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师尊他真不想当万人迷   作者:一绛红   本文文案:   宁宵穿成狗血修仙文里的反派师尊,以求仙问道之名、行采补双修之事的风月阁阁主,原主将天下美人强行收为名义上的徒弟,事实上费尽心思诱骗他们与自己双修。   后来主角替天行道,揭露其真实面目,联合几位美人徒弟将原主诛杀。   面对各种对他目光复杂的美人,宁宵只想说传下去,我没有这种世俗的欲望。   只是宁宵没想到,为了活下去,他还得去刷这些带孝徒的好感。   他一心想苟命,用心修炼用脚刷好感值。   然而,这些带孝徒白天对他仇恨鄙夷,晚上对他心动不已,开启莫名其妙的各种修罗场。   #白天骂我,晚上撩我#   宁宵疑惑,主角的万人迷光环怎么扣自己头上了?   很久之后,得知他们全员重生的宁宵:你们演我   为避免死于主角剑下,宁宵披上马甲去和主角洛闻箫做好兄弟。   洛闻箫和风月阁阁主互为宿敌,于是一边痛斥某阁主的丧心病狂,一边把自己对宁宵的好感度拉满。   后来几大宗门联合肃清风月阁,洛闻箫剑指传闻中的风月阁阁主:“我来取你——”   看到宁宵的脸后,后面两个字被他自己吞了回去。   “传下去,本尊入主风月阁后殿。”   ps:1.文案偏沙雕,正文介于轻松和正剧之间   2.洛闻箫x宁宵,1v1,he   3.日更,晚21点见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重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宁宵+洛闻箫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骂我本人,撩我马甲   立意:不负初心,照夜前行 第1章 玉台点翠(一)   [于是洛闻箫联合风月阁座下弟子,将宁宵击杀于风露殿。]   宁宵回忆起原著那位与自己同名同姓的炮灰反派的下场,只觉得全身都开始痛了起来。   原著是他这辈子看过的最无语的一本小说。   全书以主角洛闻箫修炼进阶证道成仙为主线,他以为是传统升级流小说,没想到洛闻箫从万恶的风月阁里解救出惨遭荼毒的各位美人后,就开始了长达几千章的万人迷修罗场。   众美人为洛闻箫争风吃醋,评论区都在买股,然后洛闻箫清心寡欲飞升成仙,全书完。   于是宁宵从每天追书转变成了每天刷书评,看书友如何口吐芬芳,简单的嘴臭,极致的享受。   至于为什么他现在要想起这本小说——因为他穿书了,穿成了将各位美人强收为徒,将他们用药物、幻术等下作手段控制、折辱的反派仙尊,风月阁阁主。   他总算理解,为什么书评说看到和自己同名同姓的小说主角,建议全文背诵。   “阁主意欲何为?”一道带着冰冷杀意的男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宁宵闻声看去,只见一白衣男子交叠长腿坐于檀木椅上,眉眼间带着浑然天成的贵气,冰晶琉璃所制的单片眼镜垂下细长银链,在未束的长发间摇曳生辉。   他的凤目狭长,带着长年商战淬炼出的冷厉。   宁宵看着他鲛纱衣袖上描银嵌金的昙花,还有他身后华贵风雅的围屏,心想不愧是原著中“千商之师,万金之躯”的天行商会会长,玉重绯。   ——他的二徒弟。不,现在的剧情应该是宁宵闯入天行商会,想要将玉重绯强收为徒。   宁宵心中庆幸,还来得及阻止剧情往作死方向发展,这二徒弟他可不敢收。   他正想说一句“告辞”,冷不防被清凛的银光晃了眼。   宁宵这才看清,他和玉重绯周围静立着若干位持剑的白衣修士,都戴着风月阁标志性的月纹白纱幕篱,看不清面容,但锐利的剑锋都指向同一个人。   被剑指的玉重绯从容不迫。   宁宵知道,按照原著的配备,自己的修为比他高,但玉重绯的眼神仍然轻蔑,仿佛他此刻不是被众剑所指,而是万人敬仰、高高在上。   “今日玉某若执意拒绝拜入风月阁,阁主当如何?血溅天行商会?”玉重绯薄唇微启,字字清正端雅如同珠玉相扣,“阁主当真是,万世师表啊。”   不愧是原著里的阴阳怪气第一人啊。虽然这些破事不是宁宵做的,但他还是被骂得有几分心虚。   宁宵摆手想让那些风月阁修士退下,话还没说出口,众修士已经纷纷收起长剑,刀剑入鞘发出整齐的一声清响。   玉重绯长眉一挑,仍然不动声色。   宁宵迎着他凛冽的目光,仔细斟酌措辞,然后坦然道:“今日多有冒犯,宁某此前言行不当,多谢玉先生指正,打扰了告辞。”   玉重绯看他的眼神带了几分探究的意味,唇角微勾,启口声色凉薄:“让阁主费时作出如此具有说服力的解释,玉某甚为感动,需要感激涕零吗?”   这人真是,太阴阳怪气了。   “大可不必。”宁宵没有理睬他话语中的讥讽之意,转身绕过绘着梅兰竹菊的四扇屏风,推门而出。   转身的同时,他用眼角的余光一瞥,围在周围的修士周围灵光幻动,纷纷没入阴影中,转瞬就不见身影。   这就是修真.世界吗?宁宵更加担忧自己未来被主角诛杀的下场。不行,一定要好好做人。   在他推开雕花木门时,在门口隐忍多时的商会下属纷纷敢怒不敢言地看着他,其中一个黑衣少年长剑出鞘三寸,碍于他身为风月阁阁主的身份和修为又不得不按了下去。   宁宵从少年燃着怒火的眼眸里读出两个字:狗贼。   好吧,以他现在的情况来说,从良有一定难度,洗白难度堪比洗煤球。   但宁宵还是友好地朝少年点头,越过他们走下楼梯。   少一个徒弟就少一个仇家,没有带孝徒,他就不会被孝死,真是太好了。宁宵这样想着,心下稍安。   于是他一边踏着沉檀木阶梯往下,一边抬眼打量着富可敌国的天行商会。   十九层楼阁呈环形,上方的白玉穹顶垂下无数用金线系着的木牌,玄木上用银砂誊写人界各个地名。而玉重绯的房间在穹顶之上的第二十层,以价值不菲的浮空石为底座,悬于整座天行商会之上的玉衡殿。   可惜,刚才那些浮空石被原主一扇子化为尘埃。   真就是强行收徒。   窗外雨声连绵,有风徐来,玄木牌在翩跹的光尘里微动,银砂字迹如同霜花绽开,而银白中几抹丹红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宁宵想起原著中的相关描写,玉重绯在浮空的玉衡殿上悬腕提笔,丹砂轻点玄木牌上的地名,一笔一划皆是生财之道,于是有无数从商之人请求登入天行商会,只求窥得一线商机。   只有原主强入天行商会,不为商机为美人。   宁宵踏下最后一阶沉檀木梯,正想要离开天行商会时,身后便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还有一道着急的少年声:   “仙尊且慢!”   宁宵回头,看见刚才那个对他怒目而视的黑衣少年,少年正阔步走下阶梯向他而来。   “仙尊”?这也太客气了,不应该是一口一个辱骂之词吗?   更令宁宵意外的是,接下来少年对他恭敬行礼,忙不迭道:“仙尊,玉先生他,他要求即刻见到您。”   宁宵疑惑了,玉重绯这是什么意思?刚才不是巴不得他赶紧离开吗?   .   玉衡殿的正门是两扇合并的华美屏风,廊道里的莲花宫灯将屏风上镶嵌的玉雕山河图映照得一片暖色。   宁宵这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而雨还在下。   屏风两侧身穿鹤羽锦衣的孪生少年对他恭敬一礼,然后将两扇屏风拉开,露出玉衡殿有些昏暗的内殿,玉重绯没有点灯。   莲灯照彻山河开,这才是玉衡殿正式的迎客方式。   宁宵心中暗忖,玉重绯在做什么?莫不是察觉了他与原来的宁宵有所不同,想把他骗进去杀?   虽然按照原著的设定,宁宵现在的修为比玉重绯高,但是这一身修为,他根本就不会用啊。   “仙尊请进。”之前的黑衣少年躬身后退,双手递上来一盏六角行灯。   宁宵注意到淡色的灯衣上细密铺绣的昙花纹样,和玉重绯衣袖上的如出一辙。   他想了一下,如果玉重绯真的有所察觉,那他才必须要进这玉衡殿。因为按照原著设定,玉衡殿中罗列天下奇珍,如果玉重绯真的要杀他,应该也会投鼠忌器。就像医患矛盾中躲在医疗器材后面的医生一样。   “多谢。”宁宵接过少年手中的灯柄,下意识道谢。   那名黑衣少年听到他这句话,明显愣了一下。   但宁宵已经越过他缓步走进玉衡殿。   在他踏进内殿时,身后两扇屏风被合上,金玉相扣发出轻响。   夜雨声中满室昏暗,只有他手中一盏暖光。   宁宵闻到空气中一阵浅淡的香,凛冽干净如同新雪。   他于是想起,玉重绯以制香起于微末,凌于商界的玉衡殿,最初也只是他的制香房。所以这人格外惜财,宁宵想起玉衡殿底座的浮空石被原主击碎,只觉得头疼至极。   他这里欠玉重绯的要怎么还啊。   随着他往殿内深处走,那阵冷香中莫名带上了一丝一丝的软糯,让他想起霜雪半融中绽开的桃花。   殿中窗户紧闭,但偶尔划过的雷光透窗照来,宁宵隐约看见窗边软塌上斜倚着的颀长人影。   越靠近玉重绯,那阵香气就越浓烈,像酒,又像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宁宵看到他搭在窗台上的手在轻微颤抖。   宁宵在距离他五步开外的地方停步,不近也不远。   玉重绯似乎一直在看着他,在他停步的瞬间从榻上拂袖而起,袖角缀着的香薰银铃发出清脆声响。   宁宵心中警戒,他在思考如果下一刻玉重绯对他做些什么,他还能不能把之前离去的风月阁修士给唤过来。   没想到玉重绯几步上前,一把将他拥住。   宁宵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什么情况?   “…你回来得,太迟,”喑哑的声音在他耳侧响起,丝毫不见之前的轻蔑冷傲,甚至带着几分脆弱的轻颤,“我很痛苦…”   宁宵:?   这人在说些什么?   他下意识把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玉重绯抱着他的手用力了几分,但又很快放松,他隔了一会,兀自笑了一声,轻得像窗外的夜雾:“你听,雨停了。”   宁宵经他提醒,才发觉窗外雨霁风止,之前浓烈的香气渐趋平淡,清幽得有几分平和的感觉。   来自他人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来,一片硬质的冰凉压在宁宵鬓角,他看到细银的眼镜链摇曳碎光。   宁宵浑身不自在,但还是礼貌性地问:“可以先放开我吗,玉先生?”   玉重绯依言退后,然后才说:“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师尊。”   先照办再讲条件,这并不符合他纵横商界的作风。宁宵正想着,冷不防听到他后面那句“师尊”,愣了一下道:“你刚才,称我为师?”   怎么回事?不久之前不是还强硬拒绝,如今上赶着唤他师尊? 第2章 玉台点翠(二)   “是。”玉重绯凤眼含笑,又重复了一遍,“师尊。”   宁宵沉吟,这人怎么不按原著来啊?   他果断拒绝:“不,你不想,我不配。”   玉重绯眼中闪过一丝错愕,然后他温和道:“那就,允许我不敬师尊一回了。”   宁宵心想,你后面杀我的时候就很尊敬我了吗带孝徒。   而玉重绯隔着宽大的衣袖握住了他的手腕,宁宵不知道他用了几分力,轻飘飘地将自己按在软榻上。   宁宵的手腕还被他虚握着,力道恰到好处,如同这人在商战上那般进退有余。   软榻旁的描金屏风将这块区域圈起,玉重绯倾身而下地看着他,半隐在单眼镜后的目光莫名带了一些压迫性和侵略性。   宁宵皱眉,开始思考玉重绯所说的“不敬”是什么意思。   而玉重绯唇角微弯,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然后那只握着他手腕的手松开,白皙修长的手指划过烟青广袖上斑驳的竹叶纹样,动作轻而缓,无端旖旎。   宁宵不动声色地看着。   然后那只手轻巧地掀起他的衣袖,牵起了他的手。   宁宵下意识想把手抽出来,但玉重绯忽然俯身将温软的唇抵上他的指尖。   宁宵:“玉先、嗯?”   他还没说完,一阵轻微的刺痛感传来,玉重绯轻轻咬了一下他的指尖。   鲜血溢出,将原本淡色的唇染得一片艳丽。   宁宵迅速将手抽回,玉重绯没有阻止。   原主的修为摆在这里,他手上的伤口已经愈合。   “师尊最好,不要再那般唤我。”玉重绯已经直起身,伸出一指缓缓拂过自己染血的唇。   玉衡殿中一片昏暗,宁宵借着自己手中灯盏的光芒,看着他将指尖上的血点上自己的眉心。   常说灯下看美人,更何况玉重绯本身的相貌就极为出挑,盈盈的灯火下,他抬袖点眉心,鲛纱银昙中露出皓白的手腕,指尖血点上眉心那一刻,他直直望进宁宵的眼中。   他久居玉衡殿,俯瞰众生熙攘,无人能猜透他唇边笑意几分真假,而此刻含笑面容因为眉间血而平增艳色,出尘之人,终是再入凡尘。   宁宵看着他眉间的鲜血缓缓凝成一个印记,不禁一怔。   那是师承传印,原著中确认师徒关系后才会出现,原主也正是利用这个印记强行收徒,而玉重绯这样做,是在强行拜师。   这一反客为主的做法宁宵实在是没想到。   玉重绯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此时窗外一道电光划过,而后炸开万钧雷霆,幽紫的电光瞬间照彻整片夜色。   宁宵不知为何地心头一跳。   而玉重绯在雷声响起时身形微晃,闷哼一声,唇角溢出鲜血。   他身形不稳地向宁宵所坐的软榻栽过来,宁宵见他状态不正常,也没有躲,伸手扶住他。   这样一来,玉重绯单手撑在软榻上,另一只手擦拭唇边鲜血,无意中把宁宵半困在他怀中。   宁宵能感受到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侧,玉重绯在急剧地喘息,身上的香气也混乱了起来,掺杂着浓烈的血腥味。   雷声收歇,宁宵试探性地问道:“你,还好吗?”   “…没事,不用担心。”玉重绯的声音有些低哑。   宁宵发觉他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几缕碎发被打湿,面容苍白,眼角带着病态的红,染血的唇也透着几分脆弱的艳丽。   他轻轻一笑,语气有些许愉悦:“毕竟…估计是第一次有人敢这样忤逆他…”   “谁?”宁宵下意识地皱眉。他不喜欢未知,他明明看过整本小说,也翻遍书评,自以为对这个世界十分了解,但今晚玉重绯的言行过于陌生,完全不按原著来。   “不是他…现在,在你身边的人是我,”玉重绯唇角扯出一抹嘲讽的冷笑,他启口欲再言,窗外雷霆响彻,紫电威光带着无上的压迫肃杀。   他又咳出一口血,伏在宁宵身上轻轻颤抖。   宁宵僵了一会,目光落到沾上血迹的眼镜链。玉重绯侧着脸枕在他肩上,刚好把细碎的银链一同枕下,宁宵看着他苍白的脸被银链磨出红痕,有些不忍地问:“…我帮你把眼镜摘了?”   也许是他的声音被雷声掩盖,玉重绯眼睫低垂,并未回答。   宁宵动手摘下他的单片眼镜,想要解开那摇曳碎光的银链,却发现银链末端居然系在领扣上。   所以他无意中解开了玉重绯的衣扣,冰蓝鲛纱的立领散开,上面细密铺绣的银昙一刹绽放,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   玉重绯还在颤抖,一滴血顺着优美的下颌线滑过脖颈,缓缓流入半掩着的精致锁骨中,然后被半解的衣裳遮挡。   宁宵移开目光,这多多少少有些冒犯了。   他侧过脸,然后一只有些冰凉的手捏着他的下巴逼迫他转回头,玉重绯凤目半睁,伸手勾着银链的另一端缓缓绕圈,弯唇轻声道:“师尊,意欲何为?”   他的声线压低,富有磁性,又带了几分纸醉金迷的慵懒,尾音微扬飘散,有意暧.昧。   “意欲何为”,与一开始同样的话,但与方才的冰冷完全不同,迷离的眼眸和过近的距离让这句话如同一个隐秘的邀请。   宁宵可没忘记,原主是精于双修之道的风月阁阁主啊。所以,玉重绯该不会是想要和他双修吧?   绝对不行!   他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放开了银链的另一端,而银链末端那枚缀着流苏的领扣失力下落,恰好落在散开的领口处,顺着锁骨中央滑进衣衫深处。只剩金色的流苏散在精致浮凸的锁骨上,随着玉重绯的呼吸起伏,像妖娆蔓开的花。   那枚领扣,进、进去了?   宁宵有些目瞪口呆,是他松开银链在前,所以他要帮忙拿出来,吗?   玉重绯低笑一声:“进去了哦?”   宁宵:“......”   为什么,这句话这么不对劲。   宁宵决定远离这种古怪的气氛,他抄起那盏宫灯,起身道:“你受伤了,我去找人帮你看看。”   “别走!”玉重绯握住他的手腕,这个动作让他又无法自抑地咳血,他急喘了一口气,抬眼死死盯住他,“不要再……”   后面的话宁宵听不清了,窗外划过一记惊雷,幽紫的雷光盛烈照彻,光芒过后玉重绯已经双眼紧闭躺在软塌上,似乎是昏迷了过去。   扣着宁宵手腕的手无力地滑落下去,却还是勾住了宽广的袖角,仿佛竭力在挽留。   宁宵抽开衣袖,替他盖好锦被,然后几步走去窗边,推开雕花木窗,看到了整片夜空呈现出一种瑰丽又肃穆的紫色,仿佛是凝滞的雷霆。   雷电当然不可能只有这一个颜色,这是雷灵根所属的灵力。   这样浩大到遮蔽这座城镇夜空的灵力……是谁呢?   宁宵望着窗外出神,片刻后回神,发觉一阵淡而绵长的幽香弥漫开来。   他瞬间就想到了玉重绯袖角系着的银铃。玉重绯身上的熏香千变万化,随时可以为了防护自身而转变成剧毒。   但宁宵只是开始不受控制地感到困倦。   在他忍不住陷入昏睡时,窗外雷声俱已收歇。   意识朦胧之际,他忽然想起一句不知道在何时听过的、早已模糊难辨的声音:   “今夜三千世界雷鸣止息,睡吧。”   .   隔天宁宵被冷凉的茶水泼醒。   他伸手遮挡有些强烈的晨光,完全清醒后看到了坐在黑檀木桌案边的玉重绯,他看上去已经清醒多时,仍旧苍白的面容上一片隐而不发的厉色。   层叠衣袖下探出的手骨肉匀亭,正握着一个青玉茶盏。   宁宵都要气笑了,这个人是如何做到,昨晚握着他手腕不让他走,今早就泼他一脸茶水。   “拜师理应敬茶,上好的雨雾流茗,就当弟子孝敬师尊了。”玉重绯又开始阴阳怪气,“师尊”二字堪称咬牙切齿。   宁宵伸手抹去脸上的茶水,他脾气不差,但此刻也难免压了几分火气,于是反唇相讥:“真是扭曲到令人惊叹的孝心,乖徒。”   后面二字直接让玉重绯面色阴沉,他冷笑一声:“堂堂莫山九阁的怜微仙尊,何苦强迫我一介商贾拜你为师。”   “此言差矣,昨夜是你强行拜师。”宁宵站起身理了理衣袖,才发觉自己昨夜居然靠着窗台睡去。   “昨夜…”玉重绯面色微变,“师尊一踏出玉衡殿,我就失去意识,怜微仙尊好大的本事。”   宁宵眉宇一挑,看来玉重绯不阴阳怪气就不会说话了。   他晃了晃手里的灯盏,耸肩道:“与我无关,是你差人让我回来,不信问你手下。”   玉重绯看着他手里的灯盏,灯衣上的描银昙花栩栩如生,与他衣袖上的别无二致。   只有他认可的人才有机会执灯踏入玉衡殿。   他皱眉,唤道:“白玄。”   宁宵看到昨天那名黑衣少年推门而入,恭敬地向两人行礼。   玉重绯看到白玄面对宁宵时眼中并不作假的恭敬,凤目一凝。   而白玄很不会察言观色:“先生,仙尊,你们要一起用早膳吗?我这就让她们把两份早膳呈——”   “住口,你可真会说话。”玉重绯出声制止他,略微沉吟道,“昨日风月阁阁主离开玉衡殿后,发生了什么?”   白玄眨眨眼:“先生,您失忆了?”   宁宵有些好笑,玉重绯如此精明的一个商人,找的这是什么下属。   玉重绯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垂眸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少年:“你只管说,别问。”   白玄“哦”了一声道:“仙尊还没离开天行商会时,先生忽然传我进来,说要即刻见到仙尊——您当时脸色很不好,三年前点翠城众商行联手截断我们的货源时,您都没昨天那么慌张过——”   玉重绯深深地蹙眉。   宁宵也是若有所思,太诡异了,昨晚的玉重绯和眼前的华衣男子,简直就是两个人。   “至于后来的事情,您就要问仙尊了,”白玄摊手,“毕竟昨夜是您吩咐过,不准其他人靠近玉衡殿。”   而玉重绯满眼猜疑,显然根本没打算问宁宵。他转了一下手中的茶盏,低沉的声音弥散在袅袅茶香里:“去取溯语香,我只相信我亲耳所听。”   宁宵在脑海里翻了一下原著的剧情,想起这味溯语香顾名思义,可以让人听到曾经说过的话语。   看来玉重绯要亲自焚香了。   白玄应声而去,片刻后呈上一个檀木托盘,一鼎博山炉、一个精巧的玉盒和一方白净绢布置于其中,少年将这些一一在玉重绯的桌案上摆放好。   玉重绯挽起繁复重叠的衣袖,露出白皙修美的手腕,在袖角银铃清脆的声响中,他开始用梅上雪水净手,再以玉白丝绢擦拭。   封装溯语香的白玉盒上雕刻着一只收翼停栖的白鹤,随着玉重绯扣动机关,白鹤展开翅羽,玉盒随之开启,露出一枚剔透若冰雪的香丸。   他在博山炉中埋碳燃火,把握火候之后将香丸置于炉中,再划破指尖滴入自己的血。不久之后,袅袅幽香升腾而起,香雾笼罩镂空雕刻的青铜炉,如同海上仙山。   宁宵静默地看着,玉重绯焚香的动作行云流水,神情认真庄重,堪称赏心悦目。   他大概知道了,为什么说焚香是君子四大雅事之首。   接下来,清幽缥缈的溯语香中隐约传来昨夜宁宵和玉重绯的对话:   “…你回来得,太迟,我很痛苦…”喑哑轻颤的声线。   玉重绯大概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面上空白了一瞬。   大概是由于他心绪错乱,溯语香接下来回溯的话语只有一些片段:   “…允许我不敬师尊一回…”   “玉先、嗯?”   “…不要那般唤我…”然后是玉重绯的一声闷哼。   “你,还好吗?”   “...没事…毕竟…是第一次…”   宁宵听到这里,有些茫然地想,昨夜的对话明明还算正常,为什么现在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而玉重绯脸上的神情也有几分古怪。   白玄双眼呆滞地看着他们。   接下来的对话更加不正常了:   “我帮你把眼镜摘了?”   “…师尊意欲何为…”   “...进去了哦…”   最后这声低笑直接让玉重绯手一抖,一盏茶水泼在香炉上,硬生生把溯语香浇灭。   “啊,你、你们昨夜…”白玄的耳根红透,不可置信地看着玉重绯,“先生,您竟然——”   咔嚓一声轻响,玉重绯手里的青玉茶盏直接被他徒手捏碎。   白玄终于识相地闭嘴了。   而宁宵已经麻了,社死,社大死。   为什么会这样?溯语香,你礼貌吗?   --------------------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冬至快乐w 第3章 玉台点翠(三)   玉衡殿中,宁宵因为溯语香的社死操作非常尴尬。   而玉重绯沉声道:“白玄,滚出去。”   黑衣少年一副“我懂”的表情,合上门扉的时候看了一眼宁宵,眼中带着几分,迷之怜爱?   宁宵无语了,这孩子以为玉重绯要对他做些什么?   “阁——呵,师尊,”玉重绯有些嘲讽地将“师尊”二字在唇齿间滚过一遍,然后才正眼看着宁宵,“溯语香只能回溯赐血之人的话语,而方才有你的声音。”   宁宵知道他的意思——昨晚玉重绯咬破他的指尖,主动将他的血融进自己的身体中,所以溯语香也接收了他的血。   换句话来说,玉重绯已经知晓是自己主动接纳了宁宵的血,主动烙刻师承传印。   宁宵细想了昨夜的事情,声音平静:“你昨晚的状态不太对,受了重伤——说起来,你的伤势如何了?”   后面那句关心纯属性格使然,宁宵穿书之前在一个和谐社会生活了二十几年,加上为人稳重,已经习惯于温和待人——不过今早那杯茶泼得他确实生气了一瞬间。   “师尊对弟子的关切真是令我感动至极,”玉重绯还是阴阳怪气,“我宁愿相信我昨夜是被邪祟夺舍。”   穿书的宁宵:“也不是没有可能。”   玉重绯瞥他一眼:“名动八方的怜微仙尊也是这样认为?”   宁宵缄口不语,玉重绯在套他的话。   设身处地地代入玉重绯的视角,宁宵强闯天行商会,当晚他就“被邪祟夺舍”,这两件事情发生的时间如此巧合,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一起。   宁宵在确保自己生命安全之前,和玉重绯没有相互坦诚的必要。   玉重绯见他不语,有些戏谑地看着他:“怎么,师尊是在回味昨夜的事情?”   琉璃镜片后,凤目碎光流转,微红的眼尾勾魂摄魄。   宁宵知道,他眼里表面的光沉下去,只有冰冷的算计与杀机。   宁宵不打算和他在这里互相猜疑,转身就离开玉衡殿,只留下一句“昨夜情况有异,这师承传印你大可以否认”。   宁宵太膈应玉重绯那一声声阴阳怪气的师尊了,仿佛每说一次,他就要折寿一年。   走出玉衡殿后,候在门口的白玄一看到他,立刻上前关切道:“仙尊,你、你还好吗?”   宁宵微笑:“我很好,谢谢。”   关爱脑补少年,人人有责。   宁宵越过他想要下楼离开天行商会,按照原著的剧情展开,宁宵强收二徒弟玉重绯是在点翠城,而这里还有一个重要剧情点。   白玄见他要走,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他的衣袖,连忙道:“仙尊等等,您这就要走?”   “不然呢?”宁宵颇感奇怪地看了少年一眼。   白玄轻咳了一声:“虽然先生有时说话确实没一句能听,但是看他昨天差我请您回来时都快哭了,他心里有您。”   宁宵:“……”   白玄:“那仙尊您是要回莫山九阁?”   莫山九阁是修真界第一宗门,宁宵所掌的风月阁是九阁之一,而主角洛闻箫在碎玉阁,不过此时的洛闻箫修为只到炼气期。   “不是。”宁宵答道。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算上时间,点翠城以制香闻名天下,明日将会举办斗香大会。玉重绯高居玉衡殿行踪不定,会来这里是受邀品评各种参会的香料。   而洛闻箫和几个碎玉阁同期修士接到的委托,就是帮助一位参会者成功研制濯骨香,因此他们要前往秘境获取百濯花。   宁宵还在脑海中梳理剧情线,而白玄听到他的回答松了一口气:“那太好了,万一玉先生又让我把您请回来,我可不想去莫山,太远了。”   黑衣少年说着,抬头往玉衡殿的方向瞄了一眼,飞快递给宁宵一张请柬,然后悄声说:“玉先生会出席斗香会,这个您也许用得着。”   宁宵一看,素色的请柬上用银砂描着昙花,看起来还是玉重绯的私人邀请。   白玄在想什么,他不想找玉重绯,恨不得最好不要再见。   宁宵看着少年眼中殷切的迷之期盼,还是把那张请柬收下了。   走出天行商会,宁宵就感受到了“制香之都”点翠城的独有风韵。   家家户户的窗台檐角都挂着各式各样的香薰风铃,庭院里也晾晒着些许香料,草木花卉芬芳自馨,十里长街其香万千。   宁宵发现,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有许多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路过一间香味诱人的糕点铺时,一名梳着双螺髻的的少女微红着脸颊拦住他:“仙长且慢!”   宁宵礼貌性地微笑:“请问姑娘有何事?”   “我,呃,那个,”少女双手背在腰后,头低下去,声音也越小。   宁宵耐心地等待她。   店铺中采买糕点的人看着少女,都笑了起来,几位贵族小姐矜持地衣袖挡去嘴边的笑意,只是一双双明亮的眼睛都瞧着这边。   少女听到笑声,抬头看着她们,气道:“笑甚么,你们敢吗?”   然后她转过头把一盒糕点递向宁宵,话音又低了下去:“这百香酥,请、请仙长收下。”   虽然说拒绝他人的好意是不礼貌的表现,但是宁宵人生地不俗,担心收下姑娘送来的糕点还有什么别的意思。   “我替我师叔谢谢这位姑娘啦。”一道活泼的少年声,尾音欢快地上扬,然后一只戴着白银护腕的手从宁宵腰侧伸出,接过那一盒百香酥。   宁宵转头向身后看去,只见一位身着白底碎金云纹道袍的少年,一双桃花眼笑意盈盈。   宁宵对应剧情想了一下,这应该是碎玉阁首徒,慕铮,会出现在点翠城是为了带领洛闻箫他们下山历练。   少女被慕铮一双笑眼晃了神,绞着衣角说不谢。   慕铮给了她一块灵石,拉着宁宵走了。   “所以说,师叔下山最好还是戴个幕篱或者面纱什么的。”慕铮嘟哝着说。   宁宵正想问一句“何出此言”,却又听见少年说:“不过,这百香酥馋得二师姐念念不忘,倒也不亏。”   宁宵突然觉得有几分不对:“听起来我就值一盒百香酥。”   慕铮想了一下,补充道:“照师叔这么衡量,不久前拜入碎玉阁的洛师弟长得应该有两盒百香酥,嗯,三盒。”   最终他一锤定音:“没错,三盒百香酥。”   宁宵心想,主角嘛,自然是一等一的样貌。不过百香酥居然沦为相貌计量单位。   慕铮话锋一转:“唉,师叔,我听师尊说你这次下山是为了再收一名亲传弟子,现在你这二徒弟有着落了没?”   看来在剧情中后期洛闻箫揭露他的真实面目之前,宁宵在莫山九阁众多修士心中的形象还是人模人样的。   “这个先不急,”宁宵轻飘飘地转移话题,“洛…你的师弟们进秘境多久了?”   按照原著剧情,洛闻箫会在秘境里不慎受伤,同时获得机遇。   慕铮双手枕在背后,一派悠闲地答道:“今早进去的,小小的炼气期秘境而已,应该很快就能出来了。”   秘境是修士身殒后有几率形成的洞天之境,玄机凶险俱藏其中。一般来说,秘境随修士修为高低而划分,高阶修士的秘境一般能孕育出天地至宝。   但是,这个世界修士的修炼方式有一些特别,人族无法感应灵气,所以修士会和一名灵族结契,但因为有灵族的修为超过修士而夺舍的先例,所以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契约关系。   而不幸,洛闻箫前往的秘境中有一名金丹期修为的灵族。   “慕师侄,你的修为到哪了?”宁宵问。   “金丹初期。”慕铮有问必答。   宁宵皱眉。根据原著,因为能够直接运用天地灵气,同修为的灵族要比人族修士更强一些。   “师叔在担心他们?”慕铮双手抱胸,言语间带着几分傲气,“如果连炼气期秘境都应付不了,他们就不配入我碎玉阁。”   碎玉阁,宁为玉碎,剑出无悔。阁中修士乃是修真界第一流的君子剑、无情道。   宁宵还没说话,慕铮三言两语就给洛闻箫他们插满旗子:“师叔放心,这个秘境,他们闭着眼都能轻松一剑荡平——”   话音未落,一只传信灵蝶向两人颤颤巍巍地飞来,最终竭力停栖在宁宵伸出的手心。   灵蝶的一小片后翼像是被锋锐的灵气切去。   慕铮愣愣到:“这是,我给洛师弟的求救灵蝶?”   宁宵只能道:“慕师侄,方才那种一立就倒的话,说得很好,下次不许再说了。”   慕铮桃花眼中的笑意完全敛起,手上捏诀,宁宵再一眨眼已经身处一片荷塘中,他和慕铮稳稳立在一叶扁舟上。   晴光潋滟,初夏荷风,真令人难以相信这是一个杀机暗藏的秘境。   碧叶琼花蔓延至视野尽头,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一个荷塘。   这么大手笔,一看就肯定不只是炼气期啊。   “去吧。”慕铮一声轻呵,他衣袖上的碎金云纹有生命般舒卷,云层中一道金光跃出,落入水面,幻化成一尾巴掌大的金鳞鱼。   这是碎玉阁修士独有的道纹,能够感应同阁修士的灵力。   灵鱼循着洛闻箫他们的灵力痕迹在水中飞速游动,慕铮驾船紧跟其后,轻舟掠水,船动莲开。   片刻后,灵鱼停在一处打着转,金色的尾鳞漾开细碎灵光。   宁宵对这个世界并不熟悉,但是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就对慕铮说了一句:“当心。”   灵鱼仍在徘徊不前,而从碧色藕叶中探出一只白如凝玉般的手,动作轻缓优美却不容躲闪地捞起那尾鱼。   碧叶向两侧舒开,一位身着雪色留仙裙的少女盈盈立于湖面之上,身姿纤秀,样貌出尘,在她抬头的那一刻,周围初绽的莲花黯然失色,只有她才是唯一的池上芙蓉。   宁宵却觉得,她眉眼间有一种隐约的熟悉感。   “容易自误的把戏。”那少女声音冷淡,把手中的灵鱼放入另一只手中的一盏行灯,那盏灯剔透如同冰雪凝成的莲花,灯焰还未燃起,几尾金鳞鱼被困在重重莲瓣中。   看来除了慕铮,洛闻箫他们的灵鱼也被她截获了。   宁宵心想,看来她是故意引他们来这里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豆蔻年华的少女启口声色冷淡,眼中静默无波,忽然觉得有几分违和,仿佛这个少女不应该是这样的。   “红色的瞳孔,你是,灵族?”慕铮面上不动声色,背上的剑却已然出鞘了三寸。   宁宵经他这么一说,才发觉那少女墨瞳中那一点鲜红,就像是埋没在深渊中不肯熄灭的火。   很奇怪,明明这是灵族与常人最明显的不同之处,但宁宵在看到这名灵族的时候,却下意识地忽略了。   他刚来到这个世界,所以理所当然地对遇到的一切事物都抱有谨慎态度,这么明显的区别他不应该忽视。   少女不答,只是抬袖轻划,缀着银铃的袖角划出一道圆满的弧度。   随即,平静湖面上一重又一重的水帘翻卷而起,形成几丈高的水浪。   慕铮脚下一点,整个人借力向前跃出,留给宁宵一句:“师叔,我来应付她,你先去找洛师弟他们。”   宁宵刚想说你可能应付不了她,一道水浪将袭向少女的慕铮往下一拍,紧接着重重水帘将他围困起来。   宁宵真心觉得,这孩子以后还是不要随便说话。   那少女看向宁宵,隔着重重水帘带来的水雾,宁宵觉得她的瞳孔似乎颤动了一瞬,那一抹红色像跳动的火苗。   “你的修为在我之上,”她很平静地问,“你来此处,为何?”   “为救该救之人。”宁宵回答。   他尽量端着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毕竟少女还不知晓,这一身修为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用,甚至连一件法宝或者武器都召唤不出来。   “该救之人…”少女闻言沉默了一瞬,然后她凤目眯起,“点翠城,没有一人是无辜的。”   她又道:“不该救,却也不该杀。”   她眯起双眼的那一瞬间,宁宵就知道他心中的熟悉感源自何处了——这名少女眉眼间和玉重绯颇为相似,只是玉重绯戴着单眼镜,所以他刚才无法立刻联想起来。   宁宵原本想问她和玉重绯是什么关系,但是转念一想,这种情况下必须尽可能地将所有已知信息变成自己的筹码,于是他问:“玉重绯,他与这件事情有关系吗?”   他希望诈一下对方,知道发生在这里的是什么事情。   少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不应该提这个名字。”   宁宵不用她说也察觉到了,玉重绯三个字一说出,整个荷花塘如同镜面般轰然破碎,少女足下生莲稳稳立于虚空中,被水帘围困的慕铮也安然无恙——只有他往下坠入未知的黑暗中。   意料之中的撞击感却没有传来,宁宵发现自己被一个阵法接住。   有些暗淡的紫光缭绕着潦草刻画的阵法纹路,看起来像是匆忙布阵。   经过宁宵这一记天降,阵法上原本稀疏的紫色灵光更加四碎了,看起来布阵的人似乎受了重伤,灵力不支。   阵法横在半空中,离地面不算远,宁宵手掌撑在阵法上,借力向下一跃,踏进松软的草甸中。   落地后,他就知道了布阵的人是谁——   半身血痕的少年躺在草甸上陷入昏迷,俊逸出挑的面容苍白如纸,双眉皱起,似乎是想要挣扎着醒来。   他躺的地方不太恰当,有一半的身躯浸没在湖水中,从侧腰到腹部的一道伤口惨不忍睹,将澄澈的湖水染成血红。   这样继续下去会血流而亡的吧?   宁宵真是看着都疼,于是上前半跪在草地上,动作轻缓地想要将少年从湖边挪开。   没想到他伸过去的手被少年一把扣住手腕,那只手方才还无力地垂落在湖水中,此刻却带着冰冷的湖水死死扼住他的手腕。   少年并没有醒来,而这只手带着一种拼死挣扎的狠厉。   不错的警觉力。宁宵在心底评价。   少年手上的力道后劲不足,所以他还是成功把少年带离湖边。   只是少年随着他的动作移动,在背后的草地上拖出大块血痕,看起来背部也受了重伤。   宁宵把少年放下,无意中瞥见他腰间的碎玉阁令牌。   上面写着他的名字:洛闻箫。 第4章 玉台点翠(四)   宁宵心里一惊,居然是原著主角。   只有炼气期修为、身受重伤的一个少年——暂且算少年,因为依据原著的设定,洛闻箫似乎被某种力量压抑了修为,连身躯都滞留在少年时期。   虽然知道自己将来也许会被洛闻箫斩杀,但是面对这样活生生的人,他无法见死不救。   可是,要如何救呢?先止血吧。   宁宵大致观察四周,没有可以用来包扎的物品。   正当宁宵想要直接先用衣袖去捂的时候,少年轻哼一声,下一瞬就睁开双眼。   很漂亮也很锋锐的一双眼,像出鞘的名刀。   只是此刻那双眼中蒙上一层阴翳,洛闻箫的声音因为虚弱而沙哑:“你,是谁?”   宁宵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却沉默了一瞬。   他要怎么回答?如果告诉洛闻箫他的身份,也许能改善洛闻箫对他的印象,之后也许不会拿剑指着他。   但是,宁宵穿书的时机已晚,原主在强收第一位徒弟的时候,就与洛闻箫结下梁子,洛闻箫对他的第一印象无法挽回。   于是宁宵回答说:“这不重要。”   洛闻箫闻言,眼睫轻轻颤了一下,墨眸中飞快掠过一抹什么。   宁宵觉得那似乎是某种很强烈的情绪,但他还来不及细究,洛闻箫已经垂下眼睫有礼道:“碎玉阁,洛闻箫。多谢相救,感激不尽。”   宁宵:“不必言谢,我并未做什么。”只是帮你挪了个位置,让你躺得好受一点。   “湖水会压制和腐蚀我的灵力,也只有你能救我了。”   等等,这不对!   宁宵心中一惊,洛闻箫明明看着他的方向,为什么会认不出他是谁?   除非——   “你现在,看不见?”宁宵试探着问。   “是,真可惜。”洛闻箫似乎感叹了一瞬,“秘境中有一名灵族,她的灯一亮起,就会灼伤眼睛,我暂时看不清你。”   宁宵回想了一下,那名少女方才没有点灯。   他想起慕铮之前说的那句“他们闭着眼都能一剑荡平”,这嘴开过光吧。   “能不能帮我一下,”洛闻箫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我现在,动不了。”   血衣少年深陷入碧绿草叶中,像被名贵绸缎包裹的美玉。   宁宵为自己的联想感到不可思议,这就是三盒百香酥吗。   “我能做什么?”他问洛闻箫。   “麻烦帮我上药。”洛闻箫失神的双眼看上去莫名安静乖巧,“伤药在腰封夹层——你可以先把腰扣解开。”   语气是平淡的,表情是沉静的,但不知为何宁宵听起来不太对劲。   为什么洛闻箫可以这么平静地让自己去脱他衣服?   解开腰扣?可以,但没必要。   于是宁宵没动他扎眼的紫玉缀流苏腰扣,硬是伸出手指紧贴着洛闻箫的腰线探进腰封。   指下是少年劲瘦有力的腰部线条,触感温热柔韧,但是其中暗藏的爆发力令人无法忽视。   由于洛闻箫腰部有一道伤口,宁宵仔细缓慢地挪着自己的手指。   但是洛闻箫外出历练本就劲装短打,腰封扎得紧实,所以伤药还没摸到,他的手指就卡住了。   怎么办……   “解开腰扣吧。”   不知道为什么,宁宵感觉洛闻箫似乎笑了一下。   于是宁宵只能硬着头皮去解他那枚腰扣。   “咔哒”一声,紫玉扣落入宁宵手心,银丝流苏轻轻擦过他掌心纷乱的纹路。   碎金云纹滚边的腰封向两侧滑开,层层素色里衣松散开来,宁宵竟然有一瞬间的眼花错乱,以为自己看见花开。   宁宵终于从腰封夹层找出伤药和绷带,但是接下来的上药环节似乎更加尴尬...不知为何他有种想要离开的冲动。   “先上药,再包扎,有劳了。”洛闻箫丝毫不尴尬,“不用顾忌,我能忍。”   宁宵觉得自己再耽误下去只怕伤势会更重。   于是他不再多想,轻轻掀开洛闻箫的里衣,衣物带着凝结的血块牵动伤口,但是洛闻箫的表情十分静默无波。   宁宵用指尖蘸了药末在洛闻箫有些狰狞的伤口处抹匀,从肌肉紧实的腹部到线条利落的侧腰。   洛闻箫现在还是碎玉阁的外门弟子,随身携带的伤药应该是那种只能止血的烈性药,对伤口见效有多快涂抹上去就有多痛,所以少年脸色又白了一些,但硬是一声不吭。   这一道伤口处理好了,还有背部的。   “别用力,靠着我。”接下来宁宵小心地扶着洛闻箫坐起,侧靠在自己身上。   他拨开少年被血黏在背后的碎发,松开束袖,解开里衣,露出伤痕累累的背部。   宁宵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近乎道道重叠的剑伤,有些甚至深可见骨。   他强行制止自己手上的颤抖,细致地挑去伤口上沾染的碎叶。   上药的时候,宁宵忍不住涩声说:“...你太疼就咬我。”   “我不会伤你。”洛闻箫竭力忍痛,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宁宵不再说话,尽心尽力地给他处理伤口。   只不过包扎的时候,洛闻箫虚弱地提醒他:“你这样会把我的手也绑起来。”   宁宵抬起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道:“那你抱着我。”   洛闻箫似乎僵了一下,但宁宵注意力在他背上的伤口,所以没察觉。   等一切处理完毕的时候,洛闻箫已经搂着他再度陷入昏迷。   宁宵看着枕在自己肩上的少年,一时心情复杂。   洛闻箫未免也太过信赖他了。   秘境里时间流逝难以言说,宁宵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洛闻箫在他耳边哑声说:“走吧,我们还要找濯骨花。”   少年的声音带着即将蜕变的沙哑,莫名具有一种奇怪的张力,连带着潮湿的热汽轻轻撩过他的耳际,像一片碎羽。   “你可以吗?不要逞强。”宁宵担心他伤口再裂开。   而洛闻箫已经站起来,摇头说无碍。   天光明耀,少年的身影清削挺拔,像抽枝拔节的青竹一般不可摧折。   “走,我带你走。”宁宵没忘记他暂时失明。   于是洛闻箫牵着他的衣袖,跟着他向前走去。   正常来说,刚失明的人走路或多或少地缓慢踌躇,但洛闻箫被他牵引,脚下从不停留。   “你似乎,非常信任我?”宁宵忍不住问出自己心中的疑问。   没有一种信任是毫无缘由的。   洛闻箫略微歪了一下头:“不然呢?”   宁宵没想到他会把这个问题这样给自己抛回来,一时语塞:“你知道我是谁吗?万一是你很厌恶的人呢?”   洛闻箫隔了片刻才说:“我厌恶的人不多。”   “比如?”   “那个道貌岸然的风月阁阁主。”   谢邀,本阁主就在你身旁。宁宵感觉自己膝盖中了一箭。   “你从未告诉过我你的名字,”洛闻箫反问他:“那么你希望,我认为你是谁呢?”   宁宵:“...这不重要。”   他想,怎么说来说去又回到这句话。   洛闻箫点点头,似乎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   宁宵和他说完话,一回头就发现眼前的景象已经发生变化。   草甸、湖泊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茂密的山野丛林,萦绕着浓雾般的瘴气。   秘境中千变万化,有时候会出现秘境主人的回忆片段,但不知道这段回忆是那名修士还是那位灵族。   “能被我感知的灵力...这是那个炼气期修士的回忆。”洛闻箫在他身侧说。   “你的伤是因为误入那位灵族的回忆?”宁宵顺势问起,“你看到了什么?”   “点翠城,在屠杀灵族,”洛闻箫皱眉,“她想阻止,结果被封印。她的情绪太强烈,我只能看清漫天的剑光。”   宁宵皱眉,看来点翠城这座制香之都,背后不简单。 第5章 玉台点翠(五)   在他们交谈的时候,林间枝叶错动,纤纤素手分花拂叶而来,白色裙角沾着叶上露水。   ——是那名手持行灯的灵族少女。   不,不对。宁宵看着她黑曜石般的灵动双瞳,心知这是尚未被夺舍的人族女修。   由于这是回忆片段,所以她看不到他们。   “小姐,少爷让您不要乱走,入夜瘴气会更浓重。”少女身后的丫鬟喘着气勉强跟上来。   “哥哥昨天还说不理我,他就嘴上难听而已。”少女蹲下,拨开树下的绿苔和蘑菇丛,拔起一株剔透如霜雪的六瓣花。   她眼里亮起希冀的光芒:“我找到琉霜花了,驱瘴香的最后一味香料也齐了。”   回忆切换,林雾般的瘴气升腾,模糊中浮现一扇紧闭的木窗,窗内点着一盏散发暖光的烛火,将两道人影投在窗纸上,房间内的这两人在争执:   “父亲!为什么还要继续杀害那些灵族?我已经研制出驱瘴香,瘴气不会再荼毒城民。”青年的声音压抑着愤怒。   宁宵听出这是玉重绯的声音,所以那名少女是玉重绯的妹妹?   “你能研制出驱瘴香,那你告诉我,最关键的一味琉霜花要如何去找?重夕找到一株用了三个月,而这一点点驱瘴香只能用半个时辰,只能救一户人家。”中年人的声音很平静。   他继续说:“孩子,你错了,荼毒点翠城的不是瘴气,而是穷苦。贫穷让他们因为今天的食物而烧杀抢掠,因为争抢过冬的衣物而相互坑害,因为想要活下去就把别人驱逐到瘴林。”   玉重绯的声音很冷:“用灵族的血去炼制聚灵香卖给那些宗门,您解决穷苦的做法令人作呕。”   “你以为是我?这种做法是你去年救下的一个村夫开始的,哦,忘了告诉你,他在那天晚上的时候扎破了邻居的窗户,隔天他的邻居就死于瘴气——他告诉我,他太冷了,需要一条棉被过冬,而他的邻居那里刚好就有...”   玉重绯怒不可遏:“你住口!”   窗外,玉重夕沉默地看着掌心中的那株琉霜花,单薄的花瓣将枯半枯。   忽然烛火一暗,父子争吵的景象逐渐模糊,另一个场景徐徐浮现:昏暗中一盏行灯亮起,玉重夕跪坐在地,衣摆在地上铺开成一朵莲。   灯火幽微,她借着灯火在墙上划着什么。   宁宵凑近才看清,她刻的是名字,一整面墙都是名字。   而玉重夕边刻边说:“第两百三十九位,花繁。花繁,你好,请安息。”   周围没有别人,但宁宵知道她不是在自言自语,她是在跟与她结契的灵族对话。而只有结契之人才可以看得到自己的灵族。   墙上的刻痕断断续续,玉重夕继续说:   “第十一个灵族遇害的时候,他的血溅上了哥哥的一只眼睛。哥哥终于忍受不了,离开点翠城。”   “你问我?我不会走,我要把他们的名字都记下来。嗯,这很重要。”   “对不起啊,我一个都救不了——我知道你没有怪我。”   “我很喜欢点翠城,但是大家过得不好。每天都有人因为瘴气死去,每年冬天都有人埋在雪堆里,他们的肚子里全是树皮和草籽——不,吃这些是活不久的,但是瘴气里长不出庄稼。”   “我昨晚又梦到了,我梦见明年的春天,瘴林里的幽谷开满琉霜花。可惜点翠城,并不需要琉霜花。”   她刻下第两百三十九位遇害者的名字,最后一笔。   她看着满墙的名字,轻声道:“今晚又有人把自己的灵剥离出来了,但我不想再多刻一个名字了,一个都不行。你来吧,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救她的吧。”   “不,你必须答应,这是你我的契约。”   行灯里的光芒熄灭下去,玉重夕的回忆与生命终止。   ——宁宵知道这是她被自己的灵夺舍了。或者说,她是自愿的,是“献舍”。   他们置身于一片黑暗中,渐渐地,浅蓝色的六瓣花渐次绽放,然后那些花开始破碎,碎裂的花瓣锋利如刃,向他们席卷而来。   宁宵看着铺天盖地的花刃,心知躲不过。   再看看重伤未愈的洛闻箫,自觉地挡在少年面前。   花刃一眨眼就到他眼前,宁宵可以听到它们破风而来的锐响,甚至可以看到花瓣上晶莹剔透的露水——是真的看得一清二楚。   或者说,时间似乎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拉长放慢。   离他最近的一瓣花刃被某种力量悬停在他眼前,离他的眼角只有一寸不到的距离。   宁宵忍不住转头去看洛闻箫,少年的动作也被定格,他似乎想要伸手捏诀,幽紫的灵力凝聚在他指尖蓄势待发。   而一切的诡异现象来自于宁宵面前一个悬空的棋盘,木质的棋盘古朴大气,镂刻其上的不是楚河汉界,而是微缩的山川湖海,落日余晖映照其上,就像立体的堪舆地图。   这是原主的本命武器——璇玑棋。   宁宵记得原著的相关描述:天下为局,万物皆棋。可以复刻修为比原主低的一定修士或他族的能力,如棋子般任意驱策。   棋盘上有一处在散发灵光,宁宵伸手轻轻一点,那一处瞬间在他指尖下放大,是开满琉霜花的秘境,甚至洛闻箫、慕铮、玉重夕的契约灵都可以看到。   光点的颜色应该与灵根属性有关,宁宵看着棋盘上洛闻箫周身萦绕着的幽紫灵光,再结合主角是极品雷灵根推断而出。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洛闻箫本人就在他身旁,而棋盘上的少年安静待命,宁宵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棋盘上的洛闻箫,然后就看到站在他身旁的少年脸上的碎发也跟着微乱。   看来互动是可以同步正主的。   随着他这一戳,棋盘上的洛闻箫周身浮现出几个光球,完全亮起的一个是那个他撞上去过的防御法阵的微缩图,其他光球都是暗淡的,宁宵点上去显示信任不足,50/100。   原来还要刷信任值?   宁宵于是只能点那个唯一亮起来的光球,顿时,一个雷光缭绕的防御法阵展现在他和洛闻箫身前。   有点爽,主角的招式就是他的招式。   宁宵发现棋盘最上方悬浮的沙漏虚影,里面的流砂即将耗尽。   是暂停的时间吗?那要加快速度了。   宁宵看着眼前大片大片的花刃,心想这得是大范围杀伤招式才行得通啊,而洛闻箫现在能给他用的只有防御法阵。   宁宵无意中瞥见了离这里不远的一个金色光点,比周围的各色光点明亮,说明这人的修为比较高。   他一点开发现,是带孝徒玉重绯。   再一点,代表心法和招式的几个光球全是暗淡的,信任:1/100。   他该庆幸至少不是0吗?   这时,棋盘上落日西沉,最后一线夕霞消逝殆尽,银月疏星悬于天际——这对应着秘境外夜晚来临。   然后诡异的是,玉重绯周身的几个光球接连亮起,信任值:80/100。   这信任值怎么这么薛定谔?   不过看着快要见底的沙漏,宁宵没想太多,直接点了一下玉重绯的本命武器。   一方金玉印章凭空出现在宁宵手中,这是熙攘,取自“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去”,玉重绯颇为委婉地表示:天下之财,皆奔我而来。   鎏金的阵法铭纹自宁宵脚下蔓延开来,很快覆盖至整片琉霜花盛开的区域。   沙漏在这时见底,万千花刃破空而来——   同一时间,宁宵手腕翻转向下,熙攘在阵眼盖上灵力刻印。   刹那间,阵法爆开万丈金光,将所有花刃荡为尘埃。很富贵,很强大。   果然,大范围杀伤性招式还是得找玉重绯这种阵修啊。   “你没事否?”洛闻箫问他。   “无碍。”宁宵收起璇玑棋,说来玄妙,他其实并不知晓要如何收起这件武器,仅仅是心中有这个想法,心念一动间,璇玑棋就化为一道蓝色流光钻入他手心。   琉霜花化为纷乱尘雾,视野尽头一株七瓣的琉霜花缓缓绽开——或者说,濯骨花。   宁宵上前,想要采摘的手却迟疑了一瞬间。   他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玉重夕的灵没能救下点翠城的灵族,还被封印了起来——那么封印她的,是这个带有玉重夕回忆的秘境吗?   而按照原著的剧情,濯骨花被洛闻箫摘下秘境就被破开,如果是这样的话......   异变发生在瞬息之间——那株濯骨花忽然被一柄不知从何处飞射而来的短刀割断根茎,落入宁宵摊开的掌心。   随着濯骨花被采摘而下,整个秘境分崩离析。   旁边的洛闻箫忽然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第6章 玉台点翠(六)   “莫慌,没事。”宁宵安慰洛闻箫。   秘境消散如烟,宁宵看见他们身处点翠城城郊,星月下林木芳菲,不见丝毫瘴气,而慕铮躺在他旁边昏迷不醒。   他马上蹲下试探鼻息,还活着。   宁宵松了一口气,但是这口气很快又提了起来——他看见远处一抹白色的身影向点翠城城门接近。   是那名与玉重夕结契的灵。她想做什么?复仇吗?正值点翠城举办斗香会,此刻城里的无辜民众太多了。   宁宵心中一急,就想跟上去,而洛闻箫还握着他的手腕不放。   “你又要离开?”洛闻箫皱眉。   宁宵当然要离开这里,不然等慕铮醒来喊他师叔,那洛闻箫不就知道他就是那个“道貌岸然的风月阁阁主”了吗?   他正想要编个什么借口糊弄过去,洛闻箫已经放开手,明显低下去的声音中带着无奈与自嘲:“我自然不会拦你。”   直到此刻,宁宵才想起原著对于洛闻箫声音的相关描写,“淡漠清疏”。   很奇怪,他刚才和洛闻箫说话却没有这种感觉。   “那,再会。”宁宵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忽然醒来的慕铮,不想多做停留。   洛闻箫没说话。   而宁宵已经顺着通往城门的林间小道快步离去。   走进华灯初上的点翠城,看着即使入夜也热闹繁华的长街巷陌,宁宵有片刻恍惚。   香风阵阵,扑鼻入怀。可总有血腥的真相无法被香气掩盖。   他很容易就找到那个白裙少女,她静静站在街旁,像是根本没想过要躲藏。   宁宵看到她戴着帷幕,白纱遮挡下一般人无法看到她眼瞳深处的红色。   他走过去,她没回头,却率先开口:“我不会杀人,至少暂时我不想。”   “谢谢你——无论如何。”宁宵微叹。   “我只是在想,这样的点翠城,她看到会不会开心。”白裙的灵族少女声音很轻很轻。   宁宵沉默无言。   而她又说:“如果想要救这里,你不应该把时间放在我身上,想要这座城市血债血偿的,可不止我。”   宁宵又想起秘境中那柄短刀,刀刃上铭刻暗红花纹。   不知道还有多少势力介入了点翠城,这斗香会还能举办吗?   说起斗香会,宁宵隐约觉得,各方势力恰好在这个时间点集聚,那么斗香会就是串连一切的关键。   而原著的情节围绕主角来展开,洛闻箫受伤后就回碎玉阁静养,所以点翠城的相关剧情,原著只是一笔带过含糊其辞。   说到原著剧情,宁宵想起洛闻箫还会在秘境中参悟机缘,觉醒自己的结契灵族——所以刚才洛闻箫一直和他在一起,参悟了个什么?   算了,主角的世界他不理解。   宁宵拿出白玄递给自己的请柬,想一想还是决定前去一看究竟。   斗香会明天伊始,地点选在点翠城的城主府,因此多方宾客今晚都会暂住城主府或者周边的客栈。   一天下来宁宵有些疲倦,他懒得再走几步,就挑了一家离自己最近的客栈投宿。   大概是离城主府较远,这家客栈空房不少。   原主已经辟谷,但是需不需要吃和想不想吃是两回事,所以宁宵坐在了客栈大堂,开始吃夜宵。   “仙长,您来得赶巧,我们的招牌百香酥还剩最后一份!配上万花酒那叫一个绝!”店小二非常殷勤。   久闻其名的计量单位百香酥,宁宵微笑道:“那就来一份吧。”   百香酥确实不错,每层酥皮入口即化,在舌尖上绽出各种香味,变幻无穷,万花酒比较清淡,正好解腻。   毕竟是客栈大堂,宁宵在干饭的时候,难免听到了隔壁桌客人的一些闲言碎语:   “唉唉唉,你们有没有听说昨晚紫金殿发生的大事啊。”   “嘘——这可是上三洲才能议论的。”   “怕什么,这点翠城在下三洲,上三洲那些个大宗门,耳朵还能伸到这来?”   “你别说,莫山九阁不是派了一队弟子在这历练吗,听说一同下来的还有一位阁主。”   宁宵:“......”   吃瓜吃到自己头上。   那些人还在说:   “堂堂阁主住这小破客栈?别逗你爷爷我了,继续继续,紫金殿怎么了?”   “不是吧,步天阙易主这么大一件事情,你现在才知道?”   宁宵听到这里,倒酒的动作一顿。   上三洲之上覆盖有九重法阵,法阵之上矗立着修真界的绝对权威——紫金殿。   修士进阶都要渡劫,而在这个世界,渡劫成功与否由紫金殿来定夺,紫金殿殿主掌司步天阙,所有渡劫天雷皆听号令。   而原著的结局就是,洛闻箫得证大道,成为新任步天阙之主。   所以步天阙易主这样的事情,理应发生在最后啊,现在的洛闻箫还是个连琉霜花群都刚不过的炼气期少年。   宁宵想要掌握更多信息,于是静静地听下去:   “你是不知道啊,新任殿主只用一剑,一剑就击败原来的紫金殿主!”   “嚯——这人什么来头,是哪个大宗门教出来的?”   “这就是最离奇曲折之处啊,那新任殿主横空出世,就连紫金殿中九位通晓古今的司命星君都不知道他是谁。”   “真的假的?话本都不敢这么写吧?”   “那原来的紫金殿主呢?浮月楼就是因为有这么一位当上紫金殿主的太上长老,才被冠上天下第一宗门的大名,这下上三洲得重新洗牌了。”   “上三洲的事情轮不到我们来瞎操心,据说新任殿主没拿原本那位怎么样。”   “就不怕他谋反?”   “这你就不知道了,据说那一剑连万丈天雷都俯首称臣,无谁可挡其锋,原来那位直面这一剑,已经被重挫锐气,估计以后连握剑都会忍不住回想那一剑吧。”   ......   宁宵皱眉,看来,原著剧情仅供参考,一切以穿书为准。   等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侍者已经准备好沐浴用的热水。   宁宵在试水温的时候,才明白为什么慕铮白天要说自己出门应该带个幕篱或者面纱。   透过蒸腾的水汽,倒映在水面中的脸是他的脸没错,但是眼尾被用丹砂点上一抹绯红,原本的面容无端多了几分艳丽。   宁宵不知道自己的脸还能妖成这样。   他想试着用水洗去,然后发现这见鬼的红色眼影根本洗不掉。因为折腾太久,眼眶也红了起来,看上去更加不可描述了。   最后宁宵放弃挣扎,就当看不到,浴桶一泡,咸鱼一碗。   温热的水浸没纾解身体里的每一丝疲惫,宁宵咸鱼躺的时候,忽然想再看看自己开挂一般的武器璇玑棋。   于是灵芒闪过,古木棋盘静静悬于水汽之上。   由于这一次没有沙漏倒计时,宁宵细细打量他的本命武器,发觉棋盘上那些代表“棋子”的密密麻麻的光点,他并不是每一个都能点开。   必须有一定联系,比如说玉重绯,他的光点上多了两个字:[师承]。   能被他复刻能力的,应该都有信任值要求。   所以,他将来要是想从洛闻箫剑下求生,就要提升自己的修为,想要提升自己的修为,就要收徒并试着刷带孝徒的信任值。真是个技术活。   宁宵转了转棋盘,整个修真界一览无余。   各宗门和王权共治的下三洲,人界、妖界、魔界并立,隔着雾川之海就是上三洲,由莫山九阁、浮月楼、清风盟三大宗派所辖。   宁宵指尖一点,上三洲在他指下放大,莫山九阁隐于夜色中,对应的九座主峰坐落四周如同九瓣的莲,夜雾与山岚丝缕环绕,原著称其为“出云青莲”。   东南方向的主峰是碎玉阁所在之地,主峰周围还分散着许多山峰,最外围的一般给外门弟子居住。   宁宵看到外围某座山峰上有一个眼熟的紫色光点,他随手一点。   重重夜雾在他的指尖下漫开,林深处流萤轻舞,花木扶苏掩映着一方温泉,水汽朦胧中隐约可见一道人影。   散开的墨发遮蔽背部,随意搭在岸上的手臂被衬得冷白如山巅之雪,水珠顺着优美有力的线条滑落而下,汇成他指尖一点。   水珠落下的同时,那人似有所觉般回头,哪怕是最清冷的眼,回望这一动作也会平添迤逦多情。   上挑的眼尾、鸦羽般的长睫、浅光流转的眼瞳,水烟朦胧中这一凝眸,让宁宵心神震颤了一瞬。   洛闻箫的侧脸线条清挺,被月色渡上银辉,莫名温柔了些许。星芒与水光揉进深邃的眼,带着交错的光影与宁宵对望。   宁宵心想他的眼睛应该恢复正常了。   “是你。”洛闻箫看着他说。   宁宵愣怔一瞬:“你看得到我?”   “看不清,只是模糊的影子。”洛闻箫眼睫微垂。   那就好,宁宵松了一口气,洛闻箫还不知道他就是风月阁阁主。   等等,那洛闻箫以为他是谁?   宁宵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洛闻箫挑眉看他:“你不是我的灵吗?”   宁宵无言以对,原来主角在秘境中参悟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行吧,灵就是灵,至少比什么“道貌岸然的风月阁阁主”好多了。   “你的伤如何了?”宁宵决定转移话题。   “你可以自己看。”洛闻箫撩开长发,水珠滑过背上结痂的伤口,白皙的后背错落暗红伤痕,蝴蝶骨随着他撩发的动作舒展,偏生出脆弱又勃发的凌.虐美。   “...好了我知道了。”宁宵颇为无言,“你可以别这样了。”   于是少年松手,长发落于水中。   他转过身,水面刚好漫至他精致浮凸的锁骨处,宁宵视线上移,看到他锁骨与喉结之间有一道暗红印记,圆满如同日轮。   这个位置很微妙,解开第一颗领扣就能看到。   “你在看哪里?”洛闻箫问,他鬓边的碎发还在滴水。   宁宵回过神:“...没有。”   少年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他搭在岸边的那只手指节曲起,借力从温泉中起身。   泉水被他带起,又顺着身体线条落进水面,月下水光四碎。   宁宵不敢细看,瞬间收起璇玑棋。   看着客栈房间的房梁,他想不愧是三盒百香酥,太蛊了。 第7章 玉台点翠(七)   “师叔问洛师弟?”慕铮转着茶杯,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碎玉阁的外门弟子,很多人对他印象不错,太能拼了,简直是用命在修炼,可惜天赋差了点。”   宁宵默默喝了一口茶,原著走的是经典废材逆袭路线,所以洛闻箫没觉醒契约灵之前确实天赋不佳。   这时,城主府的侍女撩起他们这座亭台周围的竹帘,送上几盘精致点心,慕铮眨着桃花眼一口一个谢谢姐姐。   宁宵早上来城主府的路上遇到了在门口晃荡的慕铮,于是他们就一起蹭着玉重绯的请柬混了进来,还是贵客待遇。   “说起来,外出历练的弟子们都回碎玉阁了,你还留在点翠城作甚?”宁宵有些好奇。   慕铮耸耸肩,跟他低语:“这也没办法,我第一次带师弟下山历练就让洛师弟身受重伤,我师尊指不定要怎么罚我,赶紧在斗香会上买一些香膏去讨她开心。”   斗香会不仅仅是观赏性的雅事,也是很多香料铺推出商品的不二选择,更有很多珍贵香料会当场拍卖竞价。   宁宵想了一下碎玉阁阁主唤霞仙子,顺势热心助人:“那你可有中意的?我帮你参考一番。”。   慕铮转头问起那位侍女:“那我们还是问一下这位姐姐吧。”   “两位仙长是要送给意中人?”侍女弯身敛袖为他们斟茶。   “啊,不是......”宁宵和慕铮都尴尬了起来。   侍女抬袖半掩花容,娇笑道:“放心,奴家会为仙长保密的。”   生长于点翠城这座制香之都,她谈论起各种香膏来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骄傲:“我先介绍最受欢迎的几种吧。第一种是‘芳菲序’,淬炼阳春百花之馥郁,最适合天真烂漫的少女;第二种‘金枝醉’,清贵淡雅,受富家小姐喜爱;   “第三种‘相思意’,幽香萦绕不散如入骨相思,适合去哄心中幽怨的闺阁小姐;最后一种‘群玉宴’,群玉瑶台一点香,缥缈仙迹一段缘,想来最适合看淡红尘的修仙之人......”   然后她说:“两位仙长玉树之姿,不妨四种都备着吧。”   慕铮小声嘀咕:“这不是脚踏四条船嘛...”   最后在侍女的忽悠下,宁宵和慕铮人手四盒香膏,不约而同地想,不愧是点翠城。   “还是没有聚灵香,”慕铮有些可惜,“聚灵香引灵聚气,濯骨香洗筋伐髓,向来是各宗门相争之物。”   侍女闻言答道:“自从天行商会大肆收购点翠城的各种熏香以来,就很少有人炼制聚灵香了。至于濯骨香,今年的斗香大会也许有。”   宁宵沉默下来。玉重绯此举是为其他香料开拓商路,但若是大宗门高价采购聚灵香,恐怕仍会有人见钱眼开。   而慕铮听到濯骨香,双眼发亮:“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在侍女远去后,慕铮面色微凝:“点翠城金丹期灵族现世,上三洲不知道有多少人看着这里,师叔也是为此停留在点翠城吧。”   宁宵模棱两可道:“也许吧。”   宁宵很少做自己没有把握的事情,而现在的点翠城将会发生什么已经是剧情盲区,但他还是下意识选择留在这里。   而且,点翠城与玉重绯有莫大的关系,如果要刷信任值,就必须有所了解。   “快看,开始了。”慕铮撩开竹帘,兴趣盎然。   宁宵抬眼望去。   颇具江南风情的亭台水榭中间,各栈道众星拱月般汇聚向一个高台,高台上是一棵金雕玉砌的树,每片树叶都装着制香用的各种基础用料。   “嘶——好大的手笔,”慕铮叹道,“点翠城不愧是制香之都啊。”   宁宵不予置评。   斗香者陆续登台点香,或清幽或馥郁的各种香味四散开来,宁宵到后面已经闻不出什么区别了。   他对高台旁边负责品鉴的玉重绯深感佩服。   期间一位眼覆白绫的红衣少年登上高台制香,被风荡开的衣袖张扬翻卷。   他一个漂亮的振袖,各种香料悬于半空,霜凝雪就般的濯骨花刹那绽放,吸引了台下数声惊呼。   就连慕铮也坐不住了:“是濯骨香!师叔,等下帮我一起竞价。”   宁宵好笑:“人家可不一定会卖。”看起来台上的红衣少年就是委托洛闻箫他们进秘境找濯骨花的人。   少年看似随意地弹指将指间的红色灵火抛入博山炉底下,而濯骨香将近大成,清冷若雪的奇香弥漫开来。   宁宵听到台下其他宾客的赞赏:   “真是天妒英才啊,偏偏患有眼疾。”   “这年轻人师承哪个制香名门?这手法看似随意却炉火纯青。”   “我倒是好奇这是哪里来的散修,对灵力的掌控妙到毫巅。”   宁宵闻言再看,少年一席红衣确实没有任何门派的标识性物品。   慕铮一下子就来劲了:“师叔,你的二徒弟这不就有着落了?这少年实属天资出众,宁杀错不放过啊。”   “师侄真的很会说话,”宁宵悠闲地品茶,缓声道,“我自有定数。”   他可没有在原著中看过这位少年。   少年懒散斜倚着台上的玉树,从宁宵的角度,刚好透过玉叶琼枝看到他的下颌,他的下巴略有些前翘,因此整张脸就显得傲气凌人。   然后他看到少年嫣红的唇微弯,唇角绽出的笑意冰冷又嘲讽。   下一瞬间,少年伸手拂开金雕玉琢的枝叶,纤长手指勾着镂空树叶中的某一味香料,轻巧地抛进了燃着濯骨香的博山炉中。   “住手!”高台上的玉重绯一声高呼,拂袖而起。   少年双手抱胸,微笑道:“晚了哦。”   博山炉中异变陡生。浓重的异香冲天而起,这一瞬间宁宵有种整座城主府都震颤起来的错觉。   “返魂花入濯骨香,是为召灵香。”少年凝玉般的手指挑去覆眼的白绫,那一段雪白织物拂过他墨羽般的双眉,眉宇下深红瞳孔如同霞落深渊,“好好品尝你们亲手种下的苦果吧,诸君。”   “是灵族!”“召灵香,他在召灵!”“快跑啊!”   台下人群连声惊呼,争先恐后地往外跑。   一个金光璀璨的阵法转眼覆盖制香的高台,宁宵视线上移,看到了玉重绯手里的印章熙攘灵光流转。   这是怎么回事?召灵香是何物?宁宵觉得剧情已经宛如脱缰野马。   “低估对手,是一种傲慢呢。”台上少年歪头冲着玉重绯笑,脚尖轻点,火灵根所属的灵力爆开,将原本的阵法瞬间碾碎,碎金裂玉之声清脆入耳。   宁宵看到玉重绯以手掩唇,缓缓擦去嘴角血迹。   而制香台上灵火向四周狂涌,像妖娆盛开的业火红莲,流火中的少年一指抵唇,声音轻柔而残忍:“你们把他停留过的城镇弄成这样,我心情很糟,所以接下来你们不会好过哦。”   宁宵有些回不过神,他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有种不好的预感。   旁边的慕铮咬牙道:“我动不了,这个疯子的修为比我高。”   对此宁宵倒是不意外,毕竟连玉重绯都被压制。但他发现自己能动。   与此同时,高台上的火焰蔓延开来,绕过惊恐却躲闪不及的人群,将亭台楼阁点燃,烈火将所有出口锁死。   宁宵看见高台上黑雾升腾,无数黑影发出厉声尖啸,强烈的痛苦与不甘就像那些黑雾一样可以被看见、可以被触摸。   黑影扑向人群,引发阵阵惊恐的尖叫声。   “是怨灵,怨灵只会夺舍!”慕铮吃力地看向宁宵,道,“师叔,竟然连你都…快向莫山九阁求援!”   宁宵:你倒是说清楚具体要如何做啊好师侄。但是这话他再焦急也问不出口,堂堂阁主连宗门的联系方式都能忘,不是上敢着让别人怀疑夺舍吗。   “看来我的同族心情也很糟啊,”少年玩着指尖上灵力凝成的火苗,漫不经心道,“这样吧,在我数到十之前,你们可以逃跑哦。”   被怨灵逼得仓惶后退的人群听到他这“良心发现”的话语,就像溺水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纷纷挣扎着向外跑,就连被怨灵吓软了双腿的人也不顾狼狈地爬行,一步,两步——   他们的希望被少年微笑着轻松碾碎——   少年启口,直接道:“十。”   人群哭叫着求饶,但黑影漠然接近。也许就像他们当年屠杀灵族时那般漠然。   “你们垂死挣扎又什么都做不了的表情,我觉得十分有趣。”红衣少年丝毫没有玩弄人心的愧疚,他轻快地笑起来,那张堪称美艳的脸因为笑意而越发夺目。   宁宵下意识地皱眉,他看到一个黑影钻进一个青年的眉心,然后那个青年瞳孔变得一片猩红。   宁宵原本以为,只是夺舍的话,等到在场的其他修士向各宗门求援,总有修士前来驱逐怨灵,但他显然太过天真——   只见那个被怨灵夺舍的青年在短短几息内化为烟尘四散,什么都没有留下。   人群的哭叫中传来小孩子的哭嚎:“爹爹!”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宁宵眼前以这种方式死去,他在震惊与茫然中听到慕铮沉声道:“怨灵仇怨深重,凡人之躯往往无法承受......”   这未免太过残忍。逝去的青年是孩子的父亲,是妻子的丈夫,是父母的儿子......但他现在什么都不剩下了。   宁宵无法自制地起身,一手握上亭台的栏杆。可慌乱中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能做些什么。   直到被掌心的灼热一烫,他才意识到灵火侵袭楼阁亭台,如果再不离开,张狂的火焰就要烧到他和慕铮身上。   火光、黑影、哭喊…局势一片混乱,这时一道盛烈的雷光以无可匹敌之势劈落在制香台中央的博山炉上,召灵香湮灭于雷霆中,所有黑影的动作都凝滞起来。   宁宵似有所觉般抬头,看见天宇一片暗沉,重云蔽日,幽紫雷光隐隐乍现。   如果说之前红衣少年的修为强行压制了整个斗香大会,那此刻从高天而来的威压足以令天地震颤。   慕铮已经无法抬头,而宁宵有些喘不过气。   雷影威光之下,半空中出现数道紫袍人影,他们翻飞的衣袍上绣着赤羽金乌。   ——是紫金殿。   宁宵一时错愕,紫金殿凌于三大宗,权压修真界,这种庞然大物不是剧情后期才会出现吗?   而紫金殿的修士纷纷出剑,数道暗紫天雷引动剑光,在半空中刻下庞大繁复的法阵,顷刻间下压笼罩整座点翠城,黑影尽散,怨灵退却。   紫金殿悬于九重封灵法阵之上,这是其中一道封印阵法。   能够直接调用封灵法阵的人,恐怕整个修真界只有一位——   自高处而来的男子身形修长,华衣玉冠,眉眼疏冷。   也许是他脚踏云阶自上而下,无形的压迫感令众人不得不俯首。   宁宵的视线从他铺绣紫金云纹的袍角,上移到那张出尘的面容,凛冽的肃杀之气盖过五官的卓然。   他有些移不开眼,这长相分明是,洛闻箫。 第8章 玉台点翠(八)   宁宵看着从高天步来的华衣青年,心中疑惑不已。   原著中洛闻箫继任紫金殿殿主是在剧情结局。这,这跟原著不能说是勉强相似,只能说是毫不相干。   “步天阙之主?”而红衣少年看着身侧的一地香灰,笑道,“好可惜,你差一点就能杀掉我了。”   他眼里没有半分惧意,反而因濒死而显出疯狂。   这是个性格恶劣的疯子,宁宵想。   洛闻箫淡声道:“他不想你死,但如何活着,本座说了算。”   言罢,天际重云翻卷,一道惊雷应声而落,而少年在雷霆落地之前化为灵光飘散,留下一句笑意盈盈的话语:“我当然知道他舍不得我,所以我怎会站着等你来杀?”   洛闻箫似乎不屑去追,只是将冰雪一样的目光投向高台上的主座。   他的话语比眼神更冷:“点翠城,可认罪?”   他不说为何有罪、是何罪,在场也没有人敢问。就像紫金殿那般,凌驾一切的权与力。   宁宵看到主座上一中年男子站起,他伸手轻拍玉重绯的肩膀,然后走下高台。   点翠城城主比秘境里玉重夕回忆中的更加苍老,他坦然地迎向洛闻箫的目光,下跪行礼道:“玉某图利妄造杀孽,终至今日之灾,自当以死谢罪。”   不,不是他。宁宵回想秘境中的回忆,聚灵香并不是由城主开始的,他是想要将罪名揽到自己身上吗?   而洛闻箫只冷声道:“你在僭越。”他并没有说有罪者只此一人,也没说要如何处置他。   “玉某万万不敢,只不过我想替人问问步天阙之主,这诛杀邪灵的万道雷刑,怕不是终有一天会降在仙门百家头上——”城主单膝曲起,宁宵眉峰一挑,这是一个将要发力的动作。   下一瞬,城主从腰间拔出短剑,迅速扑向洛闻箫。   洛闻箫神情未变,一道漆黑剑影划过,没有人看到他是如何出剑的,刹那幽紫天雷降下,将城主轰杀为尘埃。   制香台被流火和天雷侵蚀,分崩皲裂,遍地狼藉之上,洛闻箫未染尘埃,手中长剑漆黑如墨,萦绕着丝丝缕缕幽紫的电光。   那是洛闻箫的本命剑,剑影双生,至白至黑,至善至恶,本剑名为澄心,影剑为虚言。现在被他所执的是影剑,专司杀戮。   宁宵眼角一跳,按照剧情发展,他也会这样被洛闻箫一剑诛杀。   高台上玉重绯身形一晃,宁宵眼见他掐指捏诀,情急之下高声想要阻止他:“玉重绯!”   开玩笑,带孝徒怎么打得过洛闻箫。   玉重绯闻言看向他的方向,宁宵缓缓朝他摇了摇头。   而洛闻箫听到他的声音,瞬间抬头望过来。   这一瞬间有些难言,宁宵站在高处,置身于烈火燃烧的亭台中,而洛闻箫以仰望的姿态看着他。   然后宁宵看着洛闻箫提剑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他攥紧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主角要来杀他吗?   这时,亭台栏杆断裂的声响让宁宵回过神,火势侵袭下,被压制的慕铮无法逃开!   他暂时没管洛闻箫,提着慕铮的衣领把少年掀到亭台下的湖边栈桥里去。   下一刻爆裂声响起,栏杆尽断,整座琉璃亭塌压下来。宁宵一时间竟不知道被火烧死和被天雷劈死哪一个更加体面些。   不过意料之中的重压和烧灼感并未袭来,有人扣住他的手腕,把他带离了将塌的亭台。   眼前景物一晃而过,宁宵眨眼再睁开,发现自己位于城主府的某个客房中。   扣在他手腕上的手自重叠衣袖中伸出,青铜护腕和手甲衬得露出的修长五指白皙如玉,拇指和中指戴着一白一黑两个戒指,戒指间连着灵力凝成的暗紫锁链,细碎的雷光随着呼吸明灭。   被另一只手反握的漆黑长剑化为一道流光钻入那枚黑色戒指。   宁宵视线往上,洛闻箫垂眸望着他。   洛闻箫比他高,所以宁宵稍微仰起头。   雕花木窗半开,窗外依然黑云压城,但万钧雷霆俱已收歇。   洛闻箫背着银灰色天光站在他身前,眉目比起少年面相来说深邃了些许,冷峭如寒山霜雪。   他的眼尾天生上挑,带着凌厉的傲气,但此刻眼睫低垂,莫名乖顺。   宁宵皱眉,想把手抽出,几乎是他一动,洛闻箫手上的力道就松开,他顺势把手背到身后,想召出璇玑棋。   而洛闻箫先一步抚上他的侧脸,戒指与锁链压在脸上的冰凉触感打断了宁宵的动作。   宁宵:?主角这是作甚?   “我不喜欢你身上有别人的东西。”洛闻箫的声音很低,但听上去没有之前冰冷。   宁宵还没反应过来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是在指什么,有些冰凉的指腹轻轻蹭过他的眼尾,把宁宵蹭得连连眨眼,吸气道:“别、别碰那里!”   眼睛本来就是许多人的敏.感部位,猝不及防之下被人这样触碰,宁宵只觉浑身过电一般奇怪。   他退后欲躲,没退几步撞上硬物,失衡向后倒去,慌乱中随手一扯——然后宁宵坐在铺着柔锦的床榻上,手中抓着烟罗床帐的系线,于是重重红纱幔帐迤逦展开,隔在他和洛闻箫之间。   宁宵推敲自己方才应该是不小心撞到床柱上,再不小心把系起的床帐扯下来。   烟罗软帐上花飞千重,宁宵看不清洛闻箫的神情,那只被他躲开的手僵在半空中,昏暗中华袍青年手指上缠绕的电光尤为明显。   片刻后洛闻箫手指一动,桌案上红烛燃起,暖色的烛光映亮这个房间的一切。   也许是床帐上细密铺绣的桃花,也许是垂下的璎珞流苏龙凤扣,也许是彩缎衾褥上的鸳鸯枕,宁宵觉得气氛有些许奇怪。   怎么有种新婚燕尔洞房花烛的即视感?   “洛...殿主,”宁宵出声打破微妙的氛围。   他心中存疑,点翠城怨灵作乱也许会引来紫金殿的司命星君,但不应该是紫金殿主亲自下界,洛闻箫来此是因为执掌大权不久,需要立威吗?或者,为杀他而来?那么为何现在还不动手?   于是宁宵试探着问:“殿主来点翠城是想要做——”   洛闻箫打断他:“唤我名字。”   “好,洛闻箫。”毕竟性命捏在别人手上,宁宵非常配合。   而青年略微弯下腰看他,轻声道:“你想我做什么?”   “嗯?”宁宵双眼微睁,这人怎么把问题给他抛回来了?   洛闻箫缓缓道:“怎么?”   “呃,我只是有些惊讶,您对我似乎过于,”宁宵对比方才制香台上洛闻箫冰冷肃杀的模样,轻声道,“过于温和?”   “你希望我对你严厉一些?”隔着红帐,洛闻箫似乎挑了一下眉,他迟疑着评价道,“你还有这种,些许奇怪的癖好。”   宁宵:?   对他严厉一些?   慢慢地他回过味来,看着洛闻箫手上颇有冰冷质感的戒指,锁链、电光,很好,某些奇怪又糟糕的要素齐全了。   他不是他没有!   宁宵正想要辩解,门外传来脚步声,他只能欲言又止。   --------------------   作者有话要说:   不负责任小剧场:   某天宁宵遇到河神,河神问他:“你要三好少年洛师侄,还是位高权重的洛殿主?”   宁宵(即答):我要活命。 第9章 玉台点翠(九)   脚步声听起来是两个人,一轻快一沉稳,他们在交谈:   “方才可吓死我了,先是灵族,再来紫金殿。”清朗悦耳的男声,带着几分轻挑,“师弟,我的好师弟,太害怕就躲到师兄怀里来。”   另一人不出声,只是一下子把他压在雕花木门上,木门发出沉闷声响。   宁宵看到两道人影投在木门上,然后先前出言挑逗的那个男子发出一声暧昧的轻笑,尾音被吞没在唇舌纠缠中。   宁宵:“......”   洛闻箫:“......”   为什么会恰好撞见这种事情?目测还是师兄弟年下。   被压在门上的男子发带被挑去,他侧过头,有些气息不稳道:“嗯?你平时不是不喜欢在外面...”   