并不喜欢他。   宁星阮记忆里,奶奶对他永远都是冷着脸,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从来都与和蔼、慈祥不沾边。   每次走进那个小院子,等待他的永远都是无尽的沉默,起初年幼的他还会缠着奶奶撒娇,后来一直得不到想要的回应,也就闭上了嘴。   明明住着两个人,院子里却永远都充斥着安静压抑的气氛。年复一年的沉默,让他后来吃了不少苦头才从孤僻自闭中走出来。   只是,奶奶终归是把他养大了。   也许前些年叔叔是怕影响他的学业才没让他回去,现在他论文完成了,实习时间也定在了六月份,是该回去给奶奶和父母扫墓上香了。   起身喝完保温杯里的热水,等身上暖气儿上来,宁星阮站起来蹦跶了几下,彻底把沉甸甸的情绪抛在脑后,开始收拾行李。   泗盘县地处南方,比曲召市要暖和,宁星阮挑了几套春装装进行李箱。鞋子晾在阳台的鞋架上,鞋架右侧的墙上挂着一面全身镜,他拿了鞋子,直起腰时,一道春雷闪过,他的目光瞟到全身镜,瞬间愣在原地。   就在闪电闪过的一瞬间,他似乎看到自己身后站着一个“人”。   黑影低着头,紧贴着他的后背,散落的长发遮住了脸,落在他的肩头。   宽大且褴褛的袍子中伸出一只手,从他的左肩侧环过胸前,扣在他的右肩上。   影子环抱着他,姿势暧昧,像是情人间的亲昵,却让宁星阮仿佛跌入冰窟,血液瞬间凉透,无法动弹。   周围的声音逐渐远去,消失,宁星阮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失去了所有感知和意识,包括呼吸的本能。   闪电划过,白炽灯闪了一下,几瞬的黑暗后,灯再次亮起来。   哗啦啦的下雨声,宿舍楼下的喧哗声把宁星阮拉回了现实,他大口喘着气,忍着恐惧再看向镜子里,镜子里一切如常。   他有些虚脱地往后靠,触及冰冷坚硬的墙面,才感觉到心安。揉揉由于过度紧张有些跳疼的太阳穴,他自嘲地轻笑一声,。   原来是幻觉……噩梦做多了,自己都开始出现幻觉了。   他忽然对回老家这件事生出了点期待,也许脱离了熟悉的环境,没有压力就不会被噩梦困扰了。   整理好行李,室友林跃涛提着两人的早饭回来了,他看着宁星阮的行李箱低声问道:“走这么急?”   宁星阮苦笑:“家里一直催呢。”   不然他也不至于熬夜赶论文熬得头都要炸了。   吃了点东西,他提了行李箱要走时,却被林跃涛叫住,塞给他一个盒子。   “生日快乐,一路顺风,我还得去找导师改论文,就不送你了。”   宁星阮愣了一下,脸上绽出笑意:“谢了!”   告别室友,他提着行李箱出了宿舍。   ——   九点,曲召市通往泗盘县的火车开动,宁星阮找到自己的位置,放好行李箱坐下后,打开了临走前林跃涛塞给他的盒子。   看到盒子里的东西,他沉默着涨红了脸。   领带,一小瓶威士忌,香水以及一盒……咳咳。   不用想就知道是陈临博那家伙干的好事。   拍照发在群里,他@了陈临博并用一个熊猫头表情包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香水他还能理解,那盒……那个是什么鬼!   “时尚男士成人礼盒,你值得拥有~”   陈临博发了个贱贱的表情包,还嫌不够,又发了条语音。   “懂的都懂,你迟早用得上,哥哥我这是提前给你备上了,有备无患嘛。”   宁星阮默默行使了群管理员的权力,把他给禁言了。   把盒子盖上,塞进背包里,许久之后,他脸上的热意才消退下去。   车厢里人不多,很安静,宁星阮买的临窗座位,阳光透过玻璃暖融融洒下来,他倚着靠背,逐渐起了困意。   带上耳机闭目养神,半梦半醒间他似乎闻到了一股很奇怪的味道,像是寺庙中焚香时的味道,夹杂着些许清冷的百合香,绵长幽远。   宁星阮闻着那股香气,眼皮越来越沉重,他心中闪过一丝疑虑,却被疲倦拉扯着睁不开眼睛。   陷入深睡眠之前,盒子里那瓶香水在他脑海中闪过……香水好像是叫冥府,这是冥府的味道吗……   熟睡中,耳边慢慢起了嘈杂声,时远时近,像是被慢放的电影台词,听不明确。   宁星阮心里烦躁,费力睁开眼睛,却“看”到眼前蒙了一层纱,“目”之所及,到处都是模糊一片。   车厢里仍然如同他睡着之前一样,零星坐着几个人,只是除了乘客,还有无数看不清形状的黑雾团,它们一层叠着一层,全都在朝他挤过来。   宁星阮心中骇然,他想开口求救,却发现自己动也动不了,而另外几个乘客像是看不到这些黑雾一样,毫无反应。   快逃!   心念一起,他的“目光”瞬间穿过层层黑影,看到了一座伏在枯草中的古旧祠堂。   祠堂里空荡荡,只有正对着门的主位摆着一把木椅,木椅上贴满了密密麻麻的黄符,符纸新旧交错,层层叠叠拖曳到地上。   阴风乍起,几张符纸散落,露出摆在椅子上的一块木牌,   宁星阮“看”过去,木牌斑驳陈旧,三个鲜红的新字迹深深镌刻在上面,透着一股阴森。   是他的名字。   一股阴冷萦绕上来,缠住他的指尖,慢慢爬上他的后背,最后贴在了他的颈侧。   宁星阮惊惧万分时,忽然听到尖锐的声音在耳边炸响,眼前的场景像烟雾一样蜿蜒消散,最后定格在木椅上那团隐约而巨大的灰色阴影上。   鸣笛声还在响,宁星阮猛然睁开眼,看着窗外飞快略过的风景,因受惊加速的心跳慢慢缓下来。   又是一场梦。   他摘下耳机,长舒了一口气,伸手摸摸额头,摸到一手冷汗。 第2章   随着鸣笛声,火车停在了经停站,停车后,陆续有人上来,车厢里慢慢热闹起来。   宁星阮打起精神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水顺着下巴滑落至脖颈,冰凉的感觉让他猛地打了个激灵,几个画面在脑海里闪过,等他仔细回想,却只有十分模糊的印象。   木椅……和牌位?是刚刚做梦梦到的?   有些茫然地对着镜子摸了一下脖子,宁星阮觉得自己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东西。   他不敢再睡,回到位置上随便吃了点东西,便拿着手机打发时间。   一路上火车又停了两次,车上的人上上下下,火车终于在两点半时停在了泗盘县火车站。   从火车站出来,宁星阮急匆匆赶到汽车站,刚好赶上最后一班途径泗水村的汽车,等坐上车,看着司机启动车子驶出车站,他才松了口气。   已经变得陌生的小县城让宁星阮有些恍惚,他随叔叔离开的时候,只记得泗盘县街道狭窄,到处都是低矮的小饭馆,凌乱密集的电线遮住了半边天空。   现在虽然说不上繁华,但街道宽阔,干净整洁。   总之,不是他记忆里的模样了。   出了泗盘县,路况变得有些颠簸,也许是近乡情怯,看着四周熟悉又陌生的环境,怀念感慨的同时,他竟生出了些许的紧张。   不过愁思也好,紧张也罢,很快就被胸口涌上来的不适感压了下去。   他晕车了。   慢慢靠在椅背上,宁星阮闭上眼睛调整着呼吸,胸腹处的烧灼仍然不住往上翻涌。   他试图想点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脑子里闪过乱七八糟的回忆,也许是注意力转移大法真的起了作用,晕车的不适感逐渐变小,胡思乱想间,他再次陷入了昏沉困乏中。   昏昏沉沉间,左手边有凉风流动,驱散了车厢里的闷热以及皮质椅套散发的异味儿。   宁星阮不由自主地朝左边倾斜,最终落入一片清凉之中,有什么冰凉柔软的东西贴着他的后颈和额头,晕车带来的不适感瞬间退去。   清爽舒适的感觉让宁星阮越发想要靠近那股清凉的源头,潜意识促使他不断朝左边椅蹭,直到每一寸肌肤都被冰凉的气息附着,他才轻哼着叹了口气,在舒适的环境下彻底放松下来。   青年慢慢趴倒在旁边的座位上,头深深埋在双臂间,露出雪白的后颈,他垂下来的手轻轻颤抖着,鼻子发出微弱的哼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挣扎了一下,露出了埋在臂间的脸。   因晕车变得惨白的脸此时微微发红,额头鼻尖泛出小小的汗珠,头发汗津津地贴在额头和脸颊两边。   他轻轻皱着眉头,表情惊恐,随着面色越发潮红,他呼吸也逐渐变得急促沉重。   最终一声短促的叫喊,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看着车厢顶部,宁星阮大口呼吸着略带异味儿的空气,手脚瘫软,竟一时起不了身。   他做了一个梦,和以往醒来后记忆就会迅速模糊的噩梦不同,这次梦里的场景就如同真实经历一样,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梦里黑色的雾铺天盖地的涌过来,他看到黑雾从他的领口,袖口和裤脚处钻进来,紧贴着他的皮肤,阴冷、滑腻,宁星阮甚至能感觉到,黑雾在自己皮肤上缓缓滑动。   皮肤上似乎还残留着被湿冷的东西滑过的感觉,他轻轻搓了搓手臂,眉间忧虑不散。   摇摇晃晃两个小时候后,宁星阮拖着行李箱站在了在通往泗水村的岔路口。   直到看见在路口朝他招手的叔叔,一刹那间,一直漂浮的情绪才像是终于落到了实地。   “叔,我自己知道路的,你在这等多久了?”宁星阮眉间挂上了笑意。   宁阳平扔了手里的烟头顺脚踩灭,走过来硬是接了宁星阮的行李箱道:“闲着也是闲着,就过来看看,刚溜达到这你就下车了。”   宁星阮知道叔叔肯定早就等在这里了,他心中划过一丝暖流,也不再客气,应了一句便乖巧地跟在宁平阳身后往村子里走去。   “村里为什么现在要祭祖?离清明节还有小半个月呢。”宁星阮疑惑道,他记得小时候村里都是清明节和中元节祭祖,而且清明节扫坟上香,中元节才会有很隆重的祭祖拜山仪式。   宁平阳摇摇头:“这里头的门门道道我也没明白,你四爷死命催着让回来,说是什么村里风水变了,要迁坟,不然祖宗怪罪下来孩子们要遭殃。”   “要不是迁坟的事儿,你也不用跑这一趟了。你四爷神神叨叨,念叨得我头疼,你跟你弟都还小,这种事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宁星阮愣了一下,顿时明白了昨天电话叔叔说话为什么奇奇怪怪了。   泗水村老人多,老一辈对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习俗有种近乎偏执的重视,他们执拗地遵守着一些外人看来十分诡异的风俗,并严格要求子孙辈们跟着照做。   所以泗水村很难留住年轻人,一代又一代,外面在飞速发展,年轻人慢慢搬离,这个小村子像是自我流放一样,从来不向外迈出一步。   此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暮色四起,不知何时周围慢慢起了雾气,不远处坐落在山谷中的泗水村被雾气笼罩,村子里的房屋树木影影绰绰,多了几分朦胧美。   宁星阮隐约听到了一阵清脆悦耳的铃声在雾气中弥漫,他心存疑惑,直到走近村子,看到村口几棵树上挂着的铃铛,才明了。   鸡蛋大小的铜铃坠着红绳,在树枝上随风摇曳。   村里人生活规律,天色一暗,街上就没什么人了,一路走过去,宁星阮发现竟是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铃铛。   “叔,这些铃铛是干什么用的?”他有些好奇道。   宁平阳抬头看了一眼,笑了:“那谁知道,问你四爷说只是祭祖迁坟有用。”   宁星阮想到看过的电影,开玩笑道:“不会是招魂用的吧?”   此时天色昏暗,风一吹,阵阵铜铃声回荡在街道,话一说出口,叔侄二人顿时沉默下来,面面相视后果断跳过了这个话题。   也许是心理原因,宁星阮总觉得好像有人在盯着自己看,越往村子里走,被人盯着的感觉越强烈,他朝四周看了看,却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直到快要走到路尽头时,木门的吱呀声让他心里一跳,顺着声音看去,斜前方院门开了一道小缝,借着余晖,他看到门缝里有人正朝这边看,两人对视个正着。   宁星阮没料到这一幕,被吓得一个激灵,差点骂出声来。   那人神情骤变,似乎也被吓到了,门猛地关上又打开,拄着拐杖的老人颤颤巍巍走出来,看着叔侄二人。   “三姑,还没吃呐?”宁平阳看到走出来的老人,打了声招呼,然后拉了拉宁星阮,“这是星阮,星阮,这是你三姑奶奶。”   “姑奶奶好。”宁星阮乖巧低了低头。   三姑奶奶眯着眼看了看,嘟囔道:“都长这么大啦,长成大小伙子了。”   她似乎有些糊涂,和宁平阳又扯着嗓子聊了几句,颤颤巍巍进门去了。   院门关上前,宁星阮看到,这个三姑奶奶又在看他,那种……很奇怪的,让他很不舒服的眼神。   那种带着警惕的打量的眼神,让他有种被当成什么待价而沽的货物的感觉。   真是奇了怪了,他可不记得和这个老太太有什么过节。   穿过两道街,宁星阮看见了熟悉的门墙。   宁平阳推开院门,打开灯,院子里瞬间亮堂起来。   时隔十年,这座小院子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只有青石砖缝里残留的杂草茬子昭示着这里长期没人居住的事实。   “回来前我托你四爷找人帮忙清理了一下,添置了点被褥瓢盆什么的,咱爷俩将就着几天。”   宁平阳说着用钥匙打开了房门,走进去,屋子里弥漫着还没彻底散去的潮味儿,还有房屋长期空置的阴凉,让宁星阮措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屋子里收拾的很干净,宁平阳拎着行李箱送到了堂屋东侧的房间,床上放着一套整齐干净的被褥。   “你先收拾着,我去做饭。”   头顶的白炽灯亮度不大,房间里光线有些昏黄,宁星阮把行李箱推到墙边,摊开了被褥。   褥子铺好,他抖着床单铺上去,半跪在床边缘前倾,伸着胳膊拉展挨着墙的床单边缘。   上衣随着动作稍稍往上移,露出了一截细白的腰,一阵凉意落在白皙的皮肤上,徘徊不去,顺着后腰钻进衣摆往前面钻去。   宁星阮捂住衣服,回头惊疑不定地看着半开的房门,什么都没有,他扭身掀起衣服看了看,腰上没有什么痕迹。   暗自嘀咕了一句,他觉得可能是噩梦做多了有些魔怔了。   等收拾好行李,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他穿过堂屋来到厨房,宁平阳已经蒸上了饭,正在切菜。   宁星阮撸了袖子正准备上前帮忙,就听到有人敲门。   院门打开,院子里的灯照出去,映出了来人的面貌,是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拄着拐杖,穿着半长的褂子。他面容枯瘦,头发胡子乱蓬蓬地纠结着,遮住了大半面容,只一双眼睛还算有神。   宁星阮小心问候道:“您好,请问您找谁?”   老人打量着他,堆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声音沙哑道:“你是宁家老大那孩子?今天回来的?”   宁星阮点头。   “正好,正好。”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老人兀自点了点头。   这时宁平阳从厨房走出来,见到老人叫了声:“四叔?您找我?”   老人应了一声,仍旧看着宁星阮,忽然开口道:“娃子,跟我去庙里点灯吧。”   “点灯迎魂,铜铃引路,点了灯,才好给你父母迁坟。” 第3章   庙里点灯迎魂,桥头铜铃引路。   泗水村两面环山,一道溪流将村子和后山分隔开来,山神庙就在后山的半山腰上。   走在通往山神庙的路上,宁星阮裹紧了身上的大衣。   夜雾遮住了身后泗水村星星点点的灯光,手电筒的光也只能照亮脚下两三米的距离,四下一片寂静,只有地上石子树枝被踩到时的响动。   出了村子后,山里阴冷潮湿的气息越发重,宁星阮的运动鞋挡不住往骨缝里钻的湿冷,脚趾被冻得麻木。   “就到了,就到了。”   看到山脚台阶上方亮起的灯,前面带路的四爷爷念叨着,上山的路不好走,台阶上青苔草芽遍布,宁星阮和叔叔上前去扶着老人,慢慢爬上了山。   登上最后一级台阶,霎时间灯光大亮,宁星阮眯着眼看去,立在他眼前的建筑恢弘肃穆,处处灯光点缀也掩不住那股庄严的气势。   青瓦飞檐,雕梁立柱,却与这深山老林格格不入,反而透着一股子怪异。   “我们进去吧。”老人整理了一下衣着,拉着宁星阮就往里走。   跨过门槛,迎面是一片红,定睛看去,庙里木梁立柱上挂满了红绸,打着花结,几个大红灯笼从屋角依次挂至门口。乍一眼看进去不像是一座庙,倒像是等着迎娶新人的婚房了。   满目的红色让宁星阮有一瞬间的眩晕,他不由得伸手扶住了身旁的柱子。裹着红绸的木触感却像是冰一样,刚轻轻碰上就冰得他手心刺痛。   诧异的迅速缩回手,宁星阮有些好奇的看向柱子,却不料一片红绸从柱子顶端飘然落下,恰巧朝他罩了下来。   被红绸兜头罩住,宁星阮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把绸子拉下来。   山神庙里几个老人领着两个青年像是在进行什么仪式,这时候都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齐齐朝这边看过来。   宁星阮手里托着红绸,见自己一时间成了焦点,白皙的脸顿时红了起来,他有些无措地微微弯腰致歉,然后低着头把红绸放到了地上。   “不碍事,过来吧。”四爷爷和声道。   站在祭台前的两个青年退到了一边,宁星阮被推了过去。   祭台很大,很宽,上面摆着的不是山神像,而是一块牌位,牌位很粗糙,正面用鲜红的朱砂写着山神两个字,里里外外透着敷衍。   他有些诧异,小时候山神庙还是一间昏暗破旧的屋子时,祭台上供奉的是一座看不清面目的山神石像,如今庙修得华丽,牌位却这么不走心。   村里几位老人站在两边,神情肃穆,让宁星阮心生忐忑,他不安地看向四爷爷。   四爷爷递给他三炷香,上香之后,端了一盏莲花油灯放在祭台上,示意他亲手点燃。   油灯灯芯是红色,被油浸透后颜色变成了泛着黑的深红,宁星阮小心点燃后,垂手等着下一步指示。   然后他就被推到了一旁,和先前的两个青年站在一起,几个老人围在祭台前,开始用古怪的腔调唱了起来。   这就完了?   宁星阮松了口气的同时觉得有点好笑,他原本以为这么大阵仗,肯定要好一会儿折腾,没想到说是点灯,就真的只是点一下灯。   老人们唱的什么宁星阮听不懂,只觉得催眠效果很强,他听着听着眼皮就变得沉重起来。他低下头尽量放小动作打了个哈欠,生理性泪水涌出来,眼前顿时模糊起来。   他动了动脚尖,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脚下的影子,好像变淡了?   不,不是影子变淡了,而是影子周围变暗了,他眼看着比自己影子淡一层的阴影慢慢在脚下蔓延,像是要将他的影子彻底吞噬。   冷,即使是站在人群中间宁星阮仍然感觉到彻骨的寒意笼罩过来。   时间像是突然被慢放了,周围人的一举一动都模糊起来,他想开口求救,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老人们唱出来的腔调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尖锐,宁星阮脚下发软,摇摇欲坠,头晕目眩中,忽然感觉身后有人托住了他的腰。   腰部的力量让他稳住了身型,身后有了依靠让他心里安定不少,就像是被从一个孤立的世界里拉回了人间,宁星阮这一瞬间只觉得十分安心。   周围逐渐恢复正常,怪异的唱调,身边青年的小声吐槽,隐约的铜铃声都如此的鲜活。   脚下没有什么蔓延开来的阴影,他的影子静静在脚下铺开,一切如常。   宁星阮彻底松了口气,极度惊惧的情绪退却后,身体却仍然停留在无力的状态,如果不是身后一直支撑着,他大概会立即滑落倒地。   他心存感激,微微低头正要小声道谢,扶着他后腰的手却轻轻动了两下,带有奇怪意味的揉捏,随即滑过背脊,握住了他的肩头。   宁星阮心里一突,没来得及动作,就感觉一股冷香从身后笼罩过来,左侧肩膀微微一沉,后背就彻底贴在了身后那人的胸膛。   他愣了一下才察觉到二人的姿势多么不妥,立即涨红了面颊,恼怒羞愤齐齐涌上心头,膈应得他头皮发炸。   迅速抬头看看四周,发现众人对这边的动静视若无睹,连旁边站着的两个青年都仍然一脸肃穆地看着祭台,他心里才稍稍好受点。   情绪起落后的虚脱无力感还没退却,宁星阮强行提着一口气要从身后之人怀里挣扎出来。然而握着他双肩的手像是铁钳一样,纹丝不动。   察觉到宁星阮的动作,那人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越发过分,搭在他左肩上的手顺着他的手臂一寸一寸抚下来,环住他的手腕捏了两下,便一把握住他的手,细细地揉捏着他每一根手指。   好凉!   被捏住手腕的一刹那,宁星阮还没来得及怒,就被异常冰凉的触感给冻到了。   比冰还要凉……和刚刚门口那根柱子的触感一样,不,比那根柱子还要凉,被捏了两下,他已经感觉到从手腕到手臂瞬间被冻得麻木了。   好冷……好冷……   他忍不住颤抖着,心头再次生出了恐惧。   就算是从太平间拉出来的尸体,手也不会这么凉。   恐惧到了极点,情绪已经麻木,他微微扭头,看见了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手指修长,很白,充满了死气的白。   他正被一个死人抱在怀里。   身后的冷香越来越浓,夹杂在庙里燃烧的线香气味中,交织出一股奇特的味道,让宁星阮觉得熟悉又陌生。   随着这股味道,他手臂上刺痛的冰凉感消失,恐惧的情绪也逐渐变淡,轻盈松快的情绪充斥在他的胸口。   宁星阮觉得,自己大概是已经死了,才会突然这么轻松。   直到被推了一下,他趔趄着往前走了一步,恍然抬头,才发现自己仍在人间,庙里的老人早就唱完了那首古怪的歌,正朝山神庙外面走去。   宁平阳看着侄子苍白的脸色,赶紧走过来把人扶住,语气关切道:“怎么了这是?是不是路上被冻着了?发烧没?”   “阮娃子,没事吧?”四爷爷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都怪我这老头子没说清。”   “刚才我们几个老头子唱的是引魂祭文,体虚神弱的人听了要发梦魇的。阮娃子刚刚是不是魇住了?”   宁星阮抬起自己的左手看了看,没有冻伤的痕迹,原来……原来是一场幻觉。   怪不得,不然在这么庄重的场合,他被抱住不可能没有人察觉到他的异常。   “我没事,没事……”他一分钟都不想在这里多待,搪塞了几句就推着宁平阳要离开,却被四爷爷抓住了手腕。   “你这孩子身体太虚了,这么一吓回去要发病的,我回去熬几副药,喝了就没事了。”他道,“都是养生的药,别怕。”   宁星阮道了谢,几人就结伴出了山神庙。   下山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山神庙灯火通明,坐落在这荒凉的半山腰,让他想到了聊斋里的兰若寺。   心有余悸地快步下了阶梯,他只想赶紧把那段吓人的记忆从脑子里甩出去。   至于为什么会产生幻觉,大概是那篇祭文有什么特殊韵律,通过心理对他产生了影响。   下山的路多了一行人,倒是让宁星阮安心很多,同行的两个青年中,年纪小的一个凑过来对着他挤眉弄眼了大半天,宁星阮却想不起这是谁。   最后青年才泄了气般道:“星阮哥,你真不记得我了,我是星磊啊!”   “啊!是你啊。”宁星阮笑了,宁星磊是他四爷爷的孙子,比他小几个月,两人小时候一直是同班同学,关系还算不错。   “算了,你这么多年没回来,认不出我也正常,毕竟我也从小萝卜头长成一米八三的大个子了。”宁星磊嘿嘿笑了两声。   宁星磊是个话痨,一路上嘴没停过,到了村口时,宁星阮连村东头张叔和隔壁村寡妇的风流韵事儿都一清二楚了。   宁星磊叽叽喳喳丝毫不见生的热情,让宁星阮有种又回到了小时候两人一路去上学的场景,两人之间十几年未见的陌生感迅速消散。   八卦完了村里的事情,宁星磊仍然意犹未尽,他看了一眼走在前方的爷爷,凑近了对宁星阮耳语道:“星阮哥,你知道为什么村里非得现在祭祖吗?这不年不节的,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宁星阮一怔,同样小声道:“不是四爷爷说村里风水变了,要迁坟祭祖吗?”   “哪儿的事儿啊!是闹鬼啦,我跟你说你晚上可别出门乱逛啊。”宁星磊神神叨叨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把自己下了个寒颤,“张二岭你知道吧,张小他爸,七八天前才死在后山,我跟你说……”   话没说完,到了分叉路口,宁星磊被他爷爷招呼着走了。   临走前他又对着宁星阮一阵挤眉弄眼,做了个手势表示明天继续讲故事。   回到老院子,山神庙的经历、宁星磊未尽的话扰得宁星阮倍感疲惫。   简单洗漱后,躺在床上,他才长舒了口气。   村里信号不好,拿出手机断断续续和室友在群里聊着,在陈临博不要脸的插科打诨下,宁星阮心情放松了许多。   南方潮湿的天气让他暖了许久都暖不热被窝,他到厨房倒了杯热水晾在书桌上,靠着床头等水晾凉。   困意上涌,他不自觉闭上了眼睛,半梦半醒间,他听到有人在说让他起来把水喝了,暖暖身子。   “困~”   迷糊间宁星阮只想赶紧睡觉,一动也不想动,哼出的声音带着祈求和撒娇的意味。   有人端了热水送到他嘴边,他也毫不客气,喝了水后,那人又把他塞进被窝盖好被子,宁星阮浑身放松,任由摆布。   冰凉的手指碰到腰间皮肤,他才强撑着将眼睛睁开一丝缝儿。   床前高大的身影正弯着腰给他掖被子。   “叔,你快睡去吧,手都冻凉了。”   听见人应声,他再次沉沉睡去。   房间里灯关上,一片漆黑中,蓦然响起了一声低沉怪异的笑声。 第4章   天蒙蒙亮,宁星阮就被闹钟从睡梦里拉了出来。   穿好衣服洗漱后,他提着叔叔早就准备好的香烛纸钱出了门。   泗水村有习俗,从外地回来的第二天要在日出前去坟上给先人上香。   早上气温很低,夜雾还没散尽,青石板上被雾水打得湿漉漉的,走在雾里,宁星阮头发睫毛都沾染了一层湿意。   出了村子朝西走了十几分钟,越过一片林深草密的荒地,他循着记忆在一片石碑中找到了父母的墓碑。   上了香,点燃明路蜡烛小心立在墓碑前,宁星阮沉默着把一兜纸钱烧完了,才看着墓碑小声开了口。   “我……我大学毕业了,工作也找好了,待遇很好,你们放心吧。”   干巴巴说了两句,他又沉默下来。   父母走的太早,他对爸爸妈妈这两个词唯一的印象就是眼前冰冷的墓碑,小时候被奶奶逼着哭坟,他还能掉两滴泪,现在十二年过去,他连这两块墓碑都觉得陌生了。   没有再勉强自己,起身深深鞠躬行礼后,他转身来到另一座坟前。和父母的墓碑不一样,这座坟的碑上刻着头像,只不过岁月琢磨,头像已经只剩下轮廓了。   “奶奶,我回来了。”   话说出口,宁星阮脸上不自觉带上了笑意,他看着墓碑上熟悉的轮廓,细细交代着近况。   来之前他以为自己不会忘记小时候记在心里的埋怨,直到站在这里他才发现,比起埋怨,他对这个将自己从两三岁带大的老人,更多的依然是亲近和想念。   话说尽,他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我以后会经常来看你们的。”   蹲的久了,起身时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几下才站稳,等眩晕感过去,他睁开眼,发现四周竟然起了大雾。   身边雾气翻腾,远处山头树木村落都笼在雾里,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轮廓,宁星阮四下看了看,心里有点慌。   独自一人在这个时间点出来,还是来墓地里上香,本就让他心里打鼓,大雾一起,四周白茫茫一片,他心里那点慌张瞬间被放大了无数倍。   凭着感觉在雾里找到回村的方向,宁星阮加快了脚步想要赶紧离开这片坟地。每路过一座坟,他的心都高高提起,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脑海里浮现,惊得他满身冷汗。   越过坟地,宁星阮心里不但没有放松,反而越发害怕,越是害怕,各种吓人的念头就越清晰,他一刻也不敢耽搁,朝着认定的方向跑了起来。   四下一片寂静,太静了,宁星阮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和急促的呼吸声,还有踩断枯草枝丫的脚步声。   脚步声……   他猛地一窒,大脑一片空白,只剩本能驱使着他机械地再次加快了往前跑的速度。   他听到了,身后有声音。   是脚步声,脚踩在枯枝上,裤脚略过草丛,脚底摩擦地面。   有人……有东西在他身后,越来越近。   脚步声在增加。   一个,两个,三个……   寒意顺着头发丝往头皮里扎,宁星阮眼前发白,求生的本能在强撑着让他奋力往前跑,然而可怕的念头却控制不住地磨灭着他的意志。   他的身后是一片坟地,那些……是从坟地的方向追过来的。   谁来救救我!   恐惧,茫然,无助,宁星阮看着前方,依旧是那片白茫茫的雾,没有人来救他。   “星阮?”   绝望之际,一声呼喊让宁星阮瞬间红了眼眶,他看到前方有道身影朝这边走来。   嗓子像是堵了团棉花,发不出声音来,宁星阮急切扑了过去,他想出声,让来人赶紧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扑倒在地上前,他手臂被拉住,紧接着狠狠撞进来人怀里。   是热的,活的人。   宁星阮再也绷不住,眼泪瞬间流下来。   他紧紧抓着来人的手臂,就像抓住了活着的希望。   “走,快走。”用力从嗓子里挤出破碎的声音,他还没站稳,就拉着来人想要继续跑,却被拦住了脚步。   “走?去哪?你怎么啦?”低沉的声音带着笑意,温热的手擦了擦他眼角的泪珠。   宁星阮脑子当机了一瞬间,才慌乱道:“有东西再追我!”   “谁追你?没有啊。”那人疑惑道。   宁星阮回头,身后是一座桥,是村口的那座桥,桥上几个老人拄着拐杖站在桥上,诧异的看着他。   雾消散了,坟地不见了,他没有在村西头的荒地,而是进后山的桥口。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他明明……明明是去给父母上坟了啊,就在几分钟前,他还站在奶奶的坟前说话。   这不对,宁星阮脑子里一片混沌,这不对啊!   这一刻,他心里的恐惧达到了极点。茫然的看着四周,他突然狠狠地朝着自己的手背咬了一口。   疼。   真真切切的疼痛从手臂传来,宁星阮更加迷惑了。   “你咬自己干什么?”手被拉住,热乎乎的触感传达着眼前的人是活人的事实,宁星阮这才将注意力拉了回来。   看到拉着自己的手的这人第一眼,宁星阮就愣了,这个人长得很好看,好看得与周围格格不入。   这个信息发达的年代,各种美图修容软件层出不穷,互联网上俊男美女数不胜数,宁星阮本人也被无数次夸赞脸好看。   然而再好看的脸都不如眼前这张,宁星阮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在看到这张脸的一瞬间,他心里只闪过一个念头,这个人已经脱离了好看的概念,真的能有人长成如此模样吗?   “你……是谁?”他抽出自己的手,小声问道。   他十分肯定自己不认识这么一个人,不然仅凭这张脸,他就不可能没有一丝印象。   “我是你的朋友啊,我们是朋友。”男人十分肯定的口吻,让宁星阮有一瞬间的茫然,他有这么一个朋友吗?   “是吗?”   “对啊,我们是朋友,我就住在你隔壁呢,想起来了吗?”   柔声询问下,宁星阮脑子里出现一幅画面,瓷娃娃一样长相精致的小孩牵着他的手,在老院子门前的树下玩耍。   “是你啊?”宁星阮迟疑道,模糊的记忆告诉他,他确实有这么一个朋友,长得很好看,性格很温柔,对他很好……   是这样吗?   被牵着往家里走,宁星阮仍旧十分困惑。   一路上,村子里的老人似乎都出来遛弯了,他们站在路边,宁星阮走过的时候,很明显的察觉到一道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他侧脸看过去,发现看着他的老人眼神充满了……饥饿和贪婪,像是下一刻就会扑上来将他吞噬殆尽一样。   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宁星阮下意识的朝“朋友”身边靠了靠。   一路走到家里,直到看见叔叔推开院门走出来,宁星阮心中才彻底安定。   “你们回来了?”叔叔缓声道,“星阮没事吧?”   “没事,可能是雾太大,他跑后山去了。”没等开口,宁星阮就听见身边的人说道。   “进来啊,吃早饭,”说着宁平阳拉开门,示意两人进来。   被拉着进门,坐在堂屋餐桌边,热腾腾的粥和小菜端上来,一切都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直到宁平阳坐下,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粥。   然后,他的脸皮裂开了。   宁星阮眼睁睁看着一道黑色的裂缝从叔叔眉头一直裂到耳后,一块脸皮从他脸颊上掉下来,落进了碗里。   他浑然不知,仍然举着勺子往嘴里送。   宁星阮再没有别的念头,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5章   宁星阮是在四爷爷家醒来的,光线昏暗的房间里,靠墙的灶火上瓦罐里汤药咕嘟作响,袅袅白烟伴随着刺鼻的味道溢满了整间房。   昏沉眩晕中,枯瘦的手递过来一只瓷碗,碗里深褐发黑的药汤散发着浓重刺鼻的味道,宁星阮闻到味道喉头就涌起了呕吐感,眼睛也被熏得沁出泪来,脑子里的混沌感瞬间去了大半。   “阮娃子,快把药喝了,喝了就好啦。”老人不容拒绝地把碗送到宁星阮嘴边。宁星阮闭着眼睛一口气把药汤灌下去,忍着干呕就着旁边伸过来的手喝了碗水,才长舒口气,彻底清醒。   屋里另外两人见状赶紧凑上前来,满脸担忧的询问情况,宁星阮看见叔叔的脸时,心跳骤然加速,那让人窒息的一幕仿佛仍在眼前,让他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再次晕过去。   宁星磊在一旁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宁星阮听了才知晓,自己是叔叔背回来了。   “邪风入体!”四爷爷下了定论,“本来就阳火弱,昨天晚上又魇住了,还去那种地方,可不是要被趁虚而入,唉……”   宁星阮听完了几人的话后脸色煞白,面露惊恐道:“我是在坟场晕倒的?”   宁平阳小心翼翼问道:“不是坟场,还能是哪?”   他早上做好饭在家里等,饭菜都凉透了也不见人回来,找去了坟场远远的没看见人影,走近了才看见侄子躺在地上没了意识。   他当时腿都吓软了,伸手一摸,摸到侄子手脸冰凉,更是魂飞天外,立即背着人飞奔回了村子。   宁星阮垂头不语,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显出几分柔弱。   宁四爷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你是不是看见什么啦?别怕,那些东西害不了你,顶多梦里吓唬吓唬你。”   宁星阮抬头,眼神迷茫,那真的是个梦吗?   明明那么清晰,在大雾里被追着跑,雾散了却站在后山桥边,和朋友一起回家……   想到这里,他记忆忽然卡壳了。   他记不得那个朋友的脸了,努力回想也没有丝毫印象,只有一片模糊。   而且他们家隔壁从来没有过同龄的孩子。   原来真是一场梦。   紧绷的神经松开,他起身动了几下,除了有点头晕,没有其他不适。   “四叔,那你看怎么办嘛?”宁平阳心里急。   宁星阮也看向四爷爷,刚回来不到一天就遇上这种事,他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宁四爷为难道:“迁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啊!再等几天吧,正好阮娃子身体虚得补补,不补以后还会出问题。”   这话吓到宁平阳了,他自小在泗水村长大,虽然后来搬出去了,却也忘不了村子里古古怪怪的事情,还有四叔的本事。   宁四爷都这么说了,他不敢让侄子冒险。   “星阮,要不咱再住几天?”宁平阳和宁星阮商量道。   “你弟弟火气大,阳火盛,让他跟着你,保管你不会再被迷了。”宁四爷把宁星磊推到床边。   宁星磊把胸脯拍的啪啪响:“星阮哥,我给你当保镖。”   宁星阮脸色虽然还泛白,精神气却好了不少,他也不想叔叔为难,笑着应下了。   不过是晕倒时做了个噩梦,他不可能因为这个立马转头就走。   也许是宁四爷的药起了作用,宁星阮身上很快发了一层汗,在别人家里躺着总觉得别扭,他没顾宁四爷挽留,坚持要回家去。   临出门前,宁四爷拉住他,往他手里塞了一块质地细腻的玉牌。   “这个是我带了几十年的护身符,贴身带着,不要取下来啊。”宁四爷神神秘秘叮嘱道。   宁星阮没能推脱掉,只能心怀感激的出了门。   摊开手,青白的玉牌上刻着奇怪的纹路,他多看了两眼,竟然会觉得有些眼晕。   村里祭祖要准备的事情很多,宁平阳把人送到家,热了饭让宁星磊看着点,就去祠堂帮忙了。   山雾散尽,太阳出来,宁星阮搬了椅子和宁星磊坐在院子里,暖融融的太阳洒下来,照的他脸上一层薄红。   山里鸟多,一到春天叽叽喳喳吵闹个没完,院墙外柳条抽新,新芽绿得鲜嫩,眯眼靠着椅背,宁星阮心里惬意,把早上的不愉快扔到了脑后。   宁星磊从兜里掏出几个橘子放在石桌上,边吃边道:“星阮哥,你还听故事不?”   “什么故事我还听不得了。”宁星阮睨了他一眼。   宁星磊嘿嘿一笑:“我这不是怕吓着你吗。”   宁星磊昨天晚上说的神神秘秘,这会儿算是勾起了宁星阮的好奇心,他也捡了个橘子,橘香气里,听宁星磊说起了鬼故事。   从去年重阳节村里开始不安生,到过年时家家户户牲畜死绝,老人们惶惶不可终日中请了阴阳先生,算定是有人得罪了山神大人,山神生气逆转泗水村风水,要绝了泗水村的根,最后在阴阳先生的建议下,村里老人态度强硬的决定修山神庙。   由于其中夹杂着一条人命,原本俗套的故事走向变得有些恐怖。   村里的二流子张二岭对老人们的迷信行为嗤之以鼻,一分钱没出,还想暗地里使坏,山神庙建成那天晚上偷偷溜进后山不知意欲何为,总之是死的很惨。   “我见了我爸拍的照片,老天爷,吓得我几天睡不着。”宁星磊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星阮哥,你可别好奇去找,那真是……整张皮都被扒的一干二净,就挂在庙门上,人在门口盘坐,披在门上晃荡……”   宁星磊讲的绘声绘色,这会儿把自己也给吓到了,哆嗦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道:“张二岭死得太离奇,一看就不是人干的,他爹也不敢追究,就草草裹了埋到山里去了。”   “后面两天,村里半夜老有惨叫声,是真的惨叫,我刚从外地回来,当天晚上又给吓得不轻,所以我跟你说千万别夜里出去溜达。”   故事讲完,一阵风刮过来,树梢哗啦啦响,树上的鸟一哄而散,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宁星阮打了个哆嗦,手里的橘子瞬间不香了。   宁星磊嘴里塞着橘子,嘟囔道:“我偷听到我爷爷他们商量 ,说是山神发脾气,所以村里才要祭祖拜山,平息山神怒气。”   “不光如此,我还听到那风水先生说什么,要人祭,我艹这什么年代了,你说是不是傻哔——”这宁星磊压低了声音,有些厌恶道。   张二岭的惨死让泗水村村民心头起了一层厚厚的阴霾,捐钱建庙,大肆操办祭典都还能接受,就当花钱买个心安。然而人祭是什么,那可是不只是迷信了,是违法犯罪!   村里虽然很多人都有点小迷信,但是涉及到这种事情却不糊涂。   “反正这次为了平息山神的怒火,搞得挺复杂,等你好了咱也去凑热闹。”骂了几句,宁星磊又嘻嘻哈哈道。   临近中午,气温上升,春困上涌,两人都眯着眼睛昏昏欲睡。阳光照在眼皮上,眼前一片暖色亮红。   身边的宁星磊打起了呼噜,宁星阮轻笑,起身要进屋去拿毯子,忽然听到一阵凄凄惨惨的哭声。   呜呜咽咽的声音,嘶哑苦涩,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就隔着一道墙在门外。   宁星阮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起身轻手轻脚走到门口,吱呀一声,木门推开,哭声戛然而止。   他左右看了看,门外没有人。   关上门,幽幽的呜咽声却又响了起来。   宁星阮身子僵住,欲哭无泪,他壮着胆子再次打开院门,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突兀地出现在门槛前。   趴在地上的人衣物破碎,拖曳在地上,头发杂乱且长,严严实实遮住了面孔,他声音嘶哑苍老,听起来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破布下,一双满是枯皮的手伸出来,抓住了门槛,朝着宁星阮抓了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老人哭声越发哀凄。   宁星阮满头雾水,但仍然赶紧弯腰想把人给扶起来,也许这是村里哪家上了年纪不记事的老人跑出来了。   “对……不……起……”   老人的手抓在了宁星阮的小臂上,枯枝一样的手只剩皮包骨,看起来十分渗人,他攀着宁星阮的手臂,嘴里仍旧急切地念叨着对不起三个字,仿佛得不到宁星阮的原谅马上就要死一样。   “好好好行了,没关系,您先起来好吗?”宁星阮无奈下胡乱应了一声。   老人哭声顿住,宁星阮刚松了口气,紧接着怪异的咯咯声却又从老人嘴里传出来。   他在笑,笑得凄厉刺耳,宁星阮心中一惊,迅速甩开了他的手。   头顶太阳依旧灿烈,宁星阮却仿佛身处冰窟   这是在做梦吧,宁星阮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就算真的有……不是怕太阳吗,现在明明是中午。   果然又是在做梦。   他手指死死抓着门板,粉白的指尖因为太过用力失了血色。   黑影顺着墙角爬走,不等宁星阮松口气,他又慢慢爬了过来,缓缓拿出了一团东西递向宁星阮,粉的红的白的,是一束花,野花束成一团,被举到了宁星阮面前。   他鼻尖闻到了一股味道,是花香,还混杂着焚香。   宁星阮没接,黑影便一动不动。   然后他似乎很困惑,便慢慢抬起了头。   宁星阮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一阵疾风刮来,花团顿时被吹得飞上了天,撒得满天都是。   风里带着那股奇怪的香味,浓郁的让宁星阮头晕目眩。   宁星阮感觉到耳边有声音,紧接着肩膀被晃了晃。   他睁开眼睛,眼前是宁星磊担忧的脸。   “星阮哥,你进屋去睡啊。”   宁星阮揉揉眼睛,才察觉自己是在院子里睡着了。   门外响起几声狗叫,宁星磊出去打开门,一条大黑狗吐着舌头蹲在门槛前,见人出来夹着尾巴一溜烟儿跑了。   宁星磊弯腰捡了个东西,兴冲冲跑过来递给宁星阮。   “谁这么有心啊,跑哪儿搞来这么多花,哥,你看你,长得太好看容易招蜂引蝶啊。”   宁星阮看着他手里的花笑意僵在了脸上,粉的红的白的,煞是好看。 第6章   井水泵压下去,清冽的井水喷洒出来,溅湿了一片青石板砖。宁星阮甩了甩冲洗干净的青菜,示意宁星磊放开手。   院子里石桌上摆着一只玻璃瓶,插着从门口捡来的花束。   看见宁星磊捧着花进来时宁星阮是有些懵的,甚至觉得自己大概做的是梦中梦,不然这花怎么会出现在门口。   事情离奇得让他难以理解,做噩梦是因为心理压力大,是刚回村还没适应已经陌生的环境,但是梦境延伸到现实,这不在他能接受的范围内。   最后还是宁星磊安慰他,肯定是半梦半醒间透过门缝看见了黑狗,睡着后又听见黑狗叫才会梦见穿黑衣服的老头在门口哭。   至于那花,八成是哪个早恋的臭小子偷藏起来准备送给女朋友的,结果被狗给叼到这里了。   “星阮哥,你越是害怕越容易给自己心理暗示,胡思乱想多了肯定会做噩梦,你得记得这都是假的,迷信!”   宁星磊慷慨激昂,完全忘了自己被吓得夜里躲被窝不敢露头的事儿。   宁星阮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非常科学,完全符合事实发展。   所以他就把花给插瓶子里养起来了。   宁星磊端着菜筐进厨房,熟练地点火烧饭,宁星阮则在一边打下手。   祠堂那边会包一顿午饭,宁平阳不回来,两人简单炒了两个菜。吃过饭,宁星阮往灶膛添了柴火准备烧水洗澡。   早上出汗后衣服就黏糊糊的贴在身上,难受极了。   宁星磊怕他感冒,劝了两句见劝不动,只好和他一起把洗澡间的木桶拖出来冲洗干净。黑色的大木桶不知道是什么木板拼成,虽然旧了点,但竟然还能用。   刷干净后又用开水仔细烫了几遍,宁星阮收拾了衣服提着背包,拿着宁星磊特地出去摘的几片柚子叶钻进了洗澡间里。   热气蒸腾,狭小的房间里水雾弥漫,头顶昏黄的白炽灯也被遮上了一层雾气。   衣服堆放在木桶旁的板子上,宁星阮探手试了试水温,蹬着垫脚凳缓缓没进了水里。   奶一样白皙润泽的皮肤在热水中染上了一层薄红,手臂轻轻搭在木桶边缘,他靠着桶壁微微仰头舒服的叹了口气。   身上泡得暖烘烘,热气从桶里上涌,扑在脸上,他的脸很快就绯红一片,一直红到了耳后。不知道是汗还是蒸汽从额头滑落,顺着挺翘的鼻尖落进了热水里。   拿了毛巾沾湿仔细擦洗着身上,他皮肤很嫩,稍微擦几下就越发红粉红了。   宁星阮骨架小,看起来有点瘦,身上却覆着一层软软的肉,他前倾趴在桶壁上,伸手擦洗后腰。   一滴水珠从房梁滴落,落在背上,混着背上的水滑进了腰窝,突然的凉意激得他腰上皮肤一紧,下意识的伸手擦了一下,却感觉到一片凉意擦着他的手心没入水中。   疑惑地扭头朝后看,除一片白并没有什么东西。   又一滴水珠落在了他的锁骨处,宁星阮抬头往上看,却被蒸汽朦胧了视线。那点冰凉没有在锁骨停留,顺着锁骨滑到圆润的肩头,在他背上流连不去。   宁星阮再心大也察觉到了异常,他全身紧绷,小心翼翼地往下滑,直至整个人没入水中,只露出鼻尖和起了水汽的眼睛。   洗澡间木门和小窗被吹得嘎吱作响,凉风顺着门窗缝隙挤进来,冲散了屋里白茫的热气。   放轻了呼吸,他慢慢伸手扒着木桶边缘,像受了惊的仓鼠一样,小心翼翼探头查看,挂在门把手上的背包掉在了地上,一角沾到地上水洼里的水,迅速被洇湿成了深灰色。   宁星阮急了,包里面是他的贴身衣物,他鼓起勇气从水里露出半边肩膀,期期艾艾朝门口喊了一声。   听见宁星磊应声过来,他心里紧绷的弦顿时松了,大着胆子把两只胳膊伸出来垫在下巴处趴在桶边。   门推开又迅速关上,带进来的冷气让宁星阮打了个寒战,他指了指地上的包对宁星磊道:“快帮我捡起来。”   宁星磊弯下腰,把包捡起来挂在了门把手上。   洗澡间本就不大,挤进来一个大个子后越发显得狭窄,连转身的空档都没有,宁星磊微微弯着腰,显得有些局促。   宁星阮笑道:“既然都进来了,帮我倒水洗完头再出去。”   洗手间没有淋浴头,洗头只能用水瓢舀了旁边桶里的水慢慢冲,宁星磊一声不吭,拿了盆放在大木桶边,又提了水桶过来。   宁星阮探出半边身子弯腰,脖颈和后背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空气里,也暴露在站在一边的人眼皮底下。   温热的水浇在头皮上,顺着头发流到下面接水的盆中,宁星阮伸手抓揉几下,湿透后挤了洗发露抹在头发上,手指插进发丝里,指肚细细揉搓着头皮。   头上的水倒得急了,他一不小心微微睁开了眼睛,混着洗发露的水顿时进了眼睛里,难耐的酸涩感顿时从眼睛充斥到鼻腔。   他慌乱地挥了下手臂,呜咽着让宁星磊帮他冲洗手上的泡沫。   下巴被凉凉的指尖捏住,抬起,宁星阮被迫微微仰起了头,手撑住桶边支撑身体。额上的头发被拨到后面,紧接着温热的水冲洗着他的双眼,涩意慢慢退去。   水从上面浇下来,浇在他脸上,浇过雪白的脖颈胸前,顺着腹部流入桶里,他上身微微后仰,面朝上,殷红的嘴唇微微张开,唇齿间溢出轻微的哼声。   就像一尾被迫离了水的人鱼。   充满了美丽的、诱人的脆弱感。   “好了没?”宁星阮开口催促道。   下巴被松开,他赶紧趴好,伸手抹把脸,小声埋怨道:“你哥眼睛要瞎了。”   一只大手按着他的后脑勺把他姿势调整好,紧接着又抹了把洗发露,一只手浇水,一只手轻轻揉搓。   头皮被按摩的爽感直击天灵盖,宁星阮差点没忍住哼哼出声来,他脚趾不受控制地微蜷,露出水面后恢复正常肤色的后颈再次蔓延出一层绯红。   好舒服……   “手艺不错,去理发店绝对是顶级托尼。”他毫不吝啬的夸赞道。   只听见宁星磊一声轻笑,并没有搭话。   舒适感一波一波,让宁星阮昏昏欲睡,他懒洋洋地趴在桶边,像只晒饱了太阳的猫儿一样,恨不能伸个懒腰直接睡过去。   头上泡沫冲干净,头上的手最后一遍揉搓着细软顺滑的头发,手指不经意地捏过他的耳垂,贴着右侧颈动脉。   鲜活的热血在手掌下跳动着涌流着,苍白的手指微顿,旋即换了个手势,掌心扣着后颈,大拇指不住在颈侧摩挲。   纤细柔顺,毫无防备……   “手怎么这么凉?”   宁星阮被捏着脖子,痒得不行,笑着挣脱了钳制,顺手把那只冲了许久热水也不见暖的手按进了桶里。   然后他疑惑了,泡在水里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苍白冰凉。   根本不像是宁星磊的手。   宁星阮触电般收回了手,慢慢缩起了身子,后背紧紧贴着桶壁,身体僵硬的像块木头。   他用尽力气慢慢抬起头。   宁星磊静静的看着他。   有些虚脱的滑进水里,宁星阮无力地摆摆手,示意人赶紧出去。   捂着额头哀叹一声,他觉得自己被噩梦吓得有些过于敏感了。   宁星磊轻轻推开门,脚下无声走了出去。   桶里的水已经微微泛凉,宁星阮也不敢再耽搁,匆匆打了沐浴露冲洗干净穿上了衣服。   从洗澡间走出来,清新的空气吹走了潮热感,他只觉一身轻松。   见宁星磊半靠在桌子上,他笑道:“谢了,回头请你吃饭。”   宁星磊愣了一下,挠挠头道:“这点小事儿有什么好客气的?你看你要请我吃饭,我就不跟你见外。”   “对了哥,村里请了风水先生在山神庙做道场,咱赶紧过去看看。”   匆匆清理了洗澡间,宁星阮多套了件外套,和宁星阮一道出门朝后山赶去。   山神庙门前广场上,几个穿着道袍的人正在摆弄着桌案,村里人围成一圈好奇的看着他们动作。   宁星阮看见叔叔也在人群里,正和宁四爷站在离桌案很近的地方。   他挤过去跟两位长辈问了声好,宁四爷摆摆手,宁平阳看着宁星阮表情却有些忧心忡忡。   宁星阮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刚想开口问,一声锣响,四周安静下来。   一切准备就绪,五位道长摆开了阵势,年纪最长的一位站在最前,四个徒弟一字排开站在后面。   上香,叩礼,诵经。   五位道长表情庄严,一丝不苟,广场上村民逐渐安静下来,只剩诵经声回荡着。   诵经结束,再次行礼后,这场法事算是结束了。   村民散去,宁星阮却和叔叔留在了山神庙,宁星磊不肯走,也跟着留了下来。   刘道长和宁四爷领着几人进庙里,对宁星阮道:“星阮,几天后的祭典还缺一个持香童子,我们商量了,就由你来补上。”   宁星阮愣了:“我?为什么?我什么都不懂,耽误了祭典就不好了。”   宁四爷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我们为了你好啊,你阳火虚,容易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到时候沾沾香火气,比什么护身符都灵验。”   宁星阮心里抗拒,虽然被噩梦困扰惊吓,但那也只是梦,骤然进到村里这种神神鬼鬼氛围浓郁的环境里,他必然会受到影响,心理产生应激反应以至于出现短暂的恐慌情绪很正常。   他会感到害怕,只是情绪过后仍然能客观理智的找到缘由,让他打破十几年的世界观,去接受这些莫名的说法,对他来说根本不可能。   宁平阳见侄子的表情变得不对,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把人拉到一边,拿出手机对着宁星阮右侧脖子拍了张照:“这是怎么了?”   “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当帮村里一个忙,反正咱也不会有损失对不对?”   宁星阮结果手机仔细看,他的右侧脖子上,赫然印着拇指大小的一块红痕,边缘泛着青黑,像是有人用拇指揉压出来的。   伸手轻轻碰了碰,没有丝毫感觉。   看着叔叔担忧的表情,他心里轻叹,默然应下了。 第7章   祭祀典礼会在七天后举行,为了让宁星阮熟悉祭典流程,老道长让自己的大徒弟留在泗水村教他。   老道长的大徒弟是青玄道长,辈分虽长,却只有三十多岁,脸上总是挂着笑意,脾气很温和。   下山前,他递给宁星阮一个折成三角形的纸包,笑眯眯道:“宁小友,明日我们便在山神庙见了。”   “谢谢。”宁星阮接过纸包,点头道谢。   这位青玄道长为人亲和且说话很有意思,相处起来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宁星阮内心的抗拒打消了不少。   送走了道长们,宁星磊才小声吐槽道:“这群老头真是把迷信俩字儿刻进骨子里了,我刚才偷偷问了,今天是张二岭的头七,这场法事不是给他超度,而是怕他扰了山神做法镇压他。”   宁星阮听了心里有些不舒服,还好这世界上没有鬼神,不然张二岭惨死村里不报警查明真相就算了,还做法要镇压他,他泉下有知说不定会被气得变成厉鬼。   下山后长辈们继续回祠堂干活,两人辈分小,想帮忙也不够资格,宁星磊就带着他顺着石板路在村里溜达,一边逛一边嘴里说个不停。   村子里格局基本没发生变化,只是不少人家都搬了出去,留下一栋栋空院子。宁星磊兴致勃勃地回忆着小时候同学朋友住在哪栋院子,顺便翻出人家的糗事再嘲笑一番。   宁星阮静静听着,脸上带着笑意,小时候的记忆逐渐变得鲜活,和眼前的一切贴合起来,他这会儿才有了远游多年回来,久别重逢的亲切感。   走到一处院子前,宁星磊忽然停了话,轻轻叹了口气:“你还记得这里吗?”   宁星阮想了想,问道:“这是陈老师家?”   “对,现在他不是陈老师了,只是个疯老头子。”宁星磊有些感伤,“十年前他本来都要调到县里去教学了,结果一夜之间家里老老小小全都死了,没几天他就白了头,变得疯疯癫癫。”   宁星阮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世事无常,世事无常。   “当时警察来查案,还验了尸,只验出全都是急病,唉……”   两人沉默下来,气氛变得有些凝滞,这时街头走过来一个人,头发花白,油腻腻结成了坨,身上乱七八糟裹着几件衣服,脏兮兮破烂不堪。   他手里提着已经发黑的编织袋,袋子里瓶瓶罐罐拖在地上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老人走近,站在院门前,嚷嚷着:“站我门口干什么?打断你们的腿。”   说完嘴里不停,吐出一串含糊不清的咒骂。   亲眼看见原本和蔼可亲的老师变成这幅样子,宁星阮心里酸涩,他翻了翻口袋,结果翻不出一毛钱的现金,只能讷讷喊了声老师。   老人转身,浑浊的眼睛打量着他,嘴里不知道嘟囔了些什么,最后问了句:“谁啊这是!”   “陈老师好,我是宁星阮。”宁星阮微微弯腰,礼貌道。   老人盯着他的脸,像是在思索,脸上的表情慢慢缓和下来,眼神甚至隐隐透露出些许和蔼。   宁星磊小声吐槽:“这老头每次看见我都骂骂咧咧,怎么看见你这么客气,难道这也看脸?!”   宁星阮见陈老师可能还记得自己,心里高兴,然而下一秒老人却突然暴怒,异常凶狠的破口大骂,一边骂一边把手里的编织袋朝着两人扔过来。   宁星磊眼疾手快拉着宁星阮躲了过去,紧接着就被陈老师一巴掌甩到脸上,被打得眼冒金星。   “滚,滚出去,别让我在泗水村看见你,老子打不死你!”   “让你滚听见了吗?回来找死,死了烂了都没人给你收尸!”   口不择言的谩骂和毫不掩饰的仇视让宁星阮傻了眼,陈老师手下毫不留情,对两人又撕又打,尤其宁星阮,被重点照顾,身上实实在在挨了好几拳头。   狼狈地逃窜出去,两人站在街头听着身后无休止的脏话心有余悸,拐过街角前,宁星阮听见骂声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哭嚎,他回头看了一眼,老人靠在墙上,捂着脸像个孩子一样哭的伤心。   “又开始发疯了。”宁星磊拉住他微微摇了摇头,“隔一阵就会这样,你管不了,走吧。”   一路上宁星阮心情低落,他有心帮忙,思来想去却也想不到什么办法,只能作罢。   低落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太阳落山,夜幕降临。宁星磊走了之后,他在堂屋等着叔叔回来吃饭,听到门外有人喊他。   “谁啊?”他没立即开门,扬声问道。   敲门声停下,门外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是我啊。”   “陈老师?”宁星阮打开门,下午还疯癫无状的老人这会儿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头发胡须也修整得整整齐齐,眼神温和,除去苍老的面容,几乎仍旧是十来年前那个风趣幽默的老师。   宁星阮看着恢复正常的老人,鼻头一阵发酸,红了眼眶。   “老师,您这是……”   陈老师看着他,表情伤感,他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回来干什么。”   “村里要迁坟,我就回来了。”宁星阮回道。   “快走吧,明天就走,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啦!”   宁星阮啊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道:“老师,我得等村里祭祖典礼过后才能走,四爷爷让我祭祖时当什么持香童子呢。”   陈老师表情骤变,眼神惊恐,嘴里念叨着迟了迟了,枯瘦的手抓住宁星阮的小臂,咬牙道:“你听话,赶紧走吧,再不走……”   话说到一半,他喉咙里发出一阵怪异的咯咯声,然后就一言不发,毫不迟疑的转头离开了。   宁星阮跟出去喊了几句,见老人健步如飞越走越快,很快就不见了人影,只好满心疑虑的回去了。   不大会儿,宁平阳提着两个塑料袋回来,脸色很不好。   宁星阮询问是不是祠堂出了什么事,他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村里有个疯子淹死在河里了,以前还是咱村里小学的老师,家里死的就剩他一个,疯了好几年现在也算是解脱了……”   后面说的什么宁星阮已经听不见了,他跌坐在凳子上,耳朵里轰鸣作响,大脑一片空白。   等被宁平阳晃着胳膊唤醒,他才惨白着嘴唇,颤抖着声音把刚才的事情说了。   宁平阳听完呆在原地,只觉身上一阵阵发冷。长久的沉默后,他声音艰涩道:“也许是从咱家离开他就去河边了……”   倒了杯热水塞到宁星阮手里,宁平阳不敢再多说,只是揉搓着宁星阮的手,想要给他暖热。   两人潦草吃了晚饭,宁平阳收拾了碗筷,烧水洗漱,特地留了一桶热水给宁星阮泡脚。   宁星阮攥着白天青玄道张送的护身符跟在叔叔身后,一步也不敢离,惶然四顾,只觉得黑夜里处处都像是藏着东西。   墙角阴影里,关着的洗澡间,厨房灶台后,他像只受了惊的鸟一样,处处警惕。   “今天晚上你跟我挤挤,明天去见青玄道长就没事了。”宁平阳把被子抱到自己屋里,放到里面靠墙的位置,示意宁星阮进去。   床不宽,躺两个人有点挤,几乎没有翻身的余地,宁星阮被挤在墙和叔叔中间,却觉得异常安心。   夜里灯没有关,他睁着眼睛看着房顶,听到旁边叔叔的呼吸声逐渐平缓,仍然毫无困意。   脑子混沌的像是在梦里,但是他又清醒的知道这不是梦。   直到外面天色微微泛白,鸡叫声响起,他才忍不住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被叫醒时,宁星阮昏昏沉沉睁开眼睛,外面已经是天光大亮。   “星阮,快起来,青玄道长可能在山神庙等你呢。”   几乎一夜未睡,宁星阮身上有些无力,但昨天晚上的事情吊在心头,他迫切的想要见到青玄道长。   简单吃了点东西,他便立即出门去后山。   宁平阳担心他,一路把人送到庙门前才离开。   身穿青色道袍的身影站在祭台前,宁星阮急切的走过去,叫了声道长。   青玄转过身来,宁星阮看着那张脸觉得有些陌生,迷茫了一瞬,想到两人只见了一面,陌生也是正常。   这么想着,脑海里已经模糊的面容和眼前的人贴合起来。   青玄慢慢踱步到他面前,语气温和道:“脸色这么白,没睡好吗?”   在“专业人士”面前,宁星阮强撑着的勇气全面崩塌,他微微发抖,小声说了昨天晚上的事情,说完眼神湿漉漉的看着青玄,想要从他这里得到点安慰。   “吓成这样,真是个小可怜。”青玄语气怜悯,“你打算怎么办呢?”   宁星阮犹豫了一下,低着头小声道:“他……说让我离开,我想,能不能……能不能换个人来做这个童子?”   沉默,许久之后他才听见青玄轻声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如果他起的是坏心,离开这里你还能怎么办?”   “留下来,我保证,祭典后你就再也不会有这些烦恼了。”   “真的吗?”宁星阮抬头看着他,乌润的眼睛里饱含信任和期待。   青玄薄唇上挑,声音依旧是那么温和:“当然,你要相信我。” 第8章   “持香童子要提前一天沐浴更衣,焚香守庙。”   “待第二日黄昏,随主持道长叩礼上香,迎山神牌位入主村里祠堂,奉守祠堂两日,每天晨起睡前燃香颂文,两日后祠堂闭门,就算是结束了。”   宁星阮眉间一片愁绪,他以为持香童子只是做法事时帮忙递一下香,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繁琐的事情要做。   听到还要守庙,守祠堂,他更是后悔不已。   青玄安慰道:“虽然有些麻烦,但我们一点一点来,不要有心理负担。”   宁星阮勉强扯出一抹笑意,想到夜里要守在山神庙这种远离人烟的荒山野岭,他心里就止不住的惶恐忧虑。   “你害怕?山神大人会保佑你的。”青玄神色莫名。   宁星阮抬眼看着他,神色紧张,他小声问道:“守庙……是我自己一个人吗?可不可以换人?我、我可能到时候要提前离开。”   青玄眸色幽邃,笑意加深,他轻声道:“好孩子,放心,会有人陪着你。”   被青玄叫成孩子,宁星阮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不过听到会有人陪自己,他心里稍微好受了点。   “放轻松,我们先学点别的东西。”青玄走到他身边,伸手挽起袖子,露出一截手臂,手指灵活地穿插成一个复杂的手势。   宁星阮看着眼前苍白修长的手指,恍惚了一瞬,脑海里闪过一丝他抓不住的熟悉感。   他有些迷茫的仔细回忆,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双手。   “这是什么?”他问道。   青玄侧头看着他:“这是可以护身的手印。”   “我带着您给我的护身符呢。”   宁星阮小声说着,把攥在手掌的纸包展示给玄清看。   “这种东西。”玄清从他掌心捡起护身符,轻笑。   然后纸包在他指尖自燃成了一簇灰,落在地上不见了。   宁星阮愣愣的看着他,就见他从手腕上解下来一串珠子,拉住自己的手,把珠子缠在了自己手腕上。   深红泛黑的珠子绕在白皙纤细的手腕上,一红一白对比明显。   “带着,比护身符好用。”玄清温声道,“手印还要学吗?”   宁星阮握着手腕的珠子,冰凉滑润,却让他多了点安全感。   他点点头,青玄道长好心教他,他自然要学。   ——   山神庙里空旷阴凉,宁星阮却面颊通红,额头上起了一层薄汗。   青玄结印时手指灵活,动作流畅,看着明明很简单,轮到他却怎么也结不成。   每每看完一遍他都觉得自己记得清清楚楚,低下头后却像瞬间失忆了一样。   笨拙地别着手指摆出一个奇怪的手型,宁星阮红着脸看向青玄,心里又急又羞愧。   青玄脸上不见一丝不耐烦,他走过来握住宁星阮的手腕,把他纠结在一起的双手分开道:“这个手印有些复杂,不要急,我们换种方式来学。”   说着走到宁星阮右边,左手环过他颈后,虚虚搭着,双手分别抓住宁星阮的左右手。   “你不介意吧?”他温声道。   鼻间萦绕着青玄身上的檀香气息,宁星阮再次恍惚了一下,下意识的摇头,道长不嫌麻烦尽心教他,他怎么会介意。   青玄手指穿插进宁星阮手指缝隙间,宁星阮的手白生生的没有丝毫老茧,被包裹在他苍白的大手中,视觉上有种不可言说的意味。   柔软白皙的手指任凭他摆布,宁星阮手上不敢用力,生怕妨碍到他的动作。   “看清楚就简单了。”勾着宁星阮的小指压在掌心,他每一个动作都放得极慢,同时仔细询问着宁星阮,如果哪里没看清,他便勾着手指散开,再教一遍。   宁星阮注意力全在手上,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分神,生怕自己记错了。   青玄侧脸,宁星阮的脸白里透红,微微淌着汗珠,红色一直蔓延到耳朵,只需轻轻往右动一下……   他眼神幽邃,嘴角笑意莫名。   宁星阮感觉到耳朵有东西轻轻擦过,带来一阵痒意,他手不能动,只好侧头想在肩膀上蹭蹭。   然而他忘了此时青玄道长正站在自己旁边,刚侧过头,他就感觉到冰凉柔软贴着自己的耳垂,顺着他的动作滑到了眼角处。   心里一惊,他脸色爆红,迅速跳开慌忙道歉。   真是太尴尬了!   忐忑地看着青玄道长,宁星阮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青玄先是表情疑惑,随后像是才反应过来,笑着安慰道:“小友不要这么紧张,我们同是男人,又何必计较。”   “出家之人心无外物,自是坦坦荡荡,小友和我相处不要拘束,你眼中的不妥与我也只是清风拂岗。”   宁星阮看着青玄道长丝毫不在意的样子,悄悄松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自己好像是有点反应过度了?   在青玄的手把手示范一遍后,他终于记住了其中的诀窍。   “道长,这样行吗?”按照记忆中的步骤一步步结出手印,宁星阮期待的看向青玄道长。   青玄看着他的手,眸色深深,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捻了捻,不露声色的夸赞了两句。   “谢谢道长。”宁星阮有些小兴奋,学到后面他已经不单单是为了护身而学这个手印,而是憋着一股气势要证明自己是个智商正常的人,不是反应迟钝的傻子。   这时庙外远远就传来一阵咋咋呼呼的呼喊声,宁星磊风风火火跑进来,朝青玄问好后就能对宁星阮急声道:“星阮哥,陈老师出事了你知道吗?”   刻意忽略的恐怖记忆再次在脑海里涌现,宁星阮表情一僵,脸上血色褪去。凉风从外面吹进来,在大殿里打着旋儿钻进领口裤脚,他微微瑟缩,下意识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站在一边的青玄道长。   青玄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回头看着宁星磊道:“宁小友已经得知了那位老人的不幸,他很伤心,只是最近要忙于祭祀的事情,不宜接触丧葬之事。”   “哦哦,好的。”宁星磊讷讷两声,低着头不说话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被这道士看一眼,他头发根儿都是凉的。   明明看起来挺温和,怎么这么吓人,难道这就是道家的神秘力量吗?   宁星磊心里嘀咕着,慢慢退到了门口,坐在门槛上不想再靠近里面。   宁星阮心里感激,低声道:“谢谢您。”   “道家之人不妄语,我说的都是实话。”青玄瞥了一眼坐在门口的人,眼中冷意稍敛,对宁星阮温声道,“我们继续。”   祭典当天,宁星阮需要穿着特制的袍子,随道长们一起行礼,奉香,最后亲自捧着山神的牌位下山。   他学着青玄的动作,双手持香,脚下按照特定的顺序踏着特定的步子,有模有样的转过一圈,又转回祭台前。   刚学结手印学得满头大汗,宁星阮本来以为祭祀要行的礼会更复杂,已经做好了死磕的心理准备,结果只是简简单单一遍就记住了,他看向青玄的眼神带着止不住的小得意。   “很好,只需要注意一下细节就够了。”青玄眼含笑意,示意他从第一步开始。   站定,伸手抱礼,宁星阮还未进行下一步,腰便被一双手扶住,轻轻往前推了推。   “站直,收腹。”青玄的手从腰后稳稳推着他的后背,顺着两侧滑到肩胛处,停顿一下后再次施力,宁星阮背上一阵酥麻,没有准备之下,差点往前扑倒。   背上的手迅速往前探,揽着他的腹部把人带了回来。宁星阮慌乱站稳,就听身后青玄声音满含歉意:“抱歉,我应该提醒你一声的。”   “没关系,是我没留意。”宁星阮连忙道。   青玄轻笑一声,让他站好,后续每纠正一处,他会先出声提醒,这样的体贴让宁星阮心里对他的好感越来越高。   “腰背挺直。”手在他腰上用力。   “肩膀正平。”手搭在他肩膀上,微微揉两下,宁星阮顺着力道让肩膀上的肌肉自然放松。   “手臂抬起。”青玄双手顺着他的肩膀向下滑落,带着他的胳膊稍稍抬起一点,滑至小臂处,又轻轻捏着他的小臂,纠正姿势。   从背后看,宁星阮整个人被笼罩在青玄身形下,姿势异常让人浮想联翩。   然而宁星阮却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妥,背后青玄一直稳稳控制着二人之间的距离,连手臂都轻架着不与他接触,只有一双手抓着他的手臂。   这样的姿势肯定不好受,宁星阮再次微微侧头向他投去感激的眼神。   青玄微笑以对,等青年扭过头去,他眼神扭曲了一瞬,透着略兴奋的光芒,眼睛深处红色一闪而逝……   站姿标准后,宁星阮抬脚走步,再次被青玄制止。   他蹲下,伸手抓着宁星阮的小腿往前带了,顺着腿肚滑至脚踝,抓着他的脚踝改变了他脚落地时的位置和脚尖指向。   “这样才对。”   小腿被人捏着,生出微微的痒意,宁星阮心底有些抗拒这种感觉,但低头便看见青玄道长有些局促地拉着道袍,表情却认真严谨,那点抗拒又被他生生摁了下去。   一步一步,宁星阮满头大汗,青玄仍旧一丝不苟,丝毫不懈怠地用手替他纠正细节,直到最后一步。   脚踏在地上,宁星阮心里哀叹终于结束了,他大大松了口气,两鬓的汗珠顺着头发滑落下来。   “道长,可以了吗?他迫不及待想要结束这一轮“教学”。   青玄示意他擦擦汗,笑道:“你记下了我们就结束。”   宁星阮赶忙努力回忆着刚刚被指正的动作,手臂和腿上似乎还残留着被青玄纠正动作时留下的感觉,他抗拒的心理再次冒出来,脸顿时不由自主的皱成了一团。   青玄道长不在意这种接触,是因为他是道门中人,出家人眼里一切都是空妄。但是他有点做不到啊,虽然努力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还是克制不住心里生出来的别扭感。   为了避免再次出错,宁星阮几乎是拿出了高考考场上回忆数学公式的劲头,争取每一个动作都做到尽善尽美。   然而想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他尽力避免出错,仍然免不了些微的误差。   青玄道长喊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宁星阮吓了一跳,看过去的眼神都带着小小的惊慌。   青玄微微垂眸掩住了眼神,他背着手走到宁星阮身边,脚探在宁星阮落地的那只脚内侧,勾着他的脚往外移了一寸。   “谢、谢谢。”宁星阮微微低下头,懊恼地红了耳朵。   他是不是情绪太明显,让道长察觉到了?   “慢慢来,我们还有时间。”   温和的声音一如既往,让宁星阮又傀又悔,道长人这么好,自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都在纠结些什么东西。   接下来很顺利的过了一遍,青玄终于满意点头,示意宁星阮可以了。   “回去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去祠堂。你的袍子需要量身定制,明日记得穿件方便的衣服。”   宁星阮对他行礼道谢,看了一眼在庙门口发呆的宁星磊,踌躇问道:“道长,那……晚上我还会遇到那些东西吗?”   青玄微微弯腰,凑到他耳边耳语道:“带好手串,它会保护你的。”   宁星阮握住手串,心里安定,再次道谢后和宁星磊离开了山神庙。   “星阮哥,你有没有觉得这个道长有点奇怪?”沉默了一上午,宁星磊一下山就忍不住问道。   宁星阮啊了一声,疑惑道:“青玄道长人很好啊。”   宁星磊抓耳挠腮,心里别扭的感觉没办法用准确的语言说出来,只恨自己读书太少,话都说不好。   “不是,你看他刚才,动手动脚,要不是看他穿着道袍,别人看了肯定得误会。”   宁星阮失笑,停下脚步看着他正色道:“星磊,青玄道长为人磊落,做事认真才会这样,这么揣测他,被青玄道长知道了,他可要委屈死了。”   “好吧,我知道了,反正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宁星磊做出一个搞怪的动作,嗲声嗲气道:“总之,男孩子出门在外,也要注意安全呢~”   宁星阮好笑的给了他一锤子。   路过陈老师那条街,看见街上两边牵起的白布,两人都是表情黯然。   “这样也好……也算是和家人团聚了。”宁星磊叹气道。   沉默着回到家里,宁星阮草草吃了午饭,通宵未睡的后遗症终于发作,躺在床上就睡得人事不知了。   醒来时,外面已经一片漆黑,宁星阮一瞬间有种不知白天黑夜的颠倒感,发了会儿愣才想起自己大概是从下午一觉睡到了晚上。   从床上起来,他打着哈欠走出房间,见堂屋桌子上摆着饭菜,宁平阳正守在桌边。   “见你睡得香就没叫你,快过来把饭吃了。”宁平阳招手笑道。   宁星阮应声坐下,宁平阳把瓷碗盖着的粥递给他,询问道:“道长今天怎么说?”   “没事儿,您别担心。”宁星阮笑着,表情轻松。   见状宁平阳点点头:“这就好,没事就好,没事我就放心了。”   吃过饭洗漱后,宁星阮抱着被子回到了自己房间里,宁平阳一再叮嘱让他有事儿就大声喊,自己肯定会立刻过来。   躺在床上,宁星阮仔细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后脑勺都蒙起来,只余口鼻在外面呼吸。   外面夜色正浓,惨白的月光洒下来,给夜色里所有物景都披上了一层阴惨惨的白色。   宁星阮蒙着被子多次小心观察房间里,窗户关得严严实实,房门后面有椅子顶着,柔和的灯光把屋子里简单的陈设照得透亮,没有一处死角。   一切都让他很安心。   直到一丝凉意毫无征兆的落在他脸上,他诧异了一秒,迅速把自己整个塞进了被窝。   屋里一片寂静,宁星阮只听见自己心脏砰砰急跳的声音,他放缓了呼吸,生怕有真什么异样,自己的动静会引起外面的注意。   过了好久,仍旧没有任何动静,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又敏感了。   悄悄拉开被子。毛茸茸的头顶从里面露出来,他紧握着珠串,眼睛睁开一条缝。   什么都没有,他一口气吐出来,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然后,一股凉风钻进被窝,落在了他的小腿上,冰冷柔软,轻轻捏了捏他的腿肚。 第9章   宁星阮缩成一团背靠着墙挤在墙角处,双手死死抓着被子,他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瑟瑟发抖,眼尾鼻尖泛红,可怜巴巴的四下观察。   仿佛再动他一下,那含在眼眶里的泪珠就会扑簌簌往下掉。   手里原本冰凉的珠串已经被他他体温焐热,他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把珠串捂在心口。   风在窗外呼啸,洗澡间木门吱呀作响,越发衬得屋子里寂静无声。   腿上刚刚的冰凉触感突然出现又迅速消失,就像是幻觉一样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宁星阮犹豫后鼓起勇气,慢慢往窗户边移动,隔着窗户朝外面喊了一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宁平阳的房间里没有任何动静。   情急之下,他裹着被子从床上跳起来,迅速下床跑向房门。   白嫩的脚踩在砖地上,刺骨的凉意让他不由得小心踮起了脚尖,身上的被子不小心掠过书桌,上面的东西哗啦落了一地。   玻璃瓶摔碎的声音让宁星阮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是室友送给他的那盒生日礼物,里面有一瓶香水和一小瓶酒。   香水和酒混在一起,霎时间浓烈的酒香混着香水味儿扑鼻而来,让他无法呼吸。   忍着呛鼻的味道,他有些可惜地往书桌的方向走了一步,脚下不小心踩到耷拉下来的被子,顿时一个趔趄朝前方扑去。   地上的玻璃闪着细碎的光,宁星阮头皮一紧,暗道完了。   头顶的白炽灯闪了闪,一道阴影落在书桌前,宁星阮只感觉到腰上一紧,紧接着眼前一花,再反应过来,他已经躺在床上了。   愣愣的伸手摸摸胸前,没有受伤,宁星阮大脑一片混沌。   发生了什么?   阴冷萦绕过来,他后知后觉的瑟瑟发抖着拉住散开的被子,重新缩到墙角处,头深深埋在手臂间,不敢动弹。   凉意碰上了他的脚踝,轻轻抚过,顺着脚踝向上缠绕,拨开了搭在小腿上的被子一角,肆无忌惮。   宁星阮徒劳地抓着被子一角想要把自己裹上,发出小声的呜咽,他努力想收回暴露在空气中的腿,刚动了一下,那股力量就扯着他的脚踝,似乎想把他从被子里彻底拉出来。   “救……”泣不成声,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他因害怕而脱力的手不受控制地松开被子,身体瞬间彻底暴露在空气中。   阴冷的气息越发肆无忌惮地贴近,宁星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没晕过去,强烈的求生欲让他聚起最后仅剩的力气,抖着手结出了青玄道长教他的手印。   身上的阴冷潮水一般褪去,过了许久,宁星阮才抖着手抓了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   后怕,惊惧,还有劫后余生的欣喜,情绪的大起大落和身体的虚软无力,让他昏昏沉沉,几乎没了意识。   然而他不敢睡,手维持着结印的姿势,强撑着要等天亮。   空气中一声低沉的叹息,宁星阮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房门被敲响。   “小友开门,是我。”   青玄道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宁星阮听见熟悉的声音瞬间热泪盈眶,他没有思考青玄为什么会半夜出现,踉跄着扑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青玄站在门口,道袍边缘微微濡湿,神色匆匆。   “没事吧?”   他轻声问道。   宁星阮哆哆嗦嗦抓住他的胳膊,还没开口就呜咽出声,满脸依赖和后怕。   被扶着进屋,宁星阮由着青玄把他按回床上,盖好被子,还贴心的掖了掖被角。   “小友莫怕,贫道算到你有情况就赶紧过来了,好在没有出事。”   青玄温和的声音让宁星阮慢慢安定下来,心里的恐惧退去,他没来得及道谢,确认自己安全后全然放松下来的精神迅速陷入了深深的疲惫中。   梦里他仍然不得安稳,狭小的空间里,热气蒸腾,看不见的双手翻来覆去的折腾,他只觉得很累很累,连逃跑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次日一早,睁开眼睛宁星阮就感觉到身体十分疲惫,四肢和腰酸软使不上力气,比跑三千米还要累。   懒腰伸到一半他就不得不止住动作,哀哀扶住了酸疼无比的老腰。   空气里残余的气儿飘进鼻腔,他僵了一下,低头朝床下看去,地上躺着一堆碎玻璃瓶子,还有一片半干的残渍。   记忆回笼,宁星阮打了个寒颤,透过窗户照进来的阳光也不能让他暖和起来,这间房间似乎充斥着阴森森的凉意,让他有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迅速穿好衣服跑出房间,宁星阮站在院子里,全身沐浴在阳光下,才觉得昨天晚上的噩梦逐渐离他远去。   还有,昨天晚上青玄道长来救他,怎么不见人呢。   见宁平阳从厨房出来,他问道:“叔,你今天早上看见青玄道长了吗?”   “没有啊,他来找你了?”宁平阳疑惑。   宁星阮摇摇头没有多说,这种事情和叔叔说了也只是让他平白担心。   吃过饭后,宁星阮随宁平阳一道去祠堂,祠堂门口的宁四爷见两人过来,满脸慈爱道:“阮娃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累着了?”   宁星阮勉强扯出笑意应了两句。   “好了,道长在里面等你,快过去吧。”他拍拍宁星阮的肩膀道。   泗水村虽然不大,但祠堂却很讲究,穿过门前广场,是高高的门坊,门坊上此时正有人在刻东西。走进去过了仪门是享堂,再往里走才是供奉祖先牌位的寝堂。   享堂内也有几个老人在忙碌,宁星阮认不得这些人,只好扯着笑含糊着打了招呼。   倒是老人们看见他俱是满脸慈意,招他回去说了几句话。   宁星阮笑得脸都要僵了,才匆匆走向后院。   和举行祭祀仪式的享堂相比,寝堂规模小了许多,也略有些昏暗。   青玄道长站在堂前微闭着双眼,不知在想什么,他放慢了脚步走过去,刚站在道长面前,便见他睁开了眼睛。   “道长,昨天晚上的事情真的谢谢您。”宁星阮对着青玄道长深深鞠了一躬,万分感激道。   他不知道如果不是青玄道长半夜急匆匆赶过去,自己今天早上还能不能醒过来。   青玄笑道:“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还请小友不要太过在意。小友昨天受惊了,只需再忍耐几天,这一切都会结束。”   宁星阮以往的世界观被击得粉碎,再听到这种说法,对祭典没了抗拒,而是迫切的想要赶紧结束这一切。   青玄领着宁星阮向东边厢房走,边走边道:“祭祀典礼是在祭堂里举行,不过前面还在修缮,我们只先熟悉一下,过两天再来。”   “好,道长安排就是。”宁星阮乖声应道。   走进厢房,青玄视线在宁星阮腰间掠过,关怀道:“宁小友是不是腰不舒服?”   宁星阮有些不好意思的点头:“可能是昨天晚上睡觉姿势不对,今天一起来就浑身酸疼。”   青玄笑意莫名:“小友不介意,我可以帮你缓解一下。”   懵懂中,宁星阮被拉到厢房里面,趴在了榻上。   青玄的手搭在他腰上轻轻按揉着,力度适中,刚好能缓和他腰部的酸疼,宁星阮枕着手背,昏昏欲睡。   腰上的手一直未停,从腰至背上,宁星阮像只被揉的猫一样,软成了一团。   十几分钟后,青玄停手让他起身,宁星阮甚至有些恋恋不舍,真是……太舒服了!   他看向青玄的目光里是明晃晃的崇拜。   青玄微眯着眼,错开了他的目光,转身的瞬间露出躁色,又迅速收起了表情。   宁星阮现在看着青玄道长就很有安全感,他伸了个懒腰,精神饱满,那些阴暗的记忆此时也无法影响他的好心情。   “从山上迎了山神后,到祠堂请神入主祭祠并没有太繁琐的步骤。”青玄说起了正事,“作为持香童子,你只需等主持道长唱完祭文,上前奉香即可。”   宁星阮认真听着,用心记住青玄说的每一处要点。   就如青玄所说,山上他需要随道长们一起行礼叩拜请山神,下山后他确实不需要做太多事。   简单记住几个特殊走位,还有奉香时机,宁星阮就算是完成任务了,剩下的还要等祭堂修缮完工后再过来。   “今天还有时间,我们去找人给你量尺寸,早点把你的袍子做出来。”青玄上下打量着他,轻笑道。   离开祠堂后,宁星阮随青玄出了村子,沿着进山的路往里面走。宁星阮有些奇怪,他不记得后山有人住啊,难道是新搬来的?   路过上山神庙的阶梯,再往里面走十几分钟,就在宁星阮忍不住开口询问时,在一处不起眼的石壁后面出现了一座小院子。   进去后,院子里只有一间房,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妪走出来,看着宁星阮,缓缓挤出了点笑意。   “进来吧。”她语速缓慢,沙哑着嗓子道。   房间里墙上挂满了大红色的布料,其中一匹修满了金色的花纹,煞是富贵耀眼。   “就用这块吧,衬白。”老人动作有些僵硬的把绣着金丝线的布放下来,铺在房间里唯一一张大桌子上。   宁星阮赶紧道:“奶奶,我们是来定做道场时穿的衣服,不用这么大红的吧?”   老人缓缓扭头,看了一眼青玄,再次扯着嘴角:“要这个,最合适了。”   “听老人的吧。”青玄点头。   “好。”宁星阮小声道。   老人扯了尺子给宁星阮量尺寸,可惜她个子低,只能请青玄代劳。   宁星阮展开双臂站好,由着青玄一一量出身体各处的尺寸。   手腕,手臂,肩膀。   胸围,腰围,臀围。   修长的手指捻着皮尺在他各个部位细心丈量,免不了会有触碰。   他尴尬的红了脸。 第10章   冰凉的小指尖轻轻点在耳后,皮尺绕着颈部慢慢扣紧,宁星阮僵着身子微微仰头,连呼吸都收敛起来。   温凉的气息喷洒在耳垂上,他往另一侧躲了一下,右半边脸整个蹭到了青玄的掌心里。   “疼?不好意思。”青玄立即收回手,歉意道。   “没有,有点痒……”耳后的手指移开,宁星阮忍不住伸手蹭了蹭那块皮肤。   他从来不知道定做个衣服竟然要这么麻烦,就差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量个遍了。   老人拿出一本泛黄的册子,把尺寸一一记好后,表示还有些细微的地方要根据宁星阮的个人习惯调整。   只穿一天的衣服,宁星阮本想说也许不需要这么麻烦,但见青玄道长没有异议,也打消了开口的念头。   “我要去山神庙续灯,小友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可以吗?”青玄把尺子递还给老人,低声询问。   宁星阮听要他自己呆在这里,心里微微发沉,但也不想耽误青玄的正事,勉强扯着嘴角应道:“您去吧,我没事的。”   他不知道自己看着对方的眼神是多么无措和依赖,乌润润湿漉漉,可怜巴巴的像只在求助的幼鹿。   让人忍不住生出恶劣的念头。   青玄眸色暗了暗,看着他,最终放轻了声音道:“不会很久的。”   他转身走出院子,宁星阮靠着门框遥遥看着他背影消失,摸了摸手腕上的串珠。   也许是心理原因,青玄道长一走,他就觉得周围温度都低了几度。   老人摊开布料用尺子一点一点丈量做记号,宁星阮百无聊赖地悄悄打量屋里的陈设。屋子里很大很空,除了挂满了墙的布料,就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桌子上木盒里放着老人的工具。   屋子东南角有扇门,门上挂着块布当门帘,里面应该就是老人生活的地方。   宁星阮收回目光,总觉得不知道哪里有点不对,仔细想了想,他忽然想起来,从外面看这栋屋子,明明只有一间房,那门后面不可能还有房间。   他心绪不宁地低下头,暗想也许老人住在外面,只是图清净才特地进山来做工。   青玄道长带他过来,这里肯定不会有问题。   手脚慢慢变凉,宁星阮频频向外看,盼着青玄道长赶紧回来。   屋外起了风,周围的树在风里哗啦啦作响,原本晴空万里的天气慢慢阴下来。   层层树枝遮挡下本就光线不强的小院子,更加昏暗,宁星阮觉得周围的氛围随着光线变弱,越发的让他心绪难安。   青玄道长迟迟不来,惶恐焦躁涌上心头,他鼓起勇气,对正在忙碌的老人小声道:“天要下雨了,我先回去吧?”   老人手停下,动作迟缓地抬头看着他,声音像是两块铁砂皮摩擦发出来的一样:“下雨了,要下雨了。”   宁星阮看着她,觉得自己甚至听到了她关节摩擦发出的咔咔声,凉意直透心底,他低下头不敢再直视这位老人,微抖着声音道:“那我走了,您、您多保重。”   “去吧,去吧。”老人说完发出一阵粗粝的笑声,嘎嘎响,吓得宁星阮头也不回的飞奔出了小院。   踏出小院没两分钟,哗啦啦的雨幕就落了下来,天阴沉沉的压着,仿佛随时会塌下来。   冰凉的雨水浇在头上,宁星阮抹了把脸,回头看看,还是没勇气回去,到山神庙也只有十几分钟的路,还是直接去找青玄道长比较安全。   脚踩在泥水里,瓢泼一样的雨水肆意打在身上,雨幕密集,目之所及,山石树木全都被白花花的雨雾遮住,只能隐隐看见前方五六米的距离。   山里的低温让他止不住的发抖,明明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他却觉得格外漫长。   宁星阮心中焦急,他觉得自己跑了很久,眼前的路却仍然看不见尽头,不祥的预感萦绕在心头,他控制着自己不敢深想,却仍旧止不住的生出深深的恐惧。   像是在印证他的想法,身后出现若隐若现的脚步声,踏在泥水里的声音在雨声中尤为清晰。   忽地一声尖利的啸声炸响,夹杂着哭嚎和惨笑声,闻之头皮发凉,心头发闷。   宁星阮被身后的动静吓到,顾不得地上湿滑,再次加快了速度。   恐惧让他呼吸急促,体力迅速流失,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就在他满心绝望之时,一段眼熟的青石台阶出现在路边。   他几乎是喜极而泣,脚踩在石阶上时,他腿都软了,硬撑着一口气往上爬。   走上最后一阶台阶,他笑意僵在了脸上。   透过雨幕,宁星阮逐渐看清了前面的建筑,高墙青瓦,飞檐斗拱,朱红色的大门紧闭,前面两座石狮子威严怒目,是一座很气派的大院子。   不是山神庙。   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风一吹越发冰冷,他双臂环抱,瑟缩着看向茫茫雨幕,力气尽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石阶前地上的水洼溅起水花,就像有人踩着地上的水一步一步走过来。   恐惧逼着他步步后退,直到后背紧贴在院子大门上,他顾不得细究这座院子的诡异,无助的抬手用力敲门,希冀能有人救救自己。   沉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厚重的木门缓缓打开,措不及防下被门槛绊住,他往后仰倒,跌坐在门内。   脚步声消失,哗啦啦的雨声中,宁星阮看见黑黝黝的门洞里走出来一个老人,老人朝外面看了看,收回目光看着宁星阮,努力睁开耷拉下来的眼皮打量着他。   “我能不能……能不能在这里避避雨?”宁星阮抖着声音,惶然道。   老人看了他十几秒钟,脸上皱纹舒展开来,露出笑意,声音带着略显怪异的口音道:“你要避雨就进来吧。”   跨过门槛,站在门楼下,他看着大门关上,心里陡然开始发慌,老人邀请他进院子里去,宁星阮透过垂花门看了一眼,庭院很深,一眼看进去只能隐隐看到幽暗中正对着垂花门的游廊。   宁星阮心头狂跳,勉强扯出一丝笑意谢绝的老人的好意,表示自己在门楼等着雨停就行了。   老人表情略有诧异,又好声劝了几句,见宁星阮坚持,也不再多说。撑起伞蹒跚着往内院去了。   宁星阮靠着门背,从怀里掏出手机,抖着手摁了一下开关,没想到手机还能用,而且进村后一直断断续续的信号竟然是满格。   他心里一喜,赶紧点开通讯录给宁平阳拨电话。   “星阮,你在哪……接你……啊。”   或许是信号仍不稳,宁星阮听到一阵模糊不清的刺啦声,他拍了一下手机,再次接通后,通话才恢复正常。   “叔,我在别人家里避雨,没事,你不用过来找我。”   听见熟悉的声音,他颤抖的手慢慢平静下来,虽然隔着电话,他也觉得多了点安全感。   宁平阳问他在哪,他也只能含糊说迷路了,说不清楚,并小声询问宁平阳是否知道山上有座大院子。   宁平阳说前几年确实有人想在附近盖中式别墅,不过他不在老家,也不知道具体情况。   宁星阮心里稍稍安定,嘱咐宁平阳一定要去和青玄道长说一声,免得他担心。   多说了几句,等挂了电话,他沾了水的手机闪两下就黑了屏。   如果有问题,青玄道长一定会来救自己,宁星阮握着手机,多了几分底气。   不大会儿,刚刚进去的老人拖着把椅子走了出来,接着又来来回回两趟,给宁星阮拿来了毛巾毯子,还有一壶热水。   宁星阮小声道谢,身上披着毯子,手里捧着热茶,身上虽然还是很冷,心里却好受很多,老人和这座院子给他的那股怪异感也逐渐消散。   “我们家先生吩咐煮了姜糖水,等会儿喝一碗,不然要发烧喽。”老人声音喑哑着嘱咐道。   他话很少,宁星阮试探着问了几句,才得知这院子的主人姓虞,为了休养身体特地在这里置办了这座院子。院子里现在只住着三个人,除他之外,还有个在厨房里帮忙的妇人。   他姓刘,帮厨的妇人姓张,都是随虞先生从家里过来的。   雨一直不见小,坐在门楼里三面通风,虽然身上披着毯子,宁星阮仍然被冻得瑟瑟发抖,身上没有一丝热气。   刘叔再次要他进去换身衣服时,宁星阮没有拒绝,诚心道谢后随他走过垂花门进了内院。   刘叔前前后后忙碌着给他端水送毛毯,院子的主人还好心给他煮姜糖水,他不去当面谢谢人家,怎么也说不过去。   走进垂花门,一道道走廊连通着院子里的厢房,庭院很大很空,被院墙厢房围着,光线昏暗。   刘叔领着他顺走廊来到东厢房,推开门是一个小起居室,一道屏风挡住了里面的空间。   绕过屏风,刘叔指着床上一套大红色起居服,哑声道:“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好好歇着,有事你大声叫我,不要随意走动,虞先生不习惯见外人。”   “哦、好,谢谢您。”宁星阮应声道。   交代完后,他就出门去了,顺手关上了房间门。   