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权谋不如搞基建   作者:吃点儿吗   简介:   文案:   济世安民的全能“大总理”受 × 似乎是恋爱脑又好像没那么简单的草原野狼攻   宋青远×连提   商界大鳄宋青远一朝穿越,成了一个拥兵自立的诸侯王的弃子,被逼到敌国南周为质。   空有无数造福百姓的种花家智慧,他却只能躺平摆烂。   直到在宴会上遇到了把南周打得节节败退的漠北王,盯着他看了一整场晚宴。   常言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宋青远茅塞顿开,虽然这个朋友是讨人厌了点,但去漠北发展……也不是不行?   ————   连提:他愿意和我回漠北,他一定是心里有我。   宋青远:别看了,差不多得了,礼貌微笑。   ***   连提曾笃定地认为,漠北的这一切都是从马背上征战得来,而他的一生也一定会在马背上结束。这就是每一任漠北王的命。   但宋青远造纸晒盐,改良作物,发展科技,却给了漠北另一个未来。   一个国家安定强盛,百姓丰衣足食的未来。   曾经的荒芜之地变成了漠北最富庶的地方。   原本蠢蠢欲动的部落也甘愿臣服。   ***   最开始人们以为的燕云质子,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徒,借用些不入流的手段收敛人心。   直到漠北一天比一天强盛,那些人才真正意识到,宋青远对那高高在上的皇位,当真没有半点心思。   “作为一个深陷王权斗争的人,说这些话似乎很可笑。但我最初,不过不想百姓生活困苦罢了。”   “人生而在世,不是唯有手握至高无上的权柄,才算是有价值。”   ***   在草原上的翱翔的雄鹰,终于张开翅膀盘旋而下,落在了那个青松一般坚韧的公子肩上。   从此,这条注定坎坷的道路不再孤单。   1v1,he,强强,双初恋,年下   【注意事项】   1.受为现穿古,没有金手指,全靠自己努力。   2.架空历史,部分参考隋唐时期,后续发展也会尽量贴合当时的生产力水平,不会出现蒸汽机,小火车什么。一步步发展,非典型爽文。   3.权谋,基建,军事,农业畜牧业发展的大杂烩,感情线和事业线并重。   4.攻存在感比较强,是两个志同道合的人势均力敌的爱情。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基建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青远,连提 ┃ 配角:哇塞,好多人哦! ┃ 其它:权谋,基建,战争,科技发展……   一句话简介:我要这万民安宁,四海太平。   立意:建设美丽新六州    第1章   “殿下,秦将军派人送了密信过来。”   江铎进来的时候,宋青远正专心致志地给一个漆盘描漆。   会盟将近,宋青远让秦子箴带人打听消息。没想到才不过两天,派去的人就送了消息回来。   “知道了,让人进来吧。”宋青远放下手中的漆盘,随口应道。   在还没穿越到这个世界以前,作为研究院最无所事事的投资人,宋青远曾在研究院偶然翻阅过《髹饰录》,一本记述漆器制造技术和漆器品类的书。   当时宋青远就对书里漆器的制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兴致勃勃地咨询了一位国内有名的工艺美术大师。只不过还没来得及亲手试验,就穿越进了这个不知名的世界。   如果这具身体的原主是寻常帝王的儿子也就罢了,上头有两个出身正统的哥哥,不管怎么算,那个王位都轮不到宋青远来坐。   只要他穿越后不作死,完全可以安安稳稳混个封地,体验一下古代闲散王爷的人生。   上辈宋青远好歹算个「总」,一睁眼就有多少个人的生计和研究项目要考虑,也没机会感受这种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的生活。   但偏偏燕王的上一个职务是南周的辅国大将军,被派去幽云平定叛乱,结果收复了幽云十六州后不过三天,被扣押在南周的亲眷就失踪了,燕王以此为由直接自立为王。   很难让人不怀疑这是燕王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可能自己的王位是靠着不正当手段获取的,因此就深入贯彻了这种富有攻击性的掠夺文化。不仅是在军队中,连将来王位的继承人也要「能者任之」。   宋青远在现代时,就对隔壁公司的「狼性文化」不是很赞同。   好好的人不做,偏去当野兽。   这具身体的原主就是死在了几个儿子的王位争夺战中。   如果有机会,宋青远真想问问燕王会不会为此感到伤心和内疚。毕竟自己的小儿子只因为他一句能者任之,就死在了他亲哥的手上。   不过他猜测燕王大概率是不会的。   但人死后,不仅不能复生,还把无辜的宋青远打包送进了这具被糕饼毒坏的身体里。   天知道他不过是忙着视察一个新项目没休息好,脑袋有点晕,结果再睁眼时就来了这个陌生的世界后有多崩溃。   唯一的幸运之处就是,宋总与这位结局凄惨的燕云三王子同名同姓,样貌也有几分相似之处,让他在想家时还能看着自己的脸聊以慰藉,不必对着一个陌生的名字和一张陌生的脸怀疑人生。   这种苦兮兮的生活,直到他在和两位哥哥的斗争中失败,作为质子被送来南周后才结束。   虽然在私德方面,燕王很不怎么样。   但挑剔如宋青远,也不得不承认,在个人业务即带兵打仗方面,燕王还是很有几把刷子的。   最开始的燕云不过是个占据了幽云十六州那一小片地方的小国。但随着这几年不断地向南扩张,现在的燕云几乎占据了南周北面的一半国土,完全够资格和老东家南周叫板。   强国送公主和亲,自己当岳父。弱国送儿子做质子,给别人当孙子。   虽然燕王在北境把南周打得像孙子似的。但抗不住南周经济发达、物产富饶,打不过就跑,直接退到黑山以南。燕王也没能力翻山越岭继续向南周进兵。   于是只好在大儿子的怂恿下,送自己的小儿子,就是倒霉蛋宋青远,去人家里当孙子。   只要每年假惺惺地给宏德帝递几封表示臣服的国书,再送些不值钱的土仪,就能换来南周每年丰厚的岁赐。   要是哪天对岁赐不满意了,还能继续打仗,反正南周打不过他们。   这简直是一笔无本的买卖,不干就是傻子的那种。   南周的皇帝是个小心眼但又极爱面子的中年男人。   虽然对于宋青远他爹作为南周大将去清缴叛军,结果自立为王的行为恨之入骨,私下里也时不时要去找宋青远茬。但在面子上,还是要装出一副六州唯一正统皇帝的宽容豁达来。   所以就表面上看,宋青远来了南周的日子还不算太难过。虽然失去了自由,但每天可以无所事事地躺平。   毕竟律法规定,质子无事不得出京。因此宋青远终于能终于抽出空来,琢磨他感兴趣的漆器制造技艺。   漆器的制作十分复杂。漆器首先要用木头做一个模子,再在模子在上裱上若干层布帛。等到打磨填平后,再经过戗金、填漆、描漆等一系列工艺,一个华美的漆器才算最终完成。   宋青远回忆着自己看过的资料。不管是刻模还是裱布,这些步骤对于他这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人来说还是略有难度。   因此他很有自知之明地让江铎从城外的田庄找了一个经验丰富的漆匠来代替他完成。   罩好漆之后的漆盘,需要用锥刀或针尖,阴刻出图纹,然后再上漆。   宋青远琢磨了半天,决定在盘子上刻几只猫。原型就是宋青远在公司时,经常喂的几只流浪猫。   但很快,宋青远就失去了自信。   想要刻出猫毛柔软蓬松的效果,就这么难吗?   宋青远不想难为自己,于是他退而求其次地在漆盘内壁刻了一圈云纹作罢。   趁着今天没什么事做,宋青远让江铎把已经晾得差不多的漆盘拿出来,给刻出的云纹填上银箔。顺便用彩漆描出他心心念念的橘猫的图案。   在漆盘上做彩绘和在纸上作画有不少共通之处,宋青远很快就掌握了描漆的技巧。   极细的彩线在他的手里,逐渐勾勒出大橘的胡须、眼睛和柔毛。   看着漆盘中心栩栩如生的大橘猫,宋青远满意地揉了揉有点酸疼的手腕,让身边的小厮拿去,找个阴凉潮湿的地方晾干。   送走他作为漆匠的处女作之后,他开始翻看秦子箴派人送来的书信。   “马上就是会盟的日子,这几天其他国家的人都陆陆续续地到了会京。城里的局势也开始复杂起来。”进来的人说。   “最近是有什么消息吗?”宋青远抬头问。   “回殿下,消息不少。”秦子箴派来的探子向宋青远行了礼,直起身来,汇报这几日打探到的消息。“漠北王已经到了京城,不过还没见过皇帝,说是…路途遥远,要先歇几天整顿一下。”   「漠北王倒是倨傲」宋青远随口应道。   “是。今年入夏时,漠北王带了四万骑兵,连着夺了秦州、并州,茂州三城。所以这般行事倒也是意料之中。因此,秦将军猜测,不止是倨傲,今年的会盟,漠北王怕是要提出重新商定盟约。”汇报的探子顺着宋青远的话接着说。   “这是自然。”宋青远点点头,抿了口茶。   “不过,殿下您觉得,这位漠北王会提出什么要求来?”旁边站着的江铎一边把茶满上,一边问。   “我猜……多半是和茶马商道有关。”宋青远思忖着漠北和南周的局势,缓缓开口。“这位的王位,也是经历过一番血雨腥风才坐稳。漠北刚经历动荡,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这个节点向南周进兵夺城,多半是要借此要挟南周。”   宋青远轻轻点着桌子,继续说道:“这几年漠北人对粮食和茶叶的需求越来越大,但是有关茶马商道的盟约,还是几年前,上一任漠北王和南周签订的,里面的条款对漠北算不上多友好。”   “所以漠北王这次是想借夺下来的三座城池来要挟南周?”江铎问。   宋青远点头。“我猜是这样。”   “那您觉得,宏德帝会答应吗?”江铎又问。   “他有其他的选择吗?”宋青远笑了一声。现在所有令南周皇帝不爽的事,都能让他笑出声。更何况这种又憋屈又丢面子,还别无选择的事。   “那我们要不要派人试着和漠北王那边接触一下。”一直立在一旁没说话的探子试探着开口。   “暂时先别。”宋青远摆摆手,否决了他的提议,“我们现在对漠北一无所知,也没有可以拿来制衡他们的东西。贸然去接触,就像是……”   “送上门的肥羊。”江铎下意识答道。   “还学会抢答了。”宋青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着摇头,“倒也没有很肥,但不宰白不宰就是了。”   ——   而他们对话的中心,漠北王连提,此时正双手抱臂,站在正殿的回廊下,围观别人吵架。   争吵的双方分别是齐格部落的少主邬齐那,以及四方馆馆使。而原因是他们从漠北带来的马这几天瘦了不少。   邬齐那怀疑,四方馆派来掌管他们日常生活起居的官吏中饱私囊,导致了他心爱的骏马日渐消瘦。   四方馆是先帝为了接待入京的各国使臣和管理互市事务而设立的,取「掌四方之政事,诵四方之传道」之意。不过到了宏德帝这代,特别是接连几场败仗之后,四方馆早已经没有从前的威风了。   邬齐那操着带口音的汉语,词汇量也有限。但胜在气势强大,非要四方馆的人给个交代,不然就算他们故意怠慢漠北。   四方馆的馆使也很憋屈,虽然克扣供给这种事他们平日里没少做。但被克扣的一方一般都是些小国的使臣,即使被怠慢了也无处申诉。   但漠北王是谁啊!   即位之后先是以雷霆手段坐稳了王位,又将几个有不臣之心的部落打得服服帖帖。特别是今年入夏,大败南周,连克三城,连宏德帝都要敬让几分。   这种人他们哪敢招惹,万一明年漠北王以「南周官吏苛待漠北」的名义开战,那他们就算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皇帝砍的。   因此他们在照看漠北王一行人的日常起居上格外尽心尽力,生怕落了个之苛待的罪名。   不过也并非齐格部落少主无理取闹,马厩里的马确实瘦了一圈。即使他们不是专门喂养马的人,也看得出这些马恹恹的没精神。连皮毛都少了之前的光泽。   漠北王的部下因为马的问题大闹一场的事,宋青远第二日早上就听说了。   当时他正坐在室内靠窗的榻上翻着账本。江铎见他无聊,就把自己一早从外面听来闲闻轶事,当做消遣随口和宋青远讲了。   宋青远想了想,说:“也许是水土不服的缘故。”   “据说四方馆的人也请了擅治马疾的人来瞧过,但没什么作用。”江铎挠了挠头,回答道。   作者有话说:   宋青远本章收获:漂亮的、刻着猫猫花纹的漆盘一个。(划重点,将来会考!)   漠北王收获:看热闹中,勿扰。 第2章   “漠北王此一行人是从王城来的会京吗?”宋青远想到了一个新的可能。   “回殿下,并不是。”江铎说道。“探报上说,漠北王前一阵子刚平了浑恪部落的叛乱。若是先收兵回王庭,再从王庭前往南周,路程便会大大增加。”   平日里的探报都是由专人先送到秦子箴手里,经江铎整理后再送到宋青远面前。因此江铎知道漠北的事也并不奇怪。   宋青远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小的猜测,漠北王应当是直接领了一部分人,过小青山,从乌蒙一地来的南周。”江铎思索了一下,“小青山一带路途艰险,但乌蒙离会京却不过四五日的距离。因此这条路虽然有些艰难,但却是最省时的一条。”   浑恪部落……宋青远迅速在脑海中回想了一遍六州地图。   这条路线他知道,漠北与南周隔着一座小青山,山的西面是浑恪部落,东面是乌蒙一地。   宋青远回想着着脑中有关漠北地形的信息,缓缓开口道:“漠北地形复杂,浑恪部落所处的地区海拔较高,若是从浑恪直接来到会京,马匹倒是有可能醉氧。”   小青山这一段路偏僻崎岖,平日里鲜有人烟,自然没有换马的驿站。但偏偏这一段路也是马匹损耗最多的地方。   因此漠北王一行人途中载人驮货所需的马匹,应该是在浑恪部落直接备好的。   “殿下,这「醉氧」又是何物?”江铎有些疑惑地问道。   海拔一词他倒是可以理解,之前殿下就为他解释过。但醉氧他却是闻所未闻。   宋青远这才意识到,对于高原反应,古代的人们其实一直缺乏足够的了解。   自汉代开始,就有人意识到了高原反应的存在,但对高反产生的原因始终局限在「瘴气」一说。预防和治疗手段也始终没什么没有突破。   这也不能怪他们,毕竟有关空气的成分的研究,都要等到18世纪才有了进展。   显而易见的是,现在的科技水平还没到发现空气中含有「氧」的阶段。   宋青远斟酌着开口,试图向对空气一无所知的江铎解释何为醉氧。   “我们一直生活在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气中。而呼吸的过程,就是身体在吸收气中的某种物质。有人称这种物质为氧。”   宋青远顿了顿,给了江铎理解的时间。   “不同的地区,气中含氧的量也不相同。海拔高的地区,氧的含量就低;海拔低的地区,氧含量就多。”   他尽量用这个时代的人能听懂的语言,向江铎解释道。   “一个人若是乍一来到氧含量不同的地方,便极有可能生病。人是如此,动物亦是。”   宋青远不知道江铎能否听懂,只能尽自己最大努力去解释。   若这样理解不了,他就要亲自动手,给江铎做几个小实验了。   江铎思索了一会儿,试探着开口道:“小的之前在云州听来往的商队说过,有些中原的商人第一次北上时,到了某一地便会有头晕、呼吸不畅的感觉。莫不是与殿下所说的氧含量有关?”   宋青远笑道:“江铎你真是太聪明了!”   寻常人若是第一次听到自己闻所未闻的东西,无论愿不愿意相信,总要思考许久。   但江铎不仅很快就理解了其中原理,还能举一反三,联想到曾经出现过的现象。   倒是可以往科研方向培养江铎……宋青远想。   江铎也跟着乐了,显然还不知道殿下为自己谋划的发展方向,“那殿下可有应对的办法?”   漠北王一行人骑的应该都是体格强健的马匹。过了几日都没有缓过来,可见症状已经比较严重了。   但醉氧这种东西,在现代可以通过高压氧舱进行治疗。放在古代,除了吃点抗氧化的水果以外,还真没什么好办法。   “或许喂些苹果可行。”宋青远不太确定地说道。   在原来的世界,脆甜的苹果要等到美国传教士来到中国后才开始种植。但现在的南周,已有了大面积种植的苹果。   宋青远默默叹气,逐渐接受了自己已经穿越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的事实。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里与自己所熟知的世界还有着不少相似之处。不然他真的要崩溃。   “那是否要派人提醒一下四方馆的人?”江铎问道。   “不用,你待会儿寻个不起眼的时候提醒一下那些漠北人就行。”   宋青远对于自己刚来会京时,揣摩着宏德帝的心思,频频找他茬的四方馆没有一点好感。   让他救四方馆的急?下辈子再说吧。   “在马厩的上风处煅烧石灰石,也或许能有些作用。如果他们愿意,也可一试。”宋青远补充道。   既然醉氧是因为氧气含量过高,煅烧石灰石又能产生二氧化碳。若是在上风口煅烧,或许能有些作用。   “行,小的这就去安排。”江铎转身就要走。   宋青远叫住江铎,问道:“你怎么不问问我这般做的缘由。”   毕竟宋青远打算把江铎往科技人才方面培养,当然不能放过这现成的教导机会。   虽然江铎心里认为,自己只要按照殿下的吩咐办事就行。   但既然殿下已经开口,他还是乖乖站在那里,听了半天「何为二氧化碳」、「氧化钙的由来」。走的时候脑袋都是懵的。      “殿下,马的事情小的已经办好了。他们态度倒是不错。小的照您吩咐,和他们说了这法子不一定管用。但他们还是给了十几枚银币做为答谢。”   江铎办事利索,宋青远上午吩咐的事,午时刚过他就办好回来复命了。   “倒是大方。”宋青远见江铎正拿出那些银币准备交给他,赶紧摆了摆手让他自己收起来,“我还缺那些钱不成?”   江铎正准备开口,却瞥见屋内的冰鼎里的冰已经化得差不多了,赶紧让小厮换上新冰。   “殿下虽不缺这十来枚银币,但小的却是万万不能有一点欺瞒的”江铎边说,边把冰鼎里冰好的水果取出来放在桌上。   “殿下可还记得今年初夏置办的那处庄子?这冰就是庄上送来的。今年的冰价高得厉害,得亏庄内去年冬天备下不少,不然光这些冰也要花去不少银钱,”江铎随口道。   “今年的夏天似乎格外的长。”宋青远试探着开口。   原本他以为是这个世界的季节变化与前世不同。没想到竟然是天气异常吗?   “是啊,殿下。”江铎叹了口气,“马上便到处暑了。按理来说,这几天就该慢慢地凉快下来才是,可这天还是热得厉害。”   这样的天气就完全体现出了宏德帝的英明之处。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这寸土寸金、满是王府官邸的地方,寻了这么一个冬凉夏暖的府邸赐给宋青远。   “这样热的天气,怕是百姓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你去吩咐几个铺子的掌柜,让他们在四处设些棚子,熬了绿豆汤,供周围百姓饮用消暑。费用从我私库里取就是。”   宋青远继续吩咐江铎,“顺便看看我们手头那几处宅子附近有没有合适开凿水井的地方。若是有,向街道司报备过后,就请人挖了水井,供来往的贩夫走卒和周围百姓取水用吧。”   “应该有几处地方合适。小的马上安排人去看看。”江铎连忙应下。   现下他作为质子,处处受限。即使是置办商铺宅子,也要用庄子管事一个远方的亲戚的身份作掩饰,此事更是不宜声张。   还好江铎做事又极为稳妥周全,把这些事交给他,宋青远也十分放心。   安排完这些事后,宋青远就窝在软榻里,在脑海中搜寻自己看过的有关古人避暑的方法。   软榻上放了一排靠枕,这是宋青远问周围的农户收了好些鸭绒鹅绒才制成的。   鹅绒枕制作起来极为麻烦。先要用皂水把收来的细绒清洗干净,再烘烤干水分。   不仅如此,还要想办法解决跑毛的问题。   为了解决跑毛,宋青远让府上针线活好的几个绣娘,用了不少绢布缝合成了好几层布料叠加的口袋。往里填上鸭绒后,再让绣娘们缝合紧密。   最外面还要再罩一层深色的绸布作为枕套,不然若是脏了,还要拆开来清洗。   单这几个枕头,就耗费了他大半个月的时间。不过这半个多月的等待还是极为值得的。   光滑的丝绸包裹着柔软蓬松的鹅绒,靠起来十分舒适。   唯一的缺陷就是这一个枕头要耗费数十尺绢布。成本太高,只能服务于贵族,不能大范围推广。   不然他还真想让所有人都感受一下鹅绒枕的柔软。   作者有话说:   宋青远本章收获:有科研前途的部下一名(误);柔软的鹅绒枕数个。   漠北王本章收获:未来老婆送来的治醉氧的法子。 第3章   但对于屋内炎热这个问题,宋青远就没什么好办法了。   扇子和瓷枕什么的现在就有。房子的选址按理来说也没问题,不然隔壁镇国公就不会把国公府建在这儿了。房子朝向也是正常的坐北朝南。   唯一不合理的就是房子的布局。   但就目前的情况,他也不能推翻了重建。毕竟宏德帝赐给他的是宅院不是宅基地。   关于避暑的器物,宋青远首先想起的就是手摇风扇。   《西京杂记》里就记载过一种七轮扇。“大皆径丈,相连续,一人运之,满堂寒颤。”   其原理就是在一个轴上装上扇叶,轴心拴上绳索。手拉绳索时,扇叶就会被带动旋转而产生凉风。   手拉是有些费力,但是可以利用齿轮带动。只要安个手柄就行,简单可靠。   但这种手工风扇不管有多省力,都需要仆役不间断地摇动。即使轮换着来,手腕也难免酸痛难忍。   作为前世员工普遍认可的优秀老板,即使「满堂寒颤」这个词对宋青远很有吸引力,但他想想也就放弃了。   不过倒是可以利用水力带动,宋青远突然想到。   但既然用了水力,就最好把「自雨亭」也一起造出来。不然修一道水渠引水,只为了驱动风扇,多少有点浪费。   宋青远看着远处散发着冷气的冰鼎,暗自琢磨着修个自雨亭的可行性。   首先要挖一条水渠,将河水引入府内。   再让水车把活水抽到屋顶。水顺着屋檐流下来,带走屋内的热量。流下来的水再利用铺设的水道,重新引入渠内。   就这样周而往复,「满堂寒颤」简直不是梦啊!   宋青远越想越激动,直起身子,简直要立马动手画图纸了。   不过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   引水倒是简单,只是依靠现在的生产力水平,这样一套装置,没有数月时间是绝对不可能建好的。   他刚来会京时,要做的事情不少,忘了考虑避暑这至关重要的事情。   现在才考虑,等到建成,冬天也快到了。   宋青远为自己的思虑不周叹了口气,无奈地靠回软枕上,心中流下了对落后生产力恨铁不成钢的眼泪。   看来这个夏季,是真的只能靠意志力驱散热气了。   发现对炎热的天气毫无办法的宋青远,抱着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很快就继续咸鱼下来。每日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围观家里的绣娘对着他的吉服修修改改。   此次会盟他要代表燕云出席,但是按照南周的礼法规定,质子是没有自己制吉服的资格的。   一直致力于让他不好过的宏德帝自然没有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让人送来的吉服不是尺寸不合适,就是绣的花纹有问题。   只好苦了家里的绣娘,每日绞尽脑汁地研究如何修改不合身的礼服。   很快就到了会盟的日子。但宋青远对于这种事向来没有太大的兴趣。   不过是几个国家的人坐在一起互相寒暄几天,再举行几场比试。最后,拳头不够硬的国家不情不愿地签订盟约,然后各自回国。   还不如在家看绣娘改衣服有意思。   虽然对于参加会盟,宋青远始终抱着一种不情不愿的的态度。但作为燕云的代表,他还是要在当天出面。   秦子箴也会盟当日回了王府。眼下正冲着困得不停打哈欠的宋青远汇报消息。   今日的宴会需要他着蟒袍出席。郡王规制的蟒袍上以青色云纹为主,少有大红、明黄的颜色。   虽然这配色意外衬得宋青远身形挺拔,气质温润。但严格来说却是不合规矩的。   宋青远在南周的待遇,应该是按着亲王规制来,比那些个没封王的皇子还要尊贵几分。   “您不生气吗?”江铎一边给宋青远系上白玉的压襟,一边问道。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宋青远抻了抻衣服上的一道褶子,不甚在意地说道。   对于这件事,宋青远已经修书告诉了他远在燕云的老爹。致力于给他爹和宏德帝都添点堵。   在给看不顺眼的人添麻烦的事上,宋青远一直都很积极。   但以他现在的身份,除了能给这两人心里添点堵以外,没有半分机会做其他的事。   “这就是你选择做质子后应受的。”宋青远默念。   汇报完消息的秦子箴并没有离开,而是揣摩着宋青远的心思,开口道:“漠北王来了会京才不到半月,但已经数次拂了宏德帝的面子。南诏此次来的也并非皇子亲王,而是南诏大巫师,不知意欲如何。依属下看,这次的会盟倒也不会过于无趣。”   宋青远听完,果然打起了几分精神,不再是那副哈欠连天的模样。任由江铎给他整理好外袍,登上了前往皇城的轿子。   江铎跟在他身后,微微咂舌:不愧是秦子箴将军啊,将殿下的心思猜得真准。   这次会盟设在昭庆殿中,宋青远在宫门口停车等待检查时,正好遇到了南诏的大巫师。   这位大巫是坐着步辇来的,布辇四周悬着青色的类似风铃一样的挂件,随着步辇的晃动发出鸟鸣一般的声音。   他身着玄袍,没有束发,银灰色的长发散在肩头,倚在木辕上冲宋青远勾了勾嘴角。   宋青远也点点头,二人算是打过招呼。   放下车帘后,宋青远轻轻啧了一声。   他总感觉这位南诏大巫的笑有些过于邪气了……怎么看,都不太像个好人啊。   宋青远扭头看向面色有些发白的江铎,问道:“你也觉得这位南诏大巫不像个好人吧?”   江铎停下倒茶的动作,心有余悸地说道:“小的第一眼看他时,不知为何就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宋青远点点头,没再说话,捧着茶盏开始发呆。   昭庆殿内富丽堂皇,地面上覆盖着厚实精致的地毯,连梁柱都由金漆装饰。   无处不显示着「我很有钱」四个大字。   宋青远跟着内侍走向自己的位子,听着路过的人连连不绝赞誉声,轻轻叹了一口气。   修缮这样一座宫殿的花销可谓巨大。据他所知,南周的国库并不算丰盈。也不知又有多少人要为了宏德皇帝这回的面子挨饿受冻。   他这么想倒也不是出于什么「人人平等」那样高尚的念头。前世他是「高高在上」的宋总,自然也知道这样的想法有多不切实际。   但这样一番铺张,只为了展示自己的威仪,他还是无法接受。   宋青远坐上自己的位子后便开始环顾四周。   正常来说,不管是漠北首领,还是他爹,都只能算作王,比宏德帝低一个等级。南诏皇的地位倒是与宏德帝平等,但今日来的是大巫,就要另当别论。   作为南周皇帝,宏德帝的御座应该是坐北朝南,居于最高的位子上。   但显而易见,宏德帝今年并没有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底气。只是象征性地坐在了北面,而没有设高阶。   宋青远与南诏的大巫坐在东面。对面的位子则属于漠北王和同行的几位部落首领。   不一会儿,宏德帝便带着一堆人浩浩荡荡的进来了。   在看到宏德帝身后的人时,宋青远稍稍惊讶了一下。毕竟是第一次见到漠北王,他也没想到此人会生得这样英俊。   漠北王的骨相能明显看出与中原人的不同,却并非人们想象中的那种凶狠又野蛮的异族模样。反倒是眼窝深邃,眉目锋利,鼻梁高挺,像是一尊完美的雕塑。   他的身量在骨架普遍偏大的漠北人中都应当算得上高挑,把旁边有些发福的宏德帝衬得愈发大腹便便,身材矮胖。   因为是窄袖束腰的着装,所以透过衣服,宋青远甚至能隐约看出漠北王结实流畅的肌肉轮廓。   这种精壮但不夸张的身材是宋青远最想要的。但可惜这具身体中过毒,虽然已经在尽力调养,可还是要比常人更加羸弱一些。   若是想要漠北王那样的线条流畅的肌肉,多少有些难为他这具单薄的身体了。   宋青远只好看着别人的流畅的肌肉线条过过眼瘾。   身材很好的漠北王站在殿内,神色淡然,转身向宏德帝随意行了一个外邦之礼后就坐到了属于自己的位子上。   龙椅上的宏德帝率先举起酒杯,看向四周“诸位远道而来,若南周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殿内的其他人听到这话立马直起身来,宋青远就随着其他人一起,随便寒暄了几句。   反正大家人多,隔得又远,你一言我一语的,谁也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   “还请诸位满饮此杯,祝愿各国繁荣昌盛!”宏德帝说完,就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所有人连忙端起桌上的酒盏,齐声道:“也祝南周繁荣昌盛!”   场上的气氛一时间竟变得有些庄重。   不管各自心里有没有诅咒对方早日灭国,但表面上都是一副在诚心祝福的样子。   寒暄过后,便开始有宫人开始进膳,钟鼓丝竹的乐声也逐渐响起。   宋青远看到面前竟然摆着几道乳酪制成的甜品,有些惊讶。   饮食奶制品在古代一直不是汉族人的习惯,这个时代的南周人也是如此。   因此在来了会京之后,宋青远几乎再没吃到过乳制品。   这次估计也是沾了漠北王的光,才有了这几个牛乳制成的小食。   宋青远不尴不尬的身份摆在那里,和他说话的人不过寥寥。他也乐得清静,自顾自地吃着奶酥。   但偏偏这宴上就是有人要没事找事,寻他的不痛快。   作者有话说:   宋青远本章收获:对落后生产力的愤恨和对漠北王身材的羡慕,漠北王本章没有收获,因为他的福气在后头(不是);   【注:手工风扇的原理来源于互联网,因为众多文章引用,找不到最初出处,特此标注。】   ——   一头银灰色长发,看起来不像好人的南诏大巫,是俺另一篇预收文里的攻哦-不过这两篇文内容是相互独立,互不影响哒!贴个文案,感兴趣的宝可以去收藏一下。   《披了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谢虞琛×乌菏;   沉迷于乡村振兴的新世纪五好青年×传闻中阴狠毒辣的不良大巫;   本文又名《如何科学迷信》《被正主发现自己顶着他身份种田后》   文案:   #来探班的粉丝捅了自家偶像一刀怎么办#   #用的还是超市十块一把的破水果刀#   正中三刀的谢虞琛表示,他也不知道。   因为他再一睁眼,就穿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救他的村民自称是他的信徒。   啊这?封建迷信可要不得。更何况,他也不是什么大巫,只是恰好穿越前扮演了一个有银灰色长发的角色而已。   但看着救命恩人四处漏水的破茅草屋,谢虞琛还是咬牙认下了这个身份。毕竟不管怎么说,救命之恩都得还啊。   几天后他走出了院子。看着面前的景象,饶是见过了大风大浪的谢虞琛也不由得无语凝噎。   他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守着池塘湖泊,不搞水产养殖,反而和那几亩贫瘠的薄田死磕呢?   红烧鲫鱼,香辣蟹,椒盐大虾……   啧啧,想想就流口水。   ——   但放眼放去,整个村子都是同样的贫困。谢虞琛彻底傻眼,作为新世代社会主义的接班人,他怎么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披着大巫马甲的谢虞琛说:要发展!要建设!要脱贫!于是,附近的百姓就越来越富裕,「大巫」的马甲也被谢虞琛越穿越牢。   但是,谁能告诉他,如果正主找上门来了要怎么办啊?   而且这个正主看上去还很不好惹。   ——   听闻在离都城数十里远的蓬柳村出现了冒充他的人,乌菏有些惊诧。   没想到在他心狠手辣的名声传遍南诏后,竟还有人如此胆大妄为。   于是他抱着几分好奇,顺路到蓬柳村看了一眼。   那个传闻中胆大包天冒充自己的人,此时正挽起袖子,蹲在田垄上,仔细观察着地里绿茵茵的麦苗,丝毫不觉得危险将至。   而他身后,是一副百姓安宁富裕,道路平坦开阔,房屋坚固可靠的场景。   虚假的大巫:杀伐果敢,能止小儿夜啼。   真正的大巫:勤劳能干,带领百姓奔小康。   乌菏:坏了,我成替身了。   ——要不你来做这大巫?   ——嘿嘿,不用不用,我做个大司农就满足了。   【阅读指北】   ①撞脸是因为神奇的化妆技术,不是真的像。   ②大巫虽然心狠手辣,但是杀的人都死有余辜。   ③受的银发是假的,但大巫是货真价实真的银发狠毒美人。   ④与另一篇文《玩权谋不如搞基建》是同一世界观的独立故事。情节互不影响。 第4章   “这燕云的三王子殿下曾也是我南周人。怎么才不过几年,便学幽云人一般饮起牛乳了。”殿上突然响起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   其他人听到这明显是找茬的话,都静下来,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向说话的人。   此人正是宏德帝的四皇子,刚封了越王,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行,又是一个因为他自立为王的爹来找茬的。听这话的意思,是在讽刺他忘祖。   宋青远放下汤匙,也抬起头。其实有件事他一直想不太明白:   作为南周人眼里的乱臣贼子,宏德帝不仅没能力把他爹诛杀九族,反而被燕王打得不敢出黑山。这难道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   为何总有人明里暗里拿这件事讥讽他,他们难道不应该羞愧得无地自容才对吗?   虽然有可能是无能狂怒,但在各国君王使臣都在的时候提起此事,还是会觉得有些丢脸吧?   果不其然,龙椅上的宏德帝面露不虞。   宋青远望向越王殿下,举起酒杯,神色自然地开口道:“正是因为喜食乳制品,父王才不愿离开燕云。为人子者,自然要以父亲的喜好为尊。”   他话中的意思众人不难领会:   燕王无所顾忌自立为王,不是因为南周式微,也不是因为南周连个能打的武将也没有,单纯因为他老人家太喜欢乳制品了。   而至于宋青远爱吃乳酪,完全是因为这个人比较孝顺,喜欢模仿他爹的爱好。   这话说的颇为无耻,但也拉足了嘲讽。   宋青远说完,好整以暇地向面色铁青的越王遥敬了杯酒。   其他人也没料到他会毫不顾及宏德帝的脸面,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殿上的气氛瞬间凝滞。   南周的大臣连忙出列引开话题,免得让人一直看他们的笑话。   而其他人则开始思索宋青远这番话的用意。刚才的话狠狠地落了宏德帝的面子,也不知是不是燕王的意思。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宋青远则继续悠哉悠哉地吃起了菜,顺便琢磨着他的房屋改造大业。   现在穷人家的窗户,大多用的还是竹帘和木板。冬季为了屋内保暖关上窗户,即使是正午,屋子里也黑压压的,透着沉寂与贫穷的悲哀。   他原本还在好奇为何不拿纸糊窗,但当他问过纸价后,就明白了一切。   这个时代的纸也太贵了吧!   纸倒不是什么高成本的东西,但现在南周的造纸技术都被那些世家大族垄断着。他们操控着纸价,不太富裕的读书人尚且用不起,更别提拿来做窗。而且普通的纸也太不牢固。   至于那些王公贵族,则是拿丝绸或是打磨过的贝壳做窗。   宋青远这几天就一直在琢磨能否把纸试着造出来,再制成桐油纸。   至于为什么不试着做玻璃,作为穿越必备的三件套之一,玻璃的制造工艺并不复杂。   宋青远也曾考虑过,但在计算过成本之后就果断放弃了。   现在的生产力没办法实现低成本的量产。即使造出了玻璃,也属于穷人用不起的奢侈品。   造出来服务达官贵族?   得了吧,这些人的生活已经够奢侈了,他可没兴趣去这些人的生活水平。   而且玻璃造价昂贵,到时候购置玻璃的钱还不是要靠压榨百姓,从穷人身上攫取。   作为穿越到古代的现代人,脑子里必然有无数来自后世的智慧。   但任何不属于这一时代的发明创造,都足以对这个世界产生巨大的影响。在想清楚利弊之前,宋青远不能任由自己瞎搞。   造纸一事,是宋青远思虑许久后才做的决定。但因为有几步工序还不太确定。所以仍然在计划中。   这边的宋青远尚在走神,而对面的漠北王却已经打量了他许久。   连提在漠北时,就因缘际会和这位燕云的三王子有过间接的往来,但并不是什么大事。   直到刚刚那一番话,他才真正注意到这位故人。   直觉告诉连提,宋青远怼越王时完全没想那么复杂,就是单纯看他们不顺眼而已。   没想到在这群满脑子弯弯绕绕的中原人中,还有他这样的异端。连提挑了挑眉毛,看向低头吃饭的宋青远;   “这人怎么看个没完。”宋青远心道。   他怼完越王后,就有不少人把目光投向了他这里。但很快又被其他事情吸引走了。   只有对面的这个人看了他许久,如芒在身的感觉让他颇为不爽。   宋青远忍无可忍,放下筷子,冲着视线的来源狠狠地瞪了回去。   连提盯着宋青远垂下的眼睛看了许久,但还是第一次与他对视。   在看到宋青远眼睛的那一瞬间,连提就被吸引住了。或者说,没人能忽略掉那双眼睛。   他眼睛像雪山下最幽的潭,就算是满天星辰落入他的眼底,都不会溅起一点光芒。   但当他看过来时,一双勾人的丹凤眼,眼尾向上翘着,斜睨一眼就是无限风流。   不像是传闻中和兄长争夺王位失败后,被当做棋子送来南周的燕云三王子,反倒更像是一个风流士族子弟。连提心想。   他并没有因为被抓包而心生窘迫,反倒勾起嘴角,歪头冲他笑了一下。   在不要脸方面,很明显是漠北王更胜一筹。宋青远颇为无语地继续吃饭了。   但如果他能听到连提内心的想法,肯定会不计前嫌地赞同一下。毕竟他做燕王儿子才几年,但宋家大少他可是当了二十多年。   这场宴席直到过了正午才结束。散场后,有专门负责接待的宫人领着这些王侯贵族,去往西苑赏景。   宋青远遵循着「哪里人少他去哪」的原则,背着人群的方向走了许久,到了浮碧亭中。   浮碧亭位置偏僻,平日里少有人来,因此显得有些荒凉。   “殿下,刚刚在宴会上,那漠北王怎么如此无礼?”江铎一边给他泡茶,一边出声抱怨。   宋青远轻笑出声,“你当真以为他是没有礼数?”   江铎疑惑,“难道不是吗?”   宋青远抿了一口茶,“你千万不要小瞧了他,能在漠北那种局势下坐上王座的,又怎么可能是个不知礼数的蠢人。”   江铎似懂非懂地点头,知道宋青远不喜欢身后有一堆宫人站着。沏了一壶茶后,就带着随行的宫人去了不远处的一个小花园内候着。   打发走随行的宫人,宋青远一个人站在亭内,静静地看着池子里时隐时现的游鱼。   这样的画面江铎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跟在殿下身边不久后就发现,殿下平日里最爱的便是一个人望着某处出神。若无人打扰,常常一看就是一两个时辰。   他是最卑贱的罪奴,殿下好心才救了他一命,也不嫌弃他的出身,让他贴身伺候。   他不敢随意揣度殿下的心思,但偶尔觉得自家殿下身上好似带着几分孤寂和落寞。      但江铎并非出身就是如此卑贱的身份。   他十五岁前,是江家的小少爷。直到有人告发父亲贪污了一笔赈灾的银两,燕王大怒,将父亲斩首。   家中女子全部充作官妓。男子则没入为奴,被流放到了边境修筑城墙。   罪奴是这些人中最低贱的一类,干的是最苦最累的活。若是受伤或病重,就直接扔到乱葬岗里。   这种境遇下,不过一年,家中男丁便只剩江铎一人活着。   后来他在抬木头时从城墙上摔了下来,管事懒得处理,就将只剩一口气的他扔在山里,让他自生自灭。   等死的他正赶上殿下路过,将他带回府中,请了府医给他看病。   因此,虽然江铎跟在殿下身边不久,比不得从小在殿下身边伺候的和殿下关系亲近,但却是最忠心的一个。   后来宋青远被燕王送来南周做质子,将府中奴才的卖身契都还与他们,让他们自谋生路。   众人得了自由身,对宋青远感激不尽。但只有江铎和几个小厮不肯离开,随着他来了会京。   作者有话说:   小宋总本章收获:几道酸奶甜点,难得的怼人机会。   连提:本王的福气来了! 第5章   “凭心而论,宏德帝的审美还是不错的。”宋青远一人站在亭中向四周望去。   浮碧亭所在的位置,是皇宫内最高的地方,站在亭中能将周围的景色尽收眼底。   不过一会儿,身后就响起了脚步声。宋青远皱了皱眉,把手里剩的一把鱼食都撒了下去,擦干净手,努力扯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转身看向来人。   来的是今日宴会上的重要人物,漠北王连提。   “漠北王不去给宏德帝添堵,跑这来干嘛。”宋青远默默地想。   他还指望着他能利用四万骑兵连夺三城的威慑,百般刁难宏德帝,让宏德帝抑郁一阵。   没想到这人居然这么不靠谱,大好的机会不珍惜,瞎出来溜达。   “漠北王怎么有闲情来这儿?”   宋青远愿望破灭,被打搅了看风景还要被迫社交。他心情算不上好,语气自然就有些冷淡。   “殿下能来,本王不能来吗?”连提也不在意宋青远语气中了疏离,撩起衣摆就坐在一旁。   “自然可以。”宋青远跟着坐了下来,也不在意桌上的茶是否早已凉透,自顾自地倒了一杯。   茶叶是江铎带进宫的,因为和他在现代时最爱的西山白露口感相似,颇得宋青远喜爱。   在吃喝方面,他一直都算个极挑剔的人。刚穿越到这里时,王府没有合他心意的茶,他就只喝烧开的白水,看起来颇为寒酸。   因此江铎现在不管走到哪,都随身带着一小包茶叶,防止自家殿下因为太过挑剔而渴死自己。   “没想到本王如此不讨殿下喜爱,竟连杯茶都喝不到。”连提看向宋青远,面露戏谑。   “并非在下无礼,只是茶凉了,不好用来招待漠北王。”   宋青远闭口不提连提话中「不喜漠北王」的事实,不咸不淡地开口。   他还是强忍着想丢个白眼给连提的冲动,倒了杯茶,递到他手边。   再怎么说,漠北王也算是敌人的敌人,起码能算三分之一个朋友。   连提也不在意对方冷淡的态度,端起茶问道:“殿下可愿和我回漠北?”   “什么!”连提语出惊人,宋青远甚至没能维持住自己温和淡然的模样,刚喝进嘴的茶差点喷出来。   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他一脸疑惑地看向漠北王。   如果他没记错,这才是他们第二次见面吧。   而且让一个在南周做质子的燕云三王子去漠北……连提敢想敢说的勇气着实令宋青远叹服。   连提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刚说的话有多惊世骇俗,淡定的提起了另一件事,“听部下说,那治马的法子是你派人送去的。”   当初让江铎去送消息时,宋青远就没想着要隐瞒自己的身份,连提知道也不足为奇。   他的思路下意识地被对面带偏,问道:“那法子怎么样?”   喂苹果和煅烧石灰石的办法他自己也没实践过,现下被对方提起此事,他不由的有些好奇疗效。   “很管用。不过几日马匹就恢复了精神。”   宋青远点头,“那就好。”   “那些马里,有一匹在战场上救过邬齐那。这次来了会京后,他因为马的事情急得要命。那些马病好后他就一直想当面感谢你。但我们身份敏感,本以为今天刚好合适,他连谢礼都带好了,结果没想到……”连提环顾四周,轻笑出声,“殿下竟躲在这里。”   就此事看,这位齐格部落的少主倒似乎是个重义且周到之人。宋青远心道。   所以就因为我碰巧治好了马,就要邀请我去漠北吗?   他还是有点想不通,试探着开口:“所以这就是漠北王邀我到漠北的原因?漠北似乎并不缺擅治马疾之人。”   “当然不是。”连提喝了一口凉透的茶,朝着远处皇宫正殿的方向望去,“宏德帝似乎与殿下关系不太好”   这说的不是废话?谁会想和打不过的敌国送来的质子做朋友啊。   但他与宏德帝不和的原因并不在此,而是对方那种明面上宽和,背地里使些不入流的手段找麻烦的行径,令他不齿。   “殿下难道甘心在这小小的会京城中,做一个身不由己的质子?”连提继续问道。   宋青远对和不熟的人谈论自己的境遇没半点兴趣。   而且,他也不认为漠北王是那种爱心泛滥之人,看别人过得不好就积极伸以援手。   “就不劳漠北王关心了。”宋青远不咸不淡地开口,面上还挂着一个礼貌性的微笑。   连提见他是这幅态度,笑道:“本王没有恶意,不过是见不得美人蒙尘罢了。”   宋青远看着连提,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今日漠北王的所作所为,终于没有忍住,翻了今日第一个白眼。   因为见不得美人蒙尘,所以想带他会漠北?这破理由也亏他想得出来。   他面色如常,仰头把杯内最后一口茶喝尽,缓缓开口道:“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说完就站起身,走出了浮碧亭。   身后没有传来声音,宋青远猜测,可能是漠北王的汉语水平还没到理解这句话意思的境界。   他的猜得倒也不算错,连提确实没能完全领会。   最后是硬记住这句话,回去问身边的属下才懂的。当然,他那群部下的汉语也是半斤八两,没比他好到哪去。   离开浮碧亭后,宋青远就带着江铎寻了个更偏僻的地方,力求不再被任何人找到自己。   而被丢在浮碧亭的漠北王则倚在亭子的围栏上,顺着宋青远离开的方向静静地看了许久。   刚刚那句话确实是他一时兴起的想法。开口后,连他自己都深感意外。      去年冬日,是连提第一次听闻宋青远的名字。   每年的冬季都是他们漠北最难熬的日子。往年都是在冬季到来前,通过几条商道,将物资运往贸易点,换得足够的粮食和布帛囤积起来,为过冬做准备。   但去年秋天,他父亲在一场战役中受伤,将王位传给他后便撒手人寰。   连提的叔父连拓不满意他这个新王,带领海齐纳一地的几个部落发动了叛乱。   通往幽云的一条商道被战争牵连,许多物资都折损在了路上。   这对他自己倒没什么影响,只是靠着将这批物资运往中原换取粮食布匹过冬的百姓,恐怕就要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前往燕云的几个商队就住在两国边境的云州城中,只换得了少量的粮食。   正当他们愁得不知怎么办才好时,收到燕王三王子部下的拜帖,要与他们商量互市一事。   派来的人提出,他们可以提供足量的粮食和布匹给商队,只要运了等价的铁矿石来换就行。   最令他们高兴的是,这些人并没有趁火打劫,提出的粮布的价格很是合理。   商队的管事忙不迭地答应了此事,毕竟漠北的铁矿石在市场上并不受欢迎。   漠北是有不少铁矿的,只不过大部分开采出的都是劣等矿石。那些质量高的铁矿属于王庭,开采出的矿石大多用作制造兵器,管控极严,绝不可能对外出售。市面上流通的都是劣等矿石;   燕王的儿子虽然也有封地,但只能收取自己封地上的一部分税款进行取用,并没有任免官吏、制定法律等实权。   虽然权力不大。但将自己私库里的一些粮食拿出来,换成杂质较多的劣质铁矿石这种任性的权力宋青远还是有的。   交易的双方都高高兴兴地签订了协议。   商队的人当天下午就传信回部落,说明了情况。   在遣人送来一部分矿石后,他们就换到了粮食,并且与宋青远约好在第二年立春后将剩余的矿石运过来。   这件事连提是在剿灭了连拓的叛乱后,向各个部落问询物资的储备情况是知道的。其中一个首领在汇报时提及了此事。   知晓此事的漠北百姓都觉得燕云的三王子殿下是个良善之人。但王庭中也有不少人觉得他不过是个沽名钓誉的蠢货。   对于宋青远的为人,连提不做评价,不管目的如何,他确确实实帮了漠北。   但直到今日连提见到宋青远时,那个不知道是蠢还是善的燕云三王子的形象,在他心中才有了实质。   或许是他周身那种冷清的气质太过特别,好像没有任何人和事值得他留恋或驻足。连提鬼使神差地开口,问了一个连自己都意外的问题。   其实他最后本想问的是:   当年那个愿意拿粮食换劣等矿石,救许多漠北百姓之急的三殿下,这些天里过得怎么样?   但这个问题似乎太过亲密,好像二人是相识已久的朋友。   于是开口前他话音一转,只说是见不得美人蒙尘,换来对方一个颇为无语的表情。   作者有话说:   宋青远本章收获:见识到了人类物种的多样性。   漠北王本章:懂的都懂,本王的福气来了:D 第6章   一整个下午,宋青远都在翻着江铎带着的一本游记打发时间。直到负责晚宴的宫人寻来,禀报晚宴快要开始时,才惊觉时间已经过去一个下午。   前来引路的宫人给他们指了一个供宾客歇息的偏殿。江铎便引着宋青远进去,替他整理了一遍衣冠。   这个时间太阳还未落山,室内却已经十分昏暗。宋青远毫不意外,现在的窗户普遍都开得较小。   其中原因并不难推测。这时没有玻璃,透光好的丝绸又造价昂贵,一尺就要几两银子,大约是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销。   而且窗户如果开得太大,到了冬天真的会很冷。   他的书房也是如此。太阳刚偏西时,就要点上油灯,才能看得清书上的字。   至于为什么不用蜡烛?   虽然蜡烛早已被发明出来,但是价格昂贵,只有在祭祀时或是重要的场合,才会拿来使用。   毕竟科技还不发达,制作蜡烛使用的都是天然的虫蜡。蜂蜡和白蜡虫两种作为蜡烛的主要原料,产量都不多,而且提取费力。倒是也有人用动物油脂做成蜡烛使用,不过燃烧动物油脂时气味难闻,富贵人家是不会用的。   因此人们照明的工具还是以油灯为主。   江铎借着透进来的太阳光线将宋青远的衣冠整理妥当后,直起身,抱怨道:“殿下,这宏德帝未免也太过小气。殿内竟是连个油灯都没有。”   江铎这次可是错怪宏德帝了。宏德帝在宴会花费上,可是大方的很。为了排场,晚宴上点的都是极其珍贵的白蜡虫蜡烛。   至于为什么他们来的偏殿竟然连个油灯都没有,宋青远低声向江铎解释:“今日宴席的排场极大,宏德帝又极爱面子,不可能做出这种事让各国的人嘲笑。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这处地方偏僻且不够奢华,下面的人料想宏德帝不会前来,就偷偷昧下了这笔油钱。至于宏德帝的面子。”   宋青远轻笑一声,“为奴为婢的人,谁会在乎呢?”   江铎恍然大悟,随后撇了撇嘴,感叹道:“不过,花这么些银子摆这些这排场又有何用。今日席上,小的可是看见,南诏大巫和漠北王不过是行了个平礼。在咱们燕云,小的也没见王上对南周的使臣有多尊重。”   是啊,在边境,南周大军被打得连连败退。国内的百姓又因为沉重的赋税和徭役过得苦不堪言。这样的国家,皇帝搞再大的排场又有何用,不过是被人当成肥羊,一刀一刀地宰割着。   “可惜连你都懂的事情,南周从皇帝到百官,竟无一人明白。”宋青远摇摇头,带着江铎走出了偏殿。   晚宴上,众人的位置依然如白日那样,没什么变化。宋青远对面坐着的漠北王连提,虽然不像白日那样,紧盯着他看。但时不时投来的目光还是让他颇为不爽。   宋青远有些恼怒地顺着目光来源看过去。   殿内已经点起了一排排的蜡烛,烛火跳动,将影子投在对面的人身上,有一种昏黄色的朦胧。细碎的光线越过灯罩,将他脸上原本硬挺的的棱角打磨得柔软。见宋青远看过来,连提放下酒杯,冲对方展颜一笑。   他眸光清澈,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恶意。   宋青远愣了一下,原本的怒意也莫名消散了。正当他不知摆出什么表情时,余光突然扫到了殿内的影子。   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呢。   宋青远突然兴奋起来,把刚刚的恼意和无措的情绪都抛到了脑后。   他完全可以利用影子测量正午太阳高度啊!这样不仅可以计算纬度,还能用在屋檐倾斜度的确定上。   别看太阳高度角是一个不起眼的东西,但它的用处看可了去了。   宋青远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府上,有的地方因为屋檐遮蔽,屋内采光不足;而有的房间又因为屋顶的角度不过这单阳光,因而在正午的时候,又有阳光大片大片地照射进来,让屋内的温度上升不少。   这个时代还没有对太阳光照射的角度有具体的研究,因而建房时,对于房檐的角度也没有明确的规划,常常是工匠们根据自己的经验建造,难免出现这些问题。   被烛光启发的宋青远恨不得现在就回去测量太阳高度。但也只是想想。现在测量出结果没什么用。最好要等到秋分日。   这是因为每天的太阳高度都会变化。   北回归线以北的地方,只有在夏至日和冬至日时,太阳光照才会达到一年内的最高值和最低值。大多数的建筑也都是依照这两天的正午太阳高度角来确定屋檐角度和凸出来的长度。   就会京的植物和气温来看,宋青远可以确定此地在回归线以北。但夏至早已过去,冬至又离得太远,他只能根据公式来推算出夏至和冬至的正午太阳高度。   正午太阳高度角计算方法为「90°-纬度差」。纬度差即所求地方的纬度与太阳直射点所在地纬度的差距。   但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没人知道会京的纬度。宋青远只好等到距离现在最近的可以确定太阳直射点纬度的日子,那就是秋分日时再做打算。   在秋分日时,太阳直射赤道,太阳直射点所在地纬度为0°因此只要在秋分时测出太阳高度,再根据公式计算出会京的纬度。   之后他就能能计算出冬至和夏至时候太阳高度角,以及建造屋顶时屋檐的角度和长度。   宋青远掰着指头计算今天距离秋分日还剩几天,完全把对面的漠北王忘在了脑后。   而使出浑身解数释放魅力的漠北王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幕:对面的人带着怒意的眼神投过来,在看到他的瞬间楞了一下。但他还没来得及有所表示,对方就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低下头,再没理会过他。   宴会结束后,漠北王一行人骑着马离开。   走在前面的连提突然停下,扭头看向邬齐那,有些不满地问道:“本王来了南周后,面容可有什么变化?”   “没……没有吧。”邬齐那被王上突如其来的奇怪问题给吓了一跳,很是摸不着头脑,遂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那中原人是否不喜我们漠北人的容貌。”连提继续问。   “也没有吧。”邬齐那有些迟疑地答道。以他这几日在会京的经验来看,漠北人这种更加深邃的面容还是颇受中原小娘子喜爱的。   而且王上为什么突然关注其这种事情啊,明明在漠北时,王上身边连个侍奉的人都不愿留,他们几个私底下还猜测王上是不是有什么隐疾来着。   难道是今日遇到心仪的人了?邬齐那猜测,但仔细回想了今日在南周皇宫里,除了午后王上曾独自离开半个时辰之外,其余时间他都在王上身边,并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啊。   邬齐那当然不知道,就那短短的半个时辰,他们王上就去招惹了人家燕云的三王子殿下,还成功收获了一个白眼。   “那是为何?”连提自言自语。   “您说什么?”邬齐那问道。他刚刚在回忆今日里发生的事,没注意王上说了什么。   “无事。”很明显漠北王无意让属下知道他今日试图用美惑燕云三王子,而且还似乎失败了一事,抬脚踢了下马腹,扬身离开。   而被勾引未遂的宋青远,也在江铎的搀扶下,瘫倒在床上。   “殿下可要小的叫大夫来看看?”江铎看着明显面色有些苍白的宋青远,有些焦急地说道。   “不用麻烦了,我休息一会儿就好。”宋青远清楚自己身子的情况。作为中毒的后遗症,只是身体有些虚弱,已经算是十分幸运了。   平日里他时不时地休息一会儿,还看不太出来。今日一天都在宫内,因此面色看起来有些差。不是什么大问题,休息一晚就好。   “那小的替殿下更衣。”江铎听宋青远这样说,知道他自有分寸,就不再多舌。服侍他换了寝衣,熄灭了油灯后,就悄声退下了。   宋青远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   作者有话说:   燕云三王子殿下宋青远本章收获:极大改善居住环境的方法1;   被忽略的漠北王连提本章收获:受到重大挫折的自信心1 第7章   起床后,他还是有点不清醒。直到江铎替他完更衣,将温热的帕子贴在他脸上时,才真正清醒过来。   “江铎啊,今日的餐食清淡些,我没什么胃口。”宋青远倚在靠枕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小的知道,今日一起来,小的就吩咐给厨房的管事了。”江铎将漱口水递过去,开口道。   “太贴心了。”宋青远一边蘸了药粉清洁牙齿,一边感叹道,“要是没有你,真不知道我会把日子过成什么样。”   江铎笑着挠了挠头:“殿下谬赞了,小的哪有殿下说的那么厉害。”   宋青远摇头,不是他谬赞,而是江铎的能力,确实是那些平常的管事比不了的。   他从燕云来会京时,路途遥远,除了自愿领下护卫军首领一职,带了三百护卫跟随的秦子箴;以及燕王指派的几个名为仆役实为眼线的小厮,他身边再无人跟随。路上一行人的衣食起居、日常用度,都是江铎一人在负责,且没有出任何差错。   但江铎是受了黥面之刑的罪奴。面上有刻字一条,就基本上断了他的全部出路。   只可惜了他的才干,却只能在他身边做个小小的管事。   宋青远有些不开心地皱了皱眉,没继续这个话题。   昨日宴会过后,他下一次和宏德帝打交道,就要等到下月替他爹递交燕云国书的时候了。   国书的事用不着宋青远一个质子操心,燕王自然会派人送过来。大概率还会顺便给旧上司宏德帝送点不值钱的燕云特产。   而需要做的宋青远只有:将国书和礼单送到宏德帝的面前,顺便当个承受怒火的活人靶子。   因此在他爹送来国书前的这段日子里,宋青远就彻底闲了下来,安安稳稳地待在府中,仔细研究造纸技术,争取尽快将可以糊窗的桐油纸给做出来。   真正有书籍详细记录造纸技艺,要等到北魏末年,一个叫贾思勰的人出现,写了一部流传至今的《齐民要术》。   至于这个时代会不会出现一位同样伟大的农学家,编纂一部记录农牧业生产技术的巨著……   在翻阅了大量书籍后,宋青远给出了否定的回答。   没有资料可以参考,宋青远就只能硬着头皮自己琢磨。   造纸一事远没有人们想象的那样简单,里面的门道颇多。若是按照他前世在网上看过的那些视频来做,最后得到的只能是质量最次的土纸,还不如现在市面上正在售卖的普通纸。   最后,他决定参考现代造纸技术,将机械造纸的每一道加工程序都拆解开来,用当下已有的技术替代。   值得庆幸的是,即使是现代造纸,所改进的地方也不过是利用机械加工,以及添加了一些古代没有的化学成分,但大致的流程仍然和手工造纸相似。   机器造纸只能做到提高产量和降低成本,但在质量上,还真不一定胜过人工制造的纸。不然在现代时,宋青远也不会花几百块买一张石桥白皮纸了。   确定了基本流程后,宋青远就开始进行原材料的选用。   在他最开始的计划中,他考虑的原料是苎麻。因为相较于树皮,麻类植物的纤维更加细长柔韧,造出的纸也会更加洁白光亮,柔韧结实。   这简直是做窗户纸的不二之选。   但再三斟酌后,他还是放弃了用麻造纸的计划。   首先是考虑到麻纸的工艺复杂。成本无法降低,自然就不能推广到底层百姓手中。   除此以外,麻类植物也是普通百姓制衣的原料,若是被大量用来造纸,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因此遭殃。   这也是他最终放弃做麻纸的重要原因。   而树皮是比麻类植物丰富得多的原料。用树皮造纸,可以使纸的产量大幅提高,也能降低许多成本。   但有利必有弊,树皮中木素、果胶等含量也远比麻类高。   木质素和果胶会使纤维胶结硬直。因此用树皮造纸要远比用麻类造纸难度大。   若是用树皮造纸,他就要考虑如何脱胶才行。   使木质素和果胶分解的方法不外乎水沤、发酵、水煮几种,但每道工序具体的需要的时间和蒸煮的程度,却需要一代又一代的工匠们在漫长的尝试中改进。作为穿越者,宋青远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广大劳动人民跨过了这段漫长的时间。   备料、水沤、蒸煮、漂洗、切碎,这几个步骤都是体力活,宋青远身娇体弱的,自然是没办法亲自动手实践。只能辛苦江铎每日往返于城郊的庄子和府上。   他自己则整日待在书房,捧着写好的造纸流程,思考还有没有可以改进的地方。   随后的打浆是造纸的关键步骤。打浆的原理是通过舂捣和搅打,对植物纤维产生变形、润胀、细纤维化和切断的作用。这一步骤决定了纤维的柔软性和可塑性。也对纸的张抗撕裂能力、硬度、透光度等都有重要影响。(1)   宋青远不敢大意,派人将漂洗好的木料运到府中,在他眼皮子底下完成这一工序。   他现在居住的地方,是宏德帝按照亲王的规制建造的。按理来说,后殿应该是府中女眷居住的地方。   但燕云三王子的王府上别说女眷,连个丫鬟都没有。除了厨房里几个上了年纪的嬷嬷,就只剩当初为了做枕头找来的绣娘。本来这些绣娘也是打算在前几日离开的。   但恰逢宏德帝送来的吉服不合身,宋青远只好多留了她们半月,替他修改吉服。   因此他的后殿,基本被江铎当成了府库仓廪来用。   漂洗好的木料就这样伪装成蔬菜,从小门运到了空置许久的西院,倒进了早已架起的几个大缸,由工匠昼夜不停地舂臼打浆。   这一步骤就体现出手工造纸的优越之处了。人工打浆时,纸浆中的纤维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留。相较于将纤维打碎的机器打浆,手工纸的韧性远远优于机制纸。   但选择手工打浆是因为这些吗?当然不是啊。   要是宋青远有的选,他一定选择后者。毕竟用机器打浆提高的造纸的效率,可不是一点半点。   工匠们被分成了两拨,轮流调替着休息。但宋青远却必须一直守在旁边。他得随时观察着纸浆舂打的程度。   这种时候,他就无比怀念自己前世的身体。他前世时,当天在公司加班到凌晨,第二天还能精力充沛地坐着老乡赶早集的三轮车,到山里实地考察。   第二天早上,纸浆搅打完成,熬了一夜的宋青远也被扶进了临时打扫好的厢房,一脸病色地喝着汤药。   但好在现在就可以进行抄纸了。   对于成纸来说,在纸浆中加入不同的填料可以使制成的纸获得不加填时难以具备的某些性质。例如在纸浆中加入施胶剂,可以使纸张具有抗水性;加入调色剂可以改善纸张的颜色。(2)   后面的几种填料都不是现在的宋青远可以获得的,正当他准备放弃往纸浆中添加填料时,突然想起运营部的江晴提起过,“造纸厂在制造书写纸和打印纸时,都会在纸浆中添加滑石粉和高岭土。”   当时他正着手一个度假山庄的开发项目,负责运营的江晴恰好看到他桌上的工程报价明细表,就顺嘴提了一句。   江晴家中是开造纸厂的,说的话应该不会有问题,毕竟他公司里,所有的纸张都采购于她家的纸厂。   宋青远前世的时候还不理解,明明是富二代,为什么还要坚持每天早上六点起床上班。现在却无比感谢自立自强的新时代女性江晴。   现在的高岭土中一般含有不少杂质,如果要作为造纸填料,就必须经过再加工,进行净化。宋青远于是果断选择了滑石粉。滑石在很久以前就被人们发现和利用了,《神农本草经》中就关于滑石入药的记载。   在药铺就能买到滑石粉,价钱还便宜,宋青远美滋滋地让江铎买了不少回来。   但马上他就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虽然添加滑石粉可以改善纸张的平滑度,但是他却不知道具体添加多少合适。   作者有话说:   (1)部分参考了「打浆」的百度百科。(2)来源于郭纬主编的《造纸技术(第三版)》,特此标注。 第8章   当时他怎么就没好奇心爆棚多问几句呢?宋青远看着面前的大缸追悔莫及。   咨询造纸厂继承人江晴是没戏了,宋青远只好用最原始的办法,将其中一缸纸浆分成几份,分别加入不同量的滑石粉。   抄纸用的竹帘是提前就备好的。但是抄纸的技术他没有。   负责造纸的人,虽然名义上是工匠,但其实只是庄子里的佃农。毕竟现在的造纸技术还被几个世家大族牢牢把控着,严禁外泄。   最开始找不到相关造纸技艺记载的宋青远,现在自然也找不到会抄纸的工匠。   他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亲自动手试验。宋青远只好让几个负责抄纸的人反复练习,浪费了小半缸纸浆,才掌握了这门技术。   抄好的湿纸页垒在一起,宋青远让人做了木卡,固定在放纸的板边。这样纸抄就能准确地倒扣在前一张纸的位置上。   打浆前他就让人往纸浆里倒了木姜子的汁液,木姜子汁可以保证垒在一起的湿纸在压榨去水后可以一张张分开,不会互相粘连。   码放整齐的湿纸盖上木板,上方放置重物。西院内的匠人分工明确,冲浆、抄纸、压水……每一个步骤都在宋青远的计划内,有条不紊的进行。   秦子箴在宴会过后的第二天就离开了会京,因此还不知道宋青远的造纸大计。今天回来后,他径直去了书房。平时宋青远有大半的时间都在书房,没想到这次却扑了空。   院内洒扫的下人告诉秦子箴,殿下近日都在西院,说是要换个环境住,府上一多半的护卫也都跟着去了。   听完下人的话,秦子箴心中疑窦丛生。   府中的下人都有自己负责的府院,这些人平日里不会去后面,可能不知道西院的情况。但秦子箴却是清楚的。   西院自王府建好后就无人居住,也没安排人打理。院内杂草都快生了半米多高,根本没法住人。殿下怎么会突然想起去西院呢?   不过他也没对这几个仆役展现出疑惑的神色。微微颔首后,就转身去了西院。   秦子箴刚穿过长廊,还没走近,就看到江铎带着两个常在书房侍奉的小厮守在门口。   见秦子箴过来,江铎赶忙冲他招了招手,“秦将军,从这个门进。”江铎小声唤他。   “这是怎么一回事?”秦子箴问道。   还没等他问完,江铎就一脸高深莫测地说道:“您自己进去就知道了。”   秦子箴一进去,就被院中的场景给震惊到了。   原本荒凉的西院现在被各式各样的工具堆得满满当当。院中还放了几个大缸,庄户打扮的工匠正拿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架子,在殿下的指挥下,一下下探到缸中,又迅速捞起。还有人拿着长棍,不知在缸中搅动着什么。   江铎快步走向院内唯一空着手的宋青远,惊讶道:“殿下,这是在做什么?”   宋青远扭过头就看到一脸茫然的秦子箴,正直勾勾地盯着院内的几座大缸。这还是他第一次在秦子箴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有些好笑。   宋青远起了些许逗弄的心思。故作淡定地指了指旁边码放整齐的湿纸,“造纸啊,看不出来么?”   “造纸?”秦子箴有些恍惚,下意识重复道。   “对啊。”宋青远理所当然的点头。   也许是被宋青远这种淡定的情绪感染,他一瞬间竟然觉得,造纸……好像也不是一件多不可思议的难事。   “那能成吗?”秦子箴半信半疑地开口。   倒不是他不相信宋青远,只是造纸的技术,在这个时代还真不是人们随随便便、想学就能学到的。   秦子箴曾听闻,南方那些世代造纸的家族,就有家中的纸匠一辈子的都不能踏出纸坊半步的规矩。   这几年来,他也从没见过殿下接触过有关的人或技艺。现在宋青远不仅说要造纸,而且看样子已经有了过半的进展,他实在不能以平常心对待。   “应该能成吧。”对于这件事,宋青远其实也不敢抱太大的把握,不过就现在抄出的湿纸来看,应该还算是比较成功的。   “那殿下需要臣做些什么吗?”秦子箴满脑子都在思考造纸一事能否成功的问题,把自己本来回府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   “还真有一事。”宋青远指着旁边几摞压榨出多余水分后的湿纸,吩咐道:“前月我让人买了一处宅子建成火房。那宅子就在南门边上。南门靠近西市,平日里常有居住在附近的百姓做了豆腐挑到西市售卖,火房建在那儿也不会引人注意。你待会儿就将这些纸送过去烘干。”   秦子箴领了命令,带着许多半湿的纸就走了。   火房烘干的速度很快。不过半日,送出去的湿纸就变成了一卷一卷的柔软的纸张,送到了宋青远的书房。   送来的是加了不同量的滑石粉造出的样纸,数量不算多,主要是为了确定滑石粉的添加比例。   令宋青远意外的是,添加了不同比例滑石粉的纸浆,制成的纸质量竟然都还不错。   加填了大约百分之五滑石粉的纸浆,造出的纸略薄,但足够日常书写的要求。加填量在10-15之间的纸浆,成品则有点像后世一面光滑一面粗糙的有光纸。而加填量在20以上的纸浆,造出的纸略厚,但胜在结实。   至于更高比例的加填,宋青远没有尝试,光想想就知道不合理。最终他还是决定,将滑石粉的添加控制在百分之20左右。虽然稍微厚了点,但是更加结实,比较适合用作做窗户纸。   确定了滑石粉的添加量后,宋青远就让西院的匠人照着这个比例,把剩下几缸纸浆都加工完。   造好的纸被宋青远摊开铺在书桌上。即使经过了仔细地漂洗,但还是泛着淡淡的黄色。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这时候还没有漂白剂可以将纸漂白。   唐朝天宝年间出现的光洁白皙的宣纸,完全是经过上百天的日晒,利用日光将纸漂白的。因此生产周期也格外漫长。   宋青远没有这么多的时间等纸变白,只能接受纸张发黄的现实。   不过这也足够让众人惊讶了,秦子箴将纸送回时,几乎一路上都是飘飘然的状态,直到见到宋青远才有了一点脚踩到实处的感觉。   连一向盲目崇拜宋青远的江铎,在见到送来的纸时,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没想到这向来金贵的纸,竟然真让他们殿下做出来了,而且质量还如此地好。   宋青远也没理会众人的震惊,因为他一直在思考如何才能尽力将纸变白。   漂白剂肯定是肯定不考虑的。   在这个时代造氯?   对不起,这种事他只敢在枕着鹅绒枕做白日梦时想想。   宋青远茶饭不思盯了一个下午桌上的纸,终于在日落时有了思路。若是在纸的表面敷上石灰、陶土等白色的矿物粉末,再进行研磨,也许可行。   石灰石在修建府中的围墙时还剩了不少,宋青远让江铎取了一些研磨成粉,小心翼翼地铺在纸上。   研磨的工具他也懒得再找,拿起桌上象牙制成的镇纸就开始抛磨。   江铎看着那块被用来磨纸的牙雕,心疼得直抽气。   可能是象牙确实好用,半小时的打磨不仅解决了纸张发黄的问题,而且弥补了因为滑石粉添加,纸张稍厚的缺陷,纸表面也更加光滑密实,不易渗墨。   确定了此法可行后,江铎就带着人,用了三四日的时间将剩余的纸张也研磨平整。   当然,用的是普通的石头。   不过三日,所有的纸都烘干打磨好,送到了宋青远眼前。   作者有话说:   造纸进展过半…… 第9章   这次造出的纸不多,一是因为匠人们都是新手,在造纸的过程中有不少损耗,二来是他也不确定能否成功,再加上会京有无数的眼睛在盯着他,他不好大张旗鼓地操办此事。   因此只让人送了三分之一的原料到府上。   庄上还剩下了许多原料,毕竟宋青远当初宋青远将一应设备搬到西院只是为了研究造纸技术,并不打算真的将王府改造成造纸厂。确定了造纸流程后,他就将已经掌握每道工艺技术的佃农送回庄子,继续生产。   造好纸后,距离结实透亮的窗户就只剩了刷桐油这最后一道工序,这一步宋青远不打算在家做,而是叫了农庄的一个管事,吩咐他伪造成从南诏做船而来的商贩,在东市盘下一个铺面,雇人刷好桐油后摆在铺中售卖。   庄子里的两位管事,其中一个姓钱,是原本就在庄子里的,已经上了年纪。宋青远安排他继续做管事,基本上是给他养老。   而他家中亲戚的身份还被宋青远借走,在会京置办了不少产业。另一位叫刘思的管事则是当初随着他一起来了会京的仆役,踏实能干,被宋青远指派去庄上负责一应事务。   这段日子的东市可是格外的热闹。   东市紧挨着皇宫和达官显贵们的住处,做的本是皇室贵族、世族高官那一类富贵人家的生意。但最近一月,先是来了许多北地容貌,汉话也不是很好,但出手格外大方的客人,买了他们许多珍奇玩意儿。   这几天又新开了一个铺子,在东市最大的酒楼玲珑阁旁边,卖的是他们从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叫什么「桐油纸」。   那东西据说是用纸制成的,但是和读书人写字画画用的纸不一样,那东西不但不能写字,而且价钱比平常的纸便宜许多嘞!   有不少好奇是什么东西的人跑去看,果然,那桐油纸和他们见过的任何一种纸都不一样,摸起来滑溜溜的,放在阳光底下,还能透光。   桐油纸在这个时代是人们都没见过的新鲜东西,大多都心存疑虑,好奇围观的人居多,但真正购买的人寥寥无几。   不过,围观的百姓很快就看到燕王三王子府上的管事,买了一捆回去,据说买来糊窗户用。   桐油纸很快被装在了府中的各个窗户上。   而知道此事的人仔细一琢磨,不由感叹道:“这还真是妙用!”   那桐油透光不说,水倒在上面也泡不烂。纸看起来也颇为结实,只要不是大风,也不会被吹烂,用来糊窗真是再好不过了。   结实又便宜的桐油纸很快就在市面上流行起来,不过购买的大多是些酒肆饭馆,那些平日里需要光照,但是又用不起丝绸的地方。   普通百姓愿意购买的不多。毕竟这桐油纸虽说便宜,但穷苦百姓维持温饱尚且困难,又哪来的余钱做窗户。   据铺子里的掌柜说,前些日子在东市出手阔绰的漠北人,都买了好几捆回去。   他们在南周待不过三月,也不知道买了回去干嘛。宋青远有些疑惑。   “殿下,府上的窗子已经全部按您吩咐的换上桐油纸了。”   正当宋青远对着地上的窗影发呆之际,门口传来了江铎轻快的脚步声,他放下手中的玉雕把件,看向来人。   江铎冲他行了个礼,喜气洋洋地说道:“那桐油纸还真是厉害,换上之后,家里都亮堂堂的。”   宋青远看着透过窗户打在室内的光线,一时间也颇为感慨。   来了会京之后,他几乎事事受挫,一言一行都不得不小心翼翼。他几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过是困在这四四方方的会京城中,像只被剪了羽关在笼子里的鸟,一日又一日的蹉跎时间。   虽然经常自我安慰,告诉自己做个混吃等死的闲人也没什么不好,但内心总还是会隐隐生出些许不甘。   最开始决定造纸一事后,宋青远也没抱什么希望。在穿越后的这些日子里,他已经学会不对任何事情抱有期待。   但当他真正见到心中所想的纸窗出现在眼前时,还是难掩心中激动。虽然现在造出的纸数量不多,质量也还不够稳定。   但宋青远相信,这不过是一个开端,这沓纸带来的不止是增加照明这一点好处。   在将来的日子里,会有无数人为之受益。   江铎见他不说话,上前把桌上凉了的茶水撤走,有些感慨道:“小的跟在殿下身边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见殿下这样笑。”   “有吗?”宋青远有些走神,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说道。   江铎也不回话,只是兀自给他添上新茶。   “等到铺子里的纸销量渐渐低落下来后,就告诉刘思,减少了每日桐油纸的生产,按照我送去的另一个方子,去生产普通纸吧。”宋青远突然开口。   他当初送了两个方子给刘思,一个记录的是桐油纸的制作方法,另一个是则按照大约百分之五滑石粉的加填量造纸,同时减少了磨纸的工序。成品虽然略薄,也不够平滑,但足够满足日常书写的要求。   “那定价呢?”江铎问道。   “比桐油纸低三成吧。”宋青远大致计算了一下成本后,吩咐道。   “殿下,此事是否有些不妥?”江铎站在旁边,有些迟疑地说道。   平日里江铎甚少对他做出的决策发表意见,宋青远不禁有些惊讶。他并不是一个独断的人。相反,前世在公司时,他还专门建了一个所有公司员工都可以提出意见的程序。   “为何?”宋青远眼神温和,示意他继续说。   “桐油纸的定价已经是很低了,因为市面上并没有这种东西,所以也没关系到其他人的利益。但书写用纸不同,这个价钱,比市面上差不多质量的纸不知要便宜多少。如今造纸的技术都掌握在那些世家大族的手中,若是咱们贸然出售价格低廉价的纸,怕是会引火烧身啊。”江铎皱着眉,将自己的想法缓缓道出。   作者有话说:   燕云三王子殿下宋青远本章收获:一小笔卖桐油纸的进账。   被忽略的漠北王:照顾老婆生意罢了。 第10章   宋青远叹了口气,他用的法子其实不比现有的造纸法高明多少,如今市面上纸价高昂,不过是因为这门技术都掌控在极少一部分人手中。他们仗着自己对这一行业的垄断,赚取着丰厚的收益。而那些工匠却只能维持基本的生计。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高昂的纸价,也没有改善那些工匠的生活。   他当然知道这样做的风险,但若是同样将纸价定的极高,家境贫寒的读书人仍是买不起纸,读书的权利也始终被垄断在贵族阶层。   “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宋青远在上学的时候看《资本论》,里面的这句话是最令他印象深刻的。   后来继承了集团,他可以拍着胸脯保证,他公司名下,没有一分不义之财。   前世他不会妥协,现在,他也不愿为了明哲保身成为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   宋青远也知道,江铎说这些话,都是一心为了他好。江铎跟在他身边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态度鲜明地表达自己的观点。   有时候他都觉得江铎有些太过顺着他了。   刚来会京时因为不适应这里的气候病倒了,药又实在太过难喝,宋青远耍性子不肯吃药。江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任性。把药倒掉后,再做了药丸给他。   “我会考虑。”他不愿意拂了江铎的心意,但这件事他又是一定要做的,宋青远只好先拖着。   “那就让刘思把造好的纸先屯着,不必拿去市集上售卖。等我有了两全之计再说。”   “是,小的这就去吩咐刘管事。”江铎听了这话,赶忙高高兴兴地应下。   不过还不到半分钟,江铎就又推开了门。   “怎么突然回来了?”宋青远有些意外。   江铎没说话,侧开身子,露出了身后的秦子箴。   秦子箴神态有些焦急,明显是急匆匆赶过来的样子,连佩剑都歪到了一侧。   “殿下,燕云传来消息,说王上属意将王位传给大王子殿下。”秦子箴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进来,有些焦急地说道。   “消息可属实?”宋青远有些烦躁地捏了捏眉心。   最近燕云也没发生什么大事,燕王正值壮年,怎么会突然传了这种消息回来。   秦子箴答道:“大概率可信。传来消息的是在樘华轩的一个小太监,当时燕王正和左枢密使在安善堂讲话,让他进去奉茶。他便听到王上有意让大殿下担任监军,为大殿下积攒在军中的威信”   监军啊……那这事多半是八九不离十了。   燕王自己是军中起家,不会不明白军队对于一个统治者的重要性。即使燕王短时间内不打算让位,但定然是已经起了立储的心思了。   江铎也顾不得规矩,有些焦急的开口:“殿下您要尽早做打算啊。若是大殿下继承王位,那燕云定不会有您的容身之处,以大殿下的性格,肯定……”   “我知道了。”宋青远叹了口气,打断了江铎的喋喋不休。   他只想安安稳稳做个世子,发展一下科学技术,怎么就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他啊。   宋青远与他大哥宋祁镇,是自打他穿越前就不死不休的关系,也不知道原主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让他大哥不搞死他就不肯罢休。   但显而易见的是,若是让他大哥登上了王位,是定然没宋青远好果子吃的。   他一时间也没什么对策,只能有些惆怅地趴在了桌子上,畅享着自己前途黯淡的人生。   但日子还是要接着过的,因为随着燕王有意立储的消息一起来的,是来送国书和土仪的燕云禁卫军。   宋青远寻了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进宫,将禁卫军带来的一应文书都递交给了宏德帝。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宏德帝看完后,脸黑得仿佛能滴下墨来。   他也没理会一脸不悦的宏德帝,递了文书后就自顾自地告辞离开了。   他出宫时,正遇到一群人站在宫门口。宋青远走进了一看,竟然是漠北王连提。只间他骑着匹高头大马在门口停着。马后边,太监们齐刷刷地跪了一片,为首的一个站在连提旁边,躬着身解释什么。   “怎么了?”宋青远路过,有些好奇地问。   旁边的官员见他来了,冲他行了个礼。宋青远下了马,点点头算作回应。   旁边的官员没有开口,倒是连提见宋青远来了,也跨下马,对他解释道:“有一封文书,要把呼耶语译成汉语后,再递交给赫连戟那狗皇帝。但是他们什么书院的人来回话,说驿官病重不能当值。本王倒不信,这么大个南周,再找不到一个能翻译呼耶语的译官!”   连提自顾自地讲着,完全不管旁边站着的官员的表情越来越僵硬。   宋青远懂了。刚被他爹气了一顿的宏德帝,恰好遇到另一个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漠北王,怒气无处发泄,就找了这么个借口为难人家。   “需要……”宋青远顿了顿,“我帮忙吗?”   也是他连提倒霉,恰赶上这个时候,触了宏德帝的霉头。不过此事也有他燕云一半责任,因此他难得发了发善心,向漠北王伸出了援手。   “你会呼耶语吗?”连提有些意外地问。   “不太会,不过我之前听过漠北商人讲呼耶语。”宋青远有些漫不在意地回答。   作者有话说:   宋青远:平平无奇的语言小天才罢了。   连提:他好自信,我好喜欢。   继续滑跪道歉的一天…… 第11章   连提被他自如的态度给怔住了。愣了一下才说道:“那殿下是哪来的自信认为自己可以帮忙的?”   “什么时候递交给皇帝?”宋青远没理会连提的怀疑,问道。   “七八天后吧,等到正式会面的时候。”连提还没来得及注意宋青远没有回应他的疑问,下意识就答了话。   宋青远在心里过了一遍最近的日程,除了诸多解决不了的问题,基本没什么事需要他操心,应该还是抽得出空学一下呼耶语。   因此,宋青远点了点头,伸手对连提说:“把文书给我,五天后我让人送到你府上。”   “你们中原人管这叫国书,赫连戟对它看重得很,若是出了问题,他可会借此发作你。”连提挑了挑眉,颇有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提醒道:“别太自信,呼耶语也没你们中原人想得……”   宋青远看着他,有点不耐烦地扯了扯马鞭。   连提闭嘴,盯着宋青远看了几秒后冲属下抬了抬手,身边的人赶紧把装着盟约的锦盒交给宋青远的小厮。   “告辞。”宋青远拉紧缰绳,踩着马镫翻身上马,向后倾了下身子,毫不犹豫地调转马头。   马蹄扬起,载着宋青远很快消失在了宣政门外。   回到府上后,宋青远就一头扎进了书房。   刚刚在宫门口,他对连提说的话并非无的放矢。在去岁冬日和那些漠北商人打交道的的时候,宋青远没事就会到他们所居住的客栈,听他们闲谈。   而那些商人因为宋青远赊与他们粮食,解了无数漠北人燃眉之急的缘故,对他很是感激。   见宋青远爱听这些闲闻轶事,他们就与整日拉着宋青远,给他讲他们漠北各个部落的故事,以及他们年轻时走南闯北,在各地见到的风土人情。那些人常年在四处奔波,与三教九流的人都打过交道,因此颇有些见识。   在这个信息极度闭塞的时代,这些交流让初来乍到的宋青远收获颇丰。除了让他对这个时代有了更深的了解以外,从中见微知著,还能推测出不少东西。这些有用的信息被他提炼出来,储藏在脑中,等待在未来的某一天发挥巨大的作用。   自带语言学习天赋的宋青远,在旁听他们闲谈的过程中,就逐渐学会了他们的语言。不过半月,他便能用呼耶语和那些漠北商人进行交流。   但能用一门语言交流,和认识这门语言的文字还是有着一定的差距。   前世宋青远在和一些外企合作时,很多常年驻华的外国人都能讲一口流利的汉语,但是却看不明白一篇最简单的文章。   更何况现在书面语还是和口语分离开的状态。   现在人们日常交流用的是口头语。只有那些被写下来的文字,用的才是我们后世所熟悉的那些佶屈聱牙的文言。   诗赋文章是这样,国书更是如此。长篇累牍的废话和恭维之辞,让人看一眼都觉得心累。   但既然宋青远敢主动应下此事,就是对自己有着十足的把握。   在那些商人离开燕云时,他曾额外付给他们一大笔钱,拜托那些人在第二年送来剩余的矿石时,顺便给他带一些他们漠北的书籍。   那些漠北人也是真热情实在。第二年开春时,足足带了七十多本书给他。   几乎把漠北境内所有常见的书都买了过来。内容也是包罗万象,辞赋、骑射、佛典、礼乐、游记……什么都有,甚至还包含了两本内容香艳的情-色话本。   那些书被宋青远打发时间时,连蒙带猜地看了几本。   当然,主要看的还是那几本话本。   对这几本书,宋青远的评价是:不如前世公司里的小姑娘摸鱼时看的那些,充斥着爱恨纠葛的霸总小说。   不过凭心而论,呼耶语作为一种拼音文字,只要掌握了基本的组合规律后,并不难学。因此宋青远也慢慢掌握了大部分的呼耶文字。   现在他只需要稍微了解一下漠北人的书面语,翻译这封国书就绝对不成问题。   江铎很快就发现,最近几日,他们家殿下也不怎么热衷于望着某处出神了,而是整日待在书房,翻出了几本从未看过的书籍,从日出钻研到就寝。   对此事颇为惊讶的江铎趁着给殿下掌灯的时候瞟了一眼,有些意外地问道:“这不是之前那些漠北行商给殿下送来的书吗?殿下怎么突然想起看这些了?”   宋青远没抬头,指了指案上打开着的锦盒。   江铎探过身看,里面竟是一封写在羊皮纸上的书信。   他这才恍然大悟,前段时间他一直在忙着造纸一事,没跟在殿下身边。   昨日他刚回来,就听府上的下人们在私底下议论宋青远要翻译漠北的文书一事。他本还没有在意,想着府上怎么会有这样离谱的谣言传开。   没想到这竟然是真事吗?   江铎被自家殿下的「壮举」惊到,呆怔许久后才回过神来,有点磕巴地问道:“那,殿下有把握把这封国书翻译出来吗?”   宋青远这才抬头,顺手调了调油灯的位置,看向江铎,“差不多明天就可以翻译出来了。到时候你记得帮我送到漠北王府上。”   他语调波澜不惊,好像丝毫不觉得在几日之内学会一门外语是一件多难的事一样。   江铎有些诺诺地应了下来,看着油灯下宋青远淡然的眉眼。问道:“殿下怎么突然要帮漠北了?”   这也是另一件让他觉得疑惑的事。明明半月前他随着殿下参加宴会,还觉着殿下颇为不喜那位漠北王来着。   他联想到前几日秦将军向殿下汇报的消息,燕王有意立大王子为储君。难道殿下是为了此事所以要和漠北交好?   宋青远有些随意地甩了甩肩膀,摇了摇头,道:“闲着没事罢了。”这几天翻阅书籍,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身体难免会有些酸痛。   以江铎对宋青远的了解,他知道,殿下定是没说实话。   若是寻常百姓的事,殿下尚会关切一二。但若是那些王公贵族,殿下是一点都不愿理会的。   不过,既然殿下不愿说,江铎自然不会去逼问。   他点点头,走到宋青远身后,顺着脖颈给他揉捏肌肉。   后日下午,翻译好的国书就被江铎怀着一种莫名的紧张感送到了漠北王的府邸。   照理来说,这件事是要先给各个部落首领知会一声的。   但直到宋青远秀逸清隽的字体出现在几位首领的眼前,他们才惊觉王上背着他们,做了这么一件「胆大妄为」的事。   不管是让宋青远翻译漠北的国书,还是王上略过几位首领做决定,都是不符合规矩的。但因为漠北王一向就不太怎么把他们放在眼里,他们也不敢太过计较,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维持着面上的和谐。   至于这封这封国书的内容,因为他们自己汉语也学得不太好的缘故,所以也不太有底气评判。   几位首领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过了许久,才有一位首领退了一步,左手放在胸前,缓缓开口道:“王此举是否不太妥当?”   “你倒是说说,有什么不妥之处?”连提坐在椅子上,斜睨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问。   他有些底气不足,但还是磕磕绊绊地回答道:“我们都不甚精通这中原的文字,若是燕云的三王子在我们的国书上动了手脚,可如何是好?”   说话的这位首领,之前与连拓的走得颇近。连拓叛乱后,王上就一直看他不太顺眼。现下被连提瞪了一眼,自然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精通?说话还挺委婉。   “你倒还挺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你自己讲讲看,你与这精通二字有半点关系?”连提站起身,轻嗤了一声。   他刚即位时,这些老东西没少给他下绊子。因此他对这群人的态度自然算不上有多好。   他视线扫过一圈台下的人,几乎要被这些个蠢货逗笑了,反问道:“诸位倒请说说看,那燕云三王子有什么理由要在国书上动手脚?”   呃……好像也是哦。众人顿悟。   前些日子的宴会他们也在场,都看到那燕云三王子是一点面子都打算不给宏德皇帝留。想来以南周皇帝的性子,背地里也肯定没少找人家麻烦。   人家似乎当真没必要替宏德帝坑害他们。   “万一那燕云三殿下就是想给我漠北下绊子呢?”人群中有人嘟囔了一句。   连提耳聪目明的,一下子就听到了这句吐槽,一个眼神过去,那人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你们当本王是本王傻的吗?”   他本来那点微妙的炫耀心理被这群人折腾得一点不剩,没好气的甩甩衣袖,转身离开了正厅。   邬齐那看着留下几个部落首领惴惴不安地行礼,在心里嘿嘿地乐。   “这群老东西,踢到铁板了吧?王上让你们看国书,是让你们看他独具慧眼,发现了燕云三殿下这块璞玉,不是让你们来指手画脚的。”他带着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心思,摇了摇头,也走了出去,在过垂花拱门时追上了连提。   作者有话说:   漠北王连提:看!我老婆给我翻译的文书!   下一秒:真晦气;   ——   终于考完试了,恢复日三,哈哈! 第12章   “王上,今日之事会不会让几位首领对您心怀不满啊?”邬齐那有些担忧地问道。   “只要本王不愿做个乖乖听话,任凭他们拿捏的傀儡,他们总会不满意的。”连提有些无所谓地开口。   漠北王庭与各个部落之间的斗争,自建国以来便是如此,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这也是每一任漠北王初登上王座时,必须面临的局面,只有让各个部落彻底臣服,才能坐稳王座。   但如果两方之间始终为了权力争执不下,漠北将陷入各个部落无休止的战争和内耗中。连提也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在许多方面才会对几个部落诸多忍让。   邬齐那心里也清楚,但如果让他来选,他更愿意站在王上这边。起码王上心里在意的是漠北的未来,而非珠宝美人、土地牛羊。   这是漠北必须经历的一个阶段,要么真正统一,要么在无休止的斗争中分崩离析,重新回到三千部落混乱割据的时代。      再过一日便是秋分,早已准备就绪的宋青远迫不及待地把竹竿、炭笔和其它测量太阳高度角的工具搬道了花厅的院子里。   “江铎,哪里是正北啊?”蹲在地上的宋青远头也没抬,听着脚步声就知道是江铎来了。   “额……”匆匆忙忙跑过来的江铎环顾四周,有些不太确定地指了个方向,“应该是那边吧。”   “算了。”宋青远叹了口气,把杆子立起来。栓了一块石头的丝线贴着杆子平行的垂了下来。   “没问题,垂直了。”他收起绳子,放回了工具盒里。   站在一旁的江铎这才发现装工具的小木盒,竟然是放平了的檀木神龛!他拔高了语调,大惊失色地喊道:“殿下,你怎么把书房里的神龛拿出来了啊!”   江铎的声音结结巴巴的,垂着的手举起来,又无措地放下。   “哦,我缺个装工具的,正好看它合适,就拿来用了。”宋青远从已经完成再就业的神龛里拿出了一根炭笔,在竹竿投下的影子前画了个标记,漫不经心地说道。   “那佛像呢,您放到哪去了?”江铎胆战心惊地开口,生怕宋青远给出一个他不能接受的结果。   宋青远将炭笔固定在绳子尾端,随口说道:“我让阿书收起来了,你问他吧。”他招招手,示意旁边站着的人过来帮忙。   江铎把绳子按在竹竿立着的位置上,松了口气,安慰自己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他们殿下还没心血来潮把神像也一起丢了不是吗?   见江铎的反应如此大,忙活着用自制简易圆规画圆的宋青远劝慰道:“那尊神像不是念慈大师送的吗,若是磕了碰了的,你去找念慈大师就好,他会帮你的。”   江铎不仅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反而因为殿下不以为意的神色更加心塞了。   “殿下,不可对神佛不敬啊。”他语气忧虑地劝导。   “没事,佛祖慈悲,不会怪罪的。”宋青远下意识回答。   地上的圆是宋青远以竹竿的位置为圆心,影子和竹竿的距离为半径画好的。等到竿影的顶点再次落到圆上时,他就可以就将两个影子连接起来。   这条线的中点和竹竿所在的位置可以确定一条直线。这条直线所指的方向就是正北。   宋青远还记着自己要将江铎培养成科技型人才的计划。重新立好竹竿后就站起身,打算向江铎讲解一下分辨方向的原理。扭头却发现身后早就是空无一人。   “估计是操心佛像去了。”宋青远失望地叹了口气,招手让花厅里擦拭摆件的仆役过来,给了他一直炭笔,吩咐他在这里守着,等到竹竿的影子再次落到圆上时,就用笔将影子描出来。   被安排了这样一个清闲差事的仆役忙不迭应下来,喜滋滋地送走了宋青远。   第二日巳时刚过,宋青远就带着江铎到了花厅。昨日的影子小厮已经画好,指向正北方向的线也已经画好。江铎搬了个躺椅放在旁边,他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等着竹竿的影子与指向正北的黑线重合。   今日的天气刚好,阳光打在身上暖融融的,让人忍不住想伸个懒腰。有掠过旁边人工湖吹过来,带了点点桂花的香气。   宋青远拂开了垂落在眼前的发丝,有些惬意地眯起眼睛。   “殿下您看,那影子是否快要与您画的线重合了。”江铎轻轻摇了摇躺椅,半梦半醒的宋青远瞬间清醒过来。   “我看看。”宋青远在江铎的搀扶下从躺椅上站起身。果然,竹竿的一小半影子已经过了黑线。等到黑线到了影子的正中间时,就说明此时的时间到了正午,现在影子的长度也到了一天以内最短的时候宋。   青远用横线标记出影子顶端的位置。带着测量出的结果回到了书房。   宋青远用作实验的的竹竿是24寸长,而影子的长度长约16.8寸。用16.8除以24得出的数字,就会京所在的纬度的正切值。不出意外,宋青远果然算出来一个可以无限延伸的数字。   他在纸上缓缓写下了「arctan1.428=」,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又吐出,认命地开始计算。   于是进来宋午膳的江铎就看见了宋青远皱着眉,埋头在纸上写着许多他从未见过的文字。他拾起了扔在地上的几个纸团,有些不解地问道:“殿下,您这是在写什么?”   宋青远抬头,挑眉看着江铎,不答反问:“想学吗?”   江铎有些难得地顿了顿,回想起殿下上一次向他讲解「醉氧」和「高原反应」原理时的情景,颇有些心有余悸地摇头。   “殿下,小的去厨房看看补汤炖好了没……”   宋青远笑着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了54.99这个数字。这个数字就是今日会京的太阳高度角。   而太阳高度角的计算方法为90°减去当地与太阳直射点所在位置的纬度差。   今日太阳直射赤道,根据这一公式,就能计算出会京的纬度大约是北纬35度。   终于把会京纬度计算出来的宋青远了却了一桩心愿般地长舒了一口气,从软榻上起身,心满意足地踱步去吃饭。   “殿下。”   刚拿起筷子的宋青远就看到江铎有些着急地跑了进来。“不是去看药膳了吗?怎么如此着急忙慌的?”他有些疑惑地问道。   “漠北派人送了礼物来,说是要感谢殿下治好了他们的马。”江铎解释。   “那你收了反倒府库里不就好了。”宋青远不甚在意地夹了一口青笋,随口应道。   “不是啊,殿下。”江铎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是漠北王亲自来了。”   “什么?”宋青远咽下嘴里的青笋,脸上难得地出现了惊讶的神色。   “小的不敢让漠北王在门口久等,就叫人先把漠北王请到正厅等着了。”江铎回道。   宋青远微微颔首,站起身吩咐江铎:“你先过去奉茶,我换件衣服就过去。”   书房和正厅有一道长长的游廊相连。他一边走,一边思索着连提的用意。   但直到进了正厅,他也还是没想明白。宋青远叹了口气,放弃了和脑回路不太正常的人共情,抬手拨开帘子,望向坐在主座上的人。   连提今日穿了一身玄色的质孙服,系了一条用丝线捻成辫状,饰以金珠的束腰,此刻正俯下身来,端详着桌上漆盘的花纹。   见到门口的人,连提直起腰,指着桌上的漆盘问道:“这盘上绘着的花纹是什么?”   宋青远愣了一下,探过头去,才发现桌上的漆盘是自己刚来会京时,闲来无事做的。盘中的花纹是一只呆头呆脑的大橘猫,取材于前世他在公司时经常投喂的一只流浪猫。   他不由得有些怀念那只见了他就会蹭过来的大猫,但这个时代好像还没有猫这种生物啊。   宋青远头一次感到语塞,有点心虚地搪塞道:“我也不清楚,些许是什么兽类吧。”   “你似乎很喜欢这动物?”连提打量着漆盘,开口问道。他在望向漆盘时,眼神会明显变得有些柔和,嘴角也会下意识勾起。   宋青远点点头表示了肯定,不愿在这件事上继续深聊下去,在一旁坐下,语气平淡地问:“漠北王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进门前本王就和你家小厮交代过了,怎么,你不知道?”连提有些不太正经地笑笑,茶盏在他手中转了一圈。   宋青远神色平静,语气毫无起伏:“送礼而已,似乎不必劳烦一国国君亲自登门拜访。”   “哈哈,本王登门确实另有要事。”连提站起身,掸了掸衣摆上的褶皱,居高临下的姿态却没有一丝自矜,“本王想邀请殿下去揽香山登高赏景。”   揽香山并非一座山的名称,而是指会京城东郊的那一大片范围。那边环境清幽,景色秀美,因为山上一年四季都能嗅到不同的花香,故名「揽香山」。许多佛寺道观都建于此地。南周的大相国寺就坐落在从通化门前往揽香山的必经之路上,来来往往的游人都会进去烧柱香,拜佛许个愿。   宋青远抬眼打量着面前的人,问道:“漠北王可知南周「质子无诏不得离京」的规矩?”   “本王自然知道,但那有何难?”连提面不改色,“本王若想在马车上多捎一个人,守城的士兵谁敢拦下本王检查。”   片刻后,宋青远点头,应下了他的邀请。   “那本王明日再来拜访。”连提顺利达成了目的,告辞离开。   将连提送到第一道宫门的宋青远,想着早已凉透了午膳,转身离开。   憋了一路的江铎终于可以开口,“殿下,漠北王真的有如您所说的那样不简单吗?怎么小的看着,他倒是对殿下挺友善呢?”   瞧瞧瞧,宋青远咂舌,前几日宴会还说人家不懂礼数,今天就觉得他友善了。   江铎只听到他们家殿下不知是冷笑还是冷哼了一声。   “你瞧着他好像是温和友善,但他若是真这般无害,早死在漠北数个部落的权力倾轧中了,哪里还能站在这里与人谈笑。”   宋青远摇了摇头,从古到今,凡是能坐稳王位的,哪有一个是真纯良无害的呢?况且,漠北的局势,可比南周和燕云都复杂得多。   “可……就算如此,漠北王对殿下也似乎并无恶意啊。”江铎还是有些不解。   宋青远笑笑,“这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呢?若是一个人莫名对你展露善意,你就要想想看,他到底所图为何了。”   “小的明白了。”江铎讷讷地点头,准备叫人到书房撤下午膳,叫厨房换上新菜。   “不必让厨房重做,把原来的午膳热热就行。”宋青远叫住江铎,出声吩咐,“你亲自去。”   “小的知道。”江铎应下,转身向书房跑去。   等到热好的饭菜重新端上来时,宋青远拉住了打算给他布菜的江铎,“先验验毒。”   江铎听到这话愣了一下,“这菜都是在小的眼皮子底下端去厨房加热的。”   “先去验验。”宋青远没多解释,他在正厅待的时间足够有心之人潜进书房,在午膳上动手脚。   不一会儿,江铎就面色青灰地回来了,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是小的疏忽了,请殿下责罚。”   “不怪你。”宋青远毫不意外地点头,把跪在地上的江铎扶了起来,“查清楚是什么毒了吗?”   江铎心有余悸地摇头,“还没,不过已经叫府医来看了。”   作者有话说:   连提:来约老婆出去玩,老婆答应了,他果然心里有我!   宋青远:啧,差点害我中毒。 第13章   “府医说什么?”宋青远抱了个软枕坐下,不甚在意地问道。   “府医也没见过这种毒,应该是什么比较罕见的毒。”江铎摇头,把小厮端进来的糕点放在桌上,“殿下先吃点糕饼垫垫肚子吧,新菜厨房已经在做了。”   宋青远看着桌上的桂花糖糕,突然想起了这句身体原主的遭遇。「燕云多蛊毒」这句话倒是毫不夸张。他沉吟许久,开口道:“你待会儿传信给秦子箴,让他查查此次来会京送国书的都有谁,现在在何处?”   “殿下怀疑是燕云有人动的手脚?”   宋青远点头。府上的侍卫平日里不会来书房,若是突然出现在附近,一定会引起府上仆役的注意。而府上的小厮,一部分是他来南周时,燕王安排给他的,还有宏德帝赏赐给他的。但这些人都是为了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并没有没有谋害他的动机,除非是他爹或宏德帝想要他的命。但显而易见的是,他现在活着比死了对这二人的价值更大。   最后剩下的,便只有来了会京后,去牙行买回的仆役。这些人秦子箴虽然也都查过他们底细,但难免会有被利益驱使或威胁的机会。若是有人想对他下毒,这些人的嫌疑是最大的。   不过因为他的日常起居都由江铎亲自经手,这人大抵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今天的疏忽。宋青远看着面露戚色的江铎,出声安慰:“好了,这也不是你的错,”   江铎愧疚地点了点头,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过了许久才问道:“殿下要不要查一查府上的小厮?”   “不必。”宋青远摆摆手拒绝了,“一是府上人多眼杂,二是容易打草惊蛇。”   江铎走后,宋青远一个人倚在书架上,不知在思索什么。过了许久,他走到书桌边,拿起记录了正午太阳高度和屋檐图样的几张纸,卷起来,放到了书架最底层。   次日一大早,漠北王的府上的马车,就悄悄地停在了门前。单从外表来看,平平无奇马车丝毫看不出一点特别之处,连赶马的车夫都是一个不起眼的中原人模样。   宋青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府上特意安排换值的小厮,掀起锦织帘子,弯腰走了进去。   “殿下可是让本王好等。怎么?殿下为了见本王,竟要拾掇这么长时间吗?”   宋青远刚跨上马车,就听见马车里传来连提欠不登的声音。   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深知「有些人越搭理他就越来劲」的道理,淡定地坐下,点头,“对啊,因为太激动一晚都没睡。”   连提看着不带正眼瞧他的宋青远,眉间看不出一点没休息好的疲倦,自讨没趣地啧了一声,吩咐车夫启程。   出城的路上,宋青远也不主动搭理连提,马车内弥漫着因为沉默而有些凝滞的气氛。   连提起身,探出头,冲江铎招手,“进来给你们殿下换壶茶。”说完回头看了桌上纹丝未动的茶盏,戏谑地补充:“你们殿下不太看得上本王的茶叶。”   江铎闻言,就知道漠北的茶也没讨到殿下欢心。他们殿下看不上眼的东西,谁的面子都不好使。   听连提这话也不过是调侃为主,并无责怪之意,他赶紧应下,进了马车,熟练换了一壶新茶,还不忘替宋青远缓和一下气氛,倒了一杯茶递到连提面前,“漠北王您也尝尝,今年从洪州运来的新茶。”   连提押了一口清茶,还不忘嘴欠一句,“多谢殿下慷慨,让本王也尝到这传闻中号为绝品的洪州绿茶。”   宋青远没理会他,原本马车上的茶叶非凡品,只是他自己不喜欢罢了。   马车的行驶速度并不慢,很快就载着二人出了会京城。城门口的守军果然如连提所说的那样,只草草问询了几句就放行。   连提嗤笑一声,“不过数年,南周就沦落成这般模样。听闻在南周北境的百姓中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他敲了敲座椅扶手,缓缓开口:“七军不敢过黑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呢?”   宋青远无所谓地笑笑,南周在北境被燕云像孙子一样追着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现在虽然许多人仍称燕云为幽云,但早不是当年的十六州可比的地方。   “宏德帝不这么认为就行。”宋青远语气嘲弄。   连提冷不丁听他把嘲讽技能开到其他人身上,有些意外,但很快就回到了自己原本的话题上,清了清嗓子,“赫连戟应当看燕王不爽许久了。以他的性子,背地里应该很难维持表面的宽和,不给殿下找事吧?”   宋青远心想你倒是对他了解透彻,但面上丝毫不显,若无其事地喝了口茶,摇头不语。   连提见他这幅样子,也不在意,继续循循善诱,“本王可以帮殿下登上燕云的王位。”   连提的语气饱含诱惑力,但宋青远面上却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这天下没有白来的午餐。”他抬了抬眼,继续说道:“我相信漠北王比我更清楚这个道理。”   “哦?”连提不答反问。   “在下没有与王位价值相当的东西能付给王上,所以还是谢谢王上好意了。”   “那可不一定。”连提往前靠了靠身子。   “以色事他人……”宋青远语气毫无波澜地替他回忆。   “色衰而爱驰嘛。”连提满不在乎。   “不是。”宋青远有些促狭地说:“是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这两句在连提眼里没差,“啧,都差不多,但本王可没有那个意思。”他有些遗憾地坐了回去,语气微妙:“本王怎么觉得,燕云的三王子殿下,是有大才之人呢?”   宋青远不动声色地攥了攥衣摆,面色依旧,“王上谬赞。”   连提露出一个不知真假的笑,瞥了一眼窗外,干脆利落地转移了话题,“马上就到大相国寺了,殿下进去看看?”   宋青远点头,马车在江铎有些诧异的目光中停在了大相国寺肃穆的正门前。   见有贵客到访,寺庙门口的一个小沙弥赶忙走过来,领着他们进了过了大三门,从另一条路进了塔院。   “两位殿下请跟小僧到这边来吧,今日来礼佛的施主不少,从金刚殿走怕是有的路要挤。”   塔院正中的大殿高大巍峨,里面供奉着三世佛的镏金铜坐像。连提进了塔院就找了处供香客休息的寮房吃茶去了。   宋青远知道大部分漠北人都不信佛,并不在意。他抬手拨了拨胸前特意换上的刻着莲花纹的金丝砗磲压襟,迈步进了正殿。   殿内只有一个跪坐在蒲团上的老和尚,穿着海青色的半旧法衣,身形清瘦。听到门口的声音,他转过身,两手合一,开口笑道:“宋小友,许久未见。”   宋青远也露出了笑意,微微颔首,还没等面前的和尚起身,就连忙摆手,“没有佛缘,不打算皈依。”   那和尚见状,果然露出了些许失望的神色,“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友真的很有佛性。”   面前的和尚就是大相国寺的住持,法号「念慈」。   宋青远与念慈禅师相识是在一场庙会上。念慈大师在殿内讲经,休息时听到他与江铎随口念叨的一句佛偈,恰好解了困扰他许久的一个困惑。尽管事后宋青远多次解释这句话不过是自己顺耳听来的,但念慈禅师还是认定他极有佛缘。   宋青远谈了一口气,再次向念慈大师解释,“在下真的与佛无缘,不过是运气稍好听到了大师的一句佛偈而已。”   念慈禅师一脸的高深莫测,追问道:“那为何老衲从未听过?”   宋青远循循善诱,“这世上能讲出至理名言者,也并非都是大儒名士。贩夫走卒亦可悟道。”   念慈禅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摇摇头,显然还是坚持自己对小友的看点。   宋青远也不多辩解,提起另一件事:“不瞒大师,今日前来,是有一事想寻求大师相助。”   “是为何事?”念慈禅师有些好奇地看了宋青远一眼。   宋青远扭头,站在门外的江铎赶忙跑进来,从怀中取出一张叠好的纸,毕恭毕敬地递给念慈大师。   念慈大师得了纸,展开端详许久,又伸手摸了摸纸上的墨迹,给了宋青远一个不解的眼神。   “大师认为这纸如何?”   念慈大师虽然疑惑,但还是认真答道:“中品。”   宋青远又问:“那若是给普通的学子抄书写字用呢?”   “足矣。”念慈点头。   宋青远笑道:“在下这里刚好有一批纸。那就请大师以相国寺的名义,捐予贫寒学子使用吧。”   念慈大师有些震惊地看向宋青远,“莫非……这纸是殿下所制?”   宋青远点头,没有丝毫隐瞒,将纸的制造工艺、造价都和盘托出。   殿内一片寂静,许久才响起念慈大师有些颤抖的声音。   “善!大善!殿下有如此胸襟,实乃万民之幸呐!”   宋青远有些不适应,摇了摇头“我不过是有几分机遇罢了,现下能做到也只有把造出的纸捐出来,不过若是要将这廉价纸推广开来,还需大师助我。”   念慈想到对面人当下的境遇,也不由得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若是有足够的自由供宋小友发挥,不知又会有何等造福百姓之事出现。   作者有话说:   江铎:真的谢,再不寻个出路,庄上都被纸堆满了。 第14章   沉吟许久,念慈大师终于缓缓开口:“若是以老衲的名义,在寺中造些供僧人誊抄佛经的纸,再慢慢将这造纸之法授予百姓,或许可行。”   宋青远点头,也认为这是个不错的办法。现在的佛寺大多都有自己的产业,建个造纸的作坊也不是什么难事。至于那些原本垄断了造纸行业的世家,相国寺生产的不过是抄录佛经的纸,又不向外售卖,他们自然没有借口发难相国寺。   至于将造纸之术推广给百姓之后。宋青远倒不信他们还能把所有学了造纸之术的百姓赶尽杀绝不成?就算他们想,皇帝还放不放在眼里了?家族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宋青远向念慈大师行了个佛礼,“那此事就拜托大师了。”   “阿弥陀佛,应是老衲代百姓向殿下道谢才是。”念慈摇头,“不过殿下可想好那些成纸要以谁的名义捐出了?”   自己的名义肯定是不行,而他又实在不擅长起名字。   宋青远回想了一遍身边的人……秦子箴,很好,就你了。   他笑着对念慈大师说道:“就一位姓郑的香客就行。”   如此一来,若是将来有心之人探寻,也查不到他头上。毕竟,一位不知名的郑施主,与他宋青远有何关系?   念慈应下,与宋青远一道出去。在出大殿门时,他突然问道:“殿下这样是否甘心?”   宋青远顿了顿,随即跨出了大殿,笑了笑,“每个人的境遇不同罢了,有什么甘不甘心之说呢?”   念慈念了一声佛号,目送他远去。   若说不甘心,他确实有的。就像他刚穿越来,发现手中竟然握着一把玉米种子。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想着路边时有出现的饿殍,他确实有做一番大事的壮志。但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境遇并不能让他施展才干。   但不甘心有何用。他早就明白,一个身不由己的人,他的喜怒和志向,是这天底下最不重要的的事。      “殿下怎么拜个佛用了这么长的时间?”   宋青远刚走进寮房,就听见这么一句。他转头,果然看见在蒲团上斜倚着的连提,正带着笑看着他。   “在佛寺里,说话就不必这么刻薄了。”宋青远瞥了他一眼。   连提站起身,毫不在意地走向他,“本王是一片好心,担心这山里的狼把殿下叼跑了。”   “大相国寺没有狼。”   “那可说不准?”连提摇头。   宋青远懒得和他因为这么一个幼稚的问题继续计较下去,摆了摆手,“接下来去哪?”   “自然是去揽香山赏花了。”连提走出了房门,扭头示意他跟上。   这一行主要是为了游山玩水。因此,马车刚到山脚,连提就吩咐车夫停了下来。几人走路上山。   只不过还不到半山腰,宋青远那副弱不禁风的身子就掉了链子。连提看着旁边的人有些发白的脸色,皱了皱眉,“早知道就让车夫赶着马车上来了。”   宋青远摆摆手,扶着树微微喘息。他倒是不觉得有多累,现在的运动量比不过他前世的五分之一。只不过这幅身体底子实在太差,自己也无能为力。   “看着身子不算瘦弱啊,怎么不过一会儿便累成这样?”连提有些迟疑地问道,吩咐跟着的小厮拿了几块蜜糖过来,递给宋青远。   江铎有心为殿下解释,但还未开口,就在宋青远的眼神示意下闭上了嘴。   宋青远接过蜜糖,随手丢进嘴里。   “就到前面休息一会儿吧,那边风景也还不错。”   宋青远顺着连提的目光看过去,隐藏在树木后的,是一大片草地,草里开许多色彩斑斓的小花。他点点头,跟在连提后面走过去。   “我们呼耶人,从出生的那一天就学会了争夺。我的王位,就是从几个叔父手里抢来的。”   连提仰头倒在草地上,示意宋青远也躺着感受一下,“所以我不怕任何人来争夺,也不会因为忌惮谁就暗地里搞些下作勾当。若是他有这个本事,大可来抢。”   宋青远没有挣扎,顺势坐下,靠在了一旁的树干上,还不忘给自己换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眼前是一片无边无垠的蓝天。天地之大,他的心胸也跟着开阔起来,一阵风吹过,带着花草的清香。   他笑了笑,轻声道:“但在下对权力,当真无半点心思。”   “殿下并非像表面上那般心甘情愿吧?本王可以给你自由,让你随心所欲地做你想做的事。”   “可能要让漠北王失望了。”宋青远随手拂开肩上掉落的树叶。   连提伸手薅了一截草芽,递到嘴边吹响,草枝发出呜呜的声音。他无所谓地笑了笑,开口道:“后日便是秋猎,不知殿下有何准备?”   “没有。”宋青远摇头。   这话并非敷衍,他确实没为这场秋猎做什么准备。对于这副身体,除了多备些药以外,也没什么准备的必要。   至于燕云的面子……宏德帝根本就没有邀请他爹。也不知道是不愿承认燕云的合法地位,还是怕输给燕云丢脸。      回到府中后,宋青远就见到了早已等候多时的秦子箴。调查送国书到南周的使臣一事,已经有了结果。   “那几人在与殿下交接完国书事宜的次日,就启程返回了燕云,并无异常。只有每日给他们送饭菜过去的店家曾说,有一位客人好像有一天不在馆驿。那日早上不论他怎么敲门,里面都没有人应。”   “可曾问清楚了那人的相貌?”宋青远问道。   “店家只说那人大约中等身高,左眼边有一道刀疤,模样有些凶狠。”秦子箴皱了皱眉,“属下并不知道在燕云有这样样貌的人。”   宋青远也点头表示认同,一转眼却看到了站在一旁好像若有所思的江铎。“怎么了?江铎。”   江铎有些迟疑地开口,“小的……好像见过此人。”   “在何处?”秦子箴有些激动。   “小的……小的曾偷偷到过大王子府上附近,见过这般模样的人,不经通报就进了王府。”   江铎这话说的遮遮掩掩,宋青远却一秒就明白了其中缘由。   江铎的父亲表面上是因贪污赈灾款被斩首,但实际上却是被燕王拉出来给大儿子顶罪的工具。赈灾款贪污一案,从审理到定罪不过半月,目的就是隐瞒宋祁镇才能是真正主使的真相。不然就凭一个从四品的太府少卿,怎么有如此大的胆量。   因此江铎心中记恨宋祁镇,想要为全族报仇也是合情合理的一件事。   宋青远用眼神示意秦子箴不要多嘴,慢条斯理地说道:“想来除了他,也没有人如此迫切地想要我这条命了。”   秦子箴面露疑惑,“若是大王子指使,怎么他如此轻易便放弃了?”   此人不等府上仆役动手就离开会京的举动确实让人摸不着头脑。宋青远不以为然地说:“不过是随便一试,事成血赚,失败也不亏就是了。”   “这次来会京的人选都是燕王安排的,宋祁镇不敢让燕王知晓此事。此人既然是瞒着其他人偷偷行事,便只能亲力亲为。”宋青远点点桌面,“江铎,你只需查一查那日府上有谁彻夜未归便是。”   江铎领了命令,正要离开,宋青远又继续吩咐道:“明日你将庄上所有造好的纸都送去大相国寺的念慈法师那里,一切听从念慈法师的安排。”   安排完全部事宜后,宋青远就踱步到寝殿,看着屋内熟悉的摆件,叹了一口气,清晰地认识到,即使自己甘心做个无所事事的质子,那些憎恨他的人,也不可能就此罢休。   第二日清早,江铎便过来汇报搜查的结果。   “那日晚上没有回府的一共有七人,分别是……”   宋青远打断江铎的汇报,“排除去在会京没有家室亲眷的。”   “那就只剩三人了。”江铎立马回答。   “这三人分别是何时离开府上的?”   “回殿下,前殿洒扫的那人是日落时离开的。剩下的人分别是许三和刘大,不到午时就走了。”江铎对答如流,显然是将此事查了个一清二楚。   宋青远嗯了声,吩咐道:“将着二人带上来吧。”   不过片刻,便有身强体壮的仆役把二人带了上来。   刚进门,就有一个面色青灰的人的跪了下来,边磕头边往宋青远脚边爬,“殿下饶了小的吧,小的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啊!”   旁边的仆役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防止他惊扰了殿下。   那人双臂被缚,还不忘高声为自己辩解,“小的家中还有病重的老娘,小的也是被逼无奈,才犯下的错误啊。殿下福泽深厚,安然无恙,就饶了小的这回吧。”   宋青远拉住了怒不可遏的江铎,出声问他:“所以是那人给你钱财,让你本王下毒的?”①   他见宋青远语气宽和,道是殿下愿意原谅他,赶紧声泪俱下地说道:“家里老娘病重,小的无钱医治,这才一时鬼迷心窍,应下他的奸计啊!”   “你可知那人是谁?”   “小的不知!小的不知!小的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刘大的额头磕在青石地面上,已经有血顺着鬓角救了下来,配上他痛哭流涕的模样,看起来颇为凄惨。   “那本王告诉你,那人是我燕云大王子的幕僚。他初来会京,人生地不熟的,怎么就找上你了呢?”宋青远语气幽幽,想是很为此困惑。   刘大猛地变了脸色,讷讷道:“小人……小人也不知。”   “说说吧,他是在哪找上你的?”宋青远面色不变。   “是,是在赌场……”刘大知道今日再无可能被原谅,绝望地瘫在了地上。   “本王给你们的月银并不少,给你娘买药的钱,想必也被你搭在了赌桌上了吧。”宋青远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示意一旁的侍卫,“押下去处死吧。至于他娘的情况,若是属实,就从府库支了银子送过去。”   事情水落石出,众人散去,原本押着他的仆役唾了他一口,语气忿忿:“平日里赌钱不想着你老娘,谋害殿下时就知道孝顺了!”   江铎在回廊上追上宋青远,仍是一副气不过的样子,“殿下这样做,还是太便宜他了!”   宋青远失笑,“怎么?我还要将他千刀万剐不成?”   “就该是如此!”江铎咬牙,“不过,殿下为何看起来毫不生气呢?”   宋青远不甚在意,随口道:“无需为了不必要的事情生气,也不要让情绪操控了你。遇到其他事也是,能解决就努力解决,解决不了就努力接受。生气有什么用呢?”   江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好了,陪我去看看明日秋猎准备的东西是否齐全了。”   作者有话说:   ①宋青远自称「本王」是没有问题的哦。他老爹虽然是燕王,他是燕云的三王子。但到了南周,他的地位就相当于南周的亲王,所以也可以自称为「本王」,但是和连提的「本王」还是不一样的哈—— 第15章   秋猎是南周每年都会举行的活动,只不过今年恰好赶上三年一次的盟约,因此阵势格外浩大。秋猎开始的前几日,就有专门的军队将野兽驱赶到了围场范围以内,比往年的猎场足足大了一倍有余。   按理来说,除了留守会京的一部分官员,其余的文武百官,王公贵女都可以参加围猎。但实际上,真正驱马进了围场的不过半数。大部分人还是选择了在营帐的看台上观看,等待着专们的士兵运了猎物出来。   代表燕云的宋青远为了躲避和一群人应酬,也骑着马,带着十几个人进了猎场。   但说实在的,他的骑射之术真的不怎么样。前世在学校时,也开设了马术课和弓箭课。但专业课排名第一的宋青远每次都要靠教练放水才能拿到「合格」。   因此他也不对围猎抱有什么远大的志向,悠哉悠哉地骑着马溜达着跟在人群后面。   身后的江铎突然拔高了音量,指着前方策马疾奔的人群,对着宋青远惊呼道:“殿下您看!”   不只是江铎,几乎所有进了猎场的人都冲着同一个方向看去,其中也不乏惊呼出声的人。   只见策马冲在最前的漠北王一身玄甲,双手松开缰绳,竟是直接取了两支箭,干脆利落地抬手拉弓。   几乎没有经过瞄准,两支箭就已离弦,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向着草丛深处飞去。   真正意义上的弓如满月,箭如飞电。   众人纷纷勒马停步,等待着士兵寻了猎物回来。   随行的护卫赶紧驾着马,冲着箭的方向跑去,不一会儿,就带了两头灰斑羚回来。   而坐在看台上的众人,不过互相寒暄了几句,敬了几杯酒。就看到几个士兵驮着两头体型壮硕的羚羊到了营帐。每一头羚羊就是脖颈中箭,箭羽上是漠北的标记。   看到这一幕的南周官吏面色都有些复杂。号角刚吹响时,几十个漠北男郎就策马扬鞭冲进了围场,将其他人都甩在了身后。   只不过众人想着草原上长大的漠北人骑射之术本就一直优于他们,因此也不觉得自己面上太过难看。   但当下的情况是:不过十几分钟,漠北王就射了两头以警觉性和速度见长的羚羊回来,而他们南周的有些儿郎连挽弓射箭都不太熟悉。   他们偷偷打量着在最高处坐着的宏德帝,果然见他面露愠色。   众臣见状,也不敢再高声谈论围场内的情况,只能互相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略有些尴尬地四处张望,找些不相干的话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而围场内的宋青远也有些惊叹。抛开漠北王时不时出现的不太正常的行为,客观地评价连提:   他不管是骑射技术,还是带兵打仗的能力,在这六州之内都称得上是当世无双。   宋青远有些赞叹地看他了一眼,随即毫不犹豫地扯着缰绳调转马头,朝着另一个方向往前行去。   他仍是那副病弱的模样,拉着缰绳,散步似在猎场里徘徊。   猎场的景色与后世宋青远见过的野生保护区和人工建成的猎场都不相同,他有些新奇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象,顺手扯了一片树叶在手上把玩。   然而有时候,缘分这种东西真是半点不由人。他不过是四处闲逛,随便看看猎场的植物,也能撞上刺客刺杀这种小概率事件。   远处的树林里,几十个蒙着面的刺客正将一个身着白衣的年轻人团团围住。   宋青远无意多管闲事,扯着缰绳转身就走。然而才行了两步,就听见脚踩枯叶的声音越来越近。   他只好转回身去,十几个蒙着面的刺客已经追了上来。   也不知道宏德帝的安保工作怎么做的,猎场外围守着的御林军明明都快多成了人墙,竟然还能让这么多人偷偷混了进来。   宋青远安抚着身下有些不安的马,轻轻叹了口气,“你们杀你们的人,本王不过路过此地,何必要再生事端呢?”   为首的一人打着手势,示意其他人从侧面包围。   显然是谈判失败了的模样。   宋青远无奈,只好抬了抬手,七八个披着御林军甲胄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三下五除二地就解决了人数比他们多数倍的刺客。   他看着眼前扮作南周士兵模样的秦子箴,开口问道:“这次我们的人进来了多少?”   秦子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恍惚,“都来了殿下……我们跟着过来的暗卫都混进了围场。”   宋青远叹了口气,有些真情实感为宏德帝的安全担忧了五秒钟。随后摆摆手,示意秦子箴继续隐藏起来。   只是刚出这片树林,就又遇见了一个「不速之客」。   连提拽着有些跃跃欲试,想要冲上来的枣红色骏马,一脸戏谑地对着宋青远说道:“本王还想着讨一个殿下的「救命之恩」,现下看来,是没有机会了。”   宋青远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只能挑挑眉,故作轻松道:“下次一定给漠北王留一个机会。”   “算了。殿下还是不要再遇上刺客了。”连提轻轻挥鞭打了一下马头,让它安静下来。   “本王可不是每次都能幸运地遇上殿下。不过殿下的属下……”他顿了顿,“还是真让本王意外。”   事已至此,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宋青远无所谓地笑笑,侧了侧脑袋看向他身后。   只见跟着连提身后的几个随从,马上的猎物都快挂不下了。无一例外都是大块头的生物,其中不缺狼、豺这样迅猛的野兽。   下一个瞬间,连提顺着宋青远的目光扭头,“本王特意来赠与殿下的。”   “多谢殿下好意,只是在下并不需要这些猎物。”宋青远有些不自然地扯了扯缰绳,出声拒绝。   “赫连戟……”   连提只说了个开头,宋青远就明白过来,无所谓地笑笑,“说不定看我一无所获,他还能打消些对燕云的忌惮。在漠北王的衬托下,或许连在下的父王都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连提忍不住轻笑出声,“殿下的角度还真是清奇。”   “那在下就不在这里打扰漠北王狩猎了,省得王上的猎物不足以招宏德帝记恨。”宋青远抬手行礼,策马擦着连提的身旁离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猎场的人陆陆续续回到了营帐。漠北所得的猎物果然不出众人所料,高高的垒成了一座小山的模样。在一众三三两两的野兔雉鸡中格外引人注目。   宋青远看着看台上面色铁青的宏德帝,心情颇好地夹紧马腹,回了自己的营帐中。   今晚的主食就是白日所得的猎物,也得亏他带着的十几个随从,才没让一无所获的宋青远连晚饭都吃不到。   只不过可能是现下调味料不够丰富的缘故,故而烤出来的肉也算不上多好吃。   没有孜然和辣椒面的烤肉,根本没有灵魂。   宋青远百无聊赖地拨着篝火里的木头,默默思念着公司大楼对面巷子里的一家烤得喷香的烤串店。   “我的殿下嘞,您可别扒拉这堆篝火了。”江铎有些幽怨地盯着宋青手上的树枝,“这堆火快让您给拨灭了。”   宋青远面色讪讪,把手上的树枝丢到一旁,胡乱地擦了擦手,起身进了主帐。   翌日,一觉睡到辰时的宋青远从榻上坐起来,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决定直接装病,在帐中休息一日。   到正午时,宏德帝还派了身边的内侍过来问候,有可能是昨日数量为零的猎物起了作用。   糊弄过内侍后,宋青远就继续靠在榻上,百无聊赖地盯着地上的毯子发呆。   “殿下,漠北王来了。”江铎掀开帐帘,走了进来,出声向宋青远汇报。   宋青远从榻上坐起来,有些疑惑,但还是让江铎把人请了进来。   “殿下,又见面了。”连提语气温和,从怀中抱出一只米黄色的幼兽,“赠与殿下的礼物,不知殿下是否喜欢?”   宋青远有些诧异地抬头,眼神在那巴掌大的小东西和连提脸上徘徊,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什么?”   连提也有些意外他的反应,心中疑窦丛生,但还是解释道:“本王那日在殿下府中看到的那只漆盘,上面绘着的不就是这小东西。殿下是不喜欢吗?”   宋青远这才定神看向他手中的幼兽。   通身淡黄,只有耳朵后面有两块黑色的斑纹。连提着它的后颈,小东西四腿腾空,有些慌乱地挣扎着,发出了短促的嘤咛。   嗷-嗷啊——   宋青远揉了揉眉心,有些忧愁。   这小东西分明是一只狮子幼崽!   他从连提手中接过那只不过两个巴掌大的小狮子,熟练地将它揽到怀中,姿势与从前抱猫时没有半点差别。   小狮子甩了甩脑袋,抱着宋青远的手轻轻啃咬着,倒是一副不认生的模样。   现在它身上已经沾了陌生人的味道,如果再送回去,最后的结果只有一个。   ——就是遭到母狮子的遗弃或是攻击。   可怜的小朋友。宋青远揉了揉小狮子的脑袋,只好留下它。   “没见到它的母亲?”宋青远皱了皱眉。   至于为什么这个时代就已经出现了非洲的原住民狮子,这不是现在的宋青远关注的问题。   “没有。”连提摇头,“它是本王在草丛里发现的,看它模样与漆盘上的图案相似,就抱回来了。”   “那我就收下了?”宋青远试探着开口。   “你若喜欢就留下,不喜欢本王就带走,随便扔给谁养着。”连提语气随意。   “别。”宋青远出声拒绝,吩咐江铎找些羊乳来喂小狮子。   “本王那里就有,让他到本王那里取吧。”   宋青远点头,同意了连提的建议。在这片地方找些羊乳可不是个容易的事。他开口向连提道谢,态度真诚。   “那本王就告辞了。”连提面色不变,但却在暗地里松了口气。看着对面的人抱在怀里抚摸的模样,想来应当是喜欢的。   “去送送漠北王。顺便拿些羊乳回来。”宋青远吩咐江铎。   当然后半句话他只是想想,没有说出口。   作者有话说:   小狮子:我是狮子,不是橘猫,嗷——   赶着给老婆送礼物的连提:不,你是。   只有橘猫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第16章   就在宋青远沉迷于逗弄那只虎头虎脑的小狮子时,会京城内,也有些新鲜消息传了过来。   营地外的一条小溪边,有两个人正在边走边讨论着此事。   走在靠近河那边的人,年过半百,鬓角花白,着一身绯色官袍,但举止儒雅温和,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意。   竟是现任尚书右仆射的周文道。   “衍秋啊,近日大护国寺的消息,你可有听说?”   周文道旁边的那位年轻人态度恭敬地回答:“老师说的,可是那护国寺的念慈大师近日宣称,家境贫苦读书人,在证实其身份后,便可免费领取纸张一事?”   “你这小子消息倒是灵通的紧,不错,为师说的正是此事。”周文道捋了捋胡须,笑着打趣学生。   表字为「衍秋」的杜家大郎自谦了几句,随后正色道:“老师您觉得念慈大师此举如何?”   闻言,周文道思索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此事若是能长久,那便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自我南周建国以来,读书的机会就多集中在那些世家大族之间。若是朝堂之上能出现更多出身低微的官员,对百姓和我南周都是一件好事。不过,”   他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坊间传闻这纸为一位不知名的郑姓富商捐赠,但再富裕的商户,也耗费不起这样大的开支啊。”   身边的杜衍秋也跟着叹了一口气,“纸价太过昂贵了。老师您作为我南周的一代大儒,平日里练字用起纸来,还不是抠抠搜搜的。”   “你倒是惯会打趣老师。”周文道停下脚步,“为师倒可以上书皇上,以皇上的名义捐助那些学子。”   “望老师三思啊!”   杜衍秋面露忧色,赶紧走了两步到周文道面前,“老师您忘了梁公了吗?前年梁公向皇上上书,恳请皇上给那些家境贫寒的学子建一座书院。但当时不但没有被皇上认同,反倒被许多世家大族所记恨,最后被贬去岭南……”   周文道摇摇头,“哪就有你说的那样严重了?况且,老师就这么教你的吗?为人臣者,应当主耳忘身,国耳忘家,公耳忘私,利不苟就,害不苟去。岂能因为害怕被记恨就不去做了呢?”①   “学生知道了。”杜衍秋面露愧色,低声应道。   杜衍秋的猜测果然没错,周文道下午面见皇帝,刚提出资助贫寒学子一事,就被宏德帝皱着眉打断了,“朕知道丞相心系百姓,只不过近年来国库实在不丰,还是再议吧。”   宏德帝和许多南周的贵族一般,并不把这些出身贫寒的读书人当一回事。他们自诩出身高贵,只觉得那些人不过是些身份低贱的下等人,怎配入朝做官。   如今早已时过境迁,他们却还半点不思改变。   宏德帝庸碌,但连提可不傻,他皱着眉盯着远处,沉声道:“此举若能长远,定能为南周培养大量人才。”   只是,怎么平白无故冒出这么一个不知名的人物,要花大价钱给那些家境贫寒的读书人资助纸张呢?   大相国寺,念慈大师,不愿透露姓名的香客……连提心中闪过一个不可思议地想法。   “怎么了王上?您可是想到了什么?”邬齐那见连提一脸牙疼的模样,不由地出声问道。   连提将那日的揽香山之行缓缓道来,还特意模糊了自己再三嘴欠的行为。   邬齐那听后,也面露诧异:“应当不可能吧?燕云的三王子殿下与宏德帝不和之事,整个南周都快知道了。他又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利于南周之事呢?”   不对。连提仍是摇头,“他是与宏德帝有龃龉,又不是与南周百姓有不和。”   邬齐那仍是不愿相信,若是厌恶一个人,就连看到他所住地方的墙壁,都会心生厌恶之情。燕云的三王子,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②   “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了。”连提将漠北人「一根筋」的刻板印象展现到了极致。说罢就走出了帐篷,临走时,还不忘顺手拿了邬齐那帐中的一罐羊乳。   纵是见多识广如宋青远,也被连提的直白给惊到了,怀中的小狮子被他一个不慎,摔到了榻上,发出了不满地哼唧声。   宋青远赶紧顺着毛摸了两把,倒也无意隐瞒连提,抱着一种「反正他已经起疑,不如直接认下」的心态,开口道:“在下早就说过自己对皇位无意,索性那些纸能帮到不少人,捐了也就捐了。”   连提用手指戳了戳好不容易爬上矮桌的小狮子的脑袋,看它向自己呲牙的模样,继续问道:“所以殿下那年冬日赊与漠北商人粮食,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宋青远有些惊讶地点点头表示肯定,心中意外,没想到连提竟然连这件事都知道。   “那殿下为何特地要一些品质低劣的铁矿石呢?”   连提语气温和,但眸光锐利,仿佛能看透一切。   宋青远面色不变,“当时那些漠北商贾,也没什么更值钱的东西了。在下本想试着看能不能炼些铁出来。”他适当地摆出些许失落,轻轻摇了摇头,“没想到竟是只能炼出些废渣来。”   “燕王似乎不允许几位王子私自铸铁。”连提挑了挑眉。   “一些私底下的尝试罢了,燕王倒也不会发现。”宋青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连提点头,似是表示了解。   宋青远刚刚说的话滴水不漏,半是真,半是假,任谁都挑不出问题。哪怕将「私自铸铁」一事告知燕王,在不过是炼出些废渣的结果下,燕王也不会太过追究。连提除了点头以外,也别无他法。   “既然殿下也是心怀百姓之人,又怎能甘心蹉跎在这四四方方的会京城中,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畏手畏脚呢?”   宋青远心中一紧,知道他仍是为了邀自己到漠北,但这句话却正好戳到了他自己,以及许多和他一起来南周的部下的心窝子上。   他低头不语,许久才笑了笑,“这世上,真正能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之事的人,又有几个呢?”   连提皱了皱眉,看着他这副不喜不悲,油盐不进的样子,有些气急地站起身。   下一个瞬间,却又在宋青远诧异的目光里坐下。   “殿下清楚,我漠北有三千部落之多,幅员辽阔。但彼此之间为了女人、土地、粮食、牛羊,而进行的不止不休的战乱,却让漠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连提缓缓开口。   “自我祖父统一漠北以来,每一任漠北王都必须经历一番斗争才能坐稳王位。各个部落首领心思各异,虽然面上臣服于王庭,但实际嘛……”他看向宋青远,语气嘲弄。   宋青远大概明白了连提的意思。   现在的漠北由两方势力构成。一个是由许多部落首领组成的。这些人并不真正服从于漠北王,都对那个王位虎视眈眈,彼此之间也不一定和谐。但一旦漠北王有意加强王权和对各个部落的控制,他们便会团结在一起抵抗连提。到时候即使漠北王能将其部落并入版图,漠北也不免元气大伤。   而另一方势力,自然是以漠北王为首的。其中包括了他麾下的文武大臣以及归顺的部落。   若是不能将漠北彻底统一在漠北王的统治下,漠北就难免重新回到原本三千部落割据分裂的状态中。   但这些与他宋青远又有什么关系呢?连提不会是想要他以一己之力改变这样的局面吧?   “所以……”宋青远试探着开口。   “本王需要一个人、一个全新的力量,可以压制中旧有的部落,打破现在两方对峙的局面。”   还真是他想的那样啊……宋青远竟然不觉得太过意外。   他叹了口气,漠北王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敢想敢说呢。   “怕是要让漠北王失望了。在下并无这样的才干胜任如此艰巨的任务。”   “虽然不知道殿下在世人不知道的地方做了多少事,但本王相信自己不会看错。”连提语气幽幽,“本王也相信殿下有这样的能力。”   并不是宋青远自负,但扪心自问,对当下漠北的局势,他确实有能力改变。只不过对于他来说,漠北算是一个从未涉及的、完全陌生的地方。若是贸然踏入,未免太过鲁莽。   “现下的六州,漠北算是殿下最好的去处。本王还希望殿下可以认真考虑一下本王的意见。”连提点到为止,并不多言。   他在起身要走时,突然转过头来,“不知殿下可还记得去年冬日,与殿下做生意的那队商客的管事,他有个十几岁刚从军的儿子,死在浑恪部落的叛乱中了。”   说完连提就告辞离开。   江铎端着用羊奶拌好的肉糜进来,刚好听到了连提的最后一句话,有些丧气地垂着头地放下碟子,“小的还记得那个管事,第二年开春时,他还给殿下送了不少他自己做的乳酪……”   宋青远看了一眼连提离开的方向,语气微妙:“他开春时,才与我说自己刚娶了一个燕云女子做媳妇,哪就有一个十几岁的儿子了。”   江铎也不由的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地问:“所以漠北王在诓骗殿下?”   宋青远叹了一口气,“虽说他没有一个十几岁的儿子,但漠北数万家庭之中,可不缺有一个十几岁参军,最后死于战争的孩子的爹娘。”   作者有话说:   ①“为人臣者,应当主耳忘身,国耳忘家,公耳忘私,利不苟就,害不苟去。”出自班固所著的《汉书贾谊传》   ②“若是厌恶一个人,就连看到他所住地方的墙壁,都会心生厌恶之情。”其实就是「恶其余胥」的意思,但是邬齐那汉语不太好嘛,大家理解一下。 第17章   宏德帝的仪仗明日便会从通化门回京。   礼部的官员提前好几天就派人将街道打扫干净,路上也洒好水,防止马蹄踩过扬起灰尘,污了皇上的眼睛。街边挑着扁担叫卖的货郎也被赶走。禁卫军早早地列队守在城内,等待着皇帝的仪仗经过。   在离禁卫军驻扎的地方不远的一条小巷,住着郑娘子一家。郑娘子本是关内道人,七八岁时,爹娘都死在了战乱当中,她才随邻人一起逃难来了会京。   他们这种被迫背井离乡,逃往他地的人都算做流民,因为没有路引,进不了城,郑娘子他们一路就只能睡在郊外的破庙荒地里。有时一场大雨就能浇灭许多人的性命。   幸运的是,他们在会京终于遇到了体恤百姓的大官,组织他们开垦荒地。   到了足够的年份后,就能将他们所种的田归自己所有。   郑娘子在十六岁时,就嫁给了同她一起逃难来的刘三郎。三郎干活利落,郑娘子也是个勤快人,心思灵巧,每日便寻了些纺线织布的营生贴补些家用。   这些年下来,他们虽不算殷实人家,但生活也算有奔头。   只是天不遂人愿,哪成想一向身强体壮的刘三郎,不过是得了一场风寒,便撒手人寰。留下郑娘子和两个年幼的孩子,孤儿寡母的艰难生活。   郑娘子看着屋里一日比一日瘦削的两个孩子,几乎哭瞎了眼睛。   邻人知晓郑娘子一家这般艰难的生活后,也常有心善的送些粮食过来,顺便劝着郑娘子改嫁。   每每遇到这种情况,郑娘子皆是沉默不语。但第二日仍是去外面寻了营生,没日没夜地纺线赚取孩子的口粮和房子的租金。   邻人见她如此,也不再劝。但若是遇到什么合适的活计,都会先紧着她来。   “郑娘子你在家麽?”同院的赵家嫂子快步走进院子,敲响了郑娘子房门。   “在的。咋了,婶子?”郑娘子从里面给赵家嫂子开了门,手里还拿着纺线的纺锤。   “听人家说,明儿大相国寺的僧人们施粥施粮呢。你明日赶紧领着你家两个孩子过去。”赵家嫂子眉间带了喜色,嘱咐道:“一定要早些,去晚了怕是就没有了呢!”   郑娘子听了这话,也是欢喜极了,再三向赵家嫂子道谢。   若不是赵家嫂子告知,她还真不知道有这好事情。   这几日营生难寻,家中粮缸也快见底了。若是能领到些粮食,那真是解了家中的燃眉之急。   赵家嫂子摆摆手,“不必谢我,你带着两个孩子讨生活也实属不易。”   她看了一眼榻上瘦胳膊瘦腿的两个孩子,叹了口气,没再提劝说郑娘子改嫁的话。   郑娘子送走赵家嫂子后,有些欢喜地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明日和娘去大相国寺,寺里有高僧施粥哩!”   “真的吗?能吃上粥!”两个孩子抬起头来,惊喜地看着郑娘子。   “是哩,不过一定要早早起床赶路,你们俩能做到吗?”   “嗯。”“我们能做到。”两个孩子都重重地点头。   第二日一大早,郑娘子就带着两个孩子到了大相国寺。   施粥棚才刚搭好,几个年轻的僧人正忙里忙外地准备着。   郑娘子托旁边的人帮忙照看一下两个孩子,自己走上前去,出声询问:“几位法师可需要妾身帮忙?”   几个小沙弥抬头,面前的人着一身有些发白的旧衣,衣上还有几块补丁。虽然朴素,但却干干净净的,让人心生好感。   为首的沙弥赶紧向前一步,双手合十,“多谢娘子好意,我们师兄弟几人还能忙得过来。”   