另一人终于出声,偏冷的声线犹带情热:“...进屋。”   不好!   宁宵眉心一跳。   ——他还来不及阻止,门就被推开。   进来的两人脚步顿住,宁宵透过纱帐,看到了他们身上绣着合欢花的粉白道袍——是风月阁的修士。   而且,这两人右手的无名指指尖各自凝出一根缥缈如同细烟般的红线,两根红线在中间交缠成一个同心结。这代表着他们是结契的道侣,红线无形却可见,只要两人同心,哪怕相隔万里亦不会断开。   宁宵好生庆幸,隔着床帐他们不知道他们的阁主就在这里。   表情清冷的那人挡在另一人面前,行礼道:“见过大人。”   洛闻箫背对他们,但紫金殿的华服实在好认。不过他们将洛闻箫当成了平常的紫金殿修士。   “紫金殿?”另一人也装模作样地行礼,然后轻瞥一眼宁宵的方向,笑道,“金屋藏娇,大人好一番情致。”   敢在紫金殿面前这么放肆,该说不愧是风月阁出来的吗?宁宵颇为无语。   洛闻箫没出声。   宁宵这时才反应过来,按照洛闻箫之前把慕铮压制得无法抬头的威压,应该不会有人敢靠近这个房间才对——除非洛闻箫收敛了自身的浩瀚灵力。   他是什么时候收敛威压的?宁宵细细回想,似乎从斗香玉台上洛闻箫抬头望向他的那一刻,这阵压得他呼吸不畅的威压就暗自消隐。   “抱歉,告辞。”而那位沉稳些许的修士拉住自家言辞放荡的师兄,离开前有礼道。   这两个风月阁修士居然还给他们把门锁好。   红烛垂泪,火光幽微,不知为何,现在的氛围比之前更加令宁宵尴尬。   洛闻箫目光锁在他身上,启口欲言,却被轻缓而有节奏的敲门声打断。   又有人来?宁宵心想,这还有完没完了。   “殿主。”门外的人躬身行礼,“点翠城涉案之人皆已拿下,玉家背后之人——”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来,似乎是意识到房内除洛闻箫之外还有一人。   而洛闻箫无意避讳,只道:“继续。”   那人领命,清声陈述:“与上三宗有染。”   洛闻箫不语。   那人沉默片刻,试探道:“属下想是,莫山九阁。”   洛闻箫:“错。”   那人惴惴不安:“浮月楼。”   洛闻箫声音未变:“同样的话我不会重复。”   ——浮月楼也是错误的猜想,那么只剩下清风盟了。宁宵想想这的确是洛闻箫的说话风格。   门外那人慌忙下跪:“属下明白,这就派人调查南陵的清风盟。”   洛闻箫拂袖,那人迅速退下。   旁观全程的宁宵一个字都不敢说。   洛闻箫却缓声问他:“你接下来作何打算?”   宁宵看向窗外,重云渐开,日光回暖,他沉吟道:“回莫山。”   洛闻箫闻言点了点头,但意识到宁宵没在看他,于是出声道:“好。”   宁宵回过头看他,心中有些意外,怎么这么好说话?   “不然呢?”洛闻箫似乎是看穿了他在想什么,唇角微挑,“你以为我会作何反应?把你锁起来?”   宁宵看着他两个戒指之间紫电明灭的锁链,皮笑肉不笑:“您真喜欢开玩笑。”   他不想被电,谢谢。   得到一句应允,宁宵只想早点离开这里。   他刚撩起烟罗红帐,就听到洛闻箫唤他的名字。   “宁宵,”洛闻箫在说他的名字时咬字轻缓而清晰,仿佛稚子学语般字字确认,“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拦你,前提是你必须保证——算了,你的命只能握在我手里。”   宁宵心想,这句话是要自己留着命等他亲自来杀吗?看来是他现在太弱,洛闻箫不屑杀他。   然后他停在门前。   身后洛闻箫的声音传来:“怎么?你再多留一会,我也许真会把你锁起来。”   宁宵:“...可是门锁着。”   一丝电光闪过,宁宵眼前紫影一晃,门锁开裂坠地。   他如获大赦,推门而出,几步走远。   雷云已散,风轻日暖,客房隔着金丝木栈道是一座雅致的庭院,庭前梨花飘雪海棠织锦。   宁宵匆匆行过,他想先找到慕铮,再一起回莫山九阁。   他走得匆忙,没留意到未束冠的长发被繁茂的海棠花枝枝勾住。   头发被牵扯的痛感令宁宵嘶声停步,他伸手往后拨弄花枝,抓了一大把棠花后反而越拨越乱。   所以说长头发就是麻烦。   宁宵已经萌生出拿剑削发的念头,双肩却忽然被人按住,洛闻箫的声音传来:“别动。”   宁宵一僵。   身后传来环佩相扣的清鸣,宁宵好半会才意识到那是洛闻箫解下了他束着发尾的缎带,发带缀着弯月形的流苏青玉。   洛闻箫不是话多的人,但宁宵想随便说点什么缓解这令他尴尬的沉默,于是他问:“您怎么会来找——”   “找我”两个字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宁宵意识到自己未免太过自作多情,洛闻箫可能只是路过。   “你可以走,而我就要留在原地?这是什么道理。”洛闻箫轻飘飘地回答他。   宁宵发现,洛闻箫好像很喜欢杠他的话。   他不再说话,身后人似乎认真专注于从花枝中解下他的长发,也没有言语。   明明头发是没有感觉的,但每一缕发丝被牵动的细微感觉,却让他有种错觉,他可以清楚感受,身后人修长的手指拨开花叶,轻柔细致地勾卷着他的发尾。   宁宵尴尬得目光四处游移,然后就看见了庭中湖泊里他们两人的倒影。   他半张脸隐于花枝后,墨发散开于棠花中,眼尾轻红,而洛闻箫被繁花遮挡,只露出白皙修长的手指,轻缓没入他的长发。   黑、白、红交错,恍惚间是深渊业火,白骨生花。   “湿了。”洛闻箫突然出声,这两字把宁宵听得够呛。   没办法,毕竟他是名为风月实为合欢的一阁之主。   宁宵声音一颤:“你说什么?”   “你的头发沾了花上的露水。”洛闻箫淡声解释,而后又道,“好了。”   宁宵终于能够转过头,却见洛闻箫把他的那截被困花丛的散发捧了出来,再把那根暗红色发带递给他:“等干了再束发。”   几瓣棠花被晨露粘在他的手上,一瓣落在戒指上。洛闻箫似乎是想先把发带给他再处理自己手上的残花。   宁宵有些心虚,洛闻箫帮了他,而他把人家的话想歪,这多多少少有点下流。   于是他伸手把那几瓣海棠拿了下来。   花瓣好拿去,但是上面的凝露已经顺着匀亭的骨节留下晶莹的水痕,甚至流入戒指与手指的间隙。   宁宵直接用衣袖去擦拭,为了方便清理顺势握住洛闻箫的手腕。这一握他才发现洛闻箫已经褪下了护腕和手甲。   而洛闻箫被他握住手腕,整个人似乎轻微一颤,猛地攥紧手中的发带。   “如果您不喜欢被人触碰,我无意冒犯。”宁宵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   “嗯,”洛闻箫缓了片刻,抬眼看他,缓声道:“无碍。”   宁宵慢慢地从他的话里回过味来,前一个字是承认不喜欢他人触碰,后一句是这样的帮忙不算冒犯。   他发现洛闻箫说话喜欢或者说习惯说半句,剩下的要叫人去猜。   宁宵又想起方才跪在门外诚惶诚恐的紫金殿下属,心想这都是这些下属给惯出来的。   把露水擦干净后宁宵松了一口气,他抬头看到了庭院那边一个少年疾行穿过繁雪般的梨花荫。   是慕铮。   宁宵想去找他,洛闻箫看他一眼:“有急事?”   宁宵点点头:“是。”   洛闻箫抿唇不语。   “那我先走了。”宁宵向他道别,转身想要追上慕铮。   “你的发带。”洛闻箫在他身后提醒。   “先放你那里。”宁宵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反正他堂堂一阁之主,发带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他没看到,身后的青年一言不发地攥紧了手中的发带。 第10章 玉台点翠(十)   宁宵很快就找到慕铮,因为少年遇上方才那两个风月阁弟子,正停步攀谈。   “师叔,我正巧在打听你去哪了。”慕铮看到他走来,作揖行礼。   “见过尊上。”两名风月阁弟子向他行礼。   宁宵想起自己一共会有四名亲传弟子,一个比一个孝,而这两人都是外门弟子。   除了带孝徒,其他都是好弟子。宁宵温和道:“免礼平身。”   “尊上今日有些许,不同以往。”那位言辞随意的青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宁宵脸上惯常的微笑一僵,为了避免被怀疑夺舍,他的言行必须贴合原主的人设,因为这个世界夺舍与灵族相关,牵涉诸多。   但是原主并非原著主角,除了被洛闻箫一剑送走的死状之外没有正面描写,向来活在别人嘴里,道貌岸然、专修淫.邪之道......   宁宵想起那令他窒息的红色眼影,推想原主应该是比较风情万种的那一类人。   这个人设对他来说有点难,但在这些“熟人”面前,他不得不去贴合这个人设。   于是宁宵目光轻斜,轻笑一声:“有何不同?”   “...大概是未束发吧。”那名外门弟子哽了一下,如是回答。   “莫离。”另外一名外门弟子示意他闭嘴,而后对宁宵道,“他说话一向如此,还请尊上莫要怪罪。”   “无妨。”宁宵并不反感莫离这样心直口快的人。   “那师叔,接下来我们回莫山?”慕铮问他。   宁宵想了想,道:“在此之前,我看能不能收个徒弟。”   回莫山估计会遇到更多熟悉原主的人,在被怀疑夺舍的风险中,他必须设法保全自己,而提升能力是最好的方法。   他现在能倚仗的只有璇玑棋,所以这信任值,他还非刷不可。   “啊?”慕铮一愣,“你要去收徒?”   宁宵笑笑:“或者说,去谈一笔生意。”   城主府会客厅内,白玉雕花屏风后,玉重绯在主座上支起下颌,琉璃镜片后眼中情绪难辨:“生意?一扇子把我的浮空石灰飞烟灭,师尊的商业远见令我叹为观止。”   记仇,太记仇了。   宁宵明白,现在他能利用的只有从洛闻箫和其下属交谈中透露的信息——玉家,或者说玉城主背后是清风盟。而玉重绯三年前就离开玉家,这些年城主做了什么他并不知情。   “...浮空石我会想办法补偿。”宁宵轻舒一口气,直视他的眼睛道,“玉家遭此一劫,我想今天站在这里要跟你谈生意的不少,但你不妨听一听我的筹码。”   玉重绯没回话,只是搭在酸枝木桌案上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   怨灵动.乱,亲人故去,无人知道他到底承担了多少。因为玉重绯对宁宵抱有敌意,所以更加不会流露疲倦和弱点。   “不论如何,玉城主担下罪名,点翠城和城中后辈,不应该再走上贩卖聚灵香这样的道路。”宁宵想起秘境里玉重夕刻在整面墙壁上的名字,想起斗香大会上被怨灵夺舍的那些人,缓缓斟酌道,“点翠城不能再回到过去,贫苦会滋生人心的阴暗,盲信暴力与杀戮。”   “师尊很会打感情牌。”玉重绯轻轻瞥他一眼,“不过你说得对,这座城镇不能再回头。”   真是难得的认可。宁宵继续道:“修真界弱肉强食,点翠城向仙门百家贩卖聚灵香,却从来没有遭到眼红之徒的侵扰,玉家——曾经的玉家背后一定有大宗门的支持。”   谈判不能只是一方在摊牌,于是宁宵话语一转:“你觉得是谁?”   他想诈一诈玉重绯,说不定能套出点信息出来。   “师尊如果心中没有答案,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了。”玉重绯端起一盏香茗,用青玉杯盖缓缓拂去茶水上的雪色浮沫,“继续,我在听。”   诈了个寂寞。宁宵也不意外,玉重绯的话要是这么好套出来,天行商会也不会有今天的规模。   “南陵,清风盟。”宁宵一边说,一边观察玉重绯的神色。   ——玉重绯连喝茶的动作都没停顿一下。   老狐狸。   宁宵继而道:“天行商会纵横下三洲,但难与上三宗其一抗衡。”   “谁说我要与之对立?”玉重绯凤目轻斜,“若我与清风盟合作,也许师尊现在这番话就是我的筹码之一。”   “你不会。”宁宵对这一点倒是很有把握,虽然玉重绯身为商人,只有利益没有敌人,但是秘境里三年前的他与自己父亲的争论,足以让宁宵确认这一点——他赌玉重绯选择从商,不过是想给点翠城一条无罪的出路。   宁宵见他不语,顺势道:“你要看清全局,就必须站上高处。”   “直接开价吧,”玉重绯放下茶盏,只道,“师尊不擅长与人谋划生意。”   宁宵心想自己已经做到这般地步,在他眼里还只是“不擅长”。   但这也可以视为一种有意的打击。那代表着他说的话已经触动到玉重绯。   宁宵道:“入我风月阁,玉重绯。”   玉重绯不置可否,只是看着他,凤目无波无澜。   最终青年道:“成交。之前站在这里跟我谈交易的人,都没你贵。”   宁宵笑笑:“我姑且当作这是你的赞赏。”   .   南陵,风回谷。   “长恨当年风露碎,相思已成鬓边灰。”   淡青色的烟雾横亘万里,澄江映月明,一叶轻舟掠水而行,漾开千重星影。   舟上有人正在作画题诗,少年身形挺拔,右耳的单边耳坠在夜色中摇曳,层叠的广袖上细绣暗色竹纹,随着夜风摇落细碎灵芒,如同落叶斑驳。   忽然,江面传出数道破水轻响,几个黑衣人跃出江面,整齐扬袖,每个人都甩出无数暗器,刀刃在月下折射出冷光,其上附着的灵力如同星芒缭绕。   舟上少年撑开一把伞,空白的伞面向他正在题诗的那幅画倾斜,将所有暗器遮挡下来。   他轻叹:“只差最后两句,莫扰,莫扰。”   话音未落,那把白色的油纸伞腾空而起,撑起伞面的那数百道伞骨脱离而出,在半空中凝成冰棱般的细刃,下一瞬间钉入江面。   有几道冰刃直接刺穿黑衣杀手的咽喉,让他们连一丝声音都无法发出。   血色被江水冲散,江面又恢复平静。   少年这才提笔转腕,心情颇佳地在那幅画上题下最后两句诗:   “满身霜尘空年岁,今宵应是故人归。”   夜风徐回,借着少年怀中一盏灯火,轻柔拂过那幅画。   画上是一位青年的背影,青衣白袍,发尾用暗红色发带束起,他执剑回眸,眼尾丹砂如焰似血。 第11章 青山鹤归(一)   回莫山的路上,宁宵和慕铮以及一众风月阁弟子登上云舟。   雪白的风帆展开如鹤羽,其上镌刻灵力法阵,牵引高空之风。   宁宵看着古朴大气的云舟上随处可见的合欢花雕饰,忍不住扶额。   风月阁,合欢花,风露殿,宁宵,这几个字眼放一起不怀好意。   良宵莫负,金风玉露与君欢。   “真是大手笔,风月阁不愧是莫山第二大阁。”慕铮一开口就给他插满旗子,“师叔青莲鹤雪之姿,风月阁无怪乎此。”   宁宵说不出话。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青衣白袍,青莲鹤雪,亏这些人夸得出口。   而旁边的玉重绯冷冷一笑:“好个青莲鹤雪。”   宁宵开始心虚,毕竟要不是他,玉重绯现在人应该在那金碧辉煌的玉衡殿上浮空飞行,一边凌云赏景一边敲算盘算账,何须与他共乘一舟。   “玉先生——”慕铮没想到宁宵会收玉重绯为徒,称谓一时间改不过来,“呃,我应该唤你一声师弟?”   毕竟慕铮是碎玉阁的内门弟子。   “师兄随意。”玉重绯对除了宁宵之外的人,都称得上是温和有礼。   宁宵又开始数他欠玉重绯多少浮空石,而跟着玉重绯一起拜入风月阁充当外门弟子的白玄在一旁给他递眼色,大意为:尊上别介意,玉先生他说气话,你别信。   还好云舟行进速度快,到达莫山所花的时间不长。   缥缈云雾中青山苍翠,外围的防御性法阵在识别到风月阁的合欢花阁徽后如同冰霜消融般渐渐消散。   冰蓝流光散去后,一名蓝裙女子在半空中踏着竹笛而立,木簪挽墨发,红妆饰佳人。   “师叔救我。”慕铮躲在宁宵身后,瑟瑟发抖。   看来那就是现阶段莫山修为排名前三的洞虚初期修士,碎玉阁阁主,唤霞仙子。按原著的人设,是战力超高性格跳脱的美女。   也是宁宵的师姐。   “逆徒!”唤霞仙子秀眉微挑,轻灵一跃踏上云舟,启口道,“宵宵你别拦我。慕铮你先是让外门弟子在秘境中受伤,不闭门思过反而私自下山,你怎么敢?”   宁宵被那一声“宵宵”叫得恍惚了一阵,然后他试着劝架:“师姐莫恼,秘境一事并不简单......”   “还好宵宵你也在点翠城。”唤霞面对宁宵意外地很好说话,她瞥了一眼慕铮,“你自己领罚去,为师懒得管你了。”   慕铮松了一口气,御剑飞向碎玉阁。   然后唤霞凑近宁宵,轻声道:“你还真的又收了一位徒弟呀。上次有名散修自荐要拜你为师,你虽然没答应,不过消息传到风月阁,你的首徒可是徒手捏碎了一把折扇。”   还有这种事情?刚穿书的宁宵有些讶异。   对于他的大徒弟墨倚棠,原著描述不多,人间界退隐朝堂的名相,山居清修的风雅居士,被宁宵强行请出山的时候恰好被洛闻箫撞见,从此主角对原主的印象糟糕至极。   唤霞继续说:“这次,你猜猜他会做什么?”   宁宵很想说,做什么他不想管,别做掉他就行。   但他只是微笑道:“想必之前的事情另有误会。”怎么说的跟吃醋一样,应该是墨倚棠听闻他险些又祸害一名修士,怒火中烧捏碎折扇。   墨倚棠理应恨他怨他,对玉重绯应该也会生出同病相怜之感,这两个带孝徒应该能兄友弟恭,只有对他是“师慈徒孝”。   “玉师侄,”唤霞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玉重绯身上了,她倒是热情,“宵宵的功法比较特殊,你如果想学其他的,可以来我碎玉阁。”   莫山九阁关系密切,内门弟子可以兼修多阁之长。   “多谢师伯。”玉重绯作揖致谢。   而宁宵听她所言心念一动,“功法特殊”,如何特殊他又不好问出口,毕竟哪有人下山回来就把自身功法给忘了。   谈话间云舟披风而行,碎玉阁毗邻风月阁,因此宁宵也顺带捎唤霞一程。   青山流碧,白鹤穿雾,曲折流水在山石间迂回,淙淙声响如奏仙乐,更有风动万叶、雀鸟啁啾,万籁和鸣之声有益于修士聚气修炼。   这便是碎玉阁所在的群山,鸿音山脉。云舟飞跃最后一座次峰,就是风月阁所属的落霄山。   不同于岚雾缭绕的碎玉阁,落霄山浮翠流丹,山枫如焰,林花似霰,满目的斑斓美景如同神女的梳妆匣被打翻,散落无数玛瑙琥珀。   他们乘坐云舟行于其中,不时有飞花入袖。   宁宵总算明白了为何说“碎玉风雅,风月飞花”并称莫山两大绝景。   他顺势问玉重绯:“你想要哪座山峰作为居所?”眼前峰峦绵延起伏,让他有种“我的江山,你随便挑”的错觉。   反正玉重绯不可能跟他一起住主峰。   没想到玉重绯启口道:“就跟师尊一起居于落霄主峰即可。”   宁宵眉峰微挑:“你这打的又是什么算盘?”   玉重绯接过白玄呈上的茶盏,浅呡一口后漫不经心道:“怎么,师尊有何不可告人之事?那弟子可真是冒犯了。”   宁宵只能说:“......没有。”   云舟抵达落霄主峰,宁宵等人一落地,金雕玉琢的云舟就幻化成一只拖曳绚烂尾羽的雀鸟,飞上宁宵肩头,亲昵地蹭着他的脸。   一道栈桥连接他们所站的平地与山顶处的风露殿,栈桥前是一大批粉白衣饰的风月阁弟子。   雪色道袍在风中漾开,外罩的纱衣上绣着妍丽的合欢花,宁宵脑海中除了“花团锦簇”四字外一时间没有其他形容词。不过这些修士外貌身形颇为养眼,的确撑得起这种色系的道袍。   写作风月,读作合欢。没毛病。   见宁宵下云舟,一众弟子纷纷行礼:“见过尊上。”   宁宵温和道:“免礼。”   听他开口说话,众风月阁弟子眼睛发亮地看着他。   宁宵身旁的莫离拿出一把折扇,边敲手心边道:“尊上难得说一两句话。”   宁宵心想不好,难道原主是那种话少的高冷冰山?   然后莫离就道:“想来是尊上此去点翠,又收了一位亲传弟子,心情颇佳。”   玉重绯闻言唇角微挑,半笑半讽。   宁宵顺势向他们介绍道:“这是你们的二师兄。”   于是众弟子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   宁宵仔细看了一下,前来迎接他的修士中并没有墨倚棠。不过根据他大徒弟病弱美人这一设定,墨倚棠此时应该在洞府中静养。   而修士中一位少女上前,对他行礼道:“尊上,今日送往落梅居的汤药,大师兄没有动。”   按照原著,宁宵一共会有四位带孝徒,这四人在风月阁的居所按照梅兰竹菊命名,这落梅居自然就是墨倚棠的洞府。   宁宵想了想道:“我去看看他。”   他让一众外门弟子无事便退下,行至栈桥边又回头看向玉重绯,摆出为人师者的温和道:“你且随我来。”   外门弟子没有允许不得踏上栈桥,因此栈桥上只有宁宵和玉重绯二人,桥下白雾迷蒙,日照下虹影绚烂。   玉重绯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始终与他保持距离。   “风月阁与我想象的不太一样。”玉重绯缓声道。   “那你原本以为该如何?”宁宵反问。   他想起刚刚穿书时周围那一圈用剑指着玉重绯的风月阁修士,戴着幕篱,动作整齐划一如同傀儡,应该是原主的暗卫之类的存在。   宁宵原本以为玉重绯不会回答,但是身后青年片刻后似笑非笑地回答:   “浮艳、肃杀,就如同那时师尊碎我浮空石的模样。”   “知道了,”宁宵好声好气地说,“我一定会设法补偿你。”   “哦,弟子感激涕零。”   宁宵已经习惯他的阴阳怪气了。   风露殿飞阁流丹,回廊曲折、重檐叠翠间尽是磅礴大气的华美。只是与此不搭的是,庭院中央有一棵巨大的枯木,焦黑的枯枝嶙峋凋败。   宁宵拂柳穿廊踏上风露殿前的白玉台阶。   他不禁想,这么大的一座宫殿,外门弟子没有允许不得上来,那平日的扫洒打理工作由谁完成,总不能让他亲自来吧。   很快宁宵就发现他想多了,他一经过庭中枯木,干枯的树枝上萌生嫩绿新芽,瞬间抽枝生叶,艳丽的合欢花一眨眼就重重绽放。   花团随风飘落,幻化成一个个约莫到宁宵腰部高的女童,长得玉雪可爱。两个女童蹦蹦跳跳去为他们开门,还有一位女童扒着他的衣袖示意他弯腰。   宁宵于是俯身,女童将手中的合欢花别上他的耳鬓。   “合欢花妖。”玉重绯在他身旁道,语气中不无惊叹的意味。   “谢谢,”宁宵伸手摸了摸女妖的脑袋,又指了一下玉重绯说,“带他去兰若轩吧。”   然后他也在另一位花妖的带领下前往落梅居。   落梅居黑瓦白墙,颇具江南风韵,透过月形拱门可见梅枝扶苏。   宁宵跟随花妖绕过曲折回廊,便看到一间楼阁门前停着两个合欢花妖,一个端着药,另一个伸出小小的手,一下一下轻轻扣着门扉。   里面的墨倚棠没有回应。   宁宵想着他大徒弟是个病弱,药不能不吃啊。   于是他上前轻扣木门,想试着问候一下里面的人,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该称墨倚棠什么,徒弟就算了,他实在没脸拿这两字去刺激一个病人。   于是宁宵试探着问:“墨居士?”   “唔......”里面传来一声隐忍的闷哼。 第12章 青山鹤归(二)   房间里是什么情况?   宁宵担心墨倚棠病发,端着药推门而进。   进去一看,宁宵一个手抖,差点当场把药给掀翻。   他还是太低估原主了。   所有窗户紧闭,昏暗中翩跹的蝴蝶灵光幽微,蝶翼闪动着青铜的光泽。   深红的床帐半开半束,隐约可见清瘦人影半靠在床头,略显宽大的衣袖有些滑落,精致的锁骨、苍白的手腕还有脚踝处系着细长锁链,缀着精巧的合欢铃。   床上的人应该没少尝试挣脱束缚,锁链下的皮肤微红,在长久不见光的苍白肤色上显眼得犹如雪中梅苞。引人触碰,让这些红痕在指尖下彻底盛开。   宁宵是真的没有想到,原主还会搞囚.禁这种损招。太作孽了。   似乎是听到脚步声,墨倚棠侧头看过来。   他双眼被覆红绸,露出的半张脸白皙得像某种易碎的瓷器,一只青铜蝴蝶恰好停栖在他淡色的唇上。   美人被缚,病骨支离而唇含蝶翼,这画面透出一种病态的美。   宁宵每一个字都小心翼翼:“要,要不我先帮你解开?”救命,为什么要让他摊上这种事情。   墨倚棠轻咳一声,青蝶被惊飞,随着他这一动作,合欢铃发出清脆声响,他英气的眉宇蹙起。   宁宵有种想上前动手解开锁链的冲动,而墨倚棠明明双眼被缚,却仿佛看穿他在想什么,轻声道:“莫近我身,这是警告。”   他的话语因病痛而带着微弱的气音与缭乱的吐息,因此这句冷硬的话被说得莫名旖旎。   宁宵好言相劝:“那你先把药喝了?要以身体为重啊居士。”   “呵,”墨倚棠发出一声轻笑,“这个月第九碗,师尊还要我再喝下去?”   宁宵后知后觉地想,原主既然能干出幽禁弟子这种荒唐事,那这碗药估计也不是什么正经东西,别是加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东西。   所以,原主是想强.迫墨倚棠跟自己双修,被拒绝后就把人锁在这里天天下药?作孽啊,太作孽了。   宁宵颇为认真地问:“居士,你知道解药在哪吗?”   “你觉得我、咳,”墨倚棠似乎是将上涌的鲜血咽下,才接着说,“你会让我知道?”   说的也是。   宁宵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墨倚棠似乎是药效发作,靠在床头上喘.息,宽广的衣袖下露出的纤长手指不住轻颤。   宁宵见他如此难受的模样,不忍地说:“那有什么暂时压制的方法吗?”   “师尊今天是想换些花样?”墨倚棠一身病骨,说话带着并非出自本意的轻柔。   宁宵无言以对,他不清楚原主和墨倚棠平日的相处模式,自然也不知道两人玩的是什么花样。   墨倚棠弯起的嘴角带着几分饶有兴趣的意味,他刚咽下血的唇齿微动,话语便仿佛染了几分血气:“师尊当真心疼我?”   宁宵没说话,他看着墨倚棠被这样折辱,再联想自己以后殒命风露殿的结局,是挺疼的。   而半倚床头的青年轻咳一声,低下去的声音温柔缱绻:“那师尊不妨,再靠近我一点...”   宁宵看着好好的人被折腾成这样,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于是放下手中端着的药,十分配合地走近他。   墨倚棠忽然抬头,宁宵只看到他锁骨中央的合欢铃一晃,接着就是两瓣淡如春樱的唇微启,艳红的舌下藏着一小片青铜蝶翼,边缘闪着冰冷幽光。   清脆铃声中他的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宁宵凝神一看,发现墨倚棠伸手扣住他的手腕,双唇含着那片蝶翼切开了他的掌心。   鲜血溢出,漫过错轮掌纹,将墨倚棠淡色的唇染成冶艳的红。   然后他抬头,伸手蘸着宁宵的掌心血,一一点上自己身上那些合欢铃。   从锁骨到手腕再到脚踝,动作轻柔游移,染血的诡艳与病态的脆弱完美交融,宁宵竟有种在看山中艳鬼以血为丹砂为自己上妆的错觉。   血迹融进合欢铃发出清鸣,束缚在墨倚棠身上的锁链应声而断。   青年撩开床帐,在他面前长身玉立。   然后墨倚棠染血的手指挑开了眼上的红绸,宁宵看见了一双细长的眼,眼中隐隐有种见血的疯狂。   墨倚棠在宁宵反应过来之前,将手中的红绸覆上他的双眼。   宁宵下意识闭眼,视觉陷入黑暗,下巴被冰冷的手指挑起,只听见墨倚棠轻柔散漫的声音:“宁宵,我的好师尊,你给我等着。”   等宁宵摘下眼上的那段红绸,房间里只剩下他自己。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想起原著中墨倚棠好像有见血就疯批这一设定。   放他出去不会出事吧?   宁宵有些担忧地离开这个房间,等候在门外的合欢花妖一看见他就亲昵地蹭着他。   “呃,你们有看到他去哪里了吗?”宁宵半蹲着和她们平视。   花妖似乎是不太敢和他对视,低头一边对着手指一边轻声嗫嚅:“沐、沐浴。”   宁宵顺着另一位花妖手指的方向看去,是后山的林泉。   想来墨倚棠厌恶他至此,应该是无法忍受身上带着他的血,所以第一时间清洗血痕。   他这才反应过来一般看着自己手心上的伤痕,墨倚棠切割的角度刁钻至极,看上去很浅的一道划伤,但就是血流不止。   两个合欢花妖看见他受了伤,一副难过得要哭的模样,呜呜地哽咽着。   唉,要什么带孝徒啊,养一群会心疼自己的小可爱不好吗。   “我没事,别担心。”宁宵用没受伤的手揉着她们的脑袋。   “有伤药和绷带吗?”宁宵这个问题却让花妖犯了难,两小只都无助地摊开手摇摇头。   宁宵心想,这种小伤原主估计随便一个法术就能痊愈,风露殿确实不需要准备这些。但问题是他不会啊。他只有上次在秘境中为洛闻箫包扎伤口的经验。   哦对,洛闻箫有。   宁宵召出璇玑棋,指下鸿音山脉的景色不断放大,他很快就找到洛闻箫的位置。   碎金白袍的少年正端正跪坐在檀木桌案旁,提笔悬腕似乎正在抄写什么。   宁宵心想打扰别人似乎不太好,但他手上这伤口实在是岌岌可危。   “...日安。”宁宵声音放轻。   洛闻箫执笔的动作一顿,竹骨狼毫末端滴下墨水,溅在纸笺上。   墨痕晕开如同黑色的花,几乎同时洛闻箫纤长的眼睫掀起,凝眸看着他的方向。   “日安。”少年淡声回应他,又低下头将晕墨的那张纸笺撤下,新换的纸笺洁白如新雪。   宁宵还在斟酌要如何开口。   不久后洛闻箫轻叹一声,将笔搁在笔架上,他有些无奈:“同你置气没有意义。”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何生他的气,但是宁宵松了一口气:“你还有伤药吗?”   “你受了伤?”洛闻箫皱眉,拿着伤药利落起身,语气重了几分,“什么时候?谁?”   “...不要紧。”宁宵说。   洛闻箫闷声说了一句:“你可以信任我。”   少年用指尖蘸上伤药,似乎想给他上药,但他的手只是停在半空,有些自嘲道:“我看不清你。”   “没事,我自己来。”宁宵非常自觉。   为了方便上药,他干脆走到庭院中的梨木圆桌上坐下,将璇玑棋置于桌案上。   璇玑棋上是洛闻箫所在的类似藏书阁的一方景象,这样看上去中间的少年身形尤为单薄,也少了些许锋芒,甚至给了宁宵他可以掌控这个少年的错觉。   他在给自己抹上伤药的时候才想起,上次看洛闻箫忍痛的模样,这药似乎有点烈。   不过现在他的掌心却只是一片冰凉,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   宁宵细看才发现洛闻箫手中装着伤药的瓷瓶与上次不一样,原来不是同一种药,难怪不疼。   洛闻箫对他还挺好的。   宁宵有点好奇:“你对我似乎没有敌意?”洛闻箫既然认为他是灵,就不怕他夺舍吗?   洛闻箫看他一眼,目光平静得近乎柔和:“你如果要夺舍,就没有必要救我。”   宁宵忍不住拿眼前的少年与在点翠城见到的紫金殿主洛闻箫作比较,还是现在的洛闻箫乖一点,换作成年的洛殿主,恐怕会直接杠他一句“那你为何要救我”。   怎么就好像自己欠了他什么大债一样,太杠了。   宁宵没有意识到自己笑出了声,很轻很轻。   洛闻箫原本又打算执笔抄写,听到他的笑声后转头看他:“心情很好?”   “算是。”宁宵的手心终于不再流血了。   洛闻箫抿唇:“可我心情不好。”   落梅居庭院里阳光正好,宁宵半趴在桌面上有些昏昏欲睡,听到这话立刻警觉:“我哪里做错了?”   从他这个角度看去,洛闻箫长发半束,耳鬓的碎发莫名有点像耷拉下来的猫猫耳朵,看上去有些委屈。   停住!宁宵为自己的联想感到离谱。   而那边的洛闻箫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缓声道:“上次为什么不告而别?”   上次?宁宵想起上次他看见洛闻箫在沐浴,然后少年起身,湿润的长发被撩起露出线条优美有力的肩背,暗红的伤痕,顺着脊线缓缓滑落的水珠......停下!他在想什么?一定是风月阁这地方太不对劲了。   宁宵总不能说因为你从浴池里起身太香艳了,于是他决定转移话题:“你在抄些什么?”   “不要转移话题。”洛闻箫眉宇微皱,但隔了一会还是回答他,“忘情诀。”   “对,你修的是无情道。”宁宵这才想起来。无情道要求修士心无杂念专于修炼,因此进阶速度很快。更别提洛闻箫的主角光环,怕不是要不了多久就能提剑杀上风露殿取他狗命。   “你不喜欢?”洛闻箫挽袖提笔的动作一顿,他的“情”字还差最后一笔,此刻却停了下来。   “啊?你是怎么听出来的。”宁宵记得洛闻箫只能听到他模糊的声音。   “无情道修心,心念再百转千回,格物问道皆需专而一,若将这份心力用来推敲别的事情,也能见微知著。”洛闻箫唇角微弯,“别人不行,但我知你所想。”   宁宵一愣,他一直因为年龄和修为的原因忽视眼前的少年,但往往强大的人在年少时就出众拔俗。   而宁宵不想被他看透。   “洛闻箫,”宁宵似乎是第一次叫他的名字,“那你猜猜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宁宵不待他反应过来,起身整理广袖,将上面的几瓣梅花抖进洛闻箫所在的藏书阁。   少年也不恼,只是把落在他身上那几瓣花都细细收好。   有一小瓣恰巧半没进他后衣领,刚好位于他的视觉盲区。   宁宵便伸手轻扯他的衣领,想要把花瓣取出。   几乎是他的手指刚触碰到洛闻箫后颈,少年措不及防地往前躲,于是宁宵的手指顺势贴着衣领滑进了进去。   指下一片细腻的温热,刚才那瓣梅花不幸夹在他和洛闻箫手指之间,被这一动作磨破碾碎。   洛闻箫整个人微僵,低声道:“你做甚么?”   --------------------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元旦快乐~   新的一年万事如意 第13章 青山鹤归(三)   宁宵有些尴尬:“...帮你。”   原本只是很平常的一个动作啊,都怪洛闻箫反应太大了,才害得他不慎将手指插.进去。   怎么反应这么大,就像猫被捏住命运的后颈。   “洛闻箫,”宁宵忍不住说,“你有点,像猫。”   洛闻箫的声音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拿出来,擦干净。”   猫猫炸毛了。   宁宵不敢造次,接过洛闻箫递给他的丝帕仔细清理干净。   洛闻箫全程背对着他,一动也不动。   宁宵轻声问:“你怎么不继续抄了?”   洛闻箫隔了许久才回他一句:“...没心情。”   罪魁祸首的宁宵心虚:“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鉴于之前洛闻箫对他不告而别耿耿于怀,宁宵这一次好好地道别了:“回见。”   宁宵没留意到洛闻箫握笔的手用力到发白,似乎是被气到说不出话。   宁宵收起璇玑棋,决定先离开落梅居,万一墨倚棠这带孝徒再回来割他一刀。   推开风露殿正门的时候,宁宵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了几秒。   雕花穹顶垂下无数红纱幔帐,墨玉台阶通往殿上主座,背后的整一面墙绘着血色的业火,红莲在白骨上错落绽放,金线挑染描边,华美诡艳。   宁宵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原主居然住这么诡异的地方,难怪那么变态。   忽然,一道金色灵光从半开的窗飞入殿中,掠起重重红纱,最后停在玉阶上的主座前。   那道灵光悬停半空,幻化为碎金云纹。   宁宵猜想这应该是莫山九阁的传信方式,而且是由碎玉阁阁主唤霞仙子发起的。   点翠城高修为灵族现世,怎么说也要开会商讨一番。   于是他踏着玉阶往上,在主座上坐下。座椅由白玉雕刻而成,有牌面,就是冷,还硌,急需软垫。   不过宁宵还是先伸手点开了面前的传信灵光。   金光在他指尖下碎开,光芒四散中出现一面水镜,镜面一分为八,宁宵看到了其他八位阁主。   “宵宵,你背后那面墙什么时候换啊,太渗人了。”唤霞第一句就是吐槽。   宁宵微微笑道:“习惯了。”才怪,但是他没有换墙这项技能。   宁宵注意到,水镜中其他阁主大多位于各自主殿,但有一位阁主的画面游移不定只见碧色树影。   那片水镜上是竹叶与团雀的纹样,是竹羽阁的阁徽。竹羽阁专司探查与暗杀,也是莫山隐于暗中的利刃。   一般来说,一旦竹羽阁现世,必有危急之事。   水镜中的画面终于稳定了下来,只见林雾迷蒙染青,山崖上立着一道修长人影,青衣在风中飒沓,衬得他如同一节翠竹。   偏生几只圆滚滚的白色团雀停在他肩上,还在相互挤来挤去。   有一只不幸被挤落,连翅羽都来不及张开,然后那人伸手接住了它。   “南陵,有异。”极为清冷的声音,但出声的人明明在轻柔地抚着手中团雀的脑袋。   宁宵几乎立刻就想起了之前身为紫金殿主的洛闻箫与下属的对话,南陵的清风盟……   “云策,南陵是清风盟所辖,别轻举妄动。”唤霞微叹。   “我知。”竹羽阁阁主云策仙尊回眸看向宁宵的方向,声音未变,“怜微。”   宁宵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修真界一般称原主为怜微仙尊。   于是他朝云策点头:“我在。”   云策眉眼锋利如鹰隼,他只说:“助我。”   唤霞轻哼一声:“宵宵才回风月阁不到一天,云策你如今也是一阁之主,怎么还是像过去一样缠人。”   云策便说:“碎玉阁来,也凑合。”   “你!”唤霞气结。   “哎呀呀,你们怎么还跟年轻时候一样。”一道轻挑的男声传来,伴着折扇的打开声,“唤霞,月末九阁不是有一场会武,挑几个人过去‘凑合’不就行了。”   宁宵闻声看去,只见一红衣男子斜倚在软塌上,他用描金纸扇遮住面容,笑道:“别看我别看我,前几天被你们这群没良心的联手弄去紫金殿觐见新任殿主,一路风霜,真是伤煞我这张脸。”。   这人原著没写,宁宵不知道是谁。   而另外一名不知名的阁主也道:“九阁会武需要时间,不会耽搁吗?”   云策道:“不会。暂无理由动手。”   最终唤霞敲定:“那就先如此。”   宁宵心想,按照原著,九阁会武是莫山外门弟子一年一度的试炼,出类拔萃者会被九名阁主挑中成为内门弟子,也将是主角洛闻箫初露锋芒的时机,少年将借此名动九阁,拜入唤霞座下。   “点翠城中那名灵族,”唤霞沉吟,“应该是璇玑榜排名第九的【莲士】折鹤。”   璇玑榜?宁宵留意到这个词语,听起来似乎是修真界对各位灵族的排名。   “璇玑榜第九位…说起来,璇玑榜依照棋局排列,我们最多只知道位列第三的【右相】雨渡天,而第二位【左相】从未有人见过,更别说榜首【将军】。”某位阁主声音带着疑虑。   唤霞轻叹:“据说最近开始下三洲也频繁出现灵族,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随着诸位阁主商讨结束,水镜也渐渐消散。   宁宵不禁陷入沉思,洛闻箫的修为正在步步高升,而自己还是只能拷贝他一个防御法阵的菜鸡,这样下去吃枣药丸。   所以还是得去刷带孝徒的信任,从他们身上扒一些招式攻法下来。   怎么就活成了一个无情的拷贝机器呢。   他正漫无目的地想着,一只传音灵雀从窗外飞来,停在主座扶手上。   宁宵伸手点了一下它毛茸茸的脑袋,于是慕铮的鬼哭狼嚎传来:“师叔救命啊!”   这声惨叫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不息,宁宵差点被他吓到,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慕铮惨兮兮道:“我已经抄了半天的心决了,看到字就想吐。”   宁宵好笑道:“那我可不帮你抄。”   “我哪敢劳烦师叔,只要你点个头,我就跟师尊说我这几天到风月阁向您请教剑术。”慕铮语音上扬,然后那边传来唤霞的声音:   “为师都听到了哦。”   宁宵笑了,所谓大声密谋。   慕铮快要声泪俱下:“师尊,你就看在师叔的面子上,饶了我吧,我真的抄不下去了。”   宁宵于是说:“唤霞,你不妨换种方法罚他。”   “那好,最近竹羽阁大批修士外出,九阁的授课堂缺人,慕铮,你明天就过去,给我好好教。”唤霞警告道。   莫山九阁的授课堂是向所有外门弟子开放的,时不时有内门弟子前去授课,可以赚取灵石。   宁宵心念一动,他一穿书就是一阁之主,虽然是炮灰,但是由于初始配置过高,基础的灵术剑法没一个会,可以趁此机会学一学。   于是他就说:“唤霞,我和慕铮一起去,顺便帮你照看一二。”   唤霞“咦”了一声:“外门弟子的底子不够,你的昼月剑法教不了。”   宁宵心想,他哪会什么劳什子剑法,这波是去诚心学习的。   “无妨,”他温和道,“这是慕铮师侄的主场。”   唤霞微叹:“那就麻烦宵宵帮我盯着这不成器的了。”   慕铮轻咳一声,故作正经道:“师尊放心,有师叔在旁,弟子一定不辱使命。”   结束传信后,宁宵揉了揉眉心,很好,从零开始的修仙生活。   只是慕铮这小子总给他一种会从入门到入土的不靠谱感觉。   窗外日头高悬,看起来已经将近中午,饭点到了。   宁宵不饿,但这不妨碍他想干饭。   他的目光在空旷的大殿中四处游移,连一块点心都没看到,倒是看到两个合欢花妖扒着风露殿的门框,探出半张脸望着他。   宁宵微笑道:“直接进来即可——如果你们想的话。”   于是那两个花妖跑过来牵着他的袍角。   宁宵忍不住问:“有吃的吗?”   合欢花妖缓慢地眨了眨眼。   片刻后,宁宵无奈地喝着清淡的茶,勉强微笑:“谢谢。”   两个花妖有些局促不安地相互看来看去。   他轻轻揉了揉她们的脑袋,心想这样下去不行,他要想办法在风露殿种菜…还要有肉,那就养鱼吧。   可他人生地不熟地,要去哪里弄这些呢?   这时,又一个花妖匆忙进殿,她脆生生地喊:“尊、尊上——唔,咬到舌头了…”   “别急,”宁宵把她抱到腿上,轻柔地顺着她被自己跑乱的头发,“慢慢说。”   “栈桥那边、有,有人,”花妖努力地把每个字说清楚,“他说他是,慕铮。”   “好,让他进来吧。”宁宵微笑道,“辛苦你了。”   被他这样一夸,坐在他腿上的花妖“呀”地一声捂住了脸,小小声道:“开,开心…”   这不比带孝徒可爱多了?宁宵感叹了一番。   慕铮御剑而来,好歹在风露殿前收剑,算是给他行礼:“师叔!”   宁宵看着少年活蹦乱跳眉飞色舞的模样,好笑地摇了摇头:“我记得你师尊说过明天才开始授课。”   “那没办法,藏书阁我是一刻都待不下去,”慕铮兴奋地搓手,“师叔,我们下午一块下山吧。”   宁宵算是知道了,这小子俨然是把他当成了应付唤霞仙子的护身符,毕竟私自下山不可取,但是陪风月阁阁主下山办理事务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看宁宵不置可否,慕铮开始竭力形容山下的人间烟火有多精彩:“这阵子刚好赶上仲春祭,有各种小吃摊——哦对了,晚上还有庙会和烟花……”   宁宵:“有菜吗?鱼也行。”   慕铮:“哈?”   然后少年连忙点头:“有有有,山下的黑市——啊,集市什么都有,买完就去捞金鱼,我可以捞到老板哭着还我钱。”   宁宵便说:“先让我换身衣服。”   风月阁阁主的装束太过引人注目。   慕铮直接施术给两人上了一道障眼法。   少年稳稳立在自己的佩剑上,然后他问:“师叔你剑呢?”   宁宵面色从容地扯谎:“借人了。”   慕铮心思已经飘到山下去了,也没空思考他这个说法有多不可信。   于是少年拿出一张符纸,道:“那我也不御剑了,嘿,刚好试试我新学的神行术——”   宁宵有些担心:“你这神行术靠谱吗?”   “师叔放心,我堂堂碎玉阁内门还能给你鬼画符不成?”慕铮施术,红色的灵力火焰在他指尖燃起,将那张符纸燃烧殆尽。   事实证明,宁宵的直觉没错,慕铮这小子要多不靠谱有多不靠谱——   神行术的光芒淡去,眼前已不是风露殿的红纱帐流光屏,也不是意料中的繁华街市。   宁宵一个人身处一间陌生的阁楼,他位于圆月形雕花木窗和一扇屏风中间。   那扇屏风上披挂着数件华美繁复的锦衣,宁宵看到某件华衣上绣着赤银流蝶,精巧的蝶翼折起,像是要从衣袖上展翅逃开。   然后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抚过那被衣裳囚禁的蝶翼,勾起了这件华衣。   宁宵顺着他的手往上,看到了一个清瘦纤秀的少年背影,身着雪缎亵衣,精致的蝴蝶骨若隐若现,随着他穿衣的动作错动起伏,最后隐于那件被穿好的华衣下。   宁宵:“......”   怎么办,刚好撞见别人在更衣。   少年背对着他,继续把搭在屏风上的衣裳一件一件穿上。   那些衣裳每件都华贵瑰丽,缀着精致璀璨的赤银饰物,重重华裳和这些饰物堆叠一身,厚重的华美摄人心魄。   当少年的手拿起最后的外袍时,宁宵一口气几乎喘不上来——   这扇屏风是镂空的,而对方身前是一面铜镜,外袍被拿起就意味着少年可以从铜镜中的影像看到他。   ——更糟糕的是,宁宵先一步从镜中看到了这名少年的面容,俨然是那个在点翠城的斗香会上召来怨灵的红衣灵族!依据唤霞的说法,璇玑榜第九,折鹤。   宁宵有些心慌,被发现的话,也许对方会给他十秒的逃跑机会,然后第一个计数就是十。   下一瞬间,整件外袍被拿起,点金缀银的衣摆寸寸掠过屏风上的镂空牡丹,宁宵额上冒出细密的冷汗。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22 19:42:37~2022-01-01 00:30: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iedescovery 10瓶;凝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青山鹤归(四)   “折鹤。”熟悉的女声从门外传来。   华衣重重的少年动作一顿,那件外袍又滑落而下遮盖屏风。宁宵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何事?”名为折鹤的少年停下手中动作,转头看向房门的方向,“忘了问了,我该如何称你?我的同族。”   “玉重夕。”门外的灵族如是回答。   “她把名姓给了你。”折鹤在铜镜前跪坐,重重衣摆铺开像一幅华艳的名画,他似乎有些讶异,“真少见。”   门外的那名灵族,或者说玉重夕沉默了一瞬,然后才问:“我应该杀了你吗?”   折鹤开始为自己上妆,素手染青画眉成黛,他闻言轻轻一笑:“你的心不定,会被我反杀。”   他又问:“因为怨灵?如果他们不怨,召灵香也没戏唱。”   玉重夕没回话。   折鹤含着点唇纸,纸上的胭脂染上他弯起的唇:“你为何来此?”   玉重夕沉吟道:“我..不知道。”   “你和那时候的我很像,”折鹤眼睫低垂,声音轻柔如羽,“你要是来得再早一点,也许将军会告诉你要往哪里走。”   “我听花繁说过他。”玉重夕的话音一转,“你会祭舞?九重华衣摧金枝——”   她似乎意识到什么,又收了声。   “九重华衣摧金枝,所以祭舞只由身份卑微的少年来承担,华衣厚重而赤银为咒,可以强迫舞者完成祭舞后再死去——自古如此。”折鹤漫不经心地接下她的话,执起朱笔,在眉心画下一轮红月,动作温柔,眼神轻慢。   玉重夕问:“所以今夜你——”   “不跳。”折鹤转着手中的朱笔,点绛的唇角翘起,“一名舞者只向一人献上祭舞。”   “是他吧?”玉重夕似乎觉得自己不必问,又道,“只能是他。顺便,雨渡天会来赴宴。”   “大概是来指责我胡作非为的,”折鹤轻笑,“南陵都要变天了,这人居然还有空来管教我。”   宁宵心道不好,慕铮这道鬼画符直接给他送到了灵族的据点里,听这两名灵族的交谈,他们今晚还要办夜宴。   而门外的玉重夕问:“我应该赴宴吗?”   “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折鹤起身整理衣袖,声音稍微低了些许,“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在宴上多见见我们的同族,也许过几天有些人就再也见不到了。”   玉重夕:“好。”   “走吧,我也许久未见雨渡天了。”折鹤勾起外袍径直向门外走,因此忽视了屏风后的宁宵。   宁宵仔细回想了他们的对话,那位雨渡天与南陵的变局有关。而且,他还注意到一个细节,折鹤和玉重夕在谈话的时候,称同族为人,仿佛在他们眼里,并没有人族与灵族这一区别。   楼阁里尘光翩跹,宁宵微微往里靠,避免晃眼的阳光落在他身上。   他贴着墙缓缓看向窗外,想要稍微判断一下这是什么地方。   从他的视角可以俯瞰到下方百花叆叇的庭院,这间楼阁很高。   庭院之外是迷蒙的白雾,猛烈的风不时把雾撕破,露出一片暗沉的蓝色——等等,宁宵细细看去,发现那似乎是海水,这座楼阁是建在一艘海上行船上!   迎面而来的风带着海盐的气味,冲淡了阁楼里的熏香。   没想到慕铮直接把他送上贼船!   宁宵见窗外的红木廊道上似乎没有灵族,于是他试着探出窗外四处观察。   这座高楼被建造成莲花般的形制,以红色为主调,从宁宵所在的高楼往下可以看到下方往外延伸的红瓦飞檐,状如盛放的莲瓣。   他召出璇玑棋,上面显示他正位于雾川之海。分隔上三洲与下三洲的雾川之海……   宁宵简直要裂开。   他连御剑都不会,要怎么回莫山啊?   此时,房门被轻轻扣响,一道细细的女声传来:“里面有人吗?”   宁宵轻轻吸了一口气,把璇玑棋收到身后,手按在上面静观其变。   门被推开,藕色衣裙的女子提着裙角迈过门槛,她的发髻上插着一把银梳,垂下的面纱遮盖了眉眼,露出的鼻尖俏美,菱花唇生来含笑,是一张美人脸。   “你是新来的吗?”她看向宁宵的方向。   她的声音婉转空灵,咬词带着一种独有的韵律,一字一句皆是天赐之语。   宁宵沉默了几秒,然后收起璇玑棋回应到:“是,折鹤,呃,他刚走,去迎接雨渡天。”   他透露一些刚才所得的信息,方便取得对方的信任。   “那我倒是晚了一步,”她笑笑,笑容含蓄矜雅,“你先跟我来吧,折鹤一向不怎么管新人。”   “我是早月,你呢?”   宁宵道:“...宵。”   “好,我记住了。”   早月转身而行,宁宵原本无意,但她的步履过分优美,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明明一身素衣,但即使是名伶也难有这般风韵。   视线落在她身上,很容易就注意到她腰间佩戴的一枚缀玉,温润白玉雕琢成一朵半开的桔梗花。   宁宵跟在她的身后,心想灵族的这一据点应该时不时有新成员加入,早月才会对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人这般亲切。   走在前面的早月停步,宁宵也跟着站住。   “风的方向变了,”她轻声喃喃,然后回头朝宁宵道,“抱歉,可能要麻烦你当一回我的眼睛了。”   “?”宁宵有些疑惑。   “我之前被迫戳瞎双目,后来雨渡天教我听风声辨物。”早月说话仍是珠玉之声,“现在的风很乱,我听不清了。”   宁宵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风告诉我你在难过?”早月笑容浅浅,“虽然我不知道你在登上莲舟之前遭遇了什么,也许比我更加痛苦,但是没事的,已经过去了。”   “...谢谢。”宁宵只能这样说,“那你要去哪里?”   “这条廊道走到尽头有楼梯,往下走。”   宁宵按照早月所指,和她一起下楼,楼道宽敞,一路上他们遇到不少灵族,甚至还有人族,都向他们友好地致以问候。   不过莲舟上的人,大多是普通人,惯于劳作而生出厚茧的手、朴实敦厚的笑容。   宁宵是越来越迷惑了,灵族和普通百姓相处得还挺好,看上去也并非十恶不赦,为什么在修真界就人人喊打呢?   “看到前面的栈桥了吗?走过去,往海边走。”早月的声音唤回他的思绪。   最后宁宵和她停在船舷边,整艘莲舟停泊靠岸。海浪扑在礁石如同碎雪,远处的海平线把银灰色的天空与暗蓝的海水分割开。   海风把宁宵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他双眼微眯:“似乎是,要下雨?”海上的雨通常是暴风雨。   “天雷将降,雨渡天在渡劫。”早月如是说。   宁宵不由得一怔。他该说这姑娘淡定吗,渡劫天雷可不是开玩笑的吧。   而海上风云瞬息变幻,天空颜色泼墨般迅速变深,万钧雷霆蓄势待发。   下一瞬雷劫降下,海潮狂涌,宁宵听到了声声嘶鸣,似乎是某些海中巨兽被天雷震慑。   “小心!”宁宵看到几人高的海浪向他们席卷而来。   早月没躲。   然后所有海浪忽然凝固一般静止,再轻轻落回海面。狂风依旧,但海面奇迹般沉静下来,像蓝色的琉璃。   宁宵定睛细看,一丝又一丝温和的灵力在海面上蔓延开来,幽蓝的灵光细碎瑰丽,圈住了原本在雷劫中无力挣扎的鱼群,像是一种体贴入微的保护。   海面平静,而后漾开点点涟漪。   宁宵目光往上,才注意到下雨了。雨丝并不暴烈,反而轻柔如絮。   他再将目光转回海上时,发觉海面上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叶轻舟,停在深海上无岸而泊。   舟上静静站着一个青年,白衣如同月下霜雪。他的长发高束,宽大的衣袍露出苍白的双肩和部分后背。   然后宁宵看到他背上有一道银色的纹身在灼灼发亮,似乎是凤凰的模样。   下一瞬那只银白的凤凰腾空而起,在青年手中化成了一把同样银白的长弓。   他随手拈起一道雨丝,雨线在他手中幻化成透明的箭矢。   于是他搭箭、扣弦、拉弓,箭矢破风而去,与一道迫近的天雷相撞,竟然发出金属轰鸣之声。   宁宵看着那道天雷被这一箭贯穿、破碎,看着白衣青年一箭又一箭将雷劫道道击溃。   海面鱼群款款游动,莲舟上的人也安然无恙。   温和、强大,这就是雨渡天吗?   雷云尽散,絮雨轻柔,白衣青年收起长弓,轻舟向着宁宵和早月的方向驶来。   也许是感觉不到敌意,宁宵并不害怕。   雨渡天脚尖轻点,白影一掠立于莲舟之上,原来那只轻舟化为青色流光缀在他右耳上,宁宵看清是一枚竹叶形制的青玉耳坠。   单耳坠随着他转眸看来的动作摇曳生辉,雨渡天的声音轻缓温和,带着天生的亲和力:“红莲之舟靠岸停泊,你又为何在此停留呢?尊者。”   早月转头,疑惑道:“宵?”   她又问雨渡天:“你唤他尊者,他是谁?”   雨渡天看着宁宵,眼神平静无波:“可以是任何人。朋友,或者死敌。”   宁宵无言了一瞬,才道:“这是意外,我并无恶意。”   近看才发觉雨渡天的容貌儒雅文秀,带着煮茶敲棋的文人气息,可这样的人方才一箭动山海。白衣与长弓同显,文与武同艳。   广袖如莲而衣襟紧束,领扣颗颗紧锁,一直到喉结上方,只有双肩和背部露出,方便挽弓应敌。   禁欲与半遮不遮形成鲜明对比,让人很难不把视线落在他白皙的后背上,半露的脊骨把撑起的那片肌肤显得有几分脆弱。   “如此。”雨渡天对他的回答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尖凝起幽蓝灵力。   宁宵发现,自己周身出现一张符纸,看起来似乎是慕铮这混小子的神行术。   “这里少了一笔。”雨渡天指尖点在那张符纸上轻划,神行符光芒大盛。   宁宵一眨眼就发现自己已经离开莲舟,张灯结彩的闹市景象一时让他有些回不了神。   耳畔是沿街商贩的各种叫卖声,突然掺入了一道欣喜的少年音:“师叔,你可让我好找。”   宁宵:“你可让我上了贼船。”   “啊?”慕铮手上还提着糖糕和一个鸟笼,笼里的金丝雀正在啄理翅羽,估计是买东西的时候顺便找他。   “...没什么,”宁宵轻舒了一口气,负手看他,“你还要买些什么?”   “不急不急,先去下馆子,晚上还有夜市。”慕铮逗着笼里的雀鸟,活脱脱一纨绔子弟的模样。   宁宵确实有点饿,心理上的。   晚膳的几道当地特色菜肴独具风味,宁宵想着风露殿的一盏清茶,心想这日子真不是人能过的。   可恨的是,夜市里没有菜种,也没有鱼苗。宁宵看着慕铮捞上来的金鱼,觉得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慕铮一路上不知道往自己的乾坤袋里塞了多少物件,宁宵意兴缺缺,直到被慕铮拉着在一家书摊前站定。   “老板,有没有《仗剑行》第九册 啊?”慕铮翻着书摊上的话本。   “嘿,这位少爷,晚上我可不卖这些。”摊主笑着摇摇手中的蒲扇。   “哟——小爷我看了这么多年的话本,都不知道还有只能在晚上卖的话本,你莫不是消遣于我?”慕铮说到底是少年心性,一下子就来劲了。   宁宵看着摊主脸上促狭的笑意,心道不好,这些话本别是什么午夜场。   然后摊主“啧”了一声,抱出一沓话本,郑重其事道:“我可没空,这几册最近可是紧俏得很,今天刚到的新货,走过路过别错过啊。”   慕铮挑眉:“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新鲜玩意儿能比《仗剑行》还好看。”   “这您就不知道了吧,每每上市就被抢购一空的《春宵风月录》。”   “甚么?”慕铮疑惑。   宁宵一听名字就觉得要出事。   但他没想到事情如此难搞——   书摊老板眉飞色舞:“讲的是莫山九阁风月阁阁主和他徒弟那缠绵悱恻的风流韵事,更别说最近怜微仙尊又多了一位徒弟,这三人,哪个不是绝色倾城的美人啊,这种禁断传说谁不想看呢?”   慕铮脸上一片空白。   宁宵默默移开目光,简直没眼看。 第15章 青山鹤归(五)   老板滔滔不绝:“众人都知怜微仙尊青莲鹤雪,容色清绝偏生眼尾飞红,光是长相就这么欲拒还迎,令人欲罢不能。前几册是仙尊与美人丞相不得不说的二三事,仙尊想与首徒同修风月之道,而首徒宁死不从,却在仙尊的撩拨下暗生情愫…”   “最近新出的一册那叫一个精彩,怜微仙尊又收了个美人徒弟,首徒看着仙尊对师弟示好,心中吃味,才发觉自己已经动了心——”   “住口!”慕铮几乎是面红耳赤地打断他。   宁宵作为当事人比他淡定多了,怎么说也是看过原著的,不得不说这《春宵风月录》还挺贴合原著的。   慕铮深呼吸,然后道:“这,这些话本你还有多少?我全买了。”   书摊老板一副“我懂”的表情:“这位爷你好眼光!”   慕铮气得简直要跳脚:“还有谁?这种大逆不道的东西还有谁在卖?”每多一个人看,他师叔的名声就难堪一分。   “…无碍。”宁宵制止了慕铮想要砸场的动作,“眼不见为净。”   意.淫别舞到正主面前就好。原著的宁宵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最后慕铮骂骂咧咧地抱着一堆话本和宁宵走回客栈。   “师叔莫气,这些人还是吃太饱了。”慕铮咬牙切齿。   “小事。”宁宵指了指他手上的话本,“这些你要怎么办?”   “放在师叔这吧,万一我师尊发现我这里有这些东西,还不连夜把我逐出莫山?”慕铮把一整沓话本放在宁宵房间的桌案上。   “师叔,你赶紧把这玩意烧了。”慕铮回去自己的房间前还不忘嘱咐道。   他们今晚在山下住宿,因为这样一来明天可以吃完早点再回莫山九阁。   沐浴后,宁宵看着这些封面还算正经的话本陷入沉思,他也想烧掉,可是他不会纵火一类的灵术,用蜡烛烧搞不好直接失手把客栈给点了。   话本是蓝色书封,春宵风月录几个字写得那叫一个潇洒写意,与正文毫无关系。   他正出神地想着,忽然从窗外翻进来一个人。   宁宵吓了一跳。   那是个身穿碎金白袍的少年,他反手把窗户关上,才对宁宵作揖:“抱歉,事出紧急,借此一躲,我会支付报酬。”   这赫然是洛闻箫。   宁宵看到他才想起,仲春祭…对了,原著在这个时间点上有个剧情点,洛闻箫前两次筑基失败,于是下山采买灵丹,在拍卖会上意外获得了几册攻法秘籍,也因此被追杀…   他视线往下,看到洛闻箫大腿外侧有一道剑伤,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袍。   为什么,眼前的少年还不算高,但是腿可以这么长。   宁宵意识到自己想歪了,于是忙道:“无妨。”   他现在身上还有慕铮施下的障眼法,以洛闻箫目前的修为还看不出来。   他好心提醒,当然也没忘记刻意压低声线:“你的伤,还是处理一下吧。”   “不用,多谢。”洛闻箫的语气有礼但是疏离,哪怕这个房间暂时可以给他提供庇护,他也只是倚在窗边,紧绷着不肯卸下防备。   窗边是个可进可退的位置,既躲过外面的追杀,万一宁宵发难他也能翻窗而出。   宁宵也就不再说话。   洛闻箫没在秘境觉醒契约灵之前要多惨有多惨,哪怕付出比别人多十倍百倍的努力去修炼,都收效甚微,前两次筑基还失败了。   一般来说,修士要到后期渡劫才有几率失败,但洛闻箫前期这天赋实在拉胯,连筑基都能两连败。   万恶的开局废材流路线。   他们两人都没再出声,一室寂静,只有烛火幽微。   宁宵明白按照少年的谨慎,应该会等他睡下再动手为自己处理伤口。   于是他对洛闻箫道:“我先歇下,你自便。”   宁宵熄灭烛火,脱下外衣上床就寝。   他其实并没有睡意,但想了想洛闻箫身上的伤口,还是将呼吸放缓调匀,佯装熟睡。   昏暗中传来轻微的衣物摩挲声,应该是洛闻箫在给自己上药。   还有很轻的脚步声,宁宵推测为了方便上药,洛闻箫走到桌案旁坐下。   后来洛闻箫似乎药还没上完,宁宵装睡装着装着就真的睡了。   隔天一大早,宁宵被慕铮的敲门声吵醒。   他下床才发现,洛闻箫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只在桌案上留下灵石作为借宿的报酬。   宁宵定睛一看,桌案上空荡荡,那些糟糕的话本已经不见了。   昨晚洛闻箫似乎是坐在桌案上脱衣上药,别是把衣袍里那几册攻法心决和《春宵风月录》混了,一并收进储物空间?   宁宵意识到出大事了,以他为主角的煌文话本如今在洛闻箫那里!   慕铮一进门就发现宁宵面如土色,于是关切道:“师叔没睡好?都怪那些话本。”   宁宵只能微笑:“无碍,多谢师侄关心。”   只能笑着活下去。   .   莫山九阁的授课堂位于九阁中央的一片竹林中,慕铮在给外门弟子教授剑术,宁宵坐在隔壁的竹阁里战术喝茶。   他现在有点慌,不知道那几本该死的话本洛闻箫看了没有。   竹阁窗户的垂帘被拉起,宁宵可以透窗看到众修士练剑,慕铮教的剑招比较基础,他看多几遍心里就大概有数。   但大抵是他因为话本的事情心里有鬼,宁宵总是无法控制地把目光落在洛闻箫身上。   清挺苍翠的竹枝筛落稀疏晨光,少年挺拔身姿更胜青竹,他于林风中闭眼站定,广袖灌风,飞绽如霜雪。   一片青翠竹叶随风而降,在与他闭上的双眼同高时,他手中长剑出鞘发出一声啸鸣,剑刃澄明如秋水,剑气如虹却不见杀意,那片竹叶也只是完好无损地落在剑刃上,甚至叶尖沾染的露水依旧晶莹剔透。   洛闻箫保持着出剑的动作,执剑的手从衣袖中露出,线条优美有力,宁宵的视线顺着他小臂优美有力的线条落到他手指上一黑一白两个戒指上。   洛闻箫现在只能拔出澄心的本剑,至善之剑,连一片竹叶都不会击碎。   但这把剑并不是漂亮废物,等以后洛闻箫修为提上去,浩荡剑气可以生死人肉白骨,不过澄心唯独救不了被影剑击杀之人。   少年持剑振袖,竹叶飘落至地,他侧身收剑。   宁宵不得不说,洛闻箫收剑的动作还挺养眼。只见白衣少年右手转腕甩剑,长剑在半空中借力旋转半圈,而后洛闻箫伸出左手,手指上的戒指与剑柄相碰发出清响,于是长剑化为流光钻入戒指中。   然后少年轻微拨动两枚戒指,细碎锁链上不时闪过的紫电将他的眼瞳映得幽亮。   慕铮走过来:“刚才那一剑倒是漂亮,只是为何没有杀气?奇也怪哉。”   洛闻箫很平静:“不知。”   慕铮叹了一口气,大概是由于他坑得洛闻箫在秘境中受伤,语气非常温和:“我看你也练了许久,不如先好生休息一番。”   洛闻箫点点头:“多谢师兄。”   慕铮又去指导其他人了。   洛闻箫瞥了一眼其他练剑的修士,独自一人走向竹林深处。   宁宵想了一下就知道他想要做什么,无非是找个僻静无人的地方翻看昨天得到的攻法心决。   为了阻止洛闻箫从储物袋里掏出别的东西,宁宵立刻召出璇玑棋,让洛闻箫的身影在棋局上显现。   宁宵一眼看去,少年背倚青竹,手中一册书籍,封面上赫然是《春宵风月录》五个大字。   他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直接道:“洛闻箫,别看那本书,看我!”   少年翻书的动作一顿,抬头看着他的方向,双眼因为意外而睁大些许。   宁宵觉得他睁大双眼的瞬间自己似乎看见了星辰落海。洛闻箫因为遭遇而性格沉敛,因为天赋低下而被人轻视鄙夷,那双眼早已平静漠然。   但他双眼微睁,属于这个年纪的少年意气一瞬焕发,耀眼如雪后灿阳。   宁宵回过神,忙道:“呃,这本书,你不能看。”   洛闻箫恢复原来的眼睫微垂,他眉宇微蹙:“为何?”   宁宵:“它脏。”   看看他为了不带坏洛闻箫,已经开始自己黑自己了。   “…我当你在拿我寻开心。”洛闻箫低头,修长手指翻动书卷。   怎么就不听劝呢?   宁宵心下一急,伸手按住他的手,欲哭无泪:“哥,别看,算我求你。”   洛闻箫挑了一下眉,双眼微眯,他缓声问:“你叫我什么?”   “哥,”宁宵见他终于不再执着于翻书了,松了一口气,“只要你别看,让我叫你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洛闻箫在唇齿间重复他的话语,而后轻笑了一声,“当真?”   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声线带着一种清越又沙哑的质感,这一笑轻得像一片碎羽,撩得他耳际有些发痒。   宁宵还没回答,慕铮的声音传来:“洛师弟,我方才去请教师尊,也许你是还没与自己的契约灵交流——”   然后慕铮看到了洛闻箫手里的《春宵风月录》,眼神一下子冷锐了起来:“放肆!你竟也看这种——”   他一时找不到形容词。   慕铮一怒,金丹修为的威压失去控制,毫不收敛地辗过整片竹林。   平地劲风乍起,竹叶纷落,而洛闻箫被迫后退,手中的话本也一下子脱手飞出。   宁宵只能眼睁睁地看到那万恶的话本被风吹起翻动,落在慕铮身前。   气氛凝固。   摊开的话本刚好翻到一页用彩砂勾绘的插图。   宁宵只看了一眼就默默捂脸。 第16章 青山鹤归(六)   插画上青衣白袍的仙尊躺在一面湖上,流水刚好浸没到他半露的锁骨,暗红发带系在手腕上,在白皙细腻的皮肤上磨出浅淡红痕。   几瓣鲜红的碎花落在他散开的长发上,有一瓣被他含在双唇中。   平时的高岭之花双手被缚,凤目朦胧,唇含花瓣,眼尾红得像燃烧的欲色。   慕铮:“......”   宁宵:“......”   被慕铮威压逼退的洛闻箫并没有看清这糟糕的画面,但大致一眼也知道是什么类型的话本。   宁宵明明知道慕铮无法越过璇玑棋看到自己,就连洛闻箫也只能看到自己一道模糊的虚影。但是他整个人已经尴尬得抠出一座莫山九阁。   慕铮甩出一个剑花,凛冽的剑光瞬间将那册话本切割为碎尘。   他沉着脸对洛闻箫丢下一句:“我警告你不要对怜微仙尊抱有非分之想。”   慕铮甩袖离去后,宁宵颇为咬牙切齿地对洛闻箫说:“都让你别看了。”   “话本上是风月阁阁主?”洛闻箫有些不确定地说:“你生气了?”   宁宵没有否认。   洛闻箫等了许久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双唇几度开合,欲言又止了片刻才道:“你喜欢,怜微仙尊?”   慕铮动怒是处于对怜微仙尊的敬爱,而他的灵会生气,多半也是极其重视怜微仙尊的。   宁宵被他这不知道从哪里推理出来的结论所震惊,一时无言。   洛闻箫当他默认,于是少年抿唇不语。   宁宵最终只能说:“别多想,这种事情与你无关。”这种年纪就该专心修炼,不要沾染情爱之事。好好学习不要早恋。   洛闻箫听见这话,自嘲地冷笑:“是,你喜欢什么人关我什么事?”   少年说完便拂袖而去。   宁宵皱眉,此时他所在的竹阁门扉被轻轻扣响,于是宁宵收起璇玑棋,清声道:“请进。”   推门而进的是风月阁外门弟子,莫离。   青年那一身风流秀丽的粉白道袍有些乱,似乎是匆匆赶来。   莫离一边行礼一边急忙道:“尊上,大事不好,大师兄和二师兄昨夜切磋,把霜明峰削了。”   霜明峰是风月阁的一座次峰。   宁宵愣了一瞬:“削了?!”   这什么情况?   莫离叹气:“昨夜两位师兄不知为何就动了手,把长欢大人的花枝削了一枝,他一个生气就把他们抽到霜明峰去了…霜明峰,我的霜明峰…”   看来霜明峰是莫离的居所。   宁宵微叹:“你且放心,我回去看看。”   正好,慕铮端着茶水进门,看宁宵站起欲离去,便问:“师叔?”   “多谢师侄,风月阁出来点事情,我先回去处理。”宁宵伸手示意慕铮放下手中将要递给他的茶盏。   “好,师叔先忙。”慕铮皱眉欲言又止,最后在宁宵温和的目光中终于出声道,“师叔,碎玉阁外门弟子有个叫洛闻箫的,你离他远些。”   宁宵想起之前那册话本,有些尴尬:“…好。”   莫离凑了过来:“为什么啊?一个外门弟子,还能吃了我们尊上不成?”   慕铮面沉如水,斟酌开口:“此人心怀不轨,但念在年少易入歧途,如果日后冒犯师叔,还请师叔交由碎玉阁处置。”   慕铮到底还是护着这些外门弟子的。   宁宵微笑颔首,和莫离走出竹林。   “尊上不用顾及我,直接用风月令先回去看看吧。”莫离见宁宵和他一起步行,忍不住道。   风月令,听上去是风月阁阁主特有的令牌,还能直接传送回风露殿,宁宵又学到一个技能。   令牌…令牌一般都挂在腰间吧?   于是宁宵垂眸,看向自己的白底滚金边腰封,很好,没有。   原主会把令牌放哪里?   宁宵正想着,长满苔花的山道旁清风徐来,撩起他宽广的衣袖,他无意中瞥见广袖里闪过一丝冷光。   他才想起,自己左臂上有两个血玉臂环。这个臂环…怎么说呢。不愧是风月阁阁主。   臂环是贴身的,有种轻微的紧勒感,但其实是皮肤太过白皙被血玉反衬出来的视觉艳象。   这还没有什么,关键是也许原主为了方便取物,外袍下的束袖上有一道绣边开口,露出两个臂环的半截和一片雪肤。   该不会风月令放在这种地方吧?   宁宵伸出右手探进广袖,轻触靠外的那个臂环,带着冰冷质感的玉环在指尖下变得温热,下一瞬他的手中就多了一个月形玉牌。   宁宵面不改色地拿出风月令,却不知道这一动作将左袖往上掀开,白色束袖、细腻肌肤、血玉臂环,宛如雪中几瓣红梅,惹眼至极,偏生他很快放下束袖,惊鸿一瞥才更加引人想要细看。   莫离只看了一眼就飞速晃开目光。   而宁宵的拇指轻轻抚过风月令上繁复精致的刻纹,水蓝色灵光亮起,柔和地笼罩了视野。   再睁开眼,他已经身处风露殿的主座上。   空旷的大殿中红纱曼舞,合欢铃清声作响,似乎是感应到他的归来。   宁宵轻吸一口气,拂袖离开玉座,踏过台阶与金丝绒榴花地毯,慢慢推开略显厚重的殿门。   镂花血琉璃大门从中间被推开,一线金色的阳光映在他眉心,再随着殿门被完全打开,将他染上一身暖色。   风露殿外,一名身着淡金色锦衣外罩烟红轻纱的少年向他行礼,少年身后小小只的合欢花妖也跟着行礼。   他的面容华美夺目,宁宵讶异有一天自己会用“漂亮”这个词汇来形容一位少年。   “长欢见过尊上。”   宁宵示意他起身。长欢应该是合欢花树本体,其他花妖是伴生。   “昨夜发生何事?”宁宵问他。   “先是墨倚棠擅入风露殿,”长欢秀眉微蹙,“我当时仍在沉睡,所以未加阻拦,尊上勿怪。”   “无妨,继续。”宁宵回想起自己刚来风露殿时枯木生花的合欢树,心想若不是动静太大,长欢也不会醒来。   不过话说,墨倚棠找他,怕不是还想给他再添几刀,那可要庆幸他溜得快。   而长欢接下来却说:“他看上去很惶恐,风露殿有禁制,但他视而不见,最后几乎半身都是血。”   宁宵皱眉。不管自愿与否,但毕竟身为墨倚棠的师尊,他忍不住道:“有禁制还强行入殿?”   这得是多大的仇啊这么想刀他。   “他在找您,一边咳血一边唤您的名字。”长欢面无表情地复述昨夜的情景,“然后您的二徒弟,玉重绯也踏入风露殿,说了一句‘你对宁宵做了什么?’。”   “?”宁宵觉得事情的走向有些奇怪,玉重绯并没有这样直呼他的名姓,平时都是阴阳怪气地唤他师尊。   长欢连眼睛都不眨地继续:“然后墨倚棠冷笑说‘你也配叫他的名字’,玉重绯回敬‘当初是谁先去告密?你配,你最配’——哦,没说几句话就动手打了起来。”   宁宵头有些疼:“我不理解,他们在说些什么?”   长欢歪头,墨黑的眼瞳澄澈如镜:“您不会要我连语气都学给您听吧?”   “不用,”宁宵摆手,按照之前莫离说的话继续还原昨夜的事情,“然后他们就误伤了你。”   长欢点点头:“我很生气,因为只有您能打我——虽然您并没有这么做过。”   然后两个带孝徒就被长欢用花枝抽去了霜明峰,继续打,把霜明峰给削了。   话说回来,能以一打二,长欢的修为不低。   于是宁宵便说:“和我一同去霜明峰看看吧。”   于是长欢挥袖唤来漫天飞花,落花散去,霜明峰尽在眼前。   宁宵颇为无语。   整座山峰被斜切,切面平整,剩下的一小处峰顶上有两个人。   玉重绯交叠长腿坐在檀木椅上,左右和后面围了三扇屏风,嵌着暖玉的璇玑流光屏上银昙暗生。   而另一边的墨倚棠斜倚着一颗幸存的榕树,闭目养神。   两人身上都有不少伤痕。   听到动静,他们纷纷转头看来。   明明昨夜打得把整座霜明峰都毁成这样,现在两人倒是很有默契地用余光瞥了一眼宁宵,然后发出一声冷哼。   长欢面无表情:“你们对待自己的师尊未免太过放肆。”   宁宵没阻止他,毕竟无论是玉重绯还是墨倚棠都不是什么善茬,如果不借此立威,自己迟早会像这座霜明峰一样。   玉重绯和墨倚棠方才装模作样地向他行礼。   “免礼,”宁宵颔首,声音平缓,“昨夜的事情我已大致了解,你们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有啊,当然有,”玉重绯单手支着下巴,琉璃镜片旁银链摇曳,他薄唇一勾,“大师兄倾慕师尊已久,见师尊又将我收为弟子,气急攻心,连夜想要我在切磋中不幸殒命。”   玉重绯感叹:“大师兄对师尊一腔爱意,不惜违背礼教,真是日月可鉴。”   宁宵只觉得这番话令他窒息。   而墨倚棠掀起眼帘看了玉重绯一眼,用手中折扇轻敲另一只手的掌心,声音轻而寒凉,如同幽谷雪落:“哦?昨夜可是师弟听闻师尊下午亲自送药探望我,好生吃味,这才与我这般病入膏肓之人争锋相对吧。”   墨倚棠“啪”地一声展开折扇,碧玉扇骨水墨扇面往上抬半遮日光,隐在扇面后的面容苍白如瓷,而弯起的唇艳红如血:“师弟,师兄奉劝你一句,这样口是心非,可是会把师尊越推越远的哦。”   太孝了,太兄友弟恭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1-02 00:18:04~2022-01-04 18:53: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许三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青山鹤归(七)   宁宵有些无语,这两带孝徒纷纷把爱慕他这一脏水互相泼来泼去。   玉重绯冷嗤一声,宁宵怕他说出什么“你才爱他,你最爱他”这样的话来,赶紧打断道:“好了,我已大致了解。无论你们是兴起切磋还是彼此不服,霜明峰被毁是既定事实,你们必须担起责任。”   要罚他们什么呢?宁宵想到在授课堂白打工的慕铮,便道:“就罚你们到山下为外门弟子授课,明日开始为期七天,下不为例。”   这一决定宁宵也有自己的考量,玉重绯和墨倚棠虽然打不过长欢,但断山削峰的实力摆在这里,他们到授课堂教授的时候,宁宵可以前去“照看”自己的徒弟,学个一招半式。   “弟子领罚。”墨倚棠转了转手中折扇,轻声如絮,“只怕某些人不舍得离开主峰,唯恐见不到师尊。”   玉重绯屈指敲着檀木扶手,只道:“师兄不必如此委婉表达自己爱而不得的哀愁。”   真是没一句能听的。   宁宵摆摆手:“你们先回去养伤吧。”   两人离去后,长欢道:“尊上,我倒是好久没有见过这般热闹的场合了。”   他艳绝的面容上并无多余的表情,但宁宵就是觉得他在笑他。   长欢又道:“不过,这两人与昨晚有些不同,连眼神都变化甚多。”   宁宵经他一说,又想起自己刚穿书时,白天晚上犹如夺舍换人的玉重绯。   不过他目前的首要考虑是如何保全自己的性命,因此这些异常他并不打算细究。   宁宵看着长欢:“这霜明峰…”   而身侧的长欢幽幽叹气道:“方才您让我随行的时候我就料到了。”   他双手在胸前合拢,再分开的时候,鲜红的灵力从双掌之间绽开,瞬间花木生长、尘土重聚,霜明峰转眼间恢复原状。   长欢又道:“之前住在霜明峰的弟子是谁来着?”   “莫离。”宁宵考虑道,“昨夜也是无妄之灾,等会还是给些灵石或者灵丹安抚他吧。”   “这种事情就交给她们去做吧,没什么事情我就接着睡了。”长欢伸了个懒腰,“又当管家又修山峰,很累的啊。”   不,还要充当风露殿的守卫。   宁宵由衷感谢:“辛苦了。”   .   接下来,宁宵踏入风露殿,将所有随侍的合欢花妖屏退,合上殿门。   大殿中只有他一人,重重红绸将透过窗格的阳光过滤得只剩朦胧艳色,宁宵站在中央,闭眼后又缓缓睁开。   虽然原著描述不多,但按照唤霞所说,“昼月剑法”,原主除了璇玑棋,还善于用剑。高修为修士的本命剑自带剑气威压,想必原主的佩剑品质不会差到哪去,问题是这把佩剑在哪。   如果被他顺利拿到,以后遇事不决就拔剑,用剑气压人,保命苟活又多了一个办法。   而刚才在拿风月令的时候,宁宵看到自己左臂上可是有两个臂环,其中一个是分月令的话,那另一个很有可能是佩剑。   宁宵撩起自己的衣袖,心中吐槽原主是怎么想的,哪有人会在战场上撩衣拔剑啊。   他的指尖试探性地轻触另一个臂环,然后有什么冰冷的物件飞速从他的指尖划过。   在宁宵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短剑贴着他的手臂滑至他的左手,他的左手手腕顺势一翻,握住了剑柄。   这把短剑瑰丽而冷厉,剑刃是渐变的水蓝色,呈一道优美的弧形,如同瑶台冰月。   青铜镂刻的剑柄延伸出羽翼般的护手,古艳苍美的青铜羽翼将拿剑的手腕重重卷裹,衬得手腕白皙脆弱。   但自从这把剑被拔出,无形的剑气却激荡得殿中红绸狂舞、金铃长鸣。   拔剑、翻手握剑,这一动作行云流水,在宁宵没有意识的情况下身体自发完成,就像一种无法抹去的身体记忆。   宁宵不敢学洛闻箫那样帅气漂亮地转剑换手,只能用右手拿着剑柄,磨着掌心的青铜刻纹带来一种冰冷而可靠的质感。   他回想了上午洛闻箫练剑的姿势,先将动作拆分、再连贯练习。慕铮教的剑招是基础,不同修士会结合自身所长进行改造应用。   看似简单的一招出剑直切,洛闻箫的发力点刁钻至极,几乎是整个上半身和手臂都一同发力,一剑万钧之势。   宁宵比划了两下就知道主角的路数果然不是他能驾驭的,实在是不得要领。   而且他的佩剑是短剑,应用起来会更加轻便灵巧,太大力气反而会不好迂回。   他有些好奇原主的昼月剑法该是何种盛景。   自己琢磨了一上午,宁宵觉得自己算是学废了,事实证明一个人闭门造车是行不通的。   他瘫在主座上休息了片刻,召出璇玑棋,熟练地找到洛闻箫的位置,点开放大在眼前。   斑驳树影在指下散开,竹篱围起一个简单的庭院,竹屋前一棵古树粗壮的分枝被削平充当圆形的凳子,洛闻箫就坐在其中一张树凳上翻看书册。   午时的浅阳镀上他线条流丽的侧脸,将纤长浓密的长睫染上光尘。落叶流翠,白衣点金,属于少年特有的清疏、干净的气息被倚树观卷这一动作展现得淋漓尽致。   宁宵被万恶的话本整出心理阴影,看到洛闻箫在看书就一阵害怕。   