宁星阮拉了窗帘,走进洗浴间,打开淋浴水龙头,水流了一两分钟,整个淋浴间都充斥着热气水雾。   他脱了身上又湿又冷的衣服,热气蒸腾中身上逐渐回温,温度略有些高的水冲刷着他的皮肤,留下淡淡的绯红,等全身都热起来,他才稍稍调低了温度。   在雨中冻了那么久,宁星阮察觉到身体有些不舒服,头昏昏沉沉的闷疼,他闭着眼任由水流从头顶流下,心里忍不住的委屈难受。   淋浴间角落的架子上放着小瓶的洗浴用品,宁星阮挤了洗发露揉在头上,热水冲洗下泡泡流了满脸,他闭着眼伸手去摸搭在架子上的毛巾,几次都没能碰到,忽然一点凉意绕了一下手腕,毛巾被递到了他手里。 第11章   宁星阮猛地缩回手,迅速擦干脸上的水迹,表情惶惶。   热水哗哗的流淌,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热水气,没有人。   他快速冲洗了头上的泡泡,小心护着眼睛,不敢长时间闭眼,生怕自己闭上眼睛,淋浴间里就会多出一个人来。   迅速冲洗干净,裹着浴巾从洗浴间出来,外面的凉意让他打了个哆嗦,赶紧走到床边拿起了衣服。   路过窗户时,借着屋内的光,他隐隐看到有道影子印在窗帘上。   心里一跳,他往后退了两步,才喊道:“谁啊?”   那淡淡的影子瞬间消失,速度快的让宁星阮有种自己眼花了的错觉。   迅速穿好衣服,他鼓起勇气走到门口,打开门朝外面看去。   衣服大了一号,穿在他身上袖口下摆空荡荡晃着,开门就有冷风钻了进来,他轻嘶一声,抱着肩膀往后缩了缩。   余光瞥到游廊,一道影子静静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影子身形高大,长发垂落,身上是看不清形制的袍子,他站在那里,雕塑一样,不见生气。   影子不动,宁星阮也僵住不敢动,他呆立在门口,心脏狂跳。   不知过了多久,刘叔的声音从庭院传过来,他才听见那影子低沉着声音应了一声。   院子里灯光大亮,他从阴影里走出来,走进光线里,他看着宁星阮,宁星阮也看着他,一时间忘了呼吸。   鬓若刀裁,眉如墨画。   面如冠玉,目似朗星。   昳丽至极,如灼灼桃花,清冷至极,似上弦弯月。   隔着重重雨幕,宁星阮看呆了。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浓颜冷眸,超越了性别的美,男人站在游廊里就像一副古画,美不胜收。   四目相对,那双清冷幽邃的眸子像是有磁力一样,吸引着他的目光无法自拔。   男人对他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   “这是我们家虞先生。”刘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宁星阮才回过神来,仓促移开了目光,低下头时脸隐隐有些发烫。   “虞先生性格一向如此,你不要介意。”   宁星阮啊了一声,微微摇头,有些小失落道:“我只是忘了和虞先生说声谢谢了。”   “以后会有机会的。”刘叔咯咯笑出了声,“你先回房歇着吧。”   此时日近中午,天色却阴沉沉如同日暮时候,院子里亮着灯仍显昏暗。   宁星阮裹着毯子蜷着腿半躺在起居室的长椅上,听着外面哗啦啦的雨声,慢慢起了困意。   困倦中,他看见有人推门走进来,站到了自己面前,他想起身,身体却沉重得动弹不得。   那人轻轻俯身,发丝落在他脸上,滑到颈间,激起一阵痒意。焚香的味道包裹而来,冰凉柔软的触感落在眉间,轻触即离,慢慢滑落至鼻尖,然后是脸颊,嘴角。   最后贴在了唇上。   鼻间的香气越来越浓郁,宁星阮昏昏沉沉,有些难受的轻哼出声,嘴唇微微张开,贴在上面的凉意便毫不客气的扫过唇齿间。   冰冷的气息让宁星阮下意识的抗拒,却被柔软的凉意堵住闭不上嘴巴,他连连后仰想要摆脱唇上的东西,可惜没用,直到他几乎无法呼吸了,唇上的凉意才稍稍离开,只若即若离地触碰着。   宁星阮意识不清醒,无法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对打扰自己睡觉的家伙心生恼意。火气上来他竟挣扎着抬起了手,软绵绵朝眼前的影子挥去。   手碰到顺滑的布料,被一只冰凉的手攥住,眼前的阴影稍稍退开,唇上的冰凉也彻底消失,宁星阮生出了些小得意,让你再堵我的嘴。   不等他再得意,颈间微凉,紧接着就是一阵尖锐的痛感,疼得他意识瞬间清醒,朦胧中,他看到了从肩颈间抬起的脸。   清冷的眸中一片赤色,嘴唇殷红,没了原本的高冷之色,美到极致的脸上只剩下邪意。   惊吓之下,宁星阮猛然睁开双眼,大口喘息,他慌乱起身四下查看,房间的门好好的关着,并没有人进来。   跌坐在椅子上,他平息着呼吸,脑子里一片混乱。   梦里的情形虽然已经变得模糊,但他仍然清楚的记得梦醒前看到的那张脸。呆呆的摸着嘴唇,宁星阮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   竟然做出这种无底线的、羞耻的梦。   自己这是怎么了?   抱着头倒在椅子上,宁星阮心里哀嚎,尴尬羞耻感让他脸颊发烫,头顶都要冒出烟儿来。   门口响起敲门声,宁星阮僵住,他深吸一口气,拉好褶皱的衣服,使劲搓了搓脸,才走到门口打开门。   是刘叔过来喊他吃饭。   跟着刘叔顺着走廊来到饭厅,空荡荡的房间里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饭菜丰盛,只是桌子旁边只摆着一把椅子。   “虞先生不过来吗?”宁星阮下意识问道,就算虞先生不吃,刘叔和那位帮厨也要吃饭,怎么只有一个位置。   刘叔笑容有些怪异,他道:“虞先生身体不舒服,厨房熬了药膳,没事,你吃好就行。”   说完不等宁星阮再开口,就转身出去了。   宁星阮独自坐在饭厅里,看着满桌子的饭菜,却没有丝毫胃口。   他只是个上门躲雨蹭饭的陌生人,主人家这么盛情款待,他本应该感到受宠若惊,然而心头挥之不去的怪异感却让他心底发毛。   这宅子里太安静了,除了雨声他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   只喝了碗姜糖水,桌子上的饭菜宁星阮动了几下,并没有吃到嘴里。   刘叔过来时看着满桌子几乎没动的饭菜,眼珠转动看向宁星阮:“是饭菜不合口味吗?”   宁星阮摇摇头,扯出笑意道:“没有,可能是淋雨身体不舒服,我没有胃口。”   “做这么多饭菜,麻烦那位阿姨了,我想去跟她道声谢可以吗?”   刘叔脸上笑意淡了,他微微摇头:“张姨是聋哑人,她不喜欢跟外人打交道,我会替你转告她的。”   宁星阮只能作罢。   他安慰自己,也许大户人家就是规矩多罢了。   饭后,外面雨势仍不见小,手机还不能用,宁星阮百无聊赖,等的有点心焦。   他站在走廊下,院子地面蓄起的浅浅一层雨水,他就看着雨滴落下溅起的水花发呆。   蓦然间,他有强烈的被窥视感觉,就在这座院子里,不知道哪个方向,有人在看着他。   宁星阮身上一阵冷意,他转身要回厢房,余光瞥见对面正厅窗户处站着一道人影,看身形,应该是虞先生。   他微微弯腰致意,那身影却又从窗前消失了。   怔怔的看了一会儿,他才收回目光,进了房间。   百无聊赖,他坐在长椅上不知道该干什么,骤冷骤热的后遗症终于显现,他头发沉,身上一阵一阵的冷。   裹紧了身上的毯子,宁星阮犹豫着要不要麻烦刘叔给他找些药,不等他做决定,门被人敲响。   打开门,刘叔和声道:“你脸红的很,发烧了吧?厨房熬了药,还要等会儿,你去书房吧,那暖和。”   宁星阮迟疑道:“会打扰到虞先生吗?”   刘叔摆摆手:“虞先生不在那。”   跟着刘叔走进正厅,绕过左侧的博物架,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里铺着厚厚的地毯,靠墙摆着两排木质书架,上面摆满了书。   正中间是一张很厚重的书桌和一把同材质的木椅,靠窗的位置还摆着一把躺椅和一张小茶几。   木椅和躺椅上都铺着白色的厚毯子,毛茸茸的毯子一直耷拉到地上,宁星阮看到躺椅的第一眼,就觉得躺在上面肯定很舒服。   “要是无聊,就找本书看。”刘叔指着书柜道,说完就出去了。   宁星阮在书架前看了看,这么多书一大半书脊上都是繁体字,余下的很多他也看不懂,挑来挑去只有一本聊斋他能看。   把书取出来,他捧着书坐在窗边,旁边的小茶几上有茶杯和一壶热茶,应该是刘叔带他来之前准备的。   倒了杯热茶,他往后轻轻靠着,陷在毛毯柔软的绒毛中,旁边杯子里热气袅袅上升,窗外雨声哗啦作响。   闲适得让他想到了岁月静好这个词。   不大会儿,刘叔又端着瓷碗进来,宁星阮赶紧接过,有些不好意思。药汁微微泛红,散发着一股甘草味,宁星阮捏着鼻子喝下去。   喝完药坐在躺椅上,他身上慢慢从内到外变得暖烘烘的。   舒适的温度和雨声让人昏昏欲睡,原本文言文的聊斋志异更是催眠利器,宁星阮看了一会儿,脑子就混沌了。   手里的书掉下去之前他看完了一个故事的结尾,闭上眼睛之前他不由的感慨,聊斋志异……真的有点赤鸡。   断袖书生对小官人死缠烂打甜言蜜语,夜里爬床扒裤子无所不用其极,小官人竟是黄鼠狼成精,书生宁愿死也要睡小官人……   真是奇怪啊……   有人过来给他盖上了还带着余温的毯子,宁星阮强撑着睁开眼睛,看见了那张视觉冲击力极强的脸,他哼哼两声,口齿不清的嘟囔道:“谢谢,虞先生。”   随即人事不知,彻底睡了过去。   青年睡得脸红扑扑,眉头轻皱着,似乎梦里遇到了什么愁事,慢慢的,他脸颊变得胭红,呼吸也隐隐有些急促,红红的眼尾沁出了湿意。   苍白的手指捏住的青年的耳垂,小巧的耳垂肉乎乎软绵绵,手指轻轻揉捏几下,待梦里的青年发出不舒服的轻哼,他才移开。   宁星阮睡梦中觉得自己身前贴着一个人,他有些困惑地睁开眼睛,屋里很黑,没有一丝光亮,他正躺在硬邦邦的床上,手放在床友的……腰上。   手里攥着的是床友的外衣,温热的皮肤贴着手掌。   很硬,应该有腹肌。   宁星阮:……   他很茫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此时,那人忽然开口说话了,声音低沉悦耳:“你的缠绵爱意我已经铭刻于心,又何必非要做这种事情呢?”   模糊的记忆闪现,宁星阮明悟,原来他是半夜爬小官人床的断袖书生!   默默松开床友的衣服,又颤抖着收回双手。   他眼睛一闭,往外翻滚,任由自己掉下了床。 第12章   躺在地上,宁星阮仍有些怔愣,脑子里的记忆像是被厚纱笼住,往事全然记不真切,各种杂念浆糊一样搅作一团。   仅存的模糊记忆让他想起来,他对路过的纤弱俊雅的少年一见钟情,几番相见后,甜言蜜语软硬兼施下,他哄了少年在自己书斋里夜宿。   到了夜里,他情难自禁,偷偷爬到少年的床上,欲行不轨之事。   可是……可是这不对啊!   强烈的荒谬感让宁星阮心里生出了莫大的委屈。   怔愣间,床上的人影起身,随即坚实的手臂捞着他的腰,轻而易举把他从地上捞到了床上。   衣衫半解,黑暗里,宁星阮慌乱间手不小心按在此人胸前,紧实的手感让他明明白白的感觉到,这人确实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肢体的接触让他头皮发麻,慌忙高高举起手,尽力往后缩。   “你又何必耍这小性子,你真想做那等事,我也只能从了便是。”幽幽的叹息在头顶响起,宁星阮听了心里大惊。   他不想,他不想啊!   温凉的呼吸喷洒在耳畔,腰上的微微用力,他就向后倒去。节操要失的危急关头,宁星阮手脚并用,奋力挣扎。   摸到床边缘,他不受控制的向前栽倒,身体骤然凌空的危机感让他猛然睁开了眼睛。   耳边是急促的雨声,宁星阮下意识的摸了摸身上,还好,衣服穿得好好的,身上还多了条毯子。   他默默拉高毯子盖住自己的脸,无奈的叹息,以后睡前再也不看书了,免得再做这种奇奇怪怪令人羞耻的梦。   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走廊上亮着的灯映在地面积水里,风一吹就泛起片片涟漪。宁星阮看着窗外皱起了眉头,这场雨已经下了快一天了,怎么还不停,不是春雨贵如油,怎么会有这么大降雨量,真是怪了。   外面有脚步声靠近,宁星阮起身看了看,只看见一片黑色的衣角在门口闪过,他追出去,就见刘叔站在门口往里看。   “出来吃饭啦,吃完饭早点睡,不然……”随后他不知道念叨着些什么,一边念叨一边朝宁星阮招手。   宁星阮见他表情神神秘秘,跟上去想听清楚后面的话,却没能赶上。来到饭厅,他就见餐桌前已经坐着一个人了。   黑色的宽松长袍,长发束起,灯光映在他脸上,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黯淡了。   “虞先生您好。”宁星阮清清嗓子,有些紧张道。   男人看着他,微微点头,声音低沉悦耳:“坐吧。”   急促的雨声中,他的声音有些失真。宁星阮愣愣的看着他,直到刘叔扯扯他的袖子提醒,他才坐到另一张凳子上。   两人并没有对面而坐,两张凳子靠得很近,宁星阮坐下来时,动作稍微大点,就会碰到虞先生的衣袍。   檀香的味道飘进鼻腔,宁星阮深刻体会到了坐立难安,食不知味两个词。不知为何,离虞先生近了,他就开始忐忑心慌,就像小学的时候被叫到办公室,站在班主任面前时一样。   虞先生身形挺拔,坐在那里都像是幅画,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连握着筷子夹菜的动作也透着一股优雅。   他微微垂眸时,身上泠然的冷意褪去,看上去亲和许多,宁星阮只看一眼就赶紧收回目光,上午那个荒唐的梦又在脑海里浮现,他自己臊的恨不得钻地缝。   “菜不合口味吗?”刻意放轻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丝沙哑。   宁星阮微微侧头,虞先生看着他,目光中带着询问。他微微摇头道:“不是,可能是下午睡多了,没有胃口。”   虞先生没有说话,伸手拿了只碗,盛了熬得鲜浓的鱼汤放在了他面前。   宁星阮视线落在他的指尖,他最讨厌别人端碗时指甲扣进碗边缘,而虞先生是掌心拖着碗底,轻轻用指肚扶着碗上面,丝毫不触碰碗口。   拿勺子喝了口汤,暖意滑进胃里,宁星阮小声道了谢,就见虞先生虽然面上不显,眼神带上了些许笑意。   这顿饭吃的很安静,连筷子杯盏间的磕碰声都低了许多。虞先生只象征性夹了几次菜,便停了筷子,只偶尔动动面前汤碗里的勺子。   宁星阮这才明白过来,虞先生大概是特意过来陪自己吃饭的。   他心底生出愉悦,心情蓦然好了起来。   饭后,宁星阮再次对虞先生道谢,虞先生则叮嘱他早点休息,互道晚安后,他目送虞先生身影消失在走廊里,才转身回东厢房。   刘叔端了药送过来,等他喝完,刘叔压低了声音叮嘱道:“晚上睡了就不要起来,不要乱跑,山里晚上不安生啊。”   看着刘叔离开的背影,宁星阮心头起了寒意,刘叔话里的意思他懂,所以很害怕。他觉得自己是体质有问题,这几天总是容易招惹一些东西,在这里岂不是很危险?   默默躺床上,他把青玄道长送的珠串抱在怀里,背靠着墙把自己裹起来。   不用怕,昨天晚上他的手印击退了那个东西,就算是青玄道长来不了,他也能自救。   心里这么安慰自己,宁星阮紧绷的情绪稍微放松,大概是那碗药的原因,没多大会儿他眼皮就开始打架,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他是被一阵响动给吵醒的,屏风外起居室的长椅轻轻移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紧接着是那张矮几,上面的茶杯盖子晃动,磕碰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脚步声从起居室向里面移动,直到停在了床前,而后声响就消失了。   宁星阮紧闭着双眼,他知道,那个东西没有消失,就站在他的床前,静静的看着他。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周围寂静无声,他在被子里蜷缩着,身体微微发抖。那个东西没有动静,他就像在等那只没有落地的靴子,心一直高高提着,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僵持着不知多久,宁星阮精神高度紧张下,意识已经趋于模糊,床边终于有了动静,一点凉意像雨滴一样,落在了他颤动的眼皮上。   宁星阮想大叫,喉咙却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他心脏狂跳,几乎无法负荷他过于惊惧的情绪,隐隐有些泛疼。   凉意顺着眼皮移到鼻尖,落在唇上,宁星阮察觉到唇上的力度,那东西在他唇上稍稍按压,来回摩挲着,流连不去。   他呼吸急促,带出了一声忍着的呜咽,用尽力气从恐惧中夺回身体的感知,他拼命将脸往被子里缩。   “你、你别过来……”青年红着眼尾,漂亮的眉眼间全是恐惧,明明害怕的几乎晕过去,连声音都带着哭腔,却倔强的伸出颤抖的双手,朝身边未知的恐惧举起了那串红珠串。   脸上的凉意消失,宁星阮听到一声轻笑在耳边响起,带着愉悦和戏谑。   紧他伸出来的手被阴凉包裹,冰冷挤进他手指之间的缝隙,像是刻意要吓唬他,那个东西牵引着他的手贴在了他自己脸上。   脸上冰凉一片,宁星阮忽然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勇气,用力挣脱了手,坐起身快速结出手印朝床外侧推了过去。   一声叹息,身边的凉意消失了,宁星阮闭着眼睛等了许久,也没有东西再碰他。确认那东西走了后,他身上的力气瞬间散了,颤抖着倒进被褥里,大口喘着气。   然而房间里却又响起了一声脆响。   宁星阮抖了一下,随即从床上跳下来,冲到门口拉开门,一头扎进了雨里。身后的动静再次响起来,他跑进院子里一眼就扫到书房还亮着灯,于是不管不顾的跑到了正厅前的走廊下。   站在门前,他忽然清醒过来,如果是虞先生在里面,虞先生也只是个身体不好的普通人,那他岂不是要害了虞先生。   只是在极度的恐惧中,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在念头冒出来之时,他的手已经不受控制的敲响了房门。   脚步声从书房移动到门前,门打开,宁星阮瑟瑟发抖的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来,就被拉着手腕拉进了房间里。   厚厚的袍子披在了他身上,把他整个人罩在了里面,袍子还残留着主人的余温,瞬间驱散了他心底的寒意。   下意识的回头看着了眼紧闭的门,门外只有哗啦啦的雨声。   “我……”宁星阮只开口说了一句话,就哽住了,他迅速低下头,不想让虞先生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   “吓到了?”虞先生伸手揉揉他的头,轻声询问。   “嗯。”宁星阮身体止不住的发抖。   “过来。”虞先生握住他的手腕带他走进书房,肌肤间的触碰带来的安全感让此时的宁星阮格外留恋。   被按着坐在椅子上,虞先生倒了杯热茶塞进他手里,宁星阮捧着杯子,视线却黏在虞先生身上,心里惴惴不安。   虞先生将书桌后的椅子移到茶几旁,就坐在他身边,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别怕。”   这两个字仿佛有魔力一样,让他慢慢止住了颤抖,脚慢慢缩进耷拉在地上的毛毯里,他轻声问道:“虞先生,您不怕吗?”   虞先生漫不经心道:“我看不见,自然不怕。”   宁星阮恍然,原来是这样。   他隐隐有些羡慕,如果他也能看见摸不着听不见,也不会遇上这么多事。   虞先生见他平静下来,就伸手拿了刚刚看到一半的书继续看。   宁星阮见他如此淡定,心里也奇异的不害怕,他靠在躺椅上,耳边翻书的声音让他心底安全感十足。   困意上来,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任由自己坠入了梦里。   他又做梦了。   梦里他被吓到,仍旧惊恐的敲响了正厅的门,开门的还是虞先生,虞先生看见他就拉着他的手腕,把他揽进了怀里,拍着他的后背轻声安慰。   被温柔的檀香包裹着,宁星阮心头闪过一丝怪异,但温暖的怀抱和柔声安慰抚平了他的恐惧,脆弱的情绪让他沉溺于此。   他无法挣扎。 第13章   宁星阮睡得不安稳,断断续续醒了几次,每次朦胧中他都能看到黑色的身影坐在旁边。   早上被刘叔叫醒,睁开眼睛,虞先生却已经不在书房,他把身上的毯子叠好放在躺椅上,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微微有些失落的出了正厅。   雨停了,雨后的空气干净清新,残留着清凉,被冲洗过的院子泛着新意。   宁星阮伸伸懒腰,心情意外的平静。   走进饭厅,桌子上摆着简单的早餐,清粥小菜还有两碟点心,只是餐桌旁只剩一张凳子。   宁星阮询问刘叔,刘叔慢慢抬眼看着他,扯出一抹笑意回道:“虞先生回房休息了。”   宁星阮心里有点小愧疚,他记得昨天晚上很晚了虞先生还在书房陪着他。   解决了早餐,换上已经干透的衣服,直到刘叔送他出门他也没能看见虞先生。不能当面对昨天晚上的事情向虞先生表示感谢,宁星阮心里十分遗憾。   他回头看着大门,竟莫名生出了点期盼,如果虞先生能忽然出现在门后就好了。   刘叔站在门里慢慢朝他摆摆手,然后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关上了,宁星阮失落的转身,又觉得自己刚刚的念头简直莫名其妙。   顺着石阶下了山,按照刘叔指的路往回走了不到十分钟,他就看见了岔路口。   高高的灌木丛被雨水打折在地上,挡住了那条回村的路面,不仔细看很难看出来那里还有条路。   心头最后一点疑虑散去,宁星阮也只能暗叹自己运气不好,各种巧合都让他遇上了。   踩着泥泞走回村子里,站在桥上时,他远远看着泗水村,心里没有缘由的生出了点陌生感。雨后的薄雾笼罩着整个村子,村子里的房屋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一片深深浅浅的灰色。   就在他眨眼的瞬间,余光里村子上方笼罩的雾变成了浓黑色,翻腾着像是要将整个村子吞吃入腹。   他吓了一跳,使劲揉揉眼睛,看着前方一切正常,刚刚被吓得猛然狂跳的心跳才慢慢平缓下来。   过了桥,脚下的路变成了青石板路,雨水冲刷过的石板锃亮,上面聚着小洼小洼的雨水,宁星阮走在上面,鞋上的泥留下了一个个泥脚印。   四周一片寂静,茫茫雾气里,他有一瞬间有种整个世界只剩自己一人的孤寂感。前面雾里响起木头敲在地上的声音,他刚升起来的那点感慨瞬间消散。   穿着一身黑蓝色唐装的老人拄着拐杖正朝村的方向走,似乎是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停下动作颤颤悠悠的回头看,看见宁星阮,布满皱纹和老人斑的脸上露出有些僵硬的笑容。   “小伙子,长得可真俊啊……”   沙哑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宁星阮心里一紧,挤出一丝笑意点点头,而后立刻加快了脚步。   老人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定定的看着他,等宁星阮路过他身边,他伸出手似乎是想抓住宁星阮的胳膊,在触及宁星阮的衣袖前,他表情瞬间僵住,迅速把手收了回去。   宁星阮被吓了一跳,退开两步,惊疑不定的看着老大爷。   老人哀哀道:“年轻人,路太滑,你能扶我一把吗?就到前面的村子就行。”   粗粝嘶哑的声音透过耳膜钻进大脑,宁星阮恍惚了一瞬,心里生出了点怜悯。石板路湿滑,老人这么大年纪,如果摔倒了,很有可能就再也起不来了。   可是年纪这么大的老人,怎么会一大早从后山的方向往村子里走呢。   心头的疑虑让他清醒了一瞬,然而身体却不由自主的朝着老人伸出了手。   老人表情闪过一丝贪婪,满是枯皮的手缓缓抬起,就要抓住他的手。   宁星阮心里无比慌乱,他已经清醒的知道,自己大概又是遇上什么东西了。   就在老人的手碰到宁星阮的前一瞬,有人拉着宁星阮的后衣领,将他往后拉了一步。   淡淡的檀香味儿袭来,宁星阮心里大喜,喊道:“青玄道长!”   青玄道长微微笑道:“小友没事真是太好了,不然贫道可是万死难辞其咎啊。”   说完他目光转向旁边的老人,笑意淡去:“这位老人家,需要贫道送您吗?”   老人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青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听到青玄的问话,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僵硬的微微摇头。   宁星阮半躲在道长身后,此时再看着这个老人,似乎也没那么害怕了。   青玄拍拍他的手,温声道:“既然老人不需要我们帮忙,那我们先回去吧,你叔叔还在等你。”   “道长,这个人是不是……”宁星阮抓着青玄袖子的手不敢放开,另一只手悄悄比了个手势。   青玄安慰道:“当然不是,如果是的话,我会送他一程的。”   “这样啊,就是看起来怪吓人的。”宁星阮声音轻快了许多。   两人的身影慢慢被被薄雾覆盖,留在原地的老者眼珠转动着,脸上枯皮扯动,表情慢慢变得讶异,略带着嘲讽。   “呵呵呵……”   一个食物,向猎食者求救。   听到脚步声消失,他微微转动身体,却只来得及做出惊恐扭曲的表情,就被几团扑上来的黑雾层层包裹……   走进村子里,宁星阮恍惚间似乎觉得光线突兀的变暗了,他不自主的悄悄靠近青玄道长,只有这样才有安全感。   村子里很安静,安静的有些过分,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就算是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雨,现在雨停了,不应该没人出门啊。   宁星阮被怪异的氛围吓到,小声问青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青玄微微低头看着他,眼神带着安抚的意味:“村子里是出了点事,不过会处理好的,你今天在家里好好休息,不用想太多。”   走到老院在的那条街,远远的宁星阮就看见宁平阳正站在门口焦急的张望着。一看见他宁平阳忧心忡忡的表情立马舒展了,快步迎上来拉着他上下打量了一遍,见人没什么事,才大大松了口气。   “回来就好,可真是急死我了。”宁平阳叹了口气,“老天保佑啊,你迷路了还能遇上一户人家,不然那么大雨你可怎么办!”   青玄微微欠身,歉意道:“这件事是我的错,我不该让宁小友一个人在那里等的。”   宁平阳哎呦了一声:“道长你也别这么自责,谁能料到这雨说下就下啊!”   青玄露出苦笑,叮嘱宁星阮最好不要出门,就急匆匆回祠堂了。   进屋后,宁星阮为了不让叔叔担心,主动说起了借宿的事情,隐去夜里发生的事,只强调虞先生几人对自己多有照顾,听得宁平阳连喊老天保佑,并一定要找时间上山去登门道谢。   从宁平阳口中宁星阮得知,昨天青玄道长冒着大雨进山找他没找到,直到宁平阳接到宁星阮的电话去给他报信儿,他才回来,今天一大早就又出村找他去了。   宁星阮心里感动,如果他呆在那个小院里,或者没有走错路,大概会遇上前来寻找他的青玄,也没有这么多事儿了。   虞先生的脸在脑海里闪过一瞬,宁星阮愣了一下,随即微微晃了晃头。   沉默了一会儿,他问起了村子里的事情,对此宁平阳一言难尽的摇摇头。   “祠堂门坊被雨淋塌了,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结果几个老人嚷嚷着是山神发怒了。昨天晚上村里挺不安生的,早起两个老人突然病得不行了,事情全赶一起了,村里现在是人心惶惶啊。”   “今天一大早就有老人上门找你,非要你去山上守庙,被青玄道长给堵回去了,唉!”   说起这个宁平阳是一脸不忿,一点小事儿就闹着让宁星阮上山,都说了小孩阳火弱,这几天老是遇上怪事,这个节骨眼真去了山神庙,冲撞到什么怎么办!   宁星阮啊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底微微发沉,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你放心,道长说了让你歇着,那你就好好歇着,不用管他们。”   宁平阳摆摆手。   宁星阮现在是自顾不暇,自然没有闲心操心别人。   气温很低,宁平阳生了个火盆,宁星阮换了身暖和的衣服,抱着杯子坐在火盆胖烤火。   也许是昨天淋雨感冒还没好彻底,他觉得头有些发沉,身上也软绵绵的没有力气,靠着桌子,他慢慢垂下了头。   听见叔叔叫自己时,宁星阮隐隐有些发慌,他睁开眼睛,宁平阳不知道哪里去了,屋里只剩他一个人。   “叔?”   他起身喊了一声,没有人应声,宁星阮有些担心,去厨房和宁平阳的房间看了,也不见人影。   宁平阳的呼喊声忽然从大门外传来,声音焦急万分。   宁星阮走过去,稍稍拉开门,就见外面大雾弥漫,灰黑色的雾把所有东西都笼罩起来,近处的东西也只能隐隐看出个轮廓。   雾里有一盏惨白的白灯笼亮着,提着灯笼的正是宁平阳。   宁平阳满脸焦急道:“星阮,千万别出来,别出来啊!”   “叔,这是怎么了?”宁星阮满头雾水,怎么睡了一觉,外面像是天都变了?   灯笼阴惨惨的光照在宁平阳的脸上,他表情慢慢变得极为痛苦扭曲,忍不住发出了惨叫声,紧接着不顾宁星阮的呼喊,跌跌撞撞朝外跑去。   白灯笼的光在雾里逐渐减弱,宁星阮又怕又急,他知道事情不对劲,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叔叔消失。   怎么办!怎么办!   难道他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吗,不追上去,也不去找青玄道长,只能贪生怕死的在这里干等着?   极度的害怕和担忧让他止不住全身颤抖,在情绪完全不能自已的情况下,他的本能控制着他下意识的踏出了门槛。   雾气翻腾着,像是有思维的活物一样,瞬间兴奋起来。 第14章   黑色的雾翻腾聚拢,宁星阮走在雾里,阴凉的雾气触及皮肤,像是渗入骨髓里一样让他浑身打颤。   白色的灯笼不远不近的在前面吊着,惨叫声时断时续,宁星阮打开手电筒追出去,跑过一条街,忽地眼前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白灯笼,雾里看不见提灯笼的人,只能看见一盏盏惨白的光缓慢的飘动着。   其中只有宁平阳提着的那盏仍然快速的朝外面移动。   手脚冰凉到失去感知,心脏狂跳,极度恐惧下的窒息感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强撑着鼓起勇气,他往前走进了这些白灯笼路。   白森森的光在黑屋里飘着,四下里依旧昏暗看不清道路,宁星阮手中的手机发出的微弱光芒只能照亮前方一两米的距离,他走进这条街,路过一盏白灯笼时,终于看到了提着灯笼的人。   穿着深蓝色的中式长褂,胸前背后印着一个寿字花纹,表情空洞,动作迟缓宛如牵线木偶,像一张张纸片一样,漫无目的的打转。   只一眼宁星阮就迅速低下头,只直视着脚下的路,不敢让自己的目光再接触到这些人。   恐惧到麻木,耳朵里响起阵阵尖锐的耳鸣声,四周寂静到只剩他自己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在黑雾中回荡。   他不敢有太大动作,怕惊动了“他们”。   掠过一盏盏灯笼,仅存的理智让宁星阮选择了通往祠堂的路。他救不了叔叔,即便是追上了,也不可能把叔叔带回来。   嘴唇上面咬出来的伤口阵阵刺痛提醒着他这不是一场梦,他很害怕叔叔救不回来了,焦急让他呼吸颤抖,只剩下一个念头,去找青玄道长求救。   就在他转弯的那一瞬间,周围飘动的白灯笼忽然全部停了下来,而后以缓慢的速度慢慢聚集,宁星阮余光看到了这诡异的变动,他头皮发麻脚下发软,再也顾不得什么,飞奔起来。   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浓郁,扑在脸上能感觉到湿润的冷意。   不知道跑了多久,在他体力耗尽之时,眼前突然出现一栋巨大的建筑物挡住了去路。宁星阮惊疑不定的放慢了脚步,等走近了,看见有些眼熟的黑色大门,他才恍然认出来。   这是山神庙。   是他记忆里那座还没有修缮的山神庙。陈旧发黑的墙体,残破的檐角,门口的柱子漆皮脱落,斑驳难看。   庙前荒草丛生,门前的石阶盖着一层厚厚的尘土。   他看着这座诡异的庙,脚下连连后退。   喑哑难听的吱呀声响起,庙门缓缓打开一条缝,阴冷的气息飘出来,宁星阮看见雾气飘着缠在自己身边,丝丝缕缕,似乎钻入了自己的肌肤。   好冷……   他牙齿咯咯打颤,身体撑不住跌坐在地上,他看见庙里飘出来两个白色的透明影子,不成形的双手朝他伸了过来。   两双手掐着他的双臂,透过衣服直接触及他的皮肤,比冰块还要冷的温度让他觉得自己的意识都被冻僵了。   身体不受控制的起来,他脚步僵硬,随着两只影子朝庙门移动。   门缝里浓稠的黑暗像只巨大的嘴,等着被投喂,而食物就是宁星阮这身血肉。   他以为自己会害怕的失去意识,然而彻骨的冰冷让他始终意识清醒。他心里仅剩的念头便是,没办法通知青玄道长,那叔叔该怎么办?   念头一起,他四肢慢慢有了力量,微弱的挣扎着,可惜无法挣脱影子的控制。   就在他即将被拖入门中,绝望之际,耳边忽地一声巨响,紧接着是两道惨叫声,声音炸开,震得他耳膜发疼,鼻间缓缓低落几滴血。   胳膊上钳制他的手消失,虚脱的身体跌落在地上,他大口喘着气,劫后余生的喜悦让他眼角沁出泪水。   余光看见山神庙的庙门慢慢闭上,透过门缝他似乎看到了那座老神像,表情狰狞可怕,赤红的双眼透着浓烈的恶意。   被从身后扶着起身,他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只能任由自己依靠在那人怀里。冰冷的怀抱让他止不住的发抖,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擦去了蹭在嘴唇上方的血,捏住了他的脸颊。   “小可怜,太弱了。”低沉冷冽的声音叹息道。   宁星阮微微挣扎了一下,他想起身,却被制住动弹不得,脸颊上冰凉的手指微动,他被迫往后仰,柔软的东西贴上眼尾,湿凉舐去了眼角的水汽。   脸上的手指稍稍施力,他被迫张开了嘴,冰凉的气息强势的侵入口中,猝不及防下,宁星阮牙齿咬了下去,腥涩在口中弥漫,唇上的动作稍稍停下。   紧接着是越发不客气的啃噬。   唇内侧的伤口被碾过,顺着伤口一丝一丝慢慢碾磨,往更深处。   舌尖刺痛,血腥味儿溢出来,又被尽数掠走,仿佛不满足一样,有一下没一下的触碰着那处伤口,激起一阵阵钝痛。   宁星阮发出呜呜的呜咽声,无法呼吸,缺氧让他眼前逐渐冒起了整整白光,他无助的挣扎着,却被迫忍受着更加肆无忌惮的欺负。   就在晕厥之前,他终于被放过,大口喘着气,眼神可怜又迷茫。   脸上的手指移到嘴唇上,来回摩挲着,微微的刺痛让宁星阮回过神来,就听身后的人哑着声音贴在耳边:“宝贝,你不知道自己多诱人,看雾里的东西,它们都想扑过来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怎么办呢?”   宁星阮顺着苍白修长的手指往黑雾里看去,翻滚的黑雾逐渐凝成一只只眼眶空洞的头,它们仅存的指骨撕扯着,互相侵轧,翻涌躁动,朝着他的方向涌动,却又止于某条看不见的界限前。   他惶恐的往后缩,身后之人却发出愉悦的笑声,声音带着诱惑轻而又轻的钻进宁星阮的耳朵:“就是这样,小可怜,你能依靠的只有我了啊,所以你该怎么报答我呢?”   冰凉的嘴唇在耳廓轻擦,吻过耳垂,慢慢落在脸颊上,似碰非碰,引起一阵痒意。   宁星阮鼻腔发出小声啜泣,他心乱如麻,脑子里一片浆糊。   骑虎难下。   自己明明是个男的……为什么啊。   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也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任人鱼肉。   又害怕又委屈,宁星阮忍不住抽噎着,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   “这就哭了。”身后喟叹道,逐一吻去了他的泪珠,亲昵的蹭着他的脸,“你不主动,我自己讨可是要收取利息的。”   眼睛被捂住,宁星阮的啜泣声被堵在了嘴里,眼皮发沉,嘴唇上的痛感逐渐远去……   ——   “这么严重……”   “……雨淋的……药好了……”   耳边人说话的声音嗡嗡作响,头被轻轻拖住,一股刺鼻苦涩的东西被灌进嘴里。   宁星阮咳嗽着挣扎,让人作呕的味道在整张嘴里蔓延,他被刺激的眼泪直流,眼前一片模糊。   嘴边的碗被拿开,撑着清水的杯子送了过来,大口喝了几口温水,他才抬起无力的手,轻轻擦了擦眼睛。   手疼了一下他才看见,自己手背上挂着点滴。   身上很冷,头痛发沉,眼睛酸涩难受,宁星阮伸手摸摸额头,很烫。   “我发烧了……”他一开口说话,才发现自己嗓子像堵了东西一样,很痛很涩。   宁平阳哎了一声,赶紧把他的手按好,仔细看看没有漏针才叹气道:“你都烧了一天了,怎么病这么厉害啊。”   “星阮哥,你好好躺着,别起来啊。”站在一边的宁星磊也担忧道。   高烧让宁星阮反应有些迟钝,他呆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失去意识前还在担忧不能通知道长,叔叔肯定要出事了,只是现在看他没有丝毫不妥,难道又是一个梦?   因为病得太严重,昏睡里梦就越发真实?   既然是梦,那都是假的了,他心神骤然放松,还生出了隐隐的庆幸,幸好是假的……不用被缠上了。   总之,叔叔没事就好。   身上很不舒服,昏昏沉沉的躺下,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然后僵住了。   嘴里残留的药味儿中夹杂着淡淡的铁锈味,嘴唇里面和舌尖隐隐一股刺痛,他伸手碰了碰,嘴唇上传来微微的火辣感。   强撑着拿起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他看到自己的嘴唇很明显的红肿着,就像被人狠狠吻过的痕迹。   心底透出来的凉意让他头皮发麻,只觉得浑身像是掉进了冰窟里一样,瑟瑟发抖。   都是真的……不是在做梦,他慢慢缩成一团,抱住膝盖,身上不住的颤抖,把头深深埋在臂间不敢抬头。   “怎么啦?很难受?”宁平阳把他扎着针的手拉出来,弯腰关切的问道。   宁星阮抓住他的手,急切问道:“叔,我是什么时候发烧的?我记不起来了。”   宁平阳微微摇头,眼神略有责备:“我也不清楚,一眨眼的功夫你就跑出去了,青玄道长说你是在去祠堂的那条路上晕倒的,他把你带到祠堂又托人给我送的信。”   说完又语重心长道:“道长说了,你先好好养病,有事他会亲自过来找你。村里不太平,你又容易招惹那些东西,咱就在家里呆着哪也不去。”   “好……”宁星阮愣愣的应下,在床上躺好。   一定是青玄道长把他从那些东西手里救回来了,明天一定要找道长问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梦里那些黑雾,还有那只男鬼,不知道道长把它给收了没…… 第15章   天色擦黑时,青玄过来送药。   被宁星磊晃醒,宁星阮疲惫的睁开眼睛,看见端着保温杯的青玄,虚弱地笑着对他上午又一次救他的事道谢。   青玄把保温杯递给他,温声道:“举手之劳而已,况且你病成这样,本来就有我的责任。”   接过保温杯,宁星阮闻到一股熟悉的甜味儿,和昨天晚上在虞先生那里喝到的很像。他一饮而尽,酸甜的药汁缓解了他嘴里泛着的苦味,药喝完后他明显的感觉头疼缓解了很多,身体也轻松起来。   宁星磊见他精神好了些,长舒了口气。在这里守了一下午,宁星阮打完点滴还是低烧不退,他都有急得不行了。   “哥,我明天再过来陪你,我先回去了啊。”   宁星阮摆摆手,道谢后目送他走了出去。等人走后,他才苦着脸问青玄:“道长,我中午是怎么了?”   把自己在“梦”里的遭遇简单说了一遍,说到那只男鬼的时候,宁星阮本就发烫的羞耻的脸爆红,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把视线移到了地上。   “……我醒来后本来以为是发烧晕过去做的梦,可是嘴里伤口还在。”他苦恼的张开嘴把伤口展示给青玄看,“我也怀疑是不是倒在路上时磕到了,但总觉得不对劲。”   青玄捏着他的下巴,俯身眯着眼仔细查看,半晌后起身安慰道:“你身体太虚,被魇住了,你知道梦游症吗?”   宁星阮愣愣点头,有些难以接受道:“我睡着后一边梦游,一边在路上做了这么……这么离谱的一个梦?”   “不单单是这样,你病后身体过于虚弱,头顶肩上三把火黯淡下来,容易被不好的东西影响。”青玄道长忍着笑意道,“无论是梦游还是梦里的境遇,都与它们有关系。”   “……好吧。”宁星阮接受了青玄的说法,无论是梦也好,被魇住也罢,只要不是真的被黑雾里和那只男鬼盯上,他就放心了。   青玄微微垂眸,把玩着手里的杯子,不经意问他:“如果你的梦是事实,你会怎么办呢?会向那只所谓的男鬼求救吗?”   宁星阮打了个寒战,苍白的脸上露出坚决的表情:“我会找您收了他们。”   “这样啊……”青玄笑意不减,眼神莫测,“你的梦让我想起了一种很特殊的命格。”   “有一种特殊时辰出生的人,自出生的那刻起,就是邪物眼中最上乘的美味佳肴。他们的每一滴血,每一寸骨肉,都会成为邪物疯抢的大补之物,不但如此,他们还是最上乘的符箓法器材料,血入朱砂,骨做阵眼,比任何材料效果都好。”   “因此,这种人一旦出现,无论是邪物还是修道中人,都会忍不住诱惑疯狂抢夺哪怕是他的一滴血。他们生来就是祸端,运气好,出生当场就被分食干净,运气不好的话……”   宁星阮心脏狂跳,口中发干,下意识问道:“运气不好会怎么样?”   青玄叹了口气,表情怜悯:“运气不好自然是被圈养起来,慢慢取血抽骨,扒皮抽筋,每一寸骨血都被榨干,最后连神魂都能物尽其用,压入风水大阵中用来逆天改命。”   宁星阮看着青玄,看他为书上记载的不堪命运悲悯,心里却不知为何突然涌出巨大的悲伤,这股悲伤的情绪让他瞬间红了眼眶,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青玄看着他,无奈笑道:“小友不要怕,这只是书上记载而已。是我的错,不该这个时候跟你说起这种事。”   宁星阮上气不接下气,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这样,只是情绪来的措不及防,他忍也忍不住。   有些尴尬的慌忙低头擦眼泪,这阵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擦干眼泪,他已经恢复了正常。   十分不好意思的看了青玄道长一眼,宁星阮解释自己大概是最近怪事连连,心情低落,过于共情了。   “小友心善,才会为他们落泪。”青玄看着宁星阮眼神柔和。   宁星阮叹了口气,他想问如果真有这种特殊命格的人,邪物也就算了,同为人类,为什么要做出比邪物更残忍的事情。不过想来,利益面前,人皮里藏着的有的是人有的是鬼,有时候人心比鬼更可怕。   “好了,小友不要想太多,传闻也只是传闻而已。”青玄安慰道,“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就都过去了。”   宁平阳从祠堂下工后匆匆赶回来,见青玄在陪宁星阮说话,热情的邀请他留下来吃饭,青玄婉言谢绝后离开了。   青玄走后,宁平阳询问宁星阮的情况,,摸了摸他的额头见退烧了,又听宁星阮说起青玄送来的药,不由得感慨青玄道长是个大好人,这几天对宁星阮多有照顾,比他还尽心,比较起来倒是青玄更像宁星阮的亲叔了。   宁星阮被他的话逗笑了,但说起来,青玄道长待他确实很好很好,好到他不知道该如何回报了。   这也是一种烦恼啊,他忧愁的叹气。   “明天我们得一起去祠堂。”宁平阳道,“下午紧赶慢赶算是把门坊立起来了,明天挂牌匾,村里人都要去观礼。”   “我下午还听说,昨天晚上病倒的两个老人不行了,不过祭典当前,不能大办丧事,也只能停尸等着,唉……”   明天去祠堂人多热闹,宁星阮倒是不担心再遇上什么,随口应下。虽然退了烧,他身上仍然十分疲惫,早早就睡了。   这一觉他睡得很沉,没有再做乱七八糟的梦,被叫醒时他恍惚了一阵,外面依旧是阴天,他却心情大好。   饭后要出门时,刚巧宁星磊过来找他,三人一路朝祠堂走去。路上行人匆匆,等来到祠堂,门前广场上已经站着许多人。   一眼看过去,黑压压的一片,其中老人占了绝大多数。宁平阳领着两人朝前面走,一路走一路打招呼,走到门坊前,一座很大的香炉旁边围着两个年轻人,正朝里面不知道丢些什么东西。   宁星磊看见那人,兴奋的用手肘蹭蹭宁星阮道:“星阮哥,看那个小子你还认识不?”   宁星阮仔细看去,两人中年纪较小的那个带着一顶鸭舌帽,面容稚嫩,看起来白白净净倒是阳光帅气。   “宁泽文啊,你忘啦,小时候天天喊你小媳妇儿那个!”宁星磊笑得促狭,宁星阮这才隐约想起来,很小的时候玩伴里有个身体不太好的男孩,经常生病,最喜欢粘着他,后来上学时离开了。   那男孩听见宁星磊的声音转过头来,视线百无聊赖的在二人脸上扫过,然后定在宁星阮身上,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   他小跑着过来,咧出大大的笑容,惊喜道:“你、你是宁星阮吧?!你都长这么大啦!”   宁星阮被他的话逗笑了,不长这么大还能往小了长不成。   “我是宁泽文,你还记得我吗?我们小时候玩的可好了。”宁泽文高兴的脸都红了,随即脸上又露出遗憾的表情,“可惜我出去治病,回来你都走了。”   宁星阮被他简直喷发出来的热情感染,笑着应和。也许是因为体弱从小被家里人宠着,宁泽文性格很像小孩子,明晃晃的表达着他对宁星阮这个儿时伙伴的喜爱,几乎要粘着他寸步不离。   宁星阮起初还有些不习惯,但见他只是性子单纯热烈,也就随他去了。   大约九点钟,祠堂大门打开,几个穿的很正式的中年人抬着罩着布的牌匾走出来,后面跟着表情肃穆的青玄道长还有一众族老。   鞭炮声起,一串礼花随着鞭炮声窜上半空,噼里啪啦一顿响后,专门请来的礼仪队奏起乐声,牌匾在乐声中慢慢回到了它原本的位置。   香炉旁边,刚刚站在那里的另一个年轻人燃起了香,村里人排着队一个个上前领了香拜三拜后插入香炉里。   宁泽文对宁星阮道:“那个是我哥,我哥对我可好了,什么都听我的,以后你找我去玩儿,我让我哥开车带我们出去逛。”   宁星阮见那个年轻人一脸肃穆沉稳,和宁泽文简直是两个极端,这两个兄弟性格还真是完美互补。   轮到他们时,宁泽文快步走过去,试图从他哥手里接过两人份的香,结果被拒绝了,他就噘着嘴站在一边,非要等宁星阮过来一起拜拜。   宁星阮:……   他也很无奈,从宁泽涛手里接过来香,快速拜了带着宁泽文走到一边了。   宁星磊在一边想笑不敢笑出声,捂着嘴笑得大喘气儿。   人群慢慢散完,几个族老也被扶着离开,青玄道长朝几人走过来。   宁泽文急着向他哥介绍自己的好朋友,伸手拉着宁星阮的手腕就往宁泽涛身边冲。宁星阮刚要和青玄道长打招呼,措不及防下被拉走,只能苦笑着指了指横冲直撞的宁泽文。   青玄摆摆手示意他等着,目光落在宁泽文拉着宁星阮的那只手上,眸色沉沉。   冲到香炉前,宁泽文不知道怎么脚下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朝前面扑去,脸直直磕向香炉的边缘。   宁星阮被带的一个趔趄,差点也扑到在地,身后有人搂住他的腰把人拉了回去。   宁泽涛则眼疾手快的一手拉住宁泽文的肩膀,一手护着他的额头,手背嗑在香炉边缘,瞬间破了皮。   “哥,对不起,你没事吧!”宁泽文心疼的大叫,宁泽涛则冷冷的瞥了宁星阮一眼,眼神带着冷意和警惕。   宁星阮原本想过去,被他这一眼生生止住了脚步。   宁泽文嚎着要拉他哥去诊所包扎,先过来和宁星阮说好,才急匆匆在前面带路。宁泽涛则跟在后面,路过宁星阮时,他压低了声音道:“不好意思,能麻烦你离我弟弟远一点吗?”   宁星阮听了这话心中来气,语气冷硬道:“不好意思,我和你弟弟本来就不熟,不过我很想问问为什么?我好像从来没得罪过你?”   宁泽涛脸上不带丝毫表情,只有眼神冷冰冰:“不为什么,我只想我弟弟好好的。”   “宁先生,那就麻烦你看好令弟,星阮最近很忙,你弟弟太粘人了会浪费他的时间。”身后青玄走上前来温和道。   宁星阮没料到青玄道长会替他说话,朝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宁泽涛则是意味深长的看着两人,最后对宁星阮嘲讽的笑了笑。 第16章   被莫名其妙的冷言冷语,宁星阮虽然心里郁闷,却也不至于多生气,只是宁泽涛身影消失在拐角后,他眼前忽然阵阵发黑,身体摇摇晃晃差点跌倒。   心口像是忽然被塞了一团冰,冷意瞬间在全身扩散,他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青玄伸手从背后伸手揽着他的肩,稳住身形后他扶着额头闭眼慢慢调整呼吸,急促的心跳才慢慢缓下来。   宁星磊赶忙跑过来担忧道:“你要是生气,咱晚上去套他麻袋,别气伤身子啊。”   宁星阮缓过神后睁开眼睛看着他,又气又笑道:“你看我像是被气成这样的吗?”   青玄看着宁泽涛二人离开的方向,表情淡漠,等收回目光,脸上又挂上了温和的表情。他摸摸宁星阮的额头,又伸手拉起他的手腕,三指搭在手腕上细细把脉。   “道长,我哥这是怎么了,刚还好好的啊!”宁星磊忧声道,宁星阮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有些苍白,连嘴唇颜色都浅了一层。   “先过来把药喝了。”青玄没有答话,扶着宁星阮朝祠堂走去。   走进祠堂,宁星磊打了个哆嗦,抱臂摩挲着小声道:“有没有觉得这里很阴森很冷?”   宁星阮微微摇头,他倒是感觉一走进来,气温比外面高了点,刚刚瞬间发凉的手脚慢慢回温。   “我看你不是冷,是害怕吧?”他笑道。   “我没有!”宁星磊嘴硬,“我只是猛的进来不适应,现在就一点都不冷了。”   进了东厢房,青玄扶他进内屋靠在床上,倒了杯热茶给他。   宁星阮道谢后慢慢小口小口喝着,微烫的水滑入腹中,却驱不散胸口的寒意。   “道长,我这是怎么了?”他小声问道,秀气的眉眼间藏着深深的忧虑。   青玄道长看着他,许久轻笑一声:“你不要担心,会没事的,只是……也许需要加大药的剂量了。”   说完便起身出去煎药。   宁星磊看着青玄出去的背影,等看不见了才回头小声道:“哥,要不咱还是找辆车去县里看看吧。”   宁星阮疲惫的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不单单是因为淋雨生病,不然怎么也不会反复的如此厉害。   昨天晚上喝完药后直至今天早上的轻松仿佛过眼云烟,宁星阮靠着床头栏杆慢慢歪着头闭上了眼睛。   很冷,他似乎看见自己呼出来的气息在空气中变成了白色的寒气,胸口沉沉,他意识也跟着越来越沉……   青玄端着药回来时,宁星阮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沉睡,宁星磊小声叫着,却怎么也叫不醒,见青玄回来他赶紧让开位置。   青玄轻轻吹了吹碗里的药汁,另一只手捏着宁星阮的脸颊迫使他张开嘴,然后小心翼翼的把药灌进他嘴里。   一碗药下去,宁星阮脸上因为难受纠结的表情逐渐变得安宁,嘴唇也慢慢有了血色。   “让他在这睡会儿,醒了就好了。”青玄淡声道,“我会看好他的。”   言下送客之意明显,宁星磊倒是想留下来陪着宁星阮,只是看着青玄面无表情的脸,却张不开嘴,只好离开了。   这青玄道长,好双标一人啊,对着他老是冷着一张脸,对星阮哥就温柔的跟个贴心叔叔似的。   站在祠堂门口,他摸摸自己的脸,心里充满了疑问,难道这道士也看脸?   关上房门,青玄站在床头,看着宁星阮,原本漠然的表情慢慢变成了奇异的怜悯之色。   他擦去宁星阮嘴角的一滴药汁,收回手指捻了捻。   “小可怜,还不到下猛药的时候,怎么就撑不住了呢……”   一声长长的叹息溢散在空气中,躺在床上的宁星阮发出了求助一样带着啜泣的轻哼。   ……   温凉的气息喷洒在肩颈上,身体被紧紧束缚,宁星阮睁开眼睛,昏黄的烛光下,他衣衫半解,被一双结实的手臂困在怀里,头发缠着头发,亲昵无比。   修长的手指捏住他的手,在他掌心轻轻画了个圈,然后顺着手臂内侧慢慢上移,直到捏在他的肩上。   带着明显意味的轻轻触碰,让宁星阮忍不住往前躲,却被腰间有力的手臂给拦了回来,越发紧密的贴着身后的胸膛。   背部大片肌肤与身后之人接触,宁星阮心里慌乱,被控制着也要奋力挣扎。   他们坐在一口温泉池里。   扑腾之间,袅袅热气蒸腾着,温热的水溅了宁星阮一脸,他下意识的闭眼,随即一只手掌伸到面前,帮他擦了擦脸。   身体僵得像块石头,宁星阮惴惴不安道:“我、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身后一声低沉的轻笑,头发从肩上滑至胸前,那人脸贴在他耳边慢条斯理道:“宁郎,你这个负心汉,爱我时日日痴缠,怎的又说出这种话来伤我的心。”   断袖书生的梦在脑子里闪过,宁星阮头皮一阵发麻,刚要反驳他不可能做出那等事情,忽然被掐着腰强硬的转过身去。   烛光下,他看清了男子的脸,差点裂开。   虞先生那张清冷漂亮的脸此时一片艳色,上挑的眼尾绯红一片,嘴唇血般殷红,表情是似笑非笑的戏谑,眼神里有毫不掩饰的深深。色。   扣着宁星阮后脑勺的手掌微微用力,他眼睁睁看着眼前的脸放大,直到唇上一凉,他被迫发出了呜咽声。   不可能,虞先生绝对不可能是这幅样子,他明明清冷又温柔,绝对不是这么……邪。   狠狠咬了这人的舌尖,宁星阮奋力挣脱,跌进水里,他翻身手脚并用往远离男人的方向爬,企图自救。   然而一双大掌拉住他的脚踝,轻而易举把人给拉了回来。   “乖,是我,是我啊。”被按在怀里死死抱着,男人轻拍着宁星阮光洁的背,一边轻声诱哄,“不是很喜欢这张脸吗,为什么跑呢。”   身上的桎梏松开,宁星阮被捧着脸直视着男人。   “看着我,乖孩子,好看吗?”   “……好看。”宁星阮头有些热,他下意识的回道。   “好看为什么跑呢,你明明很喜欢啊。”男人慢慢贴近,轻啄着宁星阮的唇,声音又轻又诱,宁星阮听得昏昏沉沉,只觉得温泉越来越热,热得他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男人越发得寸进尺,深深的一吻结束,宁星阮呼吸急促,眼神迷离。   “舒不舒服?”男人手按着他的胸口,声音沙哑,宁星阮很茫然,伸手想看看胸口怎么了,却按在了男人的手背上。   他思维迟钝,苦恼着表情想了许久才啊了一声,胸口阴冷的感觉消失了!   “你看,我们只是在给你治病呢,会有点疼,乖,不要反抗哦。”   男人抬起他的下巴,眸色因……而变得深沉:“那事后你该怎么报答我呢?”   略有些耳熟的话让宁星阮愣了一瞬,紧接着被拉着沉沦在温热的泉水中。   ——   躺在床上的青年可怜兮兮的轻声啜泣,他面颊通红,手指无力地攥着,睫上沾着水汽,眉间神色时痛时愉。   许久之后,他慢慢平静下来,只是呼吸间仍旧带着委屈的抽泣。   宁星阮睁开眼睛,茫然的看着黑色的帐子,又扭头看看床边,青玄正闭目端坐在桌前,神色肃穆,桌子上摆着一本经书。   他深深吸气,却发现鼻腔隐隐泛着哭过后的酸意,抬手摸摸眼睛,连鬓角都濡湿了。   迟钝了一下,梦里的荒唐蓦然浮现,他伸手捂住眼睛,默默消化着复杂的情绪。   他怎么会……这样。   竟然在梦里……   一次两次,宁星阮忍不住自我怀疑,难道自己真的、真的很喜欢同性?难道以前他潜意识里在刻意压制天性,才导致被魇住后在梦里无比放肆?   不是啊,明明不是这样,为什么总是做这些乱七八糟的梦。   他很委屈,又存着希望,只要祭典过后,不再受那些赃东西的影响,他应该就能解脱了。   恢复到以前的状态,就当最近都是一场梦。   身上有些粘腻,他慢吞吞的起身想下床,发觉胸口的不适感已经消失,身上也不再难受。   嘴里有淡淡的酸味儿,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只碗,他心里了然,应该是他睡着的时候青玄道长喂他喝药了。   穿鞋时发出了微弱的声响,青玄道长立即睁开眼睛看过来。   宁星阮歉意的抬头,两人对视,他身体忍不住颤抖了一下,青玄道长的眼神……   他恍惚间觉得,对视那一瞬青玄道长的眼睛和梦里那双眼睛重合了,一模一样的眼神,毫不掩饰的强势与。色,让他头皮发麻。   “感觉怎么样了?”青玄关切的问道。   宁星阮眨眼,眼前的青玄道长表情柔和,眼神里是对他的担忧。他慌忙低下头,暗暗懊恼,他做的梦又关青玄道长什么事。   穿好鞋他小声道:“我没事了,谢谢道长。”   “我见你一直睡不安稳,是不是做噩梦了?”   宁星阮低着头脸色爆红,连连摇头,他才想到,自己竟然在祠堂里,就躺在青玄道长身边,在一个道士的床上做出那种不堪的梦。   即便青玄道长不可能知晓他的梦,但只是提这一嘴,他就羞耻尴尬到无地自容。   青玄声音隐隐带着欣慰的笑意:“那就好,若是在我这里还要被那些东西扰了梦,我可就太不称职了。”   宁星阮一听这话心里更难受了,不是被脏东西扰的,那就完全是他自己的原因,要是虞先生知道自己在梦里……对他做出那种事情,肯定要呕死。   虞先生真是……   倒霉。   宁星阮鼓起勇气询问道:“道长,道家有没有什么清心的经文?我、我想试试。”   青玄微微一愣,他嘴角挑起,轻声道:“当然有,也好,诵经抄经都可清心安神,对睡眠大有裨益。”   “那你下午便过来,我教你。”   “给您添麻烦了。”宁星阮决心要好好拜读道教经文,清心寡欲,把这些肮脏的念头全都扔出去。   青玄摆摆手,道他本来也无事可做,宁星阮过来陪他总归比他一个人有意思。   宁星阮心里感激,他知道道长又是在好心安慰他。   离开祠堂,外面天气仍旧昏沉着,脚步匆匆回到家里,他看见宁平阳站在门口与人攀谈,而隔壁那座不知道空了多久的院子打开了门。   “星阮啊,回来啦。”宁平阳指指隔壁开着的院门,“咱要多一户邻居啦。”   宁星阮往里面张望了一眼,是几个眼熟的村民正在打扫,他有些奇怪道:“是原户主吗?怎么会有人搬到咱这里?”   宁平阳摇头:“外面搬来的,可能是被坑了。”   宁星阮一言难尽的点点头,他们村有点排外,想过来体验田园生活,算是选错地方了。   身上汗津津的十分不舒服,宁星阮烧水简单擦洗了一下,宁平阳怕他感冒加重,劝了几句见劝不动,烧了个火盆儿放在洗澡间,宁星阮洗的时候门稍稍开了个缝透气。   门外的微风吹得门微微晃动,宁星阮穿衣服时,忽然看见自己肩上似乎有红色,他对着墙上那块斑驳的镜子,几块显眼的淤红赫然分布在他肩头白皙的皮肤上。   他伸手碰了碰,没有痛感,大概是昨天晕倒在路上磕到了。   门外有人叽叽喳喳喊他的名字,宁星阮听出来,是上午在祠堂遇到的宁泽文。   匆忙穿好衣服出来,宁泽文正乖乖坐在院子里,看见宁星阮,他立马跳起来道:“星阮,我来找你玩啦~”   “还像个小孩一样啊。”宁平阳在一旁乐呵呵道。   宁星阮朝他笑了笑:“我下午要去祠堂找青玄道长,没办法陪你玩了,不好意思。”   他不至于因为宁泽涛的话迁怒宁泽文,但也不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宁泽文不在乎去哪里玩,只要和宁星阮一起他就高兴,就提出一起去祠堂,他也想去祠堂里面看看。   “……我和青玄道长约定的是我自己一个人去,带人过去总归不太好。”宁星阮无奈道。   宁泽文满脸无辜:“那我去看我哥,我哥还在祠堂干活呢。”   最后两人还是一起出门去了。   临走前,宁星阮见隔壁已经有人在陆陆续续朝里面搬家具,看样子是想马上住进来,其中两个人往院子里抬的那个博物架他隐隐有些眼熟。   不过架子上蒙着一层布,他也看不真切,便没有在意。   祠堂已经修缮完,里面冷清下来,只有三两个人还在修补一些油漆剥落的门和柱子。   宁泽文的哥哥不在,宁星阮朝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宁泽文微微红了脸:“我哥和我爸先去村长家商量事儿,还没来,不过我可以在这里等他呀!”   宁星阮只能随他去了。   “道长!”宁星阮叫道,青玄正与修补墙上花纹的村民商讨着,宁星阮等他们说完了才出声打招呼,“您下午是不是要忙啊?”   青玄笑道:“没有,只是闲的无事,出来看看而已。”   村民也应和着解释了一句,并对青玄道了谢。   绕过享堂,青玄看向宁泽文,脸上笑意不减:“这位小友来祠堂有事吗?”   宁星阮面露无奈,宁泽文立马道:“我来找我哥,我哥等会儿就来了,我就在……就在这门口坐着,道长,不会打扰到你们吧?”   他眉尾微微下撇,表情可怜巴巴。   青玄摆摆手:“坐门口怎么会打扰我们,小友尽管坐就是,我们就先进去了。”   宁泽文:……   他愁着张脸还真就地坐在了门槛上。   宁星阮给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跟在青玄道长身后进了东厢房。   青玄把经书从卧室拿出来,放在会客厅的桌子上,翻出其中一篇指给宁星阮,让他先抄一遍熟悉熟悉。   “抄经要至诚至恭,姿势端正心绪平和。”青玄摆好笔墨,毛笔蘸了墨汁递到宁星阮手里。   宁星阮小时候跟着宁星磊一起和四爷爷学过几天毛笔字,只是好久没碰过,他有些虚。   “笔拿的有点靠上了。”青玄捏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将毛笔往上提了提。   “背要挺直,脖颈前倾会累。”他手指点在宁星阮下巴处,示意宁星阮往后收。   宁星阮一一照做,写了几个字后手感慢慢回来,他便一心沉浸在抄经中。   青玄道长朝门外看去,从这里往外看,斜斜看过去刚好能看见坐在门槛上的宁泽文,宁泽文自然也能看见里面。   两人对视,青玄颔首对他笑了笑,笑容十分和善。 第17章   宁泽涛找进来时,宁泽文正装作不经意的走近院子里摆着的水缸旁,做出一副正在欣赏这口古朴的大缸子的样子。   听见哥哥的叫声,他惊喜的回头,哪知旁边的水缸发出一声轻响,紧接着边缘处忽然裂开,一块碎片重重砸在他的脚背上,疼得他立即蹲坐在地上捧着脚哀声叫痛。   外面的声音打断了宁星阮全神贯注的状态,他手下一抖,笔尖的墨就晕出豆大的黑点来。   听见宁泽文的痛呼声,宁星阮抬眼往外看,就见宁泽涛冷冷的瞥过来,眼神里带着怒意。   他攥着毛笔的手指慢慢收紧,心里起了一股火气,直到身边一声轻叹,青玄从他手里拿过毛笔放下,安抚的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休息一下再继续,我出去看看。”   宁泽涛把宁泽文扶起来,见青玄走过来,表情淡淡道:“道长,我要送泽文去包扎,就不耽误您的事了,您担待。”   青玄表情不变,瞥了宁泽文一眼,笑道:“宁先生,我只是想过来提醒你一声,你既然警告了宁小友不要靠近你弟弟,是不是也要管束好这位小朋友,别让他乱跑呢?”   宁泽涛没想到他竟然会在弟弟面前把话给挑明了说,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表情有些僵硬。   宁泽文则是没想到竟然有这种事,他傻傻的回头看着哥哥,从宁泽涛表情里他知道道长说的是真的。   哥哥警告星阮让他离自己远点,自己却非要粘着他,宁泽文又气又臊的慌,脸和眼睛瞬间红了。   宁泽涛硬着表情道:“我会管好我弟弟,麻烦您转告他,我的话依然不变。”   “你、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朋友!”宁泽文委屈的挣扎着,气得大口喘着气,然而宁泽涛是铁了心要让他远离宁星阮,手臂横在他胸前任由他挣扎。   青玄脸上笑意淡去,面无表情道:“宁先生,话我可以帮你转达,不过劳烦你对我那个小友客气点。”   “宁小友不曾做任何错事,你无故迁怒于他,言语刻薄,有点很过分啊。”   宁泽涛制着不停挣扎的弟弟,目光上下打量着青玄,许久才轻嗤一声,表情嘲讽道:“道长,你是说笑吧?我是无故迁怒于他?有没有原因你应该很清楚?不看看你自己在做什么,又有什么资格来对我说这种话。”   他仿佛是真的觉得青玄的话过于好笑,说完低低笑出声来,看着青玄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色。   青玄微微眯起眼睛,慢条斯理道:“我自然是在救他,你有意见?”   声音传入耳中,宁泽涛身上忽地起了冷意,他看着青玄的眼睛,那双眼睛变得幽邃漆黑,只看着就忽然感觉到一阵阴冷。   耳边的声音和眼前的光线逐渐消失,只剩那片缓缓接近,缓缓变大的黑色,慢慢罩过来,将他笼罩进最绝望的黑雾里。   他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只剩一股意识飘在无尽的黑暗中,手脚,五官,躯干全都消失不见。连眨眼睛这样简单的动作他都做不到,剩下的只有绝望,无尽的绝望。   时间失去了概念,他意识慢慢涣散,仅剩的念头就是,为什么还没死透……   剧痛袭来的时候,他内心是狂喜的,他察觉到腿上像是有刀片在一片一片割他的肉,痛感让他感觉到了自己肢体的存在,已经混沌的意识瞬间被拉回来。   他还活着!   然而痛感开始是救赎,无休止的痛下去却是最折磨的酷刑,他忍不了,想大声惨叫,想喊人过来杀了自己,不要让他再受这种无尽的酷刑了。   没有人能听见他的心声,刀片刮着腿骨上仅存的肉,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紧接着是另一条腿,双臂……   光照在眼皮上,宁泽涛恍然看到了自己血淋淋的骨架,没有一丝肉。他惨叫一声,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站在祠堂寝堂前的院子里,手臂还困着表情愤怒的弟弟。   此时弟弟满脸的愤怒变成了疑惑,小声问道:“哥,你、你怎么了?”   怎么了?   他浑身发抖,冷汗津津,揽着弟弟的手臂不受控制的垂落。   好疼,好疼啊!   他看向青玄,这个面容白净的道长此时又挂上了那副假面一样温和的表情,嘴角是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到底是什么东西,他想干什么?!   彻骨的寒意比被凌迟的疼痛更让他瑟瑟发抖。   “宁先生,是否该跟我那小友道个歉呢?”   宁泽涛脸上肌肉控制不住的抖动,表情狰狞,眼神里只剩深深的恐惧。他想大声惨叫,想让弟弟快跑,然而只要想法冒出来,他的声带就如同消失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双腿似乎还残留着被凌迟的痛感,稍稍动一下就差点歪倒在地上,被宁泽文扶着站稳了。   一步一步走到厢房门外,宁泽涛微微弯腰,声音颤抖着:“对、对不起,我……”   余下的话破碎不成声。   宁星阮看着汗水顺着头发往下淌,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的宁泽涛,惊讶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到底……怎么回事?   他只听到宁泽涛情绪很激动的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成了这幅样子。   没有等宁星阮的搭话,宁泽涛拖着身体拉着宁泽文跌跌撞撞朝外面走,宁泽文看着他这样担忧的不行,红着眼和宁星阮道了歉后就随他走了。   “道长,他这是怎么了?”宁泽涛刚刚诡异的表现让他有些害怕。   青玄微微摇头:“也许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被吓到了吧。此人戾气重,眼奸邪,你离他远些。”   宁泽涛那种态度,宁星阮自然不可能和他有牵扯。   重新拿了张纸铺好,他沉下心一丝不苟的将经文抄写一遍,将其中几个生僻的字眼请教了青玄道长后,他便一字一句默念,直到全部通顺为止。   青玄言道每一篇经文都不单单只是表面文字的组合,其中有许多暗藏的晦涩读音,只有有了师承,才会由师父口口传诵,这被称为过经。   宁星阮不料还有这种说法,他啊了一声,笑道:“那我岂不是要叫您一声师父了?”   青玄唇边笑意深深,慢声道:“也不是不可。”   诵经音律有些拗口,宁星阮有几处声调提不上去,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苦笑着,青玄则示意他往自己身边靠近些,然后修长的手指微微贴在他下颌处,一根轻轻压着他的喉。结,一根抵在他下巴处。   被碰到的位置过于特殊,宁星阮瑟缩了一下,才强忍着没有动。   “试试。”青玄低声道。   再开口,下巴处的手指微微用力,原本涩哑音调瞬间清亮了,他有些惊喜的摸摸脖子,对青玄笑了。   一句一句过完经文,等宁星阮完全记住,天色也暗下来。   他不好意思再麻烦青玄,便谢绝了青玄要送他回去的提议。   临走前他犹豫后小声询问,自己喝的那种药的方子方不方便让他抄一份,不然再出问题总是麻烦青玄道长他心里很过意不去。   青玄垂眸看着他,青年因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泛着绯红,纤长的手指紧张地纠结着,看过来的眼神忐忑又感激。   他轻笑出声:“那张方子没用了,我已经给你用过加大剂量的药,放心,不会再出现那种情况。”   “三天后就是祭祖典礼,这两日你又要随我忙了,回去好好休息。”   还有三天……   宁星阮既盼着祭典赶快过去,这样他就能恢复正常,又对要去山神庙守夜的事有些害怕。   辞别青玄后,他离开祠堂没多久,就远远看到路边站着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等走进了才看到是宁泽文。   宁泽文看见他,瞬间面色涨红,表情羞愧又带着纠结,最终朝宁星阮深深鞠了一躬,飞快跑没影了。   宁星阮停下脚步,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微微叹了口气。宁泽文是个好孩子,只是发生今天这种事,他怕是也不会来找自己了。   虽然和宁泽文并不熟,但白天时见面嬉笑热情的他现在只剩尴尬和无语,宁星阮心里仍免不了失落。   回到家,他正要进门,隔壁紧闭的院门吱呀晃了晃,然后被从里面拉开,一个穿着中式褂子的老人佝偻着腰走出来。   他微微抬头看到宁星阮,布满皱纹的脸上扯出一个笑容。   “小宁啊,真巧,我们以后就是邻居了呦!” 第18章   “刘叔?”宁星阮惊讶的看着老人,他怎么也没想到搬到隔壁的竟然是虞先生。   余光不由自主的瞥向他身后的院子,暮光中隔着门缝他只看见一片空荡荡。没有看见穿着黑色长袍的身影,他悄悄松了口气,又隐约有些莫名的滋味爬上了心头。   刘叔拖长了声音哎了一声,慢腾腾的走过来,站在宁星阮面前他稍稍用力站直,有些浑浊的眼睛仔细打量着宁星阮的脸,看得宁星阮心里有些发毛了,他才又重新佝偻着腰哑声道:“山上雨季将近,这院子清净,是我托人半个月前寻到的,没想到竟然和小友你有这种缘分。”   宁星阮原本心里对他们恰巧搬到自己隔壁有些存疑,听刘叔说院子是他们一个半月前就看好的,便打消了疑虑,真是……挺巧的。   “虞先生明日搬进来,小宁,我们家先生挺喜欢你,你多过来陪他说说话啊!”刘叔嘱咐道。   宁星阮听他说虞先生挺喜欢自己,脑海里闪过虞先生那张表情淡漠的脸,随即那张脸又变成了梦里邪肆乖张的样子,他尴尬的突然面色涨红,心头狂跳了几下,才按捺住羞臊的情绪,应了下来。   正在厨房忙的宁平阳朝宁星阮喊了两声,问他是在和谁说话,宁星阮回头还没组织好语言,刘叔就提出了告辞。   刘叔离开后,他站在门口久久不能回神,等宁平阳再次出声喊他,他才勉强收起复杂的思绪,进院里顺手关上了大门。   吃饭时,得知隔壁搬来的是前天山里收留宁星阮的那户人家,宁平阳挺高兴,打算明天准备谢礼,和宁星阮上门去跟人家道谢。   宁星阮想到虞先生不喜见外人的性子,还是和宁平阳说了他明天先去询问过刘叔再看虞先生的意思。   宁平阳微微点头:“也是,人家刚搬来,肯定要整理房间院子,我们上门打扰确实不好。如果那位虞先生确实不喜欢热闹,你自己过去道谢是一样的。”   又说起祭祀的事情,宁平阳叹气道终于快完了,回来不到一周的时间,他们叔侄二人都被折腾的不轻。   尤其是宁星阮,提起这些天发生的事,宁平阳看着他的眼神都带着怜悯。   拍拍宁星阮的肩膀,他唏嘘叹气:“也许就不该让你回来这一躺。”   宁星阮勉强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算不回来,谁又能料到会发生什么呢。”   他想起回来之前的那周,在学校里频频噩梦,还有在阳台镜子里看见的影子。以前他绝对不会相信这些东西,所以才会对早就出现的异常视而不见。   夜里他睡得很不安稳。   温度逐渐降低,他裹紧了被子也止不住手脚发冷,熟悉的寒意迅速带走了被窝里的温度,他冷得瑟瑟发抖。   半梦半醒间,他似乎听到了青玄道长的声音,青玄道长说过来给他送药。   房间的灯没有关系,他模糊看到一道人影站在床前,身形高大,长发披散,冷冽的眉眼静静的看着他。   是……虞先生,不是青玄道长吗,虞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脑袋一片混沌,他疲惫的睁不开眼睛,最后只隐隐看到虞先生俯身,紧接着冰凉的手掌贴在了脸上。   有人轻柔的掀开了杯子,宁星阮觉得好冷,好冷啊……   他下意识的朝身边之人挪动,企图蹭那人体温取暖,却不料像像是贴到了冰坨上,冻得他瑟缩着想远离,却被强硬的拉住。   身上衣服被扯去,皮肤接触到空气,他越发的抖着,求救一般扭动着身体,妄图挣脱束缚好寻找被子。   轻哼声被堵在嘴里,一只手在他最隐僻的皮肤上慢条斯理的抚弄,宁星阮皱着眉,唇间溢出带着欢愉的声调。   像是一把火燃了起来,身上冷意逐渐被逼退,只剩下汗津津的热,他忍不住主动贴近了那坨冰块想要降温。   极度的愉悦过后,他越发的疲惫,放软了身体只想好好睡一觉,然而身边的人却不不如他愿,捏着他的下巴逼迫他醒过来。   不情不愿的微微睁开眼睛,隔着睫毛上的水汽,宁星阮看着那人的脸。   “我是谁?”男人微微垂眸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宁星阮无力的摇头。   “虞先生,是、是虞先生,好困,放手……”   一声低沉的轻笑,宁星阮终于彻底坠入黑暗中。   早上醒来时,宁星阮迷糊中就察觉到不对劲,他把手伸进被子里,顿时黑了脸。   久久没有动弹,他呆愣愣的看着屋顶,消化着难以置信的事实。   他对虞先生……竟然有y念。   仅仅是梦,他还能安慰自己是因为受了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影响,然而现在却不能用梦解释了。   起身换了衣服,他情绪低落地打了盆水钻进洗澡间,做贼一样把证据消灭了。   宁平阳看到晾衣绳上飘着的衣物时,脸上浮现了然的表情,面不改色的打量了宁星阮两眼,眼神隐隐带着笑意。   宁星阮已经被自己震惊得麻木,呆呆地坐在堂屋,嘴里默念着昨天抄的那篇经文,被叔叔看到了连不好意思的情绪都起不来。   他怎么会对虞先生有这种想法?   宁星阮用力拍在额头上,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一早上都陷在麻木的情绪中不可自拔,直到出门看见隔壁院门打开后那道身影,宁星阮才猛然从云里雾里清醒过来。   他没料到虞先生会这么早下山。   “虞、虞先生,您好。”他僵硬地道了声好,然后就见虞先生冷然的表情多了些许生动。他薄唇微微弯起一点弧度,周围一切就瞬间失了颜色。   宁星阮愣愣地伸手摸摸胸口,他好像……心跳加速了。   淡淡的欣喜在心头散开,陌生的感觉让他一时间有些无措,他迅速移开视线,不敢再看虞先生的脸。   站在虞先生面前,他一想到自己那些不堪的心思,刚刚升起的那点陌生的喜意瞬间消散,只剩下羞愧和失意。   低着头掩饰自己快要维持不住的表情,他忽然察觉到耳尖一点凉意,赶紧抬头看,就见虞先生站在了他面前。两人之间距离极近,温凉的气息洒在发间,他似乎闻到了虞先生身上淡淡的檀香味。   “叶子。”凉滑的布料不经意擦着他的脸颊,虞先生宽大的袖子间轻轻晃动着,指尖夹着片树叶示意给他看,然后嫩绿的叶子飘飘然落在地上。   宁星阮看着他,嘴角忍不住泛起笑意:“谢谢虞先生。”   “不客气,你若有事便去忙吧。”虞先生后退一步,虽然仍旧表情淡漠,看着他的眼神却透着柔和。   宁星阮犹豫了一下,想说的话说不出口,只能点了点头。   “如果有时间,可以来坐坐。”临走前,他听虞先生说道,“我不喜接触外人,却独觉得与你很投缘。”   宁星阮听着这话,耳尖莫名的有些发热,他结结巴巴的应下,便赶紧转身走了。   祠堂今天来了不少人,宁星阮到时,就见十几个人站在祠堂前广场上,不知道在商讨什么。   其中几人穿着道袍,正是那天在山神庙做道场的几位道长。剩余的人都是村里辈分较长的老人,他还看到宁泽涛也在其中。   宁泽涛脸色苍白无血色,眼窝深陷,双目无神,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他缩着头站在人群最后面,时不时看向那几个道长,宁星阮注意到,每次他看过去后,都会迅速低下头,一副十分惧怕的样子,然而周围的人却丝毫不在意他的异样。   他悄悄往身后看了一眼,表情满是担忧,宁星阮顺着他的视线,看到宁泽文正坐在广场外的树下,正朝这边张望。   似乎是看到了宁星阮,宁泽文起身走了过来,被宁泽涛一把拉住,拉到了自己身后,惊怒的瞪了他一眼。   青玄从人群中迎过来,将宁星阮拉过去介绍给老道长和另外几位年轻道长,随后众人朝祠堂走去。   “今日过来走一遍流程,确保后天不会出错,你不要紧张。”青玄温声安抚道。   有老人在前面带路,走到门前,老人严肃的拜了几拜,才推开门去,几位老人分列两边,相对着微微躬身,似乎在迎道长们进去。   宁星阮被青玄拉着,有些不自在的从老人们面前走过。进入享堂里,几位道长寻到自己的站位,宁星阮被青玄推着站在供桌旁边,他有些紧张的下意识看向青玄,就见青玄冲他笑着点点头。   他收回目光,深吸口气,垂眸看着脚尖,脑海里回忆着青玄道长那天教他的动作步骤。   道长们十分严谨的将流程过了一遍,宁星阮余光看着他们,等最后的诵经声停下,他便按照既定的步子,走到老道长面前,从他手中接过三炷香,转身插入供桌上的香炉内。   躬身退到原来的站位,听道长们再次齐声诵经,声停后,众人便有齐齐朝供桌拱手三拜,而后退出了享堂。   大门关上,黑布落下罩住了门,宁星阮松了口气。   只是稍稍有一点紧张,也没有他想象的会紧张到出错什么的。   老道长似乎对他很满意,看着他不住的点头,脸上皱纹都舒展开了。   随后一群人离开了祠堂,宁星阮询问青玄不去山神庙也走一遍流程吗,毕竟山神庙仪式好像复杂得多。   青玄看着众人的背影,笑得意味深长:“山神庙啊……就不用去了。我下午去取衣服,三点后你过来试穿。”   “好……”宁星阮见他们似乎还有事要忙,就没细问。   等人都走后,宁星阮看到宁泽文一直磨磨蹭蹭站在广场边,时不时朝他看,似乎在等他。   刚刚在祠堂他就注意到宁泽文很不对劲,从开始就一直盯着他看,表情纠结,看着他的眼神焦急又……害怕?   宁星阮不动声色的走过去,就见宁泽文脸色苍白,眼神惶恐的不住朝四周观察,似乎是怕被人看到。   见宁星阮走来,他捏着衣角的手指开始微微发抖。   宁星阮朝他笑了笑,停了几秒见他一直低着头,也没有再说话,继续朝前走了。   身后脚步声一直跟着,直到离开了祠堂所在的街道,宁泽文突然快步跑过来拉住他拐了个弯后一直跑,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才拐进一条小胡同,胡同里停着一辆三轮车。   宁泽文抖着手掏出一串钥匙,启动三轮车,声音也是颤抖的:“星阮,你赶快跑吧,我这就送你去大路上坐车,今天你一定要跑出去,跑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了!” 第19章   “快、快上车!”   宁星阮被推着走到三轮车前,他注意到宁泽文的手一直在抖。   看着宁泽文这副反常至极的模样满头雾水,他赶紧把人拉住,柔声道:“你先不要急,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让我跑?”   宁泽文用力抓着他的手,死死盯着他道:“来不及了,再不跑就来不及了,星阮,他们要害你,我都听见了,他们合起伙来要害你!”   “他们……是谁?”没头没尾的话让宁星阮更是疑惑。   宁泽文面色惨白,他神经质的朝身后看了看,才凑近宁星阮,压低了声音道:“他们就是所有人,那些老头,道长,还有……还有我哥!”   “我听见他们说话了,就在祠堂,我去找我哥……我都听到了,那个老道士说,你命格特殊,山神大人一定会很满意,我还听见,要把你的牌位供奉进山神庙……我不敢出声,悄悄跑了。”   宁星阮听到这话,有一瞬间以为宁泽文在跟他开玩笑。宁泽文的话在他听来十分匪夷所思,所有的人合起伙来要害他,那些道长,也包括青玄道长吗?   怎么可能!   青玄道长几次三番救他,甚至在算到他有危险时,半夜也会不嫌麻烦的跑到家里来看他。他总是很亲和,对他照顾周全,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暗地里与别人一同商量着要对他不利呢?   他没有反抗宁泽文把他按在座位上的动作,三轮车启动,慢慢驶出小胡同,朝村子外通往大路的方向慢慢加速。   宁星阮双目无神的放空了一瞬,才稳住心神,清清嗓子,扯扯嘴角问道:“泽文,你说的那些道长里,有青玄道长吗?”   宁泽文紧张的看着前面的路,听见他的问话没有丝毫犹豫,用力点头:“星阮,你不要相信他们,他们都是一伙的!”   “不可能……”宁星阮失神的喃喃自语,他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心头像猛然压下来一块石头,压得他心里沉甸甸喘不过气。   然而宁泽文根本没有骗他的必要,更不可能开这么大的玩笑。   也许、也许宁泽文和他一样,被魇住了,在“梦”里看到了这些事情,当成真的了。   他前天梦游后醒来,不也是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吗?   扭头看着宁泽文,他神情焦急,握着车把手的双手却无比的坚定。   宁星阮秀气的眉眼间只剩下茫然,理智告诉他,不该因为宁泽文的几句话就真跑了,然而内心深处蔓延出的惊慌无措,却让他摇摆不定,拿不定主意。   他不知道该相信谁,连日来的诡异状况早已经让他精神疲惫不堪,此时措不及防被告知这种事,他思维卡壳,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能力。   他的手指不自觉的抠着掌心,用力之下,纤白的指尖和柔嫩的掌心都已经失了血色,他却浑然不知。   思绪混乱无法思考,他选择任由三轮车驶出村子,朝着那条通往外界的大路驶去。   出了村子后,宁泽文往后看了一眼,长长吐出一口气,表情轻松许多。他喋喋不休道:“你拦了车到县里,车站离补个临时身份证,我去跟你叔说把户口本寄给你……”   “那你呢?”宁星阮看着前方,表情木然问道。   “我?”宁泽文停顿,“我没事,他们敢动我,我家里人肯定会闹得鱼死网破。”   宁星阮想到宁泽涛对这个弟弟的重视,是啊,如果宁泽文出了事,他们家里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一路沉默着,三轮车在路上摇摇晃晃,大路却迟迟没出现在眼前。   本就阴沉的天空乌云翻滚,隐隐有闷雷声从云中传出来,宁星阮抬头看了一眼,心底有些发慌。   迎面起了大风,风吹得四周模糊一片,气温逐渐下降,宁星阮抱住了双臂。   三轮车忽然停了声响,顺着惯性歪歪斜斜朝前十来米,就彻底停了下来。宁泽文有些烦躁的拍拍仪表盘,焦急道:“我明明昨天晚上特地充了电啊,怎么这么快就没了。”   他拧着钥匙又来回拧了几次,泄气地踢了一脚,才转头对宁星阮道:“咱跑过去吧,反正应该没多远了。”   被拉着下车,两人跌跌撞撞往前跑,四周逐渐有雾气涌来,视线逐渐被遮住,宁泽文烦躁的吐槽这鬼天气,宁星阮却慢慢拖着他停下了脚步。   雾越来越浓,起初隐隐泛着灰色,然后颜色越来越深,就像天忽然黑了,他们两人站在雾里,除了手里的手机,再也看不到一丝光亮。   宁泽文怕了,他紧挨着宁星阮的身体,表情惊恐地看着四周,哆嗦着道:“星阮,天怎么忽然这么黑……”   熟悉的黑雾,宁星阮怔愣了,疑惑就浮现在心头,脑海里青玄道长前天和他说的话犹在耳边。   他说,没有什么黑雾,一切都是他在梦游时做的一个梦。   他在说谎。   这个认知打碎了宁星阮心里的侥幸,被骗的证据就在眼前,他心里却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伤心,只有让他毛骨悚然的恐惧。   青玄道长在骗他,所以除了这件事,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有多少是真的呢?   他说自己祭典后就不会再出事,是不是祭典后自己就没命了,当然就再也不会出事。   一旦开始怀疑,宁星阮就不自觉的对青玄以往每一个举动做出最为恶意的猜测。   青玄教他的手印是假的吧?送给他的那串珠子也好像从来也没发挥过作用。   半夜去看他,还有冒着大雨进山找他,那么着急,是担心他出事了耽误祭典吧?   宁星阮想起从山上下来时青玄见到自己说的那句话,如果自己出事了,他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什么意思呢?是他很重要很重要,重要到缺了他祭祀无法进行的地步吗?   恐惧后,深深的愤怒和难受的情绪涌上来,他死死咬着嘴唇,不争气的红了眼眶。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很极端,也许青玄并没有他想的这么不堪,然而念头一起,他想压都压不下去。   “怎么办,这么大的雾,大巴车肯定不会来的,你怎么走啊!”宁泽文还念叨着送他离开,宁星阮心生暖意,然而接着就想起自己前天在黑雾中的记忆。   这里很危险!   他眉眼间是惊惧和担忧,拉着宁泽文转身往回走,找到三轮车,他从宁泽文手中接过钥匙,试图启动车子,没想到刚刚宁泽文怎么都打不着的车子又恢复正常了。   拐了个弯,他拧紧把手,将速度开到最大,朝村子里冲去。   宁泽文急道:“回去干什么,就算走不了,咱开三轮去远一点的村子借宿嘛,等雾散了再走也比回村里安全啊。”   宁星阮抿着嘴没说话,他深知黑雾的恐怖,回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再往深处走,两人不知道会遇上什么。   周围不知何时亮起了密密麻麻的白灯笼。   虽然是第二次见到,宁星阮仍止不住的害怕到头皮发麻。他僵硬地扭头,想要说些什么安慰宁泽文,却发现宁泽文好像根本看不到这些灯笼,毫无反应。   宁星阮本以为这些灯笼会像上次一样对他视而不见,所以更担心那座神庙再出现。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神庙没有再出现,那些白灯笼却一改上次原地缓慢打转,迅速朝着他聚拢过来。   无数的灯笼包围而来,那些纸人一样的老者此时再不是眼神空洞表情麻木,而是看着他表情贪婪眼神狂热。   仿佛看到了无上的美味佳肴。   蓝黑色的身影挤挤挨挨互相侵轧,这诡异的一幕让宁星阮彻底僵住。   就在绝望之际,他看见村子的方向,黑雾里走出来一道人影,白灯笼迅速散开一条路,随着人影越来越近,它们如同见了猫的老鼠一样哄然散开,全部消失在黑雾了。   “这几日外面很危险,还是不要随意乱走动为好。”温和的声音一如既往,宁星阮看着他担忧的表情,却微微瑟缩了一下。 第20章   宁星阮看着青玄,青玄也看着他。   藏在挡风板后面的手指攥紧,他苍白着脸,声音颤抖问道:“道长,您……是来找我的吗?”   青玄微微垂眸,表情似乎冷了一瞬,而后抬眼瞥了宁泽文一眼,对宁星阮笑道:“自然是来找你们的,阴雾弥漫,要是迷在这雾里,可就难出去了。”   “是吗……”   阴雾,阴雾又是什么东西,就是这些黑雾吗?为什么会知道他们在这里,精准的在那些灯笼围过来的时候出现,是一直有人监视?还是雾本来就是那些道士弄出来,阻止他离开村子的?   宁星阮身上在颤抖,他努力维持着表情,试图不让青玄发生自己的异样。   宁泽文在青玄出现时表情就变得有些惶恐,还有少许的愤怒,大概是想为宁星阮打抱不平,他坐直了身子,刚要说些什么时,手上却一痛,低头看,是宁星阮紧紧握着他的手,手指掐在他的手背上,掐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谢谢道长,我们、我们只是想在附近转转,我回来后还没出过村子,所以……”宁星阮低着头,“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青年微长的头发随着他的姿势散落下来,遮住了他的额头和眼睛,只能看到挺翘的鼻尖和雪白的一截下巴。他声音稍稍带着哭腔,俨然是被吓坏了,看着他止不住的颤抖,青玄微微眯了迷眼。   被头发遮住的漂亮双眼肯定已经红了,包着泪水,乌润润,瑟缩着恐惧着,如果看过来,也许眼神中是惶恐?无助?还是伤心或愤怒。   无论是哪种表情,湿润的眼神都那么的让人……   “在雾里呆久了对身体不好,快走吧。”青玄柔声说着,朝车坐上的宁星阮伸出了手,“车先放路边,我们走回去,不然容易迷路。”   宁星阮看着伸到面前的手,下意识的往后稍稍缩了一下,惊慌过后他看向青玄,果然在青玄眼神中看到了淡淡的疑惑。   他忍着不适把手递过去,青玄比他的手大许多,手掌轻松便能包裹住他整个手,被握住后他察觉到,青玄的手连手心都是凉的。   把人扶下车,青玄很自然的松开手,仔细打量着宁星阮,笑道:“没出事便好,你体质特殊,如果被雾中的阴物钻了空子,又要大病一场了。”   收在道袍下的手轻轻摩挲着,他看着面前低着头的青年,可以清晰的看到毛茸茸的发顶中小小的发旋。   手指微动,他攥紧了手掌。   跟在青玄身后,宁星阮朝宁泽文使了个眼色,宁泽文不情不愿的低下了头。   如果宁泽文说的是真的,那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晓两人已经得知了他们的秘密,不然无异于打草惊蛇,后果不知道会是什么。   黑雾逐渐变浅,等他们走到村口,就只剩下淡淡的一层,轻纱一样笼罩着整个村子。宁星阮回头看,村子外面的雾虽然也变淡了,却仍旧看不清这条路的尽头。   “谢谢道长,那……我们先回去了?”宁星阮朝青玄鞠躬,视线落在他肩上,不想看他的眼睛。   青玄低声道:“你随我去祠堂,你的衣服已经取回来了,先试试,有不妥的地方下午送过去改。”   宁星阮僵了一下,手指不自觉地扣着掌心:“不是说下午三点后去找您?”   “你有事要办吗?如果有急事,那也无妨,先去忙吧。”青玄道。   “我没事,这就跟您去祠堂。”宁星阮看了一眼神色紧张的宁泽文,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泽文,你哥哥不让你找我,今天的事情千万不能跟他说,一句话都不能提,就当咱们没见过,记住了吗?”   “还有,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宁泽文明白他的意思,撇着嘴角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他揉揉眼睛,应了一声就跑远了。   青玄看着宁泽文远去的身影,许久才收回视线,状似无意道:“你这位朋友眼内生红丝,印堂见伤,恐怕近日有血光之灾啊,你远离他也是好事。”   宁星阮心头一惊,呼吸略微急促,不由得猜测,青玄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已经知道宁泽文通知他跑的事情,在威胁他吗?   “你很担心他?”青玄看着他,表情不变,目光沉沉,“不用担心,会有人替他化解,只是免不了吃点小苦头罢了。”   “我们走吧。”   说完他便转身朝通向祠堂那条路走去。   宁星阮跟在他身后,心中忐忑,各种猜测在脑海中浮现,如果真的有人在盯着他,青玄他们已经知道他要逃走的事,那青玄现在还是在演戏吗?   在知道自己已经得知真相的情况下,他却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这样的深沉心思,让他只觉得寒意从毛孔中直冒,头皮都是凉的。   一路上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宁星阮受不了这种安静的气氛,他深吸几次气,硬着头皮小声问道:“道长,这些雾是什么东西?和我上次梦里的黑雾一模一样,还有那些白灯笼,您不是说……不是说都是假的吗?”   青玄回头看着他,无奈笑着:“你终于敢开口问了?这件事是我骗了你,你前天确实被黑雾吞噬,差点迷失其中。”   宁星阮没料到他这么爽快就承认了,一时间准备好的话全都没办法说出口,表情空白的看着他。   青玄叹了口气:“害怕?