郑娘子点头,行了个礼,刚要转身离开,却听到身后有一人叫住了自己。   她看向来人,只见一个面容慈祥的老僧,面露笑意,“虽说施粥棚没有需要娘子帮忙的地方,但老衲有一个活计却是需要娘子的,不知娘子可否愿意?两个孩子就跟着寺里的僧人一同吃住。”   郑娘子听了这话,见身后的小沙弥没有出声,料想面前的老僧应是相国寺内的管事。   她面露犹豫,“并非妾身不识抬举,只是妾身一个寡妇,出身不祥,在相国寺做活,怕是不敬佛祖,犯了寺中忌讳。”   “阿弥陀佛。”老和尚听到这话,摇了摇头道:“佛曰「众生平等」,又何来不祥一说。”   郑娘子仍心存犹虑,贸然跟着面前这个和尚太过冒险,但她的生活实在是难以为继,自己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孩子饿死。   终于,郑娘子咬了咬牙,应了下来。两个孩子被身后的沙弥带进相国寺。   “老衲法号「念慈」,乃是这相国寺的住持。”路上,郑娘子听到身旁的老僧如是说。   “您就是念慈法师!”郑娘子的声音因为震惊而不由地拔高。   她早就听人说相国寺的念慈法师是真正的高僧。但没想到眼前这个衣着清贫的老和尚竟然就是名满会京的念慈大师。   念慈法师笑而不语,将她领进了一个不起眼的院子。   只见院子里堆了好几堆树皮,还有许多她从未见过的工具。   “这是?”郑娘子有些疑惑。   屋子里出来一个小沙弥,笑着对她解释道:“念慈法师打算在这处设个造纸的作坊,娘子到时候就跟我们学着,学会了便要上工。娘子吃住都在这里,工钱每月给一百文钱。”   一百文钱便足够她们一家人生活,更何况她和两个孩子吃住都在寺里。   郑娘子感激万分,“法师放心,妾身一定好好做活。”   她知道造纸的作坊对自己技术都看管得紧,赶紧补充道:“妾身一定守口如瓶,不会将学到的手艺泄露出去。”   听到这话,小沙弥笑着说道:“咱们这里可不需要娘子守那些规律,若是娘子学得好,将来大可自己开个造纸作坊去。”   “这……”郑娘子愣在原地,竟没想到相国寺的造纸坊居然是抱了这样的念头。   若是大家都学会这造纸的方法,岂相国寺的造纸坊岂不是赚不来银子了?   “又不是将造纸法子传了出去,我们就造不出纸了?”小沙弥见她面露讶异,朗声说道,“况且若是人人都会这造纸之术,还愁人们用不起纸吗?”   “前些日子东市上出现的用来糊窗户的桐油纸,大家也就都能用的起了。到时候家家户户都安上桐油纸窗,家里亮堂堂的,不知有多好!”   郑娘子的心砰砰地跳。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念慈大师,见他面露微笑,激动地点头应下这门差事。   与此同时,暗地里策划出这一件事的宋青远也回到了会京。   刚回到王府,江铎就忙不迭地抱着小狮子到了宋青远面前。   “殿下,这小崽子一直吵闹着,小的实在是没办法了。”   宋青远接过江铎递过来的小狮子,将它抱在怀里。   不过几日,这小东西就胖了一圈。宋青远拎他后脖颈时,已经感到了几分吃力。   小狮子一到宋青远怀里,皱着鼻子嗅了几下后,就安安稳稳地靠在了他身上。一副岁月静好,人畜无害地模样。   江铎有些诧异地看了它两眼,“嘿,这小东西!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就张牙舞爪的。怎么一到殿下身边,就这般乖巧了。”   这事也当真奇怪。明明是江铎在照顾小狮子的日常生活起居,它格外粘着宋青远。每日睡醒起来若是见不到人,就要哼哼唧唧地闹腾。   宋青远无奈地笑笑,起身从书柜里取出那个已经成了工具箱的佛龛。   “要你找的木匠你找来了吗?”   “昨日便到府上候着了。”江铎点点头,“可要小的把他叫过来?”   宋青远想了想,吩咐道:“让他到花厅那边吧。”   宋青远口中的花厅就是之前他测量正午太阳高度角时去的地方。就这么看,显然有沦为工艺室的趋势。   江铎应下,自觉帮殿下抱起工具箱,摸着木头柔和的木纹,心中不由一痛。   这可是紫檀木佛龛啊!怎么就能用来装一堆木尺绳线,还有看起来脏兮兮的炭笔呢?   宋青远可听不到江铎心中的呐喊,心情颇好地揉了两把小狮子手感很不错的肚皮,起身踱步到了花厅。   到了花厅,木匠早已站在院子里,见他走近,赶紧躬身行礼。   宋青远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递给他一张图纸,语气温和道:“可能看懂?”   木匠接过图纸。宋青远见他抓耳挠腮地看了许久,正打算出身解释,就听到木匠有些迟疑的声音。   “这图样颇为新奇,小人从未见过。不过,”木匠顿了顿,有些迟疑地说道:“倒是十分简洁。小人好像看明白了,殿下要做的,可是一个波浪状的木墩?”   宋青远有些赞许地点头。   他要做的,正是后世有猫家庭里人手一个的猫抓板!   这几日他就发现,小狮子已经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磨爪子这一基本生存技能。在猎场时还好,好歹有树干供它折腾。   但到了帐内,那些家具、床帏便没少遭它毒爪。   为了此事,江铎没少捂着心口,心疼银子。   宋青远便想着,给这小破坏王做个猫抓板出来。不然就算他资产再丰厚,怕是也经不住它这么破坏。   猫抓板晚做出一天,王府上就多一件无辜受伤的家具。因此刚回到府上,宋青远便叫来木匠,商议着如此做出猫爪板来。   “木头本王已经给你备好,你可有把握将此物做好?”   木匠闻言,挠了挠头,思索了一下,“可以倒是可以,只不过木墩上的这弧度有些难做。可能要费些功夫。”   宋青远点头表示了解,又让江铎把他的工具箱递过来。   这里面有许多他琢磨出的小工具,都是后世木工常用的东西,想来可以帮他省不少力,也能提升许多效率。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感同身受宋青远的烦恼……   作者看了一眼自己家里破破烂烂的窗帘,悲伤叹息:(对了,大家是更喜欢感情线多一点还是事业线多一点? 第18章   宋青远从府库里拿出一捆剑麻绳交给刘木匠,吩咐他将剑麻绳缠好固定在木桩上。   也不知道猫抓板对狮子有没有吸引力,但他现在也只有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等小狮子再长大一点,就能把它安顿在花园里了。   宋青远自我安慰着,将工具放心地交给了刘木匠,自己转身回了书房。   花厅到书房隔了一个花园,常有仆役躲在假山后面偷懒,闲聊些小厮厨娘的八卦。   按照宋青远的观念来看,只要不太过分,耽误了主子交代的任务,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必要训斥苛责他们。毕竟不让员工摸鱼的老板不是好老板。   因此,宋青远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从另一边绕了过去。   却没想到在杂役口中竟然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今日假山闲谈的主角竟是自己么?   宋青远有些失笑地停住脚步,想听听他们是怎么编排自己的。   只听见一个压低了声音的男声道:“你们可不知道,近日里,会京城都传咱们殿下与漠北王关系不一般嘞!”   说话的是燕王指派过来侍奉他的阿福。   “真的假的,你可别胡说。”另一人有些不相信。   “嘿,你这狗崽子!这还能有假?前些日子皇上出京打猎,据说那漠北王天天往我们殿下帐里跑,一待就是好几个时辰哩!”说话的阿福见有人怀疑,不由得提高了点声音。   “行了行了,你声音低点,小心让人听见了。”一个年纪偏大的人出声阻止。   “那你说,咱们是不是很快就能回燕云了?”最开始质疑阿福的那人问道。   “也许吧,要是府上这位真和漠北勾搭上了,咱们这些人还指不定会怎么样呢。”另一个人叹了一口气。   “不过我倒不怎么想回去。三殿下脾气又好,明知道咱们是探子,也从不折腾咱们这些下人,给的月钱也还高。”阿福有些忿忿地说道。   “也是,真回了燕云,还不一定有咱们这些人的活路。”   说话的那人叹了一口气,几人皆是沉默下来。   宋青远换了一条小径绕过了假山,没去追究这几个人的过错。他们的话虽然夸张了点,但这件事也并非空穴来风。   秋猎这几日他确实与连提走得近了些。虽然都是连提主动拜访,但自己也没把他挡在门外不是?   宋青远回了书房,把江铎叫了过来。   “说说吧,近日外面有什么关于我和漠北王的传言了。”宋青远敲了敲桌子,“胆子挺大,都知道瞒着我了,嗯?”   “小的不敢啊。”江铎低着头,讷讷道:“是秦子箴将军让小的不要告诉殿下,怕殿下为此烦心。”   “不管怎么样,都不应该瞒着我。我罚你一个月的月银,你可服气?”宋青远想了想补充道:“还有秦子箴也是。你明日叫他到府上见我。”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自己偷偷隐瞒消息都是大忌。宋青远不愿重罚他们,但一定要让他们知道错误,下回不敢再犯才是。   “小的知道错了,多谢殿下从轻处罚。”江铎诺诺地点头。   “好了,现在说说都传了什么消息吧。”宋青远摆摆手,此事就算揭过去了。   “回殿下。”江铎犹豫地开口道:“现在许多人传殿下与漠北王走得亲近。说是燕云要和漠北联手吞并南周了。”   “纯粹是无稽之谈。”宋青远毫不客气地说道。   要是燕云和漠北联手就能吞并南周,他还用翻山越岭来会京做质子?   造谣也得讲究基本法吧。   “还有什么?”宋青远撇了撇嘴,顿时对这些坊间传言失去了兴致。   “还有……还有……”江铎吞吞吐吐了好一会儿,才一鼓作气地开口道:“还有传殿下您和漠北王是断袖,漠北王这次会盟就是为了带你回漠北的!”   “什么?”宋青远因为太过吃惊,连声音都比平日里高了几分。   这件事是在不能怪宋青远。不是他没见过世面,饶是前世看了那么多千奇百怪的新闻,自诩没什么是他没见过的,宋青远也没想到会有这么离谱的传言出现。   “小的也知道这事情离谱,但不知怎么突然就传出了这种消息。秦将军也派人去查了。”江铎紧张地说道,生怕宋青远一口气没喘过来晕过去了。   “看来这漠北的水,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深啊。”   江铎见宋青远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地问道:“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青远缓声解释道:“一般人看到我和漠北王走得亲近,大多只会联想到两国的关系。因为在平常人眼里,我首先是燕云的三王子,其次才是宋青远。因此前一个传言才是正常人遇到此事是的第一想法。而至于那些关于我俩是断袖传言的,必定是有心之人故意散播的。”   “小的明白,”江铎思索了一下,“只是殿下为何就确实是漠北干的呢?”   “这个传言对我和漠北王双方都有影响。”宋青远顿了顿,“但影响最大的还是他。毕竟我不过是一个质子,而他是一国之君。若他被怀疑是断袖,那对漠北的政局一定会有莫大的影响。”   江铎忍不住频频点头。   宋青远补充道:“而且,燕云手没那么长,做不到在会京大肆传播消息,因此放出谣言的不会是燕云的人。而南周现在对漠北以安抚为主。若是漠北王听到这个传闻一怒之下向南周进军,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得不偿失的事,所以也不会是南周。”   “那就只剩漠北了!”江铎惊叹道。   宋青远点点头,有些幸灾乐祸地开口:“看来漠北王的那个位子,坐得也没我想象中的那么稳啊。”   江铎挠挠头,“那殿下,小的去给秦将军传消息了。”   “不用了。等秦子箴回来再罚他也不迟。现下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你办。”宋青远心情颇好地收回了命令。   “何事?”江铎有些疑惑地问道。   “你现在给漠北王府上送一封请帖,就说我明日在芙蓉阁中宴请漠北王。”宋青远吩咐江铎,“回来的时候顺便和芙蓉阁的老板打声招呼,让他将顶楼最好的那个房间给我留着。”   芙蓉阁的掌柜是宋青远有一次去那里吃饭时结交的。   他颇喜欢芙蓉阁的一道名叫「醉香鸭」的菜,就与掌柜攀谈了两句。没想到那掌柜也是个极其爽快的人,二话不说就将醉香鸭的做法教授给他。作为回报,宋青远也教给掌柜几个在后世很受欢迎的菜式。   就这么一来二去,宋青远与那掌柜倒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   将会面的地点选在芙蓉阁,他也放心。   宋青远从地上抱起蠢蠢欲动想要啃桌腿的小狮子,正准备打它一巴掌让它涨涨记性。举起手时突然想到前世那些肥皂剧里经常会出现的台词:   “你别拿孩子撒气,孩子是无辜的啊!”   他想了想自己被连提连累着传上的断袖的绯闻……   嘶,这台词还挺适合现在的境况。   宴请漠北王主要是为了和连提商议合作一事。   前几次连提的邀请都被他糊弄应付过去。但这并不意味着宋青远不打算与漠北合作。   事实上,除了漠北,他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去处。只不过宋青远在等,等他真正清楚漠北内部的情况,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   现在才真正到了与漠北王谈判的时候。宋青远笑着摇了摇头,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殿下,您让小人做的东西小人做好了。”们外传来一个健朗的男声。   闻言,宋青远抬头,只见刘木匠在门口候着,身后还跟着两个杂役,想来是搬猫抓板的。   “进来吧。”宋青远向他招手。刘木匠带着两个小厮将巨型猫抓板搬了进来。   “就放在那里吧。”宋青远指了一个地方,指挥着小厮把猫抓板放置在靠着矮榻的墙角。   这个角落既宽敞,足够小狮子活动,又离床榻不远,它玩耍时也能看到宋青远。   将猫抓板放置好后,刘木匠有些好奇地问道:“小人斗胆一问,这东西时作何用处呢?”   宋青远把手伸进矮桌下面,一把将躲在里面的小狮子拽出来,拉着它的爪子在猫抓板上蹭了蹭。   “给这小东西磨爪子用的。”   看到宋青远抱在怀中的动物后,刘木匠大惊失色道:“这,这般凶兽,殿下怎么能将其豢养在身边呢!”   宋青远顶着刘木匠震惊与害怕兼具的目光,毫不在意地揉了揉狮子的脑袋,安抚道:“它天性温顺,倒是不怎么凶猛。”   刘木匠低头,看着刚刚还在宋青远手下蹭脑袋的小狮子冲自己呲牙的模样,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尴尬地点点头,在心中感叹:不愧是燕云的王子殿下,果真不是普通人。   宋青远尚且不知刘木匠心中的惊涛骇浪,起身从书架最底层拿出了一张卷起来的图纸,递给了刘木匠。   上面详细记录着他在测量出会京一带的正午太阳高度后,经过计算得出的最合适的屋檐角度的延伸出的长度。   刘木匠接过图纸,仔细地思索着上面的图样和数字,直到宋青远开口才回过神来。   “这图纸你先拿去研究吧,不过这张图纸只能在会京附近用,换个地方怕就不好使了。”   “小人受之有愧啊!”刘木匠闻言,赶紧作揖摆手。他从前也和师父一起造过房子,自然知道这份图纸有多贵重,自然不敢平白无故收下这份图纸。   “不必推辞,本王要它也并无大用,不过是闲来无事琢磨出打发时间罢了。若你拿去能将它推广到百姓的房子中去,也不失为一件美事。”宋青远劝慰道。   “小人一定不藏私,将它以殿下的名义推广出去。”拿着图纸的刘木匠激动得声音都发抖了,连连作揖感激道。   “不必不必,本王无意将它冠以自己的名字。”宋青远赶紧拒绝。   开玩笑,这又不是他发明出来的东西。他只不过是借用了许多前辈学者的成果,怎么敢将此据为己有。   刘木匠闻言,也不再多言,躬着身子感激道,“小人无以为报殿下大德。若是殿下重建屋顶时,小的愿意来帮忙。别的不说,小人的木匠活儿可是精巧着呢!”   在刘刘木匠眼里,宋青远得了这么一张图纸,是一定要先将自己的府上修缮一遍的。   他猜得倒也准确,宋青远最开始画这张图纸确实是抱着改造自己王府的打算。   不过现在,似乎用不到了。   宋青远笑着点头,看了一眼地上做工精致的猫抓板,“你做的东西确实精漂亮,若是本王需要你,会派人去寻你的。”   “哎,好。那小的就告退了。”刘木匠拱手作揖,出了书房。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两人会谈!   ——   今天改了几章,增加了点内容,不然可能真的会有人以为咱漠北王是个恋爱脑傻狗。   但其实称王称帝成就一番伟业的,不一定都是心狠手辣的人,但一定足够的冷静清醒。   虽然最后连提还是退化成了脑子里只有老婆的笨蛋,但毕竟那时候已经有小宋总为他治理天下,他就可以躺平了。   这说明一件事:脑子不用确实是会退化的。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芙蓉阁最好的房间是临湖的一个雅间。推开窗户就能看到外面秀丽的湖景。   此时正是泛舟游湖的好季节。   湖上飘散着零零落落的桂花瓣,微风吹过,裹挟着水气的花香沾在游人的衣襟上。不论是饮酒还是赏景都别有一番风流肆意。   宋青远让江铎到楼下等着漠北王的车驾,自己则靠在屏风边上,望向湖上泛舟的游人。   别人赏景他赏人。   连提一进来就看到这么一副美人倚窗赏「景」的难得画面。   特别是宋青远这个美人还穿着一袭银丝云纹的白袍,更显得俊美清朗。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宋青远便转过身来,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换了一副带笑的表情,微微颔首道:“漠北王来了。”   连提应声,自然而然地在主位上落座后,状似不经意地随意感叹道:“听闻的芙蓉阁的菜式最为新鲜,楼上的雅间更是供不应求。本王提前几日都没订上这顶楼的的雅间。今日还要多谢殿下,本王才能见到这顶楼的风景啊。”   宋青远心想,这才不过刚开始,就要试探我了底细了吗?   不过这样也好。既然是来求合作,总要摆出些诚意,让对方看到自己的价值才是。   只是前世宋青远一直是审视对方价值的那一个。现下突然转换了位置,自己还有些许的不适应。   宋青远顿了顿,语气和缓地说道:“在下与这芙蓉阁的掌柜交好,因此特意与掌柜讨了这间雅间来招待漠北王。”   这话说了约等于没说。因此宋青远早就做好了连提继续提问的准备。   毕竟自己也不能刚开始就一股脑把手里的牌全亮出来不是?   只不过以他这个身份,很难向人解释自己为何会懂得那些庖厨之事。   但令宋青远意外的是,连提竟然没接着这个话题继续深究下去,而是点了点头后就让自己的随从端了一个墨色的酒桶到桌上。   连提勾了勾唇,笑道:“这是漠北特有的烈酒。本王特意带了几坛过来,殿下不妨尝尝。”   宋青远也不由得被勾起了几分好奇心。   前世的他参加的商业应酬数不胜数,各种白酒、葡萄酒、利口酒都没少品尝过,也能对此品评一二。   来了这个世界后,宋青远就听那些来往的商人说漠北多好酒,只是一直没机会尝试。   现在终于有了这个机会,宋青远赶紧点头。谢过连提后就让小厮给自己斟满了一杯。   看着酒盏中带着微微的琥珀色的烈酒,宋青远不由得有些惊讶。   他举起酒盏闻了闻,也不像是因为泡了药材而使得酒的颜色发生了变化。   竟然是某种全新品种的酒吗?   他本以为,连提带来的酒也不过就是普通的浊酒,只不过酒精度数稍微高一点罢了。没想到竟然是自己判断错误了。   宋青远浅浅地尝了一口,眼睛不由地一亮,称赞道:“入口甘冽,回味悠远。当真是好酒!”   这话并非他刻意吹捧,连提带来的这坛酒确实是难得的好酒。不仅味道醇美柔和,香气也是纯正馥郁。最难得的是,仔细品尝后竟还能尝到一丝花果的香气。   连提面上带笑,看着宋青远,也端起酒盏,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宋青远有些好奇地问道:“这酒是如何酿成的?”   连提皱了皱眉,面色有些犹豫。   宋青远打量着连提的表情,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一时失言,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这酒口感丰富,想必酿造技法也很是特别。人家的秘法就这么被自己大咧咧问出来,对方只是面露犹豫,没有给他难看,已经算是很有礼貌了。   宋青远连忙解释道:“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一时好奇。多有冒犯,还望漠北王原谅。”   连提摆摆手,并不在意,“本王没有那个意思,这酒是浑恪部落酿好后送到本王手里的,本王也不清楚其中技法。”   宋青远有些意外地点头,他倒是忘了这一茬。人家堂堂的一个君王,不懂酿酒一事才是正常的。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对什么事都充满了好奇。   不过也多亏了他这点好奇心,对许多不相干的事都有些许了解。现在自己才能有底气坐在这里和漠北谈判。   宋青远笑了笑,看着桌上刚上全的各色菜肴,笑着示意连提:“漠北王先尝尝这桌菜,味道很是不错。”   连提点头。他们漠北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因此他边夹菜边问道:“不知殿下今日宴请本王所谓何事?”   宋青远心想,终于聊到正题上了。   他挥手示意雅间内的小二都退下,缓缓开口道:“世人皆知漠北今年入夏连夺南周三城,声威大震。不过似乎……漠北境内却并不像看上去那般稳定?”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却被宋青远以一种极其笃定的语气说了出来。   连提闻言也毫不生气。那日秋猎之时,他就将漠北的境况向宋青远和盘托出,现下他倒是很想知道宋青远会有什么应对之法。   宋青远继续说道:“部落之间的权力过大,必定会威胁到王上的统治,长久以往也不利于漠北统一。虽说若是贸然对其开战,会令漠北陷入战火之中。但以王上如今的实力,若真想解决几个意图犯上作乱的部落,也并非无计可施。只是……”   宋青远顿了顿,连提有些好奇地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只是,现下漠北一国的生计,怕是都在靠战争养着吧?”   漠北的局势并不难理解。   虽然各个部落都有自己的军队。但经过几任漠北王的努力,不管是数量还是实力,都已经远远不能和王属的军队相提并论。若连提真打算收拾他们,并不要费太大的功夫,唯一要费些心思的就是漠北地广人稀,各部落之间距离有些远,军队需要耗费些时间罢了。   但连提始终迟迟不肯对他们下手,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和整个漠北的国情有关。   漠北的气候和地形就决定了漠北人民大多以畜牧业为生,粮食和布匹都得靠和中原国家的互市来换取。   拥有着大量耕地的南周就相当于将整个漠北的命脉都拿捏在了手中。   像是脖子上被套了一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收紧的绳索。   在宋青远看来,漠北无疑是个资源丰富的地方。但不论是石油还是稀有金属的矿藏,都不是现在的科技水平能进行开发的。   若是想要拿掉脖子上那根绳索,保证国内百姓的生活,资源上的不足就只能靠战争来掠夺和弥补。   但漠北现下的粮食和布匹储藏根本不足以支持漠北发动战争。   之所以连提现在能将南周打得节节败退,说白了就是在走「以战养战」的路线——利用在和南周打仗时获得的物力和财力,维持着漠北继续进行对外战争。   这就是连提现下不敢将矛头对准各个部落的原因。   一旦停止向南周进军,庞大的军队就必须依靠国内那点微薄的资源养着,这对百姓是极大的负担。   除此以外,最重要的是,停止扩张的漠北就只能靠几个对方想关闭就关闭的互市,来获取粮食和其他资源。这样一来,那根绳索就又套到了漠北的脖子上。   宋青远摇摇头,心里一清二楚。   现下连提并不是缺一个解决各个部落的办法,而是缺一个用和平的手段解决各部落的办法。   果然,连提面露惊叹,高声赞扬道:“本王果然没有看错人,殿下当真是个难得聪慧的人才。”   “那殿下,可有办法?”连提直起身,看向宋青远。   作者有话说:   俺知道今天好像有点短……明天一定补上-爱大家,么么哒! 第20章   面对连提的询问,宋青远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垂眸不语,摆出一副思考的模样。   是他没有办法吗?并不是。   相反,不动兵戈就能摧毁一个国家的办法实在是太多了。   在人类漫长的数千载历史长河中,如何兵不血刃地让一个国家从内部崩溃的办法,宋青远都不用深思,就可以罗列出无数种。   操控舆论、激化社会矛盾、经济制裁、粮食战争、和平演变……   随便拿出其中的任意一个,对于这个时代的国家来说都算得上是降维打击。   “殿下可是有所顾虑?”见宋青远久久不语,连提忍不住出声询问。   是有所顾虑吗?宋青远在内心质问自己,你究竟在顾虑什么呢?   许多人追随着自己,甘愿随他来到这个陌生的都城,做一个处处受限的质子。   但他却让这些人跟着自己一直蹉跎着时光。   宋青远无数次扪心自问,他这般蛰伏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并非自己无能为力改变现状,在燕云时不是,在南周时亦不是。   宋青远深知,自己脑中许多来自后世的知识既然可以让无数百姓受益,自然也可以让一个国家在短时间内就强大起来。   但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从前他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现在才真切地明白过来。   漠北分裂,百姓流离失所,自然凄苦。可若是自己用手段解决各个部落割据的问题,让漠北统一。百姓就可免于受苦了吗?   也并非如此吧?   春秋时期,有「齐纨鲁缟」、「买鹿制楚」的典故出现。   那时的齐国征服鲁国和楚国,靠得就是贸易战争。管仲不过是用一尺素缟、几只活鹿,就让鲁国割地签约,楚国元气大伤。   在漠北复制这场贸易战并非难事。甚至因为漠北交通不便,农牧产业单一,对外贸易不发达,这件事反而更容易成功。   但他知道,兵不血刃的战争往往更加残酷,就像齐国征服鲁国的代价是鲁国饿殍遍地,百姓死伤无数。   他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宋青远沉默良久,有些艰难地缓缓开口:“在下曾听闻过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连提问道。   “在某片大陆上,曾有「齐」「鲁」两个接壤的国家。齐国的国君想要吞并鲁国,但鲁国实力强盛,难以战胜。有一位叫管仲的大臣就向齐国国君进献了这样一条计谋。”   “当时齐国和鲁国都盛产一种深受两国贵族喜爱的丝绸。管仲就下令禁止齐国的百姓生产,而是让人们到鲁国购买。鲁国的丝绸因此价格飙升,许多鲁国百姓见状,就纷纷放弃种植粮食,转而去生产丝绸,再用卖丝绸赚到的钱去购买齐国的粮食。”   连提缓缓放下酒盏,逐渐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地盯着宋青远。   宋青远叹了口气,知道连提已经明白自己这番话的意思。   他心想,哪个君王能拒绝这样不费一兵一卒就可解决敌人的办法呢?   但宋青远还是坚持把这个故事讲了下去。   “第二年,齐国就下令,禁止贵族购买鲁国的丝绸,也不允许商人将齐国的粮食卖给鲁国。这样一来,鲁国人的丝织品卖不出去,换不到粮食。而自己国家的耕地又被荒废了,粮食短缺,许多百姓因此饿死。而齐国不仅不费一兵一卒就让强大的邻国元气大伤,签订了臣服于自己的条约。除此以外还通过随后高价售卖粮食赚得盆满钵满。”   “王上以为如何?”宋青远抬头盯着连提,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却看到连提只是一副静坐沉思的模样,并无一分喜色。   他竟然不为所动?还是没理解到贸易战的精髓?宋青远有些疑惑。   正当他打算出声询问时,就听见连提开口道:“这位管仲确实是位难得的谋士。”   宋青远撇了撇嘴。人家管夷吾这么一个牛逼的经济学家、政治家,官至国相,连齐桓公都尊称他为「仲父」,在你口中就只是一个谋士?   连提继续说道:“此计虽好,但似乎殿下并不赞同?”   宋青远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只见连提眉眼带笑,一副心情颇好的模样。   他有些无语。拜托,我们现在是在商议你漠北的事情诶。你能不能认真一点?   你是漠北的国君,又不是什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路人,摆出这副看热闹模样是为哪般啊?   宋青远有些心累,原本的满腹思绪被抛到了脑后,他点点头,“在下只是觉得鲁国百姓无辜罢了。”   这句话本来还有下一句,“不论如何,受苦的永远是百姓。”   但宋青远自觉此话不合时宜,也无用处,便顿了顿没有说出口。   “殿下所说得的确是一条难得的妙计。”连提开口道。   “如果是用在对付其他国家上,本王或许会考虑。但是,”连提顿了顿,看向宋青远,“其他部落亦是本王的臣民,本王不愿用此计致使百姓受难。”   宋青远有些意外地怔住,不可思议地看向连提。   自古以来,君王在维护自己的统治时向来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只要自己国家强大,在他们眼中,死几个无关轻重的布衣百姓又与自己何干呢?   没有人会在乎蝼蚁的死活。   能被人称赞一句「死得其所」就已经是他们难得的幸运了。   宋青远叹了一口气,他本以为连提应该是像年轻的嬴政或是项羽那般,致力于开疆拓土,成就一番伟业的雄才大略、雄浑豪迈之人,没想到倒是自己看错眼了。   不知为何,他心中一阵轻快。   宋青远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沉声道:“倒并非只有这一种办法。只不过王上若不想让百姓受苦,那就要经过数年筹谋才行了。”   连提语气爽朗,笑声清脆,“本王不过及冠之年,何愁等不过那几年的谋划!”   连提意气风发,顾盼之间都是一个年轻的君王的睥睨自信。   宋青远被他的气场影响,也不由得笑着点了点头,端起酒盏,“既然王上有如此自信,那在下也愿意为此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   连提摇头,“本王并非对自己有自信,而是对殿下的能力有自信。”   宋青远挑了挑眉,他其实一直不明白连提为什么会这般莫名其妙地对自己抱有巨大的信任。   他自认为有能力改变局势,是因为他相信自己脑袋里储存着的那些,几千年来种花家人民的智慧结晶。   但连提与他不过数面之缘,对他的信任又源自何处,总不能是看面相得来的吧?   之前两人还不熟,他不方便问出口。但现在既然已经达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他还是决定让连提解答一下困扰自己许久的疑惑。   他将自己的困惑问出口,本以为是连提顺着相国寺一事探查到了什么。却没想到对方给出了一个令自己颇为无语的答案。   连提随口道:“那日秋猎时,本王无意间遇到了殿下的那位姓秦的属下。他太过明显了,箭法高明,体迅如飞凫,并非常人能有的功夫。殿下能得到这样武艺高超的将士的追随,想必也定是非同寻常之人。”   宋青远默然不语,心里却已经给秦子箴狠狠记了一笔。   那日自己命他率人潜入围场,暗中保护一行人周全。   秦子箴武将出身,向来不乐意干暗卫之事。但那几日自己却不听秦子箴抱怨任务无趣。   他还以为是秦子箴变了性子,敢情是他自己偷偷溜出去打猎了。   连提见状,轻笑出声,“本王也是在无意之中看到的。那时正值黄昏,又地处偏僻,想必是秦将军因此才有了几分疏忽。”   无所谓是不是无意疏忽,反正秦子箴这顿罚是一定免不掉了。宋青远心中暗想。   “王上如此信任在下,在下甚为感激,不过,”宋青远顿了顿,“王上要如何让在下随您到漠北呢?”   宋青远挑眉看向连提,自己已经向他抛出了几张牌,现在就要看连提的表现了。   连提眨了眨眼,“怎么,殿下不信任本王?”   嗯?这人不会是想空手套白狼吧?   宋青远面色淡淡,“在下也确实没有那么信任漠北王。”   他对连提的第一印象可不算太好。「色衰而爱驰」之事还历历在目。   宋青远的本意是告诫连提自己不吃他美人计那一套,让他不必做无用功,而非自己有以色侍人的打算。   但连提当时的表现,可当真不像对他毫无兴趣的模样。   那时是二人第一次见面,虽然有冬日卖与漠北商人粮食一事在前,但那也并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连提那时的表现可谓十分不同寻常。   连提大笑出声,“虽不知殿下为何会如此做想,但本王总不会让殿下的境遇比困在会京这破地方更差不是?”   倒也是。宋青远心道,再差能差到哪去呢?   但他并没有接话,而是也跟着连提笑了一声,“怎么不会呢?被传有龙阳之好就不就是前车之鉴。”   宋青远语气语气幽幽,看向对方,只见连提的笑容在刹那间僵在了脸上。   连提咬了咬牙,明明是几个挑事的部落首领做的破事,却要他来承担后果。   “万一在下与漠北王离了会京,就被王上控制起来,锁在密室里当个男宠。那在下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宋青远乘胜追击,面色坦然,没有半分尴尬。自然得好像是在探讨「今日天气如何」的问题。   只要我不尴尬,那么尴尬的就是别人。   宋青远挑眉,只见连提低声念叨了一句什么,应当是呼耶语。   但因为语速过快,声音又低,宋青远没听清楚。   就单看连提的表情,他猜测应该不是什么赞美之词。   宋青远正要开口,门口就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守在他身后的江铎闻声走过去将门打开。   敲门的人身着漠北的服饰,看配饰应当是某个部落的首领。   大约是漠北传来了消息,急着向连提汇报。宋青远心想。   果然,连提道一声失陪,放下酒盏,随着那个首领走了出去。   江铎在宋青远的示意下关上房门,悄悄在宋青远耳边低声问道:“殿下,你不愿和漠北王到漠北去吗?”   宋青远闻言摇头,“现下燕云局势难测,除了漠北,我们并无没有更好的去处了。”   “那殿下为何?”江铎没有把话说完,但宋青远明白江铎指的是什么。   他最后的那番话确有几分玩笑之意,但也并非随口一言。   宋青远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看了一眼门口听部下汇报的连提的身影,摆摆手对江铎说道:“你且看着吧。”   他说完,就直起身子,看向推门而入的漠北王。   连提重新坐下,喝了一口芙蓉阁的梅子酒,不满地啧了一声,随口道“这酒淡得和水一般。”   “既如此,本王就给殿下一个光明正大随本王回漠北的理由。如此可好?”连提看向宋青远,语气颇为诚恳。   宋青远余光瞥见江铎一脸惊讶的神色,面色如常地点点头,显然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   “那在下就静候漠北王的消息了。”宋青远举起酒杯,将杯中琥珀色的酒液一饮而尽。   站在他身后的江铎对宋青远的敬佩更上一层。心道:“殿下果真厉害。本是殿下要在漠北寻个出路。结果漠北王还给了殿下一个听起来颇有分量的承诺。”   但其实宋青远自己也有些意外,只是没有显露出来罢了。   他作为燕云送来会京的质子,要想离开南周并非易事,更别提名正言顺地随连提到漠北去。   自己本已备好假死的药物,但假死离京不仅麻烦,计划也并非万无一失。   连提要怎样才能让他光明正大地离开呢?宋青远不由地心生几分好奇。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让小宋刮目相看的、十分好骗的漠北王。   ——   俺今天虽然更新得有些晚了,但还是比较粗长的吧……心虚。   宝们的评论和支持俺都收到啦,爱大家,么么!   不知道需不需要标注但还是以防万一:“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出自张养浩的《山坡羊潼关怀古》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与连提在芙蓉阁会面之后,宋青远就重新过上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   造纸一事正在念慈大师的努力下,有条不紊地发展着。   前几日他还给宋青远传了书信来,说第一批纸已经造出来投入使用了。   为此念慈大师兴奋得不得了,非要送他几本自己用造出的纸手抄的佛经。   不过被宋青远用各种理由推拒了。   离开南周一事未定,现在做什么都有可能打了水漂。   宋青远短时间内也不打算再发展什么事业,整日里就无所事事地躲在书房,看看杂书,逗逗小狮子,最多再关注一下田庄商铺的收入。   但清净日子没过几天,秦子箴就带回来了一个重磅新闻。   “殿下,漠北王在今早给宏德帝递了一道折子。”   “说什么了?”宋青远不以为意,随口问道。   秦子箴面色古怪,幽幽道:“漠北王说……要将今年入夏占领的秦、并、茂三城归还南周,来换……”   宋青远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一时有些眼晕。   不会真是他想的那个结果吧。   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秦子箴,但只得到了对方一个肯定的眼神。   宋青远忍住了脱口而出的脏话,一时间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连提总有办法将每一步都行在宋青远的意料之外。   不过事已至此,发愁也改变不了什么,倒不如想想如何运作此事。   质子代表着一个国家对另一个国家的臣服。   作为燕云的象征,宋青远不可能像一个寻常的物件一般,被宏德帝随意拿去与连提换取城池。   若是真如了连提的愿,将宋青远带回漠北,那燕云臣服的到底是南周还是漠北,就成了一个令人尴尬的问题。   他那个便宜老爹也不会同意。   但秦州、并州、茂州三城又实在太过有吸引力。那可是南周的军事要地啊!   因此这法子虽然乍一听十分荒唐,但仔细想想却并非没有可以回转的余地。   南周只拿捏着宋青远一人,每年还得给燕云许多岁赐,说白了其实是打不过人家才不得已的办法,不然直接打回去就好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而燕云也只是表面臣服,若有机会定是要吞并南周的,这件事和空手套白狼没什么区别。   所以,宋青远这个质子其实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反正宏德帝那人也算不上个有节操的,三座城池换一个可有可无的象征,实在血赚。   只要燕云那边同意,南周的面子上也过得去。说不定他还真会同意这个违背祖制的决定。   毕竟祖训这个东西创立出来,不就是为了给人打破的吗?   燕王那边很好解决,宋青远在燕云经营一年有余。虽然最后落到了现在的境地,但给燕王找点不大不小的麻烦,让他无暇顾及此事还是很简单的。   现下只要给宏德帝创造一个名正言顺答应连提的理由,他宋青远恢复自由之身指日可待。   只是用三座城池来换,会不会有点太兴师动众了?   宋青远一时之间也有点发愁。他对自己有自信是一回事,但是老板对你的期待值太高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现在终于有点理解了前世许多员工在看到领导制定的高得离谱的KPI时,那种绝望的心情。   不仅如此,领导还要拍拍自己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小宋啊,领导这么做是出于对你的信任,你可要理解领导的一番苦心啊!”   宋青远顿时有些牙疼。   但事已至此,发愁也没有用。宋青远只能打起精神,思索如何给宏德帝一个名正言顺将他放走的理由。   宋青远从榻上站起身,对秦子箴道:“随我去一趟漠北王府上吧。”   秦子箴这几天本就因为秋猎之事惴惴不安,担心被宋青远惩罚,今日又突然听到这么一件骇人听闻的消息,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眼下见宋青远仍是一副不疾不徐,从容不迫的模样,他顿时心下大定,没心没肺地跑去给宋青远牵马去了。   连提如今居住的地方是隶属于四方馆的院落。   这片地方虽说是院落,但为了向各国使臣展示南周的威仪,自然建得是华丽无比。占地面积也不比宏德帝的一个行宫小。   平常的使臣若是到来,也只能占据其中的一间院子。   但连提是谁啊,若是他们敢让漠北王一行人挤在一间院子里,明年漠北就敢直接率军打到会京。   这般漂亮的园林,与宏德帝的皇宫比起来也毫不逊色。全都给了漠北王一行人居住,多少有点浪费了。宋青远看着顶上的五色琉璃瓦,心道。   他递过拜帖后,就有呼耶人模样的随从领着宋青远进了内殿。   宋青远有些疑惑地看向旁边的随从,听到对方用一口蹩脚的中原官话解释道:“我们王吩咐奴将殿下领到后院的花厅。”   他点了点头,没有发表异议。   宋青远一边回忆着自己心中已知的漠北的信息,一边打量着花园四周的景色,不过片刻,便看到从远处走来的漠北王。   这位身高腿长的漠北王直接高了周围人半个头有余,宋青远想忽略都难。   但直到对面的人走近,他才猛然发觉,连提的眼睛在阳光的照射下,竟然带着淡淡的橄榄绿色。   啧,还挺好看的,自己从前怎么没发现。宋青远心道。   连提对他笑了笑,屏退左右仆役,引着宋青远到了前面的花厅里。   “殿下知道今日之事了?”连提坐下,随口道。   “是,刚听属下说了。”宋青远点头,审视着对面的人,“如果在下没猜错,这三座城池本是王上为了向南周换取互市的管控权吧。此事关乎一国百姓的生计,王上可不要太过冲动。”   实话实说,宋青远在知道这件事的第一反应便是拒绝。   在他的预想中,这三座城池应当是拿来要挟宏德帝增设互市的,但现在用来换他一人。就和前世自己突然通知助理给他千万年薪一般。   可怜的助理不仅不会为此欣喜若狂,只会惴惴不安地觉得自己要让他做什么命悬一线,朝不保夕的事。   宋青远也一样,人家用三座具有重要战略意义的城池换他,自己若是不能创造出等同的价值,面临的可不是只是被炒鱿鱼这么简单。   连提点头,“殿下猜得不错。但即使把互市权攥在本王手里,在与南周的交易中,漠北也还是弱势的一方。”   这倒是实话。漠北与南周的贸易,大多是用马匹牲畜等换取粮食、茶叶一类的农产品,还有布匹一类漠北没办法生产手工制品。   但因为马匹牲畜等货物经过长途运输后的损耗极大,在这场交易中,漠北几乎始终处于亏本的状态。   不仅如此,在这个时代,马匹也是重要的战略资源。   连提也不会允许马匹被大量地贩卖道南周。   而肉干、奶制品这类商品,在南周又实在算不上什么受欢迎的东西。   一是因为这个时代能吃得起肉的百姓并不多。二是因为明明人家可以买到新鲜的肉类,为什么要去买又干又硬的肉干呢?   至于奶制品就更不必说了,现在的中原人几乎没有饮食奶制品的习惯……   但南周的商品却是漠北不可或缺的。粮食、布匹、茶叶这类生活必需品就不说了。单是那些生产技术不一定有多复杂手工制品,对于漠北来说也是必须的。   倒不是因为技术原因,而是漠北根本没有那么多劳动力进行生产,漠北的年轻男郎,都披坚执锐忙着打仗呢!   宋青远叹了口气,别看现在漠北看似强盛,但若是要长远地发展下去,除了各部落的问题以外,内里弊病也是颇多。   宋青远看得透彻,是因为他有人类历史几千年来的发展经验,有着远超于这个时代的眼光和意识。   但如今连提没有一味地继续扩张,而是转向寻求其他的发展方向,倒是难得的高瞻远瞩。   宋青远不由地对连提心生赞许,“王上深谋远路,在下佩服。”   “这三座城池对南周来说算是极大的诱惑,但王上应当也知道,在下身份特殊,宏德帝不会轻易同意。”   “自是如此。”连提闻言,面上带笑,语气笃定地说道:“但殿下既然今日大驾光临,想必是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宋青远也不卖关子,看着连提,缓缓道出了一个人的名字,“王上可还记得大相国寺的念慈大师?”   “哦?”连提思索了一下,很快便明白了宋青远的计划,“殿下可是要利用神佛之说让宏德帝同意此事?”   准确地说,是鬼神之说。   宋青远点头,心道:和聪明人打交道果然轻松,自己不过说了个开头,连提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整个南周上至宏德帝,下至寻常百姓,都笃信神佛。   宏德帝更是迷信长生之术,大兴修建佛寺、道观。近年来更是因为沉迷于寻仙问道,开始不理朝政。   而念慈大师不仅是南周最大的佛寺——相国寺的住持,同时也是深得百姓拥戴的高僧。   若是由念慈大师告诉宏德帝宋青远是不详之人,影响了南周国运昌盛。   他相信,宏德帝应该很乐意把他打包送到漠北。   只不过出家人不打诳语,也不知道编瞎话会不会对念慈大师的修行不利。   连提皱了皱眉,有些不赞同地说道:“此法倒是可行,只不过会对殿下的名声有所损害。”   宋青远摆摆手,并不是非常在乎,“不过是一句「不详」罢了,在下并不在意。”   他理解连提的顾虑,毕竟现在的人普遍对自己的名声看得很重。   若是一个人的名声被毁,别说是入仕为官,甚至连婚丧嫁娶都会受到影响。   但宋青远作为皇子,只要不打算继承王位,名声不好就不好吧,也没什么影响。至于嫁娶之事,并不在他目前考虑的范围之内。   而且,宋青远深信,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神鬼之说,百姓更愿意相信让自己的实际生活得到改善的人。   做些利国利民的实事远比追求什么名声更加重要。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啵啵——   马上就要转场漠北,开启小宋的漠北改造大业了。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收到宋青远书信的念慈大师没有丝毫推脱,当即就向宏德帝提出了面见的请求。   念慈大师一袭青色的僧袍,衣着朴素,仿佛和金碧辉煌的佛堂格格不入。   但念慈大师面露慈悲之色。在看向宏德帝以及他身后的诸位大臣时,因为周身这番出尘的气质,让众人忍不住心生敬仰。   他手持佛珠,双目微阖,语调平缓地说道:“老衲近日得佛祖点化,昨夜观星宿之变,见井宿值日,居于正南。”   念慈大师抬眼,向众人行了一个佛礼,继续忽悠:“常言道「井宿值日事无通,凶多吉少有瘟灾,一切所求皆不利,钱财耗散百灾非」。井宿多凶,还望陛下早做打算。”   宏德帝闻言,大惊失色道:“法师可有破解之法!”   念慈大师沉吟许久,才对众人说道:“有真龙之气护佑我南周,本不该出现井宿之祸,但如今……”   他故作迟疑地数了一圈念珠,果然就见宏德帝上前一步,有些急切地说道:“还望大师点拨一二!”   闻言,念慈大师叹了一口气,“今年入夏以来,就有一位出生时命里带灾的不详之人出现在了陛下的东南方。这正是出现井宿值日现象的原因。井宿之祸不足为惧,但若是此人久居于陛下身旁,怕是会对我南周国运有所威胁。”   念慈大师这一套组合拳下来,身后的大臣还尚且心存疑虑,但宏德帝却已经全然相信了这一番说辞。   自入夏以来,他便觉得自己多有祸患。   先是边境传来数封战败的邸报,紧接着会京又遇到了长达半月的干旱。   近日的会盟更是诸事不顺。   反正作为皇帝,自己是必不可能有错的。那就只能是有不祥之人出现在了他身边,影响了自己的气运。   宏德帝赶忙问道:“此人究竟是谁?”   念慈大师深知「若是将话说得太直白,便会降低可信度」的道理,面带歉意地对宏德帝说道:“此乃天机,老衲不敢妄加揣度。”   众人闻言,果然对念慈大师的话更相信了几分。   这个道理很容易理解。比起别人直接告诉他的结论,人们总是会更偏信经过自己的推理得出的结果。   这也是许多人会被许多所谓的「大师」欺骗的原因。   那些人往往会用语言刻意引导受骗人的思路,但不会将话说的太过直白,等到他们在骗子的引导下,经过自己的思考,得出了骗子想要的结果时,那些人的目的就成功了大半。   念慈大师站到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地念着佛经,任由众人发挥着自己强大的想象力。   几个大臣在皇帝耳边窃窃私语道:“传闻那燕云的三殿下,出生后就接连克死了两位乳娘。质子府又恰好在太极宫的东南方向,这不祥之人会不会就是燕云三王子。”   「克死乳娘」的传闻,自然是宋青远刻意传到此人的耳朵里的。而方向一说,更是念慈大师想指哪个方向就指哪个方向了。   宏德帝一时间茅塞顿开,不由地想起与燕云谈判之时,那叛将宋申旭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南周,把自己的儿子送到会京做质子之事。   当时他就心存疑虑,觉得此事并无这般简单。而且宋青远还刚好是在夏天时抵达会京。   果不其然,这宋青远竟然是命带不祥之人,还威胁到了南周的国运。   他身旁一个内侍见宏德帝面色难看,赶忙说道:“前几日那漠北的君主不是还上书皇上,想要用三座城池换燕云的三殿下呢!皇上何不借此机会,把这不祥之人送出南周。”   宏德帝闻言,不由得也有些心动。   用他一人换三城,实在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而且,既然这宋青远能威胁到南周国运,说不定也能影响到漠北的气运。   不战而胜,岂不美滋滋?   只是他毕竟是南周的质子,就这样送去漠北不仅于礼不合,自己面子上也过不去。   那内侍察言观色,继续说道:“陛下若是担心宋青远这质子身份不合适,大可再赏他一个别的身份,让他名正言顺地去到漠北。况且宋青远命带不祥,这事儿说到底是燕云理亏,燕王必定也不会太过追究陛下。”   宏德帝面露迟疑,显然是将内侍这番话听进了心里的模样。   念慈大师见状,知道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走到众人面前,出声告辞离去。   出了皇宫后,念慈大师就拐了个弯,走进了旁边的一道小巷。   巷子深处,停着一辆不起眼的乌篷马车。   念慈大师上了马车,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念慈大师此行可还顺利?”   正是刚才自己口中的那个「命带不祥」之人。   念慈大师双手合十,依然是那副高深莫测的高僧模样,“一切皆如殿下所愿。”   宋青远笑着舒了一口气,“此事多谢大师。若不是大师出手相助,在下想要离开会京绝非易事。”   “老衲也只是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罢了。若不是殿下能豁得出去自己的名声,老衲就算有心相帮,也无能为力。”   念慈大师摇了摇头,对宋青远能顶住这个「不祥」之名,来换取离开会京的机会的魄力很是敬佩。   他不由得出声劝慰道:“佛言「人随情欲,求于声名,声名显著,身已故矣。」殿下不必太过在意这身外之名,危身之火常在盛名之后啊!”   宋青远点点头,念慈大师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人往往会为了自己的欲望而贪图声名。但等到一个人声明显著之时,他往往已经离开了人世。   “在下明白,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不该为了那些虚名而忘却自己真正当做之事。”宋青远语气淡然。   所以他为了自己在意的百姓,可以选择忍辱负重做一个质子;也可以为了自己心中的事业,背上一个「不祥」的名声。   念慈大师感慨道:“殿下如此年轻,便能有这般魄力,实属不易。”   以流芳千古、美名远扬为人生目标并不能算错。每个人的理想不同,但为了心中理想能放弃名声却并非一件容易的事。   念慈大师心中感慨,挑起一边帘子看向外面。   马车此时已经过了胜业坊。他双手合十,对宋青远说道:“宋小友就送到这里吧。此事过后,小友大概不过半月就能离开会京了。漠北遥远,还望小友万事顺意。”   宋青远回了念慈大师一个佛礼,走下马车,目送念慈大师带着几个年轻的沙弥离开,直到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回去吧。”宋青远上了马车,对车夫吩咐道。   ——   不过数日,燕云的三皇子命中带煞,威胁到南周国本一事,便在朝堂中传得沸沸扬扬。   宏德帝在大朝会上,将自己的计划向众臣道来。   朝臣中的大部分人,已经私底下得到了消息。   知道宏德帝已经下定了决心,执意如此之后,这些人便歇了劝阻的心思。   近年来宏德帝愈发地喜怒无常,他们可不想为此赔上自己全家的性命。   因此除了一小撮高呼「陛下圣明」的马屁精以外,大部分人明知此事并不应当,也明智地选择了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头不语。   这时,站在最前面的突然周文道出列,躬身道:“此事于礼法不合,宋青远乃燕云为表臣服送来我南周为质的人,岂能作为使臣再派往漠北?此事事关我南周威仪,还请陛下三思。”   宏德帝闻言,皱着眉头不悦道:“此乃不祥之人,留在南周只会对朕和朕的江山不利!丞相执意要将宋青远留下,莫不是对朕心怀诅咒?”   这么一顶帽子扣下来,饶是周文道心中对鬼神之说有诸多不满,都只能赶紧跪下来低头谢罪。   周文道德高望重,在朝中也具有不小的威望。   许多人见状,赶紧站出来替他辩解道:“陛下息怒!丞相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只是此事牵扯颇多,还望陛下慎重考虑。”   宏德帝看着底下跪着的一众朝臣,想起前几日自己想要修一座露台修仙,却遭到众臣反对的场景。也是如现在一般,一群人跪在他面前,大有一副他要执意如此他们就长跪不起的样势。   他顿时大怒道:“朕心意已决。再有劝阻者,通通按谋反处理!”   南周律法规定,谋反及大逆者,不论主、从犯,皆凌迟处死,夷三族。   跪在地上的数十人终于沉默,将额头深深地抵在殿内的青石砖上。   宏德帝怒气冲冲地离开,只留下朝堂之上的众臣面面相觑,面有戚色。   “天要亡我南周啊!”周文道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太和殿。   他向来直挺挺的脊背在一瞬间塌了下去,乍一看仿佛刹那间老了十岁一般。   ——   “听说了吗?那燕云的三皇子可是个不祥之人,咱们会京今夏大旱便是因为他呢!”   “我也听说了。好像燕王把他送到我们南周来,便是因为他命中带煞,想要克死咱们嘞!”   长街上,许多百姓聚在一起,高声谈论着最新知道的消息。   “这也真是够离谱的。”一辆马车路过,刚好听到众人的议论。   里面坐着的,正是近日会京城内最令人津津乐道的宋青远。   此刻的宋青远正给自己怀中的小狮子喂肉条,车外的声音丝毫没有影响他手中的动作。   “殿下,这些人怎么如此愚昧!”旁边的江铎语气忿忿,比他这个正主还真情实感。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神棍」念慈大师。   “井宿值日事无通,凶多吉少有瘟灾,一切所求皆不利,钱财耗散百灾非”出自《二十八星宿值日吉凶歌》   “人随情欲,求于声名,声名显著,身已故矣。”出自《四十二章经》   ——   俺每天的更新时间大概在晚上10点到11点之间,不会太早了。因为不到最后一刻,俺的码字的速度始终保持在一小时五百……   肥肠肥肠感谢宝子们的支持!么么——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好了,不必在意这些。”宋青远见他如此义愤填膺,不甚在意地摇摇头。   “小的是替殿下感到不平!”江铎闷声说道:“今年入夏,殿下设棚给这些人免费的绿豆汤和治暑气的药物,还给他们挖了水井。殿下爱护和体恤这些人,他们却这般不知感激,还如此……”   宋青远拿起手帕擦了擦手,不疾不徐地问道:“你又怎么知道他们没有感谢那个施药挖井的人呢?”   “这……”江铎愣住。   “这些人又不知道他们现在讨论的人曾经帮助过自己。”宋青远继续说道:“在他们眼里,我不过是一个从燕云来的质子而已。你不能要求他们对一个自己一无所知的陌生人心怀善意。”   “可是……”   “而且我本意也并非让百姓感激,只是为了让自己心安罢了。”宋青远打断江铎。   江铎默默不语,思索着宋青远的话。   “小的明白了。”即使能想明白这个道理,他还是觉得有些低落,“小的只是为殿下感到不公罢了。”   “我知道。”宋青远点头,劝慰道:“放心吧,这样的日子不会再持续太久了。”   “是。”江铎低声应道。   “燕云有消息传过来吗?”宋青远见江铎不再纠结此事,便拿起桌上的书信,正色道。   “还没有。”江铎摇头。   宋青远皱了皱眉,燕云的计划若是进展顺利,这几日便应当会传信回来才是。   但意外的是,直到燕云的大皇子贩卖私盐的消息都传到了南周的朝堂之上,那边的书信也还是没有送到宋青远手里。   这件事正是宋青远在前些日子里一手谋划的。   自古以来,「盐铁官营」、「酒类专卖」就是历代帝王普遍实行的政策。   食盐是百姓生活的必需品之一,贩卖食盐更是一项暴利行业。若是任由私人操控,不仅会影响百姓生活,而且也不利于国家安定。   当初私吞赈灾的银两,燕王尚且还会因为宋祁镇是自己儿子而对他宽宥几分。但贩卖私盐不同,这意味着他早有不臣之心。   宋祁镇但敢插手盐业,威胁燕王的统治,宋申旭就必定不会轻易饶他。   毕竟燕云三分之一的财政收入,便是从贩卖食盐得来的。   但宋祁镇若非有所依仗,也不敢做出这种事来。现下他作为军的将领,率兵坐镇黑山,紧邻着南周,燕王一时也不敢对他轻举妄动。   因此此事一出,燕云的朝堂之上就人心惶惶,哪还有空顾及远在会京城的宋青远。   “燕云的王位迟早是宋祁镇的,也不知道他在急些什么。”   被燕云忽略的宋青远此刻正坐在芙蓉阁,喝着掌柜自酿的梅子酒,悠闲地想。   这梅子酒的度数,似乎的确低了点……宋青远暗自评价道。   他倒是对连提上次带过来的酒还念念不忘。但连提表示,上次的那一坛已经是最后一坛,再想喝也再没有了。   不过,连提已经承诺,等他到漠北后,就将自己所有的库存都赠与宋青远。   连提作为老板,给他这个即将走马上任的员工的待遇还算十分可以。   宋青远放下了酒杯,对一旁的连提说道:“在下作为使臣出使漠北一事,现在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但在下还尚且不知王上打算让我做些什么。”   连提闻言,看着宋青远道:“本王想先听听殿下的计划。”   宋青远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推托道:“在下并不熟悉漠北国情,不敢贸然开口。”   见连提面色平静,显然是不太认可自己的推辞。   宋青远这才顿了顿,开口道:“不知王上是想让在下替漠北开疆拓土呢?还是替王上解决意图叛乱的部落?亦或是,发展漠北的经济?”   连提把玩着自己面前空了的酒盏,“依殿下所言,这些事殿下都有把握做到?”   宋青远没有接话,而是抬眼与连提对视,面上仍是那副端庄冷静的模样。   桌上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僵持不下。   连提与他对视数秒,勾了勾唇笑道:“本王在揽香山时,便对殿下承诺,会给殿下自由。既如此,殿下自然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我曾听人说过,漠北人最是重诺,如今看来,那人说的倒是不假。”宋青远也笑着摇了摇头。   不知道他心中到底有没有信了这传闻。   “那若是在下想要王上的王位呢?”宋青远状似不经意的随口一说。   “那就看殿下有没有那个本事了。”连提挑了挑眉,“本王说过,若是殿下有那个自信,大可来抢。”   今天两人的话都说得有几分狂妄。   宋青远的张狂来源于对自己能力的了解。但他的嚣张是不声不响的,只有在他偶尔透露出来的自得中,才能窥探到几分。   但连提不同,他的张狂带着几分洒脱。像是草原上翱翔的雄鹰一般,让人见之便觉得心胸开阔。   宋青远模仿着连提的句式,对他说道:“在下也说过,自己对权力并无半分心思。”   “既如此,殿下想做的,便是发展经济了?”连提语气笃定。   宋青远挑眉不语。   他想做的自然是于百姓最有利的事情。   但在这个时代,要想发展经济,绝不可能一蹴而就,而是需要长年累月的坚持。   若是按照宋青远的计划进行,现在漠北的对外扩张就必须为此让路。   事关漠北一国的未来,他必须要让连提考虑清楚。   连提见状,果然不复刚刚的愉悦。   沉思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道:“本王也同意先发展国内的经济。本王自是相信殿下的,但现在漠北的局势复杂,本王也不能任性行事。本王需要殿下给我一个承诺,也是给百姓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宋青远问道。   “殿下最短需要多长时间,才可看到成效?”   宋青远闻言,缓缓说出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答案。   他竖起一根手指,“一年,我需要一年的时间。不仅如此,在下还希望在今年冬季到来之前,王上可以停止向各部落以及南周进军。”   “殿下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连提面色有些严肃,“这意味着今年的漠北极有可能储存不够过冬的粮食。”   宋青远白了连提一眼,提醒道:“王上去年带兵攻打海齐纳一地时,一条商道被牵连,许多百姓也没有储存够粮食。”   连提的叔父发动叛乱时撺掇的几个部落,就在海齐纳一地。商道被牵连后,还是靠着宋青远卖去的粮食才好歹熬过冬天。   连提啧了一声,“平定海齐纳是因为连拓叛乱,与本王主动出兵还是不一样的。”   宋青远没理会他的辩解,继续说道:“在下可以保证在今年冬季到来之前,在互市上换到足够的粮食和布匹。”   连提有些惊讶,要知道他们在与中原的交易上向来不占优势。   若不是要靠武力威慑,再贴点钱。光靠以物易物,绝对换不回足够的物资。   但宋青远胸有成竹模样还是很能唬人的。连提思忖许久,最终应下了他这个要求。   “冬天漠北大雪封山后,在下需要王上的士兵为我做事。”为了防止连提误会他是想要插手漠北的军队,宋青远补充道:“在下只需要他们做些活计,王上可派自己信任的人在旁看管。”   连提对于自己对军队的把控还很有自信的。反正冬天到了之后,牧民不能放牧,大部分生产活动也停止了。这些人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让他们给宋青远干活。   连提想了想,很快地便同意了这条要求。   “剩余的事情,在下需要亲自考察一番之后再做计划。”宋青远补充道。   他之前就判断漠北应该是有不少的金属矿藏。但不经过一番实地考察,他也不敢妄下结论。   不过即使第一年没有找到任何矿产,就宋青远目前的计划,在一年之内让漠北的经济迈上一个台阶也完全没有问题。   连提点了点头,“那殿下便在会盟仪式结束后,随本王一同离开吧。”   宋青远点了点头,目送他的新合作伙伴离开。   连提刚走出芙蓉阁,邬齐那便再也忍不住了。他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道:“王上当真如此相信这燕云的三王子?”   连提看向面露忧色的邬齐那,心知除了那些巴不得自己赶紧滚下王位的部落首领,像邬齐那这样心怀疑虑的人也并非少数。   他摇了摇头,语气有些微妙:“你当真以为他宋青远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王子?”   “难道不是吗?”邬齐那有些疑惑。   虽然他知道最近关于宋青远命格的谣言是他自己一手策划的,但他并不因此就认为宋青远有多厉害。   在他的认知里,若是宋青远当真是个神通广大的人,就不会被自己的大哥逼离故土,沦落到来南周做质子的这般境地。   “为何从来不愿掺和朝政的大相国寺会参与到此事中去?那念慈大师的名号,可是连我们漠北百姓都有所耳闻。”连提叹了口气,点拨道。   “这倒是。”邬齐那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或许是他有恩于念慈大师?”   “你个蠢货。”连提看着久久没有抓住重点的邬齐那,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朝他脑袋拍了一巴掌。   “宋青远离开大相国寺没几日,相国寺便开始要开办纸坊,自己制造誊抄经文的佛纸了。你觉得这是为何?造纸的技法可是随便谁都能掌握的?”   邬齐那一脸震惊,“王上您的意思是……此事是燕云三殿下所为?”   连提点了点头,“而且就在他计划离开会京之时,燕云大王子贩卖私盐的事情就恰好被人揭发,燕云朝中因此大乱,无暇顾及此事。”   “这……这不可能吧?”邬齐那震惊得连说话都开始磕巴了,“若真如王上所说,这燕云的三王子有这样大的能力,又怎会被困在这小小的会京城中呢?”   连提摇了摇头,“这才是他真正厉害的地方。他有足够的耐心。就像是蝮蛇一般,若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便会一直蛰伏,直到合适的时机出现。这样的人比起那些锋芒毕露的人更加难得。”   亮出獠牙谁都会。但只有极少部分人,能懂得韬光养晦、不漏锋芒的重要性。   作者有话说:   宋青远:连提这老板不错,有前世的我一半的风范。   连提:你很特别,我很喜欢。   一些油腻(划掉)自信发言……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确定了离开会京的时间后,宋青远就开始忙碌了起来。   路途中需要准备的东西有江铎操持,用不着他费心,但府上的仆役的去留,手中的地铺田产等许多事务,却都需要宋青远安排。   来会京这不到半年的时间内,宋青远名下的产业已经积攒下了不少。   那些店铺因为大多都是秦子箴为了收集信息而置办的,因此宋青远不打算变卖,只需要挑几个靠谱的掌柜操持店中的生意便可。   宋青远选出的这些人不一定都是精明能干之人,但大多为人忠厚,老实可靠。又因为宋青远还拿捏着这些人的卖身契,他们也不敢轻易背主。   那些无用的房产便随意寻了其中一人,交代他寄卖掉。   至于城外的田庄,原本是由刘思和另一个年纪较长的管事掌管着。因为刘思要随他去漠北,庄上就只剩下了那个年纪较长行动不便的钱管事。   但好在他那几个儿子都是孝顺的人,宋青远将庄上一应事务交给钱管事一家也可放心。   府上的仆役中,宏德帝送来的那些人自然是和这座王府一起物归原主。   在他来会京时燕王安排的小厮中,若是其中有人想要留在会京,宋青远也愿意给他们找个差事。   至于那些要回燕云的,宋青远就管不着了。他还没善心大发到,要给这些监视自己的人的未来都安排妥当。   安排好这一切后,宋青远就再无事所做,只在府上等待着宏德帝的册封和盟誓的到来。   宏德帝的圣旨是在盟誓的前一天送过来的。   来宣旨的人是那日念慈大师面见宏德帝时,在他身边出言劝说的贴身内侍高公公。   高公公宣完圣旨,没有立刻离去,而是定定地站在那里。   “愿殿下身体康健,事事顺遂。”高公公轻声说道。   因为他代表着的是宏德帝的圣谕,不能向任何人跪拜。因此,高公公就站在那里,给宋青远深深地打躬作了个揖后,才拜别离开。   高公公走后,江铎有些疑惑地问道:“高内侍是宏德帝的贴身太监,为何对殿下如此恭敬?”   宋青远将圣旨收起来,随口道:“你可还记得芙蓉阁的掌柜?”   江铎点点头,“掌柜今日不是还派人给殿下送来了芙蓉阁新制的糕点吗?”   “高公公的阿娘现在便在芙蓉阁做事。”宋青远拿起桌上的一块酥皮雪白的红豆糕,轻轻咬了一口。   “小的还是不明白。”江铎挠挠头。   宋青远摇了摇头。   谁能想到,现在在宏德帝身边贴身伺候的高公公,不过在前几个月前,还只是个因为没有给某个老太监磕头请安,就被毒打一顿的最低等的小黄门。   老太监背后依仗的是宫里的贵妃娘娘,位高权重。他放话出来后,没人再敢理会这个重伤的小太监。   当母亲的不忍心看自己儿子就此殒命,就趁着宋青远和芙蓉阁掌柜闲谈时,求到了宋青远面前。   此事对于高公公母子来说已是走投无路的境遇,但在某些上位者眼里,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小事。   在这个时代,上位者的一句话就可决定其他人的命运。宋青远第二日不过在进宫面见宏德帝的路上与引路的内侍提了一嘴,便有人殷勤的请了大夫给他治伤。   不过,即使是宋青远也没有料到,不过一月有余,他便因为救驾有功,得了宏德帝的宠幸。一下子从最低等的太监,一跃成为了皇帝的贴身内侍。   从前的事对于高公公母子两人而言,当是一件不愿再被人提及的伤心过往。   宋青远也不愿在背地里揭人伤疤,就放下糕点,不甚在意的搪塞道:“之前去芙蓉阁的时候,顺手帮了个小忙罢了。”   江铎点点头,不在多问,上前给宋青远沏了一壶清茶。   宋青远接过茶水刚准备喝,就听见远处传来了秦子箴的声音。   “秦将军你慢点。”江铎拦了一把秦子箴,防止他跑得太快刹不住闸,冲撞到殿下。   秦子箴在宋青远面前站定,气喘吁吁地说道:“殿下,您让属下找寻的工匠……属下已经找到了。”   宋青远顿了顿,把差点被他刚才一嗓子给吓得扔出去的茶杯轻轻放到桌上,“你且仔细说说。”   秦子箴掰着指头,道:“铁匠寻了十位,木匠也寻了十几位。只是殿下要寻的善于烧制陶器的工匠……”   “怎么了,可是没有寻到?”宋青远皱了皱眉。   “并不是。”秦子箴摇头,“是寻到的人太多了。属下本来已经找好了足够的人手,但突然又有二十几个烧制瓷器的年轻匠人找到属下,说愿意跟随殿下。但属下不敢私自做主,就过来向殿下汇报。”   “这是为何?”宋青远也有些震惊。   要知道在这个年代的人们普遍不愿远行,常常是祖辈几代人都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子承父业地做着相同的工作。   更别提宋青远此行路途遥远,要去的还是漠北这么一个对他们来说完全陌生的国家。   在宋青远的计划中,能用丰厚的待遇寻到十几个愿意和他们走的工匠已经是十分顺利了,没想到竟然还会出现自愿随他到漠北的人。   秦子箴挠了挠头,也有些不解,“据他们所说,是他们的师父得罪了四皇子,他们这才不得不离开南周另寻出路的。”   宋青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既如此,你便查查清楚。若是正如他们所说的那般,那就都带上吧。”   “属下这就去查。”秦子箴抱拳行礼,领了任务就打算离开。   但这个时代,工匠的手艺大多还是要藏着掖着,传给自己子孙的。像秦子箴说的这般,收了几十个徒弟的人极其少有。   宋青远有些迟疑地顿了顿,叫住了秦子箴,问道:“你可知此人为何有如此多的徒弟?”   “知道。”秦子箴点头,“此人是个鳏夫,只有一个今年刚及笄的女儿,他不愿自己手艺失传,这才收了许多徒弟。”   宋青远揉了揉眉心,听秦子箴又补充道:“他们想要离开南周,也是因为四皇子要纳此女为妾,父女二人不愿。这才得罪了四皇子。”   传闻四皇子颇好女色,强抢民女这种事他也并非做不出来。   只是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皇帝的子嗣就是所谓的天潢贵胄,因此即使是四皇子最普通的妾室,也比普通官员的正妻更加尊贵。   若是他一朝登上皇位,更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但若是得罪了他,后果也将不堪设想。   在这般情境下,此人宁可冒着得罪皇子的罪名,背井离乡地带着家眷逃跑,也不愿将女儿送入四皇子府,其实还是有几分可疑的。   若是此事属实,宋青远也愿意出面庇佑几分他们师徒数十人。但他们其中,若是有心之人派出来刻意打探消息的探子,宋青远也绝不会轻易放过。   宋青远点点头,摆摆手示意秦子箴离开,自己则转身去了内殿,检查后日盟誓上穿的吉服是否准备妥当了。   明日便是会盟的最后一个环节。包括宋青远在内的各国君主、皇子,都必须在日出前抵达天坛。   等到日出之时在宏德帝的带领下共同祭拜天地,杀牲歃血,再宣读盟约,最后焚香为誓。   这场会盟才算真正结束。   对于宋青远来说,这场盟誓活动最令他头疼的,既不是不到寅时就得起床,也不是走上祭台前需要他用双腿跨越近百级台阶,而是「杀牲歃血」这一环节。   「杀牲歃血」,顾名思义,就是先准备一个祭坛,将猪、牛、羊等几种重要的家畜在众人的注视下现场宰杀,再将牲畜的左耳割下来盛到盘子里,祭祀天地。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就是将牲畜的血装在玉鼎上,让参与会盟的人轮流蘸取,再将其抹在嘴唇上,以表诚心。   其他的几个仪式宋青远咬咬牙也就坚持下来了。   但唯独歃血为盟这一环节,是他这么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新时代青年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   宋青远为此一晚上都没有睡好,梦中全是自己曾经见过的宰杀动物的场景。   直到第二日凌晨被江铎唤醒,他仍觉得自己的鼻尖上有一股牲畜鲜血的血腥气萦绕不去。   宋青远叹了口气,认命地抬起了双手,任由江铎把一身复杂的吉服里三层外三层地套在了自己身上。   走出门时,垂挂在自己腰间的玉饰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宋青远有些幽怨地摸了摸衣襟上的几个玉佩,感觉自己的整个身体都沉重了几分。   到了祭坛,宋青远走下马车,借着内侍提着的宫灯抬头仰望。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但在抬头的一瞬间,他还是被这祭坛的高度给震惊到了。   宋青远心里顿时一阵绝望。   不就是一个祭坛,有必要建得这么居高临下吗!   宋青远有些绝望地闭了闭眼,开始低头爬楼梯。心里无比怀念前世公司里的宋总专属电梯。   他刚走到一半,身后便传来了一个从容不迫的声音。   “又见面了,殿下。”说话的正是连提,只见他身高腿长,不过两步便到了宋青远面前。   宋青远看着连提面露笑意,一副毫不费力的模样,有些恨恨的咬了咬牙,不欲与他多说。   不得不说,虽然连提的人品在自己心里评价颇高。但他还是会觉得此人有时太过欠揍。   宋青远有气无力地白了他一眼,摆摆手示意他赶紧让开。   正当他迈步经过连提,准备往前走时,连提轻笑了一声。   宋青远停下步子,刚打算出声讥讽他几句。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感觉到自己的背上多了一个支撑。   是连提那厮的手。   宋青远回头,见连提一脸笑意盎然,“还是让本王扶着些殿下吧,不然殿下怕是要走到天亮。”   作者有话说:   先爬几百阶台阶,再用鲜血糊嘴,就可以得到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宋总:(   连提:虽然本王嘴欠,但是本王疼老婆。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宋青远审时度势,确定「凭借自己的坚定意志登顶祭坛」的想法没有任何可操作性后,就卸了力气,心安理得地向后靠了靠身子,借着连提的支撑向前走去。   真男人就要能屈能伸。   连提也十分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没再出声调侃,只是默默地掉换了个位置,方便更好地托着宋青远。   果然,有了别人帮助,几百块台阶也不过如此。宋青远感受着身后的推力,心情颇好地想。   就这样在连提的帮助下,宋青远成功在盟誓开始前走上了祭坛,站到了自己该在的位置上。   天空的东方逐渐泛起鱼肚白。不过一会儿,就有低沉肃穆的钟乐从四周响起。   众人跪在席上,在礼官的指挥下朗声宣读誓文。   反正不管日后会不会兵戈相见,现在的大家都是一副虔诚宣誓的模样。   “告山川天地之神……”台上传来礼官雄浑的声音,“愿以六牲祭于上神,自永不背誓。”最后一句说完,众人直起身子。   宋青远看着已经在杀牲祭神的礼官,有些疑地惑愣住了。   这样就结束了?   只说了要天地山川之神见证他们今日的盟誓,但是都不邀请神灵对背誓者降下神罚吗?   就算是渣男起誓,也还要说一句「不然就让我不得好死」。这群人好歹也算是一国领袖,立个誓居然就这么随意。   这不摆明了是今天的誓言日后必定违背吗?宋青远撇了撇嘴,有些不屑地想。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远处鲜血淋漓的场景上,宋青远飞快地用余光在四周扫了一圈。   所有人都将双手放在大腿前侧,跪得笔挺,除了他身侧的那人。只见连提一脸的满不在乎,左手托着腮,坐没坐相地倚在那里。   见宋青远视线投过来,他冲自己眨了眨眼,露出了一抹笑意。   又是一个没把会盟当真的。宋青远暗自想着。   至于上一个这么做的,则是南诏的大巫。人家直接告诉宏德帝,自己信奉的是南诏的巫神,不便在南周立誓。最后只派人带了一封南诏文字的誓辞过来。   比起这位南周大巫,连提此举都算得上是很给南周面子了。   但宋青远很快就顾不上在心中揣测别人的想法了。因为高台上的礼官,已经带了一樽盛满了鲜血的青铜鼎走到了自己面前。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宋青远狠了狠心,伸出左手探了进去。   温热粘稠的触感瞬间爬上他的指尖。   宋青远强忍心中的不适,将手上的鲜血涂在了自己的下唇靠近下巴的位置上。   但还好礼官也只是走个流程,没有深究他涂抹的位置不正确的问题。   浓重的血腥气涌上鼻尖,宋青远使劲咬紧牙关,才忍住了胃里的一阵阵翻涌。   身旁突然有人碰了碰他的肩膀,宋青远扭头看去。只见连提向他伸出了右手,黑金色的广袖下面藏着一块素白锦的帕子。   宋青远有些疑惑地将帕子接了过去,捏到了帕中有些坚硬的物品。   他打开帕子,借着熹微的晨光看了一眼,竟然是七八枚橘红色樱桃大小的浆果。   宋青远悄悄抬头看向连提,只见对方给他比了个口型,看样子应该是:“放心,干净的。”   他这才发现连提嘴唇上竟然没有半点血迹。   见宋青远还是一动不动,连提有些疑惑地挑了挑眉。   帕中的果子是他在出门前随手拿的,味道清甜,还算可口。见宋青远沾了血后就一直紧皱着眉头,他料想是血腥味太重,便将袖中的果子藏在锦帕里递了过去。   发现宋青远的目光一直在自己嘴唇上停留,连提这才顿悟,从袖中拿出一块沾了血迹的同款手帕。   宋青远见状,冲连提微微颔首,将手帕捏在手中,趁着广袖的遮挡,将唇上的血迹抹得一干二净。然后迅速把浆果丢进了自己嘴里。   这个举动,让他想起了前世在公司开会时,趁着台上讲话的人转身的空当,借着文件的遮挡往嘴里偷偷塞零食的小姑娘。   宋青远不由地有些脸热。但在浆果的清甜迅速蔓延,将原本的血腥气遮盖干净后,他就再不觉得尴尬了。   嗯,鼻尖没有血腥气的感觉,真好。   宋青远就这样时不时地往嘴里偷塞一枚,和着高台上的吟诵声,把锦帕包着的浆果吃的一干二净。   天色逐渐大亮。   等到亥时快过之时,终于到了盟誓的最后一步。   只见几个带着箕形的笼冠的人从祭台的一侧出现,小步疾走上前,将他们之前签订的盟约捧了上去,在礼官的祝祷声中丢进火里。   盟誓结束,众人在内侍的带领下,依序离开祭坛。   走下台阶时,宋青远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宏德帝逆着光站在最高的台子上,身后是隐约能望到边角的皇宫上的七色琉璃瓦。   宋青远看不清宏德帝的面容,只定定地瞧了一眼后,便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下台阶。   “刚刚在看什么?”身后传来连提刻意压低了的声音。   “没看什么。”宋青远随意地摇摇头,试图借此搪塞过去。   若是寻常人听道这句话,就会识趣地不再过问。   但连提偏偏不是一般人,只见他快走几步追上宋青远,面不改色地继续发问:“刚刚看到你临走前看了一眼赫连戟,你在想些什么?”   宋青远第一次见他这么不识趣地人,有些无语地白了他一眼,“我在想宏德帝什么时候驾崩,可以了吗?”   连提闻言,发出了几声畅快的低笑,“殿下在南周的神坛上诅咒他们国家的皇帝驾崩,就不怕被神灵听见,降下责罚。”   宋青远毫不在意地扭头环顾一圈周围,随口道:“在下不信神灵。”   “也是。”连提貌似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若是南周真有神明,也不会让赫连戟这种庸人坐上皇位。”   宋青远看了一眼兀自感慨的连提,难得对他的观点表示了赞同。   做一个皇帝,无能不是大罪,若能有济世的良臣,也能创造一个太平盛世。但若是一个皇帝无能还贪婪,那这个国家便离衰落不远了。   遗憾的是,宏德帝便是后者。   贪婪无度,好乐怠政,宠信奸佞,刚愎自用……简直将将昏君的恶劣都集于一身。   南周现在还没亡国,得亏前几代皇帝给他攒的家底足够丰厚。   不到十分钟,二人便走下了祭坛。宋青远朝连提拱了拱手,告辞离去。   连提目送他离开后,就快步走到自己的马前,翻身上马,吩咐牵着马绳的部下道:“今日本王房中的浆果,等到离开会京之时,多在车上备上一些。”   身着铁甲的部下连忙应下,将马鞭递给连提,一边套着马笼头,一边有些疑惑地想:王上不是不甚喜爱那果子吗,怎么又突然要他买许多回来。   作者有话说:   俺回来啦!!晚上还有一更,但是会很晚,宝们就不要熬夜啦—— 第26章   又过了几日,终于熬到了要离开会京的日子。一大清早,宋青远便被江铎唤了起来。   “殿下今日早膳就吃些清淡的吧。路上马车颠簸,免得身体受不住。”江铎站在宋青远身后,一边给他束发,一边念叨。   “行,都由你决定吧。”宋青远还没完全睡醒,整个人都是迷迷糊糊的。   别说江铎问他吃些清淡的可不可以,就是问他今天不吃早饭行不行,宋青远都会下意识点头。   直到穿好衣服,洗漱完,用过早膳。坐上马车,出了会京城门。马车停下,车外传来连提的声音时,宋青远才稍微从迷糊劲里清醒过来。   “你说什么?”   宋青远从窗户里探出个脑袋,看着骑在枣红色骏马身上的连提,有些懵神地问道。   因为脑袋不清醒,连一惯对连提的敬称都忘了用。   连提见他这幅没精打采的模样,失笑道:“本王刚刚是问殿下为何带了如此多的人?”   宋青远这才注意到自己马车前后随行的人群。   领头的是秦子箴,他领着一百名披甲的护卫军走在前面。   在宋青远身后又停着十几辆马车,除了有两辆马车拉着江铎准备的「长途远行必备好物」以外,剩余的马车中都载着宋青远高价挖来的工匠。   而在数十辆马车后面,还有二百余护卫军。   这么一看,他这一行人似乎确实不少。   甚至比连提的人马和几个部落首领带着的人加起来还要多上一些。   宋青远有些迟疑地顿了顿,缓缓说道:“在下只是……准备比较充分。”   “行。”连提笑着点了点头,“那殿下好好休息,若有什么事,本王再来寻你。”   宋青远应了一声。   连提一夹马腹,胯下的马儿扬蹄,带着连提行到了一行人前面。   “启程!”连提扬了扬马鞭,高声道。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着绥远城进发。   此行的路线与连提来时不同。他们来会京时为了节省路上的时间,选了小青山-乌蒙那条路。   虽然乌蒙一地到会京确实近,但小青山却太难翻越。   就宋青远那副破身子骨,等到翻过小青山时,命估计都要丢掉一半。   因此连提就选择了一条最平坦的路线。虽然花费的日程增加了一倍,但路上却能少受些苦。   直到今日看到宋青远带着的那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时,连提才更是庆幸自己选了这么一条路。   不然的话,宋青远带着的那些仆役,起码要在路上折损三成。   连提驾着马行到了最前方。而马车中的宋青远却又倚在靠枕上,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江铎提前在马车内熏了养心安神的香料,车内的软榻上又堆了一排之前缝制好的鹅绒枕。   在马车的颠簸下,宋青远的脑袋时不时地磕在柔软且带着清香的枕头上,入睡只是迟早的问题。   他这一觉就又睡到了午膳的时间。   宋青远靠在软榻上,怀里还抱着一个枕头,有些呆滞地看着端着漆盘进进出出的江铎。   他撩开轿帘,看着外面晴朗的天空,出声问道:“江铎,现在行到哪里了?”   江铎放下漆盘,出声道:“已经出了会京大约六十多里了。”   宋青远「哦」了一声,不再答话。   一上午行了三十余里,到天黑前,估计是到不了绥远了。宋青远在心里默默计算。   若是到不了绥远,今日便要在野外安营扎寨。   从燕云道会京之时,一路都歇在驿官里,宋青远也没有过在外安营扎寨的经历,不由地有些期待着晚上的到来。   但直到天色渐暗,在江铎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时,宋青远才意识到自己原本的期待有多天真。   只见面前的土丘上,散落着零零散散的帐篷,居于最中间的便是宋青远的营帐。   但饶是他的帐篷最大也最为精致,里面也仍是狭窄到除了床榻之外,剩余的空间仅够自己转个身的地步。   宋青远沉默地从帐篷中走了出来,望向抱着枕头的江铎,再三确认道:“明日便可到绥远城吗?”   在得到江铎肯定的答复后,宋青远不由地长舒了一口气。   “这是何物?”身后传来一道略带沙哑的声音。   宋青远扭头,看向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连提。   漠北一行人的营帐与他们隔着数十米的距离,与他们挨得并不近。   不过也是常事,毕竟连提此行,身边带着的几乎都是心里对王位有些想法的部落的首领。   此举不难理解,这番会盟前后大约要花费数月时间。必须要留自己的心腹在漠北,而将有心之人带走。这样才能维持漠北的安定。   不然很容易发生「人在外,家没了」的惨案。   这一行人对宋青远看不顺眼也不足为奇,毕竟他们连连提这个漠北王都没见得有多爱戴。   宋青远冲连提行了个礼,伸手拿过鹅绒枕,向连提介绍道:“这是填充了鹅绒和鸭绒的枕头,用起来很是舒服。”   连提闻言,有些惊讶地探过了身子,打量这宋青远手中淡青色的枕头,问道:“鸭、鹅这类家禽的绒毛最是轻巧,装在枕头中不会飞得到处都是吗?”   宋青远笑着解释道:“寻常定是会的。因此我让绣娘在外面缝了好几层绢布,倒是不会再有跑毛的情况发生了。”   连提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数层绢布清洗起来岂非十分麻烦?”   宋青远将枕头的缝合处拎到连提面前,“在枕头外面又加了一层绸布做的枕套,若是清洗,只要拆下最外边一层便是了。”   宋青远本意是给连提看看枕套的缝合处,方便他解释。   却没想到连提会错了意,直接伸手接过宋青远手中的枕头,还不忘在上面压了两下感受触感,感叹道:“殿下巧思,此枕当真十分柔软舒适。”   连提手中的枕头,不出意料的话正是宋青远一路上抱在怀中的那一个。   此情此景,宋青远一时也有点尴尬,只得面上带着假笑客气道:“王上若是喜欢,等到了漠北在下再命人给王上制一个。”   本以为如此客套几句,这事就应当结束了。   却没想到连提语出惊人,接着宋青远的话说了一句:“既如此,倒也不必那么麻烦,殿下将手中的这个枕头赠与本王便是。”   宋青远:饶是他再擅长调节气氛,此时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得硬着头皮,勉为其难地磕磕巴巴道:“王上若是喜欢就……在下就赠与王上。只是此物在下贴身用过,王上……”   自己那句话刚说完时,连提就意识到了话中的问题。此物是对方的贴身寝具,自己就这么直白的索要,当真是孟浪过了头。   但不过大脑的话已经出口,连提也不知道该怎么补救。   对方既已经勉强应允了他的要求。虽然十分尴尬,他也不能再反悔。只得闷声将枕头接过来,捏着它道了一句「多谢殿下」后就连忙告辞离开。   完整地围观了这一幕的邬齐那也不由愣在了一旁。   他们漠北人虽说是不拘小节了一些,但也没有豪迈到主动索要对方寝具的地步啊。   他望了望近乎落荒而逃的连提,又回过头看了看面色凝滞的燕云三王子,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替他们王上打个圆场,邬齐那只能尴尬地笑了一声,在气氛变得更加微妙前,将手里的包袱塞到江铎手中,对宋青远弯腰行了个礼。   “这是王上给殿下准备的,殿下早日休息,邬齐那就不打扰殿下了。”   说罢,就转身离开,给宋青远主仆二人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殿下。”江铎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小的去给殿下再拿个枕头过来吧。”   “嗯,你去吧。”宋青远勉强维持住了自己云淡风轻的贵公子人设。只是这幅表象下面有多少尴尬,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宋青远在营帐外面站了许久,才缓过神来,不由地轻笑出声。   不就是一个枕头,虽然在自己怀中抱了许久,但也不至于接受不了。只是没想到连提堂堂一个漠北王,总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也会有今天这般尴尬不知所措的时候。   宋青远想着连提刚刚那副模样,心情颇好地打开了邬齐那留下的包裹。   里面装的是那日盟誓时连提递过来的浆果。   宋青远本来打算今晚找连提了解一下各部落的情况,但照目前的情况,这个计划大概率是要泡汤了。   他捻起一个浆果扔进嘴里,心情颇好的走进了那个有些拥挤的小帐篷。   作者有话说:   这个场景的尴尬程度大家自行带入想象一下吧。反正漠北王已经在帐篷里辗转反侧一晚上了…… 第27章   “殿下,您可有好些?”江铎一只手端着瓷碗,一只手撩开车帘走进马车,看着里面脸色苍白的宋青远,有些着急地说道。   “我并无大事。”宋青远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看着江铎手里那碗黑漆漆的药汁,幽怨地叹了口气。   离开会京的第七日,宋青远便开始面露憔悴之色。   他的身子他自己清楚,原本就有些脾胃虚弱之症,再加上路途颠簸,食欲不振。如今病倒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殿下先把药喝了吧。”江铎将手中的汤药递给宋青远,站在一旁说道。   宋青远不情不愿地接过药碗,皱着眉闻了闻汤药酸苦的气息,愁得眉毛都快打结了。   他思索了一儿,将药碗放在一旁,开口道:“我突然有些饿,你去看看与没有吃的去。”   这还是宋青远这几日第一次主动想吃点东西,江铎赶紧应下,欢喜地出了马车,替宋青远寻吃的去了。   宋青远看着江铎离开的背影,有些心虚地把汤药倒得一干二净。   宋青远处理完药汁后,便一只手捂着胃,无精打采的蜷着身子靠在一边。他胃里疼得难受,虽说前几日一连三顿地喝着药,但也仍不见好。   突然听见车外的脚步声,宋青远没睁眼,还以为是江铎又回来了,心里有些疑惑,闭着眼睛问道:“不是刚走,怎么又回来了?”   “是我,连提。”车门口传来连提温和的声音。   宋青远睁开眼,就看到连提正弯腰钻进马车,皱着眉看着自己。   这还是宋青远在那日连提拿了鹅绒枕离开后,第一次再见他。   那日过后,连提便有意无意地躲着自己,若是有什么消息,也是命部下带给他。没想到今天竟是亲自过来了。   宋青远忍住笑意,坐了起来。刚打算开口,就被连提打断了。   “不必多礼,像刚刚那样就好。”连提冲他摆了摆手,看宋青远重新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靠下后,才继续说道:“本王就是来看看殿下身体怎么样了。”   宋青远点了点头,不甚在意地说道:“没什么大问题,不过是老毛病罢了。”   连提仍是那副微微皱着眉的模样,有些不悦的说道:“殿下怎么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身子。”   他胸中好似有一团乱麻纠缠其中,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见到宋青远不爱惜自己身体时,会升起许多陌生的情绪。   眼前的人面色有些苍白,一双微微上翘的丹凤眼中,有薄薄的水雾弥漫。一袭青丝只用锦带松松地绑着,垂在身侧。   连提目光闪了闪,嘴唇翕动,却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出口。   宋青远听完连提状似责怪的话,随意地笑了笑,“在意也无甚大用,该病还是要病的。”   连提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深知不管是好言相劝还是恶语相向,宋青远都是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他叹了一口气,道:“过了午时便能到通州城,这几日便歇下那里,等你身体好些再走。”   宋青远有些震惊地抬头,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连提。   这厮不会是疯了吧?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与他同行的许多部落首领本就对连提执意要带宋青远回漠北一事心怀不满,但碍于人再南周,不便反驳。现下离漠北只剩数日的行程,他再做出这般令人非议的举动,是嫌自己的王位坐得太稳固了吗?   “王上您可知这般做法的后果?”宋青远有些无奈地问道。   见宋青远面露震惊,连提有些挑衅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本王晚上再来探望殿下。”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马车,只留宋青远独自看着微微摆动的车帘面露深思。   良久,宋青远才叹了口气,唤来了江铎,不情不愿地吩咐道:“再给我端一剂汤药来。”   江铎下意识点了点头,有些狐疑地问道:“刚刚那碗呢?”   宋青远有些心虚地撇开了视线,“不小心洒了。”   江铎半信半疑地看了自家殿下一眼,转身给宋青远端药去了。   到了晚上,连提果然宣布要在通州城内修整。宋青远的一队人马倒没什么异议,漠北那边却是吵得不可开交。   宋青远站在屋内,有些怔神地听着屋外隐约传来的声音。   “殿下,您要不先到里屋歇着吧?”江铎走了进来,怀中还抱着一床厚实的被子。   宋青远转过身来,看着江铎,出声问道:“漠北那边可是吵起来了?”   江铎把被子放到里间的榻上,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说道:“晚膳过后,漠北王一行人便吵了起来。小的经过时不小心听到几句,好像有一人说让漠北王别太放肆,说漠北王王位什么的,漠北王发了好大的脾气。”   宋青远闻言,有些烦躁地捏了捏眉心。   漠北一行人敢如此肆意妄为,说白了还是仗着连提不敢轻易真刀真枪地发作他们。连提此举虽然不太理智,但也没昏庸到遭到众人集体不满地地步。但他又有些怀疑连提此举的动机。   宋青远想起白天连提在他车内说的最后一句话,对江铎吩咐道:“待会儿沏一壶菊花茶送过来。”   江铎有些疑惑的问道:“殿下平日里不是最不喜菊花茶吗?怎么今日又要和了。”   “给某些人降降火气。”宋青远答。   江铎闻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出了房门。   他们此行一路向西,又是北上,这几日天气已经渐渐地凉了,宋青远又格外畏寒,在外间坚持了一会儿后,就躲进了榻上的被褥里。   “殿下,漠北王来了。”过了一会儿,江铎走了进来,向宋青远汇报道。   “知道了。”宋青远从榻上起身,一边走一边吩咐江铎,“让漠北王进来吧。”   很快,宋青远便在正厅看到了连提。   屋内仅点着几盏油灯,有些昏暗的灯火衬得连提愈发眉目深邃,轮廓锋利。   他身上还带着入夜的寒气,刚才的怒气却已经被他藏了七八分。   宋青远先是让江铎把刚刚沏好的菊花茶端了上来。亲自给他倒了一杯后,才不疾不徐地说道:“王上看起来有些生气。”   连提瞥了一眼桌上的菊花茶,也不知道宋青远是当真关心他,还是借此机会嘲讽,索性换了个话题道:“殿下身体怎么样了?”   宋青远晃了晃茶杯,“托王上的福,好很多了。”   连提明白过来,对面的人当真是在因为白天的事对他心生不满。但看着宋青远还要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他胸中的情绪也不知怎么突然散了。   他吹了吹冒着热气的清茶,失笑道:“本王白日不过是生气殿下不爱惜自己身子罢了。”   宋青远「哦」了一声,心想,所以你就把我架在火上烤呗。   连提见宋青远还是一副没消气的模样,叹了一口气,说道:“即使殿下处处小心,那些人也仍不会放过殿下的。倒不如不去理会,反而过得自在。”   宋青远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反驳连提这番歪理,愣了一会儿才说道:“王上当真洒脱,在下敬佩。”   连提笑道:“殿下随本王离开会京时,在他们眼中殿下便已经是本王的人了。那些人不会深究殿下来到漠北的缘由,殿下可明白?”   宋青远心道,你到是挺会贴标签,什么叫「就是你的人」了。不过他也明白连提此话的意思。   秦子箴一路上难免要和几个部落的首领、少主打交道,但每每的相处并不算愉快。搞得秦子箴屡次三番和他抱怨。   连提的话中意思,是让他不必理会那些人。他倒并没有与这些人修复关系的打算。这些心中只有权势和自身的利益人,若是真坐上了王位,那才是漠北的灾难。   只是……宋青远抬头看着连提,眸色渐深。   你此举到底是真心关心我的身体,还是为了激化我与其他部落首领的矛盾,好将我彻底拿捏在你手中呢?   他并不反感在连提麾下做事,起码在他的心里,连提算是难得的心怀百姓的君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计较连提刻意的算计。   连提坦然地接受这宋青远的注视,面上仍是那副带笑的模样。见他一直盯着自己,还有些疑惑的挑了挑眉。   宋青远轻咳了一声,试探道“王上的话在下都明白了。但在下身体也并无大碍,休息一晚,明日便可启程。”   连提闻言,面上笑意渐敛。与宋青远对视良久,才开口,“既如此,后日便走吧。明日再在通州待一天,确定殿下身体无碍再启程也不迟。”   宋青远不知道连提心里作何想,只是点了点头,没继续在此事上起争执。   他给连提续了一杯茶,出声询问:“再过几天便可到漠北?”   连提沉吟了一会儿,回答道:“大约七日便可到木和部落。”   宋青远点了点头,连提继续补充道:“到木和部落后,先在那里修整几日,再前往王庭。”   宋青远一边听着连提讲话,一边在心中回想着有关木和部落的信息。   他对木和部落了解不深,只听人说过木和部落的首领叫阿穆尔,妹妹是上一任漠北王的王妃,但不过几年便香消玉殒了。   作者有话说:   连提:你猜我此举意欲何为?   青远:你猜我有没有怀疑你?   连提:你猜我有没有发现你的怀疑?   ——《新碟中谍》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第二日清晨,宋清远一起床,推门而出时,就看到牵着马站在门外的连提。   见他出来,连提将一根马鞭递到他面前,对宋青远说道:“医生嘱咐殿下应当多出门走走。通城景色不错,出去转转比闷在屋内会舒服许多。”   宋青远站在门口迟疑了许久,最终还是接过了缰绳,翻身上马,随着连提出了驿馆。   宋青远骑着马跟着在连提后面,也许是因为照顾宋青远这个病患,连提的速度并不快。   马儿慢悠悠地走着,宋青远感受着拂过脸上的微风,确实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舒服了一点。   连提在一条河边停了下来,转身望向宋青远,“殿下觉得怎么样?”   宋青远以为他是问此处的风景,四下打量了一会儿眼前的景色,开口评价:“很漂亮。”   他这番话的确发自内心。眼前的景色当真不错。   河水从山涧缓缓流淌出来,滋养着沿岸的土地,虽已到了秋季,却一点都不显得萧瑟。地上虽不似盛夏那般绿草如茵,却有各色的落叶掉落,还点缀这些许不知名的野花。   置身其中的人心情也会不由地变好。   连提反应了一下宋青远的回答,笑着说道:“本王不是问殿下此处风景如何。”   宋青远愣住,下意识「啊?」了一声。   连提调转马头,看着宋青远,“本王是问殿下的身体,怎么样?”   宋青远这才意识到自己答错了话,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好多了。”   正当宋青远打算驱着马到四处看看时,远处突然飞来了几只不知名的昆虫,看样子体型还颇大。   连提和宋青远同时看过去,正当连提打算出手驱赶时,宋青远顿了顿神,赶忙叫住了连提。   如果自己没有看错的话,那昆虫应该是某种胡蜂。   不管是什么种类的蜂,都是群居性的虫类。胡蜂因为个体较大,性格凶猛,觅食范围也相较于其他蜂类更广。若是其中一只受到伤害,就会立马呼朋引伴,蛰咬敌人。   因此在野外遇到胡蜂时,最好的选择是不要主动攻击他们。   但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其中一只胡蜂便气势汹汹地,径直朝着宋青远的面上扑来。   连提见状,赶忙从腰中抽出长鞭,向宋青远挥去。   宋青远当机立断,出手拉住了身下有些躁动的马,定住身。在鞭子飞过来的一瞬间,他的内心竟然出乎意料地踏实,丝毫没有对连提挥鞭的精准度的怀疑。   长鞭的末端是用精钢制成的,带着烈烈的风声,在宋青远鼻尖前不过数寸的地方堪堪略过,精准地抽在了胡蜂身上。   飞舞着的胡蜂应声落地,剩余的几只也被连提悉数抽落。   “殿下没事吧?”连提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他身前。   “我无事。”宋青远摇了摇头,也下了马,弯腰将胡蜂的尸体拾了起来,细细观察着。   眼前的胡蜂体型巨硕,比普通的蜜蜂大了数倍不止,大约有宋青远两个指节长短。膜翅是棕褐色,头部桔黄,尾部有黑色和桔色交错的两色环带。   竟然是体型最大,毒性也最强的金环胡蜂!   宋青远有些震惊地咂舌,没想到让他在此地碰上了这种要命的生物。   这类胡蜂的毒性甚至能与许多毒蛇媲美。它们不会采蜜,蜇人后也不会死。以捕食昆虫和其他蜜蜂为生,有时候甚至会主动攻击大型动物。   宋青远默默地将手中的金环胡蜂扔在地上,叹了一口气后,飞快踩着马镫上马,对站在旁边还一无所知的连提喊道:“快走吧。”   其实他本想说的是,“快逃命吧。”   连提驱马跟上了宋青远的步伐,有些疑惑地问道:“殿下为何如此着急?”   马儿扬蹄飞奔,很快便载着二人离开了那片区域。   宋青远看了一眼尚不知刚与危机擦身而过的连提,边操纵着身下的马边解释道。   他的声音带着风声传到了连提耳朵里。   “王上那个可曾见过这种飞虫?”   连提回想了一下,认真答道:“之前似乎见过与它模样相似的虫子,但却没有今天这几只体型大。”   宋青远心想,果真是无知者无畏啊。前世他自看了许多金环胡蜂攻击人致死和将水牛等体型硕大的动物蛰死的消息后,就对这种勇猛的生物敬而远之了。   “此蜂又名金环胡蜂,体型巨硕,性格凶猛又带有剧毒。而且它们通常是集体觅食,一旦其中某只受到伤害,不一会儿便会有大量同伴出现。”宋青远面色严肃地将金环胡蜂的习性和危险向连提道来。   连提皱着眉,一时间也有些惊讶,还没等他出声询问,就看到宋青远面色和缓了下来,不再是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而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宋青远回头,刚刚遇到金环胡蜂的地方已经被他们远远地抛在了身后。他扭头看向连提,开口道:“王上可还记得我们刚才所在的地方?”   连提点点头,沉声问道:“殿下可是有什么打算?”   “王上可有办法联系到驿官的部下。”   连提看了宋青远一眼,弯了弯腰,从的马一侧取下系着的长弓,将一只响箭射向空中。   响箭发出尖锐的哨声。   宋青远用手挡着阳光,有些疑惑地抬头望天,又看向连提,只见连提一脸的高深莫测。他只好继续看天。   不过一会儿,竟然看到一只通体雪白的海东青在高空中盘旋,又猛地向他们所在的位置俯冲而下,扑动着有力的双翼停在了连提的肩膀上。   宋青远承认,在那个瞬间他真的被连提帅到了。   肩上停鹰什么的,试问哪个人不想感受一下呢?特别对方还是一只羽毛洁白、眼神锐利的「万鹰之神」海东青。   他扭头看向连提,果然见对面的人一脸得意地顺了顺海东青的羽毛,“殿下可以用它来传信回去。”   宋青远实在没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试探着在海东青脑袋上摸了两把后,才取出纸笔,写了几句话递给连提。   连提将纸卷绑在海东青的爪子上,看着它拍着翅膀飞走后,才指着宋青远手中模样奇怪的笔开口问道:“这是何物?”   宋青远将手中的纸笔递给连提,介绍道:“此物名叫炭笔,是用棉柳树的细枝烧制而成,可直接使用,比毛笔方便携带。”   因为担心炭笔脏手,他还专门在外面裹了一层纸,倒是与后世的铅笔有些相像。   连提试着在纸上写了写字,赞叹道:“此物当真巧思,不仅方便携带,而且笔头坚硬,似乎比毛笔更方便书写。”   宋青远点了点头。其实毛笔他也是会用的,但到底不如后世的硬笔用得顺手。只是制出炭笔后才发现,因为表面粗糙,炭笔也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好用,只有在外应急时偶尔使用几回。   连提将炭笔还给宋青远,“此物制作起来可费事?”   他对炭笔很是好奇。漠北有一大半的人常年生活在马背上,毛笔需要蘸墨才能书写,对于他们来说颇为不便,若是能将这炭笔推广到百姓手中,便能大大方便他们日常的生活。   宋青远也想到了这一点,就将炭笔的制作方法向连提尽数道来。   正当二人探讨「在漠北推行炭笔」项目的可行性时,就听到有马蹄声在身后响起。   宋青远回头,果然看到秦子箴带着几个全副盔甲武装的护卫军飞驰过来。   海东青送信的速度果真飞快。宋青远暗自感叹道。   秦子箴下马行礼,有些疑惑地对宋青远问道:“殿下要属下做什么啊?”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存稿——   ——   小宋总在此友情提示各位,在野外遇到金环胡蜂时,千万要注意自身安全,如果不幸被蛰,一定及时就医。   另外提一句,连提称呼「医生」不是俺的bug,「医生」这个词始于唐代,是指学医的人。因为「郎中」、「大夫」这类称呼出现得要更晚一点,得等到宋朝了,这里就借用了「医生」一词。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他身后, 每个人都带着几个皮质的大口袋。   宋青远将刚刚遇见的金环胡蜂的样貌以及巢穴的特征向秦子箴仔细描述了一遍,让他将金环胡蜂的巢穴用皮质的口袋装着带回来。   秦子箴认真的听完,转身正打算招呼身后的部下, 就听到宋青远在他身后再三嘱咐:“此蜂格外凶猛,你们一定要小心。若是不小心被它蛰了,一定要迅速离开,将毒血挤出, 用盐水清洗创口。我让你们带的盐水可带好了?”   秦子箴拍拍身上的水壶,“殿下让属下带的东西属下都备好了,殿下放心。”   宋青远点了点头,看着几人离去, 一转身便看到了连提面色复杂地看着他。   宋青远还以为连提在担忧他自己一行人的安危,出声解释道:“等到秦子箴将胡蜂的巢穴带回来后, 在下便会命人快马加鞭地带回燕云,不会危害到王上。”   连提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本王并非如此作想,只是……”他摇摇头,“只是殿下似乎与本王心中以为的并不一样罢了。”   宋青远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轻笑一声,“若是王上对在下有何期待,还是尽早放弃的好。不然, 在下可不保证殿下不会心生失望。”   连提看着他但笑不语,许久才开口道:“只要殿下对本王不要起了杀心便好, 不然以殿下的手段, 本王怕是对付不得。”   宋青远扯着缰绳调转马头。马蹄扬起,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只留下一句“此事王上大可放心!”      他们一行人是在第七日上午到达的木和部落。   眼前的风景逐渐变化, 由零落的村镇和耕地变成了一望无际的草原时,宋青远就知道,他们一行人终于踏上了漠北的土地。   只是,他面前是一望无际的阔野,丝毫看不出有部落居住的模样。   宋青远有些疑惑地驱着马走到队伍的最前面,试图看看远处的情况。   自从在通州出门散心后,接下来的几天里,只要天气不错,宋青远都会骑一会儿马。   最开始江铎还有些担心,但见宋青远的面色一日好过一日后,便开始双手双脚赞成了。   连提和邬齐那并驱走在最前面,见宋青远过来,邬齐那赶紧扯着缰绳给他让出个位置。   “怎么了?”连提问道。   宋青远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旷野,有些疑惑地问道:“这一路上也没有什么路标,就这么走不会迷失方向吗?”   倒不是宋青远杞人忧天,实在是走了这么久还没看到人烟,他有些疑虑。   旁边的邬齐那闻言,趁着连提没来得及说话,赶紧凑了过来,眉飞色舞地解释道:“有我们王上在,殿下大可放一万个心。我们王上辨别方向的本事,比那天上飞着的鹰隼都厉害!前年我们和王上从齐格部落到王庭,遇上大雪封山,山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本以为就要死在雪山里了,没想到王上最后还是把我们带回了王庭。”   连提瞪了邬齐那一眼,抬手给了他一鞭子,“就你话多。”   他转身,向宋青远解释:“木和部落没有都城,每年逐水草而居。现下刚入秋,他们应当是往草原更深处去了。”   宋青远点了点头,还沉浸在邬齐那给他科普的「连提辉煌事迹」中,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人在失去参照物的情况下有多容易迷失方向宋青远是清楚的。后世那些探险者,即使准备无数辨别方向的工具,每年仍有许多人迷失在野外。连提这样的能力确实难得。   就在他们交谈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了马蹄隆隆的声响。只见远处的山丘上,有几十匹各色的骏马飞驰而下,不过几息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连提扬了扬手中的马鞭,示意身后的车马停下。   为首的一人身着皮质的长袍,翻身下马,半跪在连提马前,高声道:“参见王上,木和部落首领阿穆尔,前来迎接王驾。”   宋青远站在一旁打量着这位阿穆尔首领,面前的人体格健硕,一脸浓密的胡子,样貌颇有草原人民的特色。   他面对连提时恭谨的态度尚能伪装一二,但身后数十名部下的反应却骗不了人。宋青远暗自想着,虽然木和部落的首领看起来有些不苟言笑,但对漠北王的态度却是没问题的。   连提挥手示意他起身。阿穆尔站起身,骑着马给他们带路。   等他向宋青远身后的几个首领依次打了招呼后,才转身看向宋青远,微微扬起下巴,态度倨傲道:“见过燕云三王子殿下。虽不知殿下为何来我漠北,但我木和部落却不欢迎您。”   众人神色各异。有人面露忧色,但更多的是不怀好意的幸灾乐祸。   宋青远丝毫不觉得意外,他以这个身份来到漠北时,就预料到了今天的场景。   忠于漠北的人会觉得他是个祸害、不祥之人,使计让他们的王白白将三座城池拱手送人。而有不臣之心的人又会觉得他在连提麾下,自然也不会友善待他。   还真是万人嫌啊!宋青远苦中作乐地想。   他抬起头,看着阿穆尔那张稍显不忿的脸,温和地笑了笑,“阿穆尔首领现在不欢迎在下没关系,将来总有一天会欢迎的。”   阿穆尔喉头一哽,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得冷哼了一声,骑着马回到了自己的部族。   连提看着阿穆尔铩羽而归的背影,有些阴阳怪气地对宋青远道:“殿下怎么对本王的族长态度如此和善,对本王就冷淡疏离呢?”   宋青远白了他一眼,随口道:“王上也不希望在下刚到漠北就与您的部下起冲突吧?”   连提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在下倒是可以与他争执,但以阿穆尔首领的性格,这之后我恐怕别想在此地有所发展了。”   宋青远从来都明白,情绪是最无用的东西。要想发展漠北,就绝对不能意气用事。   刚刚的话传到了走在前面的阿穆尔耳朵里,他心道:这厮倒是对我了解透彻。   他确实是这样一个人,脾气火爆,宁折不弯。若是刚刚宋青远与他正面争执,他宁可不做这个首领,都不会让他踏进木和一步。但宋青远刚刚不软不硬的一句话,反倒让他对宋青远的厌恶少了几分。   但这并不能改变宋青远在他心中是一个祸害的论断。   很快,他们一行人便到了木和部落,眼前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蓝天和广阔的草场。   现下正赶上最后一茬牧草。牧民们正忙着驱赶牛羊。草场中坐落着深深浅浅的帐篷,里面还时不时探出几颗脑袋,好奇地打量着陌生的来客。   尽管对宋青远多有不满,但阿穆尔还是照着连提的吩咐,给他们一行人备好了帐篷。   江铎去安置大帐,留下了宋青远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附近闲逛。   突然,身后传来了小厮慌乱的声音。   “殿下不好了!”   “怎么了?不要急,慢慢说。”宋青远转身看向面色慌张的来人。   小厮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汇报道:“殿下,您豢养的那只狮子……把,把木和部落的孕妇给惊着了!”   “什么?”宋青远大惊。   那只狮子被江铎宠得早就没了野性,又怎么会惊吓到孕妇?   不过现在也顾不上多想。宋青远赶忙招呼小厮道:“那孕妇在哪,快带我去!”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是存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宋青远跟着小厮匆匆来到了一座帐篷前, 急忙问道:“人怎么样了?”   一位随从答道:“里面的孕妇是纳图的媳妇宝音,已经快要临盆了。今天本来在帐前补衣服的,不知怎么, 殿下的狮子突然窜出来,宝音吓了一跳,这就……”   人群中突然窜出了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汉子,指着宋青远, 怒目圆睁地吼道:“我不管你是哪国的殿下, 但宝音若是有半分差池,我定要你好看!”   还好已经足月生产了。宋青远稍微松了一口气。   他没有理会纳图的指责,而是在脑中飞快回忆着前世关于生产的知识, 但是有用的并不多。   “将随行的医生都叫过来。”宋青远扭头吩咐身旁的人。   他自中毒之后,身边便时刻有大夫随行, 现在自然也不例外。   小厮领了命,飞快跑去,不过片刻就把宋青远随行的大夫都带了过来。   “你们其中,可有谁能帮到里面的孕妇?”宋青远看向来人。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迟疑地摇了摇头。   他们来时便已经从小厮口中得知了前因后果。但现在的产妇生产, 大多是由稳婆接生, 他们也不擅长此事啊!   不仅是宋青远,帐外的守着的人们, 也都提心吊胆着。   宋青远突然想起,他前世曾在一组石窟中见过一副刻画父母恩情的石刻, 里面就记载了「竖式分娩」的场景。   「竖式分娩」顾名思义, 就是指孕妇站立着生产。   他赶忙说了自己的想法。其中一位年纪较轻的大夫捋着衣袖沉思了许久, 才双眼放光道:“此法可行!若是以站立的姿态生产, 不仅……”   宋青远打断了他的絮叨:“先别说这这些!都什么时候了, 救治病人才是要紧之事。”   那位大夫赶紧点头,还有些迟疑,“在下身为男子,怕是于理不合……”   宋青远这才想起现在男女大防的观念,他也不好擅自做决定,只好扭头看向纳图。   纳图闻言,咬了咬牙,看向医生,“你当真有把握让她们母子平安?”   “起码有八分把握。”   “好!”纳图点头,“那我就信你一次。”   在医生迈进大帐的一刻,他身后传来男人低哑的声音,“若是实在没办法……就尽量保住宝音。”   大夫点了点头,迈步进了大帐。   几个大夫在宋青远的耳濡目染下,都掌握了不少现代医学的知识。把产妇交给他,宋青远也比较放心。   现在他的当务之急就是弄明白狮子突然发狂的原因,给夫妻二人一个交代。   宋青远转身,看向被控制起来的小狮子。   幼狮现在已经长到了半人多高,饶是身强体壮的汉子,都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它控制起来。   见到面前的人,它发出了几声疑似哀嚎的低吼,用脑袋不停地撞着笼子。   宋青远刚想打开笼子,却被守在一旁的几个年轻汉子给拦住了。   “你还想干什么?这畜生伤了宝音,你难道还想放它离开?”其中一人怒骂。   宋青远看了一眼怒气冲冲的几人,沉声道:“我过来是为了给宝音和纳图一个交代。若是真是它犯了错,就按照漠北的规矩,将它丢到高台上喂鹰。但若是有心之人刻意利用,我也定会查个明白!”   明明态度平静,众人却不知为何被他的气势镇住,不情不愿地让开。   宋青远将搂着狮子的脖颈将它带出了笼子,防止它再度窜出去。小狮子见状,也乖乖地趴下来,任由宋青远检查。   这个季节正是动物们换毛的时候,宋青远看不清它厚实的绒毛下面的状况,只好慢慢地用手摸索着。   刚一碰到它后腿右侧,小狮子就忍不住挣扎了起来。   宋青远轻手轻脚地将它按倒在地,一边揉着它的脑袋安慰,一边开口道:“去取剃刀和镊子来。”   身后有人闻声离开,但更多的木和百姓却围了过来,不再是那副怒气冲冲的模样,而是面露疑惑地看向宋青远怀中的狮子。   宋青远接过剃刀,招呼他们按住小狮子的后腿,小心翼翼地将附近的毛剃干净,然后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从皮肉里扯出一根寸许长的铁针。   “这是怎么一回事?”人群中有人讶声道。   有大夫上前,给小狮子止血。宋青远则站起身,仔细观察着面前带血的长针。   针的尾端没有孔洞,应当不是缝衣用的。   他将针递到旁边一个牧民眼前,出声询问:“你可认识这针是作何用的?”   那人面色复杂地看了宋青远一眼,拿起针沉吟片刻道:“应当是戳毛毡的排针。”   草原上的牧民常常会把羊毛收集起来,用针戳成毛毡。若是毛毡较大,便会用由十几根长针组成的排针来戳。   在这个时代,特别是草原上,铁器还是贵重物品,偌大的木和部落有排针的家庭都不多。查起来倒也不难。   宋青远刚打算开口,身后就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   “给我查!我倒要看看时谁想出来如此恶毒的法子,连孕妇都下得去手!”   宋青远扭头,看到了面色冷峻的阿穆尔和连提。   本在王帐商议国事的二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身后。   就在几人等待阿穆尔的部下搜查的结果时,不远处的帐中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哭。   他们赶紧快步走到大帐前,只见里面出来了面色欢欣的大夫和几个阿嬷。   大夫向众人拱拱手,对纳图道:“恭喜阁下,夫人顺利生产,现下母女平安。”   纳图闻言,向来刚直的壮汉竟忍不住哭出了声,哽咽道“平安就好……我那可怜的宝音平安就好。”   在场的众人也不由地替他开心。   过了好一阵纳图才缓过神来,抹了抹眼泪,问道:“那我现在能不能进去看看宝音?”   大夫摇头,“夫人刚生产完,身体很是虚弱。若有人进去,伤口很容易感染。”   这些知识,还是之前宋青远给他们科普过的。   “那我不进去了。”纳图赶忙停下了步子,对着身旁的人傻笑道:“我有女儿了!我和宝音的女儿!”   宋青远看着欢欣激动的众人,也终于安心下来。   过了半刻,便有护卫押着一个与纳图年纪差不多大的男人回来复命。   “跟大伙说说,你都做了些什么腌臜的事!”部下放开他,抬脚将此人重重地踹倒在地。   地上趴着的男人抬头,看着围观的人们,有些慌乱地开口:“我什么都没做啊,我是冤枉的,首领你要相信我!”   事情发展到现在,就成了木和部落的私事。   宋青远不便干预,就和连提默默地站到一边旁观。   “冤枉你什么了!”部下猛地拔高了声音,将从他家中搜到的排针递到阿穆尔面前。   阿穆尔拿起来观察了半晌,简单利落地判处了此人:“一模一样的铁针,你还敢狡辩?给我把他逐出部落!”   在草原上,一个人若是失去了部落庇护,就只有被野兽啃食得连骨头都不剩的结局。   还好这个时代的铁针是手工制成的,方便分辨。要变成后世的机械化生产,这是还真不好解决。宋青远轻轻啧了一声。   站在一旁围观了全程的纳图有些不好意思地走上前,对着宋青远行了一个礼,“纳图为之前的无礼向殿下道歉。此人之前就与我有过矛盾,应该是一直怀恨在心才想了这么一个计划报复我,还连累了殿下。”   宋青远摆摆手,笑着道:“无事,你不过是爱妻心切,我明白的。”   纳图面露羞愧,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而且……”宋青远看着地上跪着的人,轻声开口,“此事也并非是你连累了我。”   纳图愣住,“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止他一人,连阿穆尔都不由地面露疑惑。   “若他只是为了报复你……我刚来木和部落不过一个时辰,他又怎么知道,和我同行的有一头狮子呢?”   作者有话说:   俺回来啦!最近有点忙,但宝子们的评论俺都看到啦-爱你们!   ——   记载了「竖式分娩」场景的石刻是重庆的大足石刻中的《父母恩重经变相》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众人愣住, 还是阿穆尔最先反应过来,挥手将人带下去接着审问。   纳图顿了一下,有些怔怔地开口道:“是啊……我是殿下的随从跑过来后, 才知道这狮子是殿下的。”   人群中也有人应和道:“对对对,我们也根本不知道殿下有头狮子。那小子天天在外面放羊,又怎么可能知道!”   宝音母女平安,作乱的人已也经被拉下去审问。阿穆尔挥挥手对众人道:“都散了吧, 你们该什么就做什么去。”   大帐前只剩下了宋青远, 阿穆尔和连提三人。   阿穆尔向连提行了个礼,“臣下去审问此人,先行告退。”   连提点了点头。阿穆尔在临走前突然回过头来, 不似最初那般剑拔弩张的态度,语气微妙地对宋青远道:“我承认, 殿下是个聪明人,希望殿下的聪明不要用错了地方。”   宋青远没有回话,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目送着阿穆尔快步离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宋青远才扭过头, 不明不白地突然对连提说了句「多谢」。   “谢本王干嘛?”连提看了他一眼, 转身从随从手里将二人的马牵过来。   宋青远从连提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和连提并肩离开了此处。   他转头看向连提,“王上刚刚也发现了问题所在, 不是吗?”   连提挑了挑眉,“本王若是发现那人有问题, 为何不直说?”   宋青远笑了笑, 回头看了一眼木和部落驻扎的地方,“王上想要改善我在木和部族人眼里的形象不是吗?阿穆尔首领就是很典型的一个例子。”   连提见瞒不住宋青远,无奈道:“殿下不是也说过,本王也不希望殿下刚来漠北,就与本王的部下起了冲突。”   这句话是他刚见到木和部落首领,连提问自己为何对他和阿穆尔态度不同时,他对连提说的。没想到他又原封不动地还给了自己。   宋青远失笑,看向连提,面前的人正和自己的头发做着搏斗。   连提将头发拨到脑后,风又把他头发吹到眼前,如此连续几次,连提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   漠北没有束发的习惯,但也没有像宋青远前世在画像里见过的那些游牧民族一样,留着类似于中间剃秃,两面留发的杀马特发型。而是将前面的长发编起,与其余部分一起垂在身后。   宋青远看着他发梢颇有些异域风采的珠玉和金环做的装饰,有些好奇地开口:“为什么不束发?”   连提的注意力还在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上,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宋青远的意思。   他愣了一下才解释道:“漠北人没有束发的习惯。这是因为漠北人出行大多是骑马,马上颠簸,挽好的发髻不过一会儿就会散开,很不方便。”   宋青远点了点头,连提有些无奈地指了指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补充道:“平常也不会这样,今天萨合不在,本王自己弄的。”   萨合是连提的贴身侍卫,平常负责连提的日常起居。今天被他派去做事,就没在身边。   宋青远看着连提四散纷飞的发丝,实在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晚上是木和部落专门为连提一行人准备的晚宴,宋青远前世参加过无数次酒会,穿越后也没少参加宫廷宴会,但这样的晚宴还是第一次。   所有人都幕天席地地围坐在几丛篝火前,一起喝酒烤肉,全然没有身份地位之分。若是开心,亦可拿起琴随意地高声弹唱,不会有任何规矩约束。   宋青远看着面前时不时扬起的火星,不知为何心中突然生气了一个念头:若是能长久地呆在这里,倒也不错。   这样辽阔而自由的土地,让人见之便心生欢喜。   “殿下,给你这个!”纳图将一块炙烤得滋滋冒油的嫩羊肉递到他面前。   宋青远抬头,眼前的纳图面上带着爽朗憨厚的笑意。   见他接过烤肉,纳图顺势坐下,问道:“殿下的那头小狮子呢?”   宋青远不太熟练地用匕首片下一片羊肉送进嘴里,“怕它吓到小孩,就让随从带到帐中去了。”   纳图点了点头,又问道:“它可有名字?”   他们草原人爱给养的动物起名字,把它们当做自己的朋友。但中原贵族大多只喜欢将动物圈养在园囿里观赏玩乐。他想着宋青远貌似不是这样的人,才如此说道。   宋青远停下片肉的手,自我反思:他好像,真的忘记给小狮子起名字了……   他回忆了一下这只狮子被连提送到他手里的乌龙缘由,当机立断地确定了狮子的名字。   “叫大橘。”   “大橘?”纳图有些疑惑地愣住,这名字有些奇怪啊,是大橘子的意思吗?   宋青远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他这个名字的由来,只好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   至于后来草原里流传着「燕云的三王子殿下喜欢用水果来给动物起名」的谣言,就不是现在的宋青远能考虑到问题了。   纳图也不再纠结,也许是中原人特殊的起名方式呢。   “殿下后日可愿意来参加我女儿的洗三礼?”纳图又问道。   洗三礼是就是给新生儿举办的沐浴仪式,会邀请亲朋好友一起参加,给新生儿去处污秽,祈福祝愿。   宋青远也很乐意参加这种活动,笑着应下纳图的邀请。   纳图见宋青远答应了自己的邀请,高高兴兴地离开。   没想到纳图前脚刚走,连提后脚就到了。   “王上有什么事吗?”宋青远问道。   现在应该是漠北王与民同乐、拉拢部族的好机会,他怎么跑到自己这里。   只见连提悄摸地递给他一个酒壶。宋青远糊里糊涂地接了过来,有些疑惑地看看连提,又看看酒壶。   连提还以为是宋青远是在意这这个酒壶的来源,低声道:“放心,新的酒壶,没人用过。”   宋青远没有辩解,试探着喝了一口。   没想到里面竟是之前连提在芙蓉阁给他尝过的酒。他后来想喝,却被告知再没有了。   他有些惊讶地看了连提一眼,“王上不是说这酒是浑恪部落酿好后送过来的,自己也没有了吗?”   连提赶忙将食指竖在嘴边「嘘」了一声,“这酒是阿穆尔存着的,被本王发现,偷偷装了一壶。你可千万别让他听见,阿穆尔可宝贵他这几坛酒。”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低沉醇厚的声音带着笑,在宋青远耳边响起。   宋青远点头,有些不自然地揉了揉指腹,故意开了个玩笑,“若是阿穆尔首领知道了,会怎么样?”   连提直起身子,离宋青远了一点,开口道:“也不会怎么样,顶多是把我绑在马后,让马拖着我在草原上奔驰几圈吧。”   宋青远皱了皱眉,一时间不知道连提话里是真是假,这种举措是古代为了惩罚背叛主人的奴隶时才会用到的刑罚,阿穆尔再胆大妄为,也不敢对连提做这种事吧?   作者有话说:   小狮子:终究是错付了,嚎啕大哭jpg.   ——   时间有点久,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小狮子的来源了……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见宋青远面露疑惑, 连提有些无所谓地笑了笑,“阿穆尔的妹妹索珠是我父王的第一任王后,但嫁给我父王不过几年就病逝了。丧期一过, 我父王就立我母妃做了新王后。阿穆尔当时以为是我母妃将索珠王后逼死,就趁我身边人不注意将我绑到马后,拿荆条让马受惊,拖着我在草原上狂奔。”   “当时你多大?”宋青远皱了皱眉。虽然连提描述得云淡风轻, 但他仍能想象到当时的危险。   连提想了想,“应当是七八岁的时候。”   “那后来呢?”宋青远下意识追问道。   “后来啊……”连提喝了口酒,顿了顿,“后来我用匕首将绳子割开, 但因为受伤,只能从马背上摔了下去。照顾我的阿姆发现我没了踪影, 报告给我父王,众人才将我抱了回去。”   宋青远记得白日里他们带去审讯时捆人的绳子,都是用寸许宽的牛皮搓成的。想来阿穆尔用来绑连提的绳子不会比这个差半分。   这样的绳子用匕首割断不知要费多少力气,更何况连提当时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孩。   宋青远抬眼打量了连提许久,试图从他身上找到幼时的伤害所留下的痕迹, 却只看到了一个仰头喝酒的年轻君王, 他面色平静,眉眼间是藏不住的意气和潇洒。   “你好像并不生他的气?”宋青远有些疑惑。   “没什么好在意的, 他也没真想要我的命。”连提用树枝捅了捅眼前的篝火,不甚在意地说:“况且我父王知道后, 罚了阿穆尔一百鞭, 他几乎丢了半条命进去。我们早扯平了。”   宋青远看着面前突然窜起的火苗, 静静地听着。   “小时候当然恨过他。长大后再回想起来, 又能理解他当时的心情。那是与他相依为命十几年的妹妹, 若换做是我,我并不会比他理智半分。”   “但你不会拿孩子泄愤。”宋青远语气笃定。   “那倒是。”连提点了点头,“换做是我,我可能会直接杀了我父王,是他没有保护好他的妻子。”   连提的做法宋青远不难理解,封建社会的后宫争端,绝大部分都是由坐在王位上的人引起的。   “所以索珠王后到底为何……”   索珠王后的死因涉及到王室秘辛,宋青远不知道该不该问下去,有些犹豫地停住了。   连提却直接了当地说道:“你是想问索珠王后的死因?”   他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连提见状,将双臂枕在脖子后面,有些随意地躺下,轻声说了一句呼耶语。   宋青远听懂了,刚那句话的意思是:永恒埋藏在地底的秘密。   既然是埋藏在地下的秘密,宋青远便不再纠结,继续低下头喝酒烤肉去了。   “对了。”连提突然开口,扭头看向宋青远问道:“你之前和我说的炭笔,有可能在漠北推行吗?”   宋青远闻言,放下酒壶,认真思考起推广炭笔一事的可行性。   原料倒不麻烦,棉柳树对生长的环境要求不高,即使是较为干旱寒冷的地方也可以种植。   但既然是笔,总要有纸才能书写吧。   南周的纸价尚且昂贵得不得了,更别提没有造纸技术的漠北。现在的漠北百姓大多还是用的羊皮纸。   宋青远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炭笔在羊皮纸上肯定是不方便书写的。   至于他临行前拜托给念慈大师的造纸技术,等到推广开来也得数年时间。   现在的他倒是没有了顾虑,可以尽情地谋划自己的大业。   但问题就是,草原上根本没有那么多树木可以供他造纸。   宋青远叹了口气,有些幽怨地看向连提,“怕是很难,炭笔很难在羊皮纸上书写。普通的纸又太脆弱,想在马背上写字,几乎不可能实现。”   连提也意识到自己刚刚想法的不切实之处,见宋青远有些苦恼,安慰道:“无事,本就是我随口一说,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宋青远下意识点了点头,心里却还在思考着此事。   连提见宋青远皱着眉,仍在为此事困扰,就换了个话题,“殿下曾向本王承诺,在冬季到来之前换取足够过冬的布匹粮食,本王可一直等着殿下的成效呢,殿下千万不要轻易食言。”   宋青远看了他一眼,只听他带着笑的声音就知道并不是在真正催促自己,摇了摇头道:“我还在等秦子箴运了粮食回来。”   秦子箴在通城时,就被宋青远派去将抓到的金环胡峰送回燕云。   除此之外,他还另外交代了秦子箴一个任务。如果顺利的话,再过几日就能回来复命了。   “殿下不会是打算用自己的粮食来贴补各部落,以达到当初的承诺吧?”连提故作惊讶地说道。   宋青远白了他一眼,“就算是我想这么做,我手上也没那么多的粮食供我大发善心。王上还是趁早放弃这天上掉馅饼的想法吧。”   连提闻言,有些可惜地啧了一声。一时间也有些好奇宋青远的计划。   他虽然一直都知道宋青远有大才能,但对他的计划还是全然不知的状态。现下既然提起此事,他不由地出声问道:“那殿下打算怎么办呢?”   宋青远心道,对我的计划一无所知,就敢下血本在我身上投资。   一时间也不知该感谢他的信任还是骂他鲁莽。   他轻笑一声,出声解释道:“既然我打算在漠北发展经济,首先就要按照你们的规矩来。让秦子箴运来粮食,不过是为了和部落的人们换些肉,再进行加工。”   虽然不知道他要肉有何用途,但连提还是点了点头,等待着宋青远的下文。   宋青远仰头喝了一口酒。草原上夜晚的温度比白天低很多,喝点酒能让身子迅速暖和起来。   他继续解释道:“加工后的肉虽然成本更高,但也会比原来卖上更高的价钱。如此便能改善漠北在互市中不占优势的现状。但若是想要将这样的方法推行开来,就要先让百姓看到好处。”   连提有些赞叹地看向宋青远。诚然对方可以借自己的命令,让百姓实行他的计划。但他的现在的做法无疑才是最好的方式。   百姓看到好处,自己便会主动效仿,根本不需要统治者的命令。这样做比从上往下施行决定的效果不知要好多少倍。   但大多数的统治者,包括连提自己,都会下意识选择前者。宋青远这个计划,只从推行手段来看,就不知比常人高明多少。   这样的人,用三座城池便可换他为漠北谋划,连提真是走了大运。   见连提面露喜色,宋青远不由地有些疑惑道:“你不问问我要怎么加工肉吗?”   啊,差点忘了正事。   “本王自然是相信殿下的。”连提咳了一声,有些尴尬站起身道:“草原上夜里寒意重,殿下身体不好,本王先送殿下回大帐里休息吧。”   虽然不明白连提为何突然转移话题,但外面确实是逐渐凉下来了。宋青远不敢在医疗环境如此差的时代再得什么风寒,就点了点头,应下了连提的提议,跟着他向大帐走去。   作者有话说:   宋青远:请停止你想要白嫖的妄想!   ——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要入V啦,入V当天会有超级粗长的万字更新!这篇文是倒V,看过的宝们不要错买啊。   在这里感谢宝们一直以来的支持!俺爱你们——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后日一大早, 宋青远便换上一身赭红色的长袍,赶去参加纳图女儿的洗三礼了。   草原上以正红为吉色,宋青远去参加这样的仪式, 不想穿的太过素净。   但他平日里甚少穿这类颜色深重的衣袍,江铎寻了半天,才找到这么一件颜色比较贴近的衣袍。   宋青远带着江铎昨日准备好的礼物,刚到地方, 便被纳图热情地拉到了主位, 还让阿嬷把孩子抱过来让他瞧瞧。   襁褓里,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婴儿正躺在里面,冲他眨巴着眼睛, 看起来很是可爱。   阿嬷对宋青远笑道:“这孩子也不爱哭闹,倒是乖巧得很。”   宋青远点了点头, 颇为赞同阿嬷的观点。他将锦盒递给纳图,问道:“小孩有名字了吗?”   纳图也没和宋青远推辞,爽快地接过宋青远的手信,点点头道:“有了。叫乌伦珠。”   乌伦珠是木和草原上一种色彩鲜艳的小花,这个名字倒很不错。   宋青远低声重复了一遍, 笑着称赞道:“这名字真好听。”   纳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离洗三礼开始还有一段时间, 他不好让客人就干坐在位子上等着,便开口道:“殿下第一次来草原, 不如让我带殿下四处逛逛?”   宋青远点点头,跟着众人一起出了大帐。   纳图住着的地方后面有一片牛轭湖, 他本想带宋青远到那边看看, 却没想到宋青远在一堆割下来堆在一起的杂草前停了下来。   这些杂草每株大约不到一米长, 狭长的叶片已经微微枯黄打卷了, 根须上还带着土块, 应当是被牧民们连根挖起,堆放在此地的。   “这是什么草?”宋青远扭头看向身后的人。   “殿下,这是人们从草场上挖出来的醉马草。”有一个人出声回答道。   真是醉马草。宋青远心道,果然不出他所料。   众人见他想要走近了仔细研究,急忙劝道:“殿下可要小心,这醉马草有剧毒的!”   “是啊,我家的几匹马就是不小心吃了醉马草,中毒死的。”人群中有人应和道。   宋青远点了点头。他知道大家都是好意,但他现在急需确认眼前的草和前世的醉马草是否为同一种植物。   即使在后世,醉马草都是草原的大敌。不仅因为这种草含有多种有毒的生物碱,牲畜误食后很容易中毒而亡。还因为它们的生命力太过旺盛,成片成片地生长繁殖,不断挤压着其余牧草的生存空间。   宋青远蹲在地上观察良久,终于确定了面前这种植物,正是后世有名的毒草。   他站起身,看向身后的百姓,问道:“这醉马草可是影响了大家的生活?”   见宋青远发问,他们七嘴八舌地抱怨道:“影响大得很呢!我们部落好多人的牛羊就是被醉马草给毒死的。不仅如此,如果不能及时将这些草连根除去,它明年啊,就长得更疯了!”   宋青远看了看地上长达几十公分的草根,皱着眉道:“但若是将其连根拔起,土地也会被破坏吧?”   人们忙不迭地点头,有个年纪较长的汉子叹了口气,回答道:“殿下说的极是!咱草原上的土地本就不肥沃,若是将醉马草大面积连根挖去,不过半年,那片地方就成了沙漠,不再长牧草了。而且挖那些草很是费力,有时候一天才能除去一小片地方的醉马草。”   真的是挖也不对,不挖也不对。   宋青远也跟着叹了一口气,看来着醉马草已经给木和部落的百姓造成极大地困扰了。   如果大面积除草,不仅会导致草场退化,而且极为费力。但若是不除去,它又会疯狂蔓延,侵占草原。   不过即使是科技极为发达的后世,处理毒草仍然要费一番功夫,更别提现在的木和部落了。   宋青远想了想,对小厮道:“把与我随行的大夫叫过来。”   小厮领了命离开,众人有些疑惑地问道:“殿下这是打算作甚?”   宋青远眨了眨眼,没有回答,而是让人去割一株醉马草过来。   