眼前的少年随手接住一片被风吹落的梧桐叶,夹进书卷里作书签。   在书卷被合上的时候,宁宵特意看书名:《紫影双霄》,太好了,不是什么不该看的玩意儿。   他不出声,洛闻箫就无法察觉到他。   少年将手中书卷收进储物袋,然后走到竹篱旁边。   宁宵的视角跟随着他,这才看清竹篱旁边居然种了不少青菜,湿润泥土磊成豆腐般的小方块,其上是油嫩含露的菜苗,罗列整齐,赏心悦目。   怎么办,有点想偷菜。   洛闻箫择了几株青菜,又绕到屋后的山泉里捞起几条鳞光水亮的鲫鱼,洗手作羹汤。   宁宵是真没想到主角竟然如此全能,连家政技能都点满了,居家好少年。   洛闻箫动作很快,看上去已经是非常熟练。不多时,竹屋里的圆木桌上已经呈上饭菜,白菜炖鲫鱼,椒香烤鱼,陶碗白米饭。   宁宵:好想蹭饭啊。   洛闻箫吃饭就像他做其他事情一样专心致志,本身颜值又高,所以看上去,就像吃播一样非常下饭,让人非常有食欲。   宁宵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少年头上乱翘的碎发,心想这就是传说中的呆毛吗。   洛闻箫手中的竹筷停了一瞬,然后继续剔出鱼肉夹起。   宁宵可以保证,洛闻箫绝对知道是他,但就是不理他。   看来又炸毛了。   宁宵不禁回想自己上次又怎么把人给惹生气了,然后他就想起洛闻箫认为他喜欢所谓的风月阁阁主。   我爱我自己?这是什么美丽的误会。   宁宵语气软下来:“别生气,我错了。”   洛闻箫眼睫都没掀起来:“错哪了?”   宁宵知道了,洛闻箫一生气就会变得特别杠。   “我不应该喜欢…”宁宵说了半句自己又愣住,什么叫做不应该,他本来就不喜欢,他还不至于自恋到这种地步。   洛闻箫凉凉地说:“你确实不应该。”   话题成功地被引向一个离谱又无解的方向,宁宵无语凝噎。   见他不答,洛闻箫轻叹,敛去眸中郁色,问道:“你吃饭了吗?”   很生硬的话题转移。   宁宵顺着台阶下:“还没。”   洛闻箫显然还在生气:“那你看着我吃。”   宁宵:“???”不像话不像话。   “对了,问你个问题,”宁宵没有忘记正事,“你会用短剑吗?”   “短剑?”洛闻箫稍微皱了一下眉,“下午去藏书阁看看。”   宁宵之前不是没想过这个办法,但一阁之主研究基础剑法听上去有点不正常,跟着洛闻箫就方便多了。   于是他很快应下:“好。”   他刚想说一句“那我下午再来找你”,就听到洛闻箫说:“你喝汤吗?”   宁宵愣了一下。   然后少年没好气地说:“当我没问。”   “喝喝喝,我喝。”宁宵赶紧说。   他在心底默默给洛闻箫贴上“傲娇”这个标签。   宁宵坐在风露殿主座上,看着璇玑棋上的鱼汤,心想这要怎么喝?   “怎么?要我喂你?”洛闻箫抬眼看他。   “呃、不用。”宁宵心想璇玑棋有没有瞬移的功能,然后只是抱有这个想法,眨眼后再睁开他已经坐在洛闻箫对面。   少年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宁宵想在洛闻箫眼中自己还是一道虚影。   很家常的鲫鱼汤,鲜甜不腻,热汽蒸得宁宵有些恍惚。   他对吃食方面不挑,但他能尝出一些区别。故去的母亲也说过,用心烹制的饭菜要比店里的要好吃,但明明心意是无色无味的。   “怎么,难吃到你说不出话来?”洛闻箫生气时真的不会好好说话。   “好吃啊。”宁宵看着他炸毛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洛闻箫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宁宵直觉少年没有之前那样生气。   其实他有点好奇,洛闻箫平常是一脸漠然喜怒不辨,但到他这里莫名地鲜活,是这个年纪该有的少年心性,甚至可以说,有点孩子气。   这样毫不保留地展示自我情绪,必须是非常信任的人吧?   吃完饭,宁宵非常自觉:“我去洗碗。”   洛闻箫原地捏了个诀,桌碗一洗如新。   然后少年起身道:“走吧,去藏书阁。”   宁宵:“你完全不午休是吧?”   洛闻箫:“我晚上睡得早——你要午睡?”   “算了,等下我忽然没声音了你就知道我睡着了。”宁宵时刻准备掉线。   外门弟子只能进入藏书阁第一层,楼梯旁负责管理的修士正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听到脚步声后抬头往这边看来。   洛闻箫估计这个点常来,他瞄了一眼又继续睡。   宁宵看着眼前的一排一排的书架,是真的有些困了。   洛闻箫看得很快,他大略扫了几排书架后说:“这边没有,我也不记得我看过这一类的剑谱。”   宁宵:“听起来这里的藏书你十有八/九都看过。”   “算是,我去另一边看看。”洛闻箫穿过过道,走向另一边的书架。   他们路过一间被藤萝围起的隔间,圆月形雕花窗可以看见藏书楼庭院里栽种的芭蕉。   宁宵看了一眼楼阁的红木牌匾,顿时清醒了:“无边风月?”别是风月阁在这里乱来吧?   洛闻箫解释道:“风月阁所建,每层都有,算是休息室吧——哦,有道侣才能进去。”   宁宵震惊,单身狗止步吗这是。   “进去干嘛?”宁宵心想不会吧不会吧,藏书阁可是莫山九阁的公共场所。   “喝茶,逗猫,吃点心,听曲——有隔音法阵,”洛闻箫随口问道,“你以为是什么?”   “没什么…”宁宵转移话题,“如何区分有无道侣?”   “姻缘线,或者问情道。”洛闻箫忽然停步,“风月阁修士专修问情道,以情入道。换句话说,你只要有意中人,都能进去。”   没有实际只有幻想的道侣也行?宁宵越发觉得风月阁颠覆他的想象。不正经,但也不是那么不可描述。   “你不是心悦风月阁阁主么?”少年转头看他,“且试一试?”   --------------------   作者有话要说:   宵宵:饿饿,饭饭 第18章 青山鹤归(八)   宁宵摊手:“那是误会,我怎么可能喜欢我自——呃,我自己都不了解的人。”   “不了解,并不妨碍你喜欢。”洛闻箫杠他。   “行,那你看好——你是能看到我的吧?”宁宵觉得是时候把误会说开了。   洛闻箫点头:“能看到虚影。”   宁宵越过藤萝屏障——竟然真的让他越过去了!   隔间里把自己团成一团的几只橘猫正趴在窗台上晒太阳,阳光正好,晃得宁宵有些头晕眼花。   他有这么自恋吗?   他不太敢回头去看洛闻箫的表情。救命,救大命,话说得太满了。   从身后传来的声音轻而冷:“确实不妨碍你喜欢。”   宁宵冷静下来细想,这具身体是原主的啊,原主都是风月阁阁主了,不修问情道说不过去吧?   对,是这样的,原主的问情道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哄炸毛的洛闻箫。   宁宵简直想收起璇玑棋直接掉线,但这样做太损了,于是他转身对上洛闻箫黑沉沉的眼瞳,叹气道:“你在意的是我有喜欢的人,还是我喜欢的人是,呃,风月阁阁主?”   洛闻箫皱眉,然后道:“…总之你不能喜欢他,他不行。”   “嗯,他不行。”宁宵顺势道,“我也没说是他,是你自己的猜测。”   “真的不是?”洛闻箫眸光微动,轻声道,“你知道,不能对我食言。”   “不是他,我发誓。”宁宵对于这点倒是非常有把握,原主喜欢那些带孝徒也不可能喜欢他自己啊。   “好,我记下了,切记千万不要食言。”洛闻箫转身,语气好了一些,“走吧,还要帮你找剑谱。”   宁宵跟上去,忍不住戳着少年头上呆毛:“你怎么不问我喜欢谁?”   “只要不是心术不正之人,别带坏你。”洛闻箫翻着书架上的古卷。   宁宵有些好笑。事实上他已经过了会被带坏的年纪了。   不过他有些好奇:“对你食言会有什么后果?”   “你真想知道?”洛闻箫换了一排书架继续找,拿眼角余光瞥他,“跟我来。”   宁宵跟上少年,走到书架尽头的墙角。   这是一个很微妙的位置,书架、两面墙、洛闻箫将他围在中间。   “这是我的本命剑,澄心。”少年手上戒指灵光一闪,通体如白玉般温润清修的长剑被他握于左手中。   “很漂亮。”宁宵说。   洛闻箫颇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他伸出右手,皓腕翻转掌心向上。   澄心落在实木地板上的投影扭曲生长,宁宵看着剑影凝实,化为另一把长剑被他握于右手。   剑身通体漆黑如墨,凝着无形的肃杀之气。   宁宵讶异,这才不见一个上午,洛闻箫已经能拔出另一把剑了?他即刻想起那本《紫影双霄》,不愧是主角专属外挂啊。   “影剑,虚言。”洛闻箫缓声说,“无论谁向我许下承诺,一旦背弃,我能无条件将承诺执行。”   原来影剑除了无上杀意,还如此霸道邪性。   “嗯,就是说,”宁宵没有意识到自己采用了一个颇为奇怪的理解方式,“如果有人说爱你,一旦那个人变心,你能够控制他的心绪?”   “你总能让我意外,不过可以这么说。”洛闻箫收起双剑,眉宇半挑。   实话说有点变态。宁宵忍不住说:“你不好找道侣。”   洛闻箫淡声:“碎玉阁,无情道。”   “哦,对。”宁宵差点忘了。按照原著设定,洛闻箫以无情入道,一旦在秘境中觉醒契约灵,修为绝对是一日千里。   但是在秘境中洛闻箫见到他似乎并不陌生,宁宵总觉得那不是洛闻箫和自己的第一次相见。   他试探性地问:“你以前修炼为什么……”   “毫无进展?”洛闻箫眼睫低垂掩去眸中情绪,但他微弯的唇角出卖了他的笑意,“因为你,实在是太难养了啊。”   也许是处于狭窄的墙角,宁宵背着光,从木窗透来的暖阳尽数落在眼前的少年身上,某一瞬间洛闻箫温柔得像一幅永不退色的画卷。   “啊?”宁宵觉得这一句话蕴含的信息量有点大。   “走吧,去找剑谱。”洛闻箫已经转身离去,长发半束半披,白缎碎金发带随着步伐一晃一晃。   “唉,等等。”宁宵看着他的发带,突然间心念一动。   “嗯?”洛闻箫闻言脚步一顿,转头回望,侧脸线条镀着暖光,没有平时那么淡漠。   “你先别动。”宁宵见他这模样更是玩心大起,伸手揪住他发带的两段末尾,轻轻插进他的头发,又忍不住道,“你有两个发旋,据说这样的人很凶。”   洛闻箫任他折腾,有些无奈:“无稽之谈。”   宁宵心说你生气的时候可是又杠又凶。   他将两段发带穿入少年如墨乌发,在两个发旋中各自抽出三角形的一小片,幻视就像是一对猫耳。   宁宵再把洛闻箫两鬓的碎发往下扫,遮住他的双耳。很好,更加像猫了。   这等杰作万万不能独自欣赏,宁宵心情愉快地戳着两只“猫耳”中间的呆毛,问道:“你有镜子吗?”   对于他的要求,洛闻箫似乎都是先照做再询问,少年召出一面水镜,然后问道:“怎么?”   “你看你自己,”宁宵让他转头去看水镜,好笑道,“看,像不像猫?”   洛闻箫额角青筋微跳,但还是纵容他,面无表情地启唇:“喵?”   宁宵没忍住,一下子笑出了声。   禁止一本正经、被迫营业地卖萌。   最后,洛闻箫从某排书架抽出一本剑谱时,窗外已是落日西斜,霞云漫卷。   宁宵这才发现已经过去了一个下午。   “吃完饭再看吧。”洛闻箫振袖涤荡翻书沾落的细尘,微小的颗粒在夕霞下翩飞,无一在少年身上栖落。   干饭人宁宵当然是跟上去了。   他们一个下午都在人迹较少的几排书架后面,因此当洛闻箫穿过这一层的中央过道走向大门,宁宵就发现有很多修士的眼光都粘在少年身上。   毕竟是三盒百香酥啊。   可惜洛闻箫满脸漠然,目不斜视地迈过门槛。   “话说,你筑基了吗?”宁宵随口问。   “快了。”洛闻箫脚步缓了下来,但他本人似乎并没有察觉,“怎么?”   “筑基后可以辟谷。”宁宵顺势问,“到时还做饭吗?”   “做。”洛闻箫即答。   宁宵有些意外:“看你修炼明明很严苛,但是在吃食这一方面倒是自在随心。”   “你要允许我偶尔也贪些红尘烟火。”洛闻箫嘴角微勾,“这句话,现在还给你。”   宁宵有些讶异,洛闻箫的话意,这句话是以前自己对他说过的?   或者说,是洛闻箫的契约灵对他说过的。   吃晚饭时宁宵差点和洛闻箫打起来。   各种食材是宁宵洗的,然后宁宵发现,原本是绿的菜拿进厨房,再端出来就变成红的。   洛闻箫,嗜辣,重口味。   只有汤还勉强算清淡。   不想只喝汤的宁宵去抢少年手上的香料罐:“够了够了,别再加了。”   洛闻箫坚持再加亿点,在两人争夺的过程中半瓶辣子倒进了锅里。   宁宵:“......你要我边吃边哭吗?”   最后洛闻箫妥协,给他单独做了几盘不辣的菜。宁宵想起吃火锅时的鸳鸯锅,这应该算是鸳鸯菜。   圆桌上,两人对坐吃饭,宁宵眼睁睁看着洛闻箫勺了第三碗饭,很认真道:“你要不直接拿个饭盆?”   是因为在长身体吗,为什么这么能吃?   洛闻箫无言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闭上双眼,似乎是在说服自己不要生气,然后再睁眼默默吃饭。   宁宵忍笑忍得辛苦,在洛闻箫斯文但是快速地吃完第三碗饭时才意识到不对——只剩下最后一盘清蒸鱼。   然后他为了抢食,拿筷子夹住洛闻箫的筷子,两人在饭桌上角力。   “你还没吃饱?”   “我看你倒是笑饱了。”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把筷子拿开,我给你剔骨。”   饭后,宁宵和洛闻箫一起研究那本剑谱。   主要是他在看,洛闻箫在旁边细细讲解他不懂的剑招。   “今天就前三招吧,学会了吗?”洛闻箫低眉敛目,拿剪刀剪去红纸灯笼中多余的烛芯,一边缓声问他。   “嗯,差不多吧。”宁宵浅呡一口温度恰好的茶,在脑海里又将三道剑招过了一遍,大脑懂了,手可能学废了。   “那来验收一下成果。”洛闻箫合上剑谱,长睫缓缓掀起,月下眉眼含着温润清辉,他认真道,“来切磋。”   “唉?”宁宵心道别吧,那不是切磋,那是切我啊。   不过洛闻箫那句话显然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少年手中剑光一闪,澄心出鞘发出一声低鸣。   洛闻箫似乎在笑:“放心,我会温柔一点。”   宁宵:“......”   “要上了。”洛闻箫还提醒他。   眼前白影一晃,宁宵手指赶紧在棋盘上一划,让视角滑到旁边的木桌,堪堪躲过斜斩而来的一剑。   他有些吃力,因为只能通过璇玑棋和洛闻箫对上,有种在玩高难度触屏游戏的错觉。   然后宁宵点了一下璇玑棋上的洛闻箫,直接复刻了对方的防御法阵,电光缭绕的阵法在宁宵面前展开。   “什么时候学过去的?”洛闻箫挑眉,后退几步蓄力,脚尖一点借力猛冲,持剑直劈。   阵法被切割破碎的声响听得宁宵简直头大,他想直接过去和洛闻箫对打。   洛闻箫一剑击破阵法后剑势丝毫不见,势不可挡地向他逼近,剑锋近在眼前。   宁宵下意识闭上双眼。   视觉陷入浓稠黑暗,然后他就被人拦腰按在桌上。   宁宵睁开双眼,一瞬间有种星月倒悬的错觉。   他虽然身在风露殿玉阶之上的主座,但是神识已经瞬移到洛闻箫的庭院。   只是上半身被洛闻箫按在桌面上,距离脸颊半寸不到的地方,长剑澄心半截没入木桌。   洛闻箫估计是按倒他的时候,怕他被桌缘磕到腰,伸了手垫在他腰后。   后腰处传来少年掌心的灼热,还有两枚戒指的冰凉。   洛闻箫松开压在他肩上的手,拔剑的时候稍微俯身,这让两人贴得极近。   宁宵可以感受到身上少年温热的呼吸,洛闻箫一缕碎发擦过他的脸侧,有些痒。   桌上的灯笼被他们的动作惊动,烛火轻颤,红影晃进少年的墨瞳,仿佛眼神都温和了几分。   在他们两人的距离最近时,洛闻箫轻声道:“不要闭眼,看着我,专心点。”   宁宵有些不服气:“再来。” 第19章 青山鹤归(九)   “好。”洛闻箫提着长剑后退几步。   宁宵几步远离庭院中的木桌。开玩笑,他可不想再被按在桌上。   “第一式,剑出裁虹。”洛闻箫提醒宁宵刚才的剑招,由于他用的是长剑,于是少年将剑斜握在腰侧,长腿折叠稍微躬身蓄力,背脊像一张拉满的弓,充满爆发与张力。   他用左手抚过剑身,指尖注入凝成幽紫电光的灵力。   下一瞬,洛闻箫身影猛地逼近他,右手长剑直出,剑光携着紫电从少年腰侧斜向正前方斩切,残影划出瑰丽奇绝的扇形。   宁宵双眼骤然睁大。   这一瞬间莫名被延长。   剑势激荡着掀起他额前的碎发,这一瞬间宁宵的心跳快了一拍,从心脏迸发的血液流向全身,流过左臂,箍于血肉之上的臂环开始滚烫,一丝冰凉从手臂滑向指尖,宁宵握住短剑的剑柄。   第一式,剑出裁虹。   宁宵来不及换手,左手将短剑反握斜向斩切,莹蓝如水的剑光同样划出扇形,剑锋抵上洛闻箫长剑剑脊,发出清鸣。   “你学得很快。”洛闻箫语气是赞赏的,剑刃上幽紫电光丝丝向暗夜里延生,将他的面容映照得深邃又夺目,带着凛冽杀气的璀璨耀眼。   “过奖。”宁宵轻飘飘地道,手中短剑剑锋刚好刺在澄心的剑脊上,他于是沿着这道剑脊由下而上缓缓滑向剑柄,距离洛闻箫缠着绷带的手越来越近。   短剑剑锋划过长剑剑脊发出无法忽视的锐响,他在洛闻箫的本命剑上放肆地留下痕迹,而澄心将一切温柔包容。   少年双眼微眯,瞳孔映着幽紫电芒,瑰艳又危险。   宁宵纯粹是逗他玩,手中短剑滑到剑刃尽头,紧贴着剑柄那一瞬间,他手腕翻转,短剑在手中轻巧地半旋,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然后收回他手中。   他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就像一个隐秘妖娆的挑逗。   两把剑都是他们的本命剑,宁宵尚未有什么感觉,而洛闻箫微垂的眼睫猛地扬起,像惊颤的蝶翼。   然后澄心上萦绕的电光紫影似乎有些失控,游蛇般贴着宁宵的指尖蔓延开来。   “呃!”宁宵措不及防,奇异的感觉尖锐又强烈地沿着脊髓直往上冲,他浑身一软,剑都握不稳直接软进洛闻箫怀里。   他震惊地看着同样表情愕然的洛闻箫,满脸的不可置信,洛闻箫居然敢电他?   “...你,还好吗?”洛闻箫收起四溢的灵力,僵着身体问他。   “你可以电自己试一下。”宁宵没好气地从他怀里撑起身躯,除了有些腿软,勉强能站住。   “我是雷灵根,当然没有感觉。”洛闻箫好歹伸手扶了他一下。   “......”宁宵觉得这多少有些不公平。   洛闻箫犹豫了一下才道:“你是极品水灵根,所以反应会比较大……”   “......你电别人都不会,只有我?”宁宵简直是咬牙切齿。还搁这玩导电呢?   “我一般不会用这么轻的力道…”洛闻箫察觉宁宵的怨念更加深重了一些,识相地住嘴了。   宁宵:“那我还要谢谢你手下留情?”   洛闻箫:“这倒不必。”   这话他还真敢接?宁宵自认脾气还算好,这下真的要炸毛。   “......”洛闻箫自觉说什么都理亏,索性缄口不语。   他眉眼低垂,看上去沉默乖顺。   宁宵心想自己跟一介少年置什么气,于是拍拍洛闻箫的肩,道:“下不为例,九阁会武快到了,你可以去电别人。”   “那估计不叫电,那是劈。”洛闻箫认真解释其中区别。   宁宵笑笑:“祝君一折桂冠。”   他看着月下的少年,白衣碎金,眉目清凛,碾碎多少冷眼与质疑。   你本就该站上至高处。   洛闻箫垂眸,唇边有一抹浅淡若无的笑:“如果你想的话。”   刚好池塘里鲤鱼跃水而出,鳞光在黑夜中一闪,而后“叮咚”一声入水。   宁宵注意力被吸引,回神才道:“你刚才说,我是极品水灵根?”   “是。”洛闻箫指了指那方清粼粼的池塘,道,“你可以试试。”   试什么?怎么试?   宁宵指尖一动,庭院周围的竹木传来窸窣声响,竹叶上的夜露凝出,缓缓向他飘来。   晶莹剔透的露水悬停在他们二人身侧,每一颗都倒映星月,仿若银河倾落。   洛闻箫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双眼眨也不眨,所有光芒揉进少年的眼。   宁宵五指收拢,所有夜露一声不响地融进那方池塘,鱼动莲开。   宁宵记得洛闻箫说过他睡得早,于是自觉地道:“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洛闻箫恍然回神,而宁宵已经下线回风露殿了。   他在玉座之上缓缓睁开双眼,大殿中红纱骨灯渐次亮起,一众合欢花妖抱膝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倚在灯笼旁昏昏欲睡。   “辛苦了,去休息吧。”宁宵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然后他绕过落地宫灯,缓缓向后殿走去。   寝殿隔间是浴池,引来山中灵泉,再以法阵温热。   宁宵放松地泡在池水中,稍微规划了明天要做的事情,下山去授课堂围观两个带孝徒授课,一边用璇玑棋看洛闻箫怎么练剑,顺便蹭饭。   他半睁着眼,有些昏昏欲睡。   这时浴池旁的描金合欢花围屏被轻轻敲着,围屏外的合欢花妖声音软糯:“尊上,有、有人求见。”   “...好,我知道了。”宁宵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从浴池里起身,接过有序搭在屏风上的衣袍层层穿戴整齐,理了理衣袖再走出去。   合欢花妖在屏风旁乖巧跪坐,宁宵便问:“是谁?”   “徒弟。”花妖伸出两根手指,又补充道,“两、两个。”   “......”宁宵简直头大,可以不见吗?   他走出浴室,几名手捧熏香、银梳、发带的花妖静静跪坐在两侧。   原主这个变态活得就是这么精致。   宁宵微叹,在铺着细软狐绒的榻上坐下,任她们折腾。   “尊上的发尾,有些卷。”给他打理长发的花妖这样说。   宁宵不以为意:“可能是因为刚才被电了。”   花妖吓得差点把手中银梳飞出去,惶恐道:“尊上遇袭?是、是在沐浴的时候吗?”   因为那段时间宁宵离开她们的视线。   “不是,别多想。”宁宵温声安抚她们。   被折腾仪容的过程中,宁宵又收到了慕铮的传音:“师叔,我听授课堂的执事弟子说明天墨师兄和玉师弟也要来授课?”   宁宵回道:“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教的人一多方便我溜下山玩。”   宁宵摇摇头:“你是真不怕我告诉唤霞。”   “师叔不会的,师叔最好了。”   “就你嘴甜。”   “那我不打扰师叔了。”   “去休息吧,我还有点事情。”   刚想掐灭传音符的慕铮一下来了兴趣:“这么晚,还有什么事啊?”   “也没什么。”宁宵起身。   “尊上,还有一片衣角没薰!”   “还有发带上的缀玉!”   “不用了。”宁宵心想赶紧把事情解决了好睡觉,推脱了不少流程。   步入正殿前,他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按照前几天的经历来看,带孝徒一到晚上就不太正常。   要是再打起来他就喊长欢来救场。   宁宵刚进殿,坐在殿中侧座的玉重绯和墨倚棠同时站起来看着他,目光灼灼。   宁宵尽量无视黏在他身上一样的视线,在主座上端坐,温和道:“你们有什么事情吗?”   玉重绯启唇欲语,而墨倚棠已经抢先道:“师尊不关心一下弟子的病情吗?”   那语气就像是丝毫不介意自己的病是因谁而得的。   “为师疏忽了,恢复得如何?”宁宵从善如流。   “若能得师尊如此牵挂,弟子再病一些时日也无妨。”墨倚棠浅浅而笑,他肤色偏白,弯起的唇又艳如丹枫,在烛火下美得近妖。   旁边的玉重绯微笑道:“既然如此,那师兄还是速回落梅居歇着吧。”   在他们俩这一来一去间,殿中的合欢花妖已经呈上茶水,跪坐在旁边侍候。   宁宵转着茶盏,看着碧色茶水里的百合瓣,心中只想睡觉。   墨倚棠捏着手中折扇,对玉重绯已经连装都懒得装了:“难为你假意关心,商贾之辈,还是去挂念你那满是铜臭的生意为好。”   玉重绯笑得像只狐狸:“久闻居士风雅冠绝,今日这番话果真不同凡俗。”   墨倚棠“咔嚓”一声捏碎手中折扇的扇骨,然后面不改色地又拿出一把。   而玉重绯抬头望向宁宵,凤目含笑,勾唇如花绽:“弟子修行上出了一些问题,恳请师尊解惑。”   宁宵心想我知道个毛线球,但他还是端出为人师者的耐心宽容:“你且说说。”   玉重绯于是微笑道:“是关于相思阵,此阵最忌入情者迷,而我无法掌握此阵,师尊觉得这是为什么?”   红绸宫灯映入他双瞳,一向精明难测的凤目朦胧得近乎温柔。   这句话是在变相地说他有相思之人。   宁宵犹豫着要怎么接这种类似告白的话语,而一旁的墨倚棠已经忍无可忍,他冷笑道:“以钱为妻罢了。”   玉重绯琉璃镜片上冷光森然,他勾唇,笑意不达眼底:“师兄,你该喝药了。”   宁宵听懂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你有病。   这两人之间的火药味已经浓重得一触即燃,宁宵赶紧打圆场:“相思阵为师也一知半解,待我翻阅古籍——你们明天还要授课,先去休息吧。”   玉重绯愣了一下:“师尊也无法参透相思阵?”   “咔嚓”一声,墨倚棠刚换的折扇也被他捏碎了。   “......”宁宵脸上还强撑着笑意。   怎么办,话题引向了奇怪的方向。   玉重绯还在欲言又止,而墨倚棠沉下声音:“师尊有心悦之人,是谁?” 第20章 青山鹤归(十)   宁宵严肃正经道:“这是误会。”   “他还误会了师尊的心意?”这句话是玉重绯说的。   宁宵:“......”得,说什么都不对。   救命,他不应该在主座上,他应该在床上睡觉。   “师尊且说说,是谁这么不识好歹。”墨倚棠又从广袖里拿出一把折扇展开,扇面上的梅花瓣锋利如刀刃。   宁宵觉得,只要他说出来,墨倚棠估计会连夜鲨了对方。   “为师真的,无可奉告。”宁宵心想他真的说不出来。   “师尊是想护着他?”玉重绯皱眉。   宁宵简直是哭笑不得:“没有,别多想。”   两人见他语气温和但不容拒绝,都没有再追问下去。   宁宵微叹:“夜深了,你们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   玉重绯还想说些什么,而墨倚棠冷笑着瞥他一眼,然后率先道:“师尊安寝,弟子告退。”   于是玉重绯也轻声道:“那弟子不打扰师尊了。”   把这两带孝徒送走后,宁宵不由得轻舒了一口气。   大殿里又是一片沉静,慕铮的声音突然响起:“原来师叔有心上人啊。”   宁宵这才想起,慕铮刚才没有掐断传音灵符,所以这小子是全程旁听?   他祈祷慕铮期间最好是去看花逗鸟,试探性地问:“你听了多少?”   慕铮很实诚:“一句没漏。”   宁宵:“......”这孩子真会说话。   慕铮估计是意识到这话欠打,于是丢下一句“师叔安歇,我先睡下了”就溜了。   宁宵终于可以回寝殿睡觉了。   收拾东西的合欢花妖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宁宵回寝殿的脚步一顿。   花妖捧着刚才他拿在手上的茶盏高举过头顶,示意他看。   宁宵不解:“这茶有什么问题吗?”   “清心百合,”花妖解释道,“原来是没有的。”   宁宵闻言看向给玉重绯和墨倚棠两人准备的茶,青玉茶盏里只有凝碧流翠般的茶水。   他的多了几瓣清心百合。   “墨居士善于制茶,也许是他加的。”有个合欢花妖这么猜测,“我前些天,打理落梅居,确实见到了衬茶的不少花。”   宁宵点点头。心想墨倚棠为何要在自己的茶里加这几瓣清心百合。   另一个合欢花妖合掌道:“我知道,尊上,清心百合用于表思慕之情,是‘愿君入我梦’之意。”   宁宵:“......”   果然,带孝徒一到晚上就不正常。   隔天一早,宁宵半睡半醒间被几个合欢花妖拖过去细致地整理仪容着装。   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召出璇玑棋找到洛闻箫,没别的,就为了蹭饭。   青竹犹带朝露,层叠翠色怀抱着庭院竹屋,洛闻箫推开竹门稳步走近庭院中。   少年衣角被晨露沾湿,一手提剑一手拿着早点,仙门清雅混着红尘烟火。   “你起这么早就是为了练剑顺道下山买早餐?”宁宵问。   “嗯。”洛闻箫已经习惯他的突然出现了,简短地应了一声,“吃豆浆吗?”   宁宵已经自觉地坐在庭院的木桌旁了。   “接下来几天我只有入夜时有空,突然多了阵法课,和,”洛闻箫皱了一下眉,道,“茶艺修习。”   宁宵一口豆浆没咽下差点呛到自己:“茶艺?”   他以为墨倚棠会教些论道或经策一类的课程,没想到这么休闲。挺好的,提高综合素质。   洛闻箫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前往授课堂了,宁宵有风月令和璇玑棋的瞬移,从容不迫地在风露殿补觉,再踩点去了授课堂的竹阁。   莫山的古钟被敲响,晨钟声中,一众弟子在慕铮的带领下开始练剑,束袖短打,长剑斩风,最是年少疏狂。   宁宵依旧坐在窗边的软榻旁,边看边在心里记动作,边学边摸鱼。   无聊时就戳一戳洛闻箫的呆毛,在少年忍无可忍快要发作之前迅速开溜。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就水了过去,结束剑课的外门弟子三三两两作伴离去,都是少年心性,路过宁宵所在竹阁外的廊道时难免叽叽喳喳了些。   “听说下午有茶艺课,这是什么没用的花架子…”   “…还有三天就是九阁会武了,今年的榜首会是谁呢?”   “...听说怜微仙尊有一位爱而不得的心上人…”   突然被提起的宁宵:“???”   而那几位外门弟子已经路过这间竹阁,只留下几句讨论:   “真的假的?你从哪听来的?”   “我二舅的三姐的女儿是慕铮师兄的师姐,我听她说的。”   “嚯——真想知道是何许人也,竟然能让仙尊心弦动乱…”   宁宵:“......”谢邀,不是心动,是心梗。   慕铮这个大嘴巴。   相信要不了多久,这个谣言就会传遍整个莫山九阁。   下午的阵法课,玉重绯教授的是基础的防御阵,宁宵已经拷贝了洛闻箫的阵法,所以这节课他在午睡。   醒来就是墨倚棠的茶艺课。   坐于授课堂首座的青年一袭水墨纹衣袍,白皙修长的手指投茶、醒茶、泡茶皆是美景,煮沸的甘泉汇入冰裂纹白玉盏,茶叶舒展如舞姬的裙摆。   茶香清袅,墨倚棠声音轻缓,带着曾经高居相位运筹帷幄的从容:“泡茶首当静心,而后定心,如观全局而决策,如感天地而修己。”   一代名相的声音带着难言的说服力,来自他言定四方以决国策的经历。   他的话音刚落,温和的灵力随着茶香蔓延开来,将众人笼罩。   原本的竹阁如同石落湖泊般荡漾开来,最后清晰的景象已是另一番天地。   青山幽谷,流水载花,白雾朦胧四野。   “你们需在一刻钟之内找到明前龙井——即是我方才用的茶种,切记静心,否则会在迷失在山雾中。”墨倚棠悠闲地品茶,“再者,不要乱想,这个幻境会将你们心中所想具象化。”   经常上课走神的宁宵想这多少有点社死。   心里的小九九也许会被窥视,诸位外门弟子也当即倒吸一口凉气。   “开个玩笑。”墨倚棠转着茶盏,笑得矜雅清贵,“不过境中修为最高的人可以窥测一切。”   那也不行啊。   宁宵利用璇玑棋跟在洛闻箫身侧,不由得感叹:“这茶艺课跟我想的有点不一样。”   还以为是能摸鱼的水课。   “我倒觉得尚可。”洛闻箫在山雾中静立,闭眼道,“这个幻境中灵力浓郁,平心静气就能感受到灵力的流向——三刻钟,抵得上平时修炼三个时辰。”   “你就只想着修炼,”宁宵摇摇头,“没劲。”   洛闻箫连声音也是平静如水:“心里越有什么,才越要一心想着修炼。”   “哦,”宁宵顿时被勾起兴趣,“你心中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洛闻箫没回答他。   少年似乎感应到什么,缓缓睁开双眼望着某个方向,刚才不少水雾沾在他浓密纤长的眼睫上凝成碎露,这个睁眼的动作让水雾洇开,那双冷锐的眼带上了些许潮气。   仿佛下一瞬少年将泣泪,宁宵眨眨眼,为自己突然的想法感到荒唐。   但他顺着洛闻箫的目光望去,不由得愣怔。   山雾散尽,红莲灯盏渐次燃起,垂落的冰蓝鲛纱被掀开,琉璃高台上舞姬曼舞,袖卷如流云,铃动如天籁。   似乎是一场夜宴。   宴席上觥筹交错,画面中央是一个身形清削的少年,他独坐一张桌席,面对舞如花绽的高台,背对着宁宵。   宁宵看着少年的背影,只觉得有些熟悉。   夜宴主座是一位锦衣华冠的中年人,虽然从这个视角看过去只有侧脸,但宁宵还是看到了他暗红的瞳孔。   ——这是一名地位较高的灵族。   他抚掌,笑道:“诸君,喝酒啊。”   宁宵看到从始至终背对着他的那位少年五指紧握成拳,站在他旁边的灵族侍卫手中刀剑出鞘半尺,剑光凛凛如寒霜。   这杯酒怕是有毒。   少年缓缓握起青铜酒盏,在他举起欲饮时,一只染着红艳丹蔻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那是一名红衣舞者,身形要比一般女子高挑,长发绾成髻,银钗步摇错动生辉,发饰中间是镂空雕琢的银鹤,鹤羽展开垂下碎银流苏,将面容遮去。   舞者身段不似其他舞姬那般窈窕玲珑,清瘦得有几分易于摧折的骨感,倒是别样风流。   舞者低腰凑近少年,然后俯首,红唇开合含住了酒盏边缘,而后一个优雅旋身,青铜盏中的酒液便泼了出去,洒在持剑侍卫身上,酒液腐蚀黄金重铠,发出刺耳声响。   毒酒见血封喉,那些侍卫嘶声倒下,场面动乱,摇曳的烛火、舞姬惊逃乱卷的裙摆融成一片斑驳红色。   ——最红艳莫过,那名舞者杀人的唇。   舞者伸手扶住少年的肩,在他耳边低语:“奉太子殿下之命来救你,所以在我回来之前,别死。”   那声音温和清朗,带着天生的亲和力,但这是男声,不容错认。   宁宵发现那声音可太熟悉了,简直和他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少年缓缓伸手,取下了身前人头上的银鹤钗,于是发髻散乱,墨发气势万千地披散而下,遮面的碎银流苏移开,从上而下露出他的脸。山眉海目,瞳孔暗红如同燃于深渊的流焰。   又是灵族。   宁宵又发现了,这名灵族不仅声音和他一模一样,连长相都别无二致。   ——除了瞳孔颜色。 第21章 青山鹤归(十一)   舞者——不,青年拔掉自己头上的发钗和步摇,缓缓将身上那件红衣剥下,像某些奇谈里美艳的妖物褪去伪装,露出无边杀相。   红纱尽落,他一身白袍卓立中宵。   他随意地踢掉脚踝上的菱花银铃,赤足走向夜宴的主座。   那双足白皙若雪,踏过遍地金粉和血迹而未染片尘。浮凸踝骨将那片雪肤玲珑撑起,其上还有菱花银铃留下的浅红痕迹,在一片狼藉上有种难言的诡艳。   而主座上的夜宴之主瘫软如泥,颤抖的红色瞳孔中只有恐惧。   青年微笑温声道:“是你自己把脖子往我剑上撞,还是我亲自动手?”   “你这条东宫疯犬!”主座上的华衣中年灵族因为恐惧而紧绷的神情因为这句话而碎裂,恐惧临死生出反骨,他挥手大喝,“给我上!”   无数灵族侍卫拔剑将青年围起,整齐划一的利剑出鞘声汇成一声凛冽的啸鸣。   青年身影岿然不动,衣袍却翻飞如苍鹰展羽,无数连绵剑光从他身上爆开,密集如同鱼群的鳞光。每道剑光都划出一道瑰美的弯月形弧线,瞬间笼罩整场宴席。   遍地尸身中,他双唇含着那把幽蓝短剑,像是含着一片冰冷月色,   青年双手没入自己绸缎般的黑发,解下手腕上的暗红发带将长发束起。   血色在他周身流向四方,他像是身处地狱业火中,狂艳肃杀,如妖如鬼。   主座上的灵族已经被这阵杀意吓得浑身瘫软,他颤着声,像是用尽浑身上下最后一丝气力那般喊道:“别杀我!你、你如果杀我,姬——”   他的话戛然而止,弯月形剑光划过,尸首分离。   青年还是笑得温雅:“你不配提他的名字。”   宁宵怔然看着这一切。心想这是原主吗?这么疯?   他还想再从中看出些什么来,眼前的一切又开始被山雾覆盖,那个青年的身影在山岚中模糊不清。   洛闻箫的声音响起:“还有半刻钟。”   他的声音莫名的沙哑,明明只过了半刻钟,但他似乎是已经沉默了千百年。   宁宵经他一说,才想起墨倚棠要他们找什么明前龙井。   洛闻箫收敛心绪,径直向一个方向走去。   山道上开满浅色的苔花,少年一路分花拂叶,终是在幽谷里寻到了沉睡在山岚中的龙井茶。   事实上,宁宵跟着洛闻箫,一路上还见到了不少外门弟子稀奇古怪的走神幻象。   得益于原主的反派配置,宁宵现在确实是整个授课堂中的修为天花板。   不过他没想到,一刻钟还没到,墨倚棠就撤下了幻境。   山谷林雾化为流光消散,景象又回到授课堂。   墨倚棠走到靠窗最后一排的一名外门女修旁边,单手拈着一本书册,脸色难看至极。   而那名女修清秀的小脸涨得通红。   宁宵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手指在璇玑棋上一划,视角从洛闻箫身上换到墨倚棠手中,很好,《春宵风月录》。   近看才发现,墨倚棠的耳尖有些发红。他病体未愈,皮肤本就苍白,所以那抹红色鲜明如雪中梅瓣。   看不正经话本当堂被抓,更社死的是,扫煌对象正是话本里的主角之一。   那名女修、墨倚棠、宁宵三人,也不知道是谁更尴尬。   周围的修士皆投来好奇的目光,墨倚棠把话本收起,对那位女修道:“课后留堂。”   接下来的茶艺课宁宵简直是如芒在背,浑身不舒服。   洛闻箫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提笔在宣纸上写字,字迹清癯苍劲:怎么。   宁宵知道自己说话只有洛闻箫听得到:“如果跟你有关的一件特别社——丢脸的事情,被当场揭发,你不会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吗?”   洛闻箫提笔写下:不会。我在意的事情不多。   怎么说也是一阁之主需要注意形象的宁宵:“......”   熬到课程结束,宁宵让洛闻箫给自己留饭,然后尽量平心静气地面对社死场面。   “知道错了吗?”墨倚棠有些无奈。   女修点头如捣蒜:“知道了,我不该看您和怜微仙尊的,我原本要带的是......”   后面的话越来越小声,因为墨倚棠的脸色越发阴沉,最后她识相地住嘴了。   宁宵大受震撼,这杀千刀的话本还是一系列的?   “乖,把碎玉阁的无情诀抄一百遍。”墨倚棠核善地微笑,“还有,不准看其他人的话本。”   那名女修苦着脸点头应下抄书的惩罚,听到后面那句话警觉地抬头“唉”了一声。   墨倚棠似乎是反应过来,补充道:“谁的都不准看。”   “我知道了…”女修欲哭无泪,她看了不动声色的墨倚棠一眼,然后低下头小小声道,“墨师兄,能不能把话本还我…”   墨倚棠:“你说呢?”   女修:“呜…”   宁宵只希望墨倚棠赶紧把话本给扬了。   不过他没来得及看接下来的发展,就不得不收起璇玑棋。   因为有人敲响了他的竹阁房门,玉重绯的声线慵懒华丽,给人纸醉金迷之感:“师尊,弟子有事相求。”   宁宵道:“进来吧。”   玉重绯仍然身着名贵鲛绡华衣,领口和袖角皆是银昙蔓开。   宁宵指了指梨花木桌案隔开的另一边软榻,示意他坐下。   玉重绯仍然站着。   宁宵便说:“何事?”   “弟子今日授课时,有几名外门弟子在课上暗中传音,可巧,我教的刚好是听风识月阵。”玉重绯似笑非笑。   听风识月,一种很实用的窥探法阵,使用者修为越高,能听到的信息就越多。   宁宵接下他的话:“可是听到什么了?”   “他们说,师尊有…”说到一半玉重绯忽然皱眉,而后弯唇淡笑,“没什么,师尊不必放在心上。”   宁宵:“......”这样他就更好奇玉重绯到底是听到什么了。   “不打扰师尊了,弟子告退。”   宁宵有些疑惑,但他也没多想。   接下来,宁宵借助璇玑棋,人在竹阁坐,魂已经晃到了洛闻箫的竹屋,蹭吃蹭喝。   他继续钻研剑谱,由于短剑多用于贴身作战,所以无论是对打还是手把手教剑招,宁宵都难免和洛闻箫贴到一起。   “别走神。”洛闻箫在他身后提醒。   少年还没他高,一边和他一起握着短剑,一边把有些尖瘦的下巴搁在他肩上方便看清纠正他的动作。   有力的心跳紧贴着他的背脊,洛闻箫的话语伴随着温热的吐息拂过他耳侧,温烫的、潮湿的,很久才能被夜风冷却。   然后下一瞬洛闻箫又跟他说话。   永续不断的温度如同潮起潮落,宁宵一开始还觉得没什么,后知后觉自己耳尖有些发烫。   他忽然有些好奇,在洛闻箫的感知里,自己这道飘忽不定的虚影会有心跳和温度吗?   “你在想什么?”洛闻箫在修行上一向严苛,宁宵今晚频频走神,少年有些不满,一手抵在他的腰侧,清声道,“腰,不要动,我来动。”   宁宵直接:???   洛闻箫只是握着他的手,挑出了一道漂亮的剑花。   “学会了吗?”   宁宵:“再、再来?”   “腰——别再动了,用手腕发力。”   宁宵被按着腰重复了十遍,继续出错。   洛闻箫在他又错了一次之后终于忍不住了,手臂一伸拦着他的腰,压低的声线有些危险:“继续。你再动?”   宁宵措不及防被从后面拦腰抱住,整个人一颤,手中的短剑剑锋一错,划到了洛闻箫的手。   鲜血溢出,染红了少年手上缠着护手的绷带。   洛闻箫:“......”   他显然是习惯受伤,被划了一下手指都不带颤的。   宁宵心虚地咳了一声:“我帮你,上个药?”   “…无碍,绷带是浸过药的,会止血。”洛闻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今晚怎么了?”   “抱歉。”宁宵不好解释,总不能说自己不习惯与人如此亲近吧?   他想了想,还是道:“我看看伤口。”   宁宵态度强硬地按着少年坐在庭院中的木桌旁,洛闻箫脸上不从,但其实只要宁宵坚持,少年不会拒绝。   宁宵坐在对面,撩开他的广袖看着他的手心,只见血迹斑驳的绷带,于是他便说:“我先把它们拆了?”   洛闻箫只道:“随你。”   宁宵打量着要如何拆起,见少年碎金白衣下是紧贴手臂的束袖,而绷带一直绑到束袖里。   他总算看明白了,这题要从袖扣开始解起。   暗色青石扣被他挑开,宁宵挽起染上少年体温的袖口,解开了绷带的结。   被药物浸染得有些发黄的绷带一圈一圈松开滑落,从上至下露出的皮肤紧实白皙,温润如玉。   但少年下手没个轻重,加之练剑手臂用力,所以这些绷带在手上绑出了道道红痕,冷玉凝出斑驳绯色,瑰丽而脆弱的美感。   宁宵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立刻将这个想法抛到九霄云外。洛闻箫虽然还是一介少年,但那种厚积薄发的强大已经隐隐若现,像锋芒初露的森然古剑,怎么可能在他的触碰下是脆弱的。   他发现自己又走神了,于是专注看着少年的手。   洛闻箫的手臂线条流畅优美,却又不失长年练剑淬出的爆发力,线条往下却被系在手腕上的暗红缎带尽数遮住。   宁宵觉得他手腕上的缎带有些眼熟,等等——这不就是当初他落在紫金殿主洛闻箫那里的发带吗?   他启口想问,但还是先顾及少年掌心的伤口,在药物的治疗下已经止血结痂,溢出的血痕干涸成暗红的结块。   宁宵发现自己似乎什么都做不了,于是非常没用地轻轻擦去了那些血块。   干涸血块在他指下被碾碎,像红色的砂尘落在少年斑驳的掌纹上。   宁宵发现碎了不太好抠出来,于是他低头凑近,轻轻在少年掌心上吹气。   那只被剑锋滑出血都毫无反应的手,此刻颤抖着将五指收拢,宁宵的唇无意间擦过一片冰凉。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自己不小心蹭到了洛闻箫的扳指。   洛闻箫曲起的手指颤了颤,然后少年收回手,缓缓道:“好了,不用管了。”   于是他开始给自己把绷带一重一重缠回去。   宁宵发现,白色衣袖、白皙手臂、白色绷带,手腕上那暗红的发带怎么看怎么扎眼。   他忍不住问:“你手上绑的这是什么?从哪来的?”   宁宵一直很好奇,按照原著的剧情进展,现在发生的一切只是开卷,但为何结局问鼎紫金殿的洛闻箫会出现在点翠城。   是有两个洛闻箫,还是他们是同一人? 第22章 青山鹤归(十二)   “你问这个?”洛闻箫垂眸看着自己手腕上的发带,长眉微皱,“我也不知道,某天醒过来就缠在我手上,解不下来。”   暗红的发带紧锁在手腕上,严丝合缝地贴着脉搏。   少年话音未落,玉白清修的手指便移到发带上,想要解开,然后发带上浮现出一道微小的紫色印记,将他的手指震开。   “更奇怪的是,”洛闻箫眼中浮现不解,“这是与我同源的灵力。”   宁宵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里的一些信息,不动声色地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能否跟我说说,具体是哪一天?”   洛闻箫眨了一下眼睛,然后道:“我上一次筑基失败昏迷过去,醒来就发现它在我手腕上。”   宁宵沉默。   筑基失败、昏迷……在这个世界里,修士修为每一次进阶都要渡过雷劫,雷劫……三千雷劫都归紫金殿掌控,所以是身为紫金殿殿主的洛闻箫以雷劫为媒介,掌控了自己少年时期的身躯吗?   可是,点翠城的洛闻箫,明明已经成年。   洛闻箫伸手在他眼前一晃,发带缀着的细碎玉坠随着这一动作,相扣发出清鸣,在静夜里格外引人注意。   宁宵回神:“怎么了?”   “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洛闻箫微叹,“你今晚已经走神了很多次。”   宁宵有些心虚,想了想还是决定哄一下眼前的少年。   怎么哄呢?无论如何先夸赞一下。   于是他说:“我在想你今晚做的汤,只能说太好喝了。”   洛闻箫一眼就能看出他在打什么主意,抱胸道:“哦,看来我错在让你吃得太饱了。”   啧,难哄啊。   不过眼前的少年本质上是不折不扣的傲娇,虽然嘴上不饶他,但唇角已经勾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这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笑容让宁宵想起了他和洛闻箫在墨倚棠的茶境里,同行的山道上开满的细碎苔花。   洛闻箫说:“我不计较,不是因为你说的这番话,而是因为,你说这番话的原因。”   宁宵大概懂了。洛闻箫在意的不是他用什么来哄自己,而是他想不想哄。   果然,是傲娇啊。   接下来宁宵每天边听课边摸鱼,几天的时光就被他摸过去了。   距离九阁会武越来越近了。   会武前夕,宁宵离开洛闻箫的竹屋,在授课堂竹阁里收起璇玑棋。   他站起来活动了下筋骨,瞥见窗外月华澄明如镜。   这个世界的星空深邃而纯粹,银河高悬,星宿陈列,让他莫名有些心悸。   “星子如棋,位列一朝三宗。谢你远渡星海,不论是否为我而来。”——熟悉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模糊如泛黄的纸张在风中飘散。   宁宵心中忽然涌上一阵无力的悲伤。   林风乍起,梳动竹叶发出重重声响,宁宵回过神,暗叹自己怎么忽然开始伤感。   今晚有些冷,他披上搭在旁边的外袍,打开竹门顺着廊道走出授课堂,在路过某间竹阁时,宁宵透过半开的窗,看见竹阁里有一人趴在桌案上入睡。   桌上烛火未熄,他手上还虚握着一卷经书,估计是研读过程中太困睡过去了。   烛光下的面容多了几分暖色。是墨倚棠。   他的脸色是病态的苍白,眼眶又透着隐隐的红,唇上血迹还未拭去,红艳得触目惊心。   花瓣般的唇小幅度地开合,像是在说些什么。   大概是修为高,宁宵不费力就听清了他的呢喃:“你是不是想杀我?……你杀吧,我不恨…我不会恨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   宁宵没忘记这人还病着,今晚夜风偏凉,这样睡去多半会加重病情。   他想了想,反正自己要回风露殿,所以脱下身上的外袍,轻轻走进竹阁披在墨倚棠身上,再把烛火熄灭。   而后宁宵合上竹门,借助风月令回了风露殿。   隔天醒来就是九阁会武,宁宵醒来就看到手捧各种衣冠坠饰的合欢花妖,只觉生无可恋。   毕竟是莫山盛事,宁宵难得束了冠。   青玉琉璃九莲冠将长发束起,额前碎发半遮眼尾丹红,艳色收敛,面容便显得清逸。   还是这样看着习惯些。   除了像平时一样给每片衣角薰上各种香料,合欢花妖还给他戴上各种精致繁复的护肩和护腕。   宁宵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衔花银鹤护肩垂下的细银流苏,心想不会他等下也要上场和谁比划一番吧。   等一切收拾好了,宁宵觉得自己全身衣物都厚重了些许。   他登上云舟,和早在上面等候的长欢、墨倚棠、玉重绯一起前往莫山九阁中央的祭剑台。   祭剑台是莫山自古以来守阵御敌、外出平乱的场所,一年一度的会武在此地举行,也是为了激励莫山修士继往开来。   云舟上,宁宵袖手立于船头,墨倚棠和玉重绯站在他左侧后方,面无表情的长欢站在另一侧。   宁宵瞧着他的表情,觉得这个场景莫名很适合他说一句“去,做掉他”,然后长欢就化为一道残影将目标击杀。   就算等下真的有人要与他切磋,长欢应该能替他挡掉不少。   墨倚棠半步上前,唤他一声师尊。   宁宵侧头看他:“何事?”   “昨晚…”墨倚棠面色有些古怪,他迟疑地道,“师尊路过了我的房间?”   宁宵恍然,垂眸温声道:“是,为师担心你——”   “不用。”墨倚棠闭目咬唇,把出口的话音咬出几分强硬,“下次不必。”   宁宵也理解,毕竟原主一直折磨他,忽然的关心只会让人生出疑心而已。   慢慢来吧。反正宁宵无意洗白,只求问心无愧。   他忽然觉得眼前晃过一片碎光,宁宵抬眼望去,看到了玉重绯琉璃镜片后莫测的凤眸。   几缕晨曦被镜片折射,泛着柔和的光辉。   发觉宁宵回望过来,玉重绯很快移开了目光。   墨倚棠从储物戒里拿出那件天青色外袍想要还给他。   宁宵还没接过,一只白皙修美的手抢先一步拿起外袍。   长欢黑曜石般的双瞳无波无澜:“尊上,我冷。”   墨倚棠眉峰微蹙,玉重绯又移开了目光。   宁宵点点头:“那你披上吧。”   长欢弯唇而笑,像是迎着烈日绽开的第一枝合欢,连阳光都要为他俯首称艳。   他缓缓扣上外袍的青玉缀羽领扣,发出清脆声响。   墨倚棠的眉宇皱得更深重了几分,玉重绯冷笑一声。   宁宵只觉得似乎有阵暗潮在他们之间涌动。   几人就在这样看似和谐实则微妙的气氛里到达祭剑台。   天高雾散,莫山九座主峰如九瓣青莲盛开于祭剑台周边,莲心是古玉所铸的高台,其上刻纹古拙苍美,兼具久经年岁的厚重沉敛和居高凌云的肃穆战意。   祭剑台周围矗立着九把巨大的石剑,剑柄系着的锁链一直连到祭剑台上方的九座浮台。   浮台上是九阁阁主和内门弟子的座位。   宁宵带着身后三人走下云舟,在镂刻着合欢花阁徽的浮台上坐下。   那座精致繁华的云舟化为一根发簪,长欢低头,将之别到自己的发冠上。   宁宵看明白了,虚假的风月阁阁主是自己,真正的风月阁阁主:长欢。   旁边是碎玉阁的浮台,唤霞一见他来,杏目笑弯:“宵宵,你总是最慢的。”   宁宵轻咳了一声,只能怪原主活得太精致了,他有些歉意道:“下次一定。”   唤霞倒不是真的怪罪他,只是调侃罢了。   她拂袖起身,踏着洞箫前往祭剑台致词,宣告九阁会武开始,然后唤霞抬袖,将灵力注入其中一把巨剑。   其他阁主纷纷起身,手中灵力顺着浮台与巨剑之间的锁链注入,宁宵也边看边学地照做了。   巨剑发出沉浑轰鸣,剑刃上九阁阁徽熠熠发亮,比九天之上的耀阳还要灼动人心。   更加让众修士沸腾的是,是巨剑上浮现的各阁修士排行榜,还有凌于整座祭剑台上的总排行榜。   宁宵安坐在浮台上吃着各种精致茶点,看着下面修士斗志昂扬,心想不用下去卷真好。   长欢为他沏茶,隔壁浮台的慕铮探头探脑:“师叔,等下赐教一二啊。”   不是吧,还真有人要和他打。虽然九阁会武是九阁外门弟子竞选进入内门会的比武,但内门弟子甚至阁主临时起意要上台演武比试,也是可以的。   宁宵笑笑:“你先打过长欢。”   长欢淡淡地看了少年一眼,慕铮眨眨桃花眼:“好生漂亮的美人,美人你怎么披着师叔的衣服?”   坐在慕铮前面的另一个碎玉阁内门女修赶紧捂住慕铮的嘴把他拖了回去,浅笑道:“不好意思啊,长欢大人,我师弟脑子不好。”   长欢摇摇头表示不介意。   宁宵见浮台上没有他的座位,皱了皱眉想唤人添置,长欢却向他要了一杯茶。   宁宵以为他要喝,但长欢把一颗花种丢进了茶杯,花种汲取水液,发芽、抽枝、盛开只是一瞬间的美景。   他择下花枝编织成地毯,然后跪坐其上,华美衣袍在身后铺成一片锦绣,背脊挺直如刀剑。   宁宵忽然想起了早晨那些小小只的合欢花妖在他试图推脱时,很认真地跟他说:“尊上,您是风月阁之主,在每一方面都是。”   对外,长欢永远是风月阁一把美艳凶险的刀。   祭剑台上的比试已经开始。   唤霞支着下颌看得最为认真,不时在比试结束后传音过去一两句指点。   也有几位阁主就是纯粹来坐着观战的,比如说宁宵。   等到洛闻箫上台,宁宵一下子就来了兴致。   为了看得更清楚,甚至召出璇玑棋。   浮台周边是烟罗纱帘,他和身后两位带孝徒也隔着一扇屏风,因此他并不担心会被看到棋盘上的洛闻箫。   不然传出去对他和洛闻箫两个人的影响都不好。   洛闻箫立在祭剑台上,身形清削如竹,眼睫习惯性地半垂着,墨瞳寂静如夜,所有情绪沉下去。   宁宵有些奇怪,这人这么能吃,怎么看上去还是这么清瘦。   但少年不言不语,浑身的气质只让宁宵联想到一句话:重剑无锋。   洛闻箫和对面的青年修士相互问候见礼,然后对战开始。   青年拔剑上前。   洛闻箫站在原地没动,甚至闭上了眼。   剑锋飞快掠到少年身前,凌厉的剑气掀起少年额前的碎发。   越来越近,宁宵都有点替洛闻箫着急。   在剑锋离洛闻箫眉心只有半寸不到的时候,少年睁开了双眼。   长睫扬起,完全睁开的眼眸映着剑光,比刀剑更凛冽更肃杀,连上挑的眼角都锋利如刃。   宁宵看着他的眼神,一时有些无法回神。   然后是长剑出鞘的啸鸣响起,清越如裂冰碎玉。   洛闻箫在极近的距离出剑,精准无误地对上青年袭来的剑锋,洛闻箫直接翻转手腕,磅礴的力道直接震开了青年手中长剑,然后剑指青年脖颈。   这一招宁宵熟悉至极,是两人一同研究的那套短剑剑谱的第一招,剑出裁虹。   因为短剑剑招往往都是近战,所以洛闻箫才站在原地等着对方送上来白给。   第一场,只用一剑就拿下了。不愧是主角。 第23章 青山鹤归(十三)   宁宵特意把璇玑棋的视角拉到唤霞身上。因为按照原著剧情,一鸣惊人的主角最后成为碎玉阁的内门弟子,所以他有些好奇唤霞会是何种反应。   唤霞斜倚玉座,尾指涂着丹蔻的手撑起下颌,柳眉杏目平和婉丽。   她身后,那名之前把慕铮拖回去的女修黛眉蹙起:“这一招,我并没有在藏书阁一楼的剑谱里看过。”   唤霞便回答她:“这不是长剑的招数。”   在场大概只有宁宵清楚那一剑。   而唤霞接下来的话语轻得只有宁宵能够听清:“是错觉吗,这名少年的剑法带着谁的影子……”   宁宵心想,第一场的确已经给唤霞留下了印象。   接下来的几场,宁宵总算理解了当初洛闻箫和他对打时确实很温柔。   整个祭剑台被奔龙舞蛇般的电光缭绕,噼里啪啦听得他头皮发麻,劈得对手连剑都拿不稳。   最凶残的一场,是洛闻箫以炼气的修为越阶打一名筑基初期的修士。   洛闻箫出剑又狠又快,不到三剑已经逼得对手只能双手握紧重剑刺入地面张盾防御。   然后少年一道剑招轰在灵力护盾上,由于修为差距被拦下,然后他便借着盾上反击的灵力抽身后退,一直到祭剑台边缘。   宁宵近距离看着洛闻箫线条有力的小腿绷紧,脚尖在祭剑台边缘用力一踏,身影便如同离弦之箭般向对手迅猛逼近,皓腕翻转,凌厉剑光飞绽如霜,向那名被迫防御的修士轰过去。   再被击开、再发力前冲,推拉之间尽是极致的张力。   少年一席碎金衣袍被剑势狂卷,修长双腿折叠发力,被束袖紧裹的手臂、随着动作隔衣舒张的蝴蝶骨、碎发下冷峻如山雪的眉眼……   宁宵不得不承认,方寸间的爆发力几欲让他无法移开眼。   洛闻箫被灵力护盾击开时是弓,再飞掠而去时就成了箭,他以自身为弓箭,大开大合地出招,很快,护盾上裂开一道又一道的痕迹,而张盾的修士根本来不及反应。   护盾轰然镜裂后,洛闻箫转腕用剑柄把人击退下台。   宁宵为洛闻箫的对手默哀。同时看着那名修士下台时双腿发颤几乎站不稳,心想洛闻箫干架实在是太凶了。   第一天的比试收尾,宁宵的心神从璇玑棋上收回,就听到屏风后的玉重绯讶异道:“这,真的是炼气期?”   “此人对各种剑招运用得炉火纯青,悟性绝佳根骨清正,不应该止步在炼气。”墨倚棠如是评价。   “师兄既然好奇,不如就明日上台试试?”玉重绯明显看热闹不嫌事大。   “哦?师弟这是要让我撑着一身病骨上台?”墨倚棠声音轻缓而暗藏机锋。   “算了,”玉重绯低笑,“免得师尊心疼。”   墨倚棠微笑着反唇相讥:“我就不一样了,我只会心疼师弟的浮空石。”   玉重绯沉默了。   墨倚棠轻快地笑出声。   “......”宁宵听得头疼。   第二天祭剑台上的比试明显比昨天更有水平,洛闻箫遇到的每一个对手都是越阶硬打,因为只有他一个炼气期进阶。   前面两场洛闻箫还能靠剑招多变和战斗技巧勉强赢下,第三场不幸遇上筑基后期,明显吃力了起来。   他的对手是一名水灵根的阵修,难缠至极,而且并没有使出全力,只是放了一个水雾缭绕的幻阵不断消耗洛闻箫的灵力。   祭剑台上水烟朦胧,一袭粉白道袍的青年在水雾中撑着油纸伞好整以暇,水流凝成龙蛇,成群袭向洛闻箫。   少年剑斩龙蛇,冷冽剑气和幽紫雷霆一同绽开,但所谓“抽刀断水水更流”,那些灵力凝成的水流被击散也很快就汇集,再度卷起几丈高的水龙。   “区区炼气,你能做到这一步已经不错了,我劝你见好就收。”青年长相是水灵根影响下的白皙柔和,但一瞥一语见难掩嘲讽与轻蔑。   洛闻箫置若罔闻,左手甩出一记漂亮的振袖,广袖迎风绽开,露出他修长的指节,白玉戒指灵光明灭,通体澄澈如水的长剑澄心钉入台面。   丝丝缕缕纯净的灵力从剑刃上散发出来,流转至少年周身,不但补充他将近枯竭的气田,哈治愈了他身上的些许伤痕。   宁宵暗自惊叹,洛闻箫这是要打持久战啊,边打边充电。   对面的阵修显然不会放任洛闻箫就这么跟他耗下去,他眼神一凝,握住伞柄拔出一把细长的剑,身形轻飘如流水般迅速向洛闻箫逼近。   两人缠斗起来,洛闻箫明显落于下风。   双剑同出的那一刻,宁宵就知道洛闻箫已经被迫摊开底牌,毕竟他现在只是炼气。   少年前几场尚有余力,这一次显然就被逼到极限,细汗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眼睫掀起,不再遮敛的眼神里像是藏着恶狼,狠厉而孤傲。   宁宵觉得他身上的气息很冷,冷到让他仿佛置身冰川雪峰间,连血液和骨髓都要被这眼神冻结。   他心知洛闻箫会极限反杀,毕竟原著中主角最终可是问鼎九阁第一啊——宁宵忽然想起原著的相关情节,洛闻箫是在祭剑台上边比试边进阶的,借助对手的灵力先破后立,从炼气一直到筑基后期。   进阶要渡过雷劫,该不会是直接在祭剑台上……   很快,宁宵的猜想就被证实——   祭剑台上暗沉的雷云汇聚,天雷将降,万丈雷霆如巨剑般隐在云中蓄势待发。   宁宵视线离开手里的璇玑棋,看向旁边浮台上的唤霞。   她也同样看了过来。   “渡劫云?怎么会…”唤霞秀眉蹙起。   任何修士任何修为的进阶渡劫都非同儿戏,毕竟会牵涉到与修士结契的灵族,如果在渡劫过程中被灵族夺舍,后果不堪设想。   但任何一位阁主都不好直接干涉这场比试,万一渡劫的修士心绪不稳,更容易被灵族夺舍。   “稍安勿躁。”宁宵回了唤霞一个安抚性的微笑。   他再次把心神专注于手中的璇玑棋。   洛闻箫和那名阵修的对战发生了些许异变。   “身负双剑,一明一暗,那天拍卖会上的秘籍在你手里!”青年眼中隐隐浮现癫狂之色,他厉声说道,“竖子,劝你交出秘籍,我且饶你一命。不然你今日死在台上,谁能知道你是死在雷劫下还是死在灵族手上呢?”   对青年前面的嘲讽置若罔闻的洛闻箫,却在听闻这几句话后牵起唇角:“你是说《紫影双霄》?那就要看你有没有本事拿了。”   他上扬的眼角在这一瞬间疏狂至极。   宁宵猜测这是激将法。   果然,那名青年眼中被他激得尽是贪婪之色,手中剑招急躁了起来。   洛闻箫眯起眼睛,一边勉力应付一边仔细寻找破绽。   然后少年手中长剑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切开青年的伞,直逼他的脖颈。   青年一惊,侧身就想躲,洛闻箫却只是虚晃一招,长腿一踢将青年手中的剑击飞。   青年顾不上剑,因为洛闻箫手腕一转将剑锋勾着的伞挑出去,缀着枫叶铃铛的伞飞旋着遮挡了视线,油纸伞落地,洛闻箫的剑锋也抵上青年的眉心。   青年丝毫不惧,冷冷而笑:“好好享受你的雷劫吧。”   一道雷霆对着洛闻箫劈下,少年欲躲,却被脚下的水阵拖延住。   浮台上的宁宵拂袖而起。   如果现在的少年洛闻箫能通过雷劫切换为成年的紫金殿主洛闻箫,那么就等于在众目睽睽下暴露身份。   如果他一直是凌驾上三宗的紫金殿主还好说,但万一又变回炼气期少年,那与紫金殿结仇的高阶修士简直有一百种方法弄死他。比如说旧任紫金殿殿主以及他背后的浮月楼。   所以,炼气修为的洛闻箫和紫金殿主是同一个人的消息,暂时还不能暴露。   这些想法在宁宵心念电转间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于是他对唤霞说了一句“交给我”,然后借助风月令瞬移到了祭剑台上。   第一道雷劫已轰然降下。   无法躲开的洛闻箫被天雷击中,浑身一颤,血气从嘴角溢出。   他身边的青年阵修唯恐被雷劫波及,早已抽身退后。   ——只有宁宵迎了上去。   雷劫堪称贯天裂地之势,紫光大亮,宁宵几乎要被灼伤。   但他没有眨眼,他看着少年缓缓倒下,赶紧伸手想要接住。   雷光仍然炽烈,但是有一个高大的人影将宁宵抱了个满怀。   “我能否理解为,你在关心我?”   清冷的声线有意低柔,雪霁霜融。   但宁宵此刻哪还顾得上这个,他不解风情道:“这个幻阵很快就会消散,你现在还不能暴露身份。”   渡劫云将散,祭剑台上雷光将熄,水雾将化。   洛闻箫有些冰凉的手指压着他的后颈伸入他的发,声音低哑得近似于蛊惑:“你是水灵根,你可以加固这个幻阵。”   宁宵于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动用心神调集周围残留的水系灵力,但是太稀薄了,不够,远远不够……   “我要你的。”洛闻箫在他耳边低语,话音轻柔如羽,带着丝丝缕缕温热的潮气。   “什么?”宁宵注意力没放他身上。   然后,宁宵感觉有一片温软轻轻覆上他的脸颊,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清冽如霜,混着几不可察的血腥气。   带着血的一个吻,轻得像一片雪。   他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洛闻箫骤然凑近的眉眼。   洛闻箫闭着眼,只剩下眼睫在轻轻颤动,竟脆弱得像是轻易就会被惊扰的蝶。   ——洛闻箫在吻他。   于漫天雷光暗下之前吻他。 第24章 青山鹤归(十四)   祭剑台下是整个莫山九阁的修士,正目光灼灼地紧盯着台上。   众目睽睽之下,洛闻箫俯身在吻他。   也不知是这两个情况哪个更加震碎宁宵的三观,他脑中的弦被这一吻崩断,思绪狂乱无序。   宁宵没有意识到,自己体内的灵力也随着纷乱的心绪狂涌而出,覆盖了原本苟延残喘的幻阵,浓厚的水雾将祭剑台笼罩起来,隔绝台下的窥视。   洛闻箫仍然拥着他,湿热的呼吸洒在他脸侧,时轻时重,毫无规律。   剧烈的心跳透过紧贴的胸膛传来,一下一下地震颤着宁宵的胸腔与肋骨,鼓动他的心跳也一起狂乱起来。   “呃、”宁宵有些尴尬,出声提醒道,“台下的人已经看不到了。”   洛闻箫的唇离开了他的脸,温热的气息却还不甘心地停留着。   紫金殿主冷峭如月下寒山的面容生出些许无奈,他微叹:“你以为我是为了引动你的灵力?”   宁宵恍然:“原来如此。”   难怪之前洛闻箫对他说的那句“我要你的”,原来是想要他的灵力。   洛闻箫:“……”   片刻后他说:“莫山有几种常见的木头,碎玉阁的清音木,风月阁的合欢树,还有你。”   宁宵略微思考了一番:“可我是水灵根,不是木灵根。”   洛闻箫轻闭双眼叹息。   宁宵在想自己并没有说错话啊。   片刻后洛闻箫睁眼,机锋沉敛的丹凤眼望向他时却浮现些许难言的情愫。   青年轻声道:“宁宵,不要去南陵,听话,不要去,不要去。”   尾音莫名带上了几分哀求的意味。   宁宵还记得在点翠城初见时,洛闻箫对紫金殿的下属说重复的话他不会说第二遍,但这一句,“不要去”几个字眼被说了三次。   南陵清风盟,原著的重要剧情点之一,宁宵的三徒弟就是出身清风盟;而且,之前九阁谈话中,竹羽阁阁主云策让宁宵前去南陵助他。   宁宵只相信自己的判断,所以他只能说:“看情况。”   这一瞬间,洛闻箫看他的眼神十分复杂,先是一种温柔的哀怜,慢慢地,那双凤目里的温度急剧升腾燃烧,烧出一片暗沉的怒火与张扬的戾色。   宁宵暗自做好防备。虽然他并没有从洛闻箫身上感受到杀气。   然后洛闻箫垂下眼睫,极快地压抑了所有情绪,他用平和到接近空洞的眼神看着宁宵,很久才哑声道:“…好。”   宁宵小幅度地皱眉,在错误的时间点提早成为紫金殿殿主的洛闻箫,虽然已经将上位者的威压收敛殆尽,但总给他一种无从预测、难以招架的感觉。   忽然,洛闻箫面色一凝。   宁宵疑惑:“怎么了?”   “没什么,”青年掀起眼帘看他,苦笑着道,“我倒宁愿你对他不要这般好。”   宁宵:“谁?”   很快他就知道是谁了——   清削如竹的少年失力般跌进他怀里,雷劫带来的伤痕瞬间显现,洛闻箫几乎是半身浴血。   宁宵愣怔地接住他,有些反应不过来,洛闻箫两个不同时期切换得如此突然。   然后怀里的少年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落入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竭力将宁宵一把推开。   宁宵退后几步,无言地看着洛闻箫由于这个动作,将自己身上的伤口撕裂,鲜血晕开几乎遍染白衣。   然后少年似乎是没有力气再支撑着自己站起,紧握着长剑半跪下去,背脊倔强地挺直。   就像一匹即使是受伤也不会让任何人接近的孤狼。   “尊上,”是之前那个被洛闻箫击败的青年,他拿着添了一道裂口的枫叶铃铛纸伞,走过来对宁宵一礼,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恶意,“现在这名修士人皮底下,可不知是人还是灵啊。”   宁宵看着他一身粉衣白袍,意识到这人还是他风月阁外门修士。他冷冷一瞥:“你在教我做事?”   青年惶恐退后:“晚辈不敢。”   宁宵没理他,细想了一会,召出短剑,用剑柄勾起洛闻箫的下颌。   他不清楚少年时期的洛闻箫对风月阁阁主的厌恨有多深,自然不会冒险暴露身份,不然以后难以再用少年的“契约灵”这一不知真假的身份出现刷好感。   但强迫洛闻箫抬头后宁宵发现,自己有些多虑,少年眼上糊着鲜血,耳边也隐隐出现血迹,多半是看不清、也听不清。   洛闻箫面色苍白如纸,只有血迹艳如红妆。   宁宵有些心疼,别人要是有他一半拼命,修为进阶不谈一日千里但也百里挑一,而洛闻箫连筑基渡劫都要如此身受重伤。   可惜他不会治愈类灵术。   宁宵只能收起短剑,声音轻缓而坚定:“瞳孔未见红色,他不是灵族。”   青年便躬身道:“是晚辈妄言了。”   可惜宁宵能说服这个青年,说服不了闻风而来的不速之客——   一道寒凉如冰的男声传来:“清风盟执刑门,还请怜微仙尊给在下行个方便。”   看来不是他去不去南陵,而是管着南陵的清风盟自己送上来啊。   宁宵手指微动,水蓝色灵光盈盈流转,祭剑台上水雾散开,但仍有一些留存在他和洛闻箫周身。   一名黑衣黑袍戴着暗金面具的青年收剑落地,抱拳对宁宵道:“多谢尊上。”   宁宵没说话,旁边那位原本和洛闻箫对打的执伞青年倒吸一口凉气,小声嘀咕:“执刑门,怎么把南陵的斩灵刀给引了过来……”   宁宵示意他住口,声音再小,祭剑台上修为高的人也听得一清二楚。   清风盟由三大家族掌控,三家共掌执刑门,汇集整个南陵修为最顶尖的修士担任执刑者,负责抓捕、审判、裁决上三宗的灵族。执刑门的执刑者修为高强莫测,一人即是千军万马。   并且,由于紫金殿只负责渡劫期斩杀想要夺舍的灵族,把处理其他时期灵族问题的权力下放给执刑门,因此执刑门的执刑者除了对紫金殿负责,不受任何宗门约束,包括所属的清风盟。   这也是考虑到万一灵族出现在清风盟本身,执刑门能不受任何牵制。   原著中南陵明明是九阁会武之后的剧情啊,但一切只能以穿书为准,于是宁宵皱眉道:“执刑者,你是来逮捕,审判,还是裁决?”   “禀尊上,”黑衣执刑者不卑不亢,进退有礼,“方才的雷劫有目共睹,能引动此等万钧天雷,与这名少年结契的灵族至少是大乘期,甚至是渡劫期修为往上,为了上三宗,我等必不能留有任何后患!”   谁跟你是“我等”,宁宵面上不显情绪波澜,只道:“诚然,执刑门是上三宗的斩灵刀,但这柄斩灵刀什么时候能挥向未被夺舍的人族修士了?”   执刑者于是不得不退一步道:“任何罪恶都必须从源头上扼杀,执刑门无权杀任何人,但绝不会放任祸根生长。”   宁宵双眼微眯,这人一开始因为洛闻箫只是外门弟子,想要直接就地诛杀以绝后患,于是出言试探,宁宵丝毫不让,所以他才改口,还搬出执刑门施压。   果然执刑门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宁宵缓声,开始上升并混淆话题:“执刑者也知道这名少年结契的灵族修为高深,如果他道心坚定将那名灵族的修为化为己用,他日必然是上三宗的栋梁之才,我等不是该爱才惜才吗?”   旁边执伞的青年睁大眼睛看着宁宵,显然不知道这番话他是如何面不改色地说出口。   可惜那名执刑者不受他这话术影响,也无意跟他争执洛闻箫能否成才,只冷冰冰道:“尊上,莫要为难执刑门,这名少年必须归于执刑门监管。”   软的不行那只能来硬的了。宁宵眼神一凝:“这是人族,不是灵族,你们没有理由带走他,别忘了,这里是——”   “这里是莫山九阁。”唤霞接上宁宵的话,她已走下浮台,和宁宵站在同一方。   宁宵刚穿书,还不怎么了解上三宗暗地里的权力争夺,唤霞绣口一开,字字锋芒暗藏:“随意带走我莫山的修士,执刑门是想向上三宗传达——你们这把斩灵刀,无时无刻不抵着所有人的命门吗?”   她顺势强硬道:“本尊的契约灵也是大乘期,你不妨也将我一并带走。”   执刑者再次躬身抱拳道:“唤霞仙子言重了,执刑门绝无此意。”   他这番话说完,挺直身,极为郑重地从袖中拿出一个玄玉盒,打开后捧在胸前,对宁宵和唤霞道:“门主意已决。”   宁宵看到唤霞秀眉蹙起,一言未发。   他于是转眼看着玉盒中的物件,那是一枚竹叶状的单边耳坠,叶脉上金色华光璀璨流转。   唤霞传音过来:“执刑门门主,雨潋舟,见此物如见他亲临。”   看来洛闻箫的麻烦大了。   唤霞抚着碧箫缓缓道:“祭剑台向来是莫山守内御外之重地,阁下如果从这里带走我阁中弟子,这意味着什么,执刑门可曾考虑过?”   ——往大了说,无异于在同莫山九阁宣战。   执刑者沉默。   宁宵于是折中道:“阁下如果要带走他,至少要等九阁会武结束。”   能拖就拖,再者,南陵洛闻箫迟早要去。   执刑者暗金面具中露出的双目如同金属般冷厉,他道:“那便悉听尊便,只是为了防止灵族祸世,此后在下就只能打扰一段时间了。”   那就是要留在莫山,全程监视的意思了。   唤霞:“呵呵,不打扰不打扰。”   宁宵看向满身血痕的洛闻箫,尽量掩去话语中的情绪:“你先下去养伤吧。”   这个时候可不能让那名执刑者察觉他对洛闻箫的重视。   洛闻箫声色疏冷:“多谢尊上。”   这段风波暂且告一段落。   宁宵握着风月令回到浮台,跪坐在地的长欢抬头看向他,映着落日夕霞的双眸漫上一抹凛冽,他道:“尊上,您的脸上……”   “嗯?”宁宵刚坐下,整理衣袖的动作一停,垂眼看向桌案上的茶盏,琥珀色的茶水倒映出他的脸,脸侧是一道暗红的痕迹。   这个位置……宁宵这才想起方才在祭剑台上,紫金殿主洛闻箫亲了他。因为洛闻箫此前受伤咳血,所以不可避免地将血迹也一同印上他的脸。   像某种艳丽含血的张扬标记。   他慢半拍地回想起那时,微凉的唇瓣贴着脸颊的触感,带着血腥气,但柔软得像某种易碎的花……   “尊上?”   宁宵回神才发现长欢在唤他。   “…没什么,方才不小心蹭到了。”他有些心虚地喝了一口茶,仿佛这样就能把茶水倒映出的脸上痕迹也一并喝掉。   长欢美目眯起,缓声说:“是吗…可是这应该是唇印。”   不是吧这都能看出来?   宁宵还尚未有什么反应,屏风后传来两道声响,一道是杯盏落地的清脆碎裂声,另一道是木质断裂的闷响,宁宵猜想是玉重绯摔落杯盏,墨倚棠捏碎手中的折扇。   墨倚棠的声音轻柔如丝,尾音是丝丝缕缕的锋利:“怎么,师弟连沏茶都不会了?”   玉重绯含笑回敬:“师兄,扇子不够用可以跟我说。”   宁宵很淡定:“不是。”   长欢也很平静:“这个高度应该是男子,按痕迹深浅来看,此人唇形颇佳,唇角上弯——他是微笑着亲您的。”   宁宵哑口无言:“……” 第25章 青山鹤归(十五)   祭剑台上,宁宵用衣袖拭去脸上的唇印,微笑:“没有,你看错了。”   长欢皱眉,但没有再说什么。   今日比武收歇,乘坐云舟回风月阁时,宁宵只觉得气氛非常怪异,其他三人都沉默不语,但他总觉得几道目光一直若有似无地落在他身上。   最后回到风露殿阖上殿门,宁宵才松了口气。   他想起洛闻箫走下祭剑台时染血的孤决背影,有些担心地召出璇玑棋,直接把视角调到洛闻箫所在的位置。   入目是一片苍白紧实的背部,几道伤痕已经愈合,新生的皮肉透着一层浅淡的绯色,看上去柔软而脆弱。   洛闻箫衣袍半解,衣袖滑落至臂弯,他侧头看向自己侧腰的伤痕,淡色的唇含着绷带,垂睫低眸,无意间俱是景致。   窗外夕霞渐收,少年动作间背上蝴蝶骨玲珑错动,光影陷进浮凸深凹处,美得不可方物。   真是糟糕的打开方式。   宁宵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脑子一抽出声道:“需要帮忙吗?”   洛闻箫没料到宁宵在场,启唇欲言,于是口中含着的绷带落了下来,特制的雪白缎带滑过肩背,宁宵下意识伸手去接。   绷带轻软,他动作急促生风,把那一截缎带荡开,总之宁宵按上去的时候刚好就握住了洛闻箫的肩。   细腻温暖如上好软玉,但是又带着少年特有的清削骨感与爆发力。   宁宵:“.…..我不是故意的。”   “...知道。”洛闻箫接过他手里的绷带,宁宵立刻就移开手。   洛闻箫处理好伤口,三两下穿戴整齐,抬眼问道:“你感觉如何?”   “啊?”宁宵还没从刚才手中那片温润的触感里回过神,听到他的声音即刻就想歪了,“很软?”   洛闻箫怔了一下:“什么?”   宁宵猛地晃了晃头,正色道:“没什么。应该是我问你,伤势如何了?”   “无碍。”洛闻箫大概真的是习惯了,垂眸神色淡然,继而长睫扬起道,“我筑基成功,你的修为就会削减,你真的觉得没什么?”   哦,宁宵差点忘了,洛闻箫以为自己是他的契约灵。修士与其契约灵之间一荣则一损。   反正自己不是,宁宵回答得真心实意:“我不在意。”   洛闻箫眸光微动,唇角轻而缓地弯起一个小小的幅度。   “九阁会武结束后,我会去南陵。”洛闻箫以为宁宵不知道他筑基后发生了什么,便同他说。   “我没想到会在祭剑台上筑基,动静闹得太大,被执刑门察觉了。”洛闻箫挽袖倒茶,水汽氤氲了眉眼,他冷道,“眼线可真多。”   宁宵点点头,但他意识到洛闻箫看不见他,于是出声道:“我知道了,一切小心。”   “不,我担心的是你…”洛闻箫皱眉,但没有再多说,只是将手中的热茶递给他,“你先凑合喝,我去做饭。”   宁宵接过,暖意熨烫着他的手指。   他看着少年在厨房里忙活的修长身影,灶火燃起暖光,他霜雪般冷白的肤色染上了些许烟火气。   他又想起不久前洛闻箫负伤从走下祭剑台的孤冷背影,整个人冷锐如同刀剑。   洛闻箫好像只有在跟他相处的时候,才像一个人。   用膳的时候,宁宵执起竹筷,有些好奇地眨眨眼道:“今天这么丰盛?你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亏心事?”   洛闻箫抬眼看他一眼,盛了一碗莲藕汤给他,只是问:“...你真的没事?我渡些灵力给你?”   宁宵摆手道:“不用,我要你——”   后面“的灵力作甚”还没说出口,洛闻箫就伸出一指抵住他的唇。   少年的指尖上还残留着方才做菜时的浅淡香气,笋片的竹香混着藕叶的莲香,宁宵立刻就对应起圆木桌上的竹笋炖鲈鱼和藕香排骨。   他一时觉得这玉白修长的一指多多少少有些诱人品尝的意味。   洛闻箫侧过脸抬眼,示意他向上看。   桌案上烛火幽微,将少年上挑的眼尾映成一片摇曳的红,半掩于碎发中,隐秘而凌厉的艳色。   宁宵的注意力从洛闻箫的眼尾往上,看到了房梁旁悬着一片暗青的竹叶。   那片竹叶正好就在他们用膳的圆桌上方,但是并没有投下影子。   看来是有人在监视洛闻箫。多半是执刑门。   这可不下饭啊。宁宵尝试着像在祭剑台上那样动用灵力,沿着先前记下的阵法刻纹控制灵力在四周游走,于是一个烟笼雾罩的幻阵将这个庭院覆盖。   那名执刑者只能看到洛闻箫一个人在用膳,但不会听到他们的谈话。   宁宵刚想和洛闻箫说没事了继续干饭,但现在他的修为比洛闻箫高,所以少年没有察觉到他已经布下幻阵,抵在他双唇上的手指也没有移开。   近看才发现洛闻箫的手堪称赏心悦目,五指修长如竹节,骨肉匀亭的手背苍白得可以看见碧蓝的血管,视觉上是从初雪般剔透脆弱的美感,但宁宵很清楚,这只手可握刀剑,剑指一切。   说起来,洛闻箫的肤色偏白,如同冰雪凝成的冷白。   洛闻箫见他不再说话,便撤开了手指。   宁宵于是道:“我方才已经布阵,他听不到的。”   洛闻箫点点头,夹起一块排骨想要放到他碗里,但因为有外人看着所以这一筷子停在了两人中间。   宁宵动筷接过,补充道:“放心,他也看不清的。”   洛闻箫沉默了一瞬,还是道:“你最近不要上我的身,我体内灵力流转一有变化,执刑门会认为我被夺舍。”   宁宵讶异:“你的意思是只要你同意,我可以附身?”怎么回事?灵族一旦上身不就是夺舍吗?   洛闻箫看着他,缓缓补充道:“事实上不用我同意。”   宁宵彻底迷惑了:“你就不怕我抢你身体不还?”   洛闻箫忽然笑了,半眯着眼,长睫扫下一片阴影,掩去眸中情绪,他勾着唇一字一字道:“那你就不怕,我用血肉之躯永远困住你?”   宁宵启口,却无言了半晌。   只能说,洛闻箫和他的契约灵之间的关系非常复杂。   洛闻箫轻闭双眼,再次睁开时面上已经恢复平时的淡漠。   