当时你刚在山上受惊病倒,如果再得知这种事,惊惧之下,身体肯定承受不了。”   “不过,无论如何我都会确保你的安全,任何时候你都可以相信我。”他收起常挂在脸上的笑意,十分认真的看着宁星阮。   宁星阮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感激的笑了:“我知道,谢谢您。”   青玄伸手揉揉他的头发,笑意却不达眼底。   来到东厢房,推开门宁星阮目光便被挂在衣架上的袍子深深吸引住。   大红布料上描着金线,在巧手缝制下,金线汇于胸口、肩头和袖口衣摆处,汇成了十分玄奥神秘的纹路,一眼看上去不见艳俗,只余华丽的诡秘。   青玄走过去把衣服取下来递给他:“试试。”   衣服的尺寸当初是青玄用皮尺贴着他的每一处肌肤量出来的,所以试穿也要脱去身上的衣服。   他托着衣服走进内间,小心摆在床上,才慢慢解开扣子,把衣服一件一件脱下来。皮肤接触到空气,他打了个寒颤,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又一次出现,他抱着衣服快速在屋内扫视,却没有任何发现。   快速把内衬从那件衣服中挑出来穿在身上,他再看向铺陈在床上的中衣和外袍,有些犯难。   最终还是不得不向外面的青玄求助。   青玄推开门走进来,看着他身上扯得有点乱的衣带无奈的摇摇头,伸手接过了他手中的带子。   修长的手指勾着带子,十分灵巧的解开纠缠在一起的结,然后一只手拉着衣带,一只手覆在宁星阮的腰上,轻柔地抚平了掖在一起的褶皱。   这次被青玄扶着腰,宁星阮再也没有以往的自在,他只觉得头皮发麻,那只手在他眼里像是淬了毒般令人害怕。   止住一瞬间想要后退的念头,他面色紧绷,死死盯着青玄的手。   穿好中衣,青玄将外袍罩在他身上,外袍结构看似简单,内里扣子却十分繁复,有几处宁星阮自己根本够不到。   穿好之后,青玄拿了那条黑色腰带束在他腰上,半蹲着仔细调整,眸色逐渐变得幽邃。   “好了。”青玄起身后退两步看着他,表情一如既往,宁星阮却有种错觉。   青玄的眼睛忽然变得很黑很黑,盯着他时就像是要把他给吞噬了一般。 第21章   轻轻扯了扯袖子,宁星阮表情不自然道:“有什么问题吗?”   青玄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许久才将视线落在他脸上,平静的表情压抑不住眸色深处的灼灼热意,他声音略微沙哑道:“没有问题,很好。”   青年皮肤白皙,大红绣金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不显俗色,衬得他本就精致的面容越发夺目。他身材纤细高挑,黑色的腰带勾勒出细细的腰型,多了几分惹人疼惜的柔弱意味。   “过来看看。”青玄牵着他,走到房间角落一块被厚厚的黑布罩着的长方形物件前,伸手拉掉黑布。   宁星阮忍着手腕上被抓着的不适,视线随着黑布掀开,落在了被罩住的东西上。   是一面铜镜,镜子边缘纹饰复杂华丽,镜面光洁,看得出来这面镜子一直被人精心保存着,只是仍旧抹不掉岁月的痕迹。   镜面映出他的身影,宁星阮一时间也被镜子里的自己惊到了,只是换身衣服,他看着身穿红衣的自己,却有种很陌生的感觉,也许是因为身上的花纹,他总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多了几分……很神秘的气质。   扯着衣服他动了两下,镜子里的影子也跟着动,那种莫名的虚无感觉才消失。   “衣服不用改,便先放这里,明天你在此沐浴焚香后,再穿着这身衣服上山守庙。”青玄道,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赞叹。   宁星阮听到他提及明天上山守庙的事情,心里一沉,那种无助的恐惧感再次浮上心头。   他忽然生出了破罐子破摔的念头,想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说出来,想大声质问他,到底在干什么。   他甚至快意的想,如果青玄没有得知他与宁泽文的说话内容,被告知自己知道他一直在演戏后,脸上会是什么表情,诧异还是尴尬?   亦或是直接撕破脸,露出他的真实面目?   然而理智阻止了他。   房间里静默了片刻,青玄忽然轻笑一声,缓声道:“先换了衣服,回去吧。今天你受惊了,回去歇着,明天开始,事情会很多……”   说完转身出去,带上了门。   宁星阮愣愣的看着镜子,脑子里放空,忽然他似乎看到镜子里像是水中倒影一样泛起了微微的涟漪,他的身影也晃动起来。   被吓得后退一步,他抓着心口的衣服,眨眨眼再仔细看,昏暗的光线下,铜镜只是有些模糊了。   匆匆换掉衣服,他不敢多待,赶紧推门走了出去。   青玄坐在茶桌旁,手中把玩着青瓷茶杯,见宁星阮出来,他起身:“我送你回去。”   “……好。”宁星阮手指无意识的攥住下衣摆,低头应声。   村子里还是很安静,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所有院子都大门紧闭,没有丝毫声响。宁星阮如今觉得这里处处都透着怪异,走在路上,听着二人踩在青石板上的脚步声,他都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悄悄深吸口气,他打起精神试图从青玄这里打听一些东西,再次提起两场黑雾,他问青玄:“这些黑雾是从哪里来的,什么时候会出现?只有上午吗?”   青玄看了他一眼,笑着解释道:“那黑雾是阴气凝结成,阴气一般有感而无形,能凝聚起如此浓重的雾气,说明这周围定然有邪地,至于什么时候出现,那就没有定数了。”   说着他微微摇头:“你很容易招惹这些东西,还是要小心为妙。”   宁星阮点头,犹豫了一下,又鼓起勇气试探道:“道长,我……我会不会像上次一样生病?如果病的严重了,耽误了明天的祭典……”   “你上次生病是因为阴气入体,我已经给你用了加剂量的药,短时间内不会再因此生病。”青玄打断他的话。   “哦,这样啊……谢谢道长。”宁星阮本想做出感激的表情,但嘴角僵硬,笑也笑不出来。   到老院门口,他朝青玄道谢后,看着青玄离开的背影消失不见,他推门走进屋里拿了些东西,然后静静坐在石凳上。   大约二十分钟后,他出了门。   一路顺着墙根七拐八拐,宁星阮在村子里不停乱逛,有时会停在街角处,或者钻进小胡同里,靠着墙小心地朝四周看,或者一动不动的站着,像是在等什么人。   转了将近一个小时,几乎转遍了整个村子,他才钻进村子最靠近后山的一座倒塌的小院子里。   坐在墙角的土堆上静静等着,他小心屏主呼吸,时刻注意着外面的动静,直到一个小时后,手机微微震动,他才慢慢从院子另一侧的半截墙上翻过去,沿着小路朝后山的方向走去。   等走到河边,他从桥上下去,在河岸不远处沿着溪流一直往前走,他记得这条河往东走三里多,爬过一座很矮的小土丘就是另一座村子。   走了十几分钟,宁星阮见周围没有起雾,心中大定,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然而半小时过去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宁星阮鞋子裤脚沾满泥巴,腿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他大口喘着气,肺部隐隐刺痛,眼前依旧是没有尽头的路。   手机早就没了信号,连电都只剩不到百分之十。   又饿又累之下,他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的朝河岸倾斜的土堆倒去。倒在土堆上的瞬间,阴凉的气息透过衣服往他皮肤里钻,宁星阮挣扎着起身,忽然四周响起一声凄惨的嚎叫,震得他再次跌倒在地上,鼻间落了几滴血。   头晕目眩间,惨叫声逐渐远去,他听力逐渐恢复,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抬头看去,他正坐在村口通往后山的石桥前,寂静无人烟的路上,穿着黑色长衣的身影正缓缓走过来。   宁星阮眼前有些模糊,但心中的猜测让他揉揉眼努力想要看清那道身影。   那人走近后蹲下,伸手扶着他的双臂把人扶起来,宁星阮全身无力,脚下一软跌进他怀里,身上的泥土蹭了他满身,他也不见丝毫嫌弃,只轻轻地揽住了宁星阮的腰,扶他站稳的同时让他靠得更舒服点。   闻着熟悉的檀香,宁星阮再也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抓住他的衣角,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地滑落,沾湿了眼前一片黑色布料。 第22章   喝了杯热茶,微烫的温度从胸腹逐渐蔓延开,宁星阮仍旧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木桌上放着一盆温水,虞先生挽起袖子将毛巾沾湿,敷在他脸上轻轻擦了擦。   宽大的手掌扶着他的后颈,温热的毛巾擦掉了脸上湿漉漉的泪痕,宁星阮抽噎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但目光仍然黏在虞先生身上不敢移开,一只手一直悄悄拉着他的衣摆。   只有这样,宁星阮才感觉到安心。   攥着衣角的手被拉开,宁星阮瑟缩了一下,抿起嘴唇,有些忐忑地看着虞先生的眼睛,却见他神色不变,只是抓着他两只手按在了温水中,然后细细帮他洗去了手上沾着的泥垢。   两双手没入水中,宁星阮白皙的手指连指尖都被包在那双大掌中,水色粼粼下光线折射,越发多了几分亲昵。   手洗干净后,泡得热乎乎的,被虞先生抓着用毛巾细细擦干,才把盆推到一边,又给他杯子里添了热茶。   宁星阮看着他不紧不慢的动作,闻着包裹在四周的檀香味儿,心绪逐渐平静下来,哭后的余韵让他还是忍不住轻轻抽气,在虞先生静静的注视下,他端起水杯又喝了几口水,试图把它压下去。   “发生什么了?”直到此刻虞先生才放轻了声音问道。   宁星阮微微低着头,水杯中袅袅热气扑面,酸涩的眼眶又有些发热了。   面对虞先生,他忽然有了很强烈的倾诉欲,虞先生不属于这个被陈规陋习彻底束缚的村子,与这村子没有任何关系,是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   自己可以放心的、大胆的和他说起村子里的事情,而不必思考能不能信任他。   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仅凭宁泽文的话,就算是他叔叔大概也不会完全信任他。即使是他和叔叔说了,强烈要求下叔叔很大概率会随他的意思,收拾收拾离开,但现在的情况是,他根本走不了。   宁星阮再也忍不住,将自己回来之后发生的事情一股脑的说给了虞先生,提及最后得知被青玄骗了后的难受与害怕,他低下头抿了抿嘴。   话说完,宁星阮心里轻松了许多,房间里一片寂静,他从刚刚的冲动中清醒过来,又有些后悔,虞先生听到这么离谱的事情,会不会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正当宁星阮忐忑时,温暖的手掌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虞先生声音低沉道:“不要怕,事情总会有解决办法。”   宁星阮红了眼眶,抬头看着他,快速眨着眼不让眼泪又留下来。   他抽抽鼻子瓮声道:“虞先生,我想出去,以后再也不回来了,可是现在怎么都走不出去,怎么办?”   他知道,虞先生也只是个身体状况不好的普通人,自己可能不该把人牵扯到这种事情里,万一出了事,也许虞先生平白无故就要为此担上风险。   然而此刻他仿佛忽然找到了主心骨,只能无措又依赖的看着虞先生。   虞先生沉思片刻道:“和我上山吧,我今天本想回去取落下的几本书,你和我一起过去,避过所谓的祭祀,如何?”   宁星阮看着他,小声道:“这样可以吗,我怕给您带去麻烦。”   他好像被某些东西盯上了,而且似乎随着祭祀越来越近,那些东西也越来越肆无忌惮。   把自己的顾虑说给虞先生,虞先生脸上却难得的出现一丝笑意:“我从来不怕麻烦。”   宁星阮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也微微露出了些许笑意。   逃了祭祀肯定会有大麻烦,但比起他不敢想象的恐怖后果,他仍然要选择更安全的路。   虞先生又道:“或许走之前,你可以去找那道士再询问清楚,有时信息差会导致一件事呈现两种极端。”   “那道士多次强调会护你周全,也许其中还有什么内情。”   宁星阮默默无语,他不敢去。   虞先生手搭在他肩上,认真道:“就算问不出所以然我们便上山去,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们限制你的来去自由。”   宁星阮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有了底气,虞先生这样的人说出这种话,听着就会觉得很有安全感。   “好……我再想想。”   他不敢问青玄,是怕一旦撕破脸自己会直接被关起来,如今他有了虞先生的保证,也很想亲自问问青玄,究竟说了多少真话,又说了多少假话。   “我先去换身衣服。”看着地上被踩出来的泥脚印,宁星阮微赫地低下头,视线不巧落在虞先生胸前的污渍,想到在村口时自己的失态,他越发不好意思了。   回家后,宁星阮打了盆水,把身上脏兮兮的衣服换下来稍稍清洗了一下身上,穿好衣服后坐在堂屋又想了许久,才终于鼓起勇气要出门。   西边卧室忽然想起重物落地的声音,宁星阮心头一紧,差点被吓得魂飞天外,小心屏住呼吸,他等了几分钟不见有声响继续,便踮脚往屋里探头看去,却看到西南角大约离地一米左右的墙上有块木头掉落在地上,露出里面的墙洞。   半旧的木盒暴露出来,宁星阮看着那盒子恍惚有种熟悉感。   他走过去,把盒子拿出来轻轻擦干净上面的灰尘,看着熟悉的花纹,终于想起来这好像是他奶奶的木盒。   他记得小时候木盒一直放在奶奶床头,里面像是百宝箱一样,装着钱,针线还有各种零碎的小东西。   怎么会在墙里?   他拇指微微用力,按开盒子的暗扣,轻轻掀开了盒盖,里面是几张泛黄的纸还有被撕得只剩几张,泛着陈旧气息的笔记本。   几张纸仿佛有磁力一样,吸引着他的视线,宁星阮却忍住了,把盒子盖上,他要等叔叔回来再打看。   他心里隐隐有些害怕,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盒子盖好放在桌子上,他默默看了一会儿,终究是战胜了好奇心,转身朝屋外走去。   然而背后又是一声轻响,他转头看,木盒掉在地上,盖子被摔开,几张纸轻飘飘散落开来,其中一张恰巧落在了他面前。   许久之后,他才慢慢推到墙边,背靠着墙缓缓滑坐在地上。   手止不住的颤抖,他掏出手机,连打字都困难,看着还算稳定的信号格,他双手死死抓着手机,闭上眼睛慢慢调整着呼吸,等心跳慢慢平缓下来,才打开手机搜索着自己想要的信息。   阴雾,祭山神,人祭,结契,特殊体质……   一个个关键词试过去,他却什么都查不出来,只查出几部电视剧以及祭山神的习俗和古代人祭的记录。   只有特殊体质,他在一篇问答中看到有人说,八字纯阴或者鬼月出生的人容易招惹脏东西,但是再查这两个关键词,却又是什么都查不到。   他有些焦急的点着屏幕,网页跳转到一个论坛里,手指往下滑,论坛里帖子主题几乎都是一串串乱码,他想点开却被告知没有查看权限。   只有几个标着闲聊的帖子他可以看,点进去发现是一些有关民俗怪谈的图片,看图片中的内容,好像是拍的古籍。   快速浏览着,从仅有的几行字里宁星阮只能推断出这个论坛大概是民俗爱好者组建的,也许不太符合一些规定才会被大规模屏蔽。   他手指停在一张图片上,根据图片里古籍残破不堪的字迹记载,图中看起来奇奇怪怪的纹路是通灵招鬼的法纹,用血画出来,便可招鬼作契。   只是法纹只能将鬼招出来,却不能压制,想要与鬼结契令之为己所用,还是要凭实力收服后才可。   宁星阮看着图上的纹路有些不适,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截屏保存在了相册了。   漫无目的的一直翻找,直到确认再也看不到有用的消息,他才退出浏览器。   关上手机,捂着心口微仰着头闭上眼睛,宁星阮这一刻出奇的冷静。   十几分钟后,他慢慢起身,整理好衣服出门。   他要找青玄问清楚。 第23章   三声鸡鸣,宁星阮睁开眼睛,看着屋顶的横梁,神思恍惚。   他……   他要参加山神祭了。   恍然着,宁星阮慢慢起身穿好衣服,他要去祠堂沐浴换衣,然后上山去拜山神。   门外宁平阳的声音传来,让他赶紧起床吃饭。   “给你煮了红鸡蛋,快起来吃了。”   宁星阮应了一声,加快了动作,生日要吃红鸡蛋,这是他们这里的习俗,奶奶在时,每年过生日都会给他煮。   奶奶……   脑海里一个激灵,他系好鞋带抬头看向书桌,桌子上摆着两个盒子,一个是临来时陈临博他们送的生日礼物,一个是奶奶的木盒子。   对的,他真正的生日是今天,不是回来的那天,昨天他才知道这件事。   头有些疼,他坐在床上,打开盒子,看着里面的几张纸,刚睡醒的迷糊劲过去,他终于记起了昨天发生的事情。   他看了木盒里的东西,去找青玄……青玄告诉他,他确实如奶奶留下的遗书所说,自出生起就生辰八字就被刻在山神庙的横梁上了,庙重建了,那根主梁仍旧没有换。   所以他才会处处遇邪,才会被束缚在这村子里走不出去。   无处可逃,除非在祭祀上解了这契约。   宁星阮问为什么,青玄站在祠堂里,远远朝着那座山的方向,微眯着眼笑了:“有些人做了恶,怕了,于是用更多的恶去镇压,却不知,只是引狼入室,饮鸩止渴罢了。”   他看着宁星阮,声音轻柔,眼神怜爱:“真是个小可怜,不过小可怜也有幸运的时候,我会救你的。”   宁星阮再次问他为什么,他说了什么宁星阮却记不得了,但从祠堂回来,他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他愣愣的坐着,眉头皱起,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好像后来他问了青玄很重要的东西,现在却一丝一毫都想不起来。   只有一身轻松,精神和身体都轻飘飘的,前几天的记忆蒙上了一层纱,他再回忆起,就像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了几场电影一样,记忆很清晰,他却没有对此没有任何情绪。   恐惧,焦急,绝望,全都消失了。   他……很喜欢现在这种状态。   只是,这是不正常的,到底哪里不正常,他苦苦思索却又想不出来。   洗漱完吃了红鸡蛋,推开院门,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一只只纸扎人顺着墙根站着,放眼看去,整条街都摆满了蓝惨惨的纸扎人,它们手里提着白灯笼,微微垂头靠着墙壁,就像是,在鞠躬致意,迎接什么人。   天色很暗,乌云阴沉沉的压下来,压抑的气氛下,这一幕让宁星阮寒毛直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好渗人。   宁平阳哎了一声:“这些东西村子里扎了好几天了,我以为要拉坟里烧了,怎么摆路上来了。”   听到这些纸人是人工扎的,宁星阮心头稍安。   出门后他朝隔壁看了一眼,院门紧闭,院子里没有声响。他有些失落地转身,随叔叔朝祠堂去了。   虞先生……他昨天回来后好像忘了去找虞先生,怎么会忘记呢?   敲了两下额头,他有些懊恼。虞先生清冷的脸在脑海里浮现,他忽然生出想要去见见他的冲动,但这个时间点又怕打扰了他休息。   等……下午吧,如果有时间的话。   一路上的纸人都一副恭迎的姿势,两人走在路上,除脚步声外再也听不到其余声音,宁星阮低着头不敢乱看,直到看见祠堂门口的人影,才稍稍松了口气。   祠堂门口站着不少人,都是村子里上了年纪的老者,四爷爷和回村那天看到的三姑奶奶都在其中,他们统一穿着蓝布衫,远远看去,和村子里的纸人十足的像。   诡异的感觉让宁星阮下意识的停下脚步,他不敢往前走了。   直到青玄从人群中走过来,就像那天一样,带着他从众人面前走进了祠堂里。   后院,一股浓重的檀香味儿弥漫着,宁星阮被带到一间房间里,精致的木桶中已经灌满了清冽的温水,味道就是从这桶水中散发出来的,如此浓香,水却清的出奇。   头有些晕,宁星阮请求青玄打开窗户,青玄稍稍拉开一条缝,凉风吹进来,空气清新了许多。   “放心,我会在门外守着。”青玄视线在他身上流转一圈,慢悠悠的走出房间,关上了门。   宁星阮透过门上的格子,可以看到他一动不动的身影。   迅速脱掉衣服,桶里的水温度刚刚好,宁星阮进入木桶,温热的水包裹着全身,他眯着眼睛,身体逐渐放松。   拿了毛巾细细擦拭了一遍身体,被热气蒸腾的头隐隐有些发热,他思绪飘飞,甚至想到如果这水有问题,洗完后身上过敏或者出了疹子,他是该找村里报销医疗费吗……   昏昏沉沉中,不知道过了多久,青玄敲响了门,宁星阮微微清醒,知道该出来了。   擦干身体,他披着浴衣开门,青玄手中捧着那套衣服。   视线在宁星阮白皙的肩上掠过,他深深的看了宁星阮一眼,才托着衣服进去,关上了门。   “我自己可以穿……”宁星阮有些窘迫,但青玄并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拿了张干净的毛巾,示意宁星阮坐在凳子上,然后亲手细细的给他擦着头发。   浴袍褪下,宁星阮背对着青玄,全身紧绷,紧张地拿起裤子穿好,才稍稍放松了点。   他总感觉身后有股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的……   为什么要看着他穿衣服,好尴尬。   红衣一件一件穿在了他身上,最后的外衣依然是青玄帮忙系好。   两人都沉默着,宁星阮对青玄的变化很不习惯,但不知为何,这样的青玄却让他多了点安心。   衣服穿好,宁星阮便随青玄走到另一件房间内,坐在蒲团上一直等着。   外面奏起了乐声,唢呐,笙,二胡,曲调怪异,宁星阮静静听着,慢慢听出来,和他回来那天晚上四爷爷他们唱的调子很像。   乐声一直未停,中午青玄端了饭菜过来,很清淡的白粥青菜,宁星阮吃了。   一整天他都有些昏沉,总是处于一种很奇怪的状态中,下午黄昏时,他被青玄牵着走出了祠堂。   祠堂门口摆着一张滑竿,宁星阮愣了一下,直到被牵着坐上去,四个人把他抬起来,他才有些不适应的看向青玄。   青玄走在他旁边,不知为何竟笑了笑,然后伸手拍拍他垂在一边的手背,示意他安心。   鞭炮声起,乐声越发大了起来,一行人在村子里转了一圈,便朝着后山走去。   过了桥,走在台阶上,宁星阮心惊胆战,生怕会摔下去。   一路被抬到山神庙,他从椅子上下来,那些人目送他走进去,就呼呼啦啦全都下山去了。   只剩青玄和宁星阮两人。   他看着青玄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宁星阮忍着怪异的感觉,庙里东侧的蒲团旁坐下来。   “不要怕,我会在这里陪你。”青玄看着他淡声道。   宁星阮低着头,手里把玩着腰带上的穗子。   守庙,要守到明天天亮吧?   然后祭祀后他还要继续守着,后面还要去祠堂两天。   他好像得好几天不能去找虞先生了。   天色渐渐黑沉下来,晚上没有人送饭菜,奇怪的是,中午只喝了碗白粥,宁星阮竟然没有感觉到饿。   晚上,青玄盘坐在最边缘的蒲团上:“过来,休息一下,很快就结束了。”   宁星阮迟疑了一下,外面山风呼啸,发出像有人在悲嚎的声音,他有些害怕。慢慢移过去,两人坐在一起,大红的袍子和青色道袍散落着,衣角挨在了一起。   宁星阮本以为要守一夜,不料半夜的时候外面传来声响,有人推门进来,是村里的老人和那几个道士。   他没有拿手机,但感觉这时候应该是凌晨十二点,也算是第二天了。   加上青玄,村子里一共来了五位道长,此时全都在这了。   老人们进来后熟练的分列两排站好,宁星阮被拉着站在了祭台前。   烛光昏沉,黑色的牌位上暗红的字迹在光线下显出几分诡异,宁星阮看着那牌位,心脏忽然猛跳起来,莫名的恐惧感让他额上迅速出了冷汗。   好可怕……   耳边一阵轰鸣,四周逐渐变得真实起来。   锣声响,宁星阮看着道士们的动作,下意识的也跟上了他们。   每一个动作他都冷汗直冒,体内好像破了一个大口子,冰冷的风从破口处呼呼地往外刮,他好冷,好疼……   终于结束了动作,三炷香被送到手中,他接过后插入香炉中,手开始微微颤抖。他不想在这里了,好难受,他想回家。   有人在祭台上放了一张纸,陈旧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字让他看得眼晕。   “手印。”清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宁星阮疑惑的稍稍扭头,不知为何,他竟看不清这人的面貌。   只是看身形和散落的长发,很眼熟……   他穿着一身大红的衣袍,衣袍上绣着黑金色的线。   和他身上的衣服样式很像。   那人牵起他的手,宁星阮没有反抗,昏沉中,他乖乖在纸张上按下了手印。 第24章   怒吼声咆哮声从四面八方炸响,巨响震得有老人站不稳跌坐在地上,宁星阮一个趔趄,被身边的人揽在了怀中。   泛黄的旧纸张忽地燃起了青色的火苗,从宁星阮按下指印的地方,火焰飘忽着,很快蔓延到了整张纸上。   奇怪的是,纸张被火苗吞没,却没有化成灰烬,它慢慢皱缩,然后四分五裂,在火焰的热气中飘上半空,许久才逐渐消散了。   宁星阮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纸张中传出来了尖叫声,仿佛有生命一样,纸张被烧成灰烬,那让他头痛的尖叫声也消失了。   “这是什么?”   他困惑。   修长是手指点在他的眉心,低沉的轻笑带出的气息喷洒在耳畔,身后的人道:“这是契约,契成,你与它的结契就不作数了。”   手指向祭台上的黑色牌位,那上面山神二字似乎在慢慢扭曲,宁星阮看着它们像是融化的红烛一样,糊成一团,顺着牌位慢慢滴落。   跌坐在地上的老人们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们疯了一样嘶吼着哀嚎着,手脚并用的在地上翻滚,朝祭台爬过来。   宁星阮吓了一跳,快速退到一旁,就见四爷爷伸手捧了那块牌位,颤抖着要把那些流下来的红色颜料给抹回去,他神色慌乱,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绝望。   然而字迹已经消失,任他再怎么用力,那些颜料依旧回不到原来的位置。   忽然,他转过头狠狠瞪着宁星阮,赤红的眼睛里是恨不得将宁星阮啖肉喝血的仇恨。   “是你,你惹怒了山神大人,要杀了你,杀了你!”   “把你的血肉献给山神大人,他一定会原谅我们。不能放过他,不能放过他!”   宁星阮心里一惊,他知道宁四爷是在很认真的说要杀了他。   凉意从心底升起,他被吓到了,原本慈祥的长辈现在状若疯魔的要杀他,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小家禽小动物,然而在宁四爷的脸上,他只看到平静和冷漠,不见半点起意杀人的狰狞和惶恐。   其余仍在震惊中的老人们被他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惊醒,视线全都落在了宁星阮身上,他们表情冷漠麻木,就像在看一只待宰的羊羔一样,没有半分感情。   “这是最后的办法。”   “对,只能这样了。”   “可是,平阳那边……”   “山神会保佑我们的。”   四爷爷颤巍巍的起身,下了定论。   所有人都朝宁星阮围了过来,包括那个老道士。   外面雷声炸响,时不时的怒吼声变成了哀嚎,顶上横梁发出一声沉闷的折断声,众人抬头看去,那横梁像是被劈开了一样,生生从中间竖着裂成了两半。   整齐的切口下,黑色浓雾喷洒而出,整间庙瞬间被黑雾笼罩。地动山摇,横梁砸下来,柱子歪斜的嘎吱声,墙壁裂开后轰然倒塌的轰鸣,夹杂着人受伤后的惨叫求救。   “走吧。”身后的人松开了他,“庙要塌了。”   宁星阮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求生的本能让他迅速朝着记忆里门口的方向飞奔。有人哀嚎着叫他的名字,宁星阮没有回头。   地面摇摇晃晃,不时有砖瓦木头落下,他跌跌撞撞竟一路畅通无阻的走到了门口,微弱的光线透过黑雾进入他的视线。   宁星阮心头一动,快速朝着光的方向奔去,然而就在此时,那横梁终于彻底断开,压了下来。   巨物朝自己砸过来带起的呼啸声让宁星阮笑意僵住,他慌乱的朝前扑去,刺目的光迎面罩来,大红色扑进他的眼中,他扑进了一团檀香中。   一声巨响,背后山神庙轰然倒塌,扬起尘土。   被稳稳接住,宁星阮双手死死抱着眼前之人的腰,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着,他大口喘着气,劫后余生的欣喜让他眼眶发热。   黑雾聚集,宁星阮看到它们都朝着一个方向涌去,让人毛骨悚然的鬼叫声从身后传来,他回头看。   庙外几盏石笼灯微弱的光中,黑雾翻腾凝聚成了一张巨大的脸,它表情扭曲痛苦,两只空洞的眼眶朝着这边,大嘴无声的吼叫,愤怒的情绪几乎要喷涌而出。   几张同样扭曲的脸从它的眼眶中钻出来,尖叫着咒骂着,痛哭流涕又不停地求饶诅咒。   是宁四爷他们!   宁星阮被吓得啊了一声,立即瑟缩着转过头,低着头死死往抱着他的人怀里钻,像只受惊的兔子般恨不得钻进他衣服里。   这是他至今为止,正面见到的、最吓人的东西。   一个个人头伸长了脖子,扭曲的脸上脸皮剥落,血淋淋的肉裸露出来,似乎还能看清上面跳动的纹理。眼球脱落,耷拉在眼眶下面,他们挣扎着,嘴部只剩血糊糊的一个洞,却仍然能发出声音来。   强烈的视觉冲击,比以往撞邪的经历都让宁星阮害怕,被人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后背安慰,他仍旧支撑不住,心脏再也无法负荷极度的惊恐,他意识逐渐模糊了。   朦胧中,他听到了抱着自己的人在说话,低沉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刺耳的惨叫声被压了下去,冻得他瑟瑟发抖的温度也在慢慢攀升。   最后一声几乎震得地动山摇的吼声后,周围一切都陷入了寂静中。   清风抚过,许久许久没有出现过的虫鸣鸟叫声传入耳中,宁星阮察觉到自己被凌空抱起,在温柔的檀香中,他沉沉睡了过去……   ——   昏黄的烛光中,宁星阮睁开了眼睛。   房间里,大红的绸子装点着门窗,一片片红色薄纱遮住了墙,一对红烛静静燃着,烛光跳动中,他看到了虞先生的脸。   他坐在桌前,木桌上铺着红色的桌布,上面摆着酒壶和两只酒杯。   虞先生就坐在对面,穿着大红的袍子,一改往日的清冷,眉目柔和,目光温柔。   这是在做梦吗?宁星阮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和虞先生一样大红的袍子,连绣的花纹都一样。   宁星阮闭上眼皱着眉摇了摇头,再睁开眼睛,面前仍旧是温和看着他的虞先生。   梦里和虞先生成亲?   他啼笑皆非,以往每次做梦,梦见的都有点过分,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整整齐齐的和虞先生面对面坐着。   只是……   这房间,看起来和电视剧里成亲的新房一样,仍然是个很不正经的梦。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看虞先生,突然大着胆子伸手碰了碰虞先生的指尖,只碰了一下便迅速缩了回来。   是凉的,记忆里,虞先生的手是凉的吗?他有些疑惑。   虞先生端起酒壶,清冽的酒液倒入杯中,醇香的酒气迅速散出来,夹杂着一股特殊的香味儿,宁星阮只闻了闻,便觉得有些上头了,   “喝了,喝完就去休息。”虞先生将酒杯推到他面前。   宁星阮目光黏在他指尖上,听到他的话收回视线,他觉得有点不对劲,下意识的推拒道:“我……我不会喝酒。”   虞先生起身走到他身边,蹲下后手指轻端起酒杯,柔声哄道:“乖,你受惊了,喝点酒压压惊,不然会生病的。”   檀香萦绕在鼻端,宁星阮迷茫了一瞬,脑海里忽然出现一幅十分恐怖的画面。   无数血淋淋的人头朝他扑过来,在扑到他跟前时瞬间炸开。   红色的袖子遮在面前,替他遮住了那些炸开的人头。   山神庙好像塌了,他……他被人救了出来,那人是虞先生……吗?   他低头,看着蹲在身边的男人,心跳逐渐加快。   不知道是被脑海里的画面吓得,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他想起来了,山神庙崩塌,他从庙里逃出来,他扑到了虞先生怀里,虞先生就是穿着这身大红色的袍子接住了他。   “您怎么会在那里?山神庙那边……”他声音有些哑。   虞先生柔声道:“没事,快喝了酒睡一觉,明天起来,一切都会有个好结果。”   对,只是在做梦,梦醒了,一切都恢复正常了。   宁星阮觉得记忆里有什么让他很害怕的东西蠢蠢欲出,像噬人的凶兽,一旦冲破枷锁,就会将他吞噬。   他有些害怕,慌忙接过虞先生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   热辣的酒液入喉,宁星阮被呛得脸瞬间红了。酒味儿弥漫在口腔里,隐隐压住了另一股有些奇怪的味道,宁星阮咂摸了两下,也没能从浓重的酒气中品出那股味道来。   酒劲很快上头,头有些晕晕的,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没了,他身上轻飘飘,有些犯困。   虞先生起身,宁星阮不知怎么回事,慌忙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怎么了?”虞先生微微俯身靠近。   宁星阮看着眼前漂亮的脸,喉头动了两下,忽然想到了一个借口,他弱弱道:“我、我害怕。”   俨然已经是半醉了。   醉眼半眯,脸蛋酡红,嘴唇水润润,酒气微醺中,他轻轻抽抽鼻子,打了个喷嚏,不依不饶的拉着虞先生的袖子。   宁星阮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觉得身体内好像缺了很重要的东西,空落落的很难受,四面八方的冷风好像都在朝他身体里钻,好冷啊。   阴冷慢慢顺着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慢慢里爬,沁入皮肤,往皮肉里钻,他打了个哆嗦,刺骨的寒意让他轻轻哼了两声。   手搭在虞先生的手腕上,那种感觉一下子减轻了,好像他缺的东西就在虞先生身上。   醉酒中,他大胆的把另一只手也搭在了虞先生的手上,犹不满足,干脆把发烫的脸颊贴在了虞先生手背上。   很奇怪,他明明是很冷的,贴着虞先生微凉的手,身上的冷意却慢慢退缩了。   “你在干什么?”低沉沙哑的声音问道。   宁星阮微微抬眼,脸仍然贴着他的手背,想小猫一样哼哼唧唧,思索了一下他皱眉道:“冷~”   说着在虞先生手背上蹭了蹭。   一阵低声轻笑,宁星阮被拉着站了起来,他脑袋晕乎乎,脚下软绵绵,自然而然的往前倒,倒在了身前之人的怀里。   扑面的温暖让他大着胆子紧紧抓住了他腰上的带子,凉顺的头发落在脸颊上,顺着脸颊滑入了领口中。   宁星阮松开一只手,伸到脖颈处,轻轻抓住了那绺头发,放在鼻尖下闻了闻,嘟囔道:“好香啊,您、您喷香水了吗?”   “没有。你喝醉了。”   “喝醉了?”宁星阮愣愣的抬头,看到眼前竟然有两张虞先生的脸,都……都很好看,可是好吓人啊!   他嘴里呜呜两声,硬要挣扎着从虞先生怀里出来。   可是腰上的手臂太有力,他挣扎不出来。   被揽着腰走到供桌前,红烛已经燃了一半,烛泪堆在烛台上,一层又一层。   摇摇晃晃,宁星阮被捏住下巴转向桌子上的一张纸。   红纸黑字,像蚂蚁一样爬满了整张纸,宁星阮醉眼朦胧,努力地睁大眼睛仔细看,还是只能看到一群群的小蚂蚁。   宁星阮回头看着虞先生,可怜巴巴的求助道:“我看不懂~”   然后他便见虞先生怜悯的看着他:“你生病了,我来给你治病好不好。”   “……什么病?我没有病啊!”宁星阮反驳。   “很重的病,只有呆在我这里,才能好好的。”   虞先生低下头,两人鼻尖之间只剩寸余距离,温凉的气息洒在脸上,宁星阮睫毛微颤,忽然有了困意。   他嘟囔道:“这么严重吗,那怎么办,我、我要去上学的,我还没答辩呢……还要上班,挣钱……”   他额头靠在虞先生肩上,轻轻蹭着,肩上的衣服被他蹭出了褶皱。   “那该怎么办呢?出去之后很危险,许多人都想吃了你呢,怕不怕?”   轻声诱哄,宁星阮却听笑了:“我、我不怕!我要回去,上学,再也不回来了……这里太可怕了呜呜……”   晶莹的泪珠说落就落,他哭的可怜,双眼红红的打着嗝,整个人都软哒哒地靠着男人,腰上的手一松,他身体往下滑,慌忙伸出手勾住了男人的脖子。   他越发哭的伤心了,泪眼朦胧,带着控诉看向男人,撇着嘴满脸委屈。   “你是不是也想吃了我!”他大声道。   男人瞳孔边缘隐隐泛着血红,他啧了一声,捏着宁星阮的下巴,附身轻轻吻去了他的泪珠,从眼尾到脸颊,再到下巴。   小巧的下巴被狠狠咬了一口,宁星阮痛得又撇了撇嘴。   “我就是要吃了你,这么香,跑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怎么样,如果你愿意让我吃,我会好好给你治病的。”   宁星阮呜呜了两声,抽泣着低下头,混沌的脑袋里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勾着男人脖子的手臂突然用力,他晃晃悠悠站直,垫着脚伸长脖子,似乎是要说悄悄话。   然而醉鬼使不上力,只勉强贴住了男人的肩颈,身体摇摇晃晃,他的脸便贴着男人的侧颈蹭了几下。   “虞先生,不要吃我好不好,我……我会画画,会挣钱,会跳舞。我、我还会唱歌,不要吃我……”他吸吸鼻子,听不见虞先生的回答,他越发的伤心害怕,最后颤颤悠悠的把一只手伸到男人嘴边。   “那,就、就吃一小口好不好呀?”   他哽咽着,眨眨眼睛,泪珠子啪嗒啪嗒地落,可怜极了。   大红的衣袖滑落,露出白皙细嫩的小臂,横在嘴边,看起来十分美味。   男人深深的看着眼巴巴求情的青年,毫不客气的咬了下去。   “呜……”宁星阮缩着脖子,头埋在虞先生的肩颈处,胡乱咬住了他肩上的衣服,做好被咬下一口肉的准备。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出现,柔软冰凉的唇贴在手臂内侧,小臂被牙齿轻轻咬着一小块肉,细细研磨,从手腕到手肘,一条泛红的齿痕蔓延开来。   愣愣的看着虞先生,宁星阮糊涂了,难道自己的肉不好吃?   还要一口一口的试试。   “先做个记号,留着慢慢吃。”虞先生漫不经心的捏着他的手臂轻轻摩挲。   宁星阮心里一喜,软软道:“可不可以以后也不吃了?”   “那要看你表现了。”男人找到了新的乐趣,哄他道。   宁星阮极力的思考该怎么表现,最后挣开他的手臂,晃晃悠悠的走到桌边。他端起酒壶,往杯子里倒酒,手哆哆嗦嗦,大半壶酒都倒在了桌子上。   端着仅剩杯底一层的酒杯走过来,宁星阮笑得很甜:“虞先生,我给你倒酒。”   虞先生微微摇头,不赞同道:“太没有诚意了。”   “那、那怎么才有诚意呢?”宁星阮苦恼。   虞先生接过酒杯,凑到他嘴边,宁星阮晕乎乎不明所以地把酒喝到嘴里,紧接着一只手掌心贴着他后颈,他被迫微仰着头。   一吻结束,嘴里的酒味淡了不少,宁星阮捂着嘴瞪大了眼睛看着虞先生。   “这样才算有诚意。”   宁星阮看到了他眼睛深处的红色,他想,虞先生饿得眼睛都红了,也没有吃自己,真是、真是个好人。   “你不愿意签那张纸,我也不忍心看你受苦,那便换种治疗方法,你觉得呢?”男人低声诱哄,宁星阮则忙点头。   不会被吃,还能治病,好事啊!   他听到虞先生轻轻叹了口气,哼笑一声道:“那真是便宜你了,不过呢,帐迟早是要还的。”   “还的晚,我就只能多收点利息了……”   被抱起来,宁星阮慌乱的搂住虞先生的肩膀,小心翼翼问道:“我们、我们这是要干什么呀?”   “睡觉,好好休息,才有力气慢慢治病啊。”   内屋雕花木床上,大红的被褥铺的整整齐齐,宁星阮被扔在被褥上,软软的被子极其舒适,他毫不客气的打了个滚,幸福地把被子裹在身上,眼睛就要睁不开了。   “把衣服脱了。”床边的人凉声道。   宁星阮假哭了两声,哼哼道:“我困,脱不动了,你不要管我!”   他听见那人叹了口气,然后盖着脸的被子被拉开,身上的衣服带子被解开,一层一层脱下来,宁星阮困得不行,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别人的伺候。   被塞进被窝里,他一咕噜滚到最里面,裹着被子拍拍旁边的位置:“快吹灯,我要睡觉。”   静默片刻,一声轻笑,房间里瞬间暗下来。   旁边响动了几下后,他察觉到有人躺下,才嘟囔几句,放心地翻个身趴着要睡了。   然而下一秒,手臂伸进被窝,把他从自己的被窝里捞了出去。   宁星阮被欺负了很久,才哭哭啼啼,手酸腿软地抽噎着睡着了。   ……   刺目的光线照在眼皮上,宁星阮不舒服地翻了个身,带着暖香的味道钻入鼻孔,他慢慢僵住了。   尽量放慢了动作,他小心又小心地翻身,就看见旁边躺着一个人。   长发散落在枕边,精致的侧脸一半沐浴着阳光,一半藏在阴影里,睫毛在眼下洒出扇形的阴影,虽然不合时宜,宁星阮看着这一幕,还是有一瞬间的怔愣。   睫毛微微颤了颤,宁星阮的心也跟着颤了颤,他赶紧闭上眼睛,却听到一阵布料摩挲声后,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道:“还要睡吗?”   宁星阮睁开眼睛,尴尬到脸僵住,已经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了。   “虞先生,我、我怎么会睡在这里。”两人对着沉默了半晌,宁星阮才攥着被角哂笑一声。   虞先生微微诧异:“你不记得了?”   宁星阮啊了一声,猛然起身,结果被子滑落,他就上半身毫无遮掩地露在空气中。赶紧拉好被子,他尴尬的表情已经换成了惊恐。   “我记得,我想起来了……山神庙塌了,他们全都死了,变成了鬼脸,还有那黑雾……”   他低着头瑟瑟发抖,忽然被连着被子抱进了怀里,一只手轻轻隔着被子拍着他的背。   “别害怕,别害怕。庙没有塌,人也都好好的,别吓自己。”   带着柔声的安慰让宁星阮慢慢平静下来,他缩在被子里瓮声瓮气问道:“虞先生,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你家?我不是应该在庙里吗?”   记忆是零乱的碎片,完全无法连起来,他就像是做了一场大梦,现在才从梦里醒过来。   虞先生轻声安慰他,然后慢慢解释了来龙去脉。   “……他们半夜去的,闹出了很大动静,没人敢上去看,我去的时候,所有人都昏迷着。”   “村里乱糟糟的,我和你叔叔说过后,就将你带到这里来好好休养几天。”   村子里已经报了警,据调查很有可能是某些植物散发的味道起了作用,也可能是村子里的水源或者一些食物来源有问题,导致大规模出现幻觉。   总之一切都是有科学依据的,不能封建迷信。   宁星阮听了这些话,不知道该信还是不该信,一时间万分迷茫,他喃喃道:“竟然是梦吗?”   他回过神来,看到自己被虞先生紧紧抱在怀里,脸顿时变得通红,他十分不好意思地轻轻挣扎了一下,虞先生立即轻笑一声松开了手。   “我这衣服……”他有些羞涩的低头,却不料看到自己手臂上一排清晰的齿痕,“这、这是什么?!”   虞先生轻咳一声,似乎是为了照顾他的情绪,含糊道:“你昨天受惊一直不安稳,我便喂了些药酒,可能是酒量浅,喝过之后你便有些、有些活泼。”   宁星阮心脏狠狠一跳,虚弱道:“我、我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虞先生面露犹豫,脸上竟然出现了迟疑。   宁星阮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大概喜欢与人亲近,所以……”   勾着虞先生脖子蹭蹭的画面在脑海里闪过。   宁星阮捂住了脸。   “你说你很香,举着手臂让我……然后自己亲自试了试。”这是解释他手臂上的齿印。   举着手臂哭唧唧让虞先生吃一口的画面浮现。   宁星阮咬着被角。   “……后来便睡了。”   哦,他躺在床上让虞先生伺候自己脱衣服。   宁星阮已经像只煮熟的虾子,从头爆红到脚,羞耻的脚趾蜷缩着,恨不得原地爆炸。   拉着被子把自己整个埋进去,他弓着身把被子边缘全部拉的严严实实。   “……对不起,您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宁星阮生无可恋。   隔着被子被拍了两下,虞先生安慰道:“醉酒失态很正常,不要放在心上。”   宁星阮咬着指甲,想说您不要放在心上才是真的。   翻身下床,穿衣服,而后脚步声逐渐朝门的方向去了,门打开又关上,虞先生出去了。   宁星阮悄悄探出头,像条咸鱼一样双目无神的摊在床上。   在梦里他就对虞先生十分不敬,喝醉了酒,悲剧竟然在现实里上演了。   哀嚎一声,他揪着自己的头发,不知道该怎么办。   手下用力,头皮被揪得发疼,他轻嘶一声,赶紧揉了揉。   忽然,又一副画面从记忆里浮现,虞先生喂了他一杯酒,然后吻过来,又、又把那杯酒给……   臊的脸简直要烧起来,他敲了一下额头,喝醉了也不忘做梦……不会是他喝了酒还非要亲口喂给虞先生吧?   最好只是梦。   然而任他如何臊的慌,那副画面就像是真发生过一样,清晰、深刻的印在他回忆里。宁星阮克制着自己不要乱想,虞先生肯定不会做出那种事,自己有前科在先,要动手也是自己动的手。   只是心头总是撇不过那抹异样。   吃饭时,虞先生一如既往的冷静,毫无异样,宁星阮却一顿饭都低着头,脸和耳朵温度一直没有消下去。   饭后,虞先生道:“这几天你先随我住这里,等山下处理完了再下山去。”   宁星阮想问祭祀村里要怎么处理,然而村里主持举办这场祭祀的老人,昨天晚上几乎全都上了山,此时他们身体出问题,祭祀自然是就此罢辽。   只是,青玄所说他的特殊体质,到底是真是假?如果那些所谓的撞邪全都如虞先生所说,是村里水源或者其他问题导致的幻觉,那奶奶留下的木盒又怎么解释。   难道从很久之前起,他们村子里就已经受到影响了?   也许吧……   他仍有些忐忑,便询问虞先生能不能和叔叔联系一下,他还是想问问青玄。   刘叔拿了新手机给他送来,宁星阮忽然想起来,他似乎没有见到过虞先生或者刘叔身边出现手机电脑这类工具。   可能是清修不需要这些?   他记得叔叔的号码,拨通之后,那边声音嘈杂,叔叔应了一声,没等他说话,只道:“村里有点乱,你在山上好好歇两天,不要下山知道吗?”   然后电话就被挂了。   宁星阮默默把手机放在桌子上,猜测也许他回去,村子里村民会把所有状况外发生的事情推到他头上,所以叔叔才让虞先生直接带他上了山。   当时山神庙肯定发生了其他事情,只是有警察介入了,他这个亲历者不出面可以吗?   不过,如果村子里所有人都有意隐瞒他的存在,也不会有问题。   各种猜测念头纷乱如麻,他不但没有轻松,反而越发的有种诡异的感觉。   他在山上住下了。   虞先生并没有将那天晚上他过失举动当回事,只是宁星阮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待自己好像多了几分亲近。   每次虞先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间的举动,总是让他多了些胡思乱想。   他不知道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在他记忆里,就是冲出山神庙那一刻,被虞先生接在怀里的场景。   宁星阮不能确定,也不敢承认,但他确实也不能否认,也许是传说中的吊桥效应,那一瞬间残留下来的情绪,仍然没有完全消散。   “眼睛。”宁星阮正提着毛笔发呆,旁边一声提醒,有些凉的指尖点在他眼尾处,然后虞先生的脸靠近,很认真的盯着他眼尾,手里的湿手巾轻轻擦了擦。   宁星阮心跳漏了几拍,有有些心虚的低下头,掩藏住自己有些发热的脸。   这算是正常朋友间的社交距离吗?   “抬头。”两根手指托着他的下巴,他被迫抬起头,眼尾处又被轻轻揉了两下。宁星阮垂眸不敢看虞先生,两人靠得很近,他无处安放的手被虞先生的头发扫过,一直痒到了心里。   “好了。”   他低下头,下巴和眼尾处似乎还残留着被触碰的感觉,有些懊恼的灌了杯茶,他静心凝神,开始默写经文。   这样尴尬的时刻经常发生,虞先生恍若未觉,大概是把这样的动作当成朋友之间的正常相处方式了?   可能是在这山上待久了,不常与人交往,所以与自己投缘亲昵一些也正常。   在这里呆了两天,宁平阳才给他打电话,简单交代了村里的事情,那些道士被罚了一笔钱就全都回去了,宁星阮问他青玄道长呢,他道青玄也跟着回去了。   宁星阮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忽然有种自己走在悬崖钢丝上的感觉,脚下空荡荡,是万丈深渊。   道士都走了,青玄也走了,如果真的再出现问题,他又该找谁呢?   强打起精神,他安慰自己,被罚了钱说明他们都是假的,那说的话也都是假的。所谓的鬼打墙,也许都是因为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或者受到了村里诡异氛围的影响。   再加上青玄在一边煽风点火,潜意识里信了,所以才会遇到各种怪事。   ……肯定是这样。   只是他想骗自己,却骗不了。   也许要等回学校后看看,如果一切如常,他再也不回来就是了。   念头浮出,他偏头,视线落在虞先生身上,心里哽住了。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总归是要回去的。   宁星阮也终于见到了一直给他们做饭的婶子,是个很腼腆内向的妇人,一直低着头,话也一句不说,只见过一次,她就再也不露面了。   他们常呆在院子里,书房里,宁星阮再也没做过噩梦,在这里待的很舒服。   “你可以留下来,住这里。”宁星阮感慨的时候,虞先生非常随意的提出建议。   宁星阮愣住,然后慢声道:“那也不行,我要回去答辩,毕业后工作赚钱,总呆在这里算什么事。”   虞先生看着他,嘴角隐隐带着笑意:“能不能留,和想不想留不是一件事。也许,我也可以出去。”   宁星阮心里一跳,他听着虞先生话中有话,但又觉得是自己心思不纯洁生出的错觉。   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严重干扰了他的情绪判断,虞先生三番四次救他,他心存感激是对的,也许离开后时间久了,不该存在的异样情绪就消退了。   吃饭时,虞先生照旧拿着筷子给他夹菜,宁星阮发现虞先生吃的很少,每次都只少少喝半碗汤,林婶三餐都会单独给他炖药膳。   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来,乌木筷子被他白皙的手握着,十分养眼。   宁星阮不好意思看他,视线便落在他手上,只是……   他看到了什么。   白玉一样的手背上,有一瞬间忽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血丝……不是血丝,而是密密麻麻的伤口,像是用小刀一刀一刀划出来的,翻卷着,露出了些许血肉。   他心脏狂跳,伸手揉揉眼睛,再看过去,虞先生已经把菜夹到了他碗里,手垂在黑色的袖子中了。 第25章   书桌前。   宁星阮手握着毛笔,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包着他的手。   几乎被半抱在怀里,檀香味儿萦绕在两人间,他甚至能透过柔软的布料,感觉到后背与虞先生似有若无的接触。   上山时他只穿了那身祭祀用的红衣,宁平阳也许是太忙,一直没有给他送衣服,所以他从第二天醒来时就只能穿刘叔准备的衣服。   然而这院子几乎没有客人来过,也只在客房准备了一套起居服,那身衣服穿了两天,再换洗下来,宁星阮就穿上了虞先生的衣服。   宽松的白色里衣,稍稍厚实的黑色外袍,还带着虞先生身上那股淡淡的味道,穿在宁星阮身上大了一圈不止。抬手时白皙纤瘦的手腕在略显宽松的袖口晃荡着,看着柔柔弱弱,让人心生怜意。   早上换了这身衣服,他就觉得十分不自在,尤其是想到那里衣虞先生也曾贴身穿过,他更是浑身别扭。   饭后他随虞先生来书房,为平复心绪他摊开纸张继续默写经文,然而虞先生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窗边看书,而是站在他身边,微微俯身看着。   宁星阮察觉到他站在自己身边,心中紧张不已,手下顿时失了力度,笔尖颤颤在纸上留下了一团黑点。   “手腕向上,要稳住。”虞先生开口道。   宁星阮脸一红,他想说自己平时可不是这样的。   然后虞先生就动了,余光里黑色的袖子晃了两下,宁星阮有些慌乱的朝侧面看,就发现虞先生绕到他身后,握住了他拿笔的右手。   微凉的掌心贴着手背,宁星阮被牵引着在纸上落笔,他眨眨眼,人还在迷茫中,笔下已经写出了经文的下半行。   等反应过来,他的脸立马爆红了,身上慢慢有些燥热,起了细细密密的汗,被握着的掌心更是潮湿一片。   热意上头,他呼吸的气息都带上了热度,想摆脱这样的姿势,话在嘴边,却发现自己怎么都开不了口。   虞先生也是好意……   “您的字真好看。”他尬聊。   他的手不敢用力,完全是虞先生控制着他的手在写,纸上的字迹从墨团处分隔开来,与他的字相比,虞先生落笔苍劲有力,写出来的字笔锋凌厉,明显功底深厚。   虞先生轻笑一声:“多练便好了。”   说话间他的头发滑落,落在宁星阮耳畔,宁星阮赶紧躲了一下,借机从他怀里出来了。   虞先生手上松开了点力道,虚虚圈着他的手,肌肤似碰非碰,宁星阮红着脸刚要说话,忽然觉得虎口处一烫,微微的刺痛让他视线飘过去。   点在他指关节的食指上裂开了一条伤口,黑色的血液滴落在手上,很快蒸腾成细细一缕烟袅袅消失了。   手下一抖,这次纸上落下一个更大的墨迹,宁星阮却没有在乎,干脆松手任由毛笔落在了纸上,反手握住了虞先生的手。   他心脏狂跳,甚至感觉自己眼前有些发黑,握着微凉的手指,他几乎力气尽失,喉咙里挤出声音道:“这、这是?”   为什么会忽然裂开伤口,为什么血是黑色的,为什么黑色的血会蒸腾消失?   “怎么了?不舒服?”关切的声音把他从失神中拉出来,宁星阮狐疑的看向虞先生,在他脸上只看到了些许担忧,并无其他表情。   宁星阮啊了一声,再看向被自己握着的手指,完好无损。   怎么回事?又是眼花吗?   “我、我累了,想歇歇。”宁星阮有些无力道。   虞先生拉着他走到窗边,让他在躺椅上坐好:“好好歇着,有事叫我。”   说完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拿了毯子盖在他身上。   看着虞先生离开的背影,他往后躺,抬手捂住了眼睛,宽大的袖子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他心绪不宁,奇怪的慌张感在心头弥漫,明明这几天不会做噩梦,也不再看见奇奇怪怪的东西,一切仿佛都随着未完成的祭祀成了过去式,然而他却心慌气短,甚至有种喘不过气的窒息感。   总有种,被困在蜘蛛网中,无力挣扎,越陷越深的感觉。在蛛网尽头,看不见的角落里,隐藏着更可怕的怪物,等着给他致命一击。   宁星阮闭着眼睛,眉间皱着,双手紧握着身上的毯子,大口喘息着平复急剧跳动的心脏。   还是早点回去吧,也许只有离得远远的,才能摆脱泗水村对自己的影响。   静静地躺着,宁星阮心烦意乱,他索性小声默念经文,试图平复心绪。   虞先生没有再进来,快要睡着时,是刘叔进来喊他出去吃饭。   虞先生不在,宁星阮疑惑的看向刘叔,这次自他上山以来,虞先生虽然吃不多,但每次仍然会陪他一起坐着。   “虞先生有些不舒服,就休息了,他要我转告你一声,不要担心。”刘叔慢声慢气道。   宁星阮啊了一声,心里有些担忧,匆匆吃完饭后,询问刘叔能不能去看看虞先生,被刘叔拒绝了。   “虞先生不舒服时,很讨厌有人打扰,小宁你不用管。”   宁星阮只好作罢。   虞先生一直没有出来,宁星阮坐在书房窗边,也没见刘叔或者那位林婶儿给他送药膳,直到天色昏暗,他心里越发的担忧。   起身出了书房,他穿过客厅站在虞先生卧室门口,犹豫了一下,正当要敲门时,身边忽然无声无息出现一道身影,藏在阴影里直勾勾的看着他。   宁星阮被吓得差点心脏骤停,他下意识的往后退,不小心踩到了长出一截的外袍下摆,一个趔趄,撞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定睛看清那人后,他捂着胸口,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是林婶儿。   他慢慢蹲下,背靠着椅子腿儿朝她艰难地扯出个笑容来,他伸手指指自己,又指了指房门,做了个敲的动作:“我只是担心虞先生。”   林婶儿大概是看不懂他比划的动作,仍然盯着他,没有任何动作。宁星阮起身,试探着想要靠近门口,刚迈开步子,林婶儿就往旁边走了一步,堵在了门前。   “……那我不打扰虞先生了,不好意思。”宁星阮有些尴尬,他可能是担心过头了,刘叔和林婶儿都没觉得有问题,他真的打扰到虞先生就不好了。   站了一会儿,宁星阮才转身离开,走了几步,他隐约间听到身后的房间里有很奇怪的声音传出来,很像是……吼叫声,愤怒凄惨,不是一个,好像是一群东西在叫。   他狐疑的回过头,那极其微弱的声音又瞬间消失了。   大概是耳鸣?   晚上,他仍然独自一人吃了饭。   从早上到现在,都没能看见虞先生,宁星阮不知为何有些忐忑。他想到了大雨来到这里的第二天早上,虞先生也是因为不舒服在休息,他直到走都没能再见虞先生一面。   夜里,宁星阮在书房守了许久,他拿了本书,坐在床边,目光时不时透过客厅看向对面的门。   房间一直是暗的,虞先生好像一直在睡,晚上也没见有人送药膳进去。   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他越发的担忧。   宁星阮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也许这种情况很常见,他应该和刘叔他们一样,只当什么都没发生,回去睡觉,一觉醒来,虞先生就恢复了。   但是他坐在这里,看着对面的门就很安心。   拉好毯子,宁星阮慢慢有些困倦了,他迷糊中想着,上次他被吓到,虞先生陪着他在书房里坐了一夜,那他也在这里陪着虞先生一夜。   如果夜里先生起来了,自己也能帮他倒杯热茶……   夜半,房门打开的嘎吱声把宁星阮从睡梦中拽了出来,半梦半醒间他看见虞先生的卧室门打开,一道高大的人影站在那里。   宁星阮不知为何困得睁不开眼睛,那道影子慢慢走过来,他勉强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轻声唤道:“虞先生?”   虞先生仍然穿着早上那身衣服,头发披在肩后,面无表情地走过来,站在躺椅旁边,垂眸看着宁星阮。   宁星阮觉得有些害怕,下意识的拉了拉身上的毯子。   他迷蒙中还记得虞先生病着,便嘟囔着问了一句:您需要帮忙吗?”   然后他似乎看见虞先生挑起了一丝笑意:“你要帮我?”   他费力地点点头,对啊,他留下来就是想……或许可以帮上什么忙。   然后,他看见虞先生抬手,落在自己脸上,冰凉的手指划过他的眼尾,捏着他的耳垂慢慢揉了揉。   宁星阮知道这样好像不对,但他太困了,困得几乎睁不开眼镜,只能微弱地挣扎了两下,却躲不掉那只手。   然后他闻到檀香味儿靠近,脸上微微一凉。   啊……   身体被人抱起来,宁星阮已经受不了,快要睡过去了。   摇摇晃晃中,他似乎从有光的地方进入到一片黑暗中,停顿了一下,他被放在了柔软的床上。   “我要先收利息了。”有人在耳边轻声道。   身形高大的男人将他整个罩在怀里,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腰被紧紧抱着,他吃力地想要换个姿势,虞先生埋在他颈侧的脸忽然蹭了蹭。   然后柔软的凉意蹭在他颈侧,慢慢沿着侧颈一路往上,最终印在了他耳垂上。耳垂被柔软包裹住。   宁星阮心里一惊,紧接着腰带解开,衣服一层一层的剥落。   肌肤与空气接触,一阵阵凉意让他混沌的脑子多了些清明。   耳垂上的湿意慢慢下滑,落在下巴、锁骨、胸前。   他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然而意识稍稍清醒,身体仍然沉重得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那点湿意缓缓向下。   他又冷又热,微微有些发抖。   然后被子裹了上来。   很热……   像是烧了把火,火越烧越旺,他有点难受,发出了腻腻的哼声。   喘不过气来。   他快哭出来的时候,那把火烧到了尽头,冰凉的手擦了擦他眼角,他听见虞先生温和的声音:“睡吧。”   于是他便立即坠入了黑甜的梦里。   头像是压住了什么东西,十分硌得慌,宁星阮想翻身,却被腰上沉沉的东西压住,动弹不得,他有些恼怒地伸手去掀,手却碰到了一只胳膊。   他顿住,睁开眼睛。   他正躺在虞先生怀里。 第26章   被一双结实的手臂困在怀里,肌肤贴着肌肤,头发缠着头发。   亲昵无比。   宁星阮一时无法接受现状,一动不动的闭上了眼睛。   ……肯定又是在做梦。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他眼睛闭上了,意识却越来越清醒。   紧挨着的皮肤像是要烧起来,他心里哀嚎,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恨不能原地消失。   怎、怎么办?要怎么才能在不惊动虞先生的情况下从这张床上消失?   焦灼,羞臊,尴尬,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让宁星阮思绪像一团麻绳一样,无法思考。   腰上手掌存在感太强,掌心的温度透过里衣薄薄的布料传递到皮肤上,他只觉那块皮肤好像不属于自己了。   正当他用最轻柔的动作悄悄把手伸进被窝,轻轻勾住那只手的一根手指,想要趁手的主人无知无觉时把它放下,头顶一声加重的呼吸声,他最不愿看到的情况发生了。   虞先生醒了。   这一瞬间,比刚醒来发现自己在虞先生怀里时更让他尴尬,脑子里思绪早已飞到不知哪里,最后落在一个问题上,以后还能好好做朋友吗?   腰上的手掌慢慢抬起,随后便再无动作,宁星阮知道虞先生大概也已经震惊到无法思考,两人就这个维持着怪异的姿势,许久无言。   “是我的错。”沙哑的声音饱含歉意,虞先生终于动了,他轻轻侧过身,小心翼翼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是左臂仍在宁星阮颈下,再怎么往后,两人之间仍然密不可分。   他似乎有些无措,失去了平日里的清冷自持,又把话重复了一边:“是我的错。”   宁星阮慢慢抬头,僵着脖子也往后移,两人这才彻底分开。   他紧闭着眼咬咬牙,深吸一口气才试图装出不在意的样子,嘴角硬扯出有些尴尬的笑来:“这没什么啊,很正常,都是朋友、我们、不用跟我客气。”   不知所谓的话一咕噜说出去,宁星阮懊恼得再次咬牙,藏在被窝里的手狠狠掐了一下自己,他在说什么啊!   不过虞先生一定会懂他的意思,大家忘了这件事,以后还是朋友!   “是我心中有愧。”虞先生并没有朝他设想的方向说,而是语气愧疚的淡淡叹息道。   宁星阮惊诧之下,直直抬头朝他看去,目光撞进了他眼眸中。那双眼中满含着宁星阮不敢理解的情绪,深深撞进了他心里。   气氛有些异样。   宁星阮靠着枕头,心脏好像有点不正常,莫名的情绪弥漫心口,他觉得自己可能快要控制不住嘴角了。   不愿承认的心思让他轻声咳了两下,才掩饰住不正常的表情,他故作轻松道:“……都是小事,虞先生不必放在心上。”   “你真的不介意吗?昨天晚上,是我太过分了。”虞先生面带忧色地看着他。   昨天晚上?   宁星阮有些卡壳,他皱着眉头,断断续续的记忆慢慢在脑海里浮现。   昨天晚上,昨天晚上……   即使是只模糊想起一部分,宁星阮也瞬间整个人都要炸开了。   他只记得,半睡半醒间虞先生走到身边,伸手捏了他的耳垂,然后把他从书房抱到了床上?   后面的记忆更加模糊,他似乎已经要睡着了,只隐约觉得身上衣服被拉开,有什么凉凉的东西在身上移动,后来有人轻声哄他,他就再也记不得了。   他呆呆的看着神情歉疚眼含忧郁的虞先生,不知道这时候该作何反应。   虞先生手捂着眼睛,轻轻叹了口气,似是自嘲,又带着些落寞,他慢慢起身,脸稍稍朝床外的方向撇着,语气沉郁道:“我并非是故意……只是特殊状况,不能自控。但已经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情,你如果生气,我愿意以任何方式赔罪。”   他说完动作迅速地起身,披好衣服下了床,走到门口时停下,只是并未转过身来。   “我让刘叔准备干净衣服,你起来回房洗漱吧。”   看着门关上,将虞先生的背影关在门外,宁星阮心中冒出酸酸涩涩的揪痛。他只是有些怔愣,来不及回神说话而已,并没有那个意思。   而且,虞先生说是不能自控的特殊状况,他心中已经明白了五六分。昨晚虽然半梦半醒,但记忆里虞先生的表现与平时大相径庭,根本不像是同一个人。   像喝醉了一样的状态,大概就是虞先生不舒服时绝对不愿见人的原因吧。   这么一来,所有的事情都解释的通。   为什么家境殷实还要选择这不见人迹的山上修养,不习惯见外人,为什么明明待人温柔却偏偏总是一副冷清的模样。   宁星阮知道有可能是自己脑补过度,但想到哪怕只有一点这样的可能,他心里还是止不住的难受。   看着空了一半的床,他心理空落落的疼着。   出门不见虞先生,他迟疑了一下,走到书房门口探头朝里面看了看,人也不在,才失落地离开了正厅。   回到厢房,刘叔已经捧着他换洗下来的那套起居服送了过来。   宁星阮满脑子都是虞先生离开时落寞的背影,匆匆洗了个澡换好衣服,才主动找到刘叔,询问虞先生在哪。   刘叔诧异道:“不是在饭厅呢,我昨天就说啦,虞先生休息一下就好了。”   宁星阮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来到饭厅,看见饭桌旁的身影,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和往常一样,坐在了虞先生身边。   静默无言。   虞先生仍然只专注于面前的汤,似乎是避嫌,这次他没有再为宁星阮夹菜,尴尬的气氛蔓延着。   宁星阮不知道怎么回事,鼻子忽然有些酸涩,他低着头小声道:“我想喝汤。”   身侧的人似乎愣了一下,许久才应道:“好。”   然后伸手盛了一碗汤送到他面前。   宁星阮视线沿托着汤碗的手移到他脸上,只见他原本悒郁的表情放缓,眼中微微带着些许笑意。   于是他接过汤碗,也和往常一样,笑着道了谢。   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两人默契地不再提昨天晚上的意外。   只是宁星阮仍然察觉到了两人相处时些许变化,就像是决堤的缺口糊了一张纸,总有水漏出来。   下午时分,虞先生拉着他出了门。   宅子后面有一条小路,沿着小路往树林深里走,不大会儿就看到一片不太平整的草地,竟还有一条细细的水流从侧边的崖壁上缓缓往下流淌,草地与崖壁之间是个很深的水潭。   他记忆里村子附近只有去后山路上那条小溪,这水流应该是顺着山体罅隙直流到地下暗河吧。   越过草地,沿着一道斜斜的路往上,在峭壁最高处,宁星阮看见有一座很精致的小亭子,虞先生拉着他便径直朝那小亭子走去。   草地有些湿滑,宁星阮跟在虞先生身后,小心翼翼踩着他的脚印,不想脚下一偏,踩到了藏在草下面的石头上。石头长满了青苔,他脚下一滑,不受控制地朝前扑去。   虞先生转身接住了他,把人扶稳站好,他并没有松开手,而是顺着往下抓住了宁星阮的手腕,轻轻拉了拉,示意他随自己一起往前走。   小径没有护栏,虞先生走在外侧,伸手从后面扶着宁星阮,落后一步小心护着他走了上去。   这条路十分狭窄,几乎容不下两人并排,尽管宁星阮尽力贴着石壁走,但虞先生手垫在他胳膊与石壁之间,几乎是将他整个抱在了怀里。   宁星阮脸颊有些发烫,他想说刚刚滑倒真的只是个意外,他又不是小孩子了,不用这么小心。然而十分羞耻的是,他好像有些舍不得这种感觉……   等登上小亭子,宁星阮才恍恍惚惚,看着被染成金红色的云层,微微长大了嘴巴。   “真美!”他发自内心的感叹道,层层叠叠的云被落日晕染,由远及近,由深到浅,绚丽的霞光为云层下的群山也披上了一层光。   真像是一幅美到极致的画。   宁星阮回头想要分享看到这副景色的愉悦心情,就见虞先生站在他身边,没有看那落日美景,而是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他没有退缩,也就这么看着虞先生。   两人互看着对方,一起笑了。   虞先生忽然伸手,宁星阮眼睛一眨不眨,心跳骤然快了些许,然后微凉的指尖落在他右侧眉毛处,捻下来一根草芽。   宁星阮:……   心里竟有些微微失望是怎么个意思。   虞先生眼含笑意的看着他,宁星阮觉得大概是自己把失望表现出来了?这下他脸越发的烫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手落在头顶轻轻揉了揉,他听见虞先生竟低声笑了起来。   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虞先生笑出声,宁星阮微微偏头,余光落在他脸上。那双总是一片漠然的漂亮眼睛里,此时盛满了盈盈笑意,比绚烂的晚霞更好看。   后颈微凉,虞先生的掌心贴在了他皮肤上,他便见虞先生笑意微敛,低声问道:“好看吗?”   “好看。”宁星阮愣愣点头,他不知道虞先生问的是晚霞还是他自己,但他的回答,自然不是给身后的落日美景。   虞先生脸上笑意愈深,他俯身,轻轻在宁星阮眉间落下一个吻。   凉凉的,软软的。   宁星阮彻底傻了,他呆呆地伸手摸了一下眉间,脑子里唯一的念头竟然是,虞先生的嘴唇可真软啊……   晕晕乎乎被领着下了崖壁,所谓的美景全都被遗忘在了小亭子里,宁星阮脑子里只剩下漂亮的眼睛,和软软的吻。   下最后一块石头时,他又一次趔趄了一下,只不过这次从头到尾虞先生都拉着他的手把人护在怀里。   路过那水潭时,他忽然看到崖壁上有一条很窄的裂缝,视线穿过裂缝,那后面似乎是一座小房子,黑色的墙,黑色的柱子,黑色的门。   虽然很小,但造型好像和村子里祠堂的寝堂很像。他刚要探头去看,脸就被一只手挡住,轻轻转了回来。   “看什么呢?”   宁星阮红着脸道:“你看那后面有房子,那是什么?”   虞先生微微眯眼看过去,笑道:“什么?”   宁星阮指向崖壁:“就是那个缝里啊,黑色的房子。”   他视线转过去,却发现流水旁边没有什么裂缝,只是一片从上面耷拉下来,已经枯萎的死藤,。   “太阳落山,天色太暗了,回去吧。”虞先生显然也看到了那死藤,语气带着些许好笑道。   宁星阮困惑,真的是眼花了啊。   夜里,在书房待到很晚,宁星阮才回到房间里。   简单洗漱后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脸上一时放空,一时又通红。   这算什么?   算是有……有男朋友了?   只是虞先生也没有明说。   是不是有些快了。   他掰着手指头算,来来去去也才认识几天而已!   这、这好像不是太快,而是快的有点离谱了。   宁星阮心里慢慢平静下来,思来想去,他与虞先生与常人不同。   他三番四次在最绝望的时候遇见虞先生,大雨中被怪声追赶,慌不择路跑进深山,是虞先生收留了他。   沿着小溪遇上鬼打墙走到精疲力竭,绝望之际出现在他面前的是虞先生。   山神庙里,把他带走的,还是虞先生。   而且深山之中,他没有迷路,而是准确地敲了虞先生的院门,这就是缘分啊!   宁星阮知道自己这是瞎扯,但碍不住他想到这点巧合就忍不住地满心欢喜。   只是,虞先生呢,是因为他长得好看?这几年唯一一个与他亲近的人?   他枕着双手,也许,他该向虞先生问清楚。   宁星阮虽然性子软,但向来是个果决的人,他不愿意在这种事情上不清不楚,哪怕问了落得个自作多情,也好过拉扯不清。   不过他肯定不是自作多情……   宁星阮深吸口气,按下心中患得患失的忐忑,慢慢睡去。   微弱但刺耳的尖叫声让宁星阮从困倦中睁开了眼睛。   他躺在一片露天的草地上,月光洒下来,隐约能看到周围的山石树木轮廓。宁星阮起身,朝着不断传来尖叫声的方向看去。   哗啦啦,是水流声。   是他与虞先生下午去的后山草地。   黑暗中,那水流反射着月光,比其余地方都亮一些,他看到了水流边的黑影。   宁星阮心里慌乱,他不敢细看,总觉得那黑影中肯定藏着很可怕的东西。   窒息感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匆忙转身,他想赶紧寻找回去的路。   然而转身走了两步,他面前的,是那块崖壁,他走到了崖壁前面。   黑色的影子终于显露出来,不是枯藤,是一条细细的裂缝。 第27章   被敲门声惊醒,宁星阮睁开有些发涩的双眼,哑着嗓子勉强应了一声。   他在睡梦里抱着被子蜷缩成一团,身上冷汗津津,心头像是压了块石头,他不得不深深吸气,缓解胸口的沉闷。   伸手搭在额头,他又闭上双眼,眉间紧皱,面色苍白。   他做了个很不好的梦,好像梦见了一座祠堂,就在昨天看到的那片崖壁后方。祠堂的墙是压抑的红黑色,他走了进去,看到空荡荡的祠堂里不见供桌牌位,只有一把椅子。   那椅子上密密麻麻贴满了黄符,几根绳子从梁上耷拉下来,拴着椅子的扶手,绳子上也贴着无数的黄符。   朱砂黄符,诡异阴森的房间里,回荡着像是从地狱传出来的哀声惨叫。   他从来没有去过这样一间祠堂,然而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副场景有些熟悉,仿佛曾经见过。   就在惨叫声中,他看到了椅子上露出的牌位,只模糊看清了一个宁字,他的心瞬间像是沉入了无底深渊。   很笃定的,他知道上面是自己的名字。   宁星阮裹着被子,心脏止不住狂跳,不详的恐惧感让他再次陷入惶惶不安中。   真的一切都结束了吗……   不安地咬着指甲,他觉得自己像是闯入了一片大雾之中,四顾茫然,看不到方向。   “怎么了,不舒服吗?”门被推开,虞先生走进来关切道。   宁星阮这才注意到,在门外喊他的不是刘叔,而是虞先生。隔着窗户看了一眼,外面日光高照,时间已经不早了,他强打起精神起身,扯出一丝笑:“可能是昨天睡得太晚了……”   虞先生眉头微皱,朝他伸出了手,微凉的手背贴在他的额头,然后顺着抚在他脸颊上轻轻摩挲两下:“先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宁星阮被轻抚着脸,梦里的阴霾稍稍淡去,心中泛起微微的甜和一丝羞意,他看着虞先生道:“我想下山去看看……”   “想让我陪你?”虞先生眼含笑意。   宁星阮轻轻点了点头,不好意思道:“我、我有点害怕。”   多次被虞先生救下,只有跟在虞先生身边,他才会有安全感。   “可以,不过,你要怎么给我算报酬呢?”虞先生手覆在宁星阮手背上,反过来拇指轻轻揉了揉他的掌心,深深地看着他。   宁星阮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脸瞬间红透了,结结巴巴道:“那、那你想怎么算,都、都行。”   “都行?你这么说,我是不会跟你客气的。”他笑得意味深长,视线扫过他的嘴唇、锁骨,慢慢下移,黏黏腻腻,仿佛透过薄薄的布料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宁星阮小心翼翼地拉了拉被子,双腿并拢,微微前倾遮住了宽大领口处的皮肤。他从来不知道,人的眼神也是可以带有温度的。   一声轻笑,虞先生走出里屋,让他先起床洗漱。   宁星阮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把头埋在被子里好大一会儿才红着脸起身收拾。   换了衣服后,他被虞先生拉着手来到饭厅,与正准备饭菜的刘叔撞了个正着。宁星阮心里一跳,有些害羞地想要收回被拉着的手,然后就见刘叔抬眼,满是皱纹的脸上差点笑出一朵花来。   他深深低着头,不敢再有动作,只好随着虞先生来到饭桌前,一顿饭吃的他既甜蜜又煎熬。   虞先生丝毫不掩饰两人间的亲昵,而以往从不在吃饭时出现的刘叔,今天却不知怎么了,一会来添壶水,一会儿又端了碗汤,连汤勺都要分两次送过来。   每次进来,都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目光在宁星阮和虞先生身上扫视,两人但凡有点动作,他就忍不住嘿嘿笑出声来。   宁星阮:……   他有些尴尬的低头,余光悄悄看向虞先生,却见虞先生正促狭地笑看着他。   难道是他脸皮太薄了?   最终下山时,宁星阮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架势,他就不懂了,刘叔时时刻刻盯着他们,那满脸喜意,比他这个当事人还要高兴是怎么回事。   走下石阶,看着细碎的阳光落在山路上,宁星阮蓦然间心情飞扬。   又是一个晴天。   他朝前走,又被拉着手带了回来,不解地回头看,只见虞先生慢慢俯身,微凉的气息洒在眉间,他道:“我想提前索取一些报酬。”   “省得你回来赖账……”   话音消失在唇间,片刻后,宁星阮顶着通红的脸,抿了抿更红的嘴唇轻哼一声,小声嘟囔道:“我是那种赖账的人吗……”   “是,都是我小人之心了,不然你再讨回去吧?”虞先生撩了一下他的衣袖,一本正经道。   宁星阮回头,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这、这是虞先生?   那个清冷、不苟言笑的虞先生哪里去了?!   一路上虫鸣鸟叫,前几天蔓延在泗水村周围的低气压,随阴沉的乌云一起消散了。来到村口,他就听见有小孩打闹的声音,原本死气沉沉的村子里多了几分活力。   笑意在脸上蔓延,宁星阮拉着虞先生脚步轻快地,然而走进村子里,他正要朝树下几个老人打招呼,那几人就瞬间面色大变,慌忙转身匆匆离去了。   宁星阮扬起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他视线落在一棵树后面,两个小孩藏在那里正怯怯地朝这边看。见他看过来,小孩立马躲了回去,快步跑着离开了。   “这是干什么……”宁星阮茫然的收回了手,连小孩都躲着他,总不能是因为祭祀吧?   祭祀没完成又不是他的错,他也是受害者啊!   宁星阮既委屈难过,又有些愤怒。他还没追究宁四爷他们的责任,现在倒是全成他的不是了。   宁平阳在电话里只是说了村里有点乱,并没有细说到底什么情况,他一直以为,大概是那几个老人对他有意见,叔叔是怕他回来被老人们找麻烦。   他毕竟是个青年小伙,不好和他们正面冲突。   然而现在看来,好像不只是几个老人的事情。   回来时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宁星阮只觉得心口像是被棉花堵了一样,闷闷的有点难受。   被轻轻拥进怀里,大手轻抚着后背,宁星阮任由自己放松下来,头枕着虞先生的肩蹭了蹭。   “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一群愚昧的人,终究也只能困在这村子里,慢慢随它一起腐朽。”   虞先生语气带着漠然的冷意,他似乎生气了。   宁星阮心中暖暖的,轻轻嗯了一声,手悄悄拽住了虞先生腰两侧的衣服。   泗水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该走的都走了,留下的终归还是那些人。   他没必要生气,错的是他们,自己从来没有错。   “走吧。”又依赖地蹭了两下,宁星阮才有些不舍地抬头道。   眉间又落下轻轻一吻,虞先生用他看不懂的眼神看过来,语气莫名:“我不喜欢这个村子。”   宁星阮认真的回道:“我也不喜欢。”   虞先生便笑了。   一路走进村子,除村口遇见的几人外,倒是没有其他人躲着他,只是那种偷偷摸摸打量的目光,仍然让他十分不舒服。   回到家里,宁平阳却是不在,宁星阮心里有些担忧,他怕村里人找不到他,会把气撒在宁平阳身上。   “去祠堂看看吧?”他唯一能想到的地方就是祠堂。   虞先生伸手揉揉他的头,低声道:“那就去看看。”   沿着大路还没走到祠堂,便见宁平阳迎面走来。   宁平阳看到他诧异了一下,询问几句后连连对虞先生道谢,感谢他对宁星阮这几天的照顾。   “星阮运气好,遇见的都是好人啊!”他道。   宁星阮背在身后的手在袖子的遮掩下,被虞先生抓着细细把玩,他有些尴尬的朝叔叔笑了笑,赶紧把手收了回来。   他犹豫了一下,说起了路上遇见的事儿,最后问了一句:“宁四爷他们怎么样了?”   “他们没事儿,也就是病了两天,都好了。”宁平阳摆摆手,你看,不都在那呢。   宁星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便见祠堂门口果然站着几个人。   他们依旧和那日一样,穿着蓝色的上衣,佝偻着身子。   宁星阮与他们对视,几人直勾勾的看过来,慢慢扬起手,脸上扯出僵硬的表情朝他打招呼。   眼睛瞪大,嘴角上咧,连角度都一致。   动作整齐划一,就像是一群没有生命的木偶。 第28章   祠堂门开着,老人们僵硬地打完招呼,又缓缓放下手。   然后步调一致地转身,拄着拐杖走进了祠堂。   一步一顿,每个动作都透着一股怪异。宁星阮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就像……很努力的在模仿人的动作,但终究只是模仿。   他回头看着宁平阳,却见宁平阳对这些老人的异状毫无反应,甚至笑着朝他们招手回礼。   宁星阮感到身上一阵寒意,他稍稍靠近了虞先生,小声喊了一声宁平阳:“叔,他们这是、这是怎么了?”   “什么?”宁平阳回头,疑惑的看着他,“你说你四爷爷他们啊?可能是祭祀出事儿,后续还要处理,这几天他们一直住在祠堂呢。”   宁星阮看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异样的情绪,然而并没有,宁平阳好像是真的对宁四爷几人的异常视而不见,或者说,并没有觉得他们这样的行为有什么不对劲。   悄悄攥住了虞先生的手,宁星阮手心慢慢起了冷汗,他道:“您刚看见没,他们很不正常啊!”   把自己看到的连说带比划,他急切地想要确认,宁平阳到底是看没看到那诡异的一幕。   宁平阳听着他说完,拉过他不停比划的手,表情渐渐变得忧虑:“星阮,你是不是……是不是在庙里被吓到了还没好啊?”   “你四爷爷他们好好的啊,要像你说的,村里人不得被他们吓死。”   宁星阮心里发凉,有些疲惫地低下了头,明明是他亲眼看到的,怎么在叔叔眼里又是另一副样子。   又是这样,一回到村里,又开始发生这样的事情。   身体有些无力,他看了一眼四周,一走进这个村子他就像陷入了迷障中,分不清真假虚实。这一刻宁星阮无比强烈地想要离开这里,只要离开了,大概就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身后靠上来的身体贴着他后背,虞先生安抚地捏捏他的手掌,微微低头附在他耳边道:“我看到了。”   宁星阮心中一定,茫然无措的情绪散去,他微微回头,虞先生下巴就贴着他的耳尖,轻轻蹭了蹭:“别怕,不会有事。”   虽然知道虞先生只是个普通人,但听到他这么说,宁星阮却十分安心,很奇怪地,他就是觉得无论遇到什么事情,虞先生都能解决。   “好,我不怕。”宁星阮小声回道。   “这,咱要不先回去?”宁平阳看着头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两人,心里有点别扭,又不知道哪里不对,总之他不由自主地出声打断了两人,并且下意识地拉了一把宁星阮。   宁星阮及时松开了虞先生的手,被突然拉着往前走了一步,他心脏差点跳出来,幸好两人的袖子都足够宽大,才没把一直牵着的手暴露在叔叔眼皮子底下。   他不怕被宁平阳知道两人的关系,如果时机成熟,他甚至要亲自当面告知叔叔,自己有恋人了,虽然对方也是男的。   只是现在两人关系还没有稳定下来,就算他不介意,也要考虑虞先生的想法。   不过当着长辈的面做出这种、这种暗地里偷偷亲密的行为,还差点被拆穿,宁星阮脸红红的,一直红到了耳朵。   他紧张地看了虞先生一眼,就见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还眨了眨眼睛。宁星阮也跟着眨眨眼,忍不住笑了。   宁平阳看了两人一眼,又看了一眼,迟疑地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怎么总感觉不对劲?   宁平阳在前面走着,宁星阮跟虞先生跟在后面。两人没有说话,保持着距离,走路间袖口时不时轻轻碰到一下,宁星阮都觉得面色发烫。   他看了一眼前方的叔叔,有悄悄扭头看着虞先生,恰好虞先生也看过来,两人对视间便笑了,宁星阮没忍住笑出了声,惹得前面的宁平阳狐疑地回头看了一眼。   收起笑脸,宁星阮做出诧异的表情:“叔,怎么了?”   “哦,没事,没事……”宁平阳视线在他脸上扫了两圈,嘟囔道。   到家后,宁平阳十分热情地泡茶,给虞先生倒上,才再次表达了自己的感谢。   上次宁星阮大雨天跑进山里被虞先生收留,宁平阳本就对他心存感激,这次他又救了宁星阮,还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让宁星阮住在他那里养身体。   这份大恩,宁平阳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了。   虞先生微微摇头,看着宁星阮隐隐带着笑意:“您不必这么客气,我与他相处很愉快。”   宁星阮看懂了他的眼神,抿着嘴低下了头,生怕被叔叔看到自己的表情。   几番感谢后,宁平阳才看着宁星阮,轻轻叹了口气:“现在祭祀的事儿一塌糊涂,我想着迁坟可能也不用迁了,你再歇两天,身体没事儿了就赶紧回去吧。”   “……我看看,过两天没事就回去。”宁星阮硬着头皮应道。他本就有离开的想法,回来了有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是时候回学校了。只是……   他看向虞先生,见虞先生垂着眼眸,表情疏离,又隐隐带着些郁色。   看得他心里一空,有些紧张又有些难受。   他忽然生出了迫切的念头,想要上前去紧紧抱住虞先生,这样才能填满他心里空档。这样有些矫情的想法,让宁星阮抓着衣角强硬按了回去,他指尖因为用力有些泛白,直到感觉到疼意,才回过神来。   “也行,就是村里几个老头神神叨叨的,你别理他们,一个个老糊涂了都……”   气氛有些沉默,宁星阮和虞先生便听着宁平阳说了些近几天的事,然后他便兴致勃勃地想陪虞先生喝几杯,说着就要去买几个菜。   宁星阮见状赶紧阻拦道:“叔,虞先生身体不好,不能喝酒的!”   没等宁平阳说话,虞先生看了宁星阮一眼,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略喝几杯没什么大碍。”   听了这话宁平阳更是来劲了,立马起身,走之前还嘱咐宁星阮好好招待虞先生。   院门关上,小院子里一时间陷入了沉寂。   宁星阮坐立不安,手指抓着衣摆松了又紧,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怎么就又开始委屈起来。   他好像有点烦这样的自己,情绪完全不受控制。   轻轻一声叹,黑色的衣摆出现在视线里,虞先生坐到了他身边。拽着衣摆的手指被掰开,手被包在大掌中,宁星阮轻轻动了动,握着他的手力度又大了些。   “我还没委屈,你倒先委屈起来了。”虞先生哼笑道。   宁星阮抬头看着他,见他脸上带着笑意,刚刚的疏离仿佛幻觉一样不留丝毫痕迹,他抽抽鼻子道:“我没有。”   “没有啊,让我看看,这可怜巴巴的样子。”说着虞先生抬手捏住了他的下巴,认真严肃的打量着他,几秒后低头轻轻在他唇边落下一个吻。   宁星阮瞬间乱了心绪,刚刚那点莫名的情绪瞬间化成了酸甜的味道。   他心情平复下来,别扭劲儿过了,才发现自己刚刚好像是在使小性子?   ……   深吸一口气,把脑袋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压下去,他看着虞先生十分认真道:“我过几天就要回去,快要毕业答辩了,要等六月份拿毕业证,之后七月份去公司报道。中间有一个月的时间,如果、如果没事的话,我可以过来找你……吗?”   话说到最后他不确定地拐了个弯儿。   虞先生静静听他说完,然后轻笑一声问道:“为什么要过来找我?”   宁星阮觉得他明知故问,抿着唇没有回答。   “回答我,只认识了几天的朋友,值得这么惦记吗?”   宁星阮听了这话一时间愣了,不解地看着他,朋友?开玩笑吗?   虞先生是这样想的,那、那些事算什么?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从头冷到脚。   这样一个人……   宁星阮忽然觉得此时自己无比的冷静,好像没什么别的情绪,除了有点冷?   他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我并不觉得拥抱、亲吻这种行为是可以发生在朋友之间,如果你是这么想,那可能我们不适合做朋友。”   “是我的错。”他听见虞先生道,紧接着就被用力抱进怀里,刚想挣扎,就听沙哑的声音贴在耳边,“我有病,说这种话出来该打,你可以罚我,可以生我的气。”   “我没把你当朋友,只是……只认识了几天就要走,你们年轻人的世界那么大,我又有什么呢,一个有病的怪人……”   “我就是想听你亲口承认我们的关系,怕你一走就把我忘干净了。”   “你是真的有病。”宁星阮狠狠咬在他肩上等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在发抖,大口呼吸着等情绪平复,他才挣脱开来,只是看着看到了虞先生的脸,宁星阮又有些泄气。   他微红着眼眶,仿佛被人抛弃了一样眼神哀伤,带着祈求的神色看过来,在这张脸的加持下,让人瞬间没了脾气。   宁星阮无奈又有些憋屈,他咬牙道:“以后好好说话。”   “对不起,你想如何罚我,我都接受,还有上次的……”   上次被硬抱到床上的,可以一起算。   宁星阮深吸口气,这人现在和初见时的那个清冷的虞先生简直判若两人,而且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性格了,他有些无奈,只一句话的误会,还能怎么样。   “那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他反问道。   虞先生目光眷恋地看着他:“我只当你是心上人,我知道你也如此。”   “哦。”宁星阮不咸不淡应道。   “所以我会惦念你,时时刻刻。”他柔声道。   宁星阮叹气。   真是……磨人。   情绪极端起落,他也没了脾气,虞先生把人包在怀里吻着他的发顶,仍然轻声说着完全和他人设不相符的情话。   直到门口传来声响,他们才分开,各自坐好,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宁平阳乐呵呵地摆好买来的熟食,拿了三个酒杯,把自己面前的倒满,宁星阮和虞先生面前的则稍稍倒了一点。   宁星阮见状这才收回视线。   宁平阳也不劝酒,只自己喝的痛快,虞先生只稍稍抿了两口,宁星阮见状也好奇地跟着喝了一口。   辛辣的酒水入口,他顿时脸通红,没多大会儿便有些晕乎乎了。   一顿饭不知何时结束的,宁星阮被虞先生扶着起身,对叔叔笑了两声,就听二人在讨论自己的去留。   他听见虞先生道:“村里总有人想找他的麻烦,还是山上比较安全,我会照顾好他的,您觉得呢?”   宁平阳本想着没什么事,宁星阮也该回家住了,哪有一直麻烦人家的道理。然而看着虞先生的眼睛,他忽然觉得虞先生说的很有道理。   “那、那就麻烦您啦,多谢,多谢!”他大着舌头道。   宁星阮晃了晃头,觉得很热,便伸手扯了扯领子,大片白皙暴露在空气中,他摇摇晃晃朝着卧室走去,边走边道:“这是我的房间,睡这里。”   虞先生把人扶好任由他走进去,环顾这间熟悉的房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看了一眼堂屋里半醉的宁平阳,房间门慢慢关上了。   抱着乱动的醉鬼,他手指轻轻挑开衣领,手指下皮肤细嫩的触感让他眸色变深。   醉鬼不悦地打掉他的手:“不许碰。”   “我偏要碰,你说,我是谁?”   宁星阮听见这话,努力睁开眼睛,笑了,然后小声道:“你是虞先生。”   “虞先生是谁?”   “是、是我的……嗯,朋友,男朋友。”   话说出口,醉酒中的宁星阮也有些羞涩,不好意思地把脸埋进了男朋友的怀中。 第29章   紧闭的房门里传出几声啜泣,宁平阳撑着醉眼盯着那扇门看了好一会儿,才踉跄着起身,这、这好像是星阮的房间,他是不是又遇上邪事儿啦!   “星、星阮啊,别怕……”腿撞在凳子上,他手扶着墙,整个人都趴在了门上。   