大夫很快就跑了过来,正是那天帮宝音生产的大夫。   纳图也邀请了他来参加孩子的洗三礼,不过他刚一进大帐,就被宋青远的小厮请到了这里。   “殿下叫我?”大夫看着宋青远和围观的百姓,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   宋青远将刚刚割来的醉马草递到他面前,问道:“你可认识这种草?”   大夫是南周人士,因为宋青远给他指点了好几个药方,才追随着他踏上了漠北的土地。   这是你他第一次来漠北,自然不认识醉马草。大夫摇了摇头,试探着开口道:“难道此物可以入药?”   他本是随意地揣测,却没想到得到了宋青远一个肯定的答复。   这一下,不仅是医生,连围在一旁的百姓也惊住了。   没想到这毒害了他们无数牲畜的毒草,竟然还能入药?   但经历过宋青远现代医学教育的大夫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了。因此他不过惊讶了一瞬,便反应过来,凑上去细细观察着宋青远手中的醉马草。   “这种草有麻醉、镇静、止痛的功效。”宋青远突然开口。   大夫一脸热切地抬头,看着宋青远,“此草该如何入药呢?”   他是个药痴。不远万里跟随宋青远,就是为了能在他身边学习到现在没有的医学知识。   宋青远想了想,斟酌着开口道:“醉马草一钱五分,香加皮二钱,地枸杞三钱,水煎服用。”   “香加皮是何物?”面前的人问道。   宋青远愣了一下,与前世同名的醉马草让他忘了现在所处的世界,他前世认识的许多草药,很有可能并不存在于这个时代中。   但万一只是名字不同呢?   抱着这种心态,宋青远试探着开口道:“那你可知道羊桃梢?”   见大夫点头,宋青远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叫法不同,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香加皮便是杨桃梢。”他向大夫解释道。   “原来如此。”   面前的人闻言,低头思索了许久药性,才迟疑地开口道:“此方可是能治关节痛?”   宋青远赞许地点了点头,笑着开口道:“正是如此,若是直接将醉马草水煎含漱,漱后吐出,还可治疗牙齿疼痛。”   还没等大夫开口,人群中就有一人高声道:“殿下说的可是真的?这毒草当真能入药?”   “当然可以。”宋青远点头。   那人站了出来,“我这几天刚好牙疼得厉害,殿下可否让我一试?”   宋青远看了他一眼,将醉马草递给身旁的大夫,示意他去煎一剂汤药。   “这醉马草有剧毒,你怎么就敢直接尝试,就不怕我是诓骗你的?”宋青远问道。   那人面上露出了一个极为爽快的笑,大大咧咧地回答道:“殿下是燕王的三王子,想要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的命还不简单,哪里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况且殿下无缘无故害我干啥?”   宋青远也被他朴素的逻辑给逗笑了,笑着开口道:“放心,我不会害你。”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大夫终于将煎好的药端了过来,递到了刚刚说要尝试一下的男人手中。   他刚要张口喝下,就听见宋青远嘱咐道:“记得千万不要咽下,含漱后吐出来。”   那人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喝了进去,“呼噜呼噜”地漱过口后,又吐到了地上。   连续几次,碗中的汤药很快就见了底。   人群中有人已经等不及了,催促道:“敖达你倒是说句话啊!到底管不管用?”   名叫敖达的男人看了他一眼,将最后的一口汤药吐出,有些震惊地摸了摸右侧的脸颊,高声道:“好像真的不怎么疼了!”   他瞪大了双眼看向宋青远,却见对方一脸了然的笑意。   围观的众人先是和敖达一样愣在了原地,随后便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惊叹声。   谁能想到,在草原上给他们造成无数困扰的毒草,竟然有一天能变成治病的草药呢!   众人也顾不上什么礼仪尊卑,赶紧将宋青远围了起来,激动地问道:“殿下,那用您刚刚说的那个方子服下醉马草,是不是也能治病,不会死人啊?”   宋青远还不太适应草原人民如此直白的热情,有些手足无措地点了点头,“只要按剂量服用,就可以治病,不会对人有害的。”   闻言,人群中又爆发出了百姓们激动地交谈。   他们常年生活在马背上,本来就会对关节造成损伤。草原上的天气又格外寒冷,长年累月地吹着寒风,他们中的人大部分都会上了年纪后患上关节病。若是到了阴雨天,更是刺痛难忍。   现在有了宋青远的药方,不知有多少人能因此免去病痛。   “殿下,您……”站在他身旁的纳图嘴唇翕动,激动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自己便时常会因为关节疼痛夜里疼得睡不着觉。现下宋青远将害人的毒草变成了治病的良药,他真不知道要怎么替自己和部族的人感谢他才是。   “不必在意这些。”宋青远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乌伦珠的洗三礼不是要开始了,还不快带大家回帐中。”   纳图重重地点了点头,“我自己酿了酒,如果殿下不嫌弃的话,就来尝一坛。”   宋青远温和地点了点头。人群中立马有人调笑道:“殿下,您是不知道,纳图这人小气的紧,平常我们要是想喝他一口酒啊,可真是难得很嘞!”   “可不是嘛!”   “不过纳图酿的酒当真是好喝!”   ……   宋青远就在众人的簇拥和笑谈声中走回了大帐。   燕云三王子的把有毒的醉马草变成了草药,可以用来治疗关节和牙齿疼痛的消息不过一会儿就传遍了整个木和部落。   最开始人们还有些怀疑,但无数在场的百姓的证实下,很快便信服了下来。   这不废话吗?都有人亲自尝试证明了药效,他们不信也不行啊。   很快,木和部落营帐附近的醉马草就被人薅了个精光。   而造成这一切的宋青远,此时正踱步往自己的大帐中走去。他身后的几个小厮,每个人怀中都抱着一个大酒坛子。   里面装着的,正是纳图见宋青远喜欢,非要让他带着的酒。   宋青远本不愿收,毕竟在这个时代,酒也是非常贵重的物品。   但是架不住草原上的人民太过热情,诚挚的心意让他实在难以拒绝,只好让随从都抱了回来。   “殿下怎么带回这么多酒来?”江铎见状,有些疑惑地问道。   他这几天都在帐中寸步不离地看着小狮子,怕它再跑出去惊吓到百姓。因此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宋青远摆摆手,言简意赅地解释道:“部落里的百姓为了感谢我送的,你都收好。过段时间离开木和部落时,记得都带上。”   江铎应下,又听宋青远吩咐道:“顺便帮我把刘思叫来。”   刘思是之前在南周时负责庄上一应事物的管事,还和念慈大师一起筹备了大相国寺的造纸坊。现下也随着宋青远一起来到了漠北。   叫刘思过来,主要是因为宋青远突然想起,好像醉马草的茎干也可以造纸来着。   不过,刘思还没来,宋青远的帐中就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正是之前看他颇为不爽的木和部落首领阿穆尔。   阿穆尔一进来,就先为自己之前对宋青远的误解和无礼道了歉。   他之前太过鲁莽,只因为那些从南周和其他部落听来的传闻,就对宋青远产生了偏见。   直到刚才听部下汇报,才知道对方帮他们木和部落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对方诚恳的态度让宋青远心里的不满都消散了不少。   要不然为什么人家能在首领的位置上稳坐几十年呢,不仅能屈能伸,还敢于承认错误。   他也不愿揪着之前的矛盾不放,便笑着接受了阿穆尔的道歉。   “醉马草后续的用途我和我的部下还在尝试。不过就目前入药治疗关节痛来看,木和部落还需要羊桃梢和地枸杞两味药材。地枸杞我记得漠北就有,但是羊桃梢却必须到燕云和南周购买。”宋青远不疾不徐地向阿穆尔分析着醉马草的用法。   “是如此,羊桃梢在我漠北不甚常见。”阿穆尔点点头,正襟危坐地听着宋青远说话。   “但相应的,醉马草这味药材也是漠北独有。杨桃梢不是什么珍稀的东西,但醉马草镇静止痛的功效却非常好。”   现在的人们因为常年劳作,保暖措施也跟不上,多多少少都有些关节上的问题。   因此这味药材应该是会被许多人需要的。   阿穆尔面露沉思,开口道:“这是不是意味着漠北能决定这味药材的价格?”   宋青远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是如此。但既然是治病的药材,我还是希望不要让价格太高,不然最后受苦的还是百姓。”   阿穆尔有些意外地看向对面的宋青远。他发现,这燕云的三王子当真是个奇怪的人。   他出身燕云,却丝毫没有因为漠北百姓与他并非同族就心生排斥,反而尽己所能地帮助他们。   但他亦没有因为身在漠北,与漠北王合作,便去敌视其他国家的百姓。   他对于百姓的关爱,并不因他们的身份而改变半分。   凭心而论,阿穆尔自己并不能做到向面前这人一般,平等地对待所有的百姓。但他由衷敬佩这种心有大爱的人。   阿穆尔有些郑重地向宋青远承诺,自己会让醉马草的价格控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   宋青远点了点头,“既如此,等到我与部下研究出醉马草其他的用法时,再来告知族长。”   “好,若是殿下有什么需要木和部落做的,我一族人也一定绝不推辞。”阿穆尔正色道。      送走了阿穆尔后,宋青远就开始思考用醉马草造纸的可能性。   他前世也只是偶然看过一眼相关的资料,记得里面记录了醉马草造纸的诸多优点。例如易切断、纸浆质量好、打浆时间短等。但对具体操作的方法并不熟悉。   不过刘思和他手下的工匠在南周时就已经有了丰富的造纸经验。在这基础上多实验几次,应该问题不大。   宋青远突然想起前日他和连提在篝火晚会上的交谈。当时的自己还因为漠北没有树木造纸发愁。没想到不过两日,现成的原料便送到了他面前。   只不过若是想要在马背上书写,造出的纸就一定要足够的结实耐用。但这样一来,造纸的成本就又大大提高了,还是无法大面积推广。   宋青远叹了口气,正当他纠结无措时,有人掀起了门帘走了进来。   “殿下有何事吩咐属下?”刘思向宋青远行了个礼,开口道。   宋青远将自己的计划详细和刘思说了一遍。   刘思想了想才斟酌着开口:“此事应当不难。殿下给属下半个月的时间,属下保证能将这种新纸造出来。”   宋青远点点头,安慰自己道:即使不能在漠北推行纸张和炭笔,但好歹纸价高昂,还能运到南周卖钱不是?   正当他调整好了心态,准备和刘思敲定一些用料上的细节时,突然瞥见了他腰上别着的一块半尺来长的木板。   宋青远指着那块木板,有些好奇地问道:“那是何物?”   刘思顺着宋青远的目光看了过去,笑着解下腰间的木板,递给宋青远,解释道:“之前造纸摸索填料的比例时,不小心造出了一批过薄易破的废纸。属下又舍不得浪费,便将这批纸留了下来,发现只要在下面垫着些硬物,便能照常使用。只是其他东西容易被墨迹沾染,便找了块木板,还方便携带。”   宋青远看着刘思递过来的木板。只见板子上下都系了牛筋制成的绳子将纸固定在上面,旁边还打了一个孔,穿上了绳子。   他一时间茅塞顿开,这不就是一个古代版的文件夹吗!   自己何必纠结如何将纸造得更加结实呢?只要让写字的人准备一块木板垫着不久就好了。   穿上绳子后的木板还能直接挂在马身上,用的时候再取下来,十分方便。   不仅如此,木板还能对纸张起到保护作用……   宋青远的思绪不受控制地想了下去。   刘思见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有些迟疑地问道:“殿下……您可是想到了什么?”   宋青远笑了一声,站起身拍了拍刘思的肩膀,“当真是巧妙。多亏了你,解决了我一个大问题。”   “啊?”刘思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   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帮到了殿下,不过既然宋青远高兴,他也就满意了。   刘思顺着宋青远的心思开口道:“那属下先去带人试着造纸了?”   宋青远抬手一挥,同意了刘思的请辞。还不忘嘱咐道:“若是缺了什么东西,就去找阿穆尔首领要,千万不要客气。”   阿穆尔既然说了会全力相帮,那他不用白不用。   刘思一脸懵逼地离开。而解决了一个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的宋青远,心情愉快地让江铎把这办法告诉了连提,自己则抱着改名叫「大橘」的小狮子,美滋滋地睡午觉去了。      就在刘思造出第一批纸的时候,秦子箴也带着一队人马回来了。   “殿下,您交代的事情属下已经办好了。”   宋青远看着秦子箴身后数辆车上的货物,忍不住拍了拍秦子箴的肩膀道:“辛苦你了,这段时间你暂且先休息几日,有什么事就交给我来处理。”   将这么多货物在不惊动他大哥的前提下运出来,秦子箴的辛苦可想而知。宋青远给他放个长假也不为过。   拿到粮食后,宋青远便去大帐中找阿穆尔商量交易的事宜了。   木和部落现在驻扎在草原深处,第一次前来的人根本找不到他们所在的位置。因此在派人去接应秦子箴一行人时,阿穆尔便知道了宋青远的用意。   见到来人,他赶紧将宋青远迎到了帐中,请他坐上了主位。   宋青远心里清楚阿穆尔带他如此热情的原因。除了他前几日帮百姓解决醉马草一事以外,还有这批货物的缘由。   因为互市设在南周的缘故,他们要想换取中原的货物,就必须翻山越岭把货物运出漠北。但他们大多数用来交易的货物又都是牛羊牲畜这一类的活物,在运输的过程中损耗极大。   现在宋青远主动运了粮食过来,他们岂不是可以用同样的牲畜,换得更多的粮食。因此,阿穆尔对他热情一点也不为过。   “按照往年的情况拉羊去南周卖,平均下来一头羊大约可以换不到一石的粟米。”   饶是早知道路上损耗严重,在得知这个数字时,宋青远也仍是有些意外。   现在一头羊大约有二三百斤重,按照南周物价,起码值五百文钱。而即使这几年粮价逐年上涨,粟米的价格也不过一斗十几余文。   十斗为一石。按照这个价格,一头羊起码可以换三四石的粟米。   这样的损耗未免也太过严重了。宋青远不禁叹了口气。   见宋青远叹气,阿穆尔也忍不住语气中的忧愁,“殿下现在知道为何漠北过冬艰难了吧,实在是路上的损耗太多了啊!”   宋青远点了点头,“那牛呢?会不会好一些。”   在中原,牛大多是用来耕地,很少有人舍得杀来吃肉。因此牛肉的价格应该更贵一点才是。   阿穆尔摇了摇头:“虽说南周牛肉价贵,一斤能卖到七八文钱。但牛体型也更大,更不方便运输。倒是有晒了肉干拿去卖的,但口感并不好,在南周也不是很受欢迎。”   宋青远低着头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既如此,那便以一斤七文的价格,拿粟米换部落的牛如何?”   阿穆尔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宋青远。他本以为能拿一半的价格换到宋青远手中的粟米便满意了,但没想到宋青远直接给了他一个不敢想象的价格。   “这样殿下会亏本的……我知道殿下心善,但我只要一半的价格便可。”阿穆尔语气诚恳地说道。   宋青远摆了摆手,“首领不必为我担心,这些粮食还不至于影响到我。”   听了这话,阿穆尔看向对面的眼神更加热切了。   本来他就因为之前的事对宋青远心生敬佩,没想到这位燕云的三王子不仅有才能,竟然还如此富庶。   “容在下冒犯,不知殿下怎么有如此多的粮食的?”阿穆尔语气诚恳地问道。   倒不是他不相信宋青远,实在是此事太难以置信了。   木和部落紧挨着南周,阿穆尔对中原的事情也略知一二。   他记得燕云的王子并没有什么实权,而宋青远又是个被逼去南周的质子,怎么会如此富裕。   好奇心驱使着他眼巴巴地看着宋青远,企图得到一个答案。   没想到对面的人冲他眨了眨眼,用十分标准的呼耶语说了一句话。   正是那日连提对他说的——永恒埋藏在地底的秘密。   阿穆尔见状,也不再深究,而是换了个问题道:“殿下要那么多牛肉要做什么?”   秦子箴此行拉来的粟米起码有百石有余,都换成牛,光牛肉也得有两三千斤重。阿穆尔实在想象不到宋青远要这么多牛作何用。   宋青远微笑着看向阿穆尔,“让木和部落之后在和南周贸易时,每头牛都能卖出它原本的价钱。”   阿穆尔闻言,有些怀疑地与宋青远对视。   不是他不相信宋青远,但除非对方能让这些牛长了翅膀飞过漠北和南周隔着的山脉和草原,不然这些牛就一定会在路上损耗大半。   宋青远也不多辩解,只是淡定地咐随行的人跟着阿穆尔的部下去做交易。   临走时,他身后传来了阿穆尔浑厚的声音:“虽不知殿下要做什么,但阿穆尔还是代表木和部落的百姓,感谢殿下这段时间以来的付出。”   宋青远走后,阿穆尔坐在帐中久久地沉思着。   部下见状,低头询问道:“您觉得燕云三王子的话可信吗?”   “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阿穆尔有些迟疑地摇了摇头,缓缓说道:“若是常人,我定是完全不会相信的。毕竟这么多年来,我们都是这样与中原交易,从未有人能改变这种状况。但是……”   但对方是宋青远啊!   阿穆尔的声音突然停下。还没等部下开口询问,就看见他突然从桌上的木匣中取出一沓质地柔韧,颜色有些微微泛黄的纸来。   见部下面露疑惑,阿穆尔将纸递过去,开口道:“你觉得这纸怎么样?”   部下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斟酌着说道:“虽不像之前见过的纸一般洁白,但却似乎更加细腻光滑,也更厚实。”   阿穆尔点了点头,又问道:“若是拿去南周售卖呢?”   “那定是能卖一个好价钱的。”部下语气笃定。   阿穆尔将纸放回去,叹了口气道:“那你可知,这纸就是那位用荒原上的醉马草制成的。”   “竟然是他制成的!”部下一时没忍住惊呼出声。   之前有人用铁针故意陷害宋青远,试图挑拨他与漠北的关系。   因此为了防止有心之人再度作乱,这次的实验宋青远都是让刘思在远离人群的荒原上进行的。除了连提以外,漠北再无人知道宋青远的计划。   直到今天刘思将第一批成纸送了回来,宋青远才不再瞒着众人,将它们悉数送到了阿穆尔面前。   “正是。”阿穆尔点点头,一时间也有些感慨。   本以为这无用的毒草能用来入药就很难得了,没想到竟然还能用来造出昂贵的纸张。部下心中暗自感叹。   “醉马草在我们部落的荒原上随处可见。若是能用来造纸,岂不是一件一本万利的事情?”他开口道。   阿穆尔点点头,部下继续说道:“醉马草这种东西都能被三王子殿下用来造纸。那他所说的减少途中的损耗,让牛都能卖个好价钱,说不定也能成真呢!”   阿穆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宋青远现在的手段可不就是传说中的点石成金之术吗?   现在他终于明白连提当初为什么即使冒巨大的风险,顶着无数部落的压力,也要用三座城池换宋青远来漠北了。   这位传闻中的燕云质子,当真不是寻常人物啊!   有他在,漠北怕是不久就要变天了……阿穆尔暗自心惊。      但其实阿穆尔等人的想法都跑偏了,宋青远虽说要让他们的牛羊都能换回本该换回的粮食,但并不是要把重点放在降低运输过程中的损耗上。   运输中的损耗是在所难免的事情,特别是活的牲畜,更容易因为长途跋涉病死在路上。   若要在这方面降低成本,宋青远就必须修路、改善交通工具……这些都不是现在的漠北能做到的事,而且耗时也太久了。   因此的计划是,将新鲜的牛肉加工成牛肉干、肉脯、肉松等熟食,以此提高牛肉的价格,同时也能降低路途中的损耗。   经过几天的考虑,宋青远最终还是选择了肉松。   主要是因为牛肉干需要长时间的晾晒风干,现在开始做已经来不及了。而肉脯又需要大量的糖调味。现在的糖还是一种昂贵的奢侈品,用来做肉脯的话成本太高,不适合大面积推广。   刚好肉松的制作成本也低,耗时也短,对现在的漠北来说最合适不过。   虽然做起来比较麻烦,但也不是不能接受。而且若是炒得足够干的肉松,在这种天气下,起码可以保存两个多月。   确定了目标后,宋青远先让部下给他准备了几十来斤的牛肉作为试验品。   大锅就架在他帐前不远的地方。宋青远还没来得及指挥部下干活,就有许多百姓自愿过来,帮他添好了柴火,提好了水。   在他们心中,说宋青远是他们部落最尊贵的客人都不为过。   因此,见宋青远要做事,许多人都围了过来,主动要帮忙。   宋青远也不愿拂了众人的好意,便指挥他们将肥肉剔除,再把剩余的红肉都切成半厘米厚的薄片。   “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啊?”有人一边切肉,一边问道。   宋青远坐在了阿嬷给他搬的凳子上,解释道:“一种名叫肉松的小食,你听说过吗?”   “没有诶。”那人摇了摇头。   宋青远笑着说:“没事,待会儿就能吃上了。”   切好的牛肉要在水中浸泡一个时辰左右。长时间的浸泡可以有效地去除牛肉中的异味,让制成的肉松味道更佳。   在等待的过程中,宋青远让江铎把秦子箴带回来的香料拿出来,放在研钵里研磨成细腻的粉末。   这个时代的香料还没有被大量运中到做菜中。大部分的它们都还躺在药铺一格一格的小药柜中,等待着来看病的人。   这几种香料,就是宋青远在逛了好几家药铺,仔细查看辨别后,才找出来的。   等到一袋香料都研磨好后,牛肉也泡得差不多了。宋青远便命人将其捞出,连同葱、姜和黄酒,一起丢到沸腾的大锅中,煮十分钟。   宋青远看着锅中上下起伏的肉片,不由地感叹道:不愧是常年片肉的部落,刀工真不错。   见宋青远盯着肉片看,正在用长勺搅拌着锅中肉片的大叔开口道:“这种事殿下就应该交给我们去干,别的不说,就片肉这活儿,咱部落里的每个人都是一把好手!”   宋青远笑着点了点头,他说的一点都不假。锅中的肉即使是由不同的人切好,但每一片的厚度都很均匀,连大小都几乎差不多。   等到锅中的肉全部煮熟后,就把它们全部放在凉水里洗净浮沫,再重新煮到软烂。   过了半个时辰,煮好晾凉的肉就出现在了宋青远面前的案板上。被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用擀面杖压成了肉碎。   “接下来该怎么做啊?”众人问道。   “把准备好的调料先拌到肉里。”宋青远一边说,一边从板凳上站起来。   下一步就是将牛肉重新放回锅中,用小火将肉炒干水分。   这一步决定了最终成品的质量,宋青远不敢马虎,仔细地观察着锅中牛肉的颜色和火候的大小。   锅中的肉颜色越来越深,开始有牛肉和调料的香气飘散出来。   一旁围观的众人都不由地吞了吞口水,没想到殿下做的这东西竟然如此的美味。光是闻着味道便让他们垂涎欲滴了。   等到炒得牛肉差不多时,宋青远便让人把它们盛出来。   有人迫不及待地问道:“殿下,可是做好了”   宋青远笑着摇摇头道:“还没呢,还剩最后一个步骤。”   只见逐渐放凉的牛肉在人们的揉搓下逐渐变得细碎蓬松,但又没有完全变成粉末,之间还有纤维一般纤细的肉丝连接起来,呈现出诱人的色泽。   宋青远仔细观察了一阵,确认和前世自己吃过的肉松没有太大的差别后,便让人拿了碗,叫大家一起过来尝尝肉松的味道。   众人迫不及待地挖了一大勺肉松塞进嘴里,甚至顾不上感叹,都在仔细品尝着嘴里的食物。   嘴里的肉松入口松软,但又带着几分酥脆,细细咀嚼后,又能感受到牛肉劲道的口感。   “殿下,这肉松也太好吃了吧!”终于有人发出了赞叹。   宋青远笑了笑,吩咐手下的人将这批做出来的肉松送给部落中的百姓,让大家都尝尝鲜。   “可惜就是有点少,那么多肉只做出这一点肉松来。”众人咽下嘴里的肉松后,有些可惜地说道。   在肉松刚做出来时,宋青远就命人称了重量,三十几斤牛肉大约做出了不到十斤的肉松。   若是将肉松炒的湿一点,还可以再增添些重量,但那样的话,肉松保存的时间就会大大缩短。   现在的这个数字,宋青远已经很满意了。   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用手揉搓肉松的效率太低,整整一个下午才做出这一点肉松。   若是想在木和部落长期推广牛肉的加工制造,让百姓用肉制品换取中原的粮食,现在就还不够,必须提高生产的效率。   宋青远想了想,好像唯一能代替人工揉搓的,便是后世的手动绞肉器了。但具体要怎么制造绞肉机,他还得再琢磨一下。   不过就现在的情况,已经可以开始教人们制作肉松,再组织商队运往南周贩卖了。   宋青远向正在狼吞虎咽的部下招了招手,失笑道:“待会儿再吃,我给你留着。你先去请漠北王和阿穆尔首领来。”   作者有话说:   俺来晚啦!万字奉上——   今天是努力谋划的小宋总。   ——   关于醉马草的内容参考了《半荒漠草场醉马草中毒的治疗和注意事项》和《迭部县醉马草草害的防除现状与开发利用》两篇文章;醉马草的入药方法和药材说明则是来源于《中国沙漠地区药用植物》一书,特此标注。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这个季节的木和部落, 已经陆陆续续有其他部落的商队前来,准备一起将货物运往南周换取过冬的粮食布匹了。   去往南周的路途遥远,天气又变幻莫测, 这些漠北汉子往往会选择与其余部落的商客结伴同行,路上出了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为了增加这个由不同部落的的商队组成的商帮的内部凝聚力,他们还会将各自的货物都放在一起,等到从中原回来后, 再按照比例平分。   木和部落紧挨着南周。因此, 大部分漠北深处的部落都会先到这里,再修整几天,等其他的商队都来了之后, 再结伴出发。   宋青远有心将木和部落发展成漠北和南周贸易的集散地。听闻这些商队的到来,他便立刻让阿穆尔将这些个商队的管事请到了首领的大帐内。   自从前些日子尝过宋青远制成的肉松后, 阿穆尔就对宋青远肃然起敬。再加上对方那套“对农产品进行深加工,提高产品附加值……”的理论,对宋青远的话他现在已经深信不疑了。   要不是不合规矩,他甚至想把首领的位子也让给宋青远,但当他想到对方这么一个难能可贵的人才, 可能并不在乎他这个小部落的首领之位后, 便悻悻地歇了这方面的心思。   因此,听到宋青远的吩咐后, 他立马就命自己的部下将商队的管事都搜罗到了自己帐中。   这几个商队里,领头的是一个名叫杜韦的三十来岁的男人。   他肤色白净, 除了面部轮廓更加深邃以外, 长相浑然一副中原人模样。   听他名字不像漠北人名, 宋青远有些疑惑地看了他几眼。   阿穆尔见状, 赶紧扭头对宋青远低声解释道:“此人的父亲本是往来于南周和漠北的中原商客, 后来娶了齐格部落的女子为妻后,便成了我漠北人。杜韦从小便跟着他父亲往来于各条商道上,又熟悉南周的风土人情。这队商客由他来带领,大家都很放心。”   宋青远这才恍然大悟。在这个时代,中原和少数民族之间的区别和分歧还没有那么大,与异族通婚也是常有的事。   他环顾四周,见人都到齐了,便开口道:“这次叫在座的各位前来,是想与大家商量一件事。都知道牲畜经不得长途跋涉,诸位这一行路上有多少损耗相信大家比我更清楚。”   众人点了点头。   宋青远重点观察着对面坐着的杜韦,见他先是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后,就冲自己露出了一个了然的微笑,便知道对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打算。   当真是个精明人。宋青远心道。   他也不再继续铺垫,直接了当地说:“既如此,在下想与各位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有人出声询问。   “用更方便运输的货物来和诸位交易,换取各部落的牛羊牲畜。各位减少了损耗,在下也能拿到诸位一个相对低廉的价格。”   在听了宋青远这一番话后,杜韦便先是用眼神示意身旁的商客稍安勿躁,接着便拱了拱手,对宋青远道:“若是如殿下所说,这似乎确实是一件双赢的好事。但殿下怎么保证我们与殿下换来的货物能在南周卖出呢?”   宋青远笑着看了他一眼,面色不变,“杜郎常年行走在南周与漠北的商道上,对南周市面上的各种商品的价格应当很是熟悉?”   杜韦点了点头,别说是寻常商品的价格,他连某一样商品在不同地区不同的价格都一清二楚。   宋青远见状,又道:“既如此,杜郎应该也清楚南周现今的纸价吧?”   “大约是一卷五百文的价格,产纸的地方会稍微便宜些。”杜韦脱口而出,显然纸一副很熟悉的样子。   宋青远刚要说话,就听见杜韦有些犹豫地声音。   “不过,近日在下听闻会京城中的纸价似乎稍稍降下来些。”   杜韦心中疑惑,但宋青远心中可是清楚得很。   算算时间,念慈大师应当已经开始推行他留下的造纸技术了。只不过大相国寺人手有限,即使推广,一时间也不会对整个南周的纸价造成影响。   不过他也不打算向对方讲述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   他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开口道:“既如此,我便以三分之一的价格,拿纸来换你们一行人的货物,杜郎意下如何?”   “三分之一的价格!”   一时间,即使是平日里最沉稳的男郎,此时也忍不住惊呼出声。   按照宋青远报出的价格,一卷纸只便不到一百七十文钱,即使是路途遥远,他们这一趟也是大赚。   而且,在南周的市场上一卷纸的价格约莫等于一头羊。但对他们来说,运一头羊的成本可以运一车的纸。   最开始在宋青远提出与他们交易的时候,杜韦还心想,要与他好好压压价。但现在的自己早将原本的计划抛在了脑后。   他站起身,恨不得立马牵来牛羊,与宋青远做成这笔交易。   阿穆尔看着激动得脸都涨红了的众人,撇了撇嘴,心道:真是没见过世面。   全然忘了自己第一次见到醉马草制成的纸时,也不比在座的商人冷静半分。   丢下这颗重磅炸弹的宋青远,面色如常地清了清嗓子,见众人逐渐缓过神来,才开口道:“但这纸的生意,我今年只能与你们做这一次。等到来年,南周的纸价很有可能还会再降,到时候也不会像现在有这么大的利润。”   醉马草不像树皮一年四季都有。等到天气寒冷,草木枯萎之后,便只能等到第二年夏天,新的醉马草长好后才能在此收割来造纸。   但到明年,念慈大师便有可能已经将造纸技术推广开来。   在木和部落造纸,虽然原料随处可得,但造纸的成本可并不比南周的那些造纸作坊低。   一旦造纸的技术大面积推广开来,他们的纸便失去了竞争力。   因此,木和部落将纸张卖与南周的生意,只能做今年一年,之后主要还是要卖往漠北的其余部落。   但用醉马草造纸,本就是在宋青远计划之外的事情。能解决掉毒草对于百姓的危害,他便已经很满足了。   想要改善漠北与南周贸易中的困境,现在还是要靠对肉类进行深加工才行。   在座的商人闻言,都有些丧气,本来他们还以为能靠和宋青远交易,多到南周换点粮食,让部落的人们都好好过个冬天呢。没想到竟然只能做这一趟。   杜韦也不免有些失落,但还是打起精神安慰自己,即使只有一趟,也能多换不少粮食。   他叹了口气,对宋青远说道:“即使只能与殿下做这一次交易,我们也十分愿意。殿下若是方便,就去派人牵那些牲畜过称吧。”   宋青远见状,笑道:“我只说纸张生意与你们做这一次,又没说不和你们做其他交易了。”   杜韦闻言,赶忙问道:“殿下还有什么东西想与我等交易?”   宋青远摆摆手,示意身旁的仆役给他们每人都端了一小碟肉松过来。   接着便在众人疑惑的目光里,开口道:“就是碟中此物。不过诸位是否愿意做这门生意,还要等大家尝过之后再做决定。”   杜韦低头看向面前这一小碟散发着浓郁香气的吃食,毫不犹豫地捏了一撮送入口中。   不过片刻,便发出了和那日品尝到肉松的百姓一模一样的赞叹。   虽然不知道宋青远是怎么做出来的,但这东西未免也太好吃了吧!   “这般美味的吃食,若是运往南周,定是大受欢迎!”杜韦赞叹道。   忙着吃肉松的其余商人也连忙点头,对此物的美味程度表示了深切的赞同。   杜韦又将一把肉松塞进嘴里后,才继续说道:“在下尝着此物好像是用牛肉制成的?”   见宋青远点头,他心道:若不是今日亲身品尝过,他当真不敢相信,平日里经常吃的牛肉竟然还能变成如此美味。   “就是不知道此物价格几何。若是太贵,恐怕运往南周也没有很多人能吃得起。”杜韦思忖着开口。   宋青远摇了摇头,心想:此人虽然头脑精明,但做生意的思路还是没有完全打开啊。   现在的百姓连温饱都难解决,那里还有闲钱买肉松吃。   因此宋青远做出这肉松时,就没想着把它卖给普通的百姓。   在这个贫富差距如此巨大的时代,穷苦人家自然是消费不起,但是他可以去赚高官贵族的钱啊。   拿从世家大族那里赚到的钱,来让百姓吃饱饭。这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劫富济贫嘛。   但很显然,在座的人都没有这方面的商业技巧。   宋青远坐直了身子,开始认真给这些人介绍后世的营销手段。   富贵人家虽然每日能吃到无数珍馐,可能不会注意到这小小的肉松。   但它毕竟是新鲜东西,若是找人大肆宣扬,让吃肉松变成一种时尚。还怕那些整日里追赶潮流、热衷于攀比的世家子弟们不买账吗?   而等他们尝过之后……作为在后世都大受欢迎的食物,就不信现在的人会不买账。   见众人的眼神越来越亮,宋青远笑道:“怎么样,可是打算与在下做这笔生意了?”   杜韦还在思索宋青远对他们说的营销技巧,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在同伴的提醒下,他才急急忙忙站起来,高声道:“当然愿意!”   单单是用上宋青远教的这一套营销技巧,就没有他卖不出去的东西,更不用提那肉松还是难得的美味。   在确定了合作意向后,宋青远就领着他们去了存放肉松的地方。   因为计划长期发展牛肉加工业,宋青远在和阿穆尔商量过后,就开始组织百姓搭建棚子、砌灶台围墙一类的基础建设。   杜韦还是第一次见到肉松的制作过程,有些惊讶地跟着瞧了半天。   没错,他已经知道此物的名字了,用肉制成的松脆可口的食物,叫肉松正合适。   但宋青远告诉他们,如果想高价卖给那些贵族世家,还要再想一个风雅的名字才是。   正当他想凑近了看看那些人是怎么将肉碎变成肉松时,旁边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提醒道:“杜郎,这是人家的独门技艺,咱还是别看的好。”   作者有话说:   应该还有一章,但是会很晚了,宝们可以明天早上起来再看——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杜韦这才反应过来, 自己刚刚的做法好像不太合适,面色讪讪地收回了身子,却听见身后传来宋青远温和的声音。   “想学的话就认真看看, 若是学会了,可以回去教你们部落的人做。”   宋青远原本就打算在漠北推行制作肉松和肉干的方法,恰好看到杜韦面露好奇,就走上前对他说道。   他仔细一想, 这些商人还当真适合去推广肉松的制作方法。   他们常年负责与南周的交易, 最能直观地看到肉松带来的好处。除此以外,这些人往来于各个部落,又能让制作方法得到最大范围的传播。   想到这里, 宋青远连忙向身后的商人招手道:“要是感兴趣的话就都过来看看,能看懂就再好不过了。”   杜韦最先反应过来, 激动地看向宋青远,“殿下此话当真,我们当真能来学肉松的制作方法?”   不仅如此,还能随意传播,他不会是在做梦吧!   宋青远微笑着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他若想赚钱, 方法有的是,何必要在这种能改变百姓生活的地方搞垄断。   把肉松的制作方法推广出去才是当下第一要紧的事。   众人闻言, 竟是连给牲畜称重,和宋青远的部下交易都顾不上了, 连忙围了过来。   “快让我看看!”   “诶, 后面的别挤, 谁踩我脚了?”   “你往那边让让, 我看不见了。”   ……   众人叫嚷着挤在一起, 和着旁边切肉的声音,让这个有些简陋的草棚瞬间就变得吵闹起来。   杜韦见状,赶忙从里面退出来,把自己的位子让给了旁边的人,站在了宋青远身旁,开口道:“殿下,我们可否在这里干活?”   宋青远扭头看了一眼杜韦,“你是打算在这里一边做肉松一边跟着他们学习吗?”   身旁的人点了点头,“正是,我们这一行人都有一身好力气,干活也利索,绝对不会给殿下添麻烦。”   他自己巴不得有人愿意给他干活,当然愿意答应。更何况亲身实践,学习的速度只会更快,只是……   宋青远有些迟疑地问道:“这样不会影响到你们启程的时间吗?”   往来于漠北与南周的商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若是因为这件事耽误了今年的交易,那才是真正的因小失大。   杜韦爽朗地笑了笑,对宋青远道:“当然不会,本来我们便要等人都聚齐才出发的。这几天正好闲着也是闲着。”   “既如此,那便来吧,我待会儿和管事的说一声便是。”   杜韦闻言,先是躬身谢过宋青远,才招呼着商队的人道:“都别在那围着了,殿下已经答应让我们每日过来跟着这些匠人们学习了。”   “太好了!”众人高声道。   宋青远没再管这些嗓门巨大的男郎,转身走出了制作肉松的棚子。   他按照刚刚和杜韦谈成的价格算了算,按照现在的速度,怕是很难做出足够量的肉松来。   更何况将牲畜换成纸张和肉松,本就可以节省出一大块空间来。   想到这里,宋青远叹了口气,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帐篷。   “殿下怎么回来了?”见宋青远进来,江铎放下手中正在收拾的东西,站起身说道。   “回来研究一样东西。”   宋青远一边回答,一边向屏风里面望了望,有些疑惑地问道:“大橘呢?”   江铎已经逐渐适应了这个奇怪的名字,闻言回答道:“秦将军带他出去了,说是要带他放放风。”   行吧,让他多出去跑跑也好。   宋青远点了点头,坐到书桌前,开始琢磨着绞肉器的结构。   其实绞肉机的原理并不复杂,不过是用一个中间四方中空的竖轴固定在盆中,在轴上不同高度的地方分别安装几个同方向的刀片,再有一个四方轴带动竖轴转动就可以了。   让四方轴旋转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用拉绳带动,另一种便是用手柄摇动带动。   前一种方法宋青远在了解了现在的冶铁技术后便否决了。   要想让拉出的绳子重新收回去,就需要有一个硬度较大的弹簧带动,已有的技术根本无法造出合格的弹簧。   但若是用摇柄带动,就必须做一个可以自由转动的把手,才能达到省力的目的。   宋青远之前就是卡在了这一步,思索了好几天都没想到一个合适的法子。无奈只好暂时搁置。   不过就在刚刚,他突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虽然自己解决不了,但不代表那些专业的木匠也想不出来啊。   他们常年和各式工具打交道,说不定在这方面更有经验呢?   宋青远说干就干,立马就让江铎把他此行带着的木匠都叫到帐中。   这些人自来了木和部落后,除了前几天帮忙造了几个切肉碾肉的桌案以外,再没做过任何事,反倒被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心中早有不安。   见宋青远有需要,众人连忙尽自己所能地提出各种想法。   虽然答案不一定对,但发言一定很积极。   就在众人商量了许久都没有个结果,有些丧气时,突然有一人走了出来,开口道:“殿下,小人有一个办法似乎可行。”   “快讲讲。”宋青远不由地坐直了身子。   按照此人的说法,要先做出一个带有卡子的摇柄,在末端开一个榫槽;再将把手中间挖一个比摇柄略宽的孔洞,装进去后再将十字榫的另一部分装在顶端。   宋青远顺着此人的构想在心中规划了一下,不禁抚掌赞叹道:“当真巧思!若是如此,便可既将把手固定在手柄上,还能让其自由转动了。”   他一直的思路都局限在用螺丝固定和用胶水粘合上,完全把传统的木匠工艺的智慧忘在了脑后。   现在经木匠一说,他才一时间豁然开朗。   榫卯结构果真是木建筑界最厉害的发明。   宋青远笑着对他说:“既如此,便由你来负责这件工具的制造可好?”   木匠连连点头,领下了这项任务。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走上前,接过将宋青远早已画好的图纸。   临走时,宋青远叫住了他,嘱咐道:“记得在制作时一定要严格按照图纸上的数据来做。这样若是机器在将来的某一天坏了,直接换一个新的部件便是。”   “殿下放心,小人一定做到。”   领了图纸后,一众工匠就开始紧锣密鼓地投身到绞肉机的制作中去了,干劲比从前的任何一次都足。   他们的心思不难理解。大家都看见宋青远将那份无比珍贵的图纸直接递给那个工匠,没有半点藏私。   在他们这一行,拥有这一份图纸起码几代人都不用再发愁生计了。他们怎么可能不心动?   因此,众人都卯足了干活,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入了殿下的眼,拿到这样一份珍贵的图纸。   送走了帐中的木匠,宋青远便瘫在了靠椅上歇息。   这几天见的人、筹谋的事比他之前在南周一月还多。他感觉自己比前世在公司时还要忙碌。   但好在自己的辛苦都得到了回报。看到木和部落的百姓蒸蒸日上的生活,他便觉得自己辛苦些也是值得的。   毕竟他现在辛苦几日,这个冬天便可以少饿死、冻死无数百姓。   正当他打算出去看看刘思那边的造纸的进展时,帐外突然响起人们的惊呼声。   下一秒,便有一个浅黄色的身影猛地蹿了进来。   “停下。”宋青远在看清楚闯进来的是大橘后,立马出声呵斥道。   “若是敢扑倒我身上,今天晚上你就别再想吃东西了。”   现在的大橘因为伙食足够好,已经隐隐有了成年狮子的体型。   若是被他这么一扑,宋青远起码半个月都别想下床。   大橘好像能听懂人话一般。   宋青远此话一出,他立马打了个弯在一旁停下,撒娇似的蹭到了宋青远脚边。   宋青远弯腰摸了摸它毛茸茸手感良好的脑袋,对进来的秦子箴道:“怎么又让他乱跑,吓到人怎么办?”   “狮子,不对……大橘他这几天已经和部落里的人熟悉了,偶尔让他跑跑也不是不行吧。”秦子箴小声嘟囔。   “草原上没人又宽阔的地方多了去了,想要带他玩就去外面。在部落里,还是要看管好他。”宋青远站起身说道。   虽然他们自己知道大橘没有攻击性,但总有人害怕这种大型的猛兽心。   他也不愿意刚来木和部落时那样的事再发生在他面前。   “属下知道错了,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了。”秦子箴躬身道。   宋青远点头,摆摆手示意他起身,随口道:“你可知道最近漠北王一行人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宋青远:不会真有人觉得「大橘」这个名字不适合一头狮子吧?   连提:欣慰,我老婆终于发现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出现在他面前了。 第36章   就在刚刚, 宋青远才突然意识到,连提似乎已经有好几日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属下不知。”秦子箴摇了摇头,“自从前几日殿下见过漠北王后, 漠北王就似乎一直在忙些什么。”   闻言,宋青远点了点头,吩咐秦子箴道:“这几日你暂且注意着些那边的情况,如果有什么异常, 记得及时向我汇报。”   秦子箴应下, 告辞离开了大帐。留下宋青远坐在榻上一边揉着狮子的脑袋,一边皱着眉思考此事。   最开始他们的计划是在木和部落休整几日,便出发前往王庭。   但在用醉马草造出纸和制出肉松后, 宋青远便和连提商量着推迟一段时间再离开。   他的计划是先将这两项产业在木和部落推行开来。等到来年便能用这些产品吸引南周的商人前来此地进行贸易。   不过几年,便能将木和部落发展成为南周与漠北之间的一个重要的贸易点。   在与对方详细说明了自己的打算后, 连提不过思考了片刻,便同意了宋青远的要求,下令在木和部落多驻扎一段时间。   但也有几个部落首领,以部落事务繁忙的名义,向连提请辞。连提也干脆利落地同意了。   这些人走了正好, 免得木和部落人多眼杂, 影响宋青远的计划。   宋青远在狮子的呼噜声中回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总觉得连提没有理由在这个时间离开木和部落。   连提不在这里当然也不影响自己的计划, 他可以放心大胆地发展木和部落的经济。   但毕竟对方才是漠北的君王,若是他的声望威胁到连提对部落的统治, 也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虽说连提和他多次保证过, 不会忌惮自己的存在。但不到万不得已, 宋青远绝对不想试探一个人承诺的真实性。   一想到这里, 宋青远就不禁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   连提毕竟是一国之君, 国事繁忙,也不可能一直交由王庭的官吏处理。有可能是出现了什么情况需要他亲自处理,所以这几天才离开了木和部落。   虽然宋青远这样告诉自己,但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一种事情并非如此简单的预感。   他叹了一口气,心道:连提在这里还好,若是不在,他做事就得更加小心。   但直到第三天,秦子箴那边也还是没有连提的消息。   反倒是制作绞肉机的匠人们像打了鸡血一般地干活,短短三天就将十几个一尺有余的木质绞肉机送到了宋青远面前。   这几日他们的辛苦宋青远都看在眼里,拿到绞肉机后,他就命江铎给他们每人发了两百文钱作为奖赏。   “走吧,和我一道把这些绞肉机送到制作肉松的师傅手里。”宋青远站起身走出了大帐,冲着还愣在一边的匠人们招了招手说道:“一起看看你们制作的机器到底好不好用。”   众人听到这话,也不再和宋青远推辞那两百文钱,急忙抱着绞肉机,跟上了宋青远的步伐。   做他们这一行的,谁不想看到自己手里造出的东西派上用场呢?   更何况是绞肉机这种闻所未闻的机器。   宋青远刚来到棚子里,便有管事深一脚浅一脚地迎了上来。   此人之前是漠北的一名骑兵统领。他这条腿上的残疾就是因为在战场上受了伤。   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后,他就回了木和部落。   但因为腿脚不便,像牧羊割草这一类许多活他都干不了,只好一直靠着部族兄长的救济过活。   宋青远见到此人后,发现他虽然腿脚不便,但做事却十分细致。又因为骑兵统领的出身,当起管事来也很是得心应手,便干脆让他做了制作肉松一事的负责人。   果然他没有看错人,此人一上任,便将每人要做的事分配得明明白白。连这个小作坊的生产效率,都比之前提高了不少。   见他过来,宋青远没有动。而是站在原地,等他行完礼后,才将匠人手中的绞肉机拿给他。   “多康,来看看匠人们新造的绞肉机。”   作为曾经统帅一整队骑兵的将领,他需要的是尊重和平等的对待,而不是出于同情的施舍。   因此,宋青远在与他相处时,就尽量把他当成一个寻常人来对待。   “殿下,这难道就是您之前和我们说的可以用来碎肉的器械?”多康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个木头制成的圆桶,还不忘上手摇了两圈。   “正是。”宋青远点头,让人把绞肉机放在了棚内空闲的案板上。   十几个大桶齐齐整整地摆放在一起,看起来颇有些壮观。   干活的众人也急忙放下了手中的活计,齐刷刷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殿下,这是两斤炒好还没揉碎的肉松。”多康拿了一小盆半成品递到宋青远面前。   “倒进去试试吧。”宋青远笑着示意木匠打开盖子。   他本来的计划是在木桶里刻一圈螺纹,好固定住刀片和手柄。   但有一个木匠在听了他的计划后,向他提出了另外一种方法。   只要在里面凿出一个卡扣,轻轻一转,便能让盖子严丝合缝的合在木桶上。   木制的螺纹用过一段时间后便会磨损,但卡扣的使用寿命就长多了。   因此,宋青远当即放弃了自己的计划,在图纸上把螺纹改成了卡扣。   肉松被倒进木桶中,又有人盖上盖子。   多康便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握住把手,开始缓缓地摇动着手柄。   最开始还有些费力,但在转了几圈后,多康的动作便变得越来越顺滑。   不过一分钟,宋青远便开口道:“打开盖子看看,是不是已经绞好了。”   多康将信将疑地停下来,有些迟疑地看向宋青远。   不是他不相信殿下,实在是这时间未免也太短了啊!   要揉搓好两斤肉松,在平常,起码需要两三个人一刻不歇地揉搓小半个时辰才能完成。   现在这他不过摇动了半分钟手柄,机器便能将全部的肉松做好?   虽然他心里不太相信,但多康还是按照宋青远的命令,伸手将盖子打开。   多康不抱期待地看过去,却在见到桶内情况的瞬间便惊呆在原地。   他瞠目结舌地伸手捞出了一把肉松,拿出来让众人观看。   “竟然真的已经做好了,简直不敢相信!”围观的众人的惊讶程度丝毫不亚于多康。   在这棚子里,最镇定的当属宋青远了。   只见他不慌不忙地看了一眼绞好的肉松,确认质量没问题后,便看向多康,出声问道:“刚刚摇动手柄时,可曾觉得费力?”   多康还沉浸在对绞肉机制作肉松速度的震惊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回忆着刚刚的感觉开口道:“最开始是觉着有些费力,但摇了一会儿后,便觉得轻松许多了。”   宋青远点了点头,这种情况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毕竟他要将绞肉机做得大一些,最开始摇动的时候便会更费些力气。   不过好在整个漠北不管是青壮年还是妇女,力气都比寻常人大一些,摇起这绞肉机来也还不算太过费力。   “既如此,大家便搬了这些绞肉机拿去用吧。”宋青远对棚子里制作肉松的人们说道。   听了宋青远这话,众人都赶紧抢着去搬绞肉机。   毕竟谁不想试试这只用半分钟便能绞好两斤肉松的神奇机器呢?   最后多康见众人争抢得起劲,便规定每人只能摇半刻钟便要换下一个人使用。   宋青远看着欢笑吵闹着的众人,笑着摇了摇头,走出了棚子。   却没想到他身后竟然还跟了一个人。   “殿下!”对方喊道。   这人正是最近在努力学习肉松制造技术的杜韦。   宋青远转过身子,看向来人,轻声询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杜韦一个而立之年的壮汉,在宋青远看过来时,脸上竟然出现了有些扭捏的神态。   “殿下可否把……”他话还没说完,便有些羞愧地抿了抿嘴唇。   “你是不是想问我能否把绞肉机的制作方法也告诉你?”宋青远看着面露愧色的杜韦,笑着说道。   “正是如此。”杜韦声若蚊呐地回答。   “告诉你也不是不行,只是这绞肉机里装的是七枚精铁制成的刀片,里面的方轴做起来很费事,这样一个绞肉机,成本可并不低。”宋青远笑着看向来人。   在听了这番话后,杜韦果然面露迟疑之色。   铁器虽然昂贵,但咬咬牙也不是不能接受。难倒杜韦的是他们漠北根本没有像宋青远部下这样技艺精湛的木匠。   他叹了一口气,有些失落地点了点头。   要是能有这个机器,他们部落何愁换不到足够的粮食呢?   “绞肉机的成本高昂,若不是要赶在你们出发前制好足够的肉松,我也断不会命人造出这么多台绞肉机来。”宋青远见他面露失落,安慰道。   “在下明白,在下只是觉得若能大面积推广此物便好了。这样的话,赶在冬天前不知能制造出多少肉松,再卖往南周……”杜韦叹了口气“只是精铁难得,我漠北又少有这类匠人。”   “会有的。”宋青远笑着看向杜韦,不再是那副安慰人的语气,而是态度笃定道:“相信我,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有的。”   作者有话说:   连提:不知道老婆有没有在关心我的行踪……   小宋总:谁是恋爱脑我不说。 第37章   又过了几日, 那个不足几十人的小作坊才终于把足量的肉松给赶制了出来。   杜韦指挥着众人将一坛坛的肉松都装上车时,宋青远正在多康的带领下,去往羊圈。   “殿下, 这些就是与商队换来的羊群了。”多康指着羊圈里数不胜数的羊,对宋青远说道。   在几千头羊此起彼伏的叫声中,宋青远难得的沉默了。   他居然一不小心,换了这么多羊吗?   与杜韦交易的具体事宜, 都是他的部下在负责。宋青远自己就没怎么过问。   因此, 他也是第一次见到面前这番宏大的场景。   往年在各部落运往南周的货物中,一般以活羊居多。因为比起草原上的其他牲畜,羊的体型更小, 更方便运输。   而现在,商队的车上装着的都是醉马草纸和肉松。   这其中的一大半是他们拿牲畜与宋青远换的。   而剩下的那一部分, 则是与宋青远合作得来的。   宋青远提供货物,他们贩卖,赚到的钱与宋青远四六分。   但饶是他有过粗略的估算,也没想到那些东西能换这么多牲畜。   宋青远单手扶额,有些发愁地看着试图冲出围栏的灰扑扑的羊群。   “你觉得, 若是我将这些羊卖与大家, 会有人愿意买吗?”宋青远有些底气不足地开口。   “殿下,您是不是忘了, 我们木和部落的百姓也是养羊的。”多康失笑道。   也是啊……宋青远继续沉默,与羊圈里膘肥体壮的公羊无奈对视。   这些可以牵出来卖的公羊都是已经长成的, 即使继续养着也不会再长肉了, 反而还要白白搭上草料的费用, 只能杀来吃肉。   但若是草原上的百姓要吃羊肉, 直接宰一只自己家里的羊不就好了, 何必要买呢?   可他要这么多的羊又能用来干嘛,他又不放牧!   宋青远眉头紧皱。   “不过,若是殿下卖的话,我木和部落的百姓肯定都愿意买的。”多康看着宋青远,补充道。   “这是为何?”宋青远有些疑惑,他们应该不需要羊啊。   “因为大家都很尊敬和爱戴殿下。”多康看了一眼远处热热闹闹准备离开的商队,补充道:“殿下先是帮大家解决了祸害我们多年的醉马草,又让许多人都免除了关节上的病痛。而那个肉松,人们都说定能在南周卖个好价钱,咱们过冬的粮草也有了着落。”   “所以,若是殿下有什么需要大家伙儿做的,大家都争先恐后的想去帮忙呢。”他语气诚挚,完全是百姓发自内心的想法。   宋青远闻言,赶紧让多康打消了这种念头。   他原本是想要改善百姓的生活。但若是让他们为了感谢自己,买下本不需要的牲畜,就与自己的本意背道而驰了。   “既如此,便要给这些羊再寻个出路了。”宋青远思忖着。   但他不日之后便要离开木和部落,实在是带不走这上千头羊。   “要不你帮我把这些羊都赠与部落吧。”宋青远有些纠结地说道。   他虽然有钱,但他又不是散财童子。   这些羊可值不少钱。现在要拱手送人,他也不免有些肉疼。   “这是为何?”多康拔高了声音,疑惑地问。   “过不了多长时间,我便要离开木和部落了。”宋青远叹了口气,“这么多羊,我带不走的。”   越来越多的困惑从多康的眼睛里流露出来。   他看向宋青远,“那殿下雇几个人帮你养着不就好了,为何要将它们送人呢?”   还可以这样做吗?宋青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听说这个时节是草原上的百姓最忙碌的时候,他便下意识以为,他们没有精力再去给其他人做工了。   “大家不都忙着赶最后一波牧草吗?应该雇不到人了吧。”宋青远有些怀疑。   多康笑道:“当然可以。咱们木和部落,也并非人人都有牛羊,那些家境贫困的,平日里就靠给其他人做活维持生计呢。”   宋青远这才恍然大悟。   他先前看着大家都在放牧,就下意识以为人人都养着牲畜了。   “殿下可还记得前些日子作坊忙着的时候?”多康问道。   宋青远点头。在作坊刚建成时,里面制作肉松的人们简直忙得脚不沾地。   还是等到绞肉机制作出来后,这些人才轻松了一些。   “那时候,我便是雇了他们来做工。”多康笑着解释。   “既如此,便麻烦你替我雇些人来养着这些羊吧。”宋青远指了指面前的羊群。   多康应下,看着体格肥美的羊群叹了口气,“只是这些羊都足够出栏了。到明年恐怕也不会再长多少肉,反而要亏下不少草料。”   这倒确实。宋青远点头表示赞同。   不过,谁规定羊的价值就一定在羊肉上呢?   看着正在真心实意地为自己的收支担忧的多康,他出声安慰道:“不必担心,等到明年春日的时候,它们大有用处。”   之前宋青远就仔细考虑过此事。   现在的百姓养羊,除去一小部分是为了自己食用以外,大部分都是为了卖到南周。   但在现在有了其他可以用来与南周交易的农产品,就不再需要这些羊了。   对于这些多出来的羊,宋青远就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了羊毛和羊绒身上。   现在的许多牧民也会收集一些羊毛楠枫来制成毛毡,但只能在给牲畜保暖时用一用。   最主要的原因是,羊会为了更好的保暖,分泌许多油脂附着在羊毛上。   但这层油脂却会吸附很多灰尘杂草,清理起来很是麻烦。   因此,百姓们大多只是草草清理一下,制成的羊毛毡自然也就算不上干净。   而另一个原因,便是他们制作毛毡的工艺还十分落后,制出来的毛毡不仅颜色单一,而且质量也一般。   宋青远便计划着做一些价格低廉的肥皂出来。   只是制作肥皂的必需品——烧碱,现在还在等待人们的发明呢。   想到这里,宋青远深深地叹了口气。   发展经济这条道路,还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而给羊剃毛的季节一般是在九十月份和来年的春天。   宋青远只能寄希望于在明年春天到来前,他能找到大规模制造火碱的办法。   一旁的多康尚不知宋青远心中的忧愁。他对宋青远的能力深信不疑,自然也相信即使是他们草原上最常见的羊群,也能在对方手里有了大作用。   只是为什么非要等到春天呢?现在不行吗?多康有些着急。   但宋青远已经在转身往回走了,他只好压下自己满心的好奇,跟了上去。   “殿下,商帮的杜韦管事正寻您呢?”   宋青远刚走没几步,就看到部下迎面走过来,对他说道。   “怎么了?可是货物出了什么问题?”宋青远有些疑惑。   “不是的。”部下赶忙摇头,“是杜韦管事要出发了,想和殿下来告个别。”   “好,那你带过去吧。”确认了不是货物的问题后,宋青远松了一口气,跟着部下离开了羊圈。   去往南周的商队已经整装待发。   见到宋青远,杜韦赶忙快步走过来。   “准备出发了吗?”宋青远开口道。   “是嘞。”杜韦顺着宋青远的目光看过去,见他一直盯着身后的商队,出声询问:“殿下可是在担心这些货物?”   旁边和杜韦同行的商人闻言,拍了拍车上的罐子,笑着开口,“殿下大可不必担心,这肉松我们这些人都觉得美味极了,又有您教的售卖方法,咱们一定能在南周卖到个好价钱的。”   宋青远愣了一下,顺着他们的话点了点头,“我自是相信诸位的。”   但其实他刚刚并没有在担忧肉松的问题,他一直想的是火碱该怎么才能大规模制出来。   虽然现在已经有了草木灰,可以提炼出碱来,但离批量化生产还有着很大的距离。   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他在心中安慰自己。   不多时,便有人端上了几樽酒。   按照草原的规矩,作为送行的人,要饮下这杯酒,为远行的人送上祝福。   “既如此,在下便祝各位此行顺遂,人马平安。”宋青远把火碱的事放在一边,端起酒杯,对着杜韦一行人说道。   “多谢殿下。”草原上传来了商队的儿郎们洪亮的声音。   远处,有悠远的驼马铃声响起。   绵延至远方的商队缓缓启程离开了草原。   “殿下,我们是不是也要准备离开木和部落了?”秦子箴不知道从哪儿蹿了出来,站到了宋青远的身后。   “不知道。”宋青远看着远处的商队,轻轻摇头。   这话并不是在敷衍对方,而是自己确实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离开木和。   最开始,他在和连提的商议时,并没有提及何时离开的问题。   而现在,连提直接消失在了木和草原上,他连询问的机会也没有了。   他现在对于离开启程离开的时间,完全是一无所知。   “那……”秦子箴也没预料到宋青远会这么直白的回答自己,愣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漠北王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他出声询问。   作者有话说:   连提:我老婆关心我的消息,他果然是心里有我。   ——   二更是有的哦,但是估计要很晚了,宝们明天起来再看吧-么么;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还没有。”秦子箴顿了顿, 回答道。   宋青远有些意外,刚打算开口,却看到对方侧了侧身子, 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轻轻给他打了一个手势。   他心下了然,面色如常地说了句「没有便算了吧」,便转身回了大帐。   “发生什么事了?”刚回到大帐,宋青远便询问道。   身后的秦子箴从怀中取出一份密信, 递给宋青远, 面色严肃,“殿下,是军队哗变了。”   “什么?”宋青远低声惊呼, 赶忙从秦子箴手中接过密信。   上面赫然记录着驻扎在浑恪部落的弓兵哗变的消息。   他越看面色越紧绷。   哗变不同于叛变或兵变。   一般叛变或兵变都是由一个统帅发动的。   但哗变不同,哗变是军队中的士兵在无组织、无纪律的情况下自发产生的。   虽然很容易镇压, 但背后的原因却需要搞清楚,不然很有可能就此埋下隐患。   一般军队出现哗变原因不外乎克扣粮饷,统帅不得人心,或是内部矛盾这几种。   但这些情况应该都不会在漠北的军队中出现。   宋青远眉头紧锁:“可有查到军队哗变的原因?”   秦子箴缓缓摇了摇头,“漠北王那边把消息封锁得很严实, 应当是害怕消息传出引起恐慌或是被有心之人利用。”   宋青远叹了口气, 他心道:只怕此事本来就是有心之人煽动操控的。   不过,连提的行动还算迅捷。封锁消息的做法无疑是当下最合适的。   “浑恪部落现在的首领是谁?”宋青远思考着浑恪部落的形势, 缓缓开口。   “是前一任首领的小儿子,达兰台。”秦子箴回答得不假思索。   浑恪部落的首领在几个月前才因为发动叛变被连提以雷霆手段镇压。现在驻扎的军队也应当是连提的嫡系部队才是。   难道是新上任的达兰台为了给他老爹报仇而进行的作死行为?   两世的父子关系都不太良好的宋青远表示, 这道题已经严重超纲了。   像是猜到了宋青远的想法, 秦子箴开口道:“达兰台与他父亲的关系很差, 反倒是一直与王庭关系密切。此事一发生, 也是他率先将此事封锁起来, 传信给漠北王的。”   宋青远沉默不语,只是抬起手摇了摇他刚问商队讨来的一个铃铛。   听着铃铛清脆的声响,他心中突然有了另一个疑惑,既然已经将整个浑恪部落封锁起来,那秦子箴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自己并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在得知此事前也只是吩咐了一句,让秦子箴留意一下连提那边的情况,并没有真正下令让人仔细严查。   既然如此,他又是怎么得知如此详细的情况呢?   “只剩一种可能了。”宋青远心道。   那就是这些消息,都是连提故意留给他的。   宋青远摩挲着手中的铃铛,轻声道:“你此举,究竟意欲何为呢?”   “殿下您说什么?”秦子箴有些疑惑地看向宋青远。   “无事,你先下去吧。”宋青远摇了摇头,垂下的眼睑遮住了眸中的情绪,让人一时间有些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属下告退。”秦子箴清楚自己不擅长揣度别人的想法。   更何况站在他面前的还是宋青远这种多谋善虑的人才。   他只知道自己只要按照殿下的吩咐去做便可。   秦子箴走后,帐中就只剩下宋青远一人。   江铎带着大橘出去玩了。   现在的大橘每天精力都异常地旺盛。宋青远这副小身板根本不够资格和他玩的,只好辛苦江铎,每天带他出去撒一通欢。   他在空荡荡的帐中转了一圈后,宋青远还是觉得连提此举是为了试探自己到底有没有图谋不轨,试图在这种情况下伺机对其不利。   这段时间内的所作所为确实让他迅速在木和部落积攒起了不小的威望,可能超出了一个寻常君王的接受范围。   但明明大家之前有过承诺不是吗?   宋青远越想越心烦,最终还是决定咬咬牙,来到了阿穆尔的帐中。   “殿下您怎么来了?”阿穆尔见到来人,有些惊喜地放下酒樽,站起身道。   “听闻殿下也喜欢这酒。”   在将宋青远迎上主位后,阿穆尔亲自给他斟满了一杯酒,推到他面前,顺嘴提了一句。   宋青远举杯抿了一口酒。   杯中正是与那日在篝火晚会上连提递过来的酒一模一样的味道。   “首领怎么知道?”他笑着开口道。   闻言,阿穆尔的嘴角迅速瞥了下来,哼了一声,“除了他,谁敢趁我不注意跑进我府库偷我的酒。”   宋青远正打算开口,就听见对方补充道:“后来被我发现,他说是殿下喜欢,我便没有再计较。”   他握着酒杯的动作瞬间凝滞。   连提就这么轻易地把我卖了?宋青远有些不敢相信。   “哈哈哈,殿下不必在意。”阿穆尔放声大笑,安慰道:“他平日里就没少从我这里顺酒喝,我早就习惯了。”   看着面前的语气轻快的人,宋青远状若无意地询问道:“首领似乎与漠北王关系很好?”   听到这话,阿穆尔先是愣了一下,盯着宋青远看了几秒后,才语气复杂地开口:“看样子殿下已经知道许多事了……漠北王信任殿下,我也愿意相信殿下是给我漠北带来希望的使者。”   虽然对那句「漠北王信任殿下」抱有怀疑的态度,但宋青远还是坐在榻上,静静听着阿穆尔的讲述。   最开始的内容与里连提那日讲的并无太大的差别。不过是一个因为妹妹去世失去理智的兄长。   但故事的走向却远远地出乎了宋青远的预料。   本来以为在惩罚了阿穆尔一百鞭后,事情便应该结束了。   却没想到后续竟然是连提的父亲直接以此发兵,趁着他重伤在身,侵占了木和部落将近三分之一的土地。   十几年前的木和部落根本不需要像现在这样,每年逐水草而居。   他们有着草原上最大的海子和绿洲,牛羊成群,百姓富足。   直到被驱赶至现在的木和草原上。   “当时的漠北还不像现下这般强盛,南周经常会向西进军。殿下第一次进草原时找不到驻扎的地方很正常。若是我们没这个本事,早就让南周歼灭了。”阿穆尔叹了口气。   宋青远皱着眉头,怎么越听越觉得索珠王后的死并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呢?   他斟酌着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却见对面的人轻轻摇了摇头:“我妹妹的死,确实与漠北王无关。”   竟然真的没有关系吗?宋青远有些意外地看了阿穆尔一眼。   连领地被侵占,他好像也不因此对漠北王心生一点怨恨。   不仅原本的疑惑没有得到解决,现下反而更多了。宋青远在心底叹气。   “不说这些了。”即使事情已经过了几年,但想起已故的妹妹,阿穆尔心里还是一阵钝痛。   他仰头将酒杯中的酒悉数咽下,勉强扯了个笑,对宋青远道:“殿下今日突然前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宋青远强行压下心中的无数疑虑和猜测,缓缓开口:“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近日漠北王不在部落,许多的事在下便不敢妄自决断。因此,才过来问问首领,您可知道漠北王的行踪?”   说完这话,宋青远就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随手转了转手上的一串玉珠。   但他的视线却始终不离帐中的人半分。   但让他意外的是,听了他这话,众人都没有流露出半分异样的神色。   连阿穆尔都是一脸茫然。   只见他想了想对宋青远说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王上怎么突然离开了。他当时只和我说有急事要去处理,大概一个月之后回来。”   如果不是帐中的所有人都演技超群,那便是连提真没有在此事上对他有所算计。   若是他真用此事试探自己,看自己有无异动,不可能不通知阿穆尔与他配合。   但阿穆尔此人勇武冲动,并不适合做这种事。所以一定会有一个精于谋算的幕僚在他身边辅佐。   但现在都没有。   心中的疑虑和不满打消了大半,宋青远远笑了笑,“若是如此,也许我还能等到去往南周的商队回来。”   商队与他们来时走的不是一条路。虽说要难走一些,但也更快。他们应当能在自己离开前回来。   阿穆尔点了点头,“若顺利的话,便是可以。”   在确定了连提不是拿此事试探他后,宋青远的思绪便又飘到了军队哗变上。   直到在听到对方的询问,他才稍稍回过神来。   “之前殿下曾提过什么将产业扩大,可是要等到商队回来后进行?”   作者有话说:   连提:幸亏老婆多问了几句,不然我就要无辜背锅,上演虐恋戏码了。   感谢阿穆尔的坦诚,作为回报,本王决定三个月以内不偷他的酒。 第39章   闻言, 宋青远缓缓点了点头,“等到商队回来后,百姓看到其中的利益, 我们便可顺利成章地扩大生产了。”   阿穆尔虽然不理解宋青远这番用意,但还是识趣地没有出声反驳。   在刚开始加工肉松时,他便想要下令让木和部落的百姓都去制作,没曾想却遭到了连提的反对。   最初, 阿穆尔以为是宋青远不愿意让百姓学到这门技艺。   他当时对宋青远的感情可谓十分复杂, 一方面真心感谢他帮百姓解决醉马草的祸患,另一方面又因为此事对他心存芥蒂。   但好在他及时被身旁人劝住了,没有因为一时冲动问宋青远讨要个说法, 不然还真是误会了对方。   像是猜到了阿穆尔的困惑,宋青远缓缓开口道:“之前之所以不愿意扩大肉松的生产, 是因为这毕竟是一件新鲜东西,百姓心中疑虑尚存。若是贸然推广,我担心会引起百姓的不满。倒不如等到大家都看到其中利益后,再去推行。”   “原来如此!殿下思虑周全,在下属实佩服。”阿穆尔恍然大悟。   “既如此, 那我便等着商队的好消息了。”他朗声说道。   宋青远点点头, 与他随意攀谈了几句后,便告辞离开了阿穆尔的大帐。   在确定连提不是故意给自己设下圈套之后, 他便命手下的人撤下对浑恪部落军队哗变一事的关注。   军队哗变一事要严加保密。   若是他再派人探查,不免会引起有心之人的怀疑, 进而顺着自己这条线摸查到浑恪部落去。   因此接下来的几日, 宋青远便装出一副对此事毫无察觉的模样。每日除了骑着马陪大橘遛遛弯, 便是寻些风景不错的地方闲逛。   他本以为自己会先等来满载而归的商队, 却不曾想竟是连提赶在这些人之前回来了。   那日天还未亮, 宋青远便出了大帐。   前日里他听人说北面的山丘上有一片花海,在那里可以看到草原上最漂亮的日出。   因此,宋青远特意在寅时就起身,打算赶去那里看看。   没想到自己刚牵着马出了营帐。一抬眼,便看到了远处牵着马的一行人。   见到来人,宋青远还没来得及出声询问,就看到为首的一人将缰绳递给旁边的部下,迈着大步向自己走来。   宋青远眯着眼睛,借着帐中透出来的细微的光线,终于看清楚来人的面容。   “你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宋青远压低了声音,有些惊讶地问道。   向自己走来的正是消失了将近一个月的漠北王连提。   因为太过惊讶,宋青远又一次忘记了使用敬称。   连提却像丝毫没听到宋青远说话似的,看着他哑声道:“殿下怎么天还未亮就出来了?”   宋青远抬手指了指远处,轻声开口:“昨日木和部落的人说,那里的日出很漂亮,我便想去看看。”   连提点点头,折回去不知和身后的部下低语了几句什么,就直接牵着自己的马过来了。   宋青远捋了捋手中的缰绳,眼睁睁看着其余众人逐渐消失在了夜色中。   正当他因为不知该不该按照原计划骑马离开,而愣在原地时,就看到了连提对着自己招手。   “你说的那处地方我知道,那边有些偏僻,不太好找。还是我带你过去吧。”   连提的声音有些沙哑,宋青远猜测可能是因为彻夜赶路的缘故。   他在心中默默地想:我明日再去也是一样的,要不你先去休息吧。   但还没等自己组织好语言,就看见连提跨上了马,走到前面,一副准备带路的样子。   宋青远只好叹了口气,骑马跟上了他的步伐。   两人一路无言,直到身下的马停在了一片野花早已开败的山丘上。   “就是这里了。”连提翻身下马,看着远处天边的一抹亮色,开口道。   虽然地上的景色有几分荒凉,但并不影响远处的地平线已经开始泛起鱼肚白。   再过不久,便能看到旭日升起的壮景了。   宋青远也赶紧下了马,走上前去。   正当他将目光投向远方时,肩上突然传来了一阵厚实的触感。   宋青远扭过头去,只见连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马上取下一件深色的狐皮大氅,此刻正把它盖在自己的身上。   “秋风料峭,殿下又体弱,还是披件大氅吧。”   连提的声音裹挟着山上的凉气,在他身侧响起。   宋青远没有拒绝。因为他今天确实没有估算好外面的温度,穿得有点单薄。   大氅外面的皮毛还带着几分凛冽的寒意,内里却是暖融融的。   他拢了拢肩上的皮裘,看向身侧的人,敏锐地察觉到了连提情绪的不对劲。   宋青远在心中纠结了一会儿,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多管闲事。但最终,还是在狐裘的暖意中败下阵来。   他叹了一口气,看向连提:“浑恪部落的问题,可是已经解决了?”   像是没预料宋青远会出声询问此事一般,连提先是顿了顿,才开口道:“已经解决了,先后处决了大约百名作乱的士兵。”   宋青远皱眉,培养一名优秀的弓兵有多困难他是知道的。   在这个时代培养一名合格的弓兵,难度不亚于后世培养一名优秀的狙击手。   漠北的弓兵要求十分严格,不仅要做到边骑马边射箭,还要拉得动百余斤的重弓。   能让连提狠下心来处决掉百余名弓兵,此事绝对已经十分严重了。宋青远暗自心惊。   “哗变的原因呢?”他心中有了隐隐有了一个不祥的猜测。   连提没有回答,勾起嘴角,“此事涉及到漠北内部的权力争夺,殿下本不该过问的。”   虽然连提面上带笑,只是这笑容不用看就知道有多勉强。   不知为何,宋青远心中突然升起几分烦躁。   他任由自己把原本绝不会过问的事直截了当地说出了口。   “王上应当还记得我刚来木和部落时,故意拿长针刺激大橘发狂,企图挑起我与漠北之间矛盾的那个人?”宋青远没有任何铺垫地问道。   在平常,他绝对不会把这种话挑明,今天的自己确实是有些出格。   宋青远虽这么想,但看向连提的目光却没有一丝犹豫。   连提沉默着没有说话。   但他的沉默,就已经是答案了。   在确认了此事与自己有关后,宋青远反倒轻松下来。   他找了块平坦的地方坐下,抬头对连提说道:“王上详细说说吧,我也想知道到底是谁这么迫不及待地要置我于死地。”   天边有一抹灿烂的光团出现,轰轰烈烈地点燃了周围的云霞,比宋青远想象中的日出之景还要声势浩大。   连提就在这般辉煌的景色中,用一个有些低沉的声音,向宋青远说明了一切。   和自己最初的担忧分毫不差。在他踏上漠北的土地的那一刻,便有人坐不住了。   这些人先是对即将临盆的孕妇下手,好让百姓对他心生憎恶,进而把矛头直接指向一意孤行带他回来的连提。   却没想到轻易便被宋青远解决了。   一计不成,又恰逢自己在木和部落的一番谋划,让连提赢得了无数百姓的尊敬。   虽然他们最爱戴的还是宋青远,但这也让这些人察觉到了危机,直接下狠手,策划了这场在浑恪部落的军变。   只要军队敌视自己,他们的计划便成了大半。   不仅宋青远接下来的计划会寸步难行,连深受士兵爱戴的连提,都会陷入两难的境地。   此人当真是个狠角色啊。宋青远不由地挑了挑眉。   连提没想到他是这幅态度,一时间有些惊诧,“殿下不觉得自己被威胁了吗?”   对于连提的惊讶,宋青远丝毫不觉得意外。   毕竟在所有人眼里,自己都是一个仁爱慈悲的形象。   这样的人在面临对方不惜用几百条士兵的命来构陷自己的情况下,难免会心生畏惧。   但让他们失望了,自己还真不是这样的人。   宋青远勾唇,“王上千万不要把我想得太过良善了,否则会失望的。”   连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模样的宋青远,心中思绪纷飞,面上却没有流露出分毫,“既如此,殿下是不打算退缩了,对吗?”   宋青远随手扯了一朵野花,放在面前端详。   他这个人自小就擅长和自己最憎恶的人硬磕到底,直到最终有一人彻底落败。   宋青远不答反问,眼底是连提从未见过的肆意,“王上以为呢?”   “对方有矿有钱,兵强马壮,本王此举也不过是能敲打他几分罢了。”   连提话中的无奈不知真假,宋青远却没有丝毫在意。   “那便要看看,是谁棋高一着了。”   草原上响起宋青远的回答,带着让人难以忽视冷意。   作者有话说:   连提:嗐,本想罩着老婆的,没想到被老婆罩了。   ——   在我们之中有一个被老婆惊艳到的男人,他是谁呢?   今天没有二更了,明天一定,【头顶锅盖跑路】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自连提第一次见到宋青远时, 他便是那副淡然温和的模样。   因此,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宋青远毫不掩饰地表露自己的锋芒。   连提不由地目光灼灼地看向对方。   他的视线如有实质,频频在宋青远的脸上扫过。   宋青远被他看得烦了, 有些不耐烦地站起身。   他从马背上取了两块用油纸包好的胡饼回来,挑衅一般地在连提眼前晃了两下,问道:“吃吗?”   这胡饼是江铎怕他早上胃里难受,专门命人烤好的。被妥帖地包在厚实的口袋里, 直到现在还散发着热气。   连提本就是彻夜奔驰才赶了回来, 又顾不上休整就陪着宋青远带到了此处,腹中早就饥饿不已。怎么还能抵挡住面前松软可口的胡饼的诱惑。   见对方总算把注意力放在了手中的胡饼上,宋青远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不知道连提从哪儿又变出两壶马奶酒。两人便这样就着酒, 将胡饼吃了个干净。   此时已是天光大亮。   宋青远看了一眼远处灿烂的红日,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 对连提提议道:“回去吧?”   “好。”连提点了点头,将正在不远处啃草的两匹马牵了回来。   宋青远这才猛地意识到,好像自他来了漠北后,连提似乎给他牵过不少次马。   牵马这种事,向来是下人所为, 但他堂堂一个漠北王却做得无比自然。   宋青远刚想开口拒绝, 但缰绳已经递到了自己面前。他嘴唇微动,最终还是把推辞的话收了回去。   “你从小接受的是人人平等的教育, 千万不要被这种尊卑贵贱的糟粕思想给荼毒了。”   宋青远在心中默念了几遍,终于说服了自己, 接过了缰绳, 和本该高高在上的漠北王并行着离开了这片山丘。   两人来的时候是绕了一个大圈, 从山脉一侧绕过来的。只是因为当时天色昏暗, 才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景象。   因此, 直到回去的途中,宋青远才看到远处绵延不绝的山脉。   见宋青远频频看向身后的山脉,连提索性停住马,指着两人路过时见过的一座高耸的雪山,向身旁的人介绍道:“你身后的那座雪山就是漠北的神山,里面居住着漠北的天狼神。”   宋青远顺着连提手指的方向扭头望去。   只见远处的雪峰被初生的红日罩上了一层灿烂的薄纱,与苍茫的草原交相辉映。   连提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山顶上的积雪终年不化,山谷中却是四季如春的气候。你之前见过的那只海东青,从前便生活在那片山谷中。”   宋青远望着眼前的景象,不由地对连提话中的那座神山产生了巨大的好奇。   再开口时,语气明显带了几分雀跃“那我们现在能去神山看看吗?”   连提闻言,失笑道:“殿下可曾听过一句话?”   “什么?”宋青远有些疑惑。   “望山跑死马啊,殿下。”连提摇了摇头,笑着看了一眼仿佛距离他们不远的雪山,“从这里去狼神山,殿下这匹马起码要不眠不休地跑个三天三夜才行。”   宋青远没想到明明看着离他们不远的雪山居然隔了这么长的距离。他有些遗憾地收回了视线,轻声道:“那便算了吧。”   看着他眸中的明显的失落,连提像是身体不受控制一般,不假思索地开口道:“等到明日,本王便带殿下过去看看。”   听到这话,宋青远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便摇了摇头。   即使快马加鞭,来回也要六七日的功夫。   但距离他们离开木和部落是时间也很近了。宋青远必须在这段日子里,把诸多事宜都安排妥当,哪里还有几日的空闲去赏景呢。   宋青远看了一眼还在等他解释的连提,语气认真地说道:“还有许多要紧的事情要做,等将来有时间再去吧。”   连提也意识到了他们现在的状况,不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顺着他们来时的路线回到了木和部落。   除去随行的亲军和宋青远以外,木和部落的其他人都不知连提此行的目的,只当他是临时有事离开。   因此,除了多宰了几只牛羊给他们一行人接风以外,木和草原上仍是那副忙碌又平和的模样。   “殿下之前与本王说的规模化生产和建立贸易点是什么意思?”修整了一日后,连提便出现在了宋青远帐中,与他商议后续的计划。   在宋青远的眼中,像木和部落这种每年逐水草迁徙,靠天吃饭的生活方式肯定不是长久之计。   一来是不利于王庭的管辖,二来是这种模式抵御风险的能力也很差,一旦今年气候异常或是突发什么自然灾害,他们便失去了赖以生存的草场。   不仅如此,现在的木和草原也并非是个水草丰美的好地方。   因此,按照宋青远的规划,木和部落倒不如直接放弃放牧,转而发展农产品加工,利用它特殊的地理位置发展商业。   但这个计划毕竟是个大工程,而且实施起来难度也很大。因此现在也还只是自己的一个设想。   听完宋青远的计划,连提皱着眉思索了许久。   等到宋青远杯中的茶水都快见了底时,他才终于开口:“殿下可知此举的风险?”   现在的生活方式是木和部落的居民沿袭了百年有余的。   当年即使是前任漠北王侵占了他们大部分的牧场,都没有改变他们。   这番举措,可谓冒险至极。   宋青远自然知道连提是在顾虑什么。   他叹了一口气,开口解释道:“这样的连年迁徙总归不是长久之计,要想漠北能长久的统一,就必须让百姓先稳定下来。我也并不打算让百姓立马放弃现有的生计。此事不是一蹴而就的。等到与南周的贸易稳定下来之时,再谋划此事也不迟。”   从前是他们不得不选择这种生活,但若是能有一个安稳的居所,百姓也不愿每年都在草原上无休止的迁徙。   连提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不再反驳,静静地听着宋青远后续的谋划。   “现在考虑那些还为时过早,现在先把现有的作坊扩大一些,招揽那些没有牛羊的百姓做工。”宋青远说道。   “这样倒是可行,只是光靠现有的东西,怕是吸引不来南周的商队。”连提思忖着开口。   这才只是个开始,宋青远心道。光凭这这些自然是不够的。   但他的计划解释起来太耗心力,更何况他现在也没把握能全部实行。   只能慢慢走一步看一步了。   宋青远点点头,将早就画好的图纸递给连提,上面是他计划要建的作坊的模样。   这个作坊除了现有的肉松制作以外,还包括计划中的牛肉干和肉脯的制作。   “将来准备大面积生产时,也可以照着这个建设。”宋青远出声解释道。   “殿下图纸里的这些器械,成本似乎有些太过高昂了。”连提在来之前,便已经和阿穆尔详细了解过现下的情况,自然知道宋青远在这段时间内研制出了一个新奇的东西。   而这图纸上,与绞肉机类似的器械还不止一两个,虽不知道它们的具体用处,但光是看看,就知道成本不低。   但现在的情况下,大规模推行这种流水线的生产肯定还是不行的,前期还是得靠部落百姓自己的建立的作坊为主。   宋青远叹了口气,绞肉机虽好,但成本也高啊。   连提的顾虑他当然明白。精铁太贵,工匠太少,每一步都阻拦着宋青远想要推行绞肉机的心理。   虽然现在还无法推行这样的器械,但谁说将来也没办法解决这些困难呢?   精铁太贵的原因,不外乎漠北的铁矿开采出的矿石质量太差。   前者虽然需要改良冶铁技战术,并非一日之功。但后者还是很容易解决的。   现在工匠们的技艺大多数是拜师学习,代代相传下来的。有时一个工匠一辈子也不过有几个徒弟。   照这样的法子培养工匠,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提高漠北的生产力水平。   但若是能建立一座学校呢?他带来的那些工匠不就是现成的老师吗?。   听了宋青远的这番计划,连提不由地楞在原地。   从前他只知道中原人的那些书院学堂会教学生什么四书五经、做官的道理。却没曾想过,书院竟然也能用来培养工匠吗?   宋青远见他一脸的惊讶的神色,轻笑一声,劝慰道:“思想不要那么局限嘛,谁规定书院就只能教习圣人思想呢?”   连提思忖着开口道:“不过,那些工匠会愿意吗?”   毕竟在他的印象中,那些工匠的技艺都是严格保密的。他们能愿意教学生吗?   宋青远笑了笑,这件事他早就考虑妥当了。   在这个时代,工匠的社会地位算不上多高,对自己的技术保密也不过是能让子孙后代都有一个谋生的门路罢了。   毕竟匠籍是没有土地的,若是再没有了技术傍身,那么存活下去就成了问题。   但漠北是没有这样的规矩的,自然也不存在所谓的「士农工商」的等级地位划分。   没有了生活上的压力,工匠们自然就无需将自己的手艺再藏着掖着。   来了漠北这段时间,宋青远经常能看到与他随行的工匠坐围在一起,为了某个技术争得面红耳赤。   更何况,在现在著书立说是只有德高望重的大儒才有的待遇。若是开班教学,就需要宋青远组织人手将他们的技艺编写到教材中,这对他们来说可谓一个巨大的诱惑。   试问他们中的人,谁不想自己能名传千古,为后人所铭记呢?   看着宋青远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连提下意识地便同意了他的计划。   作者有话说:   小宋总:倒不是对狼神雪山有多好奇,主要是被海东青吸引了……   谁会不爱一只通体雪白、能停在肩膀上还能送信的海东青呢?   ——   二更照例很晚,宝们别等——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江铎这几日发现, 他们家殿下自来了漠北之后,身体似乎比以前好了不少。   明明这段时间宋青远忙起来常常要到深夜才回来,但却看起来却更有精神了。   江铎担心宋青远, 就跑去向随行的大夫询问。   大夫闻言,笑着向他解释了其中缘由。   宋青远身上余毒未清,才导致了现在的身体虚弱多病。但其中也有郁结于心,导致伤神损脾的缘故。现下心气不再郁结, 虽然仍有体虚之症, 但却比以往好了不少。   听完大夫这番话,江铎总算不再整日里忧心忡忡地看着宋青远忙碌,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在即将不久之后的行程上。   他们这次离开木和部落, 便要直接前往漠北的王庭了。   王庭与草原上连年迁徙的部落不同,是一座繁华程度不亚于会京的都城。   王庭周围还驻扎着数十万连提的亲军, 这些人便是这些年来漠北王敢频频和南周叫板的依仗。   但江铎却没有关注这些。在多康和他说王庭比木和部落还要寒冷许多后,他就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如何为自家殿下保暖的大业上。   宋青远的身子不比常人,格外畏寒。因此光是汤婆子和手炉,江铎就在宋青远的车上备下七八个,还美名其曰「多多益善」。   他们来时带的衣服显然是不够的。正当他有些着急时, 就发现宋青远帐中的方柜内, 不知何时多了一件厚实的狐毛大氅。   宋青远这几日一直看着江铎进进出出地忙碌,已经从最开始的出言相劝, 变成了现在的状若无睹。   直到江铎拎了一件深色的大氅出现在他面前,他的面上才终于出现了几分别样的神色。   江铎看着宋青远, 用眼神询问。   二人对视良久, 宋青远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这件大氅是那日漠北王借我披了一会儿, 我一直没找到机会还给他。”   没错, 就是这样。才不是因为自己忘了还回去。   江铎回忆了一下这几日漠北王来他们殿下帐中的频率,十分敷衍地点了点头,“既如此,待会儿小的便去给漠北王送过去吧。”   宋青远闻言,忙不迭地应下,“现在就去吧,省的待会儿忙忘了。”   江铎不过多久便回来了。   走时怀中抱着一件大氅,回来时,怀中的衣服直接翻了五六倍。   宋青远看着垒得比江铎还高的皮草,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笔,“这是……什么情况?”   江铎先是艰难地将怀中的衣服都放在了一边,才转过头来,对宋青远解释道:“这些都是漠北王让小的拿回来的,说是一路上天气寒冷,怕殿下准备的衣服不够厚,便让小的把这些都带回来了。”   这话说倒不为错。宋青远回忆了一下自己近日穿的衣服,发现大多都是些华而不实的锦袍,在漠北这滴水成冰的冬天里还真有些不够看的。   不过,他抬眼看了一眼江铎抱回来的一种皮草,光看颜色便知价值不菲。更何况其中还有一件似乎是用一整张白熊皮制成的毯子。   这就不仅是价格问题了,一整张完整的白熊皮有多难得宋青远心里一清二楚。   他用手感知了一下皮裘细腻厚实的触感,刚准备说话,就听江铎在旁边开口道:“殿下可是觉得太过贵重了?”   见他没反驳,江铎又絮叨道:“殿下可别这么觉得。您来漠北后做的事,可比这些东西珍贵多了,小的虽然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但外面的百姓都夸赞您呢!”   宋青远没有向江铎解释,笑着低头继续研究自己画了一半的图纸去了。   他与连提本就是一场公平的交易,哪有他有恩于对方一说。   只不过对方的人品,确实是不错罢了。      就在江铎忙忙碌碌地准备路上的东西时,紧挨着漠北的景州城内,也不再如寻常一般平静。   景州的郭氏一族,便是宏德帝淑妃的母家。   这些年淑妃得宠,他们一族也是跟着水涨船高,一跃从原本的没落门户成为了景州最炽手可热的世族大家。   连旁支一个平平无奇的次子,都捞到了一个互市监的官职。   这日他本在衙内当值。正当他在房中昏昏欲睡时,一个小吏急慌慌地跑了进来。   “郭监丞,漠北的商队到了。”小吏的语气有些着急。   “到就到了呗,你急什么?”郭兆凡被他吓得一哆嗦,原本的睡意也跑得一干二净,有些不悦地说道。   “不是啊,他们,他们的货物……”传话的小吏有个毛病,就是一着急起来说话就说不清楚。   见他这样,郭兆凡没好气地挥了挥手,“不就是些牛羊牲畜,犯得着操心吗?”   小吏终于把舌头捋直了,赶忙回答道:“不是啊,这次他们带的几车纸,还有其它的货物,没有一头牲畜啊!”   “你说什么?”郭兆凡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翻起身,盯着面前的小吏,沉声道:“你可看清楚了,确实是书写用的纸张?”   “千真万确啊大人。”小吏重重地点了点头。   郭兆凡低着头,眸光微动,许久才对小吏吩咐道:“你先去把这一行人暂且扣下,等我去找我大哥。记得一定要对他们以礼相待。”   “小人明白。”小吏和郭兆凡前后脚出了房门,往不同方向快步离去。   他们郭家虽然在景州算得上名门,但毕竟比不上那些经营了几代的世家大族根基深厚,家中又处处都需用钱,若是能把握好这个机会,说不定能大赚一笔……郭兆凡思索道。   而被小吏迎到一间客舍内的商队管事,尚不知郭兆凡心中所想,有些惴惴不安地看向杜韦,用眼神询问着对策。   等到小吏走后,杜韦才对众人道:“诸位莫要心慌。若是没人来找我们,那才是麻烦呢!”   在众人疑惑的催促下,杜韦这才把宋青远临行前的吩咐与他们娓娓道来。   他们这次做的生意与寻常不一般,很容易被别人视为眼中钉。倒不如寻一个根基深厚的人合作。   正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而郭家,便是他们这次看上的大树。   因此,杜韦才会在南周的官吏检查货物时,故意漏了一卷纸出来。就是为了吸引身为杜家人的互市监郭兆凡的注意。   经过杜韦的解释,众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想不到燕云的三殿下竟是未雨绸缪,连这些也为他们计划好了。   很快他们便迎来了目标人物。   宋青远讲授的谈判技巧果然无往不利。不过片刻功夫,便以一个不低的价格与杜家大郎达成了交易。   剩下的几日时间里,他们便按照计划中的营销策略,和杜家一起,把肉松推到了那些世家大族的面前。   而这松软酥脆的肉松也没有辜负众人的期待,很快便牢牢把握住了这些贵族的胃。   后来还衍生出了许多有关肉松的菜式。不过这些就不是杜韦一行人需要关注的了。   因为他们早已拉着满载着粮食、布匹、茶叶等诸多货物的车马,踏上了回漠北的道路。   “杜大哥,我们为何要买几车大豆啊?”路上,一个年轻商客有些疑惑地对杜韦问道。   在他们眼里,大豆可算不上什么好的粮食。吃多了还会导致胀气和消化不良。   在南周,大豆的价格及其低贱,除了一些特别贫困的人家,没什么人会以大豆为主要粮食。   “我亦不知。”杜韦摇了摇头。在对方疑惑地目光下补充道:“是殿下要我换的。”   是宋殿下啊,那没事了。即使心有疑惑,那人也没再发问。   宋青远都可以把醉马草变成昂贵的纸张,想必这大豆也能在他手中「变废为宝」。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已经领悟到了真相。   宋青远确实打算好好开发利用一下这不起眼的豆子。   作者有话说:   小宋总:滴,好人卡。 第42章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木和部落的前几日, 杜韦一行人才终于带着满车的货物,浩浩荡荡地回到了木和部落。   这还是木和部落的百姓第一次见到商队运回来这么多货物,惊得合不拢嘴, 一股脑地围了上去。   “阿什吉,你们拉去的那些东西当真换了这么多货物回来?”有人拉着一个忙着清点货物的年轻商人问。   阿什吉是木和部落的商队管事,负责将把换回来的货物分配给众人。   趁着清点货物的空当,阿什吉回答道:“那可不!不光如此, 那些南周人, 还都抢着买咱们的肉松和纸呢!”   闻言,那人露出一个不敢置信的表情,许久才低声道:“那你说, 我是不是也能做点肉松,下次让你们带出去卖了?”   “当然能。”阿什吉点头,“你不是早就在殿下那里学会怎么做了吗?不过你今年换的粮食足够过冬了吧,怎么不休息几日?”   那人嘿嘿一笑,“多攒点总不是坏事。”   “也是。”阿什吉点头。   这边的商人忙着清点货物。杜韦也没闲着,一回来,就跑把宋青远寻了过来。   “殿下, 您让我买的大豆我都买回来了。”杜韦一边向宋青远汇报南周今年的粮价, 一边领着他到了那几车黄豆前。   “今年的粮食都涨价不少,怎么不见大豆涨价?”宋青远听了价格, 有些疑惑地问道。   “殿下您有所不知,大豆之前比现在还便宜呢。也就是前些年拿来做豆腐的人多了, 才稍稍涨了些。不过这几年南周百姓手里都不宽裕, 买豆腐吃的人少, 因而价钱也又落下去了。”杜韦解释道。   宋青远点点头表示了解。这几年宏德帝没少大兴土木, 各项苛捐杂税下来, 百姓能不能吃饱饭都成了个大问题,哪还有闲钱买豆腐吃。   “不过殿下买这么些大豆用来干嘛?又吃不掉。”杜韦终于把困扰了他们好几天的问题问出了口。   他最开始以为宋青远是拿来做豆腐一类的吃食,但光是做豆腐,哪能用得了这么多豆子!   车里每一袋豆子都有将近一石。这几车豆子,加起来都能堆出一座小山了!   “你怎么觉得我会用来吃呢?”宋青远笑着看向杜韦,“我就不能拿来卖吗?”   买回大豆来再卖大豆?杜韦脑子一时间有点发懵,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宋青远打开车上装着大豆的袋子,伸手抓了一把细细端详着,顺便向对方解释了自己刚刚话里的意思。   “你想想,牛肉制成肉松再卖出去,价钱翻了几倍?”   原来是这个意思。   杜韦恍然大悟。不过牛肉能制成现在的肉松,还有宋青远之前说过的肉干、肉脯,但这豆子能制成什么呢?   豆腐或是豆干?   可这些都是容易坏的食物,根本来不及运到南周,而他们漠北人又吃不惯这类豆制品。   他将心中的疑问说出口后,宋青远抬手将大豆放了回去,笑道:“这大豆啊,能做的东西可多了去了。”   他要想制出肥皂,除了烧碱以外,油也是必不可少的原料之一。   但在现在,动物油脂的价格也算不上低廉。若是用动物油脂制皂,成本只会居高不下。   况且动物油脂也是漠北百姓主要的油脂来源,怎么能让他拿来大批量地制作肥皂。   因此,他才把注意力放在了大豆这一出油量又高,价钱又便宜的作物上。   只不过若是光用大豆制皂,因为大豆中的不饱和脂肪酸比较高的原因,制出来的肥皂很有可能太过柔软而不易成型,但用来清洗羊毛倒也足够了。   至于成型的肥皂,再稍微加些动物油脂便可,总比全用动物油脂来得划算。   而且,大豆榨完油后剩下的豆渣,也有不少用处。不管是做动物饲料,还是发酵成豆肥改良土壤,都是不错的选择。   至于是做肥料还是作饲料,就看之后的需要了。   只是他的火碱还是遥遥无期。这些大豆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在明年夏天前派上用场。宋青远不由地叹了口气。   后世的化学制碱法在这个要啥啥没有的年代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   他倒是有听说可以拿草木灰提取纯碱。但若是这大草原上有足量的草木灰,宋青远也不必大费周章地制作肥皂了。   作为工业基础的「三酸二碱」,要是真这么简单就被他制造出来,那未免也太过离谱了。   宋青远只得这样安慰自己。   “你应当对漠北的各个部落都很熟悉吧?”放下对化学制碱的执念,他突然想起另一件同样重要的事。   在这个时代,对各地的风土地貌最熟悉的人莫过于常年在外奔波的行商了。   果不其然,杜韦很是自信的点了点头。   虽然大豆的妙用不是他擅长的领域。但若是论对漠北各地的熟悉程度,那可是他的强项。   “王庭可有用来耕种的土地?”宋青远出声询问。   杜韦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当然有。就现在的木和草原,殿下都可以围一块地去耕种。不过是产量很低罢了。殿下也知道,我漠北天气寒冷,许多作物都不易成活,而且土地肥力也不够,即使勉强种些耐寒的作物,产量也很低,还不如去南周换。”   宋青远点点头,心道:应该不止这么简单吧。   接着他又让杜韦详细地描述了一下,大概能和后世土壤的问题一一对应。   果然,土地盐碱化,有机质含量低,种植作物单一……简直算得上是五毒俱全。   思及此,宋青远感觉自己的肩头又重了几分,有些感叹地拍了拍车上的大豆。   大豆啊,接下来就靠你了。   但直到宋青远踏上去往王庭的道路时,他才发现,自己之前还是太过天真了,竟然妄想着改良土地。   只见面前的土壤干裂板结严重,上面还附着一层薄薄的白霜,看起来已经没了一点生机。   元参、枸杞、决明子、沙枣、梭梭树……   就在他开始飞快地在脑中搜罗不仅耐干旱耐盐碱,还要有经济价值的作物以及它们的原产地时,身后传来了一道有些疑惑的声音。   “殿下这是怎么了?”   见宋青远看着面前的土地,脸色越来越难看,连提下了马走到他身边,有些疑惑地问道。   宋青远指着身前的土地,语气沉重地开口:“王庭的土地都像是这样吗?”   若是仔细听,他沉重的语气中还带着一丝丝的绝望。   “当然不是。这里土地贫瘠,常年寸草不生,因此也没什么人居住。”连提虽然不知道宋青远为何这么问,但还是尽可能详细地回答道。   “那就好。”宋青远面色一松。   要是王庭的土地都是眼下这般,他还是趁早把身后那几车大豆拿去喂马吧。   可能是因为有之前的寸草不生的土壤做对比,在宋青远看到王庭广阔的土地时,他竟然觉得,这质量还算不错。   起码,还有得救不是?   在他们快到王城时,许多百姓都赶着跑了出来。   燕云三王子的名字就像草原上随风散落的草籽一般,早在宋青远呆在木和部落的那几个月的时间里,便传遍了整个漠北。   最开始,他们与木和部落的百姓一样,都对宋青远有一些微妙的敌意。但在商队带来了比往年多数倍的粮食和他在木和部落的事迹之后,那些所谓的不满就烟消云散了。   投向城门的目光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大家都想看看那传闻中燕云的三王子,到底是什么模样。   但宋青远还是让众人失望了。   因为此时,他正裹着连提前些日子友情赠送的白熊皮毯,窝在马车里躲冷风。   “殿下,这漠北的天儿未免也太冷了吧。”江铎一边感叹,一边又把一个刚灌好的汤婆子塞进了宋青远的毯子里。   算算时间,现在也快到漠北的冬季了,冷一点也是正常的。   还好王庭的北面有着绵延不绝的狼神山,替他们挡住了大部分从北面吹来的寒风。不然王庭温度只会比现在更冷。   宋青远叹了口气。一想到自己即将在这种天气里,对王庭附近进行一个深度的考察,他就有些头疼。   王庭的百姓没有看到宋青远,都有些失落地四下散去。   而宋青远的车马,就在百姓的围观中,辘辘地驶进了漠北王的王宫。   “我就住这里吗?”下了马车的宋青远,有些不可置信地对着宫中的内侍问道。   经过再三确认,他终于确认了一个离谱的事实:   自己居住的地方,竟然正位于连提的王宫内。   这座宫殿当然不能和宏德帝那个败家玩意儿的皇宫比,但占地面积也不算小。   即使如此,宋青远还是觉得有些不合适。   要知道,能住在王宫里的,除了妃嫔王后,就只剩下一些王子公主了。   正当他绞尽脑汁思考拒绝的措辞时,身后传来邬齐那爽快的声音。   “殿下怎么在这里站着,是对住所哪里不满意吗?”邬齐那看了一眼围在此处的仆役小厮,有些疑惑的问道。   “这是漠北王的王宫,我住在这里,恐怕不太合适。”宋青远斟酌着开口。   “为什么不合适?”邬齐那很明显没有领悟到宋青远话里的意思,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建筑,“这座宫殿去岁时才修缮过,比王上居住的地方还要华美几分呢!”   宋青远在木和部落和许多漠北百姓交往时得出了一个经验,就是在与他们沟通时,千万不要太过委婉。   于是他换了一种表达方式,直截了当地对邬齐那说道:“我住在这里,恐怕会冲撞到漠北王的王后妃嫔,也于礼不合。”   却没想到邬齐那的表情更加茫然了,“我们王上从未有过王妃姬妾,殿下您不知道吗?”   宋青远:??   见宋青远一副大吃一惊的模样,邬齐那挠了挠头,“殿下为何会如此惊讶?”   宋青远一时语塞,他又不关注连提的私生活,怎么知道他有没有姬妾。   更何况这个时代的人普遍早婚早孕。连提身为一国之君,谁能想到,他的后宫竟然空无一人呢?   但他总不能对邬齐那解释是因为自己对古代君王的刻板印象,只能搪塞道:“我本以为,按照漠北王这个年纪,应当已经有了王妃才是。”   邬齐那看了一眼和他们漠北王同龄的宋青远,语气幽幽:“殿下您不也没有娶妻吗?”   他说的好有道理,自己一时居然找不到话来反驳。   最终,这件事以宋青远无奈搬进和连提的寝殿隔得不远的宫殿,以及邬齐那满腹疑惑地离开而告终。   作者有话说:   四舍五入,已经同居了(bushi);   漠北王理直气壮地向众人伸手:快交份子钱!   ——   今天没有二更了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送走邬齐那后, 宋青远就抱着胳膊站在正殿门口,看着江铎指挥着人忙进忙出地搬着东西。   他此行最多的就是各种书籍话本,一连装了好几个箱子。   见有两个内侍抬着一个红木箱子走过来, 宋青远刚想上前帮忙,就被江铎拦住了。   “殿下就您那身子骨,过去就是添乱。”江铎在他身后语气幽幽地说道。   一针见血,不给他留一点面子。   宋青远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步子, 继续退回一边, 游手好闲地看着他们忙活。   许是见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太过寂寞,连提派来的内侍首领走到了他身前,开口道:“殿下若是觉得住在王宫内不习惯, 等到来年春天,您再选个喜欢的地方, 命工匠再修一座行宫便可。”   宋青远摇了摇头,拒绝了内侍的提议,“不必为我再大兴土木。”   他确定来漠北时已经是秋季,根本来不及再修建府院。   若是本就建好也就罢了,现在既然已经有了住的地方, 再专门为他建一做座宫殿, 未免也太劳民伤财了。   况且按照邬齐那话里的意思,连提短期内应该也没有迎娶王妃的打算, 那自己在这里住着就好。   住进王宫后,宋青远先是修整了一日。第二天便骑着马, 到王庭附近去考察环境了。   也算他运气好, 今日不仅没有凛冽的寒风, 天气还格外暖和。   他一路走走停停地在王庭中闲逛, 若是遇到什么新鲜的物件, 就翻身下马,走近去仔细瞧瞧。   王庭中也有不少汉人血统的百姓,因此宋青远混在在其中,也并不显得十分突兀。   最多是会有路过的人在心里感慨一下此人俊朗的模样罢了。   宋青远在四处望了一圈,走向路边一个小摊。   地上摆着十几个的草编的小玩意儿,他拿起一个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这个小玩意儿多少钱?”   他手里拿着的那个草编的兔子,是用漠北特有的一种草藤编织而成的。   这东西算不上多精巧,但编织的手法却很是特别。   卖草编的妇人先是福了福身,才用不太流利的汉语对宋青远说道:“不收铜钱,公子拿粮食换可行?”   宋青远这才注意到了摊子后面半跪着的妇人,只见她面色蜡黄,身形瘦削,身边还牵着一个瘦弱的小孩。   想必是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宋青远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身后的随从。   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厮立马心领神会。跑到附近的粮店里换了一袋粟米过来。   “公子,这兔子不值这么多粮食的。”见到宋青远递过来的一袋粟米,那妇人连连摆手,摇头拒绝。   “拿着吧,孩子长身体呢。”宋青远看了一眼躲在妇人身后的孩子,开口道。   许是想到了自己的幼子,妇人不再推辞,感激涕零地收下了这袋粟米。   宋青远不知又从哪儿摸出了一块用油纸包着的饴糖,递给了小孩,对妇人询问道:“这孩子多大了?”   “回公子的话,孩子已经九岁了。”   闻言,宋青远皱了皱眉。都知道漠北人的体型偏大,但眼前的这个孩子,九岁的身高还不到他大腿的位置,裹着破旧的皮袄,一副瘦骨嶙峋的模样。   “你每日都在这里摆摊吗?”宋青远开口问道。   在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复后,宋青远便没再说话,转身离开了妇人的小摊。   直到走出了城门,他才向身边的人询问起百姓的情况。   他今日既是为了考察王庭附近的情况,便特意让一个祖祖辈辈都生活在王庭的漠北仆役跟随。   “向她这样的妇人,在漠北并不算少数。”小厮许是见惯了这幅场景,没有过多的情绪,只是平淡地向宋青远解释着。   在他的解释里,宋青远逐渐明白了刚刚的情况。   在漠北,有很多因为灾祸、疫病或是什么其他的缘故,而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牲畜的百姓。   这些家庭中的男人,便只能离开故乡,奔波于在各个部落间,靠做脚夫混口饭吃。其中的很多人就无声无息地死在了沙尘暴或是大雪天里。只留下孤儿寡母,艰难地在城中讨口饭吃。   漠北产业结构太过单一了。宋青远叹了口气。   除了极少数的部落可以靠其他产业谋生,大部分的漠北百姓,一旦失去了牲畜或土地,他们便失去了谋生的手段。   这样单一的产业抗风险能力太差了。   “殿下?”   正当宋青远思索着如何改善现在的情况时,身后传来了连提的声音。   宋青远回头,只见连提一身戎装,正在和卫兵交代王城的军防。   他索性勒马停下,等连提交代完军防事务,和他一起出了王城。   于是,连提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就是跟在宋青远身后,和他一起漫无目的地在四处转悠。   偶尔宋青远还会下马,抓一把田地里的泥土仔细端详一阵,然后在垫了木板的纸上记录下来。   连提虽然不明白宋青远这一举动的目的是什么,但还是很识趣地没有出声打扰。   直到宋青远将纸笔收到袋中,他才终于开口问道:“结束了吗?”   宋青远点点头,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   他这一行是为了观察和记录土壤情况,这个时代的人还没有这样的意识。但即使连提看向他的目光充满疑惑,但一路上却十分安静。   他工作时不喜欢有人打扰,连提很完美地做到了这一点。   宋青远在心里默默地称赞了连提一句。面上却丝毫不显,点了点头道:“已经好了。”   “那便回去吧,天色也不早了。”连提扯了扯缰绳。   宋青远应下,刚打算调转马头,余光却瞥到了远处一片亮晶晶的地方。也不知是湖泊还是什么,此时正在夕阳的照射下,反射出柔和的光芒。   是结冰了吗?现在应该还没冷到这个程度吧?   宋青远心下疑惑,指着那片地方,对连提问道:“王上,哪里是什么地方?”   连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解释道:“那儿是一片盐湖,平时没什么人过去。只偶尔有牲畜会过去喝口水补充一点盐分。”   盐湖?   宋青远兴奋起来,刚准备扬鞭飞奔过去,又想起那日连提和他说的「望山跑死马」。   他顿了顿,有些犹豫着看向连提,“那片盐湖,应该离我们不远吧?”   “骑马过去不一会儿就到了。”   在得到了对方肯定的回答后,宋青远便跟在连提马后,向着那片盐湖奔去。   身下的马在距离盐湖几十米处停下。   宋青远这才发现,刚刚他看见的白茫茫的一片根本不是湖水,而是附近的湖岸上析出的白色块状结晶。   他翻身下马,蹲下去研究地上那厚厚一层不知什么的物质。   最开始宋青远以为析出的是盐分,但想了想前几日的天气后,还是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么冷的天,哪里还能把水分蒸发到析出盐的程度。   光是用肉眼看根本看不出什么。不同地区的盐湖,里面的矿物质成分也都不尽相同,宋青远一时间也判断不出来。   但他也不能掰一块下来尝尝味儿,万一是什么重金属他就小命难保了。   正当他一筹莫展时,连提走过来,出声询问道:“殿下可是发现了什么?”   因为太阳快要落山,温度也逐渐降了下来。   连提说话时,有些许白气哈出。宋青远看着散在空中的白雾,脑中灵光一闪。   这苦卤里析出来的白色物质不会就是纯碱吧!   他这几日一直在想吕布兰制碱法、索氏制碱法、侯氏制碱法这类化学制碱的方法,却忘了在古达,除了用草木灰制碱以外,盐碱湖和碱矿也是纯碱重要的来源啊!   宋青远恍然大悟,面前一片片的白色矿土也并非什么矿物质。   而是因为纯碱的溶解度会因为温度的下降而降低,但盐碱湖中的其他物质的溶解度却几乎不变。   因此,随着天气逐渐寒冷,这片盐湖里的纯碱就会逐渐被析出。   只要把这些白色的矿土挖回去,稍加提纯就可以得到纯碱!   纯碱有了,烧碱还会远吗?   宋青远激动地站起身,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对连提兴奋地说道:“王上快命人将这些白色的矿土带回去。”   宋青远看过来的眼神是亮晶晶的,身后的落日打在他的脸上,带了几许梦幻的色彩。   连提下意识地呆滞了一瞬,才有些不自然地掩下自己眸中的异色,出声询问道:“殿下可是发现了什么?”   “这些矿土啊。”宋青远还沉浸在发现纯碱的兴奋中,根本没注意到连提的异样。   看对面的人一副没有领悟到的样子,他这才叹了口气,解释道:“王上可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肥皂。”   “殿下当时不是说还少一种物质吗?”连提思索了一下,终于明白过来,开口道:“难道就是这白色的矿土?”   “准确的说,是矿土中的某种物质。”宋青远一边说,一边竟是直接徒手掰了一块,装到了马上的皮口袋里。   “只要稍加提炼和加工,就可以得到制造肥皂需要的原料之一。”宋青远补充道。   “既如此,那本王明日便派人来去。”连提丝毫不没有对宋青远的话有一点怀疑,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今天这一行算是收获颇丰。宋青远心满意足地骑着马和连提一起回了王庭。   “制作肥皂需要不小的场地,王上能否尽快给我安排一处。”快到王宫时,宋青远突然开口。   “之前殿下不是还要本王的亲军为殿下做事,不如就在城外的军营里可好?”连提想了想,回答道。   “当然可以。”宋青远点了点头。   要不是对方提醒,自己还真忘了这回事。   连提的亲兵是多完美的劳动力啊,服从指挥、体格强健。   若是错过,他会非常遗憾的。   作者有话说:   小宋总今日收获:未提纯的碳酸钠和一大批优质劳动力。   漠北王今日发现:我老婆真好看。   ——事业批和恋爱脑的故事(bushi);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不过此事也不用太过着急。”宋青远在临别前突然补充道。   纯碱要等到制作肥皂时, 才能派上用场,而现在他连豆油都还没开始榨。   “反正那些人闲着也是闲着,先多弄一些回来也好。”连提摆了摆手, 不甚在意地说道。   连提这话倒也说得有道理。每年在冬天,漠北的大部分的生产活动也就都停滞了。   那些士兵除了每天必要的训练外,还真没什么事要做。   除了制作肥皂以外,许多行业的基础也都离不开碱, 多备下一些也好。   宋青远到这里, 便不再反驳。   第二日一大早,宋青远的部下便兵分几路,开始忙碌了起来。   制作豆油大抵可以分为压榨法和水煮法。   考虑到生产的效率和水煮法对燃料的需求, 宋青远最终还是选取了压榨法。   水煮法将来可以直接传授给百姓,若是有吃不起动物油脂的穷苦人家, 也可以用豆油做代替。   榨油机的原理都大差不差。宋青远仔细回想了一下之前看过的古籍,便在纸上画出了楔式榨油机的立体三维图。   榨油机主要是有三部分组成。首先是由四根木头和一块底板组成的底座,起到固定的作用。   而最重要的便是放置在底座上的部分。   这一部分是由一根粗壮的圆木制成的。   圆木需要将中间挖空,一头用来放置制好的「豆饼」,另一头则在侧面开口, 用来放置“木进。”   木进就是一块块的楔形木头。等到榨油时, 将它们依次钉进圆木中,便可使另一边的豆饼被充分挤压出油。   最后一部分则是一根长长的木桩。用绳子将它悬挂在榨油机顶部, 负责在榨油时,依据惯性撞击豆饼, 让大豆中的油脂被充分榨出。   为了让木匠们充分理解, 宋青远特意画的是榨油机的立体图。   但等到他拿给木匠们时, 还是用了好大一番功夫, 才将这个庞然大物的构造向木匠们讲清楚。   宋青远说得口干舌燥, 刚想坐下来喝口茶,就听到其中一个匠人有些犹豫地问道:“殿下,按照您所说的,这应当是个榨油的机器,但榨出的油又要从哪里流出呢?”   他居然把最重要的一部分给忘了。   宋青远啧了一声,赶紧拿起笔,往图纸上补了一个出油口。   确定了榨油机没有其它问题后,工匠们便带着这样式新奇的图纸离开了王宫。   宋青远在来王庭之前特意让连提给他们在王城外划了一片地方,建成了木匠们的工作场所。   等到明年学校开办起来后,那里还能作为学生们的实习区。   这边工匠们还在有条不紊地制造着漠北第一个榨油机,那边的军营里,将士们已经挖了几车的碱土等待宋青远进一步的安排了。   说是军营,但实际上的占地面积已经和一个规模浩大的庄子差不多。   反正就宋青远观察,应当比他在会京置办的庄子要大个两三倍。也就自己在燕云的那座藏在深山里的庄子才勉强能和它一较高下。   一刻钟之后,宋青远终于来到屯放碱土的地方。   仓库里面堆着的,都是他们按照宋青远教授的方法,进行过滤和提纯后的纯碱,纯碱制成烧碱的方法不难,最简单的便是用苛化法制碱。   但这个方法需要掌握好配比,因此,这一步骤宋青远决定在自己的监督下进行。   “殿下,这些便是您让将士们准备的东西,您看看还缺点什么吗?”一个带着皮帽的男人站在新搭的灶台边上,对宋青远说道。   他旁边还放着两个大桶。   此人是宋青远问连提要过来协助自己做事的管事,负责替他与军中将士联络,免得与军中牵扯过多,给连提和自己都带来些不必要的麻烦。   宋青远四处环顾了一圈,确认没问题后,便命人在熟石灰和纯碱中加入相应比例的清水,调制成石灰浆和纯碱溶液。   紧接着,便把他们倒进大锅中开始加热。   随着温度的逐渐升高,灶上逐渐出现了一锅灰白色的乳浆。   “继续搅拌到沸腾。”宋青远看了一眼锅中的白浆,对士兵们吩咐道。   等到白浆沸腾后,将士们便在宋青远的指挥下,把它放在一旁沉淀。   沉淀后得出的上层的清液再继续加热,就可以得到烧碱了。   专门划出来制作烧碱的院子上空逐渐被大量蒸汽笼罩。   “殿下,锅中的东西便是所谓的烧碱吗?”管事指着锅中的白色结晶,对宋青远问道。   见他打算伸手去摸,宋青远赶紧伸手把他拉住。   “烧碱有强烈的腐蚀性,千万不要拿手触碰。”   说完,他还不忘再次向负责制作烧碱的士兵强调了一遍注意事项。   只一个下午的时间,火碱就被他们制出不少。   宋青远看着眼前用陶瓷小瓮装着的烧碱,心情也不由有些激动。   这可是多少工业的基础啊!   又和负责制造火碱的士兵交代了一些制作的细节后,宋青远便回了木匠的工坊。   看着面前与图纸上相差无差的庞大机器,他再一次长舒了一口气。   “可是已经制作完了?”宋青远询问道。   一旁的工匠笑着应了一声,“就等上面的桐油晾干了!”   宋青远点了点头,检查了一下内部结构,确定没问题后,便吩咐他们:“等到完全干透后,便送去城东的军营中吧,营中有专门负责此事的管事,到时候去找他即可。”   按照这个进度,不过四五日,他的肥皂工坊就可以开工了。   部下向宋青远汇报榨油机已经妥当时,他正在殿内陪着大橘玩抛接球的游戏。   前几日大橘都住在王宫中的兽苑内,宋青远又因为忙着其他事没顾上去看他,兽苑内的其它建筑便糟了大殃,损坏了大半。   宋青远只好无奈地让人把它接了回来。   听闻榨油机已经送到了军营中,他便将手中的球递给了江铎,在大橘撒娇打滚的挽留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王宫。   军营里,许多士兵正围在榨油机前,面带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庞然大物,有些胆大的还凑上去摸了一把。   “殿下来了!”突然有人在门口低呼道。   众人赶紧散开,给宋青远让出了一条路。   宋青远走了进来,看着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士兵们,语气温和地询问道:“怎么都在这儿围着呢?”   这几天大家和宋青远已经熟悉了不少,知道他是个平易近人的上司。因此见到他也不害怕,直接凑过去,好奇地询问道:“殿下,这大玩意儿真能榨出油来?”   宋青远点了点头,也不多解释,说了一句「能不能榨出油待会儿不就知道了」后,便让身后的随从拿了一大盆大豆过来。   在众人的注视下,这盆大豆先是在石磨上被碾碎成颗粒,然后又被人放去蒸笼里,在火上蒸了小半个时辰。   蒸好后,宋青远拿一根木杵捅了捅,确认全都熟透后,便叫人拿笼布包了起来,用重物压成豆饼。   终于到了众人最期待的那一步。   两个士兵将压好的豆饼装入榨油机中。随着楔形的木块被一根根钉了进去,开始有豆油断断续续地从出油口冒了出来。   “快看,快看,真的榨出油来了!”一旁传来了士兵们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悬挂在另一边的木桩也开始了自己的工作。一下一下地锤打着豆饼,试图从中榨出更多的油来。   出油口的木盆很快便被装满。   站在宋青远旁边的士将这一幕看得最为清楚,不由地半赞叹半疑惑地问道:“殿下,您是怎么想到造出这么一个机器来的啊?   这哪里是他一个人的发明。   这分明是千百年来劳动人民不断改进创造的智慧和劳动的成果。   宋青远叹了口气,感慨道:“是前人的智慧罢了。”   但可惜,站在他身边的士兵的汉语并不好,只是勉强能和人交流的水平。因此,他直接把「前人」听成了「仙人」。   听了这话,他心里喃喃道:这位燕云的三殿下果真不是一般人啊,连长相,也像个谪仙似的……   宋青远尚不知身旁的人已经对他产生了某种奇怪的误会。   他起身走出了院门,对门外的人吩咐道:“王城的南街上,有一个卖草编的年轻妇人。你去把她找过来。若是她问起来,就说是那日买了她一个草编兔子的人要寻她。”   侍卫领了命离开,留下宋青远一个人望着远处的雪山发呆。   自从那日见过那个妇人后,宋青远就一直惦念着这件事。   那天的仆役解释的话还深深地停留在他脑子里。这些人在王庭中不算个例,他便想着能否为这些妇孺寻一个谋生的活计。   刚好,现在蒸煮大豆也需要人手。   宋青远便干脆把这个岗位空下来,留给那些像他那日看到的那个妇人一般,难以维持生计的人们。   很快,那个妇人便被将士领了进来。   在路上,她便知道了那天的公子竟然就是传闻中的燕云三王子。   见了宋青远,她有些诚惶诚恐地就要行礼,却没想对方笑着让人将她扶了起来。   “我这里有个活计,可以保证你和你家人生活温饱,只不过有些辛苦,不知你愿不愿意。”   妇人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向宋青远。   对面的人如沐春风的语气成功的抚慰了她满心的不安。   她激动地点点头,又想起中原女子总自称「妾身」,连忙开口道:“妾身愿意!妾身什么苦都吃得。”   闻言,宋青远便让人把她带了进去,给她详细地说明了她需要做的工作。   蒸大豆的灶台砌在院子里,此时能看到源源不断地有蒸汽从院子里冒出。   宋青远看着眼前的白汽,心道:只可惜这些热量都被白白浪费了。   作者有话说:   宝们520快乐-有没有出去玩啊? 第45章   院内的榨油机还在有条不紊地工作着, 院外站了许久的宋青远却已经挡不住寒气,在管事的带领下,进了专门为他准备的办公室。   坐在榻上, 脚下的银丝炭源源不断地为他提供着热量。   宋青远看着微微发红的炭块,心下突然明朗。想起了自己在北方的乡下实地考察时,住在老乡家里,晚上睡着的便是与灶台连在一起的火炕。   这火炕简直完美适配现在的情况。   虽然制造火碱时, 担心有危险, 便将炉灶搭在了室外。   但蒸豆子完全可以在室内进行。   到时候里面不管是让人居住,还是改造成暖房,都无比合适。   宋青远说干就干, 当机立断就命人拉了不少土胚回来。   前些日子在军营搭建炉灶时,还剩了不少脱好的土胚, 今天正好派上了用场。   这些军营中的士兵年轻力壮的,都是干活的一把好手,不一会儿便按照宋青远的要求把炕道给垒了出来。   这个炕道有点类似于后世景区的那种回字形栏杆,一排一排地平铺在地上。   炕道的一头是灶台,另一头是排烟的烟囱。烧火时产生的热量便能顺着炕道游走, 最大限度地把温暖传递给炕上的人们。   冬日里太阳总是落得格外早, 不一会儿,天色就暗了下来。   索性做肥皂也不急着这一天, 宋青远便让人先休息,等到第二日再继续干活。   但盘火炕的这些士兵可闲不下来。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火炕这种新鲜玩意, 又听宋青远讲了它是如何地暖和, 哪里还能等到第二天再干。   被派去干其他活的士兵回来听他们一说, 心里也是好奇得厉害。索性和他们一起加入了盘火炕的事业中。   人民群众的力量总是伟大的, 这下竟然还真让他们在天黑前把火炕给搭了出来。   看着眼前占了屋内一半空间的土炕, 一些眼疾手快的士兵赶紧跳了上去,催促着地上那些还没反应过来或是动作不如他们迅速的同僚,让他们赶紧去把火给生起来。   “嚯,真的暖和起来了!”   炕上只来得及铺上一张草席,但一点也不影响这些士兵们纷纷把身子贴了上去,感受着来自身下的土炕的暖意。   听到这话,站在地上烧火的士兵们也纷纷待不住了,闹腾着就要往炕上挤。   几米长的土炕愣是四仰八叉地堆了二十来个体型健硕的士兵。   最先上来的那个士兵抢到了一个最宽敞的位置,此时正直挺挺地躺在中间。   来自炕下的热气烘得他整个人的骨架都松了下来,他忍不住感叹道:“唉,若是再往这炕上摆个矮桌。平日里吃饭喝酒都在这炕上,不知有多舒坦!”   旁边有人听到了,笑着调侃道:“可把你给美的,平日里不训练啦!还躺在炕上喝酒吃茶,下个月校考你就得挨训。”   “也是。”那人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不过,也不知道能不能给我家爷娘也盘上一个,他们俩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好,受不得冻。有了这火炕,冬天也能少遭点罪。”   说起这个话题,众人便都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   在这军营里的将士,谁不是远离的家人爹娘。平日里不仅不能在老人膝下尽孝,还要让他们为自己担惊受怕。   生怕哪天自己的儿子就死在了战场上,再也回不了家。   一时间屋里的气氛也没有了刚才的欢脱,众人都心里都有些不太好受。   忽然有人提议道:“要不我们去找殿下说说情。殿下是个心地仁善的,说不定我们求求情,他便能同意让我们去了。”   众人的话题逐渐歪到了宋青远身上。   大家伙都一致认为,像宋青远这样样貌和气质都出众得不像寻常人一般,又能发明出无数新奇的东西,还如此宅心仁厚的人,一定是什么天上的上仙下凡云云。   但这回,宋青远还真让这些人失望了。   这件事他还真不好上手掺和。   但这些人的诉求又非常合理,再加上他自己也有心推行火炕,便直接把此事推到了连提身上。   至于他自己,则忙着去制作肥皂了。   这一批制作出来的肥皂,主要是拿来售卖。因此,宋青远便往里加了羊油和松香。   这样不仅能提高肥皂的硬度,还能增强清洁效果。   至于香料,宋青远暂时还不做打算。富;   贵人家一般是用天然的皂角捣碎,加入各种香料制成的清洁球清洗。   而他的肥皂制出来就是作为清洁球的平价替代,给普通百姓使用的。   添加香料反而增加了成本,让很多百姓都买不起了。   大批量的肥皂生产出来之后,便被人运往集市中去贩卖。   最开始,人们还不相信这平平无奇的肥皂就能把东西清洗干净,迟疑着不敢购买。只围在摊子旁便好奇地打量着这长得像一小块砖头一样的肥皂。   “给我来一块试试!”人群外突然传来了一个极为洪亮的声音。   只见一个虎背熊腰,留着络腮胡的男人走了过来。   此人名叫苏布丹,是专门给人屠宰牲畜的。几把大刀在他手里使得虎虎生风,因为家中排行第三,宰杀牲畜的手艺又好,还得了一个「三刀」的名声。   这几年他凭着自己这门手艺,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好歹也是吃穿不愁。   做他们这一行的,平日里难免沾染上血腥污秽。但那中原贩回来的皂角球又实在有些昂贵。   因此,听人们说着肥皂能清洁脏污,苏布丹便立马围了过来。   见他要买肥皂,老板连忙取了绳子,就要给他包起一块来。   人群中有个跟苏布丹还算熟络的人见状,连忙对他喊道:“三刀,不如你就在这儿替大家伙儿试一试,要是真有他说的这么好用,那我们也买一块回去。”   苏布丹想了想,便也同意了那人的提议。   正包着肥皂的掌柜闻言愣了一下,有些懊恼地心道:对啊,他怎么就没想到先让人们试一试呢?若是大家都看见这肥皂的妙处,岂不是就愿意购买了。   此人本是军营中的一个小统领,被派来买肥皂之前,根本没有半点做买卖的经验。   但他也不傻,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拿着系好绳子的肥皂递给苏布丹,对他说道:“这块肥皂你且收好。要是你愿意替大家伙试一试,便直接用我摊子上的肥皂便好了。”   围观的众人见他一副坦坦荡荡的的模样,心下已经对肥皂的功效信了大半。   很快,便有人端了一盆清水过来。   苏布丹按照掌柜教的方法,先将双手浸湿,然后在肥皂上随意蹭了几下。不多时便揉搓出了许多泡沫。   “你快看,真的打出泡沫了。”人群中开始有人窃窃私语。   但更神奇的还在后面。只见苏布丹再次将手伸进盆中去后,随着泡沫被冲洗干净,他手上的脏污也都一并不见了。   众人看着水中浮起的许多脏污,惊呼道:“竟然真的洗干净了!”   这下,围观的众人对面前这些肥皂的作用深信不疑,一股脑地围了上来,将摊上这些长得平平无奇的肥皂全部抢购一空。   笑话,他们只是谨慎,但又不是傻。   眼前的肥皂虽然长相丑了些,但论清洁能力可一点都不输给那些从中原运回来的皂角球。但价钱还只是皂角球的一成不到。这样的东西,他们不赶紧买回家还等什么。   他们买不起皂角球,还买不起面前的肥皂不成?   很快,这些物美价廉的肥皂便被众人抢购一空。   饶是这些肥皂的数量已经是军营中的人赶制了好几天的结果,但现下还有许多人没有买到。   在掌柜再三保证明日还会有肥皂售卖时,这些人才面露遗憾地离开。   “明天我们早点过来,直接买好几块。”摊子前的众人逐渐散去,时不时与同伴商量着明天抢购肥皂的计划。   看着连连叹气的那些人,苏布丹拎着自己的那块肥皂,心里美滋滋往家走。   嘿嘿,让你们最开始不肯买,现在想买也买不到了吧!   苏布丹能毫不犹豫地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除了他不差这点钱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听买肥皂的掌柜说,这肥皂乃是宋青远发明的。   对于这位在漠北不过数月就声名鹊起的燕云三王子,他可是深有感触。      坐在炕上的女子正缝补着孩子们的皮袄,见苏布丹回来了,连忙放下手里的针线,出声招呼道:“外面冷呢不?赶紧上炕来暖和暖和!”   他们屋里的土炕,正是前些日子,宋青远派出的匠人盘好的。   那日宋青远和连提商议之后,便决定先培养一批专业盘炕的人马。像后世的那些工程队一样,专门负责给人盘火炕。   那些士兵的家人,宋青远也专门派人记录下了他们的住址,由这队人亲自上门,提供免费盘火炕的业务。   至于军营里的火炕,就只好由那些士兵自己解决了。   一传十,十传百,火炕的妙处很快便传遍了整个王庭。   现在凡是家中稍有些余钱的人,都请了这些盘火炕的匠人上门,没过几天就睡上了这暖烘烘的热炕。   但今天,苏布丹却没像往常一般,着急忙慌地上炕。而是拎起手中的肥皂,对炕上的人说道:“媳妇儿快看这个。”   苏布丹的媳妇闻言,有些疑惑地打量着自己丈夫手里那块土黄色的方块。   上手摸了摸也没搞清楚是什么东西,她不由地问道:“这方块究竟是个什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苏布丹笑着开口,“这东西名叫肥皂,和那中原上的皂角球是一个作用。你看我的手,是不是比平常干净了许多?”   苏布丹一边说,一边伸出双手,让自己的媳妇打量着。   果然,这双常年握刀的双手现在虽然仍有些粗糙,但却干干净净的,一点也不像刚干完活的模样。   虽然知道了肥皂的作用,但一想起皂角球的价格,苏布丹的媳妇还是有些心疼银子,“此物好是好,就是太过昂贵,要是每日用它清洁,怕是要不少银钱。”   她话虽这么说,但一想到苏布丹平日里屠宰牲畜,免不得沾上不少脏污,又咬了咬牙,对丈夫说道:“等我明年开春就和你一起干活,多赚钱银钱,咱们也能用上这肥皂了。”   苏布丹听了这话,有些心疼地拢了拢妻子的肩膀,高兴地说道:“哪有让你去干那糙活的道理,你且放心,这肥皂便宜得很嘞!”   “真的?”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苏布丹。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这肥皂的价格啊,也就是那皂角球的零头。”苏布丹把肥皂上面的绳子解开,递给妻子,“你快些也来试试。以后你洗脸洗衣服,都用这肥皂。”   苏布丹的媳妇赶紧下了炕,一边用这肥皂洗手,一边听丈夫讲着今日外面发生的各种事情。   “你说这肥皂也是殿下发明的?”她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   他们漠北没有可以称得上「殿下」的人物。   百姓们便循着规矩,将宋青远这位来自燕云的三王子称呼起了殿下,一副把他当成了自己国家人的模样。   苏布丹点了点头,就听见自己媳妇有些感慨地喃喃道:“殿下还真不是一般人啊!”   “可不是吗?”他赞同道。   寻常人哪能发明出火炕、肥皂这种他们闻所未闻的东西,而且价格还都不贵,他们这些寻常百姓也能受到无数益处。   又过了几日,眼看着肥皂的制造已经走上了正轨,百姓们对它的需求量也不如前几日那么庞大。   宋青远便让军营中的人将制造肥皂的进度缓和了下来,开始计划着做下一件事。   这几日榨豆油剩下的豆渣已经堆了不少。而在冬天来临前,他们便已经为牲畜备下了足量的干草,暂且用不上豆渣做饲料。   因此,宋青远便计划着将这些豆饼都拿去发酵做了豆肥。   作者有话说:   连提:我老婆真厉害,就是和我还是有些见外。   宋青远:平平无奇的穿越者罢了,勿cue。   ——堂堂漠北王今天依旧只有在这儿才能露个脸。 第46章   豆粕发酵成肥料的方法其实并不复杂。只要把榨油剩下的豆饼碾碎后放在容器里, 加水浸泡几个月发酵就行了。   因为漠北的冬天天气比较寒冷,宋青远特意让人把发酵豆粕的大缸挪到了烧制石灰和纯碱的地方。   等到天气热起来便不需要这么麻烦了。只要把豆饼用清水打湿再放在太阳底下暴晒就好。   豆粕制成的肥料因为碳磷钾的含量过高,若是使用不当, 很容易让植物烧苗。   宋青远之前见家里的阿姨打理花草的时,听她提过一嘴。   因此在发酵豆肥时,又让士兵们往里添了点打碎的农作物秸秆。   这些秸秆也是很好的燃料,最开始宋青远让他们丢进那装了豆粕的大缸里时, 他们还有些心疼。   但一听到宋青远说这样能制成肥料, 来年浇到地里,就能让土地更加肥沃之后,便忙不迭地照做了。   又过了几日, 开始发酵的豆粕隐隐有酸腐味飘出。   那些士兵们还以为是豆粕放坏了,急急忙忙地找到了宋青远, 向他汇报了这件事。   “不必惊慌,这是正常现象,等到豆粕完全发酵腐熟后,便能用作肥料了。”宋青远解释道。   发酵?来汇报的将士隐隐约约有些明白了宋青远的意思。   既然榨油剩下的豆渣能发酵做肥料,那是不是其它不要的东西也能拿来做肥料了?   将自己的猜想向对方提出后, 宋青远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做肥料的。”   在对方有些失落的眼神中,宋青远继续补充道:“不过那些牲畜的粪便倒是也能做肥料。”   没有经过发酵的动物粪便不能直接被植物吸收。但若是直接埋进土壤中发酵, 又容易对地下水造成污染,粪便中的细菌、寄生虫还有可能招来虫害。   不仅如此, 若是控制不好埋肥的量, 还容易让庄稼烧苗。   因此, 如何沤肥施肥, 也是一门学问。   宋青远摇了摇头, 成功地将对方收集牲畜粪便做肥料的冲动遏制了下来。   现在许多动物粪便还要作为燃料。而若是堆肥还要建个发酵池。   但王庭附近的大部分土地的土质都偏疏松,容易渗透。要是建发酵池还得解决发酵过程中的粪便渗漏污染土地的问题。   考虑到解决渗漏的问题所需要的的成本和时间,现在的宋青远便放弃考虑用粪便制肥的事情了。   再三确认那些牲畜的粪便现在没有做肥料的可能性后,来汇报的人便有些失落地打算行礼告退。   宋青远又想起他来汇报时提起的发酵的味道,叫住了对方,询问道:“豆肥发酵的味道若十分难闻,便把它们搬出院子,找个人少的地方便是。”   对方摇了摇头,开口道:“气味并不重,是将士们怕豆肥出了问题,才让我来汇报给殿下的。而且,将殿下给我们发放的口罩戴上后,便也闻不到那些味道了。”   那些烧制石灰石和制造烧碱的将士戴的口罩,是宋青远为了防止加工中产生的粉尘被他们呼吸到后影响健康,命人按照后世口罩的模样缝制了类似的罩子发给他们的。命令他们只要进了工坊就必须带着。   这口罩也能起到些隔绝气味的作用。   宋青远点了点头,就让他退下了。   虽然现在还用不着发酵池,但迟早还是要用得上的。   因此,宋青远送走人便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水泥最为合适。   现在的科技水平肯定生产不出后世工地上用的水泥,但搞一个低配版水泥应该还是不难的。   在纸上写下「低配水泥」的制造工艺好需要的原料后,宋青远便把它们放到了一边。   制造水泥已经被他列在了计划里,但实行起来还不是现在。   最近士兵们又要忙着盘火炕,又要准备过冬的食物,还要挖土造碱,榨油,粉碎豆饼……实在是空不出人手来制造水泥了。   更何况,马上就是年节,再无良的资本家也得让自己的员工们放个假休息休息。   漠北的年节和中原的春节不同。更像是趁着大雪封山前的最后的一段时日,集体进山打猎的活动。   但与宋青远今年在南周参加的秋猎不同,白天的打猎活动结束后,晚上还会有各式各样的的庆祝仪式。   宋青远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年节,不免有些好奇。在接到连提邀请后,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但他今天见对方却不是为了年节,而是因为另一件事同样重要的事情。   前几天售卖肥皂所得的银钱,账房先生已经将账本送到了宋青远面前。   他此行便是为了如何分配这笔银子来的。   连提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账本,密密麻麻的汉字简直让他一个头两个大。   殿内安静了许久,他才终于皱着眉放下了账本,对宋青远说道:“殿下不必给本王看这个了。直接告诉本王一个最后的数字便可。”   宋青远也没想过会是这个结果,愣了一下才开口道:“大部分人都是拿粮食和牲畜换的肥皂,全部折合成粟米应当是五十二石。”   一石粮食大约是一千二百斤,五十二十也就是六万两千四百斤粟米。   这个数字有些惊人,但其实大部分的肥皂并不是被王庭的百姓消耗掉的,而是是被行商买去运往周边的部落售卖了。   连提似乎一点也不震惊于这个数字,听了宋青远的话后只是点了点头,便直接问道:“这笔银钱殿下打算如何与本王分帐?”   宋青远想了想,将自己原本的打算娓娓道来。   制作肥皂的主要成本便是人力,但那些士兵已经有了俸禄,也不可能再给他们发工资。   宋青远便打算将这一部分钱直接划给连提用作军费开支。   至于那些工匠和自己从外面雇来的百姓,便按照正常的标准给她他们发放工钱。   他自己只要他那些原料的成本就行了。   听完宋青远的计划,别说是连提,就连他身后跟着的部下都忍不住想要开口说两句了。   原因无他,在这件事情里,宋青远做的最多,但却却一点利益都没有得到。   连提也摇了摇头,否决了宋青远提出的计划,“除去成本以外,剩下的利润殿下拿一半,另一半再作为军费便可。”   宋青远笑了笑,“王上知道在下并不在意这些个银钱的。”   宋青远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既可以理解成他不爱慕金钱财富,也可以理解成他不在意这一点小钱,都没有问题。   但连提还是坚持自己对半分配的原则。   宋青远拗不过对方,只好妥协,“既如此,王上可否将这在下的部分钱财拿去在王庭建一座救济院?”   宋青远所说的救济院,和后世的福利院、孤儿院是一个性质,都是为了安置那些没有生存能力的人。   连提曾经在南周也见过类似的救济院,只不过这几年宏德帝以「国库空虚,无力支撑」的理由给取缔了。   现在南周所有没倒闭的救济院,都是那些富商贵族或是寺庙自己建立的。   “既如此,便把所有的钱财都用作建救济院吧。”连提想了想,开口道。   漠北有一半的百姓是逐年迁徙的,救济院对他们来说没什么用处。   因此,能建立救济院的地方也不多。   这个办法得到了双方彼此的同意。不仅如此,宋青远还把前些日子里从杜韦那里拿到的银钱也一并拿了出来,交给了负责此事的官吏。   