少年在灯火下轻声道:“吃饭吧,已经忘记的,便莫要再想了。”   明显地话里有话啊。但洛闻箫已经不愿再多说,宁宵也就不再追问。   隔天的比武换了个花样。   祭剑台如同莲花绽放般从中间裂为九大浮块,每场都有九位修士代表九阁参战,从原本的双人对战变为多人混战。   洛闻箫筑基后,原本勤苦厚积的修为瞬间暴涨,甚至前几场对手都是给他喂剑招的。   清湛而凛冽的剑光所过之处所向披靡,每一场尘埃落定时,最后唯一一个站在祭剑台上的都是他。   观战的九阁修士议论纷纷,就连浮台上有些内门弟子都在交头接耳,语气中难掩惊叹。   只有宁宵毫不意外。   就连唤霞也传音过来:“这孩子根骨清绝,但之前我记得他修为的难以提升。”   宁宵传音回答道:“也许是之前一直被他的契约灵压制。”   唤霞语气颇为感慨:“这个年纪,这种眼神——难为他了。我记得慕铮这般大的时候只会翘课偷挖他师兄的酒,提着酒坛一边笑一边跳着躲掉他师兄的剑招,最后酒洒了一屋檐谁都没喝到。”   说到后面她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宁宵看着璇玑棋上少年锋利无匹的眼眸,像是将所有挫折与屈辱都冰冷燃烧,淬炼出的眼神如同冠世名刀。   他想,他是看过洛闻箫笑的,只有他知道,少年会对他无奈地弯起嘴角,细碎的笑意会柔和眉眼,像是料峭孤峰冰冠轻裂,裂隙中绽开柔软花蕊。   祭剑台上,洛闻箫骨子里那股疯劲遇强则狂,一开始也许由于修为落后会处于下风,但少年将澄心往祭剑台上一插,能把对手硬生生耗输。   后来遇上他的对手,宁宵仔细一看,有些人的腿都在细细发抖。   最后一场,九阁中顶尖的外门弟子同台竞技。   浮台上的唤霞吹奏碧箫,清渺悠远的箫声如同凤鸣,箫音中祭剑台中间灵力汇聚,凝成一枝九瓣的碧蓝琼花。   折花者问鼎第一。同时,这枝灵花也是夺冠者的奖励。   这是最后一场,相当于外门弟子的决战。   宁宵直接通过璇玑棋近距离观战。   一近看才发觉不对劲。之前由于他高坐浮台,以为洛闻箫一人碾压其他八人,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其余八阁的弟子很有默契,联手围攻他。胜者为王,这种九人大乱斗并无绝对的公平。   毕竟是最后一场,能够站上祭剑台的修士都不是等闲之辈,洛闻箫明显吃力了起来。   “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自己跳下去,要么把你打到起不来。”一名外门弟子神情傲气,一边剑指洛闻箫一边轻慢地道。   另一名修士笑着甩出无数暗器:“或者,你这筑基三次才成功的废物直接让灵族夺舍吧,方便执刑门将你当场诛杀。”   宁宵听着都血压升高,而洛闻箫置若罔闻,甚至出剑的速度都丝毫不受影响。   少年一袭碎金白衣在激荡的灵力中翻卷,他步法诡谲地游走于围攻他的那几人当中。   宁宵多看两眼就知道洛闻箫在打什么算盘了。他在无言地挑拨、分化这八个人。   毕竟这八人是临时联袂,彼此之间并不存在默契。洛闻箫有时会故意让其中两三人的剑招对轰在一起,于是那几人难免发生口角争执:   “怎么?还没把这废物搞下台,你就想对我出手?”   “我看是你想要翠微花想疯了,想趁着混战渔翁得利吧?”   “你们狗咬狗,剑对着我作甚?”   ……   最终的胜者只能有一位,这是这八人固有的矛盾,不得不说洛闻箫最大限度地利用了这一点。   然而,不到半刻钟战况直转而下,是八人中一位执伞的粉衣青年,宁宵定睛一看,他那把伞缀着枫叶铃铛,更重要的是,这熟悉的粉白系道袍,这眼熟的合欢花——还是一个风月阁修士。   宁宵首先想起之前洛闻箫筑基那一场比试遇到的青年,同样的枫叶铃铛,看来这两人与洛闻箫的梁子早就结下了;再者,洛闻箫对风月阁和他这个阁主的仇视程度又上了一个层次。   那名青年华冠高束,腰系琳琅玉佩,眉目间带着凌人的贵气,他环视其他七人,冷道:“都给我闭嘴,联手把这废物打下台,叶家会给你们每人一株翠微花。”   宁宵恍然,叶家,枫叶铃叶家,清风盟三大家族之一。原著中的相关剧情是洛闻箫在拍卖会上获得古籍那一段,叶家盯紧了这本古籍,但又不想竞价,想等人拍下直接动手去抢。   然后拍卖下古籍的人重伤被洛闻箫所救,既想祸水东引又想报答恩情,就顺水推舟将古籍送给洛闻箫了。   当时宁宵看到这里,真心觉得就这还三大家族,太抠了,硬生生把古籍给抠没了。   他还在出神,这厢那名叶家子弟已经用翠微花成功地鼓动那些外门弟子,八人又齐心聚力地围攻洛闻箫。   宁宵看着都火大。   但洛闻箫面上丝毫未乱。宁宵总算明白了他在面对外人的时候情绪永远不会上脸。   碎玉阁之外的八阁顶尖外门弟子合力不容小觑,宁宵看着洛闻箫在重重剑光中步步后退,只觉心急如焚。   阵法层层嵌套,灵力运转发出轰鸣,刀光剑影密集如网,少年被合力轰下祭剑台,白衣飞掠如断翅之鹤。   “!”宁宵拂袖而起,险些打翻璇玑棋。   “尊上?”浮台上的长欢向他投来疑惑的眼神。   宁宵终是坐下,声音干涩:“...无事。”   他的视线凝在璇玑棋上的洛闻箫身上,双眼一眨也不眨。   被击飞的洛闻箫振袖将手中通体漆黑的长剑虚言掷出,剑刃上凝着重重的幽紫雷霆。   虚言的剑锋指向祭剑台上的对手吗?不,虚言径直向下,剑刃上附着的灵力炸开,轰鸣雷光化为浩荡剑气震开,原本坠落的洛闻箫借着激荡的灵力和剑势向上腾空而起,向着祭剑台中央的翠微花接近。   ——其他人可不会那么容易让他成功摘花。   那名执伞的叶家青年唇角绽出冰凉笑意,他轻飘飘地转了转手中伞,伞沿缀着的枫叶铃铛瞬间向洛闻箫飞去,宁宵甚至能听到那些枫叶铃破风而去的啸鸣。   枫叶铃是叶家独有的暗器,每一枚枫叶铃上都凝聚着叶家长老的灵力,可以主动抛出,当叶家人遇到危险时也可以被动御敌。   那几枚铃铛上的枫叶家徽灵光涌动,鲜红如血,悉数砸在少年身上,瞬间绽开的血花让宁宵分不清楚是洛闻箫受伤还是枫叶铃上的灵光。   “咳——”少年口中咳血,他身在半空,避无可避,宁宵猛地心神一颤。   红色,满目的红色、刺眼的红色,模糊了洛闻箫的身影,模糊了半空中的一切。   宁宵在这一瞬间连呼吸都忘记了。   下一瞬,原本裂变为九块浮台的祭剑台轰然归一,圆满如落尘之月。   ——祭剑台只有在翠微花被摘下决出胜者时才会合并归一。   洛闻箫被枫叶铃击中,重伤状态下怎么可能凌空摘花?   枫叶铃爆破引起的烟尘散去,归一的祭剑台中央钉着一把玄色长剑,宁宵很快认出那是洛闻箫的剑,虚言。   他的视线向上,少年单脚踏着剑柄无声静立,他浑身染血,衣角汇聚的鲜血不断往下滴落。   他的发带早已散开,几缕墨发被血块凝结,黑与红极致的纠缠中,那张面容苍白如霜雪将化,只有被血晕开的唇是刺目的艳,那双唇含着那枝碧蓝的翠微花。   花开灼艳,只有他的眼神平静到空寂。   观战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宁宵也是颤着呼吸,看着洛闻箫将刺入自己胸膛的长剑澄心缓缓抽出。   ——他此前被枫叶铃接连重伤,根本不可能有力气再去摘花,于是他采取了最有效也是最极端的方法。将拥有治疗效果的澄心刺进自己的身躯,以求最快恢复些许灵力去摘下翠微花。   惨胜。相信除了这一身疯骨的洛闻箫,没有人愿意以这种代价去换取胜利。   “胜者,碎玉阁洛闻箫。”唤霞道。   宁宵还没来得及通过璇玑棋关切洛闻箫情况如何,就听见邻座那为执刑门临时搭建的浮台上,执刑者的声音森冷如同凝在剑上的霜:“九阁会武既已结束,那这名少年是时候收归执刑门监管了。”   唤霞慢悠悠浅呡一口茶,才缓声道:“哦?什么时候结束了?这话本尊可没说。”   她好生整理了一番衣袖,才起身慢行,清美空灵的声音传彻整场:“按照惯例,即刻起,洛闻箫是我碎玉阁内门弟子。今日比试结束,诸君先自行修整,明天到秘境游玩——哦,不是,秘境试炼。”   宁宵明白了,唤霞这是硬拖。   “在下记得自古以来,莫山的九阁会武并无秘境试炼这一环节。”那名执刑者声音中带着些许不满。   宁宵声音温和地回道:“规矩都是人定的,顺应时机不断完善,阁下要用发展的眼光看待事情。”   执刑者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若此事久而未决,在下也不好向门主交待。”   这是搬出雨潋舟来施压了。   宁宵执起云纹青瓷盏,优哉游哉地用杯盖拂去琥珀色茶水上的雪沫,这才微笑道:“此事,莫山自有定夺。”   堂堂内门弟子被执刑门收押监管,有损莫山九阁的颜面,因此唤霞和大多数阁主都默契地选择能拖就拖,宁宵更不愿意洛闻箫以这种方式去南陵。   那名执刑者似乎明白多说无益,只是打太极一般的无效交流,于是索性一言不发。   其他几名阁主陆陆续续地乘坐云舟返回各自的洞府,宁宵让长欢带着墨倚棠和玉重绯先回风月阁。   等到浮台上只有他一人,他才在周围布下阵法,透过璇玑棋,洛闻箫已经收起双剑,缓缓走下祭剑台。   他的身后拖出血痕,鲜血汇入祭剑台上的青铜刻纹,华艳诡谲。   宁宵透过璇玑棋在洛闻箫身前凝出一道虚影,关切道:“你的伤势…”   少年停步,浑身失力般跌进他怀里,宁宵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接住。   孱弱却炽烫的呼吸,尚未冷却的血迹,清削而轻颤的脊背,他都一一拥进怀里。   “我先带你回去?”宁宵声音放轻。   洛闻箫闻言,半垂的眼睫颤动了一下。   宁宵看着他耳垂上的血迹,心想他可能听不清楚,于是凑近在他耳边逐字道:“我带你回去。”   洛闻箫急喘了一口气,半咳着血道:“碎玉阁后山…灵泉…”   宁宵这才想起碎玉阁内门弟子可以进入后山的灵泉温养。   他直接在璇玑棋上大致定位,再用风月令传送过去。   夜色已近,林雾纠缠缭绕,夕霞缱绻漫开,洛闻箫将自己浸没在蕴含灵气的温泉里,靠着宁宵闭目不语,似乎是在小憩。   洛闻箫的伤口已经止血,但之前的血迹已经将泉水浸染成半透明的绯色。   宁宵动作轻柔地为少年整理凌乱的长发,将发丝上凝结的血块仔细剔除。   “…我做到了。”洛闻箫的气息带着潮热的水雾扑在他耳侧,少年的声音沙哑却又温烫。   “嗯?”宁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洛闻箫枕着他的肩道:“翠微,在我衣襟里,你自己拿。”   宁宵于是伸手,等到指尖触及他温热的胸膛时才反应过来,湿热的布料紧贴身躯,勾勒出蓬勃有力的线条,随着呼吸而起伏。   有那么一瞬间,宁宵以为自己触摸到了眼前人跳动的心脏。   他眨眨眼不再多想,手指探入少年的衣襟勾出翠微的花枝。   他原本的目的是尽量少接触洛闻箫的身躯,所以用手指贴着衣襟滑进去再屈指勾缠花枝,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像是浑然天成的撩拨。   宁宵觉得洛闻箫长睫轻轻扫着自己的颈侧,像小扇子,带起轻微的酥痒。   洛闻箫再次重复:“我做到了。”   宁宵回过味来。觉得他这话带着些许邀功的意味,像是要向自己讨要奖励。 第26章 青山鹤归(十六)   “你做得很好,但下次不要再这么拼命了。”宁宵无奈道。   打得很好,下次不许再打了。   “你就只说这些?”洛闻箫半睁着眼,长睫掩映下的眸光被水雾氤氲得温软。   宁宵心想还真要奖励啊,于是顺着他的话意问道:“那你要什么?”   少年反问他:“你打算给我什么?”   宁宵细细想了一下自己有什么好送出去的,沉吟了片刻,忽然灵光一闪,想起自己在点翠城莫名其妙买下的那四盒香膏。   他回想了一番那些奇奇怪怪的名字,然后对洛闻箫道:“芳菲序、金枝醉、相思意还有群玉宴,四选一,你挑还是我挑?”   “...这是何物?”洛闻箫眼睫微掀,眸中少见地闪过一丝迷茫。   宁宵也觉得送他香膏不是很妥当,但说出口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于是他有些心虚地轻咳了一声道:“你挑一个不就知道了?”   洛闻箫选了相思意。   宁宵是震惊的,他还记得当初在点翠城,卖给他香膏的女侍是这样描述的,“相思意适合去哄心中幽怨的闺阁小姐”,听上去有点闺中怨妇的意味。   仙门怨妇洛闻箫。   宁宵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笑甚么?我到底挑了什么?”洛闻箫幽幽地看他一眼。   “是香膏,虽然你估计是用不上的。”宁宵将那盒名为相思意的香膏从储物戒里拿出,递给洛闻箫。   洛闻箫看着他掌心中那个装饰华美古雅的檀木盒,微微抬起手腕将其收进储物袋。   宁宵挑眉:“你都不打开看看?”   洛闻箫看了他一眼:“...我总觉得你要拿我寻开心。”   宁宵有些惋惜:“好吧,我还有点想知道闻起来是什么味的。”   “今晚下山如何?”洛闻箫忽然问他。   “下山?虽然你现在是内门弟子,但这也是不被允许的吧。而且还有执刑门盯着你。”宁宵记得慕铮私自下山都要被罚。   洛闻箫姣好的眼型微微弯起,些许笑意让他多了几分少年意气:“都先不管了。”   宁宵有些讶异,他下意识将掌心覆上洛闻箫的额头,道:“没发烧啊。你有时间不修炼居然还想着私自下山,是有拍卖会还是什么节日吗?”   洛闻箫用前额贴着他的掌心,闭眼道:“都没有,只是想去。”   夜幕已降,四野越发幽暗。   宁宵的手掌还覆在洛闻箫额上,手指往下是纤长卷翘的眼睫,水雾凝结其上,凝成细碎的夜露,遥映山月微光。   他想,怎么能这么翘呢,于是大概是带有一点坏心思,他的手掌缓缓擦着少年两扇眼睫移开。   长睫擦着指腹和掌纹,像乖巧停栖在掌心的蝶,上面的夜露被拂开带起些许冰凉。   宁宵的手贴着少年英挺的鼻线移开,下一瞬间洛闻箫掀起眼睫,墨瞳澄澈平静,星月水光沉淀其中,揉成一片温柔的黑。   眼前所见忽然令宁宵心尖怦然,仿佛无论如何,只要他像这样从上而下轻拂洛闻箫的眼睫,眼前的人都会睁开眼这般看他,沉静又温和,永远不变。   宁宵为自己莫名其妙的联想而讶异。不过以后洛闻箫要是再被他惹生气的话,倒可以试试。   洛闻箫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道:“所以你去不去?”   宁宵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回答洛闻箫的邀约,于是连忙道:“去啊,一起去。”   洛闻箫点点头,闭起双眼道:“那再等我一会。”   在灵泉的温养下,他的伤口已经慢慢愈合,但丹田里亏空的灵气还需要时间恢复。   “慢慢来,半夜溜下山也好,更容易。”宁宵后知后觉地问,“等等,你不会是觉得此去南陵归来无望,在跟莫山诀别什么的吧?”   “你想太多。”洛闻箫未睁眼,白净面容无端柔和,连话语都轻如山雾,“我并没有多少感情。”   这句话实在微妙,是在说他对莫山没有感情,还是在说自己薄情呢?   宁宵偏向后者,于是他道:“薄情还好,最怕寡义。”   “倘若我说,有人对我,这两个都占了呢?”洛闻箫似乎忽然兴起问了这样一句。   宁宵饶有兴趣地追问:“哦?是血亲还是友人?”   “呵,都不是。”洛闻箫答道。   那就只剩下心上人了。宁宵几乎是立刻联想起“仙门怨妇”这一奇怪的臆想。   原著里那么多人为洛闻箫修罗场,都难动此人心弦几寸,原来是有爱而不得的白月光吗?   “嗯,不对啊。”宁宵想起洛闻箫修行的可是无情道。   “怎么?”洛闻箫眼睫微掀。   宁宵于是问:“你不是修无情道的吗?”   “我是天生道体,天生无情道。”洛闻箫见他无事,又阖上了双目。   “天生道体...”宁宵沉吟道,“我记得是不用借助灵族就可以修行的吧?”   而且修行速度拔群,真不愧是主角啊这配备。   “是。”   那这样一来,洛闻箫被执刑门剖出体内的契约灵也不会有什么事吧,只要他向执刑门说明自己是天生道体就可以全身而退。   所以那天为什么没有说出来呢?   宁宵还想追问下去,洛闻箫已经睁开眼睛,单手撑起身躯上岸,带起的水滴砸入水面发出的声响将他的声音掩盖。   少年湿漉的长发紧贴着肩背,随着蝴蝶骨的舒展打着圈勾勒出背脊匀亭的线条,也许是受过伤的缘故,宁宵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洛闻箫脆弱,像刚刚蜕皮换鳞的水中妖。   洛闻箫撩起长发,随意地捏诀抽离水汽。对他道:“我先去换身衣服。”   宁宵无所事事地跟上去。   随着洛闻箫成为碎玉阁的内门弟子,唤霞直接从鸿音山脉批了一座灵峰给他。   灵峰下的山道入口,提着行灯的扫洒弟子已恭候了片刻。   宁宵借着行灯的光辉,看清了山道口矗立的玄石牌坊,上书“揽月峰”三个古朴苍劲的字。   提灯的外门弟子一边为洛闻箫指路,一边恭敬地道:“洛师兄,尊上已经在您的洞府备下些许灵药,她还说天色已晚,拜师茶就免了,洛师兄好好休息。”   洛闻箫点点头:“劳烦了。”   宁宵跟在少年身后补充道:“改日还是要去见一见唤霞仙子为好。”毕竟是师尊。   那名外门弟子无权踏入揽月峰,于是洛闻箫指尖雷光明耀,照亮了通往山顶洞府的道路。   少年御剑而行,确保四下无人才回答宁宵:“人情世故,我向来无意也不擅长处理。”   宁宵不禁想起至高的紫金殿上,华袍青年身居高位,一众下属只敢见其袍角,无与伦比的权力,无人并肩的孤寂。   他忍不住说:“你学一点也好。”   洛闻箫眸光微动,一言不发。   宁宵隔了片刻才意识到,似乎从始至终,洛闻箫跟其他人都是站在不平等的地位上,大多数人要么蔑视他,要么只能仰视他。   可悲又无奈。   洛闻箫斟酌了片刻,也对他说:“绝大多数人都不值得。不过有些关系,还是必须竭力去维持。”   宁宵觉得难得这人有此觉悟,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比如说?”   高空的夜风清冷,风中踏剑而立的少年背影也是清冷的,他回眸,几缕散发掠过他平静温和的目光。少年启口,只问:“你先想想等下晚饭吃些什么?”   宁宵心想,这是一当上内门弟子,每月可领的灵石变多,所以要请客下馆子了。   那他可就不客气了。   峰顶的洞府与洛闻箫以前的小庭院简直是天壤之别,一方湖泊倒映中宵明月,雅致大气的楼阁水榭中,灯盏渐次亮起,光点簇拥着水中冰轮。   湖边是雪雕玉砌般的白色繁花,夜风拂落几瓣,水中月影便温柔漾开。   的确不负“揽月”之名。   宁宵颇为感慨:“我也算是陪着你从落魄到发家了。”   此言一出他才觉得怎么有种糟糠之妻的意味。   于是他赶紧说了别的:“但我还是想念你种的菜,还有池塘里跳起来打水花的鱼。”   “都可以搬过来。”洛闻箫说。   宁宵闻言也觉得自己的感慨大可不必,他清楚洛闻箫不喜欢变数,因此他的生活方式大抵是固定不变的,无论是在哪里。   以后照样可以天天过来蹭饭。   宁宵看着少年踏着栈道走向内室,堪称目不斜视,不禁有些好奇:“你都不看看你富贵非凡的新家?”   “…我见过这世上最浮华权贵的王殿,宫道上王公贵族衣袍掉落的金粉比漫天的霜雪还要多…”洛闻箫见他眼中诧异,又道,“不,我无意比较,我只是想说,这些都无所谓,你会发现当风雪肆虐,一切都会沦为残屑。”   宁宵想起原著中并没有点明洛闻箫从何而来,现在看来大有背景。   不过这不重要,宁宵在意的是他要往何处去,而不是从何处来。   “你要看的话就进来吧。”洛闻箫倚着一扇向里打开的门扉,伸手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   “盛情难却。”宁宵现在是一道虚影,他踏过门槛,内室四角的莲花落地宫灯盈盈亮起,映照一方雅间。   洛闻箫走在他身后,自然而然地合上木门,绕过屏风到寝室更换衣袍。   宁宵顺着地毯上的花纹四处走走,随意一瞥看到桃木桌案上一页信笺,纸白如薄玉,娟秀字迹如雕如琢。这是唤霞仙子的独有信纸,碧瑶笺。   “洛闻箫,你的信。”宁宵提醒祥云围屏另一侧的身影。   “你帮我看看。”洛闻箫并不避讳他。   宁宵闻言,目光落到碧瑶笺上,大意是唤霞叮嘱他近期待在揽月峰不要随意外出,大事找她其他丢给慕铮。   可巧,洛闻箫今晚就要随意外出。   洛闻箫换上了碎玉阁内门弟子的服饰,碎金白袍上的鎏金云纹更加细密铺绣。   下一刻宁宵就发现这些金色云纹像是有生命一般,被洛闻箫以灵力牵引至广袖内测。   于是他便身着寻常白衣,又用术法掩去原本容貌,就像一介凡间少年。   不得不说,碎玉阁道袍这一设计,倒是方便了阁中弟子时不时偷溜下山。   此夜不过寻常夜色,山下水乡小镇灯火初上,酒楼饭菜飘香,归舟渔歌唱晚。   红尘里奔波了一天的人们回家和亲人聚于饭桌上,就连他们路过时带起的晚风也是满含期待的。   宁宵不过一道虚影,除了洛闻箫谁也看不见他。就像一个与这些景象隔开的局外人。   不止是现在,自从穿书以来,这种袖手旁观的感觉其实从未散去。   但很奇妙,此刻洛闻箫买了一笼甜软糖糕,小声让他等四周无人再接过去吃,宁宵蓦地心头一暖。   就好像这灯火人间,忽然与他有关。   洛闻箫挑了一座酒楼里顶层的雅间用膳。   雅间里几盆水仙清香悦人,两张软榻用红木桌案隔开,竹帘与屏风外,是一方戏台。   “吃饭顺便听曲儿,你倒是会享受。”宁宵靠在软榻上,就着清茶吃糖糕,只想感叹舒坦。   “有些人的喜好倒是经久不变。”洛闻箫在给他剥橙子,秋日新橙蘸着细雪般的海盐,这是当地的一种吃法。   宁宵试了几瓣,酸甜适宜开胃非常,他见洛闻箫将几瓣橙肉悉数递向他碗里,不禁问道:“你怎么不吃?”   “我不喜吃酸。”洛闻箫是这么回答的。   宁宵回想起这人嗜辣,随口应道:“都说酸儿辣女,看来你以后生女儿。”   洛闻箫原本在喝茶,闻言一口茶水差点呛出来。   “...你总能语出惊人。”少年无奈地摇了摇头。   宁宵笑着摆摆手:“开玩笑开玩笑。”   几句话语过后,帘外传来琵琶声,好戏已开场。   这几折唱的大概是才子佳人元夕灯下一见倾心,无奈最后才子金榜题名摇身一变成为状元郎,接下圣旨成为驸马,进了金殿却负了佳人。无疾而终的爱,许是最令人扼腕叹息。   唱到了全戏高.潮情节,佳人拦下新郎的迎亲车队,含泪质问。宁宵正听得入迷,洛闻箫递来丝帕示意他擦拭唇角。   宁宵擦去嘴角的糖渍,却也因此听差了一句,于是便问洛闻箫:“唱到哪了?”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洛闻箫直直望向他眼中,缓缓道,“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   作者有话要说: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韦庄《思帝乡·春日游》感谢在2022-01-10 11:46:16~2022-01-13 11:19: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青山鹤归(十七)   宁宵眨眨眼,明明洛闻箫是在念唱词,但他觉得少年似乎意有所指。   正好,琵琶伴着琴声一转,只听戏台上那饰演状元郎的戏子唱道:“元夕花灯,怎敌她、玉叶金枝。”   洛闻箫唇角一挑:“呵,好个怎敌玉叶金枝。”   宁宵:“......”他是一句话都不敢说啊。   为什么,明明该被审判的是戏中的渣男。   所幸洛闻箫眼中的情绪只是一时浮现,宁宵眨眼再看,少年又是平常模样。   待戏台上风月唱罢,他们也吃完了晚饭。   青石板砖铺向视野尽头,洛闻箫提着灯笼慢慢地走,宁宵与他并肩而行。   这座小镇的夜晚格外静谧婉约,外围的群山起伏如同山神的背脊,将城镇静默守护,星月低垂仿佛悬挂于屋脊。   由于不是什么节日庆典,街上偶有行人两三。   宁宵想吃洛闻箫手里提着的糖糕,但又不方便被别人看到,于是他让洛闻箫用竹签叉起糖糕,等没人就凑上去一口咬下。   这样成功吃到几块糖糕后,某次宁宵光顾着看前面胡同转角有没有人,下嘴的时候不小心咬错了地方。   糖糕软糯,所以他没有用上多大的力气,但也下意识地以舌尖吮了一下。   但是很快宁宵就意识到了唇齿中含着的并不是糖糕,不甜,也不软,还有点凉。   洛闻箫一下子怔然停步。   宁宵一下子抬头退后几步,僵直着身躯。   洛闻箫:“……”   宁宵:“……”   “咳,不好意思,没看清楚,”宁宵尴尬地盯着脚下的青石板砖,企图盯出一条缝来好钻进去,“咬到你了吗?”   洛闻箫抬起手指,一黑一白两个戒指中间拖曳出细碎锁链,宁宵不小心咬到的是他的食指,刚好位于两个戒指之间,把锁链勾起。   月色皎皎,灯火煌煌,紫光熠熠,只要不瞎,都能看到少年那截修长指节上泛着光的水痕。   “……”宁宵尴尬得要原地去世。   洛闻箫并没有为难他,只是捏诀清洗。   少年看了他一眼,宁宵还来不及分辨他眼中情绪,便听他问道:“…你还吃吗?”   “啊?”宁宵有点反应不过来,他以为洛闻箫开口是要数落或者取笑他。   洛闻箫眼型微弯,轻声道:“我是说糖糕。”   宁宵精准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逝的笑意,心想果然是在取笑自己,于是咬牙道:“不吃了。”   洛闻箫轻而易举地戳破他:“哦,那我扔了。”   宁宵又咬了一下牙:“别——我吃,我回去吃!”   可恶,他觉得自己在这一方面完全被洛闻箫拿捏得死死的。   街道尽头是栈桥,连接着潺潺的河流,几艘乌篷船靠岸停泊。   宁宵有些遗憾地道:“可惜,没赶上什么节日,都没有花灯。”   洛闻箫便问:“你想许愿?”   “嗯?我更想看它们顺着河流往下漂。”宁宵耸耸肩,随口一问,“花灯承愿,你也相信这个?”   “有得相信也好。”洛闻箫是这么回答的。   宁宵半倚着河边的护栏回头,望着他被灯火映得温和的眉眼,散漫地笑道:“怎么?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有,当然有。”洛闻箫反问他,“难道你没有?”   宁宵沉吟了片刻,他行于世间只求自在随心,一向没有什么强烈的欲求,但是此刻与少年澄澈的眼眸对望,竟然觉得心中空荡,似乎少了一些什么。   “你不是想看花灯吗?”洛闻箫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   宁宵此刻才察觉,少年的声音一开始是惯有的低沉冷冽,一两个字后是刻意放轻的柔和。   洛闻箫似乎一直都是这么跟他说话的,但是他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这不应该,宁宵一穿书,就习惯性地对遇到的人都秉持警戒心,会留神察言观色来判断他们对自己有无敌意,但洛闻箫对他说话与常人不用,这个差别他应该忽视。   还是说,这是一种近乎直觉的安全感?   宁宵还在沉思,洛闻箫已经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沓符纸,轻声念咒。   下一刻,那些符纸飞离他掌心,散落入河面,引动些许流水瞬间凝结成冰,形状如同莲花。   洛闻箫催动冻结咒,在河面上凝出无数冰灯,灯芯是一簇簇幽紫的灵光,被冰晶雕琢的莲瓣折射辉映,如同星辰落入凡尘。   流水载灯,静默浮沉,像一段被精心裁下的星河。   宁宵轻声道:“谢谢。”   “不用。”   宁宵弯腰随手捞起一盏冰灯,提到洛闻箫眼前,道:“你不是有心愿吗?”   少年唇角微挑:“灯是我做的,心愿也是我许下的,谁来实现我的愿望?”   也是,今日又不是什么佳节庆典,就算真有传言中的河神,他们两人也没有祭祀。   宁宵单手支着河边的护栏,侧过头微微笑开:“许愿有时候并不是为了实现,只是为了心有所寄——你许吧,我在听。”   “听到就不灵了。”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洛闻箫还是面对他双手合十,眉目低敛,在幽微灯火下虔诚如同朝拜神明。   他不说出来,宁宵反而好奇,但他也没有煞风景到在洛闻箫许愿的时候出声打断。   所以洛闻箫抬头睁眼的时候,宁宵出于好奇便问道:“你所求为何?”   “也许你以后会知道。”洛闻箫也从河中取了一盏冰灯,双手捧起,示意他许愿,“到你了。”   宁宵笑笑:“我的心愿啊,你听好,我想活下去。”   所以你以后别提着剑来杀我。   “那我想,我还是可以兑现的。”少年将承载心愿的冰灯放回河中,随着水流漂远。   宁宵看着冰琢莲灯逐渐远去,与河流尽头的璀璨星光融为一体,才意识到方才他们在向彼此许下心愿。   “走吧,”洛闻箫提醒他,“再不回去,你的糖糕就要凉了。”   毕竟此前受过重伤,洛闻箫回到揽月峰,洗漱后与他闲谈几句便入寝安睡。   宁宵与他别过,从璇玑棋上收回心神,才发现自己还坐在祭剑台上面的浮台上。   他起身舒展了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身躯,然后从臂环里取出风月令,直接瞬移回风露殿。   偏殿的浴室里,宁宵将自己浸在温暖的泉水里,靠着暖玉砌就的池壁放空自我。   金碧辉煌的穹顶垂下璀璨灯盏,灯盏雕琢成合欢花团的形制,宁宵在灯台上放着糖糕和一盏热茶,时不时吃夜宵。   这种舒坦生活才是堂堂一阁之主应过的啊。   只是片刻后一道传音灵光忽然飞至眼前,凝成一朵银色的兰花。能够被风露殿接纳的传音应该是同为阁主,之前的慕铮是因为与宁宵在点翠城交互过。   宁宵赶紧洗漱后穿戴整齐,在浴池旁边的最高一级台阶上坐下,这才点开那朵银兰。   银色兰花在他指尖下绽开,灵光涌动,交织成一面水镜。   水镜中雾气缭绕,红衣男子随意地坐在浴池的池壁上,宽散的衣摆露出白玉般的小腿,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水花。   “晚好啊,宵宵。”男人声音含笑,面容美得近妖,媚而不俗,艳得毫不遮掩。   宁宵听他声音,认出这是当时九名阁主一起召开的水镜会议中,那名手拿折扇遮脸的男子。   再结合近日获得的信息,兰音阁阁主,墨琉璃。   宁宵简言回以问候:“晚好,墨阁主。”   “又叫得这般生分,”墨琉璃嗔了一句,又从身旁的侍从手中雕花托盘里勾起一壶酒,笑道,“最近新得的桃花酿,宵宵不妨与我对饮几杯。”   宁宵敬谢不敏:“...不用了。”   大抵是他脸上“有何贵干”这四个字太过明显。墨琉璃浅酌一口后便道:“那名执刑者不好糊弄,唤霞便让我明晚操办一场夜宴,本着为人家接风洗尘的名头,把人灌醉,最好是三天三夜都别起来烦人。”   宁宵接下这个话头:“所以?”   “把人灌趴下这种活就交给我,你要负责的是,带那位名为洛闻箫的修士去南陵。”墨琉璃这般说道。   “这不是把人主动送上执刑门的地盘吗?”宁宵对于这个决定有些讶异。   “执刑门不好糊弄,雨潋舟方才致信过问此事,人是唤霞座下的,她也是没有办法。”墨琉璃转着折扇,连叹气都是吐息如兰,“与其被执刑者押送去南陵,还不如你带人去南陵的清风盟,就当是带领几名修士去求学了。”   他展开折扇半遮唇边如同花绽的一抹笑意,声音比周身的水雾还要朦胧:“虽然执刑门名义上隶属清风盟,但其权力反而凌驾于整个清风盟之上,这两者暗地的钩心斗角精彩万分,不过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宁宵懂了。所以由他带着洛闻箫以求学论道的名义进入清风盟,执刑门也会或多或少受到清风盟的牵制,方便他们把洛闻箫这件事拖得更久,拖到生出变故。   而且,莫山九阁还有竹羽阁介入南陵,此去确实有机会翻盘。   不过......宁宵沉吟了片刻。   墨琉璃摇扇轻笑:“宵宵是不是在想,为何偏偏是你带人去南陵?”   宁宵抬眼看他。   “呀,终于肯好好看着我了。”墨琉璃向他抛了一个媚眼,“据竹羽阁透露,南陵这盘棋还有另一家,灵族,而且是【璇玑榜】排名第三的【右相】雨渡天。   “与宵宵同样是,水灵根。” 第28章 青山鹤归(十八)   “与你同行的除了碎玉阁洛闻箫,还有你风月阁外门的叶听雪和叶听竹,二人皆出自南陵三大家族叶氏旁支。”   墨琉璃玉白的手指斜握着酒盏,殊艳的眉目微醺,他抬眸而笑,眼波潋滟一室水光,“你或许可以从这两人入手,了解现在的南陵是何种乱象。”   “也好。”宁宵点点头,“那就先这样。”   他挥手想把水镜驱散,却不成想那边的墨琉璃抬手,一指点在水镜上漫开涟漪,宁宵的手还没触到水镜就下意识收回。   “长夜漫漫,宵宵就狠心丢下我一人独醉?”墨琉璃的指尖随着话音起伏而优美游走,灵芒缭绕的涟漪一圈圈在水镜上荡开,宁宵看不清对面的红衣男人脸上是何种表情。   墨琉璃轻柔道:“宵宵传叶听雪来为我们助兴如何?”   宁宵:“......”   助兴?助哪门子的兴?是他想多了吗,好生奇怪的说法。   也许是过度警觉,宁宵觉得墨琉璃在试探他。是因为他的言行与原主不同吗?   如果真是试探,那么逃避才会更引起猜疑吧?   于是宁宵唤来守在浴室门外的合欢花妖。   小小的花妖从描银合欢花屏风外探出半个脑袋,还用双手捂住眼睛,怯生生道:“尊,尊上有何吩咐?”   “没事,你可以睁开眼睛。”宁宵有些好笑,“帮我把叶听雪传过来。”   合欢花妖放下双手,闻言睁大双眼:“唉,传到这里吗?”   宁宵看了一眼水镜中含笑回望他的墨琉璃,对方一点换地方的心思都没有。   男人不能说不行。宁宵点点头:“对,就这里,去吧。”   花妖迷茫地应下,离开的时候差点踩到自己的裙角。   水镜里墨琉璃眼中笑意越发浓郁,宁宵总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糟糕的决定。   片刻后,叶听雪绕过屏风款款向他走来,宁宵觉得自信点,“似乎”这两字完全可以去掉。   青年赤足而来,白皙脚踝上用红绳系着的枫叶铃清脆入耳,妩媚身段紧裹着雪缎白衣,又松松披着霞色粉纱,其上铺绣的合欢花艳丽含光,秀丽面容带着浅妆,顾盼间眉目含情。   宁宵:“......”   他只是传叶听雪来刺探南陵情况,这孩子以为是来侍寝的吗?   浴室地铺暖玉,水雾凝落其上,叶听雪在靠近他的时候,不知道有意无意地一个滑步就要往他怀里跌去。   宁宵心中一惊,忙调动灵力把人给稳住。   “哈哈哈宵宵你的风月阁真是太好玩了、放心,他无法感知到我。”水镜那边的墨琉璃已经笑得连酒盏都拿不稳。   “抱、抱歉,尊上。”叶听雪顺势在宁宵下一级玉阶上跪坐下来。   虽然刚才他没摔进你宁宵怀里,但由于动作幅度不小,肩上的纱衣滑下来半落不落,白皙圆润的肩部在纱衣中隐隐绰绰。   但宁宵只关注他左肩上一枚暗红色的枫叶刺青。   叶听雪见宁宵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于是低头轻理耳边鬓发,复而又缓缓抬眸,眼尾如钩。   他看了一眼宁宵又飞快地低下头,轻声道:“不知尊上唤我过来...我是想问,我能为尊上做些什么?”   宁宵尽量委婉地道:“今夜明月圆满——”你是否有几分思乡之情?   后面那句话他还没说出口,叶听雪已经侧过脸,拿眼角看他,一边用手指绞着垂落的袖角,一边飞快回答道:“我、我可以的,尊上,我今夜整夜都可以......”   宁宵:“......”你可以我不可以啊。   水镜另一边的墨琉璃已经没空喝酒了,笑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宁宵放弃了,直接单刀直入道:“不久后莫山将会派遣修士前往清风盟求学,你亦在其中。”   叶听雪愣住:“南陵…清风盟?”   他眼中闪过一丝异样,转而又溶成了暧昧之色,丹唇轻启:“尊上特地来通知我,可否容我猜测尊上心中也许有我——”   宁宵微笑打断:“我只是好奇,你明明是南陵叶家子弟,怎会不入清风盟,反而不远千里拜入莫山九阁?”   他倒是弄明白了,叶听雪多半不会向他透露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而墨琉璃此番作为大概是为了从他这里取乐。   “尊上真的想知道?”叶听雪歪头,一缕墨发顺着肩线滑落,他伸手轻理鬓发,转眸看来,媚眼如丝。   宁宵已经不怎么寄希望于从这人嘴里撬出些什么,倒是好奇叶听雪要找什么借口搪塞他,于是便道:“愿闻其详。”   叶听雪低头轻声犹豫道:“…尊上,此事我不好口快直言,您不妨靠近点。”   宁宵略微往他的方向倾身。   青年面如春花,唇含媚色:“因为我,心悦怜微尊上久矣,遂入风月阁,不远万里。”   “……”宁宵心想自己错了,他不该好奇。   很巧妙且让他无法再探究下去的理由。   宁宵正坐于玉阶上,对着叶听雪仰视而来的暧昧目光,清声道:“你虽入风月阁,但所修并非问情道,情之一事不可言戏,莫要错付。”   劝你善良。   “唔,”叶听雪轻轻一笑,抛开了故作的妩媚姿态,这笑容倒是真切,“尊上再跟我多说几句话,没准我就以情入道了——哦,我的意思是,多谢尊上点拨。”   也许是吃定了宁宵不会拿他怎样,所以叶听雪此话放肆了些许。   宁宵不禁沉吟,这人真的只是叶家旁支吗?或者说,连旁支都如此棘手,叶家本家得是什么人精。   一时间各种疑虑心念电转,但宁宵面上丝毫不显,他点了点头:“如此,你先下去歇息吧。”   叶听雪起身告退,将要绕过几扇屏风时却回眸看他,衣袂上的合欢花与屏风上丹砂勾绘的一同盛放,平分艳色:“尊上,此前山下夜雨连绵,您就忍心让我独自下山,万一染上风寒耽误去南陵的行程可如何是好?”   “……”宁宵真的是第一次见识到如此厚脸皮的人。   他挥手召来合欢花妖,淡声吩咐道:“带他去偏殿就寝吧。”   风月阁主峰上除了风露殿就是几个带孝徒的居所,宁宵觉得还是把人安置在自己眼皮底下比较省事。   待叶听雪一步三回头、欲言又止地离开后,宁宵对水镜里笑个不停的墨琉璃道:“看得很爽?”   “甚好甚好,你风月阁果然人才辈出。”墨琉璃乐够了,才把玩着手中酒盏,不紧不慢道,“刚才他全心防备你,方便我在他身上下个了小法术。”   “哦,难得你还做了一件正事。”宁宵长腿.交叠,眉宇轻挑。   “我做事你放心。”墨琉璃打了一个响指,宁宵面前凭空浮现出另一面水镜。   镜中影像是风露殿偏殿,两名合欢花妖推开两扇厚重门扉,粉白衣袍的纤秀青年迈步向殿中。   叶听雪挥手让合欢花妖退下,绕过殿中屏风,解下轻纱外罩,将披散了一背的长发撩向胸前,指尖没入后颈,贴着里衣从背脊处抽出一把细长的刀刃,将殿中烛火映得肃冷。   墨琉璃:“哇哦。”   宁宵:“……”果然,色字头上一把刀,古人诚不我欺。   叶听雪撩起长发时,宁宵注意到他白腻的后颈上一枚细小的兰花暗纹。   宁宵无语了片刻:“你为何要将法印下在这种地方?”   墨琉璃勾唇瞥他一眼:“怎么,有感觉了?”   宁宵:“……”真是糟糕的对话。   他决定不再搭理墨琉璃,专心将目光聚在水镜中的叶听雪身上。   而叶听雪轻转着手中剑刃,忽然挥剑劈碎了一道凭空出现的传音灵光。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血玉牌,宁宵看清楚了其上精雕细刻的流金枫叶纹路。   玉牌幽幽半悬于空,枫叶纹路璀璨生辉。   叶听雪这才悠闲道:“我说过别用传音。”   玉牌中传出另一个青年的声音:“抱歉,二少爷,您是否无恙?”   宁宵听这声音,想起了这个青年是之前祭剑台上带人围攻洛闻箫的那个风月阁外门弟子。   叶听雪凌空甩了一道剑花,在剑光扩散开来之前自己挥剑将之击散,他的声音在碎裂的灵光中平稳无波:“我无碍。怜微尊上…比想象中的更加难以预测啊。”   之前的青年继续通过玉牌恭声道:“二少爷无事就好。至于之前失手的《紫影双霄》,我已派人盯紧那个姓洛的小子,是否还要——”   叶听雪发出一声冷笑:“够了,叶听竹,还想再辱没我叶家名声么?”   青年连忙道:“听竹明白。”   “退下罢,少来烦我。”叶听雪收起玉牌,单手架在屏风上,支起下颌看向窗外的夜色。   飞鹤追月铜炉燃起袅袅熏香,他殊艳的眉目一丝一丝朦胧起来,只余下叹息般的声音:   “南陵...隔着这么远都能闻到执刑门的血气,你说得对,姐姐,我偶尔也是会怀念这样的故乡气息啊...”   墨琉璃不紧不慢地说:“百年前执刑门三大家夺权,叶家次子叶薄雪下落不明,原来是到你风月阁给你金屋藏娇啊。”   他轻笑一声:“宵宵,别的阁主都是桃李满天下,怎么到你这里就是桃花遍地开呢?”   宁宵自觉忽略他后面那几句话,若有所思地问道:“叶家现任家主是?”   “叶家长女,叶薄妆。叶家主家还存活于世的都是薄字辈,其他都是旁系。”   “三家夺权”、“存活”......宁宵心想,南陵这盘棋可谓是下家众多啊。   宁宵还在沉思,而墨琉璃笑道:“长夜未尽,宵宵可还需要我作陪?”   宁宵摆手道:“不敢,您还是尽快歇下吧。”   墨琉璃存心取笑他:“怎么,叶薄雪得以留宿,我堂堂一阁之主就不行了?”   “......”宁宵直接挥手打散水镜。   翌日清晨,宁宵刚醒,还没召出执棋去看看洛闻箫,就有合欢花妖急促地敲着他寝间的雕花玉门。   “尊上,有急事上报。”   宁宵整理了衣襟,而后便示意她进来。   花妖进来后合上门扉。   “墨、墨居士今早练剑,剑气掀了后山的百里梅林,您从北地挖来的梅花都谢了......”   宁宵皱眉,墨倚棠大清早的发什么脾气。   然后,又一人敲响了宁宵的房门。   叶听雪,应该说是叶薄雪声音轻柔:“尊上?听雪给您做了桃花羹。”   “......”谢邀,宁宵只想睡回笼觉。 第29章 青山鹤归(十九)   宁宵示意合欢花妖给叶薄雪开门。   开门红。   叶薄雪换了一身灼艳逼人的红衣,端了桃花羹走姿优雅地步来。   梨木托盘上是盛着桃花羹的白瓷碗,调羹旁还装饰了一枝犹带晶莹晨露的梅花,清甜的花香散了一室。   宁宵看到梅花就眉间一跳,联想到墨倚棠练剑练着把梅花林给他练没了,该不会是叶薄雪去折花的时候,刚好这两人就碰上了。   而合欢花妖看着那碗被放在桌案上的桃花羹,秀眉蹙起。   “多谢,但我不饿,你吃吧。”宁宵发现自己不擅长应付叶薄雪这种踩着底线大鹏展翅的人。   叶薄雪看似没做什么越界的事情,但好像又什么都做了。   夜宿风露殿、晨起送羹汤,这些传出去,在他人眼里,叶薄雪昨夜就是来给他侍寝的,侍完寝还悲惨地被丢到偏殿去。   很好,《春宵风月录》又有素材了。   “啊,”叶薄雪落寞地低下头,眉目中傲人的艳色都收敛了几分,他状似无措地绞了一下袖角,声音轻不可闻,“我还练了好久呢。”   这声音再小,宁宵凭借修为也可以清楚听到。   轻薄的衣袖被掀起一角,细腻瓷白的手指露出,只是新添了几道暗红的伤痕,玉白与血红的对比下触目惊心。   宁宵无奈:“辛苦了。”   在合欢花妖欲言又止的目光中,宁宵在桌案前坐下,拿起调羹一勺一勺地吃桃花羹。   叶薄雪就坐在他对面,美目中笑意浓稠:“好吃吗?”   实话说味道不错,甜而不腻。   宁宵便实话实说:“不错。”   叶薄雪眯着眼笑。宁宵一时难以分清这笑意真假各掺了几分。   合欢花妖原本有话难言的表情一变,她面无表情道:“尊上若是喜欢,我也可以。”   宁宵觉得这是长欢的语气。   一顿早饭吃得他如鲠在喉,后来宁宵找理由把叶薄雪和合欢花妖打发走了。   接下来他召出璇玑棋,就看到洛闻箫坐在圆桌旁,手执一册古籍在翻阅,桌上是用法阵持温的豆浆和早点。   看起来少年是在等他。   虽然宁宵有点饱,但还是多少吃了一些。他有些害怕,方才听长欢的意思是要为他洗手作羹汤,加上故意献殷勤的叶薄雪,还有洛闻箫,别是以后他每顿要吃三份饭吧。   自从他坐下动筷,洛闻箫手中的古籍就没有翻动过,少年看了他一眼,状似随口道:“看来是昨晚的糖糕吃太饱了。”   宁宵原本盯着他握着古籍的修长手指出神,措不及防听到“糖糕”二字,思绪瞬间被拉回道昨晚两人一同下山,他无意中咬了洛闻箫一口......   宁宵轻咳了一声,赶忙转移了话题:“说起来,秘境考核还没开始?”   洛闻箫也许是心知自己看不下去,于是合起古籍,抬眸看他道:“我师尊的秘境无甚规矩,去留随意。”   宁宵也不意外,毕竟这秘境就是为了拖延而开设。   宁宵实在吃不下去,便放下竹筷对洛闻箫道:“唤霞仙子的秘境想来绝非等闲,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洛闻箫捏诀收拾了碗筷,便同他一起前往秘境了。   秘境中灵气浓郁,因此有不少修士借此机会打坐修炼,洛闻箫避开人群走到一处幽林中。   宁宵感受到林雾中粘稠的水灵气,便伸手戳了戳洛闻箫头上那簇翘起的呆毛:“你怎么不修炼?”   洛闻箫开始还躲了几下,后来就随他去了。   “我一直在修炼。”   宁宵讶异:“那你怎么不打坐?”   洛闻箫:“不必,让灵力在运转周身即可。”   宁宵也是服气,主角就是主角。   他发现洛闻箫一直在往一个方向走,便将璇玑棋的视角扩大,察觉到远处灵力盘旋萦绕,似乎是受到不同寻常之物的牵引。   宁宵借着璇玑棋,先洛闻箫一步走近一看,是一幅残缺了一半的画卷。   他还没看清画卷上所绘何物,洛闻箫走近的脚步声似乎惊扰了那幅画,檀木画轴一卷,便将那幅画收了起来。   洛闻箫看到那漆黑的画轴,脸色一变,瞬间拔剑削了一小块下来。   宁宵好奇一问:“你这是作甚?”   洛闻箫伸手去接那块檀木碎片,就像在接一片从高天落下的碎雪。   “这是莲花檀,一种早就灭绝的古树。”少年摊开手心,宁宵看到那块细小的碎片断面上是一朵九瓣红莲的纹路。   洛闻箫接着说:“即使被切割得细如砂尘,切面上永远是这种红莲树纹。明明早就腐烂入土,却还挥之不去...”   说到后半句,少年双眼眯起,危险而狠厉。   宁宵刚想问他想表达什么,洛闻箫已经捏着那半截画卷的一角,不容违逆地将画卷完全展开。   莲花檀画轴无法承受般地颤抖起来——不,宁宵隔了片刻才意识到是洛闻箫的指节在轻颤。   他将目光从少年用力到发白的指节上移开,落在那卷残画上。   画上是一座恢弘华美的宫殿,梁木高耸如巨龙的背脊,鲸骨雕刻的落地宫灯擎起辉煌明火,描金重彩的壁画上勾绘着金乌神鸟,赤金羽翼重重拥向殿中的玄玉宝座。   座上的男子羽冠华服,垂落的袍角上用金线铺绣着枯荷败叶。他端坐于玉座上,面相端雅华贵而温柔悲怜,这般姿容出众的男人,胸膛上却有一道不可忽视的剑伤,直入心脏,鲜血溢出浸染层层玉阶。   他已死去。宁宵知道。   画卷的断面是一抹人影的一角,只能看到那人手中长剑在红莲地砖上的投影,还有滴落的血迹,血珠在红莲花纹上溅开另一朵红莲。   “明王圣帝,谁能去兵哉?”宁宵轻叹。片刻后他猛然回过神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他没留意到,洛闻箫因为他这一句话,浑身僵直绷紧如同被拉满的弓弦。   林下清风徐来,落花纷坠,少年翩飞的衣角如同一瓣将化的雪。   宁宵闭眼后睁开,收起心中突然涌上的一阵悲意,缓声道:“走吧。”   洛闻箫回神一般,轻声道:“...好。”   宁宵指了指洛闻箫手中的残卷,问他:“这个怎么办?”   洛闻箫扬眉,有些讶异:“你问我?”   “...不然呢?不是在你手上吗?”宁宵有些疑惑。   洛闻箫抿唇,而后闷声道:“你收起来吧——等等!”   宁宵已经伸手去拿画卷,洛闻箫却突然握住他的手腕。少年手上温热,戒指却冰凉,两种矛盾的感觉交织缠绕,宁宵不由得停顿了片刻。   洛闻箫似乎察觉到他的不适,手指蜷起,冷质的戒指避开了他的脉门。   “怎么了?”宁宵问。   “无论是莲花檀还是这幅画,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洛闻箫的声音沉下来。   宁宵便道:“也不一定吧,依照唤霞仙子的修为,她的秘境里出现什么都不足为奇吧。”   “不,这幅画...”洛闻箫看着他,最终只说,“将这半卷画带到你面前的人,一定不会就此收手...你先收好吧。”   宁宵于是收起画卷,和洛闻箫一起往林深处走。   林木层叠尽头是一处山崖,其上飞瀑直下如同白练贯地,水花四碎,溅起乱琼碎玉。   洛闻箫静看了片刻,然后侧头对他说:“瀑布背后有岩洞,四方灵力都汇聚在那里,也许有不少天地灵物。”   宁宵心念一动,便问:“有浮空石吗?”他觉得亏欠玉重绯的浮空石,早日还债早日一身轻。   “也许。”洛闻箫手中幽紫雷光一绽,长剑虚言如一线漆黑长夜,剑光澈如星芒,“去看看?”   宁宵:好耶。   洛闻箫走近瀑布,水声清脆轰然,宁宵于是凑近少年耳边大声道:“所以你要怎么进去?‘抽刀断水水更流’啊。”   洛闻箫也侧过头,高挺的鼻梁擦过宁宵的脸颊,他们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贴。   宁宵听到少年低而清越的声音,穿透水声而来:“这要看你。”   “嗯?”宁宵有些疑惑,因为他的水灵根吗?   “跟我念,”洛闻箫眼型微弯,这是一抹少年气的、略带捉弄意味的笑,“此处悬泉倒流、飞瀑不落。”   不知为何,宁宵看着那抹轻飘飘的笑意,就像被一片碎羽撩动了心弦,鬼使神差地重复:“此处悬泉倒流、飞瀑不落。”   此后他便看见,洛闻箫手中,那把名为虚言的长剑闪过丝丝缕缕的红芒,于是他们面前从高处山崖垂落的瀑布突然在半空中逆流而上,就像一段打了卷的透明丝绸。   崖壁被经年水蚀形成的幽深岩洞便呈现在他们眼前。   宁宵不由得感叹:“神奇。”   他试着分析:“刚才那句话,我算是对虚言立下誓言,但是这里的流水与之相悖,所以它执行了这个誓言。”   “对,其实用的还是你的灵力,不过你似乎察觉不到。”洛闻箫眼中闪过一丝捉弄不成的无奈,踏着河床上的鹅卵石向岩洞走去。   宁宵有些好笑,动用他的灵力就这么让洛闻箫有成就感?   他决定再试一下虚言这神奇的能力,于是便再说了一句:“此处流水依旧——”   “等——”洛闻箫一句提醒还没说完,悬在他们头顶的瀑布已经轰鸣着坠落。   宁宵只觉得被一片沉重的冰凉压到河流中,措不及防呛了水。   他在下沉的时候,上方的洛闻箫握住了他的手腕,然后一个用力将他拉到自己上方。   少年神色自然,这似乎是一个不用多想的下意识的动作,宁宵莫名地相信,如果他和洛闻箫一起坠落山崖,洛闻箫也会像这样将他护在上方。   他们浮沉在地下暗河中,宁宵看着下方的洛闻箫,少年的长发在水流中散开,犹如舒展花瓣的墨兰,岩洞上方逆生的石笋和各色矿石流彩万华,一切光芒映入那双眼眸。   四下皆暗,唯有他眸生星光。   --------------------   作者有话要说:   明王圣帝,谁能去兵哉?——《天工开物》   大意:无论多么圣明的帝王,也不能放弃兵器与战争 第30章 青山鹤归(二十)   洛闻箫带着宁宵上浮,两人踏上河岸后,洛闻箫振袖,万千水珠从两人身上抽离,如雨而落,打在满地毛茸茸的各色菌菇上,惊起一片丝状的幽幽灵芒。   洛闻箫指尖凝起雷霆光华,快速画出一个防御阵法,隔开那些密集如云雾般的灵芒。   “洛师傅,这能吃吗?”宁宵看着那一个个艳丽圆润又毛茸茸的蘑菇,起了些不好的心思。   他的御用厨师洛闻箫颇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并非丹修,等下可救不了你。”   宁宵退一步:“那我们揪几个回去种吧。”   “…你的喜好让我无言以对。”洛闻箫不知如何评价,为何这人不喜平常花木,偏要种毒蘑菇。   宁宵动手就要去挖。   洛闻箫拦住他,道:“我来吧。”   宁宵于是开始指指点点:“那我要那些毛茸茸的,最漂亮的。”   话音刚落,那些被他点到毒蘑菇竟然一个个蹦蹦跳跳地排队到他身前站好,而且接下来宁宵走到哪它们就排队跟到哪。   宁宵:“?”   “这是喜菇,好听夸赞之言。”洛闻箫跟他解释。   真是无奇不有。宁宵不由得问:“那如果误吃,会怎么样呢?”   洛闻箫眨眨眼,道:“你可以试试。”   宁宵警觉,他在少年眼底看到了一闪而过的些许笑意,心想误吃肯定没有好事。   那群毛茸茸的喜菇听到宁宵说要吃了它们,都瑟瑟发抖起来,宁宵几句话就把这群傻白甜哄好了。   洛闻箫看着那群乖巧跟在他们身后的喜菇,欲言又止但还是由着宁宵胡来了。   “这是?”洛闻箫看着不远处的岩壁,声音有些讶异。   “怎么了?”宁宵顺着他的目光走近一看,岩壁上些许彩矿露出岩层,只是一角都流光溢彩。   他召出短剑,撬出两三块赭石和靛蓝的孔雀石。   “你又来?”洛闻箫在他身旁双手抱胸,双眼微眯,“今时不同往日,你若又在我脸上乱涂乱抹,我可真要恼了。”   宁宵越听越不对劲,“乱涂乱抹”?他又看了一眼手中的彩矿,想起这时的女子确实喜好将彩矿研磨成粉黛用以上妆。   听这话,洛闻箫以前还被他强行上妆?   宁宵有些迷茫:“我为什么要给你化妆?”从未设想过的道路,真的不会车祸吗?   “你抢我身体的时候,净做一些事情来气我。”洛闻箫是这么说的。   晶矿将这一方天地映得斑斓,宁宵借着微光细细打量起洛闻箫的长相,美人眼,薄樱唇,眉骨和鼻梁英气挺拔,中和了原本的秀美。少年相远没有成年那般凌厉冷峭,如果略施粉黛……   宁宵不由得问:“你上妆是什么样子,漂亮吗?”   洛闻箫冷冷掷出一个字:“滚。”   宁宵心中暗自好笑,听少年刚才那番话,明明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无数次。想必之前每次都是这样一脸冷漠,然后由着他胡来。   “此处的岩层与周围的有些不同,青苔少了些许,状似水分不足,但这个溶洞明明汇集四方地下暗流...”洛闻箫走近,屈指轻敲岩壁。   敲击声不是料想中的沉闷,反而带上了些许空灵。   宁宵猜想:“这处岩壁后面,也许别有洞天。”   然后洛闻箫面色平静地一掌将岩壁击碎。   宁宵看着坍塌的岩壁和剥落的矿石,有些瞠目结舌,洛闻箫力气如此之大,看似轻飘飘的一掌就能崩裂岩壁。   岩壁后露出一处幽深岩洞,不知通向何方。   洛闻箫侧过头看他:“手。”   宁宵还没理解他这言简意赅的一字,但身体已经自觉地把手伸了过去。   洛闻箫握住他的手,宁宵有些恍惚,和当初在点翠城身为紫金殿殿主的成年洛闻箫一样的动作,握着手腕,手指紧扣他的脉门。   洛闻箫另一手甩出一道幽紫电光,朝着岩洞尽头飞闪而去,快到宁宵只看见一道残影。   那道电芒在尽头绽出华光,下一瞬宁宵发现自己和洛闻箫已经站在一处空旷敞亮的谷地上。   这应该是类似缩地成寸的瞬移法术。   宁宵还来不及打量周围的景象,洛闻箫带着他连退数步。   “小心。”洛闻箫挡在他身前。   宁宵的目光越过少年的肩,看到这个岩谷里的光线似乎扭曲着暗了下来。   然后所有的光芒向中心收拢凝聚,光团里是一只青蓝羽翼的雀鸟,翅羽张开如同北地极光。   “浮空雀,掌司方圆百里之浮光,不善飞。”洛闻箫简要介绍。   眼前所有的光芒都汇入浮空雀那双绚丽的羽翼,一人高的雀鸟优美伸颈,翅羽怒张之下所有光芒暗淡下去。   宁宵注意到,连洛闻箫手上的幽紫灵芒都被剥夺了。   视野陷入黑暗。   身侧一道迅疾的劲风削过,洛闻箫被迫放开了他的手往旁边躲开。   宁宵想说你不用管我,毕竟自己现在只是一道神识虚影,但他发现自己无法启唇说话。   那边的洛闻箫估计也是如此。   黑暗吞噬了一切,无论是打斗时灵力流转的光辉还是交锋时剑羽相抵的轰鸣。   看来那边的洛闻箫不由分说就引开了浮空雀,将仇恨值拉到自己身上,而这边的宁宵连战局如何都不清楚。   “放松,”宁宵的识海里突然传来洛闻箫微弱的声音,“你的识海...”   宁宵很快理解他的意思,他现在的修为高于洛闻箫,因此洛闻箫无法直接往他识海里传音。   他闭眼,缓缓放下戒备,洛闻箫的声音逐渐清晰:“听风识月可以定位浮空雀,但这个阵法我不熟悉,需要念咒。”   宁宵回传过去:“可是你现在无法出声。”   洛闻箫的声音隔了片刻才传来:“我刚才沾了一些喜菇的粉末...”   宁宵:“所以?”   接下来他发现自己不必多问。   幽暗中忽然亮起一抹细碎的光芒,那是洛闻箫手指上丹红色的粉末,少年将那些细粉一抹,沾染上他浅色的唇。   就像是妆容的最后一笔点绛唇。   接着亮紫雷霆辉映整个岩洞,凝成的阵法纹路犹如金钩铁画,少年持剑而立,脚下雷光奔涌,出自他口中的语言字字如刀。   雷光之下,浮空雀无所遁形。洛闻箫转腕挑出剑花,剑光凝成实质将它钉在地面,犹如荆棘囚笼。   宁宵终于能开口了,见洛闻箫没有受伤,于是走过去看着被束缚的浮空雀,不禁感叹:“好美的羽翼,偏生不善飞翔。”   洛闻箫收敛一身肃杀之气向他走来,放缓声音道:“它的羽毛就是浮空石。”   宁宵于是定睛往地上看去,经历方才一番打斗,地上掉落的碎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成翡翠一般的晶石。   注定无法飞翔的雀鸟,离体的羽毛却是浮空的基石,修真界果真无奇不有。   洛闻箫的声音毫无感情:“我帮你把它身上的羽毛都削下来?”   浮空雀闻言把自己的脑袋埋到翅膀里,整只鸟瑟瑟发抖。   “...不用,我在地上扒拉一些就可以了。”宁宵看着地上的落羽,心想掉毛是个好习性。   宁宵收集了一些浮空石,抬头发现洛闻箫后退了一步又一步,脸上表情紧绷着。   有些反常。   “你站那么远做什么?”宁宵有些不习惯。   洛闻箫咬唇不语。   咬唇…这个动作有些微妙,特别是洛闻箫的长发在刚才的打斗中散开了些许,两鬓垂落的乱发幻视是耷拉的猫耳朵。   他好像在竭力忍耐着什么,眼眶一片隐忍的微红。   宁宵的视线落到他的嘴唇上,朱红粉末细碎如砂。   对,洛闻箫为了能开口念咒,主动沾了喜菇粉末。   宁宵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试探着问:“所以这个喜菇,误吃了会如何?”   洛闻箫似乎是终于压抑不住,启唇道:“你,很好,强大,坚定…”   宁宵:“…哈?”   洛闻箫是在夸他吗?   那边的少年眼中闪过些许慌乱,但他继续道:“耀眼到日月失色,我第一眼看到的,都是你…”   宁宵第一次被人这样夸赞,有些反应不过来。   洛闻箫一开始神色不正常,挣扎了片刻无果,于是一脸坦然地顺着喜菇毒发带来的效果说下去:   “你很理智,理智到近乎无情,但你偏偏坚信一个美好到近乎虚幻的愿景…”   “…你贯彻心中理念,为此所向无敌。”   “…所有见过你眼中光芒的人,都会与你同行。”   “…尽管不想承认,但雪暗千山之刻,你是我唯一的光。”   “……”   宁宵知道了,喜菇好听夸赞之言,于是误食喜菇者会无法自制地说出夸赞之言。洛闻箫之前用这个毒性强制出声时浮空雀无法阻止,于是他现在连声赞美宁宵,也无人能阻止。   ——不要问他怎么知道的,他听着洛闻箫没一句重复地赞美他,听了整整一个时辰。   事后,两人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长达一个时辰的赞美,宁宵脸颊有些发烫。   而洛闻箫微低着头,宁宵瞥到他耳尖红了一片。   也许是少年意识到宁宵在看他,于是抬起头与宁宵对视。   下一秒两人同时移开眼。   “…那个,你口渴吗?”宁宵轻咳了一下。   洛闻箫抿唇。   “走了。”   少年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开岩洞。   很冷漠的背影——只是前几步他走得有些同手同脚。   宁宵跟着他离开了唤霞仙子的秘境,秘境外已是星月初悬。   回到揽月峰后,洛闻箫看了他一眼,在宁宵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之前不自然地移开目光,然后快步走进竹阁,啪地一声反手关门,还上了锁。   片刻后门锁松动的声音传来,宁宵想洛闻箫又自己开了锁。   他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蹲下对那些从秘境里一路跟过来的喜菇道:“你们这么乖巧,一定很愿意到院子里找地方把自己埋起来吧?”   于是那群五彩斑斓的毛茸茸蘑菇欢天喜地地自己把自己种在了庭院里。   然后宁宵直起身来看着被掩上但是没有落锁的房门,心想既然洛闻箫没锁门,就是希望他进去。   论傲娇的千层套路。 第31章 南陵风回(一)   透过竹阁里暖色的烛光,宁宵看到少年清挺的身影投在房门的雕花菱格上。   他想洛闻箫应该是背靠着门站着。   宁宵轻咳了一声,抬手轻轻敲着那扇镂花桃木门。   洛闻箫就像受惊的猫一样浑身一颤。   宁宵竭力忍笑:“我可以进去吗?”   门扉那边的洛闻箫沉默片刻,最终伸手拉开房门。   虽然少年面上一片沉然,但从衣袖里半露出的手指微微蜷曲着。   宁宵起了几分玩心,斜倚着门框笑:“怎么不说话?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吗?”   洛闻箫静静看着他:“…我能打你吗?”   宁宵微笑:“不能。”   洛闻箫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双手抱胸,半眯着眼道:“那你是不想吃饭了?”   “别,我错了。”宁宵狠狠地被拿捏住了。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总算扳回一局的洛闻箫嘴角上扬了一点点弧度,看上去心情颇好:“去洗菜。”   真是少年心性。宁宵好笑地摇了摇头。   山间寒气来得快,夜间霜花暗结,宁宵才意识到时至初冬。   岁末之冬,宜安眠,宜打边炉。   洛闻箫和他心有灵犀,片刻后二人围坐打火锅。   这间竹阁被门窗和落地屏风簇拥成一方狭小空间,烛火温暖,鱼肉和青菜在锅里咕嘟响,热汽蒸腾而上,很快将宁宵眉上些许霜寒融散。   宁宵作死地尝试往火锅里放糖糕,捞起来后哄骗洛闻箫下筷,洛闻箫回敬他一块辣笋,咳得他眼泪都差点飙出来。   最后还是洛闻箫给他煮茶。   吃饱喝足后,宁宵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地半倚着桌案,戳了戳垂眸煮茶的洛闻箫,呡了几口茶后慢悠悠道:“你搁这给自己找事做呢。”   洛闻箫瞥他一眼:“怎么就没辣死你呢。”   少年嘴上和他过不去,但还是细心地替他把茶水里的茶叶挑出来。   宁宵原本还想再调侃他几句,哪知他本身所在的风露殿中突然飞入一道传音。   是唤霞:“宵宵,你即刻动身带人前往南陵,墨狗——墨琉璃喝不过那个执刑者。”   宁宵回她说好,心想墨琉璃真是个没用东西。   于是洛闻箫这边也收到了唤霞的传音。   “连夜启程...”洛闻箫缓缓呡了一口茶,转头对他道,“到了南陵,你莫要随意现身。”   “放心。”宁宵心里暗自盘算,这一路同行,他作为风月阁阁主势必和洛闻箫有所接触,看来得戴个幕篱什么的遮蔽一下容貌。   “那我先走一步。”宁宵向洛闻箫告别。   少年静静看着他,轻声道:“无论如何,我会护你周全。”   宁宵笑了笑,心想我也不会让你出事。   启程去南陵之前,宁宵想了想还是先去找一下玉重绯,浮空石早还早完事,万一时间一久这奸商给他涨利息。   于是他吩咐一同前去南陵的人收拾行李,自己趁这段时间去找玉重绯。   玉重绯所居的兰若轩辉煌鎏金,宁宵绕过回廊和庭院,一路上的合欢花妖都对他恭敬行礼。   他有点能理解为何墨倚棠和玉重绯都不愿意拜入风月阁,整个风月阁看似艳丽,实则在长欢的镇守下规则森严,而原主在这种地方如果要对他们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无人可指摘一二。   宁宵停在寝居的门前,心中斟酌着用词。   室内传来清脆的算珠相碰声,想来是玉重绯在算账。   珠算声蓦地一停,玉重绯慵雅的声音传来:“师尊请进,站在门外作甚。”   幸亏是到了夜间,玉重绯还算好说话。   宁宵于是推门而进,清幽沉香扑面而来,玉重绯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随意拨弄圆润剔透的白玉算珠,半抬着脸含笑看他。   也许他是将要歇下,只披了一件外袍,雪白的里衣将流畅有力的身体线条半遮不遮。   “这么晚还在处理事务?”宁宵在他对面坐下,开口客套了几句。   玉重绯眯着眼笑,琉璃镜片映着暖色的烛火,连金属边缘都软化了下来,他缓声道:“这么晚师尊不也是来看我了吗?”   “嗯...”宁宵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那你近日在这里可还习惯?”   “有师尊在的地方,哪里都好。”玉重绯唇角微翘,他意有所指地继续,“当然,能不看到某些人就更好了。”   虽然没有证据,但是宁宵觉得他在阴阳墨倚棠。   宁宵将之前在秘境岩洞抠下的一枚尚未打磨的储物灵石递给他,诚心致歉:“这是一些浮空石,之前的事情...实在抱歉。”   “师尊,”玉重绯伸手点在那枚灵石上,圆润的淡色指甲与宁宵的指尖轻触,又缓缓移开,“真要算起来,是我欠你...”   宁宵有些疑惑:“我竟还能让富甲天下的玉先生欠我一笔?”   玉重绯欲言又止,终是微叹:“罢了,像现在这样已经足矣。”   见宁宵蹙眉,他又问道:“师尊要去南陵?”   宁宵:“是。”   玉重绯指尖微动,一颗算珠便撞上另外一颗,清脆的声响中,他挑眉道:“为了雨清焰?”   雨清焰,宁宵将要收的三徒弟。   宁宵回答道:“不全是。”   玉重绯接下来却道:“我与你同去。”   宁宵微愣,接着想起之前在点翠城,紫金殿主洛闻箫说过,玉家背后是南陵清风盟,于是他便问:“为了玉家?”   玉重绯起身,微弯下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宁宵,眸光莫测,他学着宁宵的话道:“不全是。”   宁宵还在思考他此举的动机,因此坐在椅子上未动,而玉重绯起身,旁若无人地开始换衣服。   “?!”宁宵只无意瞥了一眼便移开目光,起身告辞,“那我先去云舟上等你。”   “师尊,不妨拿出你当时碎我浮空石的底气来...”   这边宁宵已经合上房门,却仍未隔绝这一声暧昧的调笑。   于是星月下云舟披风而行,云舟内室宽敞明亮而富丽堂皇,宁宵戴着幕篱端坐于主座,手里拿着一盏茶装模作样。   玉重绯坐在他旁边与他一同饮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其他同行之人。   洛闻箫坐于靠窗的位置闭目养神,背脊挺直像是随时都会出鞘的刀剑。   那名在祭剑台上贵气凌人的叶家旁支子弟叶听竹恭敬地坐在洛闻箫对面,不敢抬头看宁宵。   “师尊,”玉重绯忽然出声道,“你好像拿错了杯盏。”   他伸出修长一指,指尖上沾了些茶水,烛火下水光潋滟。   宁宵一愣。他之前拿茶盏的时候并未在意,难道误拿了玉重绯的杯子?   “逗你的。”玉重绯笑笑。   宁宵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时,慕铮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师叔!”   宁宵转头看着眉目张扬的少年,有些讶异。慕铮怎么也在这里?   当然,由于洛闻箫在场,他没有出声。   “难得能去一趟南陵,我就瞒着师尊过来了,现在已经离开莫山了,师叔你就算不同意也拿我没办法了。”慕铮走到同为碎玉阁内门弟子的洛闻箫身旁坐下,自来熟地跟洛闻箫打招呼,“师弟。”   “师兄。”洛闻箫淡声回应。   宁宵无奈地摇了摇头,慕铮明显就是来混的。   而玉重绯却是出声问道:“慕师兄,你方才是从哪里出来的?”   慕铮挠头:“哦,我躲到师叔寝间的床下去了,我师尊毕竟是女子,肯定不会直接用神识探查师叔的寝间啦。”   “真聪明。”玉重绯狭长的凤眸眯起,手中的茶盏隐隐有欲裂之势。   宁宵无语了一瞬,然后看了一周下来,发现没有叶薄雪的身影。这厮去哪了?   “尊上,”低柔轻佻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叶薄雪缓慢走来,粉白衣袍迤逦多情,他缓缓走到宁宵身旁乖顺跪坐,“长欢大人不在,我擅自到寝间替尊上暖床,尊上不会怪我多事吧?”   他歪着头,星眸中一片温柔浅笑。   宁宵:“......”这话误会可太大了,长欢虽然负责照料他在风露殿的起居事宜,但远远没有暖床这一暧昧的行为。   “哪里轮得到你?”玉重绯看着叶薄雪轻嗤一声,琉璃镜片后眸光凌厉,“你也是从师尊寝间出来的?”   那边的慕铮忽然插了一句:“师叔的房间,好能藏人啊。”   宁宵:“......”   “慕师兄这么一说,我倒是好奇,”玉重绯重重放下杯盏,声音低了几分,“师尊的床上,究竟还有多少人。”   宁宵看着原本是温润无瑕的白玉杯盏被玉重绯硬是捏成冰裂纹杯盏,越发无语。   而玉重绯竟然是来真的,话音未落就起身往他的寝间走。   还能有谁啊?   宁宵无奈地跟了上去,叶薄雪黏着他,自然是走到哪跟到哪;而乐子人慕铮也跟着来看热闹。   洛闻箫依然坐在窗边不闻不问,犹如僧侣入定,他对面的叶听竹则是不敢轻举妄动。   宁宵觉得这群人真的无聊透顶,他率先几步走到自己的床边,一把撩开纱帘。   床帐上缀着的合欢铃发出清越空灵的声响,宁宵隔着幕篱和床上的长欢相视无言。   宁宵心中:一种植物。   怎么会这样,长欢跟谁学坏了。   玉重绯发出一声冷哼,叶薄雪轻笑着“呀”了一声,慕铮:“嚯——还真的有人啊。”   长欢无视其他人,面无表情地和宁宵对视,然后面无表情地扯起锦被想把自己盖住。   宁宵无言地扯住被子的另一角。   于是长欢只能下床恭敬向他行礼:“尊上。”   宁宵:“......” 第32章 南陵风回(二)   云舟的寝间内,宁宵已经麻了。   玉重绯阴阳怪气:“你倒是挺能藏。”   长欢自动忽略其他人,眼里只有宁宵,自然也就没理会玉重绯说了什么。   慕铮倒是发现了华点,他看了看叶薄雪,又看了看长欢:“慢着,方才你俩是一起睡在师叔床上的?”   叶薄雪但笑不语。   宁宵心中明了,叶薄雪倒没真敢上他的床,所谓“暖床”估计是口嗨说说罢了,全场最敢的是长欢。   真是一出闹剧,宁宵伸手示意众人都出去。   走出寝间,洛闻箫依然靠窗闭目静坐,而对面的叶听竹看到宁宵身后又多了一人,不由得双目睁大,但他啥不敢问,啥也不敢说。   宁宵重新坐回主座,身边一左一右跪坐着长欢和叶薄雪。   玉重绯握着之前那个茶杯,其上的裂纹愈来愈多,他看着长欢和叶薄雪,眸光比镜片边缘的错金镂边还要锋利。   叶薄雪歪头就要枕上宁宵大腿,长欢眼疾手快地一把提住叶薄雪的后领。   眉目妍丽的少年仍然面无表情,但宁宵有种下一刻长欢就会提刀杀人的错觉。   不过长欢只是一掌将叶薄雪要往宁宵怀里倒的身躯扶正——准确来说这不叫扶,叶薄雪身躯一颤,若不是本身修为底子不差,长欢这一掌估计要令他当场咳血。   叶薄雪便抬头对宁宵委委屈屈道:“尊上...”   宁宵不方便出声说话,毕竟洛闻箫在场,一听到声音他还不当场爆马?   于是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喉咙,示意自己因为某些原因暂时无法出声。   叶薄雪眼中笑意深了些许:“我与尊上心有灵犀,此后尊上有何指示我都可以代为传达。”   宁宵:“......”   玉重绯凉凉道:“叶公子是把多少面墙嵌脸上了?”   宁宵觉得让这群人接着搅合下去,怕不是要在云舟上起争端。   而慕铮那小子看热闹不嫌事大,明显一脸:打起来,快打起来。   宁宵隔着幕篱瞪了慕铮一眼,这小子终于良心发现,开口道:“诸君,天色不早,不如先去歇息。”   宁宵点了点头。   然而叶薄雪轻飘飘抛出一句:“尊上,今晚可还要我侍寝?”   宁宵:“......”什么叫“还要”,他根就没有让叶薄雪侍过寝!   于是他坚定的摇了摇头,然后伸出一根手指,示意自己今晚一个人睡,谁都别来烦他。   叶薄雪砖业翻译:“要一份《春宵风月录》?”   宁宵:“......”   慕铮睁大眼睛看了过来,玉重绯皱眉,就连一直缩着当鹌鹑鸟的叶听竹也不禁侧目。   甚至,洛闻箫睁开双眼朝着宁宵瞥了一眼,眼神清透如琉璃,但宁宵还是读懂了,洛闻箫仿佛在说:不愧是你,风月阁阁主。   而长欢疑惑地歪了歪头,问道:“这是何物?”   害怕这孩子彻底学坏的宁宵赶紧摆手示意他不必放在心上。   慕铮困得直打哈欠,率先告退去就寝,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前去自己的寝间。风月阁极为讲究排场,因此云舟上房间众多。   而宁宵示意不需要任何人随侍之后,随便挑了一间寝屋歇下。他刻意避开了原本的房间,因为不想在半夜醒来发现身边躺着别人。   半夜,宁宵忽然醒了过来。   皎月透过舷窗的合欢花窗格一朵一朵洒进来,镂金香炉里的安神香袅袅萦散,宁宵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不知道何时已经握在手中的那把短剑。   弧形剑刃幽光清凛,倒映着他眼尾轻红。   是感应到危险吗?   宁宵带着疑虑,戴上挂在床边的幕篱,直接翻窗而出。   他站在空敞的甲板上,注意到不知何时四周已经缭绕淡青色的烟雾,连星月都朦胧了起来。   南陵的青岚...他们已经进入清风盟和执刑门的辖区了。   宁宵很快来到云舟前部的掌舵区,然后看到了执剑而立的洛闻箫,少年未束发,鸦黑长发与雪色风帆一同在星月下翩飞,犹如一幅绝笔的水墨丹青。   洛闻箫看见他,有礼却疏离地道:“怜微尊上。”   宁宵向他点了点头。   很快,长欢、玉重绯、叶薄雪都陆续前来,慕铮边打哈欠边拖着叶听竹也走了过来。   长欢挥袖让云舟悬停,双手于胸前合掌,旋即无数轻柔如絮的艳红光团从他两掌之中飞出,乘着夜风很快笼罩整艘云舟,并向前方的幽深夜色蔓延而去。   然后长欢双手向两侧划出,烟罗红袖扬起优美弧度,袖角还未落下,风中的光团纷纷凝出纤细的丝线,很快将青色雾气细密切割。   那些雾气如同有生命般颤抖,然后随着一声轻笑,所有破碎的雾气都向同一处涌去。   宁宵眯起双眼。   青岚汇聚到一处,凝翠流碧,成为一幅万里青山图。随即万里青山图被擎起,宁宵这才看清那是一把纸伞,万里青山不过伞面图纹。   一位少年一手持伞,另一手拿着画笔,他缓缓落脚于风中,一席白衣上随意点缀着墨色竹纹,随着夜风吹动衣袍,那些墨竹摇曳着洒下竹叶形状的青色流光。   伞沿轻转着往上抬起,露出一张清逸又明艳的面容,左眼下是嫣红的榴花纹刺青,右耳却是一枚摇曳碎光的单边耳坠,一静一动,撞出一眼难忘的美感。   宁宵回想起原著的相关描述,心想这就是雨清焰。   玉重绯道:“执刑门少主,雨潋舟的义兄,雨清焰。”   这是个颇为耐人寻味的身份,雨清焰明明比雨潋舟年轻约莫百岁,却是雨潋舟的义兄。   叶薄雪理了理衣袖,挑唇笑道:“怎么,我家尊上可是给清风盟下了拜帖,轮得到你执刑门半夜来截人么?”   “谁说我来截人?”雨清焰朝着宁宵的方向,轻巧地眨了一下左眼,眼下榴花灼灼欲燃,“我是来投敌的。”   宁宵和其他人都沉默了。   慕铮傻乎乎道:“啊?你再说一遍?”   雨清焰没理他,脚尖一点就向着宁宵飞掠而来,他的速度太快,宁宵又站在最前方。   因此,在其他人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雨清焰横伞隔开其他人,一手揽过宁宵的腰,在宁宵本人也是一脸懵然的时候,轻轻吻上了宁宵的侧脸。   宁宵:“!!!”   这个吻很轻,轻得带上了万分珍视的意味。   下一瞬,长欢沉着脸劈来一把木剑,雨清焰被迫后退。   虽然是木剑,但与雨清焰的伞面相撞,发出暴烈的锐响。   长欢挡在宁宵身前,冷声道:“放肆!”   玉重绯抬手召出那方名为熙攘的印章,几个层叠流金的法阵就向雨清焰笼罩而去。   雨清焰步法轻灵地躲闪,一边挥毫在伞面走笔如龙,灵力蘸于笔下,快速地绘就一幅万鹤追月图。   于是下一瞬灵芒自他伞上绽开,华光中飞出千万只白鹤,扶摇直上苍穹。雨清焰踏羽而上,高居而下避开攻击,而后悠然道:“有内鬼,所以无论你们在南陵的哪一处泊舟,第一个碰上的,绝对是执刑门三大家。”   洛闻箫挑眉:“证据?”   雨清焰看着洛闻箫的眼神带上一抹深色:“凭我一人就可毫不费力地掌握你们的行踪。”   玉重绯双手抱胸,熙攘幽幽浮于他身侧,他缓声道:“你来此,所求为何?”   “我知你们不会信我,无妨,除了师——怜微尊上,我巴不得你们死在这里。”雨清焰眉眼张扬,榴花刺青衬得眼底些许轻狂,而后他舔唇笑道,“至于我所求为何,方才已经到手了。”   长欢和玉重绯同时祭出杀招,而雨清焰既然敢出言挑衅,就已经早有预料,于是他在两道攻击落下之前就乘鹤归去。   慕铮梦游一般道:“师叔,你都戴上幕篱了,怎么还这么......”   长欢轻飘飘地瞥他一眼,于是慕铮识相地闭嘴了。   接下来长欢向宁宵请示:“尊上,如果继续前行,大概黎明时分到达清风盟。”   宁宵示意继续往前。无论雨清焰所言是真是假,停在原地什么也无法改变。   洛闻箫见事端解决,转身回了自己的寝间。   其他人也陆续回房休息。   宁宵洗脸后打算继续睡觉,把幕篱挂到屏风上,撩开床帐看都没看就往下躺。   然后从他背后传来一声闷哼。   宁宵措不及防被人抱了个满怀。   “尊上,片刻不见,甚是挂念。”清润的少年音压低,含着轻而浅的笑意。   “雨清焰!”宁宵低声呵斥,“你怎么进来的?”   宁宵挣扎着从身下人的禁锢中起身,刚抬起腰身,雨清焰就身后轻轻点了一下他的后腰,道:“我方才在这里画了一个印记。”   是他刚刚揽着宁宵落吻的时候。   宁宵冷不防被他这一碰,整个人又摔回床榻上,而少年已经翻身将他反压在榻上,支起双肘双手捧脸,似笑似叹道:“我盼着你来南陵,但又希望你别来。”   “...起来说话。”宁宵已经快要召出短剑了。   雨清焰见他眸中愠色,终是起身靠坐在床边。   宁宵也起身,正襟危坐。   房间里烛火燃起,给雨清焰眼下榴花镀上明媚色泽,少年长发半束,深红色的发尾在铺锦叠缎的床榻上乖顺地弯成卷。   宁宵便问他:“你到底来做甚么?”   雨清焰朝他歪头轻眨左眼:“来和你一起睡觉。” 第33章 南陵风回(三)   宁宵有些头疼地扶额:“我在和你说正事。”   “我是在说啊,”雨清焰的声音很无辜,“夜深至此,同榻而眠不该是当下首要的正事吗?”   宁宵不理会他的插科打诨,只问道:“你是以什么立场登上云舟?”   雨清焰靠床而坐,双手抱膝,望着宁宵的眼睛,唇角绽出粲然笑意:“不为执刑门,也无关清风盟,只为南陵。”   “我可以理解为,依你所言,执刑门、清风盟与南陵本身是对立的?”