房间里的声音停了,一阵悉索声后,他听见熟悉的声音在门后道:“我会照顾他,您别担心。”   “哦,哦!”滑坐在地上,宁平阳混沌的脑转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说话的好像是……青玄道长啊!   那没事了,青玄道长会照顾好那小子的。   真是、真是又麻烦人家了。   不过,青玄道长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啦?   宁平阳打了个酒嗝,心里总感觉有些不对劲,便伸手扒拉了两下门。   许久听见宁星阮哑着声音应了一句,他才放下心来,摇摇晃晃回了自己的房间,倒床上睡了过去。   房间里。   被欺负的眼眶红红的青年还在不停抽泣,半露的肩头点缀着几朵红痕。   柔顺微凉的头发散落下来,铺在枕上,苍白修长的手指勾着他被打湿的鬓发,俯身吻了吻。   “难受……”   宁星阮带着哭腔道,他头晕晕的,那口酒的辣意仿佛烧遍了全身,他热得不行。覆在身上的微微凉意让他忍不住主动轻轻贴着蹭,然而越蹭身上越热,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无措地向人求助。   “乖,就好了。”喑哑的声音藏着让宁星阮胆怯的情绪,他想挣扎,身上的重量却让他动弹不得。   腰被禁锢着,他心慌意乱,手抓着垂下来蹭在脸上的头发,呼吸越发急促,异样的感觉慢慢在身上燃起,拉着他稍稍清醒的意识再次沉入攀升的热度中。   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在房间里回荡,夹杂着偶尔的轻声求饶,直到月色深深,才慢慢平息下来。   ——   轻轻动了一下,腰上的酸疼让宁星阮瞬间清醒了。睁开眼睛,是熟悉的房间,身边躺着熟悉但与这间房格格不入的人。   衣服不分彼此地纠缠着堆在床脚,宁星阮看着那堆衣服,有些臊的慌,然而再看两人的姿势,那衣服倒不算什么了。   与前天早上一样,他枕着虞先生的手臂,手抓着一缕头发贴在虞先生胸口。被子下更是……更是不可细说。   最要紧的是,衣服全都在床脚。   但是没关系,这次不一样,他们现在的关系,这样是很正常的。   宁星阮这么安慰自己,心跳却越来越快,慌得不行。   这、这么快好像有点不太好?   他默默往下缩了缩,目光触及手臂上的一枚红痕,顺着这枚痕迹往上看,从手腕处到肩头,深浅不一的淡红遍布整条手臂,他不用看也知道,在看不见的位置,肯定是同样的情况。   慢慢拉开被角,果然,和他想的一样,除两处异样的红外,皮肤上和手臂一样,印满了深深浅浅的痕迹。   他慌乱捂好被子,抬头便见虞先生正温柔地看着他,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宁星阮下意识地拉着被子把头埋进去,还没过两秒钟,又被揪了出来。   虞先生侧身环抱着他,被子滑落,宁星阮手顺着滑到了他腰上……摸到了一层手感很不错的肌肉。   不受控制地摸了两下,听到耳边一阵低沉的笑声,他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脸上本就没有褪去的薄红瞬间加深了。   虞先生把他整个抱在怀里,再翻身,宁星阮趴在了他身上,两人紧贴着,他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被抓着按在了虞先生的胸口。   “我可真是太喜欢你了。”手捏着宁星阮的手指细细把玩,贴在他耳边低声道,“喜欢到无法自控,你会怪我吗?”   宁星阮硬着头皮道:“不会,我们之间……你情我愿的事儿,说什么怪不怪谁。”   “如果你能永远留在山上陪我……”虞先生喃喃道,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只轻轻亲了亲宁星阮的耳尖。   宁星阮被亲的有点痒,耳朵动了动,有些不自在道:“只要有时间我就回来,我会努力工作的,等攒到钱了,就过来陪你。”   “到时候,你愿意出去,我们就到各处转转,如果不喜欢,那就不出去。就是我现在不喜欢泗水村了,我们可不可以换个地方?”   宁星阮说着漫无边际的计划,心里像是被填满了一样,只单单是想想,他就觉得开心。   虽然他知道现在也只是说说,但话说出口的时候,他心里是认认真真的在盘算着。   虞先生静静地看着他,表情变得有些奇异,原本温柔的神情逐渐平静无波,眼神带着诧异和审视。   当宁星阮抬头看过来时,他仍然这么看着他,宁星阮见他这幅神情,心里一突,结结巴巴道:“你,你觉得这样不好吗?”   虞先生缓缓摇头,低声道:“不,我只是在考虑,或许该离开了。”   “你要走?”宁星阮忐忑。   虞先生笑了,他捧着宁星阮的脸,亲了一下道:“你不喜欢这里,我为什么要留下,万一哪天你连带着我也不喜欢了怎么办?”   宁星阮小声嘟囔道:“怎么可能!你又乱说。”   “陪我上山两天,好不好?”虞先生额头抵着他的额头,轻碰着他的嘴唇,轻声哄道。   宁星阮想了想,自然舍不得拒绝。   两人亲昵了好一会儿,等听见外面的声响,宁星阮才惊觉这是他自己的房间,不是在山上,叔叔可也在这里呢。   果然,不等他做出反应,房间门就被敲响,宁平阳喊了一声,问他:“星阮啊,虞先生昨天晚上是不是在照顾你啊?”   宁星阮心脏简直要跳出来了,他赶紧翻身从虞先生身上下来,探头道:“叔,我这就起来,虞先生他、他昨天晚上照顾我太晚,在这睡下啦。”   说着就伸手去拿床脚的衣服,他半个身子从被子中出来,白皙的皮肤晃得虞先生微眯起了眼睛。见人差点要滑到床底下去,虞先生无奈地把人捞了回来,把衣服捡起送到他手里。   匆忙穿好衣服,宁星阮让虞先生仔细帮他遮好颈上的痕迹,再三确认不会被看到,才松了口气。   出来时宁平阳刚好把买来的早饭摆好,看见二人,宁平阳先是一愣,然后才笑着招呼他们赶紧吃饭。   “不知道虞先生的口味,我就寻思着去买点儿回来。”   虞先生微微点头道谢,随宁星阮坐下了。宁星阮知道他的习惯,便只拿了份粥放在他面前,便见虞先生朝他笑了笑,饭桌下的手也被拉着捏了捏。   吃过饭,宁星阮帮着收拾了桌子,才跟宁平阳说了想上山再陪虞先生住两天的事儿。宁平阳想了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人家虞先生都提出来了,也不好拒绝。   只是还是问了句:“不耽误你学校的事儿吧?”   宁星阮笑着摇头:“没有,我只等下个月回去答辩就行了,学校没什么事儿。”   “那行,不过也早点回来,总住人家家里,也不好……”宁平阳不会干涉宁星阮和朋友之间的交际,更何况虞先生一看就不是个普通人,人又热心,和他交朋友,怎么也吃不了亏吧?   宁星阮也没打算留多久,便简单收拾了一套衣服和一些个人用品。他的手机上山守庙时就扔家里了,直到昨天才充上电。   只是昨天一通闹腾,也没来得及看。   打开手机,除了各种群,也就寝室的人在群里找他,回了消息报平安后,他往下滑,看见宁星磊还有宁泽文也各自发了消息。   宁星磊在祭祀那天早上给他打了两次语音电话,后面就是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回信他便每天发消息问一句回来没。   而宁泽文的消息,却让宁星阮看得十分疑惑。   宁泽文只在祭祀后的第二天给他发了两次消息,一次很伤心的说他爷爷没了,另一次则是问宁星阮,问他还活着吗。   宁泽文的爷爷……   好像就在那天晚上上山祭祀的人中,可是那些人不都活着吗?   宁星阮有些摸不着头脑,想回消息问清楚,发出去却看到了红色的感叹号。   他一愣,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宁泽文上次那么害怕,还要带着他逃出去,他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小孩。   所以到底怎么了?   询问了宁平阳,确认宁泽文的爷爷确实还活着,宁星阮越发的迷惑,宁泽文再怎么也不可能拿这种话来诅咒自己的爷爷。   他想去找宁泽文问清楚,却听宁平阳道:“那小孩啊,前天跟他妈妈走了吧?现在就他哥跟他爸在家陪着老人。”   “这样啊……”宁星阮有些失落,等以后有机会吧,有机会再联系。   收拾好后,他便随虞先生出了门。   宁平阳站在门口,又嘱咐了几句,目送他们离开。   看着二人的背影,他心里空落落的,不知怎么就生出一股子忧愁来,轻叹了口气,他转身回院子了。   走在路上,除了少数几个老人,其余的人对宁星阮的态度倒是没什么异常,遇见与宁平阳关系不错的,还笑着跟他打了招呼。倒是虞先生的穿着和长发,还有极为出众的容貌,让他成了不少人的关注点。   快要出村子时,宁星阮看到宁星磊竟然和宁泽涛站在路口张望着,似乎在等什么人。   看见他,宁星磊脸上先是一喜,随即表情又变得有些僵硬,他似乎在犹豫着什么。宁星阮笑着走上前去,便见他眉眼间隐隐有些害怕,然后匆匆往他手里塞了什么东西,转身离开了。   宁泽涛从头到尾都没有朝这边看,只在宁星磊走到他身边时,快速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就像是被什么东西追着一样,埋头跑开了。   宁星阮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看着两人的背影表情就这么僵住。   他摊开手,躺在掌心的,是一个符纸折成的三角。 第30章   宁星阮看着两人消失在街头的背影,觉得十分莫名其妙,他们俩怎么会凑一起去了?   还有,宁星磊这小子是怎么回事,把他当洪水猛兽了?   低头看着手里的符纸,宁他满头雾水,不过还是收好放在了衣兜里。   宁星磊奇怪的态度,让他心里隐隐生出了些许不安,他攥着兜里的手机,打算等上山收拾好后,再给宁星磊打电话,好好问清楚。   手腕被轻轻拉住,他回头便见虞先生关切的眼神:“没事吧?”   宁星阮笑着摇头:“没事,那是我朋友,等下次有机会再介绍给你认识。”   “好。”虞先生柔声应着,顺势牵住了他的手。   宁星阮迅速朝四周看了看,见这边没人,才红着脸随他去了。   出了村子后,时刻被奇怪的目光盯着的感觉消失,宁星阮只觉得身上一轻,心情也好起来。   两人走过石桥后,宁星阮步子稍稍慢下来。大腿处微微红肿的地方被布料摩擦着,刺痛感越来越明显,他不好意思开口,耳朵都变得红彤彤的。   虞先生刻意放慢步子,等过了桥,走到后山的路口后他停住脚步,面带笑意地看着宁星阮,直看得宁星阮要恼羞成怒了,他才轻笑着转身,微蹲着示意宁星阮上来。   宁星阮有些不好意思道:“不用,我没那么娇贵。”   “是我想背你。”   宁星阮抿着嘴趴在他背上,下巴枕着他的肩,红着脸忍不住地翘起嘴角,才又听他慢悠悠说了一句:“在我这里,你最娇贵。”   肉麻到偶像剧都不会写出来的台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是如此的自然,如此的理所当然。   宁星阮脸颊轻轻蹭蹭他的耳朵,小声说了声谢谢,酸且甜的情绪胀满了胸口。   虞先生背着一个人却丝毫不受影响,在略有些崎岖的山路上仍然步伐稳健。   宁星阮本以为只是背一小段路便可以了,没想到一直不见他有停下的意思,走了十来分钟,他有些急了,道:“快把我放下来,我不疼了。”   虞先生轻笑出声:“这怎么行,以前新娘子出嫁,可是从出门到夫家,脚都不能沾地的。”   宁星阮听了这话不知道作何反应,最后没忍住也笑了,他轻轻晃了两下,催促道:“快点,我自己能走。”   “不行,要按规矩来,走完了这条路,你就是我的人了。”   宁星阮又不敢有大动作,怕自己动起来会连带着他一起倒了,只能无奈地好声好气劝说。然而他说他的,虞先生也应和,却始终没有把人放下。   直到看见上山的那道青石台阶,宁星阮才总算松了口气,却不料虞先生背着他直接踏上了台阶。   “走这么久,还差这一段吗?”对宁星阮的着急,虞先生只笑着回了这一句。   石阶有些陡,宁星阮更不敢乱动,紧抱着虞先生的肩膀,生怕自己的动作会影响到他。   踏上最后一阶台阶,虞先生终于轻轻把人给放下了。   宁星阮看着他脸不红气不喘,仿佛刚刚背的不是一个大活人,而是一根羽毛一样,顿时也没了脾气。   “好了,你现在是我的人了。”虞先生牵着他满意道,宁星阮忍着笑意应和着他的话。   仿佛是收到通知一样,院子大门恰好打开,刘叔笑呵呵地迎了出来。   被刘叔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宁星阮试着想抽出手来,却被握的紧紧的,他小心看了虞先生一眼,就见他丝毫不在意刘叔的目光,只能低着头试图掩饰脸上的热意。   把人送到厢房门口,虞先生才松开他,道自己在书房里,让他先收拾一下,等会儿有东西要给他看。   宁星阮乖乖点头:“好,我马上就过去。”   等人走后,他把带来的东西简单放好,坐下后犹豫着拿出了宁星磊塞给他的符纸,看着透着朱砂红的小三角,他轻轻叹了口气,拿出手机给宁星磊发了条消息。   然而宁星磊回过来的,却是两句没头没脑的话。   “那个道士是假的,青玄道长在医院住半个月了。”   “你快点走吧,不要找我。”   两条消息在屏幕上停留了十几秒,又迅速被撤回,只留下两条撤回消息的提示。   宁星阮拿着手机的手有些凉,他心脏闷闷地,跳的越来越快。   青玄道长住院半个月了,那这十几天里,呆在泗水村的又是谁?   这怎么可能,村子里的老人和那几个老道士,总不能合起伙来在这种不知所谓的事儿上撒谎,就为了骗他一个人吧?   怎么想,都找不到他们这么做的理由,自己本来就不认识青玄,就算是为了骗他,留在村里帮忙的是青玄还是红玄,有区别吗?何必费大力气搞出这一出毫无意义的戏来?   就像是打了个死结,宁星阮想不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揉着额头,心里蓦然浮现一个十分可怕的念头。   如果……如果他们都被骗了呢?   真正的青玄道长在住院,有人顶替他的身份,在泗水村住了一周,没人发现他的异常,包括青玄所谓的师父和师兄弟们。   一阵寒意笼罩着他全身,宁星阮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他只感觉到照在身上的阳光都是冰冷的。   忍着头皮发麻的惧意,他甚至有种什么东西就在他身后的感觉,忍不住慢慢转头朝后看,确认身后什么都没有,还是害怕。   房门发出响动,他悚然抬头,便见虞先生走了进来。   虞先生诧异的看着他,快步走过来,坐到他身边,捧着他的脸小心问道:“怎么了?”   “没、没事,就是想到了以前被吓到的事情,有点害怕。”他不知道为何,下意识的把手机收到兜里,没有把这件事说给虞先生听。   ……这种事情,还没确认真假,只凭宁星磊的两句话,就让虞先生陪着一起担忧,也不好。   虞先生揽着他的肩把人搂在怀里,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   宁星阮依在他怀里,慢慢伸手抱住了他的腰,紧密的拥抱让他很有安全感,刚刚的惧意也渐渐散了。   两人亲昵了一会儿,虞先生便笑着带他来到正厅,宁星阮本以为要去书房,却被牵着走进了卧室。   卧室里那张乌木桌子上,摆着一只盒子,虞先生带着他站在桌前,目光柔和地看着他,示意他打开盒子。   宁星阮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竟然有些紧张,伸手打开盒子时,手还在微微颤抖。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块白色的牌子。   拇指大小的玉牌上雕着一个很复杂,看起来有些奇怪的图案,纹路中间隐隐好像是一个字?   他拿起玉牌,入手冰凉滑润,材质不像是玉石之类……很特殊,仔细看着图案中间的那个字,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这是什么?”他回头问道。   虞先生挑眉:“是很重要的东西,送给你,就是你的了。”   宁星阮啊了一声,忽然想到以前电视剧里只传给儿媳的传家宝,这牌子该不会是虞先生奶奶或者母亲给他媳妇儿留下来的吧?   这……   他瞬间觉得手里的牌子有些烫手。   “这不太好吧?”他红着脸,眼神亮晶晶地看着虞先生,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   虞先生握着他的手轻笑:“喜欢?”   宁星阮犹豫着点点头,就这么收下,会不会、有点不矜持?   不过,虞先生既然要送给他,他怎么也不能推辞啊!   “喜欢就带着,带上,可就永远都不能取下来哦。”虞先生把牌子从他手里拿过来,轻轻带在他脖子上,贴在他耳边声音轻柔道。 第31章   房间里灯熄灭,宁星阮乖乖躺好,手规规矩矩地交叉放在胸前,听着身边的响动,他知道虞先生已经躺下了。   两人隔着两层被子紧挨着,宁星阮心跳加快,微微的热意慢慢在身上蔓延。   这是他第一次清醒状态下和虞先生睡在同一张床上,还是、还是有点小紧张。   晚上要睡时,刘叔神神秘秘地跟他说,客房的洗手间出了毛病,被褥全都被打湿了,林婶儿把被褥收了,得明天才能晾干。   所以他今天晚上只能和虞先生将就着睡一张床了。   宁星阮看着刘叔脸上用力克制的笑意,深觉这肯定不是意外,刘叔他就是故意的!   洗手间的水,怎么可能打湿被褥,开玩笑吗?   奈何无论是意外还是故意,被褥湿了是事实,于是他现在便躺在了虞先生床上。   “快睡吧。”身边的人俯身,在他额头轻轻吻了一下,低声道。   宁星阮紧张地绷直了脚趾,然后就察觉到虞先生躺下后,没有别的动静了。   他慢慢抬手摸了一下额头,悄悄松了口气,虽然……虽然已经有过很亲密的接触,但清醒状态下,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种事情。   房间里安静下来,他微微侧身,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身边的人,手里握着白天虞先生亲手带在他脖子上的玉牌,心里是满满的甜意。   宁星阮本以为自己会紧张激动到睡不着,然而躺在虞先生身边,他情绪逐渐平和下来,困意上涌,很快便眼皮沉沉,意识模糊起来。   半睡半醒间,他感觉到身边有响动,紧接着便有冷风灌进了被窝,很快又消失,他被轻轻揽在了怀里。   无意识地嘟囔了两句,翻了个身,他轻轻蹭了蹭身边的人,睡得更沉了。   宁星阮是被冻醒的。   睁开眼睛时,他手脚冰凉,瑟瑟发抖,下意识地朝身边摸了一下,旁边的位置是空的,虞先生不在。   他迷茫地起身,屋里屋外一片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困倦地摸索着,他拉了拉被子,小声叫了声虞先生,没有人回应。   外面是呼呼的风声,风很大,他听着便觉得身上更冷了。   一声巨响,紧接着刺眼的光在窗外闪过,宁星阮不得不闭上了眼睛,许久才缓过来,再往外看,却又是一片漆黑。   他彻底清醒,拉着被子有些担忧地等着,虞先生去哪里,这种天气……   许久仍然不见人回来,宁星阮心中忐忑,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披了衣服下床,摸索着想要打开灯。   然而顺着记忆摸到墙边,他却怎么都找不到开关,明明他记得就在这里啊。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他慢慢可以看清屋里家具的轮廓,找不到开关,他走到衣架旁,从自己衣服兜里拿出了手机。   打开手机手电筒,正要往门口走,他注意到了房间里的摆设,一时间愣住了。   虞先生的房间布置很简单,靠着墙是床,床边挨着窗户有一张小矮几,靠着门还有一张乌木桌子,另摆了一组柜子和一个衣架。   宁星阮虽然只进来了三四次,但对这里的摆设记得很清楚,然而此时屋里仍然是这些东西,却和他记忆里完全不一样了。   床上罩着黑色绣金的帐子,床头的桌子厚重大气,上头摆着一尊翠玉山石摆件,衣柜则雕花镶玉,奢华非凡。   整间房都变得很……很贵气。   只是所有的家具,除了那张床,全都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包括地上。   他大脑一片空白,悚然后退一步,跌跌撞撞地打开门跑了出去。   手机的光源扫过正厅,宁星阮脚下发软,差点跌倒在地上,原本干净整洁的客厅此时一片凌乱,所有的桌椅全都乱糟糟地堆在地上,耷拉着的帘子残破不堪,他甚至看到了有蛛网缠在上面。   这、这是哪里?   宁星阮万分恐惧,只觉血管里的血都被冻得要停止流动了,强撑着一口气,他踩着满地的积尘往外走。   虞先生……虞先生呢?   自己怎么会在这里,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这么黑……   ……还能出去吗?   全身颤抖着,极度的恐惧让宁星阮几乎失了力气,身上温度逐渐流失,耳朵里嗡嗡作响,连风声都听不真切了。   院子仍然是那个院子,然而和客厅一样,到处破败不堪,游廊柱子倒塌,砖石碎裂,院墙上爬满了裂痕,风吹过墙上的孔洞,发出刺耳的啸声。   他支撑不住,跌倒在地上,碎石子硌得掌心一阵刺痛。   四周黑暗中仿佛处处藏着不可说的东西,他惶惶然四顾,只觉自己像是被藏在黑暗里的东西戏弄的猎物,无处可逃。   前方忽然传来一声充满痛楚的沉闷哼声,宁星阮心中一跳,拼着最后一口气站起身来,摇摇晃晃朝发出声音的方向走去。   是虞先生的声音。   他心跳加速,身体里生出了勇气,虞先生就在前面,只要找到他……只要找到他,就会没事的吧。   趔趄着推开挡住路的大门,嘎吱一声,木门顺着他的力道倒在地上,溅起一片浮尘。   光照在前方,是一条黑色的石板路,宁星阮顺着路往前走,拐了两道弯后,终于看到了亮着灯光的房子。   黑色的祠堂像是与这黑夜融为了一体,只有门窗缝隙间流泻出些许的光提醒着它的存在。   宁星阮看着眼前这栋熟悉又陌生的房子,下意识的就想逃。   他记得这座祠堂,在梦里见过,就在虞先生院子后的那面崖壁后面。   他想起来了……祠堂里好像有一张椅子,椅子上摆着他的牌位。   彻骨的冷意从脚底直钻入骨缝,他站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意识轻飘飘地,像是飘上了半空,他看着“自己”走到祠堂门口,手还未碰到那扇门,便听吱呀一声,黑色的门打开了。   烛光倾泻出来,照在他身上,意识回笼,他看到了祠堂里的……人。   黑色的长发打湿成绺,暗红的血顺着头发不停往下滴落。他背对着门坐在椅子上,四条细细的链子从房梁垂落,没入他的四肢。   血渍铺满了整片地面,椅子下面新滴落的血顺着砖石缝隙继续往外蔓延。   他垂着头,没有一丝生气。   宁星阮颤抖着,心脏突然一阵剧烈的绞痛,让他不得不蹲下死死拽着胸口的衣服,大口呼吸着试图缓解几乎痛到窒息的感觉。   似乎是惊动了椅子上的人,他忽然有了动静,金属链子拖动的声音响起,他慢慢朝后转身,露出了半张脸。   黑色的纹路从额头蔓延,直至没入长发遮掩的脸颊,密密麻麻,那张原本精致漂亮的脸,此时却异常的诡异阴森。   他目光没有落在宁星阮身上,而是直直地看向门外。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宁星阮惊惧之下,忽觉胸口发烫,恍然按着刺痛的地方,他摸到了那块拇指大小的牌子。   不等他做出反应,眼前的一切开始崩塌消散。   血迹快速干涸变暗,梁柱斑驳,尘土飞扬间,椅子上的人消失不见,房间里只剩了一把空荡荡的椅子。   链子上缠了一层层的黄符,仍然拴在椅子上,而一快牌位凭空出现,静静立在黄符堆中。   他看见了牌位上的字。   宁星阮,虞……夙。   虞夙。   是虞先生的名字吗?   胸口越来越烫,剧痛让他紧绷的神经终于崩断。   失去意识前,他才像是大梦初醒般想起来,自己竟然一直不知道虞先生的名字。   不知道他的名字,像是被蒙蔽了般,也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原来他叫虞夙啊……   深深的无力感吞没了他,宁星阮任凭自己倒向祠堂门外的黑暗中。 第32章   血……   好多血,漫天的血色涌过来,沾湿了衣角,染红了衣袖。   白色的衣袍从血水中捞出来,金色绣线黯淡无光,血迹阴干成了暗红,挂在衣架上的袍子,变成了眼熟的模样。   日复一日,布料褴褛破碎,金线缠着丝丝缕缕的破布,纹路也变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终于,有人取下它穿在了身上,破旧的衣服恍然变得完好如初。   长发披散在锦绣红衣上,高大的身影推开门,厅堂里,红绸满屋,一道穿着同样红衣的身影静静趴伏在桌子上。   宁星阮“看见”那道身影摇摇晃晃起身,睁开了眼睛。   不受控制地飘过去,他好像变成了坐在桌子旁的人。   睁眼,穿着红衣的虞先生正坐在对面,目光柔和。   像是拉开了闸门,藏起来的记忆如决堤般冲破那道模糊的屏障,心神巨震,眼前的一切瞬间定格,消失。   睁开眼睛,黑漆漆一片,胸口隐隐残留着被烫到后的微痛。   眼角是湿的,宁星阮静静地躺着,许久才伸手摸了摸旁边。   没有人,冰凉的触感让他一时间有些分不清,到底是清醒了,还是在做梦中梦。   起身摸到墙边开关处,打开灯,没有黑色绣金的帐子,衣柜上也不见镶金嵌玉,房间里一切如常。   他看着衣柜,终究没有上前去打开,关了灯躺回床上,贴着皮肤的玉牌从胸口往侧边滑,他把牌子取下来放在枕头边,睁着眼睛一直到天色蒙蒙亮。   房门打开,一道身影走进来。   宁星阮闭着眼睛,努力调整着呼吸,然而急剧跳动的心脏却不受控制。   身边的人上床来,却并没有躺下,宁星阮似乎能感觉到他在看着自己。   头皮隐隐有些发麻,正当他不知所措时,额头一点柔软的凉意一触即离,然后便听见低沉的笑意:“怎么,不敢睁眼看我?”   宁星阮呼吸一窒,下意识地睁开眼,灰蒙蒙的晨光中,男人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不像是发现了什么。   “我又不会现在吃了你。”湿凉的话贴着耳边说出,一阵痒意让宁星阮不由得往侧边缩了缩,却又被拉了回去。   从外面带进来的冷意钻进被子里,宁星阮忍不住瑟瑟发抖,他小声说了句冷,男人就叹了口气,说了句娇气,然后松开手臂,帮他盖好了被子。   放在枕边的牌子露出来,男人动作顿了一下,拿着牌子柔声道:“怎么取下来了?”   “有点……硌得慌。”宁星阮努力放轻了声音,掩饰止不住的颤抖,   脖颈上凉凉的,男人伸手把玉牌给他重新带好:“乖,好好带着。”   凉凉的玉牌被塞进领子里,宁星阮打了个激灵,然后男人似乎安抚一般轻轻亲了亲他的脸颊。   “睡吧。”他听到男人这么说着,躺回了自己的位置。   隔着两层被子,宁星阮似乎仍然能感觉到寒意不断透过来,冻得他手脚冰凉。   慢慢伸手把贴着皮肤的玉牌从领口拿出来,小心放在被子外面,然后闭着眼慢慢等呼吸平静下来。   一切情绪都像是被冻住了,他心里空茫茫的,只剩下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的茫然。心里的疑问终究是没有勇气问出口,所有的怪异全都压在心底,他脑子里只余下一个词。   鬼迷心窍。   鬼迷心窍了,才会对一切不合理的问题视而不见,姓名都不曾问清楚,就稀里糊涂被骗得团团转。   都是假的。   所以,躺在他身边的虞先生……这个邪物,到底想干什么。   吸他的阳气?夺舍他的身体?   亦或是,养着他……慢慢吃掉。   无论如何……   无论如何,他都要活着。   天色发亮,宁星阮听见身边的动静,慢慢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壁。等人走出去后,他哆嗦着把牌子再次取下来扔在一边,缩成一团死死咬住被角,小声急促呼吸着,许久才慢慢起身,有些呆滞地看着静静躺在另一个枕头上的牌子。   最终,他抖着手把牌子拿起来,挂在了脖子上。   穿好衣服,他坐在床边,深呼吸着,低头看,手却还在微微发抖。   直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他才伸手扯了扯脸颊,把手藏在袖子里,脸上挂上了笑意。   门推开,男人走进来,宁星阮迅速低下头,藏在袖子里的手不安地攥紧了袖口。   黑色的衣摆出现在视线里,男人走到他面前就这么静静地站着,一句话没有,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他的呼吸声。   随着时间流逝,宁星阮心逐渐凉了,难道、难道这个……已经知道他发现真相的事情了吗?   压抑的窒息感让他几乎要崩溃,就在此时,微凉的发丝擦着脸颊落在肩上,男人弯腰捏了捏他的脸:“别发呆了,出来吃饭。”   宁星阮起身,小声道:“我、我去洗漱,马上就过去。”   冰凉的指尖搭在他后颈,慢慢捻了两下挂着玉牌的绳子,然后便隔着袖子牵住他的手,走出客厅才道:“去吧,不急。”   胡乱应了一声,宁星阮快速转身,只听得身后一声轻笑,他回头,便见男人站在台阶上,目光温柔的看过来,晨光洒在他脸上,煞是耀眼。   宁星阮也笑了笑,转过头笑容便僵在了脸上,他心里有一点难过。不过只有一点点而已,远远抵不上让他如坠冰窟的深深恐惧。   走进客房从包里拿了自己想洗漱用品走进洗手间,关上门打开水龙头,他才有些虚脱地靠在了淋浴间的门上。   顺着背后的门滑坐在地上抱着双膝,哗哗的水声中,他再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小心压低了声音的啜泣。   只沁出两滴泪,他便赶紧轻轻用指尖把泪珠抹掉,快速眨眼把泪意压了下去。   不能露出异常,一定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才能稳住那个“人”。   他不知道那人为什么要演这一出戏,也许是对他下手的时机不到?总之游戏没有结束之前,他还有机会。   一定能找到机会逃跑的。   拿出手机,他抖着手打开,却发现昨天还能发消息,此时却显示没有信号。   木然地把手机收好,他起身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苍白无神的脸,深吸了口气。快速洗漱完,用力揉了揉脸颊,见脸上有了血色,他才做出轻松的表情,慢慢松了口气。   对,就是这样。   走到饭厅,熟悉的身影正坐在那里等着他,走过去在男人身边坐下,他如往常一般,拿起了筷子。   一顿饭吃的沉默,宁星阮惴惴不安,不知为何旁边的人也一直很安静,只慢慢为他夹着菜。   “今天怎么了,不舒服吗?”放下筷子,苍白的手指轻轻贴在了他的额头,宁星阮硬撑着没有往后退缩。凉意挨着额头的皮肤,他只觉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他拉下额上的手指,勉强笑道:“是有点头疼,可能是昨天晚上没睡好。”   被他拉着的手反过来将他整只手包住,揉捏了两下,叹了口气道:“是与我同床,睡不习惯吗?”   宁星阮沉默,抿着嘴唇看向他,他觉得此时也许自己该红着脸,然而任凭他怎么用力憋气,脸上仍然毫无感觉。   “虞……先生,我、我想休息休息。”他鼓起勇气,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男人看着他,眸色深沉,宁星阮看不懂他的眼神,心里却生出了不好的预感。被握着的手慢慢变得僵硬,他觉得自己快要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了。   “好,你好好休息,正好我也要处理一些事情。”脸被捧着,宁星阮看着他脸上柔软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被送到厢房门口,不知为何,男人忽然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道:“乖乖待着,我处理完事情后就过来陪你。”   “……好。”宁星阮忍着寒毛直竖的战栗感,不敢有丝毫的异动,在他怀里静静等了十几秒,才被松开。   一进房间,宁星阮立即直奔洗手间,趴在马桶上止不住的干呕。   难受。   看过的影视剧里各种类似的场景在脑海里浮现,他开始怀疑这些天来,吃进嘴里的东西,真的是普通人吃的饭菜吗?   还是专用来喂给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作用的东西呢。   接水漱了漱口,他面色涨红,眼睛也红通通地沁着水意。   洗了把脸,他出来坐在床上静静地等着,院子里没有丝毫的动静,他起身慢慢打开房门,朝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人影。   再看向厨房,刘叔和林婶儿也不在窗边。   宁星阮心跳加速,隐隐生出了些许希望。   他心里很明白,这院子是他们的地盘,想要逃出去几乎没有可能,然而此时看着空荡荡的院子,他仍然止不住地生出了立刻离开这里的想法。   他发了疯一样,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甚至激动得身上隐隐有些发抖。   他要逃出去。   脚踏出房门,他顺着走廊的墙壁,慢慢走向大门的方向。   绕过垂花门,身后的院子被游廊的墙遮住,看着近在咫尺的大门,宁星阮眼睛一亮,脸颊耳朵都隐隐有些发烫。   可以走了吗?   他快步走过去,手搭在了门闩上。   身后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小宁啊,你要出去吗?”   回头,刘叔手搭着墙,正诧异的看着他。   激动的情绪瞬间退却,宁星阮僵住,被发现的恐惧感让他说不出话来,许久他才听到自己哑着嗓子开了口:“我就是想出来转转,可以吗?”   “哦哦,当然可以,你跟虞先生说了吗?”刘叔脸上挤出笑意。   宁星阮喉头动了动,稳住声音:“说了,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刘叔点点头,哎了一声:“小心点啊,有事喊我。”   拉开门闩,推开门,他走了出去。   看着日光下那道通往山下的青石台阶,宁星阮心脏几乎要跳出来。   真的出来了吗?这么容易就出来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身后没有动静。加快脚步走到台阶前,他一口气跑了下去,仍然没有动静。   踩在崎岖的山路上,宁星阮这次是真的激动到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这么容易就走出了那座院子。   他伸手把脖子上挂着的牌子拽下来扔在地上,心里骤然轻松了下来。   此时已经是日上中天,正是一天里太阳光最烈的时候,透过山木新叶洒下来的细碎阳光,让他很有安全感。   那些东西……应该是最怕太阳的吧?   脚下步子不停,他飞奔着朝岔路口的方向跑去。   找到通往村子的路,他忍着疲惫,一口气跑到了村口的石桥边。   看着已经近在眼前的村子,他大口喘着气,脸上出现了笑容。   他要立刻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快步朝村子里走去,此时再想起那些老人奇怪的目光,他都觉得亲切起来。   前方出现了人影,宁星阮快步走过去,打招呼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见眼前景象瞬间变了。   一群群的人凑在一起,不知在做什么,路边支起了一个个简陋的毯子,行动迟缓的身影在摊子前徘徊着。   他们统一穿着蓝黑色的长褂,胸前后背印着大大的寿字。   宁星阮的到来似乎惊动了他们,所有“人”都停下动作,朝他看了过来。   死气沉沉的脸,空洞的目光,迟缓的动作,宁星阮被吓得大气不敢出。   然而这些“人”并没有其他意图,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宁星阮,然后便又各自转身,继续自己的动作。   刚要松口气时,宁星阮在人群中看到了宁四爷几人,他们直勾勾地看着这边,麻木的表情忽然扭曲狰狞起来,带着满满的恨意。   宁星阮下意识地后退,然后就见他们朝自己扑了过来。 第33章   宁星阮小时候,曾经见过鬼市。   五岁那年,他趁大人不在,和同村小伙伴一起溜进了后山深处,回程时因为年龄最小,被落在了后面。   他依稀记得,自己喊了好久,走在前面的同伴却越走越快,一个也没有回头。   然后他似乎来到了一个集市上,看见好多奇怪的人,那些人问他是从哪里来的,还给了他吃的。   他迷迷糊糊和村里的人一起看大戏,台上的人涂着惨白的脸,咿咿呀呀唱的很难听。大戏没唱完,他就睡着了,梦里好冷好冷,然后就有人牵着他要带他回家里睡到床上。   路上他听见奶奶喊自己,一阵刺耳的铃声后,牵着他的人放开了手,他便应了一声,跟着奶奶的喊声回了家。   再醒过来,他已经躺在了医院里。奶奶跟他说,他在山里迷了路,睡在了一片小土堆上,冻了大半天才被人找到。   回村后,小伙伴们神神秘秘地跟他说,他那天跑到乱坟岗上睡了一觉,魂都被勾走啦,他奶奶喊了好久才把他喊回来。   后来宁星阮去问奶奶,奶奶跟他说,那是鬼市,是死人的集市,但有时活人阴气重了也会进去。不小心遇到,只要不招惹人家,人家也不会招惹你,他吃了人家的东西,自然要付出代价。   年幼时他不懂这些,随着时间流逝,那点不重要的记忆逐渐模糊消失,直到现在。   宁星阮不知道身后这几人怎么会出现在鬼市,又为什么要追他,明明……宁四爷他们好好的在村子里啊!   几条影子异常灵活,宁星阮还未来得及反应,只后退了一步,他们便扑了过来。干瘦的枯爪直直朝着面门抓来,他汗毛倒竖,甚至感觉到了尖利指甲划破眉心的刺痛感。   然而下一秒,最前方的宁四爷表情忽然变了,脸上充满恨意的狰狞,变成了夹杂着惧怕的痛苦,他猛然缩回手,倒在地上捧着手臂,张大了嘴巴似乎在惨叫。   他身后的“人”全都停住动作,慢慢后退,畏惧地看着宁星阮。   前一秒濒死的绝境让他此时心脏剧烈跳动,几乎无法呼吸,此时逃过一劫,他只觉眼前阵阵发黑。   锁骨下方一阵灼热,他僵硬地伸手,那块被他扔在石阶下的牌子,此时完好无损地挂在脖子上。   他攥着牌子,竟然很奇异地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果然……   像是演了场大戏,疲倦感袭来,一瞬间他甚至有了破罐子破摔的念头,只是面对面前的“人”,他仍然恐惧到下意识的要逃。   像是被彻底激怒,一双双空洞的眼睛全都朝向了这边,宁星阮牙齿打颤,顾不得许多,转身朝着来时的路便要跑。   然而身体不受控制一般,完全使不上力,他只走了两步,便一口气散开,朝着地面扑去。   余光里蓝色的影子已经围过来,像是要将他彻底淹没,恐惧到绝望的窒息感让他失去了知觉。   意识模糊前,他闻到一股浓烈的檀香味儿,然后便被清冷的气息包围着,尖锐的惨叫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一阵晃动中,他靠着熟悉的怀抱,只余深深的无力感。   “不听话……”低沉的叹息中,宁星阮心头一紧,再也撑不住,彻底晕了过去。   哗啦啦……   流水声中,宁星阮睁开了眼睛。   他躺在温泉里。   黑发披散在肩头,他被亲昵地抱着,背紧贴着冰凉的怀抱。   轻微地挣扎了一下,腰上的手骤然收紧,脸颊被捏着微微后转,他无助地呜咽着,被迫承受了一个肆意的深吻。   被抓回来了。   宁星阮瑟缩着,这个邪物……要、要动手了吗?   这是,要吸他的阳气?   惶恐下,他颤抖着手想要挣脱,却被大力按了回来。曾经做过的梦在脑海里闪现,也是在温泉里……和现在如此的相似。   所以,那些梦也不是偶然。   冰凉的手掌抚过全身,他像只小羊羔般,毫无反抗的余地,只能在男人手下瑟瑟发抖。   恐惧让他忍不住啜泣出声,惊恐羞耻之下,他下意识的想要逃走。   被带着转过身,他才看清了男人的脸。   仍然是那张精致的脸,只是原本干净的脸颊上,多了黑红色的血纹,血纹在他脸上交织蔓延,透着一股邪意   他有些害怕。   “……求求你……”宁星阮被迫仰头,他眼神湿润,瑟瑟发抖,可怜兮兮,越发的……让人想狠狠地欺负。   男人丝毫不压制自己的念头,这么想着,他便这么做了。   急促地呼吸着,宁星阮哭声中带上了异样的声调。他既害怕又委屈,为什么……还要这样。   大掌沿着肩头,轻轻在后颈摩挲,顺着脊背往下,在纤细的腰部流连,最终落在了尾椎处。   特殊的意味让宁星阮身体紧绷,他头皮发麻,越发的害怕。   不行……   他轻轻摆动腰部,试图摆脱那只手,然而腰被控制着,他的动作也只是徒劳。   手指停在那里,没有了下一步动作,宁星阮不敢动弹,只能忐忑地僵住。   “乖,看着我。”沙哑的声音让宁星阮抖了一下,身体往后缩,却陷入了更加尴尬的境地。   “已经答应了,为什么要跑呢,真是太让我伤心了。”他叹息道。   宁星阮哆嗦道:“我、我没有跑,你骗我……”   “只余两天,可惜你等不了,那就只能这样了。”他静静地看着宁星阮,许久才遗憾地叹了口气,轻笑道。   宁星阮直觉这个人此时状态不对,他不知道这邪物是露出了真面目,还是其他原因,但他心里清楚,自己大约是逃不掉了。   眼眶里的泪珠沁出来,他愣愣地看着男人,心凉了半截。   “你要吸我的阳气了吗?”宁星阮抽泣着,被吸了阳气,他会怎么样,会虚弱得起不来床,像电视剧里一样,慢慢变成干尸?   男人闷声笑了,轻咬了一下他的嘴唇:“对,我要吸你的阳气,然后你就没法跑了。”   身体再次落入了他手中,宁星阮抖着手发出微弱的反抗,却被无情镇压。   “别怕,哄你的,我是你的男朋友呢,怎么会害你。”轻柔的安慰声伴随着肆意的动作,宁星阮眼泪止不住,身体不受控制的软下来。   水池翻腾,哗啦啦的水声中夹杂着破碎的啜泣求饶声,青年被泉水打湿的脸一片通红,泪眼迷蒙,眉眼间欢痛交织。   他手臂从水中伸出,抓着池子边缘,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最终又无力地落入了水中。 第34章   昏昏沉沉,嗓子干哑,清凉的水流入嘴里,宁星阮迫不及待地追着想要更多。   动弹之下,身体酸疼无比,他睁开了眼睛。   昏暗的房间里,床边坐着一个人,他眯着眼看去,只能从人影披散的长发判断他的身份。   是他。   心神骤然绷紧,他忍着身体的不适往后缩。   好疼,好难受……   宁星阮脑子有些混沌,慢慢地,记忆回笼,那些荒唐的画面在脑海里闪现,他又气又怒,心里越发的惊恐不安。   这邪物哄骗他,迷他心窍,果然是要吸他的阳气……   一只手伸进被子里,放在他腰上轻轻揉了揉,宁星阮身体僵住,动也不敢动。他已经深刻的体会到这邪物的手段,有些惊惧地想到,难道是要将他养起来慢慢吃吗?   “宝贝,还疼吗?”男人半躺下来,语气带着轻佻的低笑。   宁星阮瑟缩着,不知道他仍做出这副样子是什么意思,是在嘲讽吗?讽刺他竟然被要吃自己的邪物迷得团团转?   不停发抖的身体因一瞬的愤怒生出了些许勇气,害怕到冰凉麻木的四肢有了些许力气,他抖着手按住腰上的手掌。   然而触及那片冰凉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碰到的不是人,好不容易生出的勇气又一泄而空。   这是一个怪物……   宁星阮呼吸一滞,心脏因惧怕蓦然疼了一下,缓过来后他控制不住小口喘着气,胸口的闷疼让他忍不住沁出了生理性泪水。   “这是怎么了,小可怜,这么疼吗?”柔软的吻落在眼角,温柔地拭去了滑落的泪珠,却留下一片湿凉。宁星阮心脏狂跳,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腰上的手被捉住,男人把他的手拉出来,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忽然可怜兮兮道:“都是我的错,让你这么难受,可是宝贝……你实在是太美味了,让我怎么忍得了呢。”   听着这话,宁星阮身上再次起了鸡皮疙瘩,既害怕又羞耻。   身上的被子被掀开,男人将他像抱婴儿一样整个抱起来,转身坐起,在他耳边轻声道:“宝贝,再生气也要起来吃饭,不然身子受不住的。”   身体移动,其余部位肌肉拉扯,难以忍受的酸痛感让宁星阮忍不住轻轻抽气,然后便轻轻地被换成了公主抱。   男人就这么抱着他,打开了房门。   外面已然天色大亮,阳光刺目,宁星阮忍不住微微眯上了眼,他手臂僵硬地所在胸前,此时见了光才看到滑落的衣袖下,手腕上青青紫紫,一看便知发生了什么。   攥着布料把手腕遮住,他便听见头顶一阵低沉的笑声。   猜不透这邪物究竟要做什么,他不敢动弹,一路被抱着走进客房的洗手间,站在洗手池前,他才明白过来,这是让他洗漱。   男人也没有松开他,而是一手握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拿了洗漱用品摆在面前,柔声道:“快,洗完去吃饭。”   宁星阮僵硬着,慢慢伸手拿起了牙刷。手不停地颤抖,他刷完牙,洗了脸,然后被迫仰着头,毛巾轻柔地擦干了脸上的水。   视线瞟到镜子,只一眼他便被吓得深深低下了头。和记忆里一样,黑红的纹路遮住了右半边脸,十分渗人。   再次被抱起来,宁星阮无力地缩着肩膀,他就像落进狼窝里的兔子,毫无反抗的余地。   纷杂的念头让他头隐隐作痛,忽然一个模糊的图案在脑海里闪过,他攥在一起的手指紧了紧,慢慢咬住了嘴唇。   走到饭厅后男人也没有把他放下,刘叔盛了碗粥放好,静静地退到后面,一言不发。男人一手揽着他,一手拿起勺子,轻轻吹了两下,送到他的嘴边。   宁星阮闭着嘴,许久才颤颤巍巍把粥含进嘴里。   “乖。”他听见男人道。   一口一口吃完了整碗粥,宁星阮麻木地任由他轻轻给自己擦了嘴巴,然后下巴被强硬抬起,他被迫看着这张让他惧怕的脸。   “宝贝,我都这么体贴了,是不是该给点奖励呢?”他表情温柔,语气仿佛情人间的低喃。   看着他完好的左侧脸,宁星阮有一瞬间的迷茫,这是在干什么,游戏没玩够,所以要继续吗?   他甚至有那么一秒生出了点别的念头,然而看着男人脸上的黑纹,所有的念头都缩了回去,只剩下害怕。   男人盯着他,宁星阮越发惶恐,空气一时间有些凝滞,最终他抖着探头,嘴唇迅速轻触了一下男人的下巴。   这样、这样可以了吗?   然后他就被深深吻住,直到眼前发黑才又重新呼吸到空气。   “真乖……如果不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就更好了。”男人声音温柔,脸上却带着恶劣的笑意。   他手指落在宁星阮眼睛上,轻轻抚摸着,宁星阮闭着眼睛,眼珠轻轻颤动,心头一阵寒意,生怕下一秒,就会发生血腥的事情。   死死咬着牙,他抖得越发的厉害,然而想象中的剧痛没有出现,一阵低沉的笑声后,细细密密的吻落在眼皮上。   “真是个小可怜,我是你男朋友呢,怎么能这么怕我。”男人蹭着他的脸颊,从眼尾到嘴唇,“有事你可以告诉我,我改啊。”   宁星阮已经被吓得在他怀里缩成一团,这样阴晴不定的状态,让他刚更加害怕。   “宝贝不会把我当坏人了吧?我可是会伤心的。”男人自顾自道,语气变得委屈巴巴,“若不是我,你就要被当成祭品献给那只恶鬼了呢。这样细皮嫩肉,走出去,可是会被拆开了骨肉吃掉哦。”   嘴唇刺痛了一下,宁星阮忍着疼没有动,他终于鼓起勇气小声说了一句话:“你、你要吃我吗?”   男人停顿了一下,忽然沉沉笑了起来:“吃,但是我喜欢换种吃法……就如昨天晚上那种,宝贝你觉得怎么样呢?”   昨天晚上那种,是要留着他慢慢吸阳气?就像养了只羊,好好养着才能有源源不断的羊毛。   宁星阮垂头,抖着声音小声道:“可、可以放了我吗?”   揽在他腰上的手紧了紧,他便听男人诧异道:“怎么会这么说,我是在保护你啊,只有留在我身边你才安全,出去了,外面全是想抓你的坏人。”   宁星阮不语,死死抓着衣袖,心头生出了狠意。   被抱着回了房间,躺在床上,他侧头紧闭着眼睛,手抓着被子不松开。   被子拉开,手指挑进松垮的衣领内,大片肌肤接触空气,一阵阵凉意让他瑟缩着往后退。   身体被禁锢,宁星阮恍然睁开眼睛,语句破碎:“疼、会疼……”   身体疲惫不堪,酸痛感还未消散,他怕。   男人没有理会他的话,视线在他肩上扫过,眸色有些暗红。   就在他俯身的瞬间,宁星阮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却又停了下来。   衣服被轻柔地拉好,被子盖上,宁星阮只听一声叹气,随即被隔着被子抱在了怀里。   他哆嗦着看了一眼,却悚然发现,正静静看着他的人,脸上的纹路消失了。   这样看着他,这张脸……   他闭上了眼睛,慢慢缩进了被子里,连眼睛都蒙上了。   虞先生是假的,刚刚才是这邪物的真面目。   他这样,是又想到了什么新的玩法了吗。   不多时,男人似乎有事,匆匆离开了。   宁星阮松了口气,静静躺着,积攒力气。   许久后,房门打开,托着托盘的刘叔走进来,将一碗粥和几碟清淡的小菜点心放好,小心翼翼道:“起来吃些吧。”   宁星阮撇过脸没有理他,刘叔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了。   不大会儿,他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了哀哀的哭声,可怜凄惨,后来哭声也逐渐消失了。   夜色渐深,宁星阮身上慢慢有了力气,男人一直不见回来,他挣扎着起身,慢慢走到那张乌木桌子旁,拿起了静静躺在上面的手机。   回到床上,他用被子把自己整个蒙起来,抖着手打开手机,仅剩的电量让他心脏狂跳,快速打开相册。   翻动几下,他便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图片。   青玄曾经与他说过一种特殊的命格,是邪物道士眼中的唐僧肉,这种命格的人无一不下场凄惨,   他想起了青玄当时说起这种体质时,看着他那种怜悯的表情,此时回想回村后种种迹象,宁星阮心里不知该祈祷自己不是,还是该祈祷自己就是。   他看着手机屏幕,眼神茫然了几秒,最终还是下了决心。   如果图片是真的,即便是都是死路,他也可以选择到底走哪一条。 第35章   外面一阵响动,接着蒙着头的被子被拉开,宁星阮迅速关了手机,把它塞到枕头底下。   被抱着腰从被子里捞出来,他才见跟在男人身后进来的,还有端着饭菜的刘叔。   刘叔抽抽噎噎,脸上的皱纹皱成一团,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宁星阮垂眸,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男人将他扶起来坐好,又拉了被子围在他身上,让他半靠在床头,才示意刘叔上前来。   躬身把粥送到男人手边,刘叔撤了桌子上凉透的饭菜,将手里新端来的放好,才期期艾艾看着宁星阮:“小宁啊,多少吃点,都是、都是现做的……”   男人视线扫过去,刘叔立马住了嘴,低着头弯腰退了出去。   “不合胃口?”男人轻声问。   宁星阮视线落在被子的花纹上,没有答话,好一会儿不见别的动作,房间里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他心里又开始忐忑,头皮发麻地稍稍抬头看着男人,微微摇头小声道:“没、没有。”   话音落下,温热的粥便被送到了嘴边。   宁星阮战战兢兢地咽了下去,又被喂了一块松软的点心。   心惊胆战中他没一丝的饥饿感,然而肚子却在此时十分不争气的响了两下。   咕噜噜的声音让宁星阮顿时僵住,耳边传来男人低沉的笑声,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了。   “夜里不好消化,先少吃点,明早再让刘叔准备些你爱吃的。”一块点心喂完,男人手指轻柔地擦了擦他嘴角的残渣。   宁星阮控制不住地往后躲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有些后怕地抬眼看去,却见他眼神无奈,并无其他反应。   和中午那个……又判若两人。   手掌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发顶,宁星阮心脏狂跳,他忽然想到了几天前男人因“犯病”将他从书房抱进卧室的事情。   他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在演戏,但这人现在的状态,让他忍不住生出了小小的希望。   “你、你说我只上山住两天的……”他很怕再惹怒男人,鼓起勇气委婉开口道。   男人没有应声,而是又端起了粥,慢慢喂给他吃。   宁星阮低下头,藏在被子下的手,忍不住用力抠着掌心。   吃了两块点心,喝完一碗粥,就在宁星阮不想吃,又不敢开口时,刘叔进来,将剩下的点心全都端了出去。   门关上了,宁星阮窝在被子里一动也不敢动,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整个钻进去,连头顶都不能露在外面。   男人没有给他胡思乱想的时间,伸手拉开了他身上的被子,示意他躺好。   宁星阮赶紧往里挪,直到靠着墙角才停下来。他背靠着墙,抱着膝盖,努力缩成一团,只余白生生的脚露在外面。   然后脚就被一双冰凉的大掌捉住,慢慢把他从墙角拉了出来。   只听一声叹息,被拉走的被子又盖在了身上,两边轻轻掖好,男人俯身在他额头轻轻吻了一下。   宁星阮躺在被子里,有些害怕地紧闭着双眼不敢看。灯关上,男人在旁边躺下,屋子里黑漆漆,但是他却仍然能察觉到那双一直盯着自己的双眼。   他放缓了呼吸,神经紧绷着注意身旁的动静,丝毫不敢放松,但凡有一点响动,都让他心头狂跳。然而连着两日没有睡好,他克制着,困意仍然让他慢慢意识模糊起来。   轻轻咬了咬舌头,宁星阮努力保持着清醒,他虽然知道自己就算醒着,男人想做些什么他也无力反抗,可是内心的恐惧让他下意识的觉得睡着会更危险。   淡淡的血腥味儿在口中蔓延,睡意稍减,他却忽然感觉到身边的人起身的动静,接着脸颊被捏住,他被迫张开了嘴。   一吻结束,嘴里的血腥味儿消失,宁星阮急喘着气,只觉脑袋嗡嗡响,虽然眼前漆黑一片,他还是觉得眼前肯定在冒金星。   舌尖上细小的伤口被一遍又一遍地轻轻掠过,他无力地抵着入侵者,却又被缠着直到再次眩晕才被放过。   像是生气了般,男人手指捏着他的下巴,见他缓过气来,便又吻上来,宁星阮被亲的大脑缺氧,只剩下在空隙时努力大口呼吸的本能。   他呼吸急促,混沌的大脑顾不得害怕,手指抵在了男人的下巴上,这时男人才停下来,只仔细吻着他的嘴唇,让他慢慢平缓下来。   “伤口还疼吗?”   宁星阮憋着不敢大声哭,打了个嗝,惶恐道:“不、不疼,不疼……”   这人又开始阴晴不定,到底想干什么……   “真的不疼?”说完还未等宁星阮回答,他轻咬了一下,唇上微微的刺痛感让宁星阮大气不敢出,只能小声轻哼了一声回应。   脸颊被捏住,宁星阮听见他道:“乖一点,我不会吃了你。”   困意加上刚刚的眩晕,宁星阮有些不清醒了,听见吃了你三个字,顿时被吓得抽泣着道:“我、我要走……”   嘴唇又被轻轻咬了一下,他撑着精神,微微睁开眼睛,只能勉强看清男人的轮廓,他听男人道:“你试过了,走不掉的。”   鬼市里那些东西涌过来的画面浮现,宁星阮狠狠抖了一下,抖着声音道:“是你、你不想放我走。”   “乖,再等等,很快,很快就能走了。”男人轻抚他的侧脸,温声许诺道。   宁星阮抽泣了一下,不敢相信却又生出了小小的希望问道:“真、真的吗?”   “当然,相信我。”爱怜地亲了亲怀里的青年,男人道。   宁星阮不语,脑子里冒出一个词,鬼话连篇。   他相信了那么多,结果全是假的,这次怎么可能是真的。   然而心里终究是存了些期待,在困倦中,他抱着这个不切实际的许诺,终于扛不住,睡了过去。   睡梦里,他好像从院子里逃了出去,走在山路上,四周一片死寂,连虫鸣鸟叫都不知何时消失了,宁星阮心生恐惧,不停地朝前跑。   绵延的山路像是没有尽头,不知跑了多久,他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块空地。   宁星阮慢慢停下了脚步,等看清空地上扎堆儿的人后,他脊背发寒,下意识的想转身逃走。   怎么会……   又是鬼市,不是说,要放他走的吗?   更让他恐惧的是,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朝那些人走了过去。   穿着蓝色寿衣的老者,动作僵硬地从摊子上抓了把香灰送到他嘴边。宁星阮不想要,却不受控制地接过来咽了下去。   很难吃,但他吃得津津有味。   一阵嘈杂后,他似乎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牵着,走到了长长的青石台阶前。   爬上去后,他忽然听见了奶奶的呼喊声。   奶奶在喊他回家。   宁星阮心里糊涂,他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情。但听着奶奶的声音,他下意识地想要挣脱拉着自己的手。   然而那只手像是铁钳子一般,死死拽着他,将他往那座破山神庙里拖。不知从哪生出的勇气,他用力挣扎着,只听得一声惨叫,那人把他扔在了地上。   迅速爬起来,他慌不择路地朝旁边跑,却一头扎进了深深的灌木丛中,   细嫩的皮肤被刮得处处是伤痕,满身刺痛让他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然后,一直修长好看的手拎着他的领子,将他从灌木丛里提了出来。   宁星阮费力地抬头,顿时愣愣地连哭都忘记了。   身后的惨叫声消失,他被提着举到男人面前,傻傻地叫了一声叔叔。   这个叔叔可真好看啊,他心里想。   提着他的男人面无表情,眼神甚至透着些冷意。   宁星阮觉得自己好像脑袋不太好使,他竟然伸手悄悄抓住了男人的一缕头发。   男人冷冷地瞥了那只手一眼,没有在意,而是拎着他朝后面那座小房子走去。   黑色的小房子有些渗人,宁星阮缩成一团,有些害怕地抱住了男人的手臂。   走进去,他被放下,男人坐在椅子上,眼神冷漠地看着他,却又突然变了神色。   宁星阮被拉过去,这人摊开他肉乎乎的手掌,看了许久后忽然笑出了声。   笑声有些渗人,宁星阮很害怕,哆嗦着想抽出手往后退。   “小短命鬼。”他听男人道。   宁星阮知道短命鬼是骂人的话,他鼓起勇气骂了回去,然后脸蛋就被狠狠捏了几下。   真疼!   宁星阮眼泪汪汪。   “哭出来,就吃了你。”男人冷声道,吓得宁星阮立即把哭声憋了回去。   “我、我要回家。”他憋着泪意可怜巴巴道。   男人捏着他的脸颊,眸色深深:“出去,会被剥皮抽筋,吃肉喝血。”   宁星阮被他的话吓到了,哭也不敢哭,瑟瑟发抖。   男人忽然笑了,似乎很喜欢看他露出这副表情,他俯身轻声道:“只有我不会吃你,怎么办呢?”   宁星阮抽泣了一下,下意识地重复他的话:“怎么办?”   男人靠回椅子上,轻声道:“那你就跟着我啊。”   “……哦,那好吧。”   宁星阮听见自己傻乎乎道。 第36章   “你要养我吗?那可以把奶奶一起养了吗?”   “你真的不吃我啊?我的肉不好吃吗?我跟着你干什么呀,要给你洗衣服吗?”   “闭嘴。”   “可是……”   “养你给我当鬼仆。”   “可我是人呀!”   “等你死了。”   “我什么时候死?”   “很快,长大了就死了。”   面朝下被提溜着,青石一级一级在眼前晃,晃得宁星阮头晕眼晕,他下意识地想挣扎,骤然下坠的失重感吓得他猛然睁开了眼睛。   天色蒙蒙亮,房间里光线昏沉。   他看着帐顶,半醒状态下,脑子里混沌一片。   一大一小的对话犹在耳边,宁星阮有些茫然。   梦里……应该是五岁时在山里走失那次吧?如果都是真的,那是不是说明他快死了?   所以男人才把他带上山来,要将他收为什么鬼仆。   往被子里缩了缩,他整个人都埋进去,才侧躺着缩成一团。   可是他不想死啊……   眼泪不受控制地滴落,他死死咬着牙不想发出声音,却不知为何还是惊动了躺在旁边的人。   一只手伸进被窝把他掏出来,宁星阮一下子泄了气,抽泣着上气不接下气。被整个隔着被子抱住,冰凉的手指轻轻帮他擦了擦眼泪,然后他便听男人叹息道:“怎么了?”   可能是做的梦让他面对这人时少了几分害怕,也可能是被自己即将要死的事情打击到了,宁星阮仰头看着他,带着哭腔问道:“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你说什么胡话,做噩梦了?乖,梦里都是假的,别哭了。”轻轻亲了亲他的眼睛,男人语气无奈,柔声安慰道。   宁星阮才不信他这话,抽着气道:“是、是你说的,你还骗我。你、你连小孩都骗,骗我当你的鬼仆……”   越说越难受,他又害怕又生气,脑子一抽,竟然张嘴咬住了男人的手臂。   男人诧异地低头看着他,任凭他用自己的手臂磨牙,好声好气道:“那是骗你的,不收你当鬼仆,是我的错,我不该哄骗小孩,听话,不哭了。”   听他这话,宁星阮心里的委屈再也止不住,顿时哭得脑袋缺氧,头都晕了,等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才深呼吸着,慢慢停了下来。   窝在男人怀里,他有些僵硬地稍稍往后,想拉开距离,却被圈着动弹不得。   彻底清醒,思绪回笼后,宁星阮一时间有些崩溃,梦里……也许是假的呢,现在这样子,真是、真是再害怕也挡不住他脚趾蜷缩的尴尬了。   “还怕吗?”手指抬着他的下巴,男人侧头注视着他。   怎么可能不怕,梦刚醒时的混沌过去,被影响的情绪减退,眼前这个……不是人的认知让他心底的恐惧再次冒了出来。   但梦里人与眼前人重合,多日来的相处历历在目,宁星阮害怕的同时,又有些迷茫了。   他到底是什么目的?为了吸他的阳气?还是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特殊体质?   还是……   宁星阮想到青玄说的那些话,心底的寒意就让他把第三种猜测的念头掐断了。   如果他真的是那种体质,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他一个普通人,除了这个,又有什么特殊之处,让这……邪物花费这么大力气。   可是就算是这次逃出去了,下次再遇见另一个,又该怎么办?   去道观里求助?   不说他一个普通人怎么能找得到真正有能力的道长,就算是找到了,又怎么能保证,那些人不会和邪物一样,觊觎他的血肉?   宁星阮身体发寒,手脚逐渐冰凉下来,他面色变得苍白无血色,只觉自己无路可走。   不如就这样吧……   然而心里不甘,他无父无母,辛苦活到现在,好不容易就要有新的人生,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二十多年不也平平安安活到现在了吗?   所以还是要逃出去,现在是法治社会,道观里也有监控。   见宁星阮沉默不语,男人抱着他悠悠道:“想下山可以,但你也看到了,就这么下去很危险。”   宁星阮心头微动,竖起耳朵听他要说些什么。   “跟我结契,结契后便没有东西再敢动你,这样我也放心了。”   结契?   宁星阮不懂,但本能地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有些抗拒地低着头,主仆契?主宠契?还是他不了解的更邪门的契约?   什么都不知道就结契,他岂不是白白把自己卖了?   “不要怕,我不会害你,结契这件事,于你我百利而无一害,你若不放心,大可看过之后再考虑。”男人摸摸他的脸,“我不会勉强你。”   宁星阮小声道:“你会用障眼法。”   男人轻笑一声:“我若用障眼法,有无数种方式让你签下契约。”   宁星阮听了这话,沉默了。   好像……也是。   他稍稍抬眼看向男人,便见他眉眼温柔地看着自己,和之前的“虞先生”别无二样。心里生出了些许异样的感觉,他赶紧垂眸,胡乱应道:“我、我想想。”   “好,你慢慢想,昨夜就没睡好,再躺一会儿吧。”   躺下后,宁星阮背靠着墙,又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只有这样小小的空间才能让他有些许安全感。   缩在被子里,从刚刚过于极端的情绪中出来,宁星阮试图冷静下来,理顺思绪。   如果梦里的事情是真的,那他至少能确定,这人好像是真的没有要立即害死他的想法,不然,一个五岁的小孩应该更好控制。   毕竟随便恐吓一下,就会毫不犹豫应下那种话。   宁星阮知道自己还是受到了梦的影响,对他的恐惧减少了许多。   思来想去,他好像除了答应男人的条件,别无选择。虽然说了不会勉强他,但不结契就不让下山,他又能怎么样呢。   而且……除了那种事情,他好像真的没有伤害过自己。   乱七八糟的画面完全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宁星阮有些烦恼地咬着手背,他提醒自己,不能多想,他只想好好活着。   最终他还是决定,要看看所谓的契约究竟是什么。   只看看,看完再说。   男人再进来时,宁星阮从被子里钻出来,视线落在他衣袍上,说了自己的决定。   然后他便被抱起来,穿好鞋,男人拉着他走到衣柜前。   宁星阮想起做过的梦,心里有些紧张。   衣柜门拉开,他看到了挂在柜子里的两件衣服。   一模一样的大红色,金线绣着繁复的花纹,两间衣服一件稍大,另一件则小了一圈。它们紧紧挨在一起,占据了整个柜子。   不是梦里那件残破的衣服,是祭祀那天,他们两人穿在身上的,那两件崭新的红衣。 第37章   浴室门打开,被热气蒸腾的皮肤粉嫩,脸颊通红的宁星阮走出来,他双手紧张地抓着浴巾,试图把露在外面的皮肤都遮住。   可惜小小的浴巾再拉,也只能勉强遮住重要部位。   看见坐在床边的男人,他轻咬着嘴唇,脸上闪过尴尬,低着头动了动脚趾。   “过来。”男人声音有些低沉。   宁星阮抖了一下,脚下像生了根一样,许久才磨磨蹭蹭走到床边,有些不安地看了他一眼。   男人拉着他的手臂,热乎乎的皮肤被冰凉的掌心碰到,冻得他打了个寒战,然后就被拉着塞进了被窝。   不等他慌乱出声,身上的浴巾又被抽走,扔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宁星阮赶紧把被子捂好,便见男人拿了张毛巾盖在他头上,轻柔地帮他擦着头发。   手指隔着毛巾在头上轻糅着,宁星阮不由得半眯着眼睛,甚至有些昏昏欲睡。   头发擦好,男人才轻笑一声,捏捏他的脸颊,在宁星阮看向他时,视线瞥向旁边挂着的衣服:“衣服在这,如果嫌麻烦,我出来帮你穿也好。”   “不、不用,我自己可以。”宁星阮赶紧拒绝道。   男人看着他惶恐的表情,忍不住面露笑意,低头亲了亲他的嘴角。   然后他就毫无顾忌地拉开了腰带。   当着宁星阮的面,他慢条斯理地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脱下扔在地上。   宁星阮傻愣愣地看着他的动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呆愣着直到他走向浴室,才面颊发烫地把脸埋在了被子间。   这真是、真是……   线条流畅肌肉紧实的背,劲瘦有力的腰像是病.毒一样在他脑海里不停回放。   轻轻锤了几下额头,思绪仍然不受控制,他有些无奈,连耳朵都是烫的。   深吸几口气,他麻木地抬起头,看向那身红衣。   浴室里再次响起了水声,隔着朦胧的玻璃,宁星阮忽然冒出了疑问,这邪物……也要洗澡的吗?   从被子里伸出胳膊,他努力勾着床头衣架上的衣袍,轻轻一拽,把衣服拽了下来。从里面挑出里衣,塞进被子里暖暖,然后披着被子转过身把衣服穿上了。   面对着那件浴室,他总有种浴室门会忽然打开的不安感。   里衣穿好,他才从被子里出来,把外袍披在身上,扭着身子试图把带子系上,结果怎么都扯不好。   他有些急,好好的衣服,非要做这么复杂干什么。   越弄越生气,宁星阮干脆把带子团成一团,塞到腰带里不管了,反正只要不会散开就行。   不大会儿男人腰间围着浴巾从浴室走出来,他看了坐在床边的宁星阮一眼,眉间含着笑意,动作优雅地把衣服穿好,才走到宁星阮面前,示意他站起来。   宁星阮手背在身后,想要遮住掖在腰带里的带子,结果刚站好手就被拉住,绸缎的衣带也滑落下来。   他顿时有些尴尬地把带子拉起来,看了男人一眼。   手里的袋子被接过去,男人拉着他站好,然后微微弯腰,手臂环在他腰上,先是把有些褶皱的腰带解开,轻轻拉展他身后的衣服,又细心系好,才开始处理被他揉成一团的其余带子。   被整个抱在怀里,凉意环绕着,宁星阮一动也不敢动,手无措地维持着半抬着的姿势,恰好挨着男人的腰。   姿势倒像是两人在紧紧拥抱。   衣服带子整理好,男人又半蹲下来,慢慢帮他调整着。   宁星阮有些茫然地低头,这画面……好熟悉。   好像是,青玄?   祭祀前一天,他与青玄去祠堂里试这身衣服,青玄也是这样帮他把衣服整理好。   熟悉的檀香味儿中,宁星阮恍惚了一瞬。   腰被轻轻捏了一下,他吓了一跳,脑子里的疑惑瞬间被冲散,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好了,走吧。”男人起身拉住他的手。   宁星阮微皱着眉,心里沉沉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房间门推开,他下意识地朝前看,顿时被吓到了。   整个客厅里,从房梁到桌椅,还有屏风,全都被红绸装扮上了,连地上都铺着大红的毯子,   放眼看去,斜斜看到院子的一角,墙边的树枝上也飘着红布。   宁星阮头皮发麻,被拉着的手忍不住挣扎了一下,越发的忐忑起来。   “走吧。”男人拉着他踏上红毯。   走到正厅门前,整个院子都被装扮一新,看着便觉得喜气洋洋。   然而如此喜庆的场面,却空无一人,静谧之中,空荡荡的院子便给人一种阴森的诡异感。   宁星阮不由得想到了看过的恐怖片,各种恐怖的阴婚场景,在被拉着要跨出门槛时,他没有动。   男人回头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宁星阮握着手,有些胆怯地移开视线,声音微微颤抖:“这、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男人不走心回道。   开始说结契非要穿那两身红衣,说什么衣服的阵纹会有用,他信了,现在院子里布置成这样,傻子也看得出来这是在干什么。   这是把他当智障哄吗?   宁星阮有些生气,倔强地站在门槛后面不往前走。   男人轻叹一声,低声道:“刘叔布置的,也许有什么误会。”   这时刘叔捧着一堆红绸从厢房出来,见二人站在门口,笑呵呵走过来道:“先生,按您的吩咐,厢房也布置上了,小宁,你看这还行吗?”   被冷冷瞥了一眼,刘叔吓得手一抖,捧着的布滑落在地上,堆成了一堆。   “这、这不行我马上改。”他抖着声音道。   然后便见自家主人冷着脸挥手,让他赶紧走。   看着刘叔灰溜溜的背影,宁星阮沉默,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结契于我们而言,大概与你们所谓的成婚意义相同。”男人将他另一只手也握在掌中,柔声道,“走吧,时辰要到了。”   宁星阮听了这话越发怀疑所谓的结契到底是结的什么契,他鼓起勇气问道:“你、你是不是又骗我。”   男人轻轻摩挲着他的手,眼神深邃:“你亲自看了契书便明白了。”   被牵着双手,宁星阮不得不踏出了房门。   一路顺着红毯走出院门,他被拉着朝后面走去。   是那天他们两人来看落日的草地。   天色是阴沉的,崖壁和枝条上挂着的红色让这片草地多了几分鲜亮。   他看着这里,恍惚间有些走神。   那天他很认真的考虑过,他们之间的关系。   不知道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陷入深深的失落中,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别的情绪,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喘不过气来。   走到崖壁前,那条所谓的枯藤所在的地方,变成了窄窄的拱门。   透过拱门,他看见了不止一次出现在梦中的那座祠堂。   黑色的祠堂静静坐落在空地上,压抑,阴森,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宁星阮不由得朝身边的人靠了靠。   肩被揽住,他听那人贴在耳边道:“乖,不要怕,没事的。”   然后便被揽着走近了祠堂的门。   里面会是什么……   宁星阮心头发紧,是那把贴满了符纸的椅子吗?   他想起在梦里,曾看到男人被困在椅子上,鲜血流了满地,所以他是死在这祠堂里,被那些符纸困住,成了地缚灵吗?   祠堂门自动打开,露出里面的陈设。   只有一张供桌,别无他物。   宁星阮不知为何稍稍松了口气,他不想那个梦是真的。   走进去,他看见桌子上铺陈着一张黄色的不,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红色朱砂字。被领着走到桌前,男人松开他的手,拿了旁边的朱砂盒子,打开后放在两人面前。   字他有些看不懂,借着字形连蒙带猜,宁星阮磕磕绊绊读了一遍,倒也看懂了一小部分。   上书二人姓甚名谁、生辰八字,还有大段拗口的古语,虽是理科生,可中学到底学过几年文言文,他还是读懂了古语的含义。   这时一篇婚书。   结契结契,结的是婚契,所以他刚刚就是在骗自己。   所以这邪物,是要与他结阴亲?   手无意识地攥紧,死亡的恐惧感消失,随之而来的是另一种惶恐。   他、他这辈子就与一只鬼绑定了?   这算什么。   手指指尖有些发麻,宁星阮慢慢后退,却被有力的手臂揽住了腰。   “你看到了,我怎么会害你呢。”男人握着他的手,声音温柔。   宁星阮却觉身上发寒,他以为契约的不是这种,他不能想象真的一辈子与这只邪物绑定会是什么样子,他想过与虞先生的一辈子,但不是这样的啊。   “我心悦你,你对我也如此,既然这样,又何必计较其他。”   宁星阮惶恐间心里却忍不住反驳,一人一鬼这种事情,是不必计较的“其他”吗?   男人把玩着他的手指,微微叹气道:“你是觉得,我不配吗?”   “结契后,我们之间只有忠诚,我会一直保护你,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这样也不配吗?”   他语气低落,话语间带着自嘲与哀意,纵使仍处于害怕之中,宁星阮也不由得抬头看向了他。   男人俊美的脸上满是哀伤,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眼神里的柔意几乎让他下意识地想要避开。   ……肯定是又在演戏骗他。   宁星阮皱眉,咬着嘴唇有些慌乱想到,这又不是第一次了。   上次他也是这样骗自己的。   “我只想你能平平安安,只是离了这里,终究力有不逮,这是唯一的办法。”男人抱紧了他,“结了契,于你不会有任何影响,你仍旧去上学,去工作,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任何人与邪物都不能伤害你。”   “你仍然是自由的,不会被任何东西束缚,这样不好吗?”   “为什么?那、那你呢?”宁星阮有些动摇了,但他不信真的像他说的这么好。   男人轻笑道:“我?我得到了你啊,这样就足够了。”   宁星阮仍然不信,他觉得,男人想与他结契,大概还是与他的命格有关。   只是他实在不懂这些东西,到底会有什么后果,他根本无从得知。   “我是真的心悦与你。”沙哑的的声音叹息着,轻轻吻着他的耳廓,“你看着我。”   男人捏着他的下巴,宁星阮被迫与他对视。   “我是谁?”   宁星阮不语。   他怎么知道,虞先生?虞夙?   男人的来历背景他一概不知,又怎么可能答得出来。   他生前是什么人,到底是好是坏,为何会惨死在这里,是犯了什么错还是被人陷害?   宁星阮心里空落落的,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前事并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以后我是与你签了婚契的虞先生。”男人捧着他的脸,“我与这世界只有这封契约的牵连,你便是我存于世上的唯一理由。”   宁星阮呆愣愣地看着那双眼睛,他觉得自己可能又要被这只邪物蛊惑了。   不长记性,但他好像控制不住。   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   他很害怕,深深的恐惧让他有些颤抖。   然而恐惧却也挡不住心地涌出的,莫名的情绪。   宁星阮被这股情绪控制着,他在那封婚契上按下了手印。   天旋地转,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然后他便被死死抱在了怀里。 第38章   地在晃动。   铁链崩断,哗啦作响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眼前一片漆黑,被紧紧抱在怀里,宁星阮有一瞬间的茫然。   ……怎么了?   直到不受控制地扑倒在地上,身上沉甸甸的重量才让他反应过来。   祠堂好像塌了?   手撑着男人的胸口,宁星阮有些焦急,赶紧跑啊,这时候为什么不赶紧跑。   他费力地挣扎着想要起身,那人却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有丝毫动静。   他心里有些害怕,怕男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忍不住小声叫他:“……虞先生?”   “嗯。”一声懒洋洋,带着些许惬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男人动了,他双臂环抱着宁星阮,脸埋在他肩颈间,似乎十分舒适地叹了声气,然后轻啄了一下宁星阮的耳下那片细嫩的皮肤。   宁星阮心中稍定,他轻轻推了推男人,干涩的嗓子微微有些沙哑:“我、我们快出去吧……”   男人抬头,头抵在他额上,轻笑道:“为什么要出去,宝贝,我们结了契,现在自然要做些该做的事情啊。”   “可是、可是这里要塌了。”宁星阮听着他的声音,心里忽然有些慌张,声音不自觉带上了颤抖。   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去,心里却是猛然一沉。   借着微弱的光,他看见男人的额头出现了一道血纹,那血纹慢慢向下蔓延,就在他目光中,逐渐蔓延至眉心处。   几个呼吸间,男人半张脸已然被血纹遮掩,纹路从眉心漫过眼睛,他便眼睁睁地看着男人生眼眸深处生出了星点猩红。   “宝贝。”男人一手垫在他后颈,拇指轻轻在他颈侧动脉处摩挲,一手抚着他的眼睛,宁星阮感觉不到他的呼吸,却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被他呼出的热气给烫到了。   他再忍不住心中的恐惧,撇开头用手撑住男人的下巴,想要从他怀里退出来。   然而他的反抗却引得男人低笑出声,紧接着就被捏着下巴狠狠吻住。   被放开后,宁星阮双目失神,微仰着头大口呼吸,然后就听见一阵悉索声,腰上的腰带被扔在了一旁。   他回过神,心中大惊,又怕又气,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抬脚把人给踹到了一边。   连滚带爬地往前挪了两米,他才听见身后一声压抑痛苦的闷哼。回首,便见男人闭着眼,眉头紧皱,面容痛苦,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男人睁开眼,目中却是一片血红。   宁星阮悚然一惊,被吓得连连后退,心中旖旎情思早已消散,只剩对眼前未知的恐惧。   男人看着他,额上青筋直跳,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最终宁星阮也只听见冷冷的两个字:出去。   他腿软无力,扶着旁边的柱子慌忙起身,顾不得许多便朝门口的方向跑去。   祠堂并没有塌,刚刚的一切仿佛是他的幻觉,可走到东侧角落时他,脚下踩到一条硬邦邦的东西,接着便是一声金属锁链拉动时的声音。   低头看,他便见一条绑满了黄符的东西躺在地上,顺着这条链子看去,他看见了那张不知何时出现的椅子。   和曾经在梦里见过的一模一样,被黄符层层叠叠堆砌遮盖了原本面貌的椅子,静静地立在祠堂正中,托着一块陈旧的牌位。   一阵风吹过,黄符脱落,纷纷扬扬飘撒在祠堂里,木门哐当一声关上了,房间里顿时一片昏暗,只余供桌上那两根红烛微弱的光。   纵使已经见过很多次诡异场面,宁星阮仍然控制不住内心的恐惧,他背靠着墙,看着慢慢起身朝自己走来的男人,指甲死死陷入掌心肉里,嘴唇失了血色。   “你、你说过不害我的……”他毫无底气地看着男人。   然后便被抵在墙上,腰间本就松散开的外袍被猛地拉开,后面繁琐的衣带崩断,一只冰凉的大掌隔着里衣,从腰侧慢慢移到后腰上。   凉意激得他微微颤抖,宁星阮像是掉进了冰窟,整个人都僵了。   被抱着来到那张椅子前。   男人脱了外袍罩在上面,大红的衣料垫着,宁星阮被轻轻放在了上面。   他瑟缩着抱住膝盖,惊恐地看着男人,却在那张诡邪的脸上看到了柔意。   男人双手撑在他身侧,微微俯身亲在他眉间:“宝贝,我只想能快些陪着你,你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他边说边在宁星阮的脸上唇上落下细细密密的吻,冰凉柔软的嘴唇轻轻蹭着宁星阮耳朵。   外衣轻轻滑落,在腰后堆成一堆,里衣扣子解开,皮肤接触到空气,他越发抖得厉害。   “不、不行……”宁星阮手死死抵着他的肩,眼眶通红,“你、你又骗我!”   男人闭了闭眼,眉间浮现痛色,脸上的血纹似乎稍稍变淡,他似乎有些无力地倒在宁星阮身上,猛地压下来,椅子差点往后倾倒。   宁星阮惊吓间下意识地伸手,本想稳住椅子,却将人整个抱在了怀里。冷意入怀,他有一瞬的不知所措,然后猛然把人给推了出去。   男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推便倒,他跌坐在地上,垂着头,长发遮住了他的脸,只隐隐露出一截下巴。   伸手似乎捂住了额头,他低低笑出了声。   笑声有些怪异,宁星阮心里发毛,快速拉好衣服想要越过他去门口。   然而尽管他远离了这人,却在触及木门前被抓住了脚踝。   脚下失力,他被猛然拉得倒向地面,心跳骤紧,然后就跌入了有力的怀抱中。   木头摩擦地面的吱呀声后,大红袍子被拉下来,两件衣服层层叠叠,在地上铺展开来,宁星阮被迫躺下,他看见男人垂眸看着自己,无奈且隐忍。   “对不起,我好像犯了点小错。”他哑声道,“我不会害你的,宝贝,相信我。”   “不怕,不疼的,你知道不疼的。”   里衣敞开,宁星阮无力地被摊开了身体。   男人动作很温柔,身下冷硬的石板似乎也变得温暖柔软,宁星阮心中害怕,身上却无法控制地,像是跌入了温泉中,慢慢开始热起来。   汗珠混着眼尾的泪珠,顺着鬓角滴落在大红衣袍上,落下一块暗红。   呜咽声被留在唇间,少了些痛呼,多了无意识的s吟。   白皙的手臂在红衣上无助地晃动着,手指试图揪住一缕衣带,却被大掌握住,两只手无意识地紧握在一起,十指相交。   黄符仍在半空中飘着,锁链被压在红衣下,布料被拉扯,它便发出微弱的声音,夹杂在两道异样的声调中,一同回荡在祠堂里。   ——   身体有些无力,意识昏沉,腰上被揉了揉,宁星阮带着哭腔哼出声来。   疼……   有人轻声哄了两句,越发轻柔地抬着他的手臂,似乎有衣袍裹在了身上,宁星阮有些生气,但潜意识里又不敢动作。   疲倦地半睁着眼睛,模糊中他看到了一双满含柔情的眼睛,心里疼了一下,自我保护意识让他又立即闭上眼。   “宝贝,我很快就来找你……”满含歉意的声音在耳边,不厌其烦地说着什么,他却听不清楚。   被扰的心烦意乱,梦也做不好,宁星阮半醒间,再次睁眼,身边却不见了人。   视线里的红色让他混沌的脑子里多了些记忆,他……他在祠堂里,与那邪物……   是那邪物又骗他。   宁星阮心里酸涩又生气,更多的却是害怕。   是不是……   婚契结了,他就没有利用价值,要被丢掉了?   会不会死在这里?   脑子有些不清醒,仅存的理智被情绪淹没,他手指无意识地在地上划拉,一个图案浮现在眼前。   既然如此,不如、不如就这样。   手指上细小的伤口沁出血色,他强忍着困意,摇摇晃晃落在手边的衣摆上。   手指好像不受控制般,笨拙地画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宁星阮虽意识不清,朦胧中却也心中焦急,他勉强睁着眼,一点一点挪动着手指。   一个有些乱,但乱中又带着些诡异的图案慢慢在他指下出现。   圆最后合上,宁星阮松了口气,手指也无力地垂着。   随后他便听一声轻叹,受伤的手指被捏着,送入了那人口中。   伤口被细细吮过,只余微微的刺痛。   宁星阮心中来气,怕死的念头也被扔到脑后,用仅存的力气想要把手指抽回来,却听那人道:“乖,喝点水。”   温热的水被递到嘴边,宁星阮忍不住咕嘟咕嘟喝了几口。   这个图没用啊……果然网上也都是骗人的。   水喝完,那人温柔地帮他擦了擦嘴角,然后把人抱起来,珍惜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亲,被宁星阮嫌弃地避开了。   “抱歉宝贝,不能陪你一起走了,但是很快,很快就能再见了。”   一阵颠簸,宁星阮闻到了清新的草木香气。   他躺在了草地上,然后恍惚间听到一声巨响,费力的扭头看去,他见那人站在已经开始倒塌的房子里,很快便只剩一堆废墟。   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宁星阮失去意识前有些疑惑,难道是自己画的那个图起效了?   真的召来了鬼物,与那邪物打起来了?   他来不及想清楚这一瞬间的心情,便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了嘈杂声。   宁星阮睁开眼,便见自己身边围着四五个人,穿着冲锋衣,背着大包,叽叽喳喳不知道说些什么。   有些烦躁地微微摇头,他听见一声惊呼:“哇,醒了!”   “你们……”   “你怎么在这里啊,穿成这样,是结婚吗?”   “我们还以为你是那啥呢,穿的奇奇怪怪躺在这里,吓人一跳!”   “有事儿没?先下山吧。”   看起来二十出头的青年十分热情地说个不停。   “队长!”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过来,遮住了正午的日光,宁星阮眯着眼,背光中有些看不清他的面容。   这人似乎有些寡言,一言不发地就要将宁星阮抱起来。刚发生那种事情,宁星阮有些排斥陌生人的亲近,他微弱地挣扎了两下,然后便听见一声轻斥:“别动,听话!”   不知为何,宁星阮有些发憷,老老实实不敢再动弹。   被抱起来时,他似乎闻到了一股有些熟悉的香气,可满身的疲惫让他没有力气追究,又控制不住地睡了过去。 第39章   身穿道袍的身影立在祭台前,隐隐有些眼熟。   宁星阮看着这道身影,不知为何心生恐惧,他不想过去,身体却不受控制的飞奔到了那人身后,然后小声颤抖着叫了一声:“道长!”   那人转身,目光温柔地看过来。   宁星阮看着这张脸,忽然觉得心脏似乎有些绞痛,眩晕感让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消散。   猛然睁开眼睛,他大口喘着气,心脏急跳,仍隐隐残留着梦中的痛感。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子。   竟然是他。   眼前蒙着的那层雾消散,宁星阮恍惚间仔细回想,却发现从始至终都是这张脸,从来没有所谓的青玄,全都是那人。   只是,所有人都被迷了心窍,全然没有发现这诡异的异常,包括那些道士。   他想到了宁星磊发给他的拿条短信,道士是假的。   果然是假的。   大梦方醒,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心中像是有股气要炸开,宁星阮难受得不得不侧躺着捂住了胸口,他努力呼吸着,试图把郁气吐出去。   山神庙细心教导,夜半时匆匆施救,恐惧害怕时的安慰开导,时时关怀,处处温柔。   身穿青衣的道士和长发男人身影重合,好像一切奇怪之处都能解释的清了,包括与道长相处时,那些让他再三怀疑自己的,似有若无的亲昵动作。   现在再看,大概只不过是一场游戏罢了。   幸好啊,幸好,被蒙蔽这么久,他终于醒了。   如今那邪物法术失灵,是不是意味着,他真的被压在了那祠堂下面?   这么想着,宁星阮心中五味杂陈,但最终只剩下庆幸。   他终于摆脱了那邪物的控制了吧?   抱着被子,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宁星阮觉得,这大概是劫后余生,刚从噩梦里走出来的无所适从。   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他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胳膊上轻轻搭了一只手,宁星阮顺着力度躺平,便见叔叔满脸担忧地看着他:“怎么样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恍然回神,宁星阮这才从思绪中出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病床上,这里是医院。   接着宁平阳被推到一边,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上前来简单检查了一下,道:“没什么大碍,醒了等会儿吃点东西,好好休息就行。”   说完又匆匆离开了。   宁平阳松了口气:“没什么事就好,看到你被那几个小年轻一路背下山,我都要被吓死了!”   “啊!”昏迷前的记忆回笼,宁星阮才想起来,他逃出来后遇到了几个青年,是他们的队长把自己背下来的。   想到这里,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病服,心脏骤然发紧,看向宁平阳的眼神带着惶恐和羞耻。   衣服被换了,那、那他身上的痕迹,被人看到了?   在那种地方被找到,带着一身明眼人一看便知的伤……   巨大的耻辱感让他脸色瞬间涨红,他死死咬着嘴唇,眼眶里隐隐泛出了泪光。   “怎么了星阮?难受吗?我、我这就去喊一声!”宁平阳见他这样,慌忙起身道。   宁星阮赶紧拉住他,声音沙哑道:“叔,我没事。”   病号服滑落,他看到了自己白皙的腕子,上面没有任何痕迹,轻轻拉了拉袖子,然后悄悄拉开被子,从敞开的领口往里看。   没有,什么都没有。身上也一切如常,并不像上次那样……酸痛。   紧绷的心弦松开,他枕着枕头闭上了眼,像条离水窒息后又被扔进水里的鱼一样,大口呼吸着空气。骤悲骤喜的情绪起落让他有些无力,只能任由宁平阳在一旁数落。   “总之,等好了后咱就直接走,不回村里了……真是有点邪门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宁平阳耸着肩膀抖了一下。   宁星阮自然也是这么想的,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去了。   有人敲响病房门,宁平阳走过去,开门迎进来两个人。   “星阮,这就是背你下山的小哥,快谢谢人家。”他转身朝宁星阮热情道。   宁星阮目光落在两人身上,两个青年一高一矮,矮的那个看起来年纪较小,性子也活泼,进来后便窜到病床边,丝毫不见外地询问宁星阮的情况。   另一人则站在门边,一言不发,只默默地看着他。   宁星阮朝二人道了谢,并表示自己已经没什么大碍,如果有机会,想请几人吃个饭,好表达自己的谢意。   “嗨,这有什么,都是我们队长的功劳,是他一路把你背下来的。”青年摆手道。   宁星阮看向那人,却没有得到回应。   “队长他……就这样。”青年有些不好意思。   在与这个青年的交谈中,宁星阮得知他们是一个探险小队,专门往无人的深山里钻,这次也是队里另一个人提供的地点,没料到上山后竟然遇到了宁星阮。   青年名叫张琦,竟然是曲召市本地人,得知宁星阮在曲召上大学,他更是兴奋地加了联系方式,直说这就是缘分。   张琦很有分寸,看得出来他十分好奇宁星阮为什么会穿着那样晕倒在山里,但到最后也没有询问。   最后,张琦与宁星阮说好了回曲召后再约,要告辞离开时,一直站在门口的人却忽然走上前来。   他朝宁星阮伸手,道:“你有东西落下了。”   手摊开,一枚质地莹润的骨牌静静躺在他手掌中。   宁星阮下意识地往后仰,悚然看向这人,却只在他脸上看到一片平静。   好像就是简简单单的,想要归还他的东西。   “不、不用了,帮我扔了吧,谢谢。”宁星阮拒绝道,目光不敢落在那块牌子上。   这次扔了,就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吧?   “不要了?”这人瞥了他一眼,收回手,将牌子握在手里摩挲了几下。   