救济院的设立不需要有多复杂,几天的时间便可以挂牌营业了。   这段时间售卖肥皂所得的银钱也不算特别多,但支撑救济院度过今年冬天还是绰绰有余的。   至于来年的钱财,宋青远也早有了筹划。   又过几日,便到了漠北的年节。   相比于往年,今年的年节可谓十分盛大。最主要的原因便是百姓今年冬天的日子,比以往都好太多了。   先是派去南周的商队换回了比往年多数倍的粮食和布匹,许多百姓的米缸里都堆了满满的食物。   后来盘的火炕也让无数百姓都感受到了温暖。外面寒风呼啸,但只要躺在火炕上,就是暖呼呼的。   而那些贫困的百姓,能劳作的都去宋青远的大豆加工厂做工,也换得了足够的粮食。失去劳动能力的也有了救济院这一遮风挡雨的地方。   但被无数百姓感激惦念的宋青远,此时正坐在篝火边,试图从中汲取一点暖意。   厚厚的狐裘紧紧地裹在他身上,远远看去,缩在里面的宋青远像是一个毛茸茸的白团子。   在南周的秋猎,秦子箴因为要暗中保护一行人的周全,不能擅自行动。还因为偷溜出去打猎被连提抓了个正着。   但今时不同往日,秦子箴没了任务在身,第一个便冲进了山里,将一众将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见邬齐那一群人围在篝火边交头接耳,也不急着进山,宋青远一时间有点疑惑,便挪过去,想听听他们在商讨些什么。   这群人都是连提的亲信,早就对宋青远佩服得五体着地。   见他过来,连忙殷勤地给他让出了位子。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宋青远看着地上乱七八糟放着的东西,有些疑惑地问道。   不仅有玉佩银钱,连弯刀和长弓都赫然在列。   邬齐那也往其中放了一把镶嵌着宝石的短刀,对宋青远解释道:“我们在打赌看今天猎物数量第二多的人是谁?”   原来是打赌,宋青远心下大悟。   只不过向来打赌是赌第一,哪有打赌亚军的情况。   将心中的疑惑说出口后,身边一个留着大胡子男人笑着开口道:“每年射得猎物最多的便是王上,若是赌第一哪有半点悬念。”   原来是这样。宋青远顿时对漠北人的胜负欲肃然起敬。   冠军没了悬念,连亚军也要争夺一番。   作者有话说:   连提:我老婆真有钱。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果然, 连提没有辜负众人的期待,等他驾着马从山里出来时,马上已经挂满了猎物。   众人显然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了, 象征性地赞叹了两句后,便各自寻了空处,准备起了生火烤肉。   连提身份尊贵,宋青远是客人。   因此, 在这种众人最忙碌的时候, 他二人反倒是闲了下来。   堆篝火也并非一件简单的事。   他们吆喝着彼此的名字,互相帮持着,才将一堆堆的篝火架了起来。   在中原人听来有些古怪拗口的名字, 在这种热闹中却显得格外正常。   宋青远听着这些洪亮的声音,突然记起, 许多少数民族都会在原名的基础上,再给自己起一个汉语名字。   不知道这个时代的漠北人会不会也有这种习惯。   他一时间有些好奇,偏了偏头,往连提那边靠了靠,低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像是没料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一般, 连提先是顿了顿, 才回答道:“只有常与中原打交道的人,才会为了入乡随俗, 再给自己起个汉名,大部分人都是直接音译的。”   宋青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以连提的身份, 应当是后者。   名字蕴含了许多或美好的寓意, 或郑重的期待。即使是直接音译过来的那些有点难念的名字, 也被赋予了别样的意义。   宋青远本想问问连提名字的寓意, 因为他这个名字即使在呼耶语中, 也并不常见。   连精通呼耶语的语言小天才宋青远,也不是很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但对方毕竟是身份尊贵的漠北王,直呼其名好像并不是一件太礼貌的事情。更何他们似乎还没有熟悉到交流彼此名字寓意的地步。   对连提名字意思的好奇和「不应该问出口」的理智在宋青远心中互相搏斗,让他向来淡然出尘的脸上也流露出几分纠结。   连提仿佛从这几分纠结中窥探到了其中缘由,大手一挥,十分爽快地对宋青远说:“殿下若想问什么便问吧,漠北不像中原,没那么多规矩。”   在彰显自己大方、抬高漠北的同时,还不忘拉踩一下自己新合作伙伴的前公司。   不愧是在王权争夺中英勇胜出的漠北王,在这方面的觉悟,即使是做了多年总裁的宋青远都得给他比个大拇指。   不知是不是这一通贬低起了作用,宋青远果然不再纠结「是否合乎礼节」的问题,将心中的疑惑缓缓问出了口。   但在得到连提的回答时,宋青远还是愣了一下。   “所以……王上您的名字,就是狼王的意思?”他轻轻挑了挑眉毛。   全称应该是狼神雪山上、毛色雪白的狼王。   也不知道这个短短的词汇是怎么包含了这么多修饰词的。   “对啊。”连提点了点头,一脸的理所当然。   配上他那双在日光下散发出淡淡的琥珀绿色的瞳孔,这个名字就显得更很具有说服力了。   给他起名字的老漠北王,很有预见性地在连提出生前就给他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宋青远笑着偏过头去,最中还是没忍住脱口而出的调侃,“你父王给你起名字的时候,有问过神山上的狼王的意思吗?”   也不知道对方同不同意把自己的名字转让给你。   很显然,连提还是很喜欢自己的名字的。   只见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眉毛一扬,有些倨傲地维护着自己名字的所有权:“它要不同意,本王就一箭射穿他的脑袋。”   “行。”宋青远轻轻啧了一声,“你还挺理直气壮。”   在他们探讨连提这个名字的所有权时,其余人也将篝火给架了起来。   太阳渐渐西去,很快便开始了年节的庆祝仪式。   传闻中的漠北人民都是一个能歌善舞的群体。   但在宋青远眼里,这句话明显是个传播甚广的谣言。   起码围在他身边的这一众人马就跟能歌善舞沾不到一点边。   和宋青远围坐在同一片篝火的人,都是常年跟着连提带兵打仗的汉子。   他们不仅平日里举止豪迈,连唱歌时的嗓门都比别人粗犷三分。   跳舞就更不用说了,要不是这些人每个人面上都是喜气洋洋的,见到的人都得以为他们是喝醉酒了在耍酒疯,还是下一秒就能打起来的那种。   宋青远饱受荼毒,在这跳大神一般的歌舞中,连吃饭的胃口都被消磨掉了几分。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旷达悠远的草原小调,在他们的演绎下,就变成现在这副魔乱舞的样子。   但显然,「载歌载舞」的他们没有意识到分毫,看模样还颇为沉醉。   不仅如此,他们曾经还试图将宋青远拉来,与他们一同欢乐。   但最终还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双双放弃了这个念头。   原因很简单,用它们的话来说,就是宋青远这个人实在是太「仙」了。   虽然他们也见过容貌俊朗的人,但宋青远却不同,他身上好像散发着一种出尘的谪仙气。   就像今天虽坐他在这里与众人一同玩乐,但总让他们有一种对方下一秒就会脱离俗世的尘嚣,直接飘然入仙的感觉。   因此,虽然平日里宋青远待人接物,对待他们都十分和蔼可亲,也没什么居高临下的架子。   但他们却不敢心生亲近,只有一种莫名的敬畏在。   正大步走来的连提却完全没有与他们同款的复杂心理。   他正端着一盘亲自烤好的羊腿,径直就走到了宋青远面前。   还不忘用弯刀将肉都分成恰到好处的大小。   连提烤肉的水准比江铎不知道高明了多少。宋青远十分冷漠地抛弃了一直尽职尽责烤肉的江铎,放他自由活动去了。   给宋青远烤肉的重任就这样转交到了连提手里。   于是堂堂漠北王,就这样坐在篝火旁,顶着烟气,给他烤了一晚上的小羊腿。   一人烤肉片肉,另一个人接过来撒调料。   两人就这样和谐共处地吃了一整晚,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昨晚的庆祝大家闹腾得有些晚,第二天都睡到快午时才起床。   要是按照往日,宋青远也一定是晚起大军的一员。但今天却不一样,他早早地就让江铎把自己叫了起来。   早起的理由无他,只是因为匠人们昨日将吃火锅的铜锅给做出来了。   对于火锅的热爱,几乎已经刻进了种花家人民的DNA里。   宋青远在穿越后虽说也是珍馐无数,但没有了火锅,总就觉得少了点什么。   只可惜他穿越后就一直忙着勾心斗角,哪还有心思考虑吃什么的问题。   直到来了漠北,他才终于能安心让工匠们照着后世铜火锅的模样造了一口铜锅,好满足他一直想要吃火锅的心愿。   后世的火锅已经划分出了各个流派。不管是川渝麻辣,还是粤式火锅,亦或是老北京涮羊肉,都各有特色。   但宋青远让匠人们做的,还是中间有柱形烟道的传统铜锅。   原因也很简单,其他的火锅都需要再准备一个火炉,将锅架在炉上加热,过于麻烦。   不像铜锅,只需要把烧红的炭火放在中空的锅胆里便可。   至于煮火锅的汤底,也是用了熬好的骨汤做成的。   这个时候还没有辣椒,自然没有什么麻辣锅底,但用鲜美的骨汤代替也同样美味。   今天刚杀的新鲜牛羊肉被切成薄片,早早就放在了一边用料腌制。   蔬菜也是刚摘下的,正是从前段时间盘火炕时顺便搭建的暖房里种出来的。   因为还没有完全成熟,所以还带着让人看起来就很有食欲的嫩绿色,最适合用来涮火锅。   一切准备就绪后,宋青远并没有着急着开火,而是坐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另一个食客的到来。   昨天连提给他烤了一晚上的肉,作为回报,宋青远便邀请了他一起来涮火锅。   投桃报李,礼尚往来。   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太阳,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道:“难道连提也起晚了?”   正值江铎端着盘子进来,宋青远便将心中的疑问了出来。   却没想到,江铎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猜测。   “漠北王今日一大早便去了校场练武,应当是练完武沐浴更衣耽误了些许功夫。殿下不妨再等等,正好厨房还有一道甜点没有做好。”   校场?   宋青远有些意外,今天江铎没有出王宫,却看见了连提练武。   难不成王宫里还有校场他没有注意到?   “殿下不知道吗?”江铎挠了挠头。   宋青远还真不知道,他自来到王庭后就一直在忙着做各种事情,每日不到太阳落山几乎不会回来,还真没仔细注意过王宫的构造。   “校场离殿下住处也不远,殿下若是有空,可以过去看看。”江铎很自然地说。   不知是连提这人太过心大还是怎么样,他对宋青远一行人可谓毫不设防。   前些日子宋青远带着大橘出去遛弯,大橘在前面四处乱窜,他就骑着马跟在后面追。   所到之处无一禁忌,更没有人拦着,比他在自己府上瞎逛还自由。   但去校场还是免了,宋青远可没有像连提一样大冷天练几个时辰武的喜好。   就在宋青远听江铎讲他今日路过校场的所见所闻时,他们对话中的人物也终于推开门走了进来。   “本王来迟了,还望殿下恕罪。”对方一进门,便出声道歉。   连提今日没有编发,而是松松垮垮地挽了个簪子,将前面的头发拢到身后。柔顺的长发正好中和了几分他面容的锋利,显示出几分温和意味来。   他的发梢还带着些许的潮气,显然是刚沐浴完便赶了过来。   宋青远不太在意地摇了摇头,“本就是在下今日着急了。”   他这话倒不是与对方客气,现在确实还没到吃午膳的时间。   但毕竟这么长时间没吃过火锅,宋青远有些迫不及待也是件正常的事。   今天的座位分别在铜锅的左右两侧,没有主次之分,宋青远便随意选了一个位置让连提坐下。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   火锅就是永远滴神。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火锅的蘸料就是最普通的芝麻酱料, 但搭配鲜嫩的羊肉,清甜的蔬菜,每一口都是绝顶的美味。   现在的牛羊可能是与后世品种不同, 又或者是吃着纯天然的牧草长大的原因,肉质格外的好。   即使是煮得久一点,也完全不会变柴。   宋青远今日特意换了一件窄袖束腰的衣服,捞起菜来那叫一个身手矫捷。   从锅中寻找煮得恰到好处的食物本就是涮火锅的乐趣之一。因此, 宋青远便没让小厮在旁边布菜, 把菜上齐后便让他们撤下去了。   连往锅里添汤都是他亲自动手的。   “殿下放着让本王来吧。”见宋青远提着的水壶还冒着热气,连提赶紧把它接了过来。   外面寒风呼啸,屋内铜火锅咕嘟咕嘟地煮着各种食材。   热气腾腾的食物裹着醇厚的蘸料被送入口中, 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餍足的慵懒。   最开始,连提还不太习惯这种吃法, 直到吃了几口后,便快速地入乡随俗,连「将食物在最完美的时间捞出」这门高深的学问都掌握了。   但饶是学习能力超凡的连提,在见到眼前竖着毛刺的牛肚时,整个人还是呆滞住了。   “殿下, 这是什么?”连提指着面前一盘破布模样的东西, 非常疑惑地问道。   “这是牛肚啊,王上不喜欢吗?”宋青远刚准备下些牛肚进去, 听到这话,赶紧停下了动作回答道。   见连提沉默不语, 宋青远心下了然, 怕是他从未吃过毛肚, 才会如此疑惑。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现在的动物内脏的腥味较重, 人们又不懂得如何处理。   许多后世的美味便被划分在劣等食物里, 稍微有些钱财的人家都不肯食用。   真是可惜了啊。宋青远心道。   他笑着对连提解释道:“牛肚就是牛胃的一部分,洗干净后将最外面一层膜撕去制成的。”   听了宋青远的解释,连提面上的迟疑更重了,他先是愣了一下,才勉强开口道:“殿下您自己吃便好。”   宋青远也不劝他,自顾自地给自己下几片毛肚。   烫熟后便用专门夹菜的公筷捞到了自己碗里。   “王上真的不尝尝吗?”   许是见宋青远吃得津津有味,连提终于还是克服了心中的抵触,夹了一块漏网之肚放到了自己碗里。   “怎么样,好吃吗?”宋青远放下筷子,看着连提问道。   毛肚刚送进嘴里,连提便已经愉快地接受了它。   处理好的毛肚没有一丝腥味,口感爽脆,味道鲜美。即使是平日里吃着山珍海味的人都会被折服。   一盘牛肚很快便被二人瓜分干净。   吃得差不多时,宋青远放下筷子,认真地向连提询问了动物内脏的食用情况。   果然不出他所料,现在的内脏还真不是什么美食。   许多宰杀牲畜的剩下的下水甚至会被人直接拿去扔掉。   就连牛筋这种美食都没什么人会去吃。   归根结底,还是人们不太会处理这种食物。   了解清楚情况后,宋青远忍不住露出了一副扼腕叹息的表情,这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现在的他恨不得立马去书房拿起笔,写一本名叫「动物内脏的一百种吃法」的书,给漠北百姓每人都发上一本。   宋青远的可惜之情太过明显,坐在一旁的连提终于忍不住发问,“殿下,难道那些个内脏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吗?”   就像价格低廉吃多了会胀气的大豆能做出豆油,还能制成大有用处的肥皂,难道这些被人忽视的内脏也可以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吗?   宋青远摇了摇头,否定了他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   它们做不成了不得的东西,但能做成了不得的美食。   “王上觉得刚刚吃的牛肚味道如何?”宋青远开口问道。   “自然是十分美味。”连提实话实说。   “其余的内脏,也都能做成和牛肚一样美味的食物。”   宋青远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随后便在连提的半信半疑地目光中,详细给他介绍了不同脏器的制作方法和食用口感。   不仅如此,他还发现了一个新的致富之路。   这些像牛肚、蹄筋一类的食物,都可以晒干后长期保存。等到吃的时候再用油或水泡发。   这样做出来的蹄筋牛肚,不仅风味更加特别,还可以经过长途运输卖往各地。   但很显然,现在的气温并不适合去晒干货,但搞一些其他的产品还是很方便的。   于是好好的一顿火锅就逐渐发展成了「如何最大限度地利用动物内脏制作美食」的探讨。   要说最简单的,还是将这些东西制成卤味最为划算。   只要一锅汁,便能做出无比美味的肉食。最多就是需要后续定期往里添一些调料而已。   不仅如此,这卤汁更是放时间越久,卤出的食物越香。   但这些内脏下水一类的东西,处理起来也很是麻烦。   因此,宋青远最终还是放弃了将制作方法广而告知的打算。而是决定让人专门开一个卖这些卤味的小餐馆,百姓宰杀牲畜剩下的内脏直接卖给店里便可。   本以为在春天到来前的这段时间里,自己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日了。   却没想到这才刚歇了几天,便要再次忙碌起来,准备卤味店的诸多事宜。   宋青远不由地叹了口气,泄愤似的夹起一块煮得软嫩的冻豆腐塞进了嘴里。   刚准备咽下,就听连提提起了另一件事。   “殿下要不每日来校场随我一同练武?”   什么?宋青远在满腹的疑惑中咽下的嘴里的豆腐,看向对方。   他们刚刚不是还在交流卤味店掌柜的人选吗?话题怎么突然就跑到练武上了。   这跨越度未免也太大了吧?   见宋青远面露不解,连提语气自然地解释道:“每日练练武多少有助于强身健体,殿下身体一直都不是特别的……”   行,可以了,就此打住。   宋青远抬头给了连提一个警告的眼神,对方果然就此闭嘴。   虽说连提说的话确实有些道理,大夫也经常建议他多活动活动,但谁会愿意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天气里,顶着寒风锻炼几个时辰呢?   正当二人都打算就此略过这个话题时,宋青远眸光一扫,连提那一身结实流畅的肌肉轮廓就这样跳进了自己眼中。   他一时间没能收回目光。   没有一个人会拒绝拥有对方这样精壮的身材。   没有!   宋青远想了想连提昨日拉弓的气势,又回忆了一下自己连骑马追着大橘跑都费劲的体能。   最终,对于前者的向往还是压过了对于寒冷的畏惧,宋青远咬了咬牙,答应了连提的邀请。   但当第二日江铎把他从睡梦中叫醒时,宋青远就真想穿越回昨天,打死那个冲动上头的自己。   有温暖的被窝你不睡,非要去校场凑什么热闹。   但毕竟昨日已经答应连提,宋青远还是无比艰难地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因为要练武,他特意没穿自己平日里那些仙气飘飘的衣袍,而是换了一身短衣。   为了保暖,又在外面披了一件大氅,看起来颇有些不伦不类。   但在刺骨的寒冷面前,任何风度都可以抛弃。   本以为自己已经起得够早了,但当他来到校场时,有人却已经练了小半个时辰。   宋青远一时间有些惊讶,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旁边的内侍小声给他解释道:“今日王上来的还算晚了些,平日里五更时便来了。”   一夜有五更,也就是说对方最晚也就是凌晨五点钟,就来到了校场。   你见过凌晨五点的漠北王宫吗?   宋青远:现在见过了。   他在心中叹气。果然,漠北的武力值第一不是这么好当的,自己还是趁早放弃这个远大理想的好。   连提练武时就是一种心无旁骛的状态,所有的注意力就集中在了他手中的长枪上。   宋青远看着对方,感觉在连提的眼里,天地间就只有他一人、一枪而已。   反正自己出门前裹了皮裘,不觉得冷,宋青远乐得摸一会儿鱼,便寻了武器架旁的一处石墩坐了下来,静静地观赏起了连提练武。   实话实说,连提舞枪的姿势还是很有观赏性的。   明明是重达几十斤的长枪,在他手里却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轻盈自在。   要不是在路过时,自己偷偷拎了拎架子上一模一样的长枪,他说不定还真信了对方这副飘逸自如的模样。   但很快,连提便换了一副气场。   长枪破空,锋芒凌厉,仿佛招招致敌人于死地。   他猛地飞起,在空中蹚身,长枪随着他这一转,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   然后……然后直接停在了宋青远面前。   宋青远自己也没预料到,刚刚还距他几米远的长枪突然就来到了自己面前。早起的困劲儿立马给吓没了。   一时间差点一句国骂便要脱口而出,但还好,被他及时收住了。   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人哪里还有刚刚的凛冽的杀气。   连提将手中的长枪随意地丢到架上,笑得一脸灿烂,“殿下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早?”   宋青远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对方是真情实感地询问,还是内涵自己,索性随意敷衍了两句,便询问道:“现在我需要做什么?”   连提笑了笑,也不甚在意他的敷衍,随手指了指前面的一片空地,开口道:“殿下先到这边热热身吧。”   宋青远往过走了两步,正奇怪他为何不跟上来时,一回头便看到了面色复杂看着自己的连提。   准确是说,是看着自己身上的大氅。   “怎么了吗?”宋青远有些疑惑地开口。   试问,谁会在练武时,在一身短打外面披一件华美的、长度垂地的大氅呢?   答案就在连提面前。   是那个平日里俊雅出尘的燕云三王子。   连提斟酌着措辞,试探着开口道:“殿下……您要不先把大氅脱下?”   “可是现在很冷啊。”对面的人一脸理所当然。   “待会儿热热身便不冷了,这样子还是不太方便。”   连提循循善诱,终于说服了宋青远,把他心爱的大氅依依不舍地放在了刚刚坐着的位置上。   理想是美好的,是宋青远经过一个冬天的努力,终于练出了和连提一样精壮但不夸张的肌肉。   但现实总是无比残酷。   自己只活动了三十分钟不到,便气喘吁吁地申请休息十分钟。   连提对此哭笑不得,只得让他去休息。自己则到了旁边放兵器的阁楼里,准备为宋青远挑一件趁手的兵器。   但当他拿着精挑细选出的长剑回到校场时,就看到了让他哭笑不得的一幕。   长剑是一把重量和气质都和对方完美适配的长剑。   但长剑的主人已经倚着武器架,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临睡前还不忘把大氅严严实实地裹在自己身上。   作者有话说:   小宋总即将发布的新书:《动物内脏的一百种吃法》、《理想与现实的差距》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等到宋青远再次醒来时, 便发现自己已经睡在了寝殿的床榻上。   他坐起身,有些疑惑地环顾四周,出声叫来了在外面守着的江铎。   “殿下可是醒了?”江铎一进来, 他身后的人便赶紧去厨房催促着早膳。   宋青远还没搞清楚自己怎么就从校场回到了寝殿,一时间心下疑惑,询问道:“现下几点了?”   “已经是巳时末了。”江铎一边伺候着宋青远更衣,一边回答道。   巳时末?   宋青远清醒了一点, 这不就是快要十一点了?   不过他现在顾不上震惊时间, 他最关注的是在他在睡着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原本在校场的自己又重新睡到了寝殿内。   听到宋青远问话,江铎先是迟疑了半瞬, 才支支吾吾地回答道:“是漠北王把殿下送回来的。”   是连提?   本来在对方面前睡着就已经很失礼了,竟然还让对方把自己送了回来。   正当宋青远还在纠结于今日的失礼时, 就听见江铎便面不改色地说出了一件令自己更加震惊的事。   “你说什么?”宋青远握紧江铎递过来的毛巾,不敢置信地看向对方。   刚刚他听到了什么?   自己竟然是连提亲自抱回来的!   且不说这一路要被多少人看见,单单是被人公主抱这一事,就足以让他羞愤难当了。   江铎一脸心虚地低下头,显然是不敢承担自家殿下的质问。   冷静!冷静!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宋青远深呼吸几次, 终于控制住了自己即将崩坏的表情。   他直勾勾地看向江铎, 咬着牙问道:“你们就不会阻止一下漠北王,或者把我叫醒吗?”   让对方在大庭广众之下公主抱自己, 难道他就不会觉得社死吗?   “小的本想叫醒殿下的,但是漠北王不让。”江铎理不直气不壮地小声辩解道,“漠北王……小的们也不敢忤逆啊。”   所以就任由我被人公主抱了一路?宋青远怒其不争,“那为何不抬个步辇来?”   制止漠北王不敢, 让人抬个轿辇总可以吧?   “殿下您忘了, 咱们今日是步行过去的, 没有乘坐轿辇。”江铎小声提醒道。   他差点忘了,自己想着今天既然是锻炼身体,便专门没有乘坐轿辇,而是顶着寒风走过去的。   至于连提那人,他看起来就不像是会乘坐轿辇的样子。   但你们就不会找人抬一顶过来吗?   像是看懂了宋青远眼中无声的质问,江铎将被宋青远握在手里早已冰凉的毛巾接了过来,才开口道:“漠北王说,等轿子抬过来不知要多久,怕殿下受了风寒,便直接将殿下抱回来了。”   见宋青远叹气,江铎还不忘安慰道:“漠北王带殿下回来的那条路上没什么人,即使有人不慎撞见,也不敢出去宣扬的。”   宋青远看着还在认真安慰自己的江铎,不由地又叹了一口气。   他在意的是别人会不会出去乱说吗?   好吧,他确实在意。   但他明明最在意的是连提公主抱他这件事好吧?   这个情节他只在公司小姑娘们看的言情剧里见到过,现在带入一下自己和连提,真是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   在自己忘记这件事之前,他是不想再见到对方了。   古人有云:“逃避可耻,但是有用。”   于是宋青远二话不说,随便吃了几口早膳后,便着急忙慌地出了宫,去了他刚选好的卤肉店的铺面。   这个地方是他之前卖肥皂时就注意到的。   铺子内部格局不大好,空间有些太过狭窄,因此自上一个店铺搬去别家后,便一直空着。   连提本是打算给宋青远另选一个位置又好,空间又大的铺面,却没想到被宋青远给拒绝了。   不过是一个卤肉铺子而已,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   宋青远觉得他眼前这个铺面就很好。虽然地方小了点,但卤肉店又不需要客人进店食用,后面放卤肉的炉灶便可。   至于切肉的案面和柜台,宋青远打算就摆在临街的那一边。客人来买卤味时便能把操作的过程看得一清二楚。   这些东西都是现成的,宋青远上午吩咐下去,下午卤肉店的招牌就已经立起来了。   而此时的宋青远楠`枫正在店里,教身边几个人卤汁的制作方法。   这些人听的格外认真,连每种香料先后顺序都记了下来。   而这些听得格外认真的年轻人也不是什么外人,正是宋青远宫里厨师的几个徒弟。   这些厨师消息灵通,一听闻宋青远要招几个手脚麻利的人跟他学做卤肉,忙不迭地就把自己徒弟给送过来了。   一个个生怕自己去得晚了便宜了外人。   要不是宋青远不允许,连他们自己都也想跟在宋青远身边学习。   别的不提,就单是昨日里宋青远在殿里煮的火锅,闻着味儿就让他们几个垂涎三尺。   几人商议后,便计划着等他们闲下来,也要仿着宋青远说过的办法,在自己家也煮一次火锅。   虽说新鲜时蔬他们吃不起,但煮些干菜也能解解馋啊。   卤肉的调料用的还是宋青远从药铺里买回来的那些。   这些调料之前在木和部落做肉松时,便用了不少。剩下的这些,勉强够卤肉铺子用一年半载的。   但若是这个店铺要长期开下去,这点香料还真有些不够看的。更别提宋青远还打算在秋天做牛肉干一类的食物。   一直从燕云或是南周购买,也不是一件正事。   宋青远想了想,将种植香料也列到了自己未来的计划中。   但现在最要紧的事,还是将卤汁的配方传授给身边的这些人。   “这几种调味料的配比可记住了?”宋青远询问道。   “记住了,记住了。”几个半大的少年把头点得像捣蒜一般。   “那便好,之后也要定期往卤汁里添加这几味香料。”宋青远一边说,一边用纱布将面前的几味香料包起来。   “这种事情就让我们几个来吧。”站在宋青远身边的小学徒赶紧接过来,利落地用绳子系好口。   这样做,是为了让下入锅中的调料不至于飘得到处都是。   若是卤好的毛肚里藏了一颗花椒,吃下去还真得让人难受好一会儿。   现在虽然已经有了类似于后世酱油一般的酱汁,但风味与后世的酱油差了一大截,除了咸味以外,没有半点酱香气。   但现在从晒酱油做起也来不及了,他也只好勉强拿来用用。   好在这个低配版的酱油上色的能力还不错,宋青远只放了一勺进去,卤汁就已经有了很漂亮的颜色。   卤肉的制作方法并不复杂,只是卤料的配方难得,这个配方还是宋青远偶然间听一个合作商提起的。他自己也在家尝试过,味道很是不错。   确认这几个小学徒将配方记清楚后,宋青远便匆匆离开了卤肉铺子。   他急着回去研究这几种常见香料的种植方法,自然也不知道这卤肉的香味一飘出去,就吸引了无数路过的百姓。   守在前面的店小二给他们每人都尝了一些后,他们便排着队,要买这些平日里根本看不上眼的内脏下水。   其实漠北本土的香料也有不少,不然他们烤出来的肉也不会那么好吃,这次在制作卤肉时,宋青远也让他们放了几种,卤汁闻起来的味道很是不错。   现在的辣椒,也不知道还在哪片大陆的雨林里自由生长着,这个世界又与前世宋青远所熟知的有些许不同,他在会京测太阳高度角时,都有些惴惴不安。   但根据这段时间自己的观察,宋青远基本确定了这个世界应该就是所谓的平行空间。   与他所熟知的那个世界有一些不同之处也是正常现象。   因为没有辣椒,宋青远便拿了些茱萸做替代。虽然味道有些许不同,但总胜过没有。   他这次打算种植的,便是花椒和茱萸这些香料。   至于其它像豆蔻,香叶一类的植物,大多都喜欢温暖湿润的环境,漠北的土壤也不太符合种植的要求。   宋青远自己在农业方面完全是个门外汉的水平,自然就不妄想在漠北种出这些植物了。   茱萸和花椒都对土壤和降水都没有太高的要求,耐旱和耐寒能力比较强,在漠北种植的概率也大一些。   但为了保证它们能够存活,宋青远还是决定挑一块质量比较好的土地。只是他对于王城以外的地方还不是十分熟悉,上次考察也只是重点看了几块盐碱化严重的地方。但若是询问相关的官吏又必定要经过连提。   是今天早上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他现在一点都不想在这个时候看到对方。   算了,反正离种植的季节还有几个月,现在也不必太过着急。   想到这一点,宋青远便心安理得地缩回了自己的书房。   前几日江铎又给他寻了不少新鲜书籍,刚好可以用来打发时间,顺便逃避一下现实的尴尬。   但天不遂人愿。刚到傍晚,便有内侍过来传禀,说是漠北王有一件礼物要赠与殿下。   宋青远听了江铎的通传,有些忧愁地揉了揉眉心,便叫人进来了。   他现在最需要的礼物便是让连提失去有关今天早上的全部记忆。   内侍抱了一件数尺长的锦盒进来。   宋青远下意识打开,里面竟然是一把华贵的长剑。   正是今天早上连提在他休息时,亲自从无数兵器里挑选出来的。   这柄剑比寻常的剑要长上三分,拔出剑鞘也看不出丝毫杀气,倒是一副清风朗月的姿态。   但宋青远也没有因此小瞧了这把剑,若是它没有看错,这应当是一把足以传世的宝剑。   见他仔细端详着这把长剑,送礼的内侍笑道:“这把剑是由前朝最有名的锻造师所铸,我们王上也是费了好一番辛苦才寻得这剑,不知殿下是否喜欢?”   从他看向这柄剑的眼神里,便能看出他对这把剑是极其喜爱的。   宋青远拿起剑,有些蠢蠢欲动。   大殿宽敞,足够他练练手了。   长剑在宋青远手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剑花,随后就在江铎的惊呼声中……   砍下了桌子的一角。   殿内的众人心中惊诧,没想到看起来体弱的宋青远竟然对剑式如此熟悉,力气也不小。但他们面上还要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只有站在一旁的江铎,捂着自己脆弱的心脏,悲不自胜。   “殿下,你可知这桌子……是由一整块沉香木做的啊!”   江铎悲痛的声音仿佛刚刚宋青远砍的不是桌子,而是自己。   不过也不难理解,毕竟受伤的是价值千金的沉香木。   饶是大方惯了的宋青远,一时间也想不出话来安慰痛心疾首的江铎,只得讷讷道:“缺了一个角没关系的,我屋里的矮榻被大橘挠了好几道,不也还在用吗?”   那能一样吗!江铎在心里喊道。   被大橘划花了还能请漆匠修补一下,但缺了一个角,要怎么才能恢复原样啊?   宋青远看了一眼那个可怜又昂贵的桌子,也知道自己这话很没有说服力。   于是,他有些心虚地笑了笑,抱着剑,丢下一句「我去看看府库里的香料还剩多少」,就赶紧溜出了院子。   殿内只留下内侍与江铎面面相觑。   许是已经接受了这个悲惨的事实,江铎叹了一口气,对内侍道:“还请大人替我们家殿下多谢漠北王的美意。”   “小的明白。”内侍也不敢多待,赶紧行了一个礼,离开了宋青远宫中。   但很快,躲过一劫的宋青远就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   现在这种情况,若是他明日不去校场是不是不太好啊?毕竟对方连剑都送来了。   怀里的长剑一下子就变得烫手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长剑:我,名剑,定情信物,懂?   ——   蠢作者以为自己定了时,就下楼遛(吃)弯(夜)儿(宵)去了。没想到居然没按保存。   来晚了,抱歉Orz——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但现在剑也收下了, 即使再怎么抗拒见到连提,宋青远第二天还是按时到了校场。   令他惊讶的是,连提并没有提及昨日发生的事, 而是一脸坦然地向宋青远示范着剑招。   被对方的淡定所感染,于是宋青远也不再纠结这件事,慢慢地还真沉浸在了这套剑法中。   “今日听萨合说,殿下的那个卤肉铺子一开业就受到了百姓的喜爱。”   宋青远刚打算坐下休息一会儿, 连提的声音就在一旁响起。   他一时间也不太能把握到对方话里的意思, 于是缓缓地点了点头,有些迟疑地问道:“王上可是要尝尝味道?不如我明日让人送一些过来?”   “不必等明日了。”闻言,连提轻笑了一声, 扭头看向在武器架边站着的人,吩咐道:“萨合, 你现在就去买一点来。”   候在一旁的萨合连忙领命离开。   此时的宋青远满心想的都是「不知道这个时候卤肉店开门了没有」,根本没有注意到对方又说了些什么。   因此,在听到连提问他「要不要一起用早膳」时,他下意识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那殿下,请吧。”连提笑着看向宋青远。   现在再说什么拒绝的话也来不及了。宋青远只好跟在连提身后, 到了对方的宫中。   一进连提殿中, 宋青远就感受到了几分不同寻常。   堂堂漠北王,就住在这样的宫殿内?   宫殿外面有些朴素不说, 连殿内的屏风都是半旧的。   再回想起自己昨日劈坏的沉香木桌,他顿时有些心情复杂。   在宋青远身边服侍的内侍也是个人精, 见宋青远这副模样便已知他心中所想。   对方一边给他斟茶, 一边笑着解释道:“殿下您有所不知, 我们王上自即位后, 就下令不必在王宫中新建土木, 劳民伤财。前岁在诸位大臣的百般劝说下,才答应稍微修缮一下。那座宫殿便是如今殿下居住的地方了。”   所以自己把连提唯一修缮好的王宫给住了?   宋青远顿时就觉得手里的茶盏烫手起来。他看向连提,抿了抿嘴唇,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该说点什么好呢?   是「对不起,我把你新修的王宫给住了」?   还是「辛苦你呆在这有些陈旧的居所里」?   好像都不太合适啊。   连提刚放了佩剑出来。闻言,挥手屏退了喋喋不休的内侍,语气随意地说道:“殿下不必在意这些,要不是那些人催得本王心烦,本王也懒得修缮这些。不过也算凑巧殿下这个时候来了王庭。   他刚想说自己也不挑剔住的地方,就听见了连提的下一句话。   “总不能让殿下远道而来还要住在这种半旧的宫殿。”   宋青远有些不太自然地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连提这一番举动是真的很能打动人。   若自己是被对方招揽来的谋士,现在应当已经感动的要为对方肝脑涂地了。   但他不是,他宋青远只是一个冷酷无情的霸道总裁。   所以他现在也只是有一点感动而已。   感动到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的那种一点。   宋青远咳了一声,有些不太熟练的转移话题,“王上为何不愿修缮王宫呢?”   连提随口道:“没必要,本王住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带兵打仗时,有时候晚上露天席地地休息都是常有的事。”   宋青远心下了然,这个时代长途行军确实十分辛苦。但若是有条件,大部分人都还是会选择住得稍微好一点吧?   不是他夸张,就连提王宫的这个配置,即使是在燕云,稍微阔气一点的家族都不会住。   “而且百姓中尚有无数人挨饿受冻。”连提顿了顿,“若是此时大兴土木,本王心里也过意不去。”   宋青远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他现在明白王庭的百姓为何在提起他们的王时,总是一副敬若神明的模样。   连提说这样的君王会被天神厌弃,但若真的有天神,怕是有无数君王要被神明抛弃了。   许多人会说修建王宫是为了展现帝王的威仪。   但这些外在的东西真的就能象征一个君王的威仪吗?   宋青远心下嗤笑。明明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还要装出一副为了国家的虚伪模样来。   并不是他非要在这个时候拉踩宏德帝,但这两人的差距实在是太过明显了。   宋青远叹了一口气,拱手道:“王上高义,在下佩服。”   连提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示意门外候着的人传膳。   摆在最中间的竟然是卤肉店里的几道卤菜。宋青远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   店里所有的卤味都是每日现煮的,他还真没想到他们这么早就已经开始营业了。   这顿早膳算不上十分丰盛,但却很符合宋青远的胃口。   吃饭的途中他还向对方打听了一下王庭周边土地的情况,打算给他的香料选个合适种植的地方。   连提以为宋青远要种什么珍稀植物,直接给他指了狼神山下的那片土地。   那里算得上是漠北最肥沃的一片地方,而且旁边还有雪山上融化的雪水汇聚成的河流,灌溉也十分方便。   这块土地是隶属于连提自己的,平时有专人负责管理。连提刚要叫萨合把人叫过来,就被对面的人给阻拦了下来。   宋青远叹了口气,他感觉自己面前的这人好像有点慷慨过了头。   但他只是找个地方种点花椒、茱萸,真用不上这样的沃土。   见对方拒绝,连提也不多言,说了一句「那殿下将来有需要的时候再说」后,便利落地换了一个话题。   “殿下之前不是想要去狼神雪山吗?不如下个月一起过去?”   宋青远想了想下个月的安排,好像没什么需要他忙的,便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之后的这段时间里,宋青远每日晨起都会到校场与连提一起练半个时辰的剑。   虽说这点运动量没法和对方相比,但日日坚持,倒也看到不少成效。   起码他每日的饭量,是比从前大了许多。   为此,江铎还开心了许久。他听大夫说,每日的运动也有利于宋青远体内余毒的清除。   而除了每日的晨练以外,宋青远还在为了水泥制造一事而忙碌。   之前发酵豆粕做豆肥时,他就想过要搭个发酵池。   自那时就有了制造水泥的心思,但那段时间将士们每日都忙碌得厉害,只能暂时搁置了这个计划。   宋青远想着在明年开春时,修几条水渠灌溉土地。   但距离农田最近的河流也离得挺远,而且土质又疏松。若是直接挖沟引水,中途保不齐要渗漏大半。   王庭水资源珍贵,思前想后,宋青远还是决定尽快将水泥造出来的好。而且现在将士们也没有年节前那么忙碌了,能腾出不少人手来负责水泥的制造。   制作水泥离不开的就是石灰石、石膏、黏土这些东西。好在前两样东西在漠北都不算稀缺。唯一缺少的便是黏土了。   黏土这东西这东西在王庭附近还真没多少。   它的替代品宋青远还在思考,但却不耽误将士们已经开始烧制石灰石和石膏了。   这几天他一直为了水泥一事忙碌,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疲乏。   这种疲惫倒不是来自身体上的,而是每天满脑自都在计算着各种原料的配比,实在是让他有些心累。   今日恰逢晴天,宋青远便提议今天就启程到狼神雪山。   他现在急需一些优美的风景来抚慰一下因为水泥配比而无比劳累的心灵。   王庭距离狼神雪山还是比较近的。大约只需一两日便能到达。   虽然这个季节进山的路旁都是一片光秃秃的景象,但宋青远还是很有兴致地四下张望着,整个人都透露着一股不用做数学题的喜悦。   这条路是相对平坦的一条,相应费的时间便会更多些。天色暗下来时,他二人才不过到了半山腰处。   在天黑前到达山顶已经不可能了,连提便和宋青远商量着先在此处安营扎寨,明日再到山顶。   宋青远倒也不在意这些,这一行本就是为了放松心情,他并不急着赶路。   “不过,这附近倒是有一处景色很好,殿下应当会喜欢。”连提突然开口道。   宋青远对狼神雪山了解不多,唯一便是在木和部落看日出时听连提讲过几句。   因此,他想了想了几瞬便得出了答案。   “可是王上之前提起的那个山谷?”宋青远语气中带着兴奋。   也难怪他如此激动,毕竟那个山谷就是连提那只海东青的故乡。   宋青远对那只海东青的喜爱已经是几乎人尽皆知的事了,他每次路过都会进去瞧两眼。   只是对方似乎不甚喜欢自己,对他的示好可以算得上是冷眼相对。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高贵冷艳的海哥。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对此, 从小就深受各种大小动物喜欢的宋青远表示不服。   “正那座山谷。”连提正搭着帐篷,听到对方明显不同于之前的语调,笑着应了一声。   不仅如此, 对方还在搭帐篷的空隙,向宋青远解释了他在海东青面前屡屡碰壁的原因。   “有一日,乌布正在花园里休息,大橘不知怎么便突然扑了上去。听负责喂养他的下人说, 那日乌布吓得羽毛都炸开了。大橘身上带着殿下的气味, 那畜生又记仇的厉害,对殿下不理不睬也是正常的事。”   乌布便是那只海东青的名字。   宋青远也没想到他与乌布还有这些渊源,于是有些哭笑不得地回忆了一下, 却发现,乌布对自己的态度好像确实是在某一天里突然变差的。   没想到还真是大橘从中搅合。   宋青远有些忿忿地咬了咬牙, 单方面决定和大橘绝交一周。   搞清楚原因后,他便带着一种诡异的释然和连提一起架好了火堆。   毕竟自己从前连驾车去肯尼亚的草原上看野生动物迁徙时,都要被路过的花豹给追逐一番。   现在突然遇到对他横眉冷对的乌布,难免心里会有些落差。   生起火后,宋青远便钻进了帐篷里。   明日他便要去到山谷里, 说不定还能与另一只年轻俊美的海东青拥有一段美妙的缘分。他今天可不得好好养精蓄锐。   直到入睡前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无论是吃饭还是讲话,他面上都带着明显的愉悦。   这样的表情在向来沉稳内敛、不形于色的宋青远脸上是很难看到的。但连提却没有半分惊讶, 反而顺着他的话讲了许多关于雪山里的风景。   等到宋青远第二日站在梦想中的山谷前时,他昨日的那份喜悦就怎么也保持不住了。   山谷里确实与连提说的那般, 即使是冬季也如盛夏那般郁郁葱葱, 风景秀丽。   但如果他不是站在遥远的高处向下眺望看到的就好了。   他们站着的地方与那片山谷隔着一个又一个山头, 每座山头无一例外都被密林和许多层灌木藤蔓笼罩着。   宋青远抱着最后的一点希望看向身后的人, 语气幽幽地发问:“王上, 这里有路能下去吗?”   连提没有说话,但看向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下不去,没有路。   宋青远不信邪地向下张望着,片刻后,他终于承认了连提是对的——   确实下不去,没有路。   “那王上的那只海东青是怎么来的?”他现在满心都是这个问题。   连提抿了抿唇,有些不自然地说道:“乌布他……是自己飞上来的。”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宋青远摆了摆手,他脆弱的心灵已经再经受不住任何一点伤害了。   “那王上昨日怎么不和我说啊?”   明明是埋怨的语气,却因为带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尾音,而显示出与他整个人的气质都不相符合的柔软来。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听到的那人应该会选择「娇嗔」二字。   在宋青远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连提放在佩剑上的手握紧又松开,如此反复了几次。   最后,他抬手掩了掩唇,轻声笑着,“本王这不是怕殿下生气吗,就没有说。”   宋青远扭头瞥了他一眼。   你以为你现在说我就不会生气了吗?   眼看自己昨日幻想的美妙缘分已尽悉数化为了泡影,因此,即使是再秀丽的风景,对宋青远来说也失去了吸引力。   他最后向下看了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这片伤心地。   再往上走,温度就逐渐降了下来,眼前也出现了白茫茫的颜色。   经年累月的积雪并不像平常的雪一样松松软软的,踩上去反而有一种坚硬但又有点弹性的触感。   宋青远有些好奇地在雪地上踏来踏去,感受着这种奇妙的感觉。   山顶是一块平坦而开阔的地方,宋青远极其自然地将缰绳递到连提手里,直接向着远方走去。   午后的阳光洒在雪地上,每一粒雪团上都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他踩上去时,便如同踏进了闪亮的星星碎屑中。   “这里怎么会有一座墓碑?”   最开始,宋青远还以为是一座雪丘。直到他绕到背后,才看清在这茫茫雪原之中竟然矗立着一座坟墓。   墓碑上的字迹被碎雪遮盖,宋青远恐对墓中死者不敬,便没有将雪拂去,而是后退了几步。   “殿下小心。”   连提不知何时到了宋青远背后,赶紧伸手拉了他一把。   刚刚宋青远不慎踩到了几块碎石块,脚下一滑。   要不是连提及时拉了他一把,搞不好还真要摔个跟头。   自己的手腕还在连提手里攥着,对方手掌宽大,骨节分明,微凉的指尖蹭在宋青远的皮肤上,让他不知为何联想到了挂在松柏上的碎冰。   宋青远不知道自己脑中这些莫名的思绪是从哪来的,有些不太自然地蜷了蜷手指,轻声道:“多谢王上,我并无大事。”   “殿下可是被刚刚的坟墓吓到了?”连提将他扶了起来,看着面前的墓碑,开口问道。   宋青远有一瞬间的愣神,很快便反应过来,摇了摇头。   “殿下不必害怕。”连提还以为他是不愿意承认,向前几步,拂去了墓碑上的积雪,回头道:“这是索珠王后的坟墓。”   “索珠王后?”这倒是当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宋青远不由地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   他对索珠王后的印象,还停留在自己在木和部落时,与连提和阿穆尔分别的两场对话中,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见到了索珠王后的陵墓。   “正是。”连提点了点头,“正好今日过来,便想着祭拜一番。”   闻言,宋青远自知现在不太适合再呆在此处,便寻了个「去别处看看」的借口,匆匆离开了索珠王后的墓前。   “倒是谨慎,什么都不愿沾染。”连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离去的背影一眼,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叹息道。   说是祭拜,但实际上他也没有准备什么特别的东西。将一壶清酒倒在索珠王后墓前后,便结束了祭拜。   索珠王后生前就喜欢清静,这样做反而最符合她的心意。   “等到格桑花开时,再为王后摘来。”连提面含笑意,转身离开了墓前。   “殿下之前不是对王后之事颇为好奇吗?现在怎么反而一副敬而远之的模样?”   连提看到了在不远处揣着手赏景的宋青远,走上前去,挪揄道。   一时间被戳中了心思的宋青远有些无措地抿了抿唇。   他之前确实对此事心生过几分怀疑。因为不管是索珠王后的死因,还是前任漠北王的举措,亦或是阿穆尔的态度,在他眼里都有些不合常理。   但他不想在漠北中纠葛太深,于是便选择了回避。   他在漠北的所作所为也无不遵循着自己的一套原则。   自己最开始到漠北时,出手探查众人,只不过是为了确定他们的立场。   在这之后,他尽心尽力地发展着漠北,却没有对漠北的其它事务有过任何干涉。   见宋青远沉默不语,连提有些随意地笑了笑,“本王之前对殿下说,索珠王后逝世的原因,是一个永恒埋藏在地底的秘密。现在殿下可以自己选择是否要知道这个秘密。”   宋青远沉默地看向连提,对方的眼底是一如既往的澄澈。   知道最多的人往往死得最早。   他明明有无数理由拒绝。比如索珠王后之死一看就牵扯着很多王室秘辛,自己知道未必是一件好事。   又比如自己与连提不过是合作关系,不必牵扯过多。   但明知如此的宋青远,最后还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许是今日的阳光太盛,晃得他抛弃了自己引以为傲的理智,又或者是刚刚差点摔了一跤,让他有些慌神。   更或是,连提自他来了漠北后,对自己毫不设防的信任打动了他……   总之,宋青远就这样静静地坐在狼神雪山上,听连提为他揭开了这个尘封已久的往事。   “索珠王后逝世的那日,也是像现在一般,是个难得的冬日晴天。”   “其实那时,王后病得已经很严重了。所以并不想许多人猜测的那样,王后的去世与后宫争斗有什么关系。”   “但索珠王后也并非病逝,而是自尽。”   说到这里时,连提偏头看了一眼宋青远,对方果然不出意料地露出了一个意外的神色。   连提笑了笑,开口道:“很震惊是吧?”   “确实有些震惊。”宋青远点了点头。   “那时的木和部落,还不像现在这样,偏居在一个水草不丰的地方,又紧挨着南周。”   作者有话说:   索珠王后:这就是你来祭拜我,却只带了一口酒的原因?   ——   我知道卡在这里有点不太道德,但今天不小心被铁钉扎了手,伤口大概有一厘米深,可疼了。   一只手好不容易才码了这些,实在疼得厉害,码不下去了……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木和部落在几十年前, 可是漠北最强盛的部落。连提的父王迎娶阿穆尔的妹妹为王后时,也未必没有拉拢木和部落的考量。   在当时的情况下,木和部落被漠北王打得节节败退本就有几分可疑。更别提那时的漠北还不像如今这般强盛, 前有南周的军队威胁,后是贫瘠狭小的生存空间。   阿穆尔不仅失去了自己至亲至爱的妹妹,又被连提的父王吞并了大半土地,但对王庭没有却没有丝毫的怨怼。这就难怪宋青远会心生疑虑了。   对此流传最广的解释便是阿穆尔被老漠北王给打怕了, 曾经草原上凶悍的野狼被驯成了没有骨气的家犬, 再不敢心生反抗。   这种话或许其他人会信,但与对方相处了许多时日的宋青远却一个字都不信的。   他在木和部落的那些时日里,深知了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阿穆尔啊, 虽没什么坏心,但脾气爆得就像个易燃易爆的炮仗, 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家伙。   要说他会屈服于漠北王的威慑,他真是半分都不会相信。   “难不成当年木和部落一事也与索珠王后有关?”宋青远心中思潮起伏,有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出现。   他口中的「有关」不是指因为索珠王后一死,才牵扯出这诸多纷乱来。   而是指后续这一切的发展,都在索珠王后的计划之中。   连提低低「嗯」了一声, 眉眼间有几分令人不解的沉重。   这是连提第一次没有因为宋青远的敏锐而面露赞叹之色。   过了片刻, 他低沉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雪山上响起。   那是一个注定混乱的年代。   彼时的漠北王刚统一了漠北没几年,根基尚且不稳。外有国富民强的南周, 内有蠢蠢欲动的部落。   若稍有不慎,漠北便会重新回到那个动荡混乱、民不聊生的时候。   若不是有木和部落那一战, 威慑到了当时意图不轨的各个部落。现在的漠北会是什么样子还真不好说。   “索珠王后逝世后, 我父王故意在她丧期刚过时, 就立了我母妃为后。”   “立后的消息一出, 阿穆尔也果真如索珠王后意料之中的那样, 快马加鞭地带着亲信来到了王庭,要为自己的妹妹讨要个说法。”   后续的故事宋青远也知道了,阿穆尔在盛怒之下将连提强行带走,绑到了马后,让他差点夭折。   最后连提的父王罚了他一百鞭,又借此发兵侵占了木和部落将近三分之一的土地。   “王上是说,当时他们被困在王庭,断去了与木和部落的联系?”宋青远问道。   见连提点头,他终于揭开了那日的疑问:当时的木和部落兵强马壮,怎么会那么容易便被占去了半数的土地。   若是当时阿穆尔与其精锐被扣押在王庭,失去了与木和部落的联络,那便说得通了。   至于为何在索珠王后丧礼时,阿穆尔为何没有出现,应该也是这个计谋中的一环。   若非如此,对方也不会那么笃定地认为自己做妹妹的逝世与连提的母妃甚至漠北王有关,也不会怒火攻心失去了理智。   至于连提差点被害是否也是有人刻意为之,宋青远不愿再问。   “之后呢?阿穆尔首领知道真相后,没有……”突然的一阵寒风打断了宋青远的发问。   宋青远接过连提的手炉,咳了几声,目光却不忘看向对方,示意他继续说。   连提看着宋青远有些发红的面颊,轻轻摇了摇头。   “阿穆尔得知此事时,确实怒极,当即就带着人马,提刀进了王宫。却在宫门口被拦下。那人是一直在索珠王后身前侍奉的丫鬟,递给了他一份索珠王后的亲笔书信。阿穆尔打开看过后,便直接离开了王庭。”   “这封信……”宋青远刚想发问,却又在半道停住了嘴。   信里是什么内容,自己大抵可以猜想得到。   即使是穿越而来,对漠北知之甚少的宋青远,都知道索珠王后与阿穆尔兄妹二人感情笃厚。   他们父母早逝,彼此都是对方唯一的亲人。是阿穆尔将索珠王后抚养长大,二人相依为命,直至对方出嫁。   宋青远不敢想象,当时的索珠王后是怀着怎样的哀痛,在缠绵病榻时,计划了后来这一切的。   为了计划的万无一失,她甚至没有在临终前,见自己深爱的哥哥最后一眼。   将自己惟一的至亲算计至此,索珠王后的悲痛无人可知。   但宋青远知道,若不是索珠王后的计划,漠北根本不可能有现在的局面。   他的叹息很快消散在了山间。   沉默良久,宋青远才对连提低语道:“我可否到王后墓前祭拜?”   连提点了点头,将宋青远扶了起来,替他掸了掸他身后沾上的积雪。然后就跟在对方身后,向索珠王后的陵墓走去。   “索珠王后给阿穆尔的那封信里……”连提的声音在宋青远身后响起。   【兄长,你一定对怪罪于我吧?但妹妹也没有办法,只有我的死才能换来万民的生。】   【我们的父母都在部落间的倾轧中去世,我不愿看到同样的悲剧再发生在漠北的土地上。】   【从前哥哥总宠着索珠,答应索珠各种任性的要求,就请哥哥再容忍索珠这一回吧。这是最后一回了。】   【替妹妹守着漠北的和平与安宁,好吗?】   “下雪了。”宋青远抬起手,接住了一片被东风卷来的雪花。   上一秒还是晴空万里,下一瞬就突然飘雪。不过山中气候多变,这也是常有的事。   鹅毛一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了索珠王后的碑上,“凌云概日之姿,积雪封霜之骨。”宋青远抬手将碑上的雪拂落,不由叹道。   “我父王在重伤不治的那场战役前便心有预感。在出征前特意嘱咐我将索珠王后的墓迁往狼神雪山。他说索珠王后生性自由,若是待在那威严冷清的王后墓中,定是不会开心的。”   “心有预感?”宋青远默念道。   那场战役无论是天时地利,漠北都不占上风,既然老漠北王已经预料到结局,为何还要应战呢?   像是知道宋青远心中的疑惑,连提开口解释道:“即使我父王战死,也会有我或是其他人接替他的剑锋。但漠北却是不能不战的。「即使是他战死,漠北也不能投降」,这是我父王临行前对我说的。”   宋青远久久不语,只有连提的声音在风中响起。   “争夺是每个呼耶人一出生就要学会的事。我们要与豺狼争夺牛羊,要与其他部落争夺草场,要与中原人争夺土地……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生存下去。”   宋青远与连提并行在雪中,他的声音被风吹散在这霜雪中,显得格外苍凉。   “不管是父王,还是索珠王后,都是为了漠北而死。他们的过去便是本王的未来。”   这是他自坐上这个王位时,就已经注定了的结局。   两人之间隔了无数飘散在空中的雪花,宋青远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能隐约看见他冲着自己笑了笑。   随后他说道:“其实这样也很好,不过若是本王死了,断然不想葬在这茫茫雪原里。本王喜欢热闹,若是可以,葬在一片花海中就很好。”   宋青远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连提一般。眼前的人他与在宏德帝的皇宫里见到的那个端着茶盏半眯着眼问自己「要不要和他回漠北」的漠北王好像完全不同,却又有许多相似。   同样的意气风发,也同样的潇洒肆意。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承诺好像已经说出口了。但在风雪中响起的却是他带着笑的声音。   “我曾听他们讲过,盛夏之时,花原上的花开得灿烂无比。若是能葬在那里,倒也十分不错。”   作者有话说:   “凌云概日之姿,积雪封霜之骨。”原句是骆宾王《浮槎》中的一句诗序“孰能负凌云概日之姿,抱积雪封霜之骨。”   谢谢宝们的关心,俺没事啦!昨天破伤风打过了,也包扎了。这个是我用手撑在公园长椅上的时候,没有注意才被扎的,现在大概有七八天生活难以自理了(p_q);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殿下, 您可算是回来了!”宋青远刚从狼神雪山回来,就听到了秦子箴的声音。   秦子箴在殿门口张望了许久,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赶忙大步迎了上去,对宋青远喊道。   “这是怎么了?”宋青远问道。   他下马的动作比往常要迟缓,看起来像是有些精神不济。   饶是他现在的身体已经比从前健康了许多,但骑了一整天的马, 难免会有些疲惫。   秦子箴刚准备开口, 一抬眼就瞥到了站在自家殿下身后的漠北王。   他顿了顿,将原本的话咽下,连忙换上了一副满脸堆笑, 还略带谄媚的表情,“没什么大事, 就是多日未见殿下,心中思念……”   连提淡淡地瞥了一眼秦子箴,没有戳穿他的假模假样,而是很给宋青远面子地告辞离去了。   眼看着连提消失在了远处的垂花拱门,秦子箴这才收回了自己探出去老远的脖子, 跪了下来,“属下办事疏忽,还请殿下责罚。”   宋青远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心道:这厮又是谢哪门子的罪?他最近可没给对方指派什么复杂的任务。   总不能是连「每日带大橘出门玩会儿」的任务还能出纰漏吧?   难道是秦子箴前些日子说要给他猎一只白狐做衣服,结果没猎到?   但也用不着这么大的阵仗啊, 看秦子箴这样子, 怕是午时刚过就在他宫内站着了。   “你先起来, 进去再说吧。”不管是多严重的事, 他都得先休息一下了。   今天自己骑了一整日的马, 实在是没有精力再站在宫门口听秦子箴谢罪了。   他骑得那匹马倒是难得的好马,但再好的马也经不住整整一天都待在马背上。他全身的骨头都快被颠散架了。   秦子箴跟在自家殿下身后,垂着脑袋进了书房。   宋青远一迈过门槛,就径直向里面的坐塌走去。   倚在柔软的扶手上,他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对着还有些诚惶诚恐地秦子箴开口道:“到底发生什么了?仔细说说吧。”   很快,宋青远就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是他带来漠北的那些个工匠里,有一波人出了问题。   随他一起来到漠北的那些人里,除了倾慕宋青远手中的图纸、药方,自愿追随来的一少部分人以外,大部分都是他许以高利从南周偷摸撬来的人。   在他当初的计划里,能各类匠人各寻十几位就算难得了。   不曾想竟有一人带着他二十几个徒弟主动寻上门来,说是因为不愿把唯一的女儿许给四皇子,得罪了对方,才到宋青远这里寻个活命的机会。   当时他便心存疑虑,派了秦子箴去查探这几人的底细。确认没有问题后,便随手帮了一把,把他们带来了漠北。   没想到,今日竟是这些人主动找上了秦子箴,坦白了当时确实欺瞒了他们。   但多的,却不肯再说了。   “为首的那人非要说见到殿下才肯开口。”   秦子箴将今天发生的事三言两语说清楚后,就把脑袋垂了下去,等待着宋青远的发落。   “这一切皆是因为属下疏忽,还请殿下责罚。”   “先把事情搞清楚再罚你也不迟。”宋青远倒没急着责怪秦子箴办事不利,而是语气淡定地问道:“那人现在现在身在何处?”   “就在后院里,属下派了人看着。”秦子箴回禀道:“为了不让人起疑,属下对外之说是殿下屋内那件绿釉长颈瓶磕坏了一个角,让他们过来看看能不能烧个模样相似的出来。”   秦子箴说的那个绿釉长颈瓶足足有半人多高,要他们上门看看倒也十分合理。   这么大个瓶子,要是运过去,指不定在哪段路上就咔嚓一声碎成几瓣了。   “想得倒是周全。”宋青远随口说了一句。现在对方身上还背着个没解决的错误呢,他也不好再夸奖他什么。   “既如此,便把人带过来吧。”宋青远换了个姿势靠着。   现在他满心想的都是赶紧把这事情处理完,然后好回寝殿休息。   不一会儿,侍卫们便将被扣下的几个人带了过来。   走在最前面那个年纪最长,应该就是这一行人的师父了。   他身后除了两个徒弟以外,还跟着一个模样清秀的女子。   宋青远心道:她应当就是那个要被四皇子纳为妾室的女儿。   只是她模样算不上有多出众,要能让四皇子那个好色之徒纠缠不已,应当还是有点难度。   他们一上来,便对宋青远行了个大礼。   宋青远在他们走近时就坐直了身子。   倒不是因为多在意自己的形象,而是就在刚刚,他似乎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那便是你女儿?”宋青远状似随意地一问。   “正是小女。”那人哆哆嗦嗦回答了一句,头抵在地上,一副谦卑恭谨的模样。   “我不管你们之前准备了什么理由糊弄我,但现在,你们最好想想清楚。”宋青远波澜不惊地开口道。   他语气温和,但在场的众人谁都不敢放松了神经。   许久,跪在地上的那人才抬起头,再不是刚刚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殿下明鉴,小人绝不敢欺瞒殿下,小人找到秦将军,便是来主动坦白的。”   “是吗?”宋青远不咸不淡地开口,“竟然不是装不下去了?”   瓷匠们常年与各种泥土打交道,大多双手粗糙。而且烧制瓷器的窑洞温度极高,若是真的瓷匠,手上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   “殿下若是真打算烧制瓷器,小人也是可以的。”那人有些心虚地说道。   他们既然借了瓷匠的身份,自然有学习过相关的知识。   “行了,不必拐弯抹角的。说说吧,你身后这个所谓的女儿,到底是谁?”宋青远说着,又懒洋洋地倚在了靠枕上。   自他们一行人进来时他就发现了,虽然对方说是自己的女儿,但看向她的眼神却难掩恭敬,很明显是另有隐情。   而且自己对他所谓的「主动坦白」也丝毫不感兴趣,若不是他们欺瞒在先,又哪来现在的「坦白」。   多半是另有所求,才会摆出这副姿态来。   不管对方接下来提出的东西自己感不感兴趣,宋青远现在都不能被对方的话牵着走。   谈话的内容被谁引导着,谈判的主导权就在谁手里。   前世无数次在谈判桌上实战的得来的经验让他对付这些人还算绰绰有余。   果然,这话一出,那人便惊犹不定地看向敛着眉眼、看起来还有些心不在焉的宋青远。   “好了苦叔,到了殿下面前,便实话实说罢。”他身后一直低着头的年轻女子开口,声音有些雌雄莫辨。   不会是「受苦」的那个「苦」吧?   少会有人用这个字做名字,「苦」在现在可没什么好的寓意。宋青远稍稍走了个神。   那个被称作「苦叔」的人低低应了一声,随后便摆出了一个很符合他名字的苦脸,向宋青远一五一十地表明了他们的身份和来意。   他们还真是因为被四皇子追杀才被迫离开南周的。   只不过却不是纳妾被拒,而是因为对方要将娴妃母子赶尽杀绝。   这倒真有点出乎宋青远的意料了。没想到眼前这容貌清秀的女子竟然是宏德帝的第七子。   他在南周待得时间不长,对宏德帝的后宫自然也了解不多。对于对方口中被四皇子害死的娴妃,他只听人说她是在入夏因难产去世,但对这个所谓的「七皇子」他却从未有了解。   既已经点明了身份,扮做女子的七皇子便站起身来。   宋青远抬眼打量着对方,十一二岁的少年郎体型瘦削,容貌也还未完全长开。再稍加修饰,扮做女子倒也不难。   只是对方既然是正儿八经的皇子,他逃往漠北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吗?宋青远有些怀疑地看向对方,随口试探了一句。   作者有话说:   强打精神的宋青远:想下班,想做个无所事事的闲散亲王。   ——   最近的更新有点少,等我手上伤好了一定补回来——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我自幼便在会京城外的寺中闭门修行, 多年不见外人,不过是用了个偷梁换柱的把戏罢了。”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后,七皇子便不再掩饰, 用自己原本的声线解释道。   宋青远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见他这副模样,七皇子身后的苦叔有点着急地上前一步,想要说点什么。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开口, 便被站在前面的七皇子伸手给拦了下来。   七皇子看向宋青远, 语气诚恳地开口道:“今日来寻殿下,是有一事相求。”   宋青远支起左手托着起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殿下英明睿智, 苦叔几人也瞒不了殿下太久。今日我主动来寻殿下,也不过是想给我主仆几人寻一条生路罢了。”   七皇子将求人的姿态摆了个十成十, 不管是语气还是态度都真诚得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但宋青远却似乎没有一点心软的迹象,不管七皇子如何吹捧、卖惨,自是一副巍然不动的模样。   面对这种事,前世公司的那些老油条可没少给他做出示范。   总结下来不过就「打太极」三个字。   宋青远先是给了江铎一个眼神,示意他给七皇子看座上茶。   不管怎么样, 先摆出一副「我也很诚恳」的态度来。   随后, 他端起茶杯,装模作样地吹了吹不存在的茶叶, 然后露出了一个有些为难的表情,“并不是在下不想帮七皇子这个忙, 只是诸位也都知道, 我如今也不过是寄人篱下, 若是帮了殿下, 怕是会惹了漠北王不痛快, 若是漠北王一怒之下……”   他没有把话说完,而是欲言又止地看了众人一眼。   他的境遇当然没有话里说的那么惨,只是对方毕竟是宏德帝的儿子,即使再名不见经传,也难免会引起不必要的猜忌。   他这话一出,众人都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有想到宋青远会如此在意漠北王的想法。   在七皇子来之前的计划中,宋青远在漠北做了这么多事,还时不时关心一下连提的亲军,一定是为了拉拢百姓,好建立自己的势力,怎么还对连提恭恭敬敬起来了?   难不成是……故意获取对方的信任,然后再狠狠地背刺他?   这位燕云三王子当真是真人不露相啊!尚且年轻的七皇子在心里感叹道,他现在想要搭上宋青远这条大船的目标更加坚定了。   宋青远尚不知在对方心里,自己已经是一个忍辱负重、心机深沉的经典的反派角色,还在暗自满意地以为对方已经被他劝退,自己马上就能去休息了。   正当他打算喊江铎送客时,七皇子攥紧了拳头,然后一咬牙,给身后的苦叔示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将自己的底牌摆了出来。   不管怎样,他今天是铁了心要和这位「心机深沉」的主儿绑上关系了。   于是,宋青远就被迫坐在这里,把南周前二十年的皇室秘辛都听了个遍。甚至还包括宏德帝近年来经常服用壮阳补肾的丹药这样隐秘的事情。   宋青远叹了口气,心道:七皇子这十几年在佛寺中吃斋念佛真是屈才了,要是去做个八卦记者,多有前途啊。   眼看就要天黑了,这场八卦奇闻才终于说完。   随后,七皇子将他最大的一张底牌也亮了出来。   “我母妃在江州给我留了一座铜矿,若是殿下需要,可以直接派人将其接手。”   宋青远不由地对眼前这位七皇子有些刮目相看。   他原以为对方不过是因为受到迫害,被忠仆护佑着逃往漠北,没想到竟然手里还握着一座铜矿。要知道,现在的铜可是能当钱使的,这座铜矿算是相当珍贵了。   这是悲情路线走不通改走以利相诱的路子了?   宋青远抬眼打量了一下对面的人,若是现在的这些筹码,对方所求的可就不止是一个庇佑了……   “殿下难道对南周的皇位不感兴趣吗?”   七皇子再怎么老成也还只是个半大的少年,被宋青远不冷不淡的态度刺激着,很快便沉不住气将自己真实的目的给说了出来。   宋青远摇了摇头,那副模样就差把「我确实不感兴趣」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对面的人显然是有些着急,想都没想,心中的话便脱口而出。   “若是让我几个皇兄继承皇位,不过五年,南周就会被漠北蚕食干净,到时候纵是燕云也无法与之抗衡,这天下就都是漠北王一人的了。”   他这副话倒说到了点子上,不过……   宋青远勾起唇角,“七皇子似乎对自己很有信心,难道您继承大统,便能阻止漠北的铁骑东进了吗?”   七皇子闻言,气势很快便低落下来,与刚才昂着脑袋与宋青远争辩的样子判若两人。   过了许久,对方才辩解道:“南周根基尚存,若是缩减用度,充盈国库,再任用贤能,未必不能与漠北抗衡能。若不是……”   接下来的话再说下去,大概率是就对他父皇大不敬了,不过鉴于刚刚已经说了这么多宫廷秘辛,也不在这一点半点的。   但他刚想继续说下去,话题就被宋青远给打断了,“七皇子这一番话是很有道理,只是漠北王一统天下,对在下而言,也未必是件坏事。”   “这……”七皇子属实是被宋青话的这番话给整不会了。他也没想到,自己都把话说到这般田地了,对方竟然还是无动于衷。   “七皇子想留下来,我这里也不缺这点地方。但多余的话,七皇子日后还是不必再说的好。”   宋青远干脆利落地将此事决定下来,随后便吩咐江铎送客,不给对方留一点辩驳的机会。   “殿下,您为何要将七皇子一行人留在漠北?”送走了有些丧气的七皇子,江铎有些疑惑地问道。   难不成是看七皇子年纪小,又境遇凄惨,于是动了恻隐之心?   他倒不是没有这方面的考量,七皇子的遭遇与这具身体的原主也有几分相似,宋青远许是真有些怜惜也说不定。   但这肯定不是主要的原因。   “那你觉得我应当如何?”宋青远不答反问,将话题又抛给了江铎。   “将他交于漠北王,或是赶出去?”江铎有些不太确定地答道。   “他自幼被送到佛寺中修行,就说明不得宏德帝喜爱,母家也没什么势力。这样的人,交给漠北王也没什么用处。”宋青远语气淡淡。   至于后者,那更不可能了。将他赶出去岂不是正好顺了那些人的心意。   对于那些人,他可是有一个算一个地讨厌。   江铎半懂不懂地点头,又问道:“那七皇子后来说的那些呢?”   “南周的皇位?”宋青远转了转手中的茶盏,“现在说这些还早得很,还是之后再说吧。”   说完,宋青远便直起身,伸了个懒腰。   江铎见状,赶紧将他扶了起来,“是小的多嘴了,殿下今日路途劳累,想必疲乏得紧了,还是赶紧休息吧。”   宋青远点了点头,被江铎扶回了寝殿。   其实刚刚有一句话七皇子确实说进了他的心里。   他对谁一统天下不感兴趣,但七皇子的那句话却提醒了他。   连提若是现在便将南周吞并,的确不是什么好事。   现在的漠北,内部权力尚且不稳,若是有了更广阔的土地,未必不会重新掀起一场浩大的内乱。   更重要的是,不论是漠北百姓的生产、生活方式,还是漠北的政治、经济制度,都与南周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同,就这样闯进中原,漠北会不会「水土不服」,也是一个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   作者有话说:   宋青远:心思深沉还欺负小孩儿的反派角色——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若是漠北统一了天下, 会不会成为宋青远心里的元朝还未可知。   虽然这个时代与他所生活的不是同一个世界,对他来说,也不存在什么华夷之辩、民族之争。   但元朝统治下的百姓生活得有多惨, 宋青远还是清楚得很。   虽说连提不一定会让那些事发生在这里,但既然有这种可能,他就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仔细考量。   “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呐!”宋青远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叹着气走进了寝殿内。   ……   江铎本以为宋青远第二日一定得睡到晌午才醒, 却没想到一大早便听见了他在唤自己。   “殿下昨儿个出行累了一天,今天怎么这么早就醒了?”江铎走进来,有些疑惑地问道。   也不怪他会问出这种话, 之前宋青远每次白日里太过操劳辛苦,第二日总要多睡几个时辰的。像今天这样早起还是他第一次见。   “先为我更衣,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宋青远下了床,对江铎说道。   相比于平常,今天的他明显有些兴奋。   “是。”江铎被宋青远的情绪感染,也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服侍着他梳洗更衣后, 就随宋青远一起出了寝殿。   宋青远今日早起不是为了其它, 而是他突然想起,水泥中黏土完全可以用煤渣代替。   虽说这样煤渣水泥的质量肯定不如黏土制出来的水泥, 但供日常使用也足够了。更何况,虽然漠北是缺少黏土, 但矿渣可是多得很。   看着宋青远走的路像是去往校场的方向, 江铎的心里泛起了嘀咕, 难不成殿下今日还打算跟漠北王练武?   但殿下今日穿的是件云纹的蜀锦长袍, 怎么看也不像是去练武的打扮啊?   江铎带着满腹的疑惑, 随宋青远到了校场。   连提显然也没意料到他今日会出现在这里,一个转臂将收了回来,抛给萨合,快步向宋青远走来。   “殿下怎么来了?”连提问道,对方昨日还说骑马太过疲乏,要休息一日。今天却大清早过来了。   “想到了水泥的配比,一时间就睡不着了,赶紧过来寻王上。”   之前他叫士兵们烧制石灰和石膏,士兵已经烧出了不少。再不着手开始制水泥,军营里的院子就要被堆起来的石灰石膏粉末给占满了。   “殿下不是说还缺少黏土吗?”   连提让萨合在旁边的石凳上放了张坐垫,请宋青远坐下。   他之前听宋青远说起水泥一事时,就问过对方要不要叫人从其他地方运一些过来,却被宋青远以成本过高为由给拒绝了。   水泥是建筑材料,长途运输成本过高,还不如不用。   “我今日便是想起这黏土能用煤渣代替,便赶紧过来了。”宋青远一边坐下,一边回答道。   “煤渣?”连提有些惊讶。   这东西漠北可不缺,现在又是冬天,光是去问王庭的百姓要一点,都能得来不少。   只是需要些煤渣,应该用不着宋青远大清早就急匆匆地寻过来吧?   果然,对方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又说道:“除了煤渣,最好还需要一些炼铁后的废渣,这样制成的水泥质量会更好。”   他二人还在自顾自地说着话,全然不知身后的萨合已经惊讶得快要合不拢嘴了。   在漠北,冬天一般都是烧煤炭、柴火、晒干的牲畜粪便这一类东西取暖,但他还从未听过这烧完的残渣还能有什么用处。   殿下来到漠北不过短短数月,但造出来的东西却是萨合想象都想象不到的。   那边萨合还在兀自惊讶,这边连提已经猜到了宋青远此行的目的。   “殿下可是打算把制造水泥的作坊建在冶铁的地方附近?不然除了冬季,也不好寻些矿渣来。”连提一语道破。   冶炼和锻造都是用煤做燃料,既能提供煤渣,也能提供铁石的也只有冶铁的地方了。   果然,宋青远轻轻点了几下头。   铁这种东西,在漠北算是比较敏感的,他也不好主动提起,只能等连提开口。   这点小心思连提怎会看不懂,二人心照不宣地对了个眼神,彼此心里却各有算计。   “这人倒是长了颗七窍玲珑心,事事分寸都把握得极其妥当。”连提心想。   然后他便勾起了唇角,“既如此,本王明日带殿下到具闾山看看?”   漠北质量最好的铁矿就在这具闾山中。   宋青远也没想到连提一出手就是这么大方。这座铁矿也是隶属于漠北王的铁矿之一,开采出的铁石主要是用作兵器冶炼,山里进出都有重兵把守。   他一时间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连提每每如此,他都有一种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的负罪感。   “你看人家对你是多么的真诚,你居然还耍小心眼算计人家,真是太缺德了!”他心里有个小人喋喋不休道。   “不过是造些水泥而已,用不着去具闾山那样重要的地方,运送水泥的人来来往往,难免会给有心之人以可乘之机。”但他还是十分理智地开口道。   不愧是见多识广的小宋总,即使心中的小人已经跳得三尺高了,还能不被对方所诱惑。   他前世在公司时,就见过太多老奸巨猾的资本家了,对他们的阴谋诡计已经了如指掌。   这些老狐狸对自己看重的人,无论是合作伙伴,还是下属亲信,无一不是摆出这副毫不设防的模样,然后骗得对方心甘情愿与他们合作。   他年轻的时候可没少在这方面吃过亏,现在自然是格外机警。   连提见没能如愿打动对方,只好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装傻道:“本王只想着具闾山离王庭最近,却忘了考虑这一点。到底是殿下思虑周全啊。”   宋青远也很贴心地没有戳穿他,假笑道:“王上难免一时疏忽,也是正常。不过既然现下也不急着用水泥,不如就先问百姓收些煤渣将就着。等过几日,王上再派人陪我到附近的矿区,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殿下让本王陪着便是,那些人常年和土石打交道,大多粗鄙愚笨,若是怠慢了殿下可不好。”   连提这话和睁眼说瞎话也没什么差别了。   那些负责开采冶炼铁石的人,哪个不是个顶个的人精,不然也不会被连提派去管理矿场,现在倒变成粗鄙愚笨之人了。   “王上国事繁忙,还是不劳烦……”宋青远开口就要拒绝。   “本王近日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正好陪着殿下,也顺路过去看看他们有没有偷奸耍滑。”他拒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连提打断了。   要是寻常人,连提自然没这个耐心,巡查矿区也轮不到他堂堂一个漠北王来做。   他现在这番举动,纯粹是为了让宋青远给他打个高点的印象分,好为他将来把对方留在漠北做筹谋。   见宋青远不再出言反驳,连提站起身,邀请他与自己一道用早膳。   宋青远也没怎么推辞,就跟着对方走了。   这段时间他几乎每日清晨都会和连提一起练武,久而久之倒也没少到连提那里混口早饭吃。   连他宫里的厨师,都因为早上没什么事儿干而一起约着到街上的卤肉铺去看徒弟了。   偶尔忙不过来,他们还会帮着招呼一下客人。搞得这几日卤肉店的学徒们压力都特别大,连添火的速度都比平日快了不少。   宋青远尚不知卤肉店少年们的烦恼。他吃完早膳后,便去了军营,让士兵们找了些昨日烧炭的矿渣,开始研究起了水泥各种原料的配比。   作者有话说:   啧,狡猾的漠北王。 第56章   等宋青远到了军营时, 士兵们已经将炉灰过筛,拣出了其中的煤渣,堆放在院里。   “殿下, 现在应该怎么做?”一个年轻校尉站在选好的煤渣旁,见他过来,连忙走上前问道。   宋青远弯腰看了看煤渣的情况,筛炉灰的士兵们做事十分认真, 连煤渣表面的浮灰都清理得一干二净。   本来应该再过水清洗一遍的, 但现在水资源珍贵,土法水泥对于原料的要求也没那么高。   既然将士们已经将煤渣清理得这么干净了,宋青远便打算略去这一步, 直接洒水粉化。   烧过的煤渣质地便得松散,即使堆了半个院子, 粉化它们也费不了太多功夫。   不一会儿,将士们便把这些煤渣磨成了有些湿润的粉末。   一阵风略过,推着板车运送煤渣的士兵不禁跟旁边的人感叹道:“幸亏殿下事先叫咱们往上洒了水,不然这煤灰不得吹得到处都是?”   另一个人年纪较长,对宋青远的周全已经习以为常。听见这话, 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 随口道:“殿下做啥事不都是考虑得周周全全的!”   “也是。”那人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将一车煤灰运到了另一间院子里。   这间院子,便是拌水泥的地方了。   石膏的比例是固定的, 每一百斤水泥里有五斤石膏就足够了。熟石膏被磨碎成粉, 又上火翻炒, 逐渐变成了黄灰色。   但煤灰的比例还不确定, 添百分之五十到七十煤灰都是有可能的, 添加的比例会跟着原料的质量以及当地的温度、湿度而调整。   面对这种情况,宋青远也没什么快捷的法子,只能让士兵们按照不同的比例拌成水泥,等到过几日水泥干燥后,再看看情况。   那边士兵们还在忙着和水泥,这边宋青远已经准备给他带来的花椒、茱萸种子选地了。   之前连提要把雪山下的那片土地划给他,他觉得太过浪费,就没有接受。   后来连提又给他指了几块地,让宋青远自己选。今天天气正好,他便打算出城去看看情况。   宋青远骑着马路过卤肉铺子,被店里的几个伙计看到,远远地冲他作了个揖。   “殿下要不要来吃点东西?”其中有个胆大的伙计冲他喊道。   今天的午膳是在军营里和将士们一起随便吃了点,想到下午估计又要在外面待很久,宋青远便索性应了下来,扯着马绳掉头来到了卤肉店门前。   “殿下您先看看想吃点啥,小的去给您拴马。”刚刚那个喊话的伙计见他过来,赶紧从后门绕了出来,给宋青远牵马。   “去吧。”宋青远点了点头,向周围望去。   他路过这里时,便发现卤肉铺子附近发生了不少变化。之前这条街道虽算不上荒凉,但也并不热闹。   不过自从他把肥皂铺和卤肉铺都开在这里后,来买肥皂的、杀了牛羊拿内脏换钱的、还有买些卤味下酒的,街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连带着街上其他店的生意都好了不少。   卤肉铺对面是一家食肆,虽然食物味道不错,但生意并不算好。   不过自从卤肉店开在对面后,他们家的生意便一日好过一日。   原因无它,卤肉铺店面小,卖的东西也单一,宋青远就没有让人设堂食的地方。   顾客们只能买了带回家去吃。但总有离得远的,或是三五个朋友一起外出的,他们便会直接端着卤味到对面的那家食肆去吃。   食肆的老板见了,也很是高兴。在琢磨了几日之后,还烙了杂面饼在店里卖。   热腾腾的饼子又软又香,裹着喷香的卤肉更是十足的美味。   这种吃法一发明出来,不仅是这家食肆,连卤肉铺的生意都更加好了。   宋青远也从小厮嘴里听说了这种吃法,便叫他直接把装着卤味的碗端到了对面的那家食肆里。   他碗里不光有毛肚、卤肝这类寻常卤味,还多了几块吸足了汤汁的豆干。   这些豆干也是前几日宋青远叫人磨了豆子做的。   这个季节用其它的蔬菜做卤味有些奢侈,但卤些豆干豆皮还是不难的。   原本漠北百姓并不怎么喜欢吃这类豆制品,卤豆皮豆干刚摆出来时,并不受顾客欢迎。   但在店中伙计的热情劝说下,他们还是买了几块尝鲜。   没想到吃了一次后,众人便彻底爱上了这味道鲜美的卤豆干。   现在的卤豆干,要是来得晚些,还有可能面临卖完了的现状。   宋青远让店小二上了几张杂面饼,试了试包着卤味的吃法。   刚出锅的杂面饼冒着热气,裹上了酱色的蹄筋。   蹄筋炖得刚好,在软烂和劲道之间找到了一个完美的中间值。外层的面饼更是柔软可口,还有着浓浓的谷香气。   连宋青远这样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都食遍美味的人都忍不住赞叹,更别提普通的百姓吃到时,该是如何的满意。   怪不得这家食肆宾客盈门,十分受欢迎。宋青远咬着包饼,默默地想。   在吃完了卤味包饼后,他便骑着马里开了这里。   城门口早有负责管理土地的官员在等着宋青远,见他过来,连忙迎了上去。   这几个人待宋青远极为热情,连他身下的马,都被这份过头的热情给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自宋青远把榨油剩的豆粕加了水发酵后,那些人便听说了这些东西能做成肥料浇地的消息。   更要紧的是,他们前几日还听人说,殿下还打算在开春后,就修建水渠,引水灌溉农田。   在得知这样的消息后,试问谁能保持冷静呢?   他们几个人在昨日接到王上的命令后,经历了和其余的几位同僚的几番激烈争夺,才得到了今日随行的机会。   宋青远见状,摸了摸马的鬃毛作为安抚,带着几个异常兴奋地官员出了王庭。   连提给宋青远指的几块土地,他看了后都觉得有些大材小用。   但几个官吏都劝他可以在农田的最外围种香料,不会影响里面种植作物,宋青远想了想便同意了。   几番商讨,终于划分好了种植几种香料的地方。   临走前,宋青远突然问道:“现在百姓用来耕种的农具都有哪些?”   其中一人没太反应过来,刚嘀咕了一句「不就那几种」时,就被站在他身后的上司给狠狠踹了一脚。   “蠢笨的东西!”上司低声骂了他一句,赶紧推开身前的人走上前去。   路过他时还不忘回头瞪了一眼。   刚刚还像一副煞神模样的上司转眼就对着宋青远笑得露出了八颗牙齿,热情洋溢地给宋青远描述着百姓现在主要使用的工具。   下属揉着屁股,扭头向旁边的同僚咨询自己被踹的原因。   “要我是大人,我也得踹你。”同僚低声道:“殿下既然如此发问,就一定是对农具有什么见解,说不定还能改良一下现在咱们用的农具,你那么说,大人不揍你揍谁?”   同僚一脸看笨蛋的眼神让他一时间有些心虚。   他挠了挠头,有些不知所措地问道:“那我刚刚那么说,殿下会不会生气啊?”   殿下一气之下,会不会不给百姓们改良农具啊   同僚看了一眼相谈甚欢的二人,小幅度地冲他摆了摆手,道:“应当不会。”   “那就好,那就好。”他松了一口气,竖起耳朵听着前面的谈话。   宋青远通过对面人的描述,对漠北百姓使用的农具逐渐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不得不说,在种田方面,漠北人民比起中原人来还是差得远了。   不仅耕种方式不合理,连使用的农具都比南周落后了几十年。   宋青远觉得现在土地贫瘠、盐碱板结的问题,起码有一半是人为原因导致的。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种田本就不是漠北人擅长的事。再加上南周一直以来都把控着这方面的知识,又寄希望于用粮食遏制漠北,出现现在的局面也是理所应当的。   宋青远叹了口气,打量着面前的土地,在心中回忆着各式各样的农具里有没有适合漠北的。   不过有了图纸还不够,还得有铁匠打造才行。   在现下,铁是官营的生意,铁匠也自然不是他想要就能有的人。   宋青远带到漠北的工匠里,包含了各种各样的类型,可唯有铁匠是他寻不来的。   不过还好,漠北也不缺会打铁的匠人。等他今天回去后,就去问连提借几个人来。   天色也不早了,今天出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宋青远便带着几个人回了王庭。   这几个人还要回衙内,把用来种植香料的地方记录下来。   作者有话说:   小宋总:缺人了就去问连提要。   计划通√   ——-   宝们端午安康!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宋青远和他们在街上分道扬镳, 路过卤肉铺时,还不忘给每人都打包了一份卤味和卷饼。   回了王宫,发觉时间已经有些晚了, 他便打算等明日再和连提商议铁匠一事。   不过今天倒是可以把农具的图纸给画出来。   对于农具,宋青远其实了解的也并算不多。   他前后两世都没种过田,对农具的了解只局限于前世在研究院时,翻阅过的几本古籍, 对里面的内容也还记得八九不离十罢了。   但书上的这些农具到底适不适合漠北的土地, 宋青远自己也不太清楚。   不过还好今天随行的官员都是对耕种方面有所了解的人,应该也能为他参谋一二。   农器不止有整地的工具,播种、收割的器具也包含在内。   其中当然也有一部分身兼数职的选手, 比如锄头不仅可以用来翻地,也是除草的一把好手。   考虑到自己也只是个门外汉, 宋青远便打算先只琢磨整地的工具。   播种和收割都可以用人力代替,自然不如前者的用处大。再加上铁的成本也不低,等将来条件允许后,再做打算也不迟。   但光整地的工具,就有犁、耙、锄、耢、锹、铲等十几种器械, 还不算犁又有许多不同的的样式。   宋青远先把看一眼就知道不适用的农具给剔除出去, 剩下的工具也不一定全都合适。   最后宋青远思考了好一阵,又结合了随行的官员今天的描述, 才大致选出了几种和漠北现有的农具相似的器具。   这样就可以在百姓原有的农具上进行改进,还能降低些成本。   对于犁具, 不管是宋青远还是其他现代人, 第一个想到的一定是在唐朝就出现的曲辕犁。   曲辕犁的好处谁都知道, 相比于之前的各类耕犁, 它不仅犁架操作更加灵活, 可以掉头转弯,而且还节省了许多人力和畜力。   但现在的漠北别说曲辕犁,连直辕犁都没有达到普及。   宋青远叹了口气,要想让百姓用得上曲辕犁,估计又得花不少钱。   不过好在曲辕犁的优点也是实打实的。   宋青远削了支炭笔,开始在纸上勾画曲辕犁的图样。   曲辕犁也有长短之分,短曲辕犁想比于长曲辕犁,要更加的轻便。他现在画的就正是短曲辕犁。   又过了半个时辰,宋青远终于画完了图纸。   他随手取过镇纸压住,熄了灯,揉着有些酸疼的脖颈出了书房。   许多人都见过资料上的曲辕犁图解,但如果他们看到压在白玉镇纸下的纸张,就会惊讶地发现:宋青远画的竟然与文献上的图样分毫不差。   但可惜的是,整个大陆也只有宋青远这一个穿越者。   于是这张图纸只能静静地躺在桌上,与洒进来的月辉诉说着自己的故事。   ……   第二日宋青远去和连提商议铁匠一事时,还不忘顺利成章地又蹭了一顿早膳。   刚吃过早膳回了自己殿内,宋青远便听下人通传说有官吏到了。   这些官吏正是昨日随宋青远视察土地的几人。   他们被宋青远特意叫过来,就是为了给他画出的农具提些意见。   毕竟这些农具都是他照着前世看过的资料画的,适不适合漠北还不好说。   “殿下,博彦大人到了。”江铎弯腰禀报。   宋青远站起身,吩咐道:“带博彦大人到书房等我吧。”   他昨天画的图纸都在书房里放着。   江铎出去后,宋青远先去换了件衣服,才带着人到了书房。   “殿下。”   他一进门,坐在榻上的博彦几人便立马站了起来,向宋青远看去。   宋青远也没和他们客套,径直把江铎昨日收起来的图纸拿了出来,递给了众人。   书房顿时安静下来。   几个人都皱着眉头端详着自己手中薄纸。过了许久,才开始扭过头去,与身旁的人窃窃私语开来。   博彦是这几人里最为精通农事的,但即使是他,第一眼时也没弄懂图上画的东西。   他只能勉强认出这是一架犁车,但不管是结构还是样式,都与他所熟悉的犁具不同。   好在宋青远在每一个部件旁边都标注了详细的解释,他才不至于看得毫无头绪。   “殿下,这犁真的能行吗?”   许久,书房中才想起博彦迟疑的声音。   倒不是他不相信宋青远,只是纸上所画的犁具,是在是博彦闻所未闻的新鲜玩意儿。   这也不能怪他,宋青远长叹了一口气。   他也是今天问询身边的漠北侍从才知道,现在的漠北即使是最好的犁具,都是一个极为简陋的造型。   除了有犁头和扶手以外,几乎和原始的农具差不了多少。   原本他还想着让这些人过来给曲辕犁提点意见,结果他们连曲辕犁的原理都搞不清楚。   宋青远只好把他们几个人都招到自己身边,给他们在纸上画出了曲辕犁的详细图解,仔仔细细地把每个零部件都讲了一遍。   好在这几个人都不算笨,宋青远大致讲了一会儿后,对方就了解了曲辕犁的构造和原理,没让他的辛苦白费。   看来靠他们改进曲辕犁是没戏了。   宋青远只能先叫人做出一架出来,等到实际下地看看情况后,再做修改。   好在剩下的几个农具都不算复杂,几个人没用宋青远讲解就弄明白了。   他画出的这几样都是可以配套使用的工具。   现在百姓们用来整地的耙大多是单梁,宋青远昨日便在这个基础上设计出了一个双梁耙。   耙的左右两边各有一根前梢弯曲的木辕,穿了两根木钉,系上绳索后就可以用牛拉木耙。   与耙相配合的是可以平田覆土的耢,以及可以捣碎土块的木榔头。他之前见过的田地大多有些板结,不够疏松,而这些工具正适合用来松土平田。   “殿下,您是怎么想到这些工具的啊?”博彦面露崇拜。   他看得出来,这几样农具虽然都能在百姓手中找到相似的替代,但却远远不如宋青远图纸上的农具好用省力。   宋青远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他一个燕云三殿下为何如此熟悉耕种,只好摆出一副淡然的模样,简单说了句是受到书里的启发。   他总不能说这些农具都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宋青远这话也算不得欺骗,这些图纸可不就是从书上得来的?   只不过是现在没有的书罢了。   博彦临走前,还不忘再三询问那样式新奇的曲辕犁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做出来。   在得到宋青远「造出来后马上告知他」的承诺后,博彦才带着图纸兴高采烈地离开。   博彦走后,宋青远便叫人把图纸送到木匠坊。   连提给他派过来的铁匠,也一并领了相应的图纸,开始打制曲辕犁的铁部件。   解决了农具一事后,宋青远便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水泥上。   凝固水泥时,他选择了最费时的阴干。因为阴干需要时不时地往上洒水,所以需要的时间也就多了些。   但阴干能保证表面不开裂,凝固后的水泥硬度也最高。   宋青远思虑再三,还是选择了多费些时间来保证水泥的质量。   不过好在浇筑水泥的地方就在烧制石灰石的隔壁。   隔壁每天生着火,这边的温度自然也就低不了。不过几日,不同比例的几种水泥便相继干透了。   确定了最适合建筑的水泥配比后,宋青远便命人去城中百姓家里收些煤渣回来。   虽然他与连提商议后决定将水泥厂建在提炼铁矿石的附近,但等水泥场建成,也需要一些时日。   在这之前,宋青远便打算先问百姓收些煤渣,制成的水泥刚好可以在军营附近新搭几间院子。   这样还能给百姓也添点收入。   建成的院子宋青远打算用作制造肥皂的工坊。   现在制作肥皂的匠人主要还是他之前从城中雇来的没有营生的百姓。   这些人中大多是些没有收入来源的中年妇人,让她们一直在军营里做工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   于是这几天的王庭中,街头巷尾间便突然传出了一个消息,说是可以拿家中的烧剩的煤渣去军营里换粮食。   两担子煤渣就可以换半升粟米。若是将其清洗干净,还能再加半升。   虽然这一升粟米不算多,但煤渣对百姓来说,可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现在竟然能拿来换粮,不管多少,都是一件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冬天里百姓也都清闲,没什么营生可做。听到这个消息后便叫来一家老小,一起把家里的烧完的煤灰都收集起来,捡出煤渣,清理干净。再派家中的男郎挑去军营里换粮。   那些开酒楼饭馆的,每日里更是有许多煤灰产出。只不过他们顾不上挑拣,便直接把收起来的煤灰一并卖给别人,还省了倒去城外的麻烦。   那些家中烧不起煤炭,用晒干的牲畜粪便和木头取暖的人,便接了这个营生,每日倒也能赚个辛苦钱。   ……   今天,苏布丹刚挑了两担煤渣打算去军营换粟米,走到城门口时,竟然看到了自家邻居元林。   元林肩上也挑着两担煤渣,显然是也要去军营的。   正当他打算叫住元林时,对方也看见了自己。   两人便招呼着,一起结伴向军营处走去。   “你说,咱们殿下要这些脏兮兮的煤渣做甚?”元林开口问道。   路上无聊,他二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你咋知道是殿下要的?”苏布丹一听对方这话,立马抓住了重点。   “嗐,肯定是殿下啊。”元林给了他一个眼神,“你想想,若是人家要这煤渣没用,肯定不会白用粮食来换。人又不傻,拿这些煤渣肯定是有其他用处的,不过咱们想不到罢了。”   元林扶了扶肩上的扁担,继续说道:“我觉得啊,能让煤渣发挥用处的就是殿下了。其他人……指定不行。”   苏布丹听了这话,果然深信不疑,“你说的有理,除了殿下,其他人哪能有这本事。”   不仅是他们,其他百姓也都是同样的想法。   大家都对这煤渣的用处产生了巨大的好奇。   城中甚至还传出了宋青远会拿煤渣「点石成金」这样离谱的谣言。   军营前,许多挑着担子的百姓都在换粮时跟称米的将士询问着此事。   要在平常,他们指定是不敢和这些披坚执锐的将士打听消息的,但架不住实在是太过好奇,于是各个儿的胆子都大了起来。   不过这个负责换粮的将士也是个人精,不管是谁过来、怎么拐着弯打听,他都是一脸笑嘻嘻地打着哈哈,人们从他嘴里根本套不出一句有用的话来。   作者有话说:   关于曲辕犁的好处,参考了百度百科「曲辕犁」。   负责换粮的士兵:敷衍学大师,在后世指定得是个售后部门的人才。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军营中, 前段时间已经开始稳步生产着水泥了。   “你要看管好营中的将士们,让他们一定要对水泥的配方和制造方式严加保密,切不可出半点差错。”   宫殿内, 连提正对着一个将领打扮的人吩咐道。   “属下明白。”站在高阶下的人一脸严肃,忙不迭地答应道。   那人走了之后,邬齐那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他看着对方匆匆离去的背影,有些迟疑地开口道:“王上您觉得, 这个水泥真的能不泄露出去吗?”   连提看了一眼面露忧色的邬齐那, 没有开口,但他的眼神已经把意思表达得一清二楚了。   这是他的亲军,如果他对军队连这点把控能力都没有的话, 早不知道死了多少遍了。   邬齐那叹了一口气,仍皱着眉头,“殿下前几日用水泥和砂石混在一起砌了堵墙,我昨天去看了。王上您知道吗?那堵墙当真算得上是坚不可摧啊……”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连提语气淡淡。   “王上!”邬齐那绕到连提面前,忧心忡忡地说道:“您难道没有考虑过吗?先且不提殿下的身份还是燕云的王子,若是南周用这法子修砌城墙, 咱们将来再想攻打南周, 那可是不知要多费多少辛苦了啊!”   连提挥手把围在他身边团团转的邬齐那赶到一边,反问道:“你觉得宋青远是突然想到这制造水泥的法子的吗?”   “当然……不是。”   邬齐那自然知道连提话里的意思。   无非就是宋青远既然早就知道水泥的制造方法, 当初没有在南周或是燕云时说出来,现在自然也不可能这样做。   但事事皆有万一。   邬齐那叹了口气, 他觉得王上对于宋青远实在是太过信任了, 他不由地开口道:“可是在南周时, 那造纸的法子不也是殿下所教给念慈大师的吗?”   其他人不知道这件事, 但他们可是清楚的很。   南周的会京城内在这段时间里突然多了好几家造纸坊, 生产出的纸定价只有市面上纸价的三分之一。   此事一出,那些纸商背后的家族都急着要打压这几个作坊,但仔细一查却发现这些纸坊都是大相国寺的产业。   大相国寺的念慈大师是受到宏德帝青睐的高僧,即使是他们其中的大家族也要忌惮三分。   不仅如此,这番举动也得到了许多大儒学子的赞扬。   他们若是在此时打压这些纸坊,就要遭受到整个南周的读书人的唾骂。连累自己的生意不说,更会损害到家族的声誉。   无奈,这些人只好把自家工坊生产出的纸都按照这个价格来售卖。   不仅如此,邬齐那还听说大相国寺放出消息来,说凡是在他们名下的造纸坊做工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能在约定的年限结束后,带着造纸技术离开纸坊。   现在会京城中的纸价已经降了一大半,若是这个举措能施行下去,不出三年,整个南周的纸价就会降到一个不敢想象的地步。   而且原本那些在造纸坊中终生不得离开的工匠,也会因为造纸这门技术的广泛传播而重获自由。   要说对宏德帝的厌恶,他和连提都远远比不上宋青远。   但也正是这样一个对宏德帝厌恶至极的人一手促成了南周的造纸业的现状。   光这件事,就让邬齐那不敢全然相信宋青远。   连提当然知道邬齐那的顾虑,但这些人对于宋青远的了解还是不够深刻。   “宋青远来漠北已有数月,这数月来,他可做过一件不利于我漠北的事?”连提开口,打断了邬齐那正准备说出口的劝诫。   “那……确实是没有。”邬齐那果然闭上了嘴。   不仅没有,宋青远在漠北的这段时间里做的事情无一不是对漠北百姓大有裨益的好事。   “既如此,你又为何会担心他会对漠北不利?”连提转身坐到了王座上,居高临下地看向邬齐那。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邬齐那不知道如何描述自己心里的想法,急得直挠头。   若是宋青远在此处的话,就能很轻松地明白邬齐那想表达的意思。   他自然不会做对漠北不利的事,但他却有可能做出对南周或是燕云有利的事来。   这在邬齐那等人的眼里,于资敌无异。   “你先下去吧。”连提摆了摆手,在邬齐那不情不愿地眼神中,目送对方退下。   不仅是邬齐那,他身边许多人都向他提起过这件事。连提叹了口气,将桌上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只是他们似乎都忘了一件事,宋青远是没有任何义务要这样不留余力地帮助漠北的。   他是漠北的王,坐上这个王位就有责任让他的百姓过上更好的生活。邬齐那是齐格部落的少主,他也有义务为自己的部落谋求利益。   但宋青远不同,他对于漠北是不需要背负任何责任的。   诚然他是在对方陷入困境时给了他一个庇佑,一个容身之处。   但在连提看来,以宋青远的能力,即使是没有他的帮助,对方也未必不能闯出一片天地来。   他们的合作,从一开始就是他连提站了便宜。   连提心里也很清楚宋青远会选择与他合作的原因。   对方所做的这一切,不是为了任何一方的利益,而是为了无数普通百姓。   如今他能作为回报为宋青远做的,也只有给他提供一个没有干扰、完全自由的环境供他施展自己的才华了。   刚刚属下前来回话时,连提就将殿内侍奉的人都撤了下去。   现在的殿内除了连提以外再无他人。   他就这样静静地在王座上坐了许久后,才缓缓起身离开。   今天他还和宋青远约定好一起去附近的几个铁矿看看,可不能在这里继续瞎耗着时间。   ……   “听说王上在军营里下了死命令,说严禁任何人将制造水泥的事情泄露出去。”   在去往矿山的路上,宋青远骑着马,语气悠闲地问起此事。   连提吩咐这件事时就没有避讳着宋青远,现下更是没有隐瞒的必要,于是他很直接地应了下来。   宋青远见他点头,看了对方一眼,不咸不淡地开口道:“王上这是在借机给在下提个醒吗?”   “提醒什么?”连提故意装傻。   “您可别装了。”宋青远扯了扯马绳,让身下的马离连提远了点,“王上不就是担心制造水泥的方法传到南周或是燕云,会帮助到他们修建防御工事吗?”   连提啧了一声,“本王可没有那种意思。本王只是觉得若是水泥一事传出去,定会有无数人盯上殿下,殿下好不容易才过几天安生日子,可别因为水泥再招来无数不必要的麻烦。”   “行!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在这儿给王上道歉。”   宋青远刚路过一排树时,顺手折了一根树枝,此时正拿在手里随便把玩着。   听了连提的解释,他也没什么别的反应,所谓的道歉更是透着一股子的敷衍。   “殿下今天对本王的态度,好像随意了很多。”连提状似不经意地突然感叹了一句。   “王上莫不是觉得在下对您不够恭谨了?”宋青远现在正忙着给树枝打结,闻言头都没抬地回了连提一句。   连提轻笑出声,本来打算摇头,却看见宋青远的目光根本不在自己身上,于是又开口道:“本王并非那个意思。殿下现在这样的态度就很好。”   宋青远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他之前在王庭的街上瞎逛考察民情时,曾顺手买过一只草编的兔子。   回去后,他便因为好奇,把那只兔子拆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了一截的草棍儿。   刚刚他路过那几棵树时,看见树上的枝条与那只可怜的兔子拆出来的草枝长得很是相似,便折了一枝下来。   结果别说是编个小兔子了,连打个结都十分费劲。   被树枝折腾得有些不耐烦的宋青远索性把它给扔到了路边,聚精会神地赶起路来。   他们要去的第一座矿山离王庭不远,天色刚暗,两人便到达了山下的哨卡。   负责迎接他们的是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管事。管事一见到连提,就恭恭谨谨地将他俩领到了营地内。   宋青远和连提被安排在了一个院子里。   院子不大,两人的住处便挨在了一起,中间只隔了一堵墙。   这两间房都是坐北朝南的正房。   本来按照规矩,宋青远应当住在另一侧的厢房里。   但想起刚刚在赶路时连提说的话,他便心安理得地住进了正房。   既然对方都说了让他不必太过恭谨,随意一点,他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有采光好、供暖足的正房可以住,他傻了才主动去睡厢房。   ……   第二日,宋青远便在连提的带领下,到矿区中逛了一圈。   开采出的矿石先被人运出山,再拉到冶炼的地方加工成原始的生铁。随后还要被送去继续加工精炼,才能被用来锻造铁器。   “从这里冶炼出来的铁,一部分直接运往王庭,供百姓日常生活使用。另一部分则是被运去了那边等待进一步加工。”连提站在高处,指着下面的一小片建筑解释道。   “加工成兵器吗?”宋青远顺着连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从这个地方刚好可以看到锻造时燃烧煤炭冒出的青烟,以及来来往往忙碌的人群。   “对,你想到兵器库去看看吗?”连提从站着的石头上跳下来,询问道。   “那就去看看吧。”宋青远点了点头。   这个地方与其说是武器库,倒不如说是一个人工开凿出的山洞,洞门口还有重兵把守。   领头的人显然是认识连提,行了个军礼后就退到了一边。   连提问对方要了一盏油灯,带着宋青远走了进去。   洞里缺少采光,又黑又冷,倒确实是个存放兵器的好地方。   在油灯的照射下,宋青远终于看清了里面的景象。   无数泛着寒光的兵器依次摆放,宋青远走进去,认真地研究了一下武器的样式,回过头对连提问道:“这些都是给骑兵配置的兵器吗?”   连提在烛火的光亮中挑了挑眉,棱角分明的脸有一半隐藏在暗处,莫名有些凶狠。   “正是,不过殿下是怎么知道的?”   他一开口,眉眼中的锋利就仿佛是错觉一般消散了。   连提的语气中有好奇,有惊讶,还有那么一点或许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别样的温柔和纵容。   “猜的。”宋青远放下手中的兵器,极其敷衍地回了一句。   连提就跟在他身后,默默地为他举着灯,看着他在这边看一眼,在那边摸一下。   许久,宋青远终于参观完毕。   两人出了山洞,宋青远突然开口道:“王上知不知道有一种专门克制骑兵的兵器?”   连提有些疑惑地「嗯?」了一声,看向对方。   宋青远一边比划一边描述道:“这种刀的刀柄和刀身几乎一样长,总长约一丈,重约十几斤,两边开刃,斩马时非常方便。”   他说完,还不忘朝连提挑了挑眉,有种刻意在对方擅长的领域挑衅的意思。   “殿下您说的这种刀倒是非常稀奇,若是步兵所持,还真能牵制住骑军,但是……”   连提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刚才小小的挑衅显然是没有起到作用。   “但是什么?”刚刚他不过一时兴起,连提会不会有所反应对他来说反而不那么重要。   “殿下所说的这种刀,锻造起来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锻造难度也高,很难大规模普及。而且,”连提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刀身有半丈长,又重十几斤,能挥舞自如也是件难事。”   “有道理。”宋青远啧了一声。   他刚刚描述的这把刀在后世的一些电影里也有出现,被叫做「岳飞刀」,其实样式差不多就是唐朝时的陌刀。   在盛唐时期,士兵们就是靠着这样一把利刃,在与突厥强大的骑兵中大杀四方的。   不过在后来,陌刀也的确是因为连提所说的那些原因,逐渐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在军事和国力最为强盛的盛唐时期,都无法将陌刀在军队中普及,更别提之后的时代了。   宋青远想了想,非常无奈地承认了对方说法的正确性。   连提笑了笑,带着他离开了此处。   宋青远在昨日就已经决定下来,就把水泥厂开在这里,但具体的位置还没有选好。   矿山的管事今天指了几个适合的地方给他们,他们今天就是要在其中选出去最合适的一处来。   刚走出兵器库,连提就给宋青远递过了一条细长的树枝。   宋青远有些疑惑地接了过来,用眼神询问着连提的用意。   “殿下昨日想找的难道不是这种枝条?”连提笑道。   宋青远没想到自己昨天在路上的一举一动都被对方看在了眼里,而且还是玩树枝这种幼稚的行为,一时间有些羞赧地抿了抿嘴唇。   连提倒是不甚在意。他也是余光无意中瞥见的树枝,又想起宋青远昨天的举动,就顺手给他折了一枝。   “这个与殿下昨天折的那种树枝长得很像,但却不是同一种植物,这个也更柔软一点。”连提一本正经地给宋青远科普。   但即使找对了原材料,以宋青远的动手能力,还是编不出一个小玩意儿来。   连提盯着宋青远修长的双手看了好一阵,才伸手把那根饱受蹂躏的枝条解救了出来,他开口道:“殿下还是别难为它了,等会儿本王给殿下编一个吧。”   “哦。”宋青远很听话地点了点头,不再纠结草编一事。   作者有话说:   小宋总:精力旺盛但是动手能力极差的好奇宝宝。   刀的样式参考百度百科「陌刀」 第59章   确定了水泥厂的位置后, 宋青远便打算连夜赶回王庭。   这几日的气温已经逐渐开始升起来了,即使是夜里行路,也不会太过寒冷。   连提本来打算在这里休息一晚, 第二日再走,却遭到了宋青远的强烈反对。   眼看着春天就要到了,改良土壤的准备工作还没有做完,他现在忙得分身乏术, 哪里还有时间在这里再耽搁一日。   宋青远心里记挂着曲辕犁的进展, 即使是赶路,也在心里担心着它能不能适配漠北的土地。   结果他刚一抬头,就看到了连提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马上吹口哨, 顿时被气得气不打一处来。   连提作为漠北的君王,把全部的事都丢给他做, 自己却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   更过分的是,前几天有大臣问他春耕的事,他竟然直接打发对方来找自己。   宋青远现在真想摇着连提的肩膀质问一下对方:到底你是漠北王还是我是漠北王啊?   他想了想,顿时心生一计。   宋青远清了清嗓子,对连提说道:“这几日我要忙着农田的事, 暂时顾不上修建房舍那边, 不知王上有没有空,帮在下看着些进度?”   连提正盯着空中盘旋的一只鹰走神, 思考自己要不要拉弓把这只跟了他们一路的小畜生给射下来。   听到宋青远的声音时,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话里的意思。   对方这是嫌自己太闲了?   不过他也不想这样的啊, 自己之前已经答应了宋青远, 在今年冬天不开战。   王庭最近没什么大事发生, 各个部落也有他们的首领在管着, 不打仗他自然就无事可做了。   至于前几日他为何把负责农政的大臣打发给宋青远……   这件事他也是有认真考量过的。   眼看着宋青远一直在忙着土地的事, 若是自己随意下达政策,影响了对方的计划怎么办?   综上所述,他真的不是在偷懒,只是单纯的确实没什么事情可做而已。   “行啊。”在明白宋青远话话里未尽的意思后,连提迅速地答应下来。   “殿下还有什么需要本王做的吗?”不仅回答果断,还要主动询问。   对待有才干还热衷于工作的合作伙伴,当然要顺着对方的心意,做到有求必应了。   在连提思考的这几秒内,那只幸运之鹰早就死里逃生,从连提的视线里消失了。   连提只好颇感遗憾地收回了搭在弓上蠢蠢欲动的左手。   鉴于连提态度良好的表现,宋青远心里憋着的那口气终于顺了下来。   于是他心情愉悦地驾着马回了王庭,立马投入到了火热的土壤改良大业中。   王庭附近的耕地会变成现在的这幅样子,不合理的灌溉和耕种方式占了很重的原因。   这片耕地不仅有从狼神雪山里流出的河流流过,附近还有大片的牛轭湖。   按理来说,应该是很适合耕种的土地才是。   但不合理的灌溉方式让土壤的盐碱化越来越严重,不合理的耕种也让土地更加的贫瘠。   好在大部分的耕地还没发展到最严峻的地步,努努力还能恢复过来。   但要是就按照现在这样的情况发展,再过上百十年,哪怕没有南周,光靠这些逐年退化的土地,漠北也能把自己玩死。   ……   “曲辕犁造的怎么样了?”宋青远一回来,就向属下打听着木匠坊的情况。   铁匠早在前几日,就将制造曲辕犁所需要的部件给打造出来了,只是木匠那边还迟迟没有搞定。   “应该后日就能造好,木匠们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器械,多琢磨了一些时日。”属下将那边的情况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宋青远。   他知道宋青远在意这曲辕犁,自己便每天好几次地盯着木匠们的进度。   “行。”宋青远点了点头,“造好后立马通知我。”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他一边听着属下汇报着这几日其他工作的进度,一边思考着曲辕犁的生产一事。   漠北工匠的数量还是太少了,若是仅靠他带来的工匠还有王庭里的木匠,这曲辕犁不知道要生产到什么时候去。   怕是春天都过了曲辕犁也生产不够数量。   他之前计划着在王庭开一个工匠学校,现在看来,这个计划必须要提前了。   “这样,”宋青远打断了部下。“其他的事你暂且先放一放。你先去让人在木匠坊门前贴一张招募学徒的告示,选一些性格稳重踏实、肯学习的年轻人出来,让他们暂且跟着坊中的木匠学习。”   “属下现在就去办。”   “等等!”   宋青远叫住了要领命告辞的属下,补充道:“记得把各方面的待遇也都写清楚,包括之后要进学校学习的事。”   “不仅如此,坊中的木匠你也要和他们解释清楚。我之前和他们提过开办学校的事,他们应该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之前宋青远在和他们商议开办学校的事时,便同他们「约法三章」,要求他们不得藏私,不得恃才自傲,要与同伴积极交流互相学习。   相应的,他也会为他们招收学生,帮他们著书立说,待遇也会有所提高。   在这个时代,名声还是很被人看重的,像宋青远这样全然不在乎别人看法的还是极少数。   对于这些工匠来说,让他们教授学生,著书立说,提高社会地位,赢得别人的尊敬,甚至比给他们金银钱财对他们还要有吸引力。   “那殿下,修筑房舍的事情要怎么办呢?”属下刚要离开,又想起了水泥一事的安排宋青远还没说,赶紧退了回来,询问道。   这次修建房屋,宋青远打算用硬木片代替钢筋,水泥混合砂石浇筑而成。   这样做的成本当然要比用砖石砌墙的成本要高,但相应的也更结实。   好在制造水泥的原料都不需要花什么钱,也降低了一些成本。   唯一的难度便是这水泥是个新鲜玩意儿,所有人也都不熟悉种修建房屋的方法,前几天都是在宋青远在场的情况下,经他的指挥工匠们才敢动手的。   现在宋青远要去忙曲辕犁的事情,修筑房子的工匠心里难免都有些没底气。   “这个你不用担心,修筑房屋一事,我已经交给漠北王了,他会安排好的。”宋青远解释道。   属下愣在了原地,许久才迟疑地开口道:“殿下……这样安排合适吗?”   “怎么了?”宋青远淡定地问道。   “这……”属下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才尽量委婉地将自己的顾虑说出口。   “漠北王从来没派人过问过此事,想来对如何建筑房屋也不甚了解,若是将此事交予漠北王负责,会不会……不太妥当啊?”   属下担忧的表情,就差把「漠北王是外行,指导不了此事」这几个大字写在自己脸上了。   其实凭心而论,他还是更像让宋青远负责此事,但他也知道对方实在在是忙不过来。   但若是将此事交给漠北王,他又有点放心不过。   宋青远看着对方想说连提的坏话但又不敢说,于是变得十分纠结的表情,失笑道:“你大可放心地把此事交给漠北王。”   他在从矿山回王庭的路上,已经将浇筑水泥方方面面的注意事项都和连提说过一遍了。   他差点把嘴皮子都要磨破了,连提要是还能给他整出问题,这个智商也别做什么漠北王,出门左转自挂东南枝得了。   “那属下先告退了。”见宋青远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也只好将信将疑地告辞离开。   ……   后日一大早,宋青远便再次鸽了连提的练武之约,起身赶往郊外的一块农田。   今天是第一把曲辕犁制造完毕的日子,不仅是宋青远,博彦等人也一大早便到了约定的地点。   他们几人站在田垄上,看着耕牛拉着曲辕犁,在农田里一轮一轮地犁着地。   除了握着犁把的农夫以外,犁架旁边还跟着一个长身鹤立的年轻男子。   “放轻松些,将来你可是要拿他耕田的,总这么紧张那还像话?”   看到农夫紧紧攥着犁把,指头都快发白了,年轻男子赶忙出声安慰道。   对方声音和煦,仿佛林间清风,空中行云,农夫下意识地便放松下来,扶着犁稍把犁推到了农田的另一边。   在对方的指导下,他手中的犁顺畅地转了个弯儿,开始耕着另一片田。   一块地很快便被耕完,农人放下了手中的犁,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询问道:“小人刚刚耕的有啥差错没有?”   “你做的很好。”身旁的人面露赞扬,又给他详细讲解了一边不同部位的作用。   若是把犁评推下去,下面的犁建便会指向下方,耕地时自然就深,若是想要浅耕,就将犁评稍稍抬起些来。   而下面的犁壁不仅能碎土,还能把翻出的泥土推到两侧,减少阻力。   一块田耕完,农人牵着牛站到一侧,博彦几人却早就迫不及待地了跳下来,检查着地里的情况。   “这曲辕犁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方便啊!这么一块田不过片刻便耕完了。”其中一人感叹道。   另一人则是更关心曲辕犁的效果。他蹲下身,抓了一把土在手里揉搓,也称赞道:“不仅如此,你看这耕过的土地,大的土块也基本都被粉碎了。”   “你们都忽略了另一点了!你看那边耕过的地方,更是不重不漏,十分均匀。”   众人听了这话,齐刷刷地抬起头望去。   这一整块地果然都十分平整,比之前同样耕过的地不知道要好了多少。   “殿下,这曲辕犁真是太厉害了。”博彦赶紧凑到了宋青远身边。   刚刚指导农夫耕地的那人,正是一大早就赶过来的宋青远。   作者有话说:   逐渐变成了整天无所事事的废物老板和他工作狂合伙人的故事——   来源于百度百科。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你们觉得还有哪里有问题吗?”宋青远朝众人走来, 开口问道。   谁有问题?曲辕犁吗?   众人面面相觑。   这么厉害的器具,它们如果还能挑出毛病来,那有问题的估计就是他们了。   宋青远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 大家都底气不足地低下了脑袋。   只有站在宋青远身后的博彦还没反应过来,猝不及防地与他四目相对。   博彦喏喏地问了一句:“殿下,您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我有什么问题,是我想让你们给我提点问题!   宋青远单手扶额, 自觉再问这些已经成为了曲辕犁脑残粉的人也不会得到结果, 只得背着手,独自一人转身去观察地里的情况。   他离开的背影莫名有些凄凉,但身后的众人却顾不上这一点, 一股脑地冲向了曲辕犁。   他们像在围观什么奇珍异宝一样,围着它打转。   好一副过河拆桥、得鱼忘筌、鸟尽弓藏的丑恶嘴脸!   不过好在这些人过了那个兴奋劲儿后, 就记起了到底谁才是真正值得敬佩的、造出了曲辕犁的不世高手,连忙关心起了宋青远的状况。   作为一个百分之百童叟无欺的古人,他们不知道宋青远忧虑的点在哪,自然没法感同身受。   但其实,宋青远自己也不知道他的担忧有没有道理。   曲辕犁又称江东犁, 按理来说应该是和江东的土地更适配才是。   但江东一般是指长江下游的地带, 和漠北的气候条件那是天差地别。   因此,他总觉得把曲辕犁原封不动地搬到漠北这片土地上后, 曲辕犁不应该表现得如此如鱼得水、游刃有余才是。   地里的曲辕犁无声吐槽,这也怪我咯!   但没办法, 谁让他宋青远前世和种田联系最密切的时候, 就是看家里的阿姨修剪院子的花草树木, 还有批公司绿化的款项申请呢?   果然还是不能脱离人民群众啊!   宋总看着前面一望无垠的土地, 自我反省道。   靠他身后这些人是没戏了, 现在看来,只能等曲辕犁投入使用后,依靠广大劳动人民的智慧来检验升级了。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宋青远终于顺了他们几人的心意,发话把这座曲辕犁赠与他们,让他们拿去研究。   几人也不嫌田里环境差,围在曲辕犁旁边就拿出了准备好的干粮,一副要与它同吃同睡的架势。   宋青远知道几人正在兴头上,指不定吃完饭还要轮流推着曲辕犁在地里转一圈。   接下来就要大量生产曲辕犁了,木匠坊那边少不得事要宋青远安排。他不便再耽搁,与博彦告辞离去后,就转身到了木匠坊。   宋青远人一踏进木匠坊的大门,前进的道路就被闻讯赶来的木匠们给堵了个水泄不通。   宋青远让他们做曲辕犁是直接送来的图纸,他们现在对宋青远画的三维立体图纸已经十分熟悉了,宋青远便没有亲自过来指导工作。   但他们对这曲辕犁可是已经好奇得不得了。   这几个人之前在故乡时也没少给人做农具,但宋青远送来的这个东西却是他们闻所未闻的。   不仅如此,那些外行人只能看出这曲辕犁使用方便、省时省力,但他们却能看出更深一层的东西来。   曲辕犁不仅解决了过去的耕犁的诸多问题,而且他的构造也是大有学问。   这曲辕犁构造严谨,没有一处无用的的地方,每一件个部件更是设计的十分精巧。   宋青远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了其中缘由,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他面露愧色也是情理之中,毕竟这是无数劳动人民的智慧,现在却被他一人冒功,自然觉得受之有愧。   宋青远连连摆手,把这一切都推脱到了自己之前看过的书籍上的记载。   某地的农民改良了一下耕犁,恰好被一个路过的旅人看到,就记录在了自己的游记里。   这本书后来又被宋青远无意中看到。   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和颜如玉了,那么书里有几种现在没有的农具也很正常吧,将来再出现其它什么其它发明创造也不奇怪吧。   自以为解决掉众人的盲目崇拜后,宋青远开始向众人询问起了招生一事。   在工匠们看来,招收学徒和招收学生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里面的不同可大了去了。   不管他们学的东西是不是相同的,但后者一听就有逼格了很多。   宋青远自然是希望这些手艺可以变成一个科目,让学生进行系统的学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全靠师父口口相传,和徒弟自己在实践中琢磨。   但他这个理想的实现显然需要时间,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帮他们编写一套基础的教材。   做木匠得先学点数学知识吧!   接着再学习一些不同木材的区别及选择也很正常吧。   至于一些木工常用工具的使用方法也需要学习吧,木头的榫卯结构以及常见工艺也更应该掌握吧。   ……   最后再加一个图纸测绘。   这样一来,一本基础的《木工知识手册》不就完成了?   除了基础数学和图纸测绘,书中其它具体的知识自然用不着宋青远操心。他只需要把这本书的大体框架构建出来就好,剩下的自然有这些技艺精湛的能工巧匠来完成。   不仅如此,后面的这几门课程还是理论与实际向结合的课程。   用现代话表示,就是「×工实习」嘛。   跟谁没上过似的。   不过现在工程量大,时间又紧急,只能暂且委屈这群工匠学校的第一届学生先半工半读了。   这几日,通过选拔的学生们已经到达了木匠坊,开始跟着自己的导师进入工作间进行学习。   前几天,宋青远的木匠坊要招生的消息一张贴出来,城里符合要求的人家就激动了起来。不过半日,木匠坊门前的报名处便排起了长队。   若是平常招收学徒的消息,自然不会引起这么大的阵仗。   但这次可是明显不同以往啊!   暂且不提光是「木匠坊是宋青远的」这一条就足够百姓们趋之若鹜,单看告示上的待遇,就让无数百姓心动不已了。   入选的学生不仅在今年开春后可以进学院学习木匠手艺,还能读书认字。   更为难得的是,告示上还说:通过选拔的学生若是与学院签订合约,学成后只要在学院名下的作坊工作三年,就可以免除一切的束脩费用。   不仅如此,学院还包揽了他们食宿的费用。之后在作坊做工也完全是按照正常工匠的酬劳签订合约。   若是贫苦人家的孩子,还可以每年申请补贴,成绩突出的学生更是有奖金可以拿。   这无异于让人们可以白白学到一门手艺,若是表现优异,甚至还能小赚一笔。   不管在哪一个时代,掌握一门能养活自己的技艺都是一件不简单的事。   在这个时候,能学一门能糊口的手艺更是困难。大部分的普通人都是靠出卖自己的一身力气维持生计。   现在有了这样难能可贵的机会,也难怪城中百姓会激动不已了。   不过作为一进入学校就要参与曲辕犁制作的学生,他们的考核制度可谓十分严格,来报名的一大半学生都被无情地刷下去了。   但负责考核的考官也告诉了他们,这次的考核特殊,等过几个月学校正式开办起来,招收学生时,选拔的标准就会宽松很多。   这话终于安慰到了那些丧气的学生,大部分人都暗自下定决心,等到回家之后一定要将这次考试的内容都学习一遍,争取在几个月后的正式招生中脱颖而出。   抱着这样的心态,许多落榜学生回去后都开始钻研苦练,王庭中竟然卷起了一股学习的浪潮。   不仅如此,街头巷尾也逐渐有讨论响起:   比如学院办成后会不会开设其他专业,如果开展的话会是什么行当;城中有技术的工匠可不可以去应聘做教师;将来会不会招收女子,开办女子学院……等等等。   总之,现在的王庭中,开办学院已经成了最热门的话题,连许多周边的部落,都开始传信向连提询问此事。   要是放到现代,这个话题非得在某热搜榜上挂它十天半个月的才行。   不过,对于此事,宋青远早和连提商议过计划。   准确地说应该是宋青远提出计划,连提负责点头同意。   比宋青远后世坐在总裁办公室里签字都来得轻快。   但不管如何,此事已经有了决议。   因此宋青远现在心中不仅丝毫不慌,甚至还希望这个消息最好能乘着北风传遍漠北的每一寸土地,这样才方便他后续计划的开展。   把视线重新回到木匠坊。这几日,宋青远几乎天天过来,不是忙着编写教材,就是与工匠们商讨曲辕犁的制作。   当初严格的选拔果然是有效果的,选出来的这批学生,即使算不上天资聪颖,但也能夸赞一句「一点就通」。   这才不过几日,这些人就已经可以上手曲辕犁部件的制作了。   在发现不了曲辕犁的问题后,宋青远便通知了木匠坊的工匠们,让他们开始大批量的生产曲辕犁。   这一批的曲辕犁,宋青远的计划是全部免费租借该百姓们。   这样做一来是考虑到农人的家庭条件,二来也是考虑到曲辕犁是第一次生产,若是出了什么问题,让百姓们买回去也是十分不负责的行为。   至于宋青远的第一条顾虑更是没有半点夸张。   就照漠北现在的农业水平,即使每年不收赋税,这些百姓维持生计也是困难得很。要是遇上年限不好,连提更是免不了要开仓救济他们。   而这也是漠北大量耕田荒废的原因。   他们没有牛羊牲畜,在地里辛辛苦苦一年,还不如去做苦力赚的多,百姓们自然也就不愿意去种田。   而百姓不去种田,种植技术就更不可能提高,种田的收益也就更差。   这简直就是一个恶性循环。   现在宋青远终于明白连提之前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就漠北现在这种情况,若是不对外征战,还真的是一点出路都没有。   不过好在现在的一切都开始走向正轨了。   宋青远看了一眼在工匠身边忙碌的年轻人们,心中难得生出了一种豪迈与冲动。   像是第一次亲自带队完成一个项目,奠定了公司未来十年的基业时。随后他继承了那个风雨飘摇的集团,面对一桌子的公司高层的那一刻,他终于清晰地认识到——   他的野心、他的志向都可以在未来的某一天得以亲手实现。   后来他的商业版图逐渐发展壮大,公司也逐步走向稳定,他却失去了当初那种不顾一切的冲劲。   他开始收起了锋芒,成为了后来的那个波澜不惊,悠闲自得的宋总。   但他在第一次坐上那个位置时的志向却从来没有变过。   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宋青远或许对于凌驾于万人之上、做一个高高在上的君王没有任何兴趣,但他钟情于那种开疆拓土的成就感。   不管时间如何变化,他一直是那个一往无前的宋总,一个难得仁慈、但富有野心的开拓者。   漠北的现状有挑战性,更让宋青远感觉到了那种久违的兴奋——   他做的事正在改变着百姓,在让无数人获益,甚至在缓慢而坚定地改变着这个时代。   他不是救世主,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但他所做的一切却有可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光是想想,就让人兴奋得骨头发麻。   这才是宋青远最后答应和连提离开的真正原因,这是他理想实现的地方。   他与百姓之间从来不是救赎与被救的关系。   如果没有宋青远,百姓们的生活不会像现在这样充满希望。   但如果宋青远没有了他们,他便仍会是那个无所事事甚至有些悲观厌世的质子。   他们之间是平等的关系,他们互相需要。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一更。最近公司里事情好多,没有了摸鱼码字的时间,只能晚上回来再写这样子……所以更新会不稳,过几天就会好的。 第61章   “殿下, 漠北王传来消息,说那边的房舍建好了,问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太阳刚刚偏西, 宋青远正打算回寝殿休息一会儿,江铎就带回了连提的传话。   这几日宋青远都在木匠坊编撰那本名叫《木工基础知识》的教材,同时还要兼顾着曲辕犁的生产进度,简直忙得脚不沾地。   好不容易结束了那边的工作, 准备休息半天, 新屋舍建成的消息就传了过来。   他能怎么办呢?只有从回寝殿的路上掉头,前往军营旁新建的水泥房子了呗。   虽然对于这几间屋子,宋青远说的是“为了蒸煮大豆和制作肥皂的妇人所建, 免得他们天天在男子扎堆的军营中做工不方便”。但实际修建起来后的作用却不止于此。   整整齐齐的灰色水泥房并排着,足足有十几间, 就是给半个营,两三百个士兵住都绰绰有余了。   宋青远建这么多的房舍自然是有他自己的考量。冬天到来之后,他便和城中与他做过肥皂生意的商客提过一句:若是有百姓宰杀羊肉,那些不要的羊毛就收回来一些卖给他。   那些商客也是实在人,把宋青远的话认认真真地记在了心里。现在的王庭若是有人要杀羊, 都会先让人把它们的毛剃下来, 拿去卖与那些商客后,才会进行下一步骤。   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收集, 竟还真让他攒下了不少羊毛。   不过那些羊毛都没有经过清洗,也没把细绒和粗毛分拣开, 就那样乱糟糟地堆在一起, 看起来非常不美观。   最开始这些羊毛被宋青远放在了自己宫内的仓库里, 后来被江铎嫌弃了几次后, 他只好再给他们寻个去处。   再后来, 这些羊毛就到了工坊里,宋青远专门雇了那些妇人把羊毛分成粗毛和细绒,再清洗晾晒干净存放起来。   他早在那日遇上卖草编的妇人时,心中就有了计较。   羊毛不仅可以制成羊毛毡,更能搓成毛线织毛衣啊!   虽说他不会这门高深的毛线编织技术,但他看过妇人们编草编兔子时的样子。   想来都是编织,应该是有共同之处的吧,学起来也不会太难……   而这处屋舍,不仅为了妇人们现在工作方便,同样也是为了将来发展羊毛毡、羊毛衣等一系列羊毛制品的制造业而建立的。   说起草编,宋青远突然想起来,连提那日在矿山时答应给他编的草编,结果到现在都过了多少天了,也没见到个影儿。   刚好今天要见到连提,他必须得拿这件事好好嘲讽一下对方。   宋青远此举倒不是因为对一个草编的小玩意儿有多念念不忘,只是他这段时间里忙得不可开交,一想到与此同时的连提每天里除了练武和训练士兵以外,就无所事事的,他的心里就非常地不平衡。   据江铎说,他现在还和大橘处的不错。   两个人……啊不,一人一狮天天跑去山里玩,每天都要等到天快黑的时候,大橘才顶着一身的土回来。   连提还经常给大橘洗澡,可谓十分有始有终了。   但凭什么他在这儿苦哈哈地工作,连提每天却悠哉悠哉地跟个大爷似的。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应当就是宋青远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一路上,宋青远都在思考待会儿见到连提时,要怎样阴阳怪气才能既讽刺到对方,还不显得自己非常小心眼。   但到了新建的房舍面前,他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连提连环炮似的称赞给砸懵了。   也不知道连提是怎么做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生了如此惊天动地的变化的。   明明之前还是经常发表一些惊人言论,跌破宋青远眼镜的缺心眼,现在却摇身一变成了夸夸群群主。   宋青远被对方这意料之外的变化给震住了,原本准备好的话也忘了说。   正当他终于从无数溢美之词中反应过来,准备好好用矿山一诺来嘲讽对方时,就看到连提从袖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草编递了过来。   那草编并不十分生动,却还是依稀可以看出是照着大橘的模样做的。   宋青远的嘲讽技能都已经拉满准备开口了,却被连提手里的草编大橘给堵到了嘴边。   不仅如此,连提带着笑的声音也在此刻恰时想起。   “本王也不知道殿下喜欢什么动物,就编了一个大橘的模样出来。若是殿下喜欢,本王过几日再给殿下编一个乌布模样的。”   “这个的编法是之前看我母妃编学会的,本以为自己都记得,没想到多年不使,手艺早就生疏了,编了好几个都不满意,这个也是矮子里面拔将军,还望殿下不嫌弃……”   连提还在喋喋不休,宋青远这边已经握紧了拳头。   你这么会编草编,不让你去研究织毛衣真是屈才了!   宋青远暗自咬牙。   这样一对比,显得自己刚刚那一路上是多么的小心眼,多么的无理取闹啊。   他努力扯了一个笑出来,接过了连提递来的草编大橘,道:“一个就好,其余就不必麻烦王上了。”   不得不说,连提在这个草编上应该是真下了不少功夫的,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很好,他的形象又低劣了几分。   宋青远要笑不笑的表情实在让连提有些捉摸不透,他试探着开口,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宋青远微笑着摇了摇头,把草编大橘收了起来,开口道:“没什么,突然觉得自己非常不高尚。”   “啊?”连提没明白过来。   “没事。”宋青远非常随意地拍了拍马背,转移话题:“屋子建得怎么样了?”   话题终于回到了连提熟悉的次元,他带着宋青远一边解释一边逛了一圈。   宋青远在画好了浇筑图纸,又将监工的职责交给连提后,就再没关注过这边。他现在也是第一次见到成品,难免觉得新奇。   建成后的屋舍比在图纸上时要壮观的多。一模一样像是复制粘贴的十几间屋子立在一起,十分惹人注目。   而在不久的将来,这里就会迎来许多心灵手巧的妇女,开始用羊毛纺线,用毛线织毛衣,给百姓们的冬天,再增添一层厚实的屏障。   王庭里,百姓猜测的女子学院也会建立起来。到时候,这里就会变成纺织业同学们的实习地。   他最开始把屋舍选在军营旁边时,也是有些方面的考量。将来会有大量已婚或未婚的妇女来这里工作、居住,难免会被一些流氓地痞给盯上,非常不安全。   但建在军营旁边就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了。试问哪个流氓强盗会想不开,在负责城防的士兵眼皮子底下犯案呢?又不是嫌命长。   至于军营中的士兵会不会知法犯法,那就更加不可能了。他们要真敢动了这样的歪心思,连提第二天就会把他们的脑袋挂在军营门口。   这也是宋青远比较佩服连提的一点。在这个要么强制征兵要么搞军籍和农籍分开的时代,连提能训练出一支专业军队来,真是十分难能可得。   