宁宵挑眉追问。   “你可以直接问我,不必如此试探,”雨清焰微微一叹,“虽然我早已料到你对我的猜疑,但还是让我好生伤心。”   “那你也应该料到,花言巧语不会减少我对你的猜疑。”宁宵平静回答。   “好吧好吧,”雨清焰摊手,声音忽然放轻,“星轨既定,棋局已行,我不好多言,以免改变你原有的选择。”   宁宵:“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我能告诉你的,是你们一定会被三大家截下,目前来看应该是叶家。”雨清焰歪头,青玉耳坠摇落碎光。   “然后呢?”宁宵揉了揉眉心。   “明日叶家自会验证我方才的言语,那时再说你才会信我。”雨清焰开始往他被子里钻,“现在我们还是来睡觉吧。”   “你最好现在离开,明日长欢看到你,我不能保证从他手里救下四肢健全的你。”宁宵伸手阻止他,直接攥住他的后衣领。   “看吧,你还是关心我的。”雨清焰钻不了被子,边说边后仰着头。   宁宵在他快要夹住自己的手指之前及时松手,而后双手抱胸道:“我只关心你什么时候走。”   “真狠心。”雨清焰噘嘴嘟囔,看上去委屈巴巴。   宁宵完全不为所动,因为他很清楚眼前这个少年属于那种得寸进尺的人。   他只想赶快把这尊瘟神送走,早点睡觉。   雨清焰倾身向他靠近,低声关切:“你看上去很困?那还是早点歇下为好,明日叶家有够你应付的。”   宁宵满脸写着:那你走?   大概是太过明显,雨清焰停止再向他靠近,收身往后面的床柱一靠,有些不满地嘟囔:“罢了罢了,现在我确实不能留下。”   心想着终于能睡觉的宁宵轻轻松了一口气。   雨清焰噘嘴:“你就这么想我走?”   这副委委屈屈的模样仿佛是宁宵做了什么负心事一样。   但是宁宵心中明了,别被这小子的表象欺骗了。果然,下一刻,少年朝他眨着眼睛笑:“我走不走是看你哦。”   宁宵:“?”还有这种好事?   雨清焰眼角笑意加深,笑眼弯起让眼下的榴花摇曳怒放,艳色灼灼:“方才我不是在你后腰上画了一笔么?你要狠下心赶我走,就把那一笔拭去,所以——来,宽衣解带吧。”   宁宵些许睁大了双眼:“......”   风月阁阁主衣饰考究,就拿腰封来说,精巧繁复,层层嵌套,如果不解下腰封,他确实无法知道雨清焰这肆意妄为的小子画了哪一笔。   见宁宵未动手解衣,雨清焰歪了歪头,笑道:“你怎么还不动手?是舍不得我吗?”   宁宵:“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若得见美人解衣,脸面当然是可以完全不要的。”雨清焰这话说得那叫一个不假思索。   宁宵“哦”了一声:“那你等着明早被长欢削吧。”   “怎么说得你我好像是偷情被抓奸在床一般,”雨清焰微叹,“罢了罢了,夜深了,我不闹你了,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宁宵觉得有诈,并不急着答应:“什么事情?”   “收下这个。”雨清焰伸手摘下自己的单边耳坠递给他,青玉坠静静躺在他掌心上,垂下的流苏还在轻轻摇晃。   “这枚耳坠,对你们雨家的人来说,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吗?”宁宵看着那枚耳坠,想起当初在莫山祭剑台上,执刑者用来施压的那枚雨潋舟的耳坠。   “是啊…”雨清焰启唇低语,后面那半句宁宵没听清。   “什么?”事关雨潋舟和执刑门,宁宵不由得上心了些许,他稍微倾身往雨清焰那边靠近。   雨清焰上扬的唇角绽开笑意,那抹笑容在宁宵眼前一晃,还没等宁宵看清楚,少年忽然靠近,伸手虚虚揽住宁宵的腰。   宁宵有了上次的不愉快经历,及时地转过头。   雨清焰偷袭不成发出一声轻笑,不过他的主要意图显然不是执意于亲吻   宁宵觉得自己后腰的腰封一动。不是吧,因为他自己不想解开,所以雨清焰直接动手“善解人衣”?   少年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轻声絮语:“赠君青玉坠,知我相思意——所以是定情信物。”   宁宵的耳尖有些痒,他忍无可忍地召出短剑。   剑光璨然如雪映朝阳,而雨清焰的身影在宁宵召出短剑之前就化为光点消散。   干啥啥不行,撩完就跑第一名。   宁宵无语又无奈地收剑,反手往自己的后腰处摸去。   雨清焰这小子没解他的腰封,毕竟这繁复层叠的腰封连他自己要解开都要花上些许时间,刚才应该是他自己动手抹去了那一笔印记。   慢着——宁宵在自己的腰封里捏出那枚青玉耳坠,心想自己还是低估了雨清焰的不要脸程度。   他提着结绳细密的红色流苏,借着烛光打量这枚耳坠。   与之前雨潋舟的那枚有一处不同,雨潋舟的耳坠上面有金色的流纹。   宁宵不再多想,因为他真的有些困了。   不过在熄灭烛火上床就寝之前,他还是想去看看洛闻箫。   古木棋盘幽幽悬于掌心上,宁宵心念一动,神识已经来到洛闻箫的房间。   稀奇,洛闻箫居然还没睡下,少年盘坐在床榻上,双手搭在膝上各自结印。   宁宵存心逗他,在他身前弯下腰,伸手撩了一下他的眼睫。   洛闻箫睁开眼,一开始带着凛冽寒意,不过在意识到会这么对他的只有宁宵之后,眼中锋芒敛去,还有些茫然地眨了眨。   宁宵丝毫不跟他客气,坐在柔软的锦榻上晃着腿问:“你居然不睡觉?”   洛闻箫牵起锦被的一角递给他,回答道:“南陵此行绝不轻松,我现在的修为还太低。”   宁宵接过他分过来的一半被子,心想你要短时间内提升修为那还不简单,让天雷劈一下就行,切大号紫金殿主分分钟毁天灭地啊。   宁宵关心一下他:“今天一切顺心?”   洛闻箫“嗯”了一声:“还好,你睡吧,我看着你。”   宁宵有些疑惑:“看着我?”   洛闻箫直接动手把他卷进被子里,一边替他捻好被角一边回答:“你不是睡不着才会来找我吗?”   洛闻箫没点灯。所以宁宵在黑暗中无声地惊叹了一下,原来洛闻箫还是给他□□的?不对,这么说有歧义,应该是说哄睡的。   然后宁宵更加惊讶了,因为他发现洛闻箫在轻声哼歌,没有歌词,只是很轻柔的一段旋律。   宁宵有些好奇:“这是什么曲子?”   “几百年前北境的民谣,下雪的时候唱的。”洛闻箫也在他身旁躺下休息。   “北境...”宁宵默念,“你是北境人?”怪不得成年眉目深邃身形高大,皮肤还那么白。   “算是,我有一半北境血统。”洛闻箫的声音放轻,“其实我原本不喜欢下雪。”   宁宵睡意上涌,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那后来为什么又喜欢了?”   洛闻箫又轻声哼歌,隔了片刻才道:“大概是因为你把那一天的雪都融成流泉,所以其实下雪并没有那么冷...”   而宁宵已经沉沉睡去。   .   次日清晨,长欢带着节律的敲门声把宁宵唤醒。   宁宵晃了晃头,晃醒自己刚醒的思绪。他昨晚神识在洛闻箫床上睡着,但人是在自己房间躺着的,所以一睡着就神识归位了。   宁宵稍微整理衣装便让长欢进来。   长欢进来反手就把门关上,锁死。   从他身上蔓延出来的合欢藤蔓与花枝捧着洗漱用具和一系列让宁宵开始头疼的衣饰。   不知道是不是宁宵的错觉,长欢一进门就开始有意无意地往他床上瞥。   “别看了,没有别人,昨晚我一个人睡。”宁宵摆摆手。   长欢一双美目眨也不眨:“真的吗?”   宁宵真诚回望:“真的。”只是神识在别人床上待了那么一小会。   虽然长欢仍是面无表情,但是宁宵直觉他是有些开心的。   宁宵看着长欢身后那些雅致纷繁的衣饰发饰,企图给自己减少一些负重量:“我都戴幕篱了,就不用束发加冠了吧?”   “不可,若依昨夜那个,”长欢说到这里近乎咬牙切齿,“竖子所言,我们下云舟就会遇上三大家,那您更是不能出一分差错。”   宁宵只能任他折腾了。   看他无事可做,长欢非常善解人意:“尊上,我今天做了早点,您不妨试一试。”   花枝郑重其事地将檀木托盘和上面的精致早点呈上宁宵的桌案。   “辛苦了。”宁宵拿起竹筷,虽然长欢还是面无表情,也并不言语,但是宁宵确信他很开心——因为周围的藤枝绽开一簇一簇的合欢花。   然而宁宵还没动筷,他的房门就又被敲响,叶薄雪轻软的声音传来:“尊上,我给你做了粥。”   长欢一语未发,只是周围花藤上的合欢花花瓣锋利如刀刃。   宁宵心中无语,为什么,一大早的,他只想好好吃个饭。   --------------------   作者有话要说:   长欢:杀尽天下爬床狗感谢在2022-01-13 12:04:29~2022-01-20 16:50: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秋樱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南陵风回(四)   在长欢烦躁不安的合欢花枝伸过去把门外的叶薄雪捅个对穿之前,宁宵只好说:“你进来罢。”   “遵命,尊上。”叶薄雪推了推门,推不动。   宁宵这才想起方才长欢顺手把门锁了。   于是宁宵看了长欢一眼,长欢垂眸为他梳着发尾,几枝花枝不情不愿地伸过去,慢慢把门锁给开了。   叶薄雪端着早膳含笑进门,看到宁宵身后的长欢,并不意外地笑道:“长欢大人也在啊。”   长欢当作没看见这个人。   而宁宵看着桌案上两份早膳,开始头疼。   叶薄雪在他对面抽了张椅子自行坐下,单手支着下颌,颇有深意道:“尊上,喝粥啊。”   他端来的是一碗小米粥,而长欢为他准备的是点心和一盏热茶。   听了叶薄雪的话语,长欢幽幽道:“尊上,喝茶。”   宁宵头疼了起来,这先吃哪一样都不对啊。   “昨日见尊上不便出声,我在茶点里加了些润喉清音的枇杷露。”长欢补充道。   宁宵便道:“有心了,但我只是在某些情况下不便说话,不必放在心上。”   他一夸长欢,周围的藤蔓就开始开花。   叶薄雪便道:“这合欢花开得真好,适合摘去下粥。”   长欢回敬道:“我不介意把你埋起来当花肥。”   明明周围是花团锦簇的美景,合欢花的清香丝丝缕缕弥散开来,但宁宵就是闻出了这两人之间的火药味。   为了气氛和谐,宁宵夹起一块糯米糕就着一勺粥同时吃下。真好吃,真的。   忽然,长欢为宁宵束冠的动作一停。   而后,他不紧不慢地戴好坠饰,才道:“尊上,云舟有外人。”   宁宵并不意外,是叶家的人么?   坐他对面的叶薄雪唇边笑意轻收,若有所思道:“来了有趣的人啊。”   宁宵缓声道:“来者是客,迎到云舟主殿吧——哦,先让洛闻箫回避一下。”   “是。”长欢躬身退下。   宁宵戴好幕篱起身欲行,叶薄雪在他身后道:“尊上,我忽然身体抱恙,倍感不适,能否在此处休息片刻?”   宁宵尚且不知道莫山九阁让他带上叶薄雪来南陵有何用意,但他知道任何一场好戏都免不了要精心准备。希望叶薄雪不会让他失望。   “随你。”宁宵推门而去。   云舟主殿内,宁宵一踏进殿内,就看到殿中手牵手站着的两名妖修。   那是一名少年和一名少女,头上皆是白绒狐耳,美艳面容别无二致,似乎是双生子。   “见过怜微尊上。”两人连向宁宵行礼都是牵着手。   “我是白露,这是我姐姐霜降,姐姐不喜欢说话,尊上如果想知道什么南陵的事情,请一定要来找白露哦。”那名少年笑容随心,看上去是十分跳脱的性子。   宁宵示意两人坐下。   白露“呀”了一声:“真是抱歉呢,虽然我们都想和尊上闲坐喝茶,但是我们家主已经在参商楼布下盛宴为尊上接风洗尘,尊上不来的话,很容易遇到另外两家的坏人呢。”   宁宵很想说你们看着也不像什么好人,但他还是颔首道:“那就劳烦带路了。”   比起另外两家,叶家确实是最好的选择,毕竟他手上还有叶薄雪这张意义不明的牌。   “能为尊上带路,白露非常高兴。”白露一手牵着沉默不语的霜降,另一手拿出一把描金的折扇,凝玉般的手腕轻抬,展开的扇面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绘着红枫的扇面遮住他一只眼睛。   旋即他握扇向身侧横展,露出的眼瞳已然变成莹蓝色竖瞳,同时巨大的九尾虚影从他身后显现,九尾向上反卷,裹住整艘云舟往下拉扯。   长欢眼眸一凝,宁宵伸手按住他的右肩,示意他先静观其变。   云舟在往下坠落,被剧烈扰动的风声发出锐响,云舟主殿内幔帐被带着飞舞,垂下的合欢花铃响声杂乱。   宁宵端坐在主座上不为所动。   最终云舟停下,风声渐止,宁宵看到窗外是层叠的枫林,红得像是把世间的夕霞幽囚在每一片叶上。   “失礼了。”白露收起折扇优雅一礼,“尊上请随我来。”   白露和霜降转身踏出主殿,他们脚踝上系着的枫叶铃发出韵律一致的清脆声响。   宁宵环顾主殿内的人,只有他和长欢,以及缩在角落当透明人的叶听竹。   “还有一件事,尊上,”长欢低声在他身后道,“玉重绯不见了。”   “随他去吧,”宁宵摆摆手,“你让洛闻箫跟我们一起走,还有,去吧慕铮叫醒。”   洛闻箫还是留在他眼皮底子下比较安全。   于是他们走出主殿来到云舟的甲板上,白露牵着霜降向宁宵招手:“尊上,这里。”   宁宵走近,发现云舟悬停在连绵的群峰之间,不时有山风掠过,枫叶飘零如赤蝶。   云舟前面是一处悬崖,淡青色的山雾浓密如织。   白露松开紧握着霜降的手,道:“去吧,霜降。”   于是少女也从广袖中拿出一把描金折扇,扇面在纤秀手指间展开,上面红枫艳烈。   宁宵感觉到,在她展开折扇的一瞬间,周围的青色岚雾都凝滞了起来。   然后霜降向前踏出一步,木底绣鞋下灵光呈扇形蔓延开来,山雾于她脚下凝结成冰。   少女轻巧而优美地向前踏步,每一步都向两侧划出典雅的半月弧形,再落向中轴线,脚踝的枫叶铃声音空灵飘渺,脚下青岚凝砌成透明的道路悬于半空中,一直通向山崖对面。   折扇与衣袖随着莲步有韵律地扬起、轻收,明明是在走路,却像是一种瑰姿艳逸的舞蹈。   不知道为什么,宁宵竟然觉得霜降的步法似曾相识,看了片刻他恍然想起,在之前被慕铮这混小子一道鬼画符坑到灵族的莲舟上时,他遇到了一个名为早月的女子,早月的步法与眼前的霜降类似。   “很美对吧?”白露见宁宵的视线落在霜降身上,于是颇为骄傲道,“这是留月步,我天下第一漂亮的娘亲教的。”   宁宵见他似乎是个话唠,于是试探着让长欢接下他的话题。   长欢收到宁宵的眼神后就问:“你的娘亲?”   白露冶艳的眉目染上高兴的神采:“自然是叶家最为尊荣华贵之人,同时也是参商楼楼主,叶薄妆。”   宁宵的第一反应是,哦,原来叶薄雪已经当舅舅了啊。   “那么,”白露稍微躬身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请吧,尊上。”   虽然多半是鸿门宴,但宁宵知道不得不去。   “啊呀,这位就是洛闻箫吧?”白露看到走在一行人后面的洛闻箫,一下子来了兴致。   洛闻箫只是目不斜视地走着,完全不想同他搭话。   宁宵轻咳了一声,把白露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慕铮忽然感叹一句:“你们姐弟俩感情真好。”   “当然啊,霜降是我唯一的血亲。”白露双手枕在脑袋后面,脚步轻快。   唯一血亲?宁宵愣了一下,所以白露和霜降不是叶薄妆亲生?   不单是宁宵,慕铮也疑惑道:“唯一?”   “是啊,毕竟娘亲大人她其实是——”白露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脚下的冰路已经走到尽头,霜降站在冰道尽头,轻飘飘地瞥了白露一眼,丹唇微启,声色如冰:“话多。”   “呜呜呜,”白露被她这一瞥一说,蔫得头上两只毛绒绒的狐耳当即就耷拉了下去,少年赶紧去拉霜降的手,可怜兮兮地去蹭她的脸颊,连声音都是软软的,“姐姐,我错了,下次不会了。”   霜降提着他的耳朵把他拉开,用眼神示意还有宁宵他们在场,别这么丢脸。   白露这才对她吐了吐舌头,然后礼仪得体地对宁宵他们道:“诸君,请。”   宁宵向前看去,青岚尽散,漫山枫色如不落霞光,亭台楼阙临水依山,碧瓦朱檐浮翠流丹。   “你来还是我来?”白露对霜降眨眨眼。   霜降看了一眼手中的蓝色封面书册,然后对白露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宁宵看着她手中的书册,忽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那就我了。”白露再次拿出那把折扇,往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高举着打开扇面,其上枫叶闪过莹蓝灵光。   几乎是在他扇面打开的同时,一阵清风从高天徐来,落枫如红雨,楼阁中飞出无数道身影,持伞踏叶而来。   那是一群红衣少年,身姿纤秀身段风流,红色烟罗纱被风撩起,线条优美的腿部和脚踝半遮半掩。   这也太…风月阁都没这排场。   宁宵赶紧把视线移开,不经意就落到了这些少年的锁骨处,他们的衣裳设计得实在是难以言喻,镂空肩披半露雪肤几寸,领口高锁,却在锁骨处雕空,枫叶铃项坠外露,随着他们的动作而叮铃作响。   他们在大气典雅的红木宫道两旁跪坐,背脊挺直,齐声恭敬道:“恭迎尊上。”   宁宵愣怔了半刻才伸出手,掌心向上示意他们起身。   “怎么样,尊上还满意吧?”白露邀功一般看着宁宵。   宁宵:“……”   他在莫山以外的地方究竟是什么色中饿鬼的形象?   白露和霜降将他们引进正殿。宁宵没有看到传闻中那位叶家家主叶薄妆的身影。   “好戏就要开场了,不过最上等的雅间每间只能接待两位贵客,”白露轻摇折扇,“那么,尊上要和谁同一间呢?”   宁宵伸手,淡色指尖径直指向洛闻箫。 第35章 南陵风回(五)   宁宵选择洛闻箫当然有自己的思量,毕竟他是莫山九位阁主之一,洛闻箫在他身边,别人要动洛闻箫也会有所顾忌。   但这落在别人眼里……   洛闻箫抬眼看了宁宵一眼,眼神平静,像是在看空气。   长欢皱眉。   慕铮剑眉高挑,对着宁宵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   宁宵成功解码,他在说三盒百香酥。   “原来尊上喜欢这种。”白露笑吟吟地看了一眼洛闻箫,又把目光落在宁宵身上。   “……”宁宵直接撩开垂帘绕过落地屏风进入雅间。   雅间地铺红木地板,雅间四角的红纱宫灯亮起,地板上随着烛光辉映而流转着暗金的枫叶细纹。   两面墙壁都是挂画,其上水墨勾绘出绵延青山,与门相对的那面墙却是一片空白。   雅间隔音效果很好,所以宁宵在中央的软榻上坐下后,只听到洛闻箫进来的脚步声,还有他落座在另一张软榻上时衣袖见的些许摩擦声。   他们各坐一席软榻,被中间放置茶水和点心的桌案隔开。   那些面容各有其艳的红衣少年作为侍者跪坐在两人身后,眉目低垂而脊背挺直。   洛闻箫一向寡言寡语,除了面对宁宵的马甲。   所以眼下的气氛实在尴尬,宁宵只能看着白玉茶盏上的流枫纹样神游。   所幸没多久,之前白露所言的“好戏”就已开场——   那面空白的墙壁缓缓浮现出一枚完整的枫叶金纹,然后一声清越的啸鸣响起,像是刀剑出鞘之声,与此同时那枚枫叶纹与整面墙壁从中间应声裂开,如同门扉般向两侧滑开。   宁宵便顺势望去,只见他身处的雅间和其他三个雅间才是真正的“墙”,四面簇拥着中央的一个垂落重重红帘的冰玉圆台。   虽然冰台上仍是一片暗色,但是宁宵也看不清楚其他三个雅间里的状况,他猜想虽然方才墙壁裂开后并无任何阻挡,但是别人也无法窥视他这个雅间里发生的一切。   共有四个雅间......他和洛闻箫一间,长欢和慕铮一间,玉重绯、叶薄雪、叶听竹并不在场,即使白露和霜降一间,也还有一间雅间不知道属于谁。   忽然,深红垂帘被拉起,摇曳如重瓣蔷薇,露出冰台上十二扇华美的落地围屏。   接着屏风中央的一盏孤灯幽幽亮起,宁宵便看到一个婀娜窈窕的身影映在屏风上。   因为有围屏遮挡,所以无法看清屏风中央那人是何等样貌,但凭借这道身影,可以料想定是倾世的尤物。   那人原来是跪坐于重重屏风之间,旋即她伸出一手,高举掐出一个优美的手势,映在屏风上的手指纤长柔美。接着她另一手握着一把折扇,展扇的一瞬她也借力而起,身姿妩媚如同夜樱绽放时舒展的花瓣。   她在冰台上盈盈而立,在一片静默中启唇,声音轻柔而带着特有的韵律:“南陵地处仙洲,拥雾川之海,临人、魔、妖下三界,自古就是万族共处的乐土,素称‘青岚赐物、自由之都’。   “百年前三大家几位年轻一辈,因不满南陵对灵族的压迫,而掀起一场变.革之风。侠肝义胆、义薄云天,拂去剑上血痕,南陵终成世间灵族唯一容身之地。百年种种,今日借此良机,唱与诸君听——”   宁宵听了她的话,只觉得信息量颇大,于是屏息凝神听下去。   “曾记变革凭风起,山河胆魄、拔剑会友人。”   玉台上美人婉转启歌喉,舞姿翩然柔美而大气典雅。   周围的丝竹管弦被她的声音带起,并且屏风上点点灵光凝成一幅幅描金绘彩的图像,五位少年携手共赴人间河山,他们于山间对月饮酒,于高楼栏杆拍遍,于战火中后背相托。   “白衣渡世万箭,赤羽归舟潋滟、轻狂敬此生。”   一声浩然箫鸣将乐曲带入慷慨激昂的高.潮,屏风上两名少年,白衣者张弓引箭,红衣者长刀如虹,他们背脊上的瑰丽刺青腾空而起,白色与赤色的凤凰交翼共舞。   “怎叹血亲负旧盟,百年身、空余恨。”   琵琶转弦凝涩,曲调渐变为悲凉哀伤,画像中赤凤的纤长的翎羽刺入白凰的胸腔,染血的碎羽四散,白凰往下坠落。   “终成青岚赐物,于此自由之都、尊贵殊胜。”   最后一声悲凉箫声将余恨尽敛,乐曲大气恢宏、雍容典雅,屏风上重重华阙拔地而起,最高处的宫殿比最巍峨的山峰还要更加接近苍穹。殿中众臣跪拜,红衣身影登上高座,伸手轻抚膝上一把血迹干涸的长刀。   最后冰台上伊人似唱似叹:   “欲登仙门、欲登仙门,终不如,人间一场风。”   随着她这作为结尾的一句,屏风上所有图纹归于一片空白。   华美而精彩的一场歌舞。宁宵想起“白衣渡世万箭,赤羽归舟潋滟”这一句唱词,还有屏风上两名少年肩背上的凤凰刺青……他不由得联想起雨渡天和雨潋舟,联系现在雨潋舟独掌南陵大权,所以当初是雨潋舟背叛了雨渡天?   这背后究竟是什么血亲相杀的纠葛?   宁宵恍然想起,屏风中这名歌者的咬字方式他曾经在莲舟上听过,也是早月。   他还来不及多想,玉台上十二扇屏风缓缓向周围移开,一如瑶池莲花盛放,芳华尽绽处,一抹纤秀的身影持扇静立。   虽然心中早有预想,但宁宵还是被她所惊艳。   素白裙裳外罩落枫红纱,纤手挽绫罗,鬓别桔梗花,细眉凝落千山黛色,烟瞳裁剪一川秋水,菱花唇含艳远胜世间流枫。   很美的一名女子。她的美没有任何侵略性,只是静谧不语地站成了一道任何人都无法忽略的景致。   “叶家叶薄妆,见过怜微尊上。”她合起折扇,对宁宵矜雅行礼,一举一动皆是极致的风情。   “叶家主。”宁宵回礼。   宁宵眼角余光无意中瞥见,之前两侧墙壁上的水墨青山挂画,不知何时已经是枫红遍野。   枫叶,即是叶家的家徽。   宁宵心中的不安愈发浓重,脊背上也生出寒意。他看见身旁的洛闻箫默默握紧了手中那把名为虚言的长剑。   而冰台上的叶薄妆仍是浅笑如花。   只是瞬息之间,异变陡生。   第一个坐不住的是宁宵隔壁的雅间。   那面墙壁轰然碎烈,红色光团飞绽如朵朵合欢花,长欢持剑而立,眉目肃然,他道:“尊上,此地不宜久留。”   宁宵相邻的另一个雅间也发生变故,整面墙都无声地消散为烟尘,狐耳少年一边状似心疼不已地收起那幅挂画,一边叹气道:“尊上,您是参商楼诚挚欢迎的贵客,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就说给白露听嘛,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呢?”   白露身旁与他手牵手的霜降依然沉默不语。   慕铮站在长欢身后,闻言探头道:“参商楼作为南陵第一歌舞楼享誉上三宗,你们的招待确实没什么问题,刚才台上那位人美声甜的漂亮姐姐也很好,但就是好得让我有些毛骨悚然。”   “人美声甜的漂亮姐姐……”白露玩味地反复重复这句话,蓦地噗嗤一笑,“真是天真得有些可爱了。”   莫名其妙被夸的慕铮有些傻眼:“啊?”   长欢抬袖,把这搞不清状况的人挡在身后。   而宁宵看着那些跪坐的红衣侍者,看着他们无论如何都始终挺直的脊背,在这一瞬间回想起上次在风月阁偏殿中,叶薄雪屏退旁人后,从自己的背脊处抽出的那把细长的刀刃。   这些随侍的美人多半也是藏器在身。   宁宵决定先下手为强。   但那也就意味着他要在洛闻箫面前出声说话,不行,马甲不能掉。   于是宁宵掩在广袖下的手指微动,调动自己的灵力悄无声息地萦绕在洛闻箫的双耳处,企图模糊少年的听觉。   当然,宁宵控制有度,只在自己说话的时候生效。   捂紧马甲后,宁宵便放下手中茶盏,直直望向白露那双已然浮现出一抹幽蓝色的双瞳,平静道:“如果我证明你参商楼的确要谋害于我们呢?”   白露姿态优雅地展扇掩唇,笑眯眯道:“尊上说的这是哪里的话,如果有人胆敢如此不敬,那白露只好——”   宁宵懒得同他继续拉扯,直接对那群跪坐在地的红衣少年道:“解衣。”   他这一道命令不啻于平地惊雷,炸得众人纷纷朝他望了过来。   洛闻箫用眼角余光瞥了宁宵一眼,宁宵从他眼神里读出了冰冷的鄙夷。   长欢手一抖,手中木剑差点握不稳,犹豫着问:“尊、尊上?”   慕铮从长欢华美宽大的衣袖里探头,惊疑不定:“师叔?这、这可脱不得……”   白露用折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眉心,眼中玩味,语气有意促狭:“尊上,这还没到晚上,而且大家都看着呢……”   狐耳少年巧笑着一语激起千层浪:“尊上未免也太过急色了吧?”   他身旁的霜降眉眼低垂,从袖中拿出之前那本蓝色封面的书册,翻看了几眼后抬起头,看着宁宵的方向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   宁宵从她拿出书的那一刻就看清楚了,很好,又是《春宵风月录》。   宁宵:“……”   他只想说此书误我。 第36章 南陵风回(六)   虽然现场气氛说不出的古怪,但是正事要紧,宁宵自动忽略他们的反应,对那些红衣少年重复道:“解衣。”   洛闻箫漠然不语地转过头,长欢闭上双眼,慕铮嘟囔着“这、这成何体统”缩回了长欢身后。   白露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霜降低头翻书,抬头看宁宵,眼里好像在说:哦,是断袖。   那些红衣美人抬头看了一眼白露,白露笑道:“你们就从了尊上吧。”   于是一众少年开始宽衣解带,白露适时地抬起折扇,遮住了霜降的平静如水的双眼。   宁宵看着回避的洛闻箫、长欢和慕铮,只说:“都看清楚,俱是男子,你们别扭些什么?”   洛闻箫置若罔闻。   慕铮“哎哟”一声:“还要看清楚,师叔你饶了我吧。”   “尊上,您至少另找一间雅间......”长欢在这种时刻是这样说的,“我不会离您太远,以防他们对您居心不轨。”   宁宵心想这一个个都是些什么大毛病,于是他把目光放在那些正在褪下身上纱衣的少年身上。   他们白若脂玉的手指动作暧昧地挑去细瘦腰间的红绳,那一段在后腰系了繁复绳结的红绳即是腰带,也不知这些少年是从何处下手,只一挑便松开绳结,身上层叠红纱顺着光洁的肌肤滑落而下,像是艳绝的芍药被一重一重剥开花瓣。   骨肉匀亭的胸膛半遮半掩,锁骨处的枫叶铃小巧玲珑引人拨弄。   宁宵没有其他想法,只是绕到他们身后,果然看到了贴着脊骨的细长剑刃,难怪这些少年无论如何都背脊挺直。   “好了,停。”于是宁宵召出袖中短剑,肃冷的剑势扩散开去。   剑势成功压下了看到宁宵转到侍者身后就要有所动作的白露霜降以及那些红衣少年。   宁宵从容地走过去,一把一把抽出他们背上的细剑,再刺入脚下的地砖中,每一剑都钉死了地砖上那些流金的枫叶纹路。   那些红衣本来就是围绕宁宵而跪坐,于是这样一来,青年一席青衣白袍静立其中,周身贯地的剑刃如同冰雪凝成的荆棘一般将他簇拥。   洛闻箫他们自从宁宵拔出第一把细剑那一刻起就不约而同地反应过来,将目光锁在宁宵身上。   跪地的美人红衣半解,长剑寒光凛冽,中间戴着幕篱的青年理所当然地压下这矛盾的艳象,成为另一种视觉震撼。   洛闻箫莫名觉得,此景当入画。   显然,不止是他一人这样认为,与这个雅间隔着冰台相对的那一个雅间中,一名持伞的少年翩然而来,身姿轻快如飞燕。   “美人如玉,冰剑成棘,佳画,当属佳画。”少年斜倚着桌案,转着手中的画笔悠然道。   宁宵看着他眼下的榴花纹,心想场面已经够乱了,雨清焰还来搅什么浑水。   长欢看到雨清焰,如临大敌地站在宁宵身前,于是慕铮便顺势站到洛闻箫身前,毕竟他们还是师兄弟。   宁宵注意到,慕铮走向洛闻箫的时候,雨清焰看了他们一眼,但很快移开了目光。   白露用折扇扇柄轻敲眉心,撇嘴道:“怜微尊上你怎么跟书里说的不太一样呢?美人当前解衣,还能有兴致绕到身后去拔剑,太煞风景了。”   宁宵还没说什么,雨清焰若有所思地加入讨论:“不过面对这么多美人还能坐怀不乱,不愧是怜微尊上啊。”   宁宵心说:我谢谢你们,全家。   “我的两个孩子玩心重,尊上莫怪。”叶薄妆声如珠玉,冰台与雅间隔着水池,她踏水成冰款款而来,每一步都是瑰美的半月形。   她一踏上雅间,白露和霜降便上前去,一左一右地挽住她的衣袖,亲昵地蹭来蹭去。   近看才觉叶薄妆的衣裳华贵典雅,连衣边袖角和绫罗挽带都碎金雕银。   她这轻飘飘的一句便将遍地杀机说成小孩子一般的玩闹,宁宵心中不快但难以反驳。   叶薄妆看着斜靠在桌案边转笔玩的雨清焰,笑道:“你这孩子来这作甚,省得等会门主找我要人。”   “他忙着呢,管不了我。”雨清焰换了一个方向转笔,忽然挑眉道,“那人我就带走了哦?叶大哥。”   宁宵还没反应过来雨清焰要带走什么人,冷不防听到他称呼叶薄妆为“叶大哥”,整个人都愣怔了一下。   按照雨清焰这么一说叶薄妆性别为男,所以是女装大佬?不会是他想的这样吧?   叶薄妆对雨清焰点了点头,道:“我只能为你争取半盏茶的时间。”   “足够了。”雨清焰忽然提笔在空气中虚画,笔尖蘸着浅红灵力快速勾画,随着他落下最后一笔,之前冰台上那十二扇屏风瞬间出现在雅间里,横档在两张软塌中间的桌案位置上,恰好隔开了宁宵、长欢和洛闻箫、慕铮。   宁宵心下一凝,他早该想到,从雨清焰现身就一直站在桌案的位置,刚才看慕铮和洛闻箫也是在衡量,衡量慕铮能否阻止他带走洛闻箫。   “叶家不会伤害你们任何一人,还请尊上稍安勿躁。”叶薄妆手中折扇轻展,墙壁挂画、地砖上的枫叶纹瞬间活过来一般,盘旋在雅间中,镂金的边缘闪烁着锋利寒芒。   可是雨清焰是雨家人。宁宵看着雨清焰,双眸微眯:“从刚才那场歌舞起,你就在布阵。”   十二扇屏风上随着唱词变幻莫测的图像皆出自他之手。   “是啊。”雨清焰大大方方地承认,他身前屏风上连绵青山如重障,短暂地抵挡了宁宵的剑势。   宁宵出剑直劈,没有多少剑招应有的技巧性,但这一剑上蕴含的斩切意志却所向无匹。   剑光清泓如秋水,带起的凌厉破风声却宣告这一剑的可怖,连周围的镂空枫叶纹都难以挡其锋芒。   浩荡剑气把风掀成狂澜,雨清焰半束的长发在风中狂舞,那张清逸面容上全无惧意,左眼下榴花刺青艳色灼目。   那一剑擦过少年深红色的发尾,劈在了那十二扇屏风上,十二道破碎声响渐次响起,一剑破重山。   围屏尽碎,流光四散逃逸,但屏风后早已空无一人,洛闻箫和慕铮不知道何时被雨清焰转移到别处。   “你从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我。”宁宵算是明白了。   “不然呢?”雨清焰摊手,“你不会以为,谁都会对你有意吧?”   宁宵好想把这句话录下来,晚上雨清焰要是再敢来爬他的床,他就要在雨清焰耳边重复播放,无限循环。   “下次再见,怜微尊上,”雨清焰脚尖一点,整个人横身向窗外掠去,少年清挺如玉树的身姿被这个动作展现得淋漓尽致,他对着宁宵轻眨左眼,榴花一刹盛放,“我会找一些不会让你无聊到背后拔剑的美人的。”   雨清焰的性格张扬至极,就算离场还不忘拉一波仇恨。   这句话不但让长欢美眸一沉,连白露也顺带被嘲讽了一番。   狐耳少年摇了摇头,轻声哼唧道:“话别说得太早。”   “那么,叶家主,”宁宵转身看向面色从容的叶薄妆,声音冷了一个度,“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满意的解释。”   他的声音一冷下来,即使幕篱隐去了面上表情,但仍然让人感受到威严。   长欢有些讶异地看向宁宵,因为宁宵大多数时间都是平和沉稳的,很少流露出明显的情绪,但这一刻,他很确定,宁宵已经动怒。   宁宵心中有些烦躁,因为洛闻箫在他眼皮底子下被带走,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尊上稍安,”叶薄妆眉眼微垂,抬眼看来时美目流转生辉,韵律动听的声音带着难言的说服力,“眼下南陵局势垂危,那个姓洛的孩子被清焰带走才是最安全的。”   这样一个倾世美人在你面前眉目低垂,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弱势和妥协意味,让人难免生出怜惜之意,但可惜宁宵在某些方面是块木头。   宁宵声音未变:“请说出让我相信的理由,叶家主,我莫山弟子下落不明,我不是很有时间听一些毫无根据的废话。”   “好,那我也开门见山,”叶薄妆似乎明白了宁宵在这个问题上油盐不进,微叹道,“三大家自从发现莫山竹羽阁在南陵的踪迹后——请放心,我们不曾为难竹羽阁的诸位。”   宁宵心中一凛,原来竹羽阁在南陵暗中查探一事已经被三大家知晓,但他并不言语,面上也丝毫不显。因为他很清楚,叶薄妆可能只是表面上同他妥协而已,所以现在他不能自乱阵脚。   “您不奇怪吗?既然执刑门点名要的是洛闻箫,你们一入南陵境内,就处于三大家的掌控之中。您和洛闻箫又不是道侣,怎么可能时时刻刻都在一起,那为何我们迟迟不动手?”   “道侣”二字把宁宵听得一愣。道侣?他和洛闻箫?   而叶薄妆继续道:“因为无论是灵族,还是洛闻箫,都不过是一个幌子,我们真正的目标——”   暖色的烛火明亮辉煌,流金枫叶在四周静默旋舞,她朝着宁宵微微而笑,菱唇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是您。” 第37章 南陵风回(七)   “我?”宁宵挑眉,“我有什么值得你们如此大费周章?”   他又没有什么契约灵,南陵三大家图他什么?   “尊上,你将决定南陵的未来。”叶薄妆对宁宵正色道,白露和霜降忽然抓紧了她的衣袖,她安抚性地轻揉他们毛绒绒的狐耳。   “叶家主,你若是想要敷衍我,不必如此夸大。”宁宵明显对她的话持怀疑态度。   “怜微尊上。”叶薄妆忽然跪坐在地,华服衣摆铺地如扇。   白露和霜降也一言不发地与她一同跪坐。白露惯有的玩笑之色完全收敛,神色庄重。   宁宵平白无故受此大礼,连忙弯下腰想要去扶她起身。   然而叶薄妆制止了他,并且双手捧着一面幽蓝明镜郑重地递给宁宵。   “这是我的本体,我是镜妖,并非真正的叶薄妆。”她一双美目平静无波,但宁宵留意到,她在说“叶薄妆”这个名字时咬字珍重万分,甚至带上了几分朝圣般的虔诚。   “刚才那场歌舞确有其事,百年前的变革于谁而言都是一场惨败。叶薄妆,我的主人,是叶家嫡女,亦是一名灵族。所以她自幼被叶家抛弃,然后流落于南陵的歌舞坊,无论是留月步、参商楼,还是我,都属于她。”   宁宵不知道眼前的镜妖是在说这副容貌属于叶薄妆,还是在说自己是叶薄妆所属,但或许,都是。   所以联系方才雨清焰那一声“叶大哥”,宁宵明白了,眼前的叶家家主确实是女装大佬。   叶薄妆,不,应该说镜妖忽然问:“尊上,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未曾。”宁宵如实回答。   “我当初也是这样认为的,镜妖能映出世间一切美景,所以世人皆传我们不会为任何美动心,最是无情。”他笑得轻而缓,像微风拂过湖面上转瞬而逝的涟漪,“直到她在百年前长眠,我太害怕忘记她的容颜,于是借用她的样貌行于世间。”   “她曾被叶家鄙弃,因此我镇压所有反对获得家主之位,从此叶薄妆即是叶家最为尊荣华贵之人。”   他冠以她的名姓,以她的身份问鼎叶家至尊。   四周镂金流丹的枫叶旋舞不落,一身华衣之人于中央跪坐,菱唇开合,字字如血。   宁宵心中惊诧,原来背后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但这改变不了叶薄妆和雨清焰联手把洛闻箫连带慕铮一起劫走的事实,于是即使心有感触,宁宵也冷静道:“凄美的往事,所以?叶家主总归不是让我听故事而已。”   “当然不是,”叶薄妆双手奉上那方明镜,眸光温软却坚不可摧,她缓声道,“今日我谨代表三大家共同邀请怜微尊上,请尊上前往执刑门赴宴。”   执刑门可以说是完完全全三大家的地盘了,比参商楼更加像是鸿门宴。   见宁宵默然不语,叶薄妆再次递上手中镜,双瞳直直望向宁宵,语气郑重:“请尊上收下此物,我以性命担保,三大家绝无恶意,若生变故,尊上可直接打碎我的本体。”   宁宵心中是敬佩他的,粉黛与柔骨之下,是这般以命相搏的魄力。   如果不去执刑门,那么单凭他和长欢,在偌大的南陵寻找洛闻箫他们无异于大海捞针。而如果从叶薄妆身上入手——叶薄妆连性命都可以拿来作为筹码,宁宵不知道自己能用什么威胁他。   “好,我答应,但请叶家主保证,我莫山弟子的生命不会受到威胁。”宁宵伸手接过那方明镜,只觉一片冰凉。   “当然,多谢尊上。”叶薄妆与身后的白露霜降一齐向宁宵行礼。   “三位请起。”宁宵无功受礼,实在心有惭愧。   “霜降,准备启程。”叶薄妆起身后便对狐耳少女吩咐道,显然一刻都不想耽搁。   “是。”霜降应声而去。   白露眼中又带上笑意,声音放软:“尊上真是大好人。”   “话别说太早。”宁宵轻瞥他一眼。他只是答应前往执刑门赴宴,其他的事情可没有轻易允诺。   等待启程时,宁宵便和叶薄妆对坐饮茶,长欢和白露作为随侍分别跪坐在两人身旁。   宁宵对不太熟的人没有什么好说的,叶薄妆估计是觉得气氛尴尬,颇为善解人意地挑起话题:“尊上是否还有疑虑?不妨直言。”   宁宵斟酌着回道:“叶家主位高权重,却为我这个外人如此……”   “低声下气?”叶薄妆笑笑,浅呡一口茶后才轻声道,“尊上如果经历百年前那场变革,就会明白古籍话本或是说书人口中的侠义,是真的有一群人为了这二字,即使满怀冰雪,也心火难凉。”   他闭眼而笑:“我可以做任何事,为了南陵,她的南陵。”   霜降的速度很快,片刻后宁宵和叶薄雪便登上叶家的云舟。   宁宵转身进了云舟的客房,长欢不待他多说就静静站在门口作为守卫。   宁宵掀开珠帘绕过围屏,确定无人窥视后召出璇玑棋,想要快速地定位洛闻箫的位置,但是璇玑棋上始终缭绕着淡青色岚雾,他无法看清楚准确的位置。   罢了,看不清就看不清吧。   宁宵直接闭眼凝出一道神识往璇玑棋上洛闻箫的大致位置探去。   感觉周围属于云舟客房的熏香逐渐淡去时,宁宵睁开眼,所见的景象让他多多少少愣怔了一下。   桃心木雕成的拔步床垂下红纱罗帐,红艳的棠花铺了满床,甜软的熏香袅袅绕梁,含露的花枝在白玉瓷瓶里妖娆半开,梳妆台上各种首饰璀璨流光。   很明显是一间女子的闺房。   问题是洛闻箫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宁宵抬眼,冷不防从对面的雕花梳妆镜中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样貌——少年一身碎金白衣,泼墨长发用发带束起,眉目拔俗,却带着些许淡漠凉薄。   这张脸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因为这分明是洛闻箫的脸!   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在洛闻箫身上?!   “!”宁宵由于太过震惊,失手打翻了身前的一盏茶,被有些滚烫的茶水淋了一手。   他轻轻嘶声,识海里传来洛闻箫无奈的声音:“笨手笨脚。”   宁宵现在以洛闻箫的身体坐在一张檀木方桌旁,对面坐了雨清焰,旁边是慕铮。   这两人原本都面色微凝地看着方桌中央的三个折好的纸团,一听到动静就都向宁宵看了过来。   慕铮关切道:“怎么了师弟?”   雨清焰纤长漂亮的双手在桌上十指交错,笑道:“洛兄,这还没抽出个结果来,你就慌成这样?”   宁宵调用灵力将自己手上的茶水蒸干,学着洛闻箫平日说话的语调淡声道:“…无事。”   于是雨清焰和慕铮继续盯着方桌中的三个纸团,面色凝重。   他连忙在识海里问洛闻箫:“怎么回事?我怎么就上了你的身?”   洛闻箫回他:“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宁宵原来还想追问为什么只要自己想夺舍洛闻箫就乖乖让他夺舍,听了少年后面那句得了便宜还卖乖,心想这死傲娇又来了,分明就是洛闻箫自己情愿所以宁宵才能成功上身。   于是宁宵识趣地换了话题:“雨清焰没对你们做什么吧?你们怎么会在这种大家闺秀的房间里?这是在干什么?”   他一连问了三个问题,洛闻箫都耐心地回答他:“没有。雨清焰要带我和慕铮去清风盟,路上接到一户人家求助,说是妖邪现世带走了他家大小姐,雨清焰就说修仙之人除魔卫道义不容辞,于是就过来查看情况。”   宁宵看了方桌中央的三个纸团,追问道:“那你们整这个干嘛?搁这抽签呢?”   “是雨清焰的主意,他说不妨再找一人扮成千金大小姐,引那妖邪现世。谁抽中了写着喜字的纸条,谁就当这个诱饵。”洛闻箫的声音顿了一下,“你给我好好抽。”   宁宵听明白了,谁中奖谁就女装。   他往识海里传音安抚洛闻箫:“我的手气你放心。”   对面的雨清焰抬头,看了一眼宁宵和慕铮,问道:“谁先抽?”   慕铮下意识地后仰,企图远离那决定命运的三个纸团,他讪笑道:“那就雨兄你来吧。”   “慕兄说笑,在下五大三粗皮糙肉厚,怕是难以担此重任。”雨清焰开始推脱,并且对着洛闻箫祸水东引,“我看洛兄眉清目秀,合适得很。”   宁宵心想你这货刚才还说修仙之人除魔卫道义不容辞,现在一干正事就开始扭捏作态。   慕铮这个乐子人也开始坑自家师弟:“对啊,洛兄——哦不是,洛师弟,能者多劳,美者…嗯,男扮女装?”   宁宵表示,师叔对你很失望,决定等下就把你私自跟来南陵一事向你师尊唤霞揭发。   宁宵在识海里问洛闻箫:“你有什么话想损这两人的,我帮你转达。”   洛闻箫很正经:“这个小镇已经连续几家的小姐下落不明,救人要紧。”   宁宵便道:“我先抽。”   第一个抽的还有三分之二的概率不是,想想是赚了好吧。   雨清焰和慕铮忙给他端茶倒水,那叫一个客气:“洛兄,请。”“师弟,这杯我敬你。”   宁宵在心中好笑地摇了摇头,伸手拿起一个纸团拆开。   旁边的雨清焰和慕铮伸长了脖子看着,眼里都在说:中!给爷中!   那个纸团在宁宵手里展开。   --------------------   作者有话要说:   让师弟女装的师兄是屑 第38章 南陵风回(八)   随着手中纸团拆开,宁宵不由得屏息凝神。   纸条拆开大半,是一片空白,宁宵松了一口气——然而,接下来这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把自己噎死,只见那张纸条的右下角,有个小小的红色的“喜”字。   这个喜字的位置简直是柳暗花明之后的山重水复,只能说太阴间了。   宁宵:杀了我,就现在。   雨清焰和慕铮高兴得拍起了桌子:“噫!好!他中了!”   宁宵在识海里向洛闻箫卖惨:“洛兄啊,我对不起你。”   是谁一开始还说“我的手气你放心”的?这简直是啪啪打脸。   洛闻箫:“…在我身体里的是你,好自为之。”   宁宵有些害怕,但是一出口就不自觉地茶里茶气:“你不会生气了吧?”   洛闻箫咬牙:“…没有,你有什么事情是干不出来的?”   宁宵心虚地闭嘴了。   这边的雨清焰和慕铮兴高采烈得就像是要过年,慕铮兴冲冲地把这户人家的丫鬟招进来:“快来给你们小姐好好打扮打扮。”   “洛兄你喜欢什么颜色什么款式的罗裙?画!我给你画一衣柜!”雨清焰拿起手中的画笔,铺开画纸。   谢谢,宁宵只想打人。   洛闻箫原本脸上就是惯有的冷漠,加上宁宵心情糟糕,因此现在他的表情可以用阴沉来形容。   慕铮估计是想来安慰他,但这货又说不出什么好话,于是金嘴一开:“师弟,别沉着个脸了,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啊!”   宁宵:“???”就离谱这小子。   然后宁宵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道:“都出去。”   慕铮还想再“安慰”他几句,雨清焰好歹比他会察言观色,连忙让那些侍女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退下,再拉着慕铮火速离开现场。   宁宵看着那一件件铺锦叠缎缀珠垂玉的衣裙,传音到识海里:“来,挑一件。”   洛闻箫:“…滚。”   宁宵起了玩心:“别这样,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   洛闻箫:“大喜?与你么。”   这句话洛闻箫没多想就说来回敬宁宵,出口之后他和宁宵同时愣怔了一瞬。   闺阁里并无他人,时值秋日午后,袅袅的熏香带着几分甜丝丝的暖意。   宁宵还不太适应洛闻箫的身躯,此刻忽然对这一切感知得无比清晰,蓬勃有力的心跳,热血从胸腔泵发,流经四肢百骸,与脉搏同频共鸣。   他听见少年的心跳声。   一下、两下、三下……心口怦然。   是这具身躯。是谁?是洛闻箫?还是他?   这种感觉很奇妙,宁宵现在借用洛闻箫的身躯感知外界。秋日、花木、风中细小的烟尘......这些无关紧要的一切;南陵、执刑门、杀机暗藏......这些关乎生死的事情——   他竟然觉得安心。前所未有地安心。就好像这身骨血是一种无可撼动的守护。   宁宵和洛闻箫都静默不语,气氛便有些难以言喻的古怪。   最终宁宵转移话题:“说起来,我没想到你们会合力除妖,我以为你们会打起来。”   洛闻箫沉默了片刻,最终就着这个话题往下说:“雨清焰,你不觉得他看上去很傻吗?”   来自主角的蔑视。   宁宵没忍住笑出声。   他现在恰好站在梳妆镜前,于是便看见洛闻箫常年冰冷的面容带上笑意,凤眼眯起,纤长眼睫交错掩映眸中碎光,唇角微弯,有一个很浅很浅的梨涡。   宁宵发现,即使不笑,洛闻箫的唇角天生就是微微弯起的,明明是很适合展颜而笑的一张脸,但宁宵几乎没怎么见过洛闻箫笑起来的模样。   “你真该多笑笑。”宁宵不禁感叹。   洛闻箫:“现在我可笑不出来,我的大小姐。”   宁宵被他这一提醒才想起自己还有女装这个重任。   不行,不能只有自己一人干这种事情。   于是宁宵走到过去推开梨木隔扇门,门外摆明了看戏的雨清焰和慕铮探头过来,雨清焰热心肠问道:“洛兄,你可是还缺什么?”   宁宵面无表情地答道:“我缺两个丫鬟。”   要死一起死。   慕铮指了指站在庭院里候着的那几名侍女:“喏,那你挑啊。”   宁宵:“她们并无修为。”   “也是。据这家老爷所言,他家大小姐是出嫁之前去山寺祈福的路上失踪的,那我们确实要一起上山。”慕铮沉吟道,“既然如此那就雨兄你来吧。”   “慕兄真爱说笑,”雨清焰当然不乐意,“我们可以充当大小姐的两个侍卫。”   宁宵以理服人:“怕是自从你、我们前来除妖,消息就已经传开了去,难保那为祸的妖邪不知道。都是仙家弟子,那妖邪看了必然有所防备。二位索性扮作丫鬟为好,那妖邪肯定料不到我们如此......”   如此变态。当然,后面这句话宁宵没说。   雨清焰动摇了:“话是这么个理没错,万一那妖邪不肯动手,那我们这一趟就白费了,这对我清风盟来说也不光彩。”   宁宵加上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除魔卫道义不容辞。”   雨清焰以手扶额,叹气道:“罢了罢了,就当舍命陪君子了。”   慕铮试图挣扎:“我就算了——放心,此事我绝对守口如瓶。”   宁宵心想就你这个到处造谣我有心上人的大嘴巴,于是他道:“唯一确保你不说出去只有两个办法,第一,你死了;第二,你也一起。”   雨清焰也觉得此话在理,抱胸笑眯眯道:“说吧,慕兄想死还是当大小姐的丫鬟。”   慕铮叹气:“这还有得选么。”   宁宵这才合上房门,重新回到梳妆台前陷入沉思。   洛闻箫在他识海里道:“这两人果然是傻的,就完全没有想到可以用术法隐匿身形。”   宁宵:“主要是我看雨清焰不爽很久了,慕铮就当是顺带坑了吧。”   接下来,宁宵看着桌上的裙裳,心想算了,犹豫,就会败北。   他挑了一件比较素淡的烟罗白裙,还把裙上作为点缀的珠玉银蝶都一一摘去。   宁宵解开洛闻箫的发带,鸦色长发铺了满背,发尾贴着脊背蜿蜒而下,再被宁宵勾在掌心里把玩。有些翘,有些卷,让宁宵忍不住想把它们捋直。   他把手放在腰封的暗扣上,对洛闻箫道:“那我开始脱了?”   洛闻箫:“...不骂你是我最后的仁慈。”   也许是上次给洛闻箫上过药,宁宵脱起他的衣裳那叫一个轻车熟路,三两下那席碎金白衣便解开落地。   偏偏宁宵嘴上还不肯饶人:“看,我脱你衣服是不是比你自己动手还要快?”   洛闻箫:“...为什么这种事情可以让你这么得意?”   宁宵:“你承认了吧,我比较快。”   洛闻箫估计是不想理他了:“......”   于是宁宵把注意力放在其他地方,铜镜中少年的身躯修美,白皙如同冷玉,清削骨架撑起一身匀亭如竹,线条优美而带着几分少年特有的青雉,每一寸苍白的肌肤下都是不可忽视的爆发力。   不知道为什么,宁宵莫名将眼前所见与之前参商楼那群红衣美人对比,还是洛闻箫比较有看头,兼具青涩与力量的美感。   洛闻箫估计是忍不住了:“你再看?”   宁宵回过神,拿起百花屏风上搭着的那件白裙,看着一堆系带不知所措:“可是,这玩意儿要怎么穿啊?”   洛闻箫听上去已经要猫猫炸毛了:“你别逼我骂你。”   宁宵捣鼓了片刻才终于把那件长裙套上,大概是洛闻箫少年时期的身躯比较清瘦,看上去居然没有那么突兀。   宁宵坐在落地梳妆镜前,白色罗裙铺地成莲,洛闻箫的长发被他方才穿衣的动作弄乱,衬得一张脸苍白如妖鬼。   确实该添一点颜色,宁宵拿起眉笔,一边企图向识海里的洛闻箫寻求动作指导:“你知道要怎么上妆吗?”   洛闻箫:“...你最好闭嘴。”   “可我还没开始化唇妆,那时肯定要闭嘴。”宁宵完全不怕他,“说实话,长成你这般模样,随便化一点点也很好看啊。”   洛闻箫咬牙切齿:“我真是谢谢你。”   宁宵只是稍微添了一点脂粉就收了手,取下浅浅含着的口脂纸后,宁宵看着少年隐约艳色的唇,一边在眉心贴花钿一边不由得感叹:“美人,大美人,谁看了不想娶呢?”   洛闻箫:“…你别说话了,算我求你。”   “那不行,我就要说。”宁宵发现让洛闻箫吃瘪很好玩,于是开始捯饬少年的长发。   宁宵发现,自己竟然无师自通地给洛闻箫扎了一个双螺髻。   “这样看上去,好像猫猫耳朵啊。”宁宵看着铜镜中少年脑袋上露出的两个发髻,如是感叹道。洛闻箫头发又长又多,宁宵只是抓了一部分绾成髻,剩下的垂落在背,如同静心剪裁的名贵绸缎。   洛闻箫冷冷地“呵”了一声。   宁宵发现了,洛闻箫虽然冷嘲热讽,但真的乖乖任他折腾。   最后,宁宵找了根细软的绸缎,想把少年的喉结遮住。   洛闻箫:“你是要勒死我吗?”   “怎么会。”宁宵将绸缎绕了几圈在背后系成一个简单的绳结。   无意中抬头,瞥见洛闻箫喉结与锁骨间那枚浑圆的红色日轮印记,赤金色的日晕在下端延长成一线,终于锁骨中央。   这样看去,浮凸泛白的锁骨就像一朵隐于血肉中的莲。   宁宵扒开胸前的衣襟想要看清楚,洛闻箫却出声制止:“你最好把这个遮起来。”   “行。”宁宵听他语气不似玩笑,便找了个云肩披上,繁复层叠的云肩恰好半掩洛闻箫的肩宽。   “大功告成。”宁宵满意地打量镜中惨遭迫害的洛闻箫。   些许胭脂掩去面上凉薄的冷意,淡漠与艳色糅成了一种雌雄莫辨的美。   洛闻箫无奈道:“你找个幕篱或者面纱,我不想让别人看到。”   “那是自然,只给我看。”宁宵哼笑一声。   说完宁宵停顿了片刻,他记得刚才他说什么来着?“谁看了不想娶”,而洛闻箫只让他看……   四舍五入,洛闻箫只让他娶?   --------------------   作者有话要说:   宵宵太狂了,下面让洛殿主出来管一下老婆(bushi) 第39章 南陵风回(九)   宁宵还在胡思乱想,洛闻箫没有意识到他在想什么,只道:“天快黑了。”   宁宵抬头看向雕花圆月窗,窗外已现夕霞,将庭中蕉叶映成暖色。   “我一直觉得奇怪,为何这些大小姐偏要快入夜才上山祈福。”宁宵有些疑惑,这不是方便妖邪为祸吗?   洛闻箫道:“可能是当地习俗。”   宁宵戴上幕篱,推门就看到站在庭院里一脸呆滞的慕铮和坐在穿花围廊上的雨清焰。   说实话他差点认不出人。   慕铮换了一件金盏花百褶宫装裙,头上的银钗乱七八糟;雨清焰原本翘着二郎腿靠坐在回廊栏杆上,想了想自己身上套着的藕色云袖留仙裙,好歹还是把腿放下了。   他们脸上的妆估计是雨清焰化的,可以说尽得叶薄妆真传,妩媚而绝俗。   特别是雨清焰,少年原本的长相就是明丽张扬的,此刻黛眉淡扫,眼妆还缀了些许金粉,眼下那朵榴花灼艳欲燃,他还拿了把团扇,桃花扇半掩芙蓉面。   见宁宵出来,雨清焰施施然从栏杆上站起,持伞玉立于晚风中,清瘦身段在腰处用榴花纹腰带紧束,显出几分纤细的柔媚。   “大小姐。”雨清焰非常熟练地向宁宵的方向抛了个媚眼。   宁宵有点毛骨悚然,他竟然在雨清焰身上看出了几分少女的纤美。   雨清焰这厮,之前还扭捏作态,一穿上裙子简直是千娇百媚。   他在识海里对洛闻箫道:“看到没,我对你还算是手下留情了。”   洛闻箫“哦”了一声:“你最好别让我找到机会讨回来。”   在一众侍女复杂难言的目光中,宁宵他们总算是收拾好准备上山了。   踏出这座颇为富贵大气的宅院时,宁宵直觉有人在背后盯着他们,转头看去,只见街尾隐约站着一道消瘦人影,在他转头望去的瞬间就拐进了旁边的房屋中。   宁宵便问门口的侍卫:“这条街最后一家住着的是谁?”   侍卫回道:“禀小姐——仙长,是一名灵族,唉,也是晦气,克死了他全家。几位仙长离远点,这灵说不定哪天就变成怨灵大开杀戒了。”   宁宵沉默了,他觉得灵族会变成怨灵,其中一定有什么缘故。   他们走远后,那几个侍卫还在骂骂咧咧。   慕铮有些愤愤不平:“人家也没对他们做什么,怎么就骂得这般难听。”   雨清焰幽幽一叹:“因为他是灵,所以都错。南陵虽然是上三宗唯一允许灵族生存之地,但我却觉得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是无处容身。”   ——永无止境的猜疑和谩骂。   “好了,办正事吧。”雨清焰撩起轿帘,将声音装得尖细道,“请吧,大小姐。”   宁宵坐进软轿里,满脑子都是“纯情大小姐和妖艳姐妹花”,雨清焰和慕铮坐在轿帘外,拉轿的两匹白马由雨清焰提笔画就。   “说好了,今天这事谁都不准说出去。”雨清焰把玩着团扇的流苏,用手中的璎珞彩穗指了指宁宵和慕铮。   慕铮双手捂脸:“谁会做这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情啊。”   宁宵撩起窗帘,看着窗外日暮暗千山的晚景,提醒道:“到山腰了。”   慕铮闻言握住剑柄,跃跃欲试道:“太好了,让我看看到底是何方妖邪。”   雨清焰无聊地开始转扇子,转了三个来回后道:“就当是和我这个清风盟弟子外出平乱吧,事成之后我也好名正言顺地带你们回清风盟。”   他还来劲了:“求学期间你们也算是清风盟弟子,快说谢谢师兄。”   宁宵和慕铮:“谢谢师姐。”   雨清焰摇着团扇阴笑道:“不客气,我的好师妹。”   所以为什么要互相伤害呢?   他们一路互损,倒也很快到达山顶的古寺。   山顶是一大片素白若雪的桐花,青石垒成的石梯上铺满落花,一直蜿蜒到那座覆着苍苔的古老山寺。   宁宵下了软轿,轻轻推开朱红半褪的寺门,麒麟门环轻动发出沉闷声响。   进门可见庭院里花木自荣,石井汲水的竹管水滴下落,在青石板上扣开嘀嗒嘀嗒的空灵清响。颇有几分禅意。   “奇怪,”雨清焰扔掉团扇,拿出画笔晃了晃,讶然道,“我并没有感应到任何妖魔的气息。”   “不止,从那片桐花林开始,一路上灵气浓郁。”宁宵补充道,当然,这个发现来自于洛闻箫。   “灵气浓郁…说起来,这个山镇名唤竹曲,位于南陵边界地区,按理说灵脉凋枯应该灵气不足才是,但是每一年清风盟曲水流觞中的前一百名,十分之一都是竹曲人。”雨清焰沉吟道。   这不应该,南陵最显赫的是雨、叶、秋三大家族,曲水流觞听起来应该是比武排名,而前一百名竟有十分之一都出自于一个边缘山镇。   慕铮下结论:“事出反常必有妖。”   “瞎猜也没用,且去看看究竟是何方妖孽在此作怪。”雨清焰染了艳红丹蔻的纤长手指隔空点着庭院尽头山寺用于进香祈福的主房。   宁宵上前推开檀木大门,越过门槛径直走入,房中梁柱祥龙缠绕,神佛慈悲低眉,垂眼看人世万象。   供桌的香炉中几柱香还燃着,烟气缓缓直上绕梁。   宁宵他们谨慎地查探了四周,结果一无所获。   “奇也怪哉,这小山寺除了这间主房,也没有其他的房间,这些大小姐是被藏在哪了?”雨清焰手托下颌,疑惑出声。   慕铮小声嘀咕:“是呀,这可比师叔的寝房难藏人多了。”   雨清焰没有在意,宁宵听了竟无言以对。   “看那些香烟的方向。”洛闻箫在识海里出声提醒。   宁宵不疑有他,按照洛闻箫的提醒看向供桌的香炉,原本那几柱香的香烟是徐徐向上的,此刻却向四周蔓延,很快整个房间就如同被灰色雾气缭绕。   “真是见鬼…”雨清焰低声骂了一句,他的声音渐远,后面的话语已经听不真切。   宁宵恍然才觉,不知何时,香烟缭绕中,他已经看不清雨清焰和慕铮两人的身影。   洛闻箫在他识海里轻声道:“莫慌,我暂且感受不到敌意。”   香烟弥漫,模糊了神佛低垂眉眼,似怜似悲。   窗外日暮已至,群山将最后一线夕霞收好,封装入夜。   下一瞬间,香烟中那些神佛全都闭上了双眼。幽暗中,一双暗红色的眼睛忽然睁开。   “!”宁宵心中警觉,下意识想唤出武器,但这是洛闻箫的身体,短剑并不在少年身上。   洛闻箫声音放轻了安抚他:“再等等,放心,这是我的身体,负伤也无妨。”   宁宵听着他的声音,莫名地定下心来。   从暗处走来一个瘦削的人影,看上去是个弱冠之年的青年,浑身的气质有些阴沉。   宁宵看着他那双暗红色的眼瞳,心想这是名灵族,而且从身形来看是之前在街尾看着他们的那位。   宁宵暗自做好防备,并且随时准备把身体还给洛闻箫。没想到对方上来第一句就是——   “你的情郎呢?”   宁宵:“???”   这是什么路数?   那个人很耐心地等待了片刻,然后才问道:“这位小姐,你不是来私奔的吗?”   宁宵在识海里问洛闻箫:“这我要怎么回啊?”   洛闻箫:“先别轻举妄动。”   于是宁宵选择顺着对方的话来,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就是来私奔的。   “请跟我来。”那名灵族转身向门外走去。   宁宵察觉对方似乎就是特意把自己和雨清焰、慕铮分开,于是便跟了上去。   那名灵族一直把他领到那片桐花林。   素色花瓣凋落如同折翼的蝶群,那名青年一身青衣被月色洗得发白,他停步后对宁宵道:“是我冒犯了,小姐也许只是不满于父母之言媒妁之约,想要有自己的选择。”   “那样的话,确实不需要什么情郎。”青年虽然身上的气质有些阴沉,但话语却是温和的,“从另一边的山道下去,可以到邻镇换水路…小姐你盘缠带够了吗?不够的话我可以帮忙。”   宁宵觉得事情的走向越发扑朔迷离了起来,于是他下意识出声问道:“你是谁……”   ——但是他忘记了此刻他是男扮女装,洛闻箫的声音跟女孩子的声音又实在没有任何相似度。   “不对,你不是夏家的小姐。”那名青年暗红的眼瞳眯起,声音渐冷,“你是夏家老爷请来除妖的。”   说到“除妖”二字,他嘲讽地冷笑了一声。   宁宵下意识地后退。   青年低声道:“抱歉,这里的事情不能走漏半分。”   宁宵质问:“之前那些失踪的女子在哪?你对她们做了什么?”   “你最好忘掉今晚发生的一切,”青年红瞳冰冷,手指捏诀,几张符纸盘旋于周身,符纸上灵纹泛着幽紫光芒,雷霆乍现,他接着道,“当然,我不介意帮你忘掉。”   宁宵忍不住跟洛闻箫识海传音:“跟你一样都是雷灵根唉。”   “那是灵符,不是他本身的灵力,”洛闻箫语速飞快,“快躲开!”   宁宵四处躲闪着青年劈过来的道道雷光,一边跟洛闻箫道:“你的身体好难用啊,你能自己打吗?”别挂机了,再挂翻车。   “再坚持一下。附近的灵力很古怪,像是有另外一个灵域在源源不断地提供灵力…”洛闻箫安抚他,然后定声道,“在你右后方九步远有个阵眼,用灵力轰下去。”   宁宵照做。   洁白如雪的桐花刹那纷飞,宁宵脚下踩空直接向下跌落。   他摔进一个幽凉的湖泊,宁宵出于应激反应,掌心凝起灵力往下轰,从而借力上浮,一边上岸一边问洛闻箫:“师爷,接下来怎么办?”   “不要用奇怪的称呼,”洛闻箫话音急转,“快上去!”   他不说宁宵也感觉到了——那名灵族追了过来。   宁宵一手撑地,整个人借力腾空而起,躲过一道落雷。   青年甩出一道灵符将湖面封冻,立在冰面上神色冷然:“你真是自寻死路。此处是前人渡劫陨落所成的秘境,到处都是残留的雷劫,不巧,我能调用。”   洛闻箫:“该死。”   宁宵:“太好了。”   天雷!是天雷!   请对我使用天雷,立刻切成紫金殿主,无论什么对手,来一个鲨一个。 第40章 南陵风回(十)   洛闻箫:“天雷...运气真差。”   宁宵:“天雷,这局稳了。”   “?”洛闻箫在识海里替他着急,“你清醒点,赶紧躲开。”   宁宵只差原地变成引雷针,没想到稳稳立在冰面上的青年收起手中想要引动天雷的灵符,又换回最初的符纸,他是这样说的:“你总归没做什么坏事,你只是知道得太多了。天雷凶险万分,你不至于遭此一劫。”   青年试图劝导宁宵:“只要你停下别躲,让我用一张灵符将你今晚的记忆洗掉。”   宁宵不想失忆,他只知道“啪”地一下,他的天雷没了。   年轻人不讲武德!   于是宁宵只能在青年的非天雷攻击中狼狈地左躲右闪。幸好洛闻箫的两把本命剑都护着他,澄心和虚言时不时把他抵挡攻击。   洛闻箫听到对方不用天雷倒是松了一口气,观察了片刻战局后提醒宁宵:“绕到他身后去,他后面有株双生化形草,你灌入灵力让其化形。”   化形?化哪门子的形?   虽然心中疑惑,但宁宵相信洛闻箫不会坑他,于是手中长剑倾斜着卸力,雷霆轰在剑身上炸开成耀眼华光,他趁着这个短暂的视觉障碍迅速绕到青年背后,将灵力凝在剑刃上化为一道剑气甩过去。   那个青年回过头看着他的所作所为,提高声音呵斥道:“我不是说过这个秘境中到处都是天雷残存吗?!”   他不说宁宵也知道了——   那株双生化形草在冰湖上含苞待放,花瓣和茎叶剔透如同冰晶雕琢而成。   汇聚洛闻箫灵力的剑气甩过去,还没碰到花叶,就被那原本含苞待放的双生化形草怒张花瓣吞了下去,画面之凶残让宁宵不禁联想到某些捕蝇草和食人花。   接着那株草就像被洛闻箫的灵力染成紫色一样,凝紫的花瓣片片绽放,冰湖周围的灵力翻涌着向它汇聚,灵力涡流中包括了残存的天雷......   那名青年当场就怒道:“你怎么就这么不怕死?”   洛闻箫担心宁宵:“糟了。”   只有宁宵是高兴的。天雷之劫已到,这还不恭迎洛殿主?   然后冰面无法承受天雷威压而碎裂,宁宵猝不及防又摔进了湖水里,满是天雷导电的湖水里......   只能说还好洛闻箫是雷灵根,抗电。   刚被冰冻过的湖水带着些刺骨的寒凉,宁宵有些七荤八素,也不知道是被冰的还是被电的。   然后宁宵感觉一只温暖有力的手臂将他横抱而起,回过神他已经被抱离湖水,身上残留的水迹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落,在湖面上溅开涟漪。   宁宵有些呛水,忍不住咳嗽起来。不得不说,洛闻箫钢浇铁铸一样的身躯在他这里多多少少有些娇贵了。   抱着他的那人将另一只手轻轻地抵在他背脊上,安抚性地轻拍。   他背上的手掌带着宽厚的温暖,与这具身躯同源的灵力不断汇入,温和地驱散宁宵遍体的寒意和身上的水迹。   由于灵力属于同一个人,所以从脊背上汇入体内的灵流没有被这具属于少年时期洛闻箫的身体排斥,反倒是轻而易举地引起了灵力的共鸣与激荡。   灵流细致周全地游走在他全身的经脉中,每一寸都被打开、充盈,像是浸在暖洋洋的春泉中,通体舒畅得宁宵不自觉得双眼微眯。   由于他身上的水迹都被驱散,于是湖面重归平静,湖水澄澈如镜,自然也就映出了宁宵和抱着他的人的身影。   将宁宵单手抱在怀中的男人身形颀长修美,华衣上紫金云纹璀璨夺目,深邃眉眼微垂,敛去了肃杀疏冷。   确实是紫金殿主洛闻箫。   不过,单手抱......少年洛闻箫的身形怎么说也是挺拔修长的,但身旁的男人轻松单手抱在怀里。   而且,宁宵觉得自己离湖面有些高......如此近距离地体会洛闻箫成年可以把体型差拉得多大,哪怕是宁宵原身一米八左右的身高,跟洛闻箫对比起来竟然有些,娇小......   宁宵在走神的过程中,目光一直落在湖面的倒影上,于是他看到抱着他的洛闻箫也垂眸看来。   两人的目光在湖面上相触的那一刻,宁宵忽然移开了视线。   然后他想,他为什么要移开目光?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洛闻箫已经动身从湖面走向岸边。   宁宵下意识地用双手环住他的肩颈,但洛闻箫把他抱得很稳。   然后宁宵就抱着洛闻箫,抱紧也不是,放下来也不是,不上不下就这样挂在他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听见洛闻箫轻轻笑了一声。   宁宵低下头,心里默念我是一只无人在意的鹌鹑。   所幸从湖泊到岸边这段路程不长,洛闻箫解下外袍铺在地上,才把宁宵轻轻地放下去。   宁宵坐在华贵大氅上,忽然想起之前那位追着他执意要给他洗掉记忆的灵族,洛闻箫就是紫金殿主这个秘密不会泄露了吧,那宁宵也要让对方失忆了。   洛闻箫应该是知道了他在担心什么,道:“放心,我把他劈晕了。”   宁宵暗叹自己瞎操什么心,洛闻箫一向比他心思缜密。   洛闻箫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于是便不再多言。只是动手开始梳理宁宵缭乱无比的长发。   宁宵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幕篱已经不知道丢到哪去。   且不说之前宁宵随手给洛闻箫绾了发,还把步摇玉簪戴得乱七八糟,而且方才还和那名灵族经历了一番缠斗,还有落进湖水里两次......宁宵心想洛闻箫的脸得被他折腾成什么样一副尊容。   还好给他梳理长发的洛闻箫并无责备的意思,他把碎银步摇和羊脂玉簪都一一取下,状似随口道:“你真是爱玩。”   “抱歉,”宁宵默默捂脸,“…我可以解释。”   事实上,洛闻箫女装可以只是简单地套上裙子再戴上幕篱,但经不住宁宵又菜又爱玩,坚持绾发和上妆。   这摆明了就是玩他嘛。   “不用,我都知道。”洛闻箫的语气是平和的,看起来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生气。修长的指节没入他的长发,宁宵下意识一颤。   但这本来就是洛闻箫自己的身体,洛闻箫想要做什么他都无可非议。   几缕发丝陷进衣领,深入衣裳中,洛闻箫把它们勾着往外牵出。   犹带体温的发丝被牵引着拂过背脊,而且洛闻箫动作很轻柔,因此这一动作缓慢得无端暧昧。   “洛,”宁宵开口想唤“洛殿主”,但是他记得之前洛闻箫让他直呼其名,直接连名带姓又有点生疏,于是宁宵最终唤道,“…闻箫。”   洛闻箫本来把他的长发都拢在手心,想要拿发带来给他束发,宁宵这一声唤得他动作一顿,满手青丝滑落而下,又铺了宁宵一背。   宁宵差点咬到舌头:“怎、怎么了?”   他直呼其名是太冒犯了吗?   他背后的男人沉默了片刻,才缓声道:“…你可以再说一次吗?”   啊?宁宵不太理解,但还是重复道:“闻箫?”   嗯,叫多两次就顺口了。   “乖。”洛闻箫轻轻揉了揉他的头。   措不及防被摸头的宁宵:男人心,海底针。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宁宵觉得洛闻箫心情比刚才愉悦了些许。   洛闻箫又重新把他的长发拢起,宁宵自觉地从储物袋里拿出发带往身后递过去。   洛闻箫接过,简单地束发,然后把长发都拨到宁宵胸前。   宁宵玩着发尾,问道:“怎么了?”他感觉身边的气氛微微凝滞了起来。   怎么短短一瞬间,洛闻箫又换了一个心情。   “你受伤了。”洛闻箫声音压低,无意间流露几分久居高位者的威仪。   “是在后背吗?”宁宵愣怔了一瞬,应该是和那名灵族打斗的时候不小心被划了一道,刚才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怎么躲避灵符的攻击,又坠入冰湖,寒冷短暂地麻痹了痛觉。   或者说,洛闻箫的身体已经习惯受伤,对于伤痛并不敏感。   洛闻箫低声“嗯”了一声,在宁宵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忽然伸手抄着宁宵的膝弯将他抱起,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宁宵:“???”   洛闻箫指了指他身上那件素色裙裳,问道:“你自己脱还是我来?”   宁宵愣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洛闻箫这是要帮他上药。   “…我来吧。”宁宵开始动手解自己的衣裳,首先是繁复层叠的云肩……   洛闻箫凝视着他,坦坦荡荡的目光让宁宵颤颤巍巍地一个扣子都解不出来。   “最好快一点。”洛闻箫看了一眼他背上的伤口。   宁宵的手抖得更加厉害了。一定是刚才的湖水太冷了,看给他冻的。   苍天啊,是谁刚才给洛闻箫女装的时候说“我脱你衣服比你自己还快”的?这下玩脱了。   其实宁宵现在附身在洛闻箫身上,这又不是他的身体,洛闻箫看他自己的身体好上药不也是很正常吗?他有什么好扭捏纠结的。   但洛闻箫就这样看着,宁宵实在下不了手。   最终宁宵认输,向洛闻箫妥协:“你来吧。”   “好。”洛闻箫声音温和。 第41章 南陵风回(十一)   洛闻箫三两下解开云肩,又松开了宁宵的腰带,把衣裳稍微往下拉,月白广袖褪至臂弯,露出白皙后背。   身上忽然一冷让宁宵不自觉地微颤,洛闻箫还想往下继续脱,宁宵出声制止:“这样就可以…”   洛闻箫听话地收手,细致地去解开肩背上相互勾缠得乱七八糟的系带。   细软的衣料混着血粘在伤口上,被洛闻箫解下衣裳时牵动,瞬间的痛感让宁宵轻声嘶气。   洛闻箫的动作一顿,然后宁宵觉得一阵温热潮湿的气息扑在背脊上。   宁宵意识到,洛闻箫在对着伤口轻轻吹气。   这个动作应该是下意识的,就像是他一看到宁宵受伤,慌到忘记了治疗的术法和丹药,这个源自幼年时期的第一反应带着莫大的安抚性。   洛闻箫轻声问道:“还疼吗?”   宁宵摇头:“没事。”   洛闻箫伸手轻抚他背上伤口,指尖温和灵力迅速让伤痕愈合,新生的肌肤轻微发痒,让宁宵想起之前洛闻箫卷长的眼睫在掌心中颤动的触感。   “还有别的伤口吗?”洛闻箫问他。   宁宵有些不自在,试图把散开的衣裳往上拢,闻言便道:“应该没有。”   “你靠过来,我看看。”洛闻箫明显不信他,长腿折叠屈起,坐他腿上的宁宵就不可自制地滑进他怀里。   大概是由于宁宵的身体本来就属于洛闻箫自己,所以洛闻箫很自然的将他身上那件不三不四的裙裳往下扒拉,目光落在他身上一寸寸地检视起来。   宁宵本来措不及防地跌进他宽阔温暖的怀抱,下意识地抬手抵住他的胸膛。结果他好不容易拢起来的衣裳又被扒拉了下去,忙伸手把衣袖往上牵起,他试图制止洛闻箫:“别,真的没事。”   “别动。”洛闻箫一手扣住他的腰,动作轻柔但不容拒绝地将他牢牢按在怀里,想要看看他前面是否受了伤。   宁宵被他这一动作激得整个人往上耸,又被洛闻箫按着肩膀压了下来。   洛闻箫那件带着软甲和缀饰的外袍已经被他自己脱了下来给宁宵垫在身下,所以宁宵觉得自己深陷的这个怀抱温暖厚实,怦然有力的心跳贴着脊背一下一下地传来。   宁宵某一刻有些深思错乱地觉得,他背后的男人心脏跳动时迸发的鲜血能够透过紧贴的脊骨流进他的身躯,那样温暖,那样热烈。   洛闻箫细致地将宁宵的身体前前后后检视了好几遍,确定再无伤痕后才松开环在他腰间的手臂。   宁宵嘀咕道:“你之前对自己的身体可没有这么负责。”受伤直接洒烈性药,在用绷带绕两圈就完事。   洛闻箫回道:“因为现在是你在用。”   宁宵一时无言。他现在整个人依偎进洛闻箫怀里,洛闻箫每次呼吸、每声心跳、每个动作都感受得无比清晰。   ——所以他不看都知道,洛闻箫一直在凝视着他。   “我没受伤,你就别再看了。”宁宵咬牙,“你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好看的。”   “自然是没什么好看,”洛闻箫的声音带起的热汽洒在宁宵颈侧,“我的脸上出现你的情绪,这让我觉得颇为…奇妙。”   宁宵:“……”这又有什么好看的?   “宁宵,”洛闻箫将声音放轻,“你很紧张?”   宁宵:“没、没有。”很好,连叠词都冒出来了。   “你紧张的时候会咬唇,”洛闻箫伸手轻轻点了一下他的左唇角,声音含笑,尾音上扬像是一片轻软的羽毛擦过宁宵的耳际,“而且是用左边牙齿咬。”   宁宵发现,居然真的是这样。他有些窘然地松开齿关,下意识地侧过头避开与洛闻箫对视。   洛闻箫的声音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我帮你把衣裳穿回去,还是这件裙子?”   “不要!”宁宵立即否决这个提议。   明明之前是他自己穿上这件衣裳,因为想要作弄洛闻箫还心情愉快,现在反过来他就不乐意了。   “那你要如何?就这样一直待着?”   宁宵心想他可不能一直就这样待在洛闻箫怀里,他语气不善地问身后的男人:“你的备用衣物在哪里?别说你没有。”   洛闻箫直接从他腰间的储物袋里拿出碎玉阁的道袍,一件一件地给他穿好。   宁宵抬手方便洛闻箫给他穿衣,在洛闻箫低头为他系上腰封的暗扣时,他抬眼刚好看到洛闻箫颈间的印记,似乎与少年时期的有点不一样。   “你再靠近点。”宁宵的注意力全在那枚印记上,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句话让洛闻箫手指一颤。   “怎么?”洛闻箫顺着他的话低头垂眸。   宁宵直接扯住他绣纹华美的领口往下扒拉,方便看清位于洛闻箫喉结与锁骨之间的印记。   洛闻箫乖乖任他动作,宁宵心中有一瞬间闪过一个荒唐的想法,如果他现在凑上去亲洛闻箫一口,洛闻箫也不会拒绝。   当然,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逝,因为宁宵被那枚半露的印记吸引心神。   解到位于锁骨上的第三颗紫玉领扣时,宁宵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与唐突美人的登徒子好像没有什么区别,于是停下了手上放肆的动作。   没想到下一刻洛闻箫直接伸手挑开那枚半解的领扣,拉开衣襟对他道:“看,看个够。”   宁宵:“???”   一瞬间竟然分不清楚是谁在唐突谁。   不过宁宵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那枚印记上。   与之前血色日轮不同,此刻的日轮中多了一枚黑色的月牙。   日月同辉,这意味着什么呢?   宁宵无意识地将手指放在印记上,轻轻描摹繁复纹路,洛闻箫的喉结上下而动,日月纹印光芒错动,仿若活物。   宁宵发现自己端详再久也一无所获,于是便松开了捏住洛闻箫领口的手。   洛闻箫挑眉:“看够了?”   宁宵轻咳一声,有些心虚:“嗯,够了。”   于是洛闻箫自己一颗一颗地把领扣扣上,玉珠相扣发出轻响。   宁宵越听越觉得自己刚才的登徒子行为不像话,但他觉得洛闻箫看上去并不介意,如果自己突然道歉什么的反倒显得奇怪。   于是他只能逃避性地转移话题:“那个,之前的双生化形草是能够根据所吸收的灵力,幻化为提供灵力的人的模样?”   “是的,不过只能化出形体,刚才我原本的身体由你掌控,所以我才借用这具灵草凝成的身躯。”洛闻箫点点头。   “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宁宵感叹,片刻后反应过来,“等等,所以灵草化形只有身躯,并没有意识?”   “是,”洛闻箫顺势道,“等这里残留的天雷被我耗尽,这具身躯便会陷入沉睡,不过你可注入神识进行控制。”   “还有,双生化形草毕竟是灵草,需要汲取灵力才能保持化形,你最好与它接近些,让它吸收你身上多余的灵力。”   宁宵开始胡思乱想,以后这具身躯肯定是放在他这里,但是他作为风月阁阁主,带着碎玉阁内门弟子的,替身……显然不太合适,被不知情的人看去不知道又得传出什么离谱的谣言。   所以保险起见,还是藏在风露殿的寝殿中吧。即使是长欢,没有他的允许,也不得擅自闯入。   嗯,放在床上和他同榻而眠……等等,宁宵反应过来,这不就是洛闻箫等身抱枕吗?   不对,应该是等身手办……   宁宵的思绪还在天马行空,洛闻箫继续道:“不过,这具身躯含有我的灵力,如果遇到危险,你不妨用他抵挡,也可以引爆我的灵力。”   洛闻箫作为紫金殿主的灵力,如果引爆,杀伤力真是不敢想象。   宁宵心想,看来不止是手办,还是核弹。   洛闻箫微微一叹:“若你以后遇险,身边不一定有天雷,我便难以介入护你周全。”   宁宵闻言心中一动,所以,作为紫金殿主的洛闻箫会出现在他的少年时期,果然与天雷有关。   宁宵刚想问清楚,洛闻箫却忽然伸手轻轻捧住他的脸。   “怎么了?”宁宵心中疑惑。   “放松,不要拒绝我……”洛闻箫闭目低头,缓缓与他额头相贴。   宁宵下意识地闭上双眼。   他感受到洛闻箫的灵力正在缓缓地由两人相贴的眉心进入他的识海,在战场上奔龙舞蛇般的幽紫雷霆此刻乖巧地蜷曲着,小心翼翼地在他的识海边界试探地轻蹭。   