宁星阮看向别处,点了点头。   没有再多说,两人转身离开了病房。   出去洗洗水果的宁平阳回来,见人已经走了,有些遗憾,得知宁星阮与张琦留了联系方式,才笑着道回去后再找机会好好感谢人家。   在医院住又住了两天,再也没有遇到任何的诡异事件,走出医院大门时,他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抬头看着晴朗的天空,他深吸一口气。   就当是做了一场梦,梦醒了一切还是照常,离开这里,一切就都结束了。   忽略了压在心底的莫名情绪,宁星阮提着行李箱随叔叔来到了火车站。   取票后,二人很快坐上了返回曲召市的火车。   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宁星阮靠着椅背,轻轻叹了口气。   直到这时候,他才彻底放下心来。   真的结束了。   到曲召市后,宁平阳把人送到学校便匆匆离开了,宁星阮提着行李箱回到宿舍,宿舍里没人,他收拾好行李后,有些疲倦地躺到了床上。   熟悉安心的环境让他慢慢有些困倦,朦胧中,他似乎听到耳边有人说话,以为是舍友回来了,宁星阮想起身打个招呼,眼皮却沉重得睁也睁不开。   脸上凉了一下,身上被子被拉了拉,宁星阮有些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哼了两声,却好像听见了一声有些熟悉的轻笑。   眼皮跳了跳,他直觉好像有些不对,但坐了一天车,身体疲惫不堪下,他终究是没能睁开眼睛。   困顿中,宁星阮似乎是又回到了山上那座宅子里。   昏暗的卧房里,他躺在床上,看到了坐在旁边的身影。   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儿,宁星阮紧闭着眼,默念这只是梦,只是梦……   冰凉的手指落在他脖颈上,细细摩挲。   “牌子呢?”男人轻声问。   宁星阮不答,做梦而已,梦醒了这人还能拿他怎么样。   然后他身上的被子便被拉开,手掌滑至腰间……   一番揉捏后,宁星阮躺在冰凉的怀里,忍不住哭出了声。   紧接着便听到轻声的呼喊,他抽泣着从睡梦里醒来,便看见林跃涛的大脸正凑在自己眼前。   被吓了一跳,宁星阮挥着手把这人给推开,捂着心脏有些受不了道:“你是要吓死我啊!”   林跃涛嘿嘿一笑,然后道:“你还做噩梦啊?”   “什么?”宁星阮打了个哈欠,摸摸眼睛,摸到一手湿意。   “我进来就听见你好像在哭,要还这样,不行过几天咱去庙里拜拜得了。”林跃涛坐回自己的位置,叹气道。   宁星阮坐起身,皱眉回忆,却发现什么也想不起来,好像根本没有做梦啊?   没有想太多,他跳下床伸了个懒腰,见林跃涛桌子上摆着刚抱回来的书,便问他有没有吃饭,得知他还没来得及去餐厅,便让他等自己洗漱一下,一起下去。   走到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凉水扑在脸上,困意消散,他忽然听见身后一阵动静,回头,一道身影正僵硬地站在洗手间门口。   穿着制服的老大爷拖着清洁工具车看着他,目光中隐隐带着惊恐。   见他看过来,老人更是匆匆转身,然后便听见车子拖动的声音逐渐远去。   宁星阮身上一凉,头皮发麻地猛然回头,干净整洁的洗手间里空荡荡,只有他一人。   自己这么吓人的吗?   他疑惑地看向镜子,仔细打量了两眼,嗯……挺好一小伙。   转身的瞬间,他余光忽然瞥见了一抹红。   退回来对着镜子拉开领子,靠近肩部的地方,一枚小小的深色吻痕藏在右侧后方领子里。 第40章   看到脖子上的红痕时,宁星阮有一瞬间的恐慌,然后便赶紧将衣领拉好捂了起来,似乎这样就能当它不存在。   然而再仔细回忆,他才打消了又被那人……鬼缠上的想法,这肯定是前几天在山上时留下的。   那只鬼已经消失了。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他硬着头皮又拉开领子对着镜子仔细看,对,这痕迹颜色不深,就是在山上那天留下的。   他记得第一次……的红痕,胳膊上细细密密,颜色不是这样的。   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想,像是吃了颗定心丸,宁星阮松了口气,不料一扭头就看见林跃涛表情猥琐地笑看着他。   “让我看看,这是名草有主了?好啊你,这么大的事儿竟然瞒着我们!”说着他就扑过来,硬要拉开宁星阮的领子。   宁星阮哎呦一声,连连后退,却抵不过林跃涛的攻势,他被抓住双手,两人谁也不服谁,在洗手间里打闹起来。   “你这家伙,还拿不拿我们当兄弟,自己一个人竟然偷偷脱单了!”林跃涛做出一副愤恨伤心的表情,却仍然盖不过脸上的猥琐。   宁星阮奋力抵抗,却突然被抓到痒痒肉,不受控制地笑起来,身上力气立马散了。   然而就在林跃涛得意时,他不知怎么回事脚下一滑,整个人直直扑向地面,还好宁星阮眼疾手快把人给撑住,才没酿成惨剧。   站好后林跃涛拍着胸脯被吓得心有余悸,他抓住宁星阮的肩头,露出十分夸张的感激表情:“好兄弟!”   宁星阮嫌弃地把他的手拍下来,道:“你留这吧,我回寝室了。”   “哎别啊,咱要不好好聊一下你那位野蛮小女友?”   听了这话,长发男人的身影在脑海里闪过,宁星阮抖了一下,还是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   野蛮小女友,要是被那邪物听见,林跃涛怕是头都要被拧掉了吧?   回到宿舍,宁星阮拿了外套便一起下了楼。   林跃涛还在喋喋不休地打听,并对宁星阮这种行为发表了长篇大论的谴责,宁星阮则充耳不闻,在否认了自己有女朋友的事情后,便任由他胡咧咧了一路。   热闹的食堂让宁星阮全身放松,回到熟悉的环境后,看着熙熙攘攘充满活力的人群,他有些恍惚,就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那半个多月的经历留下的记忆忽然变淡了。   他像是从其中抽离出来,再回忆起,有种十分不真实的感觉。   笑着走进餐厅,宁星阮只觉得发自心底的开心,一切都回归了正常,这样就很好。   两人约好在餐厅门口汇合,便挤进了人群中。   与林跃涛散开后,宁星阮忽然有种被盯着的感觉。人群挤挤挨挨,到处都是人头,但他仍然十分敏锐地朝着餐厅中间扶梯下看去,便见一个身材高挑,白白净净的青年看了他一眼,十分自然地移开了目光,然后就消失在扶梯后面。   仿佛只是凑巧。   然而宁星阮心里却忽然有种不安的感觉。   他愣了一会儿不见其他异常,才安慰自己,就只是看了一眼而已。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受影响,变得有些敏感。   这样不行,过去的就过去了,他不能总让那半个月的事情影响自己正常的生活。   深吸一口气,宁星阮循着习惯挤到常去的窗口前打了份面,然后便在门口等着。   林跃涛提了两份饭回来,看到宁星阮赶忙招手。   两人走出餐厅,刚下台阶,旁边忽然有人朝他们撞了过来。   宁星阮余光瞥到这一幕,眼疾手快地拉着林跃涛往后退了一步,那人便头朝下趔趄着差点栽倒在地,最后关头伸出手垫着,扑倒在台阶上。   人刚好倒在宁星阮正前方,手也凑巧地搭在了他鞋面上,周围的人都朝这边看过来,甚至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宁星阮有些尴尬地扯出脚来就想赶紧离开,不料被抓住了裤脚。他心中不悦,只是那人起身后还没露脸,便朝他深深鞠躬致歉:“真是对不住啊,没撞到你们吧。”   “没有,没事。”宁星阮敷衍了一句,再次扯着林跃涛要走,却又被拦住。   那人抬起头,宁星阮看着他的脸,熟悉感一闪而过。   “学长,是你们啊,真是巧了。”男生脸上露出惊喜,拍拍膝盖处的灰笑道。   宁星阮皱眉,他想起来了,这人是刚刚站在扶梯那里的那个,这么碰巧摔倒自己面前?   林跃涛见这小子叫自己学长,还想聊两句,就被宁星阮一个眼神制止,然后便客气地告辞了。   男生没有再纠缠,就这样平平常常说了再见,转身拐了个弯走了。   “星阮,怎么了?”林跃涛偏头问道。   宁星阮下意识地摇头笑道:“什么?没什么,就是觉得,咱也成了要毕业的学长了。”   说起这个,林跃涛也不开口了,他们宿舍关系挺不错,一想到毕业后各奔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相聚,就算是能见面,也再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待在一起,他心里也挺不是滋味儿。   餐厅与宿舍之间隔着一个操场,操场旁边是一片还在施工的场地,各种建筑材料乱糟糟地堆着,宁星阮视线扫过,不经意间却好像看到了一片白影。   心头倏然一紧,他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那白影却又消失了。   不对,应该是他眼花了,根本没什么白影。   回宿舍后,两人吃过饭,在群里和陈临博他们亲切友好地交流了一番,说起回家这段时间的遭遇,宁星阮隐去了那邪物,只说遇到了一些不太好说的邪事儿。   在得知宁星阮竟然住了院后,三人俱是一惊,林跃涛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宁星阮只好无奈道:“也可能是水土不服,又受了村里那些老人神神叨叨的影响,早就没事儿了。”   这种事情,常人自然是不知道为好,否则平白无故被吓到,万一心惊胆战中真的遇到了,他就难辞其咎了。   林跃涛拍拍他的肩膀:“再发生这种事情,不告诉我们,我们可真的会生气的。”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宁星阮双手合十连连道歉。   打了会儿游戏,四人便各自睡去。   宿舍熄了灯,宁星阮却迟迟睡不着,大概是下午睡太久,直到凌晨他才微微有了点困意。   半梦半醒快要睡着时,他又被憋醒,拿着手机打了灯,披件衣服他便轻手轻脚打开门出了宿舍。   走廊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左右三四盏灯照亮了两边,只是稍远处却仍然一片昏暗,一眼看去,幽深黑暗,仿佛通往了不可说之处,让人有种头皮发麻的恐惧感。   宁星阮不敢多看,低着头快速走到洗手间。   站在小便池前,他慢慢放松下来,忽然听到身后有动静,被吓了一跳,他立即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洗手间的灯不是声控灯,一直亮着,照得白色的地板反射着亮眼的白色,在一片寂静中,有些惨白渗人。   快速收拾好,宁星阮洗了手,习惯性地看向镜子。   然后便僵住了。   一道白色的影子,静静地站在厕所门口,模糊的面容,模糊的穿着,只能隐隐看出身形。   它就这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宁星阮如坠冰窟,瞬间被极度恐惧下的窒息感淹没了。   他想要走,身体却根本不受控制,只能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就像是一瞬间魂魄被抽离了身体,他隐隐有些眩晕。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那影子动了。   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轻盈的动作,它朝着镜子飘了过来。   它轻轻地来到了宁星阮身后。   一条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慢慢抬起来,似乎是要搭上他的肩。   然而下一秒,这道影子头部却好像裂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了血淋淋的窟窿,然后便消失不见了。   宁星阮回过神来,抱着双臂,踉踉跄跄地走出洗手间,头也不回地以最快的速度飞奔至宿舍,上了门锁后,他爬上床用被子将自己整个裹住,背靠着墙忍不住颤抖着。   那个影子……   是幻觉吗?   牙齿打颤,他惶恐无助,不敢探头,只怕探出头去,那影子就会出现在床边。   闷在被子里,意识逐渐有些昏沉,但恐惧让他不敢睡去,心脏一直快速跳动着,有些闷痛,蜷缩着的身体也开始酸痛。   半醒间,他似乎闻到了一股檀香味儿。   熟悉的让他忽然有些安心。   被子被轻轻扯了一下,宁星阮下意识地攥紧,小声呜咽着。   一声轻叹,好像有臂膀将他揽入了怀里。   坚实有力的怀抱让他慢慢卸下了心防,甚至迫不及待地往这个怀里蹭。凉意落在脸上、唇边和耳边,朦胧中似乎有人在低声说着什么,他听不清,却觉得安心下来。   被子拉开,慌乱间他紧紧抓着身边的人,一头扎进这人的怀里,不敢松手。   被紧紧抱着,他放松下来,熟悉的姿势让他安全感十足,慢慢放开了蜷缩的身体,以一种十分依赖的姿势睡着了。 第41章   窗帘拉开的声音吵醒了宁星阮,阳光洒在眼皮上,他微微皱了皱眉,然后睁开了眼睛。   是一个晴天。   林跃涛拿着洗漱用品,朗声道:“快点,三餐的肠粉赶不上第一波了。”   卖肠粉的阿姨总是格外照顾第一波去吃饭的学生。   宁星阮应了一声,听见人走出去,宿舍门关上,他才伸手遮住眼睛,许久没动。   身上有些无力,他还清楚地记得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就在洗手间里,他又看到那些东西了。   难道真的没办法摆脱了吗?就算是远离了泗水村遇到的那个,还是有第二个第三个。   宁星阮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   又躺了一会儿,他才无精打采地坐起身,呆呆地看着对面的墙。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闪过,他昨天晚上好像……梦见那邪物了?   模糊的记忆让他隐约记起了一点东西,宁星阮暗骂了一声,自己真是被吓昏头了!   他懊恼地敲了敲额头,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儿,只能立马爬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试图忘了让他有些难堪的梦。   下床后从桌子上拿起洗漱用品,宁星阮犹豫了一下,还是壮着胆来到了洗手间,见里面出林跃涛外还有几人,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特地选了个背对厕所门的位置,他先是拧开水龙头用凉水抹了把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些。   林跃涛收拾好打了声招呼出去了,宁星阮刷牙时,有人站在了他身边的位置,原本他也没有留意,然而抬头看向镜子时,他却发现这人竟然是昨天晚上在餐厅遇到的那个男生。   朝镜子里瞥了一眼,他便收回了目光,低着头想赶紧洗漱完离开。   三番两次的“巧合”,着实让他有些警惕,宁星阮不由想起了在泗水村遇到的事情。   也是两次三番的,他就落入了圈套中。   有些腻味地洗完脸,惯例对着镜子打量了两眼,然后他便疑惑了。   镜子里……   他脖子上那块红痕,好像变大了?颜色还变深了?   想凑近了仔细看,然而身边又站着人,这种事情他也不好意思当着别人的面看,只能忍着疑惑回寝室再检查。   转身的瞬间,宁星阮踩到被扔在地上的一片纸巾,脚下一滑,他不受控制地朝后仰。心脏猛跳,有些害怕地挥了两下手臂,然后他便觉腰间有双手扶住了他。   凉意透过衬衫侵入皮肤,宁星阮慌忙站好,有些后怕地喘了口气,正好回头道谢,忽觉那双握着他腰部的手,轻轻捏了两下,甚至毫不客气地前移,摩挲间似乎想要伸入他衬衣里。   脸顿时黑了,宁星阮忍着怒气回头,便见那男生正笑看着自己。   这个傻b!   宁星阮被气得难得地在心里咒骂着,这小子还敢做出这副样子,就笃定了自己不敢大庭广众之下戳穿他吗?   “脑子有病就去看!”宁星阮恶狠狠道,说完立即转身离开了。   男生笑容僵在脸上,眼神有些茫然,随即变得阴沉起来。其余几人偷摸看着他,目光带着好奇,男生收了洗漱用品,一言不发地也离开了。   回到宿舍,宁星阮也没能消气,林跃涛看他这副样子,问道:“这是咋了,和人吵架了?”   宁星阮摇摇头:“没事儿,遇到一个脑子有病的。”   被男人偷捏腰这种事儿,他还真不好意思跟林跃涛说。   走到阳台镜子前,宁星阮犹豫着拉开了领子,看到昨天那块红痕果然越发红了。他用手指按了按,没什么感觉。   可能是,淤血散开了?   他记得小时候腿上磕到,伤处颜色就是这样,先是越来越深,越来越吓人,然后才会慢慢变浅变好。   稍微把领子又拉开了一点,宁星阮睁大了眼睛。   后颈处赫然又是一块红痕,而且……一看便是新印下的。   失神地放开领子,宁星阮打了个激灵,疑神疑鬼地四下看了看,难道、难道那个家伙,从泗水村跟过来了?   不可能啊!   或者,他又被新的邪物盯上了?   想到这里,宁星阮心里蓦然有些恶心,他弯腰干呕了两声,沁出了两滴眼泪,才压下了刚刚的念头。   肯定不是,他又不是香饽饽,就算是被别的东西盯上,也肯定只想取他小命,把他给吃了。   不可能都和那个家伙一样,对他做出那种事情。   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宁星阮扶着门框撞了两下脑袋,被林跃涛推门制止了。   “怎么了这是,一大早上这干什么呢,快快滴,下去吃饭,没啥烦恼是一份肠粉儿解决不了的,一份不行咱就再来一份。”   宁星阮从情绪里出来,笑着闹了两句,两人便赶紧下楼朝三餐去了。   三餐离他们宿舍楼有段距离,两人紧赶慢赶,到餐厅时,窗口前已经排起了很长的队伍。   取了餐随意找了个座位,林跃涛便吃便道:“今天有啥计划?”   宁星阮瞥了他一眼,笑道:“论文搞完了?”   “那是,昨天上午全都搞定了!”林跃涛大手一挥,雀跃道。   宁星阮心里了然,怪不得这家伙从昨天见到就有些兴奋,原来是被折磨了半个月,终于解放了。   他想了想,低头道:“我要出去一趟。”   “什么事,我陪你一起去吧?”   宁星阮纠结了几秒,最终还是应了。   这大白天的,不至于会出事连累到他吧?泗水村那种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总是阴惨惨的,而市区人多热闹,按理说,阳气也应该很足。   总之应该是安全的。   两人简单吃过早餐,便出了校门。   林跃涛问他到底要去哪儿,宁星阮这才道:“松阳观。”   位于曲召市市区的一座道观,据网上说,有点儿灵验。   林跃涛知道他在泗水村遇到的事有点儿邪,虽然不太信这些东西,但他还是点点头道:“去看看也好,上柱香图个心安。”   倒了两次车,两人在松阳观广场前下了车。   松阳观前人很多,挤挤挨挨,各种小摊贩占据了广场的半壁江山。宁星阮和林跃涛随着人群往里走,还未进门便闻到了有些呛人的燃香味儿。   松阳观规模不大,正对着大殿是一个很大的香炉,香炉里插满了善信上的香。香炉后面正对着大殿有三个蒲团,有几个人正围着蒲团,在排队等着拜神像。   大殿里也有不少人,门口摆着一张桌子,穿着道袍的青年正坐在桌子后面玩手机。   宁星阮看着热闹的人群,心里有些失落,不过还是打起精神朝那道士走了过去。   故意在桌子前走了两次,见那道士完全沉浸在游戏里,宁星阮咳了一声,在他面前站定,小声问道:“道长?我有点儿事情想咨询您,请问可以耽误您一点儿时间吗?”   “马上!”道士手下不停,直到杀完了一局,才抬头看着宁星阮。   “算一卦吗?”   宁星阮拜拜手:“不算,我是想问,道观里可以请平安符吗?”   “撞邪啦?”道士饶有兴致地盯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宁星阮心里一紧,有些局促地低下头,他心里有些怕……万一被看出那种命格怎么办!   他有些后悔了,就不该来,从网上找找,或许也能买到呢?   “平安符一百二,拿去吧。”见宁星阮不说话,道士也没多问,掏出一个折成三角的纸包递给他,拿出手机摆出付款码。   等宁星阮付完款,他又道:“加个微信,还有事儿可以跟我说,我找我师父帮你看看。”   宁星阮看他表情没什么异常,暗暗松了口气,也就加上了。   手里捏着护身符,他心里放松了许多,却不料一转头,在大殿里看到个面熟的人。   又是那个男生,穿着身道袍,正在擦栏杆。   宁星阮:……   这脑残竟然是个道士!   sb!   不过,这道士不会是看出什么来了,才总往他这里凑吧?   那也不对啊,就算是看出他的特殊命格,为什么要捏他的腰?   就是个脑残罢了。   宁星阮有些不安,低着头匆匆离开了。   他开始怀疑,这种人都收,道观里的护身符能有用吗?   不过回到学校里后,宁星阮还是专门找了个卡套,把护身符装好挂在了脖子上。   由于昨天晚上没睡好,吃过午饭,他便开始困得睁不开眼。   林跃涛出去了,他没敢拉上窗帘,躺在床上有阳光照着,他才安心地睡了。   睡梦中,脚忽然有些凉,宁星阮被冻到,慢慢把脚缩回了被子里。   然而那股凉意却随着他的动作钻进了被窝,从脚趾,慢慢滑至脚面。   床发出一声嘎吱的响,宁星阮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翻了个身。   可是没用。   冷风缠住了脚踝,把被压着的脚慢慢拉了出来。   他轻微地挣扎了两下,没能挣脱。   似乎是一只手,握着纤细的脚踝,像是品鉴艺术品一样,摩挲着,不舍放手。   过了许久,就在宁星阮几乎习惯了脚上的凉意,再次陷入深眠时,那只手动了。   从脚踝钻进裤筒。   小腿,膝盖,大腿。   腰上的衬衫被掀开一角,露出白生生的肚皮。   凉意让宁星阮不由曲腰想抱住肚子。   静了一下,被子被拉动,虚虚遮着。   然后扣子一粒一粒崩开。   青年柔软的身体慢慢摊平,一枚枚红痕悄然染在了白皙的皮肤上。   两处红痕沾到不该出现的地方,青年轻轻哼了两声,声音粘腻。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扭动着,白皙的肌肤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红。   平躺着的青年双手摊在枕头上,纤细的手指无助地抓着枕边,睫毛轻颤,面颊绯红。   唇齿微张,似乎在无声的邀请。   煞是诱人。 第42章   醒来时,身上一片黏腻,额上头发被汗浸透贴在皮肤上。   宁星阮打了个哈欠,有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过了几分钟才回过神来。   不知怎么回事,他总觉得身上残留着一些让他有些羞耻的反应,心头生出不好的预感,他猛然掀开被子。   衬衫好好地穿在身上,只是大概睡着时打了滚,衣角被揉的皱皱巴巴。   嗓子干涩,起身下床喝了点水,他低头却看到凳子底下露出了一截绳子。摸了一下脖子,宁星阮才发现装着护身符的卡套竟然不在脖子上。   赶紧拉着绳子把护身符捡起来,他看着断掉的绳子暗叹,一两块买来的东西果然是劣质品,睡个觉都能挣断。   随意打了个死结,把护身符带好,宁星阮给林跃涛发了消息,便收拾衣物,披了件外套下楼前往浴室。   此时已是下午三点多,浴室应该不会有太多人,宁星阮起先还有些犹豫,要不要先把东西放柜子里,等六七点人多了再来洗,他有些害怕。   但来到浴室,他发现里面三三两两也有不少人,也就放下心来。   学校浴室很大,换衣区柜子隔开了十几个区域,宁星阮特地挑了个柜子前人多一点的地方,把衣服放进柜子里,然后按照惯例找到自动贩卖机买了瓶水。   拿着水回到柜子前,他四下看了看,刚刚还站在这里收拾东西的人,竟然全都不见了。   这么快就进去了?   听见柜子后面有人说话,他才打消了疑虑,把水放在澡篮里,开始脱衣服。   外套塞进柜子,解开衬衣扣子,宁星阮垂眸,表情逐渐凝滞,手动作越来越慢。从第一颗扣子被解开,他就看到了印在胸口处的红痕,随着衬衫被一点点拉开,他彻底僵住。   深深浅浅的痕迹像红梅瓣一样遍布在白嫩的肌肤上,从肚脐到胸前。   他猛然攥紧脖子上的护身符,转身背靠着柜子,一手拉着衬衫,额上起了冷汗。   肯定是……   肯定是他!   他找过来了。   心口像是压了块石头,宁星阮突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四面八方仿佛伸来无数透明的触角,将他紧紧缠绕包裹,无处可逃。   “你、你在不在?出、出来!”他头皮发麻,脊背泛寒,壮着胆子颤着声音道。   许久,没有任何回应。   耳边仍然是隔壁男生交谈的嘈杂声,一切如常,宁星阮甚至想要安慰自己,身上的红痕,也许是被褥潮湿,起了湿疹。   然而即使是想骗自己,斑斑点点的吻痕,怎么也与湿疹扯不上关系。   握着护身符,宁星阮想到睡着时这符纸落在了地上,肯定是这样,才被那家伙钻了空子。   他坐在凳子上,拧开水喝了一口,冰凉的水入口,刺激着他慢慢冷静下来。   最终他还是将衣服脱下,用浴巾围着上半身,这样才不会被人看到那些让他羞耻的痕迹。   提着澡篮找个人不多的隔间,隔间内两排淋浴头都有磨砂玻璃隔开,进去后将玻璃门拉上,宁星阮才把浴巾拉下来。   他没有将护身符取下,就这么带着一个卡套,打开了淋浴头。   热水兜头洒下,宁星阮长长舒了口气,凉意逐渐被冲走,僵硬的四肢也慢慢热了起来。   仔细擦洗着身上的皮肤,尤其是胸前,手指压上去,那些痕迹就会稍稍变淡,他恨不得就这么一点一点把它们给压掉。   有些生气地搓了几下,细嫩的皮肤立即红了一片,那些红痕被周围的红色衬着,到也没那么显眼了。   泛红的皮肤被热水冲着,隐隐有些刺痛,宁星阮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情绪慢慢冷静下来,又不是他的错,又何必跟自己置气。   闭眼抬头,热水刺激下,绯红从脸颊蔓延至修长的脖颈,有种脆弱的美。   宁星阮不知道现在的自己仿佛一道美味佳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他揉了揉头发,挤了洗发水搓出泡沫,抹在了头发上。   馨香随着热气蒸腾在狭小的玻璃室里,他微垂着头,纤白的手指在乌发和细腻的泡沫见轻轻揉着,泡沫随水流下来,顺着脖颈滑至脊背。   沿着脊背向下,水流没入浅浅的腰窝中。   一滴凉意没入腰窝的水中,宁星阮紧闭着眼轻轻晃了一下,然而那滴凉水像是有磁力一样,就吸附在那处,丝毫不受影响,甚至在那处皮肤轻轻打着旋儿。   被淹没在热水中,宁星阮仍然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慌忙转身,把头发捋上去,快速冲了冲眼睛,才看向紧闭着的玻璃门。   什么都没有,只有流水的哗哗声。   心中忐忑紧张,宁星阮怕错听了声音,抽掉校园卡,把淋浴给关上了。   四周瞬间陷入了一片寂静,静得有些异常。   他明明记得刚进来时这间大隔间里是有人的,仅过了几分钟而已,他也没有听见有人出去。   玻璃门拉开一条缝,宁星阮悄悄探头看了看,整个隔间里除了他自己,其余小隔间全都空着。   头顶的灯被蒸汽缭绕着,有些昏暗,宁星阮猛然关上门,手微微有些颤抖。   喝了几口水,他面上不显,拧瓶盖时却差点错手把盖子扔在地上。   打开淋浴,迅速把头上的泡沫冲干净,他便围着浴巾要出去。   凉意慢慢充斥着整个隔间,宁星阮仿佛听到了一声笑声。   紧接着他的腰便被圈住,大掌冰凉,冷意透入肌肤,直钻他的心底。   是他。   宁星阮心中笃定。   他不得已微垂着头,一滴水从发梢落在他鼻尖,又从鼻尖低落,在他面前被接住了。   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捻了捻那滴水,然后微微抬起,摩挲着他的脸颊。   宁星阮颤抖着,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祠堂不是塌了吗,真的是他画的那个图的原因?   所以这只邪物追过来,要把他怎么样呢?   恐惧让他不敢动弹,眼眶迅速泛红,他死死咬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办。   后背上一凉,那人似乎整个贴在了他身上。   没有衣服。   头发顺着肩膀滑落到胸前,下巴搭在肩上,他听见一声喟叹,那人握住他腰的手慢慢前移,最终环抱住。   他整个人就这么被罩在了一个冰凉的怀里。   二人一动不动,只有水还在流。   宁星阮猜不透这邪物的想法,他喉头动了动,壮着胆子抖着声音道:“我、我要洗澡……”   又是一声轻笑,紧接着他不知怎么就被换了个姿势,双手搭在那人的肩头,两人亲密拥抱着,他也看清了这人的脸。   苍白的脸,比最后一次相见时显得有些虚弱,脸颊上的血纹变得很浅,只有额头上还有几道红到发黑的纹路。   这样看着,有些怪异。   宁星阮不敢看他,只扫了一眼便赶紧低着头,沾了湿意的睫毛微微抖动,煞是可怜。   冰凉的手指捏住了他的下巴,宁星阮被迫抬起头,他仍然垂着眸,轻轻抽气,生怕自己的动作会惹怒这人,招来更狠的祸端。   唇上被轻轻吻了一下,宁星阮一时间有些怔愣。   就、就这样吗?   然而随即而来的,是一个让他几乎窒息过去的深吻。   唇齿被迫张开,毫不留情的侵略让他控制不住心里的惧意,不停往后仰,舌尖微痛,像是警告般,那人咬了他。   动作顿住,宁星阮不敢再动,胸腔里的空气逐渐消耗,他头有些晕。   被放开后,宁星阮眼前冒着金星,身上脱力,软绵绵地挂在男人身上。   “我、我要洗澡。”他带着哭腔,无意识地喊着。   “好,乖啊,我帮你洗。”   宁星阮抽泣了一声,惊恐地抬头,然后便又被翻过身,面对着墙,手撑在墙上。   澡篮里的东西被翻动,然后是沐浴露瓶子被按压的声音。沐浴露摊在两只掌心,男人还特意伸出来让宁星阮看了一眼。   接着肩上一凉,他便把沐浴露抹在了宁星阮身上。   掌心贴着肌肤,将沐浴露均匀涂抹在肩头,然后慢慢向下。   男人似乎找到了什么乐趣,他一点一点地把沐浴露抹遍了宁星阮的全身。   宁星阮腿抖着,撑着墙壁的手臂开始发酸。   他暗自祈求快点结束,可男人明显不会遂了他的愿。   他是真的找到了乐趣,所以没有拿澡篮里的浴花,而是仍然用自己的手,将沐浴露一点点推开,揉出泡沫,没有放过一寸皮肤。   手掌从蝴蝶骨,慢慢滑至身前,两处特殊的地方被细致地照顾着,宁星阮控制不住地呜咽出声。   终于被放过,他还未松口气,那双手却又收回身后,顺着脊椎,落在了尾椎骨下。   宁星阮心里一惊,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手掌略过,落在他腿上。   宁星阮的腿很好看,白且修长匀称,没有丝毫疤痕。沐浴乳的泡沫从大腿开始,细致地揉着,直到膝盖处,他连膝盖处的皮肤都是细嫩的。   那只手流连着,许久才握住他细瘦的脚踝。   许久,在宁星阮觉得自己快要站不住时,男人终于起身了。   淋浴头被取下,恰到好处的水冲在身上,泡沫慢慢随着水聚在脚下,流入排水口。   等身上冲干净,宁星阮从心底松了口气,他摇摇晃晃站直,以为这场“酷刑”终于结束了。   然后便被揽入怀中,那人贴着他的耳朵道:“宝贝,还没洗好呢。”   身体落入那只手掌中,宁星阮嘴里溢出喘x, i,他无力地靠着男人的肩,手紧紧攥着几缕发丝。   许久,一声轻吟,整个大隔间安静下来。   小隔间玻璃门推开,裹着浴巾的青年昏昏沉沉被抱了出来。   连露出的脚趾都是红的。 第43章   “星阮,你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林跃涛有些担忧地问道。   餐厅里人声鼎沸,他问了两遍宁星阮才听到,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宁星阮低着头喝了口粥含糊道:“洗澡热的了,没事儿。”   话音落,滚烫的脸颊便贴上了一片冰凉,那只手掌肆无忌惮地摩挲着他的脸颊,指尖轻轻捏了捏软软的耳垂,然后顺势朝下,贴在了他颈侧不动了。   宁星阮先是惊恐地抬头,从林跃涛脸上没有看出异常,才低头继续喝粥。   他忍着异样的感觉,整个人都紧绷着,恨不能把头埋进粥碗里,生怕某一瞬间餐厅里所有人都会看到这一幕。   大庭广众之下被做出这种事情,每一分每一秒对宁星阮来说都是煎熬,他低着头,死死咬着后槽牙,惊惧委屈让他红了眼眶,心里不由得生出了怨气来。   脖颈上的凉意忽然消失,指尖点在他眼尾处,轻轻蹭了两下,随后他便听到贴在耳边的声音:“我错了。”   宁星阮一滞。   “我只是太想你了,抱歉。”   所以道歉是真的,死不悔改也是真的。   宁星阮咬牙,气结地暗暗朝旁边瞪了一眼。   刚要在过道另一边坐下的男生维持着半坐的姿势,端着餐盘僵住了。   好巧不巧,又是那个昨天晚上认学长的学弟。   宁星阮有些尴尬,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迅速收回了目光。   现在他才想到,早上摸自己腰的,肯定是那个邪物,这男生也是遭了无妄之灾。   但他仍然对这人没有好感,心底天然生出的排斥,让他下意识想要远离此人。   余下的时间,宁星阮安安静静吃完了饭,没有再受到那邪物的打搅,他一度有种那人已经消失的感觉。   然而起身提着澡篮子走出餐厅,手腕上环绕着的若有若无的凉意,让他很清醒地意识到,他还在。   林跃涛出来后看了一眼澡堂前排起的队,叹了口气道:“还是你聪明,先洗澡后吃饭,这得排到啥时候了!”   宁星阮勉强笑了笑,他出来之前给林跃涛发了消息,说了自己的去向。从淋浴间出来后林跃涛就给他打了电话,非要过来和他一起吃饭。   想到这里宁星阮又忍不住气结。   他被作弄的身上无力,那鬼物将他像抱婴儿一样抱在怀里走出来,宁星阮几乎要羞愤而死。   出来后他才看到,整个澡堂不知何时变得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然而还没等他松口气,就又被抱着磋磨了一番。   接到林跃涛的电话,他已经累到连话都说不出来,差点被察觉到异样。   心中来气,宁星阮生出了胆子,原本僵着不敢有大动作的手,猛然往后甩了一下,把那鬼物的手给甩开了。   冷着脸回到宿舍,宁星阮一言不发地收拾了衣物,正要去洗手间,却被揽着腰固定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   “上床休息。”颇有些强硬的声音道。   宁星阮下意识地飞速瞄了一眼林跃涛,不敢争辩,只能僵着身子,顺从鬼物的话爬上了床。   一躺到床上,他迅速用被子把自己整个裹起来,虽然……如果那邪物又要动手,他做什么也是无济于事。   林跃涛见他如此动作,问道:“你真没事吧?不行可别硬撑着,咱去校医院看看?”   “就是困,想早点儿睡。”宁星阮赶忙拒绝道。   “那行吧,有什么事儿记得叫我。”说完林跃涛便趴在桌子上,带着耳机玩游戏去了。   脸颊上轻轻一凉,宁星阮抓着被子的手抖了一下,紧紧闭上了眼睛,压低了声音道:“不行,不能在这。”   即使是这鬼物能掩盖了所有声息,他也无法接受,在室友身边发生那些事情。   一声轻笑,恍然间宁星阮似乎感觉到,那人离开了床边。   轻轻松了口气,他身体放松,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半晌没有动静。   身上十分疲惫,即使是下午睡了几个小时,他仍然止不住地犯困,最终他也没有撑住,慢慢睡着了。   一夜无梦,宁星阮睡得十分安心。   起身伸了个懒腰,有什么东西从脖子上落了下来,落进了领口。   昨天挂在脖子上的护身符已经被扔进了下水道,这又是什么东西?   狐疑地拉着绳子把东西从领口拉出来,宁星阮表情僵住。   是那块牌子。   在泗盘县医院里时,他让那个队长给扔了。   宁星阮有些颓然,他真的被缠上了。   松开手,任由牌子隔着衣服耷拉在脖子下面,起身下床后,他才发现有些不对。   放在盆里的衣服不见了。   四下看了看,椅子上也没有,他清楚的记得昨天是收到盆里了啊,原本打算去洗手间给洗了的。   在自己的位置上找过,他又在宿舍其他地方转了一圈,包括床与墙之间的夹缝,转的晕头转向也没找到。   有些烦躁地拉开阳台的门,宁星阮蓦然看到,昨天换下来的那套衣服,正挂在晾衣绳上,随风飘扬。   愣了一下,他才收回目光,走过去抬手摸了摸衣角,还是湿的,贴身衣物也夹在衣裤之间。   他面色有些涨红,总之,这肯定不是林跃涛帮他洗的。   同手同脚地走回宿舍,抓起水杯灌了一大杯水,宁星阮才冷静下来。   不等他多想,宿舍门被推开,林跃涛喜气洋洋地提着一个木盒走了进来。   “星阮,你的外卖!你小子发财了啊,这么奢侈,卧槽,连宿管阿姨都惊呆了!”他走过来,把木盒递给宁星阮。   宁星阮伸手接着,看着木盒上“食锦记”三个字,有些茫然。   林跃涛催促他赶紧打开看看:“我刚查了,这家店可老贵了,就看这包装和别的外卖也不是一个档次的。”   宁星阮皱眉:“可是我没有点外卖啊?我疯了,点这么贵的早点?!”   林跃涛挠头:“那可能是你女朋友点的?”   宁星阮还没开口,耳垂被捏住,他感觉到那邪物亲到了耳朵上,许久才听见:“好好吃饭,你身体太虚了,得好好补补。” 第44章   打了个哈欠,宁星阮揉揉眼睛,微微摇了摇头试图清醒起来。   眼前出现了重影,他呆滞地看着前面的人转过身来,直到被抓着肩膀晃了两下才回神。   “没事吧你?别让老师看见了!”同班又分到同一个导师的刘文正压低了声音道。   宁星阮又打了个哈欠,小声回道:“没事儿……可能是昨天晚上没睡好。”   客气了两句,刘文正便转过头去了。   早上吃过饭后,论文群里便通知让他们赶紧来办公室,院里论文格式标准有变,导师要一个一个给他们再过一遍。   宁星阮这一组总共十一个人,此时全都挤在导师的办公桌附近,每个学生都要花将近二十分钟,宁星阮来的有点晚,怕是要等到中午了。   办公室里回荡着老师的点评声,还有偶尔敲键盘的声音,宁星阮站得有些困乏,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生理性泪水模糊了眼睛,他擦了擦,然后原地活动了一下身体,仍然赶不走困乏。明明昨天晚上睡得很早,才刚起来没几个小时,他又有些撑不住了。   宁星阮有些怀疑,早上那顿饭是不是有问题。   他就不该吃的!   余光扫到靠着门的那张办公桌,宁星阮皱了皱眉,坐在办公桌后的赫然又是那个学弟。   应该是院学生会里过来值班的。   他收回目光,视线落在正前方,心里有些烦躁。   那人又看过来了,宁星阮很敏锐的察觉到,然而每每装过头去,却又抓不到他。   就算是偶尔对视上,那男生也只是很平静地错开目光,就像只是很简单很平常的看过来罢了。   这种被莫名被人盯着的感觉,让他尤为反感。   宁星阮忽然觉得有些头晕,像是缺氧了一般,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缓缓往后退了一步,扶住了身后的桌子,深深吸了口气,然而胸口的沉闷感却缓不过来。   耳边一阵轰鸣,等他睁开眼睛,就见刘文正担忧地扶着他的肩膀,所有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怎么了?没事吧?”导师起身问道。   宁星阮摆摆手,气虚无力道:“就是没休息好,老师,我还好。”   “那赶紧回去休息,等没事儿了再给我发消息。”   宁星阮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行,也只能应下,只是他刚往前走了一步,就踉跄了一下,要不是刘文正扶着,可能就要栽倒在地上了。   导师这下子也急了,连连询问严重不严重。   最终在宁星阮的解释下,众人也只当他节食又熬夜,才这么虚。   刘文正和导师说可以送宁星阮回宿舍,导师刚要同意,坐在门口的男生便起身微笑道:“老师,不如让我送学长回去吧,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就不用麻烦其他学长再来回跑了。”   导师犹豫了一下,道:“行,郑云恒,你回去就不用过来了,办公室也没什么事儿。”   宁星阮连连拒绝,说自己可以走回去,被导师强硬地驳回了。   低着头有些无奈地走出办公室,他拒绝了郑云恒伸过来要搀扶自己的手,勉强扯了扯嘴角道:“你回去吧,我现在没事儿了。”   郑云恒挤挤眼,小声道:“学长,我好不容易找个理由出来偷偷懒,可不能再回去了。”   宁星阮平静地点点头,也就由他了。   他还是能明显感觉到身体有些虚弱,但刚刚那阵眩晕感已经消失,慢慢走着没什么大问题。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着走出了行政楼。   宁星阮不想和这个郑云恒多说什么,出来后又让他自己不用跟着自己,然而郑云恒说自己就住在宁星阮宿舍旁边的那栋楼,很顺路,非要坚持把他送到宿舍。   宁星阮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心里堵着,兀自继续朝宿舍的方向走了。   从行政楼到宿舍楼,穿过图书馆前的广场后有一条小路,高低不平的土丘铺满了绒草,半米宽的石砌路面掩藏在一丛丛冬青里。   宁星阮埋头走上了小路,郑云恒也默默跟在他身后。   走到小路中央的木亭时,郑云恒忽然开口道:“学长,昨天我看到你了。”   宁星阮一愣,回头看着他,下意识道:“什么?”   “在道观,我看到你了。”郑云恒笑道,“忘了说,我是松阳观法静道长的徒弟。”   宁星阮表情不变,哦了一声,没有搭他的话,转身继续往前走。   郑云恒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问道:“学长是不是有什么事?如果需要帮助,我可以帮忙联系我师父的。”   “没有,只是过去参观一下。”宁星阮不咸不淡道,他有些烦了。   “没事啊,那就好,是我太疑神疑鬼了。”郑云恒拍拍胸口,“唉,学校里刚发生过一例事件,我就容易紧张。”   宁星阮脚下一顿,但还是没有开口询问,只是简单应了一声。   快要走出草坪时,郑云恒小小叹了口气,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说都这个时代了,怎么还会有那么愚昧的父母呢,竟然把自己上了大学的女儿卖给别人结阴亲。”   “可惜了,那个学姐一向很努力的,只是我发现的太晚……没能把人给救下。”   宁星阮十分确定,郑云恒这些话就是说给他听的,他心里一沉,郑云恒是看出他结了婚契?   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儿,宁星阮既恼怒又不耐烦,语气有些冲道:“人都去世了,就不要这么编排人家了。”   郑云恒愣了一下,赶忙道:“学长说的是,这件事是我一个师叔经手处理的,我就是想到了,有些可惜罢了。”   “学姐和我都在文研社,回家前她就总是心慌气短,有两次活动时还晕倒了,只是我学艺不精,没看出来,唉……”   宁星阮心头一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本就苍白的脸却又白了一分。   到宿舍门口,郑云恒脸上笑意有些莫名,他对宁星阮道:“学长回去好好休息,记得好好吃饭,多多锻炼,身体是本钱啊。”   宁星阮点点头,道过谢后头也不回地进了宿舍楼。   他们寝室在四楼,站在楼梯前他有些走神,直到被轻轻撞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和道歉的同学摆摆手,他扶着扶手,慢腾腾地走上了楼梯。   结了阴亲,会死?   宁星阮感觉身上有些冷。   理智让他觉得,郑云恒今天的这些话,也许就是在骗他,然而心里却仍然抑制不住地生出恐惧。   他确实,好像回来后就一直很疲倦,很困,今天更是……   虽然昨天下午在浴室被作弄了一番,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晚上睡了将近十个小时,不至于虚弱到如此地步。   所以他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是被吸了阳气,慢慢虚弱下来,直到死吗?   浑浑噩噩地回到宿舍,宁星阮爬上床,裹着被子闭上了眼。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躺下后他觉得越来越不舒服,身体里就像是被抽走了能量一样,虚弱感越来越明显。   身上很冷,无力感让他连手都握不住,抓着被子的手指慢慢松开滑落。   困倦袭来,但是宁星阮不敢睡,不知道是冷还是怕,他身上在瑟瑟发抖。   熟悉的檀香味儿围过来,宁星阮用尽力气,勉强睁开了眼睛。   长发男人正看着他。   宁星阮小声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男人摸了摸他的脸,没有回答。   “我不想死……不想死,你放了我好不好?”虚弱的声音几乎难以听到,然而泪珠却不受影响地,一滴一滴滚落下来,没入枕头里。   “谁跟你说你要死了?”宁星阮听到他问。   已经有些混沌的脑子缓慢转了好一会儿,他才断断续续开口道:“结了阴婚……不是就会死吗?”   “当然不会,你不想死,那就活着。”男人轻轻吻着他的嘴角,声音温柔。   宁星阮哦了一声,身上还是很冷,不知为何他心里却有些放松下来。   既然这人说了自己不会死,那自己肯定不会死的吧?   他有些期待地看向男人,小声道:“你要、要毁了婚契吗?”   被捏着的脸颊一痛,迷蒙中他看到男人的脸色变了,好像……那几道淡纹颜色也变深了?   心里发憷,宁星阮乖乖闭上了嘴,有些害怕地努力往后挪。   脸被捏着,他见男人表情变得有些邪肆,声音却依然温柔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心里有些失望,脑子已经彻底无法思考,宁星阮干脆闭上了眼睛。   深深的疲倦中,他感觉到有人捏开了他的嘴,然后一股苦涩冰凉的东西灌进了嘴里。   热意逐渐从胸口处蔓延开来,宁星阮也安然坠入了梦里。 第45章   还没睁眼,宁星阮就闻到一股熟悉的药味儿,一只手托着他的后脑,浓郁的药香就递到了唇边。   困惑地睁开眼睛,便见那只男鬼正端药看着他,目光充满了怜意。   看得宁星阮头皮发麻,脚趾蜷缩。   他闻出来这药正是在泗水村时,他那几次生病时喝的。   犹豫了几秒,他还是把药喝了下去。喝完药宁星阮刚要挣开扶着自己的手,嘴边却又被递过来一个硬硬的东西,被迫张嘴,他便觉舌尖一甜,竟是块糖。   可是药汤本来就是甜的……   含着糖块,宁星阮躺回了枕头上,他抬眼看着男鬼,沉默了一会儿,便又闭上了眼睛。   这床本就窄,躺一个人都有些拥挤,这男鬼也不知为何,这么大一个个子非要委屈巴巴地跟他挤着。   微微侧了侧身,宁星阮硬是腾出了一丝缝隙,那男鬼却得寸进尺,毫不客气地往里挪,最后霸占了三分之二的床,然后伸手把人捞进了自己怀里。   宁星阮不敢反抗,只能任由他去了。   只是全身紧绷的样子,却惹得这男鬼又一番磋磨。   等被放开时,宁星阮已经是两颊泛红,嘴唇水润微肿,上气不接下气地急促呼吸着。   手被抓住,修长的手指被揉捏着,宁星阮缓过神来,心惊胆战地看了一眼房门,要是林跃涛忽然回来,看到这一幕那他就直接当场社死。   咬咬牙,宁星阮鼓起勇气,小声道:“你,你能不能别在寝室里做这种事……”   “那种事?”男鬼声音愉悦,“我们可是结了婚契的,合情合理。”   听到婚契二字,宁星阮抿了抿嘴,脸颊上原本的绯红褪去。迷迷糊糊的时候,所有的恐惧害怕都不存在,他可以毫无顾忌地问出来。   现在清醒着,他却怎么都不敢开口。   深吸了几口气,手指纠结着,做足了心里准备他才盯着自己的手指小声说道:“我、我真的不会死吗?”   男人动了,调整好姿势后,宁星阮整个人被迫趴在他身上,不得不面对着他。   “为什么会死?”   宁星阮心脏砰砰跳,这样的姿势让他有些窒息,他下意识撇开目光,回道:“结了阴亲就会死……有人说的。”   男鬼轻轻掰正他的脸,亲了亲他仍然红润的嘴唇,轻笑道:“别人说,你就信,被吓坏了?”   宁星阮不语,可是上午他那种状态,由不得他不信。   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男鬼轻声安慰道:“只是阴气入体,阳弱体虚罢了,喝药养着,一日便好了。”   阴气入体,不还是和他有关,宁星阮心里发闷,却不敢说出口。   “可是……”   男鬼捏着他的脸颊,把他捏的噘着嘴,才正色道:“与厉鬼结阴亲确实会死,厉鬼需吞生魂以壮大自身,但我与你结婚契,只单单是因为心悦于你罢了。”   宁星阮听了这话,呆呆地看着他,下意识道:“是、是吗?”   说完就后知后觉地尴尬到脊背一阵酥麻。   这鬼物,又说这种话!   男鬼眼中浮现笑意,嘴唇轻轻碰触着他的面颊,轻声道:“忘了结契时我与你说过的话了?契成,你便是我与这世界唯一的牵连,如此说来,倒是我落了下风,你不理会我,我便成了孤魂野鬼了。”   “这种情况,是不是该我放低身段,好好讨好你呢?那就叫你一声,主人?”   两个字贴着耳朵说出来,低沉的嗓音钻入耳中,像是电流一样,让宁星阮猛地一个激灵。思绪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已经猛然跳起,手不受控制地抓着被子整个蒙在了男人的脸上。   还下意识地用力按了按。   太、太可怕了!   缩在床尾靠墙的角落里,宁星阮瑟瑟发抖。   缓缓拉下被子,男人看着床尾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的青年,缓缓笑出了声。   真是……可爱啊。   他起身,慢慢凑过去,手握着床栏把人圈在怀里故意问道:“不喜欢这么称呼吗?那我该如何唤你呢?不然叫你,夫君?”   宁星阮只觉天灵盖直冒凉气,整个人都被雷劈了一样,脚趾恨不得扣穿床板。   被困在狭小的空间里,他想逃也逃不掉,只能慌乱地摆着胳膊,把自己的脸遮的严严实实。   “这个也不喜欢,那怎么办呢?”男人似乎很发愁,轻轻叹了口气。   宁星阮知道这邪物又是在捉弄自己,却也不想听见他再说出什么更雷人的称呼,慌忙小声道:“叫、叫名字就好。”   男人拨开他的手,凑到他眼前,做出一副委屈的表情:“那怎么行,与别人一样的称呼,我又有何特别呢?”   宁星阮有些急了,提高了声音道:“那你想叫什么都行吧!”   “这样……那星星怎么样?不喜欢这个,便唤你阮阮?”   “你……”宁星阮觉得自己已经外焦里嫩,耳朵冒烟儿了,连胃部都隐隐有些不适。心中来气,他瞪着这男鬼,掩饰不住脸上的嫌弃。   男鬼失望地摇摇头:“这也不喜欢,那,便叫你小阮吧,只是如果再遇上别人如此称呼你,我还是要改的。”   宁星阮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小阮……也行,总比什么星星阮阮来的顺耳。   不情不愿低着头,他算是默认了这个称呼。还能怎么办,这男鬼真要叫他主人,那、那他也得受着。   刚松了口气,便又听这人开口了:“我唤你小阮,那,你怎么称呼我呢?”   宁星阮僵住,然后慢慢抿着嘴唇,闭口不语。   怎么称呼他?青玄道长?虞先生?还是,虞夙?   宁星阮心里起了郁气,青玄道长是在骗他,虞先生也是在骗他。   这两个名字成了他心里的坎儿,只想一想就发闷。   男鬼轻声哄道:“还和以往一样,叫我虞先生,还是……你也想要独属于你自己的称呼?唤我夫君?当然,如果你介意,自然也可叫我一声娘子啊。”   宁星阮:……   他再次体会到了被雷劈的感觉。   这么一对比,忽然觉得,虞先生三个字,特别顺嘴了呢! 第46章   宁星阮想明白了。   他是绝对不能和这男鬼孤男寡鬼呆在一个房间里,否则无论如何都是自己吃亏。   收拾好后拿了钥匙饭卡,他埋头走出了宿舍楼。   锁上门后,他才看到那只鬼好像没有跟出来。   不过也许只是不让他看见罢了。   已经过了午餐时间,餐厅里只剩零星几个窗口还在营业,宁星阮没什么胃口,只买了碗小份热汤面。坐在空荡荡的餐厅里,他喝了几口面汤,胃里的暖意让他沉郁的情绪稍稍减缓了。   拿着手机无意识地将屏幕上每个图标都点了一遍,宁星阮最终微微叹气,有些苦恼地敲了敲脑袋。   到底该怎么办?   慢腾腾吃完了面,他也没想出什么办法来,胡思乱想间只觉得头昏脑涨,太阳穴都开始隐隐作痛。   将餐具送到回收处,宁星阮刚走出餐厅,便听手机响起了提示音,拿出来一看,他慢慢停下了脚步。   是宁星磊。   自从与那男鬼上山那天和他见了一面,后来在山上又受到他发过来的两条消息后,宁星阮就再也没有和他联系过了。   包括他昏迷被背下山,在医院住了三四天,宁星磊也从来没有哪怕发来一条问候的消息。   最后一次见面时宁星磊就表现异常,宁星阮猜测他也许已经知道了些什么,所以才对自己避之不及。   他可以理解宁星磊这样避害的行为,然而在医院时不见他联系自己,宁星阮仍然十分沮丧。   现在已经过去这么多天,宁星磊又找他做什么?   手指划开微信消息,他看见了宁星磊发来的照片。   是泗水村的祠堂,只是原本翻修一新,庄严肃穆的祠堂,如今却坍塌严重,俨然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出什么事了?”宁星阮眉头跳动,这么严重的损毁情况,除了地震他想不到其他方式了。   宁星磊很快就回了消息,只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他是不是在学校,得到肯定答复后,便说想过来找他。   不等宁星阮拒绝,他忽然问了一句:“你那个朋友不在吧?”   宁星阮立刻明白了,他问的是那只男鬼。   宁星磊……应该知道那只鬼的异常,所以才会塞给他黄符。   手指在屏幕上无意识地摩挲了两下,宁星阮心跳有些沉重,他最终还是回了一个字:在。   随即那边就再也没有发消息过来了。   他果然是知道的。   早已被深深压在心底的谜团又浮现出来,宁星阮深深吸了几口气,心中憋闷的感觉却迟迟散不出去。   漫无目的地离开了餐厅门口,他神思飘忽地走到了教学楼后湖边的木亭下。   扶着栏杆低头看水里的锦鲤,思绪混乱中,他恍然间有种要跌进湖里的眩晕感。   肩膀被扶住,宁星阮看到了水里的倒影,却也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丝毫反应。   手掌轻轻抚着他的背,似乎是在安抚,男鬼俯身,凉顺的头发落在耳边,他道:“乖,这里风大,换个地方好不好?”   宁星阮微微扭头,看到了他目中的忧色,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鼓起了勇气,道:“村里的祠堂塌了……你知道吗?”   男鬼看着他,眸色深深,嘴角挑起一丝笑意:“你是想问,是不是与我有关?我若说不是,你信吗?”   宁星阮撇过头去,十分不情愿的发现,这一瞬间他心里下意识的便觉得,他是信的。   已经被骗了这么多次,他觉得自己是脑子有病了,才会有这种想法!   然后他便听到了男鬼愉悦的笑声,耳朵被轻轻亲了一下,他措不及防地往旁边躲,头差点撞到柱子,却被一只手掌拦住了。   “小阮信我,我十分开心,便是所有人都将这件事扣在我头上,我也不会生气了。”男鬼嘴唇贴着他的耳朵,声音轻柔道。   宁星阮心思被戳破,又气又臊,挣脱了他的怀抱,快步走到对角线的柱子处,背靠着柱子,警惕地看着他。   他要问的不是祠堂的事,而是,泗水村那些一直藏在他心头的谜团。   不问清楚,他怕自己死了也是个糊涂鬼。   慢慢踱步走过来,男鬼并没有再靠近,而是坐在凳子上朝宁星阮伸手。宁星阮看了他一眼,没有过去,靠着柱子坐了下来。   男鬼微微叹了口气,表情似乎很受伤,然而眼中的笑意却还没来得及收起。他道:“小阮总是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会很伤心的。”   宁星阮没有理会他的话,低着头有些紧张地扣着拉链,心脏跳得有些快,他要问的……应该不会惹这男鬼生气吧?   如果真的惹到他,他会不会、会不会就在这亭子里,对自己怎么样?   这是一只鬼。   这样的认知又变得清晰起来,让宁星阮刚聚起来的勇气差点散完。   最终他还是咬着牙抬头,就算是死,也要做个明白鬼。   只希望明天的新闻,不会是某校男大学生湖边亭XXX就行。   “你、你知道泗水村的事情吧?”他看了男鬼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视线飘忽不敢往那边看,刚刚想好要撑起来的气势全然瘪了下去。   男鬼靠着栏杆,手支着头,看着宁星阮表情惬意:“自然,原来小阮是想知道这些啊,你问,我都可以说与你听。”   “真的?”宁星阮迫不及待地看着他,却仍有些不信。   男鬼慢慢倾身,脸凑到宁星阮面前,鼻尖几乎要触碰到他的脸颊,宁星阮目光下移,有些僵硬地看着他,然后便听他道:“当然,如有隐瞒,我便魂飞魄散,怎么样?”   宁星阮心头一跳,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他抿着嘴,心里不知为何有些生气。   手被捉住轻轻摊开,掌心已经留下四个浅浅的月牙状痕迹,男鬼拉着凑到唇边,轻轻吻了几下。   掌心被这样吻着,痒意只钻心底,宁星阮有些不自然地抽回了手,才发现这男鬼不知何时竟然已经挪到了他身边,还十分自然地伸手把他整个围在了怀里。   低着头,宁星阮视线落在黑色袍子的暗纹上,幸好这是在外面,不然他不知道这鬼又会做出什么来。   “小阮想知道什么便问吧,我知无不言。”   宁星阮回忆着自回到泗水村后发生的事,纷乱的思绪逐渐理清,他小声快速道:“我、我想知道,山神、山神庙,还有宁四爷他们……”   还有你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   把最后的话吞进肚子里,他沉默着。   大掌揉了揉他的头发,男鬼声音低沉道:“山神庙供奉着一只邪物,村民献上祭品,邪物予他们所愿,各取所需,各担因果。”   “那,我呢?”宁星阮抬头,直直地看着他。   男鬼轻轻揽着他,许久才道:“你是他们选出来的祭品。”   即便是心里早有猜测,听到这句话,宁星阮心脏还是猛然一疼。   他手指控制不住地抖着,后怕的同时便只剩深深的怒意。   如果这世界上不存在鬼神,也只能骂他们一句封建迷信,晦气,然而那些老家伙是知道的,他们就是想要自己的命。   心脏急促跳动,宁星阮脸色有些发红,头也隐隐开始眩晕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头被按在怀里,宁星阮没有反抗,而是任由男鬼轻轻拍着他的背。   许久,等情绪平稳下来他才微微动了一下。   “放心,他们会自食恶果的。”   宁星阮轻轻嗯了一声,心情好了点,再次问道:“他们选我,是因为我是……你说过的那种特殊体质吗?”   男人扮作青玄时说的那些话深深印在脑海里,他不知道是真是假,也许古籍只是有些夸张了?他确确实实平安活到了二十二岁,如果古籍不是太过夸张,那只能说明,他并不是古籍所说的那种人。   ……不过还有种可能,所谓的命格体质,也许只是这男鬼随口编来骗他的。   “不,是因为你好看,村里适龄青年数你最好看。所以我便一见倾心,灭了那邪物,将你抢过来了。”男鬼调笑道,说完轻轻挑起他的下巴,在他嘴角处印下一吻。   宁星阮气结,一时竟有种想敲他脑袋的冲动,差点伸出去的手被他硬生生控制住了。   许是感知到了宁星阮暴躁的情绪,男鬼这才一本正经道:“你八字特殊,于那邪物来说是大补,自然会被盯上了。”   宁星阮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但心里一直绷紧的那根绳慢慢松了。也许就是这样,不然他肯定早就被分食干净了。   男鬼安抚地摸索着他的面颊,轻声道:“不要怕,虽然被那邪物动了手脚后,以后大约会招些阴邪之物,但总归还是有破解之法的。”   宁星阮刚放下的心又被高高提起,他想到回来后在厕所看到的那条白影,果然是被盯上了吗?   微风从湖面上吹来,他忍不住抖了一下,有些害怕地扭头四下打量,但转念一想,最大的邪物,不就在自己身边吗!   他忍不住小声问道:“有什么办法可以破解?”   男鬼笑而不语,只看着他。   宁星阮看懂了他的眼神,攥着衣角,忽地紧闭着双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然后猛然朝着他的面颊亲了过去。   莽撞之下,牙齿磕到嘴唇,宁星阮疼的泪花都沁出来了,他轻轻嘶了一声,便被捏着下巴,仔细查看。   一声轻叹,男鬼道:“好在没有破皮,不然可要几天吃不好饭了。”   说着亲了一下,舌尖温柔地掠过微微红肿的唇内,然后便拉着他的手起身要走。   宁星阮急了,含糊不清道:“你、你好没说,怎么破解?!”   “这个,破解之法众多,比如与我结契,结契之后,你便独属于我,我护着你,自然不会再有鬼物近你的身”他轻笑道。 第47章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宁星阮心里暗自吐槽,那天哄骗他结契的时候,也是这套言辞。   他知道不可能从这鬼嘴里问出来,也就歇了心思。   飞快瞟了一眼男鬼,他有些忐忑地小声道:“那、那你呢?你一直跟着我……”   话问出口,他有种自己的魂魄已经从天灵盖飘出去的感觉。   宁星阮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在山上时,他有那么一瞬间是信了男鬼的话,但也只是那一瞬间而已。   清醒过后,他再怎么想,也不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   他有些想不明白,也知道这话就算是问出口,大概也听不到什么,无非还是那套说辞。   但他还是没忍住问了。   耳垂被轻轻揉捏着,男鬼颇有些无奈道:“小阮一再问我,我便有些怀疑你只是想听我说那些话来,你若想听,我以后每日都说一遍给你,你开心就好。”   宁星阮有些懵,什么话?他没听懂这男鬼的意思。   然而接下来他便明白了。   “我心悦与你,所以一日不见便思念如狂,唯有跟着你,时时相见,才能解我相思之疾。”男鬼说的一本正经,末了又问了一句,“这样说,还可?”   宁星阮:……   不等他回答,这男鬼又兀自开了腔:“你是这世上无可替代的唯一,只要能看见你我便心生欢喜,千百年的阴暗孤寂我仍清醒着,大约就是在等你吧。”   他似乎是上了瘾,兴致勃勃地杵着下巴,似乎在思考新词儿,宁星阮张了张嘴,陷入了失语状态。   他、他刚刚说的,是这个意思?!   所以这男鬼刚是在说,自己那么问他,是在朝他讨这些好听话?   没等男鬼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宁星阮蓦然起身,再顾不得会不会惹怒这家伙,埋头快速走出了亭子,不知道是气得还是怎么,耳朵一片通红。   这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台词,他听着恍惚间有种一口气喝了三斤麻油的感觉。   “小阮?”故作讶异的喊了一声,男鬼随即跟上,并肩后他才叹了口气,“我虽口拙,但句句皆是肺腑之言,你若不想听这些,我再去学便是了。”   宁星阮:……   他咬牙切齿道:“……不用。”   这鬼分明又是故意的!   每天听这种话,他大概会膈应得一天瘦三斤。   不想回宿舍,宁星阮漫无目的地在学校里逛着,无视了身边没有离去的身影。他到商业街买了杯饮料,提着走到操场,在塑胶跑道上一圈一圈慢悠悠地走着。   太阳西斜,昳丽的火烧云铺满了整片天空,宁星阮走到健身器材旁,倚着单杠微微抬头,放空了思绪。   什么也不想,他十分享受这一刻心里的宁静,如果能就这么停留着就好了。   莫名其妙被迫接受了这世界上有灵异鬼怪的存在,还绑定着一只甩不掉的男鬼,他看不到自己前路该怎么走,有时候紧绷的弦断开,他就会有一种意兴阑珊的颓感。   不知道有什么意思。   手被抓住,冰凉的触感将他从放空的状态中拉了出来,回过神来他迷茫地侧头,却见男鬼眉头微皱地看着自己,脸上写满了担忧。   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干的,宁星阮悄悄松了口气,操场上人不少,要是莫名其妙在这对日流泪,会被人当成傻子吧?   所以这鬼又在搞什么?   沉默着,他微微动了一下手,就感觉到又被握得更紧了。   他听男鬼叹了口气,与捉弄他时那种故作无奈不同,他竟然听出了些许忧虑和无力?   越发的莫名其妙了。   被拉着朝操场外走,宁星阮怕被人发现异常,便顺着他的力道走出了操场。   操场小门出来后是一道小路,靠着学校院墙的一侧种满了竹子,还有木质长廊,此时长廊上已经爬满了绿油油的爬山虎,长廊里面被遮住,隐约间可以看到不少小情侣在里面举止亲昵。   路上也有男男女女牵着手散步,宁星阮这才想起来,这条路称得上学校的约会圣地了。   被牵着手从一对对小情侣身边走过,偶尔还能听见别人调笑打闹的亲密话语,他一时之间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视线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宁星阮忽然生出了好像是在约会的错觉。   被拉着的手轻轻晃了两下,他故作镇定地看向别处,好像丝毫不在意,然而心里却有些慌。   “小阮。”他听那男鬼叫道,“如果我答应你一件事,你想让我做什么呢?”   宁星阮扭头,便见那双眼睛认真专注地注视着自己,好像他想要天上的星星,也能拿到手里。   “你能不能……”   “说些让你开心的。”   宁星阮剩下的话咽进了肚子里,所以让他离开是不可能的,说出来被拒绝了只会平添烦恼。   “可不可以,别总是、总是动手动脚的……”他小声道。   说完他脸有些红。   男鬼安静着,四周窃窃情话便断断续续传入耳中,宁星阮心渐渐有些沉,那问他这话有什么意思呢?   “好啊。”他听男鬼道。   猛然抬头,看着他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宁星阮啊了一声,才下意识问道:“真的吗?”   脸被手背轻轻蹭了一下,男鬼柔声道:“当然,这样你会开心对不对?”   宁星阮有些不自在,撇过视线轻轻点了点头。   心里泛出了莫名的情绪,他确实很开心。   “那便好,只是,牵着你算不算呢?”   宁星阮愣了一下,慢慢抽出自己的手,带着试探的表情,见他没有反应,才低着头小声道:“也、也算吧。”   “好吧。”男鬼似乎有些无奈,他揉揉宁星阮的头,宁星阮悄悄抬眼看过去,便见他眸中带着纵容的宠溺。   身上似乎又起了鸡皮疙瘩,他有些受不了这样的目光,抬脚便往前走。   听不见脚步声,但余光中他仍能看到黑色衣袍轻轻摆动的衣角。   摆脱了随时会被咳咳的顾虑,宁星阮只觉浑身轻松,心底抑制不住地冒出愉悦,他努力压制,才没有露出笑意。   看着路边的小情侣,他似乎都能感觉到甜意了。   走到拐角处,宁星阮便直接拐弯回,去餐厅带了份饭便回了宿舍。   和导师约了明天上午去办公室,吃过饭后,宁星阮换好衣服爬上床,林跃涛不久就回了宿舍,两人聊了几句,就在宿舍群里拉人打游戏。   陈临博和赵乐凯回消息,两人明天回来。   看到这个消息,宁星阮很高兴,陈临博嚷嚷着自己拿了工资,回来就请客,不醉不归,群里斗了会儿表情包,又打了会儿游戏。   仿佛又回到了去泗水村之前的日子,就是这样,每天的烦恼就是论文,然后便与林跃涛他们互相调侃,打打游戏。   只是旁边多了个人。   等散了局,熄灯后宁星阮躺在床上,他侧头看了看那道身影。   寝室一片黑暗,只有隐隐的光透过窗帘,照出了他的轮廓,他就静静地站着,宁星阮不知道他脸上是不是还带着笑意。   就像刚刚一样,他始终看着自己,没有靠近,也没有任何出格的动作。   宁星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忽然有些伤感。他不说话也不动,想尊没有生气的雕塑一样,好像真的与这个世界没有了关联。   这样的想法冒出来,他竟然觉得,这只鬼,好像有些可怜了。   就这样看着,心里冒出了点酸涩,他有种那影子即将融入黑色里,马上要消失的感觉。   忍不住微微起身,然后宁星阮就见那身影动了,稍稍靠近床边,他听那鬼道:“怎么?”   “我、我没事,你不睡吗?”宁星阮有些退却,胡乱答道。   男鬼慢条斯理道:“我不用睡觉,乖,快点睡吧。”   宁星阮默默躺回去,悄悄往里移了移,空出了一片地方。 第48章   被手机铃声惊醒时,宁星阮正在梦里费力地爬一座峭壁。   寝室里响起一阵动静,然后铃声停了,林跃涛迷迷糊糊地道了声歉,很快又响起了轻微的呼噜声。   宁星阮疲倦地翻了个身,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半个身子都要探出床去了,如果不是栏杆挡着,怕是早就掉到了地上。   他下意识地看向睡前那人站着的位置,发现那道人影不在。   怔愣了一下,宁星阮慢慢收回伸出床外的脚,仰躺在枕头上,放空了思绪,却也没了睡意。   起身轻轻下了床,喝了几口水,他转身却猛然看到一道黑影站在阳台上,瞬间被吓得魂飞天外。   林跃涛被叫声惊醒,含糊问了一句怎么了,宁星阮看清了影子的轮廓,捂着仍然急促跳动的心脏,稳住声音回道:“没事,下床差点踩空,吓到了。”   “哦哦,小心点。”   听见人躺回去,宁星阮才脚下一软,慢慢坐到了椅子上,轻喘着气。   那影子走进来,半蹲在他面前,握住了他的手:“吓到了?”   宁星阮低头,眼睛适应黑暗后,他已经能看清两人的手,手腕被不轻不重地揉捏着,心悸感慢慢缓解。   “这是通神穴,按之可安心养神。”他听这鬼解释道,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他甚至隐隐听出了一丝委屈,“这总不能算是动手动脚。”   宁星阮不自在地撇开头,他也没有说什么啊。   安静的黑暗里,他看不清这人的面貌,只能看见他微微低着头,长发散落,却隐约有些温柔的意味。   宁星阮迅速抽回手,站起了身,   男鬼似乎有些诧异,仍旧维持着半蹲的姿势,微微仰头看向他。   微弱的光影里,宁星阮垂眸,第一次以这样俯视的角度看这人。四目相对,他不知怎么,忽然有些……发慌。   往后退了一步,椅子发出响动,让宁星阮从有些奇怪的状态里清醒过来,他心里有些堵,胸口发闷,好像有无数乱糟糟的情绪闷在心口。   深吸几口气,他想把堵在胸口的郁气吐出去,却没有用。   男人起身,手撑着床,柔声问道:“不舒服吗?”   宁星阮胡乱摇头,只觉寝室里有些闷热,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间让他有些不舒服的房间。   拿了手机转身朝宿舍门走去,出来后,凉风从走廊尽头的窗户吹来,宁星阮因热意有些混沌的脑袋略微清醒,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人也跟着出来了。   “怎么了?”   宁星阮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拖鞋,清清嗓子回道:“我去洗手间,你跟着干什么。”   “我自然是要跟着。”男人答道,语气很正经。   宁星阮刚要说些什么,就又听他道:“我看那处阴气罩顶,怕你不安全。”   想到那天夜里看到的白色影子,宁星阮心里打了个寒战,也就默认了男人跟着他的行为。   来到洗手间,宁星阮看了一眼手机,刚过十二点没几分钟,他犹豫着悄悄往后看了一眼,见那道身影就跟在身后,安心了许多。   有这人跟着,那些东西肯定不敢出来了吧?   走进厕所,本以为男人会在门口等着,他特地往里走了几步,谁知道刚站定,就见男人慢慢悠悠地走了进来,站在了他旁边。   丝毫不知道避嫌地看着他,一副光明正大的样子。   宁星阮慢慢把裤腰拉上来,小声道:“你进来干什么。”   “我怕离得远,若有情况会来不及。”理由充分,毫无反驳的余地。   宁星阮哪里会相信他这话,但也只能忍了。   等从厕所出来,他耳朵都要烧起来了,偏偏那人表情严肃,一脸认真,仿佛是真的在很尽职尽责地警惕着周围。   咬牙切齿地回到宿舍,爬上床后宁星阮摊开被子,霸占了整张床,被子蒙着头,再也不往床下看一眼。   次日一早,宁星阮起床后匆匆吃了早饭,估摸着老师应该到学校了,便来到行政楼。   等与老师讨论过后,将批注好的论文复制到u盘里,宁星阮才算是松了口气。   好在只是一些格式问题,并不需要大改,这次改完打印出来后,没问题就只等着答辩了。   回寝室后,宁星阮便打开电脑,仔细跟着老师做的批注一处一处修改。   林跃涛睡了一上午,直到快十一点才爬起来,匆匆洗漱后跟宁星阮打了声招呼就出去了。   宁星阮本来还想让他给自己带份饭,但林跃涛说他下午有事就不回来了,宁星阮只得作罢。   寝室里只余键盘敲击的声音,男人安静地坐在他身后,宁星阮记着昨天晚上的事情,也没有理会他。   快十二点时,起身伸了个懒腰,余光扫到身后的椅子,发现那人不见了。   朝阳台看了一眼,也不见人影,宁星阮正奇怪时,回头就见桌子上多了个杯子,瓷杯里浓郁的奶味儿飘出来,引得他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男人轻轻推了一下,含笑看着他。   宁星阮坐下,伸手把杯子推到了一边。   虽然有些饿了,但他绝对不能就这么屈服!   “快喝了,里面加了些东西,对你身体有好处。”男人弯腰低声哄道,“你尝尝,不喜欢我再重新煮。”   宁星阮偏头看着他,满脸不信:“你自己煮的?”   男人点点头:“你身上阴气重,时间长了便会体虚头晕,这方子多年前我用过,还是有些用处的。”   宁星阮犹豫了一下,在泗水村就几次体虚晕倒,他原本以为是感冒或者受惊生了病,没想到竟是这种原因。   手指碰了碰瓷杯,宁星阮吸了口气,小声道:“你可别骗我。”   头顶被揉了一下,男人声音温柔:“喝吧。”   端着杯子抿了一口,奶香浓郁,香甜中还夹杂着另一种香味儿,和他喝过的那种药有些相似,但又不完全相同。   闻着很像……这人身上的檀香。   喝了一口,他便满足地轻呼了口气,胃里暖洋洋的,好像有热气朝着四肢百骸流动,然后他便迫不及待地,一口一口喝完了整杯牛奶。   看着空了的杯子,宁星阮有些不好意思,他好像没有很饿,怎么刚刚就像个饿鬼一样!   男人从他手里接过杯子出了宿舍门,不大会儿进来,顺手把洗干净的杯子放在了桌子上。   宁星阮抿抿嘴,手握着鼠标在文档上点来点去,视线却飘向斜后方露出的一片衣角上。   是不是该道声谢?   要是以往,这人帮了他,早就想方设法从他身上讨回去了,现在一声不吭,倒是让他有些坐立不安。   最终宁星阮还是放开鼠标,微微转身 ,快速说了声谢谢。   不然他心里总是不安。   男人倒是没有像他想的那样,等着他自己道谢然后“挟恩图报”,只是笑看着他,微微摇头:“本就是我该做的,何必跟我这么客气。”   宁星阮知道他说的意思,大概还是那份婚契,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也没有再纠结。   论文改好后,已经一点了,复制到u盘里,宁星阮打算明天打印出来送到行政楼。   起身活动了一下,他本打算下去吃饭,下午没事就宅在寝室算了,反正现在这人不会对他怎么样。   然而下楼后,没等他往餐厅走,就被牵着手朝昨天那条路走去。   宁星阮不知道这人要干什么,有些忐忑地问了一句,就见男人回头看着他,笑道:“小阮,我想出去看看,在山中数百年未出来,现在也想看看你从小生活的世界。”   宁星阮听了这话心中一软,一个深山老林出来的老鬼……   “好、好吧。”他轻咳一声,表情严肃,就当是回报他刚刚那杯牛奶了,当一次导游也没什么。 第49章   出了校门,宁星阮思索着要带这人去哪里,商场?游乐园?   他平时也不太出去,现在倒是有些为难了。   然而不等他拿手机搜索,男人就牵着他的手,慢步顺着学校的墙朝东边走去。   “……去哪儿?”宁星阮只得收起手机,小声问了一句。   男人回头,面带笑意看着他:“随意走走便好。”   说是随意走走,他便真的很随意的带着宁星阮一直往前走。   学校位于龙溪湖大学城西边,向东走两百多米,跨过一条路是一片小土丘,爬上土丘就能看见刚刚完工的龙溪公园。   这里是郊区,周围还在建设,除了学生并没有其他人会过来,这个时候龙溪公园十分安静,只有几个骑行的年轻人在湖边慢悠悠地绕圈。   龙溪湖说是湖,实则是绕着大学城的一道河,一人一鬼沿着湖边慢慢走着,出了公园的范围。还没来得及修整的河边大片芦苇飘荡,几只鸭子在湖面游荡着,身后跟着一圈圈涟漪。   在一片高地停下,宁星阮眯眼看着开阔的湖面,极目眺望,心里连日来的郁气一扫而空,他深吸口气,有种想要大声喊的冲动。   男人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含笑看着他,忽然问道:“海是什么样的?”   宁星阮微微侧头想了想,道:“比这更大,而且海面是蓝色的。”   “还有呢?”男人柔声道。   宁星阮看着他,好像有许多话可以说,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来,最后低下头拿出手机道:“我搜给你看吧。”   “不,我想听你说。”男人忽然像是撒娇一般晃了晃他的手,声音低沉道。   这、这分明是在为难我!   宁星阮动作僵硬地把手机收起来,觉得耳朵有些发烫。   他结结巴巴道:“大海……很深,海上浪花是白色的,还有、还有海边的沙滩应该也是白色的。”   “……其实我也没见过。”   男人低笑了一声:“你说过想四处转转,那就去看看。”   宁星阮看着湖面,沉默不语。   他想过的,但那时候这人还是虞先生,他的一切计划也都是和虞先生。   男人松开了他的手,轻叹了口气,宁星阮心脏一紧,然后便见这人脱下了自己的外袍铺在了地上。   “坐吧。”   宁星阮哦了一声,收回目光。   没有宽大的外袍遮掩,一条黑色腰带勒出这人劲瘦的腰身,宁星阮坐下后,目光不受控制地瞟向他挺拔的肩背。   “怎么?”不小心被抓个正着,男人挑眉笑问,宁星阮则有些心虚地快速别过目光,没有回话。   等人坐在身边,明明中间隔着距离,他却总觉得热度隔着布料传到了自己皮肤上。   不对,那也不该是热度,这人明明是凉的。   不自在地悄悄往旁边挪了一点,异样的错觉消失,宁星阮才松了口气。   下午日光已经变得十分柔和,不远处自行车铃声隐隐传来,暖风吹着湖面带起一片粼粼,宁星阮坐在朝阳的斜坡上,被风熏得起了困意,懒洋洋地伸了个腰。   慢慢躺在黑色袍子上,他枕着手臂,眯眼看着干净的天,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阳光洒在眼皮上,宁星阮觉得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   先是黑暗里,他走在泗水村的那条路上,身后跟着七八条身影。   前方是那座破旧的山神庙,又看到这座庙,宁星阮只觉得心情复杂,他想起了那次自己追着叔叔走出院门,差点被两道奇怪的影子拖进庙里。   是那只男鬼救了他,还……还做出那种事。   等他醒了,那男鬼又披着青玄的皮骗他只是个梦。   心里暗骂了一声,宁星阮下意识地朝身边看去,果然,模糊的轮廓亦步亦趋的跟着他。   手被轻轻牵着,那人带着他走向山神庙。   很安静,天上月色渐明,宁星阮回头,那几道跟过来的影子,赫然是宁四爷他们。   在山神庙外,牵着他的人停下了脚步,然后揽着宁星阮走到了一边,宁星阮有些奇怪地抬头看,便见那张昳丽的脸上挂着笑意。   他心里有些害怕,轻轻挣扎了一下,却又被抱得更紧了。   这人变得很奇怪,宁星阮暗想,又犯病了吗?   身后跟着的七八道身影木然地路过他们,朝着那山神庙走去。庙门打开,里面是浓郁的黑暗,宁星阮看着便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宝贝,别怕。”那人贴在他耳边轻声道,他双臂张开,将宁星阮整个罩在了怀里,下巴轻轻搭在宁星阮的肩头。   凉意侵入衣服里,宁星阮却觉得十分安心。   ……自己是安全的。   宁四爷路过时,扭头朝这边看了过来,麻木的脸上忽然扭曲了一下,露出哀求的表情,他朝宁星阮张嘴,十分快速地说了些什么,宁星阮却一丝的声音都听不见。   “什么?”他轻声问了一句,然后那些人便全都猛然朝他扭头,迫切地伸手想要抓住他。   下意识地往后缩,他手抓着罩在自己身上的衣袍,偏头将脸埋进了男人的怀里。   淡淡的檀香安抚着他急速跳动的心脏,一只手伸上来,捂住了他的眼睛。   “吱呀——”   沉重的大门关上,宁星阮扒开挡住眼睛的手,小心翼翼的朝山神庙看去,他看见宁四爷几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后。   心里骤然一松,不知为何他忽然有种感觉,这些人这次是彻底消失了。   他至今无法分清,祭祀那天的事情到底是梦还是真实发生了,从山上下来后他可以清晰地回忆起每一处细节,包括山神庙倒塌后,宁四爷他们被那张恐怖的脸吃掉的画面。   然而山神庙好好的,宁四爷他们也还活着,宁星阮就当自己做了场梦。   现在,他觉得这场梦大概真的结束了。   心里闷闷地有些难受,男人抱着他忽然朝身后倒去。   骤然坠落让宁星阮血液倒流,惶恐下他不得不紧紧抱住了唯一能抓住里的人。   要死了!   坠入无尽的黑暗中,宁星阮没有太多想法,他以为自己脑海里会像书里说的,走马灯一样闪过自己这一生,然而此刻他除却害怕,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鼻腔里淡淡的香气,还有抱着自己的这个人。   下坠骤然停止,绚丽的光充斥在视线里,无数纷繁的花瓣扬起,他们跌落在一片花田里。   趴在男人身上,模糊的轮廓在光线里变得清晰,宁星阮大口喘着气,看着那双眼睛,他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冰凉的手掌搭在后颈上,他没有反抗,顺着力道低头,他们轻轻地吻着,没有以往那样激烈,只是轻轻触碰了两下,宁星阮却觉得眼前一阵发白,搭在男人脖颈上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心底涌出难以承受的情绪,他有些眩晕,浑身发软,无力地被抱着起身。   缤纷的彩色退去,露出干净的天空,天空下,是一望无际的蓝色。   宁星阮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是海边?   他小声道:“沙滩上不会开花。”   男人轻笑,抱着他走出花田,脚踩在湿润的沙子上,脚底细密的触感让宁星阮傻傻地笑出了声。   哗哗的海浪声中,他们似乎在沙滩上站了许久,直到睁眼,看着天边绚烂的火烧云,宁星阮似乎仍然能闻到咸湿的气息。   眨眨眼,眼尾有些湿润,他轻轻叹了口气。   “好看吗?”男人低声问道。   宁星阮被他抱在怀里,头枕着他的肩,慢慢起身,他低着头捡去不小心蹭在身上的草叶,低声道:“海边沙滩上没有花的。”   “你觉得好看,那就有。”这话说得毫无道理,宁星阮都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从土坡上起身,朝西边看去,天上的红色一直烧到了湖面,很美。   等红日彻底沉入湖中,宁星阮才被牵着手,顺着来时的方向走出了龙溪公园。   悄悄勾起了手指,他不知为何生出了点焦虑,很奇怪,这几天男人一反常态,现在更是让他有种飘忽不定的感觉。   校门外夜市已经开起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喧哗不停,男人牵着他,慢慢走入了人群中。   宁星阮有些紧张,不自觉地回握着那只手,他知道没人能看见,但还是有种隐秘的、刺激的兴奋感。   香气钻进鼻孔,他悄悄看了男人一眼,小声问道:“你……可以吃吗?”   男人笑看着他:“饿了?”   其实也不是很饿,就是,喜欢这种氛围。   点了些烤串,买了两杯莲子粥,宁星阮找了靠着墙,最角落的桌子,拿了两把小塑料椅。   坐在这里,宁星阮把莲子粥放在男人面前,看着这人,他只觉得现在这只鬼身上也多了人间烟火气。   喝了口莲子粥,老板大概加多了糖,很甜。   男人也轻轻喝了一口,看着他。   宁星阮有些好奇问道:“你真的能吃啊?”   “很甜。”男人说的是莲子粥,目光却在他唇上流连。   宁星阮垂眸,不再说话,而是一心喝着手里的粥,仿佛被子里装着的是什么无上美味。   他想起梦里前半段,问道:“宁四爷他们,怎么了?”   “因果报应罢了。”男人轻糅了他的头,柔声道,“与你我无关,他们拿了好处,到了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哦。”宁星阮也不再多问。   无论好坏,那些人也跟他没关系。   烤串上来,宁星阮脸上挂起笑意,刚要说话,忽然看见人群里的两个人。   林跃涛表情沮丧地跟在那个郑云恒身后,两人正从校门的方向,朝公交站走去。 第50章   两道身影很快淹没在人群中,几辆公交车来去之后,就彻底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   宁星阮放下烤串,心里沉甸甸的。   林跃涛,不是很讨厌那个郑云恒吗?   他想起了宁星磊,也是这样,明明一开始看宁泽涛那么不顺眼,甚至偷偷跟他建议,要把宁泽涛套麻袋打一顿。   然而后来他便和宁泽涛站在一起,却不和自己联系了。   现在林跃涛又是这样,才两天的时间,就不声不响,和郑云恒走得这么近了。   或许他们有什么要紧事要办?   宁星阮想这么安慰自己,心里却有难受。他知道林跃涛不了解郑云恒对自己那种让人厌恶的窥视,就算是他和郑云恒关系变好,自己也不该迁怒于他。   但是为什么连提都没有提过一句呢?   他和林跃涛认识四年了,林跃涛不会像宁星磊那样,也不理自己了吧?   走神之下,他猛然喝了一大口莲子粥,杯子底部温度还没降下来的粥瞬间烫的他叫出声来。   “让我看看。”杯子被推到一边,坐在旁边的男人伸手捏着他的下巴,宁星阮伸出火辣辣地疼的舌尖,鼻子发出轻哼声。   叹了口气,男人起身,黑色的衣袖晃了一下,便消失在宁星阮视线里,再出现时,他手里端着一杯褐色的液体,散发着一股子苦涩的味道。   宁星阮接过杯子,里面还有些没有融化的冰碴子,他含糊问道:“这是什么?”   “饮料,可消肿去火,试试。”男人催促道。   宁星阮试探地伸着舌尖,被烫到殷红的舌尖沾了褐色的冰凉液体,热辣的疼意稍微缓解了些,他眼神一亮,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   闻着苦涩难闻的饮料,喝到嘴里有些发酸,像是没有加糖的柠檬水,并不是很难喝。   宁星阮本想一口气喝完,还没喝几口就被拦下来,男人看着他眼神带着些无奈:“你慢些喝,不然要肚子疼了。”   宁星阮有些惋惜地看着刚考好的肉串,他还一口都没吃呢。   “乖,明天就好了,想吃我们再过来。”男人伸手轻轻捏捏他的脸,柔声安抚道。   喊老板打包,提着袋子走回学校,肉串也没吃到嘴里,宁星阮心里更难受了。   心头像是压了块石头,他有些害怕,害怕林跃涛一回来,就会像宁星磊一样,对他的态度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他觉得自己接受不了。   回到宿舍,把打包袋扔在桌子上,宁星阮坐着,双目无神地看向阳台外面。   啪嗒一声,灯光照亮了已经有些昏暗的宿舍,男人走过来站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目光。   视线落在那条黑色腰带上,宁星阮心头一跳,回过神来,抬头看着他。   “担心你朋友?”   宁星阮点点头,郑云恒不对劲,他怕林跃涛会被骗。   拿手机拨了几个电话都打不通,发消息也不回,他都想报警了。   心里越发担忧,他起身拿了钥匙想出去,却被男人按住了肩膀:“不必担忧,他没事。”   宁星阮心里一松,没事就好。   “他与你关系很好?”   “什么?对,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宁星阮坐下,给林跃涛发消息让他看见后赶紧回。   然后消息刚发出去,手机就被夺走了。   有些疑惑地抬头,宁星阮看着他,就见他虽然表情平静,眸中却隐隐藏着郁色。   怎么了?   宁星阮有些茫然。   不等他试探,男人便把手机放在桌子上,捏着额头微微叹了口气:“你有许多亲人朋友,也会为许多人心忧烦恼,我想到这些只是觉得有些失意。但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抱歉。”   宁星阮张了张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这又有什么可失意的地方!   他心里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这只鬼,难道是吃醋?连朋友的醋也要吃?   真是……   不可理喻!   当然,也不排除这家伙又在趁机演戏。   “若我不见了,你会为我忧心至此吗?”男人目光幽幽地看着他。   宁星阮涨红了脸,解释道:“我和林跃涛只是朋友,这不一样的。”   男人追问:“哪里不一样?”   “林跃涛是人,你是鬼。”宁星阮不想和他多扯,红着脸气急道。   男人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眼中神色却让宁星阮有些忐忑。   自己说的话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许久,在宁星阮快撑不住时,男人轻轻叹了口气,轻笑一声,转身慢慢走到了阳台上。   宁星阮听着那声带着自嘲意味的轻笑,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低头摆弄着手机,他看见林跃涛回了消息,勉强打起精神让他注意安全,宁星阮视线便不由自主地飘向阳台。   那句话……好像确实有点伤人。   所以是不是要道声歉?   磨磨蹭蹭起身推开阳台的门,走到男人身边,手指捏着手机壳的边缘,宁星阮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轻轻动了动胳膊,他装作不经意地蹭到了男人的衣袖,悄悄斜看了男人一眼,便见他正看着自己。   又被逮了个正着。   宁星阮有些尴尬,又有些不知所措。   “抱歉,又惹你不高兴了。”没等他说话,男人忽然开口道。   宁星阮啊一声,一时间是真的转不过弯儿来了,这又是做什么?   他有些泄气,干脆低下了头没有搭话。   男人双手握着他的肩膀,让他转过身来,然后叹气道:“我本意只是想听你亲口说,我于你,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但不该用这种方式刻意想哄你说出口。”   “我明白你是气急了才说出玩笑话来,倒是我该担心,跟你坦白后你又要生我的气。”   宁星阮撇过脸,不知为何鼻头有些酸涩,他不敢开口,生怕一说话声音就泄了底。   “真的生气了?”   宁星阮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人刚刚果然又是在跟他演戏,但是坦白了,那这次就算了。   被轻轻揽进怀里,宁星阮额头抵着他的肩膀,心绪慢慢平静下来。   只是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劲?   仔细想了想,宁星阮悟了,这家伙说出这么善解人意的话,是不是吃定了自己心软?   猛地把人推开,他黑着脸回了宿舍,还转身狠狠关上阳台的门,上了锁。   虽然知道门在这人眼里也只是摆设,但也要坚决表达自己的态度!   隔着玻璃,他看着男人脸上有些茫然的表情,转过身嘴角带上了笑意。   又想骗他,被骗这么多次,也是会长记性的!   有些得意自己看穿了这只男鬼的“阴谋”,宁星阮心情大好,等林跃涛回来,他也能心平气和地跟他聊天了。   起初面对宁星阮的询问,林跃涛还支支吾吾试图掩饰,说自己打球去了,等宁星阮平静地指出,他看到了林跃涛和郑云恒两人走出了学校,林跃涛才尴尬的满脸通红。   “对不起,星阮,这件事太复杂了,我不想你扯进来。”尴尬过后,林跃涛抿了抿嘴,脸色开始发白。   宁星阮叹气,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道:“郑云恒那人不正常,你最好离他远点。”   听到宁星阮说郑云恒跟踪他,林跃涛神色惊疑不定,他仔细看着宁星阮的脸,有些慌张地问道:“你、你不会也撞邪了吧?!”   说完他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宁星阮这下子心中了然,原来郑云恒是用这种手段接近林跃涛的啊。   他问道:“你们去松阳观了?”   林跃涛点点头:“我、我最近出了点事儿,郑云恒帮了我一次,他说让我先去请道符,过两天他准备好了再帮我彻底解决。”   说完他又看着宁星阮,表情真诚道:“星阮,要不你也请他来看看他,这家伙还是有点真本事的,我亲眼看见的!”   