连提的亲军更像是后世的军队制度。军营里的士兵是由报名选拔而来,进入军营后就会进行相应的训练。不同的兵种如步兵、弓兵、骑兵,训练的内容也各不相同。   军人不事生产,唯一需要他们做的也就是在不打仗的时候给隶属于连提的耕地帮帮忙。   不过看那些土地的情况,应该是没有太过认真地工作过。   军队里所有的开支也都由国库提供,战死或受伤的军人,也会有相应的补贴和抚恤金。   这样做的利弊都很明显。   养这样一支军队,每年的开支都不会小。据宋青远粗略的估算,仅连提这样一支亲军,每年的花费就比南周全部的军费开支还要多出许多。   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其他的军队根本不敢和连提的亲军硬碰硬。   不管是在与南周还其他部落的战争中,连提的这支军队从未有过败绩。当然,能取得这样的成绩也离不开连提这样一个天生的军事指挥、优秀的将领。   宋青远曾经就在不同战况下应该使用什么样的战术上,和连提讨论过几次。   寥寥几句,就能看出对方在军事上难以想象的……与其说是才能,更不如说是天赋的东西。   连提就像是雪山上最凶猛的狼,天空中最迅猛的鹰,他仿佛天生就拥有这样的能力。   那种源于血脉的敏锐和判断力,根本不是其他人读多少兵书,经历过几次战争,就能与之相提并论的。   有这样的人带领着这样一支军队,南周被打得节节败退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惊奇的事。   作者有话说:   连提:老婆好棒(星星眼);   宋青远:握拳,心中默念「不和傻×论长短」。 第62章   就漠北现在的局面, 这只军队带来的好处远远大于连提投入的付出。   但以战养战的道路终究不能长远。   战争是真真切切的血与泪,是无数生命的逝去和家庭的离散。   如果有的选,军营中的士兵更愿意像现在这样, 每天上午训练,下午做些烧石灰,砌水泥的工作,晚上再和同袍们坐在暖烘烘的炕上聊聊天。不用担忧是否哪次出征就永远地留在了战场上, 也不用为了自己不能在爹娘膝下侍奉而感到愧疚。   宋青远扭头看了一眼正和抹墙面的将士说话的连提。   他们不曾讨论过这件事, 但宋青远能感觉到,比起无休止的征战,一次又一次看着将士们战死沙场, 连提也更钟爱每天无所事事地做个监工,再琢磨一下草编技艺这样的生活。   宋青远顿了顿, 想要开口,却又觉得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他不需要太早地做出一个缥缈的承诺,只要漠北正一步步地变好,这样的一天就终将会到来。   不知道为何, 宋青远心里对于连提的那点微妙的不满, 突然间就消散了。   “算了……”他看了一眼身旁的人,心道:闲着没事做就没事做吧。   和连提聊了几句关于「水泥在未来城市建筑的应用」后, 宋青远就敏锐地发现,对方今天的状态好像也有点不对。   难道是自己刚刚太过冷漠了?宋青远心中疑惑。   不过即使是极善于洞察人心宋青远, 现在也不可能猜中对方心里的想法。   因为连提此时此刻正想着待会儿回去后该如何向邬齐那兴师问罪。   明明邬齐那告诉他, 拉近两个人距离的最好的办法, 就是不停地夸赞对方。但他刚刚用尽毕生所学, 真诚、热情地夸赞了宋青远才智和学识, 宋青远却没有一点要和他拉近距离的打算,甚至连些许喜悦的心情都没有表现出来。   果然,他就不该对那个蠢货说的话抱有什么期待。   这边连提还在忿忿不平,身旁的宋青远却早就转移了思路。   他今天过来,除了看看屋舍的情况以外还有一事要做。   属下刚刚也将他之前在街上遇见的卖草编的妇人给带了过来。   那妇人这段时间一直在豆油作坊里做事。她为人踏实,能吃苦,做起事来也十分麻利,刚去几日就得到了军营中管事的认可,让她负责起了每日蒸煮大豆的活计。   宋青远给她们的待遇都很好,自从到工坊做工后,她们母子二人现在算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   眼前的女子面色红润,脸颊也比之前饱满了许多,身上的衣服虽然朴素,但却浆洗得干干净净,与之前宋青远在街上遇见她时简直判若两人。   宋青远见她的现在的模样,就知道她过得不错,不由地也有几分高兴。   “殿下今日叫妾身过来,不知是为何事?”妇人将手放在身前行礼,努力压制住自己心中的激动。   自她被宋青远安排到豆油坊做工后,就一直对宋青远心怀感激,但却始终没有机会表达她的感激。昨日被管事通知殿下要见自己,更是激动得一夜未睡。   宋青远在她最艰难的时候给他的帮助,无异于是雪中送炭。若不是对方,她可能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就变成了街边一具常见的冻尸饿殍,结束这痛苦凄惶的半生。   不仅是她,被招去做工的人哪个对宋青远不是感激不尽?   “我记得你会编草编,是吗?”宋青远看得出面前的人掩饰不住的激动,便放缓了语气,轻声询问道。   “是嘞。”妇人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拢了拢耳边的碎发,补充道:“不过那也不是什么厉害的本事,城中大部分的百姓都会编这玩意儿,算不得什么的。”   连提站在身后,看着宋青远轻笑,心道:你身前就有一个学不会的,这话当着他的面说,可不合适。   宋青远温和地点了点头,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身后的笑声,继续说道:“不过我看你编的尤其精致。”   连提的笑容一下僵在了脸上。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嫌弃我做的不够好……   不应该啊,明明他做的大橘成品得到了军营上下的一致的认可,宋青远竟然觉得不满意?   也不知道能得到宋青远夸赞的手艺得有多好。连提心想。   他抬眼打量着宋青远面前的妇人。妇人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大人物,心里本就忐忑,又被连提那样锐利的眼神盯着,更是有些惶恐。   她在衣摆上擦了擦手上渗出的汗,有些无措地看向宋青远。   宋青远先是给了连提一个无声的警告,才转过身来,对她露出了一个具有安抚意味的笑,开口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着你既然会编草编,不知能不能用毛线织成毛衣?”   “殿下是说用羊毛织布吗?”妇人有些不解。   “并不是。”宋青远连连摇头。   织毛衣和织布一个是针织一个是梭织,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但对于毛线纺织,宋青远是真的一窍不通。他只有在去村子里考察时,远远地看过一眼别人织毛衣。   年纪较长的阿嬷坐在村口,左右手各拿着一根几十公分长的粗针。阿嬷十指翻飞,不一会儿,毛衣的一边袖子就初见雏形。   宋青远现在唯一后悔的,便是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凑近了多看几眼。   但凡他多看几眼,现在都不至于一头雾水,对着妇人疑惑的面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织毛衣就是用两根针,然后……然后……用毛线搭在其中一根上,勾进去……不对,是用另一根针……”短短的一句话被他说得磕磕巴巴。   最终,宋青远还是选择放弃挣扎,对妇人摊牌道:“其实我也不懂编织的方法,只是偶然见过一眼,如果你也不会的话就算了吧。”   妇人一听,那哪行啊?她好不容易有一次被殿下需要的机会,岂能就这么白白错过了。   她一咬牙,语气坚定地对宋青远说道:“殿下放心,妾身从小便擅长女红一事,殿下多给妾身几日时间,妾一定能把此事给弄明白。”   “此事不急。”宋青远也不愿给她太大的压力,便安抚道:“本就是我一时兴起,即使想不出也无所谓的。”   这话道也没什么问题。   针织毛衣失败了还有梭织羊绒衫,再不济还可以做羊毛毡,总不会让这些羊毛浪费的。   “不过你若是能想到其它将羊毛线织成衣物的办法,你以后便可以负责工坊的羊毛纺织一事,若是愿意,等到书院建成后,去教学生们也是可以的。”   “殿下您说的是真的吗?”妇人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宋青远。   宋青远要开个专门教百姓们手艺的书院,这个消息她也是听说了的,但她却从未想过女子也能去学习,更不敢想自己也能做夫子去教学生。   “当然是真的。”宋青远笑着点头。   “妾身一定努力!”对方激动地回答道。   “阿敏你可得努力啊,说不定将来我还得去做你学生嘞!”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善意的调笑。   说话的人手里提着装饭的食盒,是来给负责建造房屋的将士们送午膳的。   她们几人的境遇都十分相似,来宋青远这里做工后,更是很快就熟络了起来。今天听到宋青远说女子也能学习手艺的消息,一时高兴,便出声打趣道,连宋青远和连提在场都给忘了。   宋青远倒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难为她们,吩咐了几句之后,便和连提离开了这里。   宋青远在收集到羊毛后,便教了她们用羊毛纺线的方法。那些收集起来的羊毛不多,捻出来的毛线也有限,不过用来给对方练手已经足够了。   现在的羊毛都是等人宰杀羊肉时,才能得到一点。若是想要收集大量的羊绒,还要等到五六月份才行。   羊绒是只有山羊身上才有的东西,绵羊身上是没有的。等到五六月份天气逐渐热起来,山羊便会开始掉毛。这个时候,就可把山羊最外层的羊毛剪短,再用一把铁梳子,将羊毛下面柔软细腻的羊绒给梳下来。   至于绵羊毛就不需要这么复杂的工序了,绵羊没有羊毛羊绒之分,只要将它们身上的毛一股脑地剃下来就可以。   绵羊毛的保暖性和柔软度虽不如山羊绒,但产量却比羊绒多许多。到时候做成地毯毛毯,或是外套披风,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现在宋青远算得上万事俱备。只要时机一到,就可以给草原上漫山遍野的肥羊脱毛了。   而他之前寄养在木和部落的几千只羊也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过段时间要联系一下杜韦,叫他把各个部落的羊毛都贩卖来才行。宋青远暗自计划。   前段时间,矿山那边也传来消息,说水泥厂已经建设完成,开始生产水泥了。   矿山那边原料和人手都十分充足,想来水泥的产量也能尽快地提升上来。但军营这边的水泥生产也没有因此停滞。   原因无他,现在用得上水泥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且不说宋青远打算修建的水渠需要大量的水泥,即将动工的工匠学校,他也打算用水泥来建。   但毕竟天气也逐渐开始回暖,百姓们每日的用煤量不断减少,再过些时日,他们从百姓那里便收不到多少煤渣了。   若是光靠军营里烧制石灰和纯碱还有日常生活用煤产出的煤渣,那是完全不够用的。将来主要的水泥供给还是要靠矿山那边的水泥厂。   快到王宫时,宋青远突然开口道:“王上要不要分几个锻造兵器的匠人给我?”   作者有话说:   小宋总做不到的事情:   1、织毛线;   2、暂未发现 第63章   “殿下是打算让他们教学生锻造的技术?”连提立马就明白了宋青远的意思。   宋青远点点头。他既然要开办学校, 自然不可能只设立一个木匠专业。   学校的专业都是越齐全越好,只是这个年头要找个技艺高超的工匠还真不容易。市面上大部分的铁匠水平都一般,来教学生有些不够资格。   宋青远早就盯上了连提锻造兵器的那些工人, 前些日子去矿山一看,更觉得这些人技艺高超,不挖来做传道受业解惑真是可惜了人才。   “殿下也知道,那些人都是专门锻造兵器的。漠北的兵马全仰仗那些兵器, 若是将锻造技术流传出去, 殿下可曾考虑过后果?”连提停下步子,转身看向宋青远,“我知道啊, 可普通百姓哪来那么多铁制造兵器?即使是那些心有不臣之意的漠北,应该也做不到吧?”   宋青远的目光毫不回避, 对上连提的眼神时还不忘挑了挑眉毛。   他不了解漠北的内情,但他了解连提。   以连提的性格,面对那些傲慢不逊的部落,不可能没有一点准备,任由他们威胁自己。   果然, 对面的人不置可否地转了一圈手里的马鞭。   “至于南周……”   宋青远继续说道:“十年之内, 哪怕他们的兵器再好,也都不会是漠北的对手。”   “殿下就这么有自信?”连提的语气带了笑, 好像刚刚那个故作严肃,试图恐吓对方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我不是自信。”宋青远瞥了他一眼,“我是相信漠北王您的实力。”   连提压下不自觉勾起的嘴角, 故意板起脸来教育宋青远:“胜败乃兵家常事, 殿下还是不要太过盲目地相信本王才是。”   说的挺有道理。但如果他眼里的笑意不那么明显的话, 就更有说服力了。   宋青远非常敷衍地点了点头, 继续追问:“那王上能派人过来吗?”   连提十分痛快地答应下来。但至于他同意的原因……   这就不好说了。   “本王让蒙东带几个人过来吧。不过他们不能在学院待太久。”连提补充道。   对方给他点的这几个人,锻造技术算得上是漠北最顶级的,不然也不会被派去具闾山。   不仅如此,连提嘴里的那个蒙东还负责着整个具闾山的兵器生产。他手里的兵器中,有几件就是蒙东亲自锻造的。   宋青远也有些意外连提的举措。   不过学校培养出来工匠,将来也是漠北受益。他便没再说什么,而是思忖着开口道:“可以让他们轮换着来教书,尽量不影响生产。至于蒙东,等到学生们实际操作时,再让他来指导吧,也不算是大才小用了。”   哪有刚学会走路,就让全国冠军指导跑步的道理。   不过对方若是愿意,也可以偶尔过来讲几节课,就算作是客座教授了。   宋青远的安排很是合理,当天下午,连提就命人给蒙东传了消息,叫他从锻造兵器的匠人中,选几个技术高超又擅长带徒弟的人,过几天送到王庭来。   ……   过了几日,锻造兵器的匠人没到,另一边倒是送来了生产出的水泥。   不得不说,专业作坊的生产效率就是高。这批水泥的量若是放在军营里,起码需要半个多月的时间才能生产出来。   有了水泥之后,宋青远便开始着手水利设楠*枫施以及学校的修建工程了。   这个业务可以算得上宋青远前世的老本行之一。他在后世的公司里,现有的项目起码一半都与建筑有关。   毕竟他祖父就是靠房地产起家,宋青远也自然继承了这部分的天赋。   他画起图纸来那叫一个利索,把跟在身后几个掌管工程营造的官吏佩服得五体投地,大有要唯宋青远马首是瞻、誓死追随的架势。   这次建造工事宋青远没让将士们参与。一来是冬天就要结束了,将士们逐渐恢复了正常的训练,宋青远不能再耽误他们的时间。   二来呢,是他也想给漠北的百姓们创造更多的就业岗位。   这样不仅让王庭的百姓有一个谋生的出路,更要把王庭附近的其余部落也都吸引过来,逐渐地加强连提对于各个部落的控制。   不过要想把各个部落统一在连提手中,光靠这些肯定还是不够的。   宋青远也没把这件事想象得如此简单,他的计划当然不止这些。   他倒要看看那些个部落首领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王庭的降水,明显地分成了旱季和雨季,河流的水位自然也没有那么稳定。若是直接修建水渠引水,难免掌握不好水量,冲垮农田。   宋青远便计划着先建一座水库防洪、调节水流,把河流里的水引到水库里,再根据地形修建灌溉农田的水渠。   这样做的无疑增加了许多工程量,但为了漠北的长期发展,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拍板决定了这个计划。   漠北的百姓因为常年迁移,深知熟悉地理环境的重要性。所以漠北的地形舆图也发展得十分先进。   有了地图,就不需要宋青远到处奔波考察地形。只待在在王宫里,他就能将水利系统给布置好。   哪里需要修建堤坝,哪里需要一座水车……看一眼地图,宋青远就能基本确定下来。   他负责总览全局,具体的各项工程就交给了负责工事建设的官员。   水利系统要在春耕前完成,但好在宋青远有「钞能力」。   冬天的肥皂生意没少赚钱,再加上他还从连提那儿捞了一点过来。这些钱财足以支持工程加速完成修建。   减少建造的时间就意味着要有更多的人力投入。宋青远对百姓们向来大方,再加上这次又要吸引附近部落的年轻人前来做工,待遇更是优厚非常。   王庭的百姓一听说这待遇,立马就叫自己家里的男子去报了名。   不仅如此,还有不少人传信给在外面谋生的亲人,让他们赶紧回来做工。   这么多人在城外干活,自然少不了要人每日煮饭烧水。这些事大部分妇女也能做得了,那些家里有长辈照料操持的妇女,便风风火火地去了工地,忙碌一天也能赚不少钱回来。   城门口,每日去做工或是去挑着担子卖货的货郎络绎不绝。一时间整个王庭都变得热闹起来。   等到水库建成后,百姓们更是欢欣不已。毕竟有人说了,修建这些工程就是为了灌溉农田。   虽说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不靠种田为生,但若是有了良田,就意味着他们也能生产粮食。   之后不仅不用每年去南周购买大量的粮食了,粮价也能往下跌一些,他们怎么能不高兴呢?   因此,到了在修建水渠的时候,不仅是招募的工人,很多附近的百姓都带着工具前去帮忙。本来要用一个多月的工程愣是被缩短了三分之一的工期。   水渠通水的当天,百姓们都跑去围观,连宋青远和连提都被叫去参观仪式。   放水的时辰是专门卜筮过的。时间一到,水流便随着一声令下奔涌而出,很快便将交错的水渠填满。   围在两旁的百姓大声欢呼着,在宋青远身边的官员们也一副笑逐颜开的模样。   宋青远知道,按照流程,自己接下来又将迎来一大波赞颂。虽然他知道大家都是好意,但偶尔还是会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性子里冷淡和理智部分居多,从小与周围人的交往也不会太过亲密。   这样的性格和生活环境造就了他在面对那些奉承和恭维时,可以游刃有余地与之周旋。但一旦对上了别人真挚而热切的情感,往往就会缺乏相应的应对方法。   换句话来说,就是他还不太习惯别人的真心。   像是看穿了宋青远内心深处的无措,连提突然碰了碰他的肩膀,低声道:“要不要出去转一圈?”   宋青远有些意外,用眼神示意他注意当前的状况,随后低声道:“现在吗?”   连提点了点头,眼神指向远处,“前面有个地方,可以从高处看到整个水渠的情况,平日里也没什么人会去那边,殿下要不要过去?”   闻言,宋青远先是纠结了一会儿。   他心里知道自己不应该在现在离开。但鬼使神差地,他还是点了点头,跟在连提身后,悄摸地离开了人群。   连提说的那个地方确实没什么人,非常清净。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它是连提的私人领地,即使有人想去,也过不了守卫那一关。   站在半山腰,可以将下面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开凿的水渠像是一条条丝带,将农田围在了怀里。两侧的百姓也都变成了一丁点大。   明明下面就是喧闹的人群,这里却格外地安静。   像是有一道屏障,将那个忙碌了几个月的人包拢进来,给了他一个偷闲躲静的地方。   “殿下似乎不喜热闹?”连提倚着树干,像是闲聊一般随口说道。   “也不是。”宋青远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   他想了想,才开口道:“可能是还不太习惯这样的场景。”   “这也算是不喜欢。”连提看了宋青远一眼。   宋青远没有否认。   连提借着腰力起身,站得离宋青远更近了点。他半眯着眼看向下面的人群,似是疑惑地问道:“殿下既然不喜欢,那为什么不离开呢?”   他的疑惑太过理直气壮,反倒让宋青远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有时候会觉得连提此人太过潇洒,好像不被任何东西约束,倒不太像一个一国之主,更像是一个自由自在的侠客。   “以王上与我身份,刚刚确实应该在那里的。”宋青远有些无奈地回答。   但他的语气,却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连提不轻不重地「啧」了一声,开口道:“本王就觉得你们中原人太过麻烦,哪有那么多应不应该的。修建水渠的时候若是需要殿下,殿下自然应该到场。但这个时候不在,又不会有什么影响。”   宋青远没有说话,听着连提自问自答地说道:“不过是那些人想和殿下说几句吉利话罢了。殿下不想听就不听,没什么不行的。”   宋青远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找不到合适的词句。   他本想说自己不应该辜负百姓的一番好意,但事实却是——发自内心的感激,并不需要人被迫地接纳。   感觉到自己就要被连提的歪理给说服,宋青远有些不自然地抿了抿唇。   连提刚刚一直在观察着宋青远,看他现在的表情,就知道对方已经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他立马顺着刚才的话继续说:“殿下把自己绷得太紧了,试着放松点,做些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去追求一个完美无缺。”   连提歪着头看向宋青远。   宋青远转过来时,两人正好四目相对。连提笑着「嗯?」了一声,姿态和动作都极其放松。   他不得不承认,在刚才自己的内心是想要离开的,不然就不会问出那句「现在吗」。   但他从前是无数人仰仗信赖的小宋总,现在是背负无数百姓期待的燕云的三王子,他的自我与这些身份融合在一起,早已分不清什么是他「该做的」,什么是他「想做的」。   也许连提说的对,他是该听从着自己的心意做一些事了。   宋青远拍了拍树干,视线漫无目的地飘了一圈,最后落在连提身上。   他开口道:“那我现在能回去休息吗?”   连提撇过头去笑了一声,好像在笑他怎么就这点志气,随后点了点头,笑着说:“当然可以,我现在就送殿下回去。”   作者有话说:   某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在场官员的工作日志:   今天在通水时,我太过激动,一回头竟然发现殿下不见了。我刚想四处寻找,结果就发现一直待在殿下旁边的王上竟然也不见了。   听说中原那边比较流行私奔,就是两个人一起逃跑。可能是王上和殿下嫌看水渠通水太无聊,毕竟他们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于是就一起私奔了吧……   【最近的更新时间不稳定,有时候有点晚,但可以保证一定日更。宝们可以等到第二天再看——】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排水和灌溉系统在这几天已经基本完善了, 宋青远便开始着手改良附近的耕地。   在旱季时,他就派人将土地表层的盐土刮除,尽量减少土地中的盐分。   但这只是第一步, 要想进一步降低土壤的盐碱化程度,还要利用刚建好的排灌系统,冲刷掉泥土中的盐分。   这几日,宋青远一直在城郊指导着百姓如何灌溉、排水, 有时候甚至还需要他亲自上阵, 挽着袖子下田示范。   没过几天,宋青远整个人便被初春的西北风吹得灰扑扑的,从内到外都透露着一股苦逼社畜的了无生趣。   说实话, 自从坐稳了总裁的位子后,他就很少这么深入人民群众了。   即使需要下地, 他周围也有无数人代劳,用不着像现在这样,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   不过既然是创业的初期嘛,总是要辛苦一些的。宋青远自我安慰道。   好在这样的日子很快便结束了。   ……   修建水库时,工人们挖了不少沉积在河底的泥沙出来。这些淤泥土质肥沃, 而且还不含盐碱, 正适合改善土地。   宋青远便命人运了回来,将其铺在了地势低洼的盐碱地里。   铺设了淤泥的土地不仅更加平整, 而且光看模样就知道是块肥力很好的沃田。   他在冬天时就密封发酵的豆粕也已经基本腐熟,只等待时机合适时, 就可以稀释了拿去浇田。   不仅如此, 发酵后的豆肥也能很好地调节土壤的酸碱度。   这几种办法多管齐下, 再加上科学的灌溉。宋青远相信:过不了几年, 漠北的土地就可以和许多良田相媲美。   至于土地里要种什么粮食的这个问题。   宋青远想了许久, 最后还是决定种些大豆。   种大豆一来是天气原因,漠北种植其他作物本就产量不高,二来是因为大豆也有很好的固氮作用,可以改良土壤。   再加上现在的肥皂市场也已经逐渐打开,他之前让杜韦买回来的大豆根本不够,与其年年去南周买,倒不如直接自己种。   “又解决了一项工程。”   坐在书房的宋青远对着桌上的简易版台历勾勾画画,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   ……   “殿下,您打算在王庭附近新建一座城!”   宋青远正在王宫里给连提说明自己的规划,但还没来得及等到对方回应,殿内就响起了邬齐那因为震惊而不自觉拔高的声音。   他十分平静地看向对方。   宋青远生了一双精致的丹凤眼,模样自然凶悍不起来。但即使是这样,邬齐那也不敢与之对视。   倒不是因为自己胆小。漠北最凶悍的男郎站在他面前,他都不会发怵,但对上宋青远那副冷淡的眉眼时,他总感觉心里有点没底。   邬齐那努力避开宋青远的注视,扭头向他敬爱的漠北王发出了无声的求助。   王上您快来管管吧,从无到有建一座城池,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吗?   败家也没有这么败的啊!   求助的结果就是——他看到连提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不会吧,不会吧,王上您不会真的打算同意吧?   修一座城池要多少钱财您真的不知道吗?咱漠北本来就不富裕,也就是这几年问南周皇帝那儿索来不少钱财,日子才好过了些,可经不住这么败啊……   邬齐那在心里碎碎念,但他们英明神武的王上却没有丝毫要阻止的打算。   他只好咬着牙抬头,开口道:“殿下,这个决定是不是有些草率啊?毕竟修建一座城池的花费……”   未尽的话里充满了求生欲。   宋青远有些发怔,显然是没有想到邬齐那阻止自己的原因竟然是没钱。   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低调的富豪,他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烦恼,自然在做事时就下意识忽略了钱的问题。   宋青远仔细琢磨了一下漠北的国情才发现,好像……邬齐那的担忧确有几分道理。   不知道连提是不是也是因为此事才迟迟不肯开口,宋青远看向对方,问道:“王上也是这么想的吗?”   连提摇了摇头,抬眸与宋青远对视,“漠北倒也没有如此赤贫,本王只是在想,殿下为何打算建一座新城。”   终于聊到重点了,宋青远暗自叹气。   若不是有邬齐那打断,其中缘由他刚刚就要说的。   “王上现在对诸部落的控制还不够强,难免就会有部族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建一座新城便是为了让各部落安定下来。居住在城中的百姓要遵守城中律法,自然也要有官吏进行管理。如此,便可逐渐削弱各首领的权力。”宋青远解释道。   邬齐那是齐格部落的少主,单看他天天跟在连提身边晃悠,就知道齐格部落也是连提一派的。   因此,许多话宋青远就直接当着对方的面说了,并没有什么避讳。   他一举动也是为了漠北的未来。   漠北是必定要统一的,分裂只会让更多百姓受苦。   这是宋青远和连提达成的共识。但相对于连提的武力威慑,他更倾向于用一种更和平、损伤更少的办法来达到目的。   如果说连提的手段是威逼,那宋青远的方法就是利诱。   在足够的利益面前,人们甚至甘愿出卖自己的灵魂,更何况是迁徙到新城。   “那殿下又怎么保证那些部落愿意搬迁呢?”邬齐那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他并不是在挑宋青远的刺,这也是大部分人在听到这一计划的第一反应。   他们能考虑到的,那些首领未必不会想到。既然明知迁去城中对自己不利,他们为何要乖乖搬迁呢?   “因为有利益。”   宋青远从容不迫地开口,成功收获了一束疑惑的目光。   但他没有立刻解释,而是十分淡定地抿了口茶。   自从知道了宋青远在喝茶上的挑剔后,宫中所有的茶水就都在连提的示意下,换成了对方喜爱的西山白露。   他在吃穿用度上向来没什么讲究,过得粗糙无比。   因为宋青远这段时间常来他殿中,有时是有正事商谈,有时却只是单纯地蹭顿早膳,连提便索性都按着他的喜好安排了。   宋青远将茶盏放在桌上,缓缓开口道:“你可记得修建工事的这段时间里,王庭来了多少外乡人?”   看着邬齐那很诚实地摇头,他毫不意外地笑了笑,伸手比了个数字。   “竟然有这么多?”邬齐那一脸震惊地看向宋青远,又下意识地扭头向连提求证。   当然,只得到了对方一个嫌弃的表情。   看来这个数字是真的了,邬齐那有些不敢置信。   水利工程开始时,他光看着修建时的热闹,至于这些人都来自哪里,却从来没有注意过。   “这还只是修筑一道工事而已。”宋青远没有向连提一样开嘲讽,而是向邬齐那详细解释了其中的弯弯绕绕。   他在木和部落时就发现,部落里,靠养殖牛羊为生的百姓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多。还有很多人是靠出卖自己的劳动力,给别人放牧为生的。   在与杜韦了解了其他部落的情况后,他更是坚定了这一想法。   漠北虽然没有土地兼并,但贫富差距依然很大。   之后,宋青远就有了现在这个计划。   他会大量收购他们的牛羊牲畜,同时给他们提供更多的就业岗位以及读书的机会。   而且因为常年迁徙的原因,漠北并没有户籍政策,这就使得人员的流动更加自由。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有选择,部落里的百姓是一定会迁到离王庭更近的地方的。   若是搬迁到新城,他们还能继续做高高在上的首领,但若是不来……   就等着部落的百姓全部离开,自己做个孤家寡人吧。   更何况,宋青远也不打算把他们逼得太狠了,各方面的待遇还是很好的。   一番解释完毕后,殿内成功陷入了寂静。   连提倒还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模样,但邬齐那看向宋青远的眼神,已经可以用惊恐来形容了。   这就是中原人的手段吗?邬齐那心有戚戚。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宋青远要你搬家,你不得不搬……   他现在只能暗自庆幸,自己和齐格部落从来都没有招惹过宋青远,要不然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连提嗤笑一声,很明显是对邬齐那这个怂包不太满意。   邬齐那也听到了这声不轻不重的嘲讽,心道:王上你是不怕,但我胆子小。   就让他们俩人神仙打架去吧,他一介凡人还是不要参与了。   邬齐那刚打算找个理由离开这两人,就听到身旁传来宋青远很有辨识度的清冷嗓音。   “不过王上若是担心花费,这些钱财倒也不难赚得。”   殿下啊,求您收了神通吧!不要把修一座城池说得和买只羊一样简单啊……   邬齐那在心中哀嚎。   他哪能知道,在商界大佬宋青远的眼里,赚钱真的只是一个最基础操作呢?   宋青远:还有什么比赚钱更简单吗?没有。   在二十一世纪,他都能把一个半死不活的公司发展成全国百强,更何况是在这个稍显落后的时代。   于是,在连提稍显复杂的目光中,宋青远缓缓开口:“或许……我们可以把盐卖给南周?”   拿盐换粮,一听就很划算。   毕竟漠北其它的不多,但咸水湖管够。   连提大抵猜到了宋青远的计划,不由提醒道:“盐湖中的盐是不可以食用的。”   要不然他们也不用花大价钱从其它地方贩盐回来了。   宋青远的面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事实上,他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   盐湖中有许多对人体有害的矿物质和微生物,贸然食用很有可能对人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但只要经过洗涤和提纯,就可以得到他们平常见到的食盐了。   作者有话说:   邬齐那:中原人(划掉)宋青远实在太可怕了,嘤嘤嘤——   小宋总的凡尔赛发言:没什么事是比赚钱更简单了。 第65章   在其它地方制盐还需要挖盐卤池晒盐, 但在漠北,盐湖周围到处都是青灰色盐晶,湖底更是沉着厚厚的一层结晶。   因此, 只要把这些晶体收集起来,再经过提纯和加工就制出盐了。   盐湖在后世也算是食用盐的重要来源之一。但在这个时候,这些含盐量可以与卤水媲美的盐湖,还只能被路过的牲畜饮用一点补充盐分, 人们是绝对不能拿去食用的。   若想把盐晶变成可食用的盐, 就必须去掉里面的杂质才行。   这不就是粗盐提纯吗?初中化学就出现过的知识点。虽然他宋青远已经毕业多年,但这点知识他还是记得的。   等到将来制盐规模大了,可能需要建几处蒸发池。但就现在的生产力水平……宋青远估算了一下, 光这些裸露在外的盐晶,就够他们忙一年半载的了。   捞出后的盐晶要先经过清洗, 去除掉里面的灰尘和泥沙。   “殿下,小人只听说过洗衣裳,却从没听过洗盐。这盐要怎么清洗啊,放进水里岂不是都溶化了?”   宋青远正给这群平均年龄在三十岁以上的人讲解初中化学出现的粗盐提取知识,却没想到, 刚说到第一步「溶解粗盐」, 就有人提出了问题。   见宋青远看过来,说话的那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大不敬的事。   他们这些人都是被送过来的奴隶, 是可以被人随意打杀的最下贱的一类人。对方讲的东西他闻所未闻,一时间好奇却就忘了规矩。   随意插话, 算是大不敬的罪。   面前的人是燕云的三王子, 是他们漠北的贵客, 只要一句话, 就能决定他们这些人的生死。   他惴惴不安地垂下了头, 正打算跪地求饶,就听前面前的人十分自然地回答了他的疑问。   “这里的洗不是那个意思,是说溶解后的盐水经过过滤,去除掉那些泥沙一类的杂质。”   宋青远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说实话,他根本觉得自己在讲解时被人打断是件多严重的事。   比起在他吩咐任务时出声询问,对方不把自己要做的事问个清楚,结果搞砸了他交代的事,那才是让宋青远无法忍受的大麻烦。   因此,在宋青远眼里,这些人询问一句再正常不过了,老师讲课时还鼓励学生提问呢。   诚然他面前的人不是自己的部下或学生,而是充作奴隶的俘虏,但在宋青远看来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他问连提专门要奴隶来负责制盐,无非是因为害怕制盐的方法流传出去后,人们使用不当生产出对人体有害的毒盐来,再加上盐的地位特殊罢了。   但对于这些人,宋青远的态度和对那些军营中的士兵、修建堤坝的工匠都没有半分差别。   见气氛不对,他抬眼打量了一下面露惧色的人群,心里顿时明白过来。   他沉声说道:“你们有什么疑问尽管开口,若是能提出有用的意见来,我也会给予奖赏。”   这话说完,那些奴隶们果然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下来。   宋青远讲了几句后就发现,光是口述还不够直白,对方也有些理解不了,便叫人取了一些盐晶放入水中来,给他们来个现场演示。   演示的过程中,宋青远很快便发现了一个问题,那便是用过滤的方法去除杂质,效率实在太低。   这么一小杯溶液倒还好。但真正开始生产时,盐水是要用桶或缸来计数的,要一桶一桶地过滤,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见宋青远盯着炉灶上的那杯有些浑浊的盐水沉思,众人还都以为是其中出现了什么问题。   跟着过来的官员,有的更是直接冷哼出声。   宋青远来到漠北不过半年,一连环的举措让人们敬佩不已的同时,也引来不少人的妒忌。   因此,在他提出能用盐湖制出食盐时,不少人便跟在他身后,准备看他的笑话了。   他们承认宋青远是有几分本事,但谁都知道这盐湖中的盐晶不能食用,多少年也没有人能改变。   偏偏他一来漠北,就说可以从盐湖中产盐。这样不显得他们是些饱食终日、尸位素餐的废物了吗?   而努布和也正是其中的一员。   “还说要卖给南周,怕不是对自己太过于自信了吧?”他心道。   站在一群奴隶旁边的他已经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却听到宋青远面色镇定地吩咐周围的人,让他们拿了盐和水过来。   “我倒要看看你还要耍什么花招!”努布和面色不虞。   仆役很快就拎了一大袋盐回来。于是宋青远就在众人或震惊、或疑惑、亦或是不屑的目光中,将一整袋盐,都缓缓倒入了半锅水中。   锅里的浓盐水很快达到了饱和,即使再倒盐进去,也不会被溶解。   人群中传来众人不解的窃窃私语,宋青远没有理会,而是让人将盐晶全部倒入装满浓盐水的大锅中。   于是,令围观的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倒入水中的盐晶不但没有被溶解,反而在不断地搅拌中,变得越来越干净。   再捞出来时,盐晶里已经没有了一丁点的泥沙。   宋青远随意地洗了洗手后,就给人们讲起了其中的原理,丝毫没有注意到他旁边还站着一个恼怒的中年男人。   比输给对手更令人感到羞辱的是什么?答:那就是人家根本没有把你放在眼里。   这句话用来形容努布和现在的心态简直是太合适不过了。   不过努布和很快就发现,即使去除掉了泥沙的盐晶,也还是不能食用。   至于他是怎么知道的?那当然是他趁众人不注意时偷偷尝了一点啊。   那盐又苦又糙,怎么能拿来烧菜呢?努布和又重新露出了笑意。   但可能是最近流年不顺原因,他那点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自信很快便再一次被宋青远给摧毁得一干二净。   这个时代的盐或多或少都带有一点苦味,这是因为盐中含有过量的镁和钙所导致。   而恰好,这两种物质都可以被宋青远给去除掉。   溶解了盐晶后的溶液,它的溶解度不会因为温度改变而产生太大的变化。因此,提取食盐一般采取的都是蒸发结晶的办法。   但那些金属杂质却不同。在蒸煮使得卤水接近饱和的时候,便可以通过往里面加入适量的鲜豆浆,将卤水中析出的杂质给吸附掉。   宋青远在舀了一瓢豆浆倒进沸腾的卤水时,众人还有些怀疑。   但很快,他们便看到,有黄灰色的渣滓不断浮出了水面。   在众人的惊叹声中,宋青远十分淡定地命人将渣滓用瓢捞出。   如此反复了两三次后,卤水便变得洁白纯净。   其实加入碳酸钠以及氢氧化钠等其它物质也能去除盐中的杂质。   但毕竟是要进嘴的东西,现在又没有足够的条件,一旦掌握不好剂量,后果也会非常麻烦。   要不是想起豆浆的这一特性,宋青远还真不敢说能用盐湖里的盐晶制盐。   袅袅的蒸汽带走了盐卤中的水分,很快,锅里便出现了如雪般洁白的盐粒。   宋青远赶紧让人将其捞出。这时的盐还带着微微的潮,不过很快,剩余的温度便会将其蒸发。   等到晾凉了一点后,宋青远便捻了一点放进了嘴里。   如果最后再用洁净的饱和食盐水淋洗一遍,味道应该会更好。他心想。   在宋青远看来,现在制出来的盐,味道比后世还差了一点。但在众人眼里,这样的盐已经是精品中的精品了。   这样的盐在他们的认知中几乎不存在。试问谁曾见过这样干净洁白,味道无比纯正的食盐呢?   说是只有天上的神仙才能吃到,他们也相信。   但这样的盐竟然被宋青远给造出来了,那他岂不是比天上的神仙还厉害?   感觉到众人投向自己的视线愈加灼热,宋青远赶紧放下了翻着盐的长勺。给每个人都分好工后,就急匆匆地出了院子。   但到底不放心他们第一次制盐。于是宋青远在外面转了一圈后,又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屋里。   被派过来的奴隶们已经开始了制盐的流程。   屋里热气蒸腾,一桶桶白花花的食盐很快便被人们流着汗搬了出来。   制盐也是个辛苦活,宋青远叹了口气,低声向身旁一个连提的亲信询问道:“这些奴隶都是从哪儿来的?”   他那次去矿山时,就听里面的管事提过,他们开采矿石用的都是奴隶。   这些人没有人身自由,自然也少了泄密的风险。   管事说这些奴隶都是叛乱的军士,但宋青远总怀疑他们是叛乱部落的平民,读作「战俘」。   旁边的人摇了摇头,解释道:“回殿下,这些人是王上在平定叛乱时,带回来的俘虏。”   “不是叛乱的部落里的百姓吗?”宋青远思虑许久,还是将这话问出了口。   但好在对方没有露出恼意,而是非常诚恳地摇了摇头,“王上不允许我们伤害平民百姓。打仗时也时常提醒我们,让我们尽量不要伤害到百姓的牲畜草场。”   他之前也是连提麾下的一员副将,自然最清楚连提治军有多严明。像宋青远说的这种情况,在连提那里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宋青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知道该不该说出自己原本的打算。   在现在的人眼里,连提对他们算得上十分宽厚了。但毕竟他骨子里是个现代人,对于这些人还是难免会生出几分同情。   这件事他俩都没有对错,也不是他圣母心作祟。只是因为价值观念不同,所以对同一事情的看法也会不同罢了。   看着里面忙碌的奴隶,宋青远最终还是开口道:“这些人是终身为奴吗?”   副将摇了摇头,“都是有期限的,像这些人就是十年。也有更长的,看具体情况不同。”   他这一番话让宋青远的心里好受了些,他反倒是更惊讶连提的做法。   这样的举动放在古代是一定要被大肆宣扬称赞的,但不知为何,他却没听人提起过。   “那我可以给他们发些衣物粮食吗?”宋青远又问道。在后世,这个应该叫工作餐和工作服。   刚刚还是有问必答的副将突然噤声,露出了一个非常复杂的表情。   宋青远皱了皱眉,就听见对方呢喃道:“王上怎么猜得这么准啊……”   “你刚说什么?”   “没什么。”副将赶紧回过神来,站直了身体,一板一眼地回答道:“殿下当然可以,这些奴隶在这里做工后就是殿下的人了,您哪怕是想赦免他们都可以。”   宋青远没有说话,面上更是滴水不漏。   过了一会儿,副官又只好小声补充了一句“但王上也提醒殿下,您要是把他们都放走了,他那边也再没人了。”   宋青远失笑,他现在终于知道副官刚刚那句话的意思了。   敢情是他早就猜到自己会这么做,提前给副将透过底了。   心机蛮深啊……宋青远啧了一声,但不知为何,他心里却没有半点生气,反而莫名有些想笑。   他摇了摇头,就听见另一边传来一声异响。   走过去时,宋青远刚好与一个样貌有些刻薄的人擦肩而过。不知为何,那人还发出了一声很气愤的哼声。   他自然不知道对方才被他狠狠打脸,现下正心里闷着气呢。   但他现在全部的注意里都在刚刚的声音上,自然直接忽略了这个微不足道的声音。   “出什么事了?”宋青远问道。   弯腰干活的奴隶见他过来,赶紧躬着身子喏喏道:“回殿下的话,刚刚送来的盐晶里有一块比较大,小的便想着将它捣碎了再清洗,不曾想惊扰到了殿下。”   宋青远在对方说话的时候就环顾了一圈,确认没什么问题后,便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屋子。   他之前就发现了,这些奴隶在看见他时就格外紧张。   之后还是少在对方面前晃悠才是。   好在这里也没他什么事了。宋青远刚准备带着人离开,已经踏出了院门,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   “殿下可是落下了什么东西?”旁边的人察言观色。   “没有。”宋青远摆摆手,状似十分随意地吩咐道:“把刚刚生产出来的盐装一点带回去,给你们王上看看。”   连提在他提出用盐湖产盐时,就表现出了莫大的好奇。但今天恰逢他要去军营训兵,没时间过来。   走出院子时,他突然想起那日对方说相信他时的眼神,下意识便想带盐让他瞧瞧。   等自己反应过来时,身边的人已经攥着皮口袋进了放盐的仓库。   算了,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也不枉对方对他一直都是有求必应的。   宋青远努力压下心中那点莫名其妙的感觉,自我开解道。   作者有话说:   投桃报李:礼尚往来(×)永以为好(√);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自觉那日在盐坊中被宋青远拂了面子后, 努布和就再没有在宋青远面前出现过。   但努布和本就是靠着族中长辈的荫蔽,才捞了一个官位,自己本身并没有什么才干。他消失后的那几日, 宋青远竟然愣是一直都没有发现。   这也不能怪宋青远不关心下属。   主要是自从那天之后,他用盐水湖里的捞出的盐晶制出了品质极佳的食盐的这个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到了众人耳朵里。   再然后,宋青远身边就出现了各式各样的人。   他现在每日只应付那些人都累得够呛, 哪里还管的上努布和这个不重要的人物。   今天清晨, 宋青远难得抽出时间来去连提宫里蹭了顿饭。   连提宫里的人会煮一种风味非常特殊的奶茶,据说是加了某种漠北特有的植物才有的味道。   宋青远自某天偶然尝过一次后,就爱上了这个味道。   他也在自己宫里尝试着做过, 但不知道为何总一直不得要领。明明是一样的步骤,煮出来的茶却没有连提宫里的好喝。   因此, 就为了这一壶奶茶,宋青远最近没少来连提这儿蹭饭。   用完早膳后,两人移步到花厅。宋青远刚坐下,就听旁边斟茶的萨合笑着问道:“这几日怎么不见殿下了?”   萨合跟在连提身边侍奉多年,什么高官显贵没见过, 但他总觉得宋青远与那些人都不太一样。   那些人中, 许多对他们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瞧不起这个, 看不起那个的。   但宋青远却不一样。好像在他眼里,不论是王公贵族, 还是奴仆杂役, 都没什么不同。   因此,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 萨合便对宋青远多了几分不自觉的亲近。就像刚刚的话, 他也只有在宋青远面前时才会这样说。   萨合的感受其实不难理解。毕竟宋青远从小接受的都是人人平等的教育,奴仆丫鬟在他眼里也不过是职业不同而已。   自己提供酬劳,对方提供劳动,再平常不过的雇佣关系,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这样的观念有时会让他在众多贵族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宋青远并不排斥。   他内心有一套完整的行为准则,即使不被这个时代的人所理解,但只要是自己认为正确的事,他就一定会去坚持。   他不做顺应规则的人,而是要改变规则。   宋青远从萨合手里接过茶盏,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屏风那边传来连提调侃的声音。   “那是你不知道,殿下这几日可是忙碌的很。”   随着他的话音出现的,还有连提那张英俊而欠揍的脸。   他好像很幸灾乐祸的样子?宋青远抬眸瞥了连提一眼。   且不说最近来烦他的几乎都是漠北各个部落的贵族,就单拿制出来的盐说事,请问生产出的盐到底是谁在受益?他怎么还有脸调侃自己。   不过他倒是也能理解众人接连不断来寻他的原因。   毕竟那可是盐啊!   在乱世,用黄金不一定能换来粮食,但用盐一定可以。盐的重要性谁都清楚,要不然「盐铁官营」这项制度也不会沿袭千年了。   但理解归理解,整天应付各方人马,周旋久了他也是会烦的。   宋青远的怨念几乎化作实质,连提见状,立马心领神会了「见好就收」这四个字的意思。   他笑着坐在了另一边,看向宋青远:“那些人不过是觉得殿下仁慈宽厚,比本王好说话,所以才求到殿下跟前罢了。那些部落每年贩买的盐都是有定数的,殿下不必理会他们。若再有人求见,直接让他们到本王面前来说。”   宋青远这才明白过来其中缘由。他之前还奇怪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来和他提贩盐的事。敢情这些人以为他好说话,把他当冤大头哄呢?   不过贩盐要有盐引,这都是由国家管控的。那些人又是为什么这么笃定他就能做这个主的?   宋青远心中疑惑更深,看了一眼连提,只见对面的人有些心虚地躲过了他的对视,支着额侧低头喝茶。   他总不能说自己堂堂一个漠北王,因为不想处理国事,就偷偷暗示大臣们有什么事就去问宋青远,导致许多人都把宋青远当成漠北的半个摄政王吧?   他要是这么说了,宋青远下一秒就能给他表演个当场罢工。   不过这件事还真与连提无关。这些人即使胆子再大,也不敢把贩盐的事拿到面上来说。   因此,他们只能在私下偷偷找宋青远商议,对连提自然是隐瞒得死死的。再加上他这几日都在军营,所以才有了前几日盐坊门庭若市的局面。   “不过这事也不是没得商议。”   宋青远突然开口,连提还没来得及庆幸对方不再追究自己把国事都扔给他的事情,就被他的话给吓了一跳。   “殿下不会是真打算把盐卖给他们吧?”连提有些迟疑地开口。   漠北的盐,向来是以国家的名义从南周那里贩卖回来再统一调度的。要知道,这些部落之所以还能维持着表面的平静,除了武力震慑以外,盐也是其中一项重要的原因。   要是让他们自由贩卖,过几年还不得嚣张到天上了?   在连提看来,他们应当严格把控盐的交易,像中原那样设立盐引,实施官营才对。   在连提疑惑的目光中,宋青远挑了挑眉,缓缓开口道:“把盐卖给他们,就仿佛在他们的脖子上套了一个随时能收紧的绳索。”   这个言论,连提在之前宋青远分析漠北与南周两国局势时听过,没想到还有一天能用在自己身上。   见对方还是一副一知半解的模样,宋青远继续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有些部落也有自己的私盐渠道吧?”   虽然是问句,但答案却是显而易见的。漠北许多部落里的盐就是从私盐贩子那里购得的,更有甚者,还会自己贩盐,然后再高价卖出。   这件事连提一直想要解决,但奈何对方行事太过隐秘,几次都没能抓到他们实质性的证据,最后也只好不了了之。   但宋青远这个方法,却是从根源上解决了问题。   一直以来,漠北的盐都是来源于南周,现在的南周慑于连提的军队,明面上不敢与其他部落有所来往。   但对方既然能卖给他们,就未免不会卖给其他部落。这也是私盐为什么屡禁不止的原因。   现在他们自己产盐,就从根本上解决了这个问题。   前期对那些想要贩盐的部落宽容一点,将他们生产的盐迅速在整个漠北都普及开来。   试问如果有价格相当、质量还更好的盐任他们购买,谁还愿意去做私盐的买卖呢?即使他们愿意冒这个风险,百姓也不会选择他们的盐。   没有利益的事,是没有人会去做的。   等到与王庭的生意做几年下来,那时候对方再想重操旧业,恐怕就不是现在这么简单了。   这样一来,他们不仅能靠产盐赚得盆满钵满,还能将整个漠北和盐有关的生意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至于垄断某一行业的影响有多强……自幼就跟在长辈身边学习商业知识的宋青远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像南周那样实施官营,光想想就知道不现实,那些年年迁徙的部落连固定的住所都没有,总不能在草原上设立流通食盐售卖点吧?   官营是为了稳定盐价,保障民生。但对于漠北来说,只有让盐进行相对自由的流通,规定最高价。那些商人相互竞争,其中一个高价售卖就会有另一个商人取而代之,才能把盐价控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   “王上觉得怎么样?”宋青远扭头看向连提,只见对方十分诚恳地向宋青远拱了拱手。   除非是对一个人极其尊敬或佩服,不然以连提的身份,能让他行礼的人几乎不存在。   连提从前对于商贾一流一直都不太重视,但宋青远却让他意识到,这些他从未重视过的东西,有时候比真刀真枪的打斗还要厉害。   一枚铜钱所能带来的影响,有时候远远比一根箭矢所带来的威胁还要可怕。   宋青远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总是一副要与对方和气生财的模样,就连他这个人,看起来都是人畜无害的样子。   就像今天的贩盐一事,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对百姓有利的好事,事实也确实如此。   连提相信,当允许各部落的商客都来贩盐的消息一出,必定会有无数人感念他的仁慈,说不定还会有些自以为是的部落觉得宋青远此举让自己占了莫大的便宜。   但他的谋划却远不止这些,早在无人察觉的时候,宋青远就已经将对方牢牢地掌握在了他手中。   如果对方能遵守契约,不犯上作乱,自然是皆大欢喜。但一旦对方动了什么歪心思,之前的和睦立马就会化为杀人的利刃。   看不见的刀才是最可怕的,这也是邬齐那为何如此惧怕宋青远的原因。   邬齐那虽然没有看穿宋青远那些计划的本事,但他敏锐的直觉已经感知到了宋青远的危险性。   好在这样一个无所不能的人现在正坐在自己的宫殿内,心情颇好地捧着茶盏喝牛乳茶。   面对宋青远这样谋略家,其他人或许会心生警觉或者感到害怕。   但连提是什么人?他十五岁时开始领兵打仗,十七岁时继承王位,第二年就敢向南周发兵。   他是从群狼中厮杀出来的君王,从不会畏惧任何人。   对于宋青远,连提会考虑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要怎么样才能把这样一个人留在漠北。   显然一壶奶茶是远远不够的。   “当然,在下只是提个建议。”宋青远笑着开口:“至于要不要这么做全看王上自己。”   作者有话说:   连提:谁会害怕自己老婆呢?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说完这句话后, 宋青远也没等连提回复,便要起身告辞离开。   走之前,还不忘把杯里最后一口奶茶给喝了个干净。   城外的田地里, 半月前就开始了播种。伴着阳光和雨水的滋润,种下去的大豆都逐渐长出五六寸的嫩苗。   宋青远在去盐坊时恰好路过,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景象。广袤的农田被精心侍奉着,展现出了盎然的绿意。   冬去春来, 人也和植物一样, 都在慢慢变好。   迎面吹来的风带着刚下过雨后微微的潮气,混着豆苗的清新扑鼻而来。宋青远下了马,在田野旁站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不论是谁看到这样的景象, 都会被这种充满生机的绿色所感染。   到了盐坊后的宋青远心情明显比以往好许多,连和那些想要做食盐生意的贵族说话时, 面上都带了几分笑意。   但心情好归好,该坑人的时候他可一点都没有手软。   那天他刚离开漠北王的宫殿没有五步,就被追出来的连提给拦住了。   连提说的话也很符合他最近能偷一点懒就绝不多费半点辛苦的人设,没有片刻犹豫就将此事全权交给了宋青远处理。   也多亏了连提在漠北几乎是一言堂的存在,这才让这番举动少了许多纷争。   毕竟漠北统一也没多少年, 官制体系自然也不是非常完善。   这种事情要放在南周, 他连提怎么着也得算是个昏庸无道的君王,还要迎来十几个大臣的死谏, 连宋青远都得被骂一句专权擅势。   即将权朝倾野的佞臣宋青远将等在门口的十几个衣着光鲜的贵族都请进了坊内。   在一间专门用来谈事的厢房,他冷眼看着进来的人在他耳边就「把盐卖给他们的十大好处」一题发表了长达数十分的演讲。   这期间宋青远喝完了一盏梅花酪, 还吃了三块红豆糕, 但就是没说一句有用的话。   说话的人也在这几天与宋青远的周旋中发现, 对方根本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 甚至比王位上的那位还要难对付。   在连提面前, 他们顶多是有几分惧怕。但对上宋青远,他们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管采取什么手段,对方都是一副巍然不动的模样。   这种有力也没处使的憋屈他们忍了几天,眼看在宋青远这里是不可能占到什么便宜了,他们;   只好万般无奈地开口道:“请殿下明示,到底要怎样才愿意把盐买给我们?”   终于忍不了了?   宋青远抬眼看了看对方的表情,不疾不徐地拿起帕子擦了擦指尖不存在的糕点屑,开口道:“几个条件,若是诸位同意,明天就能到库里取盐,若不同意……那就算了。”   他提出的条件包括但不限于:不得垄断卖盐的生意;允许任何人在各自的部落经营;盐价不得高于他提出的定价;不得以次充好。   一旦违反了确定,就要永久取消他们从这儿贩盐的资格。   对面的几人都是各部落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时被人奉承惯了。在宋青远这里低声下气几天已经接近了他们的极限,却没想到宋青远提出的要求竟然一个比一个刁钻。   有几个脾气大的人已经忍不住站了起来。   眼看下一秒就要发怒。但在比市面上的盐还低三分的价格面前,这些人还是喘了几口粗气,又重新坐了下来。   心情平复下来后,有敏锐的人已经发现了宋青远话中未尽的意思。   这几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宋青远,果然见对方把玩着手中的玉佩,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既然是做生意,那就要讲究这「公平」二字。在下也不会让诸位吃亏,我不会管诸位贩了盐后卖向何处,也不会管各位卖给谁。”   他话音刚落,众人便侧着头和相熟的人低声商议起来。   他们刚刚只注意到了宋青远说禁止自己垄断生意,想着别的商人若是都来自己部落贩盐,自己的利益便会受到影响,却完全忘了这同样意味着他们也可以将盐买到其它地方了。   屋里坐着的人心思各异,突然有人开口道:“殿下说的盐价不得高于您的定价,是指在漠北境内还是在任何地方都是?”   “瞧这话说的,我还能管了别国的事不成?”   宋青远手肘撑在扶引枕上,侧着头看向对方。端看表情,完全猜不出他内心所想。   他这话说得可谓十分有意思。   先提点他们可以把盐贩往别处,又说自己定下的价格只在漠北境内适用。这不就是明摆着告诉他们可以去南周贩卖私盐吗?   现在,即使再愚笨的人也明白了宋青远的打算。   他们前一秒还在偷偷地从南周那里贩盐回来,下一秒就要把盐卖到南周了?   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发生?   众人面上都有些复杂,实在没想到事情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要说这贩卖私盐的事,自然不是谁都有胆子做的。但之前不敢做完全是因为官府管得严。   就拿私底下和他们做生意的南周人来说,被发现后因为贩卖私盐再加通敌的罪名,被诛连三族的大有人在。   但因为利润丰厚,即使律法再严,也架不住有人要铤而走险。   宋青远这一番话,直接把他们贩卖私盐的危险给一笔抹除了。   众人还有些摸不清宋青远此举背后的深意,但摆在眼前的利益却是实打实的。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是很少有人可以保持理性的思考的。   果然不出宋青远所料,众人在一番窃窃私语后,很快便利落地与他签订了协议。   从王庭运盐到漠北各地,免不了会因为距离问题而导致离王庭较远的那些部落的运输成本增加。   商人逐利,在让货物自由流通的情况下,他们便会下意识地放弃利润少的地方。   这些部落的首领倒是可以组织官方的商队前来贩盐,但宋青远却不敢把百姓的生计完全交给统治者的良心。   对这部分地区,他便打算自己组建一支商队,专门负责这方面的生意。   这件事宋青远也在刚刚和几个部落的贵族提了。   不出他所料,这些人完全没有觉得这一举动会对自己产生威胁,让一整个部落的食盐供给被别人掌控。   或者说即使是察觉到了,他们也不会在意。   毕竟组建商队也要很多钱的,现在有人自愿帮他们省下了这部分的花销,他们暗自庆幸还来不及呢!   而这些表面夸赞宋青远仁义,背地里偷乐的人里,还有几个是各部落的少主。   等到未来把部落交给这些人,那这个部落怕是要完蛋了。   宋青远一边吩咐人领他们去仓库看盐,一边撑着脑袋担忧着漠北的未来。   看来必须要赶紧加强王庭对于各部落的把控了,不然就靠这种全凭出生,不经过任何学习就要管理一整个部落事务的蠢货,漠北迟早得灭国。   别人当太子还要从小有几十个老师教他们帝王之术。哪怕是连提当年,也是在诸多久经沙场的名将身边,学了多年骑射统兵之法的。对于国事,连提也只是懒而不是不会处理。   但据宋青远的了解,各部落的少主完全是放养的状态,有的人甚至差到连会京城里不少纨绔都比他们强的地步。   把百姓的生计交到这样的人手上,恕他不能苟同了。   ……   宋青远一手建成的盐坊占了很大一片庄子。   因为产盐的过程要严格保密,所以平日里庄子附近都是有士兵严格把守,除了运送原料以外,里面的人都不能随意离开。   制盐的人自然不用说了。他们都是奴隶,本来也就是孑然一身,住在哪儿都行。而在其它地方,还没有这里这么好的待遇。   宋青远对他们都是标准的八小时工作制。他们的吃住甚至比一般家境的百姓还要好一些。   虽然和其他雇佣来的百姓待遇相同,但为了防止泄密,宋青远还是命人在之间做了阻隔。   制盐的作坊在庄子的最中间,往里送盐晶和往外运食盐都有专门的道路,完全杜绝了有人想要浑水摸鱼的可能。   庄子在开始建设时,宋青远便是按着后世的工业园区来规划的。   里面的一屋一舍、一草一木,无一不是在整齐美观的同时做到了效率的最大化。   在宋青远的部下领着各部落未来的合作伙伴去仓库时,也礼节性地带着他们逛了逛附近的几处地方。   他们第一次来时,庄子还没有完全建好。砂石、木头都堆在地上,看起来乱糟糟的,他们自然也发觉不出什么异样来。   作者有话说:   连提的经典借口:本王会做,本王只是懒。 第68章   直到今天被人领着逛了一圈后, 这群平日里眼高于顶的贵族们才真正见识到了盐坊的全貌。   盐坊里虽然没有庭阁楼台、轩榭廊坊。但清一色的屋舍整齐划一,来往做活的人分工明确,有条不紊……这些无一不让他们感到惊讶和震撼。   本来这群人中还免不了有心底里打着小算盘, 或仗着自己背后的部落对刚签订的协议不屑一顾的刺头,但在在刚刚下人无心地带着他们参观了一圈后,却不约而同地歇了心思。   从一个人所创作中,是很容易窥探到这个人的性格的。这庄子也勉强能算得上是某种作品。   而单从他们刚刚看到的那些场景中就可以看出, 盐坊背后的人一定是一个极其重视秩序和规则的人。   至于盐坊的主人是谁, 这个问题大家心里都门儿清。   虽然明面上这地方是归属于连提的,但所有人都知道,实际上做决定的还是那位看起来云淡风轻的燕云三殿下。   送走了心情在短短半天就经历了一波三折的几人, 宋青远终于如释重负地歇了下来。   要知道为了让这些人接受他的条件,宋青远故意和他们耗了这十几日的功夫。   让他们在等待的过程中, 心态由最开始的信心满满逐渐变得起伏不定,并且对自己能否与成功获得贩盐的资格产生怀疑,最后甚至有些焦躁甚至开始自乱阵脚,这才是宋青远与其周旋的真正的目的。   等到他们的期待和情绪都跌倒最低时,就到了和他们谈判的最佳时机。但在这一过程中, 他也并不是什么都不做就在一边干等。   宋青远这段时间不仅要应付对方隔三差五的上门求见, 还要在与对方的商谈中不动声色地进行引导。   既要让对方感到挫败,但又不能真的让他们彻底放弃, 其中分寸一定要拿捏合适。   这一段时间他本就因为筹办学校的事而忙得不可开交,再加上还要与这些人周旋。只能说宋青远不愧是前世在生意场、谈判桌上身经百战的人, 即使是事情多到应接不暇, 他还是成功地谈下了这个让漠北受益匪浅的大买卖。   在他忙碌的这段时间里, 连提很是识趣, 没拿漠北的国事来烦他。但事情一结束, 他不过休息了三日,需要批阅的文书就又送到了宋青远案前。   好巧不巧,这些文书还都与他在做的事有关。宋青远耐心性子批完了最后一封文书,有些烦躁地来到了连提殿里。   萨合第一次见宋青远的情绪如此外露,不由地为他们王上捏了一把汗。   主要是他们王上做得未免也太过分了点。哪怕是薅羊毛,也不能尽逮着一只羊薅啊。   殿下作为漠北的贵客,帮他们漠北筹划了这么多事,王上不好好珍惜感激也就罢了,反倒还天天给殿下找事做。连他自己也无辜受到牵连。   这几天王上总叫他送文书过去,以至于他现在看见殿下就总觉得心中有愧,以至于在见到殿下时,都因为心虚而不敢多待。   ……   “殿下您讨厌做这些事吗?”   连提面对宋青远的兴师问罪,不仅没有慌乱,反而像早料到宋青远会过来似的,早早就在炉子上温了奶茶。   见到来人,他十分镇定招呼着宋青远,给对方倒了一杯递过去。   宋青远手上握着微微发烫的白瓷茶盏,思考了几瞬后才轻轻摇了摇头。   事实上,他对于处理国事并不感到厌烦。   最让他感到厌恶的,反而是在刚来这个世界,与人尔虞我诈,明争暗斗的时候。   后来他被迫成了要前往南周的质子,除了有被他大哥宋祁镇威胁的原因以外,也有抱了一些类似于「累了,毁灭吧」这样的想法在。   只可惜到了会京后,日子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他做什么事都束手束脚,空有一腔志向却无法实现,被破磋磨成了那种无可无不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心态。   现在在,漠北虽然每天夜以继日地忙碌,但做的事情却都是他想做的,能为无数人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他的心里自然是喜悦大于痛苦。   每日批阅文书和前世在公司签批文件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事实上,宋青远在刚继承公司时,每天要做的事情远比现在要多得多。   真正让他感到不顺心的是他总觉得连提的举动有些不合乎常理。   凭心而论,如果是他是连提,自己绝不可能毫不避讳地把一切事情都交由他这样一个外人来做。   并不是对这个人不放心,而是作为一个上位者,对一些事请的掌控欲是与生俱来的,即使这个人再有才华,也绝对不可能。   显然连提也不是那种软弱无力的君王。   因此,连提的行为在宋青远眼中才显得那么特殊,让他难以忽视。这样的不同寻常,不是一句「躲懒」的理由就能让人信服的。   宋青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人,明明他们的相处日渐亲近,他却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看不懂对方了。   对上宋青远探寻的目光,连提面上却没有丝毫的慌乱。他笑道:“既然殿下并不讨厌,那何必要推辞呢?”   宋青远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搅了搅杯中的奶茶,看着里面的坚果碎沉沉浮浮,他才意有所指地开口道:“但不讨厌并不代表着喜欢。”   他现在是不介意对漠北的国事多上心一些,但这并不代表自己就愿意被对方蒙在鼓里。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可以被任何人操控的棋子,他是棋手,是一个不逊色于任何当世人的谋略家。   看连提的表现,自己显然是从中挖不出更多的信息了。宋青远懒得再和他周旋,冷冷地扔出一句告辞后,就出了大殿。   这也是他第一次来连提宫里却没有碰一下杯中的奶茶就离开了。   宋青远走后,连提苦笑了一声。他保持着宋青远走时的姿势,没有丝毫动作。   他坐着的位置在下午时恰好有阴影投下。   连提的面容隐匿在黑暗中,看不清面上的表情,却从他周身的气场中,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现在的情绪并不美好。   萨合硬着头皮走上前,亲自撤走了桌上冷掉的茶水,压着嗓子开解道:“王上您这样做,即使殿下脾气再好,也会心有不满的。”   “属下愚钝,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但这段时间与殿下相处下来,属下却真心觉得殿下着实是一个德才兼备的君子。您这样隐瞒殿下,即使殿下脾气再好,也不免会心生不悦。”   不像是刚刚在面对宋青远时,刻意表现出来的轻松与调笑,连提握在桌檐上的手有青筋凸起,整个人都有些紧绷。   他又何尝不知宋青远的性格。从这几个月的相处来看,他就知道对方是眼里容不下一点沙子的那种人。   他这番举动,定会让对方心生怒意。宋青远今天只是拂袖而去,在连提眼里已经算是很委婉了。   但他心中的想法,连他自己都理不明白,更别提和对方解释清楚了。   他与宋青远,只是最普通的合作关系。但比起宋青远为漠北做的事,自己能给对方提供的却是微乎其微。   连提心里清晰地明白,宋青远所做的这一切不是为了任何人。甚至在面对百姓的感激时,他都会觉得有几分不适应。   就像许多人眼里的宋青远一样,他更像一个路过凡尘的谪仙。   一个不为名不为利,最大的欲望可能只是一杯牛乳茶的人,连提想不到自己能用什么东西来将他留住。   他有时觉得,宋青远就好像路过漠北的一阵风,他带着希望到来,却不会为任何人或事停下脚步。   但人总是贪心的,他们总想要更多。   连提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得到什么,但潜意识里,他却已经做出了决定。他想让这阵风为他停留,留在漠北,留在他身边。   他不知道怎么留住一阵风,更无法向宋青远解释他内心的奢求,于是就像是一个努力证明自己在别人心中地位的孩子,近乎犯浑一般,把漠北的大半都交到了宋青远手里。   好像只要宋青远接受,便能证明他和漠北在对方心中的重要性。   但很明显,这样的做法是行不通的。宋青远是一个足够理智的人。他不会把漠北的国事和对连提个人的态度混为一谈。   在处理公事时,他不会带有任何私人的情绪。他不会在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前搭理连提,但也不会拿百姓的生计来做要挟。   作者有话说:   让你不好好说话,现在吵架了吧,幸灾乐祸jpg.   先放一章短小,晚点再更多一章。 第69章   这几天, 宋青远和连提之间的相处简直可以用「一言难尽」四个字来形容。   自从那日他从连提宫里拂袖而去后,对方就像某根弦抽住了一样,每天不是搜罗了技艺高超的能工巧匠往学院塞, 就是往他殿里送各种东西。   也不知道连提从哪里得知了自己喜欢古书的消息,藏书阁的孤本几乎让他卷走了大半,都送到了宋青远面前。搞得整个王宫鸡飞狗跳,掌管图籍的大夫都忍不住到他这儿来诉苦。   就连住在禽舍的乌布都没有逃过连提的魔爪。也不知对方偷偷用了什么手段, 竟然让乌布对他都不再是之前爱答不理的模样。   现在, 宋青远的宫里不仅有如山的古籍孤本、各种各样新奇的玩意儿,就连回廊的架子上,都停着一只生无可恋的海东青。   宋青远之前只听过「天子一怒, 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这句流传甚广的名言, 来了这个世界后,他倒是没见过天子一怒的下场,却在今天见识到天子折腾起来能有多要命。   怪不得古代的昏君混蛋起来能把整个国家给作没了。   宋青远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现在早没有了之前被连提敷衍的愤怒,反倒是有种对牛弹琴的无语凝噎。   主要是连提这副样子实在不像是一个心机深沉的君王,反倒更像是一个撒泼的熊孩子, 大有一种只要你不肯原谅他, 他就决不罢休的无赖感觉。   有时候宋青远会想,到底是什么样的水土, 才能滋养出连提这么一朵奇葩。   明明是个严厉到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人,把国家的大半的收入都用在了培养军队, 进行对外战争上, 有时候甚至像一个狂热的战争分子, 却总在不合时宜的时候流露出宽和的仁慈来。   在对待那些残疾的士兵时是这样, 对待那些饥寒交迫的贫民更是如此。   之前宋青远要无偿给将士们的家人盘火炕时, 还有在建立救济院,以及雇佣那些生活难以为继的孀寡妇人时,都十分意外地获得了连提的坚定的支持。   甚至连提在做这些时,都没有去考虑笼络民心的方面。   在年节后没几天,救济院就收留了一大批逃难来的百姓,以至于原本准备的资金不够。那时是连提从自己的私库里出了一大笔钱,补上了这个缺口。但这件事他却没有任何宣扬。   王庭的百姓只知道是宋青远的到来才他们的生活越来越好,却不知道在他做的每一件事背后,都离不开连提的支持。   若不是连提在最开始时顶住了来自各方面的质疑,之后又对他所说的谋划坚信不疑,宋青远根本没有机会开展他的计划,更不可能在短短的几个月里,就将每一项举措都落到了实处。   从他对连拓的叛军赶尽杀绝来看,连提绝不是一个允许被人分割他权力的良善之辈,但他对自己的态度又是无比宽和。   宋青远想不通其中的缘由,又在连提那里得不到答案,自然心生烦扰。但偏偏对方小学生一般的举动又让自己生不起气来。   在带着大橘遛弯时,宋青远突然想到了之前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合作商对他说过的话。   对方曾经语重心长地教导他,在处理夫妻关系时,要学会别太较真。如果事事都要掰扯出一个子丑寅卯,那这日子,也就没发过了。   宋青远从来没动过感情方面的念头,之前甚至有人调侃他是一个缺乏感情的高智商机器人,他当时自然没有把合作商的话太放在心里。   没想到他还能回想起这段话,更没想到这段话竟然还能放在处理与连提的合作关系上。   也许盐吃得多说出来的话真的会更有道理……宋青远捋着大橘脖子上厚厚的鬃毛,有些不自觉地想。   可能他对连提这些不合乎常理的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情就会变得更顺利些。   宋青远干脆利落地将他前几日对连提的不满都定性为自己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的习惯所导致的结果,解开了心结,如释重负地带着大橘去山里玩了。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面对连提时好像变得格外宽容。   ……   不管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茶馆好像都是汇集国事、八卦、异闻最多的地方。   简直是打探消息,了解民情的不二之选。   花几枚铜子,点一壶清茶,在茶楼最热闹的地方坐一下午,基本就能将城中最近发生的所有大事都收入囊中。   王庭最大的茶楼里,今天也是一如既往地热闹。一楼靠门的位置上坐了几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此时正和同伴侃侃而谈着近日城中发生的大事。   而最近讨论度最高的,无疑是那个在漠北一鸣惊人的燕云三王子,稳稳占据话题的中心位置。   其中一人故作高深地发表着自己的见地:“依我看啊,漠北王估计是不会再打仗了。”   他这般自命不凡的态度很快便引起了众人不满。   刚有人打算出言反驳,就看见从角落里站起了一人,不疾不徐地走到刚刚说话的人面前,语气随和地问道:“阁下此言作何解?”   出现在众人跟前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面孔。   听他说话也是文绉绉的,那人本不想理会他,却没想到对方招来店小二,给自己要了几盘茶点。   众人见状,都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   人群中本就不缺爱在众人面前展露风头的。见刚刚那人不说话,立马开口道:“看你打扮,不是咱王庭的吧?”   有人给他让了个座位,他道了声谢缓缓坐下,看向说话的人,点头道:“在下确实是第一次到王庭来。”   “你别听鹞三胡扯,他哪懂什么打仗不打仗的。”人群中又一道声音响起。   鹞三就是最开始预言漠北无战事的那人,见有人反驳他,立马站起来,梗着脖子叫道:“你才是什么都不懂的蠢货。”   “那你说说,为啥漠北就不打仗了?”   “是啊,你快说说,难道你是王上肚里的蛔虫不成?知道得这么清楚。”   ……   气氛一热,众人完全忘了刚刚出言提问的那个陌生人,只顾着你一言我一语地起哄调笑鹞三。   鹞三哪经得住人们这么说,当即便嚷嚷道:“我当然知道!你们说,咱们漠北王之前打仗是为了啥?”   众人被这个问题给问住了,人群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鹞三得意洋洋地用手指了一圈刚刚闹得最凶的几人,“你,你,还有你,说说,为什么啊?”   “说不上来吧?”鹞三晃了晃脑袋,心满意足地开口道:“那是因为咱们漠北粮食不够,必须和那群中原人打仗。打赢了,中原皇帝才会心甘情愿地卖给咱们粮食、布匹还有你们喝的茶叶。”   他这番言论很快便遭到了人们的反对,“那王上去年和浑恪部落打得那一仗呢?总不能是他们不愿意把酒卖给咱们吧?”   浑恪部落酿的酒,是全漠北都有名的好酒。浑恪部落也正是仗着卖酒的生意,才变得富裕起来。   鹞三还没来得及反驳,人群中就响起了一声嗤笑:“你这说的是什么屁话,浑恪部落都要造反了,咱王上不打他等啥呢?”   “是嘞,你这话说的。”   “就是,就是。”   人群中响起了一阵赞和声。   那人面上有些挂不住,不服气地冲鹞三喊道:“那你说,现在漠北咋就不需要打仗了?难道是中原人善心大发了?”   “当然不是。”鹞三撇了撇嘴,语气不屑。   “你莫不是忘了前些日子修堤坝水渠的事了?我当时可在场,听见殿下和旁边的人说了,现在有了水渠和那什么肥料,还有什么曲辕犁,咱漠北的土地上也能种粮食了。”   “真的假的?”人们面上都有些惊讶。   他们倒是知道前段时间宋青远在田里忙碌的事。但王庭附近的耕地都快荒废多少年了,对于那里能种出粮食来一事,人们都有些将信将疑。   “那还能有假?”鹞三拔高了声音,“你没看见田里种得那些秧苗?长得都个顶个的好!”   “这倒也是。”   田里的庄稼是什么模样他们都见过,那长势一看就是能结出粮食来的样子。   “那可不一定!”有人站出来,“你难道不知道田里种的都是豆子?谁光靠吃大豆能活?”   说的也有道理。   虽然城中那家卤味店卖的卤豆干和卤豆皮也挺好吃,但大豆还真不能算作主食。   众人觉得他们现在就像一头被牵着鼻子走的牛,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谁说的才是对的。   很快,另一边就又传来了反驳的声音,“就算大豆不能当饭吃,但你又怎么不知道殿下明年会不会种其它庄稼呢?而且就算是大豆,也能送到油坊榨油,你们不知道吧,大豆还能用来榨油嘞!”   茶楼里也有人认识在里面做工的工匠,听他们讲过此事,闻言纷纷赞同起来。   “那又如何?我养的羊也能炼出油来。”那人不屑道。   “这就是你不懂了,那些榨出的油,可以做肥皂嘞!而且你一升羊油多少钱,那豆子才多少钱,哪能比呢。”   “就是。”鹞三点头,“你不知道那肥皂在其它地方有多紧俏,人们都抢着买呢。哪怕是用皂子,都能和中原人换不少粮食来。”   众人都知道那肥皂的妙用,自然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漠北需要靠战争威慑才能维持和南周的贸易,其原因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漠北的货物在南周人眼里没有吸引力。   但有了宋青远,他们漠北生产的商品逐渐得到了中原人的青睐,自然不需要靠武力来维持贸易了。   “那漠北王也不可能不打仗,万一有部落叛乱呢?”那人继续抬杠。   他们这些人里没有一个是希望打仗的。但争执得上了头,一个个仿佛巴不得漠北明天就开战。   鹞三「嘁」了一声,面露嘲讽,“现在谁愿意和王上开战啊?你知不知道木和部落,之前不过是个又穷又小的部落,自从殿下在教了他们造纸的方法,还给他们建了加工牛肉的作坊后,那里的人们生活都美得不得了。去年冬天,就数他们部落的人过得最好。”   这倒是真话,宋青远去年在木和部落做的事几乎人尽皆知。现在的部落里,哪怕有首领看连提不顺眼,但却没一个不想让宋青远过去指点一下他们的。   “现在殿下还能让盐湖里的毒盐变成白花花的食盐。前段时间那么多部落里大人齐刷刷来到王庭,不就是想和咱们做贩盐的生意吗?现在的那些部落啊,和咱们搞好关系都来不及,谁还想和王上打仗啊!”   随着鹞三最后一段有理有据的分析落地,许多人都赞同地点了点头。   但在一众赞和声中,突然响起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那燕云三王子就有那么厉害?一个人就能让几十个部落都怕了他,我看也未必吧?你们可别吹破了肚皮!”   果然,不管在哪个时代,杠精都是无处不在的。   人们顺着声音的源头看去,只见旁边的桌子上,坐着一个一脸轻蔑的年轻人,见众人看向自己,不屑一顾地把头扭向了另一边。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他,冷哼一声,嘲讽道:“你那么瞧不起殿下,有种五日后的工匠学院选拔考试,你就别去啊!”   “与这……有什么关系。”那人结结巴巴地叫道,一副被戳到痛脚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心软,往往是心动的开始……对小宋总指指点点jpg. 第70章   “怎么没有关系了, 选拔的试题就是殿下出的呢!”   “是啊,就连学院里的先生都夸殿下厉害呢,你觉得殿下不行, 也一定瞧不起书院的先生了。”   “赤斤说得对。我看你还是别去了,省得你瞧不起殿下还要学习殿下编纂的书籍,那多难受啊!”   围观的众人哄堂大笑,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揶揄声中, 那人很快便败下阵来, 拽着袖子落荒而逃。   只不过他们光顾着嘲讽对面的人,完全没有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最开始和鹞三搭话的那个男子竟消失不见了, 只留下桌上几盘摆放整齐的糕点,证明着他曾经到来。   ……   与此同时, 宋青远也出了城,驾着马到了田庄里。   今天是给地里的禾苗施肥的日子。发酵的肥料需要稀释后才能浇地,不然就有可能导致烧苗。宋青远放心不下,便在当天也一同赶到了地里。   田里除了种着豆苗以外,宋青远吩咐下去的香料苗也种了下去。   花椒和茱萸都是三五年后才能结果的树木。如果从头开始种, 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收获。宋青远便取了个巧, 让部下从气候相似的地方买了树苗回来种下。这样一来,等到明年便可以结果了。   除了香料以外, 庄户们还自觉在地里种了不少蔬菜。   蔬菜对水分要求高,等到过段时间天气热起来之后, 几乎要天天浇水。   之前他们取水困难, 若是在地里种菜, 收成都不怎么好。但现在有了水渠, 灌溉方便了许多, 他们自然是往地里种了不少蔬菜。   地里的菜苗碧绿碧绿的,叶子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光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见宋青远过来,在田里指挥着农人施肥的博彦赶紧跑了过来,笑着朝宋青远行礼。   博彦一见到宋青远,就急忙向他汇报这段时间农田的情况。   在滔滔不绝地说了十来分钟后,他才终于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问道:“殿下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倒没什么大事。”宋青远摆了摆手,弯下腰看了看豆苗的长势,随口道:“过来看看你们施肥的情况,要当心肥料浇过了头,烧了苗就不好了。”   “这您就放心吧!”博彦自信回答。   “肥料都是按照您吩咐的比例兑了水的。每日浇的量也是您吩咐的量。我专门派了人在田里盯着呢,就怕庄户们出了差池。”   百姓们都是第一次用腐熟的肥料浇地,没什么经验,难免有失误的时候。有人在旁边看着宋青远就放心很多。   “那就好。”宋青远点了点头,正准备离开,又转身叮嘱道:“千万记得浇水时不要用之前大水漫灌得方法,一定要按我说的办。”   “属下明白。”博彦拍着胸脯保证。   之前土地盐碱化严重,少不了是灌溉方法不合理的原因导致。宋青远此行特地吩咐博彦,也是害怕他们用之前的方法灌溉,导致地里的盐分再增加。   离开农田时,宋青远突然看到一旁山坡旁的大树下,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长身鹤立的青年。   此人衣着和配饰都十分低调,但周身的气度还是暴露了他的身份。   与在田里忙碌的博彦不同,博彦的出生也算显赫,祖父是连提父王的舅舅。但他身上却没有贵族们高高在上的毛病。   现在的博彦一身粗布短打,手臂上溅了几处泥点子,鬓间也满是汗珠。完全是一个普通的庄稼汉模样。   树下的这人,一身与乡野地头格格不入的风姿,着实让宋青远难以忽略。   许是感受到他的视线,那人侧过头来,笑着以手贴胸,向他行了一个漠北特有的见面礼。   宋青远有些疑惑地回了个礼,看着他朝自己走过来,开口道:“请问您是燕云的三王子殿下吗?”   宋青远摸了摸身后有些焦躁的马儿,回过身打量着对方。   他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刚才在和博彦说话的时候,此人还不在这里。   既然对方能准确地叫出他的身份,那要么是之前和自己打过交道,要么就是对方曾专门了解过自己。   宋青远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   他的记性向来很好,只要是和他打过照面的人,他都不会忘记。但他十分确认,自己从来没见过对方。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对方突然出现在这里,就是专为自己而来的。   宋青远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开口道:“寻我有什么事吗?”   对方不答反问,“殿下可是要回王庭?在下正好同路,不如结伴而行。”   宋青远也想知道对方葫芦里到底卖得是什么药,便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一路上,对方没有向他打听任何与他有关的事,反倒是就漠北的风俗文化、人情地貌与宋青远聊了不少。   快到王庭时,这个奇怪的年轻人终于向宋青远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用汉话来说我的名字应该叫达兰台。”   达兰台?浑恪部落的首领?   宋青远挑了挑眉。   浑恪部落的上一任首领在去年起兵叛乱,被连提一箭射穿了心脏。现在的首领是他的儿子,也就是站在宋青远面前的这位。   自平定了浑恪部落的叛乱后,那里就一直有连提的军队驻扎着。作为首领的达兰台离开浑恪部落,应当会有邸报传来才是。   要么是达兰台瞒过了守卫的士兵,要么就是他比送信的驿卒还要快上一步。   宋青远思考了几瞬,出于对于连提亲军的信任,他还是觉得后者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首领的马儿倒是匹日行千里的良驹。”宋青远看了一眼对方骑着的马,意有所指地说道。   达兰台闻言,先是愣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那副从容自若的模样。他扯了扯缰绳,镇定道:“走小道是要快一点的。”   宋青远也不反驳,无所谓地笑了笑,开口道:“首领对我的试探应该也结束了吧,那么能否与在下说说此举的用意呢?”   在木和部落的时候,他听闻连提军队哗变的消息,后来他便专门了解过这位新上任的年轻首领的信息。   达兰台是前任首领的小儿子,之前并不受宠。   而除了祭祀狼神的大典或是有什么要事以外,各部落的首领、少主平日里并不会来王庭。   今年的祭祀大典还未开始,达兰台之前又一直不得宠,他父亲自然不会交代给他什么重要任务,在参加祭祀时,也不太可能领上这个与他相看两厌的小儿子。   刚刚他与对方的交谈中虽然只字未提最近发生的事。但对方话里话外却不像是多年不曾来过王庭的样子。   宋青远当即便笃定,对方一定是在来到王庭后,先进城了解了一番情况,然后才专门来这里寻自己的。   他的猜测完全正确。达兰台正是之前在城中的茶馆里,向众人打探消息的那个年轻男子。   果然,在宋青远戳破他后,对方面上的从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他抿了抿唇,开口道:“其余的事我想等见了王上再说。”   宋青远已经大致猜到了对方要说的事,他不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吐槽道:即使你和你们王上说了,他也只会双手一摊,然后把这件事再全交由我处理。   但在面上,宋青远还是淡淡地笑了笑,开口道:“那首领便先请吧。”   这个时间,连提应当还在军营里。   宋青远不知道带对方到军营去合不合适,便从马右侧的口袋里取了炭笔和纸。用三言两语把这件事表述清楚后,从城门口执勤的将士中叫来了一个面熟的郎将,让他把这张纸交到连提手上。   郎将领了命后迅速离开。   达兰台是没有经过官方流程悄悄来的王庭。既如此,驿馆肯定是不能去的。宋青远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排对方,便先把人领回了自己宫里。   对方对他的安排也没有任何异议,非常自觉地跟在了宋青远后面。   但随着距离宋青远的宫殿越来越近,达兰台面上的表情也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殿下,您……”   宋青远扭头,只见对方用一种非常一言难尽的目光望向自己。   “怎么了?”宋青远有些疑惑。   “这是要去殿下的宫中吗?”达兰台语气晦涩。   对方大概是因为自己住在连提宫里,所以才这么惊讶?宋青远暗自猜测。   但自己住进这里的原因又实在过于曲折,解释起来太过麻烦。他便摆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十分淡定地点了点头。   达兰台扯着缰绳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再三打量着檐墙。   在确定自己没看错上面的图腾花纹后,他面色复杂地收回了目光,目不斜视地跟着宋青远进了正殿。   很快,殿外就响起了宫人向连提行礼的声音。   连提大步流星地走进宫殿,没有丝毫迟疑地在宋青远旁边的位子上落座。   还不等达兰台起身行礼,他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连提的语气不能算差,毕竟在军队哗变时,达兰台的行为算得上可圈可点。但这次的做法到底是不合规矩,连提的态度便有几分不满。   “还请王上原谅达兰台擅作主张。”达兰台单膝跪地。   连提摆了摆手让他起身说话。   果然不出宋青远所料,达兰台这次正是为了王庭外那座正在修建的新城而来。   只是有一点宋青远不明白,浑恪部落离王庭并不算近,即使是快马加鞭,也得数日才能到达。部落里又算得上富庶,不存在日子过不下去要迁徙来新城的情况。   但偏偏达兰台就是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听他的语气还是很想搬来的那种。   作者有话说:   达兰台:我心里有好多话,但我不敢说…… 第71章   “从浑恪部落到新城, 即使日夜不停,也要七八日才能到达。如果突然下令让整个部落搬迁……怕是部落中的百姓也会心中不愿。”宋青远沉吟道。   达兰台叹了口气,“我们常年迁徙, 早都习惯了。”   “但首领为何突然想要迁往新城呢?”宋青远终于说到了重点。   自商谈开始,连提就如同一块背景板一样,立在宋青远身旁。   达兰台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连提,顿了顿, 开口道:“浑恪部落周边的情况……殿下您应当清楚, 我父亲统领部落多年,积威甚重,部落里很多人都是我父亲的旧部。之前军队哗变一事, 也是有人在从中作乱。”   宋青远点了点头表示认同。浑恪部落的情况,确实复杂了点。   达兰台的首领之位是在平定叛乱的混乱之中坐上的, 根基本就不稳,更遑论部落内部本身还有一系列的问题。   “就在前段时间,我还发现其中几人似乎与茂也部落的人有所来往。”达兰台眉头紧皱,忧心忡忡地说道。   茂也部落?这倒是与连提之前说的话对上了。宋青远心想。   策划军队哗变的人和当初在木和部落陷害自己的是同一拨人。但光是达兰台父亲的旧部,应该没那个本事把手伸到千里之外的木和部落中去。   但若是此事有茂也部落的人在其中筹谋, 那便能说得通了。   茂也部落仗着自己境内有几座铁矿, 有钱有兵,自然也不甘心只做一个被统治的部落, 首领阿尔布吉更是连做梦都想将连提给取而代之。   只是宋青远还有一事不太明白,浑恪部落虽然有达兰台的父亲犯上作乱在先, 但本身并不算太过强盛, 也不知道阿尔布吉一直盯着浑恪部落做什么。   许是宋青远的疑惑太过明显, 被连提敏锐地察觉到了。   对方侧过头, 压低了声音在宋青远耳边解释道:“浑恪部落虽然算不上强盛, 但那是因为部落里的人大多靠酿酒为生。单要说富裕,浑恪部落在漠北也算出类拔萃的。”   连提的声音又低又沉,带着微微的哑意,宋青远有点不太适应地挪了挪身子,努力把注意力放在他话里的内容上。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喝过的来自浑恪部落的美酒,心里对于对方靠酿酒致富已经信了大半。   如果是因为钱财,那阿尔布吉说不定还真会对浑恪部落动了心思。   毕竟要想造反,怎么能缺了钱呢?   真是怀璧其罪。宋青远看了一眼面容愁闷的达兰台,难得地生起了几分同情。   看把人家给逼的,都不得不举族搬迁保全自身了。既然如此,搬到新城对达兰台来说,应该算是眼下最明智的办法了。   “只是若决议搬迁,部落里应当会有人阻拦吧?”宋青远猜测。   这样一来能远离阿尔布吉时不时的骚扰,二来还能依靠连提震慑住部落里其他有异心之人。   但对方既然知道搬迁的作用,又怎么可能顺了他们的心意呢?   “这……”达兰台一时有些踌躇。宋青远提出的这个问题也确实是他一直以来的顾虑。   “不如让我来给你指条路?”宋青远笑着敲了敲桌子。   听到这话的达兰台眼睛都亮了起来,他赶紧站起身,激动地开口道:“还望殿下不吝赐教!”   宋青远不疾不徐地开口:“你只说是搬迁,百姓定然是不乐意的。”   达兰台也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迁到新城不比之前为了水草迁徙,定然会引来百姓的不满。   “但如果你说,搬到新城后酒更容易卖个好价钱,酿酒所剩的那些无用的酒头和酒尾也会有人按寻常酒的价格收购,那百姓的不情愿可能就会少一大半了。”宋青远面露微笑。   “这……”达兰台有点摸不清宋青远的意思。   酒头和酒尾都含有不少的杂质,口感也不好,极少有人会收购。宋青远说这话,怕不是让自己去诓骗百姓吧。   “我会负责此事的。”宋青远摆了摆手。   难道殿下要自己掏钱收购?达兰台不由地劝阻道:“酒头和酒尾并没有什么用处,殿下您用寻常酒的价格来收购它们,怕是要赔上一大笔钱。”   “自然是另有用处的,你大可放心。”宋青远说道。   达兰台闻言,也不再推辞,只喜笑颜开地冲宋青远连连道谢。   若按照宋青远的计划,部落里反对的声音便会小了许多。即使有人想要阻挠,靠酿酒为生的百姓们也不乐意。   他本来就是为了部落里的麻烦而来,现在问题得以顺利解决,他也没有继续呆在王庭的理由。   达兰台本应该起身告辞离去的,但他心里还有几分私心。   踌躇许久后,他才开口道:“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听闻几日后有学院的选拔考试,不知道我能否……”   宋青远抬眼看向对方,只见他有些尴尬地拂了拂衣袖。   “你想去参观一下?”宋青远笑道。   达兰台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自然可以。当天我便派人带着首领参观。”宋青远不甚在意地答应下来。   要是对方愿意提点几句酿酒的方法,他的态度还可以更加热情。只是酿酒的技术是浑恪百姓的立身之本,不能轻易传授,这种事他自己私下想想也就罢了。   送走了喜气洋洋的达兰台后,连提才有些疑惑地开口问道:“殿下您要那些无用酒头、酒尾作什么?若是需要酒,王庭中也有不少沽酒的地方。”   “自然是有大用处了。”宋青远露出了一个有些狡黠的笑容。   至于为什么不用市面上的酒?   原因非常简单。现在的酒都是用粮食酿造的,拿来提纯做酒精未免过于浪费了些,而那些无用的头尾则刚刚好。   医用的酒精是有一个固定的浓度的,浓度太高或太低,都会影响酒精消毒杀菌的效果。   具体的方法宋青远还在思考,但即使最终勾兑后的酒精浓度有些偏差,比起现有的消毒手段也还是好过不少的。   在古代,死于伤口感染的人并不算少,更何况是现在这个常年处于战争中的时代。   若是能将医用酒精给制造出来,不知道能挽救多少人的性命。   ……   几日之后,工匠学校便要正式挂牌招生了。这种场合自然少不了宋青远这个名义上的校长。   但在学校正式开始选拔考试前,有一个销声匿迹许久的人突然出现在宋青远面前。   正是前段时间被他安顿在城中,宏德帝的那位便宜儿子。   “七皇子怎么突然想去那边了?”   面前的人白衣金冠,眉眼清朗,与当初为了瞒天过海而扮做小娘子的模样简直天差地别。   而对方突然出现在宋青远面前,也不是为了别的事,而是想求宋青远把他安排到书院中去。   “那书院是专为培养工匠而创办的,以您皇子的身份,恐怕是不太合适。”宋青远不留情面地出言拒绝。   “殿下您不必把我当成什么皇子。”听到这话,对方果然有些急切地为自己辩白道。   “那您也要向我说明其中缘由啊。”宋青远笑着抿了一口茶。   这副模样更是坐实了宋青远那心思深沉的反派形象。   七皇子绷紧了身子,许久才将自己的谋算和盘托出。   他想去工匠学校,还真不是为了学一门糊口的手艺,而是对学院本身感兴趣。   “我觉得这个学院很好,要是南周也有这样的学院,也不怕百姓吃不上饭了。”七皇子低着头,有些沮丧地开口。   这才是他想进学院的真正原因。等他弄清楚了书院的运作模式,将来也能在南周开一个类似的学校。   宋青远没想到对方竟然直接惦记上了一整个学校。   他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向后仰了仰身子,倚在靠背上,开口道:“那你可知道,整个南周登记在册的工匠有多少个?”   这句话果然超出了对方的预料。七皇子因为茫然而微微瞪大的眼睛直勾勾看向宋青远,许久才摇了摇头,十分诚实地回答道:“不知。”   “那整个会京城呢?”宋青远继续降低问题难度。   “也不知。”对方又一次摇头。   “那你怎么就能确定,南周的百姓只要学了些手艺,就能维持生计,而不是仍旧贫困呢?”   宋青远对上七皇子的视线,缓缓勾起嘴角,“如果南周本就不缺工匠呢?”   “我……”七皇子显然是没想这么多,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能答上来。   他的一双手被宽大的衣袖遮着,没人注意。自然不知道他已经紧张得双手冒汗了。   在对上宋青远的目光时,不知为何,他竟然比被校习功课时还要紧张。   即使是在遇到最不苟言笑的朝臣时,自己都没有这种感觉。但偏偏面前的人一脸清浅的笑意,给他的压迫感却比谁都深。   宋青远也不是故意要为难小孩儿,只不过一个胡作非为的人造成的影响,远比一个庸碌无为的人要多得多。即使是出于善意的决策,若是本不合理,结局也不会好。   漠北是因为工匠稀缺,所以才能办一所工匠学院。但同样的举措若是在南周施行,除了劳民伤财以外,不会有任何好的结果。   但比起对方那几个不是贪财就是好色,要么就是热衷于没事找事的哥哥,七皇子还是要更胜一筹的。宋青远在心里叹气。   “想要坐上那个皇位?”宋青远收回了原本漫不经心地语调,坐得端正了些。   七皇子诚实地点了点头,见宋青远面色淡淡,不似赞同之色,不由有些不服气。   他反问道:“又有谁不想呢?”   宋青远没有回答,而是轻笑一声,“为了什么?”   “高高在上,无出其右的地位?”   “所有人都唯命是从的权力?”   “还是……无尽的荣华富贵?”   宋青远的语气里已经带了嘲弄,对方没有发怒,而是垂着眼睛辩解道:“我比我的皇兄们都合适。”   “那也只是在你们赫连家。”宋青远补充道。   “可若是由其他人登上皇位,势必会引起一系列的血雨腥风,到时候受苦受难的还是百姓。”七皇子辩白道。   倒是挺会抓主要矛盾,宋青远心想。   他本想打发走眼前这个半大的少年,但又想起了秦子箴今早送来的密报。   最终,宋青远还是有些犹豫地开口道:“你若是真想学点东西,之后可以跟在我身边。不过我也要提醒你,不是所有的经验都是有用的,说不定还会成为阻碍。许多事还是需要你自己摸索才行。”   作者有话说:   更啦——   有时候更新时间不稳定,但第二天都会补上。宝们可以养肥几天再来,但别把俺忘了(咬手绢嘤) 第72章   在宋青远说完这句话后, 对面的人一脸震惊地瞪大眼睛,面上是明显的不敢置信。   虽然宋青远没有说要助他登上皇位,但以宋青远的能力, 即使是学到几分皮毛,那也已经也足够了。   他在王庭待了这么长时间,对于宋青远这句应允的分量自然再清楚不过。   但他同时也知道「天下没有白来的午餐」这个道理,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那作为报答, 殿下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现在还没想好, 等你真正坐上那个皇位再说吧。”宋青远神色疏懒地说道。   七皇子站起身,向宋青远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拜师礼。   动作之迅速,好像生怕他跪晚了宋青远会反悔一样。   他也没觉得自己一个天潢贵胄向宋青远行跪拜礼有什么不妥。从另一个角度看, 他现在这副模样甚至不如街边的卖货郎活得潇洒自在,实在没有什么必要再摆皇子的架子。   宋青远受了七皇子一礼, 便开始以他的表字「文朗」称呼对方。不仅如此,还将一本手抄的书卷赠与他。   出了大殿后,七皇子才从漆盒中将其取出。看字迹并不是宋青远的亲笔,应当是身边的某个书童代为誊抄的。   纸上的字并不难懂,但组在一起, 便让他深深地摸不着头脑。   七皇子带着一本古代版的《科学与技术》回了住处, 偏殿里就只剩下了宋青远和江铎两个人。   江铎在一旁听完了整个对话,对宋青远的做法有些疑惑, 忍不住出声问道:“殿下您为何要帮助七皇子呢?”   江铎实在是不明白。按理来说,南周作为燕云和漠北的敌人, 难道不是越衰落, 对他们越有利吗?   但看样子, 殿下怎么反而还打算给南周培养一个鲜贤明的君主出来。   宋青远笑着看向江铎,“你也不明白吗?”   江铎十分诚恳地摇了摇头。   “以现在的情况, 天下大乱对哪一方都没有好处。”宋青远缓声道。   南周虽说国力衰微,但再怎么样瘦死的骆驼也都比马大。南周并不是现在的漠北或燕云能吞并的。若非如此,连提也不会只夺几座城池来以此要挟对方了。   秦子箴今日送来的密报里却告诉他一个新的关于燕云的消息。   他父王虽然已经在和他大哥宋祁镇的较量中获胜,但身体却已经大不如前了。前短时间不过是淋了一点雨,就接连卧榻数日。   宋青远深知他那个便宜爹是个什么样的人。对方一直以吞并南周,入主中原为毕生志向,为此甚至可以连父母亲族都舍弃。   现在自觉自己年迈,执念只会更深。恐怕等不到几年便会挥兵南下。   但如果燕云以一国之力与南周开战,以宏德帝的执政水平,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将来漠北也势必会卷进这场战争中去。到时候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一切只会更难以收场。   现在漠北最需要的,是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来发展自身,而不是或被迫或自愿地卷入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去。   所以给南周培养一个更加英明睿智的君主,也是宋青远在未雨绸缪,为之后做打算。   宋青远背对着江铎,一边整理架子上的孤本古籍,一边开口解释。   江铎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宋青远的心情算不上轻松。   想想也是。他们家殿下心里装着的不是一国百姓,而是天下苍生。心中时时刻刻都沉甸甸的,又怎么能轻松得起来。   江铎叹了口气,缓声道:“殿下您还是不要太过劳累,小心又伤了身子。”   “我知道。”宋青远点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日复一日地练武起了作用,他能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现在的情况比刚继承这具身体时已经好了很多。   虽然还是不能像连提那样拥有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但也不至于像之前那样,爬几层台阶就累得气喘吁吁了。   学院正式招生那天,宋青远如约参加了仪式。   这场仪式除了书院的师生管事更加热情之外,和他之前受邀参加过的各种开业仪式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书院大门悬挂的匾额是宋青远书写的。最开始他是打算拒绝的,但耐不住众人的劝阻,宋青远只好提了几个大字。   好在前世他的书法水平还算不错,虽然比不上当世的大儒名家,但「大展宏图」这四个大字写得还算行云流水。   书院一共设立了金、石、漆、土、瓷、木和纺织几个专业,除了纺织专业因为老师还没有到位,而暂且没有招生以外,其余每个专业都招收了百余名学生,分别有相应的老师教授各自的课程。   担任先生一职的便是宋青远之前招募来的工匠,在开课之前他们都经过了宋青远相关的培训,对于如何教导学生,也算有了几分经验。课上用的教材也是宋青远和他们一同编撰的。   除了相应的技术之外,宋青远还打算给学生们传授一些相关的科学知识。   一届又一届的学生就像星星点点的火种,洒落在这片土地上,在未来的某一天,便会促成一场关于科技、关于生产力的燎原大火。   书院逐渐走向正轨,新城也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中建成了。   新城的规划宋青远仿照的是唐朝的坊市制度,为的是尽量将不同部落的百姓隔开,防止搬迁初期由于生活习惯等方面的不同,在相处时产生矛盾。   而东市和西市也在新城中有相应的规划。只不过一个在城的中心,方便百姓生活采买,另一个在靠近王庭的南面,方便与王庭之间的交易。   搬迁至新城后,靠养殖牲畜为生的百姓自然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自由地赶着牛羊在草原上生活。   宋青远便打算在草原上圈出一片地方作为专门的牧场,圈养与放牧相结合,不仅对减小了对环境的破坏,还能分散首领的权力。   部落里的人一半在外放牧,一半在各个作坊工作,对于自己部落的首领,自然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依赖。   新城建造完毕,接下来便是要等到第一批百姓到来了。   除了浑恪部落以外,剩余打算搬迁的几个部落里,有些是本就与王庭关系亲近,自然不愿放过这个机会,而更多的则是看上了宋青远这里的待遇。   宋青远这次基本上都是在赔本赚吆喝。新城的建造是国库和盐坊出的钱,城里一应俱全,百姓们居住更是全部免费,只有是想要开店或是住得更好一点,才需要额外交钱。   除了住处免费以外,当然也有其他方面的吸引在。   比如宋青远每年会大量收购他们的牛羊牲畜,还会给他们提供一定比例的饲料补贴,包括之前没人稀罕的羊毛也能在这里卖个好价钱……   要知道在他们原来地方,哪里能有这样好的条件!在确认了传言为真后,他们便立马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总之在多方因素的加持下,不过半月,十几个部落就陆陆续续地搬到了新城。   为了防止还要与这些部落里的首领们周旋应酬,他们搬来的这几日里,宋青远干脆利落地称了病闭门在家,把诸多杂务都交给了整日无所事事的连提和手下的管事们,自己则美滋滋地在家里偷闲躲懒。   但很快,新的事情就找上了宋青远。   六七月份恰好是剪羊毛的时间刚过的时候,杜韦便带着一车车的羊毛找上了门。   车上的羊毛正是宋青远之前拜托他从各部落收购的。虽然羊毛里基本的草屑、石子等已经清理干净,但还是要经过进一步的清洗才能加工成毛线。   羊毛清洗起来麻烦得厉害,但好在新城里的百姓已经稳定了下来,为急缺人手的羊毛作坊输送了足够多的劳动力。   清洗羊毛用的清洁剂便是用纯豆油制成的肥皂。   只用豆油制成的肥皂太软,冷却后不能成型,正常来说是不合格的,必须在制作的过程中添加一定比例的羊油才能拿去售卖。   但清洗羊毛用不着这么讲究,不成型的肥皂也足够使用了。   洗干净的羊毛蓬松而柔软,散发着羊绒特有的气味,闻起来就让人感觉暖洋洋的。   这些羊毛随后将会被送往前几个月新建的作坊中,在那些心灵手巧的妇人手中,逐渐变成长长的毛线。   之前被宋青远予以重任的阿敏即便是苦心钻研,也没有搞清楚如何把毛线织成衣服的方法。   但好在即将到来的是炎热的夏天,市场上暂时还不需要保暖的毛衣毛裤。她还有一整个夏天的时间用来钻研。   这个天气用不到羊毛制成的衣服,宋青远便打算先把毛线囤起来,等过了夏天再做打算。   不过倒是可以先戳些羊毛垫子售卖。   在现在,除了极少部分人以外,南周大部分的士人贵族还是习惯跪坐的姿势。这样一来,垫子对于他们来说,便是日常生活所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品了。   对于做工精致、华丽美观的垫子,需求量更是旺盛。   宋青远就是看到了这一商机,才把羊毛作坊的生产重点放在了毛毯以及坐垫上。   制作坐垫不需要最好的羊绒,普通的绵羊毛也可以。但如何把垫子做得精致美观,却是宋青远需要考虑的一大难点。   论刺绣和纺织的技术,草原上的妇人们定是比不过中原娘子的。在这方面下功夫无疑是徒劳,就需要他们在别的地方下功夫了。   但宋青远思索了几日,还是没什么好的计划。最好的办法是在花纹和颜色上下功夫,但这样就需要大量色彩鲜艳的染料。   宋青远不太熟悉这一方面,便打算去寻作坊里的妇人,看看她们能有什么好的办法,作者有话说:   小宋总不擅长的事情:织毛线。   小宋总不喜欢的事情:社交。 第73章   南面的一间小院被分给了从达罗部落来的一户人家。   这户人家的男主人叫莫拓, 本来按照他们家的情况,是分不到这一整间的院子的.   但莫拓一家之前是做毛毡生意的,做毛毡需要的地方不小, 又厚又重的毡子又需要时常晾晒,首领便大手一挥给他们分了这么一个带院子的住处。   莫拓一家虽说是生意人,但也只是把别人送来的羊毛加工成毛毡,勉强维持生计罢了。实在算不上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   擀毛毡又是个实打实的辛苦生意, 每天累死累活, 赚得都是辛苦钱。搬来新城后,一家人就商量着要不先换个营生算了。   莫拓的妻子查娜是个性格直率的女人,平日里, 家中事物也是她在操持。   查娜便是第一个在这家里提出另找活计谋生的人。但丈夫莫拓却有些犹豫。   “你咋就倔得跟头驴似的呢?”查娜戳着丈夫的肩头,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莫拓也不答话, 蹲在门阶边,默默地换了个背对着妻子的方向。   “查娜啊,你可别劝他了。他啊,就是怕外面的营生做不长久,结果又丢了毛毡的生意嘞!”莫拓的阿爷听见院外的动静, 住了根拐杖就颤颤巍巍地出来了。   莫拓仍旧是那副默不作声的模样, 但看表情应当也是赞同自己阿爷的说法的。   查娜赶紧搬了个椅子,扶着老人坐下后, 就站在一般絮絮叨叨地说着。“阿爷你是不知道,现在的城里啊, 各处都在招人呢。”   “我听之前和咱家相好的邦泰家的三郎说, 如果去那什么烧碱的地方做工, 每月有一百多文钱的收入呢。若是在家中吃住, 还能再多给几十文钱。”   “你说的可是真的?”家中阿爷一时间也有些震惊。   那可是每月旱涝保收的一半多文钱啊, 买米都能买百十来升了。不知比他们每月辛辛苦苦给别人擀毛毡赚到的银钱要多了多少!   “儿媳妇还能骗你呢!”查娜见阿爷有点动摇,赶紧趁热打铁地劝说道:“不仅男人能去赚钱,连我这样的妇人都能去羊毛作坊做工,每月给的月钱也不比他们男人少。咱们家二郎也大了,平日里你和我阿娘照看着些,我们两个人外出做工,不比给人擀毛毡赚得多?”   “若真像查娜说的那样,出去做工倒不失为一份好出路。”老人用拐杖戳了戳儿子。   “而且咱们有手有脚的,哪怕没了这工坊的营生,去其它地方做事也就不见得能饿死。况且我听说王庭中的人们生活可精细着呢,咱们那点子毛毡的手艺,人家也不一定能瞧得上。”查娜接着劝道。   查娜刚刚这话算是说到莫拓心里了。   他自安顿好家里的一切后,便到王庭附近的村子里逛了一圈。   不得不承认,王庭的百姓确实比他们部落富庶多了,说不定还真看不上这笨重粗糙的毛毡。   毛毡是他们部落冬日里保暖用的。但听村子里的人说,自从燕云三殿下来漠北后,就发明了一种名叫「火炕」的床榻。只要在灶上稍微点些火,一顿饭的功夫,那榻上便会暖烘烘的。冬天坐在炕上,感觉不出一点寒意来。   他也知道妻子说的话在理,但毕竟擀毛毡是他们传了几代人的技艺。   莫拓活了半辈子,也擀了半辈子的毛毡,突然让他放弃,去一个完全陌生的行当里谋生。   他这心里啊,总有点畏手畏脚地惧怕。   但日子总得过,他还有两个半大的孩子要养活,总不能一直缩在这小院里。   莫拓咬了咬牙,终于下定决心说道:“那行,我明天就去城里看看有没有招人的地方。”   第二日,夫妻二人把孩子交代给爷娘后就一前一后的出了门。   别看昨天查娜劝说丈夫时语气笃定,但毕竟是初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没什么底。   进城的城门前排起了长队,城门口的守卫正在一一排查他们的过所。   漠北之前是没有过所这个玩意儿的。毕竟他们地缘辽阔,有时候一个部落和一个部落之间能隔了几座山的距离。除了自己部落的人,他们最多能见到的就是过往的商队了,即使有文牒也用不到。   但现在不一样了,自从宋青远来了漠北,王庭里来来往往的人就多了起来。再加上新城建成,城里人员构成更是复杂。   为防止有心之人浑水摸鱼,宋青远便让连提命人赶制了一批文牒出来,发放到每个百姓手中。   到查娜时,她赶紧从自己包裹里把过所拿了出来。   守城的士兵一见到上面写着达罗部落,就知道她是来王庭找活干的,便热心地提点了几句。   “城里有酒楼饭馆也招收妇人,但你若是手巧些,还是去殿下的羊毛作坊试试看吧,那边的待遇可是别的地方都比不上的。”   查娜连连道谢,顺着守卫大哥指的路便到了传闻中专招妇人的羊毛作坊。   半开着门的屋子里只有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本花名册。凡是来报名的妇人都要在上面登记自己的姓名、年纪,是否会纺织这一类的技术。   查娜见这里面摆设简陋,便有点心生退意。   不会之前他们说的都是骗人的吧?这哪里有一个作坊的模样了……   见进来的人有些踌躇,坐在桌子那边的人连忙站起来,解释道:“咱这里只是个报名的地方,真正的羊毛作坊在城外军营往西半里的地方,都是由水泥建成的,可气派着呢!”   “原来是这样!”查娜心中大定,走上前,一板一眼地把自己情况告诉了面前的管事。   在管事问道她有什么别的手艺时,查娜想了想,把自己从前在自己部落时,和丈夫一起做毛毡的事情说了出来。   听到她会擀毛毡,管事的脸上笑意更甚,连忙追问了几句。   “可会给毛毡染色?”管事问道。   “如果人家有要求,我们也会给羊毛染了色再擀。只是染料金贵,有时一年也碰不上一回。”查娜一五一十地回答道。   “甚好!甚好!”管事捋着山羊胡子,一脸欣喜地叹道。   “你可愿意和我走一遭?若是入了殿下的眼,说不定还能做个管事,到时候可不止这一点银钱了。”管事站起身,看向查娜。   查娜也没想到自己和丈夫学的擀毛毡的手艺还能再派上用场,连忙点头。   等管事和里间的人说了两句话后,她就跟着对方到了城外的羊毛作坊。   一见到面前的作坊,查娜就被它的气势给惊讶到了。   作坊外面被四四方方的水泥墙给围住。墙壁上刷了石灰水,还画了画,看起来又干净又美观。   因为在作坊里做工的基本都是妇女,为了保证她们的安全,宋青远还特意派了好几名护院守在门口。   查娜何时见过这样气派的作坊,一脸惊讶地跟着管事进了大门。   谁知道里面的景象更是让她目瞪口呆。   作坊里面因为每天都有小娘子们轮着打扫,也十分干净整洁。   一进门的院子里,一边是晾晒羊毛的,而另一边则是十几个穿着同样衣着的娘子。她们坐在凳子上,围着一大盆干净羊毛,有说有笑地梳毛捻线。   查娜印象里的作坊,不是又小又挤,就是有无数工匠在管事的催撵下低着头干活,何曾见过这样明亮、充满生气的模样。   她像脚底踩了云彩一般,飘飘忽忽地就跟着管事进了里面的院子。   里间,是宋青远正和几个娘子在商讨如何给羊毛染色的事情。   坊里的小娘子们都没做过染布的活计,只知道几个基础的,如靛蓝、棕褐色,这几种颜色的染色办法。   但再多的,她们也给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经验了。   正当他们几人陷入一筹莫展的苦恼中时,管事带着查娜进来了。   原本查娜想着要见到传闻中的燕暔渢云三殿下还有些紧张。   毕竟对方不仅身份尊贵,还做了那么多事让百姓敬重,自己这样一个粗鄙小民怎么能与对方有接触呢?   但宋青远如沐春风般和善的态度,成功地安抚到了查娜无措的情绪。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她一股脑地就把自己知道的几个染色的办法都说了出来。   在查娜的讲解中,宋青远才想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的误区。   现在给布料染色的都是天然的染剂。除了植物汁液,就是矿物染料。   这些东西颜色本就有限,因此,大部分颜色都是通过媒染染色的方法来上色的。   媒染剂通俗点来说,就是某种能让染剂中不亲和布料的色素在布料上染色的物质。例如明矾、铁、醋、石灰水等,都是常见的媒染剂。   不仅如此,媒染剂的不同也会改变成品的颜色。例如苏木在用铁媒染剂染色时,布料的颜色便是澄红色,但铜媒染剂却可以得到绛紫色等等。   有了查娜的启发,宋青远很快就回想起几种常见的染剂来。   许多用媒染剂才能上色的植物在古书上都有记载。   这么一思索,宋青远才发现能做染剂的植物是真的不少。就连看似洁净如玉的米白色的槐花,也能和不同媒染剂的作用下,染出艳黄、草黄、灰绿等各式各样的颜色。   他把查娜说的染剂连同自己想到的原料都一并写在了纸上,让旁边的小娘子们交到负责采买的管事手里。   屋内现在只剩下了他、老管事、和面露不安的查娜三人。   宋青远想了想,温声开口道:“你可是之前做过染布的行当?”   查娜摇了摇头,磕磕绊绊地把自己和丈夫之前的经历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宋青远见她紧张,起身叫人给她倒了杯茶,示意她坐下说话。   “既是你们祖传的手艺,现如今被我拿去用在了作坊里,怕是有些不妥。”宋青远思忖道。   “没有!没有不妥!我们夫妻二人也不打算靠给人擀毛毡为生了,殿下但用便是。”查娜手里还捧着茶盏,赶紧站起来,推辞道。   她虽然紧张,但脑子却没有犯糊涂。他们家的那点手艺都是听长辈言传,并自己摸索出来的。根本算不上什么厉害的技术。   况且以他们夫妻二人的实力,根本不可能开设这么大、这么齐全的作坊,若是坚持自己做生意,根本比不过宋青远这里生产出的各种毛毡、毛毯。   光看前院摆着的那些各式各样的纺织、捻线的器具,就不是他们这种人家能拥有的,更别提刚刚宋青远提出的各种她听都没听过的染剂了。   再想想自己家中那几样简陋的工具。这样大的差距下,他们拿什么和殿下的作坊比。   倒不如借着自己比常人丰富的经验,在殿下的作坊里好好做事,说不定还能做个管事,将来也算吃穿不愁了。   想到这里,查娜更是坚定了自己要留在作坊中的念头。   她向宋青远自荐道:“我对染色、织毛毡都算熟悉,不知殿下能不能让我留在这里做工?”   宋青远听了这话,并没有太大反应,而是在思索着些什么。   正当查娜以为自己没通过宋青远的考量而有些失落的时候,就听见对方开口道:“不如这样,由我出钱,与你们合资办一个染布的作坊。到时候这里的羊毛也送去你们那里染,你和你丈夫一同管理染坊,等到年末再与我分红。”   查娜一脸震惊地抬头,想看看殿下是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却只看到了一脸认真的宋青远。   宋青远刚刚的话并不是心血来潮的一时兴起,确确实实是经过了他的一番考量的。   最主要的原因便是查娜给他分享了自己家传的染色方法。   虽然只是最基础的方法,但要没有她这番话的提醒,宋青远根本想不到媒染剂的存在。说不定直到今天过去,他还在为了染色的事情苦恼。   其二便是因为这染色的生意并不是谁都能做得来的,在市面上也不常见。   若是只用来给自己作坊里制作毛毡的羊毛染色,未免有点太大材小用了。   不如干脆开个专门的作坊,反而会更赚钱。因此,宋青远才有了刚刚的提议。   他看向查娜,等待对方的回答。   但显然,查娜已经被这个突如其来掉到自己头上的馅儿饼给砸懵神了,旁边的管事叫了她好几声才反应过来。   即使已经清楚了宋青远的意思,她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查娜手足无措地开口:“我和我男人,都是普通的人家,管理一整个作坊……实在是没经验,这……”   她说得结结巴巴的,若是仔细听,还能从中听出几分颤音来。   宋青远笑了笑,安抚道:“你暂且放心,遇上不会处理的事,都有人教你们呢。”   他冲一旁的管事使了个眼色,管事连忙站起来附和道:“是啊,到时候我就在你们身边帮持着呢。再说,哪有谁生下来就会管事的,不都是一点一点慢慢琢磨?”   在宋青远和管事的连番劝说下,查娜终于镇定了下来,吞了吞口水,怯怯问道:“那我能不能回家和家里人商量一下?”   “当然可以。”宋青远笑了笑,“若是确定了,就和你丈夫一起过来找桑管事便是。”   宋青远指了指旁边的老人,对方连连点头,“我就在这附近住着,你来寻我便是。”   ……   查娜带着这从天而降的喜事,赶紧跑回到家中。   家里只有爷娘和两个孩子,莫拓还没有回来,查娜就赶紧和两个老人说了此事。   最开始,两个老人还有些怀疑,直到儿媳妇拿出作坊里特有的腰牌后,二老才不得不相信,这样的好事居然真发生在他们身上了。   “殿下仁慈啊!”老人家热泪盈眶地感叹道。   若是放在其他人身上,哪有知道了别人家传的手艺还帮他们尽心力筹划的道理?   莫拓回来后,一家人一商议,还是打算应下此事。   “既然殿下如此对待咱们,那这事儿你们必须得好好做,切不可辜负了殿下的好意,知道吗?”   院子里,老人对着夫妻二人语重深长地告诫道。   “儿子知道。”莫拓和查娜二人齐齐点头。   “查娜,你比莫拓那小子伶俐,若是染坊真建成了,平日里你就多操心些,家里有我和你阿娘呢,你且放心。”老人家看向儿媳。   查娜赶紧应下。   从前他们靠着一家人的辛苦打拼才能勉强维持生计,辛苦了这么些年终于苦尽甘来。几人一时间都有些感喟。   莫拓抹了抹眼角的湿润,站起身,笑着高声道:“我去买几斤好肉来,咱们也庆贺一番!”   作者有话说:   查娜:我给大家点一曲《好日子》! 第74章   染坊一时半刻还开不起来, 宋青远便先在建好的羊毛作坊里给他们腾出了一个空着的院子。   这处原本是打算做纺织用的,但考虑到在这个季节,即使织出了羊毛衫、羊毛裤一类的衣服, 市面上也没几个人会买,宋青远便暂时搁置了这个计划,把它腾出来先做了染坊。   专业的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宋青远在给他们普及了几种现在没有被发现的染料后,就大手一挥, 把染色的事情全权交给了莫拓和查娜夫妻二人, 让他们带着手底的人实验去了。   因为作坊里多是年轻的小娘子,莫拓也不好经常呆在里面,怕影响了小娘子们的声誉, 便干脆负责起了原料采买这一块的事务。   整日里和去山里采集植物的老农,还有那些卖原料的商人打交道, 莫拓连嘴皮子都练麻溜了不少,再不是那副木讷寡言的样子。   新城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百姓络绎不绝。   有刚搬来住处,出来置办家用的妇人;也有出门找地方做工的年轻人;还有到府衙办理地契,登记信息的人。   街上的人多了, 就难免发生意外。   这段时间光是去衙门报案, 说自己在街上丢了钱袋的,就有十几个人。   纵使宋青远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事发生, 往新城那边多派去一倍的官员,府衙里也还是左支右绌, 只能堪堪维持着城中的治安, 多余的事却一点也忙不过来了。   被派去管理新城的是丹仁吉, 一个手臂比宋青远小腿粗的壮硕汉子。   他原本是负责王庭内的秩序, 前段时间被连提指派去了新城做城主。   今天一大早, 宋青远正在大殿里和连提商量之后几个月里和南周之间交易的事情,刚说了没几句,萨合就进来禀报,说外面有丹仁吉大人求见。   “这么大清早,他不在新城,到这儿来做什么?”连提嘟哝道。   “说不定是有什么要事呢,要不还是先让他进来吧?”宋青远神色淡然。   连提抬了抬下巴,萨合赶紧出去把丹仁吉给叫了进来。   丹仁吉显然是没想到宋青远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连提的宫殿里,嘴唇张张合合半天,没有吐出半个字来。   “有事说事。”连提瞪了他一眼。   连茶水都没赐一杯,显然是让他说完就走,不要浪费时间的意思。   丹仁吉看了看眉眼冷清的宋青远,又看了看一脸不耐的连提,终于接受了自己确实不受欢迎的现实。   他咬了咬牙,哀声道:“殿下,王上,这个城主之位,要不还是换个人来做吧!”   丹仁吉的声音,比秋风里的寒鸦的叫声还要凄凉。宋青远终于没忍住内心的好奇,轻声开口询问他原因。   在丹仁吉如泣如诉的诉说中,宋青远终于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简而言之,就是一个“我本可以生活得很自在,如果不是新城城主这个身份害了我”的悲惨故事。   原本的丹仁吉在王庭只要负责王庭巡卫。   防止有人在街上寻衅滋事,就是他全部的职责所在。但在王庭里,处处都是连提的亲军,寻常人有几个胆子敢王庭作乱?   因此,从前的丹仁吉的工作,简直可以用「清闲」两个字形容。   「钱多事少」说的就是他统领的金吾卫。   但到了新城却不一样。新城里各个部落的居民混在一起,即使有坊墙隔着,但也难免在街市上遇到。   这几日送到府衙的人中,有因为不守规矩,当街纵马伤着人的;有因为怀疑商贩缺斤少两而起了争执的;甚至还有因为语言不通,沟通不畅打起来的。   毕竟中原还有「百里不同音」的说法,更何况相隔几座大山的部落,语言之间有差异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总之就一句话:多种多样,应有尽有,只有丹仁吉想不到的,没有百姓们做不到的。   不仅如此,丹仁吉还要负责各部落首领每日的问询。   比如分的房子不够用啦,他们的牛羊不知道要去哪里吃草啦,还有部落中的小孩想要去书院上学啦……   诸如此类的问题简直让他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头疼不已。   若从前的丹仁吉是上午起床,在街上巡查一圈,检查一下属下有没有偷懒后,就可以去吃午饭的话,现在的丹仁吉就是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忙到天黑也处理不完府衙里的事情的苦命人。   丹仁吉断断续续地诉说着他这些日子以来的辛酸苦楚。宋青远从这个一米九出头、古铜色皮肤的漠北大汉脸上,竟然看出了几分悲戚之色。   他叹了口气,这也不能怪他能力不足。   主要还是新城初建,各种事情繁杂,但处理事情的官员却没几个的缘故。   现在的情况已经是宋青远拨了大半个王庭的官员过去的结果了。   就连刚回来报道的秦子箴,都被他派去新城,负责维护城里的治安去了。   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办法。宋青远看了一眼面容愁苦的丹仁吉,忍不住提了个建议:“要不再选拔一批官员来吧?”   “倒是可行,只是一时间怕是选不出那么多合适的人来。”连提沉吟道。   宋青远想了想,开口道:“之前王庭的官员都是怎么选的?”   漠北的情况与他所熟知的古代不同,受连提直接管辖的只有王属的地方。剩余的部落虽说名义上也是由漠北王指派官员,但一般都只是走个过场。   最后任命的官员都是他们自己部落的贵族。各部落的自主性很高,部落里的各项事务实际上还是他们的首领说了算。   王庭、还有周边的村落部族,倒是是由连提任命的官吏在管理,但他们实际要做的事情也很少。   宋青远没见过连提任命官员,自然也不知道选拔的标准和方式是什么。   连提听到宋青远的询问,十分难得地顿了顿,迟疑地开口道:“一般都是王庭中的贵族子弟,若觉得合适便给他们指派一个职位。”   宋青远把一直握在手里的茶杯放了下来。   许是自己也觉得草率,连提又接着补充了一句:“但大多做一段时间后,便有经验了……”   在宋青远直勾勾的注视下,连提越说越心虚,最后干脆闭嘴。   在一旁低着头偷看的丹仁吉也惊呆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他们王上和殿下在私底下的相处竟然是这副模样吗?   平日里一个眼神就能让他们噤若寒蝉的王上,竟然在燕云三殿下淡淡的一瞥后就闭嘴了?   就闭嘴了?   丹仁吉一副三观被震碎的样子,低着头直呲牙。   殿下平日里给人的那种冷静自持、如沐春风的感觉都是假的,真正的殿下一个眼神就能让他们王上闭嘴!   这边丹仁吉还在拼凑他破碎的三观,那边宋青远已经在思考要如何快速的选拔官员了。   要不还是采取最简单粗暴的办法,直接考试吧!   这次考试暂且先面向王庭和附近的村落部族,等到时机成熟后再扩大范围。   毕竟王庭中的百姓对连提的忠诚度还是可信的,万一从别处选来一些「只知部落首领,不知漠北王」的官员,那才是麻烦。   至于现有的官员,宋青远其实也想给他们来一场考试。   这些官员中,当然有诸如掌管农事的博彦那样,有能力又踏实肯干的人,但也不乏没什么本事,全靠家中身份混个官职的废物点心。   而这场考试,就是为了淘汰掉后者,把位子留给那些有才干的人的。   只是这样做的话,难免会引起一大批贵族的不满和反抗。现在新城和盐业那边都忙得厉害,实在不是和他们起争执的好时机。   这事还得慢慢筹谋。宋青远暂且放下了这个计划,只与连提说了举行一场考试,从普通百姓中选拔官员的打算。   对于宋青远的提议,连提没怎么思索就答应了,他显然也是意识到了现在从贵族中随意任命官员的弊端。   选拔官吏的考试随便不得,等到敲定流程、编撰试卷、举行考试、阅卷、录取、岗前培训都结束,新官员上任最快也得等到一月之后了。   但显然,现在的新城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单看丹仁吉那愁容满面、眼底乌青的模样,若再等一个来月的时间,怕是许多官员就要猝死在岗位上了。   先想想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减轻他们的负担吧,宋青远敲几下桌子,思考起来。   现在新城主要的问题就是百姓间之间的摩擦太多。虽说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若是处理不好,也会将刚建成的新城会与一旦。   因此,府衙的官员们不敢有丝毫大意,每件上报到官衙里的事,都要处理得无比严谨,工作量自然就增加不少。   作者有话说:   丹仁吉:向老板倒苦水,还不忘八卦老板。   今天略短,明天补上—— 第75章   送走丹仁吉的第二日, 宋青远就亲自拟定了一套详细的律法条文,带着它去了新城。   厚厚的一沓纸上,不仅事无巨细地罗列了这几日新城出现过的违法行为, 还包括相应的惩罚措施,像纵马伤人、当街斗殴一类的都包含在内。除此以外,对于将来有可能发生的事,宋青远也一并做了规定。   去新城时, 宋青远还顺便带上了七皇子赫连泰。   令人意外的是, 对于赫连泰的出现,连提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反应。好像突然出现在宋青远身后的,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而是什么猫猫狗狗似的。   甚至有可能还不如猫猫狗狗, 毕竟连提对于大橘的吃喝,都比对赫连泰上心。   总之, 没什么人在意的赫连泰就这样跟着宋青远到了新城,成功见识到了一个顶级的权臣,处理政事的效率。   对于宋青远的到来,府衙的官员表现出了十二分的欢迎。   那股子激动的劲儿,好像来的不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宋青远, 而是什么把他们从压迫中解放出来, 救他们与水火之中的大善人。   宋青远进了衙内,没有半句寒暄的客套, 直截了当地就开始处理起出现问题最多的地方——市集。   新城中一共有两个市集,一个在城中, 一个在城南。这两个集市的定位也各有不同。   城南的那个市集靠近王庭, 一般以大宗交易和官方贸易为主, 像食盐、铁器、粮食、肥皂、建房子的水泥等货物就是在这里售卖。   收购百姓货物的摊位也都在这里。这个季节正是剪羊毛的时候, 新城里的百姓隔三差五就会挑着羊毛过来卖。   因为基本都是官营的贸易和宋青远派来的部下, 所以这个集市的秩序还是要好一些的,发生什么小偷小摸的次数也少。   但城里的那个集市就要混乱很多了。百姓们意见最多的就是缺斤少两的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倒也好解决。宋青远当即就让随从从府库里取了几个称重的工具来。   这几个秤都是他手底的匠人做的,质量有绝对保证。拿过来后,宋青远便让人在集市上的几个出口都设了临时的称重处,每日还派有有金吾卫执勤。   比起每天处理无数百姓和商贩间的摩擦耗费的人力,这七八个金吾卫简直是再少不过的耗费了。   凡是对买到的货物重量有所怀疑的,都可以在离开集市前拿到这里称量。   若查清楚的确是商贾缺斤少两,便会对他们进行惩罚,被发现一次是罚款,等到第二次便是要取消他进入集市的资格。对于无理取闹的百姓,自然也会有惩罚。   宣读了这条规定后,那些本本分分的生意人都拍手叫好,但那些偷奸耍滑的商贩却傻眼了,连夜把他们做过手脚的升斗容器和杆秤都收了起来,换作了正常的器具。   于是第二日,来买东西的百姓们一进集市,就看到门口摆了一张长桌,桌子后面是披坚执锐的金吾卫士兵,桌子上还摆放着许多称量的工具。   上前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殿下知道了市面上经常有商贩做那些缺斤少两,坑害百姓的勾当后,特地命人做了这些,防止那些商贩继续祸害人的。   听了旁边人解释的百姓们,有一个算一个的都十分连连称赞宋青远。   用他们的话说就是:原本还觉得搬至新城后自己对什么事情都觉得陌生,心里也有点犯怵。但有殿下这样事事为他们着想的人,他们肯定能在这里过上好日子,心里也都安定不少。那点担忧便慢慢平复下来了。   一直跟在宋青远身后,旁观了这一切的赫连泰更是被宋青远折服了。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城中民心不稳,是有可能发生的。没想到宋青远这么轻易就把百姓安抚了下来。   但在宋青远看来,这只是暂时的办法,要想城中长期稳定,还是要将律法推行开来才行。   府衙内的官员肯定是帮不上忙了,光处理日常事务便让他们忙得脚不沾地的,哪还能抽得出人来推行律法。   宋青远也不打算为难他们,便把目光投向了各部落的首领们。   因为现在城中事务有府衙接管,首领的权力被架空了大半,只有一小部分发生在部落内部的事情,才需要他们出面处理,每日里清闲得不得了。   宋青远原本修建新城便是要缩减这些首领的权力。虽然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但资本家是绝不会放过任何人的剩余价值的。   这些首领每年要拿百姓多少赋税,现在居然想什么事儿都不干?   前世的大资本家宋青远表示:做梦去吧!   这几个部落的首领本就因为自己被宋青远分掉权力而心生不满,要不是在原来的地方过不下去,谁愿意从一个手握大权的首领变成现在这个整日里无所事事的闲人呢?自然不肯顺了宋青远的心意。   宋青远不用想也知道,他们此刻一定正在自己府上,等着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于是便只拜访了和王庭关系亲近的几个首领,其中自然包括浑恪部落的首领达兰台。   达兰台对于宋青远安排给自己的向部落里的百姓普及律法一事,自然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但到宋青远起身告辞时,他又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收购酒头酒尾一事。   “殿下之前让我和百姓说,只要搬来新城,原本那些无用的酒头、酒尾就能卖出个好价钱,不知殿下可还记得?”   宋青远愣了一下,倒不是他打算反悔,只是这段时间事情太多,自己竟然把这件事给忽略了。   听了宋青远的解释,达兰台连忙摆手。   他倒是不担心宋青远是故意诓骗他们,毕竟当初是自己主动提出搬迁一事,并不是宋青远拿此事利诱他。只是部落里百姓们催得急,他便出言提醒了一下。   在得了宋青远「五日之内便会派人到集市上收购他们的酒头酒尾」的承诺后,达兰台一脸满足地送走了宋青远,回去琢磨对方和自己说的在百姓之间普及律法一事了。   至于剩下的那几个摆了鸿门宴等着自己的首领,宋青远便干脆利落地叫江铎请了连提过来。   他自己不好出面收拾他们,但这方面,连提可是熟悉的很。   毕竟在漠北的这片土地上的刺儿头部落,哪个没挨过连提铁骑的拳头呢?   现在的他们哪怕对连提这个漠北王有再多不满、再多想要取而代之的想法,面上都是服服气气、恭恭敬敬的。   毕竟不服气的早就被吞并,消失在漠北的舆图上了。   果然,见宋青远身后跟着连提这个煞神后,一众首领都收起了他们想要寻宋青远麻烦的打算,一脸恭谨地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律法文书。   