宁宵一开始有些抗拒,毕竟识海对于修仙者来说重要非常,但他心想洛闻箫如果想要他的性命,有一万种比攻击识海还要快捷有效的方式。   所以他逐渐放松下来,任那收敛凶杀之气的灵力进入自己的识海。   幽紫的灵力凝成一颗紫色的圆球,灵力丝丝缕缕地向四周溢散。   毕竟是在自己的识海中,宁宵能够用神识触碰那颗灵力圆球,那颗圆球愉快地追着他的神识又蹭又贴。   洛闻箫退开些许,睁眼道:“我把带着天雷的灵力留在你的识海,如果下次遇险,你直接用它攻击少年时期的我。”   “这不就是,你打你自己?”宁宵一愣。   --------------------   作者有话要说:   sorry,今天有事,晚了一点 第42章 南陵风回(十二)   洛闻箫眉眼微垂,声音里含了些许无奈:“你平安就好。”   他沉默了片刻,见宁宵只是安安静静地靠在他怀里,便道:“我不能久留,他很快就会醒来。”   “你是说那名灵族?不是被你劈晕了吗?”宁宵说着就看向湖对面晕倒躺地的青年。   “不,是处在这个时间的我,他很担心你,很快就会恢复意识。”洛闻箫显然不想理会他人,目光一直落在宁宵身上,“所以,你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宁宵略微思考了一番,然后试探着道:“我拿你的身体做什么都可以吗?”   此话一出口他觉得容易引起歧义,忙不迭补充道:“我是说双生化形草凝出来的...”   “都可以,”洛闻箫眸光微动,说出来的话比宁宵还要更加容易引起歧义,他强调道,“我是说,都可以。”   宁宵心想,洛闻箫这句话是在说无论哪具身躯都可以,还是在说他用灵草化形的身躯做什么都可以呢,还是说,两者都可以呢?   宁宵不确定地问:“真的...都可以吗?”   洛闻箫眉眼略弯:“嗯。”   宁宵:“不是,你懂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那你又是否明白我这句话的意义?”洛闻箫离他很近,话语带着潮热气息扑在他耳际,“你做什么都可以,无论该做的还是不该做的,无论我愿意还是不愿意......”   这句话像是在说,在洛闻箫这里,宁宵的意志远远高于他自己本人的意愿。   宁宵倒是好奇:“有什么事是我不该做的、你也不愿意的......”   大概是受风月阁阁主身份的影响,宁宵没多想直接心直口快问道:“放我床上双修?”   提到“双修”二字,宁宵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好事,吓得他捂脸摆手解释道:“不是,我的意思是......”   洛闻箫原来似乎意有所指,被他这一句给听得脸上茫然了一瞬。   然后宁宵听到洛闻箫低声道:“你怎知我不愿意?”   宁宵本来整个脑袋都埋在膝盖上,一听这话差点没跳起来。   洛闻箫想和他双修?不是吧,绝对不是他想的这个意思。   洛闻箫这句话简直是一道惊雷炸在宁宵心中,让他心跳狂乱失序,宁宵意识到自己又情不自禁地咬紧了左边的嘴唇。   他真的不应该这般口无遮拦,不应该啊不应该......   宁宵还在头脑风暴,哪知洛闻箫伸手勾起他的下颌,微凉的唇贴着他的耳廓,放轻放缓的话语一字比一字暧昧:“我很愿意......”   宁宵只觉全身血液直往头顶上冲,让他快要醉酒般头晕目眩起来。   洛闻箫就在他身后,剧烈有力的心跳贴着脊背一下一下地传来,带动宁宵的心跳与他同频,难分彼此,像是共生般亲密无间。   心跳声那样快,快得像是在燃烧,烧灼得宁宵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他稍微偏过头躲开。   洛闻箫适时地往后退开,刚才的动作像是一个小心翼翼的试探。   宁宵觉得,如果自己没有表现出抗拒,洛闻箫可能会进一步地追问他。   可是宁宵自己心中并没有答案,他分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情绪,于是很可耻地逃避了。   洛闻箫退开些许后,掠过冰凉湖面的风吹来,拂过宁宵的背脊,他觉得有些冷。   “…抱歉。”洛闻箫轻声道,“刚才是我失去自制。”   宁宵松开咬唇的齿关,缓缓摇了摇头。明明是他自己出言不慎。   他闭眼慢慢平复心跳。   洛闻箫的声音还是很轻,像是害怕惊吓到什么:“宁宵,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向前走,我在终点等你。”   宁宵抬头,刚想追问洛闻箫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曾想他背后的洛闻箫忽然整个人前倾靠在他背上。   “!”宁宵本来平静下来的心跳又快了一拍。   与此同时,湖边草叶坠下清露,落在水面上发出清脆声响,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荡漾开来。   应该是此处的天雷耗尽,洛闻箫的意识离开了双生化形草凝出的身躯。   宁宵转身接住灵草化形的身躯,讶异地发现居然变成了洛闻箫少年时期的模样。   双生化形草依据提供灵力者的样貌化形,由于在场的洛闻箫是少年时期,所以就复刻了少年的身躯。   紫金殿主的衣袍穿在少年略显清瘦的身躯上显得宽大松散,宁宵看着那一身华衣,再看看湖对岸昏迷的灵族青年,心想洛闻箫的身份不能暴露。   于是宁宵想把这身衣服收起,换成洛闻箫的备用碎玉阁道袍。   于是他让灵草化形平躺在地,动手去解它身上的衣扣。   不得不说紫金殿的排场比风月阁更甚,繁复精密的各式衣扣解得宁宵快要失去耐心,于是为了方便解衣,宁宵索性跨坐在那具身躯上。   纹样华贵张扬的外袍和中衣都被宁宵解下,塞到洛闻箫的储物袋里,只剩里衣。   宁宵看着湖光映照下,雪缎绸衣上流光暗生的紫金云纹,心想还得继续脱。   于是宁宵动手解开衣襟上的暗扣,脱到一半的时候,少年洛闻箫有些茫然的声音在他的识海里响起:“你在做什么?”   宁宵一惊,手上动作没个轻重,直觉将那件质地细软的里衣往下一扯,露出大片苍白胸膛。   宁宵:“……你听我解释。”   洛闻箫:“…你果然跟那个风月阁阁主学坏了。”   “???”宁宵震惊。他现在还位于去往执刑门的云舟中,没想到人在云舟坐,锅从天上来。   洛闻箫停顿了片刻,道:“我都让你夺舍了…那不过是一株灵草。”   洛闻箫的语气莫名让宁宵想起那些被雨淋湿后耷拉着耳朵的小猫咪。   宁宵摊手道:“我只是打算给它换身衣服,并没有做什么。”   “慢着,”宁宵有些无语,“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洛闻箫沉默不语,片刻后道:“…没什么。”   宁宵也没再追问,专心致志地将里衣解下。   指下的少年身躯触感温热,静下心还可以听到呼吸和心跳。   见宁宵将目光落在灵草化形的身躯上,洛闻箫在他识海里问道:“怎么,之前是我没让你看够?”   宁宵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话说,这个手、呃,双生化形草,要怎么带走?”总不能让他背一路吧。   洛闻箫道:“滴血让它认主,可以放进你的识海里。”   宁宵愣了一下:“可是现在我用的是你的身躯。”滴血认主用的也是洛闻箫的血啊,那这株灵草不就只能放进洛闻箫的识海里了吗?   “无妨,我们当初签订的契约是——”洛闻箫的声音平静得如同一切都尘埃落定,   “我的一切,都能为你所用。”   宁宵心想这是什么霸道合约,他忍不住问道:“那我当初给了你什么?”   识海里少年的声音轻而缓:“你,活下去,不要死。”   宁宵讶然。与灵结契的前提是公平,与洛闻箫的一切等值的,怎么会是这样的筹码?洛闻箫可真是亏大发了。   他没再多想,伸手在长剑虚言的漆黑剑刃上轻划,血珠在苍白的指尖上绽开。   宁宵将指尖血点在了那具身躯的眉心。   “等...”洛闻箫还来不及提醒,宁宵已经从识海里调用自己的灵力汇于指尖一并点了上去。   然后宁宵再一眨眼,就发现自己居然又换了一具身体——他眼下正在那具灵草化灵的身躯中。   他的神识一退出,洛闻箫就掌控了自己的身躯。   于是,洛闻箫跨坐在宁宵身上,与一衣未着的宁宵相视无言。   “......你还看?”宁宵没想到居然也会有自己说出这句话的一天,“赶紧给我你的备用道袍。”   洛闻箫眨了一下眼睛,道:“没有了。”   “别闹。”宁宵以为洛闻箫因为之前的女装和他闹脾气,于是自己动手去翻洛闻箫腰间的储物袋,发现真的已经没有再多一件备用道袍了。   只剩下两件衣服,一件是紫金殿主那身华衣,绝对不能穿出去;另一件,就是那件方才女装的素白裙裳。   宁宵沉默了。   洛闻箫颇为善解人意地问道:“你自己穿还是我帮你?”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宁宵掐了一把洛闻箫腰间的软肉:“你先从我身上起来!”   洛闻箫完全不怕痒,无知无觉一般起身,把那件白裙拿出来递给宁宵。   宁宵穿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   只是这件裙裳当初穿上的时候就颇费功夫,加之宁宵现在没什么心情认真研究,短时间内还穿不上去。   还是洛闻箫帮他把系带和衣扣都正确理好,少年微凉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宁宵的肩脊。本来并没有什么,但是宁宵总是鬼使神差地想起方才成年的洛闻箫贴着他耳廓暧昧低语:“我很愿意......”   于是,洛闻箫的指尖就带起了一阵轻微却细腻的异样感觉,让宁宵不知不觉又轻轻咬唇。   洛闻箫扣上最后一颗衣扣,看宁宵一直沉默,便挑起话题道:“之前那个灵族呢?”   宁宵才将注意力转移到湖对岸昏迷未醒的青年身上。   “说来奇怪,这名灵族一直对我们穷追不舍,但之前又没有下过杀招,”宁宵有些疑惑,“好像只是单纯地想要保证我们不把事情泄露出去而已。”   “走过去看看吧。”洛闻箫伸出手,宁宵握住,借力起身。   也许是腰带系得太紧,也许是宁宵还不太适应新的身体,总之他起来的时候身形不稳,一个滑步就往洛闻箫怀里跌去。   洛闻箫稳稳扶住他,关切道:“要我抱你过去吗?”   宁宵站好,沉着脸道:“不用。”   走过去湖对面的时候,宁宵无意中瞥了一眼湖面,就看见倒影中走在身侧与他相伴的洛闻箫,一路上一直伸出手放在他后腰旁边,似乎是防止他忽然走路跌倒。   很细心又不会越界的一个举动。   片刻后宁宵蹲下,把那名灵族唤醒。   青年悠悠转醒,睁开眼看了看宁宵和洛闻箫,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对着宁宵张口就来了一句:“这就是你的情郎?”   宁宵:“???”别是被雷劈傻了。 第43章 南陵风回(十三)   “不对,你们长得一样……”那名灵族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白,“兄妹…这是被准许的吗?”   宁宵:“……”想鲨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你清醒点,别装傻。”宁宵双手抱胸,“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对,你们是来‘除妖’的。”青年揉着眉心站起身,拍拍衣袖上的落叶和碎冰后才道:“先离开这里,我自会将一切都......”   他话还没说完,不远处传来一声灵力爆破的轰鸣,流光四散中雨清焰持伞款款步来,慕铮向宁宵招手:“洛师弟...哎?怎么有两个?”   宁宵还没说话,雨清焰就“哦”了一声:“洛兄,这便是你的灵吧?”   慕铮也掺和道:“居然让契约灵现形女装,洛师弟,你玩不起。”   宁宵和洛闻箫都没说话。宁宵注意到,洛闻箫脊背微弓,这是一个将要拔剑的警戒姿势。   ——因为雨清焰毕竟也是南陵三大家的人,如果雨清焰忽然对宁宵出手,洛闻箫随时会拔剑将宁宵护在身后。   “你是灵?”那个青年灵族看了宁宵一眼,后知后觉道,“对,你的眼睛......”   宁宵闻言便看向湖面,倒影中他的面容犹带淡妆,双瞳红如点绛。   宁宵心中惊疑不定,难道原主真的是洛闻箫的灵?   “我们一族的瞳色与血统相关,你的眼睛...”青年迟疑道,“古老到像是传说中的王裔。”   洛闻箫道:“不是,他不是,流着王血的灵族眼瞳赤而泛金。”宁宵觉得他像是在否认什么。   “之前我误入雨家藏书阁密室中看到一些古籍,几百年前灵族在极北之地确实有自己的王庭......”雨清焰转着伞,“不论如何,洛兄,对外就说这是你的胞兄吧。”   青年也道:“的确,南陵对灵族的容忍度不高。”   宁宵身后轻轻拍了一下洛闻箫的背脊,示意他放下防备。   雨清焰的注意力转到他身上:“阁下最好对竹曲镇的事情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毕竟我们代表清风盟介入此事。”   青年理了理衣袖,正色道:“清风盟五行符传人,秋怀丹。”   雨清焰双眼微睁:“你是秋家人?等等,秋怀丹,师、师伯.....”   宁宵一愣,没想到这个灵族青年还是三大家的秋家子弟。   “榴花瞳...你是秋绮楼的二徒弟,”秋怀丹愣了一下,“你师尊知道你有女装癖吗?”   雨清焰没想到自己还能社死到自己的师门,忙道:“我师尊当然不——我没有这个癖好!师伯,求你别说出去!”   秋怀丹摆摆手:“秋绮楼现在可没这个闲心听我说这些,你师兄当真是...大逆不道。”   “从他继任清风盟盟主之位,我师尊一刻都没离开过他的寝殿。”雨清焰叹气,“真是师门不幸。”   宁宵嗅到了一丝八卦的气息。   “师伯,”雨清焰弯弯眼笑得像只狐狸,“只要你别将我扮成这样的事情说出去,我就不告诉师尊你在竹曲镇,怎么样?”   秋怀丹挑唇笑笑:“主意都打到你师伯头上来了?”   “两位稍等,”慕铮听得有些迷糊,毕竟雨清焰和秋怀丹的对话里一下子出现了太多人,他挠头问道,“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镇上那些失踪了的大小姐呢?”   “说来话长,”秋怀丹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梳理思绪,而后才道,“我父亲是秋家家主的胞弟,不过因为是灵族,所以被秋家驱逐。”   宁宵心想,就跟叶家流放叶薄妆一个道理,三大家族大概以家族中出现灵族为耻辱。   秋怀丹继续说下去:“我父亲在竹曲镇遇到了我母亲,两人就此定居,隐世不出。不幸的是我父亲渡劫失败,他以身躯承接天雷,陨落后灵力成此秘境,于是山上桐花常开不败,牵引灵气福泽整个竹曲。”   宁宵明白了,所以竹曲哪怕位于南陵边缘地区,依然灵气浓郁。   “我母亲难以忍受相思之苦,不久后便与世长辞。临终前她告诉我,无论我之后走到哪里,莫忘生我养我的故乡。因此我继承遗志,拜别清风盟的师长和友人,回到竹曲。   “竹曲人思想古旧,常常是父母之言媒妁之约误了女儿家的一生,还有很多姑娘被配冥婚或是被迫殉情,如果她们想要追求自己的幸福,就到这座山寺,我带她们离开。”   雨清焰猜测道:“她们离开竹曲后会与母亲传信,因此这么久了清风盟才接到‘除妖’委托。”   秋怀丹点头:“是的,明日夏小姐便会传信报安,夏夫人会劝说夏老爷,这个委托便会被撤下。我见过许多父母,经过这样虚惊一场,终会明白自家闺女平安幸福胜过其他一切。”   宁宵想想也是,父母遵循礼教,所以让自己的女儿为了所谓的贞洁守活寡或是为早死的丈夫殉情,还不如让她离开,改名换姓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   山寺祈福一事大概是竹曲的姑娘们约定俗成的一种反抗,对礼教沉默的反抗。   慕铮听后,忍不住道:“秋大哥,你和你父母,都是好人,大好人。”   宁宵一想到之前听到镇民说他克死自己全家的流言,忍不住有几分心寒。他进一步体会到了雨清焰那句“因为他是灵族,所以都错”的深意。   秋怀丹作为灵族,大抵是遭受了太多的冷眼和谩骂,因此被慕铮这么一夸,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一直低头摆手。   “师伯,秋家主一直在找你,”雨清焰斟酌道,“上次从执刑门离开前,他跟我说南陵将有大劫,他已做好以身殉道的准备,想在临死前见你一面。”   秋怀丹沉吟道:“秋伯父…等我在山寺留下灵符为以后上山祈福的姑娘们引路,就跟你们回清风盟。”   雨清焰见秋怀丹被自己劝动,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也算是了却他老人家一桩心事。”   走出秘境后,雨清焰在漫天桐花中提笔勾勒,几只灵鹤从他笔下飞出,羽翼洁白如新雪。   “各位,姑且乘鹤前去清风盟吧。”雨清焰坐在灵鹤背上翘着二郎腿,灵鹤展翅乘风而起,像是奔月而去。   慕铮和秋怀丹也各自乘坐灵鹤追上他。   宁宵刚迈开脚步,洛闻箫便拉住他。   “怎么了?”宁宵问。   洛闻箫拿出之前宁宵落下的幕篱,踮脚想给他戴上。   宁宵低头方便洛闻箫动作,因为洛闻箫踮脚的样子有些可爱,让他忍不住想戳戳少年头上的呆毛。   “好了,”洛闻箫细心地捡去他发间的桐花瓣,不忘嘱咐他,“你不要使用灵力,有事我来。”   宁宵看着洛闻箫头上随着他说话一翘一翘的那簇乱发,终于没忍住上手摸了。   “嗯?”洛闻箫一愣,宁宵想如果他真的是猫的话,现在两个耳朵一定是一下子支起来。   手感非常好,按下去把手移开又弹起来,非常解压。   “别闹,”洛闻箫按下他胡作非为的手,把他抱上灵鹤。   宁宵拉住他的衣袖道:“等等,你和我一起吧,我等下要离开片刻。”   待会说不定他还要去执刑门赴宴,神识连带这具身躯直接瞬移回云舟。   洛闻箫挑眉:“你确定?”   灵鹤纤秀优美,他们现在都是洛闻箫修长挺拔的身躯,不一定坐得下。   宁宵以为他是担心自己一个人不小心会从灵鹤上摔下来,摆手道:“没事,你抱着我就行。”   洛闻箫的手指轻微地蜷曲起来,轻声道:“好。”   另一只灵鹤见他们在这里拉拉扯扯,不耐烦地吱了一声,扭过头拍拍翅膀飞走了。   宁宵发现坐不太下,又只剩下一只灵鹤,于是最后他侧坐在洛闻箫大腿上。   灵鹤展翅起飞的瞬间,宁宵下意识地伸手环住了洛闻箫的肩颈。   洛闻箫伸手按住他被夜风掀动的衣裙。   宁宵一个大男人,这样坐人家腿上,自己觉得观感非常奇怪。   洛闻箫问他:“冷吗?”   宁宵摇摇头,毕竟灵草复刻的是洛闻箫的身体,一看就非常能扛。   高空长风浩渺,将两人的发吹得相互缠绵。   宁宵觉得洛闻箫也许是怕他冷,环在他腰间的手臂略微收紧,于是他紧贴在少年怀里。   “灵族的王血……”洛闻箫轻声道,“你说得对,无论走得多远,我们的过去总有一天会追上来。”   宁宵皱眉:“…我并没有相关的记忆。”   “没事,忘了也好。”洛闻箫稍微把他往怀里带。   “无论如何,我会站在你这边。”少年轻声许下誓言。   宁宵不由得望向他的眼,清澈而沉寂,仿佛下一刻山河倾覆、日月倒悬,宁宵都可以从他眼里望见自己的身影。   片刻后宁宵不得不收回神识,因为有人敲响了他在云舟房间的门扉。   宁宵收起璇玑棋,看着自己身旁那具灵草化灵的身躯,掀起锦被盖住后便道:“请进。”   来者是叶薄妆,她换了一身华贵而风雅的服饰,重重华衣优美垂曳,行走间枫叶光影散落在地。   宁宵一愣,叶薄妆不经过长欢直接进入他的房间。   “尊上勿怪,接下来的夜宴是三家盛事,只有被邀请的人方可入席。”叶薄妆以扇半遮艳绝面容,字字如凤鸣玉扣。   宁宵起身客气道:“那就劳烦叶家主带路了。”   “小事,”叶薄妆原本转身欲行,目光掠过宁宵的寝榻时微凝,“这是……”   宁宵阻止不及,叶薄妆便用合起的折扇勾起了那席锦被。   叶薄妆顿了片刻后道:“尊上,您真会玩。” 第44章 南陵风回(十四)   等身手办被看到了怎么办?急,在线等。   “呃……”宁宵试图解释,“这是有原因的……”   “我懂。”叶薄妆美目流转,折扇展开轻遮唇边笑意。   不,你不懂!宁宵心中抓狂。   叶薄妆合起折扇,把玩着扇柄垂落的璎珞流苏,笑盈盈道:“原来尊上对洛闻箫如此痴情,得不到人也要以此替身日夜相伴。”   “不是,真的不是你想的这样。”宁宵额角青筋一跳。   “不过说来,以尊上的地位,直接将洛闻箫锁在您的风露殿日夜欢好,也无人敢指摘一二,”叶薄妆用最含蓄优雅的笑容说着最虎狼之词的话语,“何须用一个替身来聊以慰藉这相思之苦呢,尊上您爱洛闻箫爱得真克制。”   “……”毁灭吧,随便吧,宁宵已经麻了。   叶薄妆还没完没了了,上下打量了一番宁宵后莞尔一笑:“我倒是好奇,尊上这般样貌,为何拿不下区区一个洛闻箫呢?要不要我给您支几个招?”   宁宵连忙婉拒:“不必了,叶家主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们还是尽早动身吧,莫要耽误晚上的夜宴。”   “放心吧,雨潋舟现在估计还没醒。”叶薄妆把正事抛之脑后,对宁宵的情情爱爱积极关心,“首先,尊上不用太克制自己,您与那些只会唐突佳人的浪荡子不同,长成您这样的不叫唐突,是投怀送抱。”   宁宵:“叶家主,求你别再说了。”   “尊上别怕,洛闻箫不在这里。”叶薄妆颇有几分当媒婆的潜质,十分上心地大声密谋,“情爱一事,君有情他有意,两情相悦当然最好不过;但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尊上也莫急,强取豪夺再轻怜疼宠,让他爱恨交加难以割舍……”   宁宵:“……”   真是没一句能听的。   叶薄妆抚掌断言:“依我看,洛闻箫就好这一口!”   宁宵心中已经开始喊救命了。他哪来的狗胆对洛闻箫强取豪夺啊?   “以尊上的修为,洛闻箫迟早是您的枕边人,就是这强取美人之后要如何攻下他的心,您还要再练练。”叶薄妆用折扇轻敲掌心,又生妙计,“这样吧,尊上今夜携这替身赴宴,姑且先练练手。”   宁宵嘴角抽搐了一下:“…叶家主方才不是还说夜宴重大,只有被邀请的人方可入席吗?”   叶薄妆菱唇一弯,笑如花绽:“的确,但您的眷属当然也可以一并入席。”   他又端详了那个灵草化形的“替身”一番,评价道:“倘若尊上好女装这一雅癖,这身衣裳和妆容还是寡淡了些许,不够味。”   “这是意外,我并无如此癖好。”宁宵一点都不想跟叶薄妆这一女装大佬探讨女装的哲学,“我这里还有备用衣物。”   叶薄妆估计以为有他在场不方便宁宵发挥,于是转身留下一句:“那尊上就依着自己的喜好来,我先去外头候着——哦,衣柜里的衣裳尊上都可以试试。”   宁宵真是谢谢他。   不过,这样一来他去赴宴就要带上这个等身手办了。万一他不带上,叶薄妆在夜宴上当场质问,那他又要社死了。   宁宵看着安然躺在锦榻上闭目沉睡的少年,心想还是注入一缕神识让这株灵草稍微有些活过来的模样,不然就整得自己好像强行打晕带人赴宴一样。   于是宁宵将指尖抵上灵草化形的眉心,闭眼正要调动识海灵识的时候,忽然看见那个洛闻箫之前留下的灵力圆球,正安安分分地缩在他识海中央,温润的幽紫光芒流动如织。   他忽然心念一动,洛闻箫似乎说过有需要就可以直接调用……   不用白不用。   宁宵以灵识勾动那颗圆球,于是那颗灵球像是睡醒了一样转着三百六十度狂蹭他的灵识,宁宵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抽取其中灵力,化为指尖一抹幽紫电芒贯入指下少年身躯的眉心。   少年睁开双眼,凌厉如同含着刀剑寒芒,意识到宁宵并没有处于危险之中,洛闻箫眼型绝佳的凤眸轻轻眨了一下,墨黑瞳仁里倒映着宁宵的面容。   宁宵忙道:“你先保持少年时期的身形,不然我等下不好解释。”   “怎么了?”洛闻箫问。   宁宵有些心虚:“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没说过我只有处境危急才可以找你,吧?”   洛闻箫凤眼微微弯起一个细小的弧度,他的声音像是被房间里的烛火烤得温软了几分:“当然没有,随便找,我一直在等你。”   宁宵轻咳了一声:“那就陪我去赴宴吧,是执刑门的晚宴。”   “好,”洛闻箫垂眼看了自己身上的白裙,长睫低垂出几分乖顺的意味,“就穿这身?”   “当然不是。”宁宵摆手,他又不是变态。   宁宵翻出自己的备用衣袍递给他,道:“你先凑合穿。”   “可是,我现在是少年相。”洛闻箫出声提醒他。   宁宵毕竟是青年模样,即使洛闻箫少年时期再怎么身形修长,他的衣袍也略显宽大,不合身,怎么穿都不合身。   “那我们只能希望叶薄妆做个人……”宁宵无可奈何地越过夕照山枫围屏,拉开了房间里的鎏金枫木衣柜,然后宁宵和身后的洛闻箫一起沉默了。   宁宵有一瞬间以为自己打开了海澜之家,品如的衣柜。   这个衣柜里面应该是运用了某种折叠空间的幻术,难以计数的衣裳和配饰让人眼花缭乱。   叶薄妆果然恶趣味。也不是说衣柜里面都是女装,但是那些不是女子穿的衣裳看起来也不是正常男人能够驾驭的。   宁宵立刻想起了他们刚到叶薄妆的参商楼,迎宾大道两旁那些跪坐一地的红衣少年,他们身上那些处处挑逗的红纱。   太好了,衣柜里的每一件,都比此刻洛闻箫身上那件素白裙裳还要变态。   宁宵手撑柜门防止自己在接连的震撼性打击中昏厥倒地,他强颜欢笑地问洛闻箫:“这些,你意下如何?”   救命,洛闻箫当初给他留下灵力,绝对不是让宁宵时刻把他拉过来社死的吧。   洛闻箫反问他:“你想让我穿哪一件?”   “让我挑?”宁宵看他凤目平静不似玩笑,忍不住追问道,“你确定?”   洛闻箫只是静静看着他,宁宵觉得他似乎在笑,因为少年的唇角上扬了一个细微的弧度。   所谓“笑了一个像素”。   宁宵心想两个大男人在衣柜前磨磨蹭蹭像什么样子,于是直接目光一扫,挑了一件看上去比较正常的黑衣。   洛闻箫接过,动手开始换衣。   宁宵侧过头想回避,就听洛闻箫道:“你装什么?我身上哪个地方你没看过?”   宁宵轻咳了一声:“那不是没办法嘛……”   之前女装的时候,不看的话他怎么可能闭眼穿衣服啊?   等洛闻箫穿好衣服,宁宵细细一看,简直想剁了自己挑选衣服的那只手。   这件黑衣……怎么说呢,确实是黑的,五彩斑斓五光十色的黑。   宽大外袍以墨色缎面打底,上面勾绘着暗金色的银杏叶,大气简雅,宁宵方才就是被这件衣服的外袍骗了才选它的,但他没想到这玩意儿除了外袍就没一处是正常的。   织金的衣领是不对称的,让宁宵看了十分想动手解开把它对上;锁骨两边为了方便戴上缀饰而划开,细碎的银杏叶挂坠将之下拉,露出半截浮凸锁骨;略显飘逸的衣袍在腰封处紧锁,上面的腰扣剔透得有几分冰雪易碎之感,宁宵觉得自己随手就能挑断……   宁宵越看越不对劲,然后发觉外袍有好几处不规则断面,正好露出少年被中衣紧裹的挺拔身躯,中衣上的纹样随着烛火照射而幻化出暗红的牡丹,妖冶地往衣料里面延伸绽放,从外袍断面可见隐约艳色。   这件衣服,从里到外诠释了什么叫做看似严防死守实则暧昧挑逗。   还有那身紧身束腰的中衣,在左腰侧有意划开一道,露出劲瘦腰身……宁宵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伸手握住了洛闻箫的那截腰身,衣料细软贴身,手掌下的触感细腻得像是被名贵绸缎包裹的软玉。   洛闻箫愣怔了一瞬,然后就顺势贴进宁宵怀里,伸手环住宁宵的脖颈,凑近低语道:“今夜,我算是你的眷属,等下要我一直这样吗?”   “不、当然不用。”宁宵有些慌乱,动手想推开洛闻箫,但少年的手劲太大,在他的推拒下纹丝不动。   宁宵原本是把手抵在洛闻箫的胸膛上,慌乱之下,竟然顺着外袍的断面伸了进去,卡在洛闻箫锁骨中间,紧贴着温热细腻的肌肤。   洛闻箫在他耳际吐字轻缓:“真是让你占尽便宜。”   这身该死的衣服!   宁宵欲哭无泪地把手指抽离,洛闻箫原本肤色就白得像雪,被锁骨撑起的那片肌肤又伶仃脆弱,于是宁宵的手指在那处留下了一抹暧昧的红痕……   外面的叶薄妆轻飘飘提醒道:“尊上,虽然美人在怀任你上下其手,但是别忘了我们还有夜宴。”   宁宵咬牙切齿,下流!上下其手这个词是这样用的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宝子们除夕快乐!   留评发红包,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45章 南陵风回(十五)   “上下其手...”洛闻箫倾身切近宁宵,从广袖里探出的手顺着他清瘦的腰线上移,修长的手指停在他胸膛上,随着话语一字一字地轻点,“像这样吗?”   话音一落,洛闻箫的手指恰好停在宁宵的青玉云纹领扣上。   宁宵稍微低头就可以看见少年手上骨节周围略微泛粉的肤色,让他想起冰川里封冻的桃花。   洛闻箫面容偏冷,但这身衣服实在暧昧,给他一种错觉,谪仙眉目、偏生风月艳骨,就像是清冷仙人俯首折堕红尘。   宁宵觉得,有点带感。   但他只是把洛闻箫的手拿下,道:“别闹了,走吧。”   少年的手指轻微蜷曲,勾住了他的手。   洛闻箫顺势挽住他的手,乖巧跟在他的身侧,低声道:“今夜倘若是逢场作戏,尊上还是配合些为好。”   宁宵挑眉不语。连“尊上”都叫出来了,看来他在紫金殿主洛闻箫面前是没有马甲的。   两人相伴推门而出,静候多时的叶薄妆大略看了一下洛闻箫,就对宁宵道:“尊上真有眼光。”   叶薄妆还以为宁宵身旁的洛闻箫只是一个注入神识的替身,被宁宵控制没有自我意识。   宁宵生怕这位叶家主绣口一开,在洛闻箫面前说出什么“先强取豪夺再轻怜疼宠”这样的金言玉语,忙道:“时候不早了,动身赴宴吧,叶家主。”   叶薄妆会错意,转扇调笑:“放心,我自然是不会打扰尊上和您家心肝儿相处的。尊上要做什么尽管放开做,就当叶某不存在。”   宁宵:“……”好了,别再说了。   洛闻箫面上不动声色,但悄悄捏了一下他的手心,力道很轻,所以宁宵觉得像是被小猫爪子轻轻挠了一下。   宁宵生怕他听出来什么不对劲的,低头凑近他耳边低声问:“怎么了?”   洛闻箫眉眼微弯,轻轻啄了一下他的侧脸。像是一片花瓣温柔抚过,宁宵闻到了少年身上一丝又一丝的浅香,像是那身衣服自带的熏香。   浅淡若无但勾人心弦,让宁宵生出想要靠近细嗅的心思。   但他只是愣怔后抬起头,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同时悄无声息地在洛闻箫后颈处惩戒性地轻捏了一下。   被拿捏住命运后颈的洛.傲娇猫咪.闻箫撒娇讨好般低头蹭了蹭他的手臂。   叶薄妆便数落道:“尊上,这您都能忍?!”   宁宵简直想上去堵住他的嘴。好好的美人,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叶薄妆兀自往下说:“既然是尊上想让他亲,那您就要负责!亲回去,按怀里亲,不亲不是男人!”   宁宵简直是骑虎难下,他又不能跟叶薄妆解释说刚才洛闻箫亲他并不是他操控替身做出来的,也不能真的去亲洛闻箫……吧?   宁宵一边想一边低头去看洛闻箫,身侧的少年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略微偏过头,不到瞬息又转回来,抬头望来的凤目里漾着细细碎碎的笑意。   宁宵从中读出了几分“请君随意”的期待意味。   如果是逢场作戏,那洛闻箫的演技也太逼真了些,不愧是主角啊。   对,逢场作戏,逢场作戏罢了,就当是演给叶薄妆看好了。   宁宵这么一想,心里那道说不清道不明的坎总算迈了过去,他俯身,轻柔地吻上少年的唇角。   唇下一片微凉的柔软,宁宵感觉洛闻箫的嘴角向上扬起,他想起了洛闻箫笑起来的那个浅淡若无的梨涡。   然后,洛闻箫恰到好处地偏过头,与宁宵双唇相依。少年伸手,修长指节寸寸没入宁宵的发,想要加深这个吻。   “!”宁宵有些慌乱地退开,洛闻箫按在他后脑勺的手也并没有强制性地阻拦他。   宁宵后知后觉脸上有些发烫,他心想,洛闻箫做戏做得可真全套。   他下意识地不去看洛闻箫脸上是什么表情。   而叶薄妆摇摇头,银雀栖枝步摇曳出华光,他道:“尊上,您这么喜欢被动,在体位上要吃亏的。”   宁宵脚步一错差点平地摔,多亏洛闻箫伸手扶了他一把。   宁宵忍无可忍地怒视叶薄妆:“叶家主,不要再说了。”   叶薄妆老懂王了,他摇着扇子道:“明白明白,欲擒故纵也别有一番房中意趣。”   “……”宁宵无话可说。   从云舟前去执刑门一路上,宁宵都不敢看洛闻箫。   叶薄妆,真有你的。   忽然,整艘云舟往下一沉,宁宵感受到了一阵凝实般的强大威压,从上而下将云舟笼罩。   洛闻箫身上的肃杀之意展露一二,像是名剑出鞘半寸而天地尽伏。只有他身侧的宁宵察觉到他身上气息的变化。   宁宵捏了一下身边洛闻箫的后颈,示意他别轻举妄动。   少年将头稍微往后仰,刚好不轻不重地夹住他的手。宁宵便感觉到手上一片带着压迫的暖意,他试着动了动,没有把手指成功抽离。   宁宵隔了片刻才意识到洛闻箫在闹脾气,因为自己一路上很久都没有搭理过他。   都多大的人了洛殿主。宁宵心下微叹,低声道:“算我欠你,等下还。”   洛闻箫闻言才放开他的手。宁宵把手收回广袖里,五指往上收,在手心里只觉一片滚烫,来自洛闻箫的温度。   云舟逐渐减速悬停,周围的景象渐渐清楚,眼前所见让宁宵不禁愣怔了片刻。   他设想过,作为南陵无上权力象征的执刑门,或是深隐于幽谷重山隔绝尘世,或是高居于九霄云上凌绝万物,却没想到,执刑门竟然建在闹市街巷中间,重重华阙层层朱檐往上垒起,宁宵抬头都望不到最上一层。   宁宵愈发觉得执刑门深不可测。因为他知道只有刻在骨子里的肃穆,才经得起浮世的喧嚣。   执刑门古朴高华的楼阙前,身穿黑衣面覆暗金面具的执刑者有序出入。   宁宵的注意力被华贵影壁前一位发须皆白的老者吸引,他正弯腰打理花草,衣裳朴实无华,就像街巷中常见的摇着蒲扇饮茶闲谈的老人。   但那些我行我素的黑衣执刑者路过他时,却无一例外地向他躬身行礼。   “到了,”叶薄妆的话语将宁宵的注意力拉回,他一扇将面上玩味神色尽收,伸手牵起重重华袖对宁宵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请吧,怜微尊上。”   宁宵身前,淡青色的山岚随风而起,从中竟然凝出无数青色长刀。   长刀往上渐次叠起,如同阶梯般一直通向执刑门最上一层。   宁宵想起唤霞所说的关于雨潋舟的相关情报,近百年来没有人见过他拔出本命刀,因为他是能引万物为刀剑的“剑仙”。   宁宵和洛闻箫一起拾阶而上,他留意到脚下的青色长刀将刀背那一面对着他们,将锋利的刀刃对内。   宁宵忍不住问身后保持几步距离的叶薄妆:“雨门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叶薄妆轻叹:“…一个没有哥哥就会哭的蠢货罢了。”   宁宵大为震惊,雨潋舟是个兄控?他想起之前种种经历,雨清焰比雨潋舟年轻约莫百岁,却是雨潋舟的义兄……   他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是之前叶薄妆在参商楼的那场歌舞,屏风上赤色与银白的凤凰交翼而舞……宁宵试探地问道:“雨潋舟的兄长是,雨渡天?”   叶薄妆笑叹:“看来您见过雨渡天了。”   宁宵注意到,从看见执刑门开始,叶薄妆面上就是无法掩饰的哀色。他没有再多问什么。   长刀搭成的阶梯已到尽头,宁宵踏上青石垒砌而成的道路,看到两旁赤红的凤凰花,随着夜雨簌簌而下,像一场被鲜血浸染的、哀艳的雪。   宁宵这才发觉,不知不觉已经飘起了缠绵不绝的雨丝,透明丝线似将天地切割,又似缝合。   洛闻箫接过叶薄妆递过来的油纸伞,撑开一伞枫华,为宁宵遮雨。   “冷吗?”洛闻箫低声问他。   宁宵摇头,但洛闻箫抱紧了他的手,声音比夜色中的雨丝还要轻而缠绵:“你都不看我,我冷。”   宁宵心下无奈,伸手揽住他,洛闻箫顺势往他身上靠。   这死傲娇。   栈道连接一座高耸参天的大殿,殿前竟然有序跪坐了数百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身着黑衣,黑衣上细密勾绘了三种纹徽:雨家的红色凤凰花,叶家的枫叶,秋家的桐花。   他们目视前方大殿,神情肃穆,背脊挺直,即使雨水淋落一身。   叶薄妆上前几步为宁宵带路,于是宁宵跟着他行过殿前的中央石道。   洛闻箫用指尖轻蹭了一下宁宵的掌心,宁宵低头顺着洛闻箫的目光望去,便看见了大殿基座玉台上的浮雕间隙一片暗红,像是干涸的血。   叶薄妆也看了过来,幽幽一叹:“百年山雨都洗不干净。”   宁宵联想起了百年前南陵那场变革。   叶薄妆在殿门前停步,守卫在大殿四角的执刑者中有一人小步疾行而至,向叶薄妆鞠躬行礼,恭敬道:“秉叶家主,三家内外三百二十七人,到场三百二十六人。”   “竟然还有缺席者,”叶薄妆黛眉轻蹙,忽然无奈道,“是雨清焰这小子。”   “随他去吧,退下。”叶薄妆摆手,那名执刑者才敢直起身躯后退,默默替叶薄妆收伞。   宁宵刚想让洛闻箫把伞还回去,没想到洛闻箫将手中伞微倾,遮挡了叶薄妆和那名执刑者的视线,然后另一只手揽过宁宵的腰身。   “?”宁宵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三大家众人可还在下面看着,几百双眼睛肃穆凝望。   而洛闻箫闭目与他眉心相贴。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1-31 18:53:37~2022-02-01 18:28: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许三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热心市民至某人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南陵风回(十六)   天地青渺,夜雨声声如叹。   风是清冷的,所以洛闻箫的气息格外地滚烫。   他们贴得极近,宁宵可以看到洛闻箫长睫上细碎的雨珠。他有些心痒痒地想碰一碰。   宁宵用眼角余光瞥着殿前跪坐一地的人,发觉他们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心下松了一口气。   “专心。”洛闻箫轻声道。   宁宵想让他专心做甚,却发觉洛闻箫在往他识海里传入灵力,补充进那颗灵力圆球。   看来是原来的灵力要被耗光了。   片刻后宁宵感觉洛闻箫不再往自己识海里注入灵力,但少年还是贴在他怀里没有动,于是伸手稍微推了推。毕竟是众目睽睽之下,宁宵有几分心虚。   洛闻箫乖顺地退开些许。   宁宵拿过他手里遮挡作案的油纸伞,递给旁边的黑衣执刑者。   叶薄妆见他们卿卿我我够了,才伸手示意宁宵进殿:“尊上,请。”   于是宁宵迈过浮雕门槛踏入正殿,洛闻箫勾着他的手臂在身侧悄声道:“半个时辰后还要。”   依照洛闻箫现在的修为,直接往他识海里一次性汇入大量灵力就够了,但宁宵觉得他故意这么做,每次只给一点点,很快耗完又很快得眉心相贴。   搁这玩充电呢洛殿主。   宁宵心里气不过,伸手在他卷长的眼睫上一抹,让那些碎钻般的雨珠晕开,打湿两扇长睫。   洛闻箫没料到他忽如其来的亲近,眨眨眼道:“喜欢我这里?”   “……别闹。”宁宵一把揽过他加快脚步往里走。   行过恢宏走道绕过古雅回廊,衣薄如纱的侍者向后拉开华美垂帘,庄重端凝的大殿呈现眼前。   这座大殿应该是说是三大家族的宗祠比较合适,白骨宫灯辉煌明耀,青铜石阶层层往上,最高处的血玉台上放着许多灵牌。   高台上有名赤衣男子背对着灵牌跪坐在地,未束冠的长发蜿蜒铺地像是一滩发黑的血迹,他神情静谧安宁,低眉闭眼宛若神佛。   宁宵心想,这便是——   “在下雨潋舟,恭迎怜微尊上。”赤衣男子睁开双眼,起身示意宁宵到高台旁边的座位入座。   就在雨潋舟睁眼的一瞬,他身后的灵牌化为碎光消散。   宁宵讶异于他的容貌,五官和雨渡天相似,但是雨潋舟面相柔和得毫无锋芒,不笑而弯的眉眼甚至带着几分乖巧的意味。   三大家之首,执刑门门主,哪一个不是铁血手腕雷霆手段,但他看起来却是那种柔柔弱弱需要躲在兄长背后的人。   宁宵和叶薄妆落座,洛闻箫站在宁宵身侧,悄悄勾住他的一缕发。   宁宵旁边是一名老者,他谦和地作揖道:“怜微尊上,久仰大名。”   宁宵注意到这名老者便是方才在执刑门高大楼阙前打理花草的老人,按照座椅后的桐花围屏来看,应该是秋家家主。   于是他便回礼道:“秋家主。”   “不敢当不敢当,犬子绮楼太过纵容他的首徒,不理家事已久,老朽这才暂代家主之位。”老者谦逊道。   叶薄妆与宁宵之间隔了雨潋舟,所以他大声说话以便宁宵听到:“尊上,您就该跟绮楼他首徒学一学。”   雨潋舟疑惑道:“绮楼和他首徒怎么了?碧虚君刚继任清风盟盟主,资历尚浅,怜微尊上为何要向他学习?”   “资历尚浅,但奈何人家情深似海,胆大包天。”叶薄妆摇手中折扇一转。   秋家主忙道:“叶家主,在尊上面前还是给老朽留几分薄面,儿孙辈的情情爱爱且随他们去吧。”   “那就听秋家主的。”雨潋舟点点头。   宁宵越发觉得,秋绮楼和他大徒弟之间一定有点东西。   旋即,叶薄妆合掌,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手。   两队舞者应声入场,悠扬的丝竹声响起,又是一场盛大歌舞。   宁宵定睛细看,这些歌舞者皆是样貌出众身段风流的少年。   洛闻箫以只有两人听得到的音量低声威胁道:“还看?”   宁宵很上道:“不看了,不看了。”   舞者莲步轻移,上酒布菜,斟酒挽袖便露出玉白手臂,弯腰布置茶点就香肩半露,一派楚楚可怜姿态,抬头看宁宵的眼神那叫一个荡漾含情。   “……”宁宵满头黑线,心想这又是哪个损玩意干的好事。   “依照尊上的喜好来的,尊上随意,别客气。”叶薄妆举起酒盏隔空敬了宁宵一杯。   雨潋舟温和微笑:“这些事情还是叶大哥比较擅长。”   而秋家主笑呵呵道:“年轻人啊年轻人。”   宁宵强撑笑意:“这…雨门主不远千里邀我至此,一定是有正事相商……”大殿外还跪着几百人呢。   “不急,尊上此行千里迢迢,我们当然要好好为您接风洗尘一番。”叶薄妆莞尔笑答。   宁宵心中微叹。根据话术来看,前面的客套就像在拉弓引弦,引得越后,接下来射出的一箭就越发凌厉见血,他预感接下来的正事绝不轻松。   他正想着,为他斟酒的那名舞者玉臂一抖,琥珀色的酒液溅出,堪堪落在宁宵的领口处。   不得不说这酒的落点控制得很好,洒得非常有技术含量。   “尊上!我、我这就…”那名白衣舞者泫然欲泣,就像一枝被雨露打湿的梨花,他抬起衣袖,想要依偎进宁宵的怀里去擦拭那滴酒渍,然后就对上了洛闻箫冰冷肃杀的一双凤目。   洛闻箫一把将那名舞者推开,然后坐到了宁宵旁边,顺势贴着宁宵,忽略他想要杀人的表情,确实可以说是乖巧粘人。   宁宵的座位原本还算宽大,但洛闻箫也坐下就变得拥挤了起来,于是宁宵被迫和洛闻箫零距离相贴。   那个白衣舞者被洛闻箫一推,薄如蝉翼的白纱顺势滑落,露出玉白泛红的肩背,他蹙眉含泪,欲说怀休,贝齿轻咬丹唇:“尊上,我疼……”   洛闻箫力气大这宁宵是知道的,但远远没有这么夸张吧?   洛闻箫还跟这货杠上了,伸手揽过宁宵的腰,贴着他的耳际咬牙切齿:“尊上,我也疼。”   宁宵也咬牙切齿地低语:“怎的,推个人还能把你手给推疼了洛殿主?”   洛闻箫跟他杠:“你看你还要我自己推,你都不在意我。”   宁宵不由得睁大双眼,为什么洛闻箫可以面无表情语气冰冷地说出这种撒娇一样的鬼话?   宁宵刚想说你们两个都给我消停点,隔座的叶薄妆看热闹不嫌事大,轻飘飘甩过来一句:“尊上,您要不就一边腿上坐一个,坐享齐人之福,岂不美哉?”   宁宵:“……”姓叶的能不能给他闭嘴!   宁宵看着一身白衣轻抖如花颤的少年舞者,再看看脸色比身上那身黑衣还要黑沉的洛闻箫,心想你管这叫齐人之福?这简直就是黑白双煞!   雨潋舟闻声看了过来:“好热闹。”   就连专心品茶的秋家主也乐呵道:“年轻人真有活力。”   宁宵无语凝噎,他已经快要按不住旁边的洛闻箫了。   叶薄妆再添一把鬼火:“尊上不必为难,今夜在场各位美人,您看上哪些,就都是您的!放心,我来给您安排妥当。”   还给他全场包邮?   很好,洛闻箫已经要炸毛了,揽着宁宵腰部的手指有意无意地轻掐。   宁宵要是敢点名要哪个美人,洛闻箫就敢掐下去。   机智的宁宵,在洛闻箫拔剑暴起之前,俯身快速地亲了一下洛闻箫的嘴角。   这个亲吻就像一个快速见效的镇定术法,原本狂躁的洛闻箫整个人僵住,连头上那簇呆毛都乖顺地塌伏了下去。   宁宵摆摆手示意那位舞者退下,而后对叶薄妆核善微笑道:“多谢叶家主好意,但我得此一人足矣。”   洛闻箫揽住他的手一下子用力收紧。   宁宵伸手轻轻拍他的肩,示意他:放心,只是演戏而已。   宁宵不知道洛闻箫有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他只看到少年微垂的眼睫止不住地颤动,像是雨中得以安然停栖的蝶。   叶薄妆“哦”了一声,道:“尊上真是痴情一片,可惜您的心上人……”   宁宵害怕他把自己等身手办的事情给当众捅出来,连忙抄起身前桌案上的酒盏,对着叶薄妆客套道:“多谢叶家主一路照顾,这杯酒我先干为敬。”   说完,他就端起酒盏一口饮尽。   这酒入口清冽,唇齿绕香,隐约有桂花的清甜。   在场三位家主,只向一位敬酒不合适,于是宁宵举起杯盏,又硬着头皮喝了两杯。   叶薄妆和雨潋舟都意思意思地回敬了一杯,秋家主曰:“南陵桂花酒太烈,老朽以茶代酒,敬尊上几杯。”   三杯桂花酒喝下,酒气微醺之际,宁宵脑子有点转不过来,看着秋家主喝了三杯茶,于是自己也跟着喝了三杯酒。   洛闻箫被他刚才那个吻啄得有些晕头转向,反应过来已经阻止不及,总之宁宵就这样喝了六盏烈酒。   片刻后宁宵总算体会到了这桂花酒的烈性,后劲绵密持续,他有些晕乎乎的,觉得自己的意识不太清明。   宁宵心想要遭,三大家不会也和曾经的莫山九阁一样,设宴就是为了把他灌趴下吧?   于是他低头凑近洛闻箫,带着醺然酒气的声音轻得像笼在桂花树上的雾:“闻箫,你电我一下。”正事还没谈,他必须保持清醒。   “什么?”洛闻箫一愣。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2-01 18:28:04~2022-02-02 20:27: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浮雪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南陵风回(十七)   宁宵酒气上涌只觉头昏,试图让洛闻箫把他电清醒。   洛闻箫起初因为他那句没头没尾的话而愣神,不消片刻便反应过来理解他的意图,伸手轻抚上宁宵的侧脸,勾着他的鬓发而后在他耳际低语,话音含了几分无奈而轻软如云絮:   “你喝醉后会先晕一会,然后无比清醒,最后再睡过去。”   宁宵有些讶异,居然还有规律可循。   他心想洛闻箫为了逢场作戏牺牲可真大,身姿修长的少年乖巧缩在他怀里像团成一团的猫,侧着脸贴着他的心脏,两扇眼睫随着他心跳而颤动。   在外人看来,就是无比亲昵之态。   宁宵感觉洛闻箫似乎很喜欢听他的心跳,像是在凝神确认着什么。   他后知后觉自己已经能思路清晰地思考事情,看来已经熬过了醉酒前期的那阵头晕。   “尊上好酒量。”是雨潋舟的声音。   宁宵闻言便看向他的方向,赤衣男子温和矜雅地对他微笑,宁宵礼貌性地回道:“门主过奖。”   “今夜邀尊上至此,是有一事相求。”雨潋舟执起一盏酒,整袖起身。   “阁主请说。”宁宵有种预感,这场夜宴真正的重头戏要来了。   此前的诸般事宜看起来都是叶薄妆在安排,雨潋舟就像个毫无主见的昏君。可是执刑门门主,终归是门主,手握南陵大权的男人。   “尊上稍等。”雨潋舟向宁宵柔柔一笑,而后便起身离座,缓缓走下高台,步过中央华毯铺地的大道,向殿门走去,手中的青铜杯盏盛满琥珀色桂花酒,身后赤色衣袍垂曳至地,如同绚丽尾羽。   随着他走过,白衣舞者依次在他两旁跪下,挺直的背脊上彩砂勾绘的图腾熠熠流光,都是雀鸟纹样。白皙的背玲珑撑起瑰丽的羽,对比之下竟是触目惊心的美。   旋即,他们背上的雀鸟展翅破背腾空而起,然后那些舞者本身化为碎光飘散,似乎那些雀鸟图腾才是他们的本体。   殿中雀鸟飞入雨潋舟身上那件赤衣,成就他衣袍上百鸟朝凤的华美流纹。   雨潋舟从层叠广袖中探出的手瘦削如骨,纤长的手指停在高大恢宏的殿门上,隐隐欲推开。   推门之前,他向宁宵缓缓回眸。   宁宵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明明是与之前一模一样的面容,明明未施粉黛,但披上那件华衣之后的雨潋舟,眉目却无端地艳丽如血,那张脸上似乎瞬间凝聚了世间最为夺目的色彩,长眉青黛如群山第一抹春,薄唇艳绝如百花第一枝红。   如果说之前的他毫无锋芒,那么此刻他已是出鞘名刀,连眼角眉梢都带着侵略性,像是世间最为美艳的兵戈。   回眸看向宁宵的同时,他推开厚重殿门,殿外一声惊雷乍响,银白如练的电光映得他面容秾丽如艳鬼。   “我请怜微尊上前来见证,”雨潋舟声音比这场夜雨还要缠绵低回,像是红颜薄命逝去时难以销蚀的灼烈余恨,“见证时隔百年,南陵再一场破后而立的变革。”   他身上的赤色华衣凭风飒沓飞掠,恣肆如同一枝艳冠八方的凤凰花。   雨潋舟,到底想要做什么?   宁宵心中存疑迟迟未动,而落座于他旁边的叶薄妆和秋家主纷纷起身向他行礼:“尊上,请。”   见无法推拒,宁宵起身走向殿门的方向,洛闻箫与他携手同行。   雨潋舟看着宁宵向自己走来,眼中笑意越发浓稠。   最终,宁宵停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雨潋舟回身扬袖,袖角划出的弧度浑圆如满月,手中青铜酒盏中的桂花酒倾洒而出,尽数酹在大殿染血的玉台浮雕上。   看着那些无法被洗刷干净的血痕,他忽然将手紧握成拳,青铜酒盏硬生生被捏碎成细尘,无声无息在他指间飘散。   宁宵心中警觉,洛闻箫略微上前将他护在身后,防止雨潋舟突然爆发。   但片刻后,雨潋舟只是松开了手,那只纤瘦苍白的手往上挑开了他自己的流焰领扣和前襟暗金衣扣,那席赤色华袍滑落些许,被他揽至臂弯,于是墨发柔顺滑下,纹着赤凰的清瘦后背便呈现在宁宵眼前。   雨潋舟的角度选得极其刁钻,只有宁宵看得到他露出的后背。   洛闻箫又轻捏了一下宁宵的掌心,宁宵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肩。   他明明不是那种人,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好色之徒?   雨潋舟背上的赤羽凰鸟展翼卷尾,华光摇曳瑰艳奇绝,他伸手缓缓从自己的脊骨处拔出一把长刀。   那把长刀的刀背森冷泛青,刀刃却是粘稠流动的红色,像是永不干枯的鲜血。   “此为无恪,妖刀无恪,诸天万道无一恪守,雨家先辈诛灭上古大妖抽骨锻成,古妖咽血立咒,持刀者必将血亲相残。”雨潋舟声音融进雨夜,犹如宿命的回响。   血亲相残…宁宵几乎立刻就对应起雨渡天和雨潋舟两人。   “持宿命之刀,该如何斩断宿命呢?”雨潋舟闭目轻叹。   他再睁眼,清澈眼瞳锋芒毕露,同时他高举手中长刀,这是一个即将挥刀斩切的姿势。   宁宵暗自做好防备。   虽然雨潋舟身前是跪在殿外的数百人,他们分属三大家,即使被雨潋舟挥刀相向,依然神情静穆庄重。   下一刻天际雷光乍明,划破暗青天色,与此同时雨潋舟重重挥刀而落,却是斩入他身旁的玉台上,落刀声清越轰然,他也随着刀势跪坐于地。   然后雨潋舟跪坐在没入半截的长刀旁,双手作揖倾身向那三百二十六人行礼:“敬谢诸君百年来为执刑门,为南陵所做出的一切。”   雨潋舟手握南陵至高的权与力,殿中无人可经此大礼,于是殿外三百二十六人和周围的黑衣执刑者整齐跪坐回礼,倾身使前额与地面相触。   宁宵回头,看到叶薄妆而秋家主也是默然跪坐回礼。   在场唯一站着的只有宁宵和洛闻箫。   而雨潋舟已直身跪坐,伸手示意众人起身,但无一人挺直身躯。   常言道“先礼后兵”,宁宵有种错觉,此刻如果雨潋舟持刀斩杀,这些人也不会起身。   “百年来执刑门斩杀妖邪,执刑者紧握刀剑的手永远坚如磐石,纵使死于刀下的恶灵是我们的血亲。”雨潋舟伸手轻抚身侧长刀,声音平静,“我兄长曾言,‘朝闻道,夕死可矣’,为了心中道义,为了南陵,所以执刑门于此屹立千百年。”   “今日我以三家共主、执刑门门主的身份于此下令,”雨潋舟的声音清而肃然,“即刻起,雨家雨清焰踏入执刑门,即是新任执刑门门主。”   宁宵心下一惊,雨潋舟居然是要退位?不,也不算,雨清焰踏入执刑门之前,他还是门主。   雨清焰……宁宵觉得,这孩子多多少少有些难担重任。   众人不疑有他,纷纷恭敬回道:“谨遵门主之令。”   无条件服从、秩序森严,这就是执刑门。   雨潋舟起身拔起长刀,另一手掌心向上示意众人平身。   宁宵注意到他提刀的姿势,也是刀背向外、刀刃对己。   那把长刀化为一线红光重新钻入雨潋舟背脊,他拢起衣袍,转身面向宁宵。   随着雨潋舟转身,殿外三百余人井然有序地退下,全程没有一丝杂乱声响发出。   “辛苦了,怜微尊上。”雨潋舟朝宁宵点点头,面上又是温和无华。   宁宵有点难以适应这人收放自如的转变,他客气道:“门主言重,我并未做任何事。”   他真的就只是站在后面围观而已。   “非也,您在这里,南陵才有生路。”雨潋舟浅笑摇头,“接下来尊上请自便,但请莫要离开执刑门。”   宁宵挑眉,这算什么,雨潋舟要将他软禁在执刑门?   宁宵面上海不动声色,但他看见身旁的洛闻箫凤眼微眯,掌心凝起幽微雷霆。   宁宵不想打草惊蛇,于是一把将洛闻箫揽过按自己怀里,洛闻箫侧过脸紧贴着他的胸膛,唇角微弯。宁宵觉得他被算计了,洛闻箫哪里会是那般轻举妄动的人?   “我不想与尊上为敌。”雨潋舟略弯的眉眼带着天然的亲和力,连声音都是温和的,“尊上就当作来南陵闲游,期间您可以做任何事——如果感到无聊,不妨来找我为您解闷。”   雨潋舟笑眼清澈,纤长手指有意无意地拂过自己的领扣。   表面清纯之人的有意撩拨……宁宵觉得,《春宵风月录》成功让别人都认为他是个色胚。   “……那就叨扰了。”毕竟执刑门是对方的地盘,宁宵决定先静观其变。   宁宵觉得桂花酒的后劲上来了,绵柔细密的酒气醺得他头脑渐昏,于是他对雨潋舟道:“门主,先失陪。”   雨潋舟温和有礼:“客房在偏殿,尊上且随意。”   绕过檀木回廊隔绝雨潋舟的视线后,宁宵就撑不住开始往洛闻箫身上倒。   洛闻箫见四下无人直接将他拦腰抱起,宁宵轻哼一声抱住了他的脖颈。   宁宵有些晕乎乎地想,自己怎么说也是成年男人的身形,就这么被一个少年横抱,实在是气不过。   于是他开始闹洛闻箫,贴在少年怀里蹭来蹭去。洛闻箫身形微僵,但没有阻止他。   宁宵终于得到机会一把扯开洛闻箫那不对称的领口,这个不对称设计真是把他一个原来没有强迫症的人都要看出强迫症来。   洛闻箫的外袍微散,像几瓣往外绽开的墨莲,宁宵扒开他的外袍,看到少年被名贵绸缎紧裹的劲瘦腰身,侧腰上的牡丹花纹随着洛闻箫行走而花瓣错动,一瓣一瓣向衣料边缘卷裹进去,半开不开引人遐思。   宁宵直接伸手去扒拉。   --------------------   作者有话要说:   朝闻道,夕死可矣。——《论语》 第48章 南陵风回(十八)   宁宵不安分的手顺着洛闻箫侧腰处牡丹花纹延伸的方向探去,他有些发凉的手指下一片柔韧有力的细腻肌理。   他的指尖微动,顺着优美流畅的线条缓缓往下,不太清醒地低喃:“花…牡丹花…”   他艳冠群芳的牡丹花呢?   抱着他的洛闻箫整个人僵住,然后加快脚步来到偏殿前宽阔的竹木回廊里,他扣住宁宵的手,将人压制在落满花瓣的木质地板上,俯身在他耳边低哑道:“再乱来我可要你负责了。”   宁宵忽然被放到地板上,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原本就不太清明的意识彻底晕沉,耳边是淅淅沥沥的夜雨声,雨水打落了庭前的凤凰花树,花瓣纷坠如赤羽。   宁宵有些茫然地伸手接住其中一朵,纤柔的花瓣沾着晶莹雨珠,被他的指尖拂落,轻轻渐在他眼睫上。   他不知道这一幕给撑在他身上的洛闻箫带去了多大的冲击。   宁宵躺在一地艳红如霞的花瓣上,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因为醉酒没有什么力气,堪堪勾着他的肩部外袍的断口,带着几分欲拒还迎的意味。   他半睁着水光朦胧的眼,伸出另一只手去接花,无意中擦过洛闻箫的侧脸线条,从眉心到鼻尖再到唇珠,洛闻箫双唇被动地一路吻过他从广袖里逐渐探出的手臂。最终那一瓣凤凰花被宁宵接在手心的同时,洛闻箫吻上了他柔软的臂弯。   洛闻箫不由得转眸去看他神色,但身下的青年眉目醺然,眼尾是潋滟得能晕染开来的水红色。   然后“啪嗒”一声微弱声响,花上的雨露落下,刚好落在他眼尾那一抹轻红。   洛闻箫的心弦也跟着被挑动。   宁宵茫然无措地眨眼,水光四碎在眼睫上,衬着他眼尾绯色,像是被欺负狠了的泪痕。洛闻箫连呼吸都失去自控,狂乱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宁宵的臂弯处。   “唔…痒……”宁宵稍微缩了缩手,轻轻地呢喃。   洛闻箫闻声,稍微撑起身躯退开些许。   却不成想宁宵不悦地哼唧了一声,然后原本搭在洛闻箫肩上的手摸索着碰到少年随着动作匀亭浮凸的蝴蝶骨,然后毫不客气地按了下去。   被重新按下去的洛闻箫:“?”   然后宁宵的指尖沿着他的脊骨一节一节往下流连,绕到侧腰处的艳色牡丹花纹,修长的手指贴着衣料伸进去,勾住花纹往外扒拉。   宁宵醉眼朦胧地看着一只手上的含露凤凰花,又看看另一只手上的牡丹花纹,对比了一番后如是说:“还是你身上的好看。”   洛闻箫无言,只是安静地垂眸看他。   宁宵隔了片刻后还补充道:“还有,你比较甜。”   洛闻箫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评价,有些没回过神。他高居紫金殿执掌无上权柄,玉座下参拜的人无一不是惊惧交加。   宁宵说完,忽然伸手把洛闻箫散开的外袍彻底脱下。   洛闻箫还没反应过来,宁宵已经凑上去在他颈边细嗅,一丝又一丝勾人的甜。   他循着这幽微甜香,蹭乱洛闻箫的衣服,一路乱来到侧腰,鼻尖蹭开细绣花纹的布料,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对着侧腰张口直接咬了上去。   “?!”洛闻箫轻轻倒吸一口气。宁宵咬得不重,但温热唇齿轻柔碾过带起难言的感觉。   宁宵抬头,嘴唇微动:“奇怪,为什么你闻着甜,但是咬不动?”   “甜的是衣服,不是我。”洛闻箫试图跟醉鬼耐心解释。   宁宵哼唧:“我不信,除非你脱下来。”   洛闻箫放弃了跟他说清楚。   他身下的醉鬼想一套是一套:“脱啊,你怎么不脱?”   洛闻箫:“……你认真的?”   宁宵看着他衣服上辉映雨夜清光而艳绝灼目的牡丹流纹,点了点头。   洛闻箫在他身旁跪坐,锁骨上日月繁纹透着一种森然古艳的美,发尾上卷落花,黑衣上开牡丹。   宁宵盯着他,双眼眨也不眨,洛闻箫在他眼里读出了几分跃跃欲试的期待。   洛闻箫忽而眉眼微弯,唇角扬起细碎笑意,他的声音低而轻柔,有意撩拨:“那你来?”   宁宵:“扶我起来!”   他借着洛闻箫伸过来的手坐起,张牙舞爪地往少年身上扑。   “不急,我不会躲。”洛闻箫眼底笑意渐深。   宁宵低头去解洛闻箫前襟上的衣扣,一颗、两颗、三颗……花雨纷坠,少年将一身肃杀之意温柔尽敛,肤色白皙如冷玉,匀亭骨肉在月下像是含了清辉,墨发缭乱垂落一地,发尾勾卷碎花。   偏偏洛闻箫还俯身问他:“甜吗?”   宁宵怔然看着,全然忘却了自己本来的目的,茫茫然顺着他的话语道:“…甜。”   真好骗啊。洛闻箫抬眼看宁宵发上沾着的几瓣碎花,青年此刻就像传言中的妖物,艳骨蔓生花瓣,绽落一身。   他伸手将宁宵发上的凤凰花一一摘下,摘下最后一瓣时,纤细花瓣不小心勾动一缕发,宁宵便转头看了过来。   于是洛闻箫手中的花瓣擦过宁宵双唇,宁宵下意识含住了那一瓣花。   青年墨发凌乱,面容醺红如同雪里的桃花,柔软的唇含着灼艳的花,如果像那瓣花一般轻而细腻地擦过他的唇……   洛闻箫眸色渐深,但他心中不断有声音提醒自己,现在的宁宵已经喝醉了。   宁宵觉得他含住的花瓣并不甜,于是半睁着眼启唇,让那一瓣花滑落而下,于是唇齿微启。   那瓣花顺着青年优美修长的颈线滑落在地,“啪嗒”一声——花落无声,这是洛闻箫理智的弦被崩断的声音。   于是洛闻箫忽然倾身吻上了宁宵的唇。   “唔?”宁宵轻哼,模糊的声音被洛闻箫尽数吞咽殆尽。   唇与唇相依,洛闻箫心如擂鼓,在胸腔里撞出沉闷的轰鸣,灼烫的血液从剧烈跳动的心脏迸发,流入四肢百骸,连指尖甚至发梢都是雀跃的,鼓动着燃起陌生的热意,灼烫得将要烧尽他为数不多的自制。   他毫无章法地吻着青年的唇,齿列轻磨、唇舌吮吸,似乎这样就能将自己的狂喜顺着相互厮磨的唇传达给对方。   洛闻箫伸手缓缓没入他的发,扣着他的后脑勺,侧过脸方便亲吻。微凉指尖紧贴着滑过的感官刺激让宁宵有些不适地张嘴欲言,却让对方趁机撬开他半开的齿关,柔软温热的舌细致地入侵至每一处。   宁宵很直观地感受到,洛闻箫在渴求,在占有,在欣喜若狂。   为什么呢?他在渴求什么?他在占有什么?他在为什么而如此欣喜?   这个吻毫无章法但有一方强有力地主导,激烈如同一场征伐,宁宵有种错觉,洛闻箫要将他每一丝气息都吮吸吞咽下去,口腔与唇舌一片酸麻,宁宵抬手推了推压在他身上的洛闻箫。   他一片混沌的意识无法分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又被洛闻箫压了下来。   洛闻箫直到他快窒息时才放过他,比平时红艳些许的唇还黏连着晶莹水线,双手撑在他身侧压着他的发。   宁宵大口大口地喘息,抬头对上他背着月光的、晦暗不明的一双凤目。   洛闻箫舔唇,轻声喑哑:“你怎么…这么甜。”   他唇齿间还留有方才从宁宵那里吻过来的桂花香,那么甜,甜得他心脏发软,甜得心尖上一片酸涩。   他朝思暮想了多年的人就躺在他身下,含着水光的唇微张着,竭力平复呼吸,眼尾晕红的双眸有些失神。   真是趁人之危啊。   夜雨轻柔,雨水在屋檐上汇流而下,溅落在青石地砖上发出嘀嗒轻响。   宁宵看着洛闻箫缓缓伏下身枕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地细数,像是在数雨滴落开,又像是在确认他的生命。   洛闻箫伸手勾住他的一缕发,缓缓卷着在掌心里把玩,青丝衬地他手指苍白瘦削。   怎地,这般清瘦…   宁宵有些愣愣地伸手,握住了那只手。   洛闻箫一下子抬头,与他缓缓十指相扣,他依然湿润的唇开开合合,低声劝诱,像是在劝说不太清醒的宁宵,也像是在劝说自己重新拼凑的理智:“再来…”   洛闻箫想,宁宵不会答应的,宁宵不该答应的。   ——但青年启唇,失神的眼瞳能够溺死任何一丝清明的光。   洛闻箫全然不顾地吻了上去,发疯地追逐、侵吞那一点湿热的柔软。   宁宵像是被吻到不知作何反应,不反抗也不回应。   洛闻箫竟然可耻地想,他再进一步地越界,宁宵也是这般举动。   这是趁人之危,是放肆,是玷污。   他忽然感到羞惭,羞惭到无地自容,于是停止了所有动作,僵硬地起身跪坐,垂眸一言不发。   宁宵喘息着平复呼吸,逐渐轻而缓的呼息弥散在夜雨里,尾调像是在叹息。   他地阖眸渐渐睡去。   洛闻箫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起身往偏殿的寝屋走去。   他几乎不敢多看宁宵一眼,双目平视前方,慢慢掐灭心中躁动。   他想这场雨确实该下。   只可惜难以浇灭他心中千百年来愈燃愈烈的痴妄。   --------------------   作者有话要说:   是双向暗恋,不是趁人之危啦其实   审核大大辛苦了,这章真的只是简单地啵个嘴而已,大篇幅是因为有较多心理侧写,不好意思给您增添工作负担,祝您新年快乐 第49章 南陵风回(十九)   洛闻箫穿好衣袍,抱着宁宵走进偏殿,侍女躬身行礼:“仙君。”   她们原本想唤宁宵的道号怜微尊上,但眼下清醒的是洛闻箫,又实在把握不准洛闻箫和宁宵之间是什么关系,于是如此唤道。   “去净室备热水。”洛闻箫目不斜视地往寝屋里走,忽然想到宁宵明早醒来怕是又要忍受一番宿醉的头疼,便补充道,“准备醒酒茶。”   侍女应声退下。   屏退旁人后,洛闻箫悄无声息地释放威压笼罩整座偏殿,无人察觉,也无人有权窥探。   然后他看着怀中毫无防备沉沉睡去的青年,无奈轻叹:“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洛闻箫动作轻柔地将宁宵放在窗边的软榻上,备好热水温好软巾后,打算给宁宵简单地清洗,他心想宁宵肯定不乐意醒来闻见自己满身酒气。   好,那么第一步是宽衣解带。   宽衣解带…宽衣…解带…   洛闻箫半跪在榻前,闭眼开始默念清心咒,一边念一边摸索着去解宁宵的腰封。   然后他发现,闭着眼…解不开。   于是洛闻箫睁眼垂眸,四下游移的目光最终无法避免地落到着榻上安睡的青年。   清心咒念到哪了?算了,重来一遍。   洛闻箫忽然振袖,欲盖弥彰一般熄灭了房中烛火。   月光被夜雨洗得澄澈温柔,青年静沐在月辉中,优美的身体线条反而纤毫毕现,宽肩窄腰,长腿匀称紧实。   洛闻箫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解开了宁宵的腰封,于是月白的外袍散开,然后是烟青色中衣,再是云缎里衣……洛闻箫的动作轻得像是在触碰一捧易碎易化的冰雪,但又怕宁宵冷,于是不敢放缓。   洛闻箫念着清心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软巾浸了热水再拧干,然后伸手去擦拭青年并不设防的身躯。   宁宵忽然发出一声轻轻的哼鸣,引得洛闻箫呼吸一滞。   青年翻了个身,展现更加要命的侧面线条,洛闻箫控制自己的目光一丝一丝从青年收紧的腰线移开。   这太冒犯了。不行,他不能…   当洛闻箫终于给宁宵清洗换衣完毕,他发现还有一个重任。   醒酒茶……要怎么喂?他总不能指望宁宵无意识中还能将其吞咽下去吧?   最后,洛闻箫把宁宵轻手轻脚地安置在床榻上,理好长发确保青年不会自己把自己压疼后,又细致地按好被角。   他如梦初醒一般走出寝屋,将唇角残留的醒酒茶一一舔去,唇齿间还有甜丝丝的桂花香。   洛闻箫唤来侍女,侍女试探性地问道:“净室的水已经冷了,仙君可还要热……”   洛闻箫心下苦笑着打断:“…换成冰水。”   清心咒根本念不完整,他真该好好冷静一下了。   夜雨寒凉沁骨,再经一番冰水濯洗,洛闻箫勉强压下心中绮念,等身上寒意尽褪,才动作放轻地上床,侧躺在宁宵背后,枕着青年的散开的长发入眠。   这是他自少时就有的习惯,至少宁宵无法在他睡着的时候抛下他。   他一直很喜欢宁宵发上浅淡若无的木檀香,那是唯一能让他安心入睡的气息。   .   雀鸟的啁啾声传入耳中,由模糊到逐渐清晰。宁宵睁开双眼,乍亮的天光纷繁涌入眼帘,有人体贴地伸手遮挡在他眼前,等他适应了再移开。   宁宵起身靠坐在床头,看到坐在他身旁的洛闻箫,少年已经换了一席衣袍,晨曦透过窗格洒落一身。   洛闻箫看向他,轻声询问:“可有哪里不适?”   “我挺好的。”宁宵轻轻晃了晃脑袋,竟然没有宿醉带来的昏沉。   洛闻箫点了点头。   宁宵发现洛闻箫侧坐在床榻边缘,手里翻着一卷古籍,但是指尖堪堪停留在前几页,似乎看不太进去。   宁宵伸手撩起自己睡乱了的长发,想给自己随便束发。   这个动作将他清削流丽的下颌线展现得淋漓尽致,可以从侧面看到饱满的唇珠。   宁宵发现洛闻箫的视线总是有意无意地扫过他的嘴唇。   “怎么了?我嘴上有什么吗?”宁宵随口一问,说完开始摸自己的发带。   “…没有。我来吧。”洛闻箫将手中古卷丢开,接过宁宵的发带为他束发。   宁宵忽然想起昨晚的事情,执刑门夜宴,雨潋舟传位,还有,整整六大杯桂花酒……然后他就记不清了。   “我昨晚喝多了,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宁宵观察着洛闻箫的神色。   在他身后给他束发的少年手上动作一顿,而后声音如常:“还好。”   宁宵心想那行,听这语气他应该没有对洛闻箫犯下什么过分的罪行。   宁宵掀开锦被打算下床,然后看到了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一件黑衣,牡丹流纹灼艳欲滴。   这不是洛闻箫的衣服吗?   他回头,试探性地问:“昨晚,真的没有发生什么吗?”   洛闻箫“嗯”了一声:“只是你非要把我的衣服脱下来,很喜欢牡丹花?有这么喜欢吗?”   宁宵一下子无言以对。他想说这身衣服离了你不行,上面的花不够味,但最终出口的是:“国色天香嘛,你不觉得自带正宫气场吗?”   洛闻箫不置可否,又问:“想喝粥吗?甜口还是咸口?”   “甜的。”宁宵看到桌案上持温法阵上的一碗粥,笑道,“不是已经有一碗了吗?你倒也不用这么喂我,再多我可吃不下。”   “那碗放太久了,你可真能睡。”后半句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   宁宵下床打算去洗漱,闻言愣了一下:“现在是什么时候?”   “日上三竿,快至午时,雨潋舟方才派人传话邀你去吃午膳,你先喝碗粥垫下肚子。”洛闻箫起身给他煮粥。   宁宵忍不住吐槽:“雨潋舟?他真的觉得我很无聊吗。”   他走进净室洗漱,被表面凝起薄薄冰层的浴池吓到。窗外雨丝柔和,丛云筛落浅阳,这天气应该没这么冷吧?   宁宵沉吟着洗漱完毕,晃悠着去看洛闻箫煮粥了。   他觉得相比身为他师侄的少年洛闻箫,洛殿主下厨已经变成了一种类似茶艺插花一样的修行。   洛闻箫自带一个洞府作为厨房,宁宵走进那座庭院,从半支起的木窗看见他在给炉灶添火,宁宵从院子里摘了一串含着晨露的葡萄走过去,边吃边围观。   洛闻箫在切南瓜丝,刀工很好,把一块南瓜切成了一片片细长的金箔。   然后他将南瓜丝倒入,和米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响。   片刻后宁宵坐在圆桌旁一勺一勺挖着玉米南瓜粥喝,洛闻箫在宁宵的比划下给他摆蔬果拼盘。   “时间差不多了。”洛闻箫提醒宁宵,他手里还拿着一颗樱桃,正在思考着要如何摆盘,被宁宵凑上去一口吃了。   “那行我们先去见雨潋舟,”宁宵接过洛闻箫递来的丝帕擦擦嘴,起身往外走还不忘吩咐道,“这盘果蔬你先用冰水保鲜吧,等我回来吃。”   洛闻箫一愣:“冰水?”   宁宵:“那可不,净室里一大池都是。”   “那是…”洛闻箫脸色一变,耳尖浮起薄红,斩钉截铁地拒绝,“胡闹!”   宁宵有些云里雾里,他不知道为什么洛闻箫反应会这么大,但还是讨价还价道:“那你至少给张冰符或者画个冰阵吧洛殿主。”   洛闻箫随手甩了一个冰阵上去,低头看着自己不受控制蜷起的手指,只道:“走吧。”   宁宵从他的反应里品出些许不对劲,正色问道:“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洛闻箫没说话。   宁宵锲而不舍地追问:“昨晚净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洛闻箫有些不自然地侧过脸。   宁宵仗着洛殿主现在是少年身躯,很不客气地双手捧着他的脸转正,对上他躲闪的凤眸,沉声问道:“是遇到敌人所以动手了?对方是冰灵根?我就说雨潋舟不是什么好东西。”居然派人埋伏他们。   “……确实,他不该让你喝酒。”洛闻箫轻叹。   宁宵更加觉得自己喝醉后一定是干了什么好事。   “昨晚你在净室里…”宁宵还是很在意昨晚洛闻箫和什么人打到一块去,于是他不死心地问,“到底是谁?”   洛闻箫嘴唇微颤,急声道:“不是你!我、我没有想着你做……”语速快到像是在矢口否认什么。   说到一半他意识到自己说出口的是什么话,于是赶紧收了声。   宁宵:“嗯?你想我做什么?”为什么洛闻箫跟一个冰灵根的对手干架要想起他啊?   “我只是…只是…”洛闻箫闪烁其词,忽然伸手捂住了宁宵的双眼。   宁宵眨眨眼:“你做什么?”   他是想问洛闻箫为什么忽然捂住他的眼睛,但洛闻箫会错了意,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咬牙回道:“没什么!我真的没做什么!”   他捂住宁宵的眼,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耳尖上的灼烫要开始向脸上蔓延。而且望着宁宵澄澈的眼,他就越发为自己昨夜的荒唐而羞惭。   得,不说就不说。宁宵耸肩道:“那你受伤没有?”   “受伤?”洛闻箫有些愣怔地重复,然后讶异道,“我怎么可能?”   宁宵想想也是,洛殿主还是洛殿主,怎会区区一个冰灵根就能伤他分毫。   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因为洛闻箫向来是受伤后一声不吭,于是他道:“那你让我看看?”   “你!”洛闻箫哽了一下,低声道,“孟浪!”   这是在骂人吧?洛闻箫居然骂他孟浪!   宁宵不服:“既然你骂都骂了,不坐实这个骂名我可真是亏大发了,我又不是不给你上,现在你扭捏什么?”他说得太快,本意是“我又不是不给你上药”。   洛闻箫闻言沉默了片刻,然后涩声道:“你既然无意,就莫要招我。”   宁宵:“???”   --------------------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跨频聊天   洛闻箫:这净室是不能留了,毁灭吧   洛殿主面对老婆真是高攻无防啊 第50章 南陵风回(二十)   “我招你什么了?”宁宵觉得洛闻箫多少有点毛病。   他眨眨眼,觉得洛闻箫拢在他眼前的手轻颤了一下。   洛闻箫没回答他,但是宁宵莫名肯定,这人现在就像一只被雨淋湿的猫咪一样委屈巴巴。   宁宵轻哼道:“虽然你骂我,但我是真心的。”什么叫做“你既然无意”?他明明诚心诚意帮他上药!   “你…是真心的?”洛闻箫梦呓一般重复他的话。   宁宵疑惑:“这还能有假?”   洛闻箫小小声问:“当真?”   宁宵心想这人今天怎么怪怪的,他道:“你别磨叽了,把衣服解开。”   洛闻箫愣了一下:“…在这?”   “这里怎么了?”宁宵虽然被捂着眼睛,但根据已经听不到洛闻箫洞府的风梳竹叶和鱼跃池塘的声音,他心想应该是在执刑门的偏殿。   宁宵道:“这里还有净室,不是挺方便清理吗?虽然肯定比不上紫金殿,但也别这么娇贵啊洛殿主。”他说的当然是清理伤口。   “不是我,委屈的是你…”洛闻箫的声音很低很低,这几个字可以说是从齿缝里憋出来的。   “我能有什么委屈?”宁宵是真的听不懂了,“好了快点吧,还要去见雨潋舟。”   “…如果你想要的话,今天就别出去了,而且接下来几天也…”洛闻箫嗫嚅道,又小声补充,“可能要十天半个月…”   这是什么意思?宁宵越听越一头雾水,不过他转念一想,他现在被雨潋舟软禁,也确实哪里都去不了。   洛闻箫顿了片刻后道:“我原先是想合籍结契再与你双……”   他还没说完就被宁宵打断:“这又关合籍结契什么事?”不就上个药,洛闻箫什么脑回路?   洛闻箫沉默了片刻后声音艰涩:“原来你只是临时兴起,并未曾想与我天长地久……”   宁宵听得发懵,愣愣地问:“你昨晚喝了多少?怎么醉到现在的?”   “我没醉,我很清醒。”洛闻箫忽然将他压在雕花木窗上,半支起的格窗“啪嗒”一声落下,殿中的光线顷刻间暗了下来。   宁宵觉得压在他身上的洛闻箫似乎很紧张,覆在他双眼上的手在轻微发抖,连扑在他耳际的吐息都跟着震颤:“…我永远不会拒绝你。不,非你要我,而是我已渴求多年……”   他的话语被灼热到发烫的潮热呼吸所模糊,宁宵也没心思留意他后面说了什么——因为洛闻箫另一只手顺着他的身侧下滑,摸索到他腰封的暗扣。   宁宵迷茫:“你解我衣服做什么?该脱衣上药的不是你吗?”   洛闻箫所有动作停住,他轻吸一口气:“上药?你是想给我上药?”   宁宵摊手:“不然呢?”   洛闻箫方才是被宁宵三言两语听得晕头转向,现在他把宁宵前前后后的话都对应起来,瞬间就明白自己擅自误会了什么。   宁宵只觉得洛闻箫覆在他双眼上的手终于撤了下来,但他还来不及看洛闻箫脸上是什么神情,少年已经转过身去。   宁宵是真的担心他,语气平和道:“乖,把衣服解开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这毕竟不是你本来的身体。”   洛闻箫步履微顿,他的声音还平静不下来:“我强制用灵力改造过,现在这具身躯和双生化形草无关,可以算是我的一部分。”   “那看起来你没事,”宁宵看他往净室的方向走,忍不住问道,“你去那里做什么?里面只有冰水。”他们还要去找雨潋舟吃饭。   “没做什么。”洛闻箫背影是强撑的冷硬,咬牙切齿道,“你先去吃午膳。”   “那好吧。”宁宵心中虽然疑惑不解,但还是推门而去。   今天的洛殿主真是奇奇怪怪的。   宁宵在侍女的带路下,踏过花雨斜飘的栈道,来到一座湖心亭,整座琉璃亭在雨雾中呈现一种剔透渐变的红色,就像一朵盛开于湖面的凤凰花。   珠帘被半卷起,宁宵看见叶薄妆在桌案旁摇扇煮茶。   “尊上可算是来了,看来是难消昨夜美人恩啊。”叶薄妆一看到宁宵就开始打趣。   “哦?昨夜是哪个美人?”是雨潋舟的声音。   宁宵闻声看去,桌案那边横了一扇白玉缀赤羽屏风,雨潋舟坐在屏风后,投下隐约身影。   琉璃亭内宽敞,因此即使宁宵和叶薄妆落座于亭中另一半空间中,也不觉得拥挤。   叶薄妆一边烹茶一边道:“就昨夜衣上开牡丹的小美人啊,醋劲可大了,你不是也见过吗?”   雨潋舟点了点头。   宁宵轻咳一声:“叶家主莫要再从我这里寻乐了。”   “我这可是关心尊上的枕边大事,哪里是寻乐了?”