宁星阮下意识地看向阳台,却见刚刚站在那里的人此时已经到了自己的背后。   男人贴在他耳边轻声道:“你这个朋友,是被家养的小鬼缠上了,不是什么大问题。”   家养小鬼?   宁星阮咬牙,心中怒气丛生,肯定是郑云恒下的手,目的自然是通过林跃涛接近他。   林跃涛算是遭了无妄之灾了。   走到自己的床位下,宁星阮装作那东西的样子,小声问道:“可不可以帮他一次?”   男人看着他柔声道:“你的朋友我自然是要帮的。”   宁星阮心中一暖,小声道了谢。   接着他有些兴奋道:“是不是要把那小鬼收了?朱砂黄符买吗?”   男人微微摇头,笑意变得有些阴冷。   “没必要,留着它还有用。” 第51章   在宁星阮的追问下,林跃涛有些丧气地坦白了自己“撞邪”的事情。   他有晨跑的习惯,并且不喜欢在操场,而是会围着学校边缘跑上一圈。几天前他在跑步时撞到一个女生,把人扶起后他本想送她去校医院检查一下,省得出什么问题,然而那女生却只让他把自己送回宿舍便算了。   撞伤了人家林跃涛肯定不好撒手不管,便送她回了宿舍,并加了联系方式,让她有什么问题及时联系。   随后事情就有些不对劲了,断断续续聊了几次后,林跃涛总觉得这女生说的话有些奇奇怪怪。   在拒绝了女生夜里出去见面的邀约后,他更是噩梦缠身,时不时就会出现幻视幻听。   就在事情即将从青春校园频道转向灵异鬼怪时,他在餐厅吃饭遇到郑云恒,郑云恒开口便说他撞鬼了。   林跃涛起初不信这些东西,他只当是自己又被压着改论文改得神志不清了。可是昨天晚上,他又梦见了那个女生,只不过这次她一身红衣,面目全非,口口声声要林跃涛这个负心汉付出代价,并生出利爪刺进了他的胸口。   被吓醒后,林跃涛只觉胸口隐隐有些作痛,他掀开衣服,赫然看到胸口处有五处紫黑,和梦里被手指刺进去的位置一模一样。   被吓得魂飞天外,他缓了好久才接受了这个事实,然而他也不敢让宁星阮知道,生怕不小心把宁星阮给连累了,又吓到他。   “我起来后立马去找了郑云恒,他说自己很忙,到昨天下午才跟我说,要我先跟他去松阳观一趟,从他师兄手里请了一张护身符。”林跃涛从兜里拿出一张符纸。   宁星阮接过来,打开后沉默了一下,问道:“花了多少钱?”   “一千八。”林跃涛挠挠头,“怎么了?”   宁星阮把自己从桌子上拿过来的符从卡套里取出来,摊开后把两张都摆在桌面上。   一模一样,一个人都不可能画得相似到这个程度,只能说,这松阳观,多少有点儿不讲究了。   “这,可能每个人手里的符威力不一样?”林跃涛试图找补,然而每个人画出来的还能说各有差异,这复印出来的,郑云恒的师兄手是金子做的那也蹭不到这纸上啊!   宁星阮目光怜悯地看着他,像是在看傻狗:“你上次跟我一起去的,一百二你忘了?”   林跃涛泄气,可怜巴巴道:“就当是救命钱了,收了我的钱,郑云恒总不能不办事儿吧?”   宁星阮叹了口气,心中对林跃涛十分愧疚,都是因为自己才把他牵扯到这种事情里。就算是这次能顺利解决,林跃涛也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但终归是把他吓得不轻。   而且肯定要留下一辈子的阴影。   这时男人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宁星阮眼睛一亮,看着他的眼神带着感激,被握住手时,他便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轻轻晃了两下,用口型朝男人说了声谢谢。   正低着头的林跃涛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宁星阮拍拍他的肩膀道:“他既然跟你保证了,肯定是有些手段,先看看就是,不行咱再想别的办法。不要担心,我……在老家也认识一个很厉害的道长呢,大不了到时候我们去找他便是。”   听宁星阮这么说,林跃涛顿时安心了,心底一松强撑着的情绪也垮了下来,他紧抓着宁星阮的手,喋喋不休地开始往外倒憋在心里的恐惧。   宁星阮不时出声轻声安慰着他,话说出口,他也慢慢平静下来。   等要睡的时候,林跃涛提出了个让宁星阮十分为难的要求,扒着宁星阮床边的梯子,他可怜巴巴道:“你就让我挤一晚上,床虽然小,咱挤挤还是能睡的!”   宁星阮偷偷看了背靠着门的男人,此时这人脸色已经很不好看,盯着林跃涛时看似表情平静,那双眼睛却微微眯了起来。   赶紧把他的手拍掉,宁星阮毫不留情:“不要想了,不然你睡临博的床吧,好歹能离得近一点。”   又嘤嘤了两声,林跃涛不舍地松手,一步三回头走到自己床铺边,最后还是抱着被子爬上了陈临博的床,头对头,好歹还能有点安全感。   熄了灯,他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原本还怕会一夜睡不着,再看见什么东西,然而刚躺好便困得眼皮打架,还没来得及跟宁星阮说几句话,他就瞬间不省人事了。   宁星阮听着林跃涛平缓的呼吸声,慢慢起身,趴在栏杆上看着坐在下面的人,小声道:“他身上的伤没事吧?”   男人起身,他个子高,站起来便能碰到宁星阮的脸,两人距离极近,只要动一下,鼻尖就能蹭到彼此。   宁星阮没有往后撤,抓着栏杆的手指却紧了紧,贴着胸口处的手背能明显的感觉到心跳变得有些强烈。   “没事,阴气侵入皮肤罢了,他身强体壮,两天便能消下去。”男人淡声道。   “哦。”宁星阮应了一声,心绪有些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也没有躺回去睡觉。   手指扣着栏杆,他微微垂眸,许久才又开口,声音带着些软意:“谢谢你帮我朋友。”   男人轻笑一声,伸手像是挠小猫一样蹭了蹭他的后颈,宁星阮痒得微微缩了缩脖子,额头便轻轻蹭过了男人的鼻尖。   他面颊又热起来了。   “你不想他出事,我自然是要帮的。”男人声音低沉,   宁星阮心跳又快了几分,往后缩了缩,他道:“那、那先记着,我要睡了。”   说完便迅速躺回去,盖好被子闭上了眼睛。   看着床上的青年慢慢入睡,男人伸手蹭了蹭他的脸,随后走向阳台,慢慢消失在夜色里。   早上醒来,宿舍里不见那人的身影,宁星阮愣了几秒钟,伸手探向衣领,摸到仍然挂在脖子上的牌子,心里那股空落落的感觉才慢慢消失。   刚起床林跃涛便接到了郑云恒的电话,让他到上次遇见那女生的地方等着。   “不用怕,我保证你是安全的。”郑云恒刻意提高了声音,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宁星阮听了便知道,这家伙肯定是觉得早上自己也在宿舍里,才掐时间点打电话过来。   挂了电话,林跃涛看着宁星阮,表情可怜兮兮。   微微叹了口气,宁星阮拍拍他的脑袋:“行了,我跟你过去,不过到了之后我就在旁边等着,不凑热闹了。”   林跃涛嘿嘿一笑,伸手就想搂过来,被宁星阮给躲了过去。   郑云恒催的急,走出宿舍楼时天色刚刚发亮,路上还没多少人。林跃涛遇到那女生的地方有些偏僻,在学校还没完全建成的西门附近,大早上这里更是一片安静。   林跃涛走到拐弯处等,宁星阮就在附近找了个石凳坐着,不大会儿便见穿着一身运动服的郑云恒走了过来。   看着林跃涛,郑云恒有些诧异,他抬头四处看了看,见宁星阮就坐在不远处,脸上才起了一丝笑意。   宁星阮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继续玩手机,脸上是掩饰不了的厌恶和怒意。   肩上搭下一片衣袖,宁星阮抬头就见男人正站在自己背后,见他扭头,男人将手里的杯子递过来,面上带着笑意。   杯子里是热牛奶,捧着杯子,掌心的暖意似乎传遍了全身,他凑到杯前轻轻闻了闻,还是昨天他喝过的那种。   “你去哪儿啦?”宁星阮喝了一小口,压低了声音问道。   男人绕到前方在他身边坐下,看着前面的两个人,笑而不语。   宁星阮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心里一惊,那个郑云恒会不会能看到这人?   他下意识地站起来,想要把人挡住,却不料这一动作引得郑云恒看了过来,似乎还想往这边走。   他紧张地微微回头,却见男人笑意盈盈,接着起身,双臂环在了他腰间。   下巴靠在宁星阮肩上,男人小声道:“你在担心我,对不对?”   宁星阮抿着嘴没有说话,他……是的。   长叹了口气,男人微微收进手臂,声音愉悦:“这样我便心满意足了。”   “不必但心,我不愿意,这世上没人能动我。你只好好看着便是。”   “会不会有人追查过来?”宁星阮知道他肯定做了手脚,心里顿时有些担忧,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打了小的来了老的,爷爷老祖无穷尽,郑云恒头上肯定也有师父什么的。   男人只是笑着轻轻在他颈边嗅了嗅,没有说话。   此时有几个晨跑的人路过,林跃涛和郑云恒往旁边让了让,就在那几个人刚跑过去的时候,郑云恒身体忽然一阵抽搐,紧接着便面露惊恐,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几个晨跑的人瞬间被吓得停下了脚步,远远看向这里。   “纵鬼害人骗取钱财却失手被反噬,贪心不足自作自受罢了。”男人轻声道。 第52章   来到约定地点后,郑云恒见只有林跃涛一个人站在那里,心里十分失望,不死心地朝四周查看,看到坐在不远处的青年,他才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心里有些得意,郑云恒暗暗嗤笑,到最后还不是得按照我的剧本来。   漫不经心地敷衍着林跃涛这冤大头,他目光时不时瞥向宁星阮,心里盘算着下一步该走什么流程。   几个女生跑过来,郑云恒心不在焉地让了路,等人过去后,他刚要开口让林跃涛把宁星阮叫过来,却不料余光看到身后飘来一抹熟悉的红色。   不好的预感让他头皮发麻,来不及反应,他便只觉脖颈一阵刺痛,一双冰凉僵硬的手攥住了他的脖子。   窒息感,对死亡的恐惧感让他下意识地剧烈挣扎起来,然而那双手像是铁钳子一般,任他怎么挣扎也逃脱不开。   陷入绝望之中的郑云恒十分不解,他是契主,这只鬼怎么敢的,怎么敢对他下手……   失去意识前一秒,他倒在地上,终于看到了自己养的这只鬼。   晨光下,女鬼红色的衣袖已经出现了烧灼的痕迹,它举着那双可怖的手,低头看着郑云恒,表情有些茫然。   那张清秀的脸上,此时覆着几道黑红色的纹路,闭上眼之前,郑云恒隐约看到那些纹路似乎正在慢慢消退……   救护车很快过来把人拉走了。   周围有目击者不少,学校把他们叫过去简单询问了情况后,确定郑云恒是突然自己发疯,与他人并无任何争执或者肢体冲突,这件事就算是了了。   从教科楼回来后林跃涛有些沮丧,亲眼看着好好一个人突然发疯,他第一想法就是,郑云恒可能是被那女鬼打击报复了。   这么一想,他越发的害怕起来。   最后还是宁星阮安慰他,这个郑云恒说不定有什么精神病,正巧赶上发病了。而且他自己是个精神病,还打着松阳观的名头说什么驱邪,八成是骗子。   起初林跃涛还心存疑虑,但很快就有消息传回来,郑云恒醒过来后继续在医院发疯,被暂时确诊存在精神方面的问题,他这才松了口气。   恰好晚上他又“巧遇”了那个女生,尴尬聊了几句后,虽然她仍然神神叨叨,但林跃涛确认了人家是个人,心里的石头也终于放下了。   至于什么噩梦,胸口的指印,他坚持认为,是郑云恒用了点小手段,就是为了骗他钱。   现在科技这么发达,这些骗子肯定与时俱进啊!   对此,宁星阮表示反正也死无对证了,就让他自己脑补圆了逻辑,继续当个无神论者挺好。   等林跃涛安心睡下,宁星阮才轻手轻脚下了床,悄悄拉着男人走到阳台,把门关好。   楼下路灯一直亮着,他看不太清这人脸上的表情,却仍能感受到那股灼灼目光。   下意识地微微低头,他借拉衣服的动作,悄悄用手背碰了一下面颊。   嗯……不是很烫。   从早上起,男人便一直用这种目光看着他,宁星阮每每触及他的视线,就十分不自在。那目光中仿佛带着温度一样,落在脸上,他便控制不住地脸颊发热。   还带着心脏时不时急跳的副作用。   “这次,真的真的谢谢你。”宁星阮压下心里的异样,十分认真的向他道谢。   让郑云恒“发病”,控制那只女鬼与林跃涛巧遇,让林跃涛彻底从遇鬼的阴影里走出来,绕了一大圈,事情最终如宁星阮所愿,一切都算是回到了正轨。   他什么都没说,这人却洞悉了一切,解决了他所有的忧虑和不安。   想到这些,快速跳动的心脏让他呼吸也急促起来,心里忽然生出奇怪的念头,他迫切地想要触碰到这人……   无论是拥抱亦或是其他。   用力攥着手指,宁星阮为自己这样的想法感到错愕,却又觉得理所当然,他只是个普通人而已,有人为他做到这种程度,他又怎么可能毫无感觉呢?   但他仍然感到有些羞恼。   怎么能像是患了皮肤饥渴症一样呢!   像是穿透黑暗看到了他纠结的内心,男人愉悦地笑出了声,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道:“那你打算怎么谢我呢?”   宁星阮抬头,面露纠结,要、要怎么谢?   ……真的做那种事,会不会,又显得自己自作多情?   手指紧张地互相纠缠着,他脸上几乎要烧起来,有种心脏马上要从胸口跳出来的错觉。   做足了心理准备,宁星阮猛地闭上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然后脸上就贴上了一阵凉意。   男人双手捧着他的脸,轻轻吻在他额头,一触即离:“谢礼我自己收了。”   “……啊?”宁星阮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他。   就、就这?   他一时间有些不习惯,虽然这两天男人确实“规矩”了许多,但以往的印象仍然深深刻在宁星阮的脑海里。   真的这么轻易就算了?   “如果你想要加赠品,我也却之不恭。”男人额头贴着他的额头,暧昧的蹭了蹭。   宁星阮耳尖通红,自然是否认了。   贴着面颊的掌心轻轻摩挲了两下便松开,宁星阮有些晕乎乎地靠上了栏杆,稍稍探出头去,让夜风吹拂过自己的脸颊,想要赶紧散了脸上的热度。   “那个女鬼,是不是消失了?”宁星阮问道。   男人摇头,漫不经心道:“你想见它?”   宁星阮犹豫着点了点头,他不知道郑云恒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总是觉得不安心。   郑云恒曾跟他提过阴婚,他当时是怕自己会死,现在仍然有些后怕,但担忧的事情却截然不同了。   男鬼轻轻在他眼皮上拂过,随后指了指阳台角落处。   宁星阮不解地看过去,就见那里忽然出现了一道影子,隐约能看到它拖曳到地上的红衣,还有遮住了面颊的长发。   这幅样子和电视里的红衣女鬼如出一辙,视觉冲击力太大,吓得宁星阮下意识地朝心里最安全的方向扑过去。   死死抱着男人的腰,他脸埋在男人怀里,瑟瑟发抖。   “没事,没事的,别怕。”男人下巴轻蹭着他的头顶,低声安慰道,“有我呢,它碰不到你。”   被紧紧抱住,宁星阮急喘着气,恐惧感慢慢退去。   手攥着男人的衣服,他死不撒手,太吓人了,他在泗水村见到那些穿寿衣的老人们,也没有被吓成这样。   归根结底,还是这个影视剧经典形象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太大了。   没料到宁星阮会这么害怕,男人轻轻叹了口气,耐心地柔声安抚着,直到他敢从自己怀里抬起头来,才稍稍松开手臂。   “我来问。”男人轻拍着他的后背道。   宁星阮在他怀里动了一下,轻轻地点头。   他实在是不敢看那个东西。   瞥了一眼那只女鬼,男人表情漠然。   若不是因为怀里的青年,他不屑于多给这些东西一个眼神。   女鬼也在瑟瑟发抖,男人问一句,它便用诡异沙哑的声音答一句,问道最后,宁星阮也算是听明白了。   郑云恒这家伙,竟然是打算从他身上下手,抓了与他结阴亲的男人,拿去卖钱!   这诡异离奇且大胆的想法,让宁星阮惊讶得一时间忘了害怕,表情呆滞地看向那女鬼。   按照女鬼所说,郑云恒与他师兄几人早就在做这个行当,寻找非自然死亡的鬼魂禁锢起来,用点小手段下契后便可卖给与他们一样下作的同行。   但是这年头惨死怨死,怨气缠身的鬼魂不好找,他便盯上了宁星阮。   宁星阮无语,找死,也不是这么找的吧?   随即又有些担忧,郑云恒盯上了他,那他的同伙岂不是也知道了?   哦,没有,女鬼说他这次想独吞。   ……好吧。   宁星阮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词能形容他。   问完话,男人便放走了女鬼,宁星阮有些不解,便听他笑道:“我解了它与那人的契约。”   女鬼怎么能甘心被驱使这么久,没了契约,它自然是要找郑云恒报仇的。   阳台只余他们,宁星阮才察觉到,自己的姿势好像,有点儿不对劲。   悄悄松开攥着男人背部衣服的手,他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小声道:“我、我困了。”   男人把人松开,还贴心地替他拉开了阳台的门。   磨磨蹭蹭走进寝室,宁星阮手搭在门框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看了男人一眼,迅速低下头,隔了几秒又忍不住抬头看去。   犹豫着,他忽然想到一个隐患:“我……我们结了契,这些人是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样的话,稍微有点儿道行看到他,就知道他和鬼结了阴亲,岂不是时时都会暴露男人的存在?   男人把人拉进宿舍关好门,轻笑:“放心,你回来的匆忙,才被他看出端倪,没有下次了。”   宁星阮放下心来,这才爬上床安心睡了。 第53章   次日,打印了论文送到教科楼后,宁星阮回到宿舍就看见陈临博回来了。   进宿舍后被陈临博一个熊抱差点窒息过去,宁星阮挣扎着露出脸大口呼吸着,再往旁边看,一直跟着他的男人此时脸都沉下来了。   赶紧把陈临博给推开,他笑着锤了这家伙一拳:“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原本陈临博和展淮说好的前两天就会回来,结果一直拖着没个准信儿。提起这个陈临博也唉声叹气,主管扣着他不让走,眼看再不回来就要耽误答辩,才把他给放了。   “展淮大概中午到吧,刚好晚上出去聚一聚。”陈临博把行李放好,就简单收拾了一下要去教科楼,“再不去找导师,我可能就得等着二辩了。”   看着陈临博苦哈哈的表情,宁星阮也只能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陈临博的导师是他们一个很严厉的专业课老师,现在才去找他,免不了挨顿批。   送走了陈临博,宁星阮才看向坐在他的位置上的人,然后下意识地说了句:“这是我好朋友。”   “嗯。”男人出声应了,看着他时表情缓了下来,“与他们在一起,你很高兴。”   宁星阮一时间不确定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能挠挠头道:“是,很久没见了,所以……”   男人笑了,声音低沉中带着柔意:“有三两好友,能时时惦记,确实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听了这话,宁星阮忽然想起,这人在那深山中不知多少年月,至少,从小时候第一次与他相见至今,也有十五六年了。   那么长时间,无亲无友,换成他自己,大概会很快就疯了吧。   日升月落,春去冬来,只代入想一下,宁星阮就感觉到一阵绝望到窒息的孤寂感。   他张了张嘴,轻轻叹了口气,有些说不出话来。   心底沉沉的,很难受。   男人忽然起身走过来,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眼尾问道:“怎么了?”   宁星阮茫然地抬头看着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眼睛,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便被顺手握住了。   手指轻轻动了两下,他没有抽出来,微微摇头:“没有,没什么。”   男人看着他,眸色深深,握着青年的手十分克制地放轻了力道。   随即放开手,踱步走到了阳台上。   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做出让青年难受的事情来。   为何用那种眼神看着他,怜惜悲悯,仿佛感同身受般要为他而哭泣。   那双乌润的眼睛中沁着水光,他甚至觉得,青年的泪水落下,他也就会随之失去理智。   宁星阮眨眨眼,看着走到阳台的男人,再次小心摸了摸眼睛,没什么啊……   只是此刻再看着那道背对着自己的身影,他莫名就感觉到了一种与世隔绝的孤独。   走过去,宁星阮站在他身旁看着他,许久才鼓起勇气小心翼翼问了一句:“你……还要出去看看吗?”   男人侧头,便看到青年表情忐忑地看着自己,他忍不住笑了:“好啊,只是又要麻烦你陪我了。”   宁星阮赶忙摇头:“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   不说别的,单是他帮忙处理了林跃涛的事情,自己就欠着他一个大人情呢。   别说是出去走走了,这时候他就算是再提出一点别的要求,不是太过分的话,自己大概……也拒绝不了。   见男人重新带上了笑意,宁星阮暗暗松了口气,也忍不住跟着露出了浅浅的笑,心里的沉郁感也消失了。   出了宿舍楼,两人漫无目的地在学校里走着,学校里的湖从西南横穿半个校园,依水而建的假山小瀑布,还有曲折有致的装饰木桥绵延了半个校园。   顺着湖边走,宁星阮时不时便往旁边看一眼,也只见这人表情淡淡地目视前方,只是每每与他对视,男人眼中才会出现些许笑意。   学校这些古今结合,造型怪异的建筑,好像确实没什么好看的。   宁星阮又扭头悄悄打量着这人,以前没有细思,如今仔细看,他大约也只有二十多岁。二十多岁便成了一只鬼,终日守在那座山里,这么一想,他便越发的觉得这只鬼可怜了。   什么都没来得及开始就结束了,然后便陷入无尽的孤独中。   现在正常的二十多岁的人在干什么呢,读书学习,工作生活,三两好友亲人爱人,打游戏看电影约会。   很平常的生活,但对一些人来说却是遥不可及。   他忽然有种冲动,他想身边这只鬼也能拥一些东西,想……把这些都补给他。   荒谬的念头蠢蠢欲动,宁星阮伸手按着胸口,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   但他抑制不住的想要做些事情,所以能怎么办呢?   走到湖镜头,爬上小土丘,西面是一大片草地,此时草地上三三两两的学生正躺着坐着,打打闹闹。   有人路过,直直地朝着男人撞过来,宁星阮皱眉,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他往自己身后拉。   路过的人见他的动作,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带着莫名其妙的表情走远了。   宁星阮有些尴尬,别人看不到这人,自己的动作在别人眼里大概像是有那个大病。   “谢谢,小阮对我很好。”男人顺势拉住他的手,笑意盈盈道。   脸上一红,宁星阮微微缩了一下手,但他没有用力,所以男人也没有松手。   两人静默着走下土丘,宁星阮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他们都看不到自己身边还走着一个人。心里跳了一下,他脱口问道:“可以让他们看到你吗?”   男人诧异地看着他,答道:“自然。”   宁星阮笑了,他道:“我想出去。”   “好啊。”男人不问他想做什么,只是看着他,眼神带着些许纵容。   想到自己的计划,宁星阮有些兴奋,直到走出学校坐上公交,一路上他都压抑不住脸上的笑意。   公交车停下,两人下车后站在了一处商场前,广场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宁星阮拉着男人顺着人流走进去,四下观察,找到一个偏僻小门,四下查看了没有监控,他便催促道:“你快显形。”   “好。”男人仍然十分顺从地应下,伸手捂了一下他的眼睛,松开后便笑道,“好了。”   宁星阮扯扯他的衣服,眼睛里带着疑问:“就这样,真的好了?”   男人笑而不语,拉着他从小门里走了出去。出来后,四周聚过来的目光顿时让宁星阮亚历山大。   他们能看见了。   宁星阮脸上笑意变大,扭头看向男人时,眼神亮晶晶的。   随即他又开始烦恼,身边这人实在是有点儿招眼,过于出色的外貌加上黑袍长发,简直是行走的焦点。   被盯着的感觉实在难受,宁星阮买了包口罩,然后拉着他匆匆走进了一家男士服装店。   两人一走进店里,店里的导购员还有两个正挑衣服的小伙儿看过来,然后瞬间全都愣了。   无论是宁星阮还是他拉着的人,俱是难得一见的出众相貌,此时二人一同出现,还拉着手,自然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甚至有人悄悄拿出手机,想要拍摄。   宁星阮皱着眉停下了脚步,他下意识地低头看,才发现自己还拉着男人。   有些尴尬地松开手,他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匆匆转身离开,七拐八拐直到出了商场,感受不到那些灼灼视线,他才松了口气。   转身,男人仍然跟在身后,见他看过来,便笑道:“不舒服的话,就回去吧。”   宁星阮摇摇头,还没开始,怎么能回去呢。   他道:“你先在这等着,我自己去买。”   男人伸手揉揉他的头:“不必这么麻烦,先闭上眼睛。”   宁星阮乖乖闭眼,耳边没有动静,等他听见一句好了,睁开眼睛,却是愣了。   眼前的人身上那身肃穆的黑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很普通的休闲服,样式与他自己身上的很相似,只是换了个颜色。   宁星阮有些不习惯,自从第一次见到这人,他就一直穿的是偏古式的长袍,此时忽然换了风格,总有些奇怪。   但……很好看。   宽松但不累赘的衣服套在他身上,更显得他肩宽腿长,让人移不开眼睛。   “好看吗?”他柔声问道。   宁星阮下意识地回他:“好、好看。”   然后便被拉着手,重新走进了商场。   直到再次走入人群,宁星阮还没回过神来。   男人虽然换了身衣服,头发也束了起来,但周围人仍然会时不时投来目光。   不过宁星阮也不在意了,在扶梯前的装饰气球前,他拿出手机悄悄抬手,屏幕上出现了两道人影。   男人恰好回头,朝他露出笑意,宁星阮手指点击屏幕,定格下了这一幕。 第54章   宁星阮向来不喜欢在人多的地方呆着,尤其是商场这种喧闹的空间,走在人群里他总会有种心慌的感觉。   可今天再站在人群里,他却觉得有点喜欢这里的热闹了。   很有人气。   周围人来人往,他不敢与身边这人有太过亲昵的动作,便时不时往旁边看一眼,不然总有种人要跟丢的感觉。   次数多了,男人状似不经意间蹭了一下他的手背,低头小声道:“这样便好了。”   宁星阮下意识地低头看,就见一根细线连在两人指间,男人轻轻抬手,他便觉得无名指指根处微紧。   慌忙朝四周看了一下,见无人注意到他们的动作,宁星阮才涨红了脸道:“快解开!”   “放心,没人能看见。”男人轻晃着手,朝他眨眨眼。   听了这话宁星阮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但每每与人擦肩而过,他还是有点心虚,但更多的是有种隐秘的刺激带来的小兴奋。   撇过头,他忍不住偷偷抿嘴笑了一下,随即又直视前方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却不曾想到店铺的玻璃清楚地映出了他的表情,也映入了男人眼底。   商场二楼三楼是服装区,四楼全是餐饮,两人虽然漫无目的,宁星阮也带着他慢悠悠地一层一层走上去。   导购小姐姐们亲切的招呼,茶饮机器沙沙的转动,各式餐饮店飘出的香气,走在其中,身上也沾了人间烟火气。   站在猫咖玻璃前,宁星阮微微弯腰,两只小猫便歪着头走过来,伸爪朝他挠了两下。宁星阮笑着侧头看去,就见那人正看着自己,虽然带着口罩,他也能看出那双眼中的笑意。   “喜欢?”   宁星阮点点头,伸手点了点贴在玻璃上的粉色小猫爪笑道:“我一直想等毕业后养只小猫。”   他害怕热闹,但也害怕一个人呆着。   男人微微弯腰,束起的头发发梢落在宁星阮耳边,蹭着他的面颊,带过来一丝熟悉的香气。   宁星阮没有动,他看了一眼落在耳边的头发,悄悄红了耳朵。   男人也伸手点了一下玻璃,却不料正隔着玻璃撒娇的小猫忽然炸毛,弓起身子往后跳。   两只小猫眸子圆睁,耳朵上的两簇毛轻轻晃动,躲在猫爬架后警惕地看着这边,不大会儿就又往里跑远了。   宁星阮见状忍不住笑出声来,转头便见男人正有些无奈地看着那两只猫。   伸手揉揉宁星阮的头,他道:“这种不亲人,养不熟,你想养我便替你寻几只粘人的。”   宁星阮笑着没有戳穿他,据说猫猫狗狗对一些邪物十分敏感,让他去找,自己大概这辈子都与它们无缘了。   不想再进去祸害小猫们,他起身晃了两下手指,两人一起离开了猫咖。   转了两个多小时,兴奋劲儿过去后宁星阮有些疲了,拉着男人到四楼找了家偏南方口味儿的店。   泗水村在南方,这人应该会喜欢南方菜吧?   点过菜后,宁星阮看了一眼安静坐在身边的人,朝服务员伸手比了个二:“要两套餐具。”   说完他乖乖把手放在膝盖,眼神亮晶晶偷偷瞟了一眼男人,然后便见服务员面露诧异道:“您放心,我们的餐具是免费的,不额外收费。”   回过神来,还没来得及露出的笑意僵住,宁星阮有些尴尬地对服务员点了点头。他又忘了,人家能看到他们是两个人,自然会上两份餐具。   他只是,下意识地想要特地强调一下身边这个人的存在。   手被轻轻握住,手指挤进他的指缝里,十指相扣,男人轻挠了一下他的掌心,倾身几乎要贴在他耳边小声道:“只要你在意我,便足够了。”   别人与他来说与山石树木别无二样,怎样看待他与他又有何关系。   宁星阮抿嘴,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垂下了头。   可能是不想给宁星阮惹麻烦,男人动作比往日稍稍收敛,说了句话后便立即坐正,只是拉着他的手一直没有放开,直到服务员过来上菜时宁星阮不安地挣扎了一下,他才颇有些遗憾地松手。   两人虽然有心掩饰,但男人只一心给宁星阮夹菜,还细心地挑开他不爱吃的姜丝葱丝,动作处处透着不寻常的亲昵,宁星阮吃的心惊胆战,只是看着他垂眸认真挑菜,想提醒的话却说不出口了。   幸好店里人不多,没人注意到他们之间的怪异。   倒了水送到宁星阮手边,男人十分自然地拿了纸巾帮他擦了嘴角的油渍,宁星阮下意识地停住动作,下一秒才反应过来,随即就见过来添水的服务员迅速低下头换了水壶。   虽然他深深低着头,宁星阮还是看到了他嘴角的笑意。   宁星阮只觉得热意从被碰到的嘴角迅速蔓延至整张脸,他故作淡定地看着服务员离开,接过水一口气喝完,坐立不安地又吃了几口菜,就匆匆结账离开了。   直到走出去好远,他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些服务员隐晦的打量目光。   拉着人快速上了五楼,宁星阮才长舒一口气。   五楼是娱乐区,正对着扶梯的是家影院,此时正好赶上电影散场,迎面呼啦啦走出来一群人。   宁星阮眼睛一亮,手指勾着那根细线轻轻晃了晃,小声道:“我们也进去?”   逛商场什么的太累了,不如进去坐着休息休息。   男人看着散场人群里三三两两牵着手的小情侣,脸上笑意加深:“你喜欢便好。”   两人在休息区找了座位,宁星阮打开软件找到这家影院的排片表,放在桌子上推到男人面前,点点屏幕道:“看哪个?”   这时候一对小情侣坐到两人旁边嬉笑打闹:“等会儿吓到了可不要往我怀里钻哦~”   “哈!看谁往谁怀里钻,胆小鬼还好意思说……”   男人看了那两人一眼,宁星阮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回头便见他的手指落在了那幅看着就渗人的海报上。   “好,那我们就去看动画片吧。”宁星阮拿起手机,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然后快速选座买票。   恐怖片什么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小跑着去取票机买了票,回来后他把其中一张递给男人:“收好你的票,等会儿凭票进去。”   淡粉色的电影票被修长的手指夹着接过去,宁星阮看着他拿着那张纸,低头笑了。   这样看着,他像是也成了这些年轻人中的一个,与他们一样了。   电影开场,排队检票。站在人群里,他们与所有人一样,凭着手里的两张票据进了放映厅。   工作日里,动漫场观众不多,找到座位后,男人忽然起身,跟宁星阮说了声有事便出去了。   宁星阮疑惑地看向出口,心里有些忐忑,走得这么急,是出什么事了吗?   幕布上放着广告,他心不在焉地一直看着出口,直到电影开始放映,人也没回来。   心里发沉,宁星阮失落地拿出手机,呆呆地看着黑色的屏幕。   他发现自己没有能联系到这只鬼的办法,只有他过来找自己,自己却不能找他。   所以只能等着。   手紧紧抓着扶手,他有点生气,但更多的是害怕。   他才察觉到,自己好像已经有点习惯了这只鬼呆在身边。   明明知道也许真的只是有点小事去处理,他不可能永远时时刻刻都能出现,但心里的恐慌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为什么走之前什么都不说呢,票买了,都进来了,有什么事不能交代一声吗。   宁星阮有些委屈。   身边有了响动,抓着扶手的手指被轻轻掰开,一杯热饮塞到了他手里。   宁星阮愣愣地看着他,男人低声道:“抱歉,耽搁了些时间。”   “……下次能和我说一声去哪儿了吗?”宁星阮开口,却发现自己声音带着些沙哑。   男人脸上笑意淡去,伸手捧着他的脸:“是不是看到什么了,吓到了吗?”   宁星阮有些无力地把手里的杯子放下,微微摇头,张了张嘴道:“我、我怕……”   “不用怕,我说过不会让你出事。”   宁星阮接着说完了自己要说的话:“……我怕你出事,我找不到你。”   定定地看着他,男人捧着他脸的手轻动了一下,眸色变得有些深沉,然后他便忽然低头,轻轻亲了亲他的唇。   宁星阮眨眨眼,反应过来后头皮发麻,他们后面还有人,被看到了吧?   但是这里很黑,所以看到也看不清,看到又能怎么样。   他从来没有觉得这是件丢脸的事情,他自己的事也与别人无关。   他没有动,所以男人看着他的眼睛,再次吻了下来。   热烈的,动情的,刺激的。   宁星阮微微颤抖,一股酥麻感传遍全身,陌生又熟悉的愉悦感让他难以呼吸,他有些眩晕了。   直到被抱在怀里,轻抚着后背,他才抓着男人的衣服,头无力地靠着他的肩大口喘息。   像是飘在云端,他一身轻松。   所有的挣扎纠结,怀疑和恐惧,都在这一刻消失了,至少在这一刻消失了。   只剩下最简单,最纯粹的反应。   眼前有些模糊,宁星阮长叹了口气,轻轻蹭了蹭他的肩膀。   就这样吧,再纠结下去,最后结果都是一样的,不如早点接受。   等情绪平复下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把人推开,悄悄扭头往后看了一眼。   担忧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后面的人正认真地看电影,没有给他们一个眼神。   “他们没有看见。”男人轻轻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小声道。   宁星阮恨不得脚趾扣地的尴尬瞬间消散了,挺好,打扰别人看电影是很不道德的。   不知为何,这时候他倒是有心情看电影了。   一只手被抓着,另一只手则端着杯子,不出所料,杯子里还是熟悉的味道。   看了几分钟宁星阮便明白了,这部动漫是夹杂着一点灵异元素的爱情片。   要素齐全了。   男人握着他的手也不再有动作,似乎是给他一点反应的时间,两人就这么安静地看完了整部电影。   看到最后,沉浸进去的宁星阮也忍不住微微红了眼眶。   电影情节很简单,甚至有些俗套,不过又是一人一妖相恋,棒打鸳鸯,生离死别的故事。但描述很细致,让人忍不住便被带了进去。   最后结局,妖怪为了救爱人献祭了自己,化成一株荷花,人类则什么都不知道,日日守着院子里的那株荷花等着恋人回来。   日复一日,青丝变白发,化成一抔黄土也等不来早已枯萎的恋人。   片尾曲响起时,放映厅里仍然十分安静,寥寥数人也被这悲催的结局给伤到了,一言不发地挨个走了出来。   灯光亮起,宁星阮长出一口郁气,情绪低落。   两人走在最后面,等走到放映厅通向外面的走廊里,男人便伸手抱着他,柔声安慰道:“好了好了,不想了。”   宁星阮揪着他的衣角,在他怀里好一会儿才轻轻点头。   走出放映厅,前面的两人还在讨论,一个说凡人太悲催了,什么都被蒙在鼓里,糊里糊涂就等到了死,另一个则说,要是凡人知道了妖怪要为了救自己去死,那肯定不会愿意,所以肯定要瞒着。   “死也比没有尽头的等着好吧,那可是几十年啊,没有尽头的等待才最折磨人!好歹留个遗言啥的也行啊!”   “那能怎么办,妖怪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吧?老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着,要是真留了遗言,凡人肯定直接陪葬了。”   “……”   两人渐行渐远,讨论声也消失了。   宁星阮又长叹了口气,忧郁道:“我要是那妖怪,肯定要说出来。”   被留下来的也太可怜了,尤其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扔下,等那么久,再坚贞的感情也免不了胡思乱想吧,肯定不止一次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抛弃了。   他拽拽男人的袖子:“你呢?”   男人挑眉笑道:“我若是那妖怪,自然是人也要命也要,只要足够强大,还怕留不下一个人吗。”   宁星阮:……   说的好有道理。   心里的愁绪瞬间被冲散了。   “你这前提条件都变了,都说了必须得死一个。”宁星阮钻牛角尖了。   男人看了他一眼,伸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那便一起死,作对鬼夫夫也好过便宜别人。”   宁星阮抓住他的手,恨不得咬一口,但看着周围的人群,还是给放下了。   又随意在商场里转了转,直到没什么可看,两人便出来了。   男人换回了衣服,也不再在人前显现,于是他便光明正大地牵着宁星阮,在路边慢慢走着。   直到接了陈临博的电话说展淮马上到学校,催他赶紧回去。   宁星阮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道:“要不、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第55章   话说出口,宁星阮只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在车来车往的噪音中,他仿佛仍能听见胸腔处传来的心跳声。   他想……带他去见林跃涛他们。   想让最好的朋友们看到,自己身边有这个人的存在。   他相信几个好友肯定会接受自己的选择,也许会诧异,但最后仍然会祝福。   宁星阮甚至已经能想象到,陈临博那个家伙肯定会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说些不着调儿的话来调侃他。   男人没有说话,有些困惑地看着他,像是没有反应过来,幽邃的眼眸中又像是藏着别的情绪。   宁星阮不知为何心里有点慌,他下意识地解释道:“我、我是说……”   话没说完,他便被眼前的人揽进怀里,手臂紧紧抱着他的腰,男人长叹一声道:“我明白,今天这一切,倒像是我陷进梦里出不来了。”   宁星阮放松下来,下巴靠着他的肩,静静依在他怀里,小声问道:“那你去吗?”   手掌轻轻在他头上抚着,男人笑了一声:“我自然是想去,如果你不介意,我很乐意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已心有所属。”   “只是,今日是你们几人阔别多日后的聚会,我于他们来说毕竟是陌生人,见面免不了会有拘束。改日寻个合适的机会,我来宴请他们如何?”   宁星阮听了这话也觉得自己有些考虑不周,什么也没想清楚就带人过去,再怎么样也会有些尴尬。   他点点头道:“那,好吧。”   虽然不会在陈临博他们面前现身,但男人仍然是要陪他一起去。   两人坐公交回到学校,那三人已经在校门口等着了,见面后又是一通友好交流,等宁星阮从陈临博展淮的魔爪中挣扎出来,已经是气喘吁吁,连头发都被抓成了鸡窝。   小声抱怨了一句,他偷偷看了一眼抱臂站在一旁的男人,赶紧拉好衣服整理头发。   “哎呀哎呀,知道注意形象了,说,是不是最近有什么情况?!”从林跃涛那里得知了一些“蛛丝马迹”的陈临博坏笑着道。   宁星阮脸一红没有说话,这默认的态度立马让几人兴奋起来。   林跃涛哈了一声,得意道:“我就说吧,上次问他还不承认,我都亲眼看到了他脖子上的草莓,就这进展还瞒着我们,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啊!”   听了这话宁星阮脸越发的红,有些紧张地伸手地想捂住林跃涛的嘴,生怕他大庭广众下再说出什么不着边的话来。   展淮也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大有他不说就站在这校门口不走的意思。   眼看周围已经有人朝这边看,宁星阮不想当别人嘴里的八卦,故作镇定道:“我们去哪儿,赶紧走吧。”   展淮笑了几声,挥手道:“行,先走吧,等到了咱再好好讨论一下草莓什么的。”   宁星阮有些无奈,不过他们早晚都是要知道的,今天借机说了也好。   打了辆车,等了几分钟司机准时到达,车里除司机外刚好有四个位置。宁星阮往里看了一眼,有些犹豫地看向身旁。   男人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低声道:“上车便是,我会跟着。”   宁星阮这才打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位置上。   系好安全带,他扭头隔着车窗看向车外低头注视着自己的人,悄悄小幅度地挥了挥手。   车子启动,男人慢慢落在了后面,宁星阮视线落在后视镜上,镜子里却映不出那人的身影。   心里一空,他有些低落地低着头,却不料无名指被轻轻扯动了一下,下意识地举起手,他便看到了一根细线从指根处延伸至车外。   伸手去捏那根线却只能捏到空气,他动了一下无名指,细线才被扯动。   另一只手握着无名指,他看着窗外忍不住笑了。   陈临博和展淮两人回来的匆忙,四人没来得及计划好,便就近去了大学城附近比较热闹的餐饮一条街。   下车后几人也没多逛,直接找到去过几次的餐馆,餐馆里人不是很多,刚好还剩下一个小隔间。   点了菜后,等服务员出去,坐在门口的林跃涛十分有眼力见儿地放下帘子,三人直直看着宁星阮,一副好奇心爆棚的样子。   陈临博伸手戳戳他:“你瞒得我们好苦啊,今天不说出个三七二十一就别想了事儿。”   宁星阮红着脸喝了口水,话到嘴边却有些害羞了,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帘子像是被风吹动,轻轻晃了一下,穿着黑袍的身影走进来在他身边坐下。   这下他更是觉得,身上热得快要出汗了。   看着他这样,陈临博脸上的笑容越发猥琐,挤眉弄眼地嘎嘎笑了几声。   展淮咳了一声,给他把水满上,语重心长道:“别急别急,慢慢说,话说,你们认识多久了,保密工作做的不错啊。”   宁星阮双手握着杯子,不住地瞥向自己旁边的透明人,抿抿嘴道:“我们是在老家那边认识的,没有非要瞒着你们。”   “啊,那确实,就是你这速度有点儿快啊。”林跃涛挠挠头,从宁星阮回去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来月,而且他刚回来时脖子就带着吻痕,也就二十来天就确定关系了!   宁星阮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是,是有点儿快。”   认识不到半个月就结了婚契,能不快吗。   “那你们怎么认识的?以前的朋友?一见钟情啊还是一见钟情啊?漂亮吧?”陈临博噼里啪啦一顿问,问得宁星阮说不出话来。   组织了下语言,他才慢声道:“我们是在村里认识的,他来村里帮忙。”   第一次见他,是那天在山神庙做道场的时候。   “后来就慢慢熟悉了,他帮了我许多次。”   那些天与“青玄”日日在一起,这人不止一次救过他。   “然后就在一起了。”   然后这人披着两套马甲一直骗他,骗得他团团转,还半哄半吓骗他签了婚契。   “他长得……嗯,很漂亮。”宁星阮忍着笑意看了一眼正注视着他的男人。   第一次看见这人时,他就看呆了,那副画面现在回忆起,仍然有种动人心魄的美。   雨幕中,古式雕花走廊下,穿着长袍的长发清冷美人静静站着,就是一幅画。   一直被他刻意压着不敢回忆的记忆慢慢浮现,宁星阮低头看着手里的杯子,有些失神。   有些事情现在去回想,仍然让他感到害怕和恼怒,但他想到最后在那座祠堂里发生的事,心里却涌现出不安来。   脸上布满了奇怪纹路的男人让他胆颤,那种状态肯定是不正常的,所以这人现在是恢复了吧?   被下意识忽略的问题,此时却让宁星阮有点坐立不安,他想向男人问清楚,却又碍于场合不能开口。   手被轻轻捏了一下,抬头便见男人靠近了正眼含担忧地看着他。   宁星阮回神,笑了笑对三人道:“过几天,找机会带他来见你们。”   话说到这里三人也不再问,只等着亲眼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能二十多天就把这块不开窍的石头给撬开了。   点的菜陆陆续续端上来,除此之外还有两打啤酒,一瓶白酒。   难得一次的聚会,四人没刹住车,就连宁星阮也经不住劝,喝了几杯啤酒。   被扶着走出饭馆,宁星阮只觉得脚底下像是踩了棉花一样,轻飘飘软绵绵。奇特的感觉让他忍不住笑出了声,迈着歪歪斜斜的步伐大步往前跨,等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扑他才糊里糊涂觉得有些不对。   就要栽倒在地上时,一双手从身后伸出来,及时揽住了他的腰。   酒量最好的展淮拉着三个酒鬼,费力地走向旁边不远处预定好的宾馆,转身见宁星阮歪了两下,眼见就要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却被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给搂住了。   男人穿着一身与宁星阮款式一样的休闲服,长发束在脑后,虽然带着口罩,但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就足以让人看呆。   将近一米九的身高,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压迫感,展淮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忽然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往上窜,瞬间从半醉的状态彻底清醒过来。   他喉头动了动,伸手想把宁星阮接过来,手伸出去却僵在半空。   不敢动,他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寒毛直竖。   “我来照顾他。”男人开口,声音清冽冷然。   展淮怎么可能让一个陌生人带走宁星阮,把扶着的陈临博往地上一扔,他硬着头皮道:“谢谢啊,这个,我同学,就不麻烦你了,哈哈……”   男人道:“我与他认识。”   说着他轻轻捏着宁星阮的下巴,将人转过来面向自己。   然后……   然后展淮就见宁星阮伸手搂着这男人,pia叽一口,啃在了人家下巴上。 第56章   醉醺醺、面颊潮红的青年软绵绵地摊在高大男人的身上,手臂环着他的脖子,柔软的发丝轻轻蹭着他的下巴。   男人口罩被拉下来,露出完美到几乎不真实的五官,下巴上印着一排浅浅的牙印。   两人的体型差让这一幕看上去颇为……养眼。   展淮猛地摇头,不对,不对!   再养眼,他、他也是俩男人啊!   宁星阮这家伙是喝醉了在发酒疯吧?   对,他是醉的不省人事了才会这样,刚刚站都站不稳了。   一个醉鬼,做出什么事儿来都很正常,对吧?!   强行纠正自己的想法,展淮有些慌张地伸手拉住宁星阮的胳膊,哆哆嗦嗦道:“不好意思,这、喝的可能有点儿多了,他肯定不是故意的!要不,我扶他到宾馆休息,等人醒了立马让他跟您道歉。”   话音落下,他还没来得及把人拉过来,就见男人的视线落在了他手上,一瞬间展淮有种手上皮肉被冰刀子刮了的感觉,吓得他立马又松了手。   有些为难地看着两人,他半醉的脑袋也开始糊涂了。   人抢不回来,要不、要不然报警吧?反正绝对不能让人把宁星阮给带走。   下一秒,他就见被抱着的宁星阮动了两下,将另一只手也环上了男人的脖子。   半睁着眼,宁星阮看过来,微微摇晃了两下头后笑了起来,似乎是十分高兴,他亲昵地倚着那高大的男人道:“展淮,你、你回来啦?”   展淮勉强扯了扯嘴角,小心翼翼看了那男人一眼,又有些胆颤地迅速收回目光,他像哄小孩一样哄着宁星阮:“星阮,跟我去宾馆休息好不好,这是你朋友?要不还是不麻烦人家了吧?”   宁星阮迟钝地回头看了看男人,又转过头来,表情郑重地看着展淮摇了摇头。他努力想站好,然而腿软脚软,折腾了几下最后还是被搂着腰才勉强撑住。   摇头是什么意思?不认识这人?   这家伙不会是人贩子吧!   醉酒后有限的智商让展淮思考起来有些费力,不认识还搂着人家脖子干什么。   “郑重地介绍一下。”宁星阮一只手从男人脖子上滑落,然后食指点着他的胸口,说出了句让展淮彻底失去思考能力的话,“这是我、我……男朋友!”   说完他嘿嘿嘿地笑了起来,醉眼朦胧地看向男人,一副求夸奖的样子。   哦,是男朋友啊。   那没事了,展淮傻呵呵也跟着笑了。   男朋友怪不得,人家男朋友照顾……照顾女朋友那还是应该的。   男人温柔地半抱着宁星阮朝宾馆走去,看着两人的背影,展淮又笑了两声。   渐渐地,笑声发干,迟钝的思绪转过弯儿来,最后表情彻底呆滞,他有些疑惑地抬手拍了拍耳朵。   刚刚,好像没有听错啊,宁星阮说了什么,那是他男朋友。   展淮低头看着坐在地上的两个醉鬼,沉默着弯腰,颤颤巍巍地也坐下了。   马路牙子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林跃涛和陈临博还在嘿嘿傻笑,被迫吃了狗粮的展淮表情麻木,裹着热气的风吹过来,无情地拍打着他的脸。   陈临博趴过来,手臂搭在他肩上,含糊道:“星阮呢,人跑哪去啦!”   展淮转头有些虚弱地看着他:“被他男朋友带走了。”   仅存的一丝理智让陈临博抓住了重点,男朋友!他手撑着地四下看了看,有些可惜道:“晚、晚了,我怎么、就、就没看着呢,嗨呀!”   说完他又比了个大拇指:“星阮,有出息啊!”   林跃涛也凑过来跟着郑重点头:“出、出息啊!”   展淮:……   扯着两个酒鬼进宾馆,登记拿钥匙。   有什么事,都等明天再说吧……   ——   抱着男人的脖子,宁星阮整个人都挂在了他身上,他看着男人动作流畅地拿身份证开房付款,然后带着他走进了电梯。   胳膊用力,他稍微拉开一点距离,表情严肃地看着男人,满脸不赞同道:“你、你是不是用冥币付的钱?”   一只鬼哪里来的钱?   男人手托着他的腰,笑道:“你明明看到了,我刷的卡。”   刷卡?鬼界这么先进呢,连天地银行都跟人类连通了啊!   脑袋混沌,宁星阮想不明白,于是干脆摇摇头不想了。   进房间后,男人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床上,宁星阮却不撒手,连带着将他也拉了下来。   手臂撑着柔软的床铺,身下的青年红着面颊,眼神朦胧地看过来,他红润的唇微微张着,一副任人欺负的样子。   散发着醇厚的,诱人的……甜意。   眸色微深,男人毫不客气的俯身,在青年柔软的唇间尝到了白酒凛冽的香气。   一吻结束,宁星阮身上越发地无力,手软软地从男人颈上滑下,落在了自己头两边。   他意识有些模糊,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目光落在男人的唇上。   急促的呼吸间,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渴望:“还、还要。”   然后便又是一轮几乎让他窒息的愉悦。   被亲的几乎无法呼吸了,宁星阮才软着手去推男人的脸,一片模糊中,他似乎看到那双眼睛中隐隐透着诡异的猩红。   费力地举起手,手指轻抚过男人的眼睛,他心脏猛然跳了几下,有些害怕道:“眼睛、眼睛红了。”   手被抓住,男人轻咬了他的指尖,嗯了一声,低沉的声音让宁星阮身上发热。   然后男人起身,不大会儿端着杯子过来,把人扶起抱在怀里,将杯子凑到他嘴边:“喝水。”   口干舌燥的宁星阮便乖乖地就着他的手喝完了一整杯水。   再次躺回床上,外套锁链拉开,被脱下来扔在了一边,手指蹭着领口处露出来的锁骨,凉意让宁星阮瑟缩了一下。   熟悉的感觉让他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他突然起身,手脚并用地爬到床上,拉着被子把自己给裹了起来。   轻声呜咽着,宁星阮口齿不清地喊着一个名字。   男人小心地拉开杯子,就见青年睫毛微微颤抖,满脸惊恐地看过来。   他听清了宁星阮的声音。   “虞先生,我害怕。”   男人抿嘴,伸手把人紧紧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声音温柔:“不怕,是我,我在呢。”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味道,宁星阮伸手紧紧回抱着他,恨不得将自己整个都藏进他怀里。   许久,小声的抽泣停下来,宁星阮似乎清醒了一下,他慢慢把人推开,目光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然后默默地从他怀里爬出来,晃晃悠悠朝洗手间走去。   脚下不稳,他又一个趔趄,被抱在了怀里。   眼前的玻璃门门把手不停地乱动,宁星阮伸手去拉,却怎么也握不住,他有些委屈地回头看着男人:“我、我要洗澡。”   喉头动了动,男人推开洗手间的门,声音喑哑:“我帮你洗,好不好?”   愣了几秒,宁星阮低头看着不停晃动的地板,有些发憷道:“那、那好吧。”   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脱下,大片白皙落入男人眼中。狭小的淋浴间里只能勉强容下两人,稍微动一下,肌肤便贴在了一起。   青年丝毫不知道此时的处境,他伸手去拉淋浴头,腰肢伸展,脖颈彻底暴露在男人嘴边,随即微微一阵刺痛,他有些疑惑地回头。   淋浴打开,温热的水珠洒落下来,淋湿了两人。   热气模糊了玻璃,青年的身上皮肤很快被熏得微微泛红。   带着凉意的手掌握着他的手腕,轻轻摩挲着。   宁星阮很热,他忍不住轻轻往后,靠在了男人怀里。微凉缓解了身体的热意,他有些难受地轻蹭着,发出可怜兮兮的轻哼声。   “乖,很快,很快就洗好了。”   磨砂玻璃上映着两道身影,隐隐的泣音顺着缝隙传出来,又被水声掩盖了过去。 第57章   水声停下。   玻璃门打开,面容潮红的青年呼吸间带着轻微的抽泣,手臂软塌塌地搭在高大男人肩上被抱着走了出来。   身体疲惫,意识却因酒意被蒸发在淋浴间里而清醒过来,被轻柔地放在床上,视线触及男人裸露的皮肤,宁星阮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了目光。   被子盖好,不等他松口气,就再次掀开,男人也躺了进来,顺手将他抱在了怀里。   肌肤贴着肌肤,宁星阮有些慌张,视线乱飘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双手紧抓着被子,只觉得刚洗完澡,身上又热的要出汗了。   微凉的手掌移到腰部轻轻揉捏着,酸胀感略微缓解,男人一直没有出声,只是亲昵地吻了吻他的额头,动作自然,仿佛这才是他们本应有的相处方式。   宁星阮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不自觉地调整着姿势,半趴在他怀里。   他好像有话想问,但疲惫的身体和醉酒后昏沉的脑袋再也支撑不住,最终眼皮耷拉下来,他安心地睡着了。   梦里他好像躺在一团棉花糖上,香甜软绵的棉花糖让他舍不得撒手,死死抱着恨不能把它整个都藏在怀里。   最终忍不住诱惑,他咽了咽口水,朝着棉花糖咬了下去——   牙齿被硬邦邦的东西硌到,宁星阮有些困惑地睁开了眼睛。   窗帘拉着,昏暗的房间里,他手脚并用地攀在男人身上,头埋在男人脖颈间,正咬着人家的肩膀不撒嘴。   头顶一阵轻笑声,宁星阮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松开嘴的同时也松开了搂着男人的手,然后硬着头皮从他身上下来,慢慢把自己整个埋进了被子里。   身边一空,接着响起窗帘被拉开的声音,宁星阮悄悄拉开一角被子,看到外面天还没有大亮。   男人身上围着浴巾走回床前,宁星阮还呆呆地看着他,视线黏在线条流畅的肌肉上收不回来。   这真是……   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嗯……也是有薄薄一层腹肌的。   隔着被子整个趴在他身上,男人头埋在他颈间蹭了几下,才抬头看着他,满脸温柔:“饿不饿?”   宁星阮微微摇头,藏在被子下面的手指有些紧张地扯着被单。   心脏咚咚地跳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做什么动作,四肢仿佛不听使唤一样软弱无力。   但只是有些慌张,并没有任何后悔或者不适。   他昨天就已经明白了自己心里的选择,所以没什么可纠结的。   就是、好像又一次,进展快的有点儿超乎他的计划。   “想什么呢?”手掌捧着他的脸,男人亲了亲他的嘴唇。   宁星阮鼓起勇气抬眼看向他,两人鼻尖蹭着鼻尖,从那双眼睛里他看到了一如既往的温柔和愉悦。   慢慢伸出手,他轻轻捏了捏这张脸,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心跳越发急促,他有些口干舌燥,于是顺着自己内心的渴求,抬头亲上了男人的嘴角。   随即便换来一个让他难以招架的深吻。   一吻结束,宁星阮眼前昏花,手有些无力地拍了一下男人的肩:“起来。”   男人看着他,一向温柔的眼神中罕见地带着一丝急切和燥意。   宁星阮后背一麻,慢慢放下手缩回被子里,手拉着被子边缘小声道:“我腰疼……”   长吐口气,男人手指插入他发间,轻柔地顺着他的头发,似乎在慢慢平复自己的情绪。   许久,等宁星阮腿都麻了也不敢动弹时,他终于起身恢复了正常。   “要再睡会儿吗?你的朋友们应该还没起来。”男人俯身手撑着枕头看着他。   朋友?   卡壳的记忆回笼,宁星阮蹭地坐起身,瞬间表情呆滞。   放空了脑袋缓缓又躺下,看着雪白的天花板他安慰自己,反正都已经决定了要告诉他们,早点晚点都一样。   伸手捂住双眼,宁星阮表情痛苦地叹了口气。   他原本是打算稍微提一下,让林跃涛他们做好心理准备,再带这人与他们见面。   怎么会出现昨天晚上那么尴尬的场面。   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脚趾蜷缩着,他臊的恨不得穿回去挖个坑把自己就地埋了。   久久不能从尴尬中跳出来,直到连人带被子被抱起来,他才回过神来,生无可恋地看着男人。   “若你觉得为难,我便不与他们见面就是。”男人抱着他,手伸进被子里轻柔着他的腰,“我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他眼神淡然,是真的不在意,但宁星阮在意。他主动伸手揽着男人的脖子,低头蹭了一下他,小声道:“你大早上就不在,他们还不知道会怎么拷问我呢。”   男人低声笑了,贴着他的胸口,宁星阮感受到了他的愉悦,也勾起了嘴角。   闹了一阵,太阳光已经照进来,两人洗漱后换好衣服后退了房。   出了电梯走到大厅,宁星阮就看到沙发上正坐着三个头发凌乱,双目无神的人。   见他们出来,三人齐齐扭头,呆滞的目光稍稍有了点儿光亮。   宁星阮悄悄拉了一下男人的手,走过去笑着道:“先吃早点?”   见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三人先是震惊,然后表情复杂,随即也跟着也做出很自然的样子。   展淮起身大手一挥:“人是铁饭是钢,吃饭吃饭……”   三人强忍着想要吐血的感觉,视线偷偷摸摸瞟向宁星阮身边的男人,一触即收。不过几步路,走的他们飘飘忽忽,百爪挠心。   等在早餐店找好位置点了早点,五人围坐一桌,沉默无言。   最后还是陈临博开了口:“这个星阮啊,介、介绍一下呗?”   不知道怎么回事,宁星阮看着他们三个这样子,快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了。   捏了一下男人的手,他朝四周看了看,身体朝前探,一副很神秘的样子:“你们都知道了吧?”   昨天那一幕又浮现在脑海里,展淮也朝四周看了看,半捂着嘴道:“知、知道了,你那什么朋友。”   “哦,那就好。”宁星阮抽了筷子递给他们,表情轻松,“这是我男朋友,虞夙。”   没有半分遮遮掩掩的样子,他就这么很自然的说了出来。   三人被他忽然转了一百八十度的态度给弄愣了,不过反应过来后也露出了笑意。   既然宁星阮不想遮掩,他们也随他心意。   展淮调侃道:“你们在一起了,得伤多少少男少女的心啊。”   “就是,星阮你厉害啊,虞哥这颜值,放娱乐圈里也得秒杀一大片。”林跃涛跟着感慨。   一桌两个难得一见的大帅哥,这会儿店里仅有的几桌客人视线已经开始频繁朝这边瞄了。   三人慢慢恢复了以往的性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虞夙面前总觉得有点儿拘谨,但他们还是尽力活跃着气氛,不想让宁星阮有一丝的为难。   男也好女也罢,宁星阮选定了他们肯定要支持,尤其是虽然现在风气开放,但这样的性向注定了仍然有少部分人会朝他们投来异样的目光。   作为朋友,他们能做的就是坚定地站在宁星阮这边。   展淮怕虞夙会觉得自己被冷落,硬着头皮时不时和他搭着话,虞夙虽然不多语,但也有问必答,礼貌周到。   也算是相谈甚欢?   宁星阮就这么笑意盈盈地看着二人,悄悄伸手在桌子底下拉住了男人的手指。   恍然间他生出了错觉,这只鬼被他一手拉进了人间。   在这样一个平常的早上,坐在一家普通的早餐店里,三五好友嬉笑打闹着,与所有普通人一样开始了寻常的一天。   从现在开始,除了他,这世界上至少还有三个人知道有个人叫虞夙。   吃过早饭,宁星阮本以为要回学校了,却被拉着上了出租车,朝曲召市仅有的一座大型游乐园出发了。   “今天有活动,票昨天就买好了。”从早餐店出来后陈临博晃了晃手机笑嘻嘻道,“原本想给你们一个惊喜,结果倒是星阮你给了我们一个惊喜,今天就算是给你和虞哥庆祝了。”   昨天买了四张票,另外一张是今天早上清醒后赶紧补买的。   宁星阮感激地道谢,然后看向虞夙。   他是想去的,想和虞夙一起去,无论是电影院还是游乐园,还有很多很多地方,都在他的计划里。   虞夙笑看着他:“听你的。”   虽然看着还是有点儿别扭,但这话说得还是让展淮三人听着牙疼。   单身狗只配吃齁甜的狗粮啊!   今天不是周末,游乐园里仍然有很多人,四人一鬼进来后,不是在排队,就是在赶往排队的路上。   陈临博又菜又爱玩,带着他们往最刺激惊险的项目走,每次又会被吓得吱哇乱叫,下来后脸白腿软,然后继续寻找下一个。   人来人往中,宁星阮毫不避讳地牵着虞夙的手,游乐园里多是年轻人,有人看到了也只是欣然一笑,没有人会露出异样的表情。   这样的环境让宁星阮很舒心,带着虞夙跟在陈临博身后,他脸上笑意一直没有消失过。   在路过一对发放气球的情侣人偶时,它们还朝两人比了个心,然后将两只心形的气球递给了他们。   宁星阮接过气球,笑着看向虞夙,就见他有些怔愣地看着手中拴着气球的线。   把气球拿过来,牵过他的手,宁星阮低头仔细地用绳子拴住了他的手腕,然后把自己手里的气球递给他。   虞夙视线落在他手腕上,笑了,然后认真地学着他的样子,把气球拴在了他手腕上。   两人牵着手,两只气球就在半空中轻轻碰在一起,绳子纠缠着他们也不在意。   到了下午,四人都累得不行了,临走前陈临博鼓起勇气,拉着他们非要去鬼屋看看。   马上要结束,宁星阮他们也就随他去了。   大概是临近黄昏,气氛到了,鬼屋前排了很多人。等排到他们,刚走进去两步,陈临博将近一米九的大个子就挂在了展淮身上。   林跃涛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就剩自己一个孤家寡人,顿时心有戚戚然,最后还是嚎叫着选择加入展淮他们走在了前面。   身边就跟着一只大鬼,宁星阮心里十分有底气,拉着男人便走了进去。   然而里面和他小时候去过的鬼屋不同,阴森怪异的走廊,精致仿真的血腥尸体,立体环绕的音乐,都让宁星阮觉得身上发冷,头皮发麻。   走到拐弯儿的地方,散发着血腥气的血纱飘过来拍在脸上,一张怪异恐怖的鬼脸从墙上生生钻出来,正正好与他面对面撞上。   宁星阮被吓傻了,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直接转头扑向旁边的男人。   他就是胆小,没办法,就算是不止一次见过真鬼,就算是红衣厉鬼也见过,他还是害怕啊!   被搂在怀里,宁星阮嘴里念叨着都是假的,让虞夙赶紧带他离开。走过拐角远离了那片血纱,他才紧紧抱着虞夙的脖子,任由自己瘫软在他怀里,长长松了口气。   前面传来林跃涛三人的惨叫,他躲在男人的怀里却分外的安心。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见这个角落灯光昏暗,他踮脚覆在虞夙耳边说。   “我想亲你。”   高大的身型遮住了角落的一片空间,压抑的轻吟声中,搭在男人脖子上的手慢慢滑落。   身边不时有人路过,处于惊吓中的男男女女,少有余力注意到一处看不清楚的角落,即便有人看到,惊恐中也只会暗暗感慨一句,真会玩儿啊!   脚步声不断靠近又逐渐远离,肾上腺素飙升,宁星阮只觉这一吻漫长而刺激。   他们光明正大地,在人来人往中接吻。 第58章   夜幕降临,璀璨的霓虹灯代替日光笼罩了整座城市。   林跃涛他们三人已经回了学校,宁星阮原本打算和他们一起回去,却被劝着留下陪虞夙。   “虞哥大老远过来陪你,不能让人家自己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呆着。”坐上出租车后展淮隔着车窗对他笑道。   宁星阮看了看男人,在三人略带调侃的眼神中摆手把人给送走了。   对于虞夙的来历,他们没有多问,宁星阮也没有多说,他很庆幸这一点,不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这中间的一些事情。   既不想编造谎言骗他们,也不可能将事实全盘托出。   能让他们和虞夙见面就够了,不能让他们再牵扯更多。   夜里风的更凉一些,吹走了白天的燥气,走在马路边看着比白天更繁华更热闹的街道,宁星阮摇摇晃晃靠在了虞夙身上。   男人伸手揽着他,笑着问道:“累了?”   额头蹭着他的胳膊,宁星阮轻轻点了点头。   原本身体就有些疲惫,又在游乐园逛了大半天,现在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就想赶紧躺在床上睡过去。   男人抱着他轻轻晃了晃:“我背你。”   从他怀里抬起头朝四周看了看,到处都是人,宁星阮有些犹豫道:“不太好吧?”   “哪里不好,我愿意背你,与别人有什么关系?”   等他弯下腰来,宁星阮便伏在他身上,手臂环着他的肩颈,全身放松下来。   行人匆匆,偶尔有人看过来,也会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轻微的颠簸中,宁星阮越来越困,他脸颊蹭了蹭虞夙的脖颈,打了个哈欠,就听男人道:“睡吧,到了我会叫你。”   宁星阮不知道他说的到了是要到哪里,但听了这话他彻底撑不住,眼皮像黏了胶水般再也睁不开了。   耳边车子行人的声音一直没有停,他睡得并不深,等半梦半醒间觉得周围安静下来时,再次睁开眼睛,他发现宽阔的街道一片安静,只余偶尔路过的一两辆车。   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机,已经是接近凌晨一点。   “醒了?”他微微一动,男人便偏过头来看着他。   宁星阮有些呆愣道:“你一直背着我……”   虞夙笑了,他轻轻把宁星阮往上托了托,柔声道:“我背着你就不想停下,你放心,就算是走到天亮我也不会累。”   脸埋在他颈间,宁星阮微微收紧了抱着他脖子的手臂,胸口不知名的情绪仿佛要涨破心脏。   虞夙仍然背着他向前走,夜深人静,霓虹闪烁的高楼大厦也陷入了黑暗中,走在宽阔无人的马路上,宁星阮恍惚间有种世界上只剩他们两人的感觉。   很突然的有些慌张,他越发地贴近了虞夙,男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仍然安慰道:“不要怕,就快到了。”   听着他的声音,心底的慌乱逐渐平缓,宁星阮头抵着他的肩膀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深夜里热人总是容易多想,轻叹了口气,他脑子里浮现一个荒唐的念头。   有人陪着,就算真的只剩两人,他也不会怕了。   仔细想想,他心里竟然生出了点儿向往。   被自己荒诞的想法逗笑了,宁星阮抱着虞夙,抬头看着和白天相比略显孤寂的世界,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宁。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宁星阮觉得他们大概已经走出了市区时,才在一片有些眼熟的宅子前停下。   院门打开,熟悉的身影迎出来,宁星阮诧异的同时有些惊喜地叫出声来:“刘叔,您怎么在这儿,还有这院子……”   刘叔笑呵呵道:“先进来,先进来。”   直到被背着进入那间熟悉的卧室,宁星阮还没缓过神来。   坐落在泗水村后山的院子,怎么会原封不动地出现在曲召市?还是,他们这一走,就从曲召市走回了泗水村?   他相信,虞夙是有这样的能力的。   从衣柜里拿了衣服,男人催促他洗漱睡觉。   见宁星阮仍然呆愣愣地坐着,他俯身轻轻在他嘴角亲了一下,然后把人拉起来牵着走进洗手间。   “我来帮你。”   宁星阮回过神来,男人已经帮他拉开了拉链。   有些羞恼地抓着衣服,他粗声道:“洗漱就不用脱衣服了吧!”   虞夙笑看了他一眼,继续手上的动作:“热水淋浴缓解疲劳,你太累了。”   这是一次很正经的洗浴,男人并没有动手动脚,而是十分认真严肃地帮宁星阮仔细洗了个澡。   淋浴头被取下来,冲洗着他身上每一处肌肤,打湿全身后,虞夙又挤了沐浴乳,慢慢将沐浴乳抹遍了他全身。   男人动作很轻柔,很迅速,不带丝毫的qs,宁星阮却全身红成了煮熟的虾子一样,他想到了在学校时那次,身上便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热。   看到了宁星阮的异样,虞夙意味深长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宁星阮满脸尴尬地移开了目光,脸却烧的像是要着火了一样。   等从浴室出来,宁星阮已经是全身无力,任由男人抱着他放在床上,又拿了衣服亲手一件一件给他穿上。   很累,累得手指都动弹不了,一挨着床他就迅进入半睡半醒的状态,一阵响动后,屋里陷入黑暗。   翻了个身躺进熟悉的怀里,温柔的檀香萦绕在鼻尖,宁星阮再也挣扎不动,迅速睡着了。   再次在男人怀里醒来,宁星阮已经可以十分淡定地打着哈欠起身,打量着这间卧室。   和走之前一模一样,布局没有丝毫差别,他有点儿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山上。   起来后走出卧室,院子里也一如往常,刘叔正在饭厅桌子旁摆放饭菜,一切都是这么熟悉。   宁星阮有些走神,被牵着走进饭厅里,他看着递到面前的饭菜,才满脸疑惑地看向虞夙:“我们是回泗水村了吗?”   虞夙笑着摇头,指着外面道:“你看。”   宁星阮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就看到不远处矗立的高楼。刚刚失神之下他没注意到周围的异常,此时回过神来就听到了隐约传过来的声音,汽车轰鸣,铃声说话声。   分明处于闹市,不可能是在山上。   但他更奇怪了,这院子难道是虞夙搬过来的?在山上也就算了,闹市里蓦然出现这么一处院子,他不可能把路过的所有人都迷惑,迟早会被发现的。   “这宅子本就在这里,合规合法,不会有麻烦,你放心就是。”看穿了他的担忧,虞夙将筷子递到他手边道。   他这么说,宁星阮稍稍放下心来,吃过饭后站在院子里,他才发现了点儿异常,这里比山上那座院子小了一些,游廊上方木雕也有些不同,只是刻意遮掩下,这些地方也就不那么显眼了。   刘叔笑道:“小宁啊,还满意不,就是时间有些紧凑,有的地方还没布置好。”   “以后,你们就住这里啦?”宁星阮看着虞夙,轻声问道,他想起虞夙曾说过要准备下山,没想到竟然会直接把住所给“搬”下来了。   刘叔又笑了:“不是我们啊,你也住下呀,这宅子是你的,你不住这里怎么行。”   “什么?”宁星阮茫然。   “虞先生没跟你说啊,这宅子,地契是写的你的名儿。”刘叔乐呵呵地丢下一个炸d,把宁星阮给炸蒙了。   他看向虞夙,就见男人笑盈盈地看着他,问道:“喜欢吗?”   他有些词穷,这、这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吗?!   曲召市市中心附近的老宅,这么大,要多少钱他想都不敢想,一想就头晕了。   至于虞夙是怎么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就把房子写了他的名,他已经没有追问的力气了。   虞夙摸着他的脸道:“一些俗物而已,我又没有身份凭证,自然是要记到你名下。”   宁星阮叹气,是啊,就是俗物罢了。   然而再这么说,他还是肝儿颤。   不能想,不能想,再多想他真的要晕过去了。   昨天还一穷二白,今天起来就身价千万了,好心累。   刘叔悄悄走了,虞夙从背后抱着他,亲了亲他的耳朵道:“娶亲也要聘礼,在山上时是我太过心急考虑不周,现今一切都可以慢慢来,我们自然也要将应有的程序补上。”   “这便算是我们的婚房,若有机会,我们还要重新拜天地,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邀请你的好友来,我想或许你也希望他们能看到。”   轻柔的声音让宁星阮心神摇曳。   他想到了那副画面,红绸飘满院子,院子里不再空荡荡,而是坐着他的亲人与朋友。   心跳有些快,宁星阮承认,他心动了。 第59章   坐在书房窗边的躺椅上,宁星阮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不算窄的椅子上挤着两个人,他不得不半边身子都靠在了男人身上。   虞夙剥了橘子,又细心挑了橘络,才送到他嘴边。   张口吃掉,宁星阮道:“甜。”   男人这才满意地笑了。   透过纱帘照进来的日光柔和了许多,半躺在男人怀里等着投喂,宁星阮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那个被妖妃伺候着的昏君。   美滋滋。   被自己脑子里冒出来的念头给雷到,他打了个哆嗦,扭头看向垂眸挑橘络的男人,这脸,怎么看怎么好看,肯定够得上妖妃的标准。   为什么会有人真的长成这样呢,比所谓的动漫建模脸还要好看一百倍。   哦,现在这个绝世大美人是他的了。   宁星阮越想越歪,最后把自己给逗笑了,见男人有些疑惑地看过来,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虞夙把手里的橘子放在小几上的盘子里,慢条斯理地把手擦干净,然后抓住他不老实的手,把人按在躺椅上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嘴唇热辣辣的有些疼,宁星阮不照镜子也知道肯定红了,他叹了口气小声道:“小气,摸摸怎么了。”   “那我亲亲又怎么了。”虞夙挑眉笑看着他调侃道。   宁星阮忍不住捂着眼睛笑了。   两人在书房呆了一上午,中午时宁星阮接到林跃涛的电话,吃过午饭就离开了。   “我有些事情要办,照顾好自己。”把人送上车,虞夙摸了摸他的脸嘱咐道。   跟着出来的刘叔也对他说:“小宁啊,你没事就回来住,还是自家住着舒服啊。”   宁星阮笑着应下,有些不舍地蹭了蹭虞夙的掌心。   从回来至今,无论白天夜里虞夙一直都形影不离地跟着他,如今两人正是关系亲昵的时候,突然分开,他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我很快就过来陪你,不会太久的。”俯身亲亲他的额头,虞夙目光柔软。   车子启动,站在路口的身影逐渐消失,宁星阮靠着座椅靠背,有些走神。   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早上时虞夙跟他说的那些话。   他们两个不只是同性,还是一人一鬼,所以即便是顺从了自己的内心,宁星阮仍然不确定,他们究竟能走到什么时候。   他没有想过未来的事情,只是悲观又乐观地想着,眼前在一起就是好的,至于以后,在他眼里从来都是一片白茫,像云雾般看不清楚也触不到。   然而虞夙的话,却让这片云雾沉淀下来,织成了他能看见的画。   他们会有更郑重的婚礼,婚礼要请自己的亲朋好友,何时举办,要用什么样的布置,请柬、宴席。   当飘忽不定的未来突然与这些现实而琐碎的事情联系上,一切都忽然明朗而真实起来。   宁星阮一直悬浮不定的心安定下来,他知道他们大概还会有很远很远的未来。   到时候叔叔大概会被他吓一跳吧?   所以是不是要趁答辩完后半个月的时间,去和叔叔他们见一面,先提前打个预防针呢?   把这件事列入出行计划里,宁星阮想到到时候叔叔他们的表情,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到学校后,宁星阮刚走到寝室楼下,就接到了叔叔的电话。   接通后就听到那边声音急促地问道:“星阮啊,你没事儿吧?”   “叔,怎么了,我没事儿啊。”宁星阮颇为奇怪道,又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宁平阳声音缓和下来,长叹了口气,隔着手机宁星阮都能听出他的心有余悸,“你不知道,你四爷爷他们 ,全都死了!”   全都……死了?   蓦然听到这样的消息,站在炙热的阳光下,宁星阮也感觉到背后一凉。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们前几天就出事了。”宁平阳继续道,“几个老人不知道要干什么,半夜跑去山上庙里,结果那庙塌了,等天亮村里人发现,人都死透了。”   宁星阮想到了前几天在湖边时做的那个梦,原来不只是个梦,他们真的被那座庙吞噬了。   他心里稍定,回应道:“可能是那山神庙质量不行,您放心,我好着呢,您别多想。”   “好,没事就好,你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不对一定要跟家里说。”宁平阳不放心地嘱托道,“我总觉得这事儿不对劲儿啊,唉,你不是跟那个,那个青玄道长关系好吗,要不问问人家,求个平安符什么的。”   听到这话宁星阮一时间忍不住笑了,他道:“行,听您的。”   又问了几句学校和工作上的事儿,宁平阳才挂了电话,然后宁星阮就收到了他微信转过来的五千块钱。   “你爸妈留下来的钱还有,出去工作后租房子要注意安全!”   宁星阮心里生出暖意,十几年前留下的钱怎么可能还有,这么说只是为了宽他的心罢了。   推辞了几句,别不过宁平阳,最后他还是截图了自己的余额发过去,这件事才算是了了。   四年大学,除了奖学金外他还有一份补助金,再加上自己平时出去兼职的钱,算下来,扣除毕业后租房的备用金,他手里还有一万多。   足够他和虞夙去海边看海的路费了。只是,虞夙没有身份证,没办法买票。   所以又能省下一份了。   宁星阮心里计划着,手已经不自觉地打开浏览器,查看各处海边城市旅游攻略了。   把几篇攻略扔进收藏夹,下次再和虞夙见面时,可以一起好好看看。   下午学校安排毕业生拍集体毕业照,上午发了通知后林跃涛已经帮宁星阮把学士服领了过来。   回到寝室床好衣服,四人便急匆匆赶到操场。操场已经被学士服占领了,几个拍照用的台子分列在操场上,毕业生们按照院系在高台附近排着长队。   找到自己的班级,宁星阮举目四望,看着周围的同学脸上洋溢着的开心,被感染的同时也有些失落。   穿着这身衣服拍了照,离分别的日子就越来越近了。   轮到他们,踩着凳子爬上高台,整个系两百多号人花了十来分钟才站好,这时下面摆弄摄像机的摄影师抬起头来,宁星阮有些惊讶地发现,这家伙竟然是那天在松阳观卖给他复印符纸的道士!   他表情复杂地看着那道士一副十分专业的样子,暗道现在哪一行都不好混啊,连道士也要出来做兼职了。   可能感应到了他的目光,那道士抬头隔着人群看了过来,看见宁星阮他楞了一下,随即竟然摆手朝这边打了个招呼。   宁星阮朝他笑了一下就转开了目光,他没想这么多天了这家伙竟然还记得自己,松阳观人流量那么大,这家伙记忆里未免也太好了点儿吧!   等院领导坐好,两分钟拍完了照,下了高台人群便散开了。宁星阮正和室友要走,却不料身后有人拉了他一眼,扭头就见刚刚还站在台子前面的道士追了过来。   “有事吗?”宁星阮愣了一下,开口问道。花了一百二买了张复印纸,他对这人可没什么好印象。   谁知道这家伙没有一点儿骗子的自觉,竟然笑嘻嘻地开口问他:“平安符好用不?我看你精神好了不少啊!”   宁星阮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挺好用,毕竟是松阳观的打印机印出来的,多多少少也沾点儿灵气。”   “嘿嘿,你看出来了?”道士有些兴奋地挠挠头,“我就说嘛,都这年代了,技术该改革就是得改革,得跟上时代发展嘛,就这我师父还不乐意!”   “回去非跟他好好摆摆道理。”   这家伙,不知道是缺根筋还是装傻。   宁星阮冷笑,回去摆道理,挺好,能被那怨种师父打一顿就更好了。 第60章   小道士对自己研究出来的新“技术”十分得意,遇到宁星阮这样愿意称赞他的顾客简直相见恨晚,恨不得拉着他从头到尾阐述一遍自己的伟大发明。   宁星阮却不想跟他多扯,只道:“你还是看好自己的符纸,省得被别人拿去当成一张一千八的神符给卖了出去。”   小道士愣了一下,连忙摇头道:“没这么贵,我就是拿出来试试效果,一张最贵也就一百二,都是良心价。”   “你卖多少是你的事,被别人拿去了你还能管得着?”宁星阮冷声道,“我室友被你们松阳观一个叫郑云恒的用这种符纸骗走一千八百块。”   林跃涛完全是因他受过,郑云恒又进了医院不可能把钱吐出来,原本他是想找个合适的机会把钱给补上,现在看到罪魁祸首,他气不打一处来。   小道士脸上笑意消失,表情严肃地看着宁星阮:“你说的是真的?那我回去好好查一下,如果真是松阳观的问题,钱一定退回给你朋友。”   听了这话宁星阮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回去将两张符纸拍照发给他。   临走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小道士道:“那个郑云恒,我好像听到他打电话时跟他师兄商量,要捉鬼来卖什么的,你们松阳观还做这种生意?”   小道士表情越发难看,他恨恨地锤了一下掌心:“这些败类!小兄弟,你可千万不要对松阳观产生误解啊,观里都是正经道士,这种老鼠屎才是少数。”   “你放心,我回去肯定好好查,一只老鼠也不会放过!”   看着气势汹汹转身离去的小道士,宁星阮嘴角露出了笑意,傻子也有傻子的好处,一点就着。   他们观里自己的事情,还是由他们自己处理吧。   回寝室后,宁星阮让林跃涛把上次买的符纸拿出来,和自己那张摆在一起拍了照,附了给郑云恒的转账记录,一并发给了小道士。   小道士秒回了消息,表示他拍完照就回观里去,并且直接给他转了一千八。   宁星阮看着屏幕上的转账信息,倒是对他有些改观了,虽然脑袋不大好使,但人还算不错。   把钱转给林跃涛,他被这家伙一个熊抱扑到阳台门上,稳住后他十分嫌弃地把人给推开了。   “星阮,你真是我的大恩人啊!我都没惦记着还能要回来,这一下子又回到我手里,简直像白捡的一样!”林跃涛捧着手机做出一副热泪盈眶的样子。   陈临博伸胳膊揽住他的脖子,不怀好意道:“白捡了一千八,是不是得请兄弟们来顿好的?”   林跃涛那是豪气冲天:“走,今天晚上咱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最后还是被否决了,前天晚上刚喝了一场,再来一场他们的小身板儿也扛不住。   最后就近在学校门口的夜市吃了顿烧烤了事了。   回到学校,走在操场旁边的路上,宁星阮看了一眼长廊下隐约的几对身影,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手握着挂在脖子上的牌子,他又觉得自己有些矫情,半天没见而已,至于吗!   只是……   不见面可以,他还是想和虞夙说说话,就算不回应也没关系,他就是想把自己看到的事情说给他。   想让他看到自己穿学士服的样子,想跟他说说那个呆愣愣的小道士,还有在校外吃饭时看到的落日还是那么好看。   这样没办法联系的状态,让他心里烦闷。   忽然想到手指上那根线,他抬手,却又放下了,万一虞夙真的在办很重要的事情,被打扰怎么办?   毕业照拍完后,他们开始了最后的忙碌,答辩日期定下来,所有导师都在一遍遍通知自己的学生对论文做最后的检查,确保不会出任何差错。   跑了一整天,拿到了答辩时间和地点以及答辩次序后,四人均是精神疲惫。   尤其展淮和陈临博,论文还要继续修改,留给他们的时间却不多了。   夜里两人还在电脑前奋斗,宁星阮觉得寝室里有些燥热,便走到阳台吹风。   阳台角落里慢慢显现出一道身影,他回头,就见虞夙提着一个杯子走到了他身边。   伸手揉揉宁星阮的头,他轻声道:“抱歉,事情有些棘手,耽搁了点时间。”   宁星阮心里的燥热散去,额头抵在他肩上,闷声道:“你忙你的,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要你天天陪着。”   虞夙笑着把人抱在怀里,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是我想时时刻刻看见你,只希望你以后不要烦我才好。”   宁星阮笑了。   两人躲在阳台角落处,偷偷亲吻着,啪嗒啪嗒的键盘声隔着窗户传出来,一墙之隔就是正在为论文奋斗的展淮,宁星阮心跳很快,他紧紧抓着虞夙的衣领,闭着眼享受着这像是偷来的片刻甜意。   屋里有人喊了一声,宁星阮头埋在男人怀里,慢慢平复着因亲吻而急促的呼吸。   阳台门打开,林跃涛探头看过来,疑惑道:“星阮,都十二点了,还不睡啊?”   都十二点了,宁星阮愣了一下,他只觉得才过去了几分钟,还是十几分钟?   手撑着栏杆,他应道:“马上睡,我这就收了衣服睡了。”   又静静地站了几分钟,听到展淮都上了床,他才有些不舍地回了寝室。   收拾了衣服,爬上床后,宁星阮往靠墙的方向挤了挤,男人便顺了他的心意,与他一同躺在了床上。   狭小的空间里,两人紧挨着才能勉强躺下,宁星阮却觉得心满意苏,连呼吸间的檀香都带上了甜意。   第二天醒来时,虞夙督促他喝了那杯牛奶,便离开了。   展淮和陈临博还在苦逼地修改论文格式,林跃涛拖着宁星阮出了学校。   他妈妈快要过生日了,他想去定做一对儿耳环。   他的一个朋友给他推荐了商场里一家银楼,结果两人在商场转了几圈也没找到。   “干脆买对儿成品金耳环算了。”林跃涛挠头道,“我妈肯定喜欢!”   说着他就朝楼下的两个大牌银楼看去。   就在二人要下楼时,忽然看到二楼最深处有家装修很奇怪的饰品店,店门藏得很深,不仔细看就会直接忽略过去。   朱红色的仿古小木门,门上挂着两盏铜灯,门半遮半掩,有种爱来不来的随意感。   林跃涛眼睛一亮,嘟囔了两句藏得真严实,拉着宁星阮走了进去。   狭小的店里横着摆了张柜子,穿着灰色长袖的青年正坐在柜台后面在操作台上仔细刻着一个镯子。   柜台里摆着几个完工的饰品,雕工精致,成色很不错。   林跃涛趴在柜台上看了一会儿,笑着指着里面一对儿耳环问老板:“这耳环怎么卖?”   那老板抬头看了他一眼:“只接订制,下单后十五日过来取,或者留下地址我帮忙邮寄。”   林跃涛挠挠头:“行吧,十五天刚好能赶上,都有什么款式?”   “需要刻字吗?”老板拿了两个本子过来,一个是手镯款式大全,另一个则是一本需填表格。   翻开手镯款式大全,里面被挑选过的样式已经做了标记,避免重复。   没想到定做对儿耳环还有这要求,林跃涛接过笔大眼一扫,上面只简单问了些饰品主人的信息,年龄,生日之类的。   “刻字,我不知道要刻什么啊。”填了表后他有些愁道。   老板一听,又拉个本子过来,翻开示意他挑选。本子上印的是各式各样的祝福语,中文的英文的,简体字繁体字甚至小纂,应有尽有,看得他眼花缭乱。   在林跃涛纠结时,宁星阮看着柜子里的一对儿戒指,心动了。   “定制一对儿戒指要多久?”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问道。   老板放下手里的工具看着他:“半个月,不过对戒我需要现场出图后让你确认,所以你要在这多等些时间。”   “好,那、那我多等一会儿。”旁边的林跃涛看着他嘿嘿笑着,宁星阮故作镇定,脸却不受控制地一直红到耳朵。 第61章   走出商场,把手里的票据卡在手机壳里,宁星阮有些不好意思地跟林跃涛道了别。   他要去量一下虞夙的手围,把数据发给老板。   林跃涛促狭地笑道:“去吧,放心,我肯定会向虞哥保密的。”   宁星阮笑了笑,两人便在商场附近的公交站分开了。   上车后坐在窗边,他低头看着手机,又把那张票给拿了出来,仔细端详。   票据上除了交易信息,背面还画着最终定稿的两只戒指。   宁星阮特地选了偏复古的样式,还根据记忆里画出了他们在山上时穿的红衣服上的纹饰,所以,这两只戒指与他们结婚契时穿的婚服很相配。   虞夙应该会喜欢的吧?   笑意不自觉地爬上嘴角,他再次把票收了起来,手指敲着手机壳背部,心里便满涨涨的。   这好像是他送给虞夙的第一份礼物,宁星阮握着手机看向窗外,从认识到现在,好像一直都是虞夙在照顾他。   不过没关系,以后时间还长着呢。   下车后,宁星阮看了一眼时间,然后就见昨天那个小道士给他发来了消息。   小道士说他回松阳观找了那个郑云恒,人已经被反噬关在了医院里,郑云恒的师兄也交由观里的老道长处置了,然后郑重地向宁星阮道了歉。   宁星阮有些诧异,他本以为这家伙最多也就回去反应一下,至于怎么处理,什么时候会出结果,那就不是一个小道士能左右的了,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处理完了。   这么看来,这个家伙在松阳观地位肯定不低啊。   顺着人行道往前走,他低着头正打字回消息,却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   站在通往虞夙那栋宅子的巷口,他抬头往里看,便见给他发消息的正主正从巷子里朝外走。   小道士穿着在道观时的那套道袍,身上背着一个灰色的褡裢,跟在一位白发白须的老者身后,正扭头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老者也穿着道袍,头发松散地簪着,面露无奈,有些不耐烦地像赶苍蝇一样挥挥手。   握着手机的手猛然收紧,宁星阮心里生出了紧张和担忧。   他们出现在这里……不会是因为虞夙吧?   等他想要转身避开时,眼尖的小道士已经看到了他,并兴高采烈地开口朝他打招呼。   “真巧啊!”小道士快步走过来,挠挠头,“我正说想找你呢,郑云恒那事儿真是对不住了,我向师父讨了福牌,就当是给你和你室友赔罪了。”   说着他从褡裢里拿出两块牌子递给宁星阮:“都是真正的雷击枣木,可难找了,你们一定要好好带着,记得不要带去澡堂之类的污浊之地。”   