不仅如此,他们还承诺一定会在半月之内,就让自己部落里上至古稀之年的老翁,下至牙牙学语的幼童,全都熟知宋青远新定的律法条文。   解决掉普及律法的这个大麻烦,宋青远心情愉悦地离开了最后一个首领的府上。   宋青远反而没有预料到,连提竟然还有着能将一屋子的人都镇住的威风。毕竟在他眼里,连提就是一个脑回路奇诡,看到垒起来的公文就头疼的形象。   有时候宋青远也会觉得连提身上带这一种寻常人难有的肆意、潇洒和自信,但对于很多人都和他说过的,连提令人望而生畏的煞气,他却没有一点实感。   直到今日所见。   其实连提的五官虽然深邃,但却和凶狠沾不上一点关系。   因为很少有人敢直视连提的眼睛,所以便很难发现,连提在太阳底下露出笑意时,那双带着些琥珀绿色的眸子便像有星星点点的碎芒落入其中似的,眼尾也会微微向上翘起。   整个人……就像是一只停在人肩头的雄鹰,在对方的抚摸下,懒洋洋地蹭了蹭那个得到自己认可的人类的手心。   但显然,在一屋子人里,只有宋青远一个人得到过这样的待遇。   就连常年侍奉在他身边的萨合,都被连提散发出来的那种极具压迫感的气息所屈服,整个人畏畏缩缩地躲在了宋青远身后,生怕对方注意到自己。   宋青远带着连提这个煞神到各部落转了一圈后,便成功解决了最棘手的问题。   等到新城的百姓通晓律法,并且知道了违背律法的后果,城内那些非法乱纪的事情便会少上大半。   现在的主要问题就只剩下语言不通这一项了。对于这件事,宋青远一时间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   毕竟他也不能拿刀架在百姓脖子上,逼百姓们改掉他们自一出生起就在使用的方言吧?   好在虽然语言有些差异,但连蒙带猜还是能听懂个大概的。因此,即使讲起话来效率是低了些,但还不至于到无法沟通的地步。   这件事一直没什么好的办法。直到有一日,羊毛作坊的管事过来汇报,说已经用第一批染好色的羊毛做出几块坐垫时,宋青远前去作坊那边查看,路上遇到查娜,这才有了一点头绪。   查娜正和他汇报这几日染坊的产出。宋青远猛然发现,查娜在说话时用的竟然是和自己相差无几的官话。   他再回忆了一下自己第一次见对方时情景,那时查娜说得官话虽不如王庭百姓,但也是比寻常人好了不少的。   他记得他们夫妻二人都是自幼在达罗部落长大,按理来说应当是说不出这么好的官话的。   宋青远便有些疑惑地向查娜询问原因。   查娜在衣摆上擦了擦手,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之前便打算来王庭找个糊口的营生。那时听部落里的人说,王庭里用人的地方都优先要那些官话说得好的,我就私底下学着王城里的人说话。最开始说的不太好,还好殿下不嫌弃。”   宋青远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追问道:“那若是有规定,说只要会说官话就能多拿俸禄,你觉得会有人主动学吗?”   “当然会啦!”查娜下意识高声道。又想起自己是在谪仙似的宋青远面前,赶紧放低了声音,解释道:“若是会说官话便能多赚到钱,人们定是赶不及要学呢,王城的街上啊,怕是要挤满了来学官话的人!”   他们这些人学习官话,大多地靠听王庭里的百姓说话。查娜说的街上挤满了人,便是都去围观王庭百姓说话的意思。   宋青远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手臂。他怎么忘了!对于普通人来说,最能驱动他们做某件事的,便是切身的利益啊。   普通人每日起早贪黑地辛苦做工,赚到的钱财只尚且维持生计。若是只要会说官话便能增加收入,有谁会不愿意呢?   宋青远当即叫来了总管事,吩咐对方在自己名下的作坊都贴出告示,告知百姓凡是在他的作坊里的做活的人,只要会说官话,每月的月银就额外多加一份。   对于原本就在里面做活的王庭百姓,宋青远这项举措不异于平白让他们多了一份收入。但对于那些刚进入工坊做事的新城人,这无疑是一个难以拒绝的,学习官话的动力。   虽说不是所有人都在宋青远那里做事,但谁能保证在将来他们不会去呢?学会官话总归能多了份保证。   因此,这条规定传出去没多久,新城里就吹起了一阵学习官话的热潮。   街道上,随处可见家长拽着自家小孩儿,要他们跟着大人说官话的场景。   作者有话说:   连提:自信男人最好命—— 第76章   暂时解决了新城秩序的问题后, 宋青远就开始全心全意研究酒精的制造。   就连连提邀请宋青远去做官吏选拔考试的主考官,都被他给无情拒绝了,只在出题上给了点自己的建议。   原因无它, 实在是酒精这个东西他们太重要了。   在这个时代,还没什么特别有效的消毒杀菌的手段,只有几种心理作用大于实际效果的草药。   人们都知道,如果受伤时是大面积裸露在外的伤口, 那这个人能否活下来就只能看命了。而因为伤口发炎而死的伤患在军队中更是常见。   事实上, 战争中去世的士兵里,只有一小部分是死在战场上的。更多的则是死于后续的失血过多,或是伤口感染。   冬天还好, 若是等到天气炎热的的时候,死于伤口溃烂的士兵更是十有七八。   也多亏了现在漠北没有战事, 给了宋青远足够的时间准备。   不然以现在蒸馏一罐酒精就要好几日时间的生产效率,等到把医用酒精运用在救治伤员上,不知道又要多死多少人了。   在蒸馏酒精一事上,浑恪部落的人显然更有经验,毕竟他们一连几代人都是靠着酿酒为生的。   于是, 宋青远便雇了好几个经验丰富的酿酒师傅来负责此事。   酿酒的老翁不知道宋青远的计划, 听了他的要求,壮着胆子劝说道:“殿下, 您不知道,蒸馏的次数越多, 酒就会越烈。蒸馏过头的酒口感不好还伤身啊!”   对于好心的老翁, 宋青远也只是让他放心去做, 并没有做过多的解释。   见宋青远态度坚决, 老翁也不好再劝, 便按照宋青远的吩咐,把收回来的酒头和酒尾都继续进行蒸馏。   重兵把守的作坊里,酒头和酒尾先被人过滤掉杂质,随后又经过数次蒸馏。   一直等到蒸馏酒器中再也没有水剩下时,宋青远才让人停了下来。   几坛酒头才蒸馏出这半坛不到的酒精。宋青远凑近去闻了闻,又晃了晃酒液,似乎和后世的酒精大差不差。   但宋青远还是有点不放心,便命人倒出一部分到小碗里,再用火点燃。   「呼」的一下,蓝色的火焰在盛着酒精的碗中升起,点火的仆役赶紧躲到一边。   过了一会儿,碗中的火焰慢慢熄灭,只留下空空如也的碗底。   围观的众人都还有点摸不着头脑,但宋青远却没来得及向他们解释,便命人封上了刚蒸馏出来的那一点珍贵的酒精。   要知道,若不是浓度在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酒精,用火点燃酒后,酒里面的水虽然会火被蒸发掉一部分,但最后都会有水分剩下。   宋青远便是想用这个办法来测试蒸馏出的酒精浓度到底合不合格。   但还好,结果没让宋青远失望。经过多次蒸馏的酒精,浓度很轻松就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以上。   接下来,他只要加入相应比例的净水,便可以得到浓度为75%的医用消毒酒精了。   净水很容易便得到了。毕竟屋子里就摆着数台蒸馏酒器,搞一点蒸馏水简直再轻松不过。   在调配好这个时代的第一瓶医用酒精后,宋青远便带着它出了院子。   院门口,有一整队的士兵守着。宋青远刚打算吩咐他们一定要注意防卫,扭头就看到了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连提挑了挑眉,没有解释自己突然从相隔甚远的军营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他勾起嘴角,十分自然地从宋青远手里接过那个瓷瓶,拧开嗅了嗅味道,“酒?”   宋青远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向自己的马车走去,还不忘吐槽道:“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就敢凑进去闻,不怕是什么毒药?”   “能让殿下大费心力的,可不像是什么祸害人的东西。”连提一边将装着酒精的瓷瓶还给宋青远,一边跟着他上了马车。   连提的这份笃定来自于他对宋青远的了解。   在与宋青远相处的这段时间里,连提就从没见过宋青远对任何于百姓无利的事情上心过。   宋青远来漠北后的所作所为,无一例外都是让他们的生活变得更好。这件事甚至连燕云的百姓都可以作证。   宋青远在自己封地百姓中的声誉极好,不论是谁提起他们曾经的三殿下,都是一脸爱重的模样。连宋青远的父亲,时任的燕王,都没有这个待遇。   而连提似乎还另有发现:以宋青远的能力,之所以会在和宋祁镇的斗争中落败,作为质子被困在南周,很有可能也是对方拿百姓做威胁。   只是两人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连提还不清楚。   但连提最在意却不是这个,而是宋青远这样的行为似乎是在两年前才出现的,就在把粮食借给海齐纳一地的商队的不久前。   而在这之前的燕云三殿下,更像是一个不论在哪方面都平平无奇的人。   “祸害人的东西有时候也可以救人。”宋青远认真反驳,打算了连提的思绪。   “是吗?”连提回过神来,反问道。   “当然,任何东西的本身都是没有善恶之分的,只有人有。”宋青远神色淡淡。   连提想了想宋青远这句话背后的深意,然后赞同的点了点头。   “不过……”宋青远举起手中的瓷瓶向他晃了晃,“这却是一个能挽救许多人性命的东西,无论从哪个方向看。”   但还没等连提有所回应,宋青远就想起了酒精还能用作助燃剂一事,于是又收了自己刚刚的观点,“好吧,也不绝对。”   就在这样一个有点辩证意味的对话中,连提终于跟着宋青远来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王庭中的一个医馆。   里面等候着他们的是之前随宋青远一同来到漠北的郎中。   因为宋青远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健康,导致他的专属大夫也有了越来越多的闲暇,前段时间周乔便在宋青远的帮助下,在王庭中开了一家医馆,还因为医术高明而得到了许多百姓的信任。   而宋青远会到这儿来,正是为了确定酒精的临床效果。   很快,两人就被周乔引到了医馆后面的一个小屋里。   屋里躺着一个胳膊上包扎的病人,从他的面色上来看,恐怕情况并不太乐观。   而负责照看他的郎中也向宋青远连提二人介绍了这个病患的情况。   此人名叫阿勒,是王庭附近的一位猎户,前些日子进山布置陷阱时,一不留神,被自己布置的木刺划伤了胳膊。   靠打猎为生的人,身上有什么磕碰划伤是再正常不过的。他便没有太过在意,随便扯了一截衣服的布料,绑住伤口止血后就下了山。   但谁能料到,第二日阿勒的伤口便开始发肿泛红。   更严重的是,他开始断断续续地发起低烧来。妻子怕这是伤口溃烂的征兆,赶忙拉着他来了周乔的医馆。   宋青远听了郎中的话后,深吸了一口气,阿勒处理伤口的槽点太多,他一时间竟不知从哪里说起。   就他这样处理伤口的方法,能长这么大还真是命大。   “殿下,现在要怎么做呢?”周乔放下药碗,开口道。   宋青远把装着酒精的瓷瓶递给他,吩咐道:“按我之前说的那样做,先用它给自己和刀具消毒,然后再用它来擦拭伤口。把伤口清理干净后,再用它消一遍毒,最后用蒸煮过的纱布包扎伤口。”   周乔点了点头,接过酒精。宋青远便带着连提出了屋子,去了一件厢房等候。   连提自见到屋里的伤患后,便有些不淡定了。   好不容易撑到宋青远把事情安排完,一进门,连提便拉住了宋青远的袖子,语气急促地开口:“殿下您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瓶子里的酒可以救人性命?”   宋青远对连提的态度毫不意外,正常人只要看到刚刚那副场景,自然会联想到受伤的士兵。毕竟战场就是出现外伤最多的地方。   而连提有多在意他的军队,从他每日呆在军营中的时间便看得出来。   宋青远从连提手中解救出自己的衣袖,淡定地点了点头,解释道:“瓶子里的是酒精,可以给伤口消毒,能降低伤口溃烂化脓的几率。”   比起它的用处,「酒精」这个闻所未闻的名字显然并不值得连提关注。   连提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激动,一直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走了两圈后,才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扭头看向宋青远,“之前也有郎中拿烈酒给士兵清洗伤口,怎么那时却没什么太大的作用呢?”   宋青远见他终于不在自己眼前晃悠个不停了,赶紧松了口气,心想,又不是所有浓度的酒,消毒效果都像医用酒精这么好。至于现在的酒的度数,顶天不超过四十度,拿来消毒怎么可能有用?   考虑到自己解释不清楚他为什么如此熟悉不同浓度的酒的消毒效果,宋青远便随便寻了一个原因:“我带过来的酒是经过多次蒸馏的,浓度和平日里喝的酒不同,所以才会更有效。”   很好,有理有据,一定能使人信服。宋青远在满意点头。   “所以瓶里的酒能防止伤口溃烂是因为度数高?”连提想了想,继续问道。   ‘理论上来说,不完全对。宋青远抿了抿嘴。但要解释清楚其中的原理实在是过于复杂了,宋青远权衡了一下利弊,然后语气笃定地开口:“是这样。”   “既如此,那殿下为何又要在蒸馏后往里加水呢?”连提眼神真挚,一副想要弄明白真相的模样。   宋青远忍不住咬牙,心道:正常人现在难道不应该震惊于他说的酒精的功效,然后思考如何大规模生产,减少士兵的伤亡吗?怎么你一心就只好奇其中的原理呢?   作者有话说:   小宋总:就他喵的离谱! 第77章   不过连提倒是消息灵通, 前脚发生在蒸馏酒精的院子里的事,他后脚就知道了。   想知道为什么蒸馏、为什么加水是吧?   没问题,满足你的心愿!   宋青远瞥了连提一眼, 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明白,宋青远便开始一股脑地向连提科普酒精杀菌的原理。   什么细菌蛋白,什么脱水凝固,什么保护膜一类的。   一通解释成功让屋里恢复了安静。   看着怔怔不语的连提, 宋青远轻笑一声, 转身出了屋子,去查看伤患的情况了。   宋青远走后,连提也跟着站起身, 看了一眼他离开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有些无奈的笑。   在进去那个给猎户养伤的屋子时, 连提便发现宋青远撇过了头,面露不忍。   也许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粗糙的处理伤口的方式,也许是有别的理由。   连提不清楚宋青远心中所想,但他低落的情绪,连提是注意到了的。   宋青远看到猎户时心里想的其实是:在这个时代, 像他那样的人绝不是个例, 而是无数普通人真实的写照。   他一个人的力量太过微弱,也许能救下一个猎户的性命, 但那些无数他目不能及的苦难呢?   宋青远承认,这样的想法有几分消极。   他不是神, 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尽自己所能地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而连提刚刚有些无理取闹的追问, 却成功打断了宋青远消极情绪的蔓延。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做些什么总比在冷眼旁观要好。   至于那些陌生的词汇, 连提会在意吗?   他不会。   连提所珍重的是这个站在他面前的、活生生的人。至于他的过去、他的秘密、他两年前突兀的变化, 就像划过天空的飞鸟,在连提心里留不下一点痕迹。   宋青远和连提都还有别的事要做,确认了周乔处理伤口的操作没有问题后,便要起身离开。   临走前,宋青远还教给周乔几个常见的包扎止血的方法,让他连同那些「伤口不要沾水」、「用干净的布巾包扎伤口」之类的注意事项,一同做个告示张贴在门外。   “酒精的生产我让他们加紧吧?这种东西多备一点总是好的。”回王宫的路上,宋青远和连提商量着。   而连提就像之前无数次发生的那样,大手一挥,告诉宋青远让他全权决定。   但对方却摇了摇头,开口道:“王上您知道的,酒精这东西只有打仗时才会大批量地用上。但打不打仗,这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连提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树木抽着新枝,新修的水渠滋养着旁边的豆苗,偶尔传来庄稼汉的吆喝。   这样安定和谐、生机盎然的景象他不知多久没有看到过了。   许久,连提才缓缓开口道:“没有人想要战争,但很多事往往是不得不做的。”   宋青远没有接话,一只手揉搓着缰绳。   他心里知道连提的话是对的,但战争实在过于残酷了。   他曾亲眼见过战争,见过一个城的人都遭屠戮,连襁褓中的婴儿都没有幸免。   最开始的宋青远,夜夜梦里都是鲜血、哭嚎、和宛若炼狱的街巷,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才从回忆中走出来。   他无法左右战争,只能尽己所能的减少战争的伤亡。   而这,才是宋青远甘愿放弃一切,前往南周为质的真正原因,而不是什么争权夺位的失败。   换句话说,宋青远是自愿的。   他与自己名义上的父王做了一笔交易。   宋青远在自己封地上有一座不为人知的庄子,是他穿越后一手筹谋的。   庄子藏在深山之中,无数人费尽心力都没有找到所在的位置。那里有这个时代最先进的炼钢技术,包括宋青远去年从漠北那里换来额劣等矿石,也是被送去了那里。   但最后,宋青远却把他交给了燕王驱使。   虽然庄子的位置没有暴露,但生产的钢铁却要为宋申旭所用。作为交换,燕王需要管束他的军队,禁止屠城和伤害平民的行为。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和他大哥争权夺位失败的事情,那不过是宋祁镇自己的单方面找茬的无能狂怒罢了。   宋青远从来都没有把他看在眼里,就连去南周为质都在他的计划之中。为的便是离开燕王的控制,去其它地方另谋出路。   至于为什么选择了连提,是宋青远在和他的相处过程中,发现他身上有很多自己欣赏的特质。   漠北是他权衡了一切利弊后的最优选择,但他却在这段时间里真心爱上了这里的人和风景。   “殿下,杜韦来了。”到宫门口时,二人正好遇见了准备去寻宋青远的羊毛作坊管事。   宋青远点了点头,转身看向连提,问他要不要和自己一起过去。   因为宋青远最近忙着制造酒精一事,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空暇替他分担国事了。连提想了想堆在他书房的一摞文书,只能忍痛拒绝了宋青远的邀请。   宋青远笑了笑,与连提在宫门口分开,转身去了羊毛作坊。   杜韦被管事安排在专门用来待客的屋子里,见宋青远进来,赶紧站起身行礼。   宋青远摆了摆手,直奔主题,“可去看过那儿生产出的毛毡了?”   见杜韦点头,宋青远又问起了他的看法。   对面的人赶紧坐直了身子,赞叹道:“那些羊毛垫子摸起来厚实又柔软,想来质量也是好的。上面的花样也好看,颜色更是鲜艳,不仅如此,我还看了……”   眼看杜韦就要对羊毛毡发表一篇千字的称赞,宋青远赶紧打断了杜韦的长篇大论。   要照着这个效率,怕是到天黑也说不到正事上。   不过杜韦也不是刻意奉承,宋青远生产出羊毛垫,不论是质量还是样式都配得上这样的称赞。   在这个大多数人还在穿着本色无染的粗布麻衣的时代,即使是家底殷实的人家,也不过穿件靛蓝色的衣服,这样颜色鲜艳的坐垫确实十分难得。   也多亏在宋青远的提点下,染坊的染色技术要先进些。不然生产出这样一块垫子,怕不是要卖出天价了。   但即使有宋青远这样的外挂,他们生产出的垫子成本也不低。   显而易见,这次的客户群体又是那些人不一定傻,但钱一定多的世族大家了。   他传信给杜韦,也是为了商量怎么把坐垫卖往南周的计划。没想要对方恰好要来王庭贩一批货,便约好见面详谈。   宋青远首先便嘱咐杜韦,让对方一定不要把价钱定得太高。   杜韦不理解宋青远的做法。为什么不高价大赚一笔呢?反正以毛毡的质量和样式,不愁没人喜欢。   听到杜韦有些疑惑的询问,宋青远解释道:“把价钱定得高些虽然能在短时间里就大赚一笔,但我想要的却不止这些。”   杜韦惊讶地抬头,就看到宋青远摸了摸手里的垫子,笑道:“因为我需要靠它来敲开南周市场的门。”   他的计划可远不止卖几块羊毛垫子这么简单。   宋青远打算先靠这些色泽鲜艳、质量上乘、价钱却不高的羊毛垫子,让南周的士族都接受了羊毛制品的存在,随后到冬天再售卖用羊毛织成的衣物时,就会被他们轻易接受。   对于富贵人家来说,冬天要保暖的选择有很多,羊毛衫并不是什么唯一。   这样一来,当市面上出现了一个他们闻所未闻的、用羊毛制成的衣物时,最开始便不会有太多人选择。   诚然宋青远心里清楚:羊毛不论是保暖效果还是轻便程度,都远超现在的衣物,不可能不受欢迎。   但那样无疑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让人们接受羊毛制成的衣物。   宋青远想让漠北的羊毛以最快的速度变现,最好的办法就是先用一个难以被替代的商品,让他们主动地接触和熟悉。   而羊毛坐垫就是最好的选择。   漂亮的图样和鲜艳的色泽让坐垫变得既难得,又符合上层阶级的审美。而不算昂贵的价格又能让它很快得到士族阶层的青睐。   这就是宋青远要压低坐垫价钱的原因。比起人人都需要的衣物,卖坐垫的利润简直不值一提。   杜韦的脑子飞速转动,才勉强跟上了宋青远的思路。   自宋青远第一次告诉他「营销」这个概念时,他就对宋青远的经商天赋有了些许的了解。   没想到那只是对方最简单的一个计谋,他真正的谋略远比那个要高深得多。   「多智而近妖」虽然不是什么褒义,但杜韦却觉得拿来形容宋青远再合适不过。   他自幼便跟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学习商贾之术。他可以很自信地保证:自己比世上大部分商人都要厉害。   但当遇上宋青远,他却只得庆幸,幸亏对方出身尊贵,不屑做商贾之事,不然怕是世上所有的商人都没有了活路。   若是杜韦这种想法让宋青远知道,宋青远一定会一脸正直地告诉他:作为一名有道德的商人,搞垄断是不对的,所以他一定不会逼得其他商贾没了活路。   至于为什么现在制盐和羊毛生意都攥在他一人手里……   燕云三殿下表示:他现在又不是商人,自然可以搞垄断咯!   搞定了正事,宋青远便倚在软枕上开始与杜韦闲聊。   他进来时看到门口停了一辆运输货物的车,上面还有杜家的标志。宋青远便问杜韦,里面装着的货物是什么?   杜韦闻言,有些苦恼的叹了口气,“回殿下,里面是些葡萄。”   葡萄?宋青远有些疑惑。   王庭附近可没有种植葡萄的地方。倒是南边有部落会种,但那里与王庭有数百里之遥,光运输成本就不是一个小数目。   以宋青远的推断,这样的生意往往是不太好做的。   果然,他抬眼就看到了杜韦苦着的脸。   葡萄有多怕磕碰众人都清楚,几车葡萄在半路就因为路上损耗只剩这一车了。   而且葡萄又极易腐坏,杜韦能留下一车都是因为幸运遇上了最近天气凉快,不然怕是要颗粒无收。   宋青远无奈地摇了摇头。在这个运输极不发达的年代,远途贩卖水果蔬菜这种时鲜几乎就等于亏本。   唯一令他疑惑的就是,以杜韦这样经验丰富的商人,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才是。   宋青远将心中疑惑问出口,却看到杜韦叹着气答道:“殿下你不知道,那些人就靠着种点葡萄维持生计呢。但那里百姓都不太富裕,吃得起瓜果的不多,再远的地方他们又去不了。我看着难受,便想着看能不能帮他们卖一点出去。只是路上损耗太厉害了,最好还是白忙活一趟。”   宋青远听了杜韦的解释,也跟着叹了口气。   这个时代交通不便,是没有办法的事。总不能让杜韦亏着钱的帮他们卖葡萄。   等等,葡萄?   宋青远灵光乍现,其它水果不好说,但葡萄是可以制成葡萄干的啊!   就看那边产的葡萄质量怎么样了。   宋青远突然站起来,把杜韦也吓了一跳。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询问,就听见宋青远让自己带着他去看看运来的葡萄。   杜韦一头雾水,但还是带着宋青远到了拉着货的驴车前。他跳上去扯了一小串葡萄,用帕子擦干净递到了宋青远面前。   宋青远接过去后,也不太在意杜韦有没有擦干净,就塞了一颗进嘴里。   他担心的问题并没有发生。那里种植的葡萄并没有因为品种古老而改变味道。   与后世一样清甜可口,足够达到制成葡萄干的要求。   作者有话说:   战争太残酷了,和平真的很珍贵—— 第78章   把葡萄制成葡萄干后不仅方便保存, 经得住长途运输,而且在这个糖份稀缺而昂贵的时代,甜丝丝的葡萄干无疑会受到许多人的欢迎。   葡萄干的制作方法不难, 宋青远记得在新疆吐鲁番一地,人们会把采摘后的葡萄挂在专门的晾晒房内,再经过热风吹拂,葡萄很快就能脱水变成葡萄干。   但能用这种方法制作葡萄干, 主要还是因为吐鲁番一地气候特殊。   宋青远不知道南方部落的气候能不能复刻这种热风吹干的方法, 再加上建造晾房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根据杜韦的描述,南方各部应该是比较贫穷的地方,建晾房的成本太高, 恐怕也太不合适。   那就只能使用最原始的方法,利用太阳暴晒, 脱水制作了。   宋青远想起了王庭最常见的草编。刚好羊毛作坊里的的小娘子们都擅长这门技艺,他便让管事叫了阿敏过来。   他向对方描述了一下自己需要的晒盘的大小和样式,问对方能不能做出来。   在得到阿敏肯定的答复后,宋青远舒了口气。   这种方法编出来的草盘疏松多孔,上下通风效果很好, 最适合用来盛放晾晒的葡萄了。   更重要的是, 这种草编的原料随处可见,编法也不难。对于种植葡萄的百姓来说几乎是零成本的投入。   至于阳光, 那更是免费的了。   站在一旁的杜韦一脸懵逼地看着宋青远吩咐着作坊的小娘子,让她们按照自己的描述, 编几个草盘出来。   好不容易等到阿敏领了命令离开, 杜韦才终于插进话去, 一脸疑惑地开口:“殿下, 您这是要做什么啊?”   “听说过葡萄干吗?”宋青远又往嘴里塞了一颗葡萄。   不得不说, 这葡萄的味道是真的很不错,有一种很特殊的香气。   杜韦诚实地摇了摇头。   宋青远今日心情不错,难得起了开玩笑的心思,有些促狭地眨了眨眼,“那不如猜猜看?猜对有赏。”   杜韦揣测道:“葡萄……干,难道和牛肉干一样,是把葡萄晾晒成干?”   宋青远之前在木和部落筹划的牛肉加工厂已经开始投入使用了。特别是去年没来得及制作的牛肉干,也和肉松一样,加入了生产名单里。   因此,杜韦一听到「葡萄干」这个名字,立马就想到了木和部落正在制作的牛肉干。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明明殿下这个人看起来那样清冷脱俗,起名字时却总起得无比接地气。   看看人家浑恪部落,给酒起的名字都是什么「桑落」、「罗浮春」、「流霞」一类的,一听就十分文雅。   再看看殿下起的名字,简直是不能比。   不过这也不能怪宋青远,毕竟他在起名方面是真的不太擅长。单看他给大橘起的名字,就知道他在起名方面的水平了。   “答对了!”宋青远点头。   杜韦听见这话,也顾不上在心里吐槽殿下起名的水平了,赶紧凑上来,发出了连环三问。   “您说的葡萄干是怎么制作的啊?”   “味道又是什么样的嘞?”   以及最重要的一项,殿下给他的赏赐是什么?   “赏赐就是……”   宋青远看着把心急写在脸上的杜韦,笑了笑,指着车里的葡萄开口道:“让你去制作葡萄干,但没有工钱。”   杜韦顿时愣在原地。   这个赏赐乍一听好像是宋青远在故意戏耍他,毕竟让人干活还不给工钱,怎么听都不像是件好事。   但仔细一想,就知道宋青远这个赏赐有多珍贵了。   制作葡萄干的技术在这个时代除了宋青远无人知晓,但它的收益却是难以估量的。宋青远让杜韦去制作葡萄干,几乎就是把整个行业未来的收益都交给了他。   这样大的赏赐,放眼这个漠北,估计也只有宋青远能随意地给人了。   得了赏赐的杜韦站在原地,久久缓不过神来。   宋青远见他这幅样子,笑着打趣道:“怎么傻了不成?傻了也得给我干活。”   杜韦赶紧摇了摇头,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殿下,这赏赐太贵重了,我……”   宋青远没理会他,兀自跳上车又摘了一串葡萄,背对杜韦着说道:“没什么的,我赏给你自有我的道理,你只要记着制作的办法就是了。”   制作葡萄干还有一道很关键的步骤,那就是葡萄在晾晒前要经过浸碱处理。   这是为了去除葡萄表面的蜡质物质,加速葡萄干燥,缩短水分蒸发的时间。不然若是晾晒时间过长,葡萄干很容易发酸变色。   也幸亏他在冬天时就把火碱、纯碱这一类的化工原料制出来了,不然现在还要绞尽脑汁地寻找替代品。   要不怎么说「三酸两碱」重要呢?宋青远心想,没有它们许多事还真不好办。   “行了,你也别愣着了,过一会儿阿敏她们就能把晾晒葡萄的草盘编出来,到时候你就去寻个合适的地方,组织人晒葡萄吧。缺什么就问管事要。”   宋青远拎着一串葡萄跳下车,美滋滋地离开了作坊。只留下杜韦一人还站在原地,消化这个宋青远给他的大惊喜。   不过宋青远把制作葡萄干的方法交给杜韦也并非头脑一热的决定。   他了解杜韦的为人,他有经商的头脑,但却会冒着亏本的风险贩卖葡萄。这份仁义才是最难得的,也是宋青远最欣赏的。   把制作的方法交给他,宋青远就是相信他能给种植葡萄的百姓带去希望。   好在这几天漠北都是大晴天,晾晒葡萄干没有被天气影响。再加上杜韦几乎昼夜不休地关注着葡萄干的情况。十来天后,葡萄就很顺利地进入了下一个阶段。   制作葡萄干也不是完全靠太阳晒干水分的,而是等要用手捻动时没有葡萄汁液渗出时,就转去阴凉的地方慢慢阴干剩余的水分。   又过了一周,葡萄干已经完全晾晒完毕。   颜色可能没有宋青远在现代时见到的葡萄干漂亮,但吃起来的味道却是一点都不差的。   一整车的葡萄除去一些坏果,晒成的葡萄干总共也没有多少,勉强装了两个草盘。   宋青远留了一半给自己,剩下的就全让杜韦带走了,运去南周也好试探一下是否受市场欢迎。   杜韦此行除了要带着羊毛毡前往南周以外,还一并贩了些酒,以及肥皂之类的货物。   特别是肥皂,它在南周很受欢迎。每每有漠北的商队运了肥皂到南周,总有人争先恐后地排着队要收购。   只不过肥皂这个东西,若是卖得贵了,穷人买不起,富人不稀罕,所以并赚不到几个钱。只是商队们为了和南周的大商客打好关系,左右也不是很占地方,就顺道运一些罢了。   此行到南周,来回大约要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说长不长,只是对于南方部落的百姓们种植的葡萄,却有些等不起了。   但这一趟事关整个漠北的羊毛生意,杜韦马虎不得,必须亲自前去,便只好写了信给他弟弟,让对方替他看顾着制作葡萄干一事。   宋青远留下的那些葡萄干,先是分给了连提一些,又被过来商讨事宜的达兰台眼巴巴看着,无奈让他拿走了一点,自己最后也没剩下多少。   至于其他在宋青远那里尝过葡萄干味道的人,他们倒是也想要一点,但对上宋青远有些疏离冷淡的眉眼,还是嗫嗫地歇了这个心思。   至于问连提讨要?   那更不可能了,你们有谁见过敢从虎口夺食的?   达兰台更是有先见之明,压根就没让任何人知道宋青远给他葡萄干这回事。   这就导致了在南方部落生产的第一批葡萄干运到王庭前,他们这些人只知道有一种葡萄制成的食物,个头不大但却十分香甜可口,但却从没有一个人亲口尝过它的滋味。   他们盼了好些个时日,才终于盼到了载着葡萄干的商队。   但那些从南方各部来的商队一进王庭,却没有片刻停留,就径直朝着王宫去了。   找人一打听这些人才知道,原来是杜韦的弟弟到了南方各部之后,与百姓签订了收购的协议,还把所有的功劳都安在了宋青远身上。   百姓们感念宋青远的恩德,便送了好多自己种的水果来。   水果数量之多,以至于路上损耗了大半之后,还剩下好几车。   至于宋青远吃不吃得完,这件事他们就不得而知了。但好在他们心心念念了好久的葡萄干终于能尝到味了。   第一批运来的葡萄干很快便被人们买了个精光。毕竟是连殿下都喜爱的东西,怎么可能不好吃呢?   葡萄干的滋味也的确没让他们失望。晒成果干后,除了葡萄本身甜味更甚原来之外,还多了几分别样的风味。   或许对于现代人来说,单吃葡萄干有些过于甜了,但对于极度缺糖的古人,葡萄干简直算得上是绝佳的美味。   葡萄干在漠北受到了人们的争相称赞,在南周更是如此。杜韦带去南周的那一点葡萄干,还没来得及售卖,就被一个来谈生意的贵族用高价买去了。   意识到葡萄干的受欢迎程度,杜韦连夜写信给自己弟弟,让他赶紧快马加鞭送一批葡萄干过来。   而送过来的这一批,杜韦并没有售卖,而是把它当做礼品,送去了与自己有过往来的南周贵族府中。   其中便包括景城的郭氏,也就是宏德帝的淑妃的母家。   之前郭家人便因为和杜韦做过醉马草纸和肉松的生意,赚得盆满钵满。只是现在南周的纸价不像从前高昂,赚的钱便少了许多。   但他们知道,杜韦身后有个很不一般的人在指点,因此也一直保持着和对方的合作关系。   在见到杜韦送过来的葡萄干和羊毛坐垫时,郭家人就知道,他们的机会再一次到来了。   他们看重的不是是货物本身的价值,而是其背后的东西。   葡萄干暂且不论,但羊毛坐垫,却让他们看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广阔的未来。   如果运作得好,足以让他们占据整个南周的三分之一的布匹市场。   郭家不是什么传承了数百年的世家,能在短短的十几年里一跃成为景州的名门,靠的就是这份对机遇的敏锐感知,和放手一搏的果敢。   几年前送自己女儿参加秀女的选秀是如此,今天和杜韦合作更是如此。   这次接待杜韦的便不是什么旁支的人物了,而是郭家的嫡子郭鹤。   郭鹤年过不惑,身形高大,压低眉毛时便是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   他本来是想借机向杜韦施压,却没想到对方一个小小的商贩,竟然毫无惧色,言辞间没有丝毫慌乱。   开玩笑,他杜韦怎么说也是和殿下谈笑风生过的人,怎么会害怕郭鹤这种装出来的威严。   殿下面无表情看着你时,那才叫真正地让人心生畏惧。   眼看这法子不管用,郭鹤也只好摆正了态度,开始和杜韦商议起了贩卖羊毛坐垫一事。   但郭鹤来时在心里把算盘打得啪啪作响,雄心壮志地想要垄断南周的羊毛生意,连说辞都想了好几套,却没想到杜韦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毕竟杜韦身后是宋青远,他哪里是能是宋青远的对手。   杜韦谨记着宋青远的叮嘱,不管郭鹤给出什么条件,都始终不肯松口,坚持只与对方合作售卖。   郭家若是想垄断生意,那是绝不可能的。   掌握着主导权的是宋青远一方。南周有没有那么多羊毛暂且不说,光是纺织的技术一项,就能难倒他们。   更别提他们根本做不到把成本降得和漠北一样低。   宋青远有廉价的肥皂清洗羊毛,有先进的纺织技术提高效率。   他们有什么呢?   他们什么都没有。   所以在面对杜韦转达着宋青远提出来的各项条件时,如果他们想要赚这笔钱,除了接受以外,没有其它任何选择。   无奈地与杜韦签订了合约后,郭鹤心下叹气,问出了自己自见到坐垫和葡萄干后就产生的疑惑。   那就是制造出这一切的人到底是谁。   见杜韦笑而不语,郭鹤赶紧开口:“你可别想蒙我,漠北之前什么情况我可是清楚得很,哪能生产出这种精巧的玩意儿!”   不仅是这次的坐垫和葡萄干,还有之前就贩到南周其他货物,根本不是漠北那种只懂得打仗的野蛮地方能生产出来的。   杜韦神秘地摇头,用之前殿下对他的方式回应道:“不如请郭侍郎猜猜看?”   但猜对没有奖赏。杜韦在心里补充。   郭鹤闻言,也不生气,回忆了一下最近漠北发生的大事。   过了一会儿,想到什么的他缓缓收起了面上的笑意,连握着茶杯的手都停在了半空。   如果真如自己所想,那他未免也太令人震惊了。但事实就摆在眼前,容不得郭鹤不信。   漠北开始运了那些他从未见过,但又大受欢迎的商品到南周的时间,正是燕云质子宋青远随漠北王来到漠北的不久后!   郭鹤心下大骇,不知是因为宋青远完美地瞒过了所有人,还是因为宏德帝竟然让这么一个人到了漠北。   但会京不是人人都说,那燕云三王子宋青远是不祥之人吗?   怎么会是他呢?   杜韦看着眼前的人变幻莫测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经猜出了真相,心中顿时痛快万分。   自从知道有人说他们殿下是不祥之人后,杜韦就十分生气。   殿下对漠北有大恩,在自己部落里,百姓都把殿下敬若神明,绝不允许任何人诋毁殿下。偏偏到了这些中原人嘴里,殿下就成了命里带煞的不祥之人,他心里自然气不过。   还不知道这个传言是宋青远一手促成的杜韦,自觉出了一大口恶气,神清气爽地离开了郭府。   葡萄干这种东西,若是赶上天气好的时候,生产量是十分可观的。不过半月,一车车的葡萄干就运到了南周。   就连宏德帝这种见惯了珍馐美食的人,都对葡萄干制成的甜点赞不绝口,更别提普通人了。   来自漠北的葡萄干在南周大受欢迎,就连与世隔绝的燕云,都派来商队购买。   靠着贩卖葡萄干,南方部落的百姓和商队更是在秋天到来前赚了一大笔。   至于宋青远,杜韦是不可能少了他这一份的。只不过宋青远的资产实在太过丰厚,这些钱便也算不上什么了。   而会京城内的人这段时间关注的事情,除了宫里的淑妃用了一块非常华美的羊绒垫子,引得城里的贵族大肆效仿以外,一个来自景城的消息也让他们心里起了波澜。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改了一下预收的文案,感兴趣的宝可以点个收藏。   《当战神穿成娱乐圈糊咖后》:   北燕大将霍牧洵一朝身死,穿越到了千年后一个初评级F的选秀节目选手身上。   面对着各种稀奇古怪,搞不清用途的东西,霍牧洵很难说他是喜悦多一点还是悲伤多一点。   但好歹是死而复生呢。正在阅读《教你从零开始玩转手机(加粗字体,适合中老年阅读)》的霍牧洵自我安慰。   ——   很快,玩转了现代科技的霍牧洵就让众人明白「降维打击」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   在其他粉丝还在为了自家爱豆撕出无数高楼时,衣袂飘飘的霍牧洵已经手持长剑,静静地站在了公演舞台前。   无数人直接垂直入坑这位面如冠玉、目似朗星、眉若墨画、鼻若悬胆、长身鹤立、还会舞剑的……帅哥。   众人:草,这叫唱跳双废,四肢僵硬?   当其他人还在为了一个资源而勾心斗角时,霍牧洵已经被某位号称业内标杆的导演拉去做了历史顾问,就连向来眼高于顶的商圈大佬,都排着队求他给自己的古董收藏做鉴定。   众人:擦,这叫高中肆业,胸无点墨?   ——   每当人们以为这就是霍牧洵的全部才能时,对方总会站出来,用极其有力的现实让他们啪啪打脸。   比如在众人预言霍牧洵参加某个地狱级难度的生存类综艺,一定会被折磨得苦不堪言时……   接了这个通告的霍牧洵,顿觉这个世界终于回归到了他所熟悉的次元。即使身边还跟着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拖油瓶废物老板,他也充满自信。   ——   看着拉着他的行李箱,由内而外都散发着喜悦,活像回了快乐老家的霍牧洵,某总裁心想,他的员工不会是暗恋他吧。   随后发生的事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想——   不过半刻,霍牧洵就拎着两只中箭的野兔回来,带着他在节目里过上了吃香喝辣的日子。   季云珩看着面前十项全能的霍牧洵,心想:如果他向自己表白……那自己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地答应他。   年轻有为但是生存技能为0的高冷霸总×努力学习现代科技的大将军、十项全能大美人;   自我攻略×感情直男;   1v1,HE,霍牧洵受,季云珩攻,本质初恋组 第79章   这个消息便是关于去年会盟后, 被宏德帝以什么使臣的名义送去漠北的质子宋青远。   此事做得不合礼法,当时许多朝臣也都在阻拦。   但奈何他们陛下一意孤行,偏认定了宋青远身份不祥影响南周国运, 将他赶去了漠北,还放出了「若有人劝阻,便按谋反论处」的话。   谁曾想竟是放虎归山了。   那宋青远在会京时伪装得可好,一副庸碌寡能的模样, 没想到去了漠北便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去岁冬日在会京风靡一时的肉松是他发明的, 今年引得无数贵族竞相追捧的坐垫竟然也是他弄出来的。   光是这些还不算什么。他们是大抵猜到了宋青远传闻命带不祥的真相,但百姓们可不知道。   为此,现在已经有许多谣言传出。比如宋青远其实是天上的星君转世, 有周公之才,来人世便是为了辅佐人间帝王的。   而他之所以在南周会成为祸星, 那是因为他们的皇帝无德。   与之相反的漠北王连提是什么人,百姓们自然是一目了然了。   说这话的人是大不敬,但奈何南周的祸事接二连三地发生。他们不仅堵不住悠悠之口,就连朝中的许多官员,都有信了这番言论的。   但现在再说什么都晚了, 宋青远已经被放了回去, 就连当初第一个提出「星宿之祸」的念慈大师,都在前日请辞, 要离京云游。   明显是要躲避这回的麻烦,偏偏他们陛下还真信了那老和尚的说辞。   谣言传到了宫里后, 那些僧道反而说是因为冒犯上天, 上天才会降下警示, 更哄着宏德帝痴信鬼神一说。   毕竟他们当初也没上添柴加火, 现在出了这事, 若不能将宏德帝哄骗过去,他们的小命就要保不住了。   在僧道方士们的一番说辞下,朝中有大臣进言劝说,反而被宏德帝一怒之下贬离了会京。   ……   “老师!”   城门外,周文道的学生快步从后面追了上来。   短短数日,老师的两鬓便已全部花白。杜衍秋鼻子一酸,面露不舍地看向眼前的恩师。   “好了,回去吧。”周文道慈爱地拍了拍学生的肩膀,反过来安慰他道:“不过是被贬去通州罢了,又不是什么未开化的蛮荒之地。”   杜衍秋此行原本是想劝老师再在会京多留些时日,有同僚、门生为他在朝中运作,此事未必没有回转的余地。   但他也知道老师的性格。   周文道一生刚直坦荡,若非如此,也不会明知陛下迷信鬼神,还要上书进谏。   最终,杜衍秋也没有把规劝的话说出口,而是站在留亭,看着恩师的马车消失在了官道的尽头。   而另一边的漠北,暂且还不知道南周发生了什么的宋青远,此刻正阅读念慈大师寄来的信件。   念慈大师的信里提及了不少关于会京的近况,还说自己打算离开会京,四处游历一些时日,也是避避风头。   漠北的风景还算不错,若是愿意,倒是可以来漠北看看。   宋青远写了一份像是漠北旅游宣传册的厚厚一份信,给念慈大师寄了回去。   至于漠北要不要在这件事里搅搅浑水,那就交给连提去考虑吧。   宋青远现在有了一个新的爱好,那就是做甜点。   自从葡萄干制出来后,宋青远就试着用葡萄干做了几种糕点。   他做的糕点都是后世的品种,因为这个时代没有奶油的缘故,宋青远总觉得做出来的甜点差了点味道。   前段时间举行了一场选官考试,发现了不少踏实肯干的人,这几天也都一一分配了官职。   新城逐渐走向了正轨,几个作坊也没什么事。宋青远就彻底闲了下来,开始琢磨起了奶油的制作。   奶油是牛奶经过离心分离做出来的。   这个时代没有离心机,捣鼓出一个来又太过麻烦。宋青远便选了最原始的一个办法,将牛奶搁在一旁静置,让牛奶自己分层。   分层后的牛奶最上面的那层便是淡奶油了。   这几天王庭气温炎热,宋青远去年夏天在会京为了避暑想出来的办法便正好派上了用场,虽然建个自雨亭成本太高,但其它的办法还是很有实践意义的。   再加上他宫里的冰块足够,不然照这个天气,静置分层的牛乳怕不是放半天就要发酸了。   这种办法提取奶油的效率自然是比不上离心分离,但好在宋青远不缺钱,剩下的牛乳也能作其它用处,不然这一块蛋糕也算是奢侈品了。   打发奶油和鸡蛋清的工具,宋青远让木匠们照着之前在木和部落时做的绞肉机,照猫画虎做了一个。   只不过是绞肉机的手柄下面连着刀片,这个下面连着蛋抽罢了。   宋青远刚把这一堆东西搬到厨房,里面的人就立马把他手里的东西都接了过去,说什么都不肯让宋青远亲自动手。   宋青远拗不过他们,只好坐在了仆役们搬进来的椅子上,指挥着几个厨师做出了一块五寸左右的奶油蛋糕。   虽然和后世花样繁多的蛋糕相比,这块蛋糕显得有些过于朴素了,但对于几年没吃过奶油蛋糕的宋青远来说,他已经十分满意了。   江铎刚把蛋糕端到了正殿,宋青远就忍不住凑过去挖了一块。   感受着蛋糕细腻绵软的口感,他有些满足地眯了眯眼。   正当宋青远打算坐下来慢慢品尝时,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啧,这块蛋糕,他好像忘记给连提留一些了。   他看了一眼缺了一角,奶油也不再平整的蛋糕,心道:现在切一半送过去也不能够了。   可这次分离出来的奶油已经都用完了,也不可能重新再做一块。   江铎看着吃了一口蛋糕就愣住的宋青远,心里疑惑。难不成是厨师们没有做好?   可刚刚烤制蛋糕时,明明飘散出了浓浓的香气,连站在门外的他都闻见了。   “殿下,可是这蛋糕不和口味?”江铎试探着开口。   宋青远摇头,蛋糕倒是挺合口味的。就是因为太合口味了,他才把连提给忘了。   “那殿下为何不高兴?”江铎问道。   宋青远叹了一口气,放下勺子,“我忘了给漠北王送去一些了。”   江铎下意识地点头,但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似的。   细细想了想,他才发现问题了所在。他们殿下本就没有把什么分给漠北王一份的义务呀!   之前殿下送了一半葡萄干过去,尚且可以理解,但为何烤一块蛋糕也要送一份过去呢?   江铎挠了挠头,第一次对殿下和漠北王的关系产生了疑惑。   就拿前日来说,漠北王身边的萨合专门过来告诉殿下,他们王上说今天早膳有新菜式,让殿下过来尝尝。   最关键的是,殿下还真答应下来了。   要知道,对于早膳,宋青远向来是能只应付一口,就绝不多吃第二口的。   江铎从前劝说半天都没有用处,偏偏漠北王一邀请,殿下就欣然应允了。   江铎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殿下,咱们为何要送蛋糕给漠北王呢?”   宋青远愣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若不是江铎询问,他好像也从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下意识的,不管有什么新鲜东西,都会给连提留上一份。   可能是自己一直住在连提的宫里,让他产生了类似于租客和房东的友谊?   宋青远可以游刃有余地处理事业上的问题。但在与人相处上,他好像始终缺乏这方面的知识,往往是循着本能去做。   所以他为什么要送一块蛋糕给连提呢?   这个问题宋青远也想不明白,索性把问题踢回了江铎那里:“那依你之见呢?我不需要给漠北王吗?”   “那,那倒也不是……”江铎缓缓开口。   他只是一个小厮而已,为什么要他回答这么难的问题。   “罢了,一块蛋糕而已。”宋青远干脆利落地摆了摆手,不愿在这事上多费脑筋。   “那小的就先退下了。”   “嗯,去吧。”宋青远应了一声,头也没抬地补充道:“记得让厨房明日再做两块。”   “小的明白。”江铎点头。   一块殿下自己吃,一块留给漠北王,他明白的,他都明白的。   但还没等江铎把宋青远的消息带到厨房,殿里就迎来了迎来了另一块蛋糕的主人。   现在连提进宋青远的宫里已经不需要人通传了,而他步子又大,于是还不等江铎回禀宋青远,连提就已经推开了正殿的门。   “王上怎么来了?”   宋青远正吃着奶油蛋糕,突然听见声音,结果抬头就看见了推门而入的连提。   连提今天穿着一身墨色长袍,很明显是没打算去军营就过来了。   “之前殿下不是在王庭建了工匠学院,消息传到了海齐纳一地,几个部落便上书说想在他们那边也建一个类似的学校,问我们能不能借几个先生给他们。”   连提自顾自地坐在宋青远对面,开口道。   “不行,这边的先生还不够呢,哪有多余的给他们。况且,他们那边的部落三天两头就闹矛盾,连工匠们的安全都保证不了。”宋青远毫不留情地拒绝。   他对海齐纳一地的部落可没什么好感。之前与各部落商议贩盐的事情时,就这几个部落的事儿最多,之后还想着在盐坊闹事的也是他们。   “行。”连提没什么负担就答应了下来,反正他也看那几个部落不顺眼很久了。   宋青远继续补充道:“若是真想让部落里的百姓去学院学习,就干脆搬来新城吧,反正新城也还有几个坊空着。”   真是杀人还要诛心啊。连提憋着笑点头,“本王一定把这句话传达到。”   “看到这个消息他们不会生气吗?”宋青远也跟着露出了笑意。   “最好是生气。”连提挑了挑眉,“本王想收拾他们很久了,正缺个由头。”   宋青远没忍住啧了一声,“哪有很久,前年才打过一仗。”   “也是。”连提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说完正事,他才注意到桌子上放了一盘有些奇怪的食物。   上面是一层雪一样白的东西,看起来松松软软的,透着香甜的牛乳味儿,但模样却是他从未见过的。   连提开口询问,宋青远才发觉现在尴尬的处境。   若是明日烤了蛋糕送过去,便什么事都没有,但偏偏是今天吃独食抓了个正着。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好心虚的,但宋青远就是莫名觉得有些对不住连提。   毕竟连提对他的好是众所周知的,他却连一块蛋糕都没给对方留。   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愧疚心理的驱使下,宋青远说出了他自来漠北之后最后悔的一句话。   “这是蛋糕,王上要尝尝吗?”   话音刚落,宋青远就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   瞧瞧他说的是什么话?   这块蛋糕自己已经吃了一半。在这个时代,但凡有些讲究的人家,都不会碰外人吃过的食物,他却问连提要不要尝尝,不是脑子抽筋是什么。   而且因为是厨房是给他一人准备的,所以这块蛋糕并没有切开,就直接端了过来。   但他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错话找补,连提就站起身走到门口,问江铎要了一把勺子来。   不会吧?连提不会真打算尝一尝吧?   宋青远看着连提的背影,恨不得穿越回一分钟前,捂死那个乱说话的自己。   但偏偏连提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认真挖了一勺,放进了自己的盘子里。   江铎真好,还知道给连提拿两个盘子。宋青远看着低头品尝蛋糕的连提,苦中作乐地想。   “里面还放了葡萄干?”连提咽下蛋糕,询问道。   宋青远面色僵硬地点头,却丝毫不影响连提品尝蛋糕的兴致。   “味道很好,特别是上面这一层,应当是用牛乳做的?”连提挑了挑眉。   “是,此物名为叫奶油,是用牛乳静置半日后,取上层乳液,加糖后打发制成的。”   见连提已经吃了四分之一的蛋糕,宋青远索性托着腮趴在了桌子上,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殿下您不吃吗?”连提放下勺子,有些疑惑地看向宋青远。   反正已经这样了,看样子连提好像也不觉得与人分食一块蛋糕是什么奇怪的事,宋青远便自暴自弃地拿起勺子,坐了起来。   凭心而论,连提吃东西的姿态还是很赏心悦目的。   但宋青远几乎从没有与人同吃一块蛋糕的经历。因此,即使对着一张英俊的面容,他这顿甜点还是吃得有些辛苦。   好在这块蛋糕也不是很大,没一会儿便被两人吃了个干净。   连提走后,江铎进来收拾桌子。   正当他端着空了的盘子离开时,身后传来宋青远的声音:“明日不必嘱咐厨房再烤蛋糕了。”   江铎:……   “小的明白。”   作者有话说:   小宋总:租客和房东的友谊。   连提:啊对对对—— 第80章   进入九月后, 田里的庄稼便陆陆续续到了收获的时候。   因为宋青远在在春天时修了排水灌溉的水利设施,后续的施肥工作也在博彦的督促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所以今年田里庄稼的长势都十分喜人。   但要说长得最好的, 还是宋青远派人种下去的大豆。   主要是大豆这种作物不挑土地,对温度、降水之类的要求也不高,产量自然就比其它作物要高。   只是大豆也有个麻烦问题,那就是大豆在完全成熟后的几日内, 豆荚就会炸开, 里面的豆子散落一地,收割起来会很麻烦,造成的损失也比较大。   可若是收割的时间太早, 大豆的含水量又太高,到时候若是晾晒不彻底, 很容易霉变。   这可愁怀了博彦等人,眼看着地里的豆荚一天天开始发黄,他们却想不出一个有用的办法。   最后无奈,只好到宋青远这儿来寻求帮助。   一大早,宋青远刚吃完早膳, 回自己殿里准备处理公文, 就看见迎面走来了博彦几人。   几个农官面色愁苦,垂着脑袋, 活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   见了宋青远,三个人就像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 眼神「唰」地一下就亮了起来, 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宋青远面前。   “这是怎么了?”宋青远有些疑惑地看向三人。   看宋青远来时的方向, 应该是从宫殿北面过来的。大清早他不在自己殿里, 反而从外面回来, 其实是有些奇怪的。   但博彦等人根本来不及注意这些,行了一个礼后,就赶紧把这几天遇到的问题讲了一遍。   收割大豆的问题?   宋青远垂着眼想了想。大豆的收割时间确实有些短,只不过他在后世见过的都是机械化生产,所以便便忽略了这个问题。   但他能怎么办呢?   宋青远有些无奈地看向面前的三人,总不能指望他把大型联合收割机给造出来吧?   “不能多加派些人手吗?我记得今年种的大豆也不是特别多啊?”宋青远想了想,问道。   他记得播种的时候人手还挺足的来着。   更何况现在油坊每日榨油剩的豆粕也给了百姓,最近更是有专门割了牧草贩卖的,百姓应该能空得出时间收割庄稼才是。   因为榨出来的豆油基本都是送去工坊,不会拿来食用,工人们在榨油时没有那么讲究。剩下的豆粕不是很干净,宋青远就干脆都给了百姓们,让他们拿去喂养牲畜。   “殿下,您是知道的,咱漠北原来根本没有这么多地可以种,都是殿下今年建了水渠,又改良了土地后才多了这么多耕田,因此百姓家里根本没有那么多收割庄稼的农具。”   博彦叹了口气,又自责道:“这事也怪我,之前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原来是这样。   宋青远点了点头,“是铁不够用吗?”   如果是漠北的铁供不上建造农具的,他倒是可以让秦子箴从燕云运一点回来。   只不过铁这种东西管得很严,怕是要费上几番周折。   “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博彦摇了摇头,这点铁矿区那边还是能生产出来的。   宋青远轻轻皱了皱眉,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   博彦见宋青远的表情,不由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紧解释道:“是因为百姓家里并不富裕,出不起置办农具的钱。”   还有一个原因博彦没有说。宋青远改良后的许多农田都分给了附近的百姓,但百姓们对种田一事没什么经验,也难免心生顾虑。因此,并不敢花大价楠`枫钱请铁匠打诸如镰刀一类的农具。   之前耕田和播种时,他们都是向官府借了曲辕犁和种子,约定收获后把三成粮食上交给官府。   宋青远这才明白过来,揉揉眉心道:“我倒是把这方面给忘了。”   他随口说了一句「这倒不是什么大事」,便看到博彦几人眼巴巴地看向了自己。   宋青远被看得心里直发毛,赶紧招手示意几人跟上。   就像宋青远觉得这不是是什么大问题一样,博彦等人也不明白为什么殿下可以如此轻松。   直到宋青远把人带回了自己殿里,他们才明白:原来有一种能力,叫做「钞能力」。   宋青远指着江铎对博彦说道:“这是我府上的管家,置办农具的钱你们问他拿就行。”   顶着博彦等人因为过于震惊而有些发木的眼神,宋青远看向对方:“有什么问题吗?”   “铁器花费巨大,光城西一片村子就有上百户人家,殿下要不还是算了吧……”博彦勉强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开口。   “我知道,无妨,你但去取就是了。”宋青远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   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宋青远用事实证明:有钱,确实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对于宋青远的败家,江铎已经是驾轻就熟了,他们殿下也确实有这样豪气的资本。   宋青远做的那些事里,光是其中一项就能换来滔天的富贵了,更何况远不止一项。   就现在的财富,也是在宋青远许多事都是贴钱在做的情况下,比如救济院和酒精等。   制作酒精还是很烧钱的,不然江铎恐怕还要再把府库给扩建一次。   “不过,”宋青远想了想,又补充道:“那些农具不能免费发放给百姓,先用租借的方式,等到明年从田里赚到了钱,再用粮食来换。”   宋青远不肯把铁器免费发放给百姓,倒不是因为他小气,主要不想让百姓养成什么事都依靠官府,不愿自己努力的习惯。   他自己倒不缺这点钱,但若是百姓们养成了这种万事依靠他或是官府的观念,却不利于漠北将来的发展。   “臣明白。”博彦等人行了礼,又千恩万谢地谢过宋青远,才一脸恍惚地起身。   许是解决了一大难题,博彦终于想起了刚刚被自己忽略掉的事,他询问道:“殿下今早是去哪里了吗?”   宋青远不甚在意地回答道:“与漠北王商议了一些事。”   其实是去那蹭了顿早膳,但这样说似乎对自己个人形象不太好。   博彦想不到什么紧急的问题需要殿下和王上在清晨就一起商讨,只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告辞离去。   “你说,殿下的家产到底有多少啊?”出了王宫,几人还在凑着脑袋嘀咕。   “不知道,怕是比王上的国库还要丰厚吧。”另一个人猜测道。   “我也觉得,不过咱漠北的国库就没有丰盈过。”   “也是。”   他们三人的猜测倒也比较贴近事实,以连提那个一有钱就往军营里拨的性格,今年的国库能有不少剩余,全靠宋青远把各个作坊的收入都分了几成给他。   但要说最赚钱的生意,还是制盐。虽然宋青远把盐价压低了几分,但食盐作为不可或缺的生活必需品,销量本就不会少。   再加上制出来的盐品质又好,几个月不到,连最偏远的部落都用上了王庭生产出的盐。   现在,漠北的食盐也不用依靠从南周贩卖了,套在他们脖子上的绳索又少了一个。   而各种美味的牛肉制品也开始贩往南周,被中原百姓接纳。   想来今年漠北的冬天,应该能过得比去年还好。   羊毛作坊里,宋青远也命人放缓了精美的坐垫的生产,开始把重点放在了寻常的衣物上。   漠北的寒气往往比中原来得要早。宋青远记得去年在十月中旬的时候,漠北天气就已经凉了下来,因此羊毛衣物要早点开始生产才行。   而生产出来的布匹,不仅要供给漠北的百姓,同时在要南周占上一足之地。   这样的计划是有些着急,但形势所逼,宋青远也不得不催促着众人加快速度。   从近几日送来的密保中,宋青远能敏锐地察觉到,不管是燕云还是南周,都不会安宁太久了。   燕云和南周就像是狂风暴雨到来前的沉寂一样,看似平静,内里却是波橘云诡。   好在宋青远从去年就开始准备着羊毛一事。攒了大半年,作坊里的羊毛也积了不少,再加上过几天还能再剪一次羊毛。   因此,虽然是要辛苦些,但赶在冬天生产出足够的羊毛布匹还是不难的。   宋青远唯一遗憾的就是,直到今天,阿敏也没有研究出针织毛衣的办法。   无奈,宋青远只好放弃了传播针织技艺的想法。   若是百姓们会这门手艺,他们便只要买些毛线,在家就能织出厚实的衣物来,还能省下一笔钱。   羊毛作坊的事宋青远掺和不进去,主要也是因为他在这方面真没什么经验,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给辛苦劳作的小娘子们涨些工钱。   作坊里一直是多劳多得,手脚麻利的娘子们每月甚至能赚四五百文钱,比城里大部分的的男子还要多。   许多男人平日里习惯了女子顺从于他们,就总觉着自己比妇人们高贵似的。   现在看作坊的娘子们赚得比自己还要多一倍有余。许多人的心里一下子就不平静了,成日里说些酸溜溜的、阴阳怪气的话。   这几天街上常常有类似的言论出现,什么难听的话都有,甚至连宋青远的名声都被牵连了进去。   说他作坊里只雇佣女子,便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龌龊事。   没过几天,这些消息便传到了本尊的耳朵里。   这日宋青远正在书房看书,就看见江铎气呼呼地走了进来,忿忿不平的把这件事禀报给自己。   “也不看看工坊的娘子们赚的钱都到了谁手里,居然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宋青远越听越听不下去,挥手打断了江铎说话。   要知道,除了丈夫去世的寡妇,现在还没有女性可以单独立户的律令。   也就是说,工坊里做工的娘子们不管是否有婚配,赚到的钱都是整个家里的。   若是工坊里的小娘子们赚得多些,他们便能因此重视家中女性的地位,宋青远还可以接受。但万万没想到,这群人竟然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虽然只是一小部分人,但也足够令人生气了。   作者有话说:   小宋总:无语…… 第81章   没过几日, 王庭最热闹的街市上便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   有十几个各式衣着、年纪各异的男子被金吾卫押到了街市的最中央。   这些人双手被缚,嘴里还不服气地大叫道:“凭什么抓我,我犯了哪条律法!”   “你们这样残害百姓, 王上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小点声!”其中一个金吾卫兵踹了说话的那人屁股一脚,冷哼一声,“就是王上让我们抓你来的。”   那人被踢得扑了个趔趄,只好忿忿不平地闭上了嘴。   这样惹眼的一幕很快便引来了周围百姓的围观。   随着围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 那些人也再也没有了刚刚的高声质问的气势, 低声下气地问道:“我们究竟是犯了什么事啊?”   金吾卫没有理会他,而是转身看向他们来时的方向。   不一会儿,便有人搬了一台模样陌生的器械过来。   围观的百姓连忙让开道, 与周围人互相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见了疑惑的表情。   而随着那架机器一同到来的, 还有一脸和煦笑意的宋青远。   若是寻常百姓,见了宋青远必然是喜悦不已。但被金吾卫带来的十几个人却像见了什么令人畏惧的东西一样,整个人都慌乱了起来。   而他们害怕的原因无非是心虚罢了。从前说了不少对方的坏话,而且都是些无凭无据的臆断,此时自然不敢面对宋青远。   顶着一旁百姓敬重的目光, 宋青远踱着步子在他们每个人面前都停留了片刻。   见对方不约而同地缩起了脖子, 宋青远才在其中一人面前站定,缓缓开口道:“我听闻你前日在酒楼里说, 羊毛作坊里的娘子们不就是会织些布,凭什么赚那么多工钱, 是吗?”   被问到的那人先是把头摇得向拨浪鼓一样。余光一瞥, 又看见了身后金吾卫明晃晃的长刀, 这才畏畏缩缩地点了点头。   “很好。”宋青远点了点头。   他面上仍是那副温和的笑容, 却没人能放松半点。   宋青远又走到另一个人面前,“你似乎是说了「那些小娘子们能赚那么多钱,一定是会许多狐媚手段,勾引了坊中的管事」这样的话?”   那人见宋青远一字不差地复述出了自己说过的话,吓得脸色惨白,连两腿都打起了哆嗦。   宋青远见他这副模样,轻轻「哦」了一声,挑了挑眉,“看来我的卫兵没有说假话。”   “那你呢?你又说了些什么?”宋青远又看向另一个人。   那人哪敢把自己说的话告诉宋青远,连忙道:“小的不记得了,小的一时糊涂,还请殿下绕了小的吧,小的再也不敢了。”   “忘了啊?”宋青远摆了摆手,给了卫兵一个眼神,“那你来帮他回忆一下。”   “是。”   被叫上前来的卫兵,先是行了一个礼,随后一板一眼地回答道:“此人前日在乌三酒楼里吃酒,曾与同行的人说,殿下您之所以在羊毛工坊里只招募小娘子,根本不是为了做工,而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淫欲。”   卫兵这话刚一说完,围观的百姓便立马炸开了锅。   殿下来漠北后做的哪件事不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此人受着殿下的恩情,还这般侮辱殿下,连他们都看不下去了。   若不是殿下就站在这人身边,他们定是要拿烂菜叶子和臭鸡蛋往那人脸上砸的。   “想起来了吗?”宋青远一边示意卫兵安抚一下愤怒的百姓,一边看向那人。   “想……想起来了。”他说话的声音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   宋青远点点头,眼神扫视一圈缩成一堆的几人,然后指着旁边织布的机器开口道:“既然你们都觉得那些小娘子们不配拿这么多的工钱,那你们这些配得上的,就来织吧。”   那些人早就吓得整个人都发软了,哪还有靠近织布机的勇气。   宋青远见无人上前,挑了挑眉道:“我记得你们当初说话时不是很硬气吗?怎么现在反倒吓成这幅样子。穆什,把他们挨个儿押上去。”   被叫道的金吾卫立马上前,拎着其中一个人的衣领,就把他揪到了织布机前。   这个织布机是宋青远照着已有的机器改造过的。改造后的机器不仅提高了织布的效率,个头也更是比原有的织布机大了一倍有余。   被拎到织布机前的那人,冷汗立马就顺着鬓角流了下来。   面前这个庞然大物一样的织布机他别说是操作了,连某个部件是做什么用的他都不知道。   围观的群众这时也明白了眼下的情况。这几天他们或多或少都听过类似的话,没想到殿下竟然把这些人都抓了出来。   宋青远看向对方,开口道:“你不是瞧不起作坊的娘子们吗?怎么现在给你机会证明自己比她们厉害,你又不肯了?”   听见这话,那些人赶紧跪地求饶。   从前他们说什么女子无用,只不过是因为乍一看坊中女子赚得比他们多,所以心里不爽罢了。   谁曾想,宋青远竟然真让他们来织布,他们哪里会做这些啊!   宋青远也不理会几人的求饶,只是双手抱臂,静静地看着十几个人都一一站到了织布机前。   金吾卫甚至还把最简单的纺线工具也摆到了他们面前,但这些人却没一个会用的。   见状,宋青远正色道:“作坊里的娘子们,无一不是经过层层考核选的。她们赚得每一分钱,都是她们辛勤劳作换来的、都是她们应得的,轮不着你们在这里说三道四。说她们不配,难道你们就配了吗?”   “一群连纺线都不会的人,嗯?”宋青远忍不住冷哼一声,把众人都讽刺得抬不起头来。   围观的人群中,也不免有同样看法的人,觉得那些个小娘子们根本不配有这么好的待遇,现下也不由地垂下了头。   “至于你。”宋青远走到那个说他是与作坊的娘子们有苟且一事的人,轻笑一声,开口道:“需不需要我领你去作坊,看看到底有没有你说的那种事?”   那人早没有当初出言诽谤时那股子自命不凡的傲气。但还不等他认错,宋青远就摇着头道:“还是算了,我怕你这样的人脏了作坊的土地。”   看着一脸羞愧畏惧的几人,总算替作坊的小娘子们出了这口恶气的宋青远衣袖一扫,带着人离开了街市。   只留下这十几个人顶着无数百姓的唾骂,像丧家之犬一样战战兢兢地逃走了。   但不管他们躲到哪里,都少不了被百姓们鄙夷。   这口恶气虽然已经出了,但宋青远要做的却远不止这些。   半月之后,便到了作坊发工钱的日子。就在这一天,家中有妻女在作坊做工的人们便震惊地发现,他们家的娘子竟然没有带着银钱回家。   拧着眉头一问才知道,她们竟然是把工钱存在了什么叫做钱庄的地方。   “对啊,我存起来了,你不是总说我们女儿家没用处,那你将来也别花我这没用处的钱。”许多小娘子这样回答道。   若那些说闲话的人是出于眼红和嫉妒,那这些用这小娘子们赚来的钱,还出言讥讽她们的人便是纯粹的坏了。   而据宋青远得知,这样的人竟然还不少。   那日他从江铎那里得知了此事后,便让他把阿敏叫了过来,问了作坊的娘子们现在的情况。   阿敏便是宋青远去年冬日在街上遇见的那个卖草编的妇人。后来去了羊毛作坊,她不仅做事利索,和其他小娘子们的关系也处得很好。   上个月宋青远把作坊分成了清洗羊毛、纺线、染色、织布、几个部门后,阿敏就在众人的推举下,做了织布一事的负责人。   现在找她来了解一下情况是最合适不过了。   江铎领了命下去,很快便带了阿敏过来。   一同过来的还有染坊的管事查娜。昨日她按照宋青远说的办法,染出了一种新的颜色,正好拿来给宋青远看看。   江铎在来的路上便和二人说了宋青远叫她们过来的原因。因此,还没等他发问,阿敏就将作坊里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向宋青远交代了。   果然不出宋青远所料,现在整个作坊都透露着一种低落的情绪。   “说说具体情况吧。”   宋青远面色平静,但稍微熟悉他一点就知道,这已经是生气的前兆了。   其实宋青远很少发怒,前世员工把报表做得一塌糊涂,他也只是让对方拿回去重做而已。   他向来奉行的原则是愤怒是最无用的情绪,与其在这里发火,倒不如把注意力放在如何解决问题上。   江铎和宋青远相处的时间最久,最是清楚宋青远的为人,见他这幅样子,就知道那些背地里说闲话的人怕是要惨了。   一路走好,下辈子记得好好做人。江铎心道。   阿敏有了宋青远的支持,顿时直起了身子,搓了搓手指回答道:“我们这些平日里就在作坊吃住的人还好,像很多娘子回到家里,听了那些酸话,又是生气又是伤心的。”   阿敏不由叹了一口气,“但大家都念着殿下的好,不愿离开作坊,许多娘子便直接搬到作坊里和我们同住了。”   宋青远点了点头,作坊在最开始建造时,便划出了供她们居住的地方,现下住在里面也算眼不见为净了。   “只是……”   阿敏顿了顿,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但想到许多伙伴的遭遇,她还是鼓起勇气道:“只是这些娘子们每月的工钱还要交给家中,许多娘子也是因为这个才难过。”   “何止呢!”一旁的查娜知道阿敏性子和善,许多话便说得委婉了些。   但她脾气可直,连忙站出来补充道:“有些小娘子的家里人拿了银钱还不说,还埋怨她们赚得不如别个多,许多话真是……我一个不相干的人听了都生气。”   “不仅如此,最近新来的娘子中,有一个是从别的部落来的。他夫君来了新城后,什么活都不做,尽让她一个人赚钱养家,安仁便整日吃酒作乐,偏偏三娘还得把钱都交于她那夫君挥霍。”   “如此便罢了,她夫君还在外面还总说些不三不四的歪话,说三娘不过是运气好得了贵人青眼……”   “喝口茶,慢慢说。”宋青远看阿敏眼眶都红了一圈,赶紧扭头给了仆役一个眼神。   下人给两人都搬了凳子来,又倒了杯热茶。   接下去的话宋青远不用听都能想象到。古往今来,无能的男人在羞辱女性时,不外乎那几套说法。   在这个把女子名节看得很重的年代,这样说辞就更好用了。   查娜说的委婉,但三娘夫君说话应当是极难听的,不然也不会把三娘逼得有家不回。   “其他的事一时间还不好解决,但我现在能保证这些人不能再拿着你们的辛苦钱挥霍。不知道大家是否愿意?”宋青远想了想,开口道。   若想与那些人一刀两断,首先要解决掉户籍的问题,但这事不是立马就能解决的。   宋青远现在也只有先替这些娘子们保住她们辛苦赚来的工钱,不被那些辱骂她们的混蛋们拿去。   “我们当然是愿意的,只是……”阿敏叹了口气。   只是这谈何容易。自古以来,哪有妇人能自己掌控钱财的。好些娘子连嫁妆都被人侵吞了却无处伸冤。   “不相信我吗?”   宋青远温和的笑意成功安抚了阿敏的担忧。   是啊,有殿下在,她们还害怕什么呢?   阿敏摇了摇头,便听见殿下轻声道:“回去吧,告诉工坊的娘子们不必生气和难过,此事我会处理好的。”   送走了眼眶通红的阿敏,江铎回到屋里忍不住询问道:“殿下您打算如何做呢?”   “你可知道钱庄,也叫柜坊?”宋青远不答反问。   “这……”   江铎愣了一下,才回答道:“小的之前听人说过,好像南方一带会有专门给人兑换银钱的地方,也会给那些大客商们存放些钱物。但小的从未亲眼见过,殿下说的可是这个?”   “正是。”宋青远笑着点头,“把她们每月的工钱存到里面,什么时候需要用钱了,就拿凭证来取,除了她们本人以外,谁都别想打它半分主意。”   江铎虽从未见过亲眼见过钱庄,但他也知道是为那些富甲一方的大商开办的,像作坊里的娘子们每月只有几百文钱,真的能开办起来吗?   “若是必须得本人携带着凭证来取,怕是太过麻烦了。”江铎斟酌着开口。   宋青远并没有否认。古时的钱庄与后世的银行不同,大多是为了那些富商长途远行时,不方便携带大笔的银钱而开设的,因此还要交一笔不小的保管费。   而宋青远要做的只是单纯的存取钱罢了,比起钱庄自然要简单很多。但即使这样,也并不是他想开便能开的。   比如如何辨认是否是本人,如果急需用钱本人又来不了怎么办……这些问题都需要考量。   说实话,在经济还不够发达的现在,强行建立一个类似银行的钱庄是完全不妥当的。   但这却是最快捷的解决问题的办法,宋青远也只能硬着头皮试试了。   果然,钱庄一开设,立即便引起了小娘子们的一片称赞和欢喜。   也好在漠北从没有女子要「三从四德」的规矩,她们心里想的都是:凭什么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钱,要让那些不尊重她们的人拿去挥霍。   从前是没有办法,但之后有了钱庄,她们便能把工钱存到那里面,若是家里那些人还要对她们说三道四的,便一分钱都别想从她们这儿拿到!   此法一出,那些原本就十分体谅自己妻女辛苦的人家还好,拿了钱还要对她们多加苛责的人们,立马便尝到了报应。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钱庄开办后不过几日, 宋青远这边就迎来了连提的询问。   宋青远早知道连提会过来,毕竟自己之前做的事几乎都是和工业、制造业有关,很少和金融扯上什么关联。   直白点说, 宋青远来漠北后的定位一直是实干型人才,对于利润分红什么的都不是很在意。   这次却破天荒地主动掺和起了和钱相关的事情,还是众人都从没听说过的存取银钱的钱庄。也难免连提会出言询问两句。   鉴于连提之前在制作酒精时,非要知晓其中原理的「优良品格」, 这次宋青远便早早地把钱庄的运作方式写了下来。   就等连提一来, 他就可以把这张直接纸递给对方,省得还要被他刨根问底地询问。   但这次,宋青远却预估失误了。   连提坐到宋青远殿里已经有十几分钟, 愣是没有提起一句关于钱庄的话,反而是对他当街把那十几人羞辱一通的事非常好奇。   这件事发生时, 连提恰好不在王庭,错过了直观现场的机会。还是等回来后听在场的金吾卫描述,他才知道了那日街上的具体情况。   在连提的印象里,宋青远几乎从来没有那样大动干戈过。即使是两人初遇时,宋青远看他极不顺眼, 也不过是出言暗讽几句罢了, 并没有做其它的事。   虽然身边的人都说殿下是为了维护作坊的小娘子们,才会发那么大的火, 但连提的直觉却认定不止如此。   “殿下应当有很多整治他们的手法,怎么偏偏选择了这一种?”   连提直勾勾地看向宋青远, 不愿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微小的表情。   但令连提意外的是, 宋青远没有任何要隐瞒或是回避的打算, 而是晃了晃手中的茶盏, 反问道:“不知道殿下可熟悉作坊里娘子们的家中状况?”   连提摇了摇头, 他只知道作坊的娘子们有一部分是去年冬天就招来的,最开始是在油坊做工。   当时周围的人告诉宋青远,这些活计军中的士兵也能做得了,不需要额外花钱雇人。但宋青远却拒绝了这些人的提议,执意招了许多妇人进来。   后来羊毛作坊建好,这些妇人们便到了那边做工,人们便也不再过问了。   见连提摇头,宋青远继续问道:“最开始招来的那些娘子,她们不管是织布还是纺线,学得都比后来到工坊的娘子快,王上知道为什么吗?”   连提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再摇头,而是低声道:“还请殿下明示。”   “因为最开始招来的那些娘子们,几乎都是失去了丈夫、家人的孀寡。她们生计艰难,作坊是她们为数不多的可以靠自己劳作为生的地方。所以她们才格外珍惜这个机会,拼了命地学习,生怕被管事赶走。”   宋青远的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低落。他不等连提有所反应,便继续说道:   “我听管事说,许多娘子在夜里熄了灯后,仍然摸着黑去纺线、戳毛毡,手指被戳伤的比比皆是。后来是我让管事向她们承诺了绝不会赶她们走,又规定熄灯后不准做活后,才没了这种情况。”   听了宋青远的解释,连提有些怔神地愣住。   他总以为自己自继位以来,做的每一件事都无愧于自己的身份,甚至自觉比他的父王,比任何一任的君主都要好。   却没想到,在自己没有注意到的地方,竟然还有这样一群数量庞大的百姓在遭受着无尽的贫穷和苦难,而他竟然一无所知。   这样的真相让他一时有点无所适从。   连提的左手无意识地抓在桌沿上,又有无措地放开。他看向宋青远,下意识地问道:“殿下,本王是不是做错了?”   宋青远知道他这么问的原因。连提一直以来都希望自己能让百姓的生活过得更好。   他即位后,连自己的王宫都没有修缮,但每年给战死的士兵家人发放的抚恤金时却格外大方。   他难免会有这个时代的人的局限性,但同时,他也是个年轻有魄力有手段的君王。   比起发展民生,很显然,连提更适合开拓疆域。如果没有宋青远这样近乎开挂一样的存在,连提的方式才是最适合现在的漠北。   宋青远缓缓摇了摇头,语气坚定,“不是的,王上已经做的很好了。”   连提沉默了许久。他想了想宋青远来到漠北后的所作所为。不过一年,漠北百姓的生活水平肉眼可见地提高了不少。起码不会再有因为缺少吃穿而曝尸荒野的情况发生。   他低头笑了一声,“比起殿下,本王做得差远了。”   宋青远心道,一个人怎么能和中国人民数千年积累下的智慧相比呢。   他轻轻摇头,“人总不会是全能的,王上又何必自轻呢?”   就像他学了这么多年骑射之术依旧很烂一样,一个人总不能上马横扫天下,开疆拓土,下马安邦治国、济世安民,什么好事都让你给占了吧?   连提的目光从宋青远身上移开,垂下眼低声道:“我并非自轻,只是觉得若离了殿下,不论是漠北还是我自己,怕是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宋青远觉得连提现在的样子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是某种大型犬在你面前垂下脑袋来的时候,总之……有那么一点,惹人怜爱。   他顿了顿,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提及自己的心境。作为并不是这具身体的原主的他来说,不论是燕云还是南周,自己对它们都没有太深的感情。   反倒是漠北的一草一木,人和景都在他心里留下了深深地印记。   他对于这个陌生的世界并没有太深的牵挂,但这座只住了不到一年的王宫却让他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归属感。   也许是雪山上终年不化的白雪皑皑,也许是让人见之便心胸开阔的碧蓝的天,也许是真如连提说中的他们漠北人「重诺」的个性。   宋青远想不清其中缘由,但能很肯定的是,他是愿意留在漠北的。   连提得了宋青远承诺,很轻地点了点头,垂下来的头发恰好挡住了宋青远看向自己的目光。   于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连提的眸子在瞬间亮起,仿佛刚才惹人怜惜的低落只是错觉一般。   连提的自我怀疑是真的,但有一点宋青远却猜错了。   对面的人并不是什么乖顺的大型犬科,而是一头收起了獠牙的狼,在重视的人面前,为了留下对方而使的一点心机罢了。   送走连提时已经过了下午,宋青远回寝殿休息了一会儿,出来便看见了坐在前厅不知道等了多久的七皇子赫连泰。   “你怎么过来了?”宋青远有些疑惑。   前些日子自己打发赫连泰到了新城的府衙里学习。据丹仁吉所说,赫连泰做起事来很是勤快,做一些跑腿的事他也不会抱怨,与府衙里的官吏相处得也还不错。   见到宋青远,赫连泰先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然后才开口道:“前些日子听说了街市上发生的事,便想着来看看老师。”   “并没什么大事。”宋青远不甚在意地回答道。   赫连泰点了点头,又问道:“只是我听说,老师还开设了一个专供娘子们存取钱物的钱庄。”   宋青远「嗯」了一声,一边倒茶一边随口问道:“对此事你有什么看法?”   自赫连泰向宋青远行了拜师礼后,宋青远就时不时会拿一些最近发生的事询问对方的看法。   因此,听了宋青远的问话,赫连泰沉思了片刻便回答道:“学生以为,这样做能最快地解决问题,但并不能长久。”   “那你认为如何才能长久呢?”宋青远端着茶盏看了他一眼。   赫连泰有些小心翼翼地与他对视了一眼,“或许……应当从女子们的户籍入手。”   宋青远有些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小孩儿的政治敏锐度还不错。   他继续问道:“那你觉得该如何设立户籍?”   赫连泰愣了一下,然后小声道:“我觉得若是单独为女子立户,肯定会有无数人反对。”   这话倒说的不错,专为女子立户是从未有过的事,确实会引来不少争议。   “那你觉得应当怎么做呢?”宋青远笑道。   “学生不知。”赫连泰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我也不打算一步就迈到终点。最可能的是先做到让那些离异或是丧夫的妇人可以单独立户。”宋青远开口道。   至于怎么实现,这很简单嘛,鲁迅先生说过的关于开窗的观点,用在这里刚刚好。   “可这他们也不会同意的。”赫连泰皱着眉说道。   他在南周时便深知那些朝臣有多固执,即使是给一部分妇人单独立户,也会遭到人们的反对。   宋青远倒是可以利用自己的威慑让他们被迫同意,但这样无疑会损害他的声望。   但宋青远看起来却没有丝毫的担忧,他笑着看向赫连泰,指着身后的一堵墙问道:“若我想在这里开一道窗户,你觉得大家会以为如何?”   刚刚不是还在讨论户籍一事吗?怎么突然提到了窗户。   但既然宋青远发问,赫连泰便看着墙开始思考。   这堵墙的背后就是内殿,如果在这开一道窗户,岂不是坐在这里的人都能看到内殿的情景了。   他迟疑地开口:“这不太好吧……”   “那如果我要把这里的屋顶拆掉呢?”宋青远看向屋顶。   赫连泰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然后想象了一下堂堂燕云三殿下的会客厅抬头能看到云彩的场景,面露不忍道:“那还是在墙上开一扇窗户吧。”   “你现在明白了吗?”宋青远挑了挑眉,看向对方。   赫连泰这才恍然大悟,殿下的意思是,如果他最开始提出让那些离异或是丧夫的妇人可以单独立户一事,必然遭到众人反对。   但他若是先让大臣以为自己要让所有女子单独立户,再提出只为离异丧夫的女子立户,反对的声音便会小很多了。   恍然大悟的赫连泰睁大双眼,面露崇敬地看向对方,搞得宋青远自己都有些过意不去了。   但当第二日他去向连提提起此事时,意外还是发生了。   他先是向对方说了自己想要允许王庭和新城中的女子可以单独立户的想法,没想到立马便得到了连提的同意。   “但凭殿下定夺就是。”连提说道。   宋青远无语凝噎:“那若是朝臣反对呢?”   连提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揍一顿就不敢反对了。”   宋青远下意识吸了一口气。嘴唇张张合合,一时间愣是没想出什么应对的话来。   你知道你现在就是一副标准的昏君模样吗?宋青远无奈地看向对方。   最后,宋青远只好将自己昨日和赫连泰说的「开窗先拆屋顶」的理论又向连提重复了一遍。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再次收获了同样的敬佩后, 宋青远的计划终于得以施行。   不过半月,与夫君和离或丧夫的妇人可以单独立户的规定便贴在了城中的告示栏上。   ……   天气渐渐凉了下来后,南周的许多地方也向漠北学了盘火炕的技术。   但可能是方法传了好几趟才到了南周的缘故, 他们盘出来的火炕总是差了许多,也不像漠北的火炕那么暖和。   这个时候羊毛的优势就清晰地展现出来了。他们前些日子买回来的羊毛坐垫,不仅样式美观,厚墩墩的羊毛保暖效果也是极好的。   原本的席上还有些阴冷, 但铺上羊毛制成的坐垫后, 膝盖和双腿立马变得暖和多了。   当人们发现这一点后,坐垫的销量又在南周猛地涨了一波。   现在的南周,家境稍微富贵一点的人家就基本用上了羊毛坐垫。他们甚至还要攀比一下谁家的坐垫图样最新潮、颜色最漂亮。   这种风气下, 要是谁还用着原本的席子,那宴请客人时也是颇没有面子的。   羊毛坐垫大受欢迎的结果就是, 杜韦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推广,羊毛面料便得到了市场的接纳。   羊毛制成的布料比起普通的料子还是贵了不少的。但人们都知道这段时间里,在世家大族中流行起了羊毛坐垫,因此,家稍微有些闲钱的都买了几匹做衣裳。   羊毛坐垫对他们来说有些昂贵负担不起。但羊毛制成的布料, 咬咬牙他们还是能买得起的。   一场秋雨过后, 天气又凉了几分。   直到这时,买了布料人们才发现, 羊毛布料制成的衣物保暖效果竟然比普通的衣物好了几倍。   寻常这样的天气里,他们起码要穿一件夹衣再罩一件单衫才行。但羊毛制成的衣物, 只要薄薄一件, 整个人就暖和的了。   这样算下来, 羊毛制成的布料甚至还要比寻常布料便宜几分。   最开始他们还有些不太适应羊毛料子的触感, 买回去也完全是因为羊毛坐垫的名头。   但现在知晓了羊毛料子的好处。街市上, 凡是挂了有羊毛料子出售的布行,门前都排起了长龙。   就连以穿绫罗绸缎为荣的世家大族,都开始派上自家小厮,去买起了羊毛布料。   别的不说,就羊毛料子那出众的保暖效果,足以令他们心动了。   之前层层叠叠穿好多件是为了保暖,但现在只要在外袍里穿一件羊毛制成的衣物,便可不受寒冻,谁还愿意像从前那样穿得臃肿不已呢?   羊毛布料是无比庞大的一桩生意,最开始杜韦在选择与人合作时,便没有把所有生意都压在郭氏一族身上,而是寻了好几个合适的家族,共同分担。   也正是因为这样,羊毛料子才能短短数月的时间里,就卖到了南周的各地。   眼看着这些人靠着与漠北的合作赚得盆满钵满,其他人自然也坐不住了,都商量着要结队去一趟漠北,也从中分一杯羹。   饶是在南周人眼中,去往漠北的商道凶险异常,稍有不慎便会葬身在草原深处。   但为了丰厚的利润,还是有不少人愿意顶着风险走这么一趟。最后竟然也聚集出了一个上百人的商队。   经过一段时日的准备后,这些人便踏上了行程。   他们选的是最平坦的那条道路,也就是宋青远到漠北时走的那一条。   这条道路的必经之地有两个,一个是通州城,另一个便是木和部落。   而通州便是周文道被贬谪的地方。   这队商客的领头人是会京赵家的儿郎。赵家人与周文道私交甚密,知道商队要路过通州,便嘱咐家中小辈一定要替他前去拜访老友。   商队抵达通州的第二天恰逢周文道休沐,赵家二郎便选了这天前来拜访。   通州比不得会京暖和。一大早,周文道便在外袍里套上羊绒衣裤。   这里虽然不似会京繁华,但胜在风景宜人。   又没有了朝中的许多麻烦事,被贬到通州月余,周文道反倒看起来更有精神了。   赵家的几个小辈在周府用过午膳,又与周文道聊了几句关于会京城中的消息后,便留下长辈准备的礼物告辞离开了。   眼看着天气越来越冷,他们一点时间都耽搁不起了。   出门送客的是周文道的大儿子周士庭。回了府上,他便父亲聊起赵家儿郎带来的消息。   “羊毛衣物现在在南周可是抢手得紧。”周士庭随口道。   就连周文道身上的那身羊毛衫,都是周士庭托了不少人才买到的。   “也难怪百姓们喜爱,这样暖和的衣物,就是我也舍不得脱下。”周文道摸了摸自己的衣摆,感叹道。   “是啊,也不知漠北人是怎么做出这样的布料来的。”周士庭摇了摇头。   周文道看了一眼兀自感慨的儿子,半是叹息地开口:“以漠北人的纺织水平,是断不可能制出这样精巧的布料的。恐怕只有去年去到漠北的燕云三王子宋青远才有能力做到。”   周士庭瞪大双眼,确定父亲并不是在与自己开玩笑后,才讶声道:“父亲您也觉得是燕云三王子一人所为吗?”   之前会京城中确实有这样的消息传出,但许多人都觉得以宋青远一己之力,定然造不出那么多东西。   怎么会有人如此全能,什么都能制造出来呢?   他们便猜测是许多匠人发明了那些的技法,被冠上宋青远的名头罢了。   但父亲却说是宋青远一人所为,这就让周士庭有些惊讶了。   “是真是假,等赵家儿郎带着商队回来便知了。”周文道面色复杂,“燕云三王子是我南周的一大损失啊!”   周士庭撇了撇嘴,到底没忍住,辩驳道:“即使燕云三王子没去漠北,在我南周恐怕也发挥不了大用。陛下如今一心痴迷修仙,任他有不世之才,又有何用呢?”   他父亲周文道难道就没有才干了吗?最后还不是被贬来这蛮荒之地。   周文道没有计较儿子话中的大不敬,而是沉默地看向院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再热的血,经过几次辜负,也难免会凉下来。   “虽说燕云三王子是为了漠北筹谋,但我南周百姓也非一点好处没有。自羊毛布料大卖后,其余布料的价格便降了下来,寻常些的人家,也能买得起过冬的衣裳了。”周士庭见父亲情绪不高,便出言宽慰道。   周文道平生最在意的便是黎明苍生,他几次忤逆宏德帝的旨意,便都是与百姓的生计有关。   果然听到这话,周文道便不似刚刚那般沉默了,顺着周士庭的话点了点头。   在这个时代,几乎所的女子都会纺线织布的技术。因为商品化程度不高,寻常百姓家中织的布并不会拿去售卖,而是留着自己使用。   因此,羊毛布料的大批量出现,并不会对平常人家的生计造成什么影响。百姓们反倒会因为其它布匹价格下跌而受益。   唯一受到影响的便是那些制造布匹的商人了。   但在南周,雇得起大量百姓进行商品布生产的几乎都是那些数得上名字的世家大族。宋青远薅的就是这些人的羊毛。   至于那些人有没有在背地里扎小人诅咒他,那他就不得而知了。   ……   前往漠北的商队刚到木和部落,便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自从宋青远命人开办的牛肉加工厂开工后,无数部落的牛羊便都运到了这里。经过加工后再卖往南周。   木和部落渐渐成了往来商客的中转地,也愈加繁华起来。   今年夏天,为了方便贸易,阿穆尔还将部落迁到了更广阔的地方定居下来。   如今,部落里更是有不少因为开了客舍而富起来的人家。   吃了一顿漠北特色的铜锅羊肉后,赶了半个月路的南周商客们便被彻底折服了。   漠北哪像传说中那样野蛮凶狠,明明比他们南周的许多地方还要富庶热闹!   商队里的人无不感叹道。   听说他们要去王庭做生意后,客舍的掌柜也对他们热情了不少,还送了他们一坛自家酿制的高粱酒。   “传闻漠北的羊毛布料,还有葡萄干等许多东西,都是燕云三王子发明的。这可是真的?”   酒足饭饱,商队里便有人好奇地向掌柜打听着消息。   “当然是真的了!”   掌柜一边麻利地收拾着桌子,一边扭过头来指了指桌上的铜火锅,开口道:“就连你们现在吃的铜锅涮羊肉,都是殿下发明的吃法嘞!”   人群中顿时就不安静了。   铜火锅的美妙滋味他们刚刚都感受到了。既如此,会京城中关于宋青远的消息,十有八九也都是真的了。   对视一眼,众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异。有人试探着问道:“掌柜,你可听说过关于燕云三王子命带不详地消息?”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听到有人抹黑宋青远,掌柜立马就急了眼。   他们能有现在的生活完全是托了宋青远福,这些从南周来的商客竟然说什么殿下是不祥之人!   眼看掌柜就要发火,人群中赶紧有人站出来,调解道:“掌柜您别误会,我们也是无意中听说了这样的消息,不知真假,才想来问问掌柜,并不是有意冒犯。”   听到这话,掌柜才消了气。   他直言道:“总之,我们木和部落不欢迎不尊敬殿下的人来做客。”   众人又说了几句好话,老板这才原谅了他们。   他把收回来的碗碟端厨房,不由嘀咕道:“什么不祥之人,殿下明明是雪山上神明的化身。”   商队之中有几个耳朵灵敏的人听到了这句嘀咕,连忙小声告诉了同伴。   众人大惊,这不就和传言对上了!   宋青远是天上星君下凡,他们陛下失德,他才化作祸星。而漠北王有明君之相,他才会前来辅佐。而刚刚掌柜也说宋青远是什么神明化身。   众人就这样带着满肚子的惊疑来到了王庭。   料想他们一直以南周国富民丰自居,觉得漠北与他们一比简直粗鄙落后,心里还有些看不起对方。   但一路走来,看到景象简直把他们一直以来的自满打击得一点都不剩。   那个在河口上巍然挺立的建筑是什么,田野边的水车怎么看起来也这么先进,就连城墙看起来都是那样的平整坚固……一切都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景象。   商队中不缺乏出生世家的子弟。但现在,他们却像是第一次进到城里的野人一般,对着每一个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事物,都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这真的是漠北吗?其中一人看着眼前的景象,陷入了沉思。   直到这时,众人才明白了他们在木和部落遇到的那个掌柜话中的意思。   这样的景象,可不就是只有神仙才能造出来?   作者有话说:   昏君×神明;   啧,怎么听起来还蛮带感的。 第84章   以这队商客的身份, 还不够与宋青远面谈。不过他们此行的主要目的也不是这个,便顺着路上百姓的指引,到了羊毛工坊, 打算和工坊的管事商量一下贩买布料的事宜。   对于作坊里上至管事下至洒扫仆役都是女子这件事,商队的几个负责人最初也是有些惊讶的。   但听人说了那些说闲话的人的下场后,他们便非常识相地闭了嘴。见到与他们商谈的管事后,也没有因为对方是个年纪不大的娘子便心生轻慢。   商队的领头价钱给的合适, 态度也诚恳, 因此这桩生意很顺利地便定了下来。   管事与他们约定好七日后取货,等货的这几天里,他们便决定在附近转转。   出了城后, 首先映入几个小郎君眼帘的便是一块块平整的农田。   走在嘴前面的是几个世族出生的年轻人。其中一个郎君下了马,把缰绳递给了旁边的小厮, 便顺着田垄到了几个庄稼人打扮的百姓身前。   他问的不过是田里种着什么、今年收成如何这样不甚重要的问题。   因为这段时间从其他地方来了不少到王庭做生意的人,因此,在看到这几个打扮明显与漠北人不同的年轻郎君与他们搭话时,田里忙碌的村人也没有太过意外,随口便回了对方询问的几个问题。   得了回答后, 这为郎君便回了同行的伙伴旁边, 一边骑着马往前赶路,一边把刚刚他与农人的对话与周围人复述了一遍。   “人们不是都说漠北荒凉, 到处都是戈壁荒漠一类的不毛之地吗?怎么会种粮食呢?”其中一名郎君打量着周围的景象,面露疑惑地说道。   “漠北的环境也不适宜。即使强行种植, 产量也应当不会太高。”另一个人摇了摇头, 笃定地说道。   “不对, 若是产量不高, 刚刚的那些农人便根本不必如此上心。我方才与他们交谈, 他们言语间分明是很在意这片土地的样子,还说要把牛羊都交给自己家中亲眷,第二年全心全意照料这些庄稼。”刚刚与农人交谈的那人反驳道。   “怎么会?”众人纷纷停下了脚步,围在一起讨论起这件事来。   “如当真如此,漠北岂不是不再需要从我们南周贩买粮食了?”   另一个人「哼」了一声,语气不忿地说道:“不买最好,我们的粮食自己百姓还不够吃呢,平白卖与他们那么些。”   “你糊涂啊,若是漠北不再缺衣物粮食,我们还有什么办法能制约他们!”说话的这人年纪在这群人中最长,看问题自然会更全面些。   “又不是没了这些我们便不敢与漠北抗衡了。”刚刚说话那人不服气地回嘴。   虽然他的语气笃定。但众人都明白,眼下漠北之所以还能和他们保持着暂时的和平,全然是因为他们南周的经济要更发达些。   许多像盐、粮食。布匹、茶叶之类的生活必需品只有南周有,漠北并不能生产。   近些年为了稳住漠北,他们开了不知多少互市点和商道。   若是这些东西漠北将来自己就能生产,他们对上漠北,便完全没有任何筹码了。   刚刚忿忿不平的郎君显然也明白这一点,虽然面色不忿,却也不再出言辩驳了。   若是南周像前几十年那般强盛还好,他们自然不必太过畏惧漠北,但他们陛下如今……   罢了,还是不提了。   国与国之间的较量,自己若是竞争力全无,就只能寄希望于对方和他们一同衰落了。   如果曾经南周的郎君们还能抱着这样的想法自欺欺人,但眼看漠北一天天地繁荣强盛起来,他们的当初的自我安慰也继续不下去了。   这种对方在加速发展,他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步落后下去的心情实在不好受。   人群中的气氛一时间有些低沉。   但这回却是他们多虑了,即使是宋青远在这儿,也不能保证漠北的粮食可以实现自足。   主要是漠北的自然条件就摆在这儿,纵是宋青远有再大的本事,以现在的生产力水平,也没有任何办法。   但凡这群郎君中有一个对农事有了解的人,他们便不会像现在这般担忧。   只可惜这些人都出生于富贵人家,与庄稼最亲近的接触也不过是在春和日丽时相约到城外踏青,对着田里绿茵茵的麦苗吟诵几句诗赋罢了。   但若是问他们几月播种,何时施肥,怎么打谷,他们便全不知了。   而另一边,宋青远和博彦也在商量着耕种的事情。   “殿下,我们明年还种大豆吗?”博彦问道。   今年田里的收成很是不错,百姓们种田的积极性也增加了不少,甚至还有人自己开垦了荒地出来。   博彦这时来问,便是要赶在年前就把春耕一事安排妥当。   这样一来,等到明年再安排耕犁的租借时,也不至于手忙脚乱出了差错。   “嗯,继续种吧。”宋青远点头做了决定。   百姓们自己乐意在田里种点别的东西他管不着,但官府主要推行的还是得以大豆为主。   “为什么不种些别的粮食呢?比如粟米或麦子一类的。”博彦有些疑惑。   按理来说,粟麦一类的作物价值应该更高一点才是,而且也是百姓主要食用的粮食。   比起粟麦,大豆的用处便要低很多了。   宋青远知道博彦心里在想什么,他摇了摇头,解释道:“选择作物不仅要看它本身的价值,更要看种植的地方合不合适。漠北天寒,土地也不肥沃,若是种了粟米、麦子一类的作物,产量反而不好。”   博彦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听宋青远补充道:“如果担心明年种的大豆我们自己消耗不掉,倒是也可以卖些出去。”   什么,卖出去?卖到哪里?   博彦下意识抬头看向宋青远,脸上是一副震惊的表情。   要知道,大豆不论是在哪里都不是什么上等的粮食,吃多了很容易胀气。也只有极其贫穷的人家,才会以大豆为主食。   种田时,若不是地里种不了其它作物,农人们是万不会选择大豆的。   市面上大豆的价格也十分低贱,顶多能做些豆腐一类的吃食,别的便再无用处了。   现在殿下竟然说要把大豆卖到别处。且不说有没有人购买,就怕是卖豆子得来的钱,都不够雇佣脚夫的呢。   看着博彦惊讶得连抬起的手都悬在了半空,宋青远笑了一声解释道:“可别忘了,大豆还能榨油呢。”   博彦仍是那副迷茫的模样,他愣着神看向宋青远。大豆能榨油他知道,但牲畜身上也能炼出荤油来啊。   对百姓来说不都差不多吗?牛油羊油还不用花钱。   宋青远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忘了,南周百姓可是不怎么喂养牛羊牲畜的。”   他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博彦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中原地区没有他们这么宽广的草原,把豆粕麦麸一类的东西喂给牲畜又太过奢侈。因此普通人家家里是很少喂养牛羊一类的牲畜的。   听闻在南周,牛是极为珍贵的动物,只能拿来耕田,私自宰杀甚至是犯法的,哪像他们一样,动不动就杀一头吃肉。   南周的百姓家中顶多是喂些鸡、鸭、猪一类的牲畜。鸡鸭因为体型太小,是炼不出什么油脂的。而且现在连人都快吃不饱饭了,喂养牲畜的便更少了。   而这个时代还不流行给猪做阉割手术,也就是劁猪。因此猪的腥臊味还比较重,猪油自然也没什么人吃了。   这样一看,豆油的市场简直无比广阔啊!   博彦一脸藏不住的喜色,忍不住搓了搓手,幻想着他们能靠大豆大赚一笔的场景。   这大豆哪里是什么劣等的作物。分明是大有用处的宝贝啊。   “殿下,我明年一定让百姓多种些大豆!”博彦大声道。   宋青远见他一副干劲十足的模样,笑道:“那你便替我传信给阿穆尔首领吧。问问他那里还有没有地方再开一个榨油的作坊。”   比起完整的大豆,豆油的运输显然不太方便。若是在王庭加工成豆油后,再经由木和部落运往南周,运输的成本恐怕会大大增加。   最好的做法便是在离南周最近的木和部落建一个榨油作坊。   如果有可能,宋青远其实更想把作坊直接建在南周,还能省去运输的费用。   但南周现在又没有个合适的合伙人,宋青远想想也只能作罢。   不仅是豆油,宋青远还想把其它的豆制品都试着做出来。   现在大豆的制品在宋青远看来未免太过单调,只有豆腐以及衍生出来的豆干几种,而且还不易保存,吃法也是粗糙得很。   至于什么豆皮,腐竹,豆酱一类的东西,更是听都没听说过。   听闻宋青远问宫人要了一石大豆过去的时候,连提有些疑惑,他要这么多大豆做什么?   毕竟一石大豆差不多得有一百多斤重,这个数字对于平常人来说还是很惹眼的。   好奇心驱使着连提到了宋青远在宫外盘下的一座小院。   刚走近院子,连提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豆香。进去才发现,里面的场景才是最震撼的。   屋子的西边齐齐整整搭了三个灶台,每个灶台上都架着一口大锅。   灶台里的炭火噼啪作响,锅里的豆浆也咕嘟咕嘟不停冒着气泡。   而宋青远就在三口大锅之间忙个不停。   他用一把长柄的大勺不断撇去锅中浮沫。明明外面还呼呼刮着寒风,宋青远却愣是热出了一身的汗。   连提看了看在灶台前忙碌的宋青远,又转身看向垂着手站在一旁的宫人,眼神中的冷意几乎能将宫人就地处决。   “你们几个人就在旁边看着殿下忙碌吗?那本王要你们有何用,回去都给我自罚三十鞭。”连提语气不悦。   宋青远听见声音,转过身看了一眼情况。然后一边继续手上的工作,一边对连提说道:“你别怪他们,是我要自己动手的。”   连提压下怒意,“既然殿下为你们说情,那便免了你们的刑罚罢。”   连提看了一眼忙不迭跪地求饶的几个内侍,挥了挥手让他们赶紧滚蛋。   随后他便走到了宋青远身边,接过他手上的长勺,一边继续撇着浮沫,一边对宋青远说道:“殿下身份尊贵,这些事让下人来做便是,何必亲自动手。”   “他们没有经验,怕出了差错。”宋青远解释道。   在连提心里,宋青远应当如山间的明月清风一般,一直都是光风霁月的谪仙一般。现在却为了这种事情热得大汗淋漓。   他有些无奈地说道:“不过是撇去这上面一层浮沫罢了,我看了几眼便都学会了,有什么困难的。再说,即使是出了差错,也不过是一锅豆浆而已。殿下被热气熏这么长时间,万一伤了身体怎么办?”   宋青远笑着摇了摇头,他又不是什么纸糊的小人儿一样,见不得水汽。   不过是被热气蒸得出了点汗,怎么就上升到危害身体健康上了。   确实这点事也不是非他来做不可,只是他刚好顺手,便没打算劳烦下人。   虽然觉得连提说的有些夸张了,但毕竟他也是为了自己,宋青远便没有辩驳,而是顺着连提的话说道:“既然对身体不好,那王上也不要做了,我去叫下人来。”   眼看着宋青远就要出门,连提赶紧叫住他。   “怎么了?”宋青远转过身来,面露疑惑。   “殿下刚出了一身的汗,现在出去,冷风一吹,岂不是要得了风寒了。”连提严肃地说道。   “哦。”宋青远麻利地收回了迈出的步子。   他刚才确实没想到这点。在过去,得了风寒可是有可能要命的,也多亏了连提提醒。   “行了,锅里的浮沫都撇干净了,接下来要做什么?”连提放下长勺,指了指锅中的豆浆。   宋青远凑过去一看,果然,三个锅里的浮沫都被连提撇得一干二净,显露出莹润的光泽来。   他扭头看了看沙漏,开口道:“差不多可以把火熄灭了,接下来只要静置等它片刻即可。”   宋青远这回打算做的是腐竹。   腐竹的口感和味道在几种豆制品中都算是顶好的,而且晾干后还能长时间保存,简直是提高大豆附加值的不二之选。   晾了一会儿的豆浆表层开始凝结出一层淡黄色的褶皱。   宋青远拿起一双长筷,把它从两边夹到中间,捞出来放到一旁的架子上,一根腐竹就成型了。   连提看着宋青远捞了几次后,便取了一双筷子,照猫画虎把剩下两锅豆浆也一并处理了。   就这样,刚刚还说着「让下人去做,何必亲自动手」的连提,就在这样一间冒着热气的小屋里,愣是捞了长达半个时辰的腐竹。   作者有话说:   连提:非遗继承人,精通川剧变脸。 第85章   捞了半个时辰的腐竹后, 宋青远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本是打算给下人们做几遍示范就把这项工作交给他们的。   被连提一搅和,豆浆全被他用完了不说, 就连原本在旁边学习的下人也被他给撵了出去。   这不就相当于刚刚的辛苦全都白干了吗?他和连提又不可能天天窝在这里捞腐竹。   宋青远转头看向连提,刚准备说点什么,就看到了他后颈上的汗珠。   罢了,白干就白干吧。他心道。   对方堂堂一个漠北王, 都在这儿挽起袖子捞腐竹了, 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眼看着三锅豆浆里的腐竹都快被连提捞完了,宋青远赶紧走到窗户口,把外面几个仆役叫了进来。   几人还沉浸在因为没照顾好殿下, 而差点要被鞭刑的畏惧中,低着头进了屋子, 鹌鹑似的缩在墙角。   不过也得亏他们没那个胆子抬眼看,不然恐怕连提的形象在今天就要崩塌了。   堂堂漠北王竟然在背地里做着杂役的活计。   若是传出去这种谣言,那也够尴尬的。   好在连提在下人进来前就停了筷子,等宋青远把制作腐竹的技法交给那些人后,就和他一起出了制作腐竹的屋子。   两人身上都被热气熏得湿哒哒的。因为害怕直接出去吹了冷风染上风寒, 宋青远便把连提带去了旁边的耳房里, 打算先歇一会儿再走。   “我今天特意换了一身半旧的衣服,脏污了也不可惜, 但王上的衣服怕是要直接浪废了。”宋青远调侃道。   连提今日出门时穿了一件金丝暗纹的长衫,衬得整个人更加挺拔英俊。   但越是金贵的面料就越经不住折腾。这么一趟下来, 连提这身衣服恐怕就如宋青远说的那样, 不能再穿了。   是的没错, 就连连提这样的一国之君也是会穿旧衣服的。   虽然按规矩来说, 古代的皇帝一般是不会穿同一件衣服第二次的。唐文宗一件衣服洗了三回, 便要被大臣交口称赞节俭了。   但单看漠北王那半旧的宫殿,就知道这种事情一定不会在连提身上发生了。   连提在训练军队时,兴致上来甚至会和将士们比试几场。   这种场景恐怕也只有在漠北能看到。   连提抬眼一看,果然,宋青远今天穿的是一件半旧的外衣,面料也不是上等的那种。   他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笑着说道:“总不能让殿下一人在那干活吧,不过若是殿下过意不去,倒可以送本王一身新衣裳。”   宋青远白了连提一眼。   请问他是从哪看出自己有一点过意不去的?   不过只是一件衣服罢了,对他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宋青远想了想便答应了。   他记得江铎前些日子拿回来的布料中有一匹玄色的织锦,上面的花纹他不是很喜欢,便让人搁在库房里了。   现在正好拿去给连提制身衣服。   连提尚不知宋青远心中所想,透过窗户往外看了一眼后说道:“再耽搁下去太阳就要落山了,殿下要不与本王一同回去吧?”   宋青远估摸着身上的热气也散的差不多了,便点了点头,跟在连提身后出了院子。   他来的时候骑着马,但回去时,连提却给他准备好了马车。   正当宋青远疑惑他是什么时候吩咐了下人时,就看见远处有一个急匆匆的人影向他们跑来。   等人走近,宋青远才认出来,此人正是达兰台身边的贴身侍卫。紧随其后的还有负责新城秩序的金吾卫。   “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的。”连提也看到了来人,有些疑惑地问道。   面前的人顾不上行礼,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便开口道:“殿下,王上,我们首领被人刺伤了!”   “什么?”连提皱着眉讶声道。   什么刺客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在王庭便敢刺杀浑恪部落的首领。   宋青远一时间也有些震惊,但他还是竭力稳住了情绪,示意身旁的下人把对方扶起来,然后镇定自若地开口道:“你且不要慌张,仔细说说发生了什么。”   被宋青远的语气中的镇定传染,侍卫也勉强平复下情绪来,向宋青远等人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首领今日去衙门面见丹仁吉大人,属下和另一名侍从便陪伴在左右。商量完事后,首领见正好到了吃晚膳的时候,便决定调转马车去酒楼吃饭。没曾想刚行至一半,街边有暗箭射出,我等护卫首领不及,首领的左肩便被刺客的箭矢伤到,还好金吾卫及时赶到,救下了首领。”   在侍卫不太流畅的叙述中,宋青远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不过达兰台既然是临时起意去的酒楼,路上怎么会遇到埋伏在街边的刺客呢?   他扭头看向连提,果然在对方眼中也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不过现在还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确定达兰台的安全。   “可叫了大夫了?”宋青远问道。   “已经有郎中去了,但是郎中说箭上有倒钩,取出箭矢十分麻烦,还有可能导致伤口肿疡。”侍卫面露忧色。   箭上有倒钩最麻烦的。因为在取出箭头时,很有可能会使得皮肉绽开。伤口再次扩大更容易引起感染。   但听侍卫话里的意思,箭头应该是没有带毒的,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达兰台首领现在何处?”宋青远问道。   “就在附近的医馆里。”   医馆的卫生条件应该是比较有保障的,毕竟自己刚跟王庭的郎中们科普过导致伤口感染发炎的原因。   在那里进行拔取箭头的手术应当可以。   宋青远想了想,对侍卫道:“你且带我们过去吧。”   说完,他又吩咐身后的随从:“去把周乔叫过来。”   自前段时间用宋青远送过去的酒精医好了那个受伤的猎户后,周乔就开始对外伤的医治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经他手医治的患者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想必也积累了不少的实操经验。   再加上宋青远传授的现代医学知识,恐怕整个漠北,最擅长医治外伤创口的郎中都非周乔莫属。   宋青远到了医馆后,没有贸然进去,而是把想要进去探望的人都拦在了外面。   医馆里每日都会熏药草进行消毒。而他们这些人身上带着的细菌灰尘反而会加大伤口感染的概率。   “殿下。”   不过一会儿,周乔就背着一个大药箱过来了。   宋青远用最简洁的语言和他说了里面伤者的情况,又问道:“酒精和麻醉止血的药物可都带了?”   见周乔点头,宋青远便指了指门,示意他去医治患者。   周乔带着两个徒弟进去,原来的郎中便被换了出来。   其实随从们给达兰台寻的郎中医术也是顶尖的,但经验毕竟不如周乔丰富,再加上药物的辅佐,宋青远还是更相信周乔一些。   站在门口的几个亲信看着周乔的背影,不安地问道:“殿下,我们首领会没事吧?”   宋青远知道他们还不太相信周乔,便转身和连提交换了一个眼神。   见连提以一个微不可觉的幅度点了点头后,宋青远开口道:“周乔手里有我给他的几种药物,对处理伤口有极好的效果,也能降低伤口发炎溃烂的可能。”   几个人瞪大了双眼,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还没等他们开口,一旁的郎中便忍不住开口道:“殿下说得可是前段时间出现在漠北的那种名叫酒精的药物?”   “正是。”宋青远点了点头,看向对方,“你知道是何物?”   郎中重重地点了点头,带着满满的敬佩说道:“小的知道。前些日子小的遇上了一个伤口已经红肿起了炎症的病患,除了开几副消炎的汤药外,并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后来听说他遇到了一位医术极其高明的郎中,便是给他用了这名叫酒精的药物。虽然会令伤口剧痛无比,但溃烂的伤口却是渐渐好了。没想道这酒精竟然是殿下发明的,真是令小人佩服啊!”   酒精消毒确实是会疼一些的。这一点,宋青远也没什么好的办法,总不能每次处理伤口前,都先让患者服一剂麻醉的药物吧。   郎中那边还在念叨着什么。达兰台的亲信听不懂他说的那些医治方法,但从郎中与宋青远的对话中,他们却能明白,这是首领的伤有救了的意思。   几个人郑重地谢过宋青远,便开始了焦急的等待。   “还好现在天气凉下来了,不然伤口感染的几率要更大。”突然吹过一阵冷风,宋青远耸了耸肩膀,低声感叹道。   “殿下要不先进屋里等?”连提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宋青远转过身子,就看见连提指了指身侧的一间厢房。   “太阳落山后,外面还要更冷。”对方补充道。   宋青远悄悄摆了摆手,指指自己的胸口,凑过去小声道:“我今天穿了羊毛衣裤,并不觉得冷。”   “那就好。”连提先是愣了一下,才缓缓点了点头,低声道:“马车中有一件大氅,殿下若是冷了便让人取过来披上。”   “我知道了。”宋青远应了一声。   突然,屋内传来达兰台的一声闷哼,众人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宋青远知道,这是周乔开始取箭了。   屋内,周乔先是让达兰台服了一剂麻醉的汤药,随后便用酒精仔仔细细地给自己的双手和刀具消了毒。   达兰台中箭的位置在左肩。周乔先是用酒精冲洗了一遍伤口后,才开始下刀,一点一点地把断掉的箭矢剖了出来。   箭头取出来后,周乔终于松了一口气,再次给伤口消毒、上药,最后再用干净的白布将伤口包扎起来。   这一整套操作下来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从天色未暗到日落黄昏。   周乔走出来时,额头还冒着汗,可见伤口处理的难度之大。   作者有话说:   小区突然停电了,不知道短时间能不能修好,就赶紧把码好的发出来了。如果时间早的话就再更一章,如果太晚的话就明天,爱你们—— 第86章   “接下来的几天, 伤口都不要沾水。”   周乔又吩咐了几个注意事项,便背着他的大药箱和宋青远告辞离开了。   因为害怕伤口再次崩开,达兰台暂时还不能移动。   这几天平日里有这家医馆的郎中照看着, 但还需要周乔每日过来换药。   也许是周乔处理外伤的水平确实高超,也有可能是酒精起到了作用。总之,第三日达兰台便能起身了,伤口也只是有些微微的红肿, 但并不碍事。   就在达兰台养伤的时候, 宋青远和连提也在思考他们最开始便察觉到的问题。   那就是达兰台既然是临时决定去酒楼用晚膳的,那刺客又怎么能提前知晓他的行踪并设下埋伏呢?   最先受到怀疑的便是那天随行的两个亲卫。但很快宋青远便排除了这两人的嫌疑。   且不说那两个亲卫都是从小培养的家生奴才,各自底细都是一清二楚。   单就是他们日日侍奉在身侧, 想要谋害达兰台的机会就多不胜数。   背后的人根本没有必要做出当街行凶这样惹眼的事来。   “当天执勤的金吾卫也没有发现什么吗?”宋青远支着脑袋,半侧着头看向连提。   “并没有。”   连提摇了摇头, 开口道:“据当日在附近执勤的金吾卫说,他们赶过去时,那些贼人就已经准备撤离了,跟着追过去候,便看他们混进街市中, 消失了踪影。”   宋青远屈起手指敲了敲额角, 思忖着开口:“如此看来……这些人倒不像是一心要达兰台的命了。”   “殿下为何这么说?”连提有些好奇。   “你看啊,达兰台中箭的位置是肩膀, 伤口并不致命,而且箭头也没有淬毒。”   如此看来, 倒更像是某种警告了。   宋青远用左手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继续分析道:“如果是我, 提前埋伏了一群刺客准备杀人, 我一定会让他们在确定了目标已死后, 才会让他们撤离。而且……”   “而且他们并不是因为害怕身份被发现才匆匆撤离的。”连提接上宋青远的话。   “正是这样。”宋青远与连提对视一眼,露出了一抹笑意。   “金吾卫也说,他们赶到时,那群刺客便已经打算撤走了。由此可见他们并不打算要达兰台的性命。”   “殿下果真聪慧。”连提抚掌赞道。   宋青远看了他一眼,继续思考着此事。   究竟是谁会对达兰台有敌意,但却又不想要他的性命呢?宋青远暗自思忖道。   “殿下可是有想法了?”连提坐在宋青远对面,给他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   宋青远下意识地接过去,双手捧着茶盏,一边理着心中的头绪,一边自言自语道:“背后这人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呢?”   突然,宋青远脑子里有灵光闪过。他下意识直起身子看向连提。   有茶水随着他的动作洒出去一点,宋青远也顾不上理会,连忙问道:“当天达兰台去府衙,与丹仁吉商量的事是什么?”   连提愣了一下,皱着眉道:“我现在就让人去问丹仁吉。”   如今达兰台还在昏迷,眼下也只有找丹仁吉了解情况了。   “直接把他叫过来吧!顺便还能问问当时还有什么人在场。”宋青远说道。   “好。”连提点了点头。   趁着连提起身吩咐下人的空当,宋青远赶紧掏出帕子,把刚才撒到桌子上的水渍擦干净。然后便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抬头看向回了大殿的连提。   他也是有偶像包袱的人,怎么能让人发现自己因为太过激动而把茶水洒了出来呢?   连提回来后一副什么都没有察觉的模样,与宋青远说起了最近与南周的交易。   但其实,他早就将宋青远的一举一动都看在了眼里。   连提之前便发现,比起最开始在会盟时遇见的宋青远那样清冷、孤寂,现在的他好像更加生动了。   一年前,和宋青远在芙蓉阁商议合作内容的连提,怎么都想不出对面的人会在之后半真半假地与自己开着玩笑,甚至还会用一种无辜的眼神看他,以此来掩饰自己不小心的手滑。   不知为何,想起过去的宋青远,连提竟有种微妙的胜利感。他笑着摇了摇头,主动问起了大豆的事。   “殿下可是想把豆油卖向南周?”   宋青远先是「嗯」了一声,随后有些纠结地说道:“只是豆油到底运输起来要麻烦些,而且卖不出很贵的价格。因此只在木和部落建一座油坊就罢了,还是要以贩卖各种大豆制品为主。”   连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缓声道:“若是把通州、渠州以西的地方直接归到漠北来,便能省去这诸多麻烦了。”   宋青远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连提。确定了对方并没有在和自己看玩笑后,他闭了闭眼。   什么叫做用最寻常的语气说最豪横的话,什么叫做张狂?   就是连提这样,一开口就要走了人家将近五分之一的国土。   眼看着他已经在思考此事的可行性了,宋青远赶紧开口劝阻:“漠北还犯不着为了一点豆油开战。况且若是真打到渠州,少说也要半年的时间。眼下新城初楠/枫建,明年又有部落打算搬迁,并不是出兵的好时机。”   不提新城的事,若是现在出兵南周,就连他好不容易培养出一点嫩苗的加工业也得黄。   见宋青远说话的声音都大了几分,连提赶紧安抚道:“殿下放心,本王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宋青远将信将疑地盯着连提,刚刚他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说说而已。   “丹仁吉就要到了,殿下不如先想想要问他什么问题?”连提见宋青远不相信自己,连忙转移了话题。   “也好。”宋青远转过头去。   连提长舒了一口气。   其实他最初的确是有过这样的打算,毕竟渠州、通州一地有着大片的耕田,刚好能弥补漠北现在的缺陷。   但想到宋青远这些时日的付出,连提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短短一年半的时间,漠北先是有了培养工匠的学院,又开办了各式各样的作坊;城池、水利也在宋青远的规划下逐渐建成。   就连从前让连提头疼不已的食盐和布匹的问题,也被宋青远给解决了。   宋青远的辛苦连提看得清楚。如果漠北现在向南周开战,便是要让他一切的辛苦白费。   连提不忍如此,所以最终还是放弃了开战的念头。   他甚至想过,就这样和南周井水不犯河水也不错。但他更相信,宋青远会带给漠北繁荣和强盛,给漠北一个截然不同的未来。   “王上,殿下,丹仁吉大人来了。”萨合躬身道。   “让他进来吧。”连提点了点头。   眼前的人容光焕发,和宋青远之前见到他时简直判若两人。   应当是新选拔的官吏上任后,他每日的工作量少了大半的缘故。   宋青远笑了笑,见丹仁吉行过礼后,便开口问道:“那日达兰台首领寻你是为何事?”   达兰台遇刺的消息丹仁吉自然已经知晓,他垂着眼睛想了想,便把当时的对话大致复述了一遍。   “你说达兰台想要在木和部落再建一座酒坊?”宋青远问道。   把酒坊建在木和部落倒是可以理解,毕竟那里离南周和北边的几个部落更近,运输也更方便。只是达兰台怎么会突然想做这个呢?   丹仁吉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与阿穆尔首领相熟,达兰台首领便是想要我在其中搭线。”   “阿穆尔年轻时与达兰台的父亲有过龃龉,之后便一直看浑恪部落不太顺眼。达兰台找丹仁吉估计也是因为这个。”连提在宋青远耳边低声解释道。   看浑恪部落不顺眼还屯那么多人家的好酒。   宋青远在心里默默吐槽,面上却丝毫不显,开口道:“那他有没有说过要让谁负责此事?”   丹仁吉摇了摇头,“达兰台首领并未与我提起这个,只说若是要把一部分酿酒的匠人派往木和部落后,新城中便不需要这么多的酒坊了。”   宋青远心中大悟,问题就出在了这里。   浑恪部落酿酒的技艺精湛,对匠人的管束自然也就严苛,若是将一部分匠人派往木和部落,必然会影响到已有的酒坊的生意。   浑恪部落最大的几家酒坊是由部落里的贵族把控的。毕竟酒需要用粮食酿造,在这个时代也算是奢侈品,寻常人家根本负担不起这样大的开销。   见宋青远垂眸不语,连提挥手让丹仁吉暂且退下,然后开口道:“把持着浑恪部落一半酒坊的,大多不是达兰台的亲信,达兰台想要削减他们的权力也正常。”   那些人大多是他父亲留下的旧部,对达兰台常常阳奉阴违便罢了,许多甚至与意图谋反的部落有勾结。   作者有话说:   昨天说好的加更—— 第87章   “既如此, 为何又只是警告一次呢?”宋青远有些不解。   “许是还做着扶持一个傀儡做首领的美梦呢。”   连提冷笑一声,说道:“他们没那个胆子在本王眼皮子底下谋害达兰台,更何况即使达兰台死了, 本王不也会让他们掌权。与其来一个更亲近王庭的,倒不如恐吓威胁他来的痛快。”   宋青远应了一声,又叹了口气:“只是眼下我们没有证据,也不知具体是谁筹划此事, 恐怕很难定罪。”   见连提有些烦躁地甩了甩袖子, 宋青远又安抚道:“既然那些刺客是从街市中逃跑的,人群中应当有人与他们打过照面,不如向百姓描述他们的衣着, 张贴告示悬赏。”   “也只有这样了。”连提点了点头。   寻常悬赏都是在城中张贴几张告示,但宋青远却没有这么做。而是让人印了许多写有刺客信息的纸, 花了一些铜钱雇佣那些整日在街上玩耍的孩童,让他们发放给街上的百姓。   宋青远此举便是从后世那些满大街乱飞的传单中得到了灵感。   与后世不同的是,这个时代的纸价还是蛮贵的,光每日印制告示就是一大笔开支。不过这也导致百姓们在看到递过来的告示后,并没有拒绝, 而是很欢喜地接了过来。   但看着仍旧躺在病榻上, 说几句话就疼得龇牙咧嘴的达兰台,宋青远还是很贴心地包揽了这项费用。   除了刺客以外, 府衙中应当也有那贼人的眼线,不然他也不会如此快地得知达兰台的计划。   如此无孔不入的寻找, 没理由找不到线索。   很快便有一个在街上挑货的脚夫跑到衙内, 说自己那日曾见过其中一个刺客。   详细地描述了那人的长相后, 达兰台府中的亲卫立马辨认出来, 此人就是浑恪部落的贵族, 安代府上的一名侍卫。   也是他们太过猖狂,竟然直接派自己的府上的侍卫进行刺杀,不然宋青远还真不可能这么快找到他们。   金吾卫首领带着士兵赶到的时候,安代还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直到见到连提后,才稍微老实了一点。   安代叫道:“是家中侍卫对达兰台首领心有怨愤,一怒之下才做出当街刺杀这样的事,我并不知情,王上不会要因为一个侍卫责罚臣下吧?”   连提都被他这副自以为是的模样给气笑了,他斜睨了安代一眼,开口道:“本王连你哥哥都杀得,区区一个你,本王更不会有半点顾虑。”   提到被连提一刀斩于马下的哥哥,安代这才生起一点畏惧的情绪来。   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从前软弱的老漠北王,而是那个杀伐果断,灭了叛乱者满门的新王连提。   汗珠从安代额边滚落,他强装镇定道:“我妹妹现如今是赛罕首领的妻子,如果王上杀了我,赛罕首领也不会罢休的。”   宋青远坐在旁边,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赛罕之前也算是连拓的支持者,自连拓叛乱被镇压下去后,赛罕就明哲保身地断了与周围部落的联系。   再加上最近他又丢了贩卖私盐的生意,都快自顾不暇了,哪还有空保安代这个蠢货。   连提甚至都懒得跟他废话,手一挥就让金吾卫把他带下去了。   至于是是生是死,就看他在牢里能不能供出点有用的消息了。   处置安代的那天,达兰台也差不多可以下地走路了。他的伤口恢复得这么快,完全是托了宋青远和酒精的福。   也不知道伤愈后的达兰台是怎么想的,自他从亲卫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后,就时不时地派人往宋青远宫里送东西。   就连珍藏多年的一块上等的红玉都被他送了出去。   宋青远这几天一直忙着豆制品的事,每天早出晚归地见不着人,就只得苦了接待的江铎。   他推辞的话都快说遍了,也丝毫没影响达兰台送礼的热情。   江铎连着几天都在与达兰台的亲卫周旋,终于忍不住和宋青远吐槽道:“殿下,您说达兰台首领怎么突然对您如此热切呢?”   对于这件事,宋青远其实也不太明白。   如果他对于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几分擅长的话,这几天就不会躲去做豆制品研发和用户调研了。   宋青远提着笔的手顿了顿,有些迟疑地推测道:“也许是对酒精的制法感兴趣?”   不过酒精的制作方法是机密,连工坊周围都有着重兵把守,自然是不可能把方法告诉达兰台的。   “是这样吗?”江铎有些怀疑地挠了挠头。   不过他对于宋青远说的话一直都是盲目相信的态度,见殿下这么说,江铎便就信了,还在心里对达兰台的人品嘀咕了几句。   “没想到达兰台首领竟然是这样的人。殿下救了他一命,他却还得寸进尺,想要从殿下这里得到酒精的方子。”   达兰台的行踪自然是瞒不住连提。在得知他已经连着几天派人送东西给宋青远,连提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   正赶上邬齐那从齐格部落过来,连提没好气地挥了挥手,咬着牙开口道:“你去告诉达兰台,他要是实在无事可做,就去矿山开矿去!再让本王知道他派人送那些破玩意儿,立马打断他的腿。”   邬齐那赶紧停在原地,小心翼翼地与连提身后的侍卫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心照不宣地低头应下,转身出了大殿。   一出宫殿,邬齐那立马找到了萨合,忙不迭地询问对方,在他离开王庭的这段时间里,他们王上身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听了萨合的讲述,邬齐那一脸地迷惑地喃喃道:“达兰台那人是烦了点,但他既是送殿下礼物,为何王上会不悦?”   萨合木着脸摇了摇头,“属下也不知。”   邬齐那倚着一棵已经掉光了叶子的树,仔细回想了一下他们王上一直以来对殿下的态度,突然福至心灵地想到了什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萨合,“那你可知道殿下对此事是什么态度吗?”   萨合想了想,迟疑地开口道:“殿下……殿下好像担心达兰台首领是想要酒精的方子,昨日还将看守工坊的卫兵又增添了一倍。”   达兰台肯定没有这个心思。这一点,在场的两人是十分确定的。不然连提当初也不会扶持他继任首领之位。   他估计只是单纯地想要表示感激,却不想用力过猛了些,让宋青远产生了误会。   邬齐那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萨合的肩膀,然后在萨合疑惑地目光下,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王宫。   他现在还得去向达兰台那个蠢货传达王上的警告去。   一见面,达兰台就滔滔不绝地给邬齐那讲起了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宋青远的所作所为,言辞之热切,让邬齐那这样一个八面玲珑的人都有些受不住。   邬齐那从达兰台府上出来,一脸生无可恋地看向王宫的方向。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达兰台对殿下是崇拜;殿下却以为他是另有图谋。而他们王上最离谱,居然以为达兰台对殿下心生思慕,已经开始拈酸吃醋了。   三个人的心思各不相同,只有他邬齐那看透了这一切,却没个倾诉的地方。   但他愁归愁,年节还是要过的。事实上,邬齐那这次赶王庭就是为了年节。   漠北没有什么年节要与家人团聚的习俗。在他们看来,年节就应该是与一群岁数相当的儿郎赛马、打猎、摔跤,一群人围坐在一起吃肉喝酒的时候。   齐格部落本就不比王庭热闹,再加上今年还有许多部落搬来新城,王庭的年节只会比往年更加盛大。   素来喜欢凑热闹的邬齐那自然不肯错过,早早地便从齐格部落赶了过来。   比起翘首以盼的邬齐那,宋青远的态度就显得冷淡了许多。   倒不是他不想过节,主要是在因为年节的主要活动里,除了吃肉喝酒,其余的都与他没什么关系。   不过比起去年裹着狐裘还被冻得瑟瑟缩缩,今年宋青远的境遇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体虚之症已经在他身上已经看不出一点影子。宋青远围坐在篝火前,面带笑意地与几个首领交谈。   今年连提破天荒地没有进山打猎,而是不知道去了哪里,直到黄昏时分,才回了众人驻扎的地方。   部落的首领对连提都有些畏惧,见连提朝他们这边走过来,几人就像受惊的兔子一般,动作敏捷地蹿了起来,向宋青远请辞,回了自己的地盘。   连提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低声笑骂了一句,坐到了宋青远身旁。   “王上的威慑丝毫不减从前啊。”宋青远给他递了一杯酒。   连提坦然地接受了宋青远的调侃,仰头把酒一饮而尽。   “达兰台送来的?”连提看了一眼杯底,“他倒是大方。”   宋青远没注意到连提语气里的吃味,点了点头道:“据说是他们浑恪部落最好的酒,我尝了尝味道,确实不错。”   天色渐暗,营地里的篝火也接连被点燃,给夜色增添了几丛温暖热闹。   酒足饭饱,篝火间逐渐响起众人载歌载舞的声音。   与去年在宋青远旁边的唱歌像鬼哭狼嚎,跳舞像耍酒疯的漠北大汉不同,今年他遇到的人都十分正常。   悠远畅快的歌声在原野上响起,宋青远眯着眼睛静静地听着,下意识地用手指打着节拍。   “下雪了!”   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宋青远仰头,果然看到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他抬起手接住几片落雪,手心传来微微的凉意。   感受着雪花在他手中慢慢融化,不知为何,宋青远突然有种心神俱旺的感觉。   突如其来的降雪并没有阻挡众人的热情。众人依旧闹着,挥洒着这一年以来积攒的情绪。   宋青远从连提那里接过一块烤肉,正准备递进嘴里,就听见他问道:“这是什么?”   顺着连提的目光看去,宋青远捡起地上的那束花递给他,解释道:“这是今天下午的时候一个小娘子给我的。她塞我怀里后转身就跑走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好处置,便搁在一边了。”   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连提的眼睛很亮。他把花束还给宋青远,说道:“这种花的名字用中原话叫做「幸福之花」是送给心仪之人的。”   宋青远「哦」了一声,没有任何反应。   连提看着宋青远,许久,他才开口道:“怎么了,殿下可是喜欢那个小娘子?”   宋青远摇了摇头,借着篝火的光亮打量着手中的花束。   有点像三色堇。他心想。   像是才反应过来连提在和自己说话一样,宋青远顿了顿,轻声道:“我只是在想,为什么草原上冬天还有花开。”   听到这话,连提握紧的手终于松开,他忍不住笑了一声,看向远处。   “这种花山后就有,殿下要去看看吗?”   “哦好。”   宋青远借连提的力站起身来,脑子里还在想着,“三色堇也在冬天开花,花期还很长,这点也对上了。”   两人骑着马离开营地,山里的夜很静,雪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只有悬挂在天空的半弦新月,流淌着如水般清亮的光辉。   夜色已深,这个时候能看见什么呢?怕是连花的颜色都分辨不清。   连提没有考虑这个问题,宋青远也没有问,两个人就在一片乱石滩前停了下来。   宋青远今天喝了不少的酒,已经有了些许醉意,思路也不自觉地变慢。   连提沉默地上前,站在宋青远身后。   替他挡了许久的冷风后,宋青远才注意到身后的人。他抬手指了指天上的星星,轻声道:“今晚的星星,很亮。”   连提在路上时,还有无数的话想对宋青远说,现在却都化成了一声叹气,驱使着他上前一步,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搭到了宋青远身上。   他的手指擦过宋青远的后颈,带着微微的凉意。   宋青远拢了拢身上多出来的一件大氅,突然开口道:“王上,你是不是心悦于我?”   连提愣在原地,搭在宋青远肩膀上的手停了许久才收了回去,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   “是。殿下已经知道了吗?”连提的声音与夜色融在一起,在宋青远身后响起。   见宋青远没有回答,他又问道:“殿下可是生气了?”   宋青远转过身来看向连提,酒精让他脑袋运转的速度比寻常慢了许多,他一边思考,一边用比寻常慢了许多的语速开口道:“我并不生气,只是有些……”   “嗯……”宋青远斟酌着说出了「疑惑」二字。   我并不生气,只是有些疑惑罢了。   他对待感情向来迟钝,若不是今天达兰台玩笑着与自己说起连提派人威胁他的事,宋青远根本不会想到达兰台派人给他送礼是在表达感激与崇敬。   更不可能意识到连提对他竟然怀有类似于「爱情」的情愫。   凭心而论,在得知连提可能心悦自己后,宋青远心中的疑惑远大于「连提喜欢他」这件事本身。   像是看到了一个未知的、自己从未涉足过的领域,他下意识地好奇、不解,想要凑近看看。   连提笑了一声,弯腰扯了几朵野花,轻声道:“殿下不理解吗?可殿下这样的人,会有人不喜欢才让人意外吧?”   宋青远顿了顿,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世上有那么多人,为什么喜欢的恰好是我?”   “没有原因,殿下,也不是恰好。”   “喜欢一个人是很不讲道理的,我甚至不知何时有了这个念头,殿下就已经在我的心里了。”   连提拂掉了宋青远发丝上的雪粒,温声道:“殿下你有些醉了。”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 第88章   听到连提说自己醉酒, 宋青远也没有反驳,乖顺地点了点头道:“那便回去吧。”   宋青远翻身上马,动作之利索, 几乎让人看不出他有半分醉意。   但连提还是担心宋青远会摔下马来,便没有骑马,而是上前一步握住马绳,默默为宋青远牵起马来。   虽然连提在他面前从没有过漠北王的架子, 当然现在看来也可能是因为他喜欢自己, 但让堂堂漠北王做牵马这种下人的事,宋青远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他扭头叫住连提,指了指身下的马道:“王上要不一起上来吧, 这匹马足够两人共乘。”   夜色中,宋青远能清晰地听见连提的一声轻笑, 然后他连马镫都没踩,便越到了自己身后。   连提的存在感太强,宋青远甚至能感觉到身后有源源不断的热意传过来。   真奇怪,明明今天见他穿的衣服只有薄薄一层,唯一一件厚实的披风也到了自己肩上, 连提身上居然还是暖洋洋的。   难道这就是常年习武的人的体格吗?   宋青远从没与人靠得这么近过, 本来以为自己会不适应,没想要他光顾着思考这些有的没的, 对于连提的靠近竟然也没有太过的排斥。   连提见他走神,主动接过马绳, 防止他俩因为宋青远这个醉酒的人操作不慎, 而双双掉进沟里的惨案出现。   当某一种感官消失时, 另一种感官对外界的感知就会陡然清晰起来。   这话说得不是没有道理。宋青远心想。   在黑夜中, 连提接过缰绳时, 双手不经意的触碰就格外清晰。   而这种感觉,在身下的马扬蹄奔跑时达到了巅峰。   宋青远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跌进了连提的怀里。他的气息扑面而来,冷峻与温柔交织,呈现出一种迷人的特质。   宋青远开始有些后悔让连提上马了。   “殿下在想什么?”身后的人突然开口道。   “没什么。”宋青远像是上课走神时被老师抓包的中学生一样,有些紧张的抿了抿唇。   “我在想南周那些关于我的那些传言,有没有可能利用一番。”   南周关于宋青远的传言都已经传了几轮了,现在才想未免也太迟了。   连提听着宋青远明显是找补的话,很贴心地没有拆穿,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了下去:“听闻百姓中关于皇帝失德的传言甚嚣尘上,南边甚至已经有陆陆续续起义的百姓了。”   宋青远深知南周还没有到行将就木的地步,那些流民组成的叛乱并不足以推翻赫连家的统治。   只是可怜那些百姓,若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背井离乡,甚至起兵造反呢?   