叶薄妆绝美的眉目在袅袅茶烟里隐约朦胧,他大抵是觉得有趣,又道,“尊上别惯着,人都是贪心的,小心那小美人反过来吃了你。”   “……”宁宵只能转移话题,“先用膳吧。”   “尊上慢用,”雨潋舟温和有礼,“我和叶家主有点事情要谈。”   其实在场数人修为不低,早已辟谷,但或许南陵人习惯在饭桌上谈事情。   宁宵也不客气,对着面前几盘精致茶点落下玉筷。   “启禀门主,”黑衣金面的执刑者悄无声息地跪在琉璃亭外,恭敬陈述,“东市七街有灵族入侵。”   叶薄妆黛眉一蹙:“东市七街?附近可都是贫民。”   “果然是从这里。”雨潋舟平静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是灵族的冰灵殿?”   “是,领袖为璇玑榜排名第三的雨渡天。”执刑者继续禀告。   “啪嗒”一声,是叶薄妆手中的茶盏落地碎开。   隔着朦胧茶烟,宁宵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变化。   宁宵听见雨潋舟轻叹:“哥哥……”   这两个字相比兄长来说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亲昵意味,尾音被他下意识地延长,近似在撒娇。   叶薄妆问雨潋舟:“你去拦还是我去?”   雨潋舟没回话。   “现下的局面不允许灵族势大,”叶薄妆强调,“只要能救更多的人,那就必须有人来做这件事,你不去就我去。”   雨潋舟轻声道:“你去吧,我会在这里,等我的义兄。”   叶薄妆话语带着几分不忍:“你和雨渡天有多少年没见面了?一百年,这一百年你们在各自守护的地方活成了何种模样……你不想见一见他吗?”   “…不必了,我已见过南陵最为辉煌的姿态,就像哥哥眼里的光,他从未改变。变的是我。”雨潋舟轻声笑起来,笑得带上了几分哽咽,“这片土地不需要英雄,不需要侠义,只需要手握权柄的宵小。”   叶薄妆嘲讽一笑:“你我走到这个位置,杀了多少人?恶灵,血亲,我们早已犯错无数,又何必回头?”   “吾意已决,当下地狱。”雨潋舟叹息一般的声音弥散在亭外茫茫雨雾里。   片刻后,他柔弱无依的声音隔着屏风响起:“传我令,将南陵境内金丹修为以上的灵族全部羁押,大乘期以上,杀无赦。”   宁宵心头一跳。不是说南陵是唯一允许灵族生存之地吗?雨潋舟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是。”执刑者退下。   叶薄妆悠然喝完手里的茶,才道:“我先去看看叶家后山的桔梗花。”   雨潋舟道:“多谢,慢走。”   “谢什么。”叶薄妆起身摆手,还不忘对宁宵道,“尊上,南陵多美人,您好好消受,我先失陪。”   宁宵:“…快走吧你。”   叶薄妆踏着圆满无缺的留月步,那身枫影流回的华衣在雨雾里逐渐远去。琉璃亭里只剩下宁宵和屏风后的雨潋舟。   宁宵无话可说,继续安静用膳,他换了一盅文火慢炖的笋丝汤,雨天水汽微凉,一口鲜美热汤还算是享受。   而雨潋舟缓缓伸出手,他的手骨纤长优美,映在屏风上的影子像是一朵舒展花瓣的幽兰。   他用一指轻柔点在屏风上的赤羽绣纹上,下一刻那扇屏风化为流光碎裂,赤色灵光凝成无数凤凰花瓣,在琉璃亭中下起一场花雨。   宁宵一口笋丝汤还没咽下去,抬头看向凤凰花雨中的雨潋舟。   雨潋舟换了一身赤红华裳,流金飞花的广袖垂落臂弯堪堪挽住,露出白皙如瓷的肩颈,右边的青玉金纹单耳坠垂下细碎流苏,寸寸拂过精致锁骨。   宁宵:“???”这是做甚?   雨潋舟起身,在花雨中缓缓迈步走向宁宵。   那身衣裳的下摆是不规则的,行走间可以看见他修美如玉的腿,几瓣花被翻红衣裳卷入……宁宵赶紧移开目光,然后就看到了雨潋舟脚踝处纹着赤羽华纹的双足。   他赤足而行,白如凝玉的足踩在琉璃地砖上,巧妙地避开了上面的花瓣。   雨潋舟很快行至宁宵身旁,倚着桌案倾身而下,一瓣凤凰花飞落在他锁骨中央,滑过衣扣和腰封,刚好停在宁宵的手背上。   “尊上,”雨潋舟启口,轻语如兰,“古时常有英雄冲冠一怒为红颜,若我今日相许,您可否为我……”   宁宵咽下那一口汤,借着拿起筷子夹桃花糕顺势甩掉手背上那瓣花。   他抬眼,便见雨潋舟俯身看他,面容介于纯净和妖冶之间,像是一种隐秘的邀请,他可以为宁宵随时变幻自如。   他低下身段,他掌权生杀。   雨潋舟那番话还没说完,琉璃亭的珠帘被人从外面狠狠拂开。   珠玉乱响如碎冰裂琼,洛闻箫一脸冰冷,身上是肃杀的寒意。   “……”宁宵真的只是想吃顿饭。 第51章 南陵风回(二十一)   琉璃亭内,宁宵一手执着玉筷,一手拿着调羹,身侧是妖娆沾花的雨潋舟,亭外洛闻箫脸黑如墨。   宁宵感受到那两人之间的暗流狂涌,缓缓咽下嘴里清甜软糯的桃花糕,心想这估计是最后一块了,得溜。   “醋劲确实很大……”雨潋舟在洛闻箫难掩的杀意下也现出防备,暖玉雕琢而成般的脊背上浮现赤凰图腾,衬着几瓣零落在蝴蝶骨的凤凰花,展翅卷羽皆是瑰艳绝景。   宁宵心想你闭嘴吧别再拉洛殿主的仇恨值。但他害怕雨潋舟从洛闻箫身上看出什么端倪,于是出声引走雨潋舟的注意力:“门主说笑……”   大概是他一开口就是跟雨潋舟说话,那边的洛闻箫脸色愈发阴沉,宁宵总觉得身边的温度都骤降了。   真麻烦,稳住了这个又得去哄那个。   宁宵还没想好要怎么去顺洛闻箫的毛,浑身散发冰冷寒气的洛殿主已经阔步走来在宁宵座位的另一侧坐下,一把搂过宁宵往自己的方向带,冷冷对雨潋舟道:“是,我就是一刻都离不开尊上。”   宁宵:“……”辛苦伪装成我的美人了洛殿主。   “尊上,您这朵牡丹花怕是用醋坛子腌入味了。”雨潋舟调笑。   洛闻箫凤目一瞥,宁宵害怕他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忙道:“多谢门主款待,我就先回——”   “尊上,”洛闻箫打断宁宵,搂着他的手用力,另一只手按着他的肩,把见气氛不对想开溜的宁宵按下,一字一句道,“既然您那么喜欢,就慢慢吃。”   洛闻箫哪只眼睛看到他喜欢了?宁宵想,这一定是在闹脾气。   雨潋舟估计以为洛闻箫只是宁宵身边一个醋劲略大的美人,毫不在意地跟他正面杠上,纤白的手拿起一杯茶往宁宵的方向递过去,浅笑道:“尊上,喝茶。”   洛闻箫估计是真的气坏了,居然也动筷夹起一块糕点喂宁宵,用冷硬的语气说出争宠一般的话:“尊上,张嘴。”   宁宵:“……”   明明茶是温热清香的,糕点是软糯可口的,但宁宵觉得眼前这两人就像潘金莲端着砒.霜对武大郎说“大郎,该喝药了”。   吃哪个都是送命题。   机智如宁宵,同时接过茶盏和糕点并立刻互相调换了位置,茶给洛闻箫,糕点给雨潋舟,他和气道:“既然来都来了,那光看我一个人吃多没意思,一起啊。”   洛闻箫:“……”   雨潋舟:“……”   轮到他们沉默了。   宁宵优雅斯文地继续喝汤。   “尊上,执刑门虽然只是一座高楼,但足有九十九层,每一层都有无数画境,下午我陪您消遣一番可好?”雨潋舟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宁宵接了递过去的桃花糕,弯眼而笑,“多谢尊上,很甜。”   雨潋舟这是要约他吗?宁宵还没想好怎么婉拒,洛闻箫伸手勾住宁宵一缕发在指间缠弄,声音轻而含着锋芒:“那真是不好意思,尊上下午很忙。”   “哦?尊上要跟您的小美人忙什么?这可还没到晚上呢。”雨潋舟斜倚桌案,缭乱的发尾散入锁骨玲珑凹处,转眸看向宁宵,眼尾如勾。   什么玩意儿?雨潋舟以为他们是要白日宣那什么,宁宵澄清道:“我们只是——”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来了,因为洛闻箫勾卷着他的发往上,有些冰冷的手指轻轻抚在他随着话语上下滑动的喉结上,动作轻柔但带着因为生气而不加收敛的压迫性,让宁宵不自觉细细一颤。   洛闻箫凤目半眯,启口字字如寒芒:“午后离入夜不远。”   宁宵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这话的弦外之音。   “那我就不便打扰,”雨潋舟低眸一笑,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失落,“祝尊上的问情道再进一步。”   洛闻箫替宁宵应下:“承门主吉言。”   雨潋舟将珠帘拂开一半,向宁宵回眸低语:“若是尊上想另外与人修炼,我乐意至极。”   直到雨潋舟离去,宁宵还有些没参透他们两人过招了些什么,然后他一口汤喝到一半反应过来他们在拿什么说事,差点没把自己噎死:“咳、你们方才说的是,双修?”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还从午后到入夜?雨潋舟也就罢了,怎么洛闻箫也跟着发疯。   洛闻箫重新给他倒了一盏茶,一边喂到他唇边一边轻拍他背脊,见宁宵状似反感,轻描淡写地甩锅:“是他先说起的。”   宁宵喝了几口茶,摆手道:“别再开这种玩笑了,我受不起。”   他转念一想,问道:“问情道,最佳的修炼方式便是双修吗?”   “是。无论为何动情,总归是以情入道,双修之道为最佳。”洛闻箫回答道,话音停顿了片刻后继续,“问情道比起无情道来说更易修行,无私情无私爱者世间少矣,但问情道有一弊端。”   宁宵随口问道:“是什么?”   “以情入道者,情即是修道长生之本,若心中执念之人——”洛闻箫唇齿不自觉地轻颤了一下,“与世长辞,即入情瘴,疯魔般渴求心上人的气息,不愿放下亦不得解脱。”   宁宵感慨一句:“好惨。”再多贪恋心中人,也是漫长得与生命等同的绝望。幸好洛闻箫是无情道。   洛闻箫没说话,默不作声地抱紧他。少年环在他腰间的手臂钢浇铁铸一般无可撼动,实话说宁宵觉得有些勒。   但他觉得直接让洛闻箫放手,这人怕是又要跟他闹,毕竟方才雨潋舟没句话能听。   于是宁宵问:“你要吃点什么吗?”   洛闻箫没松手,玩笑一般随口一问:“你喂我?”   宁宵:“好。”   宁宵是认真的,用调羹舀起一勺笋丝汤就往洛闻箫唇边凑,好声哄他:“来,试试。”   洛闻箫大概没有想到他是来真的,脸上空白了一瞬才缓缓喝下。   “好喝吗?”宁宵问。   洛闻箫慢吞吞道:“甜。”   “唉?我记得这汤好像是咸口。”宁宵记得这道笋丝汤是用盐充分激发食材鲜甜,他有些不相信地舀汤自己喝了一口。嗯,确实是偏咸的。   “你真是块木头。”洛闻箫垂眸无奈道,片刻后他看着那些手中的调羹,忽然意识到什么,眼睫一颤地问,“你直接用我喝过的?”   “这有什么,”宁宵心想洛殿主还是被紫金殿惯得太娇贵了,语带批评,“我一直用这调羹喝汤啊,你怎么不说你方才也是用我喝过的?”   宁宵耸肩:“都是大男人,介意什么。”   洛闻箫被他说得哽住无言。   半晌他道:“那你刚才还和雨潋舟靠那么近?”   “因为他断袖啊,”宁宵咬着筷子,“总不能你也是吧。”   这句话甚至不是疑问句。   洛闻箫咬牙切齿:“…我觉得我已经很明显了。”   宁宵点头:“是啊,我知道你不是。”原著里洛闻箫要是弯的,后半卷他那些带孝徒使出浑身解数,不还是无情道大成飞升吗。   洛闻箫:“……”   洛闻箫决定反杀:“你呢?”   宁宵咬着筷子有些为难道:“我不知道,我没喜欢过什么人。”   “你这句话还算中听。”洛闻箫慢悠悠喝完一盏茶。   宁宵试探道:“你不喜欢断袖?”怪不得洛闻箫刚才看见雨潋舟就浑身杀气。   洛闻箫似乎是笑了一下,学着他刚才的语气重复道:“我不知道。”——他喜欢的人刚才在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断袖。   宁宵心中:明白了,洛殿主也是没喜欢过什么人的。   宁宵笑道:“那我们可太配了。”都寡。   洛闻箫:“虽然我知道你肯定不是那个意思,但这句话很好听。”   亭外雨声淅淅沥沥,宁宵拿起栈桥旁搁着的油纸伞,撑开发现伞面是红白交错相映的凤凰花,竹木所制的伞骨有些泛黄,看上去年代颇久,但伞面上的花纹栩栩如生,应该被细心养护得极好。   他奇怪道:“我在执刑门好像从未看过白色的凤凰花。”   侍女躬身致歉:“尊上勿怪,这是门主的伞,他应该是拿错了。”   宁宵有些奇怪雨潋舟既然如此爱惜这把伞,又为何会拿错,但是一联想到雨潋舟听到雨渡天时那声“哥哥”,心想这人应该是一听到兄长的消息所以心乱了。   侍女见宁宵沉吟,以为他想追问下去,便小声道:“我听说百年前执刑门是有两种凤凰花,不过后来门主继位就一刀一刀把白色的花树砍掉。后来门主又种回来,开花之前又砍去,如此反复从不停歇。”   宁宵心想,是怕睹物思人吧,雨潋舟真是个别扭的兄控。   “那你把这伞还回去。”宁宵示意侍女拿着伞退下,勾起仅剩的一把伞对洛闻箫道,“我们就挤一挤吧。”   “我来撑。”洛闻箫接过伞,撑开擎起朦胧烟雨。   到了偏殿后,宁宵先是让所有侍女退下,然后又从外到内一重一重把门锁上,再关上所有窗户。   雨天本就天地阴沉,室内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洛闻箫原本在桌案旁喝茶,看他的所作所为后挑眉道:“你做什么?”   宁宵:“那我总得演戏给雨潋舟看吧,他不是说我们白日宣淫吗。”   “白日宣——”洛闻箫一口茶差点把自己噎到。   --------------------   作者有话要说:   洛殿主:关于我和我老婆只差本垒了他却以为我是个直男这件小事(疲惫)感谢在2022-02-06 20:24:55~2022-02-07 20:07: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艻枨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南陵风回(二十二)   “那你要如何演?”洛闻箫转着手中茶盏,凝眸看向宁宵。   宁宵半靠着圆月形雕花窗,支着下颌四下打量了一番,然后便向洛闻箫的方向走过去,边走边解开自己的腰封。   “你——”洛闻箫茶盏中上好的雨山云雾险些晃了满手。   宁宵的外袍滑落到臂弯,因为银莲护肩的流苏与发带勾缠到一起,于是他又咬住发带伸手去解开。   宽大飘逸的烟青广袖往下滑露出皓白如雪的手臂,略显清瘦,腕骨撑起的那片肌肤是一片细腻脆弱的粉。左臂上云纹断口被这个动作下拉,两个臂环幽微反光,周边肤色隐约像是被磨红。   宁宵全然不知,头上是视觉死角,他只觉得发带和流苏越解越理不清,丝丝缕缕的红线勾缠在他纤细的手腕上,像是被束缚。   洛闻箫喉结微动,顿觉口干舌燥,于是将手中的茶饮尽。   “你就看着?”宁宵正在狼狈解发带,见洛闻箫悠闲饮茶,咬着发带口齿不清地求助,眼尾的红痕看起来莫名委屈。   洛闻箫便起身帮他解开,宁宵微乱的长发散在他手背上,像冰凉的软绸。   发带和流苏一起被解下,宁宵松了一口气。   “等等。”洛闻箫从他的细密如织的长发里挑出几瓣凤凰花,每一瓣都在指间被灵力碾成灰。   宁宵打趣:“真不懂得怜香惜玉啊洛殿主。”   他端着这副衣裳半解青丝缭乱的模样,说出这话也不知道要洛闻箫怜谁惜谁。   洛闻箫只低垂眉眼,并未说什么。   宁宵把外袍褪下,轻飘飘扔在地上,还不忘对洛闻箫道:“你的也脱了扔一起,然后我们来上床睡觉。”   洛闻箫的手指停在领扣上,他迟疑地问:“你说什么?”   宁宵已经脱下鞋袜钻进锦被里,探头道:“戏要做全嘛。”   “…好。”洛闻箫同一枚领扣解了三遍才解开,宁宵已经在催了。   等洛闻箫身着中衣站在床头,宁宵再次探头,然后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上来啊。”   洛闻箫梦游一般上了床榻,宁宵一掀被子把人卷到被窝里。   空间一下子狭小而私密,宁宵把人卷进被窝里才发现,洛闻箫身上很冰。   “你很冷吗?”宁宵出声问,声音闷在被窝里,无端地轻柔了起来。   别问,问就是又浸了一遍冰水来消火。   洛闻箫眼神幽沉,宁宵看出来几分怨念,心想大概是真的冷,便主动挪过去道:“你靠过来,我身上暖和。”   太近了,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连心跳与脉搏都要纠缠起来。   洛闻箫像是经冰雪久冻的小动物见到热源一样,犹豫着慢慢靠过去。   他一直在仔细观察宁宵的神色,似乎是在慢慢确定宁宵不会拒绝他。   三寸、两寸、一寸——终于,他扑进了宁宵温暖的怀。   洛闻箫像猫一样蜷缩进他怀里,双手拥紧了他的腰,宁宵觉得怀里的人在轻微地发抖,心想大概是真的冷,于是便伸手虚虚环住他的肩。   “然后呢?”洛闻箫声音低哑。   宁宵理所当然:“睡午觉啊。”   洛闻箫沉默了片刻:“…我就不该对你抱有期望。”   宁宵觉得这戏确实没办法做得很全套。但他意不在此。   宁宵唤出璇玑棋,微俯下身,与洛闻箫眉心相贴,轻声道:“把这具身躯交给我。”   这边的雨潋舟已经下令羁押和捕杀灵族,而这个时候的少年洛闻箫应该也到了清风盟和雨清焰他们待在一块,宁宵担心出什么事端,于是决定去看看。   “好,一切小心。”洛闻箫静静闭上双眼。   宁宵睁开双眼,有些嘈杂的人声传来,他还没看清楚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有人迅速地把他压在身下。   “?”宁宵觉得真是岂有此理,却见洛闻箫半跪在他身侧,一手牢牢锁住他腰身,一手伸出一指抵在嘴唇上示意他噤声。   洛闻箫身上穿着点青道袍,袖角可见斑驳竹纹,应该是清风盟的服饰。   宁宵点点头,安静地环顾四周,这是一个两扇屏风与墙角环起来的空间,衣架只到半米高,如果刚才宁宵站着,他的身影就会投在屏风上。   他身下是约莫一寸厚的丝绒软毯,还铺了些香料和花瓣。   屏风外传来慕铮的声音:“洛师弟,你好了没?这么久莫不是更衣间里有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这小子一开口,宁宵就想给他一拳。这孩子一定是被唤霞从小打到大的。   洛闻箫道:“你们先走。”   然后是雨清焰的声音:“行,不过你最好快些,镜莲先生的灵符课不能迟到。”   等脚步声渐行渐远,洛闻箫才伸手把他拉起来,问道:“你身上怎么这么冷,像是刚浸过冰水。”   “没事。”宁宵摆手,指了指洛闻箫身上道袍,“这是清风盟的吧,你是要去上那个镜莲的课?”   洛闻箫从储物袋里拿出另一件备用的竹纹道袍递给他,犹豫了一番然后道,“你先换上…你是刚从床上起来?”   宁宵接过道袍才意识到自己身上仅着了里衣,洛殿主怎么回事?他刚才明明只让脱外袍的。   不过为了不拖累洛闻箫上课迟到,宁宵没多作解释,三两下套上衣服。   洛闻箫利落地给他束发和整理衣冠,然后取出一段蓝绫覆上他的眼,宁宵发现那段柔软微凉的丝绸一接触到他的眼睫就像隐形般消失不见。   “这是鲛绡,能够掩盖你的瞳色,是秋怀丹给我的。”洛闻箫皆解释道。   新概念美瞳。秋宁宵心想怀丹作为灵族,在这一方面确实体贴入微。   他们在炉中香柱燃完之前踩点踏进授课堂,慕铮和雨清焰在最后一排朝他们招手。   最后一排共四个座位,刚好坐满。   慕铮和雨清焰朝宁宵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慕铮暗戳戳用手肘捅了捅洛闻箫,道:“你的、咳,你哥可算是睡醒了。”   看来宁宵不在期间洛闻箫对外宣称他在睡大觉。   雨清焰“嘘”了一声,示意他们安静。   一名身穿藕色绸裙的少女双手抱着古卷火急火燎地跑进授课堂,她头上顶着一只白狐狸,正用爪子按着她的头钗免得被她跑跳着甩飞。   “抱歉啊各位,我不小心起晚了。”她跑上授课台放下古卷,颇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只小狐狸嘤了一声,赶紧把她被自己挠歪的步摇扶正。   “镜莲先生。”在座的修士纷纷起身行礼。   “免礼免礼。”镜莲示意他们坐下,然后道,“我的课没人迟到,只有我自己——这实在说不过去。这样吧,南陵一年一度的逢花节快到了,今天我们来学结缘符,学不会我就画一道送与,尽量让大家在逢花节都成双成对!”   修士们都忍俊不禁,纷纷道谢。   逢花节,结缘符……只有宁宵不知道是什么。   洛闻箫识海传音解释道:“逢花节是南陵有情人互表倾心的节日,结缘符能够让人对施用灵符者心生爱慕之情。”   宁宵心想,这不就是情人节以及——等等,心生爱慕,南陵人这么会玩的吗?   “传言中的结缘符可以让人无故恋慕上另一个人,不过那是因为加入了花尾妖狐的妖气。”镜莲一边调用灵力缓慢画符,一边授课,“为了防止你们滥用,我拿的符纸没有妖气,所以今日所教的结缘符,只能强化已有的情感,包括血亲友人之间的情谊。”   “最后,我知道即使我不准许,肯定有人会去黑市淘到花尾妖狐的妖气,所以我提醒一下——结缘符效果短暂,不可与真正的爱相提并论,莫要误人误己。”   镜莲耐心细致地演示了三遍结缘符,才让一众修士自己尝试。   洛闻箫很快完成,宁宵有些难以调动体内的灵力。因为这具身躯方才还是洛殿主在用,残留了太多雷灵根的灵力,宁宵又不好贸然使用自己的灵力,他怕导电。   洛闻箫见宁宵画符不成,于是坐近了握住他的手。   他们都不是符修,因此画符需要借助鹤羽笔和朱砂,在每一个笔划中掌控好灵力注入。   一张结缘符快画好的时候,宁宵控制不住笔下灵力,幽紫电芒炸起把一整张符纸毁了。   晃晃悠悠观察他们画符的镜莲出声打趣道:“不要太用力,知道你很想让心上人狠狠地喜欢上你啦,但还是要慢慢来哦,结缘符和感情一样,急不得。”   其他人竭力忍笑,宁宵有些尴尬道:“知道了,多谢先生。”   于是洛闻箫便重新握着他的手缓缓画符,这次宁宵长记性了,控制好灵力一点一点汇入符文。   但由于他太过小心翼翼,最后一笔灵力有些不足,洛闻箫便道:“我来补充。”   于是他将自己的灵力汇于笔下,宁宵见他代劳于是松手,随口问道:“你要给谁用?”   因为洛闻箫手把手教他画符,他们靠得很近,宁宵这句话拂过少年耳际,让他手下一颤——   幽紫灵流不但完美弥补了最后一笔,还渐次流过每一道符文——这是灵符运行的标志。   宁宵还没反应过来,那张结缘符就“啪唧”一下贴上了他的眉心。   洛闻箫你坑我! 第53章 南陵风回(二十三)   当那张结缘符飞过来贴在头上的时候,宁宵头脑里一片空白。   洛闻箫怎么能?!   而为了帮他画符而坐得极近的洛闻箫,脸上表情比他还要空白。   旁边的慕铮和雨清焰看好戏地“噫”了一声。   “你们长得一样唉,是双生子吗?”头顶白狐狸的镜莲先生走过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颇为感慨道,“以前我课上另一对双生子,弟弟也总是给哥哥贴结缘符,南陵双骄,兄弟情深啊。”说到最后一句,她叹息着摇了摇头。   洛闻箫面不改色地撒谎:“我们是双生。”   而宁宵并不在意镜莲先生说了什么,他发现他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全落在洛闻箫身上。   很奇怪,他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有一丝一毫被幻术控制的不适感,但就是非常自然而然地想盯着洛闻箫看。   恰逢雨霁,午时的暖阳丝丝缕缕在少年眼角眉梢上栖身,长睫眨下错落光影,双瞳泛着清澈光辉,有种纤细而剔透的美。   宁宵越看越觉得,洛闻箫怎么这么好看呢?再看亿眼。   洛闻箫颤着手把他头上的结缘符摘了下来,因为符咒已经运行,所以符纸上是一片空白。   洛闻箫看到那张符纸边缘处有一个小小的狐狸爪子印,心尖一颤,再抬头看到已经往前走了好几步的镜莲先生,她头上懒洋洋趴着的白狐狸正在一下一下舔着爪子,毛绒绒的尾巴垂落而下,尾尖凝着一点粉光,光晕一层一层扩散开来就像重瓣的花。   ——是花尾妖狐。   洛闻箫心想完了,宁宵中的是真正的结缘符。   “不要看别人,”宁宵伸手轻柔地捧着他的脸转向自己,轻声道,“我会难过的。”   “……”洛闻箫哑口无言。   明明对他说这番话的人用的是双生化形草凝出的身躯,与他的外貌并无不同。但是这样含情脉脉的眼神让洛闻箫很清楚,眼前的男人是谁,这种博大而又热烈的温柔,只有他也只能是他。   “你先冷静一下,我、我先离你远一点…”洛闻箫尝试往外挪。   “放心,我很冷静,也很清醒。”宁宵按住他的双肩不让走,慢慢贴近他,用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笑着低语,落在他耳廓的温热气息像被春雨浸湿的柳絮,“我想抱你,想亲你,想……”   后面的他没说,让拂过洛闻箫耳尖的呼吸去暧昧不清。   洛闻箫只觉得气血上涌耳尖发烫,有什么在脑海中轰然炸响,像烟火般绚烂。   不、这不应该,此刻情话连篇的宁宵是因为结缘符,并不是出自本心……   而且,这里是授课堂,镜莲先生是清风盟名望最高的渡劫期大能之一,前来听课者济济一堂,其中也有不少修为较高者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而宁宵在跟他调情。   洛闻箫有些晕头转向。   而旁边不明就里的几个修士转过来道:“你们兄弟俩感情可真好。”   了解情况的慕铮和雨清焰阴阳怪气:“是啊,感情比道侣还好呢。”   宁宵在洛闻箫耳边笑得别有深意:“想不想再好一点?”他侧过脸,埋头在少年颈窝里,柔软的唇有意无意地擦过上下滑动的喉结,像一瓣忽远忽近的花。   外人看来,就是宁宵在他怀里轻蹭。   洛闻箫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阻止他:“你先乖乖的不要动好不好?”   宁宵轻笑,纤长的手指一下一下点着他的后颈:“别以为我会事事顺着你。”   洛闻箫决定使用缓兵之计:“…等这节课过去,我来事事顺着你。”   “你倒是会哄我,”宁宵消停了些,在座位上坐直,只是被桌案掩盖的手不太老实,他的话语轻软,“不准说话不算话。”   洛闻箫还没得空平静自己的心跳,宁宵的手指伸过来去勾他戒指间的锁链,玩了一会儿又去用指甲轻轻磨蹭他的指缝,那处的软肉被坏心地轻捏慢捻。   镜莲先生认真授课:“被施用结缘符者,会疯狂迷恋使用灵符的人,这种恋慕会远甚一切,清醒但盲目地恋慕,哪怕违背一切。”   洛闻箫完全听不进去。除了身旁宁宵的呼吸声,其他声音都是飘忽的。   当宁宵的手指贴着洛闻箫的脉搏往衣袖里钻的时候,洛闻箫一下子抓住他的手。   宁宵用手指戳了戳他的掌心,然后与他十指相扣。掌心相贴,仿佛连脉搏和心跳都与彼此共享。   这种感觉很奇妙。宁宵很清楚自己中了结缘符,但是他现在忍不住去亲近洛闻箫,忍不住心跳加快、血液沸腾,看到洛闻箫就忍不住想拥他入怀——完了。完了也好。   洛闻箫内心焦灼,宁宵在他身边,一言一行能够随时把他点燃。   所幸这节灵符课很快就结束。   “你可愿与我一起……”宁宵还没说完,洛闻箫红着耳尖甩开他的手,落荒而逃。   宁宵:“?”他有这么可怕吗?   慕铮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怒其不争地指指点点:“洛师弟,不行。”   “放心,洛兄这是害羞了,你再多说两句就拿下了。”雨清焰拈着手里的结缘符甩来甩去,甩得旁边一众修士纷纷走开躲避。   对付傲娇就要打直球。   宁宵:“借问一下他住哪?”   慕铮朝他挤眉弄眼:“芝玉庭三楼第一间。隔壁是我和雨兄,有需要你就摔杯为号,我和雨兄就冲进去帮你按住他,方便你为所欲为。”   就连雨清焰也跟着掺和:“清风盟山下不少黑市,各种助兴之物应有尽有。别跟洛兄客气,我觉得他就喜欢这种。”   “……”宁宵颇为头疼,“我是认真的。”   慕铮和雨清焰:“对对对是啊对对对。”   宁宵转身就走。   芝玉庭并不难找,因为灵符课是下午最后一节课程,大部分男修都要回去,宁宵跟在他们身后,心想等会见到洛闻箫要说什么。   三楼第一间……宁宵敲门,没人应,而且门是从内反锁的。   于是宁宵绕到走廊那一侧,看到雕花支摘窗被支起。心想洛闻箫真的被他吓到了,有本事锁门,怎么就没本事关窗呢。   于是宁宵手臂一撑,利落地翻进去,顺手把窗户关了。   房间内很安静,装饰色调以淡青色为主,淡雅清挺的竹纹所见皆是。   宁宵隐去了自己的气息,慢慢往里走。   他听到外面晚风梳动竹叶的声响,还有倦鸟归巢的鸣叫,以及这个房间里另外一个人的呼吸与心跳。   绕过屏风与垂帘,宁宵很快见到洛闻箫,少年跪坐在墙角,背脊挺直如竹。   是在面壁思过吗?过于可爱了洛猫猫。   宁宵心跳越快,脚步就越慢越轻,终于他靠近了,伸手忽然从背后蒙住洛闻箫的眼。   洛闻箫整个人一惊,在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后便僵直了身躯。   宁宵没放手,任掌心里少年的眼睫颤动如同惊慌欲逃的蝶。   “说话不算话。”宁宵在他耳边呵气,声音轻而暧昧,“该罚。”   几乎是他每说一个字,洛闻箫就颤抖一下。   窗外日光渐收,而且还逐渐飘起了暮雨,雨声轻柔缠绵。昏暗中双眼被捂住的少年低头不语,乖顺但是委屈。   宁宵忍不住笑了:“你很怕我?怎么整得我好像是将你堵到墙角欲行不轨一样……”   “别说、别再说了。”洛闻箫颤声打断他,“是我不好,我没想到结缘符会忽然就用在你身上。”   宁宵现在表现出来的对他的喜欢,只不过是阴差阳错……洛闻箫越想,心中的自责与愧疚却慢慢地一点点变味,竟然兀自发酵成不甘和难过。他为何要不甘?为何要难过?   宁宵低低地笑,尾音含了几分比暮雨还缠绵的蛊惑:“那张结缘符只是被那只狐狸印了爪,你怎么就确定真的带上了它的妖气?”   洛闻箫一愣。如果不带花尾妖狐的妖气,那么结缘符只是强化心中已有的情感……   然后宁宵就轻飘飘道:“当然,也可能是带了妖气的。”   洛闻箫刚雀跃跳动的心一下子沉进谷底。   察觉到少年情绪低落,宁宵放开蒙住他双眼的手,轻抚他的长发柔声安慰道:“我瞎说的,别往心里去。”   洛闻箫慢慢回过味来,宁宵方才说要罚他,于是便如此许他期望又含笑碾碎……是了,这个男人一向如此,哪怕被情感蒙蔽,也依然能轻易掌控他的心绪——可是,他为什么想要抱有期望呢?   见洛闻箫垂眸不语,宁宵贴在他背后,轻轻蹭了蹭他的侧脸,低声劝哄:“你生气了?那我道歉,接下来都听你的好不好。”   跟哄孩子一样,真过分。洛闻箫忽然转身,使了几分巧劲把宁宵整个人压在竹木地板上。   宁宵仰躺在地,看着自己的一缕长发被这突然的动作带起,再轻飘飘地落在洛闻箫苍白的手背上。   洛闻箫仍然保持着跪坐的姿势,似乎仍在诚心思过,但一手牢牢锁住他的腰,背光的面容晦暗不清,声音带了几分狠:“你如果想玩我当然奉陪到底,这件事上,玩不起的是你。”   宁宵觉得洛闻箫发狠的样子很耀眼,就像那日在莫山祭剑台上,半身浴血双唇衔花,又狠又艳。   于是他伸手抚上少年的侧脸,含笑低语:“我更喜欢你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木头开花#(结缘符限定版)   #霸道师叔狠狠宠#(大雾)   宁宵:洛猫猫,好耶贴贴   洛闻箫: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雾)   洛殿主:我恨   .   感谢在2022-02-08 16:30:54~2022-02-09 19:54: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艻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艻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南陵风回(二十四)   宁宵说喜欢他。   这句话让原本隐隐发狠的洛闻箫迅速收敛,少年像是被他的温度烫到一样飞快收起压在他腰上的手,就像是收起利爪只剩柔软肉垫的猫。   窗外暮雨断续,不时有几线夕霞越窗而来,将少年微乱的发染上一丝一丝的暖光。   宁宵起了几分玩心,他从地上半撑起,对洛闻箫又说了一句:“我喜欢你。”   洛闻箫低头不语,背脊挺得笔直,搭在双膝上的手兀自攥紧了衣袍。   宁宵弯起眉眼,倾身靠近他,声音轻软,带上了这具少年身躯特有的沙哑:“洛闻箫,我喜欢你啊。”   昏暗中洛闻箫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像是将要被他盛着霞光的温柔眸光溺亡。   宁宵越靠近,洛闻箫就跪坐着退后,最后少年退无可退地紧贴着墙角。   简直就像是要被霸王硬上弓啊。宁宵更得趣了,索性跨坐在洛闻箫腿上逼近他,伸手挑起少年有些尖的下颌,含笑道:“为什么不敢看我?”   洛闻箫的眼眶一片隐忍的红,宁宵有种错觉,他再说一句“我喜欢你”,少年可能会哭出来。   宁宵细细看着洛闻箫的脸,真心觉得连眼角眉梢都是他喜欢的模样。   而少年在他越发温柔的目光下眼神躲闪,目光飘来飘去就是不敢跟他对视,宁宵追着他的眼神,最后洛闻箫发现逃不过干脆闭上了眼。   “你很怕我?”宁宵枕在洛闻箫肩上,伸手去挠少年下巴的软肉,就像在安抚受惊的猫。   “…不是。”洛闻箫的声音闷闷的,就像是从唇齿间一字一字憋出来的。   “那你不喜欢我这样对你吗?”宁宵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双手压着洛闻箫的发,凑近用鼻尖轻轻蹭着对方的鼻尖,弱弱道,“我想让你开心,所以告诉我怎么做好不好?”   先步步紧逼,再温柔退让。   洛闻箫溺水般深吸了一口气。他见过眼前这个男人身为执棋者,每一步都精确算计,即使离开,布下的棋局依旧按照他的计划执行。   这般掌控力用于情爱上,也当所向披靡——宁宵必会攻下他的心,只要宁宵想。   如果这场阴差阳错的求爱是一场战争,宁宵在举旗攻伐,而他已经不战而降。   洛闻箫轻声道:“你无需为我而做出任何改变。”能看到宁宵为了让他心动而百般预谋,他居然生出几分无憾之感。   宁宵弯眸而笑,声音温柔如同拂过冻野的春风:“可我想你好。”   一击中心。洛闻箫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洛闻箫抿唇不语。   宁宵去蹭他优美如琢的下颌线,从下巴尖蹭到而际。   “你去沐浴吧,入夜后有观星课。”洛闻箫稍微偏开头。   宁宵一愣:“还有晚课?不像话。”莫山九阁都没干出这种事情。   看来在其他事情上,宁宵表现得与平常无异。洛闻箫刚这么一想,宁宵就皱眉道:“好可惜,本来想晚上约你出去玩。”   他太低估结缘符,宁宵现在是把其他事情都和他挂钩起来。   洛闻箫开始推跨坐在他身上的宁宵:“好了别闹,去沐浴。”   宁宵:“为什么不能一起?”   洛闻箫呼吸一滞,咬牙道:“别闹。”   “好吧,”宁宵适时地退步,又问道,“为什么是我先洗?”   芝玉庭相当于两人一间的男生宿舍,一间标配一个净室。   宁宵没强行要和他一起沐浴,算是一个退让,让洛闻箫再怎么也得回答他的问题。   ——实在是被拿捏得死死的。   “…因为我要去给你做饭。”洛闻箫板着脸抛出一句无懈可击的谎言。   ——真正的原因当然是,如果他先洗,宁宵绝对会过来和他一起洗。   宁宵看着洛闻箫突然一本正经的脸色,转念一想就知道少年在打什么算盘。念在洛闻箫这个谎言是为他下厨,他当然没有揭穿,只是含笑挑了挑眉。   “辛苦你了,我想喝笋丝汤。”清风盟太多竹子了,看得他有些馋。   看到宁宵抱着衣袍去了净室,洛闻箫心情复杂地准备晚饭,还有夜宵——防止宁宵借着出去买夜宵的名义约他。   洛闻箫一边切竹笋一边走神,他当然不是讨厌宁宵的亲近,只是想到这是因为结缘符,就忍不住想躲避——他不想宁宵清醒过来的时候后悔。   然后洛闻箫发现他把同一片笋重复片了三遍。真是不能再想了。   宁宵走出净室的时候就刚好喝上了热乎的笋丝鲫鱼汤,咬着勺子看洛闻箫逃一样去了净室,便问道:“你完全不吃饭是吗?”   洛闻箫回他一句吃过了,然后就迅速放下了净室的垂帘。   宁宵悠哉悠哉地喝汤,一边听着窗外风动万叶的声响,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被竹筷夹起的切得乱七八糟的笋丝。洛闻箫切菜的刀工一向讲究,会切成这般模样得是有多心乱。   他掐着点干完饭,然后就一边脱外袍一边走进净室。   洛闻箫还是太正经了,谁说他不能洗第二次呢?   净室里面是一个传送法阵,直接传送到后山的温泉。   暮色四合,林雾幽青,不时有碎花和流萤乘风而起。   洛闻箫刚想起身穿衣,温泉朦胧的水面泛起波澜,而后宁宵像条灵活的游鱼一样钻出水面,将湿润的长发拂到耳后,笑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水面被漾开,他身上的水往下坠落发出声响,惊动了幽林中的流萤和夜光蝶,光芒四散,像是流动的星辰。   洛闻箫被吓得连退几步,背后抵上温泉岸边柔软的草甸。   他颤声:“…你不是已经洗过了?”   “是啊,”宁宵理所当然,“我再洗一遍怎么了?”   洛闻箫无言以对。   “别紧张,”宁宵和他一样背靠在岸边,头枕在草甸上,声音比林雾还要轻柔,“我只是想送你一场美景。”   他伸手指向夜空,问道:“你注意到那些蝴蝶了吗?”   洛闻箫:“夜光蝶,喜阴趋水,无攻击力,无威胁。”   宁宵好笑地摇了摇头:“这个季节刚好它们在破茧,你看到的几只是刚才那场雨带来的。不过雨很快停,而且大部分雨水被树冠遮下。”   洛闻箫顺着他的话问:“所以?”   “所以,我能让这里所有的夜光蝶在一瞬间为你而来。”宁宵调动灵力,林雾析出水分,万千水珠如同碎钻涌入林中。   下一瞬,一点一点浅紫的光芒亮起,成群的夜光蝶破茧展翼,顺着幽蓝灵力牵引翩然而舞。   宁宵打了个响指,上方的青岚散开一个缺口,刚好可以看见圆满无缺的明月。   天际冰轮高悬,落入温泉中如同璧玉。宁宵伸手,将那处倒映月影的水面掬在双手中,于是星月与流萤与夜光蝶尽数辉映在他掌心,仿佛夜色崩落,星河坍缩。   “送你。”宁宵对他说,眼神氤氲了一整片山林的光。   洛闻箫被他眼里的光蛊惑,竟然真的伸手去接他掬在手心的水。   宁宵计谋得逞地笑出声,微凉的泉水尽数倾落,在洛闻箫掌心溅开琉璃般剔透的光泽,从中飞出无数绚烂璀璨的夜光蝶。   洛闻箫看着宁宵笑得用手撑着岸边,耳际都是他开怀的笑声。   宁宵笑够了,才道:“好了,为了不让你一出口就打破这氛围,我来替你说——去上观星课吧。”   .   观星课设在清风盟某座主峰的司天台上,由渡厄仙尊,也就是秋绮楼授课。   司天台修建在山顶上,是一座露天的大殿。   “司天台…这个名字……”洛闻箫愣怔了一下。   “你是说‘司天’二字?那是取自几百年前覆灭王朝的一个观测星象的官职。”慕铮翻着手里的书籍解释道,“这节课由清风盟实力第二的渡厄仙尊所授,我可是好好预习了一番。”   “是师尊的课,逃不掉,真麻烦。”雨清焰双手枕在背后,嘴边还衔着一片竹叶,口齿不清地嘟囔着。   “那排第一的是?”宁宵有点好奇,同时与之前关于秋绮楼和他首徒的传闻对应起来。   雨清焰翻了一个大白眼:“当然是我狗胆包天的好师兄,碧虚君了。等着吧,待会肯定是碧虚老贼来讲课,啧——我已经好几个月没见过我师尊了。”   “你不是渡厄仙尊的亲传弟子吗?”宁宵觉得这多多少少有些离谱。   “碧虚老贼把我打发去和外门弟子一起住了。”雨清焰毛骨悚然,“这该死的占有欲。”   “一提到碧虚老贼,周围都变得阴森森了,我们赶紧进去吧,里面暖和点。”雨清焰和慕铮几步就走进司天台。   宁宵看到洛闻箫还在出神地看着司天台的牌匾,于是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什么呢,有我好看吗?”   洛闻箫这才回神,幽深的眸光落在他身上。   宁宵刚想打趣他说出“再这么看着我可忍不住了”这样的话,却听到不远处山亭中的一声轻吟,压抑的、愤怒的、无可奈何的。   洛闻箫碍于修为听不到,但宁宵拉着他走过去想要看个究竟。   “怎么了?”洛闻箫不知道他为何搞这一出。   “我担心有人在求救。”宁宵拉着洛闻箫往山亭那边走。   距离山亭还有一条山道的位置时,宁宵和洛闻箫不约而同地停住脚步,静立着连呼吸都放轻,宁宵甚至调用灵力形成薄雾笼在他和洛闻箫身上,防止被亭中那两人发现。   原因无他——山亭中的两个男人实在是……   站着的那个男人身影颀长,他俯身弯腰,一手握住另一人纤瘦的脚踝,半躺着的那个人浑身一抖,发出了一声细弱而沙哑的低吟。   男人握住他的脚踝,修长的手指钻进上面缠缚的锁链的缝隙,声音温柔如水:“师尊为何不听弟子的话,非要离开寝殿?”   被他唤作“师尊”的人气息不稳地骂道:“逆徒!”   宁宵心中震惊,这、这莫不是秋绮楼和碧虚君?   他和洛闻箫担心贸然离开会发出声音被察觉,只能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2-09 19:54:16~2022-02-10 20:58: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条咸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凝皎 36瓶;一条咸鱼 10瓶;艻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南陵风回(二十五)   宁宵和洛闻箫沉默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尴尬。   而山亭中的那两人全然不知,碧虚君半跪着,枕在身下人的胸膛上,把被粗暴扯开的衣扣一颗一颗扣好,温柔道:“师尊若不是不听话,弟子也不至于在这里委屈你。”   秋绮楼拂开他的手,冰冷的声音含了几分警告:“你可知莫山九阁来的是谁?”   “怜微尊上,”碧虚君被拒绝也仍然语含浅笑,“不过他已经被雨潋舟扣在执刑门了。放心,师尊,一切有我,我必为你平定一切。”   秋绮楼冷笑道:“你太年轻。”   碧虚君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惹得秋绮楼声色冰寒:“放肆!”   “这句话,我以为你方才已经骂腻了——放心,弟子还没听腻。”碧虚君轻轻而笑。   宁宵觉得,秋绮楼越骂,这个变态越兴奋。   忽然,秋绮楼半撑起身躯,宁宵看到了他的脸,清逸出尘的谪仙面容,眉目冰冷纯粹如同霜雪,却带着方才被逼出的艳丽欲色。高岭之花被拉下沾染红尘,也难怪碧虚君那么变态。   秋绮楼忽然靠近碧虚君,埋头在男人的脖颈间。   碧虚君大概是因为他忽如其来的主动而愣神,片刻后轻轻“嘶”了一声,捏起秋绮楼的下颌强迫他抬头。   宁宵看到了秋绮楼软红舌尖上碧色的细碎符文。他想起之前在竹曲镇遇到的秋怀丹说他是五行符传人,现在看来秋家人多数是符修。   “只差一点点,就能要了我的命呢。”碧虚君的语气依然柔和,“师尊也下不去手吧?”   秋绮楼没回话。   宁宵猜刚才那个灵符并不是想要诛杀碧虚君,因为秋绮楼忽然转头看着他的方向,眼瞳里闪过华光,一道灵符就这样凭空出现在宁宵身前。   洛闻箫警戒地想去拔剑,宁宵用眼神安抚他——因为这道灵符虽然上面华美繁复的符文隐隐流光,但并没有运行。   秋绮楼这个小动作很快,而且方才他趁着碧虚君意乱神迷所下的灵符应该是个幻术,让碧虚君察觉不到他做了什么。   远处传来飘渺的敲钟声,观星课即将开始。   “师尊先回寝殿休息,观星课后你可以骂个够——如果那时你还有力气的话。”碧虚君轻柔地在他身上划下传送阵法,修长的手指动作轻佻而暧昧,像是报复他刚才那一咬。   秋绮楼抬手扇了他一掌,碧虚君布阵的动作一顿。   宁宵觉得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于是拉着洛闻箫远离这座山亭。   那道秋绮楼隔空画下的灵符跟着宁宵,走道哪里就跟到哪里。   宁宵为了不被察觉只能暂时收进广袖里。   进到司天台后,大殿中坐在浑天仪后的慕铮向他们招手。   宁宵和洛闻箫落座后,雨清焰就问到:“你们方才去了哪?”   他看了看两人身上的草叶和被夜露沾湿的袖角,榴花眼一眨,低声促狭道:“是去野.合了吗?”   洛闻箫本来在给宁宵研墨,一听这话手上一抖,几滴墨水溅在衣袖上。   “你在想什么,”宁宵提笔,在洛闻箫的袖角上就着深深浅浅的墨痕勾出一枝牡丹,低声道,“如果真的怎么可能这么快?”   洛闻箫在桌案下轻轻捏了他的腰。   宁宵便正色道:“另有别人。”   雨清焰刚想追问是谁,一名身穿华贵青衣的男子缓步进殿。宁宵一眼就看到了他脖颈上一道浅淡的红痕,隐隐泛着血色。想来是方才秋绮楼咬的。   “见过盟主。”殿中清风盟弟子皆是起身行礼,雨清焰开始连翻白眼,宁宵他们三个莫山的混进其中装模作样地行礼。   “诸生免礼,观星课是我师尊渡厄仙尊的课,但我师尊身体欠佳,于是由我代课。观星课上并无盟主,称我为先生即可。”碧虚君薄唇含笑,清贵矜雅,“诸生辛苦,但浩瀚星海值此良夜。”   方才在山亭中,碧虚君一直面向秋绮楼而背对宁宵和洛闻箫,因此宁宵这才看清他的长相。   面容清正温雅,与他疯狂的行径并不能对应起来。宁宵心想果然越是温柔的人疯起来就越是可怕。   碧虚君从广袖里伸出手,修长的五指向中心合拢,于是殿中灯火瞬间暗了下来。   眼睛适应黑暗后,众人便能看到头顶夜空中璀璨辉煌的星辰。   “古时凌驾于上三宗之上的王朝,设有司天监一职,是帝座之下最高权力,观测星轨以决国策。”碧虚君温声道来,“但这漫天星辰,是照亮帝国前进方向的明光,也是蛊惑其覆灭于冰雪的深渊。”   碧虚君似乎是无意再提及旧朝之事,转而道:“观星,是观天命,亦是观人心。古时司天监曾说诸天星宿可与每一个人一一对应,虽然现在我们无从得知这种联系,但仍然可以浅略推算命数。”   “那么,诸生有谁想试一试吗?”碧虚君眸光流转,望向宁宵几人的方向,最后径直望向洛闻箫,鼓励道,“你且试一试?”   洛闻箫站起,碧虚君朝他点点头,然后挥袖唤出一盏四面星灯,其上用磷石雕刻成二十八宿,灯焰是苍白的,像一阵虚无缥缈的雾。   “在灯衣上写出你的生辰八字即可。”碧虚君道。   于是洛闻箫伸出一指依次写下。   最后一笔落下,星灯的灯焰燃起,刹那燃成万千星砂,在殿中排列成洛闻箫对应的星宿。   “大致是,破军。”碧虚君观察着星宿,微笑道,“虽然无法准确对应,但你的命数可窥一二。破军有一说是破后而立,你将会归于某个领袖的王旗下,成为他可破万军的利剑。”   然而星宿在下一刻发生异变。星砂如同被不可见的洪流冲散,重聚,再形成另一个星宿。   “帝星紫薇?”碧虚君愣怔了一下,沉吟道,“如果星灯无异,看起来是有人强行逆转了你的命星,让你位登九五、权掌生杀……但是据我所知,一个人不可能有两个命星。”   碧虚君课上不需死守规矩,因此众修士议论纷纷:   “绝对是星灯坏了,凌驾于上三宗之上的王朝早在几百年前就覆灭了,即使有帝王之相又能如何呢?”   “如果紫微星出现在家族中,即是一家之主;如果是下三界某个国家,那就是一国之君。现在出现在上三宗,是预兆着什么……”   “上三宗之上……不就是紫金殿吗?”   “——不可妄议!”   提及紫金殿,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洛闻箫兀自坐下,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看着自己衣袖上那枝宁宵随手晕染画就的牡丹。   只有宁宵毫不意外。毕竟洛闻箫本来就是要成为紫金殿殿主的男人啊。   “你喜欢吗?”宁宵凑近,跟洛闻箫咬耳朵,占着修为高没人听得到,什么话都敢说,“我在你身上画可好?”   洛闻箫眉头一跳,伸手就去掐他。宁宵扭腰躲过,扣住他的手一根一根玩他修长匀亭的手指。先是用柔软的指腹去磨他常年握剑而生的薄茧,再去捏他淡色的指甲。   洛闻箫咬牙低语:“我不喜欢。”   那你刚才还看得出神?宁宵好笑,死傲娇。   “应该是星灯出了故障,”碧虚君挥手令殿中星砂重新凝成苍白灯焰,又换了一盏星灯,“还有人想试一试吗?”   宁宵明白了,这节观星课就是免费算命。   碧虚君观星算命上造诣颇高,于是许多修士跃跃欲试。   轮到雨清焰的时候,碧虚君含笑着、一字不带脏地损了他几句,乍听是恭喜发财一样的好话,细想几秒就能让雨清焰脸黑如锅底。   就连慕铮也上去了。   见几乎所有人都上去让碧虚君算命,宁宵觉得自己不能太突出,于是也上前,在星灯上用指尖写下自己的生辰。   在他写的时候,洛闻箫一直留神看着他的指尖,宁宵便传音到少年的识海中:“你想知道我的生日?回寝舍你可以直接问,我还会附送一些别的答案。”   洛闻箫继续看着,但是也传音过来:“上课不要开小差。”   真是假正经。宁宵写完最后一笔,星灯流转,苍白灯焰飞出细碎星砂,聚拢散开,最终却一个星宿都拼凑不出来。   “不可窥、不可道?”碧虚君起了几分兴味,勾唇道,“有趣,这估计是我师尊都没有遇过的情况。”   大概是觉得秋绮楼也会感兴趣,碧虚君对给宁宵算命一事上了心。他捏诀召出另一盏星灯递给宁宵,浅笑道:“这是我的本命武器,不夜。你且在上面再写一遍生辰八字。”   名为不夜的星灯足足有二十八面不规则的灯面,如同由璀璨瑰丽的琉璃雕琢而成,灯焰也是变幻万千。   宁宵于是又写了一遍。   落笔成景。灯焰燃成与宁宵灵力相属的水蓝色,二十八扇灯面层层绽开如莲,华光将整座司天台笼罩其中,星砂如同万千星辰落入此间。   天上天下两片星空。宁宵就站在星空与星空之间,看着星辰之间连起水蓝色光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还是找不到命星…是你不属于这里,还是我学术不精…”碧虚君低语,片刻后抬头道,“命数我尚且无从得知,但是可以窥测你近日的气运。”   宁宵顺着他的话问道:“先生请说。”   碧虚君莞尔:“你近日命犯桃花。”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2-10 20:58:00~2022-02-11 19:45: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樱、艻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南陵风回(二十六)   宁宵转头,看向洛闻箫的方向,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然后碧虚君语带笑意地说出下一句:“桃花泛滥,你的正缘已经出现,不过情路坎坷……”   洛闻箫:呵。   “咳,多谢先生。”宁宵赶紧打断碧虚君,哪有这样拆人台的?   “不听我说说你的正缘可能是谁吗?”碧虚君还是笑,“早点定下来也好,不然桃花就都要腌成醋了。正缘呷醋吃味太久,你要招架不住啊。”   “不用了先生,我大概知道是谁了。”宁宵只求碧虚君别再说下去。   “那最好。”碧虚君似乎意有所指,“心上人太招人喜欢,可真是一件苦恼的事情。”   话音刚落,远处古钟被敲响,声音翻山越岭而来。   碧虚君比他们这群学生还着急下课,留下一句“今日不留功课”就离开司天台。   “这个老贼可终于走了。”这司天台雨清焰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洛闻箫有意无意地放慢脚步跟在宁宵身后,宁宵便索性站住不走,最后洛闻箫妥协与他同行,不过这样一来他们就落在人群后面。   山道旁草木葳蕤,夜露将花木的清香浸染得温柔缠绵。   宁宵揽住洛闻箫的肩膀,笑道:“我既不是洪水猛兽,也非蛇蝎美人,你怕我什么?”   洛闻箫心里默念三遍这个人中了结缘符,才道:“怕你翻脸不认人。”要是真的发生了什么,结缘符功效一过,宁宵怕是直接打人。   宁宵弯唇:“那你倒是先让我得偿所愿做些什么,我才能翻脸不认人啊。”   “…别闹。”洛闻箫浑身一僵后阔步往前,与宁宵拉开几步远的距离。   “洛闻箫。”宁宵唤他,连名带姓。   洛闻箫停住。他像是有某种预感,心里只想落荒而逃,但脚下一步都迈不开。   宁宵站在原地不动,他和洛闻箫隔了约莫三步远。山道前方的修士们已经走远,附近只有他们。   “你对我当真没有任何感觉?”宁宵的声音融进山间湿润的夜雾里,像是要引起一场淋漓而下的雨。   “……”洛闻箫沉默。扪心自问,当然不是。   少年的背影也是沉默的。上方的重重枝叶被夜风拂过,像是要抖落他一身霜雪。   他的沉默就像是在纵容,纵容宁宵在他们的关系中处于绝对主动、进退自如的地位。   “如果没有的话你就走吧,我不会再烦你。”宁宵的声音带了几分锐利,像是张弓引弦而出的箭矢。   ——一箭入心。   洛闻箫转身,疾步向他走去,在宁宵弯起唇角的同时颤抖着一把拥住他。   宁宵轻叹着拥他入怀,拥住他滚烫的心跳和炙热的呼吸。   一丝一丝的愉快和兴奋从心底蔓生,宁宵亲了一下洛闻箫的耳尖,轻声道:“到手了。”   洛闻箫拥紧他,像是要把怀里的人深拥进自己的骨血,他有些自嘲地回应道:“嗯,一天不到。”   一天不到,宁宵得到了他想要的少年。   宁宵伸手,指尖温柔抚过洛闻箫的眉眼,再顺着他高挺的鼻梁往下,点在双唇上,轻声道:“你会后悔吗?”   洛闻箫垂眼,顺着他的指尖轻吻,吻过纤长指节,唇齿抵上他的脉门,像是要虔诚亲吻像是要撕咬见血:“该后悔的是你。”   少年的声音是森冷的,但每个字都在轻颤,字字如刀剑,最后都被他自己封入剑鞘,只剩小心翼翼的温柔。   洛闻箫语气破天荒地带上了几分恶劣:“但你再后悔,你也拿我没有办法。”   “你知道吗?”宁宵觉得周围的夜色那么冷,只有他怀里的人是温热的,他低低地笑,“至少现在,我想和你待在一起,哪怕明天就是生命的尽头。”   这句话太美好,美好得像是一场清醒着的梦。   “啊,下雨了。”宁宵接住了几线冰凉的雨丝。   洛闻箫只是抱着他,一语不发。宁宵觉得洛闻箫的情绪隐忍又强烈,于是也沉默着一下一下轻抚他的背脊。   山雨急来,花叶纷坠。   大雨滂沱,少年与他紧紧相拥。   雨声中洛闻箫忽然吻了宁宵的眉心,声音轻而缓,轻得一出口就被夜雨打碎,流向四野:“予我一场梦吧。”   宁宵觉得,洛闻箫最终还是独自忍下那些强烈的情绪。那是什么呢?你为何不敢交给我?   回芝玉庭后洛闻箫给他煮了一盅热汤,一边看着他吃一边用软巾帮他把湿润的长发擦干。   宁宵的眼睫上还带着刚才沐浴时的水雾,连声音都是朦胧轻软的:“你就只是亲我?”   “这又不是你本来的身体。”洛闻箫轻轻拂去了他眼睫上的细碎水珠。   宁宵心想失策了,他现在还在等身手办里。   他转念一想,气道:“那你之前还那般躲我?”   洛闻箫道:“你的言语比较……”   宁宵想起之前某个殿主骂他孟浪,于是含笑看着洛闻箫:“你说,我在听。”   洛闻箫轻咳了一声,昧着良心道:“字字珠玑。”   “你真的很怕我啊。”宁宵得出结论。   洛闻箫认真解释:“不是怕,我只是不想看你难过。”一丝一毫都不想。   宁宵顿了一下后笑道:“真会哄人啊。来,再说几句。”认真地打直球比花言巧语更具有杀伤力。   “你真是…”洛闻箫转眸躲开他的目光,然后才道,“早些休息吧,明天是清风盟的曲水流觞。”   “曲水流觞?”宁宵喝完最后一口汤,“好玩吗?”   “雨清焰说比上课有意思多了。”洛闻箫捏诀收拾碗筷。   宁宵刚想问问南陵的情人节是什么时候,他的衣袖中闪过翡翠般碧绿的灵光。   ——是那张秋绮楼贴上来的灵符。   洛闻箫凤目一凝,手中长剑出鞘发出一声清越的啸鸣。   “没事,我觉得他并无恶意。”宁宵拿出灵符,其实那张灵符拿在手中并没有什么质感,秋绮楼当时似乎是以青岚为符纸,再引灵力画符。   那张灵符飘渺如同一小块被剪裁而下的青色岚雾,符文是流动的碧色。宁宵想秋绮楼应该是木灵根。   符文运转,秋绮楼天生清冷的声音传来:“两位是莫山九阁的弟子?”   洛闻箫应道:“是。”   宁宵赶紧为那天的尴尬见面解释道:“抱歉,尊上,那日我以为是有人求救。”   “…无妨。”秋绮楼沉默了片刻才回道,“阁下既能无视他的幻阵,终归是我没管教好弟子。”   宁宵倒是注意到,秋绮楼那边传来的还有隐约的水声,而且他似乎是处在某个空旷的房间内,说话声带着回音。   “阁下修为非凡,所以我斗胆留下灵符。”秋绮楼虽然声音冷清,但很是客气,倒也不是那种高高在上不识人情世故的仙君。   宁宵试探着问:“尊上是想求救?”   “非也,是求助。”秋绮楼强调。   一字之差,但宁宵觉得他和碧虚君之间应该不止是一个人单方面地强求。   秋绮楼退一步道:“莫山九阁当初是因为一名弟子介入南陵,但此前九阁中的竹羽阁已经多次越界。如今这名弟子在清风盟,竹羽阁的据点也被执刑门获悉。”   宁宵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尊上,这算是威胁吗?”   “不,是筹码。”秋绮楼的声音依旧泛冷,“雨潋舟已经下令,清风盟无法长久拖延,那名莫山弟子的契约灵修为不低,不是被斩杀就是被羁押,阁下的时间不多。”   “继续,我在听。”宁宵说出当初跟玉重绯谈判时对方拿来呛他的话。   “阁下助我离开碧虚的归鸿殿,我保证莫山弟子在清风盟无恙,以及恢复莫山九阁与竹羽阁还有你们之间的联络。”秋绮楼抛出筹码,“阻断联络的是秋家五行符中的一种,我有权力掌控所有秋家所出的灵符。”   宁宵和洛闻箫对视一眼,然后道:“成交。”   “多谢,”秋绮楼言简意赅,“明日的曲水流觞碧虚作为清风盟之主必然到场,我会用灵符传信,请你们届时前来归鸿殿接应我。”   脚步声传来,秋绮楼瞬间掐断传音,灵符飘然落回宁宵的掌心。   洛闻箫沉吟道:“碧虚君清风盟修为第一,秋绮楼次之,那为何我们可以无视碧虚君的幻阵,却被秋绮楼发现。”   “结缘符,秋绮楼擅符,通过结缘符发现我。”宁宵道。   他伸了伸懒腰,道:“明日事,明日议。睡觉睡觉。”   宁宵钻进被子,看着洛闻箫熄灭烛火。   视野一下子陷入黑暗,洛闻箫背对着他脱下外袍。   苍白背脊如同冰雪,清削骨骼如同起伏的山峦,长发蜿蜒成黑色的河流。森寒肃雅的雪原引人在其上留下艳丽痕迹,当见春来花绽。   而宁宵只是道:“你脱外袍就可以了,小心着凉。”   洛闻箫动作微顿,然后把中衣拢上,回眸凝望着他,轻声道:“好。”   他上床后,宁宵抱着他很快就睡了。   洛闻箫微微一叹。宁宵对他只有被结缘符催生的爱意,并无欲望。该说是这人无知无畏所以才敢对他说出那些话,还是因为他方才答应了宁宵的追求,所以结缘符的效果开始减弱了。   他该庆幸,宁宵没有用原来的身躯。不然他真不知该如何自制。   “好梦。”洛闻箫对宁宵轻声道。   待夜雨冷却他心中纷乱的欲念,他才慢慢入梦。 第57章 南陵风回(二十七)   “曲水流觞是清风盟一年一度的盛事,每个人都可以把自己的一件物品放在风灵盏中,拿到的就是你的有缘人。”雨清焰是这么解释的。   少年把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然后想起什么,撇嘴道:“我老是忘记,这东西已经不知道丢哪了。”   宁宵想起来之前雨清焰“投敌”送过来的那枚耳坠——他都快忘了这事。   然后雨清焰随手接住风中一片飘落的竹叶放进剔透浮青的酒盏中,再把那个酒盏扔进曲折萦回的山溪中。   溪水受此地灵阵影响,从山顶流下又迂回,其上的无数风灵盏像是浮沉的青莲。   宁宵看他演示了一遍,又看了看四周悬浮于空的风灵盏,问道:“一个人只能拿一个风灵盏吗?”   “啊?”雨清焰吃了一惊,“可以是可以,但你要那么多有缘人做什么?”   洛闻箫看了宁宵一眼。   宁宵摆手:“我只是随口一问。”   洛闻箫便问雨清焰:“溪水中的风灵盏都可以拿?”只要宁宵敢放,多少个都是他的。   “可以是可以,但一般放风灵盏的人都会给自己的有缘人设一些门槛,通过考验才能真正拿到。”雨清焰眨着眼睛笑,“比如我,每次都请人去东市的酒楼喝酒,可惜没人喝得过。”   慕铮来了兴致:“那岂不是还可以比武招亲?打起来打起来。”   雨清焰耸肩:“差不多。不过大家还是更喜欢以诗词交心。”   宁宵便问洛闻箫:“你要放吗?”   洛闻箫望着他的眼,反问道:“为什么不呢?”   “那我也来。你别看啊。”宁宵背过身去,拿下一个风灵盏,心想自己有什么好送的。   然后,他就想起了自己还剩下的三盒香膏……都放了吧。   雨清焰在他身前,原本悠哉悠哉地叼着竹叶,看到宁宵拿出香膏愣怔了一下,险些被自己嘴里的叶子噎死。   “你你你……”雨清焰指着他,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宁宵疑惑:“怎么了?”   雨清焰斟酌词句:“这不是床上用的吗?”   “?”宁宵是真的没听明白,“你听谁说的,好好的香膏抹床上做甚?”   “参商楼的那些小倌…”雨清焰哽了一下,脸色微红,“当然是抹在人身上,你在想什么。”   宁宵心想,你脸红个什么劲。   他跟雨清焰多说了几句,那边放完风灵盏的洛闻箫就看了过来。   宁宵于是没有继续向雨清焰问个清楚,他发现三盒香膏一个风灵盏放不下,于是他干脆放了三盏。当然,他下了禁制,只有洛闻箫能拿到。   雨清焰叹为观止:“兄台真是个狠人。”   宁宵看着潺潺流过的山溪,想观察一番拿到洛闻箫的风灵盏。   还没看几盏,碧虚君和明显刚睡醒的镜莲先生登上高台说了一番助兴的话语:“今日风轻日暖,宜携手同行,宜共度余生。”   宁宵见碧虚君来了,心想他们差不多要背着碧虚君去归鸿殿把秋绮楼捞出来。   不过他衣袖中的灵符一直没有动静。   宁宵眼眸一转,看到山溪对岸有个样貌俊秀的青年半跪下来拿起一个风灵盏,杯盏上浮现一个防御性的法阵,他伸出手指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旋即法阵消散,他拿到了一根银色发带,他身后的女修双手捂脸,似乎是在害羞。   周围人顿时起哄,纷纷说出祝贺之语。   在一片祝福声中,青年将头冠解下,再用发带束发。这就是答应了那名女修。   少女笑着扑进他怀里。   “不错啊,今年第一对。”雨清焰斜倚着一棵古树,看热闹但并不拿取任何风灵盏。   宁宵收回视线才发现身边的洛闻箫不见了。   雨清焰便道:“方才有人碰了你的风灵盏,他提着剑就过去了。”   宁宵弯唇而笑。   “是逢花节快到,所以从镜莲先生的灵符课到曲水流觞,都急着把大家凑得成双成对吗?”慕铮好奇了。   雨清焰接话道:“是啊,毕竟逢花节落单的仁兄们会聚众闹事,去年有群人喝醉了发疯把清风盟的守山大阵都给撕了一道裂口——”   他的话音未落,山谷上方群岚忽散,灵光煌煌的法阵忽然被一道剑光挑出一个缺口。   从法阵缺口中出现几名黑衣金面的执刑者,皆是御剑而行,高修为的压迫感一阵一阵从天而降。   宁宵眉角一跳。金丹?元婴?不——大乘期往上。   “你不要动手。”洛闻箫已经归来,执剑警惕地守在他身前。   从高台上爆开的威压毫不客气地往上,与执刑者的持平对峙。   宁宵看到碧虚君手里已经唤出了星灯不夜,而旁边的镜莲先生身侧站着一只巨大的九尾白狐,把她轻轻叼到自己头上坐好。   “我记得执刑门没有强闯清风盟的权力。”碧虚君的声音还是温和的,但语气不佳。   “见过盟主。”几名执刑者作揖。其中一人便道:“门主既已下令,一切都不能阻挡执刑门办案,盟主一拖再拖,我等也是别无他法。”   镜莲冷道:“好个别无他法。”   雨清焰“呸”地一下吐出嘴边叼着的竹叶,原本轻佻带笑的面容沉了下来,他刚想上前就被拦了下来。   伸手拦他的是秋怀丹,赤眸青年缓缓对他摇了摇头。   雨清焰瞪他,低声道:“小师叔?你还敢现身?你可是要被‘杀无赦’的灵族。”   秋怀丹哑然而笑:“整个南陵都是执刑门掌权,我又能逃到哪去?”   雨清焰沉默了,双拳握紧到指骨泛白。   而上方的执刑者森然有序地落地,拿出一分名单隔空递给碧虚君,声音不卑不亢:“这是清风盟中在列灵族,加上之前莫山九阁那名弟子的涉嫌契约灵,一共三百七十。”   在场的大部分修士沉默,有几个人忿忿不平:“三百七十?这其中都是我们的同窗,同寝,同门啊!”   “这么多年的相处,他们既没有夺舍也没有伤人,凭什么雨潋舟可以一语定罪?”   “你们为什么不说话,大家齐心协力,执刑门有什么好怕的?”   执刑者甚至不必出手制止,少数人的发声就淹没于大部分人的沉默中。   宁宵心下一叹,他已经知道这些人对灵族的态度了。   碧虚君没接那份名单,那些用朱砂圈出的名姓像是在泣血。   这时,宁宵袖中的灵符碧光闪烁,秋绮楼的声音传来:“我暂时模糊了其他人的听觉,现在,请阁下找到我的风灵盏,把这张灵符贴上去。”   看来是执刑门介入,秋绮楼临时改了计划。   宁宵趁着无人留意,转身观察着流动不止的溪水,秋绮楼的风灵盏很好认,其上流转着碧色华辉。   只是宁宵还没把手中灵符贴上去,一道星辰般细碎的灵芒破风飞来,率先落入风灵盏中。   ——当然是碧虚君。   风灵盏一接触到碧虚君的灵力,防御法阵便消散。   宁宵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秋绮楼你好爱他。   秋绮楼的风灵盏涌出碧色华光构成结界,瞬间将宁宵和洛闻箫还有赶来的碧虚君笼罩入其中。   结界中是一片山谷,谷中大江奔流,水雾茫茫横贯江面。秋绮楼悬于江面上打坐,见到他们缓缓睁开了双眼,那双冰冷眼眸只有在见到碧虚君时才泛起些许波澜。   秋绮楼向宁宵点头致意:“多谢阁下相助。”   宁宵还没说什么就被碧虚君打断——   “师尊执意如此?”碧虚君脸色不太好看,毕竟方才如果不是他阻止,宁宵就可以通过灵符拿到秋绮楼的风灵盏,而且秋绮楼先跟宁宵说话,他当然笑不出来。   “执刑门既已介入,当以大局为重还要为师教你吗?”秋绮楼站直了身躯,凌空踏于江面上,负手道,“这是为师的结界,你无法再拦我。”   他指尖凝起灵力画符,再向碧虚君的方向一推,无数藤蔓从江面生长而起,将青年卷裹。   “是吗?”被束缚的碧虚君轻笑一声,手中星灯光芒错动,二十八宿的虚影在他身后交替闪过,“师尊,我数到十,你只有这些时间。十、九、八、七——”   与此同时——   “逆徒。”秋绮楼嘴角弯起一闪而逝的笑意,万千灵符从他指尖飞出,碧色灵光稠密如春浓。   碧虚君数到最后一个数:“一。”   下一刻结界被坠落的星宿破开,而秋绮楼的灵符顺势疾射而去,引动灵力在那几名执刑者身上爆开。   执刑者手中长剑横握格挡,只是往后退了十步。   不过那份名单已经被爆开的灵力轰成碎渣。   镜莲一边给白狐顺毛一边道:“刚才几位是不是给了名单?在哪呢我怎么没看到。”   灵力荡起烟尘,烟尘中秋绮楼和碧虚君并肩而立,身后是被迫吃狗粮的宁宵和洛闻箫。   随着秋绮楼的出现,山中风声回荡,像是一种共鸣。   执刑者行李:“秋家主。”在执刑门,秋绮楼首先是秋家之主,再是清风盟的渡厄仙尊。   宁宵想,整个清风盟应该早已被秋绮楼布下无数灵符。   在场的很多修士脸上俱是喜色,雨清焰一开口就是告状:“师尊,大师兄欺负我。”   碧虚君脸上惯有的笑意已经消失不见。   “秋哥养好病了?”镜莲双手捧脸,看了一眼碧虚君然后问道,“碧虚,你脸色怎的这般难看?”   秋绮楼替他回答:“突发恶疾。”   --------------------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一下修为划分(其实也不是正经升级流):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大乘,渡劫,化神   要走剧情了,建议亲们囤一下,因为作者手速太慢只能日三qwq   .感谢在2022-02-12 20:26:46~2022-02-13 20:0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红柑绿橙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南陵风回(二十八)   “突发恶疾”的碧虚君哀怨地看了秋绮楼一眼。   秋绮楼连哄一下的意思都没有,注意力放在那几名执刑者身上。   “秋家主不必担忧,名单属下已经悉数背下。”执刑者是什么说的。   “你最好忘掉。”秋绮楼冷道,“今日没有任何一名清风盟的修士会被你们带走或伤害。”   执刑者再次作揖:“秋家主,这是门主的命令。”   “我不会再让他一路错下去。”秋绮楼振袖,笼罩在整个清风盟上空的青岚浓厚如丛云,岚雾析出无数道纤细的灵光,那是符文,数以万计的符文。   “雨潋舟以为我这百年都在做什么?跟他一样酗酒怀念故人吗?”触及旧事,秋绮楼那张只有冰冷的面容一点一点浮现张扬怒色,“你们听好,待在此地勿生事变,这是我的命令,清风盟是我说了算。”   镜莲先生摸着毛绒绒的狐狸耳朵,并没有反对的意思;而真正的清风盟盟主碧虚君,宁宵看他一句话都不敢说。   秋绮楼用灵符把整个清风盟都封闭了起来,确保没有再多的执刑者闯入。   几名执刑者对视一眼,都知道秋绮楼下定决心要护着清风盟中的灵族,于是纷纷拔剑道:“得罪了,秋家主。”   “脏活由我代劳,师尊。”碧虚君提灯而上,与几名执刑者缠斗在一起。   秋绮楼虽然没说什么,但一直关注着战况,那些无处不在的灵符也时不时运转帮助碧虚君应敌。   雨清焰上前,拉了拉秋绮楼的袖角,像是怕碧虚君听到一样小声道:“师尊,借我几张传送符。”   秋绮楼指尖凌空轻点,宁宵还没看清动作,数张灵符便凭空而生。雨清焰方才没说数字,秋绮楼干脆画了一叠给他。   “眼下南陵局势未明,不要乱跑。”秋绮楼看着自己这个不太成器的小徒弟,言语间颇为担忧。   “知道了,他又不会拿我怎么样。我想去东市看看。”雨清焰回答道。   东市……宁宵仔细回想,忽然心下一惊,在执刑门那段雨潋舟与叶薄妆的对话中,东市七街似乎是灵族入侵南陵的地点。   雨清焰想要做什么?   “东市?这就是你的决定?”秋绮楼并不意外,只是声音微沉,“清焰,你可以留在清风盟,我会确保无人可伤你。”   雨清焰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道:“那东市那些灵族和贫民呢?谁来确保他们不受伤害?”   “我明白了。去吧。”秋绮楼闭眼微叹,后一句几不可闻,“明明是我们这一辈人就该了结的事情。”   秋怀丹拉住雨清焰道:“我和你一起去。”   雨清焰抬头讶异地看他一眼,秋绮楼皱眉:“怀丹,我能护你。”   “我知道,堂兄。”秋怀丹还是那副阴沉模样,但他一直都光明正大地袒露自己的瞳色,“但我想去做点什么,总比在这里好。”   “罢了,随你们。”秋绮楼摆手。   宁宵忽然觉得他有点像那种看着子女一个个离开的空巢老人。   雨清焰抽出几张传送符递给宁宵、洛闻箫和慕铮,道:“我师尊用了一百年画下的灵符够那些执刑者喝一壶的了,你们留在清风盟暂时不会有事。当然,想出去和竹羽阁汇合也行。”   整个清风盟被秋绮楼封闭,当然也只有他的灵符能传送离开。   不过秋绮楼当初和宁宵谈的条件是确保他们在清风盟的安全,一旦离开就不一定了。   宁宵问洛闻箫:“现在能联系上你师尊吗?”   他还没问完,洛闻箫和慕铮腰间的身份玉牌就亮了起来,唤霞的声音罕见带了几分怒气:“你们安全否?雨潋舟这个——”   慕铮赶紧打断她:“师尊,这里人多。”   宁宵手指一动,刚想用灵力模糊其他人的视听,洛闻箫牵住了他的手。   宁宵这才想起之前洛闻箫让他不要使用灵力。   洛闻箫示意慕铮到别处去。   所幸在场众人的视线都被碧虚君和执刑者的打斗吸引,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离开。   几人用灵力缩地成寸回到芝玉庭后,唤霞就忍不住数落道:“慕铮!你小子跟着去南陵干什么?尽惹事。”   然后是墨琉璃带笑的声音:“好了唤霞,别气了,好不容易才联系上的。”   “闻箫,你比你师兄稳重,多看着他。”唤霞的声音由温和转凌厉,“我能定位你们在清风盟,但我们一直联系不上怜微。”   慕铮见自家师尊终于转移话题不再骂他,赶紧殷勤地回答道:“师叔被执刑门扣押了。”   唤霞真的忍不住了:“雨潋舟这个混账东西!”   “联系上竹羽阁了,”墨琉璃道,“我让他们在清风盟外面接应你们,你们今晚就走。”   洛闻箫问道:“墨阁主,为何不让竹羽阁直接跟我们联系?”   “竹羽阁专司暗探刺杀一事,为了防止被外人察觉反杀,任何联络都有自己的灵力识别方式,除了另外八阁阁主,皆不对外透露。”唤霞解释道,“南陵现在山雨欲来,灵族入侵,雨潋舟还下令捕杀灵族,简直是在玩火。”   唤霞强调:“你们速速与竹羽阁汇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慕铮挠头:“好,那师叔呢?”   “这是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唤霞再三强调,“别再乱跑,知道吗?”   “好好好,师尊别气。”慕铮点头如捣蒜。   “墨狗,这次你去还是我去,雨潋舟太嚣张了。南陵一开始的目标恐怕就是宵宵,我现在很火大。”唤霞似乎放下手中茶盏,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我去吧,”墨琉璃笑笑,“我也压了不少火呢。真讨厌,我们宵宵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宁宵心中:谢谢,我不委屈。   虽然但是,莫山九阁如此护短,还是让他心头一暖。   “现在是午时,那我先去睡一觉,师弟回见啊。”慕铮欢快地推门而去了。   宁宵看着他愉快得像是要春游一样的背影,不禁有些好笑。慕铮一看就是被莫山九阁护得很好,没见过什么腥风血雨,即使是在陌生的南陵,一联系上师门就一身轻松。   反观洛闻箫,在结束传音后一直眉头紧锁。   宁宵轻轻拍了拍他的左肩,在他抬头向左看时把脑袋枕在他的右肩,洛闻箫转过头来无奈地任他捉弄,轻轻捏了捏他的指尖。   “你在想什么?”宁宵问他。   “我总觉得不能直接联系竹羽阁一事,会节外生枝。”洛闻箫对他没什么好隐瞒的,“而且,雨潋舟为何在灵族入侵的情况下大肆捕杀灵族,能坐到他那个位置,定然不是这等故意挑衅的莽夫。”   “竹羽阁…只能到时随机应变了。”宁宵沉吟道。临场发挥需要的是一定的实力,要不下午干脆来和洛闻箫练剑吧。   “你,还喜欢我吗?”洛闻箫忽然问道。   宁宵一愣,而后忍不住笑出声:“喜欢啊,我这么让你没有安全感的吗?那我决定每天醒来见到你就说一遍。”   一见一倾心。   “你还说我,”洛闻箫垂眸,轻声道,“最会说情话的,明明是你。”   “我还会说煞风景的话呢,来练剑吧。”   “好。”   .   很快入夜,星月隐于青岚后静默不语。   宁宵等人在夜色中按照唤霞所指的路线来到清风盟后山。   那道由秋绮楼的灵符构筑的防御法阵灵光流转,如同盘踞的青龙。   阵法的一角忽然像是被融化一般散开,外面是山道,几个黑衣修士沉默静立,身影像是要融进夜色里。   宁宵记得上次从水镜里看,竹羽阁的修士还是一身青衣与他们背后的竹林颜色相近…所以竹羽阁并没有固定道袍,像变色龙一样随着环境变化换着穿。   站在最前放那人即是水镜里有过一面之缘的竹羽阁阁主云策,他的言语很少:“玉牌。”   他浑身的气质太冷,冷得慕铮都没敢去套近乎。   洛闻箫和慕铮解下身份玉牌递了过去。   云策接过,检视一番交还,然后便示意他们出去。   山道上是一顶软轿,托起软轿的是一只美丽的雀鸟,尾羽泛着弯月形的华光。   “师叔还备了轿子?”慕铮没想到还有这种待遇。   “上去。”云策不打算和他聊下去。   于是三人坐上软轿,雀鸟展翼飞起,云策和其他人御剑跟随。   宁宵一直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往后再看一眼云策后瞳孔一缩——团雀!他记得之前云策身上是有那些站在一起相互挤来挤去的小团雀的。   洛闻箫一直看着宁宵,从他有异的神情里很快察觉到什么,迅速去翻看自己腰间的玉牌想要传音给唤霞。   ——玉牌毫无反应。   慕铮的也是。   宁宵很快反应过来。怕是刚才“云策”接过玉牌的时候就做了手脚,那么他们方才试探着与莫山联络也很有可能被对方察觉。   “雨清焰给的传送符,快!”宁宵提示道,话说出口的同时他就感觉到了从后面而来的破风声。   三人及时用传送符传送离开。由于危急之下无法统一传送地点,慕铮不知道传送到了哪里,而宁宵被洛闻箫握紧手腕。   一道灵光切在软轿上,缀着珠玉的艳红帐帘被切成细密的丝线飘散在夜空中。   软轿被毁,那只原本托轿的灵雀幻化成一名手抱琵琶的少女,眉间点砂,瑰姿艳逸。   她单脚点着一片碎羽凭空而立,叹气道:“跑了呢。”   “无妨,目标的那两人跑不掉。”“云策”毫无感情的声线到后半句转为妩媚,他脸上自眉心处生出诡艳红纹,很快覆盖了眉眼,那俨然已是另一个人的面容。   “是你的尾巴露出来了吗?花尾狐果然好笨。”少女娇嗔着拨动手中琵琶。   “别给我瞎扣帽子,臭鸟。”狐妖纤媚而笑,“你怎么不说你刚才下手那么黑,就不怕把事情搞砸?   “毕竟,楼主所下的命令,一人诛杀,另一人可是连头发丝都不许掉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情人节快乐~ 第59章 南陵风回(二十九)   被青岚半遮半掩的月色朦胧如纱,长着毛绒狐耳的黑衣男子双手抱胸。他身后的人影破碎成桃花状光点,旋即九尾舒展如白莲一绽,尾端是花瓣般的粉色流光。   “呀——你这尾巴还能拆下来啊。”抱着琵琶的少女啧啧称奇,片刻后拨弦转音道,“你最好快点找到他们好让我回去复命,南陵又阴湿又多雾,看不到月光,姐姐我就会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就想杀人啊。”   “放心吧,他的结缘符上有我的妖气,不论到哪里都逃不掉的。”长相妖异的男子舔了舔纤白手指上的艳红丹蔻,华美瑰艳的红纹在眼角眉梢流转,丝丝缕缕的红芒像幽兰探出的纤长花丝,一点一点勾着观者的视线。   少女看着他眉眼间绮丽妖纹,有些回不了神。