宁星阮看着他,最终还是摇摇头拒绝了,他看了一眼慢慢朝这边走的老人,轻声问道:“你们是过来做法事吗?我朋友就住在这里,这边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没有!”小道士赶忙摇头,“我爷爷带我过来见一位前辈,你放心吧,这附近安全着呢!”   说完又硬要宁星阮收了那两块木牌。   听了这话宁星阮稍稍安心,不过木牌他是肯定不会收的,虽然不是很懂这些东西,但从小说和一些视频里他也听说过雷击木这种东西,他怎么可能带着这种牌子去见虞夙。   见宁星阮死活不收,小道士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把牌子给收了起来。   老道长走到他们身边,小道士赶紧给两人介绍,宁星阮朝老人微微弯腰致意,抬眼便看到他笑着对自己点了点头。   只是,他总觉得这个道长看他时的目光有一点点奇怪。   告别之后,转身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宁星阮心脏沉甸甸地跳动着,蓦然生出了几分不安。   直到站在宅子前,看到院门打开后站在院子里的虞夙,那种不安的感觉才慢慢淡去。   男人拉住他的手把人拉进院子里,然后抬手捧着他的脸,微微抵着他的额头轻声哄道:“不高兴了,怎么回事?”   宁星阮伸手抓着他的衣服,略带着无措和忐忑小声道:“我有点害怕。”   男人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揽进怀里抱着,轻轻晃了晃:“万事有我呢。”   靠在他怀里,深深吸了口气,宁星阮才把刚刚遇到那两个道士的事情说出来。   他怕虞夙会被发现,那两个道士一旦发现他的存在,肯定会对他出手吧,就算是虞夙再厉害,事情闹大后也是无尽的麻烦。   那些道士如果联起手来,又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越说越担忧,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虞夙的衣服道:“不然,你离开这里吧,还回山上去,在泗水村那么久都没人发现,山里还是安全的。”   男人手掌搭在他后颈上轻轻摩挲着:“可是我想与你在一处,这样才能时时见到你。”   “我……”宁星阮有些为难,他紧抿着嘴唇,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般,“你等我一段时间,我就回去。”   他可以试试考公考回泗盘县,只是明年没了应届生身份,大概要难一点,不过一年不行就两年,他还年轻,总能考上的。   虞夙眼神变得柔软,他轻吻着宁星阮的面颊,再次长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拿他没办法的无奈和爱怜:“好,等我了结一些事情后我们就回去。回去后,你若住的烦了,那就再出来,都随你。”   宁星阮点点头,在小山村还是大城市,对他来说都无所谓,反正毕业后林跃涛他们也要各奔东西,他在曲召市会再次变成一个人。   两人坐在前厅门口的廊下,在搬出来的躺椅上依在一起,宁星阮抓着虞夙的手,试图用自己衣服上的带子量出他手指尺寸。   玉白修长的手指被握在手里任由他摆弄,他悄悄在衣服带子上扯开了丝线做好记号,然后摊开男人的手掌,把自己的手掌贴了上去。   虞夙轻笑一声,错开手指与他十指相扣,轻轻晃了晃,宁星阮便顺着他的力道,趴在了他身上。   他总是想要与这人贴的更近一些,怎么也不够。   闲来无事,宁星阮想到昨天看的攻略,便拿出手机把几个帖子翻出来一一给虞夙看过,两人看着别人列出来的注意事项和帖子里的照片,凑在一起小声商量着,和所有普通小情侣一样,认真计划着这一趟旅程。   在刘叔催他们过去吃饭前,两人刚刚敲定要去的地点。   匆匆吃饭完,宁星阮看着男人再次端过来的甜牛奶,有些苦恼道:“真的要一直喝吗?”   就算是再好喝,连着喝上好几天,他也有些受不了了。   虞夙把杯子凑到他嘴边:“乖,很快就不用喝了,再忍一忍。”   宁星阮知道都是为自己好,也只能捏着鼻子一口气干了。   下午把躺椅搬回书房,他们继续商量着去海边的计划,连路线和要住的旅馆都要仔细查过才定下。   虞夙笑看着伸懒腰的宁星阮,伸手用手背蹭了蹭他的脸,道:“我们不回山里了,你喜欢海边,那我们便去将所有的海都看过。山里还是太安静了。”   宁星阮摇摇头道:“不要,看过一次就够了。”   虞夙笑了,他微微摇头,目光隔着纱帘看向窗外的天:“我若说是我在那里呆的厌烦了,再不想回去,那怎么办?”   怔愣了一下,宁星阮看着眼前这人,才想到他已经在山里呆了不知道多少年。他不知道虞夙为什么会呆在泗水村一直没有出来,但想来也不是他本人的意愿。   对他来说,那里就是一座困了他无数岁月的牢笼吧。   心里很难受,宁星阮钻进他怀里紧抱着他,闷声道:“那就不回去了,我们离开曲召市,总不能每次都恰巧碰到道士。”   到时候他们就住单元楼,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也就不会显眼了。   虞夙手掌轻抚着他的背,许久才轻声道:“好。” 第62章   走出教学楼,宁星阮抬头看了一眼湛蓝的天,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伸了个懒腰,他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看着手里的论文,脸上露出了笑意。   磨了一两个月,终于结束了。   身边有人坐下,他扭头,男人笑看着他:“结束了?”   “嗯。”宁星阮精神有些疲惫,心里却一阵轻松,答辩结束,他就只等着领毕业证,然后正式结束自己的大学生活了。   虽然有些不舍,但终归是要结束的。   虞夙抬手摸摸他的脸,宁星阮打了个哈欠,轻轻在他掌心蹭了蹭:“你的事情办完啦?”   “没有。”虞夙回道,“我想见你,便过来了。”   宁星阮笑了,他看着男人,然后低头轻轻靠在了他肩上,小声道:“我也是,我也想你了。”   他们两天没见面了,如果不是要准备答辩,他肯定要去老宅子那边看看了,自上次过去时遇到那两个道士后,他总是担心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头顶被蹭了蹭,宁星阮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朝四周看了看,没人注意到他有些怪异的姿势。   装作整理衣服的样子低下头,他有些脸红,他已经习惯了虞夙的存在,总是记不起,别人是看不到他的。   林跃涛几人陆续从教学楼里出来,宁星阮不好再有什么动作,只能轻轻拉了拉虞夙的手,起身和他们招呼了一声。   陈临博一个大掌拍过来,满脸兴奋:“稳了,这几天的夜没白熬啊!走走走,今天必须出去庆祝咱渡劫成功,顺利飞升!”   宁星阮牵着虞夙走在边上,笑看着三人打闹,已经是下午五点多,太阳西斜,他高兴的同时心里也开始有些酸涩。   几天后,就真的要分开了。   几人心里都有数,吃过饭又到ktv闹了一场,从开始的兴致勃勃到后面鬼哭狼嚎,又喝大了的陈临博号丧一样拉着三个人的手,依依惜别,泪洒衣襟,仿佛下一秒就要生离死别了。   原本的离愁别绪被他这一闹,全都散了个干净,看着他一米八几的大个子非要钻到展淮怀里求安慰,宁星阮哭笑不得。   靠在虞夙怀里,他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忍着陈临博跑调的伤心情歌,伸手揽住男人的脖子,贴在他耳边小声问道:“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啊?”   “怎么?”虞夙手托着他的腰,低头看着他。   “没什么,就是问问。”宁星阮嘟囔道,嗅着鼻间的檀香,他忍不住将脸埋在男人颈间蹭了蹭。   扶在他腰间的手收紧,手指蜷缩了一下,男人眸色变得深邃,最终轻轻帮他把磨蹭间有些皱上去的衣服拉好,道:“就快了,再等几天。”   轻叹了口气,宁星阮闷声道:“好吧。”   一周的时间眨眼便过,二辩结束,他们的毕业证也发了下来。   寝室里,帮林跃涛把行李打包好,宁星阮默不作声地看了一眼已经空下来的寝室,长呼了口气,笑着提起行李箱送他下楼。   林跃涛的父母已经在下面等着,问了好后把行李箱递给他们,他拍拍林跃涛的肩膀:“以后有时间再聚。”   林跃涛叹了口气,问他:“真的不用送你吗?”   “不用,有人来接我的,放心吧。”宁星阮道。   把人送走,站在宿舍楼门口,他看着楼下异常热闹的人群,心里有些不好受。住一起四年,这次分别,下次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站了一会儿他才回了寝室。   坐在自己的凳子上,打量着这间住了四年的宿舍,宁星阮趴在了桌子上,不想动弹。   自和叔叔从山里出来后,这里是他住的最久的一处地方,几个室友也是他相处最久的朋友,对他而言,林跃涛他们说是半个亲人也不为过。   心里闷闷的,被轻抚着头发安慰时,宁星阮不做声地起身,伸手抱住了虞夙,脸埋在他怀里,久久没有动。   虞夙抱着怀里的青年,叹了口气,手指轻轻挠了挠他的后颈,轻声道:“还有我呢。”   “嗯。”宁星阮应着,收紧了抱着他的手臂。   还有虞夙陪着他呢,他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收拾了行李回到老宅,刘叔早早便在门口迎着了,见二人回来,他脸上立马挂上了笑意,迎上来把行李接过去安顿妥当:“这回好啦,小宁可以住在家里多陪陪虞先生啦!”   宁星阮笑了。   刘叔并没有给他另外收拾房间,以前在山上时他睡的那间东厢房此时成了杂物间,而他的衣服,则被收拾进了主卧的衣柜里。   宁星阮有些不好意思,但又没什么可说的,只能红着脸默认了这样的安排,坐在床边看着男人将他的衣服一件一件挂好,放进衣柜里。   原本空荡荡的柜子慢慢被填满,宁星阮手撑着床沿微微晃着腿,心里也慢慢充盈起来。   那种再次只剩自己一人的惶恐和空虚感终于完全消散,他脸上不自觉地爬上了笑意,拿出手机在群里给其余三人发了消息。   寝室里的几人都知道他是孤儿,平时对他照顾颇多,但又从来不会将这种照顾放在明面上,宁星阮知道他们的好意,现在安顿下来,自然要及时让他们知道。   得知了虞夙将人接走了,三人在群里刷着表情包,纷纷表示要断交半天,坚决不吃狗粮。   檀香气息拢过来,宁星阮抬头看着虞夙,关了手机伸手揽着他的脖子,轻轻在他唇边印下一吻:“谢谢你。”   虞夙轻笑一声,微微用力,将人人给推仰躺在床上,双臂撑在他耳边,发丝垂下来扫过他的面颊,痒意从脸上一直传到心底。   喉头动了动,宁星阮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看着他俯身,微凉柔软印在他眼皮上,从眼皮到眉心,滑至鼻尖,最终是嘴唇。   温度慢慢升高,他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男人散落在他掌心的衣袍,呼吸慢慢变得急促起来。   光线透过窗户照进来,铺在帐子上。   温柔地一吻结束,虞夙抱着他,轻啄着他的耳朵,没有了其他动作。   宁星阮看了一眼院子里,刘叔正在门口的游廊里扫地。   伸手抱着身上的人,他慢慢平复着急促的心跳。   白日那个什么,确实不太好……   虞夙仍然很忙,宁星阮白天时时见不到他,就坐在书房的窗边和摊在家里的林跃涛一起打游戏,顺便等着他回来。   下午或者是晚上,虞夙回来后两人便出门到处走走,五月份的曲召市还不是特别热,夜里凉风吹着,十分惬意。   宁星阮牵着虞夙的手,另一只手捧着杯果汁。   两人穿着偏复古的半长外褂,走在路上颇为引人注目。   不过一路走到广场上后,那些投注在二人身上的目光逐渐减少。   走在人群里,宁星阮看着广场中央正在唱歌的乐队,拉着男人挤了进去。   扛着摄影机的小哥围着人群转了一圈,在看到他们二人时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特地伸手朝这边打了个招呼。   长得出众的人不多,长得如宁星阮和虞夙这样极为出众的人更是稀少,两人站在一起,俨然就是焦点。   摄像小哥这一动作,引得众人纷纷朝这边看来,旁边的人甚至小声询问他们是不是明星或者网红。   宁星阮连连否认,最后只能拉着男人匆匆离开了。   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身后不远处仍然朝这边探头的几个人,他调侃道:“你这叫蓝颜祸水,以后出门必须要戴口罩。”   虞夙笑看着他,应道:“公平起见,你也要一起带上。”   宁星阮看着他一副乐意至极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   二人回家后一如往常,早早洗漱后躺在了床上,宁星阮虽然每天白天都会睡午觉,但一沾枕头,仍然十分困倦地快速睡沉了过去。   半夜起夜时,他看到身边位置是空的,有些疑惑地开灯推门出去,书房也不见人。   他有些担忧,躺回床上本想等人回来,却不料心里带着忧虑,仍然抵不过睡意。   从不安稳的梦里睁开眼睛,宁星阮有些懊恼,第一时间朝身边看去,就见人已经回来了。   他心里松了口气,慢慢起身,手臂支着脑袋看向正闭着眼的男人,不小心压到了自己的衣服,整个人扑倒在虞夙怀里。   男人伸手揽着他翻了个身,睁开眼面对面蹭了蹭他的额头。   宁星阮没有再动,他从虞夙的眉眼间看出了一股深深的疲惫。   手指轻抚着男人的眉间,他心中发沉。   直到天色大亮,宁星阮也没有再睡着,送虞夙离开后,他看着关上的院门轻轻叹了口气。 第63章   中午时,宁星阮吃过饭后回到卧室,躺在床上闻着淡淡的檀香,他拢着被子轻叹了口气,不大会儿便疲倦地睡着了。   睡梦里,他好像听到了身边有人在说话,费力地想要睁开眼睛,然而身体沉重仿佛以前被鬼压床时,意识半清醒却怎么也不能从睡梦里挣扎出来。   朦胧中他看到眼前有人影闪动,除了虞夙,好像还有其他人?   无力地动了动手指,宁星阮想要咬一下舌头,却不能付诸行动。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动静,虞夙走过来在床边蹲了下来,轻轻抚着他的脸说了些什么。   宁星阮听不清他的话,也只能模糊看到眼前人的轮廓,但熟悉的味道和声音让他逐渐放松下来,慢慢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宁星阮起身看着卧室,空荡荡的卧室不见其他人,他仿佛只是做了个梦。   宁星阮有些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有些迷茫地探身透过窗户朝外看,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起来走出卧室,在书房和走廊下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人影,遇到正在忙碌的刘叔,他问道:“刘叔,虞先生什么时候离开的?”   刘叔愣了一下,笑道:“不是早上走的吗,怎么啦,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办?”   宁星阮摇摇头,走回了书房,坐在床边看着窗沿外的一小片天空,他有些疲惫地揉揉太阳穴。   原来只是个梦吗?   打了个哈欠,他百无聊赖地拿出了手机。   宁平阳给他发来了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一趟。在泗水村时 ,他聊天时曾说过毕业后去实习之前会有一个多月的空闲时间,原本他是想回家看看,毕竟工作后就很难再有大段空闲时间了。   也许,是该找时间回去了,等虞夙回来,他要问一下具体要多久才能处理完手里的事,如果赶得及,他想和虞夙一起回去。   这么想着,他便给叔叔回消息说自己可能会带朋友回家,时间不定。   宁平阳对此自然表示欢迎,并且嘱咐宁星阮什么时候回去一定要提前跟他说,他好做好准备。   宁星阮笑了,只希望到时候叔叔婶婶千万别被他吓到才好。   伸了个懒腰,无所事事时人总是很容易犯困,他起身在院子里走了两圈,回头就见换了身松散衣袍的男人正站在台阶上看着他。   宁星阮脸上一喜,走过去脚踏在台阶上笑道:“今天回来这么早?”   男人居高临下,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回来陪你。”   宁星阮上到台阶上,两人之间没了缝隙,他脚只挨着台阶的一点边,摇摇晃晃被男人揽住了腰。   站稳之后,他才打了个哈欠,沁出的泪花坠在眼尾,水洗过一般乌润的眼睛看着男人,问道:“你的事什么时候结束啊?”   “很快。”虞夙仍然是这句话。   宁星阮微微摇头:“我是想知道,大概要多久。”   “我不知道,也许四五天。”虞夙罕见地露出了些许犹豫。   宁星阮一怔,他抿抿嘴唇,低声道:“可以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吗……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就算我只是个普通人,什么忙也帮不上……”   “可我宁愿明明白白地提心吊胆,也不想做个糊涂鬼。”   虞夙叹了口气,把人抱在怀里,轻声道:“我有分寸,你不必担心,很快,很快你就知道了。”   宁星阮没有做声,只是伸手回抱着他。   两人之间的气氛被一阵手机铃声给打破了,宁星阮从他怀里挣开,拿出手机看着来电显示有些奇怪,宁星磊怎么给他打电话了?   他记得宁星磊对身边这人害怕的厉害,得知虞夙还跟着他,就直接断了联系。   接通后,宁星磊沙哑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星阮哥……你、你现在有时间吗?我在曲召市。”   宁星阮越发惊讶了,他问道:“你今天到的吗?”   “对,我刚到,星阮哥,我想见你。”宁星磊说话间带上了微微的哭腔,听得宁星阮眼皮直跳,“我在火车站旁边的旅馆里,你什么时候有时间都行……”   “我现在过去找你吧。”宁星阮直接道,宁星磊情绪有些不对,他怕真有什么急事。   挂了电话,收到了宁星磊的定位信息后他抬眼看着虞夙,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道:“我自己去吧,他好像有点儿怕你。”   虞夙笑了:“我不让他看见就是。”   想了想,宁星阮还是应了。   打了车直奔宁星磊所在的宾馆,下车后他就看到宁星磊坐在宾馆前的台阶上表情惶惶,他双手紧攥着手机,时不时抬头朝四周看,眼神焦急。   在看见宁星阮时,他先是一喜,接着脸上又隐隐有些害怕,等人走近了,宁星磊才拉着他匆匆上了楼。   关好门,宁星阮看着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木雕摆在门口,有些奇怪地刚要开口询问,就被拦住了。   食指输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宁星磊盯着那木雕大概过了一分钟才放松下来,坐在了床上。   “你怎么了?”看着他这副样子,宁星阮心里有些打鼓,不自觉地握紧了虞夙的手小心翼翼问道。   宁星磊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道:“星阮哥,对不起啊,我以前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宁星阮大概明白了,他可能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所谓的祭祀真相,知道了宁四爷他们将自己当成祭品供给山神的事情。   轻叹了口气,宁星阮摇头:“跟你没什么关系,你又不知道,而且都已经过去了。”   “不不,不只是这个。”宁星磊忽然捂住了脸, “我以前什么都不知道的,宁泽涛他跟我说、说你被一只厉鬼缠上了,我害怕了,不敢跟你联系,我要是不这么胆小就好了……”   说着他呜呜哭了起来。   宁星阮看着他这样有些无措,确实,宁星磊和宁泽涛混在一起后就不再跟他联系,他起初是有些伤心的,但是得知了真相后他反倒是能够理解了。   宁星磊继续道:“星阮哥,他们都付出代价了,都是报应啊!”   “……我知道,你节哀。”宁星阮无奈道。   狠狠揉了揉脸,宁星磊抬起头,双眼通红,脸上出现了十分恐惧的表情。   “不是,不是……你不知道。村里不让外传,外面的人都不知道。我爷爷他们被埋在了山神庙底下,夜里埋的,第二天上午就挖出来了。”   “可是!”说着他身上微微颤抖起来,“我看到了,那些尸体,全都烂了,全都腐烂发臭,他们早就死了!”   听了这话,宁星阮背后一凉,早就死了?他想到祭祀那天那个模糊的梦,之所以一直以为只是个梦,就是因为他回村后亲眼看到了那几个老人还活着。   如今再回忆起当时站在祠堂门口的老人怪异的举动,他只觉得汗毛倒竖。   从那时候开始……住在村里的就是几个死人了吗?   看着满脸惊恐的宁星磊,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和一具尸体生活了大半个月,怕是要留下一辈子的阴影了。   抽噎了一下,宁星磊继续道:“我爷爷死后,我和我爸收拾他的房间时在他床底下找到了一个箱子,箱子里有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起初我看不懂,就去找了宁泽涛。”   “然后、然后宁泽涛看完了他跟我说……说,星阮哥,你……”他说着突然停顿下来,脸上的恐惧也转变成了不知所措的伤心,抽着气有些说不出话来。   宁星阮心里一沉,下意识问道:“我?我怎么了?”   宁星磊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说你,可能活不过今年七月十五了!”   话音未落,他便整个人摔了出去,被死死掐着脖子按在了墙上。 第64章   活不过七月十五?   耳边响起尖锐的轰鸣,有一瞬间仿佛有层罩子将他与外界世界分割开来,他再听不到任何声音,也无法思考,大脑只剩一片空白。   随后便诡异地突然心里一松。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所以他心绪不宁,是因为这件事吗?   消失的靴子终于落在了地上。   快……死了。   也许还未反应过来,也许是仍然没有接受死亡的概念,宁星阮只剩下了茫然。   视线落在被掐着脖子的宁星磊,听见他近乎窒息的嘶哑惨叫,宁星阮才慢慢回过神来。   此时的虞夙面无表情,眼神甚至有些淡漠,然而宁星阮知道,他已经怒了,如果不阻止,宁星磊怕是走不出这间房间了。   单是宁星磊的话他还无法断定真假,然而虞夙此刻的举动却彻底证实了他命运的走向。   看着宁星磊满脸的惊恐,宁星阮轻叹了口气,走过去拉了拉男人的袖子:“你这又是做什么呢,快放手。”   虞夙一动不动,宁星磊额头上已经爆出了青筋。   “人死在这里,我回去就可以准备准备进监狱了。”   这话让虞夙偏了偏头,看着表情淡然的青年,他终于松开了手。   宁星磊滑坐在地上,捂着脖子缩进角落里大声咳嗽着,瑟瑟发抖。   “先……先回家吧。”宁星阮走过去扶起了宁星磊,宁星磊看着站在一旁的男鬼,哆哆嗦嗦抓紧了宁星阮的手臂,恨不能把自己整个藏在他身后。   虞夙皱眉,目光冰冷地看了宁星磊一眼,宁星磊立即低下了头,腿脚发软,如果不是宁星阮还扶着他,他大概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了。   伸手把宁星阮拉开,虞夙抬手抚上他的脸道:“这件事我不与你说,只因早已找到解决办法,说了也只让你平白担忧罢了。”   宁星阮蹭着他的手掌,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努力扯出一抹笑意,勉强道:“我们回家再说,好吗?”   “好。”虞夙眉间微皱,眼中出现了些许忧色。   见宁星阮还要去扶瘫软在地上的人,他目光投在宁星磊身上,声音淡漠道:“我来扶他便是。”   宁星磊哪里敢让这个煞星碰自己,被吓得忽然生出了力气,竟自己扶着床沿爬了起来。他苍白着脸,声音颤抖道:“我、我自己可以走。”   宁星阮看着他这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生出了些许歉意,他无视的虞夙的话,还是伸手把人给扶着朝门外走去。   宁星磊小鸡崽儿一样缩着头靠着他的肩走出了房间,路过虞夙时更是要哭出声来了。   虞夙看着二人拉开门走出去,也跟着出去了,离开宾馆后,他便隐去了身型。宁星磊看不到这只鬼,虽然仍在害怕,却也稍稍放松了点。   坐在车上,他一直抓着宁星阮的手,抽了抽鼻子问道:“星阮哥,你、那只鬼一直缠着你……”   宁星阮勉强扯了扯嘴角:“你不要怕,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宁星磊迟疑地嗯了一声,不敢再说话,他不知道那只鬼是不是也在车上,怕再说错话又要被掐脖子。   靠着车窗,宁星阮静静地看着马路上掠过的风景,眼神逐渐变得空茫,思绪不知道飘向了哪里。   如果真的……会死,林跃涛几人会伤心的吧,叔叔他们又该怎么办呢,他还请欠着许多人没来得及还。   还好。   还好就算是死了,就算是变成鬼,也还有另一只鬼陪着他。   虞夙说了,就算是死,他们也会做一对鬼夫夫。   这么想着,他扯了扯嘴角,最终惨白的脸上也没能扯出一丝笑来。   颈上一阵冰凉将他从茫然中拉了出来,手掌轻轻摩挲着他的颈侧,宁星阮知道是虞夙在安抚他。   微微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他垂下眼眸,手指动了动,握住了覆在自己手上的凉意。   下车后,宁星阮思绪逐渐回笼,才想到把宁星磊带回宅子里,他怕是要被吓到,便准备在附近给他重新找家宾馆,然而宁星磊不敢离开他,最终两人还是直接回了家。   宁星阮拉着人进了书房,刘叔赶忙端了热茶,然后去收拾房间了。   坐在茶几旁,捧着热茶不停地喝着水,直到一杯水喝完,宁星磊才稍稍缓过神来。   抽噎了一声,宁星磊压低声音道:“星阮哥,我这次过来,就是想带你去见一个很有本事的道士,他肯定能救你的!”   宁星阮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宁星磊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来找自己的,目光柔和下来,他道:“谢谢你。”   身边虞夙突然现身,宁星磊被吓得瞬间起身,躲在了宁星阮身边,头抵着他的胳膊不敢动弹。   宁星阮垂眸没有看虞夙,男人也只是站在他面前没有动,许久宁星阮才抬头看着他:“我自己的事情我有权知道,不要瞒我了,好不好?”   最终虞夙叹了口气,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好,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刘叔又送来了点心,并将宁星磊带出了书房。   宁星磊也看明白了二人的关系……这只男鬼,他也许还要叫上一声嫂子。   确认宁星阮不会有危险,他才随面容慈祥的老人出去了。   一只鬼,一直男鬼,星阮哥竟然和一只男鬼在一起了。   不过,这只男鬼这么在乎星阮哥,也许这样他就能活下来了呢……   书房里安静下来,傍晚变得柔和的阳光落在宁星阮搭着躺椅扶手的手背上,白皙的皮肤下青筋若隐若现,带出几分病弱的感觉。   别开视线看着院子里地上即将消失的阳光,宁星阮心口处压抑沉闷,他不得不大口呼吸着才缓解了那股窒息感。   他轻声问虞夙:“你又骗了我 ,是不是?”   虞夙沉默了几秒,微微点头:“对不起,只是这件事你知与不知,结果都一样,你不会出事。”   “我明白。”宁星阮理解他,只是被蒙在鼓里终究不好受,现在知道了这件事,他反而轻松了许多。   事情已经被捅破,虞夙也不再隐瞒。   八字特殊,命中带劫,注定早亡,拖到二十二岁,已是幸运。   宁星阮忽然想到五岁时,虞夙便称呼他短命鬼,小时候的他以为是骂人,原来不是啊。   怪不得他有时候会浑身发冷直到晕倒,而喝了虞夙喂他的药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所以,这些天,你在忙的事情,是因为我?”他问道。   虞夙笑了:“命格不好,我便替你改了便是,小阮,我说了会护着你。”   宁星阮笑了,他看着虞夙,认真道:“好,我信你。”   虞夙朝他伸出手,宁星阮便起身抱住了他,在虞夙怀里,他才察觉到自己一直在不住地颤抖。   被紧紧抱着,他趴在虞夙怀里,像条离了水后又被救下来的鱼一样,仍然无法摆脱对死亡的恐惧。   虞夙轻声安慰着,低沉温柔的声音让他慢慢缩在他怀里安心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虞夙坐在床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他的头发,宁星阮起身便看到自己手里还攥着他的衣服。   “饿吗?”虞夙拉了枕头垫在他背后,宁星阮摇摇头,他还是有些精神不济,没有胃口。   想到被带回来的宁星阮,还未开口,虞夙便道:“你弟弟刘叔都安排好了,不必担忧。”   宁星阮笑了笑,慢慢握住他的手:“谢谢。”   挑破了一直藏着的秘密,宁星阮自己也察觉到,他对虞夙比以往更加的依赖。   洗漱后他躺在虞夙怀里,手抓着他的衣服,忽然问了一个问题:“你,今年多大啦?”   虞夙轻笑了一声,笑道:“我也忘了,总归是比你大的。”   “那,你是怎么……变成鬼的?”宁星阮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   虞夙脸上笑意微敛,目光慢慢变得有些阴冷,他将人按在自己怀里,声音空茫:“可能是得罪了一些人,然后便被困在那处祠堂了。”   宁星阮想到了自己在山上时曾做过的一个梦,虞夙被四条锁链捆在那张椅子上,流了好多好多血。   一定很痛。   那些人不知道还对他做了些什么,但肯定比他看到的更残忍。   紧紧抱着男人,宁星阮心里难受。   “已经过去不知道几百年了。”虞夙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我都已经记不清了,好了,不要多想,听话,快睡吧。”   宁星阮轻轻吻了吻他的下巴,应了一声,很快就坠入了梦里。   这一夜他睡得很不安稳。   泗水村那二十多天的记忆忽然翻涌,他记起了青玄曾经说过的话,在梦里,那些话统统变成了现实。   他仿佛成了邪物眼中的香饽饽。   五岁的他,十二岁的他,被无尽的邪物缠上,一团团黑影涌进他的身体,吞噬他的血肉,撕扯他的魂魄。   小小的孩童被吃干血肉,最终只剩一层皮,仿佛一具骷髅,躺在医院的床上,在无尽的折磨中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宁星阮被下醒来,发现自己心悸发抖,几乎说不出话来。房间里灯亮起,身边的人将他紧紧抱着,手臂几乎勒得他身上发疼。   死死抓着虞夙的衣服,他忍不住啜泣出声,萦绕的檀香驱散了他心里深深的恐惧。   宁星阮忽然觉得,梦里不只是梦,若是他那天没有去后山,没有遇见虞夙,那大概就是他的命。   所以,能遇见他,就已经是天大的幸运啦。   余下的事情,无论是什么结果,他都做好准备了。 第65章   宁星磊走了。   临走之前,他固执地要宁星阮加自己认识的那个道士的联系方式。   “也许以后用得着呢,多个朋友多条路。”宁星磊说他是在打游戏时认识这个道长的,两人在游戏里很投缘,后来出了山神庙的事情,道士还给他寄了一道符纸。   宁星阮拗不过他,只得拿出手机,然而等收到他推过来的名片,才发现,这个道长竟然就是松阳观那个小道士。   世界可真小啊。   送走了宁星磊,他回来后,搬了椅子坐在走廊下发呆。   刘叔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也不见了人影,整个院子只剩他一人。安静地看着院子里几盆已经开花的盆栽,宁星阮轻轻叹了口气。   花开了又落,明年还能发芽开花。   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看到明年的花。   七月十五,还有不到两个月……   他拿出手机,联系了七月份要去上班的公司联系人。   原本他还在考虑要不要辞了这份工作,现在也没有考虑的必要了。   退出聊天界面,手指无意识地划着手机屏幕,点到小道士的头像时,他心里一跳。   点了对话框,又迅速退出来,握着手机抬头看了一眼碧蓝的天,宁星阮有些无力。   虞夙说,命格不好,就帮他改了。   他什么都不懂,不知道这样的事情要付出什么代价,但也知道一个成语叫逆天改命。   忤逆上天,更改命运。   握着手机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被硌得有些发疼了他才回过神来。   低头看着已经熄灭的手机屏幕,他的脸映在黑色的屏幕上面,眉间眼里露着深深的惶然和惧色。   他怕死,他没办法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坦然地接受这样的结果。   然而他更怕虞夙会因此出事。   自己死了,也许会变成鬼,虞夙出事了,会怎么样呢?   宁星阮不敢想,这样的念头只要浮现,他的心脏就止不住地疼,疼得他无法呼吸。   深深吸了口气,他还是给小道士发了消息。   借口自己看的电视剧里有逆天改命的剧情,他询问小道士,现实里是不是也能做到。   小道士很快回了消息,先是发了个哈哈大笑的表情包,然后才道:“小说和电视剧里这种都是编的,现实里哪里有这样的事情啊。”   “所以是做不到了?”宁星阮指尖冰凉。   “也不是,以前可能有吧,现在玄门没落啊,反正我是办不到的哈哈哈……”   “不过我记得我们家以前好像有过这种事情,几百年前还是啥时候,记不太清了。”   几百年前……宁星阮心情复杂,又问他:“逆天改命会有什么代价?”   “不知道,按理说肯定是因果循环啊,但是我们这一脉好像没出过什么大事,那个据说逆天改了命的老祖也好好的活了七八十岁呢。”   这样吗?宁星阮一直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了。   虞夙也许和小道士的祖先一样,知道改换命格又不背因果的方法呢?   宁星磊走后他们的生活一如既往,虞夙仍然在忙,只不过他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早。宁星阮辞去了工作后,偏离了定好的人生轨迹起初他还有些心慌,过了两天虞夙回来时给他抱了一只小猫,他便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小猫身上。   小猫是只长毛奶牛,长得十分好看。   与别的猫不同,它对虞夙没有丝毫的害怕,甚至嚣张地每次都要往他脸上爬。只是它看起来刚满月不久,夜里没有猫妈妈陪着,总是哀声叫着,叫得宁星阮揪心。   于是卧室的床上便多了只猫。   宁星阮怕夜里会压到他,便在枕边放了只小窝,小小的,毛茸茸奶呼呼的小猫就静静地趴在床头看着他,细细的胡须还会随着呼吸一颤一颤地。   宁星阮睡前便侧身看着它,关了灯后他也会把手伸进小窝里,十分依赖他的小猫就会蹭着他的手慢慢安静下来。   虞夙从背后抱住他的腰,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耳朵,叹道:“我有些后悔了。”   “什么?”宁星阮小心翼翼地抽出手来,转了个身伸手抱住他问道。   黑暗里,虞夙准确地吻在他唇上,语气带着些幽怨:“自它上床后,你便看也不看我一眼。”   宁星阮听了这话笑得浑身颤抖,他抬手捏住虞夙的脸:“那明天将它放在我们枕头之间,这样我便可以看着你了。”   “不可能。”虞夙紧了紧抱着他的手臂,“明天让刘叔照顾它。”   宁星阮又是一阵笑。   天气已经开始热起来了,虞夙身上微凉,隔着两层布料,抱着他温度刚刚好,宁星阮夜里越发喜欢贴着他,恨不能整个趴在他身上。   手从衣服下摆伸进内里,掌心贴着紧实的肌肉,腿也紧挨着他的腿,宁星阮调整了一下姿势,舒服地叹了口气,不动弹了。   虞夙任他动作,等人安静下来,才调整着姿势让他躺的更舒服。   黑暗里,男人一瞬不瞬地看着怀里的青年,然后在他额头印下深深一吻,许久也不愿离开。   小奶猫名字叫星星,星星很好动,白天在院子里一直闹腾,好在院墙深,不怕它跑出去。   有星星在,宁星阮也不再无聊,打游戏时都要分心看着它。   自上次宁星磊推了那小道士给他,每次打游戏就会过来询问他是否有时间,似乎是打定主意要搞好宁星阮和小道士之间的关系。   在得知他们认识后,更是行动积极。   不过他心里还是有分寸感,并没有和道士提及宁星阮的事情。   因此,宁星阮也很快和小道士熟悉起来。   这样刚好,他想着,小道士看着虽然不靠谱,但还是有些本事,也许总有要麻烦他的一天。   周六的时候,宁星阮接到电话,他订制的戒指完成了。   立刻赶到商场,从老板手里接过盒子时,宁星阮心跳有些快。   “祝福你们。”老板看着他,脸上难得地扯出了点笑意,“你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谢谢。”宁星阮握着戒指盒,十分认真地朝他道谢。   走出商场,站在门口,宁星阮打开盒子,看着两只造型独特的戒指,怎么也看不够,他控制不住地扬起嘴角,拿着戒指盒,坐在回程的车上考虑着要什么时候送给虞夙。   是要就这么送给他,还是找个特殊的日子,好好准备一下呢。   以往每次都是虞夙宠着他,他也想为虞夙做些什么。   想来想去,他也没有想出什么结果来,下车后愁地叹了口气,宁星阮看着手里的戒指,决定还是过两天找个时间,就送给他。   五月二十号就刚刚好。   回家后将戒指放在行李箱里藏好,一想到几天后就要把它送给虞夙,宁星阮一整天心里都充满了甜意。   虞夙回来时刘叔刚好准备好午饭,他便陪着宁星阮坐在饭厅里,看着宁星阮脸上隐不去的喜意,他笑盈盈地问道:“怎么这么开心?”   宁星阮喝了口绿豆沙牛乳,嘴里甜滋滋的,说出的话也跟着变得甜滋滋:“我看着你就很高兴呗。”   虞夙忍不住凑上来,尝到了他唇上混着奶香味儿的绿豆沙。   门口的人影闪过,宁星阮赶忙把人推开,面色涨红地朝外看去,然后从栅格中看到了一片灰色的衣角。   这下子他脸上的热意快速蔓延,一直烧到了耳后。   等了一会儿,刘叔才装作刚刚走过来的样子,乐呵呵地端着一道小菜放在了桌子上。   饭后歇了会儿,宁星阮便犯了困,拉着虞夙躺在床上,特地让虞夙脱了外袍,他贴着虞夙的胸口,惬意地打了个哈欠。   鬼男友,夏日居家必备降暑之神器。   一觉睡到了傍晚,让刘叔不必准备晚饭,虞夙带着他出了门。   他们没有去附近的广场,而是坐车来到了一处夜市。   “前些天我忘了,现在给你补上。”点了些烤串,虞夙笑道。   宁星阮眨眨眼,他想起来那天两人去湖边,回来时在校门口点了烤串,他却因看到林跃涛和郑云恒而失神烫伤了舌头,以至于烤串没能吃到嘴里。   虞夙好像说,想吃会再带他过去,只是中间发生了些事情,以至于他早就把这随口的一句话给忘了个干净。   不过小道士将钱还给林跃涛后,他们四人已经在学校门口吃过了啊。   “那不算,我陪着你的才作数。”男人笑着将端上来的烤串送到他手边,然后有些可惜的叹了口气,“只是这里没人卖莲子粥了。”   宁星阮忍不住笑了,这么热的天气,谁会傻的出来卖莲子粥啊。   天色暗下来,夜市里越发热闹,坐在其间,宁星阮吃着油滋滋的烤串,看着周围坐着的或是聚会的三五好友,或是出来放松的家庭,看到他们脸上的笑意,他心里也跟着生出了幸福。   他果然是舍不得这样的人间烟火。   回去时两人提前下了车,宁星阮吃得太多,一不小心吃撑了。   伸手摸了摸他的肚子,虞夙叹了口气:“就不该纵着你。”   宁星阮笑嘻嘻地抱着他的手臂:“出来吃饭,当然是吃到开心最重要,我走两步就好了,真的!”   “我让刘叔煮了山楂水,等回去喝一些,省的明天肚子不舒服。”   宁星阮亲昵地蹭着他的手臂,拖长了声音:“好——都听你的。”   夜风微凉,走在偏僻的巷子里,周围安静下来,两面的高楼隔去了外面的嘈杂声,他们仿佛一瞬间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了。   靠着墙根慢慢走着,宁星阮有些喜欢这样的环境,这一刻他与虞夙处于只属于他们两人的世界里。   侧身靠着墙,他拉住了虞夙的衣服,巷口的路灯灯光无法照亮整条巷子,他们一半处于昏暗的灯光下,一半被遮在黑暗里。宁星阮看到了虞夙的表情,于是他毫不客气地抬手揽住了男人的脖子。   清凉的薄荷与醇厚的檀香交织着,让宁星阮慢慢感受到了一阵喝了酒般晕乎乎的醉意。   无力地任由腰间的手扶着自己,宁星阮已经开始眩晕的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还好刚刚吃了口香糖,还是薄荷味儿的。   等走出巷子时,他已经不撑了。   亲亲这种事情,大概也是极其消耗体力的,宁星阮暗道。   打了个哈欠,他又开始犯困了。   “肚子还难受吗?”虞夙停下脚步,看着他柔声问道。   宁星阮摇了摇头:“不难受了。”   于是虞夙便在他身前微微蹲下:“上来,我背你。”   “这不太好吧?”宁星阮笑嘻嘻地说着,然后毫不客气地趴在了他背上。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趴在虞夙背上,他总会有种异样的感觉。   虞夙第一次背他时,是从泗水村到山上那座宅子里,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虞先生的身份,虞先生说,把人背回家里,那自己就是他的人了。   搂着男人的脖子,宁星阮侧头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心里便被填满了。   他忍不住轻蹭了一下,然后,然后看到了那满头顺滑的黑发之下,藏了一丝雪白。 第66章   昏暗的光线下,如墨般的发间,那一缕白色像是一根针一样,轻轻刺进了宁星阮的眼里。   他慢慢抬手,却又在触及那缕白发前停住了动作。   背着他的人轻笑道:“怎么了?”   “没啊,没什么。”宁星阮语气轻松,脸上表情却只有困惑和无措。   是因为他的事情吗?   他知道,自己就算是问了,也未必能问出实情。   再次用脸颊蹭了蹭那片头发,随着他的动作,白发被藏进了黑发中,看不见了。   回家后,宁星阮乖乖地在虞夙的注视下喝了那碗已经冰得温凉的山楂水,洗漱过后躺在床上,一如既往地逗了会儿星星,然后才钻进虞夙的怀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趴在小窝里的奶猫颤颤悠悠爬出来,蹲在了枕头上。   宁星阮睁开眼睛,眼神清明,他慢慢抽出抱着虞夙的手臂,把小猫放回窝里,然后便侧过身来,看着身边的男人。   虞夙没有醒过来,宁星阮就这样看着他,直到窗外慢慢泛了白。   在虞夙睁眼之前,他翻了个身,背对着男人闭上了眼睛,听着身边的人起身出去,才松开被子下紧攥着的手,睁眼茫然地看着醒来后独自玩耍的小猫。   小奶猫见他醒了,欢快地爬过来,然后歪着头蹲在他枕头上,慢慢凑过来舔了舔他的眼角。   宁星阮一怔,伸手摸了摸脸,摸到了些许湿意。   起身洗漱,看着镜子里略显憔悴的脸,他伸手轻拍了几下面颊才走出去。   虞夙陪着他吃了早饭,宁星阮将他送出门去,刘叔拿着扫帚站在院子里看着他们的背影笑得满脸褶子。   关上院门,宁星阮站在门口,许久才走回了卧室。   坐在床上,嗅着空气中残留的檀香,他脸上一直带着的笑意彻底垮了下来。   心悸感从看到虞夙的白发起就一直没有消退,他趴在床上,攥着拳头抵住胸口,试图用物理方法将心理的闷痛感挤压出去。   拿出手机,宁星阮手指微微颤抖着,给小道士发了消息。   死死盯着屏幕,直到手机发出一声脆响,他的心脏也跟着狠狠一跳。   “鬼的头发变白?这又是啥电视剧?导演还挺上道啊。”   “人死之后变成鬼按理来说相貌会和去世前保持一致,老者去世头发是白的很正常,如果是年轻时横死变成厉鬼后又生了白发,那肯定是伤及本源了。”   “伤及本源,会怎么样?”宁星阮呼吸困难。   “严重的话三魂不稳七魄伤损,会魂飞魄散吧。”   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   手机跌落在床上,宁星阮手指死死揪着心口处的皮肉,可是再剧烈的痛感,也及不上心里让他几乎无法发出声音来的剧痛的十分之一。   虞夙可能会魂飞魄散。   会彻底、彻底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自己即便是死了,变成鬼,也再不能见到他。   宁星阮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心脏的疼痛已经变成物理性的痛,他拉过被子罩在身上,死死捂着胸口蜷缩在被子里,头脑却异常的清醒。   虞夙不能消失,所以还是他死了比较好。   对,这原本就是他的命运,死了后变成鬼,他们还是能在一起,而且,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几十年,几百年。   这样就很好。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也是最好的结果了。   做了决定,宁星阮反倒慢慢平静下来。   起身拿了衣服走进浴室,热水冲洗之下,他发凉的四肢渐渐有了温度,洗了个澡,时间已经接近中午,虞夙没有回来,他便独自吃了午饭。   饭后在院子里转了一会儿,宁星阮便回到卧室,躺在了床上。   昨天一夜未睡,他精神本就有些不济,上午又突然得知那件事,虞夙回来怕是一眼就能从他面色上看出异常。   抱着星星,宁星阮闭上眼,心里十分宁静。   他已经很幸运啦,这世界上又能找到几个肯为对方魂飞魄散的人呢,他就遇到了一个。   虞夙这样待他,就算是变成鬼,他也是最幸福的鬼。   虞夙推开卧室门,便看到了床上正熟睡的青年,他看着青年微微翘起的嘴角,也慢慢露出了笑意。   坐在床边伸手虚抚着青年的面颊,男人眼中满是温柔情意。   被子下面动了几下,毛发凌乱的小猫钻了出来,看到虞夙的手,它便忍不住伸出小爪子拍了过去。   虞夙及时捏住了那只爪子,被子下的青年还是打着哈欠睁开了眼睛。   看见他,青年很自然地伸出手来,虞夙也配合地低下头,任由他揽着自己的脖子将自己拉倒在床上。   撒娇一样在虞夙身上蹭了一会儿,宁星阮才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今天你回来晚了。”宁星阮低声嘟囔道。   虞夙无奈地亲亲他:“那是我的不对,你说要我怎么赔罪吧。”   宁星阮看着他,然后轻笑道:“那你吃过晚饭后背着我出去转转。”   “行,听你的。”   晚饭后,虞夙果然带着他出了门,在门口便弯腰将人背在了背上。   他们没有走远,只是在附近的几条巷子慢慢走着,这边住户不多,他们也没有遇到几个人,有人带着诧异的目光看过来,宁星阮也满不在乎。   他只是仔细盯着虞夙的头发,他没有看到那缕藏在黑发下的白头发,然而却看到了以往黑如墨的长发间,已经开始出现不和谐的灰白斑驳。   很不起眼,甚至放在普通人头上算不得什么问题,若不是他注意力放在这上面,也许根本不可能发现。   慢慢将下巴放在虞夙的肩上,他歪头看着男人的侧脸,忍不住轻轻在他脸上吻了一下。   男人停住脚步,侧过头看着他。   “快走,转了这一圈我们就回家。”宁星阮移开视线看向前方,催促道。   虞夙笑着轻碰了一下他的头,才继续朝前走去。   快要走回家时,他们遇到了一对老夫妻,两个老人牵着手,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在巷子里,脸上表情是历经世事后的沧桑和身边人仍在的安宁幸福。   四人在巷子里相遇,老夫妻看到两人,笑着点了点头,宁星阮也回礼。等人走过去,许久他还扭头看着两人略显蹒跚的背影。   两人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后,他才忽然开口道:“我以后老了,你是不是还会是现在的样子。”   虞夙怔住,随即失笑道:“说什么胡话呢。”   “我二十多岁,三十多岁,还能与你站在一起,将来五十六十了,我们再一起出去,别人会以为我们是父子,再过一二十年,那便是孙子带着爷爷出游了。”宁星阮轻声道,“我不想变成那样。”   “我……我想就用现在的样子,与你一直在一起,你不要救我了好不好?”   “变成鬼,我们就一直在一起,几十年太短了啊。而且,以后我们一起出去,连门票都不用买了呢。这样不好吗?你也说过,我们可以做一对鬼夫夫的。”   一口气将自己心里的话全都倒了出来,可是背着他的人却一言不发。   宁星阮心里忐忑,轻轻晃了晃他:“我说的不对吗?”   许久,虞夙才道:“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宁星阮便知道,让虞夙主动放弃他,大概是不可能了。   回家后,他一言不发,不是故意置气,而是心里像是坠了颗铅球一样,沉重的让他没有精力再有什么反应。   夜里等人睡着后,虞夙睁开眼睛,起身看着背对着自己的青年,眸色沉沉。   无论如何,他的青年都会平安顺遂地,以活人的身份走完普通人的一生。   那些无尽的,被世俗彻底抛弃的孤寂、压抑和绝望,又怎么能让他经历呢。   虞夙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会生气会撒娇,会在他怀里露出甜甜的笑意的青年,走向自我厌弃和自我毁灭。 第67章   宁星阮做了一夜的噩梦。   梦里时而是虞夙被关在祠堂里,漫天血色中他身上的血肉一寸寸脱落,只余一副骨架静坐在那张椅子上,时而是满头白发的男人在他面前化成飞灰被一阵风吹散,消失在天地间。   早上睁开眼睛,他许久也无法从梦里残留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眼尾不受控制地沁出泪珠,他深吸了几口气,心脏还是像被无形的手攥紧了一样,疼得他无法起身。   身边一沉,光线被高大的身影遮住,虞夙坐在床边俯身,一只手撑着枕头,另一只手轻柔地抚过他的眼睛:“做噩梦了?”   宁星阮抬眼看着他,然后伸手紧紧抱着他。   “我梦见你流了好多血。”   虞夙顺势把人捞在怀里,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安慰:“只是个梦而已,我好好的在这呢。”   宁星阮沉默不语,只是越发用力地抱着他。   直到刘叔在外面询问,宁星阮才起身洗漱。   陪着宁星阮吃过早饭,虞夙照旧出了门。   把人送走,宁星阮站在门口,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一直没有进院子。   虞夙这样的鬼物,以前来无影去无踪,现在每天和普通人一样走正门出去,在巷口拐弯处回头和他告别。   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宁星阮转身回到了书房。   隔着窗户看了一眼外面,他拿出手机,给小道士发了消息。   日头西斜的时候,虞夙如往常一样回来了,宁星阮听见敲门声便小跑着给他开门,拉开木门,他看着虞夙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有什么不妥吗?”虞夙有些诧异地看了看自己身上,并没有发现异常。   宁星阮摇摇头,伸手拉住他:“没有,就是看见你了就想笑。”   他转身关了门,拉着男人朝巷子外走去。   出了巷子顺着路边往前走,斜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宁星阮扭头看着身后地上自己的影子,然后回头看着虞夙的侧脸,眼神一暗。   他心里生出一股怨气,为什么就不能让他多一点幸福呢?   三岁那年他失去了最爱自己的父母,现在他刚得到的爱,又要失去。   深吸一口气,宁星阮知道自己再怎么抱怨也改变不了这样的事实,忍不住委屈地红了眼眶,他别过头不想让虞夙看到,脸却被一只手轻轻捧着转了回来。   “发生什么事了?”虞夙略带担忧地看着他。   宁星阮微微摇头,带着鼻音道:“就是有点想我的朋友了。”   轻叹了一声,虞夙把人拉进自己怀里,低声道:“若是想见他们,过了这些天我陪你去见便是。”   宁星阮在他怀里点了点头:“我知道的,你陪我去学校附近看看好不好?”   “好,都随你。”虞夙道,“几日不见你就如此想念他们,若我与你分开,你也会这么想我吗?”   见他眼中带着调侃的笑意,宁星阮哼笑一声,锤了一下他的肩膀:“那你可以试试。”   伸手抓了他的手,虞夙啧了一声:“那还是算了,我还是日日守着比较放心。”   二人走了段路,坐上开往学校的公交车。坐在最后一排,在前排座椅的遮掩下,宁星阮毫无负担地依靠在虞夙肩上,透过车窗有些失神地看着外面。   约一个小时后,公交车停靠在学校附近的车站边。   “不进去吗?”下车后,两人路过校门,宁星阮却没有朝里面走,而是牵着虞夙径直朝前。   听了虞夙的问话,他看了一眼挤挤挨挨的校门,摇头笑道:“算了,也不是很想进去。”   起初虞夙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等过了马路,爬上小土坡,看到熟悉的湖面,他才低头目光温柔地看着宁星阮。   宁星阮朝他笑了笑,撒开他的手,一阵风一样飞跑了下去。   跑到湖边,他气喘吁吁地扶着栏杆,一双手从身后环着他的腰,他便放松地朝后靠着,倚在了虞夙的胸前。   “怎么突然想到来这里了?”虞夙低头轻轻蹭着他的面颊,柔声问道。   宁星阮笑了两声没有作答,而是在他怀里转过身来,背靠着栏杆看着他,伸手揽着他的脖子,主动吻在他的唇上。   越发红艳的夕阳披在两人身上,周围的一切都仿佛染了一层胭红。   许久,湖边的小道上响起两声清脆的车铃声,贴着栏杆的两道身影才稍稍分开。宁星阮呼吸轻且急促,唇上润红,眼中带着微微的水色。   腰间的手缓缓摩挲着,他将额头抵在虞夙肩上,努力按耐住心底的异样,许久才放开手,拉了拉虞夙的衣服:“我有点累。”   虞夙便松开手,顺势牵着他找到上次他们来时坐过的那片草坪。   坐在草坪上,看着被渲染成红色的湖面,湖边野草疯长,几只鸭子钻入水草中,只余圈圈涟漪在湖面上层层扩散开来。   宁星阮靠着虞夙,微眯着眼看向远方,轻叹了口气道:“真好看。”   虞夙大约是记起了他们上次来这里时的事情,脸上带出了笑意。   那时候宁星阮仍然对他心存戒备,与他相处时总带着妥协和无奈,如今他们这样亲昵地靠着,再见相同的湖中日落,心境却大不相同了。   “真好,如果……能一直坐在这里,就好了。”宁星阮喃喃道。   虞夙撩了撩他额前的头发,语气含笑道:“日落时时有,想看我陪你来便是。”   宁星阮轻笑,转头将脸埋在他怀里深吸一口气:“好啊。”   血色的残阳坠入湖里,最后一丝光线被吞没,周围慢慢陷入昏暗中,宁星阮才起身,被虞夙牵着越过山坡,走出了那片安静的草坪。   学校周围仍然是那么热闹,宁星阮这次没有再在这里停留,一直走出人群,走过公交站,周围人影逐渐稀少,他才停下脚步看着虞夙。   虞夙双手揽着他的肩膀,亲昵地贴贴他的额头问他:“怎么了?”   “累。”宁星阮依在他身上,软声道,“你背我回去好不好,我走不动了。”   学校距离他们的住处,打车也要半个小时左右,若是背着他一步一步走回去,大概要走到深夜了。   宁星阮也觉得自己无理取闹,然而虞夙很自然地在他面前弯腰,并不将这段路当做一回事儿。   宁星阮抿嘴笑了,俯身趴在他背上,头轻靠着他的背,摇摇晃晃,宁星阮嗅着熟悉的檀香味儿,觉得万分安心。   所有的忧惧和忐忑纠结,此时都消失无踪,他心头只余一片安宁。   这条路好长好长,长得他等不及到家,便在虞夙的背上睡了过去。   他睡得很沉,睡着之前,他也努力地要睁着眼睛,他想清醒着与虞夙一起走完这趟回家的路,这么长,够他记很久,每一分每一秒都可以让他掰开了揉碎了慢慢回味。   可惜了。   ——   “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及时联系我。”   熙熙攘攘的车站,宁星阮耐心地听着小道士的絮叨,从他手里接过一个布包。布包打开,里面是一个手掌大小的小盒子,还有一束黄纸包裹着的线香。   宁星阮略带着些歉意看着他道:“真的不会有事吗?”   “你放心吧。”小道士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有我爷爷在,就算他找上门来我爷爷也能应付,再不济,我还有一堆师叔呢。”   “我不是说这个。”宁星阮扬了扬手里的东西,“你偷了你爷爷的东西,不会挨打吗?”   “这个……反正最后这些东西肯定都要传给我,我爷爷最疼我了,我早几年拿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吧?”小道士摸摸鼻子,嘿嘿笑了两声。   轻叹了口气,宁星阮笑着道谢:“谢谢,麻烦你了。”   犹豫了一下,他手摸了摸口袋,还是将里面的盒子拿了出来。   打开盒子,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戒指静静躺在丝绒里,在阳光照射下闪着金属特有的光。   把盒子递给小道士,他笑得有些勉强:“如果……如果他真的找到你,你便把这个给他吧。”   虞夙会明白他的意思的。   小道士也跟着叹气:“我也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既然是你的意愿,要是真有那一天,我会把东西送去的。”   宁星阮目送他离开车站广场,才转身走进了人群中。   他出门时什么也没带,只拿了自己的证件,站在安检前看着后面的电子屏,他在最近的车次里随意选了个靠海的城市,买票进站。   坐在候车厅里,身边人群来来往往,耳边声音嘈杂,他却只低头看着掌心那只戒指,手指轻抚着戒指内侧的字,目光空茫。   广播里喊到他的车次,宁星阮起身,看了一眼出口处,慢慢走向了检票口。 第68章   火车鸣笛,宁星阮握紧了掌心的戒指。   他看着车窗外逐渐往后移的牌子,心脏砰砰直跳,莫名开始发慌,甚至生出了想要立即下车的冲动。   但是……不行。   火车很快驶出车站,路边景色飞逝,宁星阮头靠着车窗,鼻子有些发酸。   还没有走出曲召市,他胸口已经开始揪着一样疼的他呼吸困难。   火车越来越快,他心里也越来越空,心绪茫茫然无处安放。   压下心里的忐忑和不舍,他低头翻开小道士给他的布包,从里面拿出木盒。   巴掌大的木盒有些陈旧,上面的雕花已经被磨损得看不出原本的样子,打开木盒,一枚黑色的造型怪异的石头静静躺在里面。   他与虞夙结了婚契,无论走到哪里,虞夙都能找到他。   若是帮他解了这婚契,虞夙又会立即知晓他的动作,所以只能用法器暂时遮掩。   这块配饰是小道士祖上传下来的法器,一直被他爷爷珍藏,这次为了帮宁星阮逃离,他便将法器给取了出来。   黑色的玉石上密密麻麻刻满了符文,宁星阮将它取出来戴在脖子上,手却碰到了另一根绳子。   将绳子拉出来,他看着莹润的白色玉牌,心中又是一紧。   摩挲着牌子上的那个字,宁星阮神色黯淡,抬手将玉牌贴在唇边,许久才轻轻解下来放在了木盒中。   天色暗下来时,火车停在了一个海边小城里。   宁星阮下车后走出火车站,站在车站口看着陌生的城市,有些茫然。   坐在路边的石椅上,面前车辆人流来来往往,直到霓虹亮起,他才回过神来,走到对面的旅馆,开了间房。   拿了房卡进房后打开灯,宁星阮仰躺在床上,这一路已经将他全身的力气都耗费殆尽,现在他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做不了。   汽车鸣笛声穿过玻璃窗传进来,他拉了被子将自己裹紧,翻个身将脸埋在手臂间,指甲深深陷入手臂的肉里。   外面仍然十分热闹,他却感觉自己像是浮在虚空如无根漂萍,被隔在了这个房间里。   过了不知多久,宁星阮抬起头来,打起精神拿着房卡出了门。   到楼下小超市买了打火机和烟灰缸,在路边装了些细土,回到房间他从小道士送来的线香中抽出一根,点燃后插在烟灰缸中,潦草洗漱后便关了灯躺在了床上。   他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然而袅袅焚香气像是有催眠作用一样,让他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直到手机定好的闹铃声响起,宁星阮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雪白的房顶,慢慢回过神来,这里不是虞夙的卧室,而是宾馆。   虞夙……   肯定很生气,气他不识好一走了之。   但是他也没办法,他什么也不懂,什么也做不了,只有离开是他可以自己选择的。   起身坐在窗边,等太阳光照在脸上了,宁星阮才轻叹了口气,伸手扯扯自己的脸,勉强扯出一丝笑意。   他伸手摸摸自己的胸口,昨天那股压抑难过到窒息的感觉,忽然轻了许多。   是了,他不后悔自己的决定,选择离开,也许他们以后还可以有大把的时间在一起,但是任由虞夙以自身为代价去改他的命格,谁又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呢。   如果真的会如小道士所说,虞夙为了救他而魂飞魄散,彻底消失,他又怎么可能好好活着。   这么想着,宁星阮也不再坐在这里自怨自艾,他下楼续了两天的房费,然后出了门。,在楼下随意吃了些东西,便在这座陌生的小城里随意走着。   靠海的城市空气中都似乎带着一股咸湿的气息,目之所及仿佛眼前的玻璃终于被擦干净了一样,一切都干净清新。   宁星阮上了公交车,终点站下车后又走了段路,便远远看到了灰蓝色的海面。   走到海边,找了块石头坐下,宁星阮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然后靠着身边的大石头,微眯着眼看向远方。   真的很美……   只是很可惜,他最想的那个人不在身边,他也无法向任何人分享眼前的大海。   手里的手机是昨天新买的,所有的联系人都被锁在了那部已经关机的旧手机里。   看够了大海,宁星阮不得不考虑现实问题,他不可能一直住在宾馆里。   租房、添置生活用品,等一切都安置好,站在狭小的出租屋里,一番折腾下身心俱疲的宁星阮才终于像是从悬浮的状态落到了实地上。   拉上窗帘,打开灯,昏黄的灯光下,宁星阮再次点燃了一根线香。   青烟香而不呛,让他略有烦躁的心绪逐渐平静下来。   小道士说,他身上除了那婚契,还有别的东西,这线香便是双重保险,宁星阮知道他说的是自己无名指上的细线,虞夙为了让他随时能找到拴上去了。   拿出那枚戒指,轻轻套在无名指上,宁星阮目光柔软。   在青烟中逐渐起了困意,此时他尤为感谢小道士,送了他这样的东西,让他不至于日夜沉浸在纷乱的情绪中出不来。   无论如何,日子要照常过下去,哪怕只余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宁星阮最愧对的,是自己的叔叔和几个好友。   他大概来不及报答叔叔的养育之恩了,幸好还有时间让他准备和他们的告别。   手里的钱足够他在这个小城里生活到那天的到来,但是还不够。   他临走之前,想尽自己所能,送给所有牵挂的人一份礼物,这也是他仅能做的一件事了。   宁星阮的大学虽然算不上顶尖,但仍然颇有名气,很容易就在小城里找到了一份工作。   上班后,每天公司出租房两点一线,也许是太过忙碌,不知为何,他竟然越来越少想到虞夙了。   当一周后他下班回家,打开房门看到放在床头的盒子,记忆竟然出现了一丝卡壳后,他终于开始有些心慌。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他是这么无情的人吗?仅仅分开半个月而已。   宁星阮以为自己会很难过,然而他仅仅只感觉到心口处一阵闷痛。   他努力地回忆着与虞夙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试图唤回本该出现的情绪,却悲哀地发现,自己现在回头看那些记忆,仿佛一个看电影的过客一样,心中没有丝毫的涟漪。   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床上,他伸手握住挂在脖子上的黑色吊坠。   是这个东西吗?   是不是带着这个,他们的婚契就断了,所以自己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可是,可是不应该这样的,他对虞夙的感情,不应该只拴在那张婚契书上,如果婚契一断一切就都如水中幻影一样消失不见,那他的感情又算是什么?   鬼迷心窍吗?   宁星阮有些迷茫,心里不受控制地生出了疑虑。   不是这样的,他不是傻子,他很确定,即便是没有婚契,他仍然会爱着虞夙,所以还是因为小道士送给他的这两件东西上。   已经离开将近两周了,虞夙仍然没有找来,现在一旦将黑色吊坠取下来,他肯定能找到自己吧?   可是一直带着,一个月后,他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会彻底忘了自己曾经有多么深刻的一份感情吗?   一想到这里,宁星阮的心脏终于有了剧痛的感觉。   多可怕啊,他竟然会忘了虞夙。   房间里很热,他却觉得身上冷得牙齿直打颤。   被找到带回去,虞夙也许会彻底消失。   仍然躲在这里,他却可能要忘了这段感情。   两种结果都让他感到无望,宁星阮忍着心中剧痛,抖着手从枕头下拿出了旧手机。   插上数据线开机后,他来不及回复跳出来的信息,径直点开了小道士的头像。   那边很快回复消息,但对宁星阮出现的这种状况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算是有副作用也不该是这样啊!”   “应该只是暂时的,不然你取下来试试。”   “你等等,我爷爷回来我问问他再给你回复消息吧?”   宁星阮只能先应下,随即再次关了手机。   ——   早上醒来,宁星阮换了衣服下床,走到洗手间挤了牙膏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忽然有种很陌生的感觉。   脑子里似乎闪过了什么,快得让他来不及抓住便消失的干干净净。   怔愣地站了好几分钟,宁星阮才心事重重地开始刷牙洗脸。   简单吃了点东西,换好鞋站在门口,他环视一周这个有些陌生的房间,一如往常出了门去公司。   外面下了小雨,宁星阮踩着地上的积水一路匆匆跑到公交站,刚好赶上要做的公交停好。   上车后和以往一样坐在门口靠窗的位置,他撩了几下头发,轻轻叹了口气。   雨越下越大,灰色的天空闪过几道闪电,闷雷声炸响,将宁星阮从恍惚中震醒过来,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余光却似乎看到旁边有黑影闪过。   心中一突,他赶紧扭头看去,什么也没有。   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宁星阮总觉得心神不宁,仿佛要发生什么事情。   他伸手使劲揉了揉脸,试图让自己打起精神,直到在公司附近的公交站下了车,他仍然有些萎靡不振。   撑开伞走向写字楼,身边路人行色匆匆,宁星阮低着头微皱着眉,神色间是化不开的困惑与茫然。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路过写字楼的玻璃外墙时,他扭头看了一眼,瞬间寒毛直竖,整个人仿佛掉进了冰窟。   玻璃里映出两道停在路边的身影,一道是他,另一道则站在他身侧不远处,正死死盯着他。   他看清了那人的脸,血色布满了那张已经看不清口鼻的面庞,滴滴答答的黑色粘稠液体从下巴黏连低落,顺着他的衣领下滑,他脚下的雨水,仿佛都带上了血色。   闪电划破天空,雷声连绵而来,宁星阮手里的雨伞掉在地上,脚下像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   “虞、虞夙……”他嘴唇微动,喃喃叫出了一个名字,带着几分祈求,仿佛叫出这个名字,就会有人过来救他。   有些茫然地眨眨眼,雨水顺着睫毛流下,宁星阮脑子里像是有层雾被拨开。   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自己回了趟老家,在村里被那些老人算计,还被一只厉鬼给缠上了。   那只鬼将他骗上山,骗他签了婚契。   宁星阮记得,自己已经从山里逃出来的啊……   他回到了学校……   答辩,毕业,然后……   然后……   好像那只鬼又找到了他,他为了躲那只鬼才跑到这里。   是这样。   身上冷得他直哆嗦,惊惧之下,宁星阮再也站不住,伸手扶住了墙面,然而再定睛看去,那玻璃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身影了。 第69章   失魂落魄地进写字楼,宁星阮走上电梯,微微扭头,就看见电梯锃亮的壁上映出的一张惨白的脸。   打卡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看着电脑屏幕,一些他不愿记起的回忆却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闪出。   山路上弥漫的大雾,雾里白色的灯笼,和穿着寿衣的僵硬身影……   还有……那只男鬼。   他口干舌燥,心里像是坠了铅坠子,一整天都惴惴不安。   让他更加害怕的是,在想到那只男鬼时,他心里竟然生不起恐惧,而是一股让他很慌乱,难以接受的情绪。   他捂着胸口,原本惨白的脸因为难以置信而浮出两团胭红,看着电脑屏幕里不甚清晰的身影,宁星阮有些烦躁地揪住了自己的头发。   他想到自己在写字楼下叫出的那个名字,心里蓦然一跳。   是那只男鬼……给他下了什么咒吧。   到下班时间,随着周围同事逐渐离开,偌大的办公室慢慢变得空荡荡,惶恐的情绪如同阴云一样,再次慢慢笼罩在他心头。   宁星阮走出写字楼,雨仍然下着,公交站挤挤挨挨全都是人,他站在人群中,随着人流挤上公交车,在几乎脚不沾地的车厢里,才稍稍有了些安全感。   车窗开着,一阵凉风吹进来,车厢里闷热的气息被吹散,即便是人挨着人,宁星阮也察觉到了一丝冷意,他打了个喷嚏,费力地抬手揉揉鼻子。   车子在公交站台停下,有人下了车,车厢里不再像刚上车时那么拥挤,宁星阮也稍稍换了个姿势,一直踮着的脚终于踩在了地上。   换了只手拉着吊环,车子起步,宁星阮转了个方向随意朝外面看了一眼,然后就看见,路灯下,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中年男人正死死盯着这个方向。   男人表情僵硬,眼瞳泛白,头随着公交车起步缓缓转动,宁星阮与他对视着,浑身泛寒,直到车子驶出去很远,他才冷汗津津地跌坐在空出来的座位上。   接下来的路程,他总是能看到某根路灯柱子下的蓝色身影一闪而过。   攥紧了衣角,宁星阮彷徨无措,下车后他便一路飞奔至出租屋,关上门靠在门背上,才闭着眼长松了口气。   走到桌子边拉开抽屉,他抽出一根线香点燃,插在小香炉中,线香燃烧的味道逐渐蔓延至整间房,让他慢慢平静下来。   手伸到枕头底下,他拿出了那部旧手机。   开机后,一条消息跳出界面,小道士今天凌晨时给他发了一条消息,询问他的地址。   宁星阮有些疑惑,他往上翻了翻,却发现上次的聊天记录他有些看不懂,用力揉了揉太阳穴,他总觉得自己最近好像记忆力越来越差了。   发了条消息过去,那边几乎是秒回:“你在哪?”   违和感越来越重,但是他又想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含糊地询问小道士能不能帮他请几张辟邪符。   然而小道士却告诉他被那些东西盯上,符纸也只能保一时平安。   “你若不想回曲召市,我去找你。”小道士道。   宁星阮悄悄松了口气,他对回曲召市这件事十分抗拒,小道士能过来自然是最好。   将详细地址发过去,他才安心睡下了。   躺在床上,宁星阮用被子蒙着头,仅余一双眼露在外面,他怕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更怕有东西进来自己还不知道。   睁着眼看着窗户的方向,靠窗的桌子上那支线香袅袅青烟徐徐上升,在某一刻,直直向上的青烟忽然轻晃了一下,仿佛有风轻轻吹过。   宁星阮眼尖地看到了散开的青烟,心里一揪,不敢再往外看,往下缩进了被子里,压着呼吸,小心翼翼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很安静,只能听到远处大路上偶尔传来的车辆鸣笛声。   被子里狭小的空间很快被热息填满,他不得已悄悄掀开了一丝缝隙,空气瞬间顺着缝隙钻了进来,扑在脸上缓解了热意。   宁星阮刚松了口气,便察觉到那凉意流连在他面颊耳边没有散去。   被单轻轻被压出褶皱,有东西从他掀开的缝隙伸了进来。   身上的热意瞬间退去,宁星阮浑身变得冰凉僵硬,眼睁睁看着压实的被子边缘鼓起来……有人将手伸了进来。   熟悉的一幕让那些在泗水村时的记忆立即涌上心头,他指尖冰凉,死死攥着被子,直到寒意环上手腕,才回过神来,用力甩着手,并迅速掀开被子跳下床,想要冲到门口。   然而脚刚沾在地上,一股大力就捞着他的腰,将他拽回了床上。   宁星阮被迫仰躺在床上,冰凉的手捏着他的腰,身上的重量让他动弹不得。   屋里的灯骤然熄灭,外面的路灯灯光穿过薄薄的窗帘透进来,借着微光他看到了垂下来的长发。   发梢落在脸上,随着身上人的动作在脸上扫过,他不由得往后仰头,想要躲过脸上的痒意。   下一秒,一只手便伸到他脑下,生硬地抬起了他的头,紧接着唇上一凉,他便感觉到一阵刺痛。   唇瓣被叼着,宁星阮不敢动弹,他身上冷汗直冒,心里冒出一个让他无比恐惧的念头。   这只鬼,是不是要生吃了他?   最终,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紧接着男鬼便将头埋在他肩颈间,咬着他肩头的肉磨牙。   宁星阮听了这声叹息,不知为何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喉咙里却像是塞了团棉花,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腰上的手慢慢磨蹭着,钻进了衣摆下面,顺着腰侧滑至身后脊背,宁星阮心中害怕,却不知道为什么身体不受控制地生出了战栗的感觉。   心脏砰砰直跳,他分不清是害怕还是什么,理智让他想要立即逃离,身体却像是被施了什么咒术一样软绵绵动弹不得。   熟悉的檀香气息中,男鬼没有再给他挣扎的机会,被折腾得浑身酸软时,宁星阮昏昏沉沉间不住地求饶,却只听到那男鬼的轻笑,还有一句模糊不清的话。   “……不会……放过你。”   又惊又累之下,他的意识终于彻底陷入了黑暗中。   早上闹铃准时响起,宁星阮被惊得猛然坐起,他先是慌忙看了看房间里,不见有其他人影,又掀开毯子查看了一下自己身上,没有痕迹。   伸手摸了摸肩头,本应有齿痕的地方一片光滑。   起床走到洗手间,看着镜子里那张疲惫的脸,宁星阮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心中惶惶然。   他确信昨天晚上并不是梦,那只男鬼是真的找上来了。   而且……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奇怪的状态,那只男鬼肯定又在他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转身背靠着墙,打量着这间出租屋,他再也忍不住,换了身衣服拿了钥匙便冲出门去。   天气放晴,楼下早点摊挨着路边摆了几十米,狭窄的街道挤满了早起的行人,呼喊声谈论声夹杂在混杂的香气中,让置身其间的宁星阮心里稍稍安定。   买了几样早点坐在摊主支起的简易桌前,他食不下咽地吃了几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直到路上行人散去,摊主开始收摊,过来询问,他才从有些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离开了这条街。   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在拐出出租屋所在的小区后,隔着马路上的车流,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了那道身影。   定睛看去,穿着一身蓝色工服的男人站在路灯下,目光直直地盯着他。   宁星阮从他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恶意,那种浑身寒毛直竖的感觉让他不受控制地开始轻微发抖。   那鬼朝他走过来了。   宁星阮想要抬脚离开,却发现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用尽力气往后退了一步,脚却不小心踩在翘起的地砖上,随即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后趔趄倒去。   在他快要栽倒时,一双手扶住了他的腰。   冰凉透过布料传到皮肤上,宁星阮下意识想要道谢的话卡在喉咙里,他站稳后猛然回头,不出意外地看到一片一闪而逝的黑色衣角。   喉头动了一下,他来不及想太多,慌忙想要离开,余光却看到正朝自己走过来的蓝衣鬼突然停在马路中央,血肉模糊的脸上露出了狰狞恐惧的表情,一辆车驶过去后,他就彻底消失了。   宁星阮心头一松,支撑着他逃走的那股力气骤然消失,他脚软腿软地往后坐在了马路牙上,许久没能站起来。   是那只男鬼救了他,他无比确定。   宁星阮心里忐忑,那只男鬼肯定就在自己身边,这样的认知让他动也不敢动,生怕下一秒冰凉的手就会落在他身上。   一声轻笑在耳边响起,宁星阮身体一僵,越发不敢有什么动作,视线却不受控制地朝着旁边看去,明明什么也没有,凉风却一直朝着他的耳朵吹。   耳垂一疼,湿凉的感觉让他身上起了鸡皮疙瘩,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那只鬼在干什么,等湿润的凉意顺着耳垂落在脸颊上,他才猛然起身,有些心虚地看了看来来往往的路人,匆匆离开了这里。   然而,无论他走到哪里,那股若有若无的檀香却始终环绕在周围。夜幕降临时,宁星阮走到一处广场上,霓虹闪烁,人来人往,他却有种无法融入的空虚感。   有人在表演,广场上的人呼啦啦朝那边围了过去,宁星阮被人群撞得往前走了几步,隔着人群看到了那几个人,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闪过,眼前的一切都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有些困惑地皱着眉,他来到这座小城后,貌似没有来过这里。   正要转身离开,那群人里有个端着摄像机的朝他打了声招呼。   宁星阮越发的疑惑,然后便听那人说,他们的短视频账号上,拍到宁星阮的那个视频播放量最高,给他们涨了不少粉丝。   “一直想找你们,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见到你了,真是缘分啊!”   宁星阮对他所说的事情完全没有印象,那人拿出手机打开app找到那个视频放给宁星阮看。   夜幕下的广场上,霓虹闪烁间,气氛热烈的人群里,两个穿着复古衣袍的男人站在人群里如同鹤立鸡群,仅仅几秒的出境,便让这条视频点赞量评论量飙升。   宁星阮拉着 进度条倒回去,一次两次……   他额上冷汗顺着发丝从鬓间滑落。   是他和那只男鬼。   他们牵着手,笑意盈盈,仿佛一对儿热恋的情侣。   怎么会这样,宁星阮有些混乱,不可能,他根本一点都不记得。   肯定又是那只男鬼对他做了手脚,对,他在山上时就是被鬼迷心窍了,这次肯定也是一样。   然而这么想着,看着视频里并肩站着的两人,他心里却蓦然剧痛起来。   紧紧捂着胸口走出人群,宁星阮抹掉眼角的液体,等道长过来,一定能帮他把病治好,治好了就不会这样了。 第70章   “你什么时候过来,我去车站接你。”   “很快,不用,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问问。”   “我好像出了点问题,你可以快点过来吗?我有点害怕。”   “好,我很快就过去。”   看着道长回过来的消息,宁星阮眉间的忧色却仍然散不开。   他没有开灯,出租屋里有些昏暗,坐在床边扭头呆呆地看着窗外,他抑制不住地想着那个视频。   拇指在已经暗下去的手机屏幕上摩挲了几下,他最终还是点开app,搜到了那个账号。   欢快热闹的音乐声循环了不知道多少遍,宁星阮看着那两道身影也不知道看到了多少遍,他皱着眉,表情逐渐变得有些迷茫,嘴里喃喃唤出了几个字。   “虞先生……”   一阵凉风打着旋儿从窗户那里吹进来,啪嗒一声,房间里的灯亮了起来。   宁星阮被吓了一跳,慌忙朝门口开关处看过去,却什么都没有。   他知道是那只男鬼,然而即便是知道那只鬼现在就在这间房间里,他却并没有太多的恐惧。   垂下头深深吸了口气,宁星阮就当是什么都没发生,如同往常一样,点了外卖,然后从床上起身坐到了桌子前等着。   他看着桌子中间的那只小香炉,拉开抽屉,那捆线香已经剩不多了。   抽出一支点燃插进小香炉里,看着线香慢慢燃烧散出来的烟,他心里生出一股烦躁,让他忍不住伸手将线香拔出来扔在地上踩了两脚。   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已经被踩成几节的香,宁星阮叹了口气,趴在桌子上将脸埋在了双臂间。   外面又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雨声让他心里的燥气稍稍散去,拿了外卖回来,胡乱吃了几口,收拾完后他拿着手机百无聊赖地和朋友聊了几句,但是憋在心口的烦躁却让他怎么都没办法平静下来。   将手机扔在桌子上,宁星阮深呼吸着,双手撑着额头,心里的情绪仿佛要炸裂一样,他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归结于道长还没到他有些焦急。   拉开抽屉把香炉塞进去,手伸到最里面,碰到一个方形的东西,拿出来后,是一个木盒。   宁星阮看着这个木盒,心里动了一下,木盒盖子松松挂着的锁扣就像是有磁力一样,吸引着他的心神,让他蓦然生出了急切的渴望,想要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这么想着,他的手指便轻轻地撬开锁扣,打开了盒子。   一块让他无比眼熟的白色玉牌静静躺在木盒里,宁星阮只一眼就认出来,是在山上时,那只男鬼送给他的。   手指勾着线绳轻轻将玉牌提出来,他有些失神,这个吊坠怎么会在他手里,他不是……不是从泗盘县回曲召市时,在火车上将它扔掉了吗。   想到这里,宁星阮轻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肯定是那只男鬼偷偷藏在这里的,下山时也曾把它扔在了山上,最后在医院时还是回到了他手里。   如今出现在他出租屋的抽屉里,也是正常。   将玉牌放在掌心,宁星阮握了一下,冰凉的触感在掌心里蔓延,他又想起那只男鬼可能就在身边,手掌里的凉意仿佛瞬间变烫,于是立即松手,将牌子重新放进了盒子里。   心里的燥郁被掌心残留的凉感压了下去,宁星阮起身,在房间里乱转了几圈,最后背靠着门板,鼓起勇气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你、你在吗?”   久久没有回应,宁星阮又开始懊恼。   他有些生气,又觉得自己这气生的莫名其妙。   叹了口气走到床边,从衣架上拿了睡衣,他正要脱衣服,却又故作不经意地小心翼翼往两侧看了两眼,随即又把睡衣给放了回去。   进了洗手间,他刷了牙洗了脸,正要转身离开时,脚后跟却被轻轻撞了一下,然后身体就不受控制地朝后仰去。   宁星阮心里一慌,手胡乱朝旁边的置物架抓去,却抓到一只冰凉的手掌。   被牢牢抱着腰部,他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在洗漱盆前站稳了。   抬头朝镜子里看去,一个模糊的黑影慢慢从有到无,逐渐清晰起来。   黑发披散,一身黑衣,一只手抓着他的手,宽大的袖子落下来,遮住了他的半边脸。   男鬼透过镜子看着他,唇边带笑,宁星阮却感觉到一阵寒意,莫名打了个冷战。   然后他就看见男鬼低下头,狠狠咬住了他的耳垂。   “啊!”   突然袭来的痛意让他叫出声来,但耳朵被咬着他也不敢挣扎,生怕自己动作大了这只鬼会把他的耳垂给扯下来。   被狠狠咬了一下后,宁星阮便感觉到男鬼的sT裹着自己的耳垂,暧昧地轻揉慢捻,热意不受控制地从被咬着的耳朵处蔓延开来,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慢慢烧红了面颊。   宁星阮很生气,也顾不得会不会被咬掉耳朵,用力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狠狠地擦了几下耳朵。   男鬼随他的动作放开手,看着他又拿着毛巾沾了水擦得耳朵下面的皮肤都泛红了,才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有些无奈地把毛巾从他手里拿出来搭在了一边。   “我还没来得及生气,你气性倒是上来了。”   宁星阮觉得莫名其妙,自己是受害的一方,难道不该生气吗?   想是这么想,他却也就敢低声嘟囔了两句。   一人一鬼站在狭小的洗手间里,几乎将整个空间给挤满了,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后,宁星阮就察觉到了不自在,他慢慢挪到门口处,一把拉开门跑了出去。   离开了逼仄的空间,他呼吸也顺畅起来。   身后男鬼自然也跟了出来,宁星阮现在见到了他的实体,倒是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么害怕,背靠着门他看向男鬼,小声问道:“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说呢?”男鬼邪笑道,说着就走过来,手撑着门板将他笼在了怀里。   这样的姿势让宁星阮脑海里忍不住冒出了一些被吐槽烂了的奇葩偶像剧片段,他不想笑的,然而不知怎么却还是笑出声来。   男鬼哼笑一声,捏着他的下巴低头轻轻碰了碰他的嘴唇,又仿佛是泄愤一样,狠狠咬了一口。   “你躲在这里倒是清净,可是让我好找啊!”   宁星阮莫名其妙有些心虚,不由得移开了目光,随即又想到,自己有什么可心虚的,便理直气壮道:“你缠着我,我肯定要躲!”   “这样吗,那你躲我被找到,也肯定要被惩罚,这也很合理吧?”男鬼慢条斯理地伸手,点了点他的锁骨。   宁星阮往下缩了缩,他原本想找机会拉开门往外跑,虽然知道就算是跑出这间房也没什么用的,但跑到人多的地方,总比和这只男鬼独处一室好。   然而现在门板被按着,他怎么可能拉得开。   但他心里却也并没有多害怕,也许是看了那个视频,他如今面对着这只男鬼,思绪念头复杂到他自己也分辨不清。   他低着头,脑子里乱糟糟的以至于太阳穴突突直跳,头顶一声叹息,一只手落在他发顶轻轻揉了揉。   “早点休息吧,明天……”   话没说完,宁星阮就看着他消失了。   心里一空,他维持着姿势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放松了身体,坐在了桌子前。   明天,明天怎么了?   顺手打开那只木盒,看着里面的牌子,最终他还是将盒子盖好,放进了抽屉最深处。   也许是精神紧绷了一天,宁星阮睡得很安稳,几乎是头沾到枕头就睡了过去。   他睡得很安心,以至于早上被电话铃声吵醒,睁开眼时,还有些恍惚。   起身接了电话,是道长打的,说他已经下了火车,坐上了出租,马上就到。   宁星阮心中一喜,立即起身换衣服洗漱。   道长这次过来,他就能摆脱那些东西了吧?包括那只男鬼。   刷牙的动作慢下来,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轻叹了口气。   收拾好之后,等了不到半个小时,道长再次打来电话,让他下去接一下。   宁星阮挂了电话就飞奔下去,脸上喜意收都受不住,这几天他过得心惊胆战,总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看到满身是血的鬼盯着自己。   现在终于可以解决了。   走出门洞,远远他就看见穿着一道穿着青色道袍的身影站在树下,宁星阮走过去,叫了一声,那道高大的身影转过身来。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宁星阮有一瞬间觉得有些违和,但那股异样的感觉又很快就消失了。   “星阮。”道士带着温和的笑意回应。   宁星阮笑容绽开,看着他心里不自觉生出了些依赖:“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呢?”   “先去你那里吧。”道长伸手揉揉他的头。   “好啊,麻烦您了,青玄道长。” 第71章   “道长,我、我该怎么办呢?”   宁星阮看着坐在房间里唯一一张椅子上的道长,表情忐忑道。   道长温声安抚:“这次我既然来了,自然要帮你将问题彻底解决,放心吧。”   听他这么说,宁星阮脸上的忐忑散去,看着他的目光带着崇敬和信赖:“谢谢您,您真的帮了我太多了。”   “你我之间又何必说这些呢。”道长表情温和,“毕竟我们是朋友,对吗?”   宁星阮脸上露出笑意,心里越发的感激他,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将自己被一只很厉害的鬼缠上的事情说了出来,他怕自己如果隐瞒了这件事,道长没有防备之下会出什么事。   “……他好像没有伤害我的意思,但一直缠着我,也……”宁星阮有些难以启齿道。   道长眸色微闪,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那么,你想怎么解决他呢?”   宁星阮犹豫了许久,才鼓起勇气道:“道长,如果可以的话,您能送他去轮回吗?孤零零飘在这世上,也一定很不好受吧……”   “是啊……”道长幽幽地叹了口气,表情似乎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即又重新挂上了笑容,“既然你这么说了,我自会尽力。”   “谢谢您!”宁星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再一次认真的道谢,同时一直像是压了块石头一样沉甸甸的心里也轻松了许多。   送他去轮回,也算是一个好结果了吧。   按照道长的计划,想要彻底解决宁星阮身上的问题,要做一场持续几天的法事,他们需要找一个足够空旷和安静的场地。   宁星阮看了看自己的小出租屋,正发愁时,道长又开道:“我有个朋友在这边有一栋别墅,现在刚好没人住,去他那里吧。”   道长朋友的别墅位于临海的片区,简单收拾了一下两人便动身出发来到了别墅区,别墅区内环境幽静,在他们来之前,那个朋友已经联系了家政,两人到达时,里面刚好已经打扫干净。   法事需要的用具道长也已经准备齐全,寻了个空着的房间,将包袱随意放好,道长看了一眼窗外笑道:“剩下便等着夜里时辰到了,不知小友可否陪我出去看看,我还从未来过海边呢。”   宁星阮自然是欣然应下。   出了别墅区,平直偏僻的大路两边的树荫在头顶连接缠绕,路面洒满了碎星一样的光点,宁星阮此时卸下了沉重的包袱,心情很好地和道长介绍这座小城有意思的特色景点,虽然他也来这里没多久。   道长眼含笑意地看着他,一阵风吹来,几片树叶打着旋儿吹来,落在宁星阮的头发上,他十分自然地伸手拂落了树叶,顺手轻轻揉了揉宁星阮的头发。   这条路尽头通着另一条横向的公路,公路边上立着栅栏,有几处缺口顺着坡度设了台阶,沿台阶下去往前走便是一片干净的海滩。   踩着湿软的沙滩往前走,幽蓝的海面一望无际,海浪一层叠一层拍打在沙滩上,又迅速退下去,不留痕迹。   两人踏上更靠近海边的几块岩石上,宁星阮摇摇晃晃走上去,回身笑着朝道长伸手,道长看着他递过来的手,表情温柔,抬手搭了上去。   并肩站在岩石上,看得更远,然而更远处也还是看不到边际的蓝。   “很壮观。”道长赞叹道,“喜欢这里吗?”   宁星阮笑着点点头。   “喜欢住在这里?”   