回到营地时,已经到了深夜,众人也四下散去。   连提把宋青远送了回去,说了一句「殿下早点休息」后,便转身回了自己的营帐。   宋青远下马时没有站稳,是连提伸手扶了他一把。   连提的指节上有许多细密的擦伤留下的疤,虎口处也有一层薄茧,比他的手要粗糙许多。不过这也正常,一个常年在外征战的人,不可能拥有一双细腻柔软的手。   宋青远唯一惊讶的是,不过片刻的接触,他竟然能有这么多的发现。   在前世,他不是没有遇到对他表示爱慕的人,女的、男的都有。   但他都是冷静直白地拒绝了对方,并没有其它别的感觉。偏偏知道连提对自己的那份心意时,他心中却好像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他想要凑上去,凑得更近些。好像这样便能将自己的心看得更清楚。   深夜,王庭又下了一场雪。不知是因为醉酒,还是因为知晓了连提的心意,宋青远这一晚睡得并不踏实。   梦中出现了许多关于前世的、关于他成为燕云三王子后发生的事情。   直到被江铎叫醒,宋青远闭着眼在榻上躺了许久,才终于平静下来。   他重重吐了一口浊气,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一时间有些迟疑。   自己昨夜应当算是委婉地拒绝了连提,或者说要不是他主动挑明,连提甚至都没有让自己知晓他心意的打算。   虽然连提昨夜的一言一行并没有要纠缠他的意思。但面对暗恋自己的对象,宋青远总归会觉得有些尴尬。   因此,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连提的宋青远就这样呆站在了大帐前,看着一身劲装的连提,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比起宋青远的无措,连提的态度就要自然许多,他笑着指了指自己大帐的位置,开口道:“萨合煮了些粥,殿下要不要去喝一点?”   宋青远刚想说自己已经叫江铎去准备饭菜了,就听见连提继续说道:“米粥养胃,殿下昨夜喝多了酒,应该吃点清淡的菜式。”   一提到昨天的事,宋青远的脑子就有点宕机。他张了张嘴,纠结了半晌还是应下来,跟着连提去喝粥了。   用过早膳,一堆人浩浩荡荡地回了王庭。   比起去年,宋青远这个冬天过得就要清闲不少。   每日里除了抱着手炉赏赏雪景,遛遛已经度过了幼年期的大橘以外,为数不多的正事就是受达兰台所托,为即将开设在木和部落的酒坊制一张设计图。   其实浑恪部落原本的酒坊就已经很不错了,宋青远曾在筹备酒精的制作时去参观过一次。里面无论是陈设还是酿酒的流程,都比这个时代大部分的作坊都要整齐干净。   当然,若是和参考了现代工业园区的空间布局而建造的盐坊和羊毛作坊相比,那还是有不少差距的。   而达兰台也是见到了像盐坊那样分工明确、井然有序的地方,才萌生了想要宋青远帮忙设计的想法。   今天连提一进宋青远的书房,见他低着头在纸上勾画,就知道他又在为了达兰台那破酒坊筹谋,顿时撇了撇嘴道:“一个酒坊罢了,也值得殿下如此上心。”   宋青远没有理会连提的挑刺,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到旁边去,一边计算着数据,一边随口道:“反正现在也是无事可做,闲着罢了。”   像他向这样的工作狂是闲不下来的,若是让宋青远无事可做,他自己反倒会不适应。   连提也知道宋青远这一点,便没有再说什么,摇摇头,提起了另一件事。   去年宋青远用盐湖中的盐晶制出了品质极好的食盐后,盐坊产出的盐就迅速被运往漠北各地。到现在,即使是最偏远的部落也用上了王庭产的食盐。   不仅如此,做惯了贩卖私盐生意的那些部落甚至还打起了把他们的盐贩往南周的念头。   据邬齐那说,竟还真让那几个部落打通了其中的人脉。   “负责此事的大臣不知道要不要制止,便派了人过来询问我的意见。”   连提丝毫没有把自己当作外人,一边说,一边从书架上翻出一罐茶叶,给自己沏了一壶茶。   宋青远标注完了最后一组数据,抬头看了一眼连提,开口道:“制止他们做什么,我还想着靠食盐牵制他们呢。”   “此话怎讲?”连提问道。   宋青远把图纸放在一旁,等它晾干墨迹,随口道:“据我所知,那几个部落每年的主要收入便是靠贩买私盐得来的。现在食盐的生产都掌握在我们手里,就相当于他们一整个部落的财政都把控住了,为何要制止?”   这也是他当初不限制对方贩买的数量的原因。   连提笑着开口:“幸亏本王没有选择与殿下为敌,不然怕是……”   宋青远颇为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就听到连提继续问道:“可这样一来,王庭的收入便要减少了许多。”   宋青远拿茶盏的手顿了一下,心道:怪不得会问要不要阻止他们贩买私盐呢,原来是你自己看上了这门生意。   不过这也合情合理,毕竟贩盐的利润可不小,有了这份收入又能多养近万人的军队。   但毕竟现在还没有完全和南周撕破脸,光明正大地以王庭的名义做这样生意还是不太好。   宋青远想了想,觉得这份钱还是要从那几个贩卖私盐的部落身上薅。   他缓缓开口道:“不如问那些贩卖私盐的部落收取一部分过路费。”   “什么是……过路费?”连提难得有些茫然。   宋青远抬头解释道:“在我们与南周贸易的那几条商道上设置关卡,问来往的商队收取费用。这就是过路费”   至于收费的理由,宋青远也想好了。就说是商道中常有马匪作乱,需要派兵保护来往的商客,因此要收取费用。   但寻常的商队肯定是不能收取费用的,毕竟他们本就已经够辛苦了,而且也并非为了一己私利,贩卖的货物都与百姓生活息息相关。   这样一来,应当专门拟定一个章程出来才是。比如那些贩卖葡萄干的商队,能增加许多百姓的收入,这种不仅不能收取过路费,还应当适当进行补贴……   宋青远越想越觉得此事大有可为,便与连提详细地说了自己的计划。   现在他的计划也只是一个雏形,具体哪些货物需要收取过路费、哪些需要补贴,这些都还需要仔细推敲。但这个思路却是连提闻所未闻的。   不仅可以从那些贩卖私盐的部落手中获利,还能鼓励那些对百姓有利的货物的贩卖。   连提有些惊讶地看向宋青远,深觉这个过路费的设计实在是妙极。   等到商路上的积雪渐渐融化,宋青远提出的这项政策也终于细化落实了下去。   很快,那些积攒了许多食盐,准备等开春之后便运往南周大赚一笔的部落首领便傻眼了。   那么一大笔的过路费交出去,他们还赚什么钱呢?   倒不是说交完过路费他们就要亏本了。而是刨去过路费,原本贩卖私盐的暴利几乎所剩无几,也就刚比寻常商品的利润大一些而已。   他们现在算是明白了当初宋青远为何对他们贩买食盐的数量不加管束,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们。   只可惜他们当初还欣喜若狂地以为自己占了大便宜,甚至屯了几千斤的盐在部落里,就等着卖与南周,赚得一大笔银钱。   但除了已有的商道以外,若是想通过其它渠道去往南周,便要跨过崇山峻岭,别说赚钱了,怕是连小命都保不住。   因此,即使再心有不满,他们也只能向守在关卡中的卫兵缴纳了一大笔过路费。   眼看着天气就要回暖,羊毛料子的生意也逐渐冷清了下来。   去年前往漠北的那一行南周商队,成功赶在冬天到来前回了会京,靠着运回来的羊毛布匹大赚一笔。不仅如此,他们还向各自的家族带回了关于漠北王庭的消息。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漠北的发展必然会引起其他人的忌惮, 这一点宋青远早就料到了。   但这是不可避免的,他能做的也只有让漠北不断发展,更加强大。   商队的世家郎君们回到会京后, 就把他们在漠北的见闻与自家长辈详细地描述了一遍。   饶是族中的不少人都已经在宦海浸淫了数十年,见过无数大风大浪,听完他们的叙述后,都惊讶得半天久久说不出话来。   什么大坝、水泥城墙、曲辕犁, 他们更是闻所未闻。   再联想到最近在南周大受欢迎的许多商品, 众人一时间都不由得有些忧虑。   按照这样的发展速度,漠北怕是很快就兴盛到足以与南周抗衡的地步了。   “不能任由漠北这么发展下去了”赵家的家主赵徵坐在一张红木背椅上,有些忧虑地摸了两把胡子。   许久, 赵徵站起身,吩咐旁边的奴仆道:“替我更衣, 我要进宫面见陛下。”   关于漠北的情况自然不只赵家一家人在关注。   商队中不乏各大世家派去打探消息的人,会京的王家是其中一个。   王家虽说在会京经营颇久,朝中也不乏王家的儿郎为官,但他们主要的势力范围还是在南方一带,王家人更是包揽了南周大部分的布匹生意。   因此, 去年羊毛布料横空出世, 受影响最大的便是王家人。   不光是成堆的布匹积在仓库中滞销,就连那些好不容易卖出去的布料, 都无一不是降价售出的。   好在他们王家底蕴深厚,区区一个冬天的布匹生意并没有对他们造成太大的影响, 但这梁子王家人却是和宋青远结下了。   再加上现任的王家家主又是个没什么肚量的。这几日他窝在家里闭门不出, 没少想对付宋青远的法子。   思来想去, 他还是觉得在今年与漠北的互市上下手最是合适。   得了宏德帝召见的赵徵在走进宣德殿时还有些犹疑。毕竟宏德帝近日来愈发沉迷修道, 连每日的早朝时间都改成了间日, 遇到祭祀的日子,更是休想看到他的踪影。   赵徵一进门,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前段时间因羊毛布料而吃瘪的王家家主王晖。   赵徵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后便对王晖道:“想不到王大人也在。”   王晖还没来得及开口,坐在上面的宏德帝便说道:“之前有我南周的商队去往漠北贩货,见到许多新奇的景象,说漠北与从前大有不同,不知赵爱卿可有听闻此事?”   赵徵心道,别说是我,此事在整个会京城,都不是什么秘密了。   但他一时也摸不清宏德帝的想法,便谨慎地回了一句「臣略有耳闻」。   “怎么会是略有耳闻呢,赵大人?我听说那队商贩里可是有不少赵家儿郎呢。”殿上响起王晖有些刻薄的声音。   眼看敷衍不过去,赵徵只好实话实说道:“为了让家中小辈多出去历练一番,臣确实派他们跟着商队去了漠北一趟。”   宏德帝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赵徵不知道自己来之前王晖与陛下说了些什么,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依臣看来,漠北似乎有了很大的变化。听家中小辈们说,漠北人好像还发明了一种名叫「水泥」的材料,当地的百姓用它料拌着沙子建造出来的城墙,据说十分坚固,甚至水火不侵。”   因为前段时间在会京传得沸沸扬扬的关于宋青远的传闻,现在整个朝廷都对宋青远这个名字讳莫如深。   赵徵更是害怕提到宋青远惹怒了宏德帝,便十分委婉地用了「他们」代替。   “还有其它的吗?”   见宏德帝面露不虞,赵徵很是识相地答道:“回陛下,多余的臣也不知道了。”   “就在刚刚,王爱卿与朕说,漠北如今已成我南周的心腹大患,让朕不得不提防。”宏德帝开口道。   赵徵有些惊讶地偷偷打量了一眼王晖。他与王晖一同入朝为官,共事多年,深知此人秉性。   没想到竟然有一天他也会关心起除他们王家之外的事来。赵晖心道。   但惊讶归惊讶,皇帝的问话他还是要回答的。赵徵想了想便回答道:“王大人此言极是,老臣也以为我们不能任由漠北如此发展下去。”   “那依爱卿之见,应当如何做呢?”宏德帝又问道。   赵徵面上不显,心底里却已经在哐哐捶墙了。他心想:我若是有什么好主意,我在进殿的时候就已经说了,还需用等到现在?   但赵大人不愧是为官多年,灵光一现,立马便把这个烫手山芋丢回了同僚手里。   “恕臣愚钝,一时想不到什么良法。但王大人常与漠北商客有往来,也许会有什么高见。”   见陛下把目光转到自己身上,王晖瞥了一眼赵徵,站起身回道:“我南周地大物博,区区蛮夷部族生产的那些玩意儿,百姓们图个新鲜也就罢了,并非不可或缺之物。但漠北却离不了我南周的粮食、茶叶和食盐。依臣之见,不如在与漠北互市时,便禁止百姓将这些东西卖与漠北,没了粮食,臣不信他们会不屈服。”   王晖的声音像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声音像是浸过毒液一般,阴狠刻薄。连赵徵都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身子。   他心里清楚,王晖这一番话绝不是一时兴起,应当是在来之前便已经思虑周全的说辞。   而他的提议也完全不是为了南周着想。赵徵猜测,不过是因为在去年冬天,漠北制造出的羊毛布料影响了王晖的生意,他在进行报复罢了。   赵徵皱着眉反驳道:“若是没了过冬的粮食,漠北岂不是又要东下进行抢掠。”   他的话说的委婉,但心中想的却是:如此一来,难道漠北王会善罢甘休吗?他们怕不是忘了前年他连夺三城,整个南周无人敢撄其锋芒的时候了。   两国之间的关系本就是东风压倒西风,这个法子若是在南周强盛时,或许还能威胁到漠北。但现在南周式微,这样做与直接和漠北开战有何不同?   “王大人的意思是,难道我们便要任其壮大?”王晖看向赵徵。   赵徵刚张了张嘴准备反驳,便听到宏德帝开口道:“此事干系重大,还是改日再议。”   今天宏德帝召见二人,除了商议漠北一事外,更重要的是岭南一地发来加急文书,说是当地有流民叛乱,请求皇帝出兵平叛。   离开宣德殿时,赵徵仍心有不安,虽然宏德帝没有同意王晖的提议,但王晖那睚眦必报的性格他实在是太了解了。   漠北之事,他绝不会善罢甘休,可偏偏,陛下竟然派了同样是王家人的王陆安来负责与漠北的互市一事。   会京发生的这一切,远在漠北的宋青远并非一无所知。   宏德帝召见赵、王二人没过多久,他便收到了来自宏德帝近身内侍高公公的书信。   高公公倒没有在信里提到太多关于宏德帝对漠北的态度,而是重点说了王晖对宋青远的敌意。   在他看来,那些国家之间的斗争不是他这样的小人物能掺和进去的,但王晖在下朝时曾与同僚说的「一定要让宋青远不好过」,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能让这份信如此轻松地传到漠北,可见南周已经乱成什么样子了。   宋青远一边想,一边拆开了高公公的信件。   但只看了第一页,他便顿住了。   高公公可能不清楚这其中的牵扯,但宋青远可是明白得很。   王晖想要报去年冬天的布匹生意之仇,最有可能的便是在互市上动手脚。而下一任负责互市的官吏又是王家人,就更证实了这件事的真实性。   宋青远皱着眉,立马起身到了连提宫里。   一见到连提,宋青远二话没说,便将手中的信件递了过去。   连提一目数行地看完,皱着眉道:“殿下觉得南周会从何处下手?”   “茶叶。”宋青远不假思索道。   粮食太过关键,宏德帝并不一定有那个胆子敢直接对粮食下手,但茶叶就不一样了。   一来它不如粮食重要,但也是漠北不可或缺的必需品。   二来是因为茶叶中有不少可以动手脚的地方,比如将原本与漠北交易的茶叶换成陈茶或是劣质茶叶,简直没有一点难度。   见连提沉默不语,宋青远缓缓开口道:“若是真发现他们在茶叶上做手脚,我们与南周便只有开战了。”   连提看着宋青远点了点头。   一时间,二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若不是万不得已,宋青远是最不想打仗的那一个。   不仅是因为他受过现代教育,生长在一个和平的环境中。更重要的是,早在燕云时,他就亲眼见过了战争的残酷和对百姓的伤害。   直到晚上入睡时,宋青远都还在想白天的事。   王家人应当会在今年入夏后走马上任,也就是说,如果宏德帝真的要对互市下手,漠北与南周的和平最多只能维持到今年夏天。   宋青远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便索性披着衣服出了寝殿。   王宫中有一处瞻星阁,据连提说,在那里可以将整个王庭的景色都尽收眼底。   宋青远突然想起连提说过的话,便朝着瞻星阁的位置去了。   登上瞻星阁时,他才发现观景台上竟然已经有了一人。   倚着石柱侧卧的那人转过头来,勾起一抹笑,低声道:“殿下也来看风景吗?”   宋青远没想过能在这里遇上连提,愣了一下才坐到他身边,点头道:“想些事情有点难以入睡,便过来了。”   连提很默契地没有再问,转过头向远处望去。   许久,寂静的夜色中才又想起连提带着几分哑的声音。   “今天殿下提起与南周开战时,我才突然惊觉,原来漠北已经这么久没有战事了。”   他低着头轻笑一声,“一想到即将带兵打仗,竟觉得有些不适应。”   宋青远沉默地看向对方,他知道,连提不适应的并非行军打仗,而是明明已经平静下来的生活被突然打破。   谁都不想打仗,但现实总是无比残酷。   宋青远抬眼看向远方,指着朦胧的山峦问道:“远处的那座山是哪里?”   连提顺着宋青远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狼神雪山,殿下去年冬天去过的。”   宋青远「哦」了一声。   他记起来了,索珠王后就葬在那里,他们还路过了连提那只海东青的故乡,即使是冬天,那里都是一片青枝绿叶,四季如春……   等等,四季如春?   宋青远一瞬间闪过无数思绪,他转头看向连提,声音带了掩饰不住的激动。   “那处山谷!”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连提看着面前的人, 在夜色中,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能将人的心魂都吸进去一般。   他坐起身, 温声道:“殿下是想到什么了吗?”   宋青远见他面色平静,「啧」了一声道:“那里可以种茶树啊。”   他刚刚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在见到那处山谷时的情景。   当时他与山谷之间隔着一座低矮一些的山头,山与山之间被茂密的丛林覆盖着,看不清山下的情形。   但单看高处的植被应该是比较湿润的季风气候。   茶树的生长习性宋青远还算了解, 喜温喜湿、怕寒怕涝、喜酸怕碱……这些条件山谷中的气候应当都能满足。   他第一次见到那处山谷时, 也觉得十分神奇。   在茫茫的雪原和冰川之中,竟然有那样一片得天独厚的地方,气候温和, 夏无严寒,冬无酷暑。   他当时只觉得惊奇, 现在想来,简直是种植茶树的不二之选。   唯一让宋青远不太确定的便是那里海拔偏高。但想了想在前世的易贡茶场,海拔都接近三千多米了,想来在这儿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连提却提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可那处地方山高水险, 若是想要进到谷中, 怕是十分困难。”   宋青远深吸了一口气,十分疑惑地问道:“不能开一条路出来吗?”   宋青远的疑惑太过理直气壮, 以至于连提都愣了一下,开始怀疑起自己当初为什么不修一条山路出来了。   但很快, 连提就反应过来。这根本不是他们不不努力, 而是那里层层叠叠的山峦, 修路的难度实在太大。   将其中的困难与宋青远说明之后, 对面的人便陷入了沉思之中。   许久, 宋青远才抬起头,对连提说道:“此事容我先想一想,应当是有办法的。”   说完,宋青远便向连提告辞,回了自己的殿中。   其实宋青远在连提说出那句「山崖陡峭险峻」时,心中便有了应对之法。   在后世,开山辟路对人们来说简直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现在之所以困难,无非是因为生产水平还太过落后。   试想一下,用最原始的铁锹、铁镰一类的工具开凿山石,效率哪能和现在有各种重型机械相比,最关键的是,他们还有火药。   而宋青远刚刚说的办法正是后者,造出一台挖掘机太难,但制作火药对于宋青远来说可并不困难。   像最基础的黑火药,不过就是硝酸钾、硫磺、木炭一定比例混合均匀的。   这三样东西在现在都不难寻到,甚至周乔的医馆中的药柜里就有。   但宋青远却在脱口而出的瞬间顿住了。   他突然想起,火药除了可以用来开山辟路之外,最主要的用途就是用于战争,或是制造枪炮武器了。   当夜,宋青远几乎一宿没睡,一直在思考他把火药的配比配置出来到底是利是弊。   但直到日出东方,光线透过窗户打在床帏上时,宋青远也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   其实火药本身是没有对错的,它既可以用来开山修路,也可以用来填充枪炮,甚至可以用来制作烟花,全看用它的人是怎么选的罢了。   最后,宋青远还是起身,告诉江铎,让他去寻了这三样原料出来。   他倚在窗前,看着天光逐渐大亮,心道:开矿用的火药和中火药的配还比不一样呢,他也没必要如悲观地认为火药带来的就一定是血泪和伤痛。   因为惦记着宋青远昨夜在离开瞻星阁时有些异样的神色,连提今天一大早便来了他宫里。   见到来人,宋青远勾起一抹笑意,冲他招了招手道:“王上可否帮我寻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再派兵驻守在附近,防止有人靠近。”   连提没什么犹豫便应了下来。在漠北找一个人山人海的地方挺难,但人迹罕至的不毛之地可是要多少有多少。   只是寻这么一处地方要作何用途?连提有些疑惑地看向宋青远。   宋青远单从连提的表情就看出了他心中的想法,挑了挑眉道:“王上待会儿便知道了。”   趁着准备材料和寻找空地的空当,宋青远开始思考火药的配比。   黑火药的最佳配比大约是硝75%、炭15%、硫磺10%,也就是古代的「一硝二硫三木炭」。   但这个比例制成的火药是用在枪械中的,如果是用来开山爆破,那这个比例就需要再进行调整。   宋青远记得自己不知道在哪里看过,如果增加硫磺的比例,制出来的火药就会更加适合开矿。   但具体要增加多少,还需要经过实验才知道。   江铎办事的效率向来很高,不过一会儿,便带来了宋青远需要的材料。   连提把他们带到了一片荒原,最外面还围了一圈连提的亲军,确保不会有任何不相干的人闯进来。   宋青远看着被派来给他跑腿的几个士兵,郑重其事地说道:“此物的杀伤力极大,稍有不慎甚至可能会丢了性命,你们切记要按照我说的去做,千万不可大意。”   在场的人无不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士兵,听了这话,除了有点紧张以外,谁都没有表现出半点畏惧或是退却的意思。   江铎带过来的硝石和木炭都是一块块的原材料,宋青远便让人先将其磨成粉末。   这个时代的硝石中还含有不少杂质,但宋青远也来不及考虑提纯的问题了。   若是先提纯,再试验配比,等到制作出火药开辟茶园时,怕是黄花菜都要凉了。   将所有的原材料研成粉末,宋青远便让他们按照后世实验出来的黑火药最佳的配比,配出了一小份总重甚至没超一两的火药来。   他也不知道制出来的火药威力有多大,若是第一次配出太多,等到待会儿引燃后,怕不是所有人都要交代在这里。   配好的火药用布袋装好,顶端留了小口通了一根长长的,浸过油脂的棉线。   安置火药的人轻手轻脚地把它放在了一处岩石缝中,迅速点燃引线,然后朝着众人的方向狂奔回来。   没过一会儿,远处的岩石中便传来一声巨响。   等到爆炸掀起的尘烟尘散去后,宋青远定睛一看,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果然这个配比开山的威力是小了点,应当更适合推进弹丸。”   与宋青远的冷静不同,身后的众人皆是一副面色发白的模样,就连连提也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样的威力,连山石都能崩开,如果在人群中炸开呢?   一时间,众人的脊背都有点发凉。   见在场的人皆是一副目光呆滞的模样,宋青远摇了摇头,拍了拍连提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臂,走上前去,往里增加了两成的硫磺。   他刚要把装着火药的布包带去埋到山石底下,连提就赶忙拉住了他,正色道:“殿下不可亲自动手!”   宋青远刚想和他解释这东西不遇明火或者剧烈震荡是不会爆炸的,抬眼却看见了连提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担忧。   他顿时像是被连提的目光烫到一般,下意识地低头躲避,沉默地将布包交给一旁的士兵。   增加了硫磺比例的火药果然威力比刚才大了几倍,宋青远看着地上散落的碎石和尘土,满意地点了点头。   “刚刚配置的火药比例你们可都记住了?”宋青远看向最开始配置火药的那几人。   几人缓缓地点了点头,明显还没从刚刚的爆炸中缓过神来。   原来此物名叫火药。众人心想。   “这就是殿下昨日说的办法吗?”连提已经恢复了平静,转身看向宋青远。   宋青远点了点头。用炸药开山修路,便能大大缩减开辟茶园的速度。这样一来,应当能赶在入夏前就将茶树种下。   “此物名叫火药?”连提扭头看了一眼被炸得四分五裂的山石,半是感慨地开口道:“威力竟然如此巨大。”   宋青远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他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第一次爆炸时,连提下意识将自己揽进怀里的动作,那是一个明显的、保护意味很重的动作。   还有他刚才那个担忧的眼神,都让宋青远有些心乱。   他记得自己曾经听过这样一句话,「大火会暴露人们最珍视的东西」。   在爆炸声响起的瞬间,连提下意识的反应是最不可能掩饰的。这也让宋青远不得不正视这份感情。   自那日醉酒,他捅破了二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后,宋青远就有些不知所措。   但连提之后表现得太过自然了,和从前与自己相处时全然无半点差异,他便逃避似的忽略了这个问题。   连提在揽住他时,手臂上的肌肉线条紧紧绷起。即使隔着两个人厚实的衣物,宋青远仍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   他心里有些乱,便下意识地看着远处开口道:“如果有条件的话,火药的威力还能更大。”   许久没有听到连提的回应,宋青远有些急切地问道:“王上您不相信吗?”   难道连提发现自己的异常了?   宋青远喉头一滚,正当他要再说点什么时,耳边传来连提带笑的声音:“我自是相信殿下的。”   至于相信自己和相信火药的威力可以更大之间的区别,宋青远因为心慌意乱,便给忽略掉了。   他心道,点燃硫磺就能生成二氧化硫,再通入水中就能生成亚硫酸;亚硫酸氧化后就是硫酸,硫酸蒸发水分制成浓硫酸后就能制出硝酸来。   硝酸加入棉花就能制成无烟火药,加入甘油就是TNT……   再继续下去他都能把诺贝尔走的路重复一遍了。   宋青远不知道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但好像只有这些没有情感的化学反应,才能让他暂时忽略心中纷乱的思绪。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作话有点长,是关于文里的一些内容的解释。   首先是「一硝二硫三木炭」。这个主要有两种不同的说法。一种是说在这个时候,我们并没有掌握可以达到爆炸效果的火药的配比。因为很明显,这个配方硝酸钾的量太少了。   而另一种说法则是这里的「一硝」是指一斤,而硫和木炭的单位都是两。古代一斤是16两,那16:2:3这个比例就非常接近后世的75%、10%、15%了。文中参照的就是第二种说法。   第二个就是关于火药的具体知识。emmmmmm就……这个能在网上找到的资料真的很少,比如在开矿爆破时添加硫磺,这个说法能找到,但是具体的原理我查了好久都没查到,所以真实性存疑。   如果文中出现什么错误,还请大家见谅,也欢迎知道的宝在评论区告诉我。   最后,「大火会暴露人们最珍视的东西」,这句话出自英剧《神探夏洛克》,俺本人也非常喜欢。   以及,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吉。45瓶;是哪吒耶 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自那日配出了火药后, 宋青远就组织了一个施工队,负责开山修路的工程。   因为火药的危险性,以及配方需要保密的缘故, 用火药炸山这项任务便交给了军中的士兵负责。   其它诸如铲石铺路的工作,宋青远本想从附近雇佣百姓来做,连提却直接命人从矿山调了一批罪奴过来。   他的理由是在矿山开山挖矿与修路之间有着不少相似之处,这些人干起活来自然是是更有经验。   宋青远想了想, 觉得连提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便答应了。   狼神雪山虽说与王庭之间距离并不算远,但一来一回也要好几日的时间。宋青远为了方便,便直接住到了山里将士们安扎的营地里。   开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从何处爆破,如何选择路线都需要慎重考虑。也幸亏宋青远前世在这方面也算经验丰富, 不然还真不敢贸然提出修路的想法。   做好排险后,这队临时组建的工程队便进山准备开工了。   宋青远本已经做好了在现场指挥的打算,但临行前却被众人拦了下来。   他新任命的负责人一脸严肃,说什么都不肯让他在一边看着。宋青远无奈,只好选了一个与爆破地最近的山头, 从上面俯瞰他们施工。   修路需要先把陡坡推平, 再从上往下开辟出一层层像是梯田一样的平台。   在从前,这一步最起码要耗费数月的时间。但现在却因为有了火药的存在, 只用了短短三日便完成了将陡坡推平的工程。   最开始,将士们爆破的技艺还有些生疏, 每次的用量也把握不好。   不是数量过少导致火药威力不够, 就是用量过多直接在山坡上炸出了一个深坑。   失败了好几次后, 他们才逐渐把握住火药的用量。   随着一声声爆炸的声响, 烟尘散去, 一条通向山谷的道路也逐渐清晰。   宋青远站在高处,看着施工队飞快的进度,心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不太适应。   连着想了好几日,宋青远才反应过来,他居然忘了在开山后的土地上种植树木。   在山中修路首先要把原来生长在此处的植被全都清除干净,不然不仅影响施工的效率,还有很大的安全隐患。   因此,在宋青远规划出的路线周围,现在只有几根稀稀拉拉的枯草,看起来颇有些凄凉。   想他之前也是将绿水青山贯彻到底的人,现在竟然让这一片光秃秃的土地就这么荒着。   宋青远默默地进行了一番自我检讨,然后便让人把负责修路的管事叫了上来。   管事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汉子,因为常年在矿山劳作,晒出了一身古铜色的皮肤,在露出一口白牙说话时,就显得格外引人注意。   “殿下找小的所为何事?”管事一脸恭敬。   宋青远指了指山下的荒地,开口道:“能不能等修完路后,在裸露在外的土地上都种上树木?”   管事有些疑惑地顺着宋青远手指的地方看过去,迟疑地回答道:“这倒是可以,只是殿下要种树作甚?”   宋青远没法说是因为自己习惯使然,只好另找了一个理由道:“种植树木可以防止雨水冲塌山石,滚落下来,破坏道路或是伤到行人。”   这倒不是宋青远危言耸听,在山中修建的路上,确实要注意从山上滚落的巨石和雨季的山体滑坡。   后世甚至会在两旁设置边坡防护网,阻止崩塌的岩石、土方散落。在这个时代没有那样的条件,就只能种些树木,起到固土护坡的作用了。   管事一脸学到了的表情,带着宋青远的命令离开,立马便派人购买了容易成活的树苗。   开山修路的工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宋青远算了算还需要的时间,派人把杜韦叫了过来。   “殿下可是要我启程去南周购买茶树种回来?”杜韦一见宋青远,便开口问道。   前几天宋青远给他传信,告诉他茶叶一事后,杜韦便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   宋青远道:“不,我要你买茶树苗。”   杜韦顿了顿,迟疑道:“若是茶树苗,运输上怕是要麻烦一些。”   “我知道。”宋青远点了点头。   在选择茶树种还是树苗时,他最初也纠结过一阵。   树种运输起来更加方便,但他们却没那么多时间从育苗开始了。而树苗的运输难度虽然更大,成本也增加了不少,但却省了许多时间。   见宋青远心意已定,杜韦也不再啰嗦,点头道:“我回去后便立马动身前往南周,尽快将茶树苗给殿下带回来。”   “等等。”宋青远开口叫住杜韦,开口道:“我需要不同地区的茶田种植的茶树苗,种类越多越好,你一人采买太过费时。”   “不同地区?”杜韦下意识问道。   “对。”宋青远点了点头,“而且最好是气候湿润,温度偏低的丘陵山谷中种植的茶树苗。”   见杜韦一脸疑惑,宋青远解释道:“与雪山山谷的气候越相近,树苗才越容易成活。”   移植树苗时,难免会因为不同地区之间的气候差异,而导致成活率大大降低。更何况是茶树这种精贵的植物,更要小心对待。   宋青远要不同品种的茶树苗越多越好,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他需要先进行试种后,选出一种最适合漠北当地的良种,再进行大面积的推广。   杜韦这才恍然大悟,不由地感慨道:“殿下您想得真是周到。”   宋青远笑了笑,继续说道:“等到了南周后,你不必自行采买,先去联系之前想从我们这里贩买羊毛布料的商贾,告诉他们若是能帮我们运来适宜的茶树苗,今年我们生产的羊毛布料便优先供给他们售卖,至于价格我们也可以再降一成。”   “这……是不是让利太多了?”杜韦有些犹豫。   要知道,他们的羊毛布料在南周可是受欢迎得很,别说是降低一成的价格了,就是在原本的价格加价一成,店铺门口都排满了主动来寻求合作的人。   “不多。”宋青远摆了摆手,“移植茶树苗必须得尽快。”   羊毛布料哪怕再降三成的价格他们都有得赚,但移种茶树却等不了多久了。   眼看着春天就要到了,若是拖到四五月份,天气热起来再进行移植,茶苗的成活率便会大大降低。   因此,宋青远即使放弃这一成的利润,也要让茶树苗赶紧运到漠北。   “小的明白了。”杜韦一脸严肃地应下,想了想开口道:“不如我先传信给我哥哥,他如今就在南周,让他们先把消息放出去。这样一来还能更快些。”   “这样更好。”宋青远点了点头。   杜韦走后,宋青远继续站在坡上看着下面施工的情况。   但因为距离有些远,再加上火药爆炸时总会有大量碎石迸溅,总看得有些不大清楚。   宋青远有些无奈地撇了撇嘴,若不是那些人太过谨慎,他本可以站在旁边监测的,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他也能第一时间指挥将士们做出补救。   但现在他连施工地百米之内的地方都不能靠近。   除了望远镜以外,自己也再无别的办法能看清下面的情况了。宋青远站在树下,一个人默默叹气。   他蹙着眉想了一阵望远镜的原理,好像……并不是很麻烦?   只是在这个时代制造玻璃是个麻烦事,望远镜对玻璃的要求又高。   既要做到表面平整光滑,又要做到玻璃内部没有气泡。宋青远想了一下其中可能遇到的问题,又想了想现在的生产力水平,果断放弃。   但除了玻璃,他又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宋青远转身,冲远处的江铎一招手,十分惬意地开口道:“帮我把库里的水玉都找出来,颜色越浅,越透明越好。”   江铎愣了一下,心道,有杂质和瑕疵的水玉咱仓库里也没有啊。   水玉就是水晶,越是晶莹透亮就越是珍稀,价格更是十分昂贵,但对于宋青远来说却并不算什么,更名贵的东西他库里也不是没有。   因此,江铎十分淡定地领了命令去了,根本不在意宋青远是要拿来把玩还是做其它用。   宋青远靠在树上,对自己的奢侈默默谴责了几分钟,便继续思考茶树的种植一事了。   望远镜这个东西,说简单也简单,但说复杂也复杂。   最简单的不过是一块凸面镜和一块凹面镜的组合,但复杂的还有射电望远镜、红外望远镜等,与前者简直不再一个技术水平上。   但好在宋青远也没有观测星空,探求宇宙奥秘的需求。   作者有话说:   今天头疼得厉害,所以更新短短,明天补上,么么—— 第92章   不过是看着下面的工地, 防止发生什么意外,最普通的望远镜也能满足了这个需求。   宋青远想了想,还是决定用最简单的伽利略望远镜的原理, 只用单个的透镜作为目镜和物镜,做一个普通的单筒望远镜就好。   毕竟更高级的望远镜对技术要求更高不说,寻常也并不一定用得上。   伽利略望远镜的原理其实很简单,就是利用了光线的折射原理, 先将远处的事物经过物镜的折射, 然后在目镜后方成像。形成的实像再经过目镜的放大,人眼看到的便是最终形成的那个被放大了的虚像。   但若是想清晰地看到所成的像,就需要清楚物镜和目镜的焦距。   这在后世并不是什么大事, 但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时代,显然有着不小的难度。   而这也是宋青远要江铎多找些水晶备下的原因, 他估计匠人们要经过不少尝试,才能做出一个能清晰成像的望远镜。   宋青远回忆了一下前世用过的望远镜,能满足日常需求的望远镜,它的放大倍率在七到十倍之间就足够了。   若是倍数太高,虽然从原理上来说, 确实能看到能远的地方。   但相应的, 物镜的直径也要随之而增大,不然看到的画面就很容易是模糊不清的。   可若是物镜口径太大, 就不能手持使用,还必须给望远镜配置一个支架, 借助支架固定使用。   宋青远想象了一下自己抱着支架满山跑的那个画面, 顿时否决了这个想法。   七倍的望远镜在看向五公里之外的景象时, 就像在看几百米处的事物一样清晰。这对于观测山下的爆破现场来说, 已经足够了。   要不是考虑到望远镜之后还可能在别的场合发挥用处, 宋青远甚至想要做一个三四倍的望远镜凑合用,这样在打磨镜片时,还能更省些力气。   但直到画图纸时,宋青远才突然发现,他们现在根本没有用金属制作望远镜外面的那一层空心圆筒的技术。   至于做两个可以拼合到一起半圆筒,以现在的技术要做到紧密贴合估计也要费些功夫。   宋青远纠结了片刻,还是放弃了自己最初想要制作那种精巧得可以做装饰品的黄铜望远镜的打算,让人从木匠坊叫几个工匠回来。   木头壳子的望远镜还要轻便些。宋青远自我安慰道。   等到宋青远把图纸画出来的第五日,江铎才带着水玉到了营帐。   江铎办事向来周全,即使宋青远没有吩咐,他还是带了几个技艺精湛的琢玉师回来。   再加上木匠坊的工匠也一并赶了过来,明明是最宽敞的主帐,现在却显出了几分逼仄。   宋青远将两份图纸分别递给几个工匠,问道:“能看懂吗?”   被派来的木匠中,除了一个最年长的是随宋青远从南周来的以外,剩下的三人都是在工匠学校毕业的学生。   工匠学校开了不过一年,便有许多学生已经顺利地通过了学校的考验,进入各个工坊做工。   光是每月的工钱就足够他们生活得富裕有余了,更别提还能在外面接些私活。   因为在书院时就专门学习过绘图的知识,现在看到宋青远递过来的图纸时也不觉得陌生,很轻快地便应了下来。   面露难色的反倒是几个要负责给水晶打磨抛光的琢玉师。   在宋青远告诉他们即使多费几块水玉,失败了也没有关系过后,几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倒不是他们对自己的技艺不够自信,主要是面前的水玉晶莹通透,一看就是难得的上品。   再加上图纸上画的又是他们从没见过的样式,一时间便害怕毁了这么好的料子被宋青远责罚。   但有了这句话做保证,他们便敢放心大胆地去雕琢了。   好在单筒望远镜对技术的要求确实不高,除了最开始做出两个视野比较模糊的失败品以外,他们很快便做出了一个符合宋青远要求的望远镜出来。   负责制作圆筒的几个木匠还不忘在上面篆刻了一圈花纹,又涂了一层木漆防止木头沾水变形。   宋青远看着远比他想象的光秃秃的木筒精巧万倍的望远镜,满意地点了点头,当天下午便把它带近了雪山山谷。   在制作望远镜的这几天,工地这边也在马不停蹄地修路。   宋青远看了一眼图纸,发现他们竟然已经铺出了一半的路基。   就连一旁挖出来的荒地,也在管事的指挥下,齐齐整整地种上了一排排的树苗。   这个进度即使在后世也算得上及格了。宋青远不由地看向在缓坡上挥舞着各种工具的罪奴。   天气还没有回暖,他今天还在衣服里加了一件羊绒衫,底下的工人们头上却已经冒起了热气。   宋青远看了一会儿忙碌的人群,扭头给了江铎一个眼神。   江铎立马心领神会,跑下去对管事吩咐道:“这段时间里给他们供给的饭食都好一些,多加些肉。工程结束后再给他们每人都拿一份钱,就说是我们殿下赏的。”   管事赶忙应下,抬头看了一眼远处坡顶上站着的人,由衷感叹道:“殿下心善啊。”   宋青远和管事之间的距离有些远,即使有了望远镜,能看出管事的嘴唇张张合合,却听不到他说了什么。   这些罪奴在这儿干完活后,还要继续回到矿山开矿,给他们的银钱也用不上。   但苦役也是有年限的,大部分人干几年后还能再恢复自由身,到时候从宋青远这儿拿到的这笔钱就能多少给他们些帮助。   这也是宋青远为数不多能给这些人做的了。   有了望远镜,宋青远便开始观察山谷中的情形。   虽然有茂林的遮挡,但依然能看出山谷中的土壤是带着水分的那种深棕色的泥土,光看着便知道十分肥沃。   而土里生长的树木也是十分高大,没有数十年的时间绝对达不到这样的高度。   宋青远也知道山谷中的生物对于环境重要性。若是将这些森林砍伐殆尽,动物也驱赶至别处,这里的土地便会迅速走向贫瘠。   况且,这片山谷少说也有几十万亩大。   若是全都种了茶叶,按照一个人勉强可以管得过来一亩地算,等到采茶时,怕是把整个王庭以及附近的全部百姓都雇过来也不够。   后世比较大的茶场也就是几千亩的面积,最外面一片的山坡就足够他们忙碌了,根本没必要为了种茶将这里原本的生态破坏掉。   况且山谷深处是什么情况宋青远也并不清楚。   这个时代没有后世那么多勘探的工具,若真引发了什么严重的灾害,纵使是宋青远也无力挽回。   等到路修好后,宋青远便马不停蹄地派人开始开辟茶园。   许多距离漠北较近的茶庄已经运来了不少茶苗楠\枫,他们得赶紧种下去才行。   在开辟茶园时,不仅需要根据土地的地形和土层情况进行合理的整改,而且还应该进行深翻,保证土壤适合茶树生长。   眼看着被送来的茶树苗越来越多,负责开辟茶庄的博彦等人也是越来越急。   每天天不亮便起身前往正在整改的土地,几天下来,博彦嘴边甚至忙出了几个水泡。   茶树在生长时,会需要大量的微量元素。这一点在后世的茶园中,会经过对土壤成分的检测后根据结果配置适合的肥料。   但现在很明显没有这个条件,宋青远也只好无奈放弃了这一步骤。   不过这里的土壤被各种落叶和微生物滋养了多年,都是极优质的沃土。想来也不会缺乏茶树生长所需要的的各种养分,宋青远便稍微放下心来。   今天一大早,宋青远在例行检查过各处茶园开辟的进度后,就乘着车出了山谷。   至于为他什么不骑马,主要是因为山里路途崎岖,若是骑马往返于各个茶园,恐怕一天下来宋青远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这几天他实在辛苦得厉害,上了马车后,宋青远便立马倚在一旁的软枕上,闭着眼休息。   而他之所以离开山谷,是因为今天又有一队商客运了茶树过来。   在茶园里忙碌的那些人里,绝大部分甚至都是第一次见到茶树。因此,就还需要宋青远亲自出面,检查运来的茶树的情况,顺便和他们签订贩卖布匹的合约。   山谷外停着十几辆拉货的板车,见来清点树苗的人还没到,赶车的几人便寻了个背风处,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你说,这燕云三殿下不会是真打算在漠北种茶吧?”其中一人看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谷,忍不住伸出胳膊顶了顶旁边的同伴,出声问道。   “说不好。”   旁边的那人常年在外奔波,各种消息了解得也多一些。他低声道:“我最近听人说,漠北要大量收购茶苗的消息都传遍了,许多商队甚至赶着往西南一地的茶园跑,咱们啊……都算是离得近的。”   “我记得你祖上就是西南一带的?”那人操着一口不知是哪的方言问道。   因为经常和各种不同地区的人打交道,他一口官话也掺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口音,听起来颇有些喜感。   “可不是。前些年老家遭了灾,只能和同村的人出来讨生活。”   与刚刚说话的那人不同,他操着一口纯正的西南官话,继续说道:“这两年地里的收成都不大好,像我这样,跑出来给人运货混口饭吃的人不在少数。”   “都难啊。”那人感叹了一句,“不过这几天在那边收茶苗的人多,他们应该也能多赚几文钱。”   “是嘞。”他点了点头。   旁边有人见他们聊得热闹,便凑过来,插嘴道:“不过你们觉得这茶树能在漠北种活吗?”   “难说。”最开始说话的那人撇了撇嘴,“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没听过漠北还能产茶。”   那人刚要继续说话,站在最前面的商队管事便冲他们喊道:“你们几个都赶紧起来,前面有人来了。”   等到马车停在众人面前,车帘掀开,管事才知道,过来接货的竟然是燕云三殿下本人。   他有些局促地在衣摆上抹了抹手,快步上前,冲宋青远行了个礼。   宋青远一边摆手示意众人起来,一边向拉着茶树的板车走去。   刚刚还围在一起闲聊的脚夫赶紧给他让开了路。宋青远便仔仔细细地将每辆车上的茶树都检查了一遍。   可能是因为距离比较近的缘故,大部分茶树都还是绿油油的,焕发着盎然的生机。   再加上茶树根部也都带足了泥土,没有为了节省重量便把树根上的泥土都弄干净。这样一来,树苗成活的概率也就大了许多。   宋青远面露笑意,十分满意地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痛快地付了另一半的货款,与他们签订了羊毛布料的合约。   商队辛苦来这一趟,自然不可能空着车回去。   来漠北之前,他们掌柜便吩咐给了管事,让他们多从拉一些葡萄干和肥皂回来。这几样东西在百姓中很受欢迎。   这样一来一去,他也能多赚点钱回来。   将树苗运回茶庄,宋青远便立马派人趁着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赶紧把茶苗都种了下去。   种下树苗时,宋青远特地吩咐了众人,要他们在茶树左右留下大约三尺、前后留下大约一尺的距离。   这个距离既能给每株茶树留下足够的生存空间,又能提高对阳光的利用率,是宋青远计算了许久才得出的数字。   等到栽种完成的几日后,他们还要对种下的茶树苗进行封根和裁剪,减少树苗的蒸腾作用,进而提高存活概率。   作者有话说:   制作望远镜时的小宋总:开始摆烂!   谢谢宝们的关心,偶今天好多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蓝繁缕 10瓶;Glory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在局部的地区里, 海拔对于温度的影响是最大的。漠北本来的热量条件就不算好,也就是因为山谷的特殊地形,才能让宋青远有种茶树的机会。   但若是海拔过高, 气温便有可能让茶树枯死。   正是考虑到这一点,宋青远命人开辟的茶园便都集中在了半山腰。   这个高度不仅适合茶树生长,将来施肥和采摘时也不会太麻烦。   这段时间里,陆续运到漠北的茶树苗都被种了下去。就目前的情况来看, 茶树的成活率还算不错, 起码比宋青远预想中的要好很多。   长得最好的品种中,大概一百株里才有那么四五株枯死的。   不过若是要选出最适合漠北的气候和土壤条件的品种,估计还要等到茶叶收上来后, 再做比较才能决定。   等到茶园基本步入正轨后,便没什么需要宋青远做的事了。   江铎本以为他们这几日便能回到王庭, 他甚至连宽敞的马车都备好了,却没想到他们家殿下却只字未提回王庭一事。   每日仍是按点去各个茶园点卯,顺便检查新路一旁的防洪渠修得怎么样。   若再不回去,便要赶上春旱了。江铎心道。   回王庭的路上要经过一处戈壁滩,若是到春旱时, 风沙便会格外肆虐。到时候再启程赶回王庭, 路上便要辛苦许多。   “殿下,咱们什么时候回王庭啊?”江铎看着站在新修的路上一脸淡然眺望远处的宋青远, 有些无奈地问道。   虽说狼神山里的风景是不错,绿草如茵, 山涧还有叮咚作响的溪水, 流云在山顶上聚了又散, 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得到。但他们也总不能一直就在山里待着吧。   宋青远沉默了一会儿, 开口道:“等再过一些时日。”   江铎愁得眉毛都皱在一起了, 他心道:他们殿下不会想要就此隐居山林了吧?   但其实宋青远倒真没有想这么多,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山里的生活慢悠悠的,连空气都比别处新鲜。这些时日不用考虑那些愁人的问题,日子过得实在是舒心,想多留几日罢了。   宋青远在山里闲逛了一整日,快到傍晚时,才慢悠悠地扯着马绳往回走。   抬手解下马背上的水囊,正当他打算喝水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响。   难道是茶园里的人还没回去?   宋青远抬头看过去,还不等跟在一旁的江铎开口,手上的水囊便顿在了半空。   “漠北王怎么来了?”江铎低声嘟囔了一句,语气里有惊讶,又有些开心。   他劝不动殿下,但漠北王可不一样。   他在宋青远身边贴身伺候,便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家殿下对漠北王就变得格外宽和,在与漠北王说话时,脸上的笑意都能多上三分。   平日里有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也总不忘让他给漠北王送一份过去。   就在宋青远愣神的片刻时间,连提便驾着马从坡下飞奔上来。   他一手拽住马缰,在虎口处绕了几圈后收紧。   身下,枣红色的骏马前蹄扬起,停在了距宋青远身前半米处。   自宋青远带着人进了雪山后,二人便没再见过面,算算也有将近三个月的时间了。   短暂地怔神过后,宋青远很快便回过神来,轻咳一声,开口问道:“王上怎么来了?”   “开山修路的将士都回了王庭多日,却迟迟不见殿下的身影,放心不过便想着过来看看。”   连提语气随意,不像是快马加鞭赶了数日的路过来,反倒像是晚饭过后无事可做,到三步远的邻居家串门似的。   宋青远将水壶塞给江铎,抬手摸了摸鼻子。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了几分心虚的心情。   倒不是因为自己在山中休假这么些时日,心中有愧,而是他之所以会在山中消磨时日,主要还是和面前的人有关。   自那日在荒野上实验火药后,他便告诉自己不能再逃避连提对他的感情。自己既然对连提没有那份心思,就应当干脆利落地拒绝,总不能一直钓着对方。   但每每想要说明白,话到了嘴边时,他却又总觉得开不了这个口。   纠结苦恼了几日后,就赶上要忙开山修路、移种茶树的事,宋青远便劝自己还是正事要紧,第二日就跟着将士们一同来了狼神雪山。   现在路也修好了,茶园里的茶树长势也十分喜人。眼看着再没什么借口供自己拖延下去,他便把回王庭的日子一天接一天地往后推了下去。   但现在苦主已经找到了自己跟前,再没有逃避的理由了,宋青远深吸一口气,看向面前的人。   “怎么了?”连提疑惑地歪了歪头。   “王上一路赶来,路途辛苦,先回营地修整一番吧。”宋青远开口道。   还是先等吃过晚膳后再说此事吧。   这次一定。   “那就要劳烦殿下带路了。”连提笑着驱马走到了宋青远身侧。   晚膳是羊肉炖汤,配着烤得酥脆的油饼。   因为是在山里,许多食物就比较短缺。宋青远连着几日都在喝各种肉汤,纵是今天的羊肉十分鲜美,他也有些腻味了。   还没吃几口,宋青远便放下了筷子,坐在一旁看着连提吃东西。   连提吃饭的姿态并不粗鲁,看起来也算赏心悦目。但不知是因为赶了一天的路,腹中饥饿,还是其他原因,连提一顿饭几乎吃了宋青远平常一整日的量。   不愧是常年习武的年轻人啊。宋青远在心里兀自感叹了一句。   他记得自己在二十岁上下的时候,饭量虽不能和连提相比,但因也比寻常人要多些的。   至于现在……   宋青远看向连提,对面的人若有所感地抬头,给他投来一个有些疑惑的眼神。   算了,不提也罢。   “殿下怎么吃这么少?”连提看着宋青远面前几乎没有动过的饭菜,皱了皱眉。   宋青远本想和连提吐槽一下营地里数日不变的饭食,但转念一想,万一连提问他类似「既然饭菜难吃那为什么还不回去」的问题,自己该怎么回答。   顿了顿,他随意扯了个借口:“午膳吃得多了些,现在不是很饿。”   “是吗?”连提盯着宋青远,淡淡道。   宋青远被他盯着心里发麻,正打算说点什么转移连提的注意力,就听他有些迟疑地开口道:“从刚刚一见殿下便感觉殿下心里有事,可是有什么话想同我说。”   宋青远咬了咬牙,心道:怎么平时不见你这么心细呢?   眼看连提已经察觉出了自己的异常,宋青远也没什么在逃避的必要了,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是有些话想与王上说……”   说完,他便顿了一下,双手无意识地在摁在桌角上,指尖被压得微微发白。   宋青远组织着语言,有些艰难地继续说道:“王上可能对我并不了解……额,我这段时间与王上之间相处得也很愉快,但是,我对于王上并无那种……”   男女之情?   不对,他和连提都是男的,不能用这个词形容。   男男之情?   听起来又有点怪。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直接说自己不好男色……   但是……   宋青远回想了一下自己前世二十五年的人生,他从没对任何人有过多余的心思。   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的取向到底是男是女。   宋青远自暴自弃地看向连提,开口道:“所以……王上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本以为连提会像前世向自己告白被拒的那些人一样,要么气急败坏地对他恶语相加,要么面露失落。   又或者继续向自己剖白心意,试图用一篇长达千字的、深情的告白来论证他自己是最适合宋青远的选择。   但都没有,连提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他站起身,绕过两人中间的桌子走到宋青远身边,攥起他摁在桌边的手,一边捏着上面的几个穴位,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指尖都被压得没有血色了,殿下感觉不出来吗?”   宋青远忍不住动了动手指,好像是有点发麻。   但这是关键吗?能不能尊重一下他组织了好长时间的拒绝。   宋青远有些木然地任凭自己的手被连提摆布,同时在心里默默地想:他是不是根本没听懂自己话里的意思?   正当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说得太过委婉时,耳边便响起连提的声音。   “殿下说得我都明白,其实若不是那日殿下主动提及,我原本并不想让殿下知道我的心思的。”   连提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殿下可以就按照从前那样与我相处,但若是殿下不喜,之后有什么事,可让身边的人与我传话,不必再见到我。”   宋青远啧了一声,心道:都不自称「本王」改称「我」了,还怎么和你照常相处。   不过他也明白连提话里的意思,就是自己大可像之前那样与他相处,但若是自己反感他的喜欢,也可以与他划清界限,他不会纠缠自己。   但既然已经知道了对方的心意,再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就有些过于不厚道了。   但若是从此避之不见,他又觉得自己并不讨厌连提,没有必要这样做。   明明连提把决定权都交给了自己,但不知为何,宋青远现在居然有一种进退两难的感觉。   他下意识地想抓着点什么分散自己的注意,一收手才发现,他居然把连提给自己揉捏穴位的的双指攥住了。   差点忘了,他的手还一直被连提捏着呢。   连提的拇指上有一个红玉扳指,是平常射箭时为了防止弓弦擦伤用的。   玉石的坚硬冰凉的触感无不勾着宋青远心里的那根弦,他迅速松开手,有些慌乱地吐出「抱歉」二字。   连提轻笑一声,很自然地问道:“殿下的手指还麻吗?”   比起还在兀自尴尬的自己,面前这人不知淡定了多少倍,宋青远抽了抽嘴角,闷声道:“不了。”   好好的一场坦白,不知为何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宋青远按着额角,心道:明明自己才是被告白的那个,现在却好像只有自己尴尬一样。   连提站在宋青远身侧,高度的原因让他能很清楚地观察到宋青远的反应。   在抓着自己手指的瞬间,他很敏锐地分辨出,宋青远对和自己接触并不反感,更多的是一种不自然的尴尬,也许自己并不是全无可能。   连提的喉结动了动,他努力压住自己心里那些慢慢升起的妄念,缓缓开口道:“雪山中常有狼群出没,殿下在这里安扎营地,没有注意过周围吗?”   “有狼吗?”   宋青远下意识地接过话题,语气有些急,“可我怎么从未听人说过。”   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应当不至于拿这种事骗人吧?   宋青远有些狐疑地看向对方。   “当然有。”   连提轻笑一声,“雪山上的野狼,个头比寻常的狼要大,也格外凶猛,遇上大它们几倍的猛兽也不会逃跑。若是在山里看到一些被啃食得不成样子的碎骨头,人们便会格外小心,因为附近定是有野狼群出没。”   连提的声音很有磁性,在讲起和漠北有关的事时,语气便会不自觉地温柔几分。   宋青远眯着眼睛听他讲,时不时插几句疑问,成功把刚刚有些失败的对话抛到了脑后。   在连提用恐吓小孩的声音说到「它们的眼睛绿茵茵的,在夜晚时格外吓人」时,宋青远终于忍不住嗤笑一声,瞥了他一眼道:“某些人明明自己眼睛的颜色就和狼的差不多,还好意思嘲讽人家。”   连提也忍不住笑了一声,他开口道:“殿下去年有一件大氅,便是用它们的皮毛做的。”   作者有话说:   在大相国寺的时候,某些人说「怕山里的狼把殿下叼跑了」,现在谁才是那头狼大家心里都清楚了…… 第94章   “是吗?”宋青远有些惊讶。   漠北的冬天冷得让他怀疑人生, 多亏了连提送的那些皮草,他才能安稳度过那些滴水成冰的日子。   “应当是匹灰色皮毛的料子,不知道殿下有没有印象。”   连提想了想前年给宋青远送去的那些料子, 不太确定地开口。   那些布料无一例外都是连提亲手猎的,又从中挑出来那些毛色好看又厚实暖和的,才给宋青远送去。   那匹灰狼皮就是其中的一匹,浑身没有一根杂毛, 应该还是某个狼群的狼王。   宋青远大约是想到了那件大氅, 迟钝地点了点头。   候在外面的下人被连提召进来收拾桌子,他坐在宋青远身旁的榻上开口道,“若是殿下喜欢, 等遇上毛色漂亮的,我再给殿下猎一只回来。”   宋青远轻飘飘地应下, 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   本来是因为连提对自己直白坦荡的好而有些不好意思,却被连提误以为是宋青远委婉的拒绝,便换了一个话题。   “殿下将来会回燕云吗?”   宋青远笑着抬了抬眼皮,“说不定呢……”   不太严肃的语气让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句玩笑,但饶是如此, 连提的心还是紧了一下。   宋青远扭头瞥了他一眼, 不疾不徐地把刚刚的话补充完整。   “不过我应当不会留在燕云。”   他对燕云没什么归属感,对那个王位也没什么兴趣。燕云唯一吸引他的就是他那个五毒俱全、无恶不作的大哥宋祁镇。   这具身体原主的仇, 连带着无数像江铎一族人那样无辜的性命,宋青远是一定会让他还回来的。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那种。   只是宋祁镇一人的性命牵扯到的事情太多, 稍有不慎便会有更多的人受到牵连, 这也是宋青远迟迟不动手的原因。   但这些就没必要和连提说了。   宋青远起身, 从屏风遮挡的里间里取出一个锦盒来, 递给连提。   “王上看看感不感兴趣。”   连提的心情刚经历一个不小的起伏, 还有点没缓过神来。   他下意识打开盒子,看着里面那个一边粗一边细的木筒,一脸疑惑地看向宋青远。   “这是何物?”他将盒中的物品取出来,打量着这个圆筒。   为何里面两边还镶嵌了晶莹剔透的水晶?   这外面的一圈装饰和花纹又是作何用处呢?   宋青远笑着伸手在眼前比划了一下,示意连提把细的那面对准自己的一只眼睛,然后闭上另一只眼向远处看。   连提被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不知放大了多少倍的侍卫的脸吓了一跳,赶忙放下手中的东西,伸手压了压鼻梁。   宋青远被他这副模样给逗笑了,看着门口一脸迷茫的侍卫,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先下去。   侍卫一头雾水地抱着长枪离开,心中无比疑惑:为什么他们王上不过是拿着那个圆筒朝里望了一眼,就露出那副牙疼的表情来。   见门口的侍卫离开,连提这才摆弄着手里的东西,一脸惊讶地问道:“殿下,这是……”   “此物名叫望远镜,也可以叫它千里镜。顾名思义,就是用它能看到数百里以外的景物。”宋青远解释道。   连提面露震惊。他在组建弓兵时,其中一个要求便是士兵的目力要好。   但要想看清远处的东西又谈何容易。   这个名叫望远镜的东西竟能让人看清楚数百里之外的东西,当真是稀奇。   只是……   连提想了想自己刚刚的遭遇,又有些迟疑地开口道:“可我刚刚看到的,却是放大了许多倍的侍卫的脸。”   提起刚刚的事,宋青远没忍住又笑了两声,然后才解释道:“因为望远镜的原理是将远处的景象放大。这样人们在看远处的景象时,就像看离自己很近的东西一样。”   怕连提没有听明白,他又举了个例子:“就像我们在看远处的一只飞鸟时,定然不如在近处看得清楚。若是它飞得再远一点,我们便只能看到一个黑点。而用望远镜看向它时,飞鸟就像放大了许多倍,因此,我们便会像它就在我们近处时看得一样清晰。”   见连提像是恍然大悟似的点头,宋青远抬头估算了一下他刚才距离那个士兵的距离,又除以望远镜的倍率,一本正经地补充道:“所以王上刚刚看到的士兵的模样,应当和据他三尺远时看到的差不多。”   三尺,不到一米的距离,比人与人之间的社交距离还要近三分之一。   也难怪连提会突然露出那样的表情了。   一张脸突然出现在距自己不到一米远的地方。宋青远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忍不住搓了搓胳膊。   他正准备看看连提是什么反应,一扭头却发现,自己和连提之间的距离,好像也挺亲近的。   应该也不到一米。   宋青远有些心虚地抿了抿唇,想要往另一边挪,拉开一点和连提的距离。   但他刚有所动作,就被连提给打断了。   “此物似乎可以用来探查敌情。”连提低头看着手里名叫望远镜的东西。   宋青远默默坐回原来的位置,补充道:“不仅是探查敌情,拿着它站在瞻星阁上,应当能将整个王庭都看得一清二楚。”   王宫本来就是整个王庭最高的地方,现在有了望远镜,再加上人们住的地方都是露天院子,以后恐怕整个王庭的人都没了隐私可言。   连提倒没有对他的话有什么太大的反应,身体力行告诉了宋青远自己并没有偷窥别人这方面的喜好。   “王上要不要出去试试?”宋青远突然提议道。   帐中还是有些狭小了,根本看不出望远镜的用处来。   但连提可能是因为刚刚不太美好的使用体验有了心理阴影,走出大帐再次举起望远镜时,动作就显得格外谨慎。   宋青远站在连提身后,看着他绷直的脊背,笑着问道:“怎么样?王上可看到远处的景象了?”   连提放下望远镜,十分认真地看向宋青远,“从望远镜里,竟然可以看到进山谷的那条路。”   他今天便是在那条路上遇到的宋青远,距这里起码有十几里远。   但刚刚他甚至看到了在突然窜进草丛的野兔。   若是在一年前,有人说可以让人看到十几里远的地方,连提肯定会嗤之以鼻。但现在,事实就摆在了他面前,由不得他不信。   面前的人好像有什么魔力一般,能将所有听起来像是神迹的东西都变作现实。   见连提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惊艳,宋青远有些不自在地撇过头去,开口道:“但这样通透的水晶毕竟是少数,若是王上想要在军队中大量运用,怕是不太现实。”   “这个东西有一两个就足够了。”连提回过神来,开口道。   他当然知道此物珍贵,但望远镜在军中的存在是为了探察敌情,了解敌军的情况,好方便他们排兵布阵的,有一两个就足够了。   宋青远点了点头,他对军事不太了解,便说道:“既如此,我便让人再做几个给王上。”   “可是我想要殿下这个。”   连提的声音有些低,像是带了钩子,在日落的霞光中莫名显出些温柔缱绻的意味来。   宋青远心中一颤,刚想说他这个是工匠们第一次做,技艺还有些生疏,再加上这段时间被自己用了许久,不如让工匠给他做个新的。   但猛然间他却反应过来:连提是在自己这儿过了明路的暗恋对象。要他这个半旧的望远镜是因为什么一目了然,就赶紧把没说出口的话收了回来。   “殿下用了这么久,想来是用顺手了的。刚刚是我的不是。”   连提眉眼有些低垂,“殿下愿意给我再做一个,我真的很高兴。”   宋青远轻轻皱了皱眉,他怎么觉得连提这话哪里有些不对呢?   他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人,见他确实有些低落,便开口道:“你若是喜欢,便拿去吧。只是这个是工匠们做的第一个望远镜,难免有些瑕疵,到时候做出新的来我再让人给你送去就是。”   “那就多谢殿下了。”   对面的人迅速勾起一抹笑,表情变化之快让宋青远都有些怀疑他刚刚是不是专门装出来那副表情给自己看了。   连提见好就收,看了一眼已经完全落下的夕阳,开口道:“天色不早了,殿下早些休息,明日……”   他顿了顿,又有些不太确定地问道:“殿下明日要回王庭吗?”   宋青远点了点头。   他逗留在山里最大的缘由已经解决了,自然没必要继续留在这儿了。   当然,如果现在的样子也算是「已经解决」的话。   “那殿下早日休息,明天我们便启程回王庭。”   见他应下,连提抬脚便要往营帐走,但走了几步后又不知为何突然停下。   宋青远有些疑惑地看向对方,连提指了指在一旁的山坡上悠然吃草的枣红马,十分坦诚地开口道:“我是一个人来的。”   宋青远懵着神点头,他知道啊,他刚刚就看见了。   “所以,今晚我好像没有住处了。”   宋青远顺着连提的目光看了一眼营地。   最中间的那顶大帐是他自己的,周围是侍卫和杂役们几人一个的帐篷,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让连提住下的样子。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面露无辜地某人,问道:“那王上一路上是怎么过来的?”   连提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昨晚稍微在马背上眯了一会儿,前天夜里在赶路,没有睡觉。”   这……   饶是宋青远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原来他真是日夜兼程赶过来的啊。   “那怎么办呢?这儿也没有多余的营帐了。”沉思一会儿,宋青远决定还是把这个问题抛回原主那儿。   连提的目光在宋青远的大帐上流连,他低声道:“我今晚可以暂住在殿下的帐中吗?”   “不行。”宋青远毫不犹豫地回答。   说完又好像觉得不够似的回头,语气坚定地补充道:“想都别想。”   “好吧。”身后传来连提的声音。   但这回再装可怜也没用了,宋青远咬着牙往自己的帐中走。   铺垫这么半天,敢情就是为了这个?   他刚才怎么就没把望远镜砸连提身上呢?亏他还认真正考虑了怎么能匀出一个干净点的帐篷给他。   宋青远满脑子乱七八糟想法回了大帐。   江铎看到他这副气冲冲的模样,一时间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殿下刚刚出去时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气成这个样子?   难道是漠北王惹殿下生气了?江铎心想。   但他很快又在心里摇了摇头。整个王庭都知道漠北王对殿下是言听计从、说一不二的,怎么可能惹殿下生气。   那会是因为什么呢?江铎迟疑地上前,开口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无事。”宋青远摆了摆手,不愿解释。   过了一会儿,他才又开口道:“我们明天启程回王庭,你吩咐下去,让众人都提前准备一下。”   “是。”江铎顺着宋青远的话赶紧应下。   山里的夜寂静无声,偶有风吹过,带起一阵沙沙声,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宋青远洗漱完毕后就躺在床榻上准备睡觉。   听着外面应当是轮值的侍卫在换岗时发出的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宋青远皱了皱眉,思虑许久还是把江铎叫了进来。   “怎么了,殿下?”   宋青远揉了揉额角,开口道:“连提现在在何处?”   “漠北王现在在营地不远处……坐着。”   江铎有些迟疑地说完,就听见他们殿下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开口:   “找个行军床放在屏风外面,让他,进来睡觉。”   特别是最后两个字的语气,格外地重。   作者有话说:   啧—— 第95章   “殿下要不要喝点水?”一望无际的草原上, 连提的声音伴着铜铃声响起。   “不用。”   马车上传来宋青远冷淡的回答,还没等连提再说点什么,车帘就被宋青远唰的一下放了下去。   连提讨了个闭门羹, 默默地收回了拿着水壶的手。   今天一早,他们便启程离开了雪山。   一路上,连提对宋青远比贴身侍奉的江铎还要殷勤,但无一例外, 都遭到了马车里那个人冷若冰霜的拒绝。   因为不急着赶路, 宋青远在回去时便选择了坐马车,这样在路上还能歇息会儿。   连提看着面前散发着浓浓冷意的马车,心想:早知会这样, 他昨天就不嘴欠得说那几句话讨嫌了。   是的没错,宋青远今天之所以对连提有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冷漠的态度, 完全是连提自己咎由自取。   本来宋青远让连提在自己帐中借住一晚,虽说有些不习惯,但毕竟是自己做的决定,他还不至于给连提脸色看。   但连提错就错在明明自己已经得了便宜,还非要嘴欠地问一句「殿下是不是心软了」。   宋青远坐在马车里, 一路上都在想, 他昨天怎么就让连提这厮进了自己的帐篷呢?   他到底哪里值得自己心生恻隐之情了?   直到马车停在王庭的城门口,宋青远也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这个季节, 田里的庄稼已经长得很高了,宋青远挑起车帘, 对车夫说道:“我们先不回王宫。”   江铎有些疑惑地扭过头来, 就听宋青远解释道:“我们先去田里看看庄稼的情况。”   江铎看着眼底泛着淡青色的宋青远, 犹豫良久, 还是出声劝说道:“殿下一路上舟车劳顿, 要不还是先回去歇息几日,过几天再去也不迟。”   “不过是顺路看看,不碍事。”宋青远不甚在意。   “殿下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连提突然从另一边凑了过来,开口道:“等过几日博彦回了王庭,春耕一事是他一手负责的,殿下到时候等他汇报完再去,不是更合适?”   宋青远点了点头,没说话,最终还是顺从了他们的心意,让车夫把车驶回了王宫。   宋青远上午答应了要先休息,午膳过后他就躺在了寝殿的鹅绒被里,执行力堪称满分。   自然,也就不知道同一时间里,王宫的另一边发生了什么大事。   丹仁吉大跨步走进殿内,连行礼都顾不上就急匆匆地开口道:“王上,南周出事了。”   连提皱着眉,起身问道:“出什么事了?”   丹仁吉从怀中取出一封加急的信件来,双手递给连提。   这封信是在南周的探子通过商队偷送到木和部落后,又被阿穆尔快马加鞭地送到了王庭的。   信上说,宏德帝自去年入冬以来,身体就不大好了。   再加上羊毛布匹在南周畅销后,世族中一部分因为与宋青远合作而赚得盆满钵满,还有一部分则是被挤压了市场,导致亏了不少钱财。   这些个有利益纠葛的贵族们便在朝上动不动就给对方下绊子,都想把对方扳倒。   宏德帝本就不是一个精于政务皇帝,现如今朝中鸡飞狗跳,百姓中也流言四起,再加上地方叛乱频频,刚入冬时,他便连着病了几场。   但等到病愈时,宏德帝不但没有整顿朝纲,重整法纪,反倒是更加沉迷于修仙问道。   甚至还说什么要辟谷修仙,最后是被后妃大臣们好一顿劝,才放弃了这个念头。   这么折腾了几个月,他的身体便愈发差劲了。   前些日子在上朝时,宏德帝便突然口吐鲜血,随即便晕了过去。   看信中的情况,应当是很不乐观了。   再加上南周一直未立太子,宏德帝这么昏迷了数日,几个皇子的夺嫡之争几乎是摆在了明面上,各个世家大族也开始忙着站队。   现在的南周,几乎乱作一团。   连提一目十行地看完信件,眼睫低垂,让人捉摸不清他心里的想法。   “王上……”丹仁吉忍不住张了张嘴。   但他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下去,连提便皱着眉打断了他,对身后的萨合说道:“你现在去请殿下过来。”   “是。”   萨合匆匆离去,只留下丹仁吉一人垂着头,心中犹疑不定。   萨合到时,宋青远正在寝殿休憩。   江铎见萨合眉眼间满是焦急,便没有阻拦,进去叫醒宋青远:“殿下,南周好像出事了,漠北王让您赶紧过去一趟呢。”   宋青远本来还有点发懵,听到这话,赶紧翻身坐起,把垂在脸颊旁的发丝拨到脑后,吩咐道:“江铎替我更衣。”   他赶到大殿时,连提正盯着一张舆图看,见他走近,便伸手将一旁的拆开的信件递了过去。   连提递过信来时,指尖恰好碰到宋青远伸出来的手。但宋青远现在却顾不上计较这些,接过信后便马上看了起来。   能让连提这么急匆匆地把他叫过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宋青远看东西的速度很快,不过几息,便抬头看向连提,“这对漠北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连提面上并没有因此流露出一点开心的意思来,十分冷静地开口道:“可殿下也说过,漠北现在需要的是安定的环境,发展壮大自己。”   “我是说过漠北现在需要韬光养晦。”   宋青远顿了顿,绕过去低头看着桌上的舆图,“但养精蓄锐是为了积蓄力量,而不是把自己养成一只拔了利齿的虎。”   他早就接受了漠北和南周之间必有一战的事实。   别的不提,光是粮食安全一个问题,就注定漠北不可能一直盘踞在这片地方上。   但他唯一没想到的就是这一天竟然会这么早到来。   一时间殿内一片寂静,连宋青远指尖划过牛皮纸制成的舆图时发出的细微声响都清晰可闻。   丹仁吉不知道座上的二人在打什么哑谜,他现在满心想的是:想不到有生之年,他竟然能从他们王上口中听到类似于和平、安定一类的词。   丹仁吉甚至觉得,在殿下没来漠北之前,他们王上可能根本不知道「安定」二字是什么意思。   眼看着丹仁吉的思绪越飘越远,连提终于开口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那我们便是要向南周进军了?”   宋青远听到这话,停下了在舆图上规划路线的动作,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说完,见殿内气氛沉重,他又故作轻松道:“王上之前不是还说要把通州、渠州以西的地方都归到漠北吗,现在倒是有可能得偿所愿了。”   但在场的人中,除了因为一无所知而一脸茫然的丹仁吉以外,连提和他身后的萨合都没露出几分笑意。   见状,宋青远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连提的肩膀:“若是此战能胜,十年内漠北都不必再起战事。”   他知道连提现在在想什么,事实上,他自己的心里也并不好受。   战争向来伴随着血泪、死亡和伤痛。但纵是知道如此,为了资源,为了自己国家的百姓,为了长久的安定,他们也不得不拿起武器。   连提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殿下没来漠北之前,漠北并不向现在这样安定。我自十五岁起便在战场上厮杀,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殿下不必为我担心。”   宋青远点了点头,没有揭穿他的口是心非。   确定了要与南周开战后,便要制定具体的作战计划了。   在这一方面,比起连提来,宋青远实在算不上什么内行。   他便很自觉地没有参与进去,而是默默坐在一边,看着连提取出另一张类似布防图的东西,在上面勾勾画画。   他们这一仗要趁着南周内乱进军,讲究的是出其不意。因此速度必须要快,若是等到南周内部安定下来,便要难攻许多。   但这样一来,对于粮食、草料等军需的准备时间,便没剩多少了。   而宋青远刚刚一直盯着舆图看,便是在考虑这件事。   不过也多亏去年做出了牛肉干、葡萄干这一类既方便携带,保存时间也久的东西。   士兵们的口粮应当是不难保证了。   宋青远沉吟道:“我现在便写信给阿穆尔,让他那边加紧生产出一批牛肉干和奶干,作为士兵门的口粮。”   “对了,葡萄干也多带一点,那个东西糖分大,热量也高,做军粮也合适。”   丹仁吉看了一眼他们王上,忍不住插了句嘴:“殿下,这些东西价贵,平日里我们行军打仗,也没有这么好的吃食的。”   宋青远连头都没抬地回道:“去年光是靠贩卖葡萄干赚的钱,就足够这些花销了,再不济还有我的私库,你大可放心。”   不愧是殿下啊!   丹仁吉默默地缩回了身子,心道:行军的粮草简直是一个无底洞,不然他们的国库也不会常年空虚,也就是殿下这样的人,价值万金的牛肉干才能说准备就准备。   但说实话,丹仁吉心中却是十分感激宋青远的。   他跟着连提带兵打仗,露天席地的,什么苦没吃过。   但若是有了殿下说的那些东西作为士兵们的口粮,士兵们行军打仗时,也不用啃从前那种比石头还硬的干粮了。   丹仁吉带着连提的命令出了大殿,宋青远却还在思考另一件事。   那就是酒精。   酒精这个东西,在战场上是可以救命的。这也是宋青远自从酒精发明出来后,就没让蒸馏酒精的作坊闲着,一直加班加点地生产的原因。   这么长的时间下来,那边也生产出了不少的酒精,应付这场出征应当是足够了。   但问题就是,酒精不像其它辎重。作为需要密封保存的液体,它运输起来极为不便。   “殿下在想什么?”连提见宋青远一直皱着眉头,不由地开口问道。   “酒精。”   宋青远蹙眉盯着舆图,“我在想酒精运输起来极不方便,若是随粮草一同运输,便要耽搁许多时日。但酒精又是必不可少的。”   连提沉默了一下。   酒精的作用他是亲眼见过的,再加上天气渐热,伤口更容易发炎溃烂,若是有了酒精,不知能挽救多少士兵的性命。   因此不管怎样,酒精是一定要带的。   他安抚道:“不过是晚些时日,不碍事的。”   宋青远摇了摇头:“南周的时局瞬息万变,晚一天便多一天的风险。”   见宋青远坚持,连提也不好再说什么,正当他在想着解决的办法时,突然听到宋青远有些激动地拍了拍桌子。   他看向宋青远,“殿下可是想到什么办法了?”   宋青远一脸喜色地开口:“王上可听说过「化整为零」这个词。”   连提有些疑惑地点了点头,不明白这与他们刚刚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宋青远笑着解释道:“我们可以把酒精都分装到小瓶中,然后让士兵们随身携带。这样便省去了运输的时间了。”   “此法倒是可行,只是……”   连提提醒道:“一时间,我们从哪寻这么多装酒精的瓶子来呢?”   宋青远一脸轻松地笑了笑:“王上您莫不是忘了我们之前建立的工匠学院。”   之前宋青远在筹备工匠学院时,便设置了陶瓷的制作专业。   因为漠北的陶瓷工艺并不发达,每学期报名这个专业的年轻人可以说是不计其数。   放到现代,怎么说也算得上是热门专业top1了。   而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学院更是没少建瓷窑。   再加上毕业的百姓们自己开的瓷窑,在几天之内烧制出足够装酒精的瓷瓶也不是没有可能。   更何况,军队也不是要一次性就把所有的酒精都备好。   先准备一部分足够应急的,其余的可以在后续的补给时一并运过去。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自那天从连提的宫中离开后, 宋青远就开始了数日的忙碌。   原本准备运往南周的那批牛肉干和葡萄干等许多食物,都被宋青远给扣下充作了军粮。   装酒精的瓷瓶的图纸,也在当天就交给了书院的人。   肉干、奶制品这一类食物用来做军粮, 除了价格方面比较不美好以外,简直再挑不出任何问题。   首先在营养和能量的提供上,那些硬邦邦的面饼就输了牛肉干一大截。   宋青远知道的后世的军队,军粮都是荤素搭配、营养均衡的。   现在的他虽然做不到这个程度, 但尽己所能地也要让士兵们吃得好一点。   不仅如此, 宋青远为将士们准备的行军粮还有一个最大的优势,那就是这些东西都相当抗饿,一块牛肉干吃下去, 便可抵一天的口粮。   这也就节省了很大的空间。   每个士兵随身携带一大袋的肉干,根本不用考虑辎重粮草不够及时这个问题。   既商队的货物被宋青远「洗劫一空」后, 木和部落的牛羊肉作坊也没有逃过。   不仅仓库里的肉干被宋青远全部预定下来,作坊的匠人们也开始了加班加点的生产。   当然,宋青远付的报酬也是很丰厚的。   但当木和部落的百姓知道这是宋青远为出征的将士们准备的后,不仅没有收下他所谓的加班费,还把自家的牛羊都拉到了作坊里, 做成肉干, 和给士兵们准备的粮草放在了一起。   这个消息传到宋青远这里时,他正在和工匠们检查新烧制的瓷瓶的密封性。   因为时间比较紧, 所以对瓷瓶就没有什么「外表美观」方面的要求。但瓶口的尺寸宋青远却要求得极其严格。   匠人们自然没有让他失望,烧出来的瓷瓶几乎和他所要求的完美贴合。几十个里面可能才有那么一两个不合格的。   这个合格率对于纯手工制作的匠人们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宋青远也没有再苛求他们, 让人往里面灌上酒精, 再用木塞塞紧瓶口。   检查过密封性没有问题后, 就发放给了将士们。   木塞是宋青远斟酌了许久后才做出了选择。   虽然木塞会有些透气, 时间久了里面的酒精可能会挥发掉一部分, 但也确实是这个时代密封性最好的选择了。   至于螺纹密封的方法,倒不是宋青远不想用,实在是螺纹的设计有点太难为匠人们了。   倒不是完全做不出来,但耗费的时间和精力是普通的瓷瓶完全没法比的,而且也有可能出现做出的十个瓶子里就有六个不合格这样的情况。   因此,宋青远才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这个选项。   制作瓷器最费时间的一步就是晒胚,但这段时间恰逢漠北春旱,连着将近一个月没有下雨,所以这一步骤的时间也被省去了不少。   出征的时间定在了下月初六,也就是距今天五天后。   粮草和辎重已经在宋青远的亲自操持下准备齐全了。   宋青远甚至还贴心地给士兵们准备了一份应急的药物,都是按照周乔家传的良方配出来的。   行军途中,药材也是一样稀缺的东西,将士们难免会遇到什么意外疾病,这些药物就能派上大用。   将准备妥当的东西送到军营时,宋青远恰好遇见了在检查武器箭矢的连提。   正午的阳光透过狭小的窗户,打在冰冷的刀尖上,反射出有些刺眼的光线。   宋青远和连提并排着走出了兵械库,连提转身看向对方:“漠北的国事,大小事务繁杂,这段时间就辛苦殿下了。”   宋青远愣了一下,他当然知道既然连提要亲自带兵出征,漠北就一定需要一个人监国。   但他本来以为连提会指派几个他的亲信和自己一同负责,没想到连提竟然要把整个漠北都交给自己。   虽然在这之前,连提也经常偷懒躲闲把国事交给自己处理,但现在的情况显然和当时不能相提并论。   宋青远微微蹙眉,“王上将漠北的国事都交由我一人?这样……”   连提按住了宋青远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我相信殿下能处理好。”   “这不是我能不能处理好国事的问题。”   宋青远叹了口气道:“如此大事,王上应该交由几个值得信任的人一同负责,并且让他们互相牵制,才能……”   “可我最信任的就是殿下。”   连提又一次打断了宋青远说话,他盯着宋青远清亮的双眸,似乎能看到他心底似的,又一次重复道:“把漠北交给我信任的人,就是交给殿下。”   他想说的是:   我将漠北三千部落的所有臣民都交付于你。   我给你漠北人最珍重的承诺,给你自由、信任、和爱。   宋青远闭了闭眼,压下了心中的情绪。再睁眼时,语气无比坚定:“我会将漠北一切国事都处理妥当,等你平安归来。”   “好。”连提笑着点了点头。   出征前一天,宋青远难得的又去连提那里蹭了一顿早膳。   之所以用「难得」这个词形容,完全是因为宋青远这几天都在忙着各种各样的事情,连安安静静吃顿早饭的时间都没有,大多是在马车上凑合的。   说实在的,这也是宋青远自穿越到这个世界后的这么长时间里,第一次重温到了前世新项目启动时,「连吃饭都顾不上」这种程度的忙碌。   一顿可以坐下来品尝的早膳让宋青远十分满意。   吃完饭后,他捧着一杯清茶,半开玩笑地对连提说道:“王上把漠北的国事全权交由我处理,真的不担心吗?”   连提连眼皮都没抬就反问道:“担心什么?”   “比如……我趁机夺走漠北的大权,王上被我架空。”   宋青远手肘撑在座椅的扶手上,支起脑袋,歪着头继续举例:   “又或者我直接坐上那个王座,甚至……”   宋青远故意摆出一副凶佞的模样来,恐吓道:“直接断了军队的补给。”   连提看着宋青远,觉得他现在的模样特别像一只有着尖尖犬齿的动物,扑上来对着他的手臂咬了一口。   模样无比凶狠,但却连个牙印都没有留下。   而且因为宋青远本就生了一张清冷精致的模样,这样的表情就更显得违和。   连提死死地憋住笑,十分诚恳地说道:“殿下你真的不适合做佞臣。”   “为什么?”宋青远十分不满。他明明在很认真的威胁。   连提偏过头去,面不改色地解释:“因为一点都不像。”   更像是某种张牙舞爪但却一点都不凶悍的毛茸茸,连露出凶狠的表情时,都显得格外可爱。   但这样的话连提显然是不敢对宋青远说的,不然很有可能重温一次从狼神雪山回王庭时的待遇。但这回他却没有让宋青远消气的时间了。   当然,连提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嘴欠:“切断军队供给这样的事殿下一定是不会做的,至于若是殿下真想要漠北的王位……”   连提假装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道:“那这儿就留给殿下了,我搬去殿下现在住的地方,正好那座宫殿还是新修的,比这儿漂亮多了。”   宋青远一脸无语。   连提到底哪里来的自信认为自己都要夺他的王位了,还不仅会好心留他一命,而且让他安安心心住在王宫里。   但出征在即,任何与有关「死」的字眼宋青远都不愿意在连提面前提起,于是他很好脾气地认下了这个毫无心机的小白花人设,没有纠正他的异想天开。   离开王宫的路上,宋青远一直在思考连提为什么要专门提到搬去自己住的地方。   他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宫殿,除了檐墙上了图腾花纹繁杂了一点,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啊?   难道是因为连提其实真的很嫌弃自己现在住的半旧宫殿,但迫于漠北王的责任,才选择了一直忍着?   就连在大臣们百般劝阻才修缮了的宫殿,都让给了初来漠北的自己。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   宋青远很认真的给连提脑补了一个勤俭爱民的君王形象,并且深深为之感动,决定等这一仗打完,一定要给他建一座新的漠北王宫。   即使是自掏腰包也要建的那种。   而且哪怕不够奢华,也要做到大气恢弘。   祖父是地产大鳄、公司项目一半都与建筑有关的小宋总十分自信。   至于为什么是新建而不是修缮。   当然是因为宋青远已经默认连提可以像他说的那样,把通渠两地以西的地方都划到漠北的版图中了。   国土一下子多了将近四分之一,都城不跟着搬迁怎么管理呢?   所以自然有必要选一块风水宝地新建一座让人见之就啧啧称叹的王宫了。   大军开拔出征的当天,宋青远于情于理都应该去送行。   豪迈雄健的军队跟在连提身后,号角声响起,刀戈在碰撞时发出尖锐的声响。   明明他们的马匹和武器都是最精良的,粮草物资也备得齐全,但宋青远还是满心担忧。   连提还未上马,与宋青远隔着扬起的尘嚣对视。   许久,宋青远走上前,递给了连提一个青色的、小小的福袋。   “里面装着念慈大师之前赠与我的平安符。”   宋青远顿了顿,看向福袋,“我知道你不信佛,但念慈大师是高僧大德,这个你还是收着好。”   江铎就跟在宋青远不远处,看着这一幕。   他们殿下是不信佛的,他比谁都清楚。   那个被遗忘在仓库角落的佛像和被当成工具箱的佛龛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现在,他们殿下却郑重其事地把那个平安福装在福袋里,交给了漠北王。   江铎眼睛有点发酸,把头瞥到了另一边。   连提没有多说什么,接过装着平安符的福袋,放在了胸口的位置,然后抬手把面前的人揽进怀里。   宋青远没有反抗,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等我回来。”放开宋青远时,连提在宋青远耳边轻声道。   一个一触即分的拥抱过后,连提转身上马。   马鞭在空出甩出一个漂亮的弧,连提的声音在军中响起。   “开拔!”   宋青远站在城墙上,看着那匹枣红色的骏马四蹄翻腾,很快便带着连提行到了大军最前面,失去了踪迹。   直到全部的士兵都看不到身影后,宋青远才转身离去。   城墙上不止有宋青远一人,他低头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再抬头时,在众人眼里,依旧是那个冷静自持的燕云三殿下、监管漠北国事的人。   “都回去吧。有什么事向我汇报。”宋青远环视一圈。   让宋青远监国是大臣们意料之中的事。因此,在他说完这句话后,所有人皆低头称是,并没有任何质疑的声音出现。   走下城墙,宋青远并没有和众人一同返回王庭,而是朝着新城的方向离开。   身旁的一个大臣有点疑惑,忍不住问道:“殿下,您这是要去哪里?”   宋青远扭回头来,冷淡地吐出了几个字“把南周的水搅得更浑些。”   大臣一脸茫然,宋青远却没有和他解释,而是抬脚上了马车,吩咐江铎道:“让赫连泰到府衙见我。”   既然南周要改朝换代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那么与其让越王一流坐上那个皇位,倒不如扶持一把他比较满意的赫连泰。   至于赫连泰回到南周后能不能成功坐上皇位,会不会让南周本就混乱的局势更加复杂。   这就是宋青远决定不了但是乐见其成的了。   而赫连泰本人,此时也并没有多镇定。宏德帝病重的消息,他虽没有宋青远得知得早,但这种消息也是瞒不过他的。   但他现在并不能肯定宋青远一定会支持他,甚至连宋青远会不会放他回南周都不确定。 第97章   今日若不是宋青远过来寻他, 赫连泰自己也要主动去找宋青远的。   一进屋,没来等赫连泰开口,他就听见宋青远问道:“七皇子不打算回南周吗?”   赫连泰一愣, 自他行了拜师礼后,这还是宋青远第一次称呼他为「七皇子」。   他眉心一跳,弯腰行礼,犹豫再三还是将实话说出了口:“回老师, 学生……想要回去。”   宋青远面色不变, 让人分不清喜怒。他不急不缓地开口道:“但你知道的,我不可能让你现在就回去。”   “学生明白。”赫连泰眉眼低垂,好像对宋青远的安排并不意外。   这是赫连泰在来之前便想明白的事。   漠北此次发兵是突袭, 最大的优势便是趁其不备。   这段时间里出城的人要经过一遍又一遍的盘查,就连赫连泰自己与部下传递的消息也变成了只进不出。   这种情况下, 宋青远自然不会放他这样一个身份敏感还对漠北十分了解的人离开。   万一他回到南周后就背叛了宋青远,漠北将会受到极大的损害。   赫连泰也就是明白了这一点,今天在见到宋青远时,才会如此淡定。   显然,宋青远对他的反应也很满意。   和一个不甚聪慧却有自知之明的人谈合作, 可比和一个有小聪明却喜欢自以为是的人合作要省心多了。   宋青远向来奉信这一点, 更何况,赫连泰也不是什么蠢人。   他一边示意江铎给赫连泰斟茶, 一边开口道:“等到漠北的大军过了茯山后,我可以派人把你送回南周。但是, 你要想清楚自己要拿什么和你的几个兄弟斗。我可不想我前脚刚把你送回会京, 你后脚就被几个皇兄给杀了。”   宋青远勾起了一个不太正派的笑:“这样……我会很亏的。”   赫连泰吞了吞口水, 差点没拿稳江铎递过来的茶盏。   但很快, 他就宋青远这段话中听出了另一个意思。   他定了定心神, 站起身朝宋青远深深作揖,“还望老师赐教。”   宋青远笑了笑,示意他坐回去,“从今往后,就不必叫我老师了。”   再相见,就是代表不同的利益方了。   最好是互利共赢,当然也可能兵戎相见。   漠北现在并没有吞并整个南周这么大的胃口。   与其南周被那些比宏德还昏庸的蠢货霍霍,不过几年就四分五裂,甚至硝烟四起,改朝换代,宋青远觉得,还是南周安定一点对所有人来说都更有利些。   不管对哪国的百姓来说都是这样。   赫连泰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有些低落地看向宋青远:“难道南周与漠北之间,就只有兵戎相见这这一条路可以走吗?”   “当然不是。”宋青远摇头。   单看后世的国际关系就知道了,友好合作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很多人比起和平共处来,更愿意做个强盗。   宋青远笑了笑,所以最好是两国之间国力相当,不然对方随时可以选择撕毁和平。   “落后就要挨打。”一个朴素但永远适用的真理。   宋青远看了一眼有些迷茫的赫连泰,语气和缓地开口:“国与国之间有无数种可能,但这就需要你去慢慢摸索了。”   赫连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就听见面前的人继续说道:“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你能成功坐上那个皇位的基础上。”   “所以……”宋青远神色有些捉摸不透,“七皇子手里有什么筹码呢?”   赫连泰深知,和宋青远这样的人合作最忌讳的便是耍手段,更何况自己本来就是来寻他帮助的。   很有自知之明的赫连泰十分诚恳地将自己的底牌向宋青远全都和盘托出。   只是他的势力大多在江州一带,虽说富庶,但实在距会京太远,很难和他那几个兄弟抗衡。要不然当初他也不会乔装打扮接着宋青远一行人逃离南周了。   显然。赫连泰也知道这一点,表情有些紧张。   宋青远皱了皱眉,扭头看向江铎:“我记得前些日子秦子箴派人传来密信,说周文道已经离开通州赶回会京了?”   江铎点了点头:“按照信中时间计算,应当再过三日就能抵达会京了。”   南周的律法规定,地方官员除了会京述职以外,平日里无诏不得擅离自己所管辖的地方。   宏德帝昏迷不醒的消息现在还没有大肆传开,但既然能让周文道都匆匆忙忙赶回会京,显然是朝中已经乱到一定地步了,才需要他回京住持朝政。   而以周文道为首的「清流」就是赫连泰需要努力争取的势力了。   南周现在还在人世的皇子一共有六位。   除了年纪太小被排除出夺嫡大战中的两个皇子,有可能继承王位的就只剩下四个。   当然,再其他人眼中也有可能是三个。   毕竟应该没什么人会在一直在寺中修行的赫连泰身上押注。   而这四个皇子之中,又属四皇子和六皇子在朝中的势力最大。   三皇子的舅舅,则是掌管二十万北境军的大将,他本人也曾被派去军中历练,因此也有可能坐上皇位。   和这几个人相比,赫连泰的势力就很不够看了。   母妃早逝,虽说也是出生名门,但却远在江州,根本帮不上什么忙。而他本人又因为常年在寺中修行,与朝中大臣也没有什么来往。   显然,赫连泰自己也对自己没什么自信,有些踌躇地看向宋青远:“老师可是要我拉拢周丞相,可是我与他并无往来。”   宋青远摇了摇头,他记起对方在第一次与自己见面时,就展现出了令他十分震惊的庞大的情报网。   连宏德帝经常服用壮阳补肾的丹药这样隐秘的事情他都知道,想来将那几个皇子的「黑料」都散播出去也一定不在话下了。   将自己要他做的事情告诉赫连泰后,对方有些疑惑地看向宋青远,“学生愚笨,不知此举有何用处?”   那些消息传出去确实会影响他几个皇兄在百姓中的声誉,但现在已经到了明目张胆争夺皇位的时刻,这样做还有用吗?   宋青远笑了笑,心想:这个时代的人,还是小看了信息的影响力啊。   在寻常时,一个皇子的负面消息会影响他在皇帝和大臣心中的评价。   而现在宏德帝病重,几个皇子又有各自的势力支持,这些消息看起来好像失去了价值,可实际上却不然。   南周现在陷入如此大的混乱之中,不仅仅是因为皇位之争,更重要的还有各地频频爆发起义的缘故。   而若是让百姓知道,他们即将有一个比宏德帝更加昏庸无道的人做皇帝后,他们对朝廷只会更加不满,起义军的势力自会壮大。   到时候,世家大族和朝中大臣们就要掂量掂量这个从龙之功到底值不值得了。   比起在百姓中的声誉已经跌倒谷底的几个皇子,清清白白、不理世事多年的七皇子就会显得顺眼许多。   而拉拢周文道一类的清流,就更加简单。只要向他们证明,自己有能力做一个英明的皇帝。   对于这一点,宋青远对自己教导了数月的赫连泰还是很有信心的。   “学生明白了。”   见赫连泰一副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的模样,宋青远无奈地笑了笑,嘱咐道:“半月后,我会让人送你回南周。而这段时间里,你先传信给你手底的人,让他们开始在百姓间传播你几个兄长的负面消息。”   见他起身答应,宋青远点了点头,起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时,他又回过头来,补充道:“送出的每封信件,都要先交由我查看。”   虽然等到赫连泰的信到了南周时,连提应当已经开始攻城了,但为了以防万一,宋青远还是要对他的信件进行检查,防止他将漠北的情况传出去。   ……   连提一路行军的情况,简直可以用十分顺利四个字形容。   不仅如此,因为有宋青远的周全准备,他们在抵达预计的营地时,竟然比计划中还要快了几天。   安扎好营帐后,连提大手一挥,让士兵们原地修整,等到夜色降临后,就开始攻城。   今夜要进攻的是定远城,可以算的上是南周的国门。   但令连提惊讶的是,定远的防御用「松散」二字来形容都算太过仁慈了。   大军所到之处,南周的守卫几乎溃不成军。   如果因为连提是趁着夜色突袭,他们没有准备还说得过去。   但他白天站在高处用望远镜查看定远城内的守备情况时,看到「穿着皮甲的士兵在瞭望台上打瞌睡」的场景就很难解释。   纵是连提也没想到这一仗竟然打得如此轻松。   进城后,他按照出发前答应过宋青远的那样,命令手下的士兵不得伤害城中百姓。   若有违背,按军法处置。   在控制住城门和府衙后,连提就让大军在附近驻扎,并不影响百姓的日常生活。   捷报送往漠北的当夜,宋青远在窗前站立许久,才叫来江铎替他更衣。   但这一晚,他睡得并不安稳。   上一封邸报送来没多久,是关于大军在茯山驻扎的消息。   宋青远并不清楚连提会在今夜出兵,却似心有所感一样,在梦中梦到了这一场景。   但与连提大捷不同,梦中是硝烟弥漫的战场,到处都是鲜血、尸体、烧焦的土地,哀嚎声不绝于耳。   宋青远猛然惊醒,挣扎着坐起身,额角布满汗珠。   寝殿的声音惊动了在外面守夜的江铎,他连忙跑进来,看着面上惊惧未消的宋青远,焦急地开口:“殿下怎么了?可是做了噩梦?”   一身月色里衣的宋青远攥着红木床榻,钝疼的触感让他终于回过神来。   他摆了摆手,深吸了一口气,才冲江铎答道:“不碍事,做了个噩梦罢了。”   江铎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宽慰道:“大军兵强马壮,漠北王定是稳操胜券的。”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江铎的话并没有让宋青远安心一点, 他披了件衣服起身走到书桌前。   “殿下您……”江铎下意识上前一步,一脸想劝又不敢劝的忧愁。   “把灯点上。”宋青远一边揉着眉心,一边把昨天没看完的文书拿了起来。   江铎的手里已经端了油灯过来, 但嘴上却还在劝着宋青远。   “殿下昨天睡得就晚,现在才不过寅时三刻,这么操劳,身体怕是吃不消。”   “不碍事。”宋青远摇了摇头。   宋趁着江铎点灯的功夫, 他抬头看了一眼屋外。   天刚刚蒙蒙亮, 确实是有些早。   但再重新躺下估计也睡不着了,倒不如干脆把昨天没看完的文书看完。   而另一个让他起身批阅文书的原因宋青远没说。   其实是刚刚那个梦,勾起了他心底隐秘的担忧。   战场上刀剑无情。即使连提再身经百战, 兵马再强健,准备得再周全, 也没有人能保证不会有意外发生。   连提带着大军离开后,宋青远就成了整个漠北的主心骨,他不能恐惧,不能担忧,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确信。   这次出兵, 可以算得上近年来漠北最大规模的战争。   与从前的奔袭, 速战速决不同,这场战争的时间很拉至年末也不是没有可能。   所有人的心里都捏着一把冷汗。   因此, 宋青远必须坚定地、像一座可靠的大山一样,站在漠北身后, 臣民才不至于陷入慌乱之中。   在前线的将士们也才能没有顾忌, 心无旁骛地厮杀。   但宋青远心底的担忧却像黑雾一样, 悄无声息飘进了他的梦境之中, 连带着整个梦都被染上了血色, 提醒着宋青远,实际上的他并不像是今天见到几个大臣时表现出的那样,从容镇定,胸有成竹。   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会害怕,也会担忧。但为了肩上的责任,他不能表现出分毫来。   宋青远拢了拢衣服,拿着的是邬齐那刚送过来的信件看了起来。   这几天,不论是宋青远还是其他人,都在注意着海齐纳一地的动静。   就连邬齐那本人,都难得地没有跟着连提出征,而是回了齐格部落,监视着几个部落的一举一动。   海齐纳一地的几个部落本就对漠北有不臣之心,现如今连提带着大军出征,王庭守卫空虚,他们极有可能借此机会起兵叛乱。   看到邬齐那送来的信中写着,这段时间的他们还算是比较安分,宋青远的心才稍微放下来一点,开始提笔写下接下来自己的计划。   天光渐渐大亮,宋青远把一直忧心忡忡地守在外面的江铎叫了进来,吩咐道:“博彦今日应该会回王庭,等他回来后,你让他过来见我。”   江铎领了命刚准备离开,就听宋青远又说道:“把我的话传过去后,你就先下去休息吧。昨夜一宿没睡,身体吃不消的。”   自连提带着大军出征后,宋青远就心里就一直绷着一根弦。   江铎看在眼里,心里担忧他的情况,就开始夜夜守在寝殿外面。这样一来,宋青远这儿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就能第一时间知道。   宋青远心里明白江铎是担忧自己,劝也没用,就只好由着他去,只是白日里多给他放了假,让他下去休息。   “小的知道。”   江铎离开后,宋青远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继续看着文书。   博彦之所以不在王城,是因为前几天被他派到雪山上的茶庄去了。   茶叶因为品种不同,修枝采摘时间也就不同。   漠北的百姓在种植茶叶方面基本没有一点经验,而茶树又是第一年移植到漠北。   眼看着夏天一到,温度和降水都会迅速增加,茶树极有可能因为环境不适宜枯萎。   因此就格外需要宋青远关注。   若按照他的原本计划,现在自己应该早就起身前往雪山,盯着茶树的情况了。   但现在漠北突然与南周开战,他必须留在王庭总揽全局。   因此,也只能劳烦博彦等人辛苦替他跑几趟了。   除了茶叶以外,需要宋青远操心的事情并不少,前段时间达兰台本来打算在木和部落新建一家酿酒的作坊,现在也暂时搁置了下来。   原因无他,若是将酒坊搬走,制造酒精的作坊也要跟着一起搬过去。   但现在漠北的局势并不安稳,若是搬去木和部落,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不仅会将酒精的制造方法泄露出去,而且还会影响前线的战场。   博彦是在午时过后到的王庭,回来后,还没等他坐下来歇一会儿,就急匆匆地到了宋青远殿里。   宋青远看他这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还以为是茶庄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有些着急地站起身,看向来人。   博彦见状,赶紧摆了摆手道:“殿下放心,茶庄那边诸事顺利,成活率也还不错。”   宋青远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听博彦讲着茶庄的具体情况。   今年开春移种的茶树种类很杂,基本上把与气候环境与雪山相近的地区里,各个品种的茶树都包揽了进去。   在种下去时,宋青远还特地让人把不同品种的茶树分开种下,旁边也要写明品种和原产地,方便之后记录比对。   而据博彦的观察来看,长势更好的大多是中叶种的茶树,而大叶种的茶树生长情况则要差一些。   宋青远想了想,在前世,大叶种茶基本上都分布在云南一带,他们的茶园在热量上还是要差一点。   大中小叶种主要是指茶叶在成熟后的叶片面积,除此以外,还有茶多酚等营养物质的含量和耐泡程度上的区别。   大叶种茶经更适合制成普洱茶和红茶,而中小叶种更适合制的种类则是绿茶、乌龙茶一类。   这几种茶的主要区别在于发酵程度和制作工艺的不同。   但现在考虑这个还为时尚早。   因为采摘茶叶对于茶树本身是一种刺激和损伤,因此,宋青远还是打算将采摘的时间再推后一些,等到茶树适合了新的环境,再进行采摘。   “哪几种茶树的长势最好,你记得都记下来,来年若是再购买茶苗,便选这几个品种的茶树。”宋青远吩咐博彦。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将已有的茶树结出的茶籽收集起来,等到来年种下,也方便培养更适宜的品种,也是经过宋青远考量的决定。   主要是因为茶树有四到五年的生长期,这段时间是茶树冠最重要的培养时期,会直接影响到后续十几年来茶庄的生计。   而这段时间几乎都是没什么采茶受益的。   因此,考虑到时间问题,宋青远还是决定先以购买成年期的茶树为主。   等到茶庄的产茶量和经济效益都稳定下来后,再考虑改进品种的问题。   海拔高、云雾环绕的山涧,大多能产出品质更好的茶来。这一点,宋青远自然是最清楚的。   而这也是他把改良茶树品种放在计划中的原因之一。   山谷中的植物种类繁多,土壤腐殖质含量高,自然更适合茶树生长。   而优越的地理环境又会让生产出的茶叶更加鲜嫩,从而形成更多茶氨酸一类的芳香型物质。   简单点来说,就是高山茶冲泡出来的茶汤味道更好,香气更加丰富。   若是顺利的话,漠北的茶叶甚至能成为一个著名的品种。   ……   定远的捷报是在三日后的傍晚传来的。   传信的士兵差点在路上跑死几匹马,才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内把消息传到宋青远手里。   大老远宋青远就听见了士兵高喊着「漠北大捷」的声音,但当拆开信件的时候,他还是紧张得有些颤抖。   一目十行地浏览完纸上的内容后,他这几天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   “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宋青远对来送信的传令兵说道。   听到这话,面色疲惫的传令兵却没有离开,而是从怀中又取出一封信来,递给宋青远,哑着声音开口道:“这是王上专门给殿下的,说是一定要殿下亲启。”   宋青远愣了一下,面色镇定地点了点头。   等到传令兵离开书房,他才轻轻将信封撕开。   出人意料的是,信里的内容并不长,而且也没什么很正经的内容。   大抵是让他放心一类的话,还有他在行军时遇到的一些新鲜事。   甚至连过茯山时遇到一只颜色很特别的飞鸟都写了进来。   一份很平淡的、内容轻快的、算得上是家书的信。   但从字迹的潦草程度来看,却应当是在行军路上写的。   连提的汉字也就比潦草好一点,倒是他潇洒肆意的性格从每个字不羁的收笔中显现得淋漓尽致。   说实话写得一般,还有一个错字。   宋青远默默地把那个别字用朱笔圈了出来。   虽然这么想,但他还是将手里的信折好放在了最上方的玉屉里。   就十分地“口嫌体正直。”   ……   接连的几场胜仗让众人悬着的心都放下了不少。   宋青远也开始不再盯着从战场上传来的邸报看,而是分出了精力在其它事上。   这天,宋青远原本正站在城墙上和两个大臣商量着将王庭扩大一事。   因为来贩货的商人络绎不绝,许多原本没有的行业也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   王庭的人口从去年夏天就开始在不断地增加,到现在已经显得有些拥挤了。   正因为如此,宋青远才起了扩建的心思。   更重要的是,连新城的城墙都是用水泥筑成的,王庭怎么说也是漠北的都城,还用着石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正当几个大臣拿着宋青远递过来的图纸商议时,远处突然扬起尘土,像是有人骑着马疾驰而来。   两个大臣有些疑惑地抬起眼,开口道:“这么急着赶路,是王上送来的邸报吗?”   宋青远摇头,语气有些严肃:“不对,此人身上的衣着和前几天传信的士兵不同。”   作者有话说:   关于「中叶种茶」和「高山茶」的相关内容,参考了茶语网上的部分文章,特此标注。   不出意外的话,下本应该会开这个-《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沉迷于乡村振兴的新世纪五好青年×传闻中阴狠毒辣的不良大巫;   文案:   #来探班的粉丝捅了自家偶像一刀怎么办#   #用的还是超市十块一把的破水果刀#   正中三刀的谢虞琛表示,他也不知道。   因为他再一睁眼,就穿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救他的村民自称是他的信徒。   啊这?封建迷信可要不得。更何况,他也不是什么大巫,只是恰好穿越前扮演了一个有银灰色长发的角色而已。   但看着救命恩人四处漏水的破茅草屋,谢虞琛还是咬牙认下了这个身份。   几天后他走出了院子。看着面前的景象,饶是见过了大风大浪的谢虞琛也不由得无语凝噎。   他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守着池塘湖泊,不搞水产养殖,反而和那几亩贫瘠的薄田死磕呢?   红烧鲫鱼,香辣蟹,椒盐大虾……   啧啧,想想就流口水。   ——   但放眼放去,整个村子都是同样的贫困。谢虞琛彻底傻眼,作为新世代社会主义的接班人,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披着大巫马甲的谢虞琛说:要发展!要建设!要脱贫!   于是,附近的百姓就越来越富裕,「大巫」的马甲也被谢虞琛越穿越牢。   但是,谁能告诉他,如果正主找上门来了要怎么办啊?   而且这个正主看上去还很不好惹。   ——   听闻在离都城百里远的蓬柳村出现了冒充他的人,乌菏有些惊诧。   没想到在他心狠手辣的名声传遍南诏后,竟还有人如此胆大妄为。   于是他抱着几分好奇,顺路到蓬柳村看了一眼。   那个传闻中胆大包天冒充自己的人,此时正挽起袖子,蹲在田垄上,仔细观察着地里绿茵茵的麦苗,丝毫不觉得危险将至。   而他身后,是一副百姓安宁富裕,道路平坦开阔,房屋坚固可靠的景象。   虚假的大巫:杀伐果敢,能止小儿夜啼。   真正的大巫:勤劳能干,带领百姓奔小康。   乌菏:坏了,我成替身了。 第99章   果然不出宋青远所料, 来人的确不是连提的士兵,而是从齐格部落赶来。   听完来人的报信后,宋青远身边的大臣一脸惊惧:“什么, 你说格日勒反了?”   格日勒就是桑格部落的首领,也是宋青远让邬齐那在海齐纳一地重点监视的对象之一。   “是。”面前的人灰头土脸地站起身,继续向宋青远汇报着海齐纳一地的情况。   “半月前,发现了格日勒的行踪有异后, 首领便让我们密切监视着桑格部落的一举一动。谁曾想, 不过短短几日后,他便起兵反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   宋青远倒没有像身后两个大臣一样,听见格日勒起兵造反便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桑格部落再强大, 也不像连提那样,有着经过专门训练的士兵。格日勒起兵造反的军队, 大多是由部落的青壮组成的。   战斗力跟连提的亲军比起来,简直不是一个档次。   而这也是格日勒只有在连提领着大部分的亲兵离开后,才敢起兵造反的原因。   至于格日勒本人,宋青远倒与他有过几面之缘。   当初会盟在南周举办时,他也是连提带去南周的首领中的一员。   后来从会京回漠北时, 一路上更是没少和宋青远的部下闹矛盾。   而当初在木和部落用铁针嫁祸宋青远一事上, 他与连提也猜测其中有他门几个人的手笔。   如今倒是主动送上门来了。宋青远心道。   他一边向海齐纳一地的方向望去,一边听着士兵的汇报。   “十天前, 格日勒朝达洛部落借道,要过乌伦河。”   “若是过了乌伦河, 他们便离王庭不远了, 因此, 首领已经派了少主带兵去了达洛部落。”   “去取舆图来。”宋青远对随行的侍从吩咐道。   见侍骑着马向王宫奔驰而去, 宋青远这才看向自己身后那早已心神大乱的两个大臣。   “你们先各自回去吧, 扩建的事之后再议。”   两个人从前负责过最重要的事情也不过是给连提修缮宫殿,哪里见过现在这样的情况,一时间只顾着怔怔地点头,连话也说不出来。   “还有。”宋青远语气严肃地叫住他们,“这件事不得泄露给任何人。”   看着两个大臣瑟缩的背影,宋青远给了旁边的金吾卫一个眼神。   金吾卫心领神会,这几天要严格看管他们,以防让任何有关格日勒叛乱的消息传出去。   宋青远前几天刚送走一批运送辎重的军队,这些人一时半会儿肯定是赶不回来的。   现在驻守在王庭的士兵满打满算也不过八千人,其中还有近百人是负责城中秩序的金吾卫。   也不能怪刚刚那二人如此惊慌,任谁遇到这样的情况,都保持不了镇定。   而这也是宋青远要封锁消息的原因。   作为前线将士们的后盾,现在的漠北经不起任何一点动荡。因此,不管采取什么办法,宋青远都要把格日勒这个引起不安的苗头扼杀在乌伦河以西。   “你现在回去传信给邬罕首领,让他准备好投石车,还有大量的木炭,其余的等我安排。”宋青远对来送信的这个齐格部落的汉子吩咐道。   要投石车和木炭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做什么?   男人心里疑惑,面上却没有显现出分毫来,沉默着点了点头,又骑着宋青远准备好的马离开了王庭。   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   另一边,宋青远在拿到图纸后,面上也没有分毫的放松。   乌伦河以西是绵延不绝的歧山山脉,但过了乌伦河,就是一片广袤的草原。   速度若是快些,只用一天一夜便能到达王庭。   “殿下,属下请求带一队玄甲军前去,定将格日勒那反贼诛杀在乌伦河岸!”   丹仁吉一进门,就对着书桌前的宋青远喊。   宋青远抬头看了怒气冲冲的丹仁吉一眼,不疾不徐地把手上的笔放回了远处,开口道:“整个王庭就只剩八千玄甲军,都让你领去了,万一王庭遇袭怎么办?”   听到这话,丹仁吉才稍微冷静下来,皱着眉粗声道:“那我们该怎么办啊?”   “将王庭所有的硝石和硫磺都带上,明日带一队人马随我启程前往齐格部落。”宋青远收起舆图,头也不抬地吩咐道。   “属下明白了。”丹仁吉眼底的焦急散去一些。   殿下提起硝石和硫磺,定然是与之前用来开山的火药有关了。   当时他也在场,对火药的威力再清楚不过。那黑漆漆的一包东西连坚硬的山石都能炸得四分五裂,更何况是桑格部落的那群反贼呢?   达兰台顿时放下心来,正准备下去派人准备制作火药的原料,又猛然想起宋青远刚刚说的最后一句话。   “殿下能也要去?”   丹仁吉看向宋青远,毫不犹豫地反驳道:“不行,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伤着殿下怎么办?”   宋青远不以为意地继续收拾着桌上的书信,“你知道如何用火药消灭敌军?”   丹仁吉一噎,这个还真不知道。   当初他只看到将士们用火折子点燃引线,然后迅速跑远,火药便会迅速炸开。   但如何用火药对敌军造成伤害,他还真不太清楚。   总不能让士兵抱着火药渡河,点燃后丢进敌军里吧?   况且殿下在制作火药时就说了这东西不能沾水。   但饶是这样,他也不能让殿下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丹仁吉梗着脖子反驳道:“那也不行,若是殿下离开王庭,谁来掌控大局?”   宋青远无奈地开口:“若是速度快的话,不过五日我便能回来,有什么事是紧急到连五天都等不了的。”   眼看着丹仁吉皱着眉就要列举出个一二三来,宋青远赶紧补充道:“况且我只待在齐格部落,并不亲自披甲上阵。”   若是连齐格部落也被格日勒攻克了,他即使是留在王庭,也一样不安全。   丹仁吉皱着眉想了想,终于接受了这个说法,不情不愿地下去吩咐人准备东西。   送走丹仁吉后,宋青远先是将最近一段时间的的文书都批阅完,然后叫过达兰台来,把自己不在王庭的这几天里,漠北大小事物的处理权都交给了他。   当天晚上,他便趁着夜色从偏门离开王宫,对外便称自己受了风寒,这几天不见人。   而除了让他们准备的那些东西以外,还有一样东西也要和宋青远一起离开王庭,那便是百十个铁皮桶。   这个桶是专门为了装黑火药用的。里面分成两个部分,上边用来装引线,下面才是放火药的地方,中间有一层铁皮隔开,只留一个小孔供引线穿过。   这个样式是宋青远在制出火药时一起设计的。   把引线放在铁桶内部是为了防止引线在投掷的过程中熄灭,而中间的隔板和装火药的布包则是防止火药洒出,导致在刚点燃时就发生爆炸。   最外层的桶之所以选择铁皮制作,除了考虑到防潮的作用以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因素。   火药在爆炸的瞬间,四分五裂的碎铁片同样会对敌人造成巨大的伤害。   由此可见,这个东西在最初设计出来时,就是专程服务于战争的。   至于为什么不在连提出兵南周时就用这个火药桶,一来是因为火药这个东西运输起来极其麻烦,而且并不安全。   不仅不能淋一点雨,若是一不小心沾了火星,怕是还没将南周的国门炸开,自己的将士就先死翘翘了。   除了这方面的原因之外,还有一些则是宋青远自己的一点私心。   火药的破坏性实在太大,若非万不得已,他并不想拿来使用。   但现在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格日勒若是真打到王庭来,受到伤害的绝不止是一城的百姓和周边的几个部落。   带着一车的硫磺和硝石,还有造型奇特的铁皮桶,宋青远和一个两千人的军队终于在第二日的夜里赶到齐格部落。   即使是深夜,齐格部落里也亮着火把,还有一队年轻的汉子在附近巡逻,显然是一副战备状态的模样。   见一大队骑着马的人过来,巡逻的人们唰地一下举起手中的武器对准他们。   为首的丹仁吉赶紧喊了一声,冲他们自报家门。   齐格部落的人一脸警惕地接过丹仁吉扔过来的腰牌,借着火把的光亮看清了上面的文字,这才松了一口气,对他们说道:“不知是将军和殿下到来,刚刚多有冒犯。”   宋青远和丹仁吉都不是很在意地摆了摆手,甚至还夸了他们一句。   特殊时期,戒备的严一些是好事。   刚进齐格部落,宋青远便看到远处一个体格健硕的中年男人冲他们大步走了过来。   此人正是齐格部落的首领、邬齐那的父亲邬罕。   虽然光看长相,很难将他们二人联系到一起就是了。   宋青远也没想到身材高挑、细腰阔肩的邬齐那,亲爹竟然是这副魁梧凶悍的模样。   但现在也不是思考人类基因遗传与变异的时候,宋青远赶紧上前一步,率先开口道:“前面达洛部落的情况怎么样了?”   “回殿下,格日勒的叛军还未到乌伦河附近,我前些日子派了邬齐那渡河,争取将他歼灭在岐山一地。”   邬罕长相粗犷,做事却十分仔细。   他这段时间应对格日勒的一系列举措,就连一旁的丹仁吉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殿下还需要齐格部落做些什么?”说完叛军的情况后,邬罕看向一路急行过来的宋青远。   闻言,宋青远先是摇了摇头,然后才开口道:“首领已经做得很好了,但我现在需要首领把邬齐那撤回来。”   “什么?”邬罕忍不住惊呼道。   齐格部落上下都是坚定忠于连提的一派。因此,在听到宋青远这么离谱的命令后,邬罕急切地就要开口劝诫。   “殿下,可万万不可啊!若是让格日勒的大军过了岐山,再朝洛部落借道渡河,王庭便危险了!”   作者有话说:   连提:好久没出现了,在这儿冒个泡吧,也不知道我老婆有没有收到我的家书(猛男叹气 第100章   宋青远还没来得及解释, 一旁的丹仁吉就开口道:“殿下怎么可能没考虑到这个?”   就在刚刚的那一瞬间,邬罕甚至已经想到了数十种规劝的话。   现在却都被堵在了嘴边。   他一脸惊讶地看向宋青远,就差把「这是真的吗」五个大字刻在脑门上。   这个表情配上邬罕浓密和胡子和有些凶悍的五官, 就显得颇为喜感。   宋青远忍着笑点了点头:“你先去下令让邬齐那回来,我保证格日勒和他的的叛军一个都过不了乌伦河。”   就在邬罕半信半疑地叫来传令兵时,宋青远扭头让属下把从王庭一路运过来的火药原料和铁桶拉了过来。   “对了,”邬罕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殿下之前让我准备的投石车和木炭, 是用来做什么啊?”   “首领马上就知道了。”   宋青远一边掀起盖在车上的篷布,检查着里面的硝石是否受潮,一边随口答道。   邬罕抓耳挠腮地好奇着, 忍不住把目光投到了丹仁吉的身上。   丹仁吉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用口型模拟了一个爆炸时发出的声音。   见邬罕皱着眉就要过来, 他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逃到了宋青远身后。   邬罕年轻时,是草原上赫赫有名的勇士。那时齐格部落和王庭还紧挨着,丹仁吉小时候调皮捉弄部落里的牧民们,没少被邬罕用拎小羊羔的姿势把他拎起来扔到一边。   虽说草地松软,他被扔在地上最多不过是滚一身土, 但那种悬在半空中胆战心惊的感觉, 丹仁吉现在回想起来都有些心慌。   因此,即使他现在已经成了能统领千军万马的猛将, 对上邬罕时,还是忍不住心里发怵。   他怕邬罕, 但他更见识过宋青远的手段。   再加上宋青远有着把他从令他头疼不已的公务中解救出来的恩情, 既然宋青远不肯说, 丹仁吉自然是不会透露半分的。   就让邬罕心急火燎地好奇去吧!丹仁吉幸灾乐祸地想着。   正当他偷着乐时, 突然听到宋青远喊了一声自己的名字。   “怎么了, 殿下?”他赶紧凑了上去。   “没忘吧?”宋青远看了他一眼。   见丹仁吉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宋青远指了指车上装着矿石的铁桶,吩咐道:“按照那个比例,把火药都配出来。”   丹仁吉赶紧扭头让部下把车上的东西都卸下来。   正当他四处张望着打算寻个合适的地方配置火药时,就听见宋青远问道:“这么黑的天你要现在配火药?”   怕是连称上的刻度都看不清。   丹仁吉一脸茫然地指了指旁边将士们拿着的火把,“用火把照明就可以了呀。”   听到这话,宋青远立马瞪着面前的人,屈起手指敲了敲他怀里的铁皮桶,“你重复一遍制作火药的注意事项。”   丹仁吉不明就里地「啊?」了一声,但还是把手里的铁桶递给身边的士兵,乖乖背起了宋青远告诉过他们的注意事项。   “配好的黑火药不能沾水,不能……”丹仁吉心虚地看了一眼宋青远,默默闭上嘴。   “不能什么?”宋青远不为所动。   “不能……靠近明火。”   丹仁吉垂着脑袋诚恳认错,“对不起殿下,是我一时大意,忘了规矩。”   “你既知道黑火药的威力,再制作火药时就应该更加谨慎,今天竟然能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待会儿自己去领罚。”宋青远一脸严肃。   丹仁吉点了点头。他知道殿下这么做是为了他们的安全,刚刚确实是他疏忽大意了。   黑火药沾水什么都还好,不过是炸药哑火而已。但万一沾上火星,以黑火药的杀伤力他怕是连命都没有了。   在一旁围观了全过程的邬罕一时间竟然也被宋青远的气场唬住了,许久才回过神来,领着一行人到了早已备好的大帐中。   草原上的汉子们十个有八个都是暴脾气,他自己也经常发火。但他还从来没见过宋青远这样的生气。   明明面上表情未变,说话的语气也是平心静气的,但压迫感却扑面而来。   邬罕仔细回想了一下,就连之前见到他们王上时,都没有这种心脏骤缩的感觉。   ……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邬罕就到了昨日丹仁吉选出来制造火药的地方蹲守着。   对于宋青远运过来的那些黑漆漆的铁皮桶的好奇,已经完全盖住了邬罕心中因为格日勒叛军即将到来而产生的紧张感。   他昨夜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东西,居然能把上万人的叛军拦在乌伦河边。   而且还又是怕水,又是怕火这么金贵。   可惜的是,邬罕即使是起了个大早,也没看到他想见的那个场景。   空旷的地上,只有几个士兵在忙来忙去,搬着桌子、称这样随处可见的东西。   “不是要配置那个什么……火药吗?怎么还不见动静?”邬罕拉住刚走过来的丹仁吉,心急火燎地问道。   “还早着呢。”   丹仁吉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看看空气中飘散的雾气,随口解释道:“清早雾大,水汽也重,等太阳出来才能开始配置。”   好不容易等到空气中的水汽蒸发,邬罕终于看到了火药制作的场景。   不过是把木炭、硫磺、硝石什么的磨成粉,再混合在一起装到铁桶里。   这一点都不稀奇啊?   邬罕看着小心翼翼地众人,有些怀疑地拍了拍丹仁吉的肩膀,开口问道:“这东西真的能退敌?我怎么看着这么悬呢?”   “不信?”   丹仁吉反问了一句,一脸神秘莫测地摇了摇头,“这东西的威力啊,真是你想也想象不来的。”   不管这东西有没有丹仁吉说得那么厉害,让邬齐那撤兵的命令已经传过去了,邬罕现在也只能悬着心等待着格日勒叛军的到来。   邬齐那回来得很快,次日傍晚,众人就看到了奔腾的马匹。   一回部落,听说了宋青远到来的消息后,邬齐那立马松了一口气。   等到听自己亲爹说了丹仁吉制造火药的事后,他更是将甲胄一卸,就瘫在了大帐的交椅上,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邬罕看着自己儿子的这副模样,心中的不解更深了,还由衷地升起一种「怎么好像全世界就他一个人还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以至于在三日后收到格日勒的大军过了歧山时,邬罕心里想的居然是:「他们终于来了」。   就莫名的,非常迫不及待。   手下的副将一脸着急,看着甚至有些激动的首领,忍不住开口道:“首领,格日勒都要打到咱们家门口了!”   邬罕摆了摆手,赶快站起身,就朝着玄甲军驻扎的方向走去。   宋青远刚好就在此地。   “殿下有何打算?”邬罕问道;   宋青远这时正拿着自己随身携带的布防图,用炭笔在上面勾画。   将布防图递给旁边的副将,又嘱咐了一句「按照图上标注的位置布下投石机」后,他才转过身来,指着舆图上的几个位置给邬罕看。   “格日勒的叛军今夜一定会在乌伦河上游的这几处安营扎寨,等到修整好后,再渡河进攻。”   邬罕忍不住频频点头。宋青远分析得很有道理,格日勒的军队已经连着行军半月,中间还经过了山路极其蜿蜒崎岖的歧山一地,必定十分疲劳。   「疲兵不宜战」,这是任何一个将领都明白的道理。   河的对岸就是齐格部落,若他是格日勒,他也会去让军队先休整几日后再向自己发起进攻。   而宋青远指出的这几处正好都是靠近乌伦河,方便取水且地势较高的河岸。   最关键的是,在此处扎寨后便会形成一个「品」字形,能起到相互协防的作用,是极佳的安营位置。   若不是经验丰富且熟悉兵法的老将,不可能如此敏锐地指出这些。   邬罕心中大惊,看向宋青远的目光更是多了几分敬佩。   宋青远对此似乎是毫无察觉,继续说道:“等到入夜后,便可以用投石机向这几处投掷火药桶。”   格日勒既然敢来,他就一定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有去无回。   “火药桶?”邬罕有些激动地问道:“可是殿下之前叫人做的那些铁皮桶?”   宋青远点了点头,不明白邬罕兴奋的点在哪。   邬罕伸长脖子眺望着已经在安置投石车的几处地方。不仅是他,部落里的大部分人都在关注着这里的情况。   宋青远带来的玄甲军这几天不是在配置火药,就是在组装火药桶和摆弄投石机,再加上附近还有士兵看守,寻常人禁止靠近,就连邬罕自己想要过去,都得有人在一旁陪同。   搞得这样神秘,大家都好奇得不行。   宋青远让人安置的投石机其实更像是古罗马的扭力弹射机,利用木梁下面铰接的绳索产生的扭力发射重物,能将二三十公斤的重物投掷到四百米开外的地方。   只要投石机的位置安放合适,那么火药桶就能直接将格日勒的军队炸得四分五裂。   入夜,随着一声令下,投石车上的梁木缓缓压低,然后伴随着弹射的声音,点燃的火药桶跨过乌伦河,重重地敲醒了睡梦中的叛军。   远处接连不断地传来巨响,沉重的声音好像要将大地都掀起来似的。   不仅是一直守在第一线的邬罕直接瞪直了双眼,就连远处的百姓都听到了这样骇人的声音,连忙捂住孩子的耳朵,低声哄着受惊的幼童。   不仅是震惊,许多第一次见到这个场景的人顿时被吓得一脸煞白。   “这……这就是火药桶的威力吗?”就连早已见过黑火药开山时的场景的丹仁吉和邬齐那,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接连不断的爆炸点燃了敌军的帐篷,远处的火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刺眼。   在巨大的爆炸声中,应当是听不到其它的声音的。   但众人却似乎都听见了河那头痛苦的嚎叫声。   硝烟、血腥气、烟尘等混合起来的味道并不好闻,但宋青远却没有避开。   在密集的爆炸声中,他定定地看向河对岸的方向。   “殿下可是不太适应?”终于缓过神来的邬齐那凑到宋青远身旁,劝慰道:“殿下要不先回营帐中,这里交给我和丹仁吉将军便是。”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宋青远第一次直接参与到战场中来,邬齐那也是担心他会不适应,才想让他先避开这眼前这个有些残酷的场景。   宋青远轻轻摇了摇头,火光中,他的侧颜显得格外冷峻。   他知道邬齐那话里的意思,但事实上,宋青远心中并没有像第一次在燕云见到士兵屠城时,产生那种剧烈的厌恶和悲痛。   他曾听连提说过漠北的习俗,在漠北还没有统一的时候,草原上的部落间,时不时便会有战争发生。   像大鱼吃小鱼那样,大的部落吞并势弱的部落。   一个部落战败后,胜利的那一方便会将这个部落所有的男性都杀死,即使是年幼的婴孩,也不会放过。   而女性则会像战利品一样,被运回去,替他们繁衍下一代。   有时候若是不幸,草原上的女性一生或许会辗转数个部落。   频繁的战乱磨掉了她们所有或喜悦或哀伤的情绪,最大的心愿就变成了能在一个部落长久、安定地生活到生命尽头。   若是今天他不能把格日勒的叛军拦截在乌伦河一侧,几日后,这一切就会在他身后的齐格部落发生。   草原上的花被鲜血浸染,明年会开得更加热烈,但却再也等不来在花丛中欢笑高歌的年轻人。   作者有话说:   【关于投石机】   我国古代用来攻城的投石机应该射程应该是没有这么远的,大概一两百米,但是能投掷更重的石块。有资料显示可能有几百斤那么重,用来砸开城墙。   而文中提到的扭力弹射器,我感觉应该是被当成一种类似于炮弩一样的武器使用的。投射距离更远,但投掷物的重量会相应轻一点。有资料(《世界兵器博览词典》)说它可以将三十公斤重的石头投掷八百多米(存疑),应该没那么远。另一种说法是450码,也就是400多米,文中也是参考得这个数字。   贴一下原文,感兴趣的宝可以看一眼。   典型的靠扭力发射的抛石机由地上的坚固沉重的长方形框架,一根直立的弹射杆,顶上装有横梁的两根结实的柱子构成。弹射杆的下端插在一根扭绞得很紧的水平绳索里,绳索绑在长方形框架的两端,正好位于支撑架下面的位置。平时绳索使弹射杆紧紧顶牢支撑架上的横梁。   弹射杆的顶部通常做成勺子的形状,有时在弹射杆的顶端装一皮弹袋。弹射时,先用绞盘将弹射杆拉至接近水平的位置,再在「勺子」或皮弹袋里放进岩石或其他种类的弹体。当用扳机装置松开绞盘绳索时,弹射杆便以很大的力量恢复到垂直位置,并与横梁撞击,产生的惯性力便将弹体以弧形轨道弹向目标。   罗马士兵将这种机械称为野驴,表示弹射杆撞击横梁时长方形框架的后端向上提起的样子就象驴子「弹跳」一般。这种抛石机是一种威力强大的攻城武器,它最多可以将四十至六十磅的石块弹出450码的距离。(《武器和战争的演变》作者:T·N杜普伊) 第101章   与格日勒的这一仗打得没有任何悬念, 等到停止投掷火药时,河那边的营地早就被他们炸得面目全非。   即使活下来的叛军并不少,但也都被这些从天而降的陌生武器吓破了胆子。   现在别说继续进军, 他们连离开藏身的战壕的勇气都不剩了。   对没错,他们在安营扎寨时时挖了壕沟的。   在昨夜投掷火药时,就有不少行动迅猛的人跳到了战壕里,保住了一条命, 不然他们怕是一夜就要全军覆没。   但饶是如此, 格日勒带来的三万叛军也是死伤大半。   现在别说进攻王庭了,连能不能活着回到自己的部落都存疑。   宋青远坐在帐内,正波澜不惊地喝着热腾腾的肉粥。   他没有像邬罕似的, 在外面守了一整夜,在爆炸快要结束时他就回了大帐。   看到掀起帐帘走进来的人, 宋青远头也不抬地就问道:“结束了吗?”   邬罕先是点了点头,又反应过来宋青远看不到他现在的动作,赶紧补充道:“回殿下,寅时一刻便结束了。您看,我们要不要派探子去查探一下情况。”   宋青远哦了一声, 慢条斯理地拿帕子压了压嘴边并不存在的汤渍, 摇了摇头。   “不必了,昨天那场爆炸应该是没把格日勒炸死, 他会主动派特使过来的。”   邬罕还是第一次见宋青远这副模样,有些不太适应, 怔神许久后才愣愣地嗯了一声, 半晌憋出一句:“那还真是可惜啊……”   宋青远嘴角勾了勾, 勉强算是露出了一个笑意。   “昨夜投掷了一夜的火药桶, 部落里的百姓应该都吓着了吧?首领今天大抵有不少事要忙。”   百姓们最开始可能有些害怕, 但爆炸声连着响了快一个时辰,他们也就习惯了。   到最后,甚至能在爆炸声中安然进入梦乡。   邬罕下意识地便要否定,但在看到宋青远那并不算热情的眉眼后,又赶紧点了点头。   “是,是,部落里的事情还有不少,那我便先去忙了。”   听到宋青远应了一声,邬罕赶紧撤出了大帐。一扭头,竟然看到了不知在门口守了多久的丹仁吉。   “殿下他……”   邬罕有心要问,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悻悻闭了嘴。   丹仁吉与他对视一眼,很快便明白了他眼里的意思。   他往前凑了凑脑袋,透过门缝看了一眼在里面闭目养神的宋青远后,便轻轻退后一步,扯过一旁还摸不着头脑的邬罕,在他耳边低声道:“殿下这个样子应该是心情不好,若是没有太过紧急的事,便先让殿下一个人静一静。”   邬罕先是点了点头,又想响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   “我就说昨天应该让殿下先回帐内休息的,殿下不像咱们这些粗人,昨天那样的场景,殿下定是有些惊吓到了。”   丹仁吉颇为嫌弃地后退一步,心道:谁和你是「咱们」了,他丹仁吉做了半年城主,早就不可和你这粗人同日而语了。   况且,殿下根本不是你想得那样。   这火药都是殿下自己一手发明制造出来的。而且在王庭,谁不知道殿下虽然从不发怒,但却是最不好惹的人。   任何试图对他们不利的人都无一不败在了殿下手中。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害怕昨天的爆炸声。   至于殿下为什么心情不好,丹仁吉虽然朦朦胧胧知道个大概,但却不知道怎么和邬罕这个四肢发达,没有头脑的人讲清楚。   他只好一边拽着他远离了宋青远的大帐,一边念叨道:“总之,你不要让人打搅到殿下就是了。”   独享了一天清净的宋青远终于在傍晚时分等到了格日勒派来的特使。   特使的一身衣服都是破破烂烂的,想必是爆炸刚结束,就被格日勒急匆匆被派过来了。   他脸上还有不小心蹭上的泥,和隔岸围观了一夜爆炸,又修整了一个白天,神清气爽的众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特使刚见到宋青远时,还不死心地想要打听昨天引起那惊人爆炸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旁的丹仁吉等人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主位上的宋青远不急不缓地问道:“怎么,昨夜的爆炸还不够吗?还想再试一次?”   特使背上唰地一下就冒出了冷汗。   昨天夜里,那些从天而降的那些怪物刚一落地,就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就看到那东西周围的所有东西都被炸得四散开来。   他的营帐紧挨着格日勒,在三处营帐地的最中间。爆炸刚响起时,他们便躲到了最深的战壕里,因此并没有收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但那些被炸得四分五裂,像焦炭一样根本辨不清模样的尸体和断肢,还有焦黑散发着臭味的土地……却无一不深深地刺激着他的神经。   “如果不想的话,就好好想想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宋青远居高临下地看着站在中间的特使,补充道:“反正昨夜投掷给你们的那些东西,我这里还有不少。”   特使吞了吞口水,结结巴巴地答道:“小的……小的……明白了。”   一旁的邬齐那忍不住冷哼一声。   刚刚还自称「吾」,现在就改口称「小的」了,当真是软骨头。   既然火药把叛军炸服了,那么谈判就轻松多了。   当然是对宋青远这边的人来说的「轻松」,被众人围在中间,冷飕飕地目光像冰锥一样往他身上扎的桑格特使可不这么觉得。   “想退兵啊?”宋青远扫了一眼快要哭出来的特使,挑了挑眉道。   “是。”特使的声音都带着抖。   “退兵可以。”   宋青远状似宽容地点了点头。   就在满屋子或疑惑或欣喜的目光都集聚在他身上时,宋青远才不疾不徐地补充道:“但是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特使激动得甚至忘了自己的身份,下意识便想玩宋青远的方向走,“若是桑格部落能满足的,一定照做。”   “滚回你该待的位置。”   可惜他还没走几步,就被站起身的邬罕一脚踹开,扑通一声跪在了坚硬的地上。   宋青远好像没看见特使的惨状似的,自顾自地开口道:“那些会爆炸的东西呢,你昨天也见到了,威力很大吧?”   特使怔怔地点了点头,不知道宋青远这话的意思。   事实上,不仅是特使,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宋青远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只不过是出于对宋青远毫无保留的信任,才没有表露出来而已。   “威力大的东西自然是造价不菲,昨天给你们的营帐中送了那么多,那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不知道格日勒首领喜不喜欢?”   一旁的邬齐那最先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他们殿下这是杀人还要诛心啊!   幸亏今天来谈判的不是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格日勒本人,若是他本人,怕不是气得当场就要吐血。   当然,若是昨天直接死在爆炸中就更好了。   不止是邬齐那,旁边的人也都是一副努力憋笑的样子。   与乐不可支的众人不同,特使的表情可以称得上是十分复杂,不仅有被羞辱的愤恨,还有对于爆炸的畏惧。   “喜……喜……喜欢。”最后,特使还是垂着脑袋开口了。   见状,宋青远满意地点了点头。   特使发誓,如果他刚刚脱口而出的是「不喜欢」,宋青远一定会说“既然首领不喜欢,那一定是我送的还不够多的缘故,既如此,我今晚再送你们一些爆炸好了”。   这个人简直太可怕了,为什么被派来谈判的人是自己呢?   特使开始怀疑人生。   “既然首领喜欢,那就把昨天爆炸的费用结算一下吧。”宋青远笑容和煦,语气真挚。   “结……算什么?”特使心中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当然是昨晚爆炸的费用了,你不是说你们首领很喜欢吗?”宋青远一脸理所当然。   “可是,可是……”   特使结结巴巴地「可是」了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说他们首领根本不喜欢爆炸?   还是说昨天明明是你们投了这么多会爆炸的东西,伤了我半数的将士,为什么我们还要付钱?   ……   他发誓,如果刚刚他心里想的话敢让在座的人听到任意一句,那么他们剩下那一半将士的性命,估计也别想留着了。   许久,特使还是万般无奈地问道:“这个什么费用,殿下打算要多少呢?”   宋青远一边思考,一边开口道:“爆炸时用了不少的铜和煤,我记得格日勒首领好像有不少煤矿,不如就拿五十万吨煤抵押了这些费用吧。”   “五十万吨!?”特使惊呼出声。   他们桑格部落是有煤矿不错,但是煤层并不丰厚,别说这五十万吨的煤他们需要开采多少年,就算是把煤矿挖空,都不一定有这么多煤啊!   “殿下,这么多煤炭,我们确实负担不起啊,还望殿下宽容宽容。”   特使的求饶宋青远只当做听不见,他先是敲了敲桌子,示意下面的人闭嘴,然后才说道:“若是你们负担不起的话,我就只有将桑格部落炸平,然后自己派人去挖了。”   明明是威胁的话,却被宋青远说的一脸惋惜,好像他很不情愿似的。   被「连你们部落一起炸平」的威胁一吓,特使立马闭嘴。连求饶都顾不上了,赶紧开口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只是这五十万吨的煤数量实在过大,可否容许小的先回去向我们首领禀报?”   他来的时候,他们首领还做着「自己退兵他们就感恩戴德」的美梦,现在却要面对连自己部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的威胁。   也不知道会如何责罚自己,特使心里一片慌乱。   宋青远却宽容得很,想也没想就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俺来晚了,本来昨天重理了大纲,打算今天上班摸鱼写的,没想到开了一天的会,回家后才来得及码字。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宋青远干脆地挥手, 放已经面色发白的特使回去,临走时还不忘善意地提醒道:“你知道的,邬罕首领的耐心并不是很好, 若是三日收不到消息,他便要派人带兵渡河给你们送礼了。”   至于是什么礼物,当然是那种可以把人炸上天的大礼。   等到大帐中的人都告辞离开,只剩下宋青远一人时, 江铎才从里面的隔间里出来, 开口问道:“殿下要不要先回主帐里休息?您连着几日都没有睡好了。”   江铎现在皱着眉念叨自己的样子特别像宋青远前世时,那个总担心他连轴转伤身体的年轻助理。   许是想起了过去的事情,宋青远低头露出了一抹笑, 难得没有拒绝江铎的建议,点了点头道:“行吧, 回主帐去,今天早睡。”   看着听到这话赶紧「诶」了一声的江铎,语气是难以掩饰的高兴,宋青远心情也不似刚刚见到桑格部落的特使那般,笑着跟着江铎回了自己的大帐去休息了。   毕竟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还是很迷幻的, 万一真被助理那个乌鸦嘴说中了, 确实和缺少休息有关呢?   虽然再穿越一次,他也很有自信能让自己过得很好, 但宋青远环顾了一圈四周,心里还是觉得现在这样的生活就很好。   还是没必要再发生什么意外了。   因为这几天宋青远一直为了与桑格部落的战事费心力, 江铎还特意泡了一壶安神的茶给他端了进来。   帐中的人远远就闻到了江铎手里的东西, 有些嫌弃地皱了皱鼻子。   倒不是这安神茶的味道有多难喝, 主要是那种似甜非甜、要苦不苦、半酸不酸的味道太奇怪了。宋青远光是闻着就开始皱眉头。   “我不喝安神茶。”   还不等江铎走近, 宋青远就率先拒绝。   “这个不难喝, 是按照周大夫改过的方子泡的。”   江铎不为所动,倒了满满一杯递过去,“殿下尝尝。”   宋青远心道:明明闻起来还是熟悉的味道,怎么可能不难喝。   但他还是接了过来,虽然表情极不情愿,但确确实实把这杯味道古怪的安神茶送到了嘴边。   见宋青远肯喝,江铎也就放心了,一边摆弄着茶具,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殿下是不是不太喜欢那个桑格部落的特使?”   宋青远抬眼看他,“很明显吗?”   “不明显。”江铎摇了摇头。   “那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宋青远有些好奇。   江铎露出一个思考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殿下平日里若是遇上不喜欢的人时,面上虽然不显,但总不爱抬眼看他,今天看殿下一直没怎么正眼瞧过那个特使,小的便猜测殿下是不是不太喜欢此人。”   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个习惯。   宋青远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不由地坐直了身子,“还有其它的吗?”   江铎摇了摇头,很诚实地回答道:“没有了。”   他点了点头,终于回答了江铎最开始问的那个问题:“我的确不喜欢那个特使。”   见江铎「哦」了一声后便再没有其它的反应,宋青远有些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不问问我原因?”   江铎愣了一下,低声道:“殿下不是不喜欢这个人吗,小的便不想在殿下面前再提起他。”   宋青远笑了一声,“不碍事的。”   于是他便一边捧着茶盏,一边向江铎解释起了自己不喜欢那个特使的原因。   准确地说,他不仅是讨厌那个特使,他是连整个桑格部落都不喜欢。   若是寻常的叛乱也就罢了,像连提曾经说的那样,在草原上,一切都是实力说话。   宋青远作为胜方,干脆提出自己的要求就是,没必要用语言羞辱他们。   但桑格部落却有着一个近乎变态的规矩。   在征服某个部落时,将这个部落里的男性进行屠戮,这是从前漠北还在混战时的习惯。   那时候草原上食物紧缺,若是留下那些年轻力壮的男性,不仅会给自己部落带来风险,而且也就意味着会多许多人分走他们本就匮乏的生存资源。   但他们却从未有人像桑格部落那样,将这些人俘虏后,不直接杀掉,而是将他们都赶至一处围栏里,逼迫他们自相残杀,供那些贵族观看取乐。   不愿动手的人就眼睁睁地看着妻儿在自己面前受辱。   也就是这几年被连提打怕了,他们才迫不得已取消了这个毫无一点人性可言的活动。   宋青远光想想那个场景,想到他们把活生生的人当成场角斗场里的畜生一样,看他们不得不向曾经的同伴兵戈相向,并此为乐时,就恨不得直接把乌伦河对岸的那群人都炸得一干二净。   要不还是干脆把桑格部落占领了吧。   把那些人都俘虏了做罪奴,没日没夜地让他们开矿服刑。   宋青远越想越觉得就现在这样还是太便宜他们了。   江铎看着不知想到什么有些激动的宋青远,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殿下,时候已经不早了,几位大人估计也已经歇下了,若是有什么事,不如明早起来再议吧。”   宋青远闻言,又恢复了刚刚懒洋洋的坐姿。   这只是他的一个想法罢了。现在漠北大军正和南周较劲,能从格日勒那里咬下一块肉来已经实属难得,实在没精力灭人家一整个部落去。   思及此,他又露出一个可惜的表情,不甘心地叹了口气。   宋青远默默地思考在给连提的信里「不经意」提这个愿望,连提答应的可能性有多大,竟然没注意到手里的茶盏,把他从前极讨厌地安神茶给喝了个干净。   江铎见状,就要给他茶盏里添。   宋青远赶紧回过神来,伸手挡住了江铎提起来的茶壶,心有余悸地摇头。   “这茶喝多了也不好,厨房那儿若是还有剩余,你不如给丹仁吉几位大人送过去,他们这几天也没少操心,应该也很需要这个。”   一个好上司就应该做到和下属们同甘共苦。   但江铎很明显不打算满足宋青远要做一个好上司的心愿,他放下茶壶,颇为无奈地开口道:“小的就只泡了这一壶。”   宋青远好像还一副遗憾的样子,啧了一声道:“那就算了吧。”   不远处的帐篷里,早就熟睡的丹仁吉毫无所知地踢了一脚被子,丝毫不知自己刚才差点就要接受一场味觉的折磨。   格日勒在那一夜的爆炸后,就立马下令让大军后撤,退到了歧山山脉中。   那一场爆炸几乎折损了他近半的将士,至于那些伤得过重失去行动能力的士兵,自然也是直接被他丢下。   谁知道爆炸会不会再次袭来,带着那些伤病只会平白拖延他撤兵的速度。   格日勒越清点剩余的兵力和辎重就越恼火,这几日,主帐中时不时就会传来他野兽一般的怒吼。   而这样的怒气,在听到一脸如丧考妣的特使回禀的消息时,更是达到了巅峰。   “宋、青、远!”   格日勒红着眼咬牙叫着宋青远名字时候的那副模样,连身旁的亲兵都被吓了一跳。   那样子好像恨不得生啖其肉似的。   “你竟敢如此羞辱我!”   “你去告诉他,我不可能答应他的条件,绝不可能!”   格日勒冲着特使嘶吼道,猛地拿起桌上的东西砸向来人。   特使缩着肩膀,赶紧偷偷向一旁的兄长求助。   兄长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冲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先下去。   暴怒中的格日勒并没有注意到悄悄退下的特使。他喘着粗气,好一阵才低声道:“现在就渡河,我一定要将宋青远生擒!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刚刚冲特使摆手的人赶紧上前,顶着格日勒愤怒的目光开口道:“首领现在千万不可冲动,若是现在出山,就是中了宋青远那厮的奸计啊!”   格日勒终于找回了一点理智,咬牙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首领您想,我们现在在歧山之中,有山峰做挡,想来对面的人也不能拿我们怎样。但若是贸然出山,以宋青远那厮的狡猾,一定布好了陷阱等着我们。如今我们尚且不知那能爆炸的东西到底是何物,若是再遇上那东西,保不齐要……”   说话的人很有分寸,很明智地没有将「全军覆没」四个字说出口。   若是让格日勒听了,以他的性格,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   提起那天夜里的爆炸,格日勒至今仍心有余悸。   他终于放弃了心里冲动的想法,但仍是忿忿道:“那我就要忍受他的侮辱了吗?五十万吨煤炭……他还真敢提!”   但他们能怎么办呢?帐中的众人心想。   前天那场爆炸,威力大到仿佛是天罚。   不然怎么解释可以那让地动山摇的动静,以及让人毛骨悚然的杀伤力?   活生生的一个人,从天而降的陌生东西。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过后,就只剩下几块四散的残肢碎肉,还有满目的焦土。   宋青远既然说了若是他们不答应,就让他们一整个部落都感受一下爆炸的威力。那么他们即使不知道这话是认真的,还是只是为了威胁他们,也只能选择相信。   在面对那完全陌生的、足以碾压一切的武器时,在场的众人没有一个人能接受去验证这句话真伪的后果。   “中原有句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首领,我们暂且先忍下这回,接受了宋青远的要求。等到我们弄清楚爆炸的是什么东西后,再做规划也不迟。”   说话的还是刚刚那个人,他的话显然在格日勒这里是有不少分量的。   听完他劝说的格日勒,明显理智了不少。虽然面上还是那副恨不得将宋青远杀之而后快的模样,但却不再嚷嚷着要带兵打回去的话了。   “就……按你说的那样。”   格日勒咬牙道:“先答应宋青远那厮的要求,其余的等回了部落再说。”   作者有话说:   宋青远:嗯嗯,我觉得你们还是做梦来得比较快。 第103章   第三日傍晚, 格日勒的特使果然如约赶来,不过人却是换了一个。   据说原来那个特使不知什么原因,第二日就发了一场高热, 现在还在病榻上躺着,无奈只能另外派人过来。   新来的特使一身锦衣,一路上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至于见到宋青远之后……   当然不出众人意料,新特使一见到宋青远, 就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五十万吨煤炭的要求。   “三个月之内。”   宋青远挑了挑眉,“如果三个月之内我见不到十万吨煤炭的话……”   可不保证爆炸声会不会再一次响起。   帐内的人在脑海里自动补全了宋青远的未尽之言。   “十万吨煤炭?”   新上任的特使咬紧牙关,一字一句地问道:“殿下这个要求是不是有点太强人所难了?”   若这五十万吨煤炭与他无关,他大可摆出一副事不关己, 高高挂起的模样,轻松应下宋青远的要求。   反正以现在的局面来看, 他们首领也没有拒绝的权力。   别人或许可以,但他不行。   说白了,煤矿作为桑格部落最大的收入来源,与他们这些贵族的钱袋子息息相关。   宋青远随口要的这五十万吨煤炭,那简直是从他们身上割肉一样, 还是最厚的那一块, 他怎么可能不急?   “很难吗?”宋青远押了口茶。   特使还没来的及张嘴,就听见上面传来一道轻飘飘的声音。   “可那又与我何干呢?”   特使只感觉自己膝盖上像是中了一箭似的, 偏偏无法反驳,只能硬生生咬牙忍着。   宋青远放下茶盏, 继续插刀:“又不是我让你们起兵造反, 还在一夜之内被打得溃不成军的。”   宋青远话说的句句刻薄, 但又偏偏是大实话, 再配上他那波澜不惊的平淡语气, 简直将嘲讽值拉满。   面前的人面色扭曲,一口齐整整的牙快被自己咬碎了,才终于忍下自己破口大骂的冲动。   看得众人一个个的撇过脑袋可劲儿偷乐。   “殿下,”过了好一会儿,特使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这位新特使不愧是能在格日勒那种人身前混得如鱼得水的人,很快便冷静一下,虽然眼眶还因为强忍怒意而泛着红晕,但语气已经与平常无二。   见宋青远投来了一个漫不经心的眼神,他冷笑着开口:“您有没有想过,现在桑格部落的大军就在歧山之中,身后的偌卒部落更是与我们交好,若是我们就此退回桑格部落的领地,以现在的实力,殿下怕是并不能拿我们怎么样吧?”   这可以称得上是裸的威胁了,与格日勒最开始交代给他的任务更是背道而驰。但他现在也没有办法。   他们这一族全靠着每年开挖、贩卖煤炭获利,若是真答应了宋青远的要求,还怎么维持自己富贵的生活?   可令他意外的是,帐内的人并没有因为他的威胁而产生一星半点的慌乱,仔细看甚至能从他们的脸上发现些名叫「不屑」的情绪。   丹仁吉更是直接嗤笑一声,开口道:“那你就看看,你所谓交好的偌卒部落还愿不愿认下你这个好友吧。”   偌卒部落最近靠着贩卖私盐大赚特赚,正是忙碌的时候。   虽说要交一笔过路费,但抵不住宋青远产的盐质量又好,价格又低,此时又恰逢南周大乱,盐价大涨。这样一来,饶是划去那么一笔费用,他们仍是赚得盆满钵盈。   这种情况下,他们是疯了才会为了一个已经没救了的部落和宋青远翻脸。   利益当前,至交好友都有可能背叛,更别提桑格部落不过是一个旧时盟友了。   特使在桑格部落虽说算是混得有头有脸,但对于部落之间复杂的关系并不十分清楚。   听到这话,他面上虽然还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但一开口的声音却暴露了他早已慌乱不已的内心。   “若是你们首领也抱着这个想法,我劝他最好抬头看看歧山山崖,再思考自己到底能不能平安离开。”   宋青远双眼微阖,语气间的随意反而让他的话更具有说服力。   果然,特使心神大乱,慌忙道:“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宋青远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回去告诉你们首领,如果在明天太阳落山前给不了一个让我满意的表现,我不保证……这次还会再给你们留下近半的活口。”   完了,这下全完了。   特使白着一张脸走出大帐,一副七魄丢了六魄的模样。   他们首领是让他尽可能满足宋青远的要求,平了他的怒气,等到回了桑格部落后再做打算。   但他都做了什么啊?   不仅没完成格日勒的任务,反倒给他们部落惹了个大麻烦回来……   他怎么知道宋青远居然还留了后手呢?他们都躲进歧山中了,那个爆炸怎么还能炸到他们?   他想不明白这些问题,他只知道,自己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来,格日勒会杀了他的!   与路都走不稳的特使不同,宋青远的大帐中一片欢欣。   看那个特使吃瘪的模样简直不要太爽,以至于过了好一会儿众人才反应过来:   他们殿下说得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怎么就不留活口了?   “殿下,火药桶难道能投掷到歧山之中,炸到格日勒叛军吗?”邬齐那最先反应过来,一脸惊讶地问道。   “当然不能。”宋青远回答得理直气壮。   火药要是能炸到他们,他早就动手了,哪里还会坐在这儿和格日勒扯皮。   “那……您刚刚那话?”邬齐那有些犹疑。   “当然是恐吓他们的。”   宋青远摆摆手,他知道这些人在担心便什么,便解释道:“那夜乌云蔽日,天黑得很,况且又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如此巨大的爆炸,格日勒根本注意不到那些火药桶是怎么来的。”   宋青远甚至怀疑格日勒连火药桶是从天而降的这一点都不知道。   至于爆炸结束后。那时营地中一片狼藉,谁又能发现那些四分五裂的铁皮其实是炸药的外壳呢?   比起火药桶强大的杀伤力,一个完全未知的、甚至连由来都搞不明白的东西,才会带来无边无际的恐慌。   格日勒的军队与其说是被火药炸得溃不成军,倒不如说被心中的恐惧侵蚀,早就丧失了战斗的勇气。   在座的人都不是蠢人,宋青远一说他们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格日勒根本搞不清楚火药桶是怎么来的,再加上对爆炸的畏惧,即使他们并没有对藏在深山里的士兵发起爆炸的能力,格日勒也会对宋青远的威胁深信不疑。   果然如他们所料的那样,听到特使转达着宋青远说过的话,格日勒等人立马便慌慌张张地抬头看向山崖。   宋青远是什么时候在歧山上布置下那些能引起爆炸的东西的?格日勒大惊失色。   不仅是他,其余的众人也也没好到哪去,一个个惊疑不定,哪像个身经百战的将士,倒更像是只受惊的野兔。   但很快,他们便想起了在乌伦河驻扎的前几日,邬齐那本来一直带兵守在歧山一地,等着拦截他们。   他们在收到探子的消息后,便准备与他一战。谁曾想,对方却不知为何突然撤兵,连夜便离开了歧山,渡河回了齐格部落。   当时他们没有注意,现在想来,莫不是在那时,宋青远便派邬齐那在歧山做了布防。   但为了防止他们一见到爆炸便立马撤回歧山以西,才故意引诱他们在乌伦河安扎营寨。   这样一来,有了一大片平缓开阔的地形做挡,即使他们有心撤离,也不能在第一时间就退回安全的地带。   发现宋青远的确有机会在山上做手脚后,他们看山上的一草一木都觉得万分可疑,连派人探查的勇气都没有,生怕自己一个特殊的举动,就引出一场突如其来的爆炸来。   至于浑身直冒冷汗的特使,他哪里敢把自己惹怒宋青远的事说出来,只说宋青远威胁他们在明夜前就给出让他满意的表现。   但众人都陷入了随时可能遭遇爆炸的恐慌中,根本没注意他话里的慌乱,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注意到了问题。   要他们在三个月之内送上十万吨的煤炭还算是正常,可宋青远突然发难他们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但事态紧急,他们顾不上多想,便开始商议起要怎么才能让宋青远满意。   见众人没发现自己的隐瞒,特使虽算逃过一劫,但心里仍是胆战心惊的,生怕格日勒突然注意到他话里的漏洞。   见状,他赶紧上前一步,表示自己可以先拿出家中存积的煤炭,运给宋青远,好让他满意后放他们离开。   众人听到这话,纷纷露出一个狐疑的表情。特使这人平常有多贪财他们心里清楚得很。   他买来开矿的奴隶恨不得当牲口使唤,怎么现在突然如此大方,竟然还主动提出要把自己的煤炭献出来,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过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起码对于格日勒自己来说还是比较满意的。   这份钱又不是自己出,他当然愿意了。   见状,剩下的几个贵族也或自愿或被迫地出了点血,总算凑齐了一万吨的煤炭,打算以此作为展现给宋青远的诚意,换自己能尽快离开这里回部落去。   这一万吨里,特使一人就占了一半。   这些煤炭若是若是卖出去,不知能换多少金银回来。特使心疼得都快滴血了,但也不敢表露出分毫。   今天出些钱还是好的,若是哪天他惹怒了宋青远的事被格日勒发现,怕是有钱都没命花了。   凭借着这一万吨的煤炭,宋青远终于点头,和他们签了盟约,还承诺撤下并不存在的布防,就是让格日勒夜不能寐的,能引起爆炸的那个布防。   签订盟约的当天,宋青远便吩咐丹仁吉,让他准备明早带兵回王庭。   作者有话说:   小宋总:带着战利品回家咯—— 第104章   “殿下, 我们不等格日勒撤兵了吗?”丹仁吉抬头问道。   万一等他们带着玄甲军走了,齐格部落被格日勒杀个回马枪怎么办?   “你还当格日勒的军队时几日前刚起兵叛乱的模样呢?你大可放心吧。”   宋青远笑着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歧山的方向, 继续说道:“不过明日,格日勒就会带着他的几千残兵退回歧山以西的。”   格日勒这个人,虽然野心勃勃,但没有相应的能力支撑, 脾气暴躁又刚愎自用, 身边谋士的话他也只当是空气。   仅凭他一人,根本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丹仁吉愣愣地「哦」了一声,显然是接受了宋青远这个说法, 转身出去,为明日带兵回王庭做准备去了。   宋青远之所以着急回王庭, 除了格日勒这边翻不出什么风浪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们此行的时间早已超出原本预计的五日之久。   虽说日常的公事交给达兰台他也比较放心,若是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王庭那边也一定会第一时间就联络自己, 但宋青远这几天仍旧挂念不已。   毕竟连提那边的进攻正进行到关键阶段。   上一封邸报显示, 连提已将大军分成三路进军,然后在邕宁汇合, 再集中兵力进攻通州。   通州一破,南周就再无天险可以抵挡漠北的铁骑了。   这个时候, 宋青远是一定要坐镇王庭的。   回王庭的时候, 他们比来时少了一大批制作火药桶的原料, 所以花费的时间比原先还少了半日。   因为宋青远走时吩咐过江铎, 不管谁来, 都用自己卧病在床,不便见客的理由回绝。因此,他回来之后,还得继续装几天病弱。   刚到王庭的这几天里,宋青远一直窝在书房,查看达兰台每日记录的类似于工作报告的东西,尽心尽力地演了几日身体逐渐好转的戏码。   终于等到差不多能出门的时候,宋青远这边就收到一封来自阿穆尔的加急的信件。   信中说这几日山里时常出现大雾,好几队想要前往南周的商队都望而却步。   因为怕在山里迷了落,他们要么决定改道,要么就在木和部落停了下来,打算等过几日再走。   而阿穆尔来信,便是担心山里的雾会影响后续辎重和粮草的补给,问宋青远要不要提前几日派出运送物资的军队。   宋青远看完信后,皱着眉坐回了书桌前,一边无意识地捏搓地信件的边缘,一边思考这个问题。   他们在齐格部落时,就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晨起时空气湿度大,丹仁吉当时还特地推迟了制作火药桶的时间,生怕火药受了潮失去作用。   这几天正值漠北雨季,空气里水汽丰富,而山中昼夜温差又大,确实容易有大雾出现。   宋青远之前没有注意过这个问题,现在被阿穆尔一提醒,才发现大雾会会给军队行军带来极大的困扰。   不管补给军队的行军速度大幅减慢,更甚至直接在山中迷失了方向,都会给前线作战的将士们带来极大的影响。   见宋青远看完信后便一直沉默不语,一旁的达兰台忍不住问道:“殿下,可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宋青远把信交给身后的江铎,让他递给达兰台,扭头对一旁的的副将开口问道:“你们从前若是在行军途中遇到大雾,一般会怎么办?”   副将低着头思索了一会儿,才回答道:“若是有斥候侦察到前面有大雾,大部分时候会选择绕路而行。因为在雾中行军,很容易迷失方向。”   “若是不方便改道呢?”宋青远又问。   “不方便改道的话……”副将斟酌着开口道:“那便会先派出一路斥候军探路,然后在沿途做好标记,大军在后面顺着标记行军。但这样一来,行军的速度便会减慢不少。”   “若是在雾中能认清方向,可会好些?”宋青远思忖道。   副将虽不知在大雾中要如何辨明方向,但还是认真回答道:“若是能辨明方向,再加上有地形图的话,迷路的可能便会大大降低,也不会影响行军速度。”   “我明白了。”宋青远点了点头。   恰逢达兰台看完信件,便开口问道:“殿下可是有办法在雾中辨明方向?”   见宋青远的表情并不着急,达兰台便只当他已经有了对付此事的办法,一脸期待地望向对方。   但宋青远并不像之前那样立马吩咐他们做事,而是有些犹豫地看向副将,“你们在行军时,难道不带着指示方向的东西吗?”   他明明记得指南针这种东西很早就出现了啊。   早在战国时间就有了司南,他们怎么却一副没有工具用来辨别方向的样子。   宋青远还记得自己在燕云见到的,本该在美国传教士来到中国后才出现的脆甜苹果。   这毕竟是一个类似于平行世界的地方,万一真没有指南针,或是甚至连磁石都没有被发现呢?   但好在,这个世界并没有与宋青远所熟知的那个古代偏移太多,副将愣了一下便问道:“殿下说的可是指南车?”   宋青远疑惑地点头。   这不是有了可以辨明方向的司南吗?怎么还能在大雾中迷路呢?   许是看懂了宋青远眼里的疑惑,达兰台主动解释道:“殿下您有所不知,指南车的个头庞大,又极重,并不方便在山中行军携带。只有需要穿过戈壁或是荒漠时,才会用上指南车。”   宋青远对于古代指南针的印象还停留在后人复原的那个,由一块刻有方位的方形铜盘和勺形的磁石组成的司南。   但那个东西并没有实物出土过,听副官描述的指南车,想来和他认知里的司南没什么关系。   被雕刻成勺状的磁石,球形的底部会大大减小摩擦力,同时降低重心,若是配上一个足够光滑的平面,应该的确可以用来指示方向。   但宋青远还是觉得,若是把磁石制成勺子的形状,不仅需要磁力极强的磁石,而且还要耗费大量打磨的功夫,实在是不够划算。   还是磁针好。   思及此,他还是命人准备了不少磁石过来,让工匠制成一根根磁针。   看着眼前比磁勺不知缩小了多少倍的磁针,宋青远很是满意。   这样一来,出门在外的人直接把它装在怀里就行,辨明方向不知方便了多少。   但很快,宋青远就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   一个直接关系到指南针能否制造成功的问题。   那就是如何才能将磁针架起,让它在水平方向上灵活转动。   宋青远突然想起,后世的指南针大多是把可以指示方向的磁石制成菱形的薄片,然后在底托上竖一根细针,支撑着上面的磁片,让它可以自由转动的。   但现在他把磁石磨成了针状,要怎么样才能把它架起来呢?   宋青远看着面前和缝衣针一般粗细的磁针,难得陷入了沉默。   指南针这个名字误他太深!   以至于宋青远想起指南针的时候,下意识便让人做成了针形。   不能灵活转动的磁针还怎么指明方向?宋青远一时有些茫然。   这段时间都用在在让匠人打磨磁针上了,若是推翻重做,原先的辛苦都浪费了不说,最重要的是,他们的时间也不一定够了。   宋青远便打算做两手准备,一边让工匠们加紧制作菱形的磁片,一边思考现有的磁针该怎么利用。   总之,这几天的辛苦决不能白费!   就在工匠们加班加点制作着指南针二代时,宋青远也突然想起,在沈括的《梦溪笔谈》里好像记录了几种指南针的制作方法。   书里主要介绍了四种方法。   第一种就是水浮法,利用水的浮力将磁针悬浮在水面,指示方向,和后来人们航海时用的罗盘的原理类似。   而第二种和第三种方法则比较相似,都是将磁针放在一个比较光滑的地方指示方向,例如指甲盖或是碗沿上。   但这两种方法都被宋青远在第一时间就排除了。   主要是因为这种办法虽然可以让磁针悬浮,但还是不够方便。   试想一下,在大军行军途中,还要找个平稳无风的地方,掏出一口大碗来让磁针悬浮。   要是一个不小心,磁针掉进草丛里去,那么小的一根针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宋青远光想想那个画面就觉得头疼。而且这种办法指示的方向也不够准确。   至于最后一个方法,也就是沈括比较推崇的方法,那就是在磁针的中间粘一根极细的蚕丝,将其悬挂在空中指示方向。   这个办法的准确度还可以,但同样也不太适合在行军时使用。万一哪天刮大风还需要指示方向呢?   况且以漠北的气候来看,这样的情况才是常态。   现在就只能寄希望于工匠制作的速度和水罗盘身上了。   宋青远在图上画出了水罗盘的样式,一个四周平滑中间凹陷的圆盘。   到时候在中间盛满水,再将磁针置于水中悬浮,就能用来辨明方向了。若是担心行军途中里面的水洒出,还可以在上面加一个透明的盖子。   之前制作望远镜透镜的那几个琢玉师已经有了不少打磨水晶片的经验,想来再磨一个更简单的平面镜也花不了太多时间。   虽然水晶是昂贵了些,但若是到了明天,后世的那种指南针还制不出来的话,宋青远也只能再友情支援几块品质极佳的水晶了。   总之在运输粮草的将士们出发前,他必须把指南针制出来。   这几天王宫的某个偏殿里,时不时就传来叮叮咚咚的敲打声,那就是宋青远在带着工匠们制作指南针。   至于为什么不在外面制作,那当然是因为宋青远如今还有一个「风寒初愈」的人设,不方便每天奔波于作坊和王宫之间。   况且,自连提带兵出征后,偌大一个漠北王宫就只剩宋青远这一处宫殿住人,其它的地方空着也是空着,倒不如用来做他的手工间。   作者有话说:   宋青远:眼前的黑不是黑,你说的指南针不是针。   蒽,司南这个东西是真的没有实物出土,甚至到底是不是个勺都难说…… 第105章   在工匠们铆足了劲儿的制作中, 菱形磁针的指南针终于在军队启程前给赶制了出来。   但宋青远最后还是没有省下那几块品质极佳的水晶。   主要是因为他发现,用银针在下面作支撑制出来的指南针,依旧少不了在顶部镶嵌一块透明盖子。   毕竟若是将磁针暴露在外面, 很有可能就在行军途中损坏了。   宋青远握着一个巴掌大的指南针仔细端详,工匠们的技艺很好,除了方位盘上的刻度没有后世指南针详细以外,其余的已经相差无几了。   确认了方向没有问题后, 他就让人把它送去了副将那里。   因为时间紧急, 工匠们这段时间只来得及制出了三个指南针。   除了一个给运输粮草的军队使用以外,另外两个一个留在王庭以备不时之需,另一个则带给连提, 他说不定会用得上。   在拿到指南针的第二天,运输粮草的军队就按照原计划的路线启程出发。   他们现在不仅有了详细的舆图, 还有了辨明方向的指南针,别说是大雾弥漫的山路,就连荒无人烟的沙漠,他们都敢闯一闯。   送走辎重部队后,被当做工作间的某个偏殿并没有就此消停下来。   宋青远可没忘了阿穆尔在信中说的, 许多商队还因为大雾滞留在木和部落。   在漠北的一众商队中, 如何辨明方向,穿过戈壁草原走到官路上, 是他们必修的课程。   杜韦一家的商队之所以能如此繁荣,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杜家人几代行商, 对漠北到南周那一带的地形环境都烂熟在心。   但普通人若是没有熟悉的地形的向导, 很有可能便会迷失在茫茫的荒野戈壁中。   而这也是阻碍漠北与其它地方的贸易发展的原因之一。   但若是有了指南针, 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便会大大降低。   因为大雾而暂时滞留在木和部落的商队也不必踟蹰犹豫了。   只是天然磁石难得, 做成指南针又极费力气, 光是外面那块透明的水玉盖子就不是一般人负担得起的。   而这时就体现出古书中那几种办法的作用来了。   那几种办法麻烦是麻烦了点,但除了一根磁针以外,不需要其余的什么成本,寻常人家也能负担得起。   那种外面有金属外壳包裹的指南针还是作为军用吧,在民间推广还是要以这几种低成本的方法为主。   宋青远叫过达兰台来,刚想让他把自己写下来的几种简易版指南针的制作方法送到阿穆尔手里,就突然想起,磁针的问题自己还没有解决。   当真是忙糊涂了。   宋青远屈起食指敲了敲自己额头。   达兰台一抬头就看到这样一幅场景,还以为是宋青远这几天忙着制作指南针没有休息好,头风发作了,赶忙问道:“殿下怎么了?可是头疼?要不要叫周大夫来?”   宋青远被他连珠炮似的问法问得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摇了摇头道:“我无事,只是想事情想得走神了。”   说完,宋青远便一边起身往外走,一边开口道:“我要去偏殿制作指南针的工匠那里看看,你可要一起过去?”   达兰台点了点头,快步跟上。   一路上,达兰台还是有些不放心宋青远的身体,总时不时用一种担忧的眼神偷偷打量宋青远有些清瘦的背影。   宋青远感受着身后时不时投过来的目光,有些无奈地把达兰台叫到身边,解释道:“刚刚只是在想怎么制出人工磁石来,我身体当真没出问题。”   达兰台见宋青远的神情不似作伪,看来是真的没有头疼发作。   他一颗心终于落地,这才注意到宋青远刚刚话里的意思,忙问道:“殿下您是说磁石还能人工制成?”   他见过的磁石都是天然的矿石,虽不如玉石翡翠一样昂贵,但也并不常见,那里听过磁石还能人造一说。   见达兰台终于不再关心自己的身体状况,宋青远悄悄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自然是可以的。”   “至于如何制作,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宋青远已经把他想问的问题回答了,达兰台便不再多言,默默跟着宋青远到了制作指南针的偏殿。   “殿下您过来了!”   一进殿门,便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工匠从屋里跑出来,向宋青远汇报起了这几日的工作进度。   最开始做出的那三个指南针都已经送了出去,但他们并没有就此停工,而是继续制造着。   毕竟这东西谁出门在外都用得上,多备一些总归不是坏事。   “你去取几块磁力最强的磁石,还有薄铁片和几根铁针来。”宋青远对着身旁的人吩咐道。   虽然不知道这些东西能用来做什么,但出于对宋青远身份的敬惮,匠人一句多余的话都没问,便带了他需要的东西过来。   宋青远知道,比起动手能力来,自己一定比不上这些专业的工匠,便没有自己动手,而是将方法告匠人,让他们代替自己操作。   适用于这个时代的人工磁化方法主要由两种。   一种是利用地磁感应的原理,将薄铁片剪成两寸来长、首尾尖锐的像鱼一样的形状。然后用火烧红,按照鱼头朝向南边,鱼尾朝向北边的方向置入水中。   这一步利用了地球磁场,让铁片鱼内部的铁分子顺着地球磁场的方向排列,从而达到磁化的目的。   而将其放入水中,是为了加快铁片的降温速度,加速固定内部铁分子的排列。   在将铁片鱼放入水中时,还有一个小技巧,那便是在没入水中时,让鱼尾巴的部分略微向下倾斜,这样可以让铁片鱼的磁力加深。   这一过程结束后,铁片鱼就变成了能指明方向的「磁鱼」。   而第二种方法就是后世经常出现在什么趣味小实验里的那种,用磁石打磨铁针,也就是摩擦传磁法。   宋青远前世时,还见过自己公司里的一个项目经理带着他女儿做这个实验。   这两种方法宋青远都让匠人们试了一遍。   但不知道是铁片本身的原楠`枫因,还是哪个步骤出了问题,前一种方法不论是修剪铁片,还是淬火冷却,都耗费了不少功夫,可做出来的磁鱼还不如后一种将铁针简单打磨后的效果好。   最后宋青远决定还是用摩擦传磁的方法制作指南针。   毕竟这种法法不仅简单易行,操作上没什么难度,而且还节省时间,最适合大面积推广。   虽然这种办法也有一定的消磁的风险,但却是电磁铁出现前,他能想到的效果最好、最合适漠北百姓的方法了。   大不了出门在外的时候多备几个。   确定了这种办法可行后,宋青远便回头看向达兰台,问道:“刚刚可看清楚了制作磁针的过程?”   达兰台还沉浸在宋青远仙法一般,让一根普通的铁针能指示方向的震惊中。   闻言,他先是喃喃了一句「竟然在磁石上摩擦一会儿便能指示南北,真是不可思议」,才着急忙慌地回答道:“看清了,我看清了。”   宋青远点了点头,没再做多余的解释便吩咐道:“既然看清了,就把这个方法记下来传信给阿穆尔首领,让他加工好指南针后,把用法告诉商队。”   但是,木和部落那儿好像没有这么多磁性大的磁石。   想到这里,宋青远又补充道:“记得把这儿磁性最好的几块磁石也挑一块寄过去。”   毕竟磁石的好坏会极大程度影响制出来的磁针的质量,当然要选磁力最强的磁石才行。   提起木和部落,宋青远又想起就在前几天,杜韦还从他这儿运了一批豆制品准备运去南边贩卖。   他常年在外奔波,想来也十分需要指南针这个东西。   宋青远叫来还在琢磨人工磁化的匠人,问道:“库房里可有已经制好的指南针?”   被叫过来的匠人忙不迭道:“殿下说的可是镶嵌了水玉的那种?”   见宋青远点头,匠人立马应道:“有的,匠人们刚做好几个。殿下可是要用?小的这就派人去取。”   宋青远示意他去库里拿两个出来,转又身吩咐达兰台:“你顺便也给阿穆尔首领和杜韦送过去两个,他们平日里估计用得上。”   宋青远对自己亲信的人向来大方,虽然杜韦只是一介商贩,但为人仗义宽厚,也给他们帮了不少的忙。   不论是之前为了茶树引进的事四处奔波,还是后来冒险帮探子给他们送来了关于宏德帝病重的消息,都让宋青远对他颇为看重。   他看重的人,不过是一个昂贵的指南针罢了,再贵重的东西他也送得起。   搞定了指南针后,他就只剩日常的琐事需要处理。   无事一身轻的宋青远自然是拒绝了下人要抬轿辇送他回宫的提议。   现在正是鸟语花香的季节,连提的王宫虽然是半旧的,但宫里的风景却还不错。   宋青远一边听着花园里时不时传来的清脆鸟鸣声,一边踱着步不疾不徐地向自己宫里走去。   达兰台虽然对人工磁化这门技术十分好奇,但因为宋青远吩咐了他不少事要办,因此也没有留在偏殿,而是跟在宋青远身后,去取给阿穆尔的信件,等到明日一起送出。   一路上,他只跟在宋青远身后不发一言,直到眼前出现了恢弘的宫门时,才像纠结了很久似的,低声道:“殿下,我能否斗胆问您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自他第一次见到宋青远时便想问,一直憋在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   宋青远见他表情复杂,一时间也不知道他要问什么,便点了点头道:“是什么问题?”   达兰台伸出手指了指他宫里的花纹,语速飞快:“殿下您宫里檐墙上的图腾花纹是谁雕刻的啊?”   快到仿佛生怕他听得清似的。   宋青远一头雾水地摇头。   这不就是普通装饰用的花纹吗?难道还有什么讲究不成?   作者有话说:   远在南周的连提:不知道为什么背后一凉。 第106章   达兰台细想一下就应该知道是这个结果。   毕竟他跟在宋青远身边的时间也不短了, 愣是没看出宋青远有一点别的方面的意思,反倒是他们王上……   言行举止都怪怪的,之前还专门让邬齐那过来警告自己, 不许他隔三差五地给殿下送东西。   但达兰台也只敢在背地里偷偷念叨几句,真叫他到连提面前亲自质问……   他是万万不敢的。   宋青远见他这边一直沉默着,便主动问道:“这个花纹是有什么问题吗?”   “就……”达兰台不由地想起自己遭遇威胁的第二天,在议事殿遇见连提时, 对方看见自己的那个眼神。   已经到嘴边的话立马转了个弯。   “没什么, 就……还挺好看的。”   宋青远本能地意识到不对,但碍于自己没有逼问人回答问题的习惯,便随口答应了一句。   只是送走达兰台的下一秒钟, 他便叫来了自己宫里的漠北内侍。   “你知道王宫外面檐墙上的图腾花纹是什么意思吗?”宋青远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内侍仔细回想了一下,然后十分茫然地摇了摇头。   宋青远宫里的内侍都是连提特意挑出来的、汉话说得还不错的一批人, 方便他们交流。   一般这类人要么是家中有汉人亲眷,要么是之前在靠近南周的地方长大。   总之对于这种极具漠北特色的图腾文化都不是特别熟悉。   宋青远也意识到自己问错了人,便把一脸茫然的内侍打发走了。   本来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宋青远在内侍这里问不到答案,就把这件事儿抛在了脑后, 只想着等将来什么时候遇到懂这方面的人时, 再顺便问问就行。   就在旁人以为这个问题要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知道答案时,却不曾想, 只过了一夜,宋青远便见到了修缮宫殿的工匠。   事情的起源还要从他离开王庭的那天说起。   当初在南周的围场上被连提指狮为猫的大橘已经是个少年狮子了。   虽然鼻头还是粉粉嫩嫩的颜色, 意味着他还没有完全成年, 但光看体型已经很能唬人了, 若是拉出去估计能吓坏不少百姓。   至于为什么大橘现在还没有这种烦恼, 完全是因为这两年里, 漠北的百姓都知道宋青远有一只长得很威风的雄狮,虽说体型健硕,但极通人性,并不会主动伤人。   去城外劳作的百姓有时甚至看见宋青远在城外的原野上与他玩闹。   但问题就出在了这上面。   大橘虽通人性,但却只与宋青远亲近,平常只是派下人照看他起居吃住还行,可若是超过数日看不到宋青远,他必要闹腾一番的。   而宋青远前段时间去齐格部落处理格日勒的叛乱,一走就是十天之久。   上次宋青远去狼神雪山,还有江铎时不时把大橘带到山谷里和他玩耍半日,这次却是切切实实十来天没有见到宋青远。   因此,等宋青远闲下来,派人把大橘接过来后,他就在庭前上蹿下跳地闹个不停。   若是小时候的大橘,满院子扑腾还无所谓,顶多就是撞翻几盆花草。   但他现在已经是个体重将近两百斤的大孩子了。   这么一闹,便把回廊上的一根廊柱给撞掉了一大块漆。   偏偏这根廊柱还最显眼的那根,只要是一进到宋青远宫里,一抬眼就能看到上面缺了一块。   宋青远半是生气半是好笑地拍了大橘几巴掌,便叫江铎让修缮宫殿的工匠过来处理。   工匠们赶来的速度很快,索性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宋青远便叫他们直接修补,并没有走迁居别院的那一套流程。   看着被大橘破坏的廊柱一点点恢复原样,宋青远捏着大橘的耳朵,向一旁收拾工具的工匠打听道:“当初翻新这处宫殿时,可也是你们做的?”   工匠还以为是宋青远对哪处地方不满意,一下子便僵直了身子,“回殿下,是小人负责的。”   “哦。”宋青远一脸深沉地点了点头。   见面前的人并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工匠不由地大着胆子问道:“可是哪里有什么问题?”   “倒也没什么大事。”宋青远顿了顿,“只是有些好奇那檐墙上的花纹是什么意思。”   听到这话,工匠立马便回答道:“殿下可能不是很清楚,檐墙上的花纹是漠北的一种图腾,象征着忠贞不二的一种鸟类。”   这些人们有一个优点就是,主子问什么他们便答什么,并不会多想其中背后的深意。   比如现在,他就没有产生一点类似于「这种花纹为什么会出现在宋青远居住的宫殿里」这样的疑问。   听到这话的宋青远,顺着大橘背毛额手指微微一顿,“那其它的殿里也会有这样的花纹吗?”   他心里其实已经隐约有了答案,但还抱着最后一点猜想:万一是漠北的特色呢?   比如他们就喜欢象征忠贞的鸟类这样。   “当然没有。”匠人想也没想便回答道:“这样的花纹是只有我们的王后才有资格用的。”   好样的,连提,夹带私货是吧?   宋青远面色不变,脑中却已经构思了千百种篡权夺位的方法。   当时连提说什么来着……   若是自己夺了他的王位,他就要搬来自己现在住的地方?   做梦去吧!他只会把连提扔去喂大橘。   许是终于感受到气氛不大对劲,匠人迟疑地补充了一句:“那个……有时太后也会用这种图腾。”   王上的母后在中原人那里叫什么来着……   应该是太后没错吧?匠人偷偷擦了擦两鬓的汗珠。   “行了,你下去吧。”   宋青远顾不上纠正匠人称谓上的问题,摆了摆手,便叫江铎赏了他们些财物送走了。   捋了捋事情的经过,他大抵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最开始连提继承王位后,不肯翻新宫殿,大臣便以新王尚未大婚的名义,修缮了离连提的寝殿不远处的这座宫殿,等他大婚时用。   因此才有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花纹图腾。   至于这座宫殿为什么现在会让宋青远住着……   这个问题估计就只有远在千里之外的连提才知道了。反正宋青远不觉得只是因为这座宫殿最豪华的原因。   怪不得昨天达兰台在问起这个问题时表情那么古怪,想来也是看出了这些图腾背后的寓意。   当时他还以为是连提招揽自己的手段,却不曾想,竟然还有这一层含义。   因为这件事,宋青远在后两天收到来自前线的邸报时,甚至没什么拆开的欲望。   搞得传令兵都有些不知所措。   难道是殿下嫌他们王上攻克通州的速度太慢了?   不应该啊,通州的地势最是易守难攻,他们只用了半月的时间,已经算是风驰电掣的速度了。   传令兵偷偷打量着宋青远的表情,难得有些茫然。   “你先下去休息吧,这段时间辛苦了。”宋青远例行称赞了几句。   连提在打仗方面向来是没什么可挑剔的,况且这次又有了源源不断的辎重和足够的粮草补给,这一仗打得实在算不上艰难。   最让连提操心的反倒是要约束部下,不能伤害到城中的平民百姓。   宋青远在之前连着收到数封捷报后,便彻底歇了挂念担忧的心思。   现在只是一个通州罢了,在计划之内的事情。等什么时候连提打到了会京,宋青远可能才会有几分惊讶。   不过这个可能性应当很小,就在昨天,宋青远刚收到了来自赫连泰的消息。   长长的一封信件大抵只有两句有效的信息:   一、宏德帝驾崩。   二、自己在周文道的支持下坐上了皇位。   应当在不久之后,赫连泰便能将南周的局势稳定下来。   到时候,估计就要主动和漠北议和了。   毕竟将近小半年的战争打下来,不管是南周还是漠北,都到了筋疲力竭的时候。   几十万大军的粮草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再打下去,饶是宋青远都把家底掏空了大半。   但这次议和就不会像之前连提大败南周,连克秦、并、茂三城时那般简单了。   那时连提的计划是将这三城归还南周,换对方在边境再增加几个互市点。   之所以做了这样的决定,将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城池归还南周,也是处于多方考量。   最主要的便是因为那三城实在算不上什么富庶之地,即使将其归入漠北的版图,也带不来什么价值。   其次便是考虑到他们与漠北人在生活习惯上的差异,再加上中间还隔着一片戈壁,这三座城的百姓很难融入到漠北中去。   那时的漠北内部也并不太平,与其平白增加许多管理难度,倒不如将其归还南周,换些实在的好处来得划算。   但这次,宋青远和连提却不打算再将已经占领的地方还给南周了。   现在的漠北,早已不需要靠强行开设的互市才能换取自己需要的资源,而且通、渠州一地还有着广袤的沃土,刚好能弥补他们粮食无法自给自足的缺陷。   至于两地之间隔着的大片旷野,在宋青远眼里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交通不便就修路,官道修好之后再在沿途发展城镇,不过三年,他就能让这些地方都彻底归属漠北。   赶在今年中秋前,应当能和南周完成议和的流程。   这样一来,还不会耽误百姓们秋收。   若是能在今年冬天大雪封山前就将通向定远的官道修好,他们还能和百姓们完成一大批交易。   拿牛羊肉、盐、羊毛布匹这一类的货物换取他们富余的粮食,彼此都能过个富足的年节。   “把茯山一地的舆图给我拿过来。”宋青远冲江铎吩咐道。   既然与南周议和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倒不如从现在便开始规划着连接两地的官道。   这样一来,等到他们与南周签订盟约后,便可以立刻开始动工。   作者有话说:   仔细想来,邬齐那才是知道最多的男人……   早在小宋同学还在纠结连提是不是在笼络人心,好让他为漠北鞠躬尽瘁时,邬齐那就已经在和小宋强调「他们王上从未有过王妃姬妾」了。 第107章   宋青远在开始规划连接漠北和定远城的官道后, 就完全把檐墙上的花纹忘在了脑后。只有偶尔在拿取文书时,视线会不由自主地落在压在一众公文下面一封封信件上。   每次随着邸报送来的都有一封连提的亲笔,墨迹深浅不一, 应当是写到一半时有敌情急报,可能下一秒便要披甲上阵,因此只能匆匆放下手中的笔。所以一封信上才会出现几种颜色不同的字迹。   有时若是情况不那么紧急,连提甚至还会在信上留一句「因为××事要去处理一下, 等我片刻」这样的话。   上一封信中, 副将在河边洗衣服结果被一只大王八咬了一口的故事,连提愣是分了三部分才讲完。   现如今,十三封信件, 齐齐整整,一封不少, 安静妥帖地躺在最上层的屉柜里。   对于宋青远这样的人来说,有时候放任不管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了。   “殿下您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达兰台在看到宋青远的时候,脸上瞬间闪过片刻的心虚。主要是他那天敷衍了宋青远,生怕宋青远再问起檐墙图腾一事。   这两个人他实在是一个都得罪不起啊!   好在这次宋青远并不是为了那件事而叫他过来,对方好像是早已忘了前几天那件事一般, 默不作声地递给达兰台一张图纸。   “这是?”   达兰台一脸疑惑地看向手中的图纸, 片刻后,他微微皱眉道:“殿下可是打算修建到南周的官道?”   图上有茯山一带的地形, 对于达兰台来说并不难认。而让他疑惑的点在于,这条路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必需品, 但要投入的人力物力却不少。宋青远现在急着要修这条路, 与他之前说过的「打完这一仗漠北要好好休养两年」的话似乎完全相悖。   宋青远却像是早料到达兰台会有这副反应一样, 叹了口气道:“你刚刚的话里有一处错误, 定远现在已经不是南周的地界了。”   从定远到渠州, 现在都是他们漠北的地方。   达兰台有些意外宋青远会这么说,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有些呆呆地点了点头。   “在你看来,这些地方的百姓是什么身份?”宋青远又问道。   “这些中原人……”达兰台下意识开口,还没来得及组织完语言便被宋青远给打断了。   “在你看来他们是中原人,但在我这里,只要他们所处的地方归属于漠北的版图,那他们就是漠北的臣民,与城中的百姓并无不同。”   达兰台本想要反驳,却无奈地发现,宋青远说的好像确实是正确的。就像他们浑恪部落的人一样,在几十年前也并不属于漠北,现在不也在新城中安定下来,以漠北人自居吗?   这样一想,好像称呼他们为「中原人」确实有几分不合适。   宋青远见达兰台低头沉思,也不再说话,他知道达兰台是个聪明人,自会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他知道现在大部分人心里都是和达兰台一样的想法,即使将来赫连泰把通、渠一地都割给漠北,但对于他们来说,那里的百姓仍是与他们不同的“中原人。而中原百姓也不会对「漠北人」这个身份产生什么认同感。   只有宋青远知道,这份认同感有多么重要。若是他们双方都相互不肯接纳,那么通渠一地就永远不会真正属于漠北,甚至将来爆发更大的矛盾也未可知。   而宋青远最开始叮嘱连提一定不能纵容下属伤害平民百姓也便是出于这一点。   南周过了十几年由盛转衰的日子,这几年愈加的繁重的赋税和徭役,更是让边境的百姓们也过得苦不堪言。   宋青远无意做救世主,但若是让通渠一地的百姓过得更好一点,能加速他们与漠北的融合的话,他也不介意的暂时扮演一下这个角色。   而做到将通渠一地彻底归属漠北,首先便要改变达兰台这些人的观念。   像他这样这样一口一个「中原人」显然是不行的。好在达兰台也迅速明白了宋青远的意思。   他虽不懂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但既然宋青远说让他们把那些人都当成漠北的臣民看待,达兰台就一定照办。   毕竟宋青远的能力是众人都有目共睹的,连他们王上都要听宋青远的吩咐,他达兰台哪里来的自信违拗。   “那殿下修建这条官道,也是为了拉近两地之间的关系?”达兰台一瞬间福至心灵,立马便明白了这条路的用意。   “是。”宋青远一脸「孺子可教也」的神情,又补充道:“而且,通渠一地也产粮食,他们也需要我们的食盐、牛羊肉。”   还有豆油、葡萄干、曲辕犁、肥皂、羊毛布匹……   现在漠北生产的许多东西都是百姓们的生活必需品,有了这样一条官道,百姓间的贸易往来频繁,何愁不能尽快融合。   而他之前考虑过的豆油作坊,现在也可以直接建在在通渠一地。   中原的百姓不像草原人民,有足够的牛羊炼制荤油他们平常极少能见到油星,之前宋青远就考虑过将榨成的豆油卖向南周,但碍于运输困难,只好无奈作罢。   现在若是将豆油作坊建在通渠一地,不仅能让当地的百姓有油脂食用,还能卖向其它地区再赚一笔。   现在就等赫连泰那边与他们议和,将这一片地方都正式划给他们,宋青远就能开始施行自己的计划了。   “那殿下可要现在就开始让人准备修路用的东西?”深知宋青远做事风格的达兰台不由开口道。   “若是漠北王那边顺利的话,赫连泰应当就在这个月便会向我们议和,最迟到下月初,便能开始修路了。”   宋青远估算了一下时间,吩咐达兰台:“你先派人去一趟水泥作坊,让他们这几天便开始往木和部落运水泥吧。”   这样一来,还能省下一来一回运输水泥的十来天时间。   至于其它的工程,反正他们有黑火药这个大杀器,修起路来那更是省时省力。   达兰台领了命令,却不急着走,而是站在原地问道:“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他深知宋青远若是只为了这一件事,断不会让自己专门过来一趟的。   果然,达兰台便看到宋青远看着舆图对自己道:“之前在开辟茶园时,都是负责开山的士兵将领负责工程进度,但等到将来,修路这样的事会更加频繁。若还由将领代管,恐怕也不太合适。”   去年春天,在修建水库等一系列水利设施,还有修建新城时,宋青远就发现了这个问题。   漠北并没有专门掌管此事的官吏,但因为当时是他在负责此事,因此就只临时提拔了几个管事作罢。   而随着漠北的发展,这样的事将来更不会少。但又不可能每次都让宋青远负责。因此,设置一个专门的部门掌管这项业务就显得迫在眉睫。   达兰台看着手里的图纸,也觉得这是个问题。将来若是又要修路又要建城的,总不能一直让殿下操持着。漠北也是时候建立一个专门掌管各项工程建设的部门了。   “只是漠北从未有过负责此事的官吏……”达兰台有些犹豫地开口。   他倒不是说宋青远增加官职有什么不好,新城的官吏不也是用他提出的考试制度选的吗?   只是漠北之前从来没有类似的官职,这就意味着没有懂此事的人。从前只有一批负责修缮王宫的人,但都归给了内侍掌管,和宋青远需要的土木水利工程的人才也并不匹配。   若是贸然任命一个掌管工程建设的官吏,怕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外行,反倒有可能把宋青远交代的任务给搞砸了。   达兰台担心的正是这个。   宋青远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达兰台的担忧不无道理,他自己也清楚建立一个全新的部门不能一蹴而就。   但人才嘛,总归是要慢慢培养的。   “先按照之前选拔新城的官吏那样再举行一场考试吧,看能不能选出些有这方面天赋的人来。”宋青远自己也有些发愁。   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漠北有这样深藏不露的人才了。   这倒是个好办法。   达兰台一脸喜色地点了点头。他对新城那些官吏的观感还是很不错的,自然对于「考试选拔」这个方法抱有不少期待。   “只是考试要考些什么呢?”他突然意识到一个新的问题。   上次的考试,宋青远并没有亲自负责,只是列了一个大致的流程,在考题上给了点自己的建议后,便全权交给其他人掌管了。   想来这次也不例外,听殿下话里的意思,这次的考核就要交给他来负责了。达兰台一脸认真地看向宋青远,等着殿下给自己一些考试内容上的指点。毕竟他本人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外行。   但令他意外的是,宋青远并没有回答自己,而是有些戏谑地反问道:“考题不是已经给你了吗?”   “啊?”达兰台茫然地眨眼。   殿下给他了吗?他怎么不知道。   他这副迷惘的模样成功逗笑了宋青远,他很轻快地笑了一声,然后指了指他手里的图纸,“这个不就是考题?”   “您是说让我把茯山的舆图给他们,然后让他们自己设计一条官道作为考核吗?”达兰台稍加思索,便明白了宋青远的意思。   见状,宋青远笑着点了点头,对达兰台的反应速度十分满意。   “这样一来,参加考试的人是否了解修路方面的知识便一目了然了!”达兰台一脸激动地拊掌道。   至于其他像城市规划、水利建设方面的人才,宋青远就不奢望了。   若是这次考试能选拔出有这方面天赋的人,之后只要学习些理论知识,再跟着亲身实践几次,估计也能满足现在的需要。   作者有话说: 第108章   其实宋青远一直觉得, 漠北现在的官制本身也有不少需要改进的地方,但碍于全部推翻了重建的话会很麻烦,倒不如先从土木水利工程入手, 逐渐设立一个类似于「工部」的部门出来。   既作为试验点,也能是一个范例,将来若是改革官制的时候,其它部门便可以直接参考工部的官职设置。   ……   “殿下, 您要不要去木和部落啊?”   山谷中最大的那顶帐篷里, 突然有人掀起帘子,凑进来一个脑袋,对着帐里的人问道。   上周, 茶庄里的茶树也到了剪枝定型的阶段。   这次的剪枝主要是修剪茶树最顶端的部分,起到抑制茶树顶端枝叶的生长, 促进两侧枝芽的萌发,增加分枝的作用。   合理的修剪可以扩大采摘面积。而剪枝本身也需要足够的知识和经验。哪些地方该剪、哪些地方该留都有一定的规矩。剪枝后还应该有肥、水、土等方面的配合。   茶树的定型和后续茶叶的产量、质量都密切相关,而且还涉及到不少的专业知识。没人敢马虎对待。   虽然宋青远也没有亲自种过茶,但因为前世和不少茶庄都打过交道,在这方面, 还是比博彦等人熟悉不少的。   博彦这些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茶树, 宋青远不大放心把剪枝的事交给他们。再加上与南周的战争也到了收尾阶段,没什么需要他操心的了, 他便带着人到了狼神雪山,亲自盯着剪枝的工程。   今天因为天气原因, 剪枝的任务暂停一天, 宋青远便待在大帐里, 翻看着茶庄负责人这段时间来记录的, 不同品种茶树的生长情况。   见到来人, 宋青远放下册子,招手示意他进来,随口问道:“我去木和部落做什么?”   邬齐那一脸理所当然:“王上不是要班师回朝吗?”   宋青远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连提的大军在回王庭前会经过木和部落,可连提又不是什么三岁小孩,难道班师回朝还要他去迎接的吗?   邬齐那单看宋青远的表情就知道宋青远的态度了,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正准备给自己刚才的话找补几句,就听见一道有些冷淡的声音在大帐中响起。   “我知道了,等这边忙完,如果时间来得及,我就去木和部落迎接回家的将士们。”   “殿下您要去啊?我还以为……”邬齐那下意识地接话。   他刚想说点什么,就听身后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声。   邬齐那赶紧住了嘴,讪讪地笑了一声,“殿下,那个……我,我刚想起自己还有事要忙,就先不打扰殿下了。”   宋青远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拿着记录册的手轻轻挥了挥,邬齐那赶紧低头溜出了大帐。   “幸亏你刚刚提醒了我,不然……”邬齐那啧了一声,对着身边的贴身侍卫道:“这事儿就让我给搞砸了。”   作为连提最贴心的下属,他,邬齐那,一定会不遗余力撮合王上和殿下二人的关系的。   邬齐那带着功成身退的骄傲,背着手离开营地。   大帐里还有一个不明所以的博彦,看着还在打着摆子的帐帘,犹犹豫豫地向宋青远问道:“漠北王班师回朝不是只路过木和部落,随后就径直过具闾山回王庭吗?殿下您怎么还要专门跑这么一趟?也怪麻烦的。”   这个行为总让博彦联想到,从前在部落时,他父亲随族长出征,母亲便会在将士们回到部族的那一天在站在坡上迎接。   每次父亲看到站在坡上,衣摆被风吹起的母亲时,便会特别高兴,打着马冲上前去,然后将母亲抱在马背上慢悠悠向部落行去。   但这话他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只能在心里默默念叨两句。   宋青远愣了一下,良久,他开口道:“正好要开始修从木和部落到定远城的官道了,我不太放心,顺便过去看看。”   “原来是这样。”博彦恍然大悟地点头,顺便谴责自己想得太多。   他怎么能误会殿下和他们王上是那种关系呢?   宋青远摸了摸鼻尖,将手里的册子递给博彦,“你去还给茶庄的负责人吧,这几天一定要记得关注土壤的湿度,一旦发现积水过多,立刻要开沟排水。”   博彦赶紧应了一声。   接过册子的时候,他下意识捏了捏册子的厚度,然后一脸惊讶地问道:“这么厚的册子,殿下这么快便看完了吗?”   宋青远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   “那属下就先下去,不打扰殿下了。”   “去吧。”   博彦告辞离开,嘴里还念叨着「总共才不到半个时辰,殿下看东西的速度可真快啊」。   其实只是修一条路罢了,哪里需要他亲自过去呢?   宋青远松了松拿着册子的那只手,低头笑了一声。   不过是想起连提寄过来的一封封信里,虽不明说,但字里行间都透露着思念二字,便觉得花几天的时间在路上,只为在他踏上这片土地的第一时间就能看到自己,也算十分值得罢了。   “等忙完这几天,就收拾东西回王庭吧。”宋青远抿了抿唇,对着江铎吩咐道。   ……   启程前往木和部落时,已经是十几天之后的事了。   在这途中,赫连泰也主动向漠北议和,将渠州以西的地方都划给了他们,同时做了互不侵犯、友好往来的约定。   虽然不知道这样的和平协议能维持多久,但起码在目之所及的几年内,漠北和南周的边境都不会再有战火烧起了。   整件事里,唯一让宋青远惊讶的便是他那个便宜爹居然没有趁火打劫。   宋申旭的为人,他是再清楚不过了。   虽不知道是什么仇什么怨,但老头一直都以吞并南周为终身理想。为此不但可以抛弃亲族、背负骂名,甚至几乎放弃了自己的一切。   他感觉入主中原几乎已经成了老头的执念,如果做不到,就是死都不会瞑目的那种。   但就在之前这种情况下,宋申旭都不趁乱挥兵南下,就显得有些异乎寻常了。   难道是老头连打仗的钱都没了?宋青远皱着眉猜测道。   他之前就知道宋申旭在财政方面出了不小的问题,不然当初就不会舍下一国的脸面,把自己儿子送去南周当质子换岁赐了。   当初宋祁镇插手盐业,宋申旭之所以那么生气,除了因为他起了不臣之心以外,也有盐铁官营是宋申旭重要财政收入的原因。   不会真困难到连仗都打不起了吧?   宋青远难得有些幸灾乐祸,提笔写了一封信给在燕云的秦子箴,叫江铎寄了过去。   很快,他便收到了秦子箴的回信。正如宋青远所料,宋申旭的财政危机确实已经到了十分严峻的地步。   而秦子箴还在信中讲到,宋申旭的财政问题究其根本竟然还是他导致的。   “殿下,什么事让您这么开心?”江铎有些疑惑地问道。   宋青远笑着摇了摇头,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倒是没想到,海齐纳一地的那几个部落居然把算盘打到了燕云的头上。”   见江铎的表情愈加茫然,宋青远这才放下信,向他解释了其中原因。   最初,私盐生意做得最猖獗的就是海齐纳一地的部落,后来在湖盐制出来时,宋青远又允许他们自由贩卖食盐,那些人更是将原本的生意扩大了数倍。   只不过之前是从中原贩了私盐往漠北卖,现在买方和卖方互换了身份,变成了他们把盐买到中原罢了。   但南周的市场也是有限的,发现往南周贩盐的竞争压力过大后,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便把目光投向了燕云。   恰巧宋申旭为了敛财,又把盐价提高了不少,漠北的盐便十分顺利地进入了燕云的市场。   宋申旭在燕云的根基本就不牢,对边境的管控更是松散。贿赂了守城的士兵后,价格低质量高的盐便在燕云大肆流通开来。   偏偏这里面又有不少油水可捞,一层层隐瞒下来,宋申旭即使发现盐营的收益不对,一时半会儿却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燕云地广人稀,又连年征兵,主要收入来源便是盐铁一类,现在官营的食盐收入又被宋青远在无意之中搅乱,宋申旭可不是连仗都快打不起了。   南周在发现燕云不像从前那样频频发兵南下后,就直接趁机减了一半的岁赐,偏偏宋申旭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得知自己的便宜爹最近过得极不顺心后,宋青远在之后的几天里,心情都十分愉悦。   连一向神经大条的阿穆尔都发现了,在前面引路时,还不忘偷偷向随行的侍从打听着原因。   再次踏上木和草原,包括宋青远在内的一众人都十分惊讶。   没想到不过短短两年,木和部落竟然发生了堪称改头换面一样的巨大变化。   除了草原上的帐篷比从前多了许多顶以外,部落里还整齐分布着造纸、牛肉加工等大大小小数十个作坊。最中间还有好几家像模像样的酒楼客舍,想来是为了来往的商贩们准备的。   部落里往来的百姓,衣着看上去也比以前精良了不少,面色也红润。见到宋青远一行人,都围过来,说着些吉祥话,还有不少人甚至赶紧跑回自家帐中,取了新鲜瓜果往宋青远身前递的。   草原上的上下尊卑没有那么分明,不管是喜恶爱憎,感情的表达也大都直白热烈。大家喜欢宋青远,便要围在他身边,把自己最热切的心意让他看到。   宋青远也被这样的情绪所感染,笑眯眯地和众人说着话,扭头用眼神示意江铎把百姓们递过来的鲜花瓜果都收下。   等到了阿穆尔为他准备的大帐时,别说是江铎,就连身后跟着的十几个侍从,手里都满满当当的,由此可见木和部落的百姓又多喜爱宋青远了。   作者有话说:   博彦同学,大胆点,他们就是那种关系。你已经离真相很接近了。 第109章   多康撩起帘子走进来时, 宋青远正研究着面前的浆果到底是什么品种。   见到来人,宋青远放下手中的浆果,一边示意江铎给多康看座, 一边问道:“你怎么来了?”   多康便是宋青远在上次离开木和部落前,指派去负责牛肉加工的人。   曾经还是连提的一个骑兵统领。虽然腿脚落下了残疾,行走有些不便,但做事却十分细致有条理, 牛肉作坊能有现在的规模, 离不了他的努力。   进了大帐,多康先是向宋青远行了个礼,才坐下来, 不疾不徐地解释道:“听下面人说殿下来了木和部落,便赶紧过来了, 没想到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没在第一时间见到殿下。”   宋青远笑着摆了摆手,“从作坊那边到这儿的距离也不短呢,我又不是只在木和部落待一天,何必这么着急?”   多康但笑不语, 但大家心里都清楚。听说殿下来了, 谁还能耐着性子再多等一天,都赶着在第一时间见到宋青远。   “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宋青远想着自己今天再没什么事要做了, 便捧着一杯清茶,与他话起了家常。   “托殿下的福, 一切都好。”   多康捋了捋衣服上的褶皱,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开口道:“殿下可还记得之前让我养着的两千多只羊吗?”   宋青远点头, 他对那些羊可谓印象深刻。   当时他用醉马草纸和肉松换了各部落打算运往南周的羊, 没曾想竟然换了两千余只,当时他还因为不知道如何处理它们而发愁了好几天。   “不过应该已经杀掉不少了吧?”宋青远问道。   那些羊都是长成了的公羊,即使继续养着,体重也不会再增加。后来宋青远就打上了它们身上羊毛的主意。但第二年秋,各个部落的羊毛都卖向王庭,他这儿不缺羊毛后,便让多康自行处理它们的去留。   “是杀了不少。”   多康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但之后,属下又拿卖肉的钱买了母羊,今年生下许多小羊羔,若按数量算,还多了不少呢!”   宋青远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他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问道:“我记得部落里的百姓都没少养羊啊,怎么还能卖肉换这么多钱呢?”   多康既然说生了许多小羊,那定然没少买母羊,但羊肉在木和部落并没有什么市场,要不然当初宋青远也不会为了那些羊的去路发愁了。   “殿下您有所不知。”多康顿了顿,正准备解释其中缘由,又笑道:“说起来,咱们能卖出那么多羊肉,还是托了殿下的福。”   宋青远眨了眨眼,面上的表情从疑惑逐渐多了几分茫然。他怎么不知道这事儿还和自己有关?   “此事说来话长。”多康放下手中的茶盏,“之前您和阿穆尔首领说,要把木和部落建成与南周的什么……贸易中心。”   顿了顿后,杜康继续道:“属下之前不懂是什么意思,是后来到部落的中原商客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从千里之外的江南过来的。其它部落的人也开始把他们的商品往咱们这儿运后,属下才慢慢明白了殿下当初那话的意思。”   宋青远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后来,来的人越来越多,部落里也多了不少客舍酒楼,不知道殿下刚刚有没有看见。”   “这个我倒是注意到了。”宋青远想起他过来时,隔着人群看到的场景。   多康一脸憨厚地挠了挠头,“咱们漠北的百姓还好,但那些中原人,十个里面有八个都想试试咱们漠北的牛羊肉是什么味道。”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宋青远长长地「哦」了一声。   特色菜嘛,他明白的。现代人去外面旅行时,不也一定要尝尝「本地特色」吗?   只不过后来的本地特色饭馆大多是专门宰客的罢了,比不上部落里的酒楼原汁原味、童叟无欺。   “不止如此。”多康笑着摇了摇头,补充道:“殿下您发明的那铜锅涮羊肉的吃法,才是真正唬住了那些中原人。吃过一次的都赞不绝口要吃第二次嘞!”   就连他们自己百姓,都喜欢得很。许多第一次来木和部落的中原人,甚至连货都顾不上卸,就要顺着路去吃铜锅羊肉。为了这一顿火锅而推迟行程的商人可不是少数。   宋青远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倒是没想到,自己一时兴起搞出的铜火锅竟然在无意中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铜火锅能受到这么多人的欢迎……”宋青远顿了好一会儿后,才默继续道:“我也,挺开心的。”   不过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宋青远笑着摇了摇头。说不定等官道修好后,还能发展出草原特色旅游也未可知。   “既如此,那就再教大家一种食物的做法吧。”宋青远想了想道。   “什么吃食啊?”多康眼睛一亮。   殿下一时兴起发明的铜火锅都能这么受欢迎,那新的吃食岂不是只有神仙才能吃到的美味?   “此物名叫蛋糕,是一种甜点。”宋青远低头回忆了一遍蛋糕的制作流程,然后在多康期待的目光中,不疾不徐地道出了几样需要他准备的工具。   多康赶紧下去准备,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兴奋和迫不及待。   看着腿脚不便,却愣是走出了曾经骑兵统领气势的多康,曾经的战友半是疑惑半是调侃地问道:“多康你这是要干嘛去?急得跟火烧你屁股似的。”   你知道些什么?多康十分不屑地撇了撇嘴,“殿下让我准备东西,至于做什么……”   他语气骄傲,在好友好奇的目光中,哼了一声道:“就不告诉你!”   “嘿,你这人!”好友把手中的东西交给旁人,紧跟在多康后面,“我倒要看看殿下吩咐给你什么了。”   两个人拌着嘴离开,话里的内容连八岁小孩儿听了都得嫌幼稚。   另一边,宋青远却在托着脑袋思考另一件事。   他之前在王庭做过的是上面有一层奶油的蛋糕。但奶油难得,做起来成本不低,并不适合普通酒楼推广。因此,宋青远便计划教给百姓里面那层蛋糕胚的制作方法。   而就在他思考蛋糕制法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当初做的那个奶油蛋糕,连提似乎很喜欢的样子。   毕竟当初那个蛋糕都被两人分食得半点都不剩了。   过几天又恰逢大军战胜回家……   宋青远思绪转得飞快,那他是不是可以做个大大的蛋糕迎接归来的将士们呢?   他赶紧叫来了江铎,吩咐他从木和部落收购大量的牛乳回来,尽量越多越好,然后在后天运到一起。   因为现在天气还没有彻底凉快下来,牛乳肯定是会放坏的。因此便需要他算好大军回来的时间,然后提前半天用鲜牛乳现制奶油。   既然是庆祝将士们平安回来,那蛋糕当然是越大、越气派越好。宋青远便让铁匠做了一个可以组装的一人高的铁架。   铁架子总共有五层,上面是从大到小排列的五个木制托盘,用来放置做好的奶油蛋糕。而最中间有铁柱穿过,起到固定的作用。   宋青远的这个计划里,不仅铁架和托盘需要工匠们现做,就连烤蛋糕的模具和奶油抹刀也没有。   幸亏他之前在木和部落规划建设了牛肉加工厂,因为里面用了不少宋青远亲自设计的器械,多康才雇佣了不少木匠、铁匠负责日常维护和修理。   要不然,这个蛋糕塔的计划就得因为找不到足够多的工匠,需要的器具无法在大军到达木和部落前制作完成而胎死腹中。   将图纸交给工匠后,宋青远就开始思考另一件事。   那就是:这个蛋糕是为了庆祝战争胜利,迎接回家的将士们而做的,但最外面的那层奶油却是纯白的颜色,不管怎么说,这个颜色总归有点不太吉利。   可这个时代又没有可食用的色素。   宋青远整个人都靠在背后柔软的隐囊上,思考着有什么既可食用,又能用来染色,还没有特殊味道的植物。   想来想去,宋青远便把目光放在了桌上像小山一样堆在一起的瓜果上,正是刚刚百姓们塞过来的。   刚刚那个不知品种的浆果吸引了宋青远的注意。他刚想伸手去拿,就听见守在两旁的侍从小声叮嘱道:“殿下,这种果子的汁水极易染色,若是沾在手上,洗好久才能洗掉,殿下拿取时千万小心。”   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宋青远激动地拍了一下桌角。然后小心翼翼地拈起一颗尝了尝味道。   酸甜可口,汁水丰盈,染色和调味一次性满足。   宋青远赶忙向侍从询问这种果子的来源,听到侍从说就在南边过一条河的不远处就有不少这种果子,这个季节正当熟时,他彻底放下心来,连忙叫人去侍从说的那个地方采摘。   第二天吃过午膳,制作蛋糕塔的工具还没做出来,学习蛋糕制作方法的百姓却已经按照约定的时间过来了。   宋青远教他们制作蛋糕的方法,当然也不是完全免费的,今天过来学习的人,几日后都要去帮忙制作蛋糕塔,但对于百姓们来说,宋青远此举基本就是和做慈善无异了。   毕竟学会了制作蛋糕的技术,就是拥有了一项顶好的手艺,将来别说是用它谋生,就是过上富裕的生活都不难。   想想那些开铜锅羊肉的店家,哪个不是过着吃穿不愁的日子。   因此,现在站在宋青远面前的百姓,都是挤破了头才抢到这个来之不易的名额,虽然殿下说了,制作方法之后也向木和部落的百姓会公开。但早学会一天,就比其他人多占了一分先机。   若是真像殿下说的那样,能触类旁通,自己琢磨出其它种类糕点的制作方法,那将来就真是吃穿不愁了。   作者有话说:   表面上:制作蛋糕,庆祝将士们战胜归来。   实际上:某某好像很喜欢吃的样子。   (摘自《双标的正确用法》宋青远著) 第110章   因此, 在宋青远示范蛋糕的制作过程时,那些人都无比认真,瞪大了眼睛, 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当天傍晚,等学蛋糕制法的人回到家中,自家门前就围了许多人,都是来打听消息的。   “阿诺, 你跟殿下都学了点什么啊?给大家伙儿展示展示呗。”   “我听说是一种比铜火锅还好吃的吃食嘞。”   “真的假的?”   就连一向稳重的家中阿爷, 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凑了过来,问他能不能做给众人尝尝。   “那可不行!”   被人叫做「阿诺」的年轻人赶紧摇头, 抬手撵开挤在自己身边的人,说道:“你们要是想学啊, 就等几天。殿下自会公布的制作方法的,但现在可不能告诉你们。”   他一边往自家院中走去,一边向阿爷解释:“不是儿子不给您做,殿下今天说了,这个是为了迎接回家的将士们的, 儿子现在把它做给您吃了, 那不合适。”   “是迎接将士们的?”阿爷拍了拍儿子肩膀,点头道:“你做的对, 这个咱确实不能提前吃。”   “是嘞,等到王上带着咱漠北的勇士回来那天, 我们大伙儿都能吃到!”路过的人见状, 停下步子, 高声对众人道。   “咱们人人有份?”众人又惊又喜地问道。   “当然啦。多康管事说了, 这个叫什么……对, 与民同乐!”那人隔着一个饮马的水槽,对众人道。   又猜测了几句殿下要做的吃食到底是什么后,人们四下散去,心里无一不对凯旋而归的大军充满了期待。   那人说的确实不错,宋青远的计划中,给每个百姓都准备了一小块蛋糕。   虽然只是巴掌大的一块,但也算是一起庆贺了。   那一个五层的蛋糕塔当然是不够分的,因此除了蛋糕塔以外,他们当天还要烤近千个普通的蛋糕。   虽说蛋糕胚可以提前烤制,但那么多蛋糕,光打发奶油就得用好几个时辰。好在宋青远在前几日,就让让工匠们做了好几个手摇打蛋器。   再加上过来帮忙的还有在这几天练习了许多遍,熟悉了蛋糕的制作方法几十个厨师,要不然那么多的蛋糕,还真不一定能在大军到达不和部落前完成。   到了那日,天还未亮,作为临时的蛋糕制作间的几个酒楼后院,就响起了忙碌的声音。   “你去看着火,别让蛋糕烤糊了!”   “你去库房拿蜜糖来,蜜糖不够了。”   “再拿点葡萄干!”   虽然来来往往忙碌的人有许多,但大家分工明确,有条不紊,不大的院子里并没有发生什么混乱。   随着烤制蛋糕的香气不断从灶台边四散溢出到外面,路过的百姓无不为之驻足,闭着眼深吸了一口香甜的空气。数百个蛋糕胚也陆续被端到了另一间屋子。   屋里的左手边是数台机器,而右边则是一整个工作台。   等到洁白的奶油被倒进盆中,逐渐打发得如云朵般蓬松而顺滑,人们便往里倒入深紫色的浆果汁,将云朵染成轻柔的粉色,送到另一边的工作台上。   被均匀涂抹了一层奶油的蛋糕胚,甜香味混合着浆果独有的香气扑面而来。   但这还没有结束,在宋青远的指挥下,众人又往上面洒了一层薄薄的坚果碎,再点缀几颗鲜亮的树莓,一层色香味俱全蛋糕才算最终制作完成,看得人垂涎三尺。   眼看着这边蛋糕也差不多快要制作完了,邬齐那跑进院子里,对宋青远道:“殿下,咱们也该出发了。”   “好。”   宋青远用清水洗去手上沾着的面粉,跟在邬齐那等人身后,骑着马一路来到了木和草原前的一个小山丘上。   日头渐渐西去,天边清透的蔚蓝色被夕阳染成热烈的橙红,连远山都披上了一层霞光。   突然,有浩荡的马蹄声响起,连大地都开始震颤,众人赶紧向远处看去。   “是我漠北的大军!”   “王上回来了!”   众人连忙驾着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疾驰而去,果不其然,在坡地的那侧看到了勒马停下的大军。   为首的人一身玄色的戎服,微卷的发尾被风扬起,见到来人,露出了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轻笑。   即使过去了多少年,宋青远也没想明白,自己被一群身形无比魁梧的人围在中间,连提是怎么在一抬眼的瞬间就发现他的存在的。   但彼时彼刻,在与连提的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宋青远的耳边就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无数担忧和思念化作的,那样清晰,那样热烈的心跳。   连提琥珀色的眼睛很亮很亮,里面的情愫热烈而直白,烫得宋青远整个人浑身发木,但他却始终没有别过视线去,在尘土纷嚣中,与连提直直对视。   其它的声音被宋青远自动过滤,他看着连提驾着马走近,然后下马来到自己面前,哑声道:“这几个月,辛苦殿下了。”   无论是替自己守住这方土地,还是他无数个日夜的担忧。   连提每每读到宋青远强压不安的回信,让自己放心时,都恨不得立刻飞到他的身边。   他只能没日没夜的行军,每一次战斗都冲杀在最前面,好让这段时间缩得短一点,再短一点。   好在自己终于带着所有人期待的大捷回到了宋青远的身边,没有辜负他的付出。   众目睽睽之下,连提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只抬手捏了捏宋青远的肩膀,轻轻往下一压。   正当他准备收回手时,却感觉自己胸口多了一抹温暖。   连提整个人都僵在原地。过了许久,他才收回双臂,搭在在宋青远的背上,一下一下安抚似的顺着。   大军出征前,连提也曾一触即分地将宋青远拥入怀中,但远不如现在亲密。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人的下巴就抵在自己肩头。   许久,察觉到自己怀中一空,连提扭头,笑着开口道:   “眼睛怎么红了?”   宋青远往后撤了一步,重重闭了一下眼睛,然后闷声道:“你胸甲太硬了,硌得我肩膀疼。”   “哦。原来是这样。”连提也不戳穿他的借口,是顺着他的话弯着眼睛点头。   显然,宋青远本人也意识到了这个借口并不高明,「扑哧」一声自己笑了出来。   和宋青远同行那些人里,最有眼力劲儿的邬齐那跑得最远,其他人也基本都冲进了大军中,找和自己相熟的人去了,只留下阿穆尔一人,梦游似的看着眼前的场景,嘴巴张张合合,连行礼都忘了。   连提背着宋青远狠狠剜了阿穆尔一眼,好像在怪他不识相。   阿穆尔还没来得及替自己辩驳,宋青远就开口道:“先回木和部落吧。”   连提回头给副将下令,随后便翻身上马,甩下大军,与宋青远并行走在最前面。   走了一会儿,宋青远的情绪也基本稳定下来。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骑兵,还没开口,连提就像知道他要问什么似的,将军队的情况向宋青远详细说了一遍。   “这次多亏了殿下让他们带上的酒精,大军的伤亡比从前低了一半还多。攻打辽州时,天气正热,这个时候伤口最容易发炎溃烂。从前许多将士,好不容易在战场上捡了一条命回来,最后却没熬过之后的伤口感染……”   说到这里时,连提的声音有些低落,但下一秒,他便摇了摇头。   “但这次,军中几乎很少有因为伤口发炎而死的将士。”   宋青远声音很低的应了一声,然后轻声道:“他们的鲜血不会白流,这一场战争过后,未来的十年内,都不会再有将士伤亡了。”   “是啊,真好。”   连提看向远处,许久,他继续说道:“遇见殿下前,我从来不曾想过,漠北会有这么美好的未来。”   不曾想,也不敢想。   是宋青远给了漠北一个崭新的,没有无辜的人牺牲的明天。   “对了。”连提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看向宋青远,开口道:“殿下身上好像有一股很特别的香气。”   他平日里连香都很少熏,哪有什么香气?   宋青远一脸疑惑,刚想反驳,就想起自己来之前曾在制作蛋糕的院子里待了两三个时辰。   满院子的蛋糕香气,想不沾上都难,估计都腌入味儿了。   刚刚忙着问大军的事,反倒把蛋糕都给忘了。   宋青远笑了笑,开口道:“大军凯旋归来,我想着一定要好好庆祝一番,便让人做了些小蛋糕。身上估计是路过后厨时沾上的味道。”   他没有告诉连提的是,那个蛋糕其实有五层,足足一人多高。刚组装好时,把所有人都惊呆了,全都目瞪口呆地围在蛋糕塔旁边,仰头看着最顶端的鲜花装饰发愣。   什么都不透露,这样当他看到蛋糕时,才有惊喜可言。   连提果然没有想到宋青远口中的「小蛋糕」会有五层高。他看向宋青远,只问了一句:“是蛋糕的味道吗?”   在说到「蛋糕」两个字时,他特意加重了一些语气。   宋青远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微小的异常,点了点头道:“应该是。”   连提低头笑了一声。宋青远说蛋糕是为了庆祝将士们胜利归来制作的,他反倒觉得,身旁的这个人,满身蛋糕的香气,更像是他最心仪的那块「蛋糕」。   连提的脑中不受控制地出现了一些不太好的想法。许是在见到自己时,那个温柔又坚定的拥抱,重新勾起了他的妄念。   神祇将国泰民安的祈祷带给他的臣民,他却妄想将神明据为己有。   那些藏在心底里的,隐秘的私心又重新燃起。连提的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期待似乎有了被回应的可能。   他扭头看向身旁的人,组织了许久的话在嘴边打转。但最后,连提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着问道:“是上次殿下做过的那个蛋糕吗?我很喜欢那个味道。”   作者有话说:   阿穆尔: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看到你们有多甜蜜…… 第111章   大军的队伍绵延得很长很长, 但饶是如此,这也只是出征的将士们中的一小部分轻骑兵罢了。大部分的军队还驻扎在通渠一地,等待局势安稳后, 再撤回漠北。   篝火点起时,将夜色笼罩下的木和草原照得灯火通明,一路跋山涉水的将士们也都成群结队地围坐在了篝火旁,手里还端着一块名叫「蛋糕」的吃食。   这块蛋糕不仅寓意美好, 而且味道也特别香甜可口, 将士们一脸珍重地挖下一小块,小心翼翼地送进嘴里,细细感受着蛋糕慢慢融化的滋味。   那座五层蛋糕塔当然是今夜的重头戏, 人们哪里见过这样精巧的东西,更别说这座一人高的塔还不断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因此, 蛋糕塔一推出来时,就立刻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在篝火暖红色火光的照耀下,外面一层盈润的奶油更是泛起一层蜜色的柔光,所有看到它的人都忍不住屏气凝神,生怕自己动静大了惊扰到眼前这幅如梦似幻的场景。   宋青远也没想到众人的反应会如此剧烈, 不过在火光的笼罩下, 原本在他眼里平平无奇的蛋糕确实多了几分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朦胧美感。   这个蛋糕的模样在宋青远看来,当然是有些质朴的, 不然他也不会尽可能地把蛋糕的尺寸做到最大,为的就是在体积上起到震撼的作用。   宋青远原本的计划是要把蛋糕塔给众人分而食之的, 却没想到话刚出口, 就遭到了众人急切的反对。   他们纷纷表示, 这么精美壮观的东西被众人分割开吃进肚子里实在是暴殄天物, 倒不如把它放到最中间供众人欣赏。   宋青远也没想到大家会是这个反应, 一时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但这个蛋糕做出来就是为了让大家享用的啊。   况且它又不是什么塑料制成的模型,放一晚上,别说蛋糕会不会变形,外面的奶油首先就已经酸了。   宋青远和众人僵持了几分钟,最终还是拗不过「民意」,只好各退一步,答应众人把它留到晚宴快结束时,再分给众人吃掉。   将士们带着宋青远的妥协欢天喜地地回去了。   而宋青远则看着众人的背影,努力让自己不去思考蛋糕塔在外面放一晚上,上面会不会落了许多灰尘的问题。哭笑不得地安慰自己,大饱眼福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享用了。   “就由他们去吧。”   连提从他身后走过来,笑着宽慰道:“他们喜爱这蛋糕塔,舍不得现在就吃进肚子里去,殿下就让他们多欣赏一会儿。”   就连他自己在第一次见到蛋糕塔时,都觉得十分震撼,更别提下面那些普通士兵了。   而一想到今天如此宏大的庆祝活动,都是宋青远为了迎接自己,亲自带人筹办的之后,连提心中除了震撼以外,又涌起细细密密的甜意。   宋青远点了点头,开口道:“本就是为了庆祝才做的蛋糕,自然是他们开心便好。”   他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松弛的笑意。   不知道为什么,再回到木和草原时,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甚至显得有些懒洋洋的,没有了平常绷起来的疏离感。   这种微妙的变化被连提敏锐地感知到了。在晚上的庆贺时,他便向宋青远的方向靠近了一些,宋青远也没有太大的反应,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毫不设防的样子。   入夜,草原上响起了众人庆祝胜利、歌颂将士们英勇的琴声,声调高昂欢快,许多将士便在琴声中放声歌唱,将自己心中积攒的感情都借着歌声释放出来。   许多人过来邀请与连提相和,连提也只是与他们击掌相庆,但并不开口唱歌。   接连数次都是这样,宋青远就不免被勾起几分好奇。   因为自己就坐在连提旁边,两人之间不过一肘的距离,宋青远便抬起胳膊碰了碰连提的肩膀,偏过头问道:“你怎么不和将士们一起唱歌?”   不仅是今天,宋青远仔细回想了一下,之前两次年节晚宴时,连提好像都没有开口唱过歌。   最初他还以为是连提身为漠北的王,身份尊贵,不允许他这样肆意。   但后来见过几次连提和众人比武的场景后,宋青远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有什么是比和十几个将士们打成一团更有失一国之君威严的事呢?   虽说十几个人加在一起也没有取得胜利,连提把那十几个漠北勇士都打趴在了地上,但他自己身上也免不了沾了些草屑泥土,看起来还是有几分狼狈的。   这种情况下,连提接连拒绝了将士们相和的邀请,就显得非常耐人寻味了。   果然,在听到宋青远的疑问时,连提并没有立马回答,而是顿了好久,才犹犹豫豫地看向宋青远,语气微妙:“殿下你真的想知道吗?”   宋青远点了点头,眼神亮晶晶的。   “好吧。”连提叹了口气,回答道:“殿下还记得你第一次在漠北参加年节时,围在我们周围唱歌的那几个将领吗?我唱歌的水平……就和他们大差不差吧。”   说完后,连提好像是自暴自弃一样,低头喝了一口酒,避开宋青远的视线。   但过了好一会儿,他也没有听到宋青远的声音。连提心中不免疑惑,一抬头,就看见了宋青远带着笑意的眼睛。   「扑哧」一声,宋青远在他面前笑出了声。   随后,宋青远一边偏着头笑,一边冲连提摆手,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本来是不想笑的,但是真的,太好笑了……我没有忍住。”   见宋青远这副模样,连提原本的几分羞怯也都烟消云散,和他一起笑出了声。   过了一会儿,宋青远才终于平静下来。   他怎么也没料到竟然是这个原因,想起之前荒腔走板的歌声,还有唱得脸红脖子粗的漠北大汉,带入到连提那张深邃英俊的面容上,宋青远就觉得格外好笑。   他努力压下自己想让连提一展歌喉的恶劣想法,转移注意力似的,让连提给他分了一块烤得滋滋冒油的羊排。   鲜嫩的小烤羊又咸又香,咀嚼时汁水四溢,成功吸引了宋青远的注意。   但另一边,连提却也起了相同的念头,他笑着看向宋青远,忍不住问道:“殿下会唱歌吗?”   宋青远咽下嘴里的羊肉,有些震惊地看向连提,似乎在说:我不让你唱歌出糗就已经很善良了,你怎么还顺杆往上爬呢?   连提被宋青远半嗔半怨的目光盯着,也没有半点不好意思,还状似疑惑地挑了挑眉,“可以唱给我听一下吗?”   行吧,今天就让你自惭形秽一下。   今天在路过草原时,他听到部落里的一个年轻的姑娘哼唱过几句小调,虽然歌词不是很清楚,但因为旋律很动听,他便驻足留意了几分。   宋青远擦了擦手,回想了一遍白天听过的旋律,轻轻哼唱出声。   本来是婉转缠绵的小调,但因为宋青远的声音,却变得像是山涧最清澈的泉水一般。连提侧耳听着他的声音,借着篝火的亮光,安静着注视着面前人的侧颜。   小调总共也没有几句,宋青远很快便哼唱完,扭头看向对方。   因为是背着光的缘故,他看不清连提眼中的情绪,便微微抬起下巴,向对方挑了挑眉。   连提却半点没有自惭形秽的样子,反倒是认真夸赞了几句他的歌声。   宋青远自己先被夸得不好意思了,刚想说点什么,就听见连提话音一转,带着笑的声音像是有什么魔法似的,一字不差地钻到自己耳朵里。   “虽然没有歌词,但这首歌……我记得,是年轻的姑娘唱给心爱的男子的。”   像是担心宋青远的表情还不够呆滞一般,连提火上浇油地补充道:“当然,年轻的男子也可以。”   连提在说这句话时,目光有意无意地往宋青远身上瞟,生怕宋青远不知道这句话里的「男子」是说他一样。   宋青远本想向连提解释,自己只是无意中听到的,并不清楚里面的歌词。   但在看到连提的表情时,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连提怎么会不知道这其中只是一个误会,但即使是误会,看到宋青远因为他的调侃露出苦恼的表情时,也觉得格外满意。   宋青远在连提身上上下打量了一圈,然后勾唇一笑,带着气音道:“我知道啊。”   这下换成连提手足无措了。   听到这四个字,他先是像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般,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不是自己错听。   可还不等他开口询问一句,身边的人就站起身,留下一句「我先回帐中休息」后,就翩翩然向着大帐方向走去。   看着宋青远离去的背影,连提低头骂了一句脏话,然后泄愤似的薅了一把野草。   自己刚才怎么就没有抓住宋青远,而是要愣那么几秒呢?   一想到宋青远离开前的那一抹笑意,连提又一脸懊恼,猛喝了几口酒,恨不得把几分钟前的自己拎起来暴打一顿。   表情之愤然,连过来问「要不要把蛋糕塔分给众人」的副官都愣了一下,生怕自己出现得不是时候,触了王上霉头。   “分吧,分吧!”连提摆了摆手,示意副将赶紧下去,他现在满心都是宋青远刚刚那句「我知道啊」到底是什么意思,根本不在意蛋糕塔的去留。   “是。”副官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刚打算退下,就听见他们王上又叫住自己。   「等等」。   副将赶紧回头,“王上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那个蛋糕塔上的蛋糕,”连提话音一顿,“记得给本王留一块。”   蛋糕塔可是宋青远亲自设计制作的,即使心情再郁闷,他都不会错过这个。   “属下明白。”副将赶紧点头,弓着身子离开了连提的视线内。   作者有话说: 第112章   九月的天空, 总是亮得格外早。   大清早,营地就传来了将士们扯着嗓门说话的声音。众人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当然是昨夜宋青远分给他们的奶油蛋糕的滋味。   因为将士们人数众多, 因而即使烤蛋糕的师傅们从早到晚忙碌了整整一天,众人每人所分到的,也不过是小孩巴掌大的那么一块。   这些漠北勇士们的食量本就比寻常人大上许多,昨天的那点蛋糕也就够他们尝个味儿。因而, 今天一早刚醒来, 众人就开始思念奶油蛋糕绵软香甜的味道了。   “不知道殿下什么时候能再请咱们吃上一回蛋糕?”军营中,一人系腰带,边砸吧着嘴怀念蛋糕的滋味。   “你快歇了这个心思吧。”旁边的同袍扭头扫了他一眼,“你可知昨天吃的那些蛋糕上面,那一层名叫「奶油」的东西是怎么来的?”   众人见他言之凿凿, 忙围了过来,凑在他身边道:“你知道是怎么做的?快与我们说说呗!”   那人晃了晃脑袋,故作深沉地说道:“我是从殿下手下的一个管事那里听说的。这奶油啊,要先用牛乳静置半日,然后取最上层的精华, 再加入蜜糖和果浆, 最后搅打百下才得到的。”   “这么复杂?”一人面露惊讶。   “可不是嘛!”那人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就咱们昨天吃的那些蛋糕, 用了木和部落所有的牛乳,才制成的。这么金贵的东西, 给你尝尝就不错了, 平日里哪能天天吃得?”   众人听了他一番话, 忙着感叹奶油蛋糕的制法复杂、用料金贵, 难怪会那么香甜。   一时间, 记忆中的味道就显得更加令人怀念了。   远处的营帐中,将士们不断折腾出各种各样的声音,一副人欢马叫的场景。   而另一边的主帐,就显得安静许多。   别看宋青远昨天离开的时候,背影那么坚决,其实不过是在强装镇定罢了。   在卧榻上躺下的时候,他的心跳声不比在外面捧着蛋糕的连提缓慢。   宋青远缓缓夹了一筷子凉拌鸡丝,抬头看向对面的不速之客。   连提一大早就来了宋青远帐中,说是一起用早膳。可偏偏菜都上齐了,他也没动一下筷子,只抬眼偷偷打量着面色如常的宋青远。   宋青远只假装看不到,慢条斯理地喝着粥。许久,他才清了清嗓子道:“王上不是来用早膳的吗?怎么不动筷子?”   连提神思恍惚地「哦」了一声,夹起一旁的胡饼咬了一口。   宋青远见他这副模样,叹了一口气,放下勺子道:“王上有什么要问的便问吧。”   听到这话,连提先是犹豫许久,才开口道:“殿下昨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宋青远抿了抿唇,故意道:“和王上开个玩笑,怎么了吗?”   连提打量着面前的人,见他神色坦然不似作伪,心里一沉,缓缓点了点头。   两人就这样直直坐着,谁都没有率先开口打破这样的局面。   虽然已经加以掩饰,但连提的失落仍是落到了宋青远眼里,宋青远向来喜怒不表的面上露出几分犹豫之色。   这段时间,他很明显地察觉到自己对连提的感情不似寻常。但不论前世还是现在,他都没有对任何人动过心,实在不清楚自己对连提的感情算不算是喜欢。   本着谨慎从事的态度,宋青远本来打算再考量几日后给出答复,没曾想……   罢了,到底是自己一时冲动,没想清楚就故意撩拨人家。宋青远轻咳一声,刚打算开口,就听见连提的声音在大帐中响起:“殿下你要不要喝牛乳茶?”   宋青远:“……”   罢了,那就让我再思考几日吧。   愣了一下,他问道:“是之前我在王上宫里时喝的那个吗?”   连提点了点头,面上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宋青远还记得那个牛乳茶的味道。之前每每早上去连提宫里商谈要事,事情结束后萨合就会端出一壶香气扑鼻的牛乳茶。   也正是因为它,才开启了宋青远时不时就去连提宫里蹭饭的生活。   可他记得连提此行身旁并没有萨合跟随。那个牛乳茶之所以风味独特,就是因为制作的方法和原材料难以复刻,现在萨合不在,谁能煮出那样的风味呢?   宋青远将疑惑问出口,就见连提温声解释道:“之前殿下喝过的牛乳茶,都是我煮的。”   在他来之前就煮好乳茶,一直温在炉子上,等事情商议完后再让萨合端上来……   宋青远面色一僵,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又酸又软。   他点了点头,轻声道:“自王上离开王庭,数月都没有喝到了……”   不一会儿,小炭炉上的奶茶壶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熟悉的乳茶香气萦绕在宋青远鼻尖。   连提将一盏浅褐色的牛乳茶递过来,温声提醒道:“殿下,小心烫。”   宋青远手里捧着微微发烫的牛乳茶,突然开口道:“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可能不在漠北。”   闻言,连提拎着茶壶的手一顿,他转过身来问道:“殿下是要回燕云吗?”   “嗯。”宋青远点点头,又解释道:“我当初启程前往会京时,有些匆忙,许多事没有处理好……”   燕云是宋青远的家,他即使要回去也是正常的,自己不应该阻拦。   连提在心中默念,硬是掐着自己手心,才没有变了脸色。   “这次去燕云,便是去处理这些事。”   宋青远话音刚落,连提便猛地抬头。   刚刚说起燕云时,宋青远用的是「去」而不是「回」,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处理完燕云的事后,还会回来呢?   虽然知道可能只是宋青远随口一说,但连提心中还是升起一丝希望,他低声道:“殿下处理完事情,就回王庭吗?”   较之平时,连提的语气明显有些急,语速也比平常快了不少。   “当然啊。”宋青远一脸茫然,不知道连提为什么会这么问。   他还以为是因为最近漠北事多,连提怕没人处理,便解释道:“茶庄里的茶树还要过冬,我得在冬天前回来。时间是有些急。但通渠两地刚归到漠北,之后的事情也不会少,估计是腾不出时间处理燕云的事,只能选在现在……”   随着宋青远的解释,连提紧绷着的身体放松下来。   见连提面上的笑意越来越深,宋青远这才反应过来,敢情是他担心自己去了燕云就不回来了啊?   他偏过头去,有些脸热。   连提目光灼灼,自顾自地说道:“我派一支军队护送殿下吧?殿下回来时,走哪条路,我提前迎接殿下?”   “不行,还是我直接率军驻扎在燕山一地吧,有什么消息我也能及时收到……”   宋青远终于看向对方,心中一动,斟酌了许久的话便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等我回到漠北后,我们……谈一谈吧?”   连提喋喋不休的念叨立刻应声而停。   “殿下要和我谈什么?”他心中一紧。   突然本来因为宋青远一大篇解释,还有「回漠北」这三个字而变得愉悦的一颗心突然僵住,连声音都变得有些慌乱。   “谈……关于我们。”宋青远轻声道。   像是等待最后宣判的犯人一般,连提怔怔地看向面前的人。   看着紧张得双手都不知道该放在何处的连提,宋青远本来有些不安的心情瞬间平复,他喝了一口温度正好的牛乳茶,然后斟酌着开口道:“对于男女之情……”   好像用词不当了。   “对于……”   宋青远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合适的替代词,索性糊弄过去,“反正,在这方面,我一直都不是很擅长,所以,我现在也没有想明白对你是什么感情,到底是不是爱人之见的那种喜欢,你明白吗?”   连提心跳得很快,一瞬间甚至分不清宋青远的话是真实发生的现实,还是他念头太深而产生的臆想。   许久,连提才哑声道:“我明白,殿下能考虑这些,我……”   “你先别说话。”宋青远抬手打断他,“先听我说。”   “好。”连提答应得很迅速。   “我需要一些时日考虑我对你的感情,可能是三五日,但也可能需要很长时间……”   毕竟开窍这个事,谁都说不准。宋青远一句话还没说完,连提便定神看着他,一脸坚定:“哪怕殿下一直都没有考虑清楚,但我对殿下的情意,永远不会变。”   就像天空中翱翔的雄鹰那样忠贞不渝。一旦选定了自己的爱人后,终其一生都不会改变。   他的爱人在哪里,他广阔的双翅就飞向哪里。   宋青远慢悠悠地应了一句,耳尖却已经微微泛红。   啧,这人怎么说着说着就突然表白呢?能不能考虑一下实际情况,他话还没有说完……   帐内的气氛又陷入沉默,但这次却没有人感到不安,两个人心里都有种悬着的心落下来后的踏实。   许久,连提突然开口道:“若是殿下想要确定自己的心意,其实有一种更简单的办法。”   “什么办法?”宋青远捧着奶茶,头也不抬地问道。   “殿下先站起来。”   宋青远不懂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还是顺着他的意思站了起来。   连提含笑拿过宋青远手里的瓷盏,放到桌上,然后趁他还没有回过神来,揽着宋青远的腰就将他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就是这样,”连提在宋青远耳边低声问道:“殿下觉得不舒服吗?”   连提的怀抱和他这个人一样,攻击性藏在温柔下面,却又显格外沉稳,让人忍不住会陷进去。   宋青远的鼻尖划过连提的脖颈,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带着牛乳茶的清香。   他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还行吧。”   连提看着他微微发烫的耳尖,没有揭穿,轻笑一声,半是蛊惑地问道:“那……这样呢?”   作者有话说:   连提的心情:大起大落,大起大起…… 第113章   宋青远本能地意识到了不对, 猛地挣脱开来,慌乱道:“可以了,就尝试到这儿吧!”   就在刚才, 他的发梢轻轻划过连提的唇边。   就差一点。连提有些可惜地喟叹一声,松手放开了怀里的人。   宋青远半嗔半怒地瞪了他一眼,撇过头去:“江铎找我有事,我先走了。”   临走前, 还不忘顺走桌上没喝完的牛乳茶。   连提看着他有些慌乱的背影, 也没有提醒宋青远这是在他自己的大帐。   许久,他才抬手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低头笑了一声, 模样颇似被美色冲昏头脑的昏君。   就差一点,真可惜啊。   ……   另一边, 江铎顶着一轮红日,沉默地跟在宋青远身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三三两两的羊群。   今天一早,江铎就出去给百姓们结算订购牛乳的账目。   因此, 他也不知道, 就在自己不在宋青远身边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惊心动魄的大事。   总之他再见到宋青远时, 他就已经在草坡上站了许久了。   江铎都快把远处的牛羊都看出花了,也没想明白这幅景象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值得他们殿下在这里驻足将近半个时辰。   “殿下, 您在看什么呢?”江铎终于忍不住心中疑惑, 开口问道。   “啊?”   宋青远一时没回过神来, 愣了一下才回答道:“没看什么, 在想一些事情罢了。”   江铎心中纳罕,心道:从前即使是被大殿下万般为难,或是王上盯上了他们在山中的庄子的时候,他都没见殿下思考这么久。   难不成是发生什么棘手到连殿下都束手无策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江铎面色大变,刚想问点什么,就听他们殿下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问道:“从云州到王庭,是从燕山过去方便一点?还是走海齐纳一地方便一点?”   您琢磨了小半个时辰就是在思考从漠北走哪条路到云州吗?   江铎一时语噎,愣了半天才无奈地向宋青远普及草原上三岁小儿都知道的常识:“回殿下,过燕山路程近,但过海齐纳一地行路平坦。”   宋青远很没有诚意地应了一声,仍然盯着远处的草原看。   江铎慢半拍地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他们殿下突然思考这个问题做什么?   “殿下您怎么想起问这个问题,可是要打算回燕云了?”   宋青远回过头来,对着面露迟疑之色江铎问道:“怎么了,不想回吗?”   “不是的。”   江铎赶紧摇头,“殿下去哪里,小的就跟到哪里,只是……”   “只是什么?”   江铎犹豫了半天,终于把自己心中想法吐露了出来:“只是小的总觉着,比起云州城,殿下在漠北更好。”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宋青远挑了挑眉,有些好奇地问道。   “殿下虽然不说,但小的能感觉出来,您在燕云时,和在会京时一样,心中都不舒坦。后来遇见了漠北王,和漠北王一起到了王庭,虽然比起从前,您每日忙碌,还要处理许多政务,但在做这些事时,小的感觉到您是真心实意地开心。”   像是生怕宋青远不信一样,江铎甚至连周乔的话都搬了出来:“周乔大夫之前不是也说了,殿下您之前身体虚弱,除了余毒未消以外,其中也有郁结于心,导致伤神损脾的原因。殿下自到了漠北之后,身体便一日好过一日,可不就是心情顺畅的缘故?”   宋青远:“??”   难道不是我前年冬天日日跟着连提练武强身的结果?   虽然对江铎找的论据不是很赞同,但江铎话里的意思宋青远却是清楚的。   有时候,他自己甚至也会惊讶于他来漠北后的巨大变化。   看着江铎一脸认真的神色,宋青远也不忍继续逗弄他,他叹了口气,故作深沉地说道:“你家殿下在云州筹谋多年,好不容易才攒下那么些家业,竟是说不要就不要了吗?”   “我从前用剑劈坏一角沉香木桌,也不知道是谁心疼得直抽气?”宋青远啧了一声,调笑道:“想不到时过境迁,我们家江守财奴什么时候竟然变得这么大方了?”   江铎被臊得脸颊通红,忙不迭求饶道:“小的知错了,殿下您就别再打趣小的了。”   “行了,我不说了,快把头抬起来罢。”宋青远笑道。   江铎又与宋青远说了会儿话,才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启程,自己好提前准备行李。   宋青远想了想回答道:“就这两日大军离开木和部落时吧。这次到云州,我不想要惊动太多人。你尽量将随行的人和物都精简些。”   “小的明白。”   江铎点了点头,刚打算劝宋青远太阳升上来了,不如先回帐中。   就听见宋青远状似随意地开口道:“其实,这次到云州,除了处理庄子上的事以外,我还有一件事打算处理,但是还要先问问你的想法。”   江铎一脸茫然:“殿下要问小的什么?”   宋青远沉声道:“当初宋祁镇贪污赈灾款项,害得你家破人亡,一族人数百人,幸免于难的不过十之一二。你可恨他?”   江铎顿时愣在原地。许久,他才红着眼眶,低声道:“女子全部充作官妓,男子则没入为奴……”   父亲斩首,母亲自尽,姊妹兄弟全部死去……   叫他怎么可能不恨呢?   “自然……是恨的。”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宋青远叹了一口气,将袖中的帕子递给江铎,轻声道:“怪我,没能早日让你报了父母亲族的仇。”   “这哪能怪殿下!”   江铎急得连眼泪都忘了擦,攥着帕子急忙道:“当初多亏殿下捡回了小的一条命,小的才能有今天,当牛做马地报答殿下还来不及。殿下怎么能这么想!”   宋青远赶紧拉住就要下跪的江铎,故意板着脸道:“好好说着话,下跪做什么?”   “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宋青远轻轻摆了摆手,打断江铎的辩解,“从前的再不论,但这次回到云州,我定然要让你替父母亲族报仇的。”   最开始听宋青远提及从前过往,江铎心中就有了一些预感,但饶是如此,真正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江铎心中百感交集,既有报仇有望欣喜和激动,又有对父母的思念,还有对宋青远的感激,以及突如其来的无措。   无数的话卡在喉头,他结结巴巴地开口,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殿下大恩,我……不是,小的……”   “好啦。”宋青远笑容和煦,像是春日的暖阳,安抚着江铎的内心。   “若是真要感激我,就赶紧去吩咐厨房,中午做些炙牛肉来,过两天就要赶路了,怕是想吃也吃不到了。”   江铎用力地点了点头,眼泪一抹,应声道:“小的这就去!”   看着江铎快步跑向厨房的背影,宋青远心情很好地眼角一弯。   刚打算抬脚回自己大帐,等待香喷喷的烤牛肉上桌,他突然想起自己临走前帐中的情形。   连提抱了他一下,想要……然后自己逃跑似的出来。   现在大帐中只留下……   不知为何,宋青远的心情突然就不是那么好了。   捏着差点被自己落在草原上的瓷盏,他硬着头皮回了大帐,里面果然坐着一个不速之客。   “王上难道不知道,若是主人不在家,客人一直留在人家屋中是很失礼的行为吗?”宋青远不等连提开口说话,就赶紧先发制人道。   “是中原的规矩吗?我见识短浅,之前从未听说过,还要多谢殿下告知了。”连提拱手道谢,一脸自然地换了个姿势坐着。   宋青远无语凝噎,瞪了他几眼才咬牙开口道:“那王上现在知道了吧?”   言外之意就是,既然已经知道了这条规矩,还不赶紧从我的大帐中离开?   连提点了点头,对宋青远的未尽之言清清楚楚。   “可现在殿下既然已经回来了,那就不算主人不在家,我留在殿下帐中,也就不算失礼了吧?”   宋青远:“……”   你可真是个逻辑学大师啊!   看着一脸理直气壮,状似情商为负数的连提,宋青远转身就出了大殿。   “王上怎么也出来了?”看着紧跟在他身后的人,宋青远气极反笑。   “殿下刚说,若是主人不在家,留在人家屋中是很失礼的行为。”   连提一脸「我很听话」的模样,看得宋青远直翻白眼。   吸取了从前的教训,深知挑拨要适可而止,再逗弄下去宋青远可能就真不理自己了,连提赶紧轻咳一声,飞速完成了「认错、道歉、保证下不为例」的一条龙。   “刚听说殿下中午要吃炙牛肉,不如我给殿下烤吧,就当作是赔礼了。”   连提低眉顺眼的模样,和刚刚打趣人时简直判若两人。就连宋青远自己都愣了一下。   对方在烤肉方面还是很有两把刷子的,宋青远回忆了一下连提亲手在篝火旁给自己烤肉的几次场景,十分没出息地点了点头,笑道:“既如此,那就劳烦王上了。”   不论连提本人有多可恨,但炙牛肉它是无辜的啊!   炙牛肉这种东西就要现烤才好吃,因此,宋青远的大帐再次迎来了端着盘子的连提。   他好像丝毫不觉得自己作为一国之君,挽着袖子给宋青远烤肉是一件多大不了的事一样,无比自然地将牛肉劈成适宜的大小,然后放在铁板上,撒上各种佐料。   等到牛肉泛起褐色的焦香时,就将其放入盘中,晾到温度正好,再夹给宋青远。   操作之周全,就连一直侍奉在宋青远身侧,颇得他满意的江铎都自愧不如。   江铎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好像是见到什么旷古奇观一样,死死掐着自己大腿,才让自己不会因为太过震惊而发出什么声音来。   漠北王这样侍奉殿下真的没关系吗?   作者有话说:   笑死,现在没关系,将来有没有关系就不知道了,比如某人会不会从其他地方补回来……咳咳 第114章   漠北这边一切安定, 宋青远便十分放心地带着人离开了木和部落。临走前,还再三拒绝了连提得空便要唠叨的派军队保护他的建议。   因为前往云州城的一路上,宋青远等人都作了伪装。因此, 早在城内等候多日的秦子箴并没有收到消息。   直到宋青远出现在他面前,秦子箴才迟钝地意识到,原来几日前他收到的「近日抵达」的消息究竟是什么意思。   “都安排妥当了吗?”宋青远直奔主题。   秦子箴赶紧把心中的惊讶抛到脑后,点头应道:“一切都妥当了, 只要殿下下令, 立马便能启程。”   早在前几个月,秦子箴就按照宋青远的吩咐到达了云州城。负责处理他在燕云的全部家业。   其它的都不是很重要,唯独他穿越后一手筹谋建立的锻造钢铁的庄子, 里面的百姓都是收留的难民,大部分都要跟着他一起离开燕云, 以及技术和炼钢炉也要一并带走。   正是因为要带走以及变卖、销毁的东西太多,秦子箴才在山中忙碌了许多时日。   而宋青远之所以将迁走时间选在现在,除了有漠北大局需要他掌控的原因以外,更重要的原因则是他安插在宋申旭身边的小太监传来消息:   他大哥宋祁镇被幽禁了。   虽说之前宋申旭属意的继承人就是宋祁镇,但拦不住他自己作死, 等不及他父王嗝屁的那一天。   不仅背地里偷偷贩卖私盐, 还开始暗自拉拢军中大臣。   众所周知,一个君王最忌讳的便是自己的儿子们对自己的王位有了觊觎之心。   宋祁镇贩卖私盐的消息被宋青远揭露出来后, 无论宋申旭之前有多属意宋祁镇,现在都不可能了。   而他的好大哥宋祁镇, 在事情败露之后,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利用自己手里的势力逼他爹禅位给他。   可惜姜还是老的辣, 最终这场斗争还是以宋申旭的胜利落下帷幕, 处理了一大批宋祁镇的同党,他本人也被幽禁在了新州。   “要你准备的胡蜂准备好了吗?”宋青远揉了揉额头,掩下数日行路的疲惫,对秦子箴问道。   “都按您的吩咐准备好了,养蜂的人已经到了新州。”秦子箴面容严肃。   “按照计划进行吧。”宋青远摆了摆手。   最开始在通州城遇到的,那些凶猛且毒性巨大的金环胡蜂终于派上了用场。当初宋青远命秦子箴抓回去时,便是看上了金环胡峰的杀伤力和不易被人察觉的特性。   被秦子箴带回来后,胡蜂交给专门的人饲养了两年多,一直用熟透了水果喂养,现在,每每闻到熟悉的水果香气,它们便会一拥而上。   秦子箴走后,宋青远看向一直低头不语的江铎,轻声道:“我准你几天假,你去给你父母亲族上柱香吧。”   其实江铎的父母亲族除了斩首的几个,大多都死在了流放的途中,尸骸早已无处可寻,现在的墓也不过是江铎后来立的一个衣冠冢,聊作慰藉罢了。   江铎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宋青远,嘴唇张张合合。   还未开口,宋青远便知道他要说什么,用眼神止住了他要说的话,“道谢和推辞的话我现在都不想听。”   江铎讷讷半天,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低声告谢,应下了宋青远给他的假期。   宋青远打发江铎去上香祭祖,也是让他慰告亲族的在天之灵,蒙受不白之冤这么些年。   当初救下江铎时,也没能替江父翻案,宋青远心里其实一直都放不下此事。   江铎祭拜回来的第二日,整个燕云都传开了宋祁镇薨逝的消息。   大王子的死因更是令人摸不着头脑的离奇。   他府上有重兵把守,每日进出的下人都要严格排查。可谁知,竟然是被一群不知从哪里飞过来的蜜蜂给蛰死了。   除了百姓之间多了几分谈资以外,也只能感叹一句「时运不济」了。   宋祁镇被幽禁在府上,熏香什么的想都不用想。此时正值秋天瓜果成熟的季节,府上的下人便拿了些香橼、佛手柑、木瓜等水果供在房中。   成熟的水果香气扑鼻,宋祁镇的屋内更是满室生香,连他自己身上都毫不例外地沾上了果香,正好招来了一群和他有一墙之隔的金环胡蜂。   宋祁镇一脸不耐地挥手驱赶,反倒惹怒了那些体格硕大的胡蜂。它们甩着长长的螯针冲着宋祁镇裸露的皮肤而来。   像是被烧红的铁针扎进皮肤里一般,不过片刻便感到胸闷气短、恶心眩晕。   进府的郎中哪里见过被虫蛰后竟然出现这样骇人的症状,按照寻常的办法,用了许多消肿解毒的药物都不见有半点起色,只能任由宋祁镇慢慢失去了心跳。   谁都不知道,这一切竟然是远在云州的宋青远所为。   ……   最开始宋青远在和宋申旭做交易时,为了不暴露在山里的庄子的位置,和他约定了一个专门交接精铁的地方。   后来随着宋申旭日渐势弱,秦子箴又奉命开始转移庄子中的人和物,这个地方便被众人忘在了脑后,只留下三三两两的人看守在此处。   入夜,这间不起眼的仓库突然迎来一个披着斗篷的男人。兜帽将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值夜的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刚要唤人来,便听那人开口提出要见他们殿下。   “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们殿下可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见到的?”值夜的人一脸警惕。   “况且,我们殿下远在漠北王庭,你要怎么见?”   “我知道他来了云州。”   带着兜帽的男人声音低沉,不怒自威,“如果我没有猜错,几日前大殿下之死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值夜的人听他语气笃定,底气一下就没了大半。他虽不知道宋祁镇之死是怎么回事,但心中慌乱,一下子便让人看出了端倪。   他这边只管咬死了不知道宋青远身在何处,另一边,消息已经通过秦子箴传到了宋青远耳朵里。   宋青远听到秦子箴急急忙忙的汇报,轻叹了一口气,道:“早知道瞒不住他的,让人带他过来吧!”   “殿下您知道来人是谁?”秦子箴一脸惊讶。   “除了在新州的那位,谁还知道这个仓库的具体位置呢?”宋青远轻嗤一声。   “您是说来的人是燕王?”秦子箴双目圆睁,情不自禁地问道。   知道自己一时失言,秦子箴慌忙低下了头,喃喃道:“殿下行事谨慎,燕王不应该会知道啊。”   宋青远不疾不徐地开口道:“是不是他,见了面不就知道了?”   很快,一身黑色斗篷的人便被人带了进来。他抬手摘下兜帽,竟然真的是宋青远这具身体的父亲——燕王宋申旭。   宋青远挥手,让一脸惊吓的众人先下去,然后对面前的中年男子浅笑道:“好久不见了,父王。”   没有半点要起身行礼的模样。   宋申旭似乎毫不在意自己儿子大不敬的行为,面色如常地坐到了宋青远身边的位置上,状似感慨地说道:“对你亲大哥都能下得去手,比本王当年还狠毒。”   宋青远眼皮都没抬,淡淡道:“比起您还是差远了。”   “即使你大哥死了,本王也断不会将王位传给你!”宋申旭突然拔高了声音。   连在门外候着的秦子箴都被吓了一跳,宋青远却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宋申旭打量了他半天,才面色阴沉地嘲弄道:“也是,你现在是连漠北王都要敬重三分的人物,估计也看不上燕云的王位。”   宋青远喝了口茶,似乎一点都不生气,不疾不徐地说道:“宋祁镇已死,宋恭双腿残疾,可惜了父王穷极一生夺来的王位……”   “不知道要拱手让给谁了。”   说完,宋青远还似乎十分替面前的人可惜一样,轻轻啧了一声。   宋申旭果然被他这副模样给气到了,胸口剧烈地起伏,许久才平复下来,咬着牙道:“不论本王将王位给谁,你都别想离开活着离开燕云!”   宋青远终于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那您也就不必烦心王位要传给谁了,漠北的铁骑会帮您解决掉这个烦恼的。”   裸的威胁摆在宋申旭面前,他却不像刚才那样样勃然大怒,冷笑一声道:“用漠北来威胁我?呵,那就要看一个死人配不配得上连提与整个燕云为敌了。”   宋青远语气不变:“您大可一试。”   宋申旭打量着面前的人,回想起自己前段时间听到的传闻,终于还是退了一步,“你可以带着你的人离开云州,但那处庄子和里面的人,你必须要留下。”   宋青远心道:人越来越老,胃口倒是越来越大了。   他摇了摇头道:“庄子里的人我是一定要带走的,但是庄子我可以给你留下。”   反正他想带也带不走。宋青远在心里补充。   宋申旭冷哼一声,他怎么可能看不出宋青远的打算,留一个深山老林里空荡荡的庄子给他,有何用处?他要的是庄子里面那些先进的锻造术!   “哪有好事都让你占了的道理。”宋申旭一脸嘲弄。   “这样吧。”宋青远想了想,退让了一步,“我可以把锻造的技术都交给你的人,锻造的炉子也给你留下。”   宋申旭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宋青远补充道:“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宋申旭得到自己想要的,语气也不像方才那样咄咄逼人。   “之前宋祁镇贪污赈灾款项,你让时任太府少卿的江城定了罪,我想要洗清江家的冤屈。”宋青远娓娓道出。   “你身边那个小侍从好像就是江家人?”   见宋青远不回话,宋申旭不屑地嘲弄道:“妇人之仁。不过是一个下人罢了,也用得着你如此大费周章。”   宋青远与之对视,眼神中的意思十分明显。   宋申旭嗤笑一声:“可以。”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后, 宋申旭便毫不回头地离开了宋青远的书房。   因为宋申旭要等到派过来的人用宋青远的锻造术炼出一批精铁,并且验证过与从前的产出无误后,才肯放他离去。   好歹宋申旭也是曾经让整个南周都束手无策的人, 自然不会这么容易就被糊弄过去。宋青远也不打算在这方面做手脚,命庄子上的工匠手把手带人把冶铁的流程过了一遍。   只是早在最开始,秦子箴便将庄子中的水排给拆卸下来运走了。   水排是宋青远设计出来用水力驱动鼓风的设备。没有了水排,能教给宋申旭的, 自然就只剩下了用人力鼓风的方法。   一个高炉上有四个风口, 算上轮换的人,每个风口上就需要三十六个工匠负责。   鼓风直接影响到炉中的温度和铁中的含碳量,没有了宋青远的指导, 宋申旭的人只知道锻造的流程却不清楚其中原理,先不提人力鼓风的成本有多高, 即使是有那么多的工匠,最终成铁的质量怕是也会因为鼓风不够而受到影响。   不过这就不是他宋青远该考虑的事情了。   虽说狠狠地摆了一道宋申旭,但不知为何,宋青远的情绪却算不上好。   他知道自己和宋申旭并没有亲缘关系,但在对方眼里, 他俩却是实实在在的亲父子。回想起他自穿越来的第一天, 作为父亲的宋申旭,一举一动就完全和「父亲」这两个字没有任何关联。   即使是自己最喜欢的大儿子, 在他开始觊觎自己的王位后,哪怕被人用毒蜂蛰死, 也好像是无关紧要一般, 不会引起他的任何哀伤。   或许再宋申旭属意宋祁镇为继任者时宋祁镇死于非命, 他也只会因为失去了一个合格的继承人而伤心。   想起宋申旭临走前那个冷漠阴沉的眼神, 宋青远便格外思念在漠北的时候。   草原上洁白的羊群, 牧羊人悠远的歌声,在夜色中亮起的一丛丛篝火,都格外动人心弦。   还有……虽然有时候会有些欠揍,但从来都是坦坦荡荡的连提。   不管是对于情爱一事,还是在漠北的政事上,连提给宋青远的都是百分之百的尊重与信任。   今夜,乌云遮住了所有的光亮。也许是回忆中的牛乳茶太过温热香甜,而人恰好是一种趋向温暖的动物,宋青远迟钝地明白了一种名叫「思念」的情绪。   也许不需要更长的时间,他在回到漠北后,便能给出那个答案。宋青远心想。   在第一批冶炼出的精铁得到认可时,江铎父亲一案也被彻底平反。收到这个消息后,宋青远一刻都不愿多在燕云停留,立刻便带着人启程离开了云州。   因为父亲案子平反,江铎的身份也得到了恢复,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继续跟在宋青远身边。   宋青远待他素来亲厚,寻常的点点滴滴江铎都记在心里。更别提江家之所以能洗脱冤屈,完全是因为有宋青远在。   如此大的恩德,江铎只觉得做牛做马都难以报答,怎么可能离宋青远而去。   连着几日,宋青远都被江铎用一种看什么奇珍异宝的奇怪眼神盯着,整个人都有点不自在,他叹了口气,给江铎提建议。   被人这么盯着,他真的很有心理压力的。   江铎被宋青远这么一说,连忙换了一副表情,扭头去盯车里的装饰去了。   但宋青远还没轻松半个时辰,江铎就又回过头来,以为他没注意到似的,窸窸窣窣地给宋青远盖毯子。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宋青远打量着江铎,突然问道。   江铎原本以为宋青远已经睡着了,才敢大着胆子行动,结果猛然听到宋青远的声音,吓得他连手中的毯子都差点没拿稳。   平复了一下心情,江铎小老头似的一脸担忧地念叨:“虽说秦子箴将军把水排给带走了,可万一燕王的人发现了其它鼓风的方法,殿下从前的努力不就白做了?而且有了精钢,他们就能锻造武器……”   冤案得以平反江铎心里当然高兴,但除了喜悦以外,他还有些觉得殿下为了自己牺牲这么多实在不值的情绪。   可他实在愚笨,想不出一个可以两全其美的办法。愧疚和感激交杂在一起,系成一个疙瘩硌在心里,江铎有些无措地低下了头。   宋青远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言语上安慰对于江铎来说并起不到作用,便想了想道:“即使宋申旭掌握了锻造钢铁的办法,但对于他来说,也没有什么价值了。”   听到这话,江铎抬起头,直愣愣地看向宋青远。   当初赫连泰在和连提签订协议时,二人就背着它的实际所有人,也就是宋申旭,对燕云的归属,做了一番规划和分割。   用不了多长时间,南周便会向燕云出兵,收回曾经属于他们的那一部分土地,作为赫连泰新皇登基的第一笔政绩。   至于为什么是一部分而不是全部的土地……   他宋青远来都来了,难道不应该分一块蛋糕再走吗?   当然,他也不白拿。   在燕云筹谋了这么长时间,宋青远早就有了一套完整的情报网,便作为报酬,送给他曾经的学生。   听宋青远讲述完来龙去脉,江铎总算放下了一直压在他心里的那块石头。他喜滋滋地放下了手里的薄毯,心想:他们殿下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吃亏呢?   “对了,”江铎本来打算给宋青远取午膳,想起今天刚才秦子箴对自己说的话,赶紧扭过头来对宋青远问道:“马上要出云州了,秦子箴将军让小的问您,咱们回漠北是走哪条路?”   宋青远思考了一会儿,选了过海齐纳的那条道路。毕竟离火药桶轰炸格日勒也有一段时间过去,他得去看看他们准备的五十万吨煤炭怎么样了。   收到宋青远要见自己的消息后,格日勒的内心是无比痛苦的。一边对敲诈了自己几年收入的人,他恨得牙都痒痒,但另一边,他又实在害怕宋青远手里那宛若天罚的秘密武器。   身旁的谋士见他这副模样,一脸阴狠地比了一个抹脖子的举动,开口道:“不如咱们,直接将他……”   格日勒烦躁地看了身边这个尽出馊主意的谋士,怒骂道:“你是傻的吗?没听到探子说他带着的人马有数千人,身后还拉着一堆被布包着的东西?怎么,杀了他然后让我们所有人跟着陪葬?蠢货!蠢猪!”   最后几个字,格日勒几乎是用吼的声音说出来的。   谋士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鹌鹑似的躲到了一边,不敢再说话。   格日勒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滚蛋,然后吩咐身边人道:“把所有今年矿上生产出来的煤炭都拉出来,清点一下数量,送到宋青远那里。”   “要是还不够,就让那些个整日光拿钱不办事的贵族想办法!总之在宋青远来桑格部落前,必须凑够十万吨煤炭!”   下人一脸喏喏地下去了。只留格日勒一人在房中,焦躁得直打转。   本来当初他就是看连提的大军不在,王庭守卫又空虚,想趁机捞一把的。   结果还没等过乌伦河,就被从天而降的火药桶给炸没了一半的士兵,所有的野心都在那场彻夜的爆炸声中被炸了个四分五裂。   现在连提又大捷归来,格日勒生怕他秋后算账,自然看见宋青远就犹如老鼠看见猫一样。   带着绵延数里的人和货物,宋青远终于在冬天到来前抵达王庭。   此时距离他离开木和部落已经有两个月过去了,在这两个月里,不仅通向定远的官道被修通,原本对漠北还有些惧怕的百姓,也因为各项免赋税徭役的政策,对新上任的漠北官员心生了几分爱重。   还没到王庭,宋青远就看见迎面向自己飞驰奔来的连提一行人。他下意识地扬起一抹笑,和连提一起回了王宫。   短暂的洗漱修整过后,宋青远便披着一件银灰色的大氅,去了连提的宫里。   至于为什么要到对方的住处,除了因为连提说要给自己接风洗尘之外,还有便是连提在见到宋青远时,曾说了一句:   虽然没有五层蛋糕塔那样隆重的迎接仪式,但他愿意给宋青远在饭后煮一壶浓香的牛乳茶,不知道宋青远喜不喜欢。   对于当初连水渠通水的现场都要躲掉的宋青远来说,这样用了心意但不隆重的仪式自然是他最喜欢的,更可况还有连提亲自煮的牛乳茶做餐后甜点。   晚膳过后,宋青远便捧着茶盏,像是一只打盹的猫科动物一样,懒洋洋地倚在引枕上,听着连提念叨他不在的时候王庭发生的各种事情。   过了许久,连提轻咳一声,看着毫无要离开意思的宋青远,提醒道:“这两日夜里天寒,殿下若再不回去,怕是要吹冷风了。”   宋青远却像是置若罔闻一般,抬起眼皮,轻飘飘地提起了另一件事:“不知道王上知不知道,我住的宫里,檐墙上……”   听到「檐墙」这两个字,连提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果不其然,宋青远悠悠地说完了后半句话,正是问他关于檐墙上的那些图腾花纹是什么意思。   连提可没有傻到以为宋青远是真的在向他寻求解答。   当初让宋青远住进那座宫殿,还没有告诉他宫殿修缮的缘由,本就是出于他的那些私心。   宫殿是以他将来大婚为名义修缮的,宋青远住在那里,就好像……他真的成了可以与自己携手一生的王妃一样。   不仅如此,连提当时还想着,反正除了宋青远以外,他这一生不会再有其他的人了,这座宫殿也不会有第二个主人。   即使宋青远最终都不会接受他,但对于他来说,宋青远仍是他唯一的爱人。   现在被宋青远发现了,连提也没什么可以狡辩的,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宋青远会不会因此生他的气。   但还不等开口说话,他就听见宋青远慵懒的声线在屋内响起:“哦对,我差点忘了,那上面的花纹有一点掉色了,有时间让人修补一下吧。”   不可能!   漆花纹的时候工匠们用的是最好的漆料,怎么可能就褪色了?连提刚要反驳,突然猛地愣在了原地。   这句话的意思是……宋青远接受了这座宫殿,而且还是在知道了图腾的寓意后?   连提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对方,用眼神询问,生怕又像是之前那样,只是一个玩笑。   但这次宋青远却没有再像那天一样,而是一脸认真地开口道:“之前答应过你,要考虑我们之间的关系,现在我考虑清楚了。”   “我确实,心悦于你。”   一句话就让连提刚准备问出口的话又堵在了嘴边。   他像是不相信似的,直勾勾地看向宋青远,直到对方轻笑出声后,他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猛地上前一步,揽住了宋青远的腰,哑声道:“我现在像是做梦一般。”   感受着怀中人温热的身躯,连提轻声诱哄道:“今晚……宿在我宫中,怎么样?”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吃过晚膳还不走,一直坐在这儿听你念叨?”宋青远勾着连提的发尾,反问道。   本来他一直等着连提主动发问,结果这个人愣是扯东扯西地说了半个时辰,连茶庄上的管事都被他提了一嘴,就是不肯主动问他的想法。宋青远这才无奈提出了檐墙一事。   在眼下旖旎的气氛中,连提愣是觉出几分无语,他赶紧为自己的不解风情连连向宋青远告歉。   连提道歉的语气和软,但手上的动作却和他的声音没有半文钱关系。   他一把便将宋青远打横抱起,在宋青远略显慌张的声音中,大步向自己寝殿中走去。   一吻结束后,连提握在宋青远腰上的手掌宽大而充满力量。   但在将宋青远安放在榻上后,连提却并没有什么过火的动作,而是珍重而温柔地在他的唇边、侧颈、额头处亲吻着,用目光临摹着身下人如玉般细腻的寸寸肌肤。   被这样的目光看着,宋青远终于败下阵来,抬起双臂搭在连提后颈,将他整个人拉下来,蜻蜓点水一般,吻上了他的喉结。   这个吻是默认,也是一种许可。   ……   第二天清早,宋青远在朦朦胧胧醒来时,发现连提正往他身上搭了一件厚实的白熊毛毯,昨夜的记忆瞬间回拢,包括最后连提是怎么磨着他央求他……   他抬起手臂,试图挡住连提看过来的目光。   连提揉了揉他的头顶,声音愉悦:“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宋青远撇过头去,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连提也不在意,自顾自解释道:“今早下了一场大雪,怕你冷,就搬了一条毯子过来。”   是漠北的第一场雪。   冬去春来,雪化过后,会有新的希望萌生。   作者有话说:   连上三垒,不愧是我。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在最好的时候,在未来一片光明,他们拥有无数的可能的时候。   感谢大家这段时间的陪伴,以及对于小宋总和连提他们俩人这段故事的喜欢。   这篇文是我的第一篇文,其实回头看看有很多的瑕疵在,但小宋总和连提,包括其他的人物,其实都是我很喜欢的人。   他们是两个相似但又不同的理想主义者,是我做不到但发自内心敬佩和憧憬的人,也谢谢大家的喜欢。   写到这里其实有一点点难过,有种很不舍的感觉,从第一章 到现在应该已经过去三个多月的时间了……这段时间里,收到了大家的关心,许多鼓励和支持,还有一些很有用的建议,真的很感动。   如果有缘,我们还会再次遇见,爱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