宁星阮轻笑一声,微微摇头:“再喜欢也不是我熟悉的地方,短住一段时间可以,常住就算了。”   他扭头看着道长,又笑道:“自己住这里,连个陪着一起出来走走的朋友也没有,没意思啊。”   道长目光落在他脸上,柔声道:“那便不住这里,这次过后,你就回曲召市吧。”   宁星阮不知怎么回事,被他这样看着,心头酸软了一下,慌忙扭头看向大海胡乱应了一声。   两人在海边顺着沙滩随意走着,一直到夕阳西下,火红和碎金洒遍了天际和海面,艳丽又壮观的落日让宁星阮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他忽然又想起那次,那只男鬼牵着他走到一处山巅上,看到的落日也如同眼前一样震撼人心,深深印在他脑海里,让他难以忘怀。   天际还残留一丝红色时,两人便转身回去了。   有人送了饭菜来,两人稍稍吃了一点,收拾好之后,就来到地下室那间空房。   道长从带来的包袱里拿出一个红色的漆盒,打开,里面是深红发黑的粘稠液体。   他让宁星阮站在角落里,用一支笔沾了漆盒里的液体,在地上慢慢画出一条条有些凌乱的线条。   宁星阮静静地看着地上逐渐成型的图案,直到深夜,一个看着十分玄奥的图案印完整地印在地板上,道长才起身长舒了口气。   又从包袱里拿出八块颜色各异的锥形石头,八块石头被道长轻松插入地面中,宁星阮仿佛看到又血色流光沿着那图案的线条迅速流过。   他使劲眨了一下眼睛,再看过去,却又一切如常。   道长向宁星阮要了几根头发,缠在一根线香上面,插入地面,然后转身捡起包袱,递给宁星阮,笑容莫名:“去换了这身衣服吧。”   宁星阮点头,接过包袱出门,随意走进隔壁的房间。   打开包袱,红色的布料滑出来,他将衣服拿出来,双手提着肩部提起来,是一件大红色的长袍。   长袍上用金色的细线绣满了花纹,宁星阮看出来,这些花纹和道长在隔壁房间地上画的那个图案有些类似。   他脱了衣服,将长袍穿好,对襟的扣子扣上。   有些凉,衣服一上身,他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很薄的布料,他穿着却猛然觉得肩上一沉。   穿好衣服回来,推开门宁星阮就见房间里灯已经关上,仅有两根蜡烛点在墙角处。   烛光摇曳,房间里气氛有些诡异。   宁星阮心里忐忑,小声朝背对着门的道长叫了一声:“道长?”   道长转过身来看着他,眉眼含笑,走过来拉住他的手腕,将人拉到房间正中的位置,让他坐下。   宁星阮听话地坐在地上,扯扯身上的衣服,有些不自在道:“这衣服看着好像婚服啊。”   说完他有些尴尬地笑两声。   道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从袖子里另拿出一盒朱砂,还有一只细笔,并指成剑剪了宁星阮一束头发,然后混在毫毛中。   他蹲下,手轻轻推了一下宁星阮的肩膀,宁星阮便朝后倒了下去。   一躺在地上,冷意就透过薄薄的布料钻进他的皮肤里,他打了个寒颤,忍住没有出声。   地上越来越冷,宁星阮觉得自己好像躺在了千年寒冰上,他身体慢慢开始发抖,牙齿止不住地打颤。扭头看了一眼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做什么的道长,宁星阮忍不住小声叫了一声:“冷……”   道长回过头来,俯身将手搭在他的额头,眼神带着怜意:“撑住,很快就好了。”   宁星阮微微动了一下头表示自己还可以撑得住,然而他的意识却随着体温的流失慢慢变得沉重起来。   迷糊中,他似乎看到自己呼出的气息都在空中变成了白色,道长转过身来,宁星阮撑着朝他露出一个笑意,然后便感觉到一只手落在自己胸前,他吃力地低头看去,就见道长修长的手指,正搭在他锁骨处的衣扣上,灵巧地解开了扣子。   有些不明白,他困惑地看向道长,却看到一条黑色的纹路弯弯曲曲,在道长额头的皮肤上浮现出来。   张了张嘴,他却没有力气问出自己的疑问,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条纹路从道长额头慢慢朝下蔓延,越过眉间,至嘴角,最后没入他的衣领中。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道长此时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邪道。   他不会是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要用自己练什么邪功吧?   不过害怕归害怕,虽然脑子里浮现出这样的念头,他内心深处仍然无理由地信任着眼前这个人不会害他。   他更害怕的是道长为了救他,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意识越来越疲惫,宁星阮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下,直到胸口处一凉,他才又睁开眼努力朝下面看去。   苍白的指尖点在他胸口,轻轻一按,就按出一个红印,他听见一声叹息,然后那只手又落在了一个衣扣上,继续解扣子,直到衣襟上的口子全部解开。   手指勾着衣服边缘,轻轻一挑,便露出了大片白皙的胸膛。   宁星阮有些害臊,甚至想伸手将滑落的衣服再拉回去,可惜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最终也就手指动了两下。   “还是瘦了,以后记得要好好吃饭。”道长温声嘱咐。   宁星阮动了动嘴唇,心里应道,他会好好吃饭的。   道长轻叹了口气,视线落在他脸上,目光深深,与他对视间,宁星阮眼睛一热,然后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滑落下来,止也止不住。   又叹了口气,道长伸手帮他擦了擦眼睛,随后便收回视线不再看他,而是拿出刚刚的朱砂和毛笔。   笔尖沾了朱砂落在宁星阮身上,宁星阮被突如其来的凉意冰得打了个寒颤。   随着道长手腕转动,木盒中朱砂一次次减少,宁星阮感觉到身上慢慢不冷了,只是仍然十分疲惫,提不起力气来。   他一直看着道长的脸,移不开视线,然后就看着道长脸上的黑纹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宁星阮心里焦急,他不知道这些黑纹是什么,但本能地感觉到,它们的出现对道长来说肯定不是好事。   他想要说话,想要提醒道长,想让他赶紧停下来先别画了,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纹路占据了道长的半边脸,组成了诡异的图案。   随着这些黑纹的出现,宁星阮看到了道长眼眸中时不时会闪过一抹猩红,他心里害怕,却连话都说不出来,惊惧之下,也只能发出微弱的啊啊声。   他接受不了道长为了救他,自己却出现危险。   烛光猛然跳动了一下,火焰微弱了一瞬,又慢慢恢复,房间里光线跟着变暗,又慢慢回转,宁星阮眨了一下眼睛,等再次能看清道长的脸时,他真的害怕了。   那张脸上表情痛苦,仿佛压抑着什么,时而扭曲狰狞,时而压抑隐忍。   握着毛笔的手在颤抖,宁星阮感觉到笔尖滑到了肚脐处,然后停了下来,而眼前的人脸上的表情也停止了变换。   黑色的眸子彻底变红,眉毛上挑,唇边的笑意带着邪气,道长看着他,伸手捏住他的耳垂。   “宝贝,又看到你了。” 第72章   猩红的眼眸,遮了半面脸的黑纹,宁星阮直视着这张变得妖异起来的脸,脑子里十分混乱。   模糊的记忆冲破屏障,他想起了在山上那座祠堂里曾发生过的事情,那只男鬼……还有青玄道长。   男人伸手捏着他的下巴,哼笑一声:“又抓到你了,怎么办?”   说完他低下头,狠狠咬住宁星阮的嘴唇,一阵刺痛,宁星阮知道自己的嘴唇肯定被咬破皮了。   咬过之后,他又轻轻用舌头拭去了伤口沁出的血,然后撬开宁星阮的唇齿,毫不留情的攻势让宁星阮无法呼吸,本就因疲惫有些不清醒的意识越发混沌,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察觉到宁星阮的状况,男人给他度了气,却怎么也不放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上的凉意消失,宁星阮身上有了些力气,抬手扣住捏着他下巴的那只手,想要将人拉开,然而刚恢复的那点力气,也仅仅能让他抬起手而已,软绵绵地刚碰到男人的手,就被抓住按在了地上。   男人终于放过了他,抬起头,微眯着眼,红色的眼眸中带着不满。   身上越来越热,那些被他压在身下的图案纹路仿佛火一样,高温触及皮肤,让他再也忍不住想要起身,然而刚动了一下,肩膀就被一双手按住,男人面色沉下来:“好好躺着,不准动。”   宁星阮哪里还听得见他的话,身上热得仿佛跌入了岩浆里,即便是被按着肩膀,他仍然不住挣扎,直到身上一沉,整个人都被压住,才被迫停下来。   大口喘着气,宁星阮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忍不住哀声求饶:“放了我,疼………虞先生,我好疼啊……”   男人原本邪肆的表情变成了无奈,皱起的眉间满是心疼,他低头亲在宁星阮的额头上:“疼也要忍着。”   宁星阮见求饶没用,再次用力扭动着身体,奋力挣扎。   折腾了一番,他额头上汗珠如水,被打湿的头发一绺一绺贴在皮肤上,看起来可怜兮兮。   当地面温度恢复正常时,宁星阮身体一松,再也没有力气做出任何动作。   身上的长袍早已在挣扎见揉皱成一团,他疲惫地撇开脸闭上眼睛,胸口剧烈起伏着,仿佛一条脱力濒死的鱼。   身上的重量消失,脚步声远去又重新回到他身边,唇边一凉,他吃力地睁开眼睛,看到男人将吸管抵在了自己唇边。   思绪混沌的宁星阮下意识地张开嘴,熟悉的甜香味道入口让他顿了一下,刚停下来,嘴里的吸管就动了动,男人看着他,微皱着眉头无声地催促。   喝完了瓶子里的水后,宁星阮越发困倦,他努力撑着眼皮看着男人:“虞先生,你……你脸上……是怎么啦?”   他抬手想要触碰眼前这张脸,手却刚抬起便无力地滑落,在落在地上之前被男人伸手接住。   握着他的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男人挑眉道:“怎么,不怕我了?”   宁星阮面露歉疚:“对……对不起,我对不起……”   男人听了这话忽然表情沉如水,他手蹭了蹭宁星阮的额头:“想起来了?”   宁星阮眨了眨眼,他想起来了,在这阵法中挨过一轮冷热交替,他脑子里仿佛有一道墙随着他的折腾倒塌了,那些莫名其妙忘却的记忆也立刻被还了回来。   看着虞夙脸上的黑纹,他心中焦急,上次在山上时他就发现当虞夙脸上出现黑纹时,性格总是与平时大相径庭,然而下山后虞夙一直很正常,他也将这件事忘了个一干二净,否则肯定要询问清楚。   当记忆回笼,他立即便明白过来,虞夙这次找到他,是要完成让他逆天改命的计划。如今看着那些黑纹重新出现在虞夙脸上,他又怎么可能不心忧。   然而不等他开口询问,红着眼眸的虞夙便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然后他就随着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随后不知日夜,他断断续续醒来几次,也只来得及看那道坐在自己身边的身影一眼,便再次陷入昏迷中。   隐约间身上的寒冷和灼热仍旧交替出现,每次一轮结束,嘴里就会尝到熟悉的香甜。   他记不得自己醒了几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再次睁开眼睛,他看到了一片雪白。   “虞先生?”他发现自己没有再睡过去,张了张嘴,从像是生锈了般的嗓子里挤出了声音。   那道身影回首,脸上黑纹仍在,表情却一如往常般温柔,他伸手碰了碰宁星阮的面颊,脸上忽然展出一抹舒心的笑意。   宁星阮第一次见他笑得如此开怀,仿佛卸下了身上所有的重担,只剩满心欢喜。   然而他却怎么也欢喜不起来,豆大的泪珠不住地砸落,嘴里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虞夙,已经是满头皆白。   他挣扎着起身,绵软的身体却不争气,最终也只能勉强一头扎进了虞夙的怀里,虞夙抬手保住他,轻拍着他的后背,宁星阮直到头晕气短,眼前发黑,才抬起头来,抓住他的一缕头发,哽咽道:“你、这怎么办,怎么办啊?”   虞夙从他手里接过那缕头发,面露疑惑道:“什么怎么办?”   “头发白了,你、你是不是要……要消失了?不行,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宁星阮死死抓着他胸前的衣襟,用力到指尖都失了血色。   虞夙愣了一下,随即哑然失笑,然后才道:“听谁胡说?不过是需要休养两年罢了,怎么会消失?”   “真的?”宁星阮不敢相信他,却又忍不住想要抓住那一丝希望。   虞夙揉着他的头发:“自然是真的,我怎么可能费尽力气救了你,却将你独自一人撇在这世上,万一便宜了别人岂不是亏大了?”   宁星阮闻言低头狠狠咬在他肩上,恨声道:“说这种话气我,若是你真的消失了,我还能苟活着去找别人?”   “我错了,该打。”虞夙说着,抬手在自己脸上拍了一下,拍完一副知错就改的表情看着宁星阮。   宁星阮轻哼了两声,却也没有真的生气,最后仍然依恋地靠进虞夙怀里,双手紧环着他的脖颈,头不住地在他胸前轻蹭着。   “好了,好了,快睡吧,你身体也需要好好休养一至两年,才能彻底恢复。”虞夙吻了吻他的耳朵,轻声嘱咐道。   宁星阮听了这话立即便觉得困意涌上来,他打了个哈欠,很快便在虞夙怀里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到自己被抱起来,一阵轻微的颠簸后,便躺在了柔软的床上。   和往常一样朝右边翻了个身,他便滚进了一个熟悉的怀里,本能地伸手抱住身边的人,他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睡梦里宁星阮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脑子无法思考,他却本能地十分排斥,轻哼了几声想要避开。   然而越是想要醒来,却越是无法清醒,他甚至分不清这味道究竟是出现在了自己梦里,还是真的在他身边。   迷蒙中,他模糊看到黑暗中有几点火光围着自己围了一圈,背对着他的身影正将一点火光安放在床头的柜子上。   线香燃烧散发出来的青烟充斥着整间房,味道几乎浓郁到有些呛鼻,宁星阮啊了一声,他在清醒过来时就想到了,自己忽然失去了一段记忆,九成可能与这些线香有关,此时看到虞夙一次点燃了这么多,他又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人影转过身来上了床,伸手抱着他,将他的头俺在这自己怀里,柔声安慰道:“睡吧,好好睡一觉,我在呢。”   线香中有安神的成分,宁星阮无力抵抗,任他怎么不愿意,最终还是在虞夙怀里睡熟了。 第73章   鼻间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眼前几道朦胧的身影来来去去,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像是隔了一层棉花,听不真切。   宁星阮疲惫地睁开眼睛,似乎看到了叔叔满脸焦急地看着自己,来不及分辨是梦还是现实,便再次失去了意识。   等睡醒时,确认了自己正躺在医院里,身边坐着满脸担忧的叔叔,他的记忆出现了一瞬间的卡壳,在得知躺着的医院是曲召市人民医院,他越发觉得,自己好像还在梦里没有醒过来。   在他发呆的时候,叔叔宁平阳倒了水递给他,小心翼翼观察了一下他的状况,见他除了精神有些不济,其他都还挺好,便开始絮絮叨叨嘱咐他身体最重要,年轻人也要保重身体云云。   从宁平阳口中宁星阮才得知了他住院的“真相”,他是过度劳累,身体虚弱到了极致,晕倒后被人送来了医院。   宁星阮下意识的摇头,他想说不是这样,都是假的,他明明在那个海边的小城里,在别墅里,和虞夙一起,那些记忆在他脑海里清清楚楚,那些才是真的!   然而他说不出话来,如医生所说,他检查不出任何病症,身体却虚弱的严重,勉强清醒了一会儿,就又开始昏昏沉沉。   中间断断续续醒过来几次,等他能保持清醒状态时,已经过去了两天。   叔叔不在病房里,宁星阮起身将枕头垫在背后,伸手想要拿过放在病床床头小桌子上的手机,只是不知道距离他上次充电过去了几天,手机已经关机了。   四下看了看,正当他想要下床找充电器时,隔壁床的帘子拉开,半躺在床上的青年探头看着他,小心翼翼递过来一个充电器:“你好,你是要用这个吗?”   宁星阮看着他,接过充电器,插在了床头的插座上。   手机充上电,开机后他看着显示的时间,距离虞夙找到他的那天,已经过去了六天。   他扭头看向旁边,那人低头看着手机,余光却不住朝这边偷瞄。   他想到失去意识前,虞夙在他身边点燃的那些香,扯了扯嘴角。   可惜,不知道是曾经用多了,还是逆天改命后的影响,那些香这次并没有对他起作用。   放下手机缩进被窝里,他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打了个哈欠,水意随着他的动作沾湿了睫毛。   他很快便又睡了过去。   “工作太累咱就先回家,回家休养几个月,工作的事情等回来再说。”宁平阳支起小桌板,把买来的饭菜一一摆好,掀开盖子,将筷子递到宁星阮手里,“你婶儿也想你呢,这两天房间都给你打扫干净了。”   宁星阮沉默不语,自醒来后,他只在医生检查时开口示意自己并没有失声,自那之后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宁平阳只当他心情差,也没有非要他开口。   只有宁星阮自己心里明白,他只是有些意兴阑珊,不想开口,不想说话,什么都不想做,如果不是怕会吓到对他关怀至极的叔叔,他甚至不想起身不想张口吃饭。   艰难地咽下嘴里的饭菜,他忍着呕吐感又往嘴里塞了口米饭,没有应声。   隔壁的病友搭话道:“叔,要不我给介绍个活你们考虑考虑,很轻松的,可以兼顾修养身体,怎么样?”   这两天宁平阳和这年轻人混的挺熟,对他印象也挺好,虽然没打算让宁星阮去,但也乐呵呵问道:“那你说说,我听听?”   年轻人艰难地翻了个身,笑道:“我有个亲戚在市区有栋老宅子,平常没人住,想找个人帮忙看院子。没什么要求,就是想等回来住时院子里能有点儿人气儿。”   “那老宅子装修挺好,生活设施一应俱全,要说租出去肯定也便宜不了,不过他们不缺钱,也不想院子被外人给糟蹋了,这才想着花点钱雇个人住进去看着。”   宁平阳听完了,迟疑道:“还有这种好事?”   这种好事还轮得到外人?   年轻人道:“要不是我得跟着家里人出去干活,我都想住进去了,您就放心,要是真有什么事儿,我负责,可以吧?”   宁平阳哈哈笑了两声,摆手道:“不是不相信你,我是想着,还是回家养着好,要不,我们再考虑考虑?”   宁星阮此时却将手机递过来,上面是他打出来的一行字:“叔,我想留在曲召市。”   宁平阳愣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了隔壁床的年轻人一眼,轻轻叹了口气道:“行,你的事情你自己做主,我在这等你安置好再回去就是了。”   “那院子的主人什么时候回来?”宁星阮又打了一行字递过去问道。   “哦……哦,一两年可能是……”   宁星阮动了动嘴角,垂眸继续吃自己的饭。   夜里,也许是前两天谁太多,宁星阮躺在床上静静看着白色的天花板,怎么也睡不着。医院里很安静,偶尔有人走动,声音经过空旷的走廊扩大后便有些渗人。   转了个身侧躺着,过了一会儿,他便听见隔壁床上传来轻微的动静,那人虽然尽力放缓放轻了动作,然而身上有伤,仍免不了磕磕碰碰。   宁星阮听着人走出病房,病房门轻轻合上的声音,外面似乎有人在说话,他心头一动,却压下了猛然加速的心跳,一动不动地躺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病房门响起吱呀声,一阵窸窣后,病房再次陷入了安静。   消毒水的味道中,忽然夹杂了一丝无法察觉的檀香,身边温度似乎变得有点低,宁星阮猛然起身,惶然四顾,却只看到隔壁床上病友满脸的诧异。   慢慢躺回床上,他将脸埋在枕头里,死死咬着嘴唇,直到铁锈味儿充斥着整个口腔,他也毫无知觉。   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宁星阮就这么半趴着,直到天色发亮,早上护士过来查房,才慢慢拖着疲惫的身躯,将枕头翻了个面遮住上面湿了半边的痕迹,压在了自己身下。   宁平阳八点准时提着早餐来到医院,宁星阮已经下床洗漱过坐回了床上。   只走了几步路,他眼前就阵阵发黑,差点没能走回来。宁平阳过来时看着他眼底的乌青和比昨天更惨白的面色,提心吊胆地去询问医生,然而最终折腾一通,也只得出静心修养就能好的结果。   宁星阮听着耳边的唉声叹气,默默往肚子里硬灌了半碗粥,最后用微信给他发了消息道:“叔,我想出院。”   宁平阳哪里肯定同意,宁星阮便扯了扯嘴角,低头打字:“在医院吃不好睡不好,可能出院才能好好修养。”   这话说的也有道理,最终宁平阳还是拗不过宁星阮,办了出院手续。   走之前宁平阳特地记下了隔壁小哥的手机号,宁星阮就站在门口扶着门框静静地看着,看着他们两人东拉西扯了几句,到最后小哥才开口道:“你们是不是没地方住,要不先住那老宅子里去?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这不好吧……”宁平阳推辞道,这世界上还真有这种好人?   然后站在门口的宁星阮过来应下了,并十分平静地在宁平阳有些诧异的目光中接过了钥匙。   小哥拖着一条断腿还要送他们过去,宁星阮面无表情地拒绝了。   打车来到老宅前,看着气派的大门,宁平阳啧啧称奇,开门后看着里面的陈设更是连连赞叹,这家人真是有钱啊。   宁星阮径直推开客厅的门,左拐走进里面的卧室,看了几眼,被宁平阳拦住,便关上门作罢。   “咱就收拾间小屋子,不碰人家的东西。”说着宁平阳便搀着宁星阮朝右边那排略低矮的房间走去,推开厨房旁边的小房间,这里是以前刘叔的房间。   任由叔叔进去将行李放好,寻了工具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宁星阮坐在有廊下,抬头看着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来的阳光,神色迷茫。   他们二人就在这里住下了。   厨房一切用具都有,宁平阳便每天买了补身体的东西炖给宁星阮喝,宁星阮身体也一天天见好,半个月后,他终于如同往常一样,看着像个正常人了。   宁平阳也不能再多待,临走前喋喋不休地嘱咐他好好休息几个月,有困难一定要和家里说,并坚持要给他打些钱来。   宁星阮笑着拒绝了,并让他看了提前发过来的看院子的工资,宁平阳这才放心地离开了。   送走了宁平阳,宁星阮仍然遵循他的嘱托,每天一日三餐,有时会照着他发来的方子炖些东西给自己。   除去一日三餐,他便坐在门廊下看着这栋院子,他如同一个机器人一样,按照设定好的程序,一日一日毫不出错地执行着命令。   夏去秋来,有一天宁星阮坐在正厅门口时,忽然听到有人敲门,他原本灰扑扑的眸子瞬间亮了,踉跄着起身,他差点朝前跌倒,稳住身形飞奔至门口,手落在门栓上时,几乎抖得无法开门。   木门发出嘎吱声,门打开,外面站着的是拄着拐杖的熟人。   眼睛里的亮光瞬间熄灭,宁星阮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过身像木偶一样回到原来坐的地方,坐下后执拗地盯着那扇门。   拐杖敲在青石板上发出咔哒声:“你、你住这里没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吧?”   宁星阮木然地看着他,张了张嘴,从住院到现在,他喉咙里好像没办法发出声音来了。他拿出手机,打出了一段话递过去。   “他不会回来了是不是?”   “你,你记起来了?!”来人惊讶道拐杖落地。   宁星阮没有理会他的话,固执地举着手机。   “没,会回来的,也就一两年吧,他没跟你说吗,一两年就、就回来了。”   宁星阮张了张嘴,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扯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来,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继续看着门外。 第74章   小道士走了,太阳落山,夜色慢慢吞没了小院。   静坐在门廊下的宁星阮起身,走进房间里后打开所有的灯,然后躺在主卧的床上,钻进被子里,将另一只枕头抱在怀里,收紧了手臂。   两个月过去,曾经萦绕在这间房间里的檀香气味儿逐渐消散,如今已经无法从被子枕头间嗅到熟悉的气息了。   蜷缩成一团,宁星阮任由眼角的泪珠一滴一滴沾湿了枕头,喉咙里发出沙哑的气音,他连想大声哭出来都做不到。   不知何时沉沉睡了过去,第二天早上,他如同以往的每天一样,在闹铃声中机械地起床、洗漱、吃饭。   饭后他仍旧坐在门廊下,眯眼看着阳光一寸一寸填满这栋宅子。   临近中午时,院门被敲响,开门后,门外站着两个人,穿着陈旧道袍,长须长发的老道长,和换了身道袍,拄着拐杖的小道士。   宁星阮垂眸,将人让进了院子。   进来后,老道士没说一句话,便先弯腰,朝宁星阮深深行了一礼。   宁星阮没用动,只是木然地看着他。   老道士微微摇头叹了口气,席地坐在地上,抬头笑着对他道:“虽不是初次见面,但我想还是需要跟您自我介绍一下,贫道褚义,乃虞家道统第九十三代传人。”   宁星阮听到虞家二字,终于有了反应,他看着老道士,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些什么。   老道士摆摆手:“您想知道的,我今天会一一向您解释清楚。”   “您大概有些疑惑,为何作为虞家道统传人,我却姓褚不姓虞,这件事,却与几百年前的一位先祖有关。”   老道士轻轻叹了口气,表情变得有些复杂,似遗憾似嘲讽,最终都化作了颓然。   虞氏也曾是玄门中颇具威名的一脉,直到传到第六十四代传人手中时,兴盛到极致,由盛转衰。当时恰逢乱世,乱世多生邪物,虞氏作为玄门中人,自是担起重任,出门卫道。   然而气运已尽,以往平坦的路忽然荆棘遍地,不过几年时间,虞氏族人便死伤大半,族长当即决定封门隐退,却阻止不了这一场毫无转圜的余地的衰落。   就在所有人都做好了全门覆灭的准备时,族长的儿媳妇怀胎十月,生了。   “玄门中有一种天纵奇才的命格,拥有这种命格的人,对道与术的理解速度与普通人是天上与地下的区别,这种命格被称为天生道骨。”   九月份的天气仍然有些炎热,然而肩上披着阳光,宁星阮却忽然觉得冷到了骨子里,冷得他不由得全身微微颤抖。   老道士表情唏嘘,深深叹了口气继续道:“天生道骨,嘿,不知是福运还是诅咒,生了这道骨,是天生学道的材料,然而……”   然而血肉是做符画咒的好材料,骨头是炼制法器的好材料,连神魂,都是压阵的好材料。   于是,那个婴儿便被族长带走,养在了一座专门为他而盖的小祠堂里。   天生道骨不仅道门中人喜欢,对邪物更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那座小祠堂却可以隔绝他的气息,以免被邪物给寻到。   可是,也许被邪物寻到会更好一点?说到这里,老道士脸上浮出苦笑,那婴儿就这样被养在祠堂,一日日长大,他虽无人教导,却因着天生道骨,和不知谁偷偷送给他的几本书,照样学了虞家大半的道术。   当他长到八岁,就开始被割肉放血,让已经没有后路的虞氏,暂时保住了最后的传承。   然而当时的族长却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他在虞氏最兴盛的时候接手,却眼睁睁看着它在自己手里变成这样,让虞氏重新壮大成了他唯一的执念。   于是,八岁的孩子身上的伤痕一日日增加,被割走的血肉一次次增多,祠堂里每一块砖,每一条砖缝,都浸满了那个孩子的鲜血。   可惜天命难违,血肉根本不够拯救虞氏,族长于是走了极端,他要用这个孩子设下大阵,逆天改命,改的还是一族的命。   血肉,骨肉,灵魂,全都献祭了便能再为虞氏续上一段命。   一切都准备就绪,那孩子被穿了琵琶骨,锁在祠堂里,祠堂外面站着他的亲爷爷,还有血脉相连的族人。   他们等着他流尽最后一滴血,就可以进去抽魂炼骨,度过此劫。   然而,他们却算漏了,天生道骨被如此对待,又怎么可能不生反骨,他就等这最后的时机,在他们自以为看到希望时,将这希望狠狠打碎在他们眼前。   “他亲手剜下胸口肋骨,亲手劈了自己神魂,道法反噬之下,本还能苟延残喘的虞氏,当即就覆灭了,虞氏一组除几个老东西外,全都死绝了。”老道士嘿嘿笑了几声,语气中带着幸灾乐祸。   “自此,虞氏灭了,但冥冥中天道却又留了一线生机,便是我们这一支。我们祖上因无道学天赋被轻视而负气自我驱逐,并因赌气让子随妻姓避过一难。”   “当时的族长拖着最后一口气找到我们这一脉的先祖,将虞氏所有典籍全都尽数相传,并嘱咐先祖自此再无虞氏。于是一代一代下来,我们一只遵循子随妻姓的传统,百家姓氏不知用了多少,却再没用过虞这一字。”   宁星阮早已跌坐在椅子上,紧咬着牙齿,心中剧痛让他做不出反应来,只能怒视着二人,他知道这些事与眼前二人无关,甚至于他们先祖也扯不上牵连,然而却仍愤怒到极致,想要将他们赶出这座宅子。   那些记载,寥寥数语,却是落在虞夙身上的千万刀,也是如今刺在他心头的千万刀。   眼前一阵阵发黑,宁星阮不得不微仰着头大口呼吸,才能缓解几乎让他窒息的疼痛。   泪水爬满了面颊,他张着嘴,却只能挤出一声凄厉却微弱的喊叫。   小道士看着他这样,满脸焦急,不由得朝老道士叫了声爷爷。   老道士从怀里掏出一块石头,在宁星阮鼻下晃了几下,辛辣的味道冲入鼻腔,胸口处塞着的那口气一点点散开,宁星阮才深呼吸着,慢慢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说起这些,不是故意让您难受,而是好让您知道,虞家,到底是欠了叔祖的,我们这一支能传到现在,谁又能说,那场失败的法事,是真的失败了,还是也留了一线生机给我们?”老道士长叹了口气,“所以啊,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几百年前我们便欠了他,现在也到了该还的时候。”   “什么,意思?”宁星阮费力从喉咙中挤出四个字。   老道士笑了:“意思就是,原本逆天改命,必会遭天谴而神形俱灭,然而若是用一脉的传承来压阵,却也仍有一线生机。”   “只是叔祖的安排不敢违背,贫道才做了些准备,昨日得知您并没有失去记忆,贫道觉得这些事情还是告知您比较好。”   宁星阮嘴唇动了动,眼泪再次汹涌而下。   小道士跟他说一两年,他不信,若真的只有一两年,他等得起,虞夙又怎么可能点了那些香。他日复一日地在这这里等着,也只是麻痹自己,一次一次在心里骗着自己,骗自己虞夙会回来了。   然而他不敢想却仍然明白的一件事便是,虞夙回不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但总归是要活下去的,到了这一步他才知道,是虞夙换来了他这条命,他不能轻易糟蹋。   现在,老道士说,那个人还有一线生机,他还能回来,宁星阮又怎么能忍得住。   他哭着哭着便笑了,笑得开怀,笑得灿烂,眼神中的死寂麻木也彻底消散。   “他什么时候回来?”宁星阮急切地问道。   老道士笑道:“大约就是一两年,说不准。”   “好,我等着他。”宁星阮看着门外,表情温柔。   而此时站在一边的小道士忽然怪叫一声:“我们这一脉传承断绝,那岂不是、岂不是我我,我要单身一辈子?还是不、不孕不育?”   老道士踢了他一脚:“妄言!传承断绝断的是道术传承,当日虞氏死绝,是因全门入道,看看你如今这样子,即便是没有叔祖,我们这一脉的传承也得断了。”   小道士拍拍胸口,庆幸道:“还好……还好,还好我就是个半瓶子晃荡,什么也没跟您学会。”   老道士又气又笑,最终也只能笑出声来,宁星阮如今心中是满怀希望的喜悦,见一切都能生出欣喜,便也跟着笑了。   小道士看着他挠挠头:“你、你可算是笑了,前些天都要吓死我了,我真的怕什么时候再见你,却见到……那什么,现在总算是一切都好了。”   宁星阮表情柔和,弯腰朝他们的道谢:“谢谢你们。”   这爷孙两个为他操了不少心,从海边小城回来,进医院,安排到这宅子里,每一步都费了心思,让他如何不感激。   往日他是早已绝望,什么都进不去心里,现在清醒过来,自然明白了他们的苦心。   老道士侧身没有受他这一礼,笑道:“叔祖临走前都吩咐好的,贫道可不敢居功。”   宁星阮想到虞夙,心中暖热,再次笑了。   他看向小道士的腿,目光中带着询问,小道士满不在乎道:“我爷爷打的,偷东西可不是好习惯,该打。”   听了这话宁星阮又有些抱歉,不是为了他,小道士也不会去偷东西。   “跟你没关系,我就是这性子,记吃不记打,也不是第一次了。”小道士笑嘻嘻道,他从小就对这些东西没有敬畏之心,偷爷爷的上好朱砂乱画符,在爷爷制出的护身符上添几笔“改良”,挨揍是家常便饭。   宁星阮也没有再纠结。   送别了爷孙两个,回到院子里,看着这院子里熟悉的一切,他再感觉不到前几个月的冰冷和身处深渊一样的绝望,这是他与虞夙的家,他就守着他们的家,等虞夙回来。   宁星阮振作起来,不再每天死守在院子里,他也会偶尔出去走走,去他们曾经去过的湖边,走过的街道小巷。   独自走在路上,坐在湖边,他还是会寂寞,会有些伤心难过,然而下一秒,只要想到以后还能和虞夙一起,无数次地走过这些路,他就又开心起来。   他每周都会去松阳观,小道士和老道长都在观里,如今的松阳观被整肃一新,虽看不出明显变化,他却能感觉到与第一次来是不同了。   他一次次跪在大殿里神像前,虔诚地额头触地,一遍一遍默念着虞夙的名字,希望虞夙能早点回家。   宁星阮又找了份工作,他知道,虞夙不让他跟自己做一对鬼夫夫,是不想让他体会到被世界抛弃的孤寂,所以他要和普通人一样,上班,结交新朋友,不与这个世界断了联系。   他怕不出去工作,等虞夙回来,他已经不是虞夙想看到的样子了。   日复一日,宁星阮抱着这样的希望,上班下班,去松阳观上香,和朋友聊天胡侃,约着宁星磊和小道士一起打游戏。   他也会在节假日给叔叔一家寄去礼物,工作的钱他一直存着,如今也能回报他们了。   只是,无论是中秋还是春节,叔叔一次次劝他回家看看,他却一再拒绝。他不能长时间离开他与虞夙的家。   宁星阮怕如果自己离开了,虞夙回来看不见他怎么办。   一个春节过去,又一个春节过去。   宁星阮等啊等,他独自坐在清冷的院子里,抬头仰望着元宵节的月亮,喃喃说着一句话。   “虞先生,怎么还不回来看我呢。”   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吗?   宁星阮撇撇嘴,努力压下了眼底的热意。   这样的节日,哭出来不吉利。   这天夜里,他躺在床上,睡梦里似乎听见窗户被风吹动发出哐当声,熟悉又陌生的檀香味儿侵入梦里,宁星阮脸上慢慢露出了笑意。 第75章   宁星阮开始频繁地梦到虞夙。   自从回到曲召市后,他许久许久都没有在梦里见到过虞夙,直到过了元宵节。   第一次时,他只见到一道背影,他看见虞夙背对着自己站在一片黑色的雾气里一动也不动,他大声喊着,想要跑过去,却怎么也走不到虞夙身边,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越来越远,直到被黑雾吞没。   醒来后宁星阮心里发慌,然而他除了担忧,却什么也做不了。   所幸,夜里勉强入睡后,他便又看到那人了。   黑衣黑袍,坐在一处破败的小房间里,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宁星阮看着他,心里便觉得安宁。   一次又一次,宁星阮不知道这究竟预示着什么,但他直觉,虞夙快要回来了。   从只能看着他的背影,到一步一步走到他身后,指尖可以触碰到微凉的发丝。   宁星阮开始盼着夜色的到来,每日下班后急匆匆回到家里,简单吃过饭洗漱后就躺在床上,有时躺在那里会胡思乱想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便买了许多安眠的东西。   对于宁星阮来说,两年间,只有如今才是他最开心的时候,每天从睁开眼睛他就有了盼头,这栋宅子也不再充斥着让人心悸的空荡荡,他白日里只要想着回来睡觉就能看见虞夙,心里就溢满了喜意。   从第一次梦到虞夙,到他能够走到虞夙身后,中间过去了两个月,天气逐渐炎热,大街上开始出现短袖长裙,距离他们分别,已经过去快要三年了。   宁星阮和小道士已经成了关系很不错的朋友,小道士得知宁星阮总是梦见虞夙后,便想办法询问了道门中一些长辈,然而没有先例,也无人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   对此宁星阮并没有觉得失望,他等得起,三年都过去了,现在他已经看到了希望,再等上三年又又何妨呢。   五月十五,网络上到处在报道夜里即将出现的超级月亮,宁星阮丝毫不感兴趣,仍如往常一样,早早就洗漱过躺在了床上。   比以往更白的月光透过窗格洒在床头的桌子,他也不曾朝外看一眼,默念着清心咒,他慢慢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他仍走到了那道身影身后,他知道自己没办法再往前走,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看着眼前的背影,心里就十分满足。   然而坐在椅子上的人动了。   宁星阮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看着他起身,转过身来,走出了小屋。   他看不清虞夙的脸,刚要起身追出去,还未有动作,身体却先一步朝着外面飘了出去,就像是风筝被线牵着一样,他身上的那根线拴在了走出去的人影身上。   小房子外面是黑色的大雾,宁星阮飘在雾里,只能看到虞夙的背影在前面若隐若现,他心里焦急,想要开口大叫,身体却不受控制。   雾没有尽头,宁星阮不知道自己飘了多久,终于,他听到了一声啼哭。   婴儿的啼哭声划破了黑雾中无尽的寂静,凝固的雾气忽然躁动起来,翻腾滚动着,不再如以往一样一片死寂。   在翻滚的雾气里,宁星阮再次回到了虞夙的身边。   他们站在一处山崖上,下面灰蒙蒙一片,毫无生机,宁星阮不知道这是哪里,他扭头看向身边的人,目光触及男人的脸,心里却悚然一惊。   他看不到,明明知道身边站着的就是虞夙,他却看不到虞夙的脸,只有一片朦胧,仿佛被雾罩住,又仿佛本就是这样。   宁星阮怔怔之下伸出手去,想要触碰那张看不清面目的脸,指尖却在快要碰到时突然传来剧痛,接着眼前的一切便如同被摔碎的玻璃一样,一片片溃散开来。   猛然睁开眼睛,宁星阮大口喘着气,梦里残留的慌张和惊惧让他心脏砰砰直跳,梦中无法思考,但醒来后他却想起来,他们站的那个地方,他曾经去过。   是在山上时,虞夙带他去看日落的那片山崖。   翻身侧躺着,他了无睡意,看着窗外的月亮,宁星阮起身打开了窗户,月光洒在脸上,他走出房间站在院子里,莹白皎洁的月亮挂在树梢头,隐约间他似乎看到院门走廊下似乎有道人影,长发披散,就如同他第一次见到虞夙时一样。   快步走过去,宁星阮走到那次雨夜虞夙站的位置,靠着栏杆,他仿佛闻到了空气中残留着一股熟悉的味道。   宁星阮似乎能感觉到,虞夙就在自己身边,看不见摸不到,但他却很安心。   他回到房间里,躺在床上静静地闭上眼睛,再次睡着之后,他又出现在那片山崖上。   不同的是,这次他终于看到了虞夙的脸,赤红色的眼睛,遍布全脸的黑纹,与他记忆中任何时候的虞夙都不同,这样的虞夙满脸戾气,转过头来时,即便知道他不是在看自己,宁星阮仍然感觉到一阵心悸。   就像一只择人而噬的恶兽。   宁星阮看着这样的虞夙,除却第一眼时的心悸,就只剩下让他想要哭出来的心疼。   他想到了老道长说的那些话,他也隐约明白过来,如今梦里的虞夙,就是他们没有认识之前的虞夙。   被囚禁,被割肉放血,终其一生都无法离开那个小小的祠堂,最终自己断了肋骨,分裂魂魄。   他伸手,这次终于碰到了虞夙的脸,指尖传来明显的痛感,虞夙身上的寒意瞬间冻的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想要回缩,却又硬生生忍住了。   虞夙看向了山下,眼眸动了动,宁星阮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只看到一片黑雾。   耳边一阵风声,寒气打在脸上,宁星阮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再次站稳时,他睁开眼睛,看见自己正站在一间十分眼熟的房间里。   他环顾四周,透过窗子往外看,终于确定这里就是泗水村的老院子。   婴儿咿咿呀呀的声音将他的视线拉回来,目光落在床上的襁褓里,宁星阮表情复杂,别扭中又带着些好奇。   这婴儿就是他了。   外面隐约有声音传进来,宁星阮心中一动,脚步下意识朝外移了一步,父母去世的早,他从来都不曾记得他们活着时候的样子。   然而不等他考虑好要不要出去,床上的婴儿却发出一阵急促的哭喊声,转过头来,他便看见虞夙站在床边,朝着那个襁褓伸出了手。   天生道骨,他也是天生道骨,对邪物来说,是天生的大补之物。   宁星阮心头一紧,抬眼便看见虞夙原本空洞冷然的眼神此时带着深深的、扭曲的渴望。修长的手指扼住婴儿柔软的脖颈,指尖深深陷在小孩细嫩的肉间。   张了张嘴,他却没办法说出话来。   许久,在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时,虞夙表情扭曲挣扎了一瞬,最终松开手掌,轻轻拂过留些想细微红痕,然后小婴儿便停止了哭泣,争着圆溜溜的眼睛,咿咿呀呀地喊了两声。   他在看着虞夙,肉乎乎的小手忽然伸出来,握住了苍白的手指。   “呀~”   软软的声音却仿佛带着魔力,让那只苍白的手轻颤了一下,随即僵硬地停留在半空。   宁星阮看向虞夙,那张原本戾气丛生的脸上,此时却出现了纠结的表情,眼神中竟然带着些许惊意。   看着这样的虞夙,他忍不住露出笑意。   虞夙不会伤害这个婴儿的,无论他是谁,宁星阮就是这样相信他,然而他也知道面对着这个婴儿,虞夙忍耐着本性会有多痛苦。   身后门发出被推开的嘎吱声,宁星阮便见虞夙快速抽出被握着的手指,然后破开指尖,黑色的液体轻点在婴儿的眉心,随即两人便再次回到了山崖上。   透过黑雾,虞夙遥遥看着山下的小村子,又恢复了那样的表情。   宁星阮陪着他,他不知道虞夙在这里站了多久,日升日落仿佛也只是一瞬,虞夙再次动作时,宁星阮发现自己无法跟在他身边了,他走进了山崖后的那座小祠堂里。   呆立在祠堂门前,看着黑色的木门,宁星阮心里沉甸甸。   原来五岁那次,也不是他们第一次相见,原来他们这么早就见过面了啊。   虞夙点在他额间的那滴黑色的血液,大概便是为保他不被其他邪物盯上。   心里空落落的,此时宁星阮无比的想要看见虞夙,想要紧紧地抱着他。   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时间再次转瞬而逝,祠堂的门打开时,宁星阮快步走过去,便看见走出来的虞夙,已然和进去之时大不相同。   赤色的眸子恢复成了黑色,脸上的黑纹也消失不见,此时他俨然已经是宁星阮所认识的那个虞夙。   宁星阮不知道祠堂里发生了什么,但见虞夙恢复正常,也欣喜不已。   跟在虞夙身边,日复一日地见他独身一人,他终于明白了虞夙的苦心,更不敢去想,虞夙是怎样度过了几百年的孤寂。   终于有一日,祠堂外面再次传来了清脆的童声。   宁星阮看见了五岁的自己,也看见了虞夙终日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笑意。   他看着往事重演,陪着虞夙看着山下幼童逐渐长大,直到离开这个小山村。   看着二十多岁的自己再次回来。   昏暗的山路上,微风吹着,路边站着黑袍长发的男人,与已经长成的青年擦肩而过。   视线追着青年的背影,眸中的情绪却变了。   山神庙里,红绸飘落,大红罩住了青年的身影,修长苍白的手指挑着红绸边缘,红绸飘动,露出了青年的下巴。   村外墓场,男人接住了飞奔的青年,移形换影,他们出现在后山的石桥上,他骗人说是邻家竹马,牵着青年的手回到家里,可惜被手下术法不精的小鬼坏了好事。   山神庙里,穿了身道袍,他便光明正大地借机握住了青年温热的手。   ……   一幕幕闪过,宁星阮哭也笑也。   山神庙倒塌时,他终于不再是看客,他又成了被吓傻后自庙里飞奔而出的红衣青年,直直扑进了同样红衣的长发男人怀里。   手握着男人的手,宁星阮呜咽出声。   眼泪被轻轻擦去,他睁开眼睛,视线落在自己手上。   仍有些昏暗的卧室里,他握住了那双手,温热的,似乎能感觉到皮肤下血管中鲜血流动的,活人的手。   坐在床边的男人俯身,轻轻吻住了他的眼睛。 第76章   “虞先生?”   昏暗的光线中,宁星阮喃喃喊道。   温热柔软的唇又落下来,温柔地蹭着他的眉心,宁星阮脸上浮现笑意,一梦几十年,他分不清此时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此时此刻他也不在乎是梦是现实。   攥着虞夙的手,他微微仰头,伸手抱住了男人。   虞夙靠着床头将人揽在怀里,宁星阮靠着他,耳朵贴在他的胸口,一声一声有力平稳的心跳仿佛催眠曲,让他心中安定。   这个梦……   真好啊。   他多想就这么靠着虞夙,永远也不用起来。   精神上的疲惫让他慢慢撑不住,闭上了眼睛,即便是快要睡过去,他也不敢松开握着的手。   睡梦里宁星阮仍然十分不安,手紧拽着掌心的衣角,眉头紧皱,他时不时发出短促的轻哼声,直到耳边熟悉的声音温柔地安抚着,一次次不厌其烦地保证着自己还在,他才慢慢伸展了眉头,嘴角带上了一丝笑意。   耳边响起熟悉的闹铃声时,宁星阮醒过来,却没有睁开眼睛。   梦中一瞬几十年在脑海里一帧一帧闪过,他舍不得睁开眼睛,舍不得从最后那段梦中醒来。   枕边悉索声让他心头狂跳,难以置信地睁开眼睛,他傻傻地看着坐在床边的人,僵住了。   手指动了动,宁星阮咬了一下嘴唇,他仍然有些怀疑,自己还在梦里没有醒来。   伸出手去想要触碰这张熟悉的脸,却又胆怯地停留在半空中,他多么怕如水中月镜中花一样,一碰就散了。   男人微微低下头来,将脸贴在他掌心,温热的触感却如火般让他一触即收,看着自己的掌心,宁星阮神色恍惚,眼泪却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落在手上。   张了张嘴,他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往前,再往前,最终双手捧着虞夙的脸,哭着笑了出来。   一再确认了眼前之人不是幻影,宁星阮低下头捂住了脸,肩膀微微颤抖。   三年来的等待,一次次的期盼,无数夜半醒来时不见身边人时陷入无望的恐惧,他不止一次绝望,又打起精神安慰自己再坚持一下。   三年了,每天他都在想象再次见到虞夙时,自己会是怎样,他以为自己三年里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却仍在这一刻溃不成军。   被揽进怀里抱着,宁星阮喉中发出碎不成音的呜咽。   “对不起,我回来了。”   他回来了。   宁星阮觉得,再没有任何一句话,比这句更动听。   流着泪他却笑得开心,他有很多很多话想要与虞夙说,说他的生活,他的工作,他遇到的有意思的事情,他在院子里种的花……   还有他的想念。   他想说,他这三年有好好的生活,他没有辜负虞夙的期盼。   然而当真正的再次抱着这个人时,他却什么都不想说了。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手机响了又停,太阳光照进来又斜斜跑出去。   直到两人肚子都叫出声来,宁星阮才从几乎将他淹没的巨喜中醒过来,他轻轻抽着气,在虞夙怀里动了一下,起身后痴痴地看着熟悉的脸。   伸手碰了一下,是热的,手被捉住,虞夙蹭着他的掌心,看着他,目光一如既往的温柔。   “我好想你。”宁星阮最终轻轻说了一句,然后他便看见虞夙眼中似乎闪着碎光。   伸手抱了抱他,虞夙低声道:“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了,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宁星阮沉默着,忽然笑出声来,带着些许泣声道:“好。”   时间流走,他们却仿佛仍然停留在三年前,就像从来没有分开过,一举一动都如三年前一般,不见丝毫陌生隔阂。   虞夙自然地从衣柜中拿了身衣服替宁星阮换上,就牵着他出了门。   已经是中午,宁星阮回了公司同事的消息,请了假,便任由虞夙牵着自己在街上走着。   他扭头看着这人,怎么也看不够,掌心的手是热的,虞夙他和自己一样,是活人,而不是一只鬼了。   他们会和所有人一样,从青年到中年,再从中年步入暮年,他们会一起,一点点变老,直到满头青丝变成白发。   这样的念头,让宁星阮心中淌满了蜜糖一样,甜的他想流泪。   虞夙微微测过头来,看着他,也露出笑意。   和所有的普通情侣一样,他们吃了饭,沿着街道慢慢走着,夜幕降临时看了一场电影,最后在霓虹灯下慢慢走回了家里。   洗漱后躺在床上,宁星阮仍然有些恍惚,一次次地向虞夙确定,他真的不是在做梦。   当第二天的太阳升起,他睁开眼睛,看见躺在自己身边的人,心才彻底落地。   侧身,伸手隔空虚抚着男人的眉眼,落在他唇上时,宁星阮就能感觉到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指尖。   他靠过去,头贴在虞夙的胸前,稳健的心跳声让他心里无比的踏实。   “醒了?饿不饿?”虞夙伸手抱住他,顺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宁星阮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小声道:“有点。”   虞夙便让他继续躺着,自己起身做饭。   宁星阮哪里躺得住,虞夙离开他的视线一秒,他便心神不宁。   两人起身洗漱后一起来到厨房,冰箱里放着昨天回来时带来的东西,虞夙熟练地在里面忙碌着,宁星阮站在门口,倚着门框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笑意从不曾消失。   两菜一汤被摆上了餐桌,虞夙将筷子递到他手中,笑着道:“手艺不精,还望多包涵。”   宁星阮笑瞪了他一眼,夹了菜送进嘴里。   “还行吗?”虞夙看着他,表情期待。   宁星阮点点头:“好吃。”   是真的好吃,他有些好奇,以往都是刘叔在忙这些,虞夙怎么突然学会做饭了。   “往后的日子只有你与我,我自然要学会这些,才能好好养着你。”虞夙柔声道。   刘叔在三年前就已被虞夙托付给老道长,做法事将人送走了。   宁星阮心口热热的,这股热意一直上升到眼眶,他慌忙低下头喝了口粥,眨了眨眼睛,将热意压了下去。   宁星阮请了好几天假,他们一起转遍了曾经去过的大街小巷,一点一点的将已经泛旧的记忆再次染上新的颜色。   一寸不离的陪伴让宁星阮渐渐心安,当他不再总是惶恐时,也就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开始和以往一样,上班下班。   早上虞夙会送他到公司门口,中午提着饭盒在楼下等他,傍晚则陪着他一起回家。   宁星阮觉得这样已经是他想象中的完美生活了。   时间长了,一起工作的同事便会在看见虞夙时促狭地看着他,宁星阮有些害羞,却也从不掩饰,他们的关系从来都不是见不得人,他愿意让身边的任何人都看见站在自己旁边的虞夙。   有人问他,他便大大方方地承认:“是我男朋友。”   很幸运他从来不曾因此遭受到任何恶意。   五月底时,老道长通过协会那边给虞夙办理了身份证和落户手续,自此,他有了光明正大的身份,真真正正在这个时代,这个世界落地生根了。   宁星阮拿着薄薄的卡片看了又看,最后宝贝地收好,虞夙则笑看着他,眼神中满是温柔。   宁星阮自觉自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必须担起养家的重任,原本为了让自己忙起来而随意找的那份工作,他考虑了一下还是辞了,养两个人还是要再努力一点。   工作辞了之后,虞夙却以想要他好好陪陪自己为由,让他晚一段时间再重新找工作,宁星阮自然是顺着他。   每年六月中旬,林跃涛几人都会来曲召市小聚,临近中旬时四人的小群又热闹起来,而宁星阮比以往几年活跃的迹象让林跃涛他们皆是心里一松,陈临博半开玩笑半试探地问他,是不是有了好事儿了。   毕业之后他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那个名为虞夙的男人从宁星阮生活里消失了,宁星阮不提他们也看得出来,他的状态一直不好,更加不敢提及此事,只当从来没见过虞夙这个人。   现在见宁星阮忽然恢复了以往的活泼,只当他终于从上段感情中走了出来。   宁星阮没有回答陈临博的话,只发了个戴墨镜的表情包。   聚会时间定在六月十八号,聚会之前,宁星阮和虞夙一起回到了叔叔家里。   和虞夙的事情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瞒着叔叔他们,只是中间发生了太多事情,和两位长辈坦白的事也一直拖到了现在。   干净温馨的客厅里,叔叔宁平阳和婶婶杨昭对二人的到来从开始的欣喜,到宁星阮坦白后的不敢置信和震惊,最终他们仍然无法平复,宁星阮只好带着虞夙先离开了。   临走前,婶婶杨昭站在门口扶着门框叫了宁星阮一声,见他回头,叹了口气道:“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你叔叔只是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没事的。”   “我知道。”宁星阮笑着说,“我们很好,您放心,也让叔叔别担心我。”   “好,好,你过得好就好,你叔叔会想明白的。”   走出小区,虞夙轻声道:“其实不必如此,我不在意的。”   “可是我在意啊。”宁星阮笑了,“虽然有些为难叔叔,但也好过一直骗他们,骗到最后再告知,叔叔大概会更生气。”   伸手轻轻揉揉他的头发,虞夙笑道:“都依你就是了。”   两人在附近的小景点逛了逛,在预定要回去的那天,宁星阮接到了叔叔的电话。   叔叔一家,包括小表弟宁星辰,皆是穿着正式,在附近最好的酒店里安静地吃了顿饭,这件事便算是过了。   叔叔一直沉默着,直到将两人送到车站,他才开口道::“要是缺钱,记得跟叔叔说。”   宁星阮眼眶一热,对于长辈来说,他们永远是需要牵挂的孩子,而这句话是对出门在外的孩子最大的关怀。   告别了叔叔一家,再回到自己的老院子,进门的时候,宁星阮愣了。   从门口到内厅,所有的房间,所有的走廊,都牵满了红绸,大红的灯笼一盏接一盏,将整个院子映得一片喜色。   怔怔地看着这一切,他扭头,就见虞夙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六月二十,是个好日子。”虞夙轻声道。   宁星阮点点头,笑看着他:“六月二十,刚好。”   院子是虞夙提前吩咐老道长,让小道士找人布置的,与他们在山上那次的布置一样。   推开正厅的门,正对着门的桌子上已经摆上了拴着红绳的红烛,只有卧室小道士没敢擅自进去,还保持着原样。   余下的东西整齐摆放在桌子上,宁星阮与虞夙拿了红绸红烛,亲手挂在床幔上,红烛端正放在桌角。   走出房间站在院子里,环视一周,蔓延都是灿灿的红。   余下的几天,两人一点一点填充着这个小小的院子。   虞夙亲手写了婚书和请柬,金灿灿的字落在大红请柬上,煞是好看。   六月十八号,林跃涛、展淮和陈临博相继到了曲召市,四人在学校附近总去的那家餐馆集合,陈临博见面就如以往一样,伸出胳膊揽住了宁星阮的脖子,用力晃了两下。   “看着小脸儿白里透红,最近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啊,跟哥哥说说是发了大财了?”   宁星阮神秘一笑,从包里拿出三封请柬放在桌子上。   三人皆是一愣,随即拿过请柬打开,看到上面并列的两个名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虞夙,宁星阮。   包厢里有些沉默,很快陈临博反应过来,拍了拍宁星阮的肩膀,叹了口气道:“行,挺好的,你可以啊,咱几个还单身,你一声不吭这就要成家了。”   “恭喜,你该早说的啊,你看着贺礼都没时间准备了。”林跃涛挠挠头道。   宁星阮笑道:“你们都来就是最好的贺礼啊。”   虽然他们没问,但宁星阮还是撇去了一些不可说的细节,解释了虞夙离开三年的事情,只是将他的消失含糊成了生了一场大病,离开治病去了。   “那就好,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们外人终归没有本人了解,只要你开心,我们也就放心了。”展淮端着茶杯笑道。   宁星阮心中微暖,他知道,他的朋友亲人总是会站在他身边的。   上天收走了他的一些东西,却又将更多的补偿给了他。   六月二十号。   总是安静的宅子里热闹起来,宁平阳一家三口,林跃涛三人,宁星磊,还有老道长带着小道士,坐在院子里布置好的位置上,脸上都洋溢着喜色。   老道长作为主婚人特地换了身新袍子,他站在门口念着祝福的唱词,礼花绽开,穿着红袍的两人从正厅走了出来。   红衣映得两人分外俊美,只站在那里,就是一道让人移不开视线的风景。   拜了天地,拜了高堂。   转过身来,两人面对着彼此,他们看着对方的眼睛,然后笑着深深拜了下去。   ——   热闹了一天,老道长负责安置好众人,院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坐在卧室床上,红烛烛光跳跃着,墙上的人影也随着晃动,宁星阮抬眼看着虞夙,眼中似有星光莹莹。   “还差一个东西。”虞夙哑声道。   说完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只木盒,在宁星阮面前打开,里面是一对儿眼熟的戒指。   宁星阮看着这对戒指,阴差阳错,他三年前定做的戒指,直到今天才又凑成一对儿。   从里面拿出刻着自己名字的那只,他轻轻套在了虞夙的无名指上,然后看着虞夙将另一只给自己带上。   两手相握,造型独特的一双戒指贴在一起,闪着银光。   虞夙俯身,轻轻吻住他的唇。   心脏被无法形容的情绪胀满,宁星阮无端地流下了一滴泪。   红烛的烛光映满了房间,红衣散落铺满了地面,窗幔落下,宁星阮手攥着落在肩头的黑发,在加速的心跳中被拽入更深的愉悦。   ——   婚礼过后,几个朋友陆续离开,宁星阮陪着叔叔一家在曲召市附近逛了几天,宁平阳看着他们的相处方式,逐渐也放下心来。   在得知虞夙竟然将那座价值无法估量的宅子落在了宁星阮的名下,他还犹犹豫豫地嘱咐了两句,让宁星阮和虞夙好好过日子,千万不能学坏了辜负了人家。   宁星阮哭笑不得,再三保证自己绝对会好好过日子。   送走了叔叔一家,他们也锁了院子,暂时离开了曲召市。   虞夙说了,别人有的,他们也要有,所以婚礼后的“蜜月”绝对不能省。   他们登山,观海,在茫茫无际的草原上肆意亲吻,微风吹来青草的清香,他们就静静地躺着,看着红日从地平线升起,又在平静的湖面落下。   当看遍了高山上的日落,尝遍了大街小巷的佳肴,他们又返回了那栋小院子里。   鸟鸣啾啾中,他们坐在走廊下,依偎着,看着院子里花开雪落。   一年又一年,每次春去秋来,依旧那么让人心动。 第77章 番外   关于生日   三月底时,宁星阮收到了几个朋友和叔叔寄来的生日礼物,虽然距离他真正的生日还有段时间,但他仍然十分高兴。   窝在虞夙怀里,他兴致勃勃地把快递盒子摆好,一个一个地拆开拍照,再回消息道谢。   拆完了快递,宁星阮伸了个懒腰,转身抱着虞夙心满意足地蹭了蹭,开玩笑道:“快快,把礼物拿出来。”   虞夙手顺着他的脊背滑下来,轻轻捏了捏,意味深长道:“要吗?”   宁星阮脸蹭地红了,伸手把他的手打下来,哼了一声道:“老不正经。”   说完调整姿势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又爬下来,他又问道:“虞先生,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虞夙出生的日子自然早已无人记得,宁星阮也不愿那些痛苦的过往有任何一丝遗留在他们现在的生活中。提及此事时,虞夙只说,当初宁星阮出生时的哭声将他从混沌中唤醒,那便当是他的生日了。   所以他们同一天过生日,而这一天也只有他们两人知道,是独属于他们的特殊节日。   “你送我礼物,自然是要你自己好好想啊。”虞夙搂着他笑道。   翻了个身半躺在他怀里,宁星阮有些忧愁地叹了口气,他想把最好的最特殊的给虞夙,然而却也想不出什么东西能担得起这个名头。   指尖捏着他的下巴,虞夙抬起他的脸吻住他,直到气喘吁吁才将人放开,然后揉着他的头发笑道:“最珍贵的宝贝就在我怀里呢。”   宁星阮笑嘻嘻地仰头,主动仰头亲吻在他唇边,一本正经道:“好了,来自最珍贵的宝贝最真诚的吻,满意吗?”   “嗯,很满意。”虞夙也一本正经地摸着嘴角回道。   虞夙虽不在意,宁星阮却将此事放在了心上,时间一天天临近,他也偷偷在商场网站挑了很久,还征求了小道士的意见,结果选来选去,最终也没什么结果,愁的他脑袋疼。   最后一咬牙心一横,他还是选择了一个很俗套但……应该很“惊喜”的礼物。   四月十三,早起虞夙便煮了长寿面和红皮鸡蛋,原本他只准备了一碗,在宁星阮的抗议下才又给自己做了一碗。   “这才对嘛,本来就是我们两个人一起过……”宁星阮看着两碗长寿面满意地嘟囔了两句。   吃完长寿面,虞夙在厨房收拾,宁星阮鬼鬼祟祟地回到卧室,动作迅速地将一个小包裹塞到收拾好的行李箱里,往外看了一眼,发现虞夙仍在厨房没有出来,才谨慎地把行李箱放回原位,努力藏起脸上窃喜的表情,故作轻松地出了门。   他们要去郊区的度假村住几天,虽然在宁星阮看来他们也算是“老夫老夫”了,但每逢特殊节日,还是要有点仪式感的。   将家里收拾妥当后,便由虞夙提着行李箱出了门,一路坐车来到了度假村。   曲召市虽地处北方,但刚好靠近大型山脉,郊外就是小有名气的温泉胜地,两人到了度假村后将行李放在提前订好的房间里,吃了午饭后在附近转了转,晚饭后,宁星阮心跳加快,紧张兮兮,一想到自己等会儿要做的事情就脑袋发热,头顶都要冒烟儿了。   虞夙见他这幅样子,面露担忧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啊,我很好,没事儿。”宁星阮否认,一副十分轻松的样子,然后转过头试图掩饰自己已经开始发烫的面颊,却错过了身后虞夙脸上意味深长的表情。   两人的房间连通着一座小院子,院子里是一口温泉池,天色暗下来后,宁星阮就推着虞夙要去泡温泉。   穿好浴袍走出房间,踩着台阶小心滑入池中后将浴袍解开,袅袅热气很快将白皙的皮肤熏上了一层淡红。   温泉池不小,两人相对而坐中间还留有空间,宁星阮伸出脚来轻轻地一下一下踢着虞夙的腿,踢了两下就被一双大手捉住了,虞夙用力一拉,便将人彻底拉入了池子里。   宁星阮被吓了一跳,慌乱伸出手扑腾着,扑腾了两下才发现虞夙已经托住了他的后腰,正笑看着他。   有些窘迫地抹了把脸,宁星阮从他怀里挣脱开,坐在一边,然后趴在他肩上用力咬了一口。   虞夙笑出了声,伸手轻捏着他的肩膀。   泡了一会儿,宁星阮就借口有点累,想先进去休息,从池子里爬了出来,并坚决拒绝了虞夙陪他一起回房的动作,让他多泡一会儿缓解疲劳。   看着匆忙中带着些慌乱的背影,虞夙放松身体靠在池子边缘,脸上浮现了笑意。   走进房间里,宁星阮朝身后看了一眼,发现这个角度外面看不到他的动作,才打开行李箱,把早上塞进箱子里的小包裹拿了出来……   等虞夙进来时,就看见站在床边的青年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一件红色的短袍,可能是衣服设计有些复杂,他套上一半就卡在那里,背部大片白皙的皮肤裸露在空气中,红色的薄纱半搭在臂弯上,更衬得肌肤白腻如瓷。   他低着头,正慌乱地解腰间的带子,纤长的脖颈线条看得虞夙喉头微动。   他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宁星阮,任由自己眸色渐深。   当宁星阮察觉到不对,看到地上的影子时,心里一惊,猛然回头就看见正盯着自己,眼睛似乎都要变红了的虞夙。   他脸上爆红,又羞臊又无措,虽然从决定这么做时他就在给自己做心理准备,但真到了这一刻,他仍然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我还没、没穿好,你出、出去。”结结巴巴地粗声赶人,却见虞夙笑着将门关上,朝他走来。   有些慌乱地往后退了一步,腿碰到床沿,不由自主地跌坐下去,他看着虞夙的表情,忽然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是不是……是不是有点儿过火了?   红纱覆在身上,莹白的皮肤若隐若现,手软脚软躺在床上,雪白的床单,红色的短袍,雪白的皮肤。   薄纱缠绕,衣带在床单上轻轻晃动,伴随着时轻时重的轻哼,直到哼声变成求饶的哭泣,纱衣才被撩开扔在了地上。   翌日,躺在床上无法动弹的宁星阮瞥了一眼地上已经被撕的不成样子的衣服,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   他不该的,不该单想着给别人送礼,却忽略了某人的体力,高估了自己的老腰承受能力。   房间门打开,满面春风的男人端着清淡的早餐走进来,放在床头,然后温柔地将“半身不遂”的宁星阮扶起来,又将枕头垫在他身后,才端起碗来,用勺子盛了粥轻轻吹凉送到他嘴边。   看着仔细小心“伺候”自己的虞夙,宁星阮心里的气也扑哧散了。   还能怎么着,自作自受,吸取教训呗。   ——   春节   腊月十几时,宁星阮就接到叔叔的电话,让他带着虞夙回家过年。   宁星阮原本是打算就陪着虞夙在曲召市过春节,等过了初五再回家,免得大家都不自在,不过婶婶却劝他:“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自在,我和你叔叔都想你呢,再说了,这刚成家你不把人带回来,人家小虞心里不知道怎么想呢。”   “他不是就一个人嘛,回来热闹热闹不挺好的……”   宁星阮还是先询问了虞夙,虞夙没意见,他也就应下来。   腊月二十几,两人坐车赶回家里,宁平阳两口子特地将宁星阮房间的床换成了两米的大床,找人好好收拾了一下,生怕怠慢了两人。   宁平阳虽然看着自己好好一个大侄子“嫁”给一个大男人仍然有些不自在,但见过了两人之间的相处,也挑不出什么意见来,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想到记在侄子名下的大房子,他又有些气短,夜里翻出银行卡一张一张对了对账,坐在被窝里愁的直叹气。   杨昭见他这样,有些莫名其妙地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又好声劝他有什么不满也忍着,别在孩子面前掉脸子。   “人家小两口过得好着呢,你可别瞎添乱啊。”坐在梳妆台前,杨昭揭了面膜回头瞪了他一眼。   宁平阳委屈道:“我什么时候掉脸子了,脸都笑僵了我,这是……人家小虞把那大院子都送给星阮了,这咱什么也拿不出手,我这不是……”   杨昭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笑出声来:“你这当自己嫁闺女呢?行了你就别瞎操心了,你看他们两人的样子,像是计较这些东西的人吗?”   宁平阳一回想,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他对自己亲儿子都没虞夙对自己侄子好,敲了一下脑袋,他把银行卡塞到床头柜,躺进了被窝。   临睡前还在嘟囔:“人家不在意是人家的事儿嘛……”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找机会偷偷拉了宁星阮拐弯儿抹角询问有关二人之间的财政问题,并非要把自己的银行卡塞给他。   “我跟你婶儿商量过了,家里本来就给你准备了结婚的钱,你弟的另有一份。现在你成家了,这钱必须拿着!”   宁星阮哭笑不得,心里也暖暖的,他自小无父无母,虽然小时候是跟着奶奶在村里生活,但他也记得从小叔叔就对他极好,奶奶过世后将他接回来,更是把他当亲儿子对待。   只是和奶奶生活那些年,终究是影响了他的性格,虽然心里感激亲近,略孤僻的性格却让他无法表达。   但就算是这样,叔叔他们仍然对他一如既往。   将银行卡还给叔叔,他道:“这钱您替我收着,等哪天我们正需要了,再跟您说,不然钱放在我这里,我可能大手大脚没多久就给花完了。”   “就当是给我们留个保障,您看行吗?”   宁星阮一通连哄带撒娇,宁平阳也觉得还是这样比较好,就郑重地把银行卡收了起来,并嘱咐宁星阮一定要记得。   年夜饭上,一家人围坐一桌,说了几句吉祥话,照例询问了小星辰的学习状况,以及宁星阮两人的工作状况,热热闹闹守完夜,临睡前婶婶拿出三个包好的红包递给三人。   结果红包道了谢,进房间后宁星阮将其中一个递给虞夙,笑嘻嘻道:“压岁压祟,来年平安顺遂。”   虞夙接过红包,笑了:“谢谢。”   “不客气,”宁星阮扑到他身上,“快快,背我去睡觉。”   早上早早就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叫醒,睁开眼睛在虞夙怀里伸了个懒腰,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亲亲他的唇角,宁星阮笑得灿烂:“新春快乐呀。”   “新春快乐。”虞夙也低头亲了亲他,“谢谢你。”   宁星阮趴在他身上,将脸埋在他颈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他看得出来虞夙还是有些开心的,吃年夜饭,守夜,收压岁钱,也许别人看来很无所谓的旧俗,他却想将虞夙独自守在那座小祠堂的日子里缺失的全都补给他。   以后他还会和虞夙一起过很多很多个春节,收很多很多份压岁钱,不止春节,还有端午中秋重阳。   他都会陪着虞夙一起。   直到老去。   ——   工作   自从辞职后,两人婚礼、出游,宁星阮找工作的计划一直搁浅,搁浅了将近两年,等出游回来在家闲下来,他就开始心慌慌。   于是回来后没两天他就完善简历投了出去,然而等他接到面试通知要去面试时,虞夙却拦住了他。   “我这里有一份工作很适合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虞夙弯腰从背后抱着他,挪动鼠标关了聊天界面。   宁星阮扭头好奇道:“什么工作?”   “做我的家教老师,是这样称呼吧,怎么样?”虞夙凑在他耳边,热乎乎的气息喷洒在耳朵上,让宁星阮瞬间僵了。   家教老师?真是、真是不正经!   虞夙这家伙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肯定是小道士把他给带坏了!   宁星阮蹭地面色通红,脑子里不适宜地冒出一个念头,那他是不是要准备一身白衬衫什么的……   用力晃了晃脑袋把这种不健康的念头甩出去,他扒拉开虞夙的手,正色道:“别闹,我正忙正事儿呢。”   虞夙讶异地看着他泛红的脸,忽然露出莫名的笑意:“我说的也是正事啊,只是,你想到什么了,脸这么红?”   ……   等弄明白了虞夙的意思,宁星阮简直要钻进地缝了!   人家是正经想要学习,他自己想歪到哪里去了!   既然拿到了身份证,正式成为这个世界的一员,虞夙自然也考虑了他们的将来。   无论如何,想要快速融入社会,看书、学习、考试是必不可少的。   他也无意取得高学历,只是终归有些事情还是要有本证书比较方便。   宁星阮先是买了一整套从小学到高中的教科书,得益于他大学时做家教的经验,书上的知识他还没有完全忘完,辅导虞夙也算是绰绰有余。   虞夙不愧是自学道术就能将一个大家族彻底颠覆的天才,有些书他翻过一遍就能彻底吃透,时间一长宁星阮倒是越来越轻松。   他闲下来也会让虞夙教他练字,最后倒是写得一手好字了。   原本他还担心两人坐吃山空,然而虞夙却在出去一次后回来就交给了他一张卡。   虽然不是天生道体,但当年学的那些玄学道术还在,小道士和老道长有时遇到麻烦事向他求助,虞夙也会看在他们曾细心照顾宁星阮的份上出手,出手一次的报酬就够他们两人小半辈子的开销了。   没了经济压力,宁星阮也有闲趣学些自己喜欢的东西,有段时间他迷上了看虞夙做饭,便拍了几段视频发在网上。   虽然只露出了手,没有露脸,但还是很玄学地小火了一把,宁星阮见有“同好”在评论区夸夸,也开始上心,慢慢学习拍摄剪辑,倒是吸引了一小批粉丝来,竟还有商家联系合作。   不过他拍视频并不是为了挣钱,能推的也就推了,只应下了一些偏公益方向的合作。   几年下来,虽不曾明说,但宁星阮也从来不会刻意掩饰两人的亲昵,有人猜测出他们的关系,却也只是引来了一片善意的祝福。   他们很少离开曲召市,这个院子对两人来说都是个特殊又充满各种回忆的地方,呆在院子里他们就觉得很满足了。   种花学习,偶尔“出差”,拍拍视频,日子就这样缓慢又幸福地慢慢流淌着。 咆哮 第78章 番外   家教   书房靠墙的位置临时竖了一块小黑板。   小黑板前面摆着一张小书桌,书桌前虞夙正襟危坐,眸色深深地看着宁星阮。   宁星阮咳了一声,拉了拉衬衣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白色的衬衣极为修身,沿着腰线被束进西裤了,腰臀线条一览无余,更衬得他腰细腿长,看得某人喉头微动。   自答应了虞夙留在家里给他当“家教”后,宁星阮特地买了这身衣服,他总觉得穿着正装才有范儿呢。   宁星阮在黑板上写写画画,回过头来见虞夙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轻哼一声,随手拿过放在旁边的小棍,走过去点点他的下巴:“虞夙同学,上课时间不许走神。”   小棍儿被抓住,虞夙同学轻笑一声,手顺着棍子慢条斯理地摸到了宁老师的手背,轻轻抚摸着,故作讶异道:“我以为老师穿成这样,是想做点别的事情呢,难道不是吗?”   说着他的手又网上,摸到了宁星阮的小臂。   宁星阮拍了一下他的手,正色道:“虞夙同学,请你注意场合,这里是书房,是好好学习的地方,收起乱七八糟的想法。”   “可是老师,我看着你,就没办法不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呢。”男人话没说完,就起身绕过书桌,将手放在了他早就想碰的腰上,动作暧昧。   宁星阮举起手里的小棍儿,却被抽走扔在了地上,他面红耳赤地斥责道:“懂不懂什么叫尊师重道,你这是、这是以下犯上!”   “今天我就是要以下犯上呢。”嘴唇摩挲着略微发烫的面颊,虞夙声音低沉。   轻笑着,他手顺着宁老师的脊背滑入腰间,一点一点将白衬衣拉出来,手指伸到衣摆下面轻轻揉着,为老师缓解劳累一天的疲惫。   宁老师支支吾吾地后退,直到后背抵住黑板,才找回声音,他手伸到背后将在自己腰间作乱的那只手拍掉,重新找回了作为老师的威严,哼了一声,从男人怀里跳出来,他迅速捡起地上的小棍子,啪啪啪敲在这个不老实的学生手臂上,皱起眉头一脸严肃:“扰乱课堂秩序,不尊师长,,该罚。”   虞夙转身看着他,视线黏糊糊地在他从腰间乱七八糟堆在一起的衬衫衣摆上移到他颈间,仿佛能拉丝一眼的眼神让宁星阮浑身都有些发热。   “老师要怎么罚,学生都会乖乖受着,所以,宁老师想好怎么惩罚学生了吗?”   宁老师看在虞同学诚恳认错的份上,便免了重罚,但还是要给他一点“教训”,于是示意虞同学伸出手来,用棍子在他掌中轻敲了三下。   惩罚过后,虞同学欺身而上,再次把宁老师抱在怀里,手指不老实地落在他锁骨下扣得严严实实的扣子上,熟练地将扣子给解开了。   宁星阮瞪了他一眼:“没完了还,今天课还没上完呢,等晚上再……”   “呀,宁老师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等晚上再什么?”手指动作不停,很快胸前大片白皙呈现在他眼前,虞夙也毫不客气地低头,在雪白的皮肤上印下了朵朵红花。   宁老师很快就像只煮熟的虾子,从头红到了尾,推拒的动作还在继续,力道却越来越弱。   “老师,我有很多不懂的东西,希望您能好好指导指导,可以吗?”虞同学咬着老师老师的耳朵,虚心求教。   宁老师是个好老师,学生提出这样的要求,他当然得应下来啊!   但是虞同学的问题有点复杂,书房里操作不开,于是师生两人便一路推推搡搡,穿过客厅来到了空间更易于发挥的卧室。   宽大的床上,宁老师悉心教导,仔细配合,虞同学认证求教,努力练习。   学生学得很好,操作很卖力,就是有点儿费老师。   宁老师仰躺在床上,眼角流下一滴后悔的泪水。   ——   怪梦   夜色降临,宁星阮躺在虞夙怀里哼哼唧唧,后背和腰酸疼无比,他小心翼翼地翻身换了个姿势,埋怨道:“你太过分了!”   虞夙手放在他腰间轻揉着,温声哄着:“是我错了,对不起。”   “那你说,没有下次了!”   虞夙:……   “下次我会注意。”   宁星阮气结,狠狠咬了他一口,在他手臂上留下一个深深的牙印。随后他叹了口气,嘟囔道:“没有下次了,你给我等着。”   “好好好,没有下次了不要生气了好不好?”虞夙赶忙把人抱紧,“刚刚只是出了点小状况,不是我本意。”   宁星阮斜睨了他一眼,表示不信,虞夙叹了口气,面露忧愁:“当年我自毁三魂,分离出的那一魂一魄生出戾气,以至于融合后一直陷于混沌中,不过你不用担心,如今虽然仍残留了一点小问题,但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宁星阮嗤笑一声,背过身去没理他,虞夙见这招不管用,悠悠地叹了口气,随即翻身从背后抱住他,柔声保证:“不生气了,明天想吃什么,我早起给你做啊?”   “想吃佛跳墙,你现在起来做还来得及。”宁星阮赌气道。   虞夙低声笑了两声道:“后天等你身体好了做佛跳墙,明天喝粥,八宝粥怎么样?”   “……也不是不行。”宁星阮别别扭扭道,虞夙熬得八宝粥和外面卖的不一样,费时但是真的好喝。   又轻声细语哄了一会儿,等人消了气儿,虞夙继续才亲了亲他的额头。   宁星阮趴在他怀里问道:“分离出一魂一魄……是不是很疼?”   虞夙摇摇头,安慰道:“多数时间是神思混乱,所以记不得了。”   “可惜……我来的太晚了。”宁星阮心软了,十分心疼道。   虞夙手掌包着他的手,“若不清醒时遇见你,我自己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你出现的不早不晚,刚好是最好的时间。”   宁星阮只当他是安慰自己,虽然知道那些事情早已过去,如今能相互陪伴他们也已经很满足,但仍然心里闷闷的,直到睡着……   ——   睡眼朦胧中,宁星阮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看向车窗外。   这是开往泗水村的大巴,还有半个小时就到家了。   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他脑子有一瞬间的混沌,随即才想起来,他这次是接到叔叔的电话,回来上山祭祖。   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了村口,宁星阮下车后就看到叔叔正在村口等着。提了行李下车,叔叔迎上来笑着帮他把行李接过去,两人沿着已经铺上沥青的小路往村子里走。   此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天色将暗,走在路上听着叔叔絮絮叨叨的声音,宁星阮有些走神,他抬眼朝四周看了看,山雾朦胧间,他似乎看到不远处的杂草丛里有道人影隐隐绰绰。心里猛然一跳,他赶紧叫住叔叔指了指那个方向,再看过去,却又什么都看见了。   “可能是路上累着了。”叔叔安慰了一句,宁星阮含糊应了一声,眼皮却跳个不停,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回到家里,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晚饭时叔叔带着他去一个长辈家里摆放,这位长辈是他爷爷的堂兄弟,按照辈分他应该喊上一句四爷爷。   在四爷爷家他见到了小时候的好朋友,时隔十几年,两人却还是很快就相熟起来。   一通寒暄后,吃过饭,宁四爷却提出,今天宁星阮回来的刚好,恰好轮到他们家派人上山守夜了。   “守夜?”宁星阮有些疑惑。   宁四爷咳嗽了一声,含糊道:“守山神庙,都要去的,你和星磊一起,还能做个伴儿。”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夜里九点多,宁星阮和宁星磊兄弟两人抹黑上了山。   山神庙在半山腰处,两人顺着阶梯爬上去,就见庙前两盏灯亮着,将陈旧的山神庙照的一览无余。   站在门前,看着破破烂烂的庙门,宁星阮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最终只能归结于多年不见,才会觉得有些别扭。   毕竟他记忆里的山神庙就是这个样子。   庙里靠墙的两边铺了床铺,床单被子都叠得整整齐齐,宁星磊见他站着不动,笑道:“星阮哥,你放心吧,这被罩床单每天都得换呢,咱明天起来也得换了带下去。”   说完他指了指角落里的柜子:“也算是福利了。”   宁星阮这才放下心来。   山上信号不好,两人凑合着打了两局游戏,被队友骂了个狗血淋头,也不再嚯嚯别人,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说起这次祭祖,宁星磊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道:“村里闹鬼呢,我跟你说了你可别往外讲,村里天天都有人听到怪叫,还死了不少鸡鸭什么的,这才想拜山祭祖。不过哥你别怕,咱在这山神庙里,比别的地方都安全,山神会保佑咱呢。”   “……是吗。”宁星阮干笑了两声,没有再说话。   很快宁星磊床铺的方向响起了呼噜声,他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外面淅淅沥沥地开始下雨,在雨声中宁星阮才慢慢起了困意。   风声呼啸着,庙门檐角下的灯忽然熄灭,睡梦中的宁星阮眉间不安地皱起,发出一声轻哼。。   吱呀——   木门开开合合发出轻微的响动,睡熟的两人却毫无动静。   冷……   宁星阮觉得自己仿佛躺在冷冻间里,四面八方涌来的寒气让他瑟瑟发抖。   他迷迷糊糊醒来,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睁不开。   身上的被子被轻轻掀开,他以为是宁星磊,无声地张了张嘴,然后感觉到有人钻进了自己的被窝里。   一道冰凉贴在了脖子上,紧接着衣领被拨开,入骨的寒意顺着一颗颗解开的扣子,在他身上肆意流连。   就在宁星阮以为自己会被冻死时,围绕在周身的寒意瞬间消失,然而落在身上的手指却越发的肆无忌惮。   外套,毛衣,衣服一件件剥开,宁星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身上奇怪的感觉让他越来越急,然而就像是鬼压床了一样,无论他脑子里怎么挣扎,身体都无法动弹一下。   只能如同被献上祭台的祭品,任由神明享用。   指尖拂过锁骨,胸前,腰间,像是想要一寸寸量过他全身的每一寸肌肤,宁星阮此时已然彻底清醒,他心里惊惧至极,恨不能就此晕过去,也许还能避过被鬼怪生吃的剧痛。   身上的凉意忽然离开,宁星阮心高高提起,屏住了呼吸,就在他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时,下巴忽然被捏住,他被迫张开嘴,承受了让他几乎窒息的、疯狂的深吻。   像是要将他吞吃入腹,宁星阮尝到了唇齿间逐渐蔓延开来的铁腥味儿。   被松开后,他只能下大口呼吸的本能,不等他恢复过来,那东西又开始了动作。   这一夜宁星阮任由摆布,身上处处是剧痛,他哭也哭不出,只能被动承受着一切,当他终于忍受不住这场折磨,快要沉沉睡去时,只听见耳边一声满足的叹息……   鸟鸣声吵醒了宁星阮,他睁开眼睛,十分疲惫地朝身边看去,就见宁星磊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睡的正香。   恍然间想起昨夜的遭遇,他慌忙起身,却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穿的整整齐齐,扣子一颗都没开。   上下检查了一下,身上也没有任何不适,他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窘迫,自己竟然在山神庙里……做那种梦。   梦里的感觉似乎还残留在身上,他面红耳赤,几乎想要立马从这里逃出去才好。   宁星磊醒过来见他这样,赶紧爬起来担忧道:“星阮哥,你发烧了?脸怎么这么红?”   “没、没有,没事。”含糊了几句,他赶紧岔开话题,收拾了床单被罩和宁星磊下山去了。   从山上下来走到村口时,几个蹲在石桥上聊天的老人看见他们,皆是一愣,然后露出了,一种很奇怪的目光。   他们都在看着宁星阮,仿佛在看什么稀奇一样。   宁星阮被看得有些不舒服,打了招呼后加快脚步回到了家里。   之后是村里其他人去守庙,叔叔在祠堂帮忙修缮房屋,他便和宁星磊在村子附近逛逛。   宁星阮本以为庙里那次只是一个噩梦,然而到了晚上,他睡在自己的卧室里,那种感觉又来了。   这次他清醒着,在黑暗里,他似乎看到了那团黑雾,黑雾覆在他身上。   衣服再次被剥开,冰凉的手掌托在腰间,仿佛要将他的腰捏断。   接着便是他无法接受,却又被迫承受的,一场又一场的……   当身体疲惫到极点,那东西才停下来。   衣服被穿好,被子盖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再次睁开眼睛,宁星阮掀开被子,在镜子前脱掉衣服,身上干干净净,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他转身,余光却看到,后腰几道淤青,就像是印上去的指印。   心里一片冰凉,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他没办法再骗自己,他……被脏东西缠上了。   脚底像生了钉子,宁星阮此时惊恐至极,连挪动脚步都做不到,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叔叔的声音,他才全身一松,大口喘着气,往后退跌坐在床上。   慌忙将行李塞进行李箱,他吃过早饭后,就借口学校里有急事要回去,匆匆提着行李箱出了门。   叔叔怕他耽误了学业,也跟着着急,找了辆三轮车,让邻居帮忙将他送到镇上。   直到坐在三轮车上,晃晃悠悠出了村子,宁星阮才稍稍放松下来。   看着景色慢悠悠地往后退,他心情却好不起来。   接连两天,被……做出那种事情,他如今哭都哭不出来。   车子在路上咣当咣当走了许久,却还没走到大马路上,宁星阮觉得有些奇怪,往前看去,就见前面忽然一片雾蒙蒙。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扭身往后看,也是一片大雾。   不知什么时候起来的雾气,已经把他们包围了。   几乎陷入了绝望,宁星阮坐在车上,全身都在颤抖。   车子终于停下来,开车的人回头,宁星阮看到那张僵硬的脸上扯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到了,快下车吧。”   他被吓得慌忙跳下车来,然后眼睁睁看着三轮车又消失在雾里。   大雾很快散去,宁星阮看着眼前破旧的建筑,心脏如同坠入了冰窟。   山神庙……   他被拉到了山神庙。   他已经无力去想三轮车怎么能爬得到山上来,此刻他只想从这里逃出去。   然而不等他有动作,山神庙庙门打开,一团黑雾蔓延开来,将他裹进雾里。   混混沌沌,一次又一次的亲昵,宁星阮无力抵抗,大手在他背上,腰间,腿根,留下了无数的痕迹。   他无法分清自己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雨滂沱中,巨响在耳边炸开,黑雾散去,宁星阮看见了有人朝自己俯身而来。   耳边叽叽喳喳的担忧问候,有人将他抱了起来。   庙里的遭遇让他此刻极度排斥与同性的接触,他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却听见一声轻斥,然后被一双手臂紧紧束缚着,下了山。   他在山上失踪了三天,直到被人救下来,叔叔才得知此事。噩梦像是就此结束了一样,宁星阮下山,修养,然后回了学校。   那天将他背下山来的人,是一个出来旅游的小队队长,队长把他松下山后就走了,宁星阮本以为没机会向他道谢,却在回校后发现,此人竟是自己同系的学弟。   然而在再次看见此人时,他心里却忽然冒出一股警惕。   他有些怕了,虽然这样想很不好,但他总觉得这个学弟有些怪异。   道谢之后,接二连三的偶遇,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趁着毕业找工作的机会远离了此人。   搬进了租的房子里,收拾好行李,宁星阮就按部就班地上下班,偶尔和朋友出去逛逛。   在老家几天荒唐又绝望的记忆,被他深深埋在记忆深处,只有偶尔想起来,才会勾起心底的惊惧。   生活就此步入正轨,直到……   他在桌子上看见了水写出来的三个字。   找到了。   惊恐后退,被椅子绊倒在地,他急匆匆出了门。上班路上,挤在地铁人群中,他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四下张望,却只看到挤挤挨挨的乘客。   腰间有凉意拂过,宁星阮猛然一惊,下意识地低头,仍然什么都没看见。   心惊胆战了一天,什么都没发生,下班后他疲惫地坐上了地铁,却没敢回家,而是找了家网吧。   热闹的网吧让他多了一丝安全感,坐在座位上将外套套在头上宁星阮慢慢睡了过去。   半夜冻醒,睁开眼睛,他就看到了熟悉的,出租屋房顶。   冰凉的手掌把玩着脚踝,宁星阮哆哆嗦嗦地哭着求饶:“求、求求你,放了我。”   没有回应,那双手掌顺着小腿,慢慢向上,向上。   无助又带着些甜腻的哭泣声断断续续回荡在出租屋里,直到天亮。   肩上,腰间,脚踝,青青紫紫的痕迹毫不掩饰地出现在白皙的皮肤上,宁星阮颤抖着穿好衣服,逃出了这间房子。   他找到了一个口碑很好的道士。   约好了夜里来驱邪。   道长向他保证,一定能收了那只脏东西。   九点,宁星阮一直守在楼下,终于等来了道长。   年轻的道长穿着一身藏蓝色道袍,身形高大,俊美无比。   宁星阮恍惚了一瞬,赶紧迎上去。   上楼后,道长清空了客厅的家具,在地上用朱砂画了一个玄奥的法阵。   他拿出一套衣服,让宁星阮换上,宁星阮穿上大红的衣袍,并按照道长的要求,里面什么也没穿。   躺在阵法中央,宁星阮看着道长关上灯,在四周点上蜡烛,然后慢慢地,解开了他的扣子。   衣襟敞开,白皙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中,蘸了朱砂的毛笔尖落在皮肤上,激起一阵颤栗。   宁星阮有些困倦,眼睛快要睁不开来时,他忽然看见道长脸上表情变得兴奋起来,眼眸深处隐隐泛着血红。   心里一惊,他喃喃开口道:“道长,您……您的眼睛……”   “宝贝,我终于找到你了,这次你再也逃不掉了,开心吗?”   衣服被扯开,男人扭曲着脸俯身,深深吻住了他的唇。   ……   被吓得猛然睁开眼睛,宁星阮看着熟悉的帐子,摸了摸额头的冷汗。   真是……   莫名其妙,怎么会做这种奇奇怪怪的梦。   还……   还怪不好意思的。   甜香的味道飘进来,虞夙端着熬好的八宝粥走过来,看着他满头的汗,关切道:“身体不舒服吗?”   宁星阮摇了摇头:“做了一个怪梦。”   等听完了宁星阮梦见的场景,虞夙停下了用湿毛巾帮他擦脸的动作,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宁星阮涨红了脸:“你这么看我是怎么个意思?”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没想到……”话还没说完,就被宁星阮扔过来的枕头堵住了嘴。   把枕头放好,虞夙端了粥笑道:“若是你提前遇见我,也许就是这样呢,所以我昨天才说,我们相遇的时机刚好,不早不晚。”   “快,喝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