她怀里的玉琵琶琴弦一动发出一声清鸣,她才恍然回神般移开目光,磨着牙低骂道:“你连姐姐我都敢勾引?”   “少自作多情了臭鸟,我可看不上你。”妖狐浅笑嫣然,“若不是此事涉及浮月楼,这种特殊时期我会乖乖被镜莲关在冰渊里。”   “什么特殊时期…”少女很快反应过来,嘲弄道,“真是狐性难改。”   她催促道:“走吧,月落之前,我得把人给楼主带回去。”   却说另一边,宁宵和洛闻箫被灵符随机传送到一片山林里。   宁宵落地时险些一脚踩空,身旁的洛闻箫及时揽住他。   “怎么?”洛闻箫关切问道。   “没事,”宁宵借着洛闻箫伸过来的手站好,揉了一下眉心道:“突然有些使不上力…”   明明下午练剑的时候不是这样子的,他还能一边给洛闻箫喂剑招一边去吃人家豆腐,最后洛闻箫忍无可忍把他困在怀里,看似凶狠但动作轻柔地啃了他一口。   不知为何,宁宵觉得被咬过的唇角有些发热。   “前面有灯火,看起来是某个山镇。”洛闻箫查探了一番。   “嗯,那先过去看看有没有客栈歇一下,”才站这么一小会宁宵就有些疲倦,“那些假冒竹羽阁的人理应无法追踪我们。”   洛闻箫见他脸上倦色,蹙眉道:“你方才是不是受了伤?”   “应该是没有的。”宁宵往前走出一步,山道积下的层层落叶发出清脆声响,草木深处萤火被惊飞。   过于引人注目了。   “御剑下山吧。”洛闻箫踏着长剑向他伸出手,宁宵借力登剑,被洛闻箫环在身前。   宁宵开始发晕。洛闻箫在他耳边连声问了些什么,他都有些听不清。   直到两人落地收剑,洛闻箫半牵半抱着他进了一间客栈,他都不知道怎么的就进了一间上房,怎么的就坐上了里间的床榻。   一切就像瞬移。   洛闻箫在隔间试了试水温,撩起帘帐问他:“你先洗漱再——”然后他就说不出话了。   因为宁宵把领扣扯开,靠在床头,半睁着眼睛喃道:“好热,你不觉得很热吗?”他觉得方才唇角的热意已经向全身蔓延,还带起一阵奇怪的酥痒。   其实作为修仙者,他们对四季温差并无多大感受,但此刻是秋冬季节,虽然南陵多雾持温,也绝对称不上热。   洛闻箫看着他眉心处泛着一点细碎的光芒,眼神一凝,走近细看,那一点粉如桃花的光芒一重一重向外绽开。   花…是花尾妖狐!   “该死,”洛闻箫凤眸眯起,“那张结缘符有问题。”   他的思绪飞快,为何对方能够知道唤霞与他们的谈话,从而得知与竹羽阁汇合地点进行埋伏,恐怕都是因为这张带有妖气的结缘符。   而其上的妖气正感应到妖狐的催动而发生共鸣——这件客栈已经暴露,此地不宜久留!   “…结缘符?”宁宵吃力地辨认洛闻箫的话语。   “对,赶紧走,这里不安全。”洛闻箫一牵起宁宵的手,宁宵就柔弱无骨地往他身上倒。   宁宵何时吃过这种阴招,气得直咬牙。如果是结缘符的话…是这具身躯中了灵符,而不是他原本的身体,那就切换。   为了防止爆马,宁宵解开洛闻箫的发带缠上少年的双眼。   “你…”洛闻箫愣了一下,但没有抗拒。   宁宵手指掐着掌心竭力让思绪清明:“我换我的原身,这样就不会受结缘符影响……”   “等——”洛闻箫刚想说结缘符影响的是意识,与识海绑定,切换身躯是无用的,而宁宵已经动用璇玑棋的定点传送功能。   洛闻箫看不见,但他能感受到怀中的身躯变了,清瘦柔韧的、属于成年男子的身躯。   他有一瞬间的失神。他太久太久没与这个人这般靠近过。   宁宵发现换了身体也没用,还是陷在那阵难言的燥热中不得解脱。   像是烈火在血脉中焚烧,一切都是干涸,渴求能够汲取什么去填满。   两人都没说话,洛闻箫的呼吸也是温热的,但宁宵心中有种毫无根据但怂恿蛊惑的直觉——洛闻箫的气息能够缓解他的难受。   一灯如豆,有些昏暗的烛火下洛闻箫面容是静谧的苍白,由于刚才宁宵不由分说地挑去了他的发带,长发披散缭乱,碎发遮掩眉眼,更显少年下巴清削尖瘦。   宁宵有些心虚,就好像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坏事一样,他抬袖熄灭了那寥落一盏的烛火。   视野皆是黑暗,心中那些不可告人的想法在阴暗里萌芽抽枝。   宁宵有些急不可耐地吻上洛闻箫的唇,发疯了一样去掠夺他的气息。杯水车薪般聊以安抚他的躁动,也轰然引起更大的渴望。   洛闻箫有些措不及防。   此前他们之前的亲吻只是浅尝辄止,毕竟宁宵用的不是原身,但此刻宁宵在探进他并不设防的齿关时,也暴露了自己脆弱的后防,于是他也触碰到了唇齿后的柔软。   不、这不对,洛闻箫想起他们现在还处于被人追踪的危急状况中。   “不要走神,”宁宵潮湿灼热的气息扑洒在他耳际,“你只能想我…”   宁宵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一丝的蛊惑,他眉间那一点粉色的光点似乎是汲取了他本身的灵力,缓缓绽出一片幽蓝的花瓣。   花瓣落在洛闻箫的唇上,少年像是被诱引一般,含花向他献吻。   宁宵隔花去吻他。那瓣花融于粘稠的呼吸与隐约的水迹。   于是每一寸肌肤下都像是在燃烧,万千桃花瓣隐于骨血中,被这一吻点燃,灼烧成泛于白皙肌肤上的薄红。   仿佛所有花瓣于今夜被欲念焚烧殆尽,仅剩此身铸就唯一春色。   宁宵感觉自己一点点变得骨酥肉软,他带着洛闻箫向身后的床榻倒去。   双眼覆着发带的少年俯身去啄吻他随着喘.息上下滑动的喉结,宁宵灼烫的呼吸在冰凉的夜里沁成水雾,他像是被烧灼,又像是要溺死。   宁宵轻颤着伸出手,一笔一划勾在洛闻箫的脊背上:双修。   是在邀请还是在求救?   洛闻箫僵着身躯,低哑地问他:“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你知道吗?”   一遍又一遍。   宁宵不知道,他所知道的一切亲近都止于唇齿。   他有些茫然地回答道:“你再亲我…”   洛闻箫没说话,连呼吸都是沉重的。   宁宵眉心那一点再次绽出一瓣花,他的双眼漫上水汽,无意识地去解自己的衣袍。热…太热了…   “…难受,再靠近我一点……”宁宵的声音那么轻那么软,丝丝缕缕织成一片雾,要洛闻箫清醒地迷失沉沦。   洛闻箫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阻止,于是质地细软的衣物滑落下去,像是一场落雨,一点一点洗掉这人平时绝不肯轻易敞开的坚固外壳,唇齿覆上的每一寸都温软柔韧,留下的红痕像雨后含水而开的花。   洛闻箫慢慢在床榻旁跪下,指尖连同呼吸一起颤抖,缓慢流连,一丝一毫都不愿放过,像是要用指尖铭记温度,铭记这个人的每一寸气息。   “…那里,别、”宁宵腰身往上耸起,被少年另一手温柔压下。   洛闻箫声音放轻了去哄他:“乖,我会让你舒服的。”   宁宵很快在他由青涩到熟练的动作下沉沦。他像是身陷汪洋,被接连的浪潮抛上顶点。   “呜…”短促的、无意义的哼鸣。   洛闻箫垂眸,但他什么都看不到。   宁宵瘫在榻上还没缓过来,窗外忽然划过一片浩瀚雷光。   幽紫雷霆贯窗而来,径直击中洛闻箫,少年昏迷在床榻旁。   宁宵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少年像是被抹去一般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玉冠华衣的紫金殿殿主。   “宁…”洛闻箫看到他此时的模样,罕见地睁大了双眼。   青年面上俱是晕染开的情红,眸光潋滟漫生水雾,唇畔低喃细碎如丝,眉心处光点如蕾,又绽开一瓣花,幽蓝的一瓣往下滑落,停在落满痕迹的锁骨处。   洛闻箫抬手瞬间张开结界。   “…我先帮你压制。”他半跪下去,雷暴在指尖乖乖缩成一点灵光,他刚想将指尖抵上宁宵眉心,却不成想宁宵一下子捉住他的手腕。   --------------------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节快乐~ 第60章 南陵风回(三十)   宁宵也说不清为何要去拦洛闻箫的手,这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他抬头看着洛闻箫,鼻骨高挺,像是被刀剑削成的雪峰,眉眼沉在晦暗不明的夜色里,深邃而孤冷。   宁宵手指发颤,呼吸濡湿得像是陷落进他眼中的深渊,连心跳都是泥泞的。青年白皙的肤色泛着细嫩的红,像是吸饱了石榴花汁的玉石,每一丝肌理都是艳色。   洛闻箫轻声道:“不会痛的。”   宁宵仍然是看着他指尖的幽微雷光,湿润的眸光写着不情不愿。他当然不是怕痛,只是洛闻箫此举摆明了要强行压制,应该是连结缘符一起压下。   他不知道没有结缘符,他要如何去面对洛闻箫。   高大的男人低伏在他床榻旁,言语带了几分劝哄的意味:“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宁宵茫然地眨着眼睛。结缘符理应是不会让他变得这么奇怪,他一开始中结缘符时也并不会这样。   “花尾妖狐的妖气,这孽畜应该是到发.情期,所以妖气都是邪媚的。九尾,如果让你眉心的妖印开到九重瓣……”洛闻箫没有再说下去。   宁宵有些难堪地松开了手。   洛闻箫有些不忍地宽慰他:“是妖物害你,我知你不愿如此。”   宁宵咬了咬唇,没说话。   但在洛闻箫冰凉的指尖抵上他的眉心时,宁宵还是有些不甘地低喃:“结缘符…”   洛闻箫微叹:“你若是想喜欢,又何须借助区区灵符。”   宁宵眼睫一颤,心脏像是突然间被捏了一把。   “你且安心,我会处理好剩下一切。”   是错觉吗,宁宵觉得他的尾音在颤抖。   宁宵还来不及问“剩下一切”包括什么,就觉得眼前开始模糊了起来。   ——洛闻箫不只是强制压下结缘符与妖气,他还强行让宁宵入睡。   宁宵皱眉,却被对方温柔地抚平,终是陷入黑甜梦乡。   洛闻箫动作轻柔地清净他身上的痕迹,再把衣物整齐穿好。   而后洛闻箫看着方才他强行掌控属于这个时空的自己时被崩落的发带,心里控制不住地想宁宵是如何一边颤抖一边绕过自己的发,在脑后绑成结。   想他颤抖的指尖触碰自己,想他潮热的呼吸扑洒在耳际,想他湿漉的眼瞳里只映照着自己……庞杂欲念伴随着尖锐嫉妒轰然而起,要将艰守的自制崩塌。   洛闻箫闭眼低叹:“宁宵,你真有能耐让我生不如死…”   他跪在床榻旁挑开自己的衣扣,看着榻上人媚色未消的面容与被衣裳紧裹的身躯,自嘲一笑。   许久后的刹那,眼前如见烟火将星辰都燃得四碎,他瞳孔颤抖着去吻宁宵的指尖。   .   宁宵挣扎着醒来,听见了隐约声响,他一下子从床上坐起,看到了隔间帘帐后洛闻箫的身影,似乎在洗浴。   现在还是夜间,寒气越发浓重,应该是深夜。   “水不会早凉了吗?”宁宵问。   帘帐后身影一顿。洛闻箫的声音有些沙哑:“你醒了,感觉如何?”   感觉,什么感觉……宁宵经他一提醒,顿时想起来了,结缘符,花尾妖狐的妖气,洛闻箫方才帮他——啊啊啊救命!   一想到之前他自己“勾引”洛闻箫所做的混账事,宁宵现在简直想拿头去撞墙。   隔间的洛闻箫本意是问他的身体状况,没有听到回答便又耐心地问了一遍:“有什么不适吗?”   “没有,很舒服…”宁宵呐呐地回道,话一出口差点真的去撞墙。他都说了些什么啊!   洛闻箫回头看了他一眼,隔着一层帘帐宁宵看不清他眼中是什么情绪。   清脆的水声中,洛闻箫起身穿衣,便勾起帘帐向他走来,未束的长发披散而下,发尾还带着些许水光。   宁宵很怕他来一句“你再说一遍”,于是整个人都钻进了被窝里,只给洛闻箫留几缕翘得乱七八糟的发尾。   洛闻箫坐在床边,轻声唤他:“宁宵?”   宁宵隔着被子含糊应了一声。   洛闻箫卷起他桀骜不驯的发尾,一边用手指梳理一边道:“别闷着睡。”   宁宵从被子里探出半张脸,有些怯怯地看着他。洛闻箫不会找他算账吧?   洛闻箫垂眸看着他良久,才道:“夜深了,睡吧。”   宁宵说不清自己心中突然涌上来的是什么感受,他有些害怕,但又是隐约期待,结果洛闻箫这样避而不谈,他心中反倒是失望压过其他的情绪。   洛闻箫压好被角,声音又轻缓又温和:“睡吧。”   宁宵问道:“你不睡吗?”   “我身上冷,再等会。”洛闻箫又拿了木梳替他把发尾梳顺。   梳齿没入如墨青丝,宁宵竟然想起了自己的手指穿过洛闻箫长发的触感,冰凉柔滑像是上好的丝绸。   宁宵手指微动,轻声道:“没事,我身上暖。”   洛闻箫动作一顿,看着他哑声道:“宁宵,你这是什么意思。结缘符已经被我压下了。”   宁宵有一瞬间又想缩回被窝里,但他咬唇忍住,片刻后小小声:“…睡吧。”   真窝囊啊,怎么说这话的变成了他。   洛闻箫又垂眸去看着掌心里的发尾,没说什么。   宁宵心里就像被猫爪子挠了一样,忍不住想跟洛闻箫说说话。他问道:“方才那道天雷…你怎么突然就……”   “不然你以为我能忍你们做到什么地步?”洛闻箫抬眼看他,眸光微动。   宁宵脸上一热。明明是同一人,这又是吃的哪门子的醋?   他细想了这句话,愣了一下后弱弱问道:“做到什么地步…还有别的吗?”不是已经够多了吗?又亲又什么的。   “…你最好别知道。”洛闻箫看他的眼神里写满了无奈。   “你说,如果不能强行压制,你当时打算怎么对我?”宁宵起了几分逆反心理。   “你真是…无知无畏。”洛闻箫曲指轻轻敲了他的眉心。   不对,宁宵意识到自己又被他带偏了,于是又问道:“你能引动天雷强行切换过来?”   “本来不能,我必须遵循既定的道法规则。”洛闻箫放下木梳,又起身去桌案拿来一盏茶。   宁宵忍不住道:“你要喝就先热一下。”洗冷水澡喝冷茶,洛闻箫这一介殿主在他这里未免太过凄惨。   “我没打算喝,你看,”洛闻箫拈起一片被泡开的茶叶,掌心幽紫灵力将那片舒展开来的茶叶托起,他继续说,“我能在被允许的范围内改变有限的事物。”   随着他的话语,那片褐色的茶叶竟然瞬间泛出新绿,犹如刚被采摘而下,甚至可以看到上面凝出的山露。   宁宵顺势问:“改变事物的生长规律……不,应该说你改变的是与这片茶叶有关的时间。”   “对,时间。但若牵涉重大,例如关乎天下苍生,我就无法改变。”洛闻箫收起灵力,那片茶叶飘入琥珀色的茶水中,泛起圈圈涟漪。   “那方才你是说,有人打破了规则?”宁宵有些讶异,“除了你还有人能做到改变时间这样的事情?”   “浮月楼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对你们下手。”洛闻箫皱眉。   “浮月楼…”宁宵沉吟道,“我总觉得你还有很多事情没告诉我。”   “我不能改变你。”洛闻箫道,凤眸里是宁宵无法理解的情绪,“你终究会明白一切。”   “所以,你既然要在很久之后才成为紫金殿殿主,那为什么现在的紫金殿主已经是你?”   “因为前任殿主在错误的时间里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情。”   也违反了规则吗?那么这些规则又是谁定下的?   宁宵觉得背后的真相复杂得让他头疼。   而洛闻箫明显不想和他再深入谈及这些事情,只伸手覆上他的双眼,轻声哄他:“睡吧。”   “哪有这样的,换你能睡得着?”宁宵眨着眼,用眼睫去蹭他的手心。   洛闻箫没说话,只是移开手,掀起被子也躺了进来。   宁宵有些僵硬地往墙边缩着身体。   不消片刻他整个人已经要像只壁虎一样贴到墙上,洛闻箫的声音轻飘飘的:“你方才不是说你身上暖?”   得,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宁宵背对着他憋出一句:“我现在又冷了不行吗?”   “那现在我比墙暖多了。”洛闻箫回答道,声音带着几分细不可闻的笑意。   “……”宁宵是一个字都憋不出来了。   洛闻箫道:“逗你的,还有位置,别贴着墙睡,不舒服。”   宁宵缓缓躺平了。   洛闻箫没诓他,现在他们两人之间空出一段距离,就像一道边界,彼此都心照不宣地不去越界。   宁宵横竖都睡不着,想翻身又怕吵到枕边的洛闻箫,盯着床顶在夜里模糊不清的花纹看了片刻,越看越精神甚至想用灵视看清楚。   他终于忍不住轻声问洛闻箫:“你睡了吗?”   洛闻箫道:“还没。”他一般都会等宁宵睡了之后去压着他的发才能睡着。   “那我问你个问题。”宁宵翻了个身,侧身对着洛闻箫,然后发现洛闻箫一直保持着侧身的睡姿,一睁开眼就能看到他。   “你问。”   宁宵有些小心翼翼:“你什么时候换回少年时期?”   洛闻箫睁开了眼看他,幽暗中那双凤目格外深邃。   宁宵解释道:“你到时提醒一下,我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毕竟借着结缘符口嗨了那么多,而现在他是真的不太敢认自己亲口说下的鬼话。   洛闻箫的声音听着不咸不淡的:“那你是觉得,我就好面对了吗?”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宁宵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看样子洛殿主也没打算就这么算了,只是看夜深了想先让他睡觉。   “你这样一说,我充分怀疑你准备了两套说辞,怎么,要挨个糊弄过去吗?”洛闻箫是真的了解他。   “你不能凭空污我清白。”宁宵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他现在就像那些被抓奸在床的渣男一样,原配和情人两边都说不清楚。   “那你就能这样随随便便跟我好上,一转头又不想认账?”洛闻箫杠起来有够宁宵受的。   “我,呃,我…”宁宵“我”了半天是真的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睡吧,你在梦里好好想想明天要怎么糊弄我。”   宁宵:“……”   算了算了,睡觉。明日事,明日再议。   --------------------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妖印是压制不是消除,等走了剧情情感堆叠再爆发,给我可怜的攻君点福利,不然显得我像个后妈 第61章 南陵风回(三十一)   宁宵半梦半醒间感觉自己被一片宽厚的温暖包围,他下意识地往热源贴蹭。   洛闻箫全身一僵又缓缓放松下来,他一醒来宁宵就缩在他怀里,双手环着他还把一腿折叠架在他身上。现在这人还无意识地往他怀里蹭。   他一时有些不知道手要往哪里放,片刻后虚虚揽着怀中的青年。   什么时候睡相这么差的?还是说昨夜太冷了?   窗外已是天光大亮,应是昨夜天雷驱散重重青岚,南陵少有的晨曦丝丝缕缕透过菱花形窗格而来,温柔落在洛闻箫怀中青年的面容上。   洛闻箫不由得伸出手,指尖隔着半寸的距离缓慢描摹他的容颜。浅淡温和的眉眼,像是宣纸上一笔荡开,终生都看不够。这样的人其实不适合满身锋芒,也很难笑得开怀。   当他的指尖隔空拂过宁宵的眼时,那两扇长睫轻轻一颤。   洛闻箫下意识收回手,半途又伸过去轻覆在他双眼上。   宁宵睁眼,适应了屋中天光大亮,眼前的手掌才移去。   “早,嗯?”宁宵慢半拍般反应过来,他怎么像树袋熊抱树一样抱着洛闻箫,还把腿勾到他腰上?   “早。”洛闻箫看上去并不在意自己被当成了大型抱枕。   宁宵赶紧把腿从他身上撤了下来,这太不像话了。   “想好怎么应付我了吗?”洛闻箫的声音带着几分晨起的沙哑,还混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呃,”宁宵觉得说自己还想再睡一会未免太敷衍,因此他一出口便是,“我饿了。”   很好,更敷衍了。   洛闻箫只说:“你先去洗漱。”   宁宵看着他起身穿衣,心想自己还是等一会再钻出被窝里好了。   洛闻箫背对着他,于是他便看着眼前修长挺拔的背影发呆。洛闻箫的身材很有看头,宽肩窄腰,长腿修美。   也许是方才把腿架在洛闻箫腰间的缘故,宁宵总是盯着他在胸膛处偾张又在腰部收紧的线条看,不得不说这种带着强烈张力的美感颇为动人心魄   直到洛闻箫把厚重外袍穿上再扣好腰封,宁宵才后知后觉地收回自己有些放肆的视线。   “你喝完粥后再去东市找慕铮。”洛闻箫利落地给自己束好冠。   “这孩子怎么到东市去了?”宁宵一掀开被子就被初晨的寒气冷得一哆嗦,他其实并不怕冷,只能说洛闻箫的怀抱太暖和了。   “这是必定的。”洛闻箫闻言回答道,“东市靠近海港,即使没有浮月楼此举,竹羽阁也会让他到东市走水路回莫山。”   “…殊途同归。”宁宵有些讶异,“那这样算来,浮月楼并未改变什么。”   “慕铮的命轨不变,会被影响的是你和我。我会确保一切遵守既定的规则。”   宁宵心想,洛闻箫的立场是坚定维护规则,那他更好奇这个规则是谁定下的了。   他去扒拉自己的衣裳穿上,不可避免地想起自己昨夜意乱情迷之际这些衣服好像是被垫在身下的……   洛闻箫很细心,一点不该有的痕迹都被清.理干净。   但这样让宁宵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不管怎么说,他们昨晚确实越界,这是简单几个清净法诀不能抹去的事实。   那他这样避而不谈跟某些玩弄人心的人渣有什么不同?   宁宵给自己做了很多心理建设,但看到洛闻箫的那一刻心中的第一反应仍然是想跑。   不过洛闻箫看上去并不着急,只是和他坐在圆木桌案上一起喝粥,也并没有逼问他“你想好要怎么跟我狡辩了吗”。   宁宵忍不住自己代入洛闻箫,被人一句正经理由都没有就给甩了,还讨不到什么公道。太渣了,实在是太渣了。   “我们谈一谈?”宁宵叹口气。   洛闻箫一眼看破他:“你不想承认。”   宁宵:“……”咱就不能委婉一点吗洛殿主。   洛闻箫只是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眸。   “对不起,除了承认,我可以做些什么补偿……”宁宵自己都觉得自己很过分。   “不用。”洛闻箫斩钉截铁。   宁宵有些无措地低头攥紧了袖角。   洛闻箫似乎见不得他这样,拂袖起身,转身就要离去。   宁宵看到露在衣袖外的苍白指尖,心尖蓦地一酸。他看见自己伸手,握住了洛闻箫的手。他熟悉他手心纷乱的掌纹,甚至知道握剑而生的薄茧生在何处。   洛闻箫顿住,高大背影如同亘古冰雪削成的山岳,那么无可撼动又剔透易碎。   他呀牙切齿一般恶狠狠道:“宁宵,你若是要我,你就光明正大地要。你如果想断,你就断得干净利落。”   宁宵咬了咬唇,没说话。他心中不断有个声音响起,要他放手,说这不应该。   也许是洛闻箫已经强大到与天地共感,又或许是南陵这地方本来就阴湿多雨,窗外阴云沉重如铅,不久又是一场雨。   风雨将至,洛闻箫逼问他,就如同那次他逼问那个少年。   宁宵上次说,如果你对我没有感觉你就走吧。   而现在洛闻箫声音泛冷:“你若不想要,你就放手。”   宁宵指尖发颤,但他没有放手,没有放。   洛闻箫手上忽然用力将他一把拉近,宁宵被迫起身跌撞着贴进他怀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扣着后脑勺亲吻。   很狂暴的一个吻,像是连他胸腔中的每一丝空气都要掠夺殆尽,宁宵唇齿发麻,呜咽着往后躲,但洛闻箫不可能放过他,宁宵觉得自己的腰几乎都要往后折。   快窒息的时候洛闻箫才放开他。   宁宵已经被亲得七荤八素,近乎失力地靠在他怀里大口大口地喘息,气息在微寒的空气里凝成水雾,洛闻箫的面容掩在水雾后,凤眸里一片晦暗幽深。   方才他们纠缠时便下起了雨,湿冷的风裹挟着草木的气息从窗户里灌进来,宁宵被洛闻箫搂在怀里,感受不到一丝寒风的侵袭,只看到洛闻箫的长发被拂起,丝缕如织,遮挡了其他所有。   宁宵只看得到洛闻箫。   洛闻箫抚上他的胸膛,将掌心紧贴着他狂乱的心跳,哑声逼问:“你没感觉吗?你敢说你没感觉?”   “我…我不知道……”宁宵颤抖的声线融进窗外风雨催压花叶之声。   洛闻箫蓦地将他抱紧,力道大得像是要将他就此揉进自己的骨血。   宁宵的心脏疯了一样跳动,撞得胸腔发疼,眼前发昏。   最终男人在他耳边妥协:“…你不用再费心想着要如何应付我,我会当这一切没发生过。”   洛闻箫的尾音带上了几分哀绝:“你再让我抱一会,一会就好……”   宁宵咀嚼着那句话,什么叫做“当这一切没发生过”?凭什么不承认?   窗外雨声忽骤。   宁宵突然意识到一开始不想承认的是他自己。原来,是这般痛苦啊。   他有些惶恐地去抓洛闻箫的袖角,声音发颤:“不,我要…”   洛闻箫伸手捏着他尖瘦的下颌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那双凤目里是宁宵无法理解的浓稠情绪。像是在蛊惑他继续说下去,又像是想要掐杀接下来那句话。   宁宵听见自己汹涌得炽痛的心跳,与呼吸脉搏一起交织缠绕。   风雨声中他启唇,声音不再颤抖,清晰可闻:“洛闻箫,我要你。”   洛闻箫唇齿都不自觉地颤了一下,他面上素来的冰冷似乎要崩裂,眼眶微红,凤目半眯起像鹰隼锁定猎物般死死地盯着宁宵。   然后他微俯下身缓缓将宁宵抱了个满怀,轻声道:“这是你说的,宁宵。”   “嗯。”宁宵埋在他怀里应了一声。   他和洛闻箫的体型差真的是……宁宵已经无力吐槽了。他好歹是一米八高的成年男人,但洛闻箫把他抱得严严实实,而且洛殿主抱他还要俯身……   宁宵双手并用,狠狠地掐了一把洛闻箫劲瘦的腰——掐不到,还差点被他腰封上镶嵌了紫玉的银饰扎了满手。   洛闻箫并不在意他这不痛不痒的一掐,伸手覆在他后腰上。   “等、”宁宵有些慌乱,“再进一步的,我暂时还没办法…”   “我知道,”洛闻箫将声音放软,“我只是想帮你揉一下,方才是我过分了。”   宁宵想起刚才不要命一样的亲吻,心有余悸。后腰被轻重适度地按揉,缓解方才被强制往后折带来的酸麻。   “我能抱你。”洛闻箫像是要跟他讨价还价,“那我能亲你吗?”   宁宵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下,小声道:“可以,当然可以。”   他侧过脸,洛闻箫伸手轻柔地板正,还含笑问:“你在害羞吗?”   “没有!”宁宵有些气急败坏地踮起脚,一吻封缄。   洛闻箫让他站好,俯首与他接吻,温柔得像是亲吻一片易碎的雪。   宁宵侧过脸方便对方加深这个吻。   他从洛闻箫唇舌间尝到了几丝清幽的茶香,混着他自己方才吃下的柑橘饼的甜。   唇分后洛闻箫转而去吻他的眉心,宁宵有点想躲,他还不习惯这么腻歪。   洛闻箫没有强求,只是垂眸道:“你今天醒来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   “什么?”宁宵眼眸里还有些不自知的水汽。今天…醒来…哦,他说过每天醒来见到洛闻箫就说一句喜欢来着。真是覆水难收。   宁宵不太好意思开口,就含糊道:“我又不是对你说的。”他是对好欺负又不还手的洛师侄说的。   洛闻箫那双凤目危险地眯起:“是我没像他一样让你舒服。”   宁宵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用手帮他的是少年时期的洛闻箫……他错了,他刚才就不该说那样一句话,让洛殿主又开始吃自己的醋。   洛闻箫修长的手指拂过他的腰侧,宁宵伸手去挡,却被洛闻箫轻松按住双手压在桌案上。   梨木桌上的早点已经被收拾干净,只剩下几枝养在瓶中的橘子花,细碎的花瓣落在宁宵的鬓发上。   洛闻箫另一手撑在他身侧,灼烫的呼吸将那几瓣橘子花拂落。   --------------------   作者有话要说:   解锁成就:亲亲抱抱举高高   小洛再接再厉   感谢在2022-02-16 16:11:55~2022-02-17 18:39: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253595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2535952 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南陵风回(三十二)   橘子花清苦的淡香弥散在洛闻箫的呼吸之间,慢慢被酝酿成丝缕温暖的甜。   不就是一句喜欢。宁宵觉得再不说出口洛闻箫不知道要怎么闹他,于是侧过脸专注看着青瓷瓶中素白的橘子花,声音细弱到几不可闻:“我喜欢你。”   洛闻箫显然不好糊弄,板正他的脸,淡声道:“我听不见。”   “就你那修为你听不见?”宁宵瞪了他一眼,伸手捂住那双凤目,提高了音量:“我说喜欢你,听清楚了吗?”   他手心里的眼睫轻轻眨了一下,洛闻箫的声音沉缓:“我爱你。”一字一诺,像是为了让他听得清楚。   宁宵看到那把名为虚言的长剑应声出鞘,漆黑如墨骨的剑刃闪过一丝耀眼红芒。   比起喜欢这个界限模糊的说法,爱更像是用终生来践诺的誓言。洛闻箫身为虚言之主,原本不必如此,但他还是借用虚言来见证。   对比之下更显得宁宵多少有些不像话。   洛闻箫并无比对之意,也无借此来要求他的意图。他只是,趁着宁宵失神的时候,俯首去亲他柔软的嘴唇。   宁宵就不明白了,洛闻箫是怎么做到被捂着眼睛还能准确无误地与他接吻。   “…好了,你消停点。”宁宵被亲到有些失神,都不知道洛闻箫什么时候放开他的手,赶紧用手抵住男人的胸膛,“我们还要去东市。”   洛闻箫听话地直起身,宁宵赶紧撑着桌案站起。   “你用那具灵草化形的身躯。”洛闻箫伸手挑去他发上残留的几瓣橘子花。   “好。”宁宵像这样也好,洛闻箫就不会时不时与他接吻。他也不是反感,就是还无法适应。   宁宵换了身躯戴好鲛绡,一边打量着洛闻箫一边道:“你最好换身衣袍,还有变成少年形态。”   “不必,”洛闻箫手指捏诀,“我设下结界,只有你能看到我。”   ——因为浮月楼逾越规则在先,所以接下来他必须亲自确保宁宵的安全。   这座小镇建在山前的沙洲上,宁宵他们去东市只需乘船顺流而下在入海口处靠岸即可,不过半日行程。   “我以为你会直接瞬移过去。”宁宵坐在一叶扁舟上,掰着方才结账时从老板娘那里顺来的橘子吃。   “不急。”洛闻箫坐在他身旁,让宁宵往他身上靠,一边道,“只要灵族还未攻入东市以内的区域,战火就不会燃起。”   宁宵有些不解:“为何?”   “南陵是世间唯一允许灵族存亡之地,这种说法有误,准确来说是东市七街,因为这里都是贫民。同为受压迫之人,或许是同病相怜吧。”洛闻箫解释道,“东市一直与灵族保持来往,南陵掌权者素来视东市为弃子,雨潋舟的捕杀令也并未覆盖东市。”   “那么,在对灵族还算宽容的南陵,除了东市以外,灵族会遭遇什么?”   “劳役,亵玩,□□,虐杀,数不胜数。”洛闻箫的声音冰冷,带着几分嘲讽和悲凉。   宁宵叹气:“看来百年前那场变革,也改变不了什么啊。”   “内部叛变,领袖被击下执刑门高楼,那场变革本来就算不上成功,东市和清风盟姑且算是成果。”   清风盟……宁宵有些头疼,清风盟若不是秋绮楼坚持,那日大部分人在执刑者的威压下都是沉默的。   “背叛者是雨潋舟,领袖是,雨渡天?”宁宵猜测道。   洛闻箫点头:“是。不过,没这么简单。”   他没再细说,宁宵就知道了背后的原因要他自己去揭开,便也没有追问。   宁宵忽然意识到,洛闻箫没有瞬移过去东市,大概是想和他再独处一段时间。那还是来谈些风花雪月的事情吧。   “那个,南陵的逢花节快到了。”宁宵说着说着目光又飘远,看着清澈的水面倒映烟青的天空,素蝶般的橘子花在青岚里朦胧欲飞,看来看去就是不看洛闻箫。   “花下逢君。”洛闻箫接过这个话头往下说,“逢花节,南陵有情人互赠花笺,由青风相送,也是借助花笺向意中人表达心意的节日。”   “花笺?”宁宵有些疑惑,这是何物?   “南陵的传说,在逢花节前几日,如果在青岚中默念出心上人的姓名,会有一定几率凝出花卉,是谓‘花笺’。等到逢花节那天,所有花笺都会乘风飞到与姓名对应的那个人身边,那人若收下花笺,即是回应。”洛闻箫回答便。   “还挺有意思。”宁宵起了兴致,“你有试过吗?”   洛闻箫点了点头,微弯的唇角带着细碎的笑意。   “你要给我什么花?”宁宵有些好奇,于是转过身用手指一下一下戳着他的侧脸,“不好看我就咬你。”   “你到时就会知道。”洛闻箫抓住他的手,慢慢与他十指相扣。   宁宵眯起眼睛笑:“那你想不想知道我会给你什么花?”   “你没给过我,但我猜是牡丹。”洛闻箫微微而笑。   宁宵哼笑一声,闭眼在心中默念他的名字。   他听到洛闻箫呼吸一滞。   “怎么了?”宁宵睁开眼,看到眼前的景象也愣了一下。   青岚凝花,那是一朵瑰丽到诡异的花,九瓣赤如落霞流焰,花瓣上璨金的纹路生长扭曲成眼瞳,每一片花瓣上都是一只金色的眼睛。   “…莲花檀。”洛闻箫伸手去接那朵花,花瓣上金瞳受惊般缩成竖瞳。   “啊,”宁宵想起上次在唤霞秘境中看到的半幅残卷的画轴,削成残片也带着赤莲图案,“你别收下,这玩意儿看上去毛骨悚然。”   怎么会弄出来这种鬼东西,虽然也不是丑,反而美得不像凡间之物,但那些金色的眼睛看上去就莫名惊悚。   “我不收下,那你打算给谁?”洛闻箫将那朵花拢进掌心,莲花檀在他掌心缩成一团。   宁宵心想:这玩意儿真是不识好歹。   洛闻箫掌心凝起幽微雷霆,那朵莲花檀又刷地一下将花瓣抖开,连九只金瞳都颤抖不停。   洛闻箫忽然问他:“你真的念了我的名字?”   “当然,你为什么会这么问?”宁宵讶异,他有这么渣吗,看着洛闻箫却念别人的名字。   “因为这种花,不太像是给我的。”他眼里隐隐有些自嘲,“你说过我不配。”   最后一句说出口,宁宵和他都同时震惊了一下。   宁宵是没想到自己会对洛闻箫说出这种话,而洛闻箫是没想到自己至今仍然耿耿于怀。   “我不记得我说过这种…伤人的话,”宁宵莫名有些心疼,决定补救一下,“现在的话,我觉得是它配不上你,你值得更好的。”   “没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洛闻箫看着他,似乎是想笑一下安抚他,但眼尾弯起的弧度又无力地消失。   失败的强颜欢笑。   宁宵心尖像是被刺了一下,突然切回原身扑过去吻他欲弯不弯的眼尾。   洛闻箫大概是没料想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出,被他轻而易举的扑倒,木舟也随着这动作一沉,在水面上漾开涟漪。   “我以前是不是,伤过你?”宁宵斟酌着问。   洛闻箫深邃的瞳孔在幽微的天光下细细地颤了一下,但他矢口否认:“没关系。”   “别啊,想想你早上是怎么跟我讨价还价的。”宁宵是真的想哄他,“现在你可以得寸进尺。”   “…你不用管我。”洛闻箫闭眼,隐忍,像他以前一样隐忍。   在那双凤目闭上之前,宁宵有一瞬间窥到他情绪的一角,浓烈庞大的、情绪的洪流,悲绝、愤怒、疯狂,顷刻间被压抑成冷淡的平和表象。   水面又和原来一样平静,扁舟顺水而下。   宁宵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不像是个纯粹的穿书者,因为洛闻箫在他眼前太过复杂,太过鲜活,让他有种久别重逢的错觉,甚至每每忘记了按照原著这个人最终会杀了他。   “我可以得寸进尺?”洛闻箫再睁开双眼已是无波无澜,声音轻而缓,“你再亲我一下?”   “这么便宜我?真是好说话。”宁宵去吻他,从眉梢一点点吻至唇角。   洛闻箫眉眼弯起,像是久冻的冰川于他唇下融化。   宁宵差点就问出口,你会杀了我吗?   但他说出来的是:“你真的很好欺负啊。”   “我拿你没辙,一直都是。”洛闻箫似叹似笑。   “如果我有什么做得不好,你就跟我说,因为我从来没有…”宁宵趴在他胸膛上,用手指去戳他的唇角,试图把那个浅淡若无的梨涡戳出来,谈恋爱在这个世界要怎么说来着?“嗯,双修。”   洛闻箫听懂了他的意思,但被“双修”这个说法给听得愣怔了一下。   “双修?我们还没到那一步。”洛闻箫有些无奈。   “是吗?”宁宵沉吟,仔细一想,他们两个随随便便就确定了关系,应该不算正正经经地双修。   逢花节是该好好弥补洛闻箫了,但是莲花檀实在太诡了……   洛闻箫又道:“暂时也还不能。”   宁宵对这个说法是真的无法接受:“不能?为什么?”洛闻箫不想和他谈?可是都用虚言表白了啊。   “别闹。”洛闻箫撑起身躯坐起,把他抱到怀里,用下颌轻蹭他头顶的发旋,缓声道,“你的问情道并非因我入道,我们若是双修,你会修为尽失。”   “不是你?”宁宵睁大眼睛,“那你不是被绿了?”   “被绿…”洛闻箫挑眉,而后好笑地看着他,“问情道的情并不局限于情爱。”   “修为尽失…”宁宵认真地看着他,“我不介意。如果因你入道,我也许能够更好地待你。”   洛闻箫凤目微睁,宁宵还没欣赏够他姣好的眼型,他就闭目而笑,唇角弯出让宁宵更加心痒痒的那个梨涡。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第63章 南陵风回(三十三)   “你只要我一句话?怎么就这点出息。”宁宵去亲他的梨涡。   “你现在还没有意识到你的修为意味着什么。”洛闻箫抚着他的长发,悄悄绕在掌心里。   “什么?”宁宵心知洛闻箫不会继续说下去。   果然,洛闻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道:“快要靠岸了,换回来吧。”   宁宵切换了身躯,本来是没打算放过洛闻箫的,谈不谈就一句话,怎么这么扭捏。   但是他被沿河的热闹景象吸引了注意力。   由于之前洛闻箫说东市都是贫民,宁宵先入为主地以为东市也许是贫瘠破败的,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虽然没有朱檐碧瓦高楼广厦,但黑瓦白墙罗列整齐,河岸上土砖垒出青翠菜畦,荆钗布裙的妇女一边织布一边唱着音调温软的民谣,沿街小贩的叫卖声与泊岸的渔歌织成一片。   宁宵刚下船踏上码头的栈桥,就有个小女孩拉住他的袖角,脆生生地问道:“哥哥,哥哥,你要买花吗?”   她背着一箩筐鲜艳含露的花,衬得她红色眼瞳更加明艳。   宁宵便问:“有牡丹吗?”别管那什么莲花檀了,还是牡丹花能哄人开心啊。   他身旁的洛闻箫好笑:“你倒是上道。”   这一下可让那个小女孩犯了难:“哥哥,牡丹是富贵花,这种地方养不出来的,你不如试试别的吧。”   “哥哥是要送给心上人吗?”她双眼亮晶晶的,“那送桃花吧,总归不会出错。”   “那就依你吧。”宁宵被她的伶牙俐齿逗笑,在小女孩去挑花的时候,小小声对身旁的洛闻箫道:“合心意吗洛殿主?”   “合,总归是你送的。”洛闻箫那是相当地好说话。   “给,哥哥拿好,你可以找个瓶子用水养着,可以开好久。”小女孩递给宁宵几枝含艳半开的桃花。   宁宵拿出一块灵石递给她。   “啊。”小女孩吃了一惊,没去接他的灵石。   “不用这么多,你这块灵石买下她所有花都绰绰有余。”雨清焰不知道从哪个街角巷陌拐出来,拿出几个铜板递给小女孩,蹲下身与她平视,笑道:“小茉莉,你娘亲喊你回家吃饭。”   “可我刚跟我爹夸海口说我能卖完这些花…”小茉莉皱皱眉头,然后忽然想到什么一样歪头看着雨清焰道,“雨哥哥你都买了吧,免得你过几天逢花节没人送你花,多丢人啊。”   “别乱说,谁说我没人送花了?”雨清焰把她抱起来转了个圈,小茉莉咯咯笑出声,他揉着她的脑袋道,“这才几天没见,你这小丫头就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不过雨清焰最后还是买下了她的花。   “挺好的,逢花节可以拿出来装一下是别人送的。”宁宵打趣他。   “少来,你这种看上去无情道修过头了的才没人送。”雨清焰以为他是洛闻箫,便道,“走吧,你师兄昨晚火急火燎地来找我,现在还在四处打听你的消息。今早真是巧,我是来找小茉莉的,顺手还捞到了你。”   “那就劳烦带路了。”宁宵跟上他。   一路上很多人跟雨清焰打招呼,那些做小吃和各种小物件的还会给雨清焰送一份。   “你跟这里的人相处得挺好。”宁宵感慨。   “那是,”雨清焰抱着杂七杂八的各种东西,眉目飞扬,“要我说,东市是整个南陵最好的地方。”   “哎,你的桃花呢?放储物袋里可是在糟蹋东西。”雨清焰看着宁宵两手空空,忍不住问。   宁宵摊手:“送人了。”   洛闻箫在他身旁,一手将那几枝桃花抱在怀里,几缕长发散入剔透玲珑的花瓣中,看得宁宵心痒痒想去碰,可惜人多不方便动手。   “哦,”雨清焰很快想明白了,道,“你跟你的契约灵处得不错,我的除了小时候结契,这么多年了从来没跟我说过一句话。”   “你的契约灵?”宁宵好奇。   “是个很奇怪的家伙,声音听起来雌雄莫辨,不过没跟我说过几句话就是了,嫌我话多烦吧。”雨清焰随口应道。   宁宵跟着雨清焰来到一座略显古旧的院落,门前两行朱联原本半褪色,但不知是谁提笔蘸墨重新覆盖了原本的字迹。一笔一划皆是潇洒写意,如同御剑飞虹。   “等等。”雨清焰看着字迹,停步示意宁宵先别进去。   宁宵见他脸上神色凝重,便问道:“怎么了?”   “院子里除了慕铮,还有别人。”雨清焰顿了一下,才道,“不出意外的话,是雨渡天。”   “雨渡天?”宁宵一惊,“你是认出了他的字迹?”   “是,雨潋舟所藏的书画都是这种运笔方式。”雨清焰回道。   “慕铮还在里面。”宁宵还是决定进去,除了担心慕铮,他还下意识地认为,雨渡天并不会对他们动手。大概是莲舟上的一面之缘,宁宵觉得此人并非穷凶恶极之辈。   院落还保留着二进制的形制,在进入较为宽阔的二进院之前,宁宵问雨清焰:“是我的误解吗,东市之于南陵,镇守者不像镇守者,入侵者不像入侵者。”   权掌南陵的执刑门只是在名义上统管东市,而灵族作为入侵者,却没有在这里引起任何的骚乱,如同雨水汇入河流般理所应当。   雨清焰只道:“因为他是雨渡天。”   宽敞的二进院映入眼帘,庭院里花木自荣,中央是一棵雪姿月韵的梨树,明明不当季,但此刻却在下着柔艳的梨花雪。   花树下是一张方形木桌,雨渡天正对着来者而坐,白衣青年一边拂落衣袖上的雪色花瓣一边对他们点点头:“静候多时。”   另一边的慕铮看上去坐如针毡,看到他们连忙投来求救的目光。   雨渡天原本在沏茶,骨肉匀亭的手指上还沾染了几瓣梨花,他看到宁宵时愣了一下,直到用以醒茶的水漫出白瓷杯,烫了他一手,他才回神一般地收回目光。   宁宵从他眼里捕捉到了一丝转瞬而逝的欣喜,那双琉璃般澄净的眼瞳在那一刻璨若星辰,但这份欣喜很快沉下去,像是空欢喜后的失望。   不过瞬息间雨渡天已敛去眸中情绪,只是淡笑道:“茶乃雅事,雨某行军已久,生疏了,见笑。”   宁宵轻轻拍了拍雨清焰的肩,示意他走过去坐下。如果雨渡天要跟他们先礼后兵,那现在好歹还是“礼”的阶段,总好过直接撕破脸开打。   四人刚好坐满一张方桌,哦,洛闻箫是隐身站在宁宵身后的。   “怜微尊上身在执刑门,竹羽阁据点已暴露,南陵此事,莫山已然入局。”雨渡天一边沏茶,一边闲谈一般说出莫山的状况。   宁宵看了一眼慕铮,慕铮一脸欲哭无泪,看上去是什么都被雨渡天套话了。   “然也。”宁宵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   雨渡天沏茶的动作赏心悦目,方才的“生疏”之说不过自谦的套话。凭借从墨倚棠那里学的塑料茶艺,宁宵觉得他温杯醒茶的手法都是多多少少有讲究的。   “莫山碎玉阁内门,洛闻箫。”雨渡天看着宁宵,别有深意地一笑,“真是屈才了。”   “阁下这是何意?”宁宵接过他递来的茶盏。   “无意。你与我无关。”雨渡天伸手示意面色难看的慕铮和雨清焰用茶。   宁宵发现此人虽然看着文雅,但字句都带着隐隐的锋芒。而且如果这是一场谈判的话,那么节奏完全由他把控,他可以斯文地和你饮茶闲谈,也可以在下一刻于梨花纷坠中引弓出箭。   不过,宁宵看着他身上那件落满梨花的外袍,将肩背裹得严严实实,貌似不打算张弓搭箭。   宁宵警戒打量的视线落到了他发尾束发的缎带上,底料是墨色绸缎,花纹是金砂勾绘的星图。这段发带年岁久远,其上的星图已经模糊不清。   雨渡天气定神闲喝完手里的茶才道:“我并无他意,只是好奇莫山在此事中的立场。”   宁宵先试探着应付过去:“我和师兄不过区区碎玉阁弟子,岂能对整个莫山九阁的立场妄加揣测?”   “我的时间有限,所以请洛公子尽量说一些有价值的话。”雨渡天卷袖开始再砌一壶茶,话音散在蒸腾的水雾里,散去了表面的客气,宁宵感受到了剑戢一般的锐利。   和这样的人站在对立面可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时间有限?那你还在煮茶。”慕铮急声道,“我师尊的本意是送我和师弟回去,对南陵的纷争并无兴趣。”   “以茶见礼罢了。”雨渡天只看着杯盏中舒展的茶叶,不紧不慢道,“你师尊对你所说的话,难以代表整个莫山九阁。”   慕铮气结。   宁宵微叹,雨渡天不过几句话,这孩子已经开始自乱阵脚了。   宁宵其实欣赏危急状况下的优雅从容,雨渡天看上去就是这种人,沏茶大概是出于对来者客气的尊重。   而雨清焰突然起身,冷着脸道:“无论如何,雨…前辈,你们只能到东市,不可再往前踏出一步。”   少年忽然起身,飒沓衣袖带起一阵风,将地上堆积的一层梨花瓣卷起。   “早月说你是个好孩子,”雨渡天伸手接下其中一瓣,淡声如雪,“不过,你嫩得很。”   这声音并无愤怒或者责备的情绪,平淡得什么都没有,因此让雨清焰更加不服。   宁宵大概明白雨渡天的意思,单就一点来说,雨潋舟已下追捕令,只缩在东市可救不了整个南陵的灵族。   雨渡天看向宁宵,宁宵已经做好准备,哪怕他问出“你还有什么遗言吗”这样的问题。   而雨渡天却问:“你的契约灵如何了?有他的消息否?”   他的面容半隐于朦胧茶烟,但宁宵错觉般看到他眼中的希冀。 第64章 南陵风回(三十四)   雨渡天问洛闻箫的契约灵做什么?   宁宵一瞬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而他背后的洛闻箫将手放在他肩上,默不作声地拥住他。   慕铮和雨清焰没有表态,像是听不到这个问题。   宁宵选了个最为稳妥的回答:“一切如常。”如的哪门子常他自己也不知道。   “是么。”雨渡天推过来一盏茶,声音听不出悲喜。   宁宵接过杯盏,细看才发觉温润莹白的瓷杯底部是瑰艳的耀变釉层,一丝一丝绽成一朵银色凤凰花。   看上去是很有个人风格的常用茶具。   雨渡天用茶的姿态也是风雅,一举一动都是钟鼎之家才能涵养出来的君子端方。他大概是发觉从他们身上套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于是专心致志地饮茶。   只是他越是闲坐品茶,雨清焰接越是沉不住气:“前辈到底想怎样?”   雨渡天道:“你可以随意,但另外两位,劳请在此处陪雨某小住几日。”   慕铮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凭什么?”   宁宵不消片刻就大概理解了他的意图,莫山九阁介入南陵,在摸不清莫山的态度之前,把他们两个内门弟子扣押下来,如果莫山和执刑门联手,雨渡天可以用他们两人来牵制一二。   内门弟子实在是个颇为微妙的身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宁宵已经预想到灵族对莫山估计会声称现在南陵局势堪忧,把他们两个扣下来是出于保护。当然,如果莫山和执刑门联手,他们估计会被撕票。   雨渡天声音很淡:“你们出不去。”   他已经喝完了茶,宽大衣袖里探出的手指一拢,梨花瓣上的凝露汇于他掌心,被他用来清洗杯盏,露水濯浸修长指节,连同几瓣梨花一起浇下。   那是一双沾花濯露的手,亦是一双长年挽弓的手,张弓引弦所需的劲力往往比刀剑更甚,所以如果他不用弓箭而采取近战,可能更加恐怖。   慕铮和雨清焰都敢怒不敢言。   宁宵也感受到了,虽然雨渡天的茶具还没收拾完,但无形的阵法早已布下,院落里凝起细密的水滴,四周的天地灵气运转都滞涩起来,如陷沼泽。   雨清焰尚且不受限制,但慕铮脸色惨白,怕是连灵力都不能调用自如。   而宁宵竟然觉得雨渡天的灵力让他感到熟悉与亲和,没有一丝一毫的威胁感。   洛闻箫俯身贴近他耳际:“你暂且留下,现在的局势,你们待在他身边是最安全的。”   其实按洛闻箫现在的修为,他出口的话语只有宁宵拥有听到的权力,但他估计就是想要贴着宁宵说话。   于是宁宵便对雨渡天道:“那就叨扰了。”   雨渡天静静看着他,缓声道:“你既与他结契,整个冰灵殿都不会伤你半分,相反,我们必须确保你在任何情况下存活。”   宁宵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慕铮和雨清焰,那两人并无反应,看来雨渡天这番话只说给他听。   “雨某还有事,失陪。”雨渡天将茶具收入广袖中,就起身而去,衣袍抖落一身梨花如残雪。   宁宵有些无聊地想,他的袖子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异次元口袋,居然一整套茶具都可以轻松收进去。大概是衣袖里绣了些折叠空间的储物法印吧。   “我的灵力都被封了。”慕铮气不过,“这个姓雨的是想把我们软禁在这里吗?”   “姓雨的说谁呢,他是雨渡天,是南陵唯一可与雨潋舟匹敌的强者。”雨清焰也是雨姓,听着刺耳,他的语气颇为感慨,“雨家的后辈从小就听着他们这对双生子的传闻长大的,上斩妖邪下济贫民,不过百年前执刑门事.变,南陵双骄的相关记事就在一夜之间被抹去,此后三家家史从不提及。”   宁宵想知道更多:“之前在参商楼,你作画辅助叶薄妆的那场歌舞,关于那场变革,可否再进一步细说?”   “当时那场变革起于东市,由雨渡天一手策划,主要的参与者还有雨潋舟、叶薄妆、叶薄雪还有秋绮楼,都是当时三大家的年轻一代,其中雨渡天和叶薄妆是灵族。”雨清焰补充道,“叶薄妆是真正的叶薄妆,叶家长女。”   宁宵挑了一下眉。叶薄雪…不知道这人现在身在何处,在打什么算盘。   “啊?”慕铮愣了一下,“之前的叶家主是冒牌的?”   “这个一言难尽,等下再与你说。”雨清焰继续往下道,“他们带领被压迫的灵族奋起反抗,由东市往上,一路攻打至执刑门那座高楼。在最高一层的宗族大殿前,雨潋舟临时反戈,一刀击落雨渡天,叶薄妆为掩护雨渡天和其他灵族离开而身死。后来秋绮楼入清风盟闭关百年,叶薄雪下落不明,雨潋舟权掌南陵。”   慕铮皱眉问道:“雨潋舟为什么会突然背叛他们?”   “根据我得到的线索,雨潋舟在他们攻上执刑门之前,见了当时的秋家家主秋无执一面,但无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雨清焰将方桌上的梨花拂开,花瓣上露水在桌面洇开,不留痕迹。   “秋无执?”宁宵想起当时在执刑门看到的那名和蔼可亲的老者。   “秋绮楼的父亲,也是秋怀丹的伯父。”雨清焰提到秋怀丹才想起来一般道,“对了,秋怀丹今天早上去帮东市的一户人家晒菜籽,估计快回来了。”   慕铮忙道:“那让他别进来,当心出不去。”   雨清焰摇头道:“这里的封印法阵应该不会为难灵族。”   “你之前提过,秋无执想见秋怀丹一面?”宁宵想起来这件事,他想可以趁机探求当年雨潋舟和秋无执那场改变一切的会谈。   “是的,”雨清焰像是忽然想到些什么,双眼一亮,“秋伯父专修五行符中的坤华符,雨渡天借雨水布阵困住你们,也许可以借用坤华符的遁地来脱身。”   “挖,挖地道?”慕铮像是听懂了。   “当然是缩地成寸。”雨清焰耸肩,“我们又不是老鼠。”   他抚掌敲定此事:“等秋怀丹忙完回来了,我们就联系秋伯父。”   宁宵有些担心:“秋怀丹回来的时候,雨渡天说不定也回来了。”   慕铮有些丧气:“对啊,在他眼皮底子下我们肯定溜不走。”   雨清焰“嘶”了一声:“你们说,美人计管用吗?”   宁宵扶额,就知道雨清焰是个不着调的。   慕铮这个混小子也应和道:“对啊,把他灌醉什么的。”   “美人美人,上哪去弄个大美人呢…”雨清焰不怀好意地看向宁宵,眯起眼睛笑道,“洛兄,怪只怪你出落得这么漂亮。”   “我奉劝你们最好别乱来。”宁宵好心劝他们做人,别害他无缘无故后院起火。   洛闻箫一手沿着他的脊骨往下一节一节轻按,宁宵总有种他要是敢答应雨清焰的馊主意,洛殿主就会把他办了的错觉。   宁宵在洛闻箫的触碰下僵直着身体,慕铮和雨清焰还在看着,他也不好转身去阻止某人胡作非为的手。   “那总是得有人牺牲一下色相嘛。”雨清焰开始循循劝诱,“洛兄,你难道想在这个又破又旧的院子里待一辈子吗?”   “……你言重了。”宁宵有些无语。什么叫做“又破又旧”,即使是朱门绣户也难以养出来这样一树梨花,而且雨渡天什么时候说过要把他们关在这里关一辈子了?   慕铮也开始鬼话连篇:“是啊师弟,你看这雨渡天玉树临风仪表堂堂,也没有委屈你多少。”   “……”宁宵真想给他们一人一个大嘴巴,真是一个比一个会说话。   洛闻箫在他耳边一字一字道:“玉树临风仪表堂堂?”   宁宵狠狠捏着桌边,眼角一跳,传音过去:“你还凤目龙姿艳压群芳呢,先别闹,等下这些哄人的话我让你听到吐。”   “艳压群芳?”洛闻箫伸出一指抚过他的唇珠,低声道,“不知你的‘群芳’有多少?”列入情敌暗杀名单。   宁宵自觉说错话,但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补救的好话。   而雨清焰张口还来坑他几句:“你这般模样的,只需吹几句枕边风,谁都给你哄得团团转。”   连枕边风都敢说,就离谱。   宁宵简直忍无可忍:“你们觉得雨渡天那种人,会耽于美色吗?”   “那可难说,你看怜微尊上,”雨清焰继续坑他,“不也是一路从参商楼到执刑门都是美人相伴,据说连寝殿的净室都给玩塌了。”   把净室玩塌了是什么鬼谣言啊?宁宵听得快要眼前一黑。   而洛闻箫在他耳边冷冷地“呵”了一声。   完了,等下怕是难哄啊。   宁宵简直是额角青筋暴跳,恨不得缝上雨清焰那张害人不浅的嘴。一来雨渡天看上去就是那种不近美色的,这个方法既不正经又不保险;二来让他顶着洛闻箫的脸去做这种事,他和洛闻箫都想杀人。   慕铮震惊:“把净室玩塌?师叔他竟然?”   “不信谣不传谣。”宁宵决定为自己的形象挽尊,“别扯了,这路走不通,想其他办法拖住雨渡天。”   雨清焰一心走歪门邪道,不服气地坚持道:“那就各种方法一起来呗,美人在怀本就让他意乱情迷,再加上其他迷魂计,这不是稳了吗?”   稳,稳得天崩地裂。   “这样不行……”宁宵还想跟他们讲道理,而雨清焰已经一锤定音:“就这样吧,如果到时雨渡天回来,由洛兄负责拖住他。拖住,无所不用其极地拖住!”   慕铮:“拜托了,师弟。”   “你们能不能听人把话说完……”宁宵还没说多少,雨清焰就从储物戒里拿出几幅画卷递给他:“这些都是之前叶大哥委托我为参商楼设计的衣饰,洛兄别客气。”   他不由分说地塞进宁宵怀里,然后就拉着慕铮火速离开这座二进院。   宁宵还没转身去哄洛闻箫,只见一个结界瞬间张开笼罩了这一方庭院,暴.动的灵力振开,满庭梨花纷落如雪,洛闻箫按着他的腰将他压在桌上,声音低而沉:“用原身。”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2-19 19:16:35~2022-02-20 17:08: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热心市民至某人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南陵风回(三十五)   “我可以拒绝吗…”宁宵试着推拒了一下,“你看雨渡天说不定快回来了…”   很好,最后一句直接让洛闻箫凤目泛冷。   宁宵感叹,这人只有少年时期是会被冠上“美人”的赞誉,而眼前的男人眉目威仪,冷如凝雪琢冰,也只有宁宵敢笑说一句“艳压群芳”。   他只好换成原身,伸手去捧洛闻箫的脸,哄道:“别气了、唔…”   洛闻箫倾身吻他,带着沾染了露水的寒意。一身霜寒压梨花。   宁宵被压在堆落的花层上,推着他肩膀的手被十指交扣按在桌上,他只好以舌尖抵抗,但没过多久就被他的节奏带乱。   这个吻一开始是轻柔的,但后续的纠缠让宁宵逐渐沉溺,来不及吞咽的银线勾连着落在花瓣上,脆弱花瓣难承雨露,像是要溺亡,又像是瘾。   好不容易被放过唇舌,他手指发颤着睁眼去看眼前人,看到了洛闻箫眼瞳里倒映的自己。   青丝俱乱沾染梨花,一桌花色输逊于他眼尾一抹红,眼瞳盈着迷茫水汽,双唇柔润湿漉,剧烈的喘息在微寒的空气中散成白雾,更显得面容颓艳如同不堪承露的花。   洛闻箫伸手勾起他唇边一缕发,目光落在桌上那几幅画卷上。   宁宵求饶一般去蹭他的手指:“我不穿,你别再亲了。”被亲到几乎窒息这种事情他可不愿意再多来几下。   “我现在还只是亲你,你就受不了,”洛闻箫一边咬着他的耳尖一边低语,“尊上未免太过娇气。”   尊上?洛闻箫第一次这般唤他,宁宵略微一想就知道怎么回事——刚才雨清焰那厮造谣他从参商楼到执刑门一路荒淫无度。   看来是醋得厉害才会这样称呼他。   宁宵示弱:“好,我娇气,你起来,我腰不舒服。”   洛闻箫没有起身的意思,只是伸手绕到他后腰垫着。   “穿给我看,好不好?”洛闻箫言语放软,灼烫的气息扑洒在他耳廓。   宁宵咬牙切齿:“别太过分,洛殿主。”他以牙还牙般着重强调了后面那个称呼。   洛闻箫咬上了他的耳垂,声音又冷了几分:“是你太过分。”   这种语气……宁宵后知后觉他似乎生气了,这个称呼有什么不对的吗?洛闻箫真是难搞,心里憋着什么又不跟他说,一不小心就炸毛,也不知是谁娇气。   宁宵到底是心疼他的,伸手去揉他的发心,尝试给他顺毛。   洛闻箫主动去蹭他的手心,却也伸手将画卷展开。   “你来真的?”宁宵不玩了,挣扎这从桌面起身,硬着头皮哄道,“别闹,我不喜欢被别人打扰。”他的言下之意是洛闻箫要是和他在这里不管不顾地乱来,难保不会有人进来撞见。   “你没发现吗?”洛闻箫轻柔地把他按了回去,他动手挑开了自己的发冠,长发披散下来阻隔了宁宵的视野,让宁宵只能看他。   发现什么?宁宵撩开他丝绸般的长发,发觉不知何时,风中梨花飘落的速度被无形的力量延长,万千花瓣悬于半空,其上露水折射天光,璀璨,且染上了花香的甜软。   这个结界里的时间完全被他掌控,只有他和宁宵两人不受影响。   洛闻箫去吻他勾着发的手,从指尖一寸寸吻至脉门。   宁宵咬牙:“…你倒是会玩。”   洛闻箫微凉的指节沿着他的腰线下滑,勾着他腰封的暗扣低声道:“那也得尊上配合。”   罢了,真是欠的。   见躲不过,宁宵索性闭眼装死。   洛闻箫既然说了要他“配合”,岂能让他这样混过去,于是手一松开,那枚连着软链的金丝青莲扣“啪嗒”一声弹了回去。   宁宵只觉得腰身一紧,像是被挑逗性地一掐,于是睁开眼瞪他。   “我一直很喜欢这里。”洛闻箫微弯的唇角带着细碎的笑意,将贴在他腰封里被体温捂热的手指探入他手臂上衣袍的断口,柔软的指腹摩挲着他手臂上紧绷的线条。   宁宵轻声嘶气,因为洛闻箫的手指正缓缓钻进他臂环与肌肤的间隙。   “你喜欢的点可真怪啊。”宁宵下意识想咬唇,但又怕被看出紧张,于是只好开口说话。   “你身上的每一处我都喜爱至极。”呼吸将情话温软,花香渗进每一个字眼,丝丝缕缕的甜。   宁宵抬手去抱他的脖颈,广袖下落露出线条优美的小臂,他一寸一寸啄吻,于是白皙肤色漫开一层浅淡的红,像是冰雪融化后初绽的桃花。   落吻之处逐渐放肆,有些烫,有些痒,宁宵轻声哼笑,纵容着将节奏交给他。   “这些衣服可真是,一言难尽。”宁宵交叠着腿坐在桌上,这个动作无意间将那件新换上的衣袍的微妙之处展现得淋漓尽致。   腰处的缎面用银线挑出一朵半开的莲,延伸出的两瓣将腰下的布料错开,露出的肤色一片雪白,镂空的缎面将光线折叠,在腿上映出另一朵莲。   洛闻箫伸手拂过温热莲瓣,指尖勾勒纤长莲蕊,带起丝丝缕缕的颤栗,沿着脊椎往上蔓延,宁宵无意识地抬头。   一瓣停在空中的梨花刚好悬在他的唇上将落未落,宁宵垂眸轻呼一口气,想将那瓣花吹开。   ——在他湿润的唇擦过那瓣梨花之前,一丝幽紫电芒闪过将那瓣花捻碎成虚无。   于是就变成了宁宵朝着洛闻箫的面容轻呼,气息弥散成朦胧水雾,带着清甜的梨花香。   这像是一个阴差阳错的挑逗,让洛闻箫凤目暗沉。   而宁宵全然不觉,他只摇头好笑道:“不就一瓣梨花?要不要这么小气。”   他摇头的动作带起了领口垂落至锁骨中央的流苏,红丝散开在凹陷处,散出金砂点点,像是骨骼上飞出万千璨金的蝶。   洛闻箫蓦地握紧了他柔韧的腰腿,冰凉戒指和细长锁链在内侧压出艳色浮痕。   宁宵轻轻“嘶”了一声,用另一只脚去踢他,脚踝处缠连的银链闪着碎光,在男人的凤目里摇摇晃晃。   洛闻箫有些急切地吻上他的唇,每一丝气息都要占据着吞咽入腹。   唇分后宁宵稍微往后仰,他伸出一指点在洛闻箫同样濡湿的唇上,平复了片刻呼吸后急声道:“先等一下。”   洛闻箫不满地轻咬他的指尖。   “又不是不给亲。”宁宵退一步,“让我缓一会。”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种纵容会把眼前人惯得日后在床上从不节制。   洛闻箫乖顺地低头蹭他,像一只被驯服后收敛爪牙的猫。   宁宵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句话,也不知道是谁说的:“人人都觉得他是一匹恶狼,只有你把他当成无害的家猫。”   洛闻箫蹭到他耳边:“我可以亲你了吗?”   宁宵回过神点头,于是又是唇舌纠缠。   时间的流逝已经模糊不清,宁宵揉碎手中梨花,指尖陷进掌心也无法缓解逐渐堆叠得过量的缺氧感。   洛闻箫不容拒绝地撑开他的手指,相扣着按在桌上。   “不要、我不要了…”宁宵甩开他的手,胡乱地抓着他的肩大口喘息。   洛闻箫的呼吸还缠绵着他的气息,在他耳边低语,音色沙哑缱绻:“看着我的眼睛,永远都不准忘记。”   空气中的梨花往下坠落了一大截,宁宵拢起自己原本的青衣白袍,黑着脸道:“你今天之内不准再亲我。”   洛闻箫伸手给他系好领扣,闻言道:“那你自己想亲我就不算吧。”   宁宵双手抱胸:“你想得美。”   .   宁宵又换回那具灵草凝成的身躯,洛闻箫也解除了结界,时间流转回归正常。   慕铮和雨清焰这俩货探头,见宁宵还是那身清风盟的竹纹青衣,不满道:“洛兄,别磨蹭了,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宁宵看到雨清焰就来气,那些奇奇怪怪衣服的罪恶之源。   他断然拒绝:“不用了,我有办法拖住雨渡天。”   雨清焰和慕铮急了,大步走来试图一人按住他一只手。   洛闻箫掌心万钧雷霆不悦躁动,宁宵赶紧传音过去:“别,这俩人不过是缺心眼的孩子。”   雨清焰挥袖,桌上画卷展开。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秋怀丹有些迷茫的声音就响起:“你们在做什么?我是不是不该来?”   雨清焰回头狞笑道:“你来得正好,来帮忙按住他。”   秋怀丹:“?”   “够了,再闹你们两个就给我女装诱敌。”这具身躯和洛闻箫本人一样强悍,宁宵轻松甩开了那两人的魔爪。   “秋道友,你有办法联系前任秋家主吗?”宁宵问秋怀丹,“麻烦说出该方法的具体操作过程。”   秋怀丹一愣:“有是有,但为什么突然要找秋伯父?”   “我们被雨渡天困在此处,现下只有借助秋家的坤华符才能脱身。”宁宵简要解释。   “那我尽力帮助你们。”秋怀丹应下这个请求,“我们秋家人血脉相承,以血画符可被亲人感应,但我并非嫡系,联系秋伯父的法阵需要一定时间。”   “好,你找个房间藏起来布阵,”宁宵的目光转向慕铮和雨清焰,“你们两人辅助,我尽力拖延。”   直到皎月初升,宁宵坐在梨花树下饮茶,凝眸看着空荡荡的院门。   茶具是洛闻箫的,连茶都是洛殿主亲自沏好的。   三个茶盏,一个给他自己,当然洛闻箫时不时和他共喝一盏,另一个给将归的雨渡天,剩下一盏闲置在桌边,看似无异但已经被秋怀丹刻下隐秘的符文,只要阵法开启,杯中茶水就会变色。   终于,晚归的人闲步而来,衣袖掠过翩飞梨花。   宁宵看到雨渡天外袍半解,露出玉瓷般的肩背,白皙得仿佛沾染花色。   他方才用弓了?   雨渡天端雅地拂袖落座,月辉柔和,他的声音也是温和的:“洛公子可是有事相求?除了离开这里,雨某会尽力。”   “我是想跟阁下说一些事情,”宁宵轻抿一口茶,而后转眸直视他的眼,缓声道,“关于,我的契约灵。” 第66章 南陵风回(三十六)   一提到“契约灵”三字,雨渡天便凝眸看了过来。   那双透彻的琉璃瞳里蒙上浓郁情愫,让宁宵有些看不清。   但有一点他赌对了,雨渡天对这个话题异常在意。   “你有他的消息了?”白衣青年眸光微动,一如黑夜中跳动的烛火。   “是的。”宁宵将手中茶盏转了半圈。   “太好了。”雨渡天轻叹着闭眼,复又睁开,他垂首呡了一口茶,连指尖都在小幅度地轻颤。   “他的情况如何?如果需要,我可以把当年的心间血还给他,我绝无怨言。”雨渡天抬头,斟酌着道。   心间血?洛闻箫的契约灵把心间血给了雨渡天?宁宵很快与目前所知的相关信息联系起来,百年前雨渡天被雨潋舟一刀击落执刑门,那他应该是受了重伤。   而心间血对任何修士来说都是重要的,相当于生命本源,所以不妨进一步猜测,那个契约灵用心间血救了雨渡天。   事关救命之恩,所以才如此重视吧。宁宵忽然生出几分故意欺骗的罪恶感,而且这句话,他要如何回答?   洛闻箫在他身后道:“告诉他,不需要。”   宁宵便道:“他不需要。”   “毫不意外的问答。”雨渡天唇角浮现些许笑意,片刻后有皱眉微叹,“我一直担心,我会辱没他的血。”   洛闻箫忽然对宁宵道:“你可以对他说,你做得很好。”   宁宵有些讶异,因为洛闻箫很少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语,而这句话却像是,无论宁宵选择说还是不说,都不会改变什么。   “他说,你做得很好。”宁宵对雨渡天道,声音是他惯有的温和平静。   雨渡天双眼弯起,琉璃眼瞳辉映梨花落成一地霜色,比天际月轮还要瑰美,他轻声道:“谢谢。”   宁宵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拖时间了,他下意识看向桌上的杯盏,茶水依旧,几瓣梨花飘落其上。   “你在看什么?”雨渡天眉眼上的温柔笑意仍未淡去,他不紧不慢地饮茶,语气轻松得像是在同他闲聊,“是在看这杯茶什么时候变成红色吗?”   宁宵悚然一惊。雨渡天什么时候发现的?   “西边的厢房,秋家血阵。”白衣青年端详着杯盏上的水墨流纹,浅浅而笑,“别白费力气,他既已归来,那我就更不可能放你走了。”   雨渡天忽然低声道:“有机会的话,真想问问他,是喜欢喝我沏的茶,还是你的?”   宁宵没留意他这句话,因为洛闻箫把手放在他肩上,轻声安抚:“没事,你会见到秋无执的。”   然后脚步声响起,慕铮、雨清焰和秋怀丹依次走进庭院里,皆是面色难看。不用说宁宵也知道,这个计划已经泡汤了。   他们身后,一名藕色素裙的女子款步而来,木底绣鞋划出圆满的流月步,这令她走姿雅正端方,同时也恰巧地避开了一地的梨花。   宁宵看着她被面纱遮去眉目的容颜,想起这是之前在莲舟上有过一面之缘的早月。   早月菱花唇轻启,声韵清美如珠落玉盘:“天色已晚,各位还是早些歇下吧。”   雨渡天看向宁宵,声音温和但不容辩驳:“洛公子跟我一间。”   早月转向雨渡天的方向,有些讶异地问道:“你怎么…”   雨渡天却道:“君上已归。”   早月愣怔了片刻才点头道:“要告知陆封霜和折鹤吗?”   “不必,我方才已经传信给陆封霜,折鹤暂且缓一会,南陵已经够乱了。”雨渡天温和道,“你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明日攻城,别太晚。”早月嘱咐了一声,便转身走进一间厢房。   宁宵他们默默围观全程。   慕铮小声问道:“他们说的‘君上’是谁啊?”   “自然是冰灵殿殿君,璇玑榜榜首,我们的领袖。”雨渡天温和回答他。   慕铮一哽,大气都不敢出。   宁宵传音去问洛闻箫:“冰灵殿是什么?灵族的王殿?”   “灵族再无王庭。冰灵殿建在雾川之海上,是陆封霜以冰雪砌成的宫殿,是灵族最为坚不可摧的庇护所。”洛闻箫回答他。   他发现宁宵其实不是第一次听到“冰灵殿”这个词,但他只在这一次问起。是因为太过熟悉,所以潜意识里并无疑问么?   而且,宁宵没有问他最为关键的问题,冰灵殿的殿君是谁,他的契约灵又是谁。   洛闻箫想起之前青年对他说过的话语:“替我守住这个秘密,我会封印这段记忆,除你之外,无人知晓。”因为是自我加诸的封印,所以下意识地回避了吗。   “诸位早些休息。”雨渡天声音温和有礼,而后将手中被凝露濯洗过的杯盏递还给宁宵,便起身离开庭院。   他的背影一消失,雨清焰就耸肩道:“看来我们无论怎么挣扎都没什么用,认命了,至少人家也没亏待我们。”   宁宵心想,雨渡天和早月方才说明日攻城,应该是要与执刑门正式开战,他们也许可以趁着局势混乱离开这座院落。   不过他没有明说,毕竟在此处,无论他们怎么讨论,都是大声密谋。   “且不说雨渡天,那个女子的修为也不简单。”秋怀丹沉默许久后道,“我都看不清她是如何破阵的。”   “他们方才说要攻城…与东市毗邻的应该是南陵十三城之一的云幽城。”雨清焰皱眉,榴花眼中满是忧色,“云幽能拦得住他们几时?”   秋怀丹便问道:“执刑门不管的吗?”   “怎么可能,他们不管的只有东市。”雨清焰轻叹,“我之前听说是叶大哥亲临云幽督战。”   宁宵也想起了那次在执刑门中雨潋舟和叶薄妆的谈话,叶薄妆 …能拦得住雨渡天吗?   “叶家主?他的十方镜相专司迷阵,加上南陵的青岚,也是个不好对付的主。”秋怀丹虽然这么说,但他面上也是担忧之色。   宁宵还不知道,雨清焰和秋怀丹到底站在哪一方。他自己和慕铮更像是旁观者,立场与莫山九阁一致。   慕铮见今晚离开无望,便道:“那我先去就寝了。”   雨清焰和秋怀丹也离开后,梨花飘雪的二进院里就只剩下宁宵和洛闻箫。   “我真的要去和雨渡天住一间?”宁宵有些不确定地问。   “是我们。”洛闻箫强调,而后道,“他有洁癖,不会让你靠太近的,放心。”   “洁癖?”宁宵想起了方才雨渡天清洗后才还给他的茶盏,看来这人的洁癖还是双向的,不在别人的物品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洛闻箫见宁宵没有进屋歇下,便问他:“还想喝茶否?”   “你沏我就喝。”宁宵一手撑在桌面上,另一手随意地拈起桌面上的三瓣梨花,一边道,“现在的南陵,有执刑门,莫山九阁,灵族…”   “还有浮月楼。”洛闻箫提醒他,话音未落,一瓣梨花就已经飘落在宁宵指尖旁。   “浮月楼…”宁宵皱眉,他问对坐沏茶的洛闻箫,“你能跟我大概说一下那边是什么情况吗?”   “浮月楼是前朝属城之一,灵族的王朝覆灭后自封为国,不久后整个国邦分裂为两大浮空城池,双王共治。白、墨是两大王姓,故称黑王白皇。”洛闻箫没有一口气说太多,似乎是给他理解的时间。   宁宵愣了一下,他记得原著里剧情线进展到浮月楼的时候,双城合并,只有白皇君临浮月。   “前任紫金殿殿主,白卿言就是现在的白皇?”宁宵问道。   “是,白氏皆为妖修,上次伪装成竹羽阁的花尾妖狐与逐月雀都与白氏有关。”洛闻箫卷袖煮茶。   花尾妖狐……宁宵想起自己不慎中的加料版结缘符,顿时脸上一热,还好夜色中洛闻箫看不清。   这闪过的一念就像一石投在湖面,波澜层叠而起。宁宵想起少年青涩而灼烫的吻,指尖的微凉逐渐沾染他的体温,柔滑的长发丝丝缕缕抚过手指……   “等凉了再喝。”洛闻箫推来一杯茶,微凉的冰瓷触碰到宁宵的指尖。   宁宵猛然回神,抄起杯盏喝了一口,企图压下心中纷繁念想,但被茶水烫得“嘶”了一口气。   “怎么不听话。”洛闻箫起身捧起他的脸,关切道,“张嘴,我看看。”   “没事。”宁宵拍掉他的手,轻声道,“还不是怪你。”   “怪我?是你自己走神。”洛闻箫看着他躲闪的目光,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凑近低声问道,“你刚才在想什么?”   宁宵像是被他的呼吸烫到一样后仰拉开距离,嘴硬道:“没想什么。”   洛闻箫眸光微动,宁宵觉得他刚才估计想亲他,但由于他现在用的不是原身,又生生止住了。   这么一想,宁宵有些坏心眼地在他耳边吐气如兰:“看得到吃不到,感觉如何啊洛殿主?”   洛闻箫凤目危险地眯起,他伸手把宁宵揽到怀里,俯首在耳际低语,每个字都有意缱绻:“你太天真。你知道我方才在想什么吗?”   宁宵没有想过人狠话不多的洛殿主也能如此嘴上不饶人:   “我想亲你,亲到你受不了哭给我看…你腰封上有三颗暗扣,解开的时候我会一节一节按着你的脊骨,直到尾椎,再往下…”   洛闻箫的话语越来越暧昧,他的声音低哑而带着冷冽的质感,故意缱绻起来有种难言的魅力。宁宵默然捂脸,随着他的话语竟然生起一种唇舌被掌控的缺氧感。   可这明明就不是他原本的身体。   “一颗,两颗,三颗…”洛闻箫在他耳边轻声道,“啪嗒——”   只是一个简单的拟声词,但宁宵已经回想起他修长的手指握紧自己侧腰的感觉,慌到伸手想去捂他的嘴。   洛闻箫轻松扣住他的手腕,尾音含了轻软的笑意:“你怕什么,我现在可是看得到吃不到。”   宁宵欲哭无泪。他错了,他就不该说这么一句。 第67章 南陵风回(三十七)   “别说了,茶都凉了。”宁宵真是一个字也听不得了。   “我还什么都没说。”洛闻箫好笑地看着他,指尖抚过他紧咬的唇角。   由于这不是宁宵的原身,所以洛闻箫的动作并没有别的含义,但是宁宵发觉自己在不自觉地轻颤。   洛闻箫低低地笑了一声,凛冽声线被揉碎重构,像是亘古冰川在一眨眼间破碎,飞出数以万计的雪砂,一颗一颗在耳际辗转厮磨,宁宵有种自己要湮没于这场轻柔雪崩的错觉。   他还没反应过来,洛闻箫就伸手一把将他抱上桌,继而双手撑在桌面上将他牢牢困住。   “宁宵,”洛闻箫哑声唤他的名字,“是你先招我的,所以听好。”   露气渐重,夜雾将莹润如水的月光半笼,洛闻箫俯首看他,冷峻面容一点一点染上欲念,像是有人用血在万里寒山画卷上染开艳烈花色。   一瓣花滑过他高挺的鼻线,再顺着鼻尖、嘴唇、下颌连成的完美线条落下。   ——宁宵伸手接住那瓣花,说不清心中因何而起的悸动,他低头轻柔地吻上了掌心里那瓣梨花。   洛闻箫撑在桌面的手蓦地用力,指节硬生生抠入桌面都仿若未觉。   宁宵吻花后抬起头,已然换成原来的身体,柔软微红的唇上还沾染了花瓣上的晶莹夜露。   他直直望进洛闻箫那双倾魂摄魄的凤目,第一次直面他深重无解的欲念,柔润双唇一张一合:“我在听。”   洛闻箫想去吻他,宁宵以指尖轻点他的唇阻止,有些狡黠地轻笑:“说了,看得到吃不到。”   在那种快要将他从里到外连头发丝都不放过的深重欲望前,他还是萌生了退意。宁宵不知道洛闻箫将要带给他什么,只是眼神都让他从骨髓里开始战栗。   “好。”洛闻箫听从,如同奉旨,眼前人是他怀中的王。   他低头在宁宵耳边低语,由言语组成的侵犯,是不敬,是欲望,是执念。   宁宵呼吸急促了起来,那带着灼烫呼吸的每一个字都由耳入心,一下一下勾动他的心弦。   心跳乱得堪比一地残花,像是将要决堤时拍在脆弱岸边的浪潮,回响成巨大轰鸣,裹挟上他的所有感官,他几乎要头晕目眩起来。   洛闻箫并不碰他,只是在他耳际蛊惑着声色喑哑:“你有反应了…对吧?”   宁宵经他这一句才意识到了什么,羞惭轰然烧起,脸上烫得他不自觉地喘着气。   他并不重欲,加上修仙之人弃绝尘念,他连自我疏解的次数都可忽略不计,最为放肆的那次是在花尾妖狐的妖气影响下,在洛闻箫手里呜咽着眼前如见烟火撞碎夜空,星月溅落成雨。   但是现在,他被洛闻箫用言语挑拨着…居然升起了难言的渴望。   而洛闻箫继续,唇如薄樱,字字如同开得恣肆的花,锋利又含情的花瓣勾他折堕。   欲求的火愈烧愈烈,宁宵抓着他的肩,声音轻而破碎:“像上一次那样…帮我…”   “可你要我看得到吃不到。”洛闻箫的语气学着他方才那般使坏,而后他将声线压得低柔,半是诱惑半是劝哄,“乖,认真听我的话,你可以观一子而推知全局,那就用我的声音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这种能力是用在这种地方的吗?宁宵的眼里写满控诉,晕红的眼尾沾上了生理性的水汽。但他还是在洛闻箫低柔蛊惑的声音里慢慢地去填补身心的渴求。   “想象那是我的手……最后,你看着我达到顶峰。”   “哈…”宁宵整个人缩进他怀里,轻颤着喘息,像溺水的人抱紧浮木。   宁宵求饶:“你当我没说过那句话好不好。”   洛闻箫声音低沉:“那我可要吃了你。”   宁宵没说话。沉默被理解成默认再到纵容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洛闻箫倾身覆上他,伸手扣着他柔软的膝弯将长腿折叠。   宁宵意识到他起了反应,心想礼尚往来,于是小小声道:“我帮你?”   洛闻箫凤目一沉再沉。   宁宵轻咳一声,眼神躲闪着补充道:“用手,我可没有你那么能说。”   “你现在帮不了我,用手还是用说的都只会让我更难受。”洛闻箫松开了扣着他膝弯的手。   宁宵茫然:“那我用什么才能帮你?”   “……真是败给你了。”洛闻箫无奈一叹,“你换原身先去休息。”   宁宵愣怔了一下,问道:“那你呢?”   “…你在执刑门的寝间,还有一间备用净室。”   所以,宁宵换了身躯,坐在方桌上看着被云岚半掩的皎月,看了许久都不明白洛闻箫为什么不让自己帮他。   夜深露气更重,宁宵有些困乏,等了许久都不见洛闻箫,便离开了二进院走进屋中。   雨渡天的房间很好认,因为夜深至此,只有他的房间还点着烛火。   宁宵抬手屈起手指轻敲梨木门扉,雨渡天声音放轻,大概是怕夜深扰人:“请进。”   宁宵推门进去,便见屋中用落地围屏一分为二,雨渡天端坐在红木桌案边,地图和各种书信情报有序罗列整齐,中间一盏烛火静静倒映在他瞳中。   他看起来像是沐浴完后就简单披一件外袍在里衣上,长发散落了一背,那段发带被妥帖地折叠放好,为了防止沾上脏污还垫了一方丝帕。看起来是非常地珍惜爱护。   雨渡天把有床榻的那一侧留给宁宵,看来他自己是不打算睡下休息。   宁宵无意打扰,便自行洗漱后歇下。屏风应该被施下隔光的术法,他这边看不到屏风那边的一丝烛光。   隔日宁宵在洛闻箫怀里醒来,雨渡天没开窗户,所以屋中亮度尚且适宜。   “早。”宁宵眨了眨眼,看到洛闻箫将他的发尾勾在掌心里卷弄。   “昨晚睡得好吗?”宁宵话一出口才觉不妥,毕竟现在还是在雨渡天房中,他就这样直接跟洛闻箫对话。   “还好。”洛闻箫看出他在担心什么,便道,“没事,他早就离开了。”   “现在看起来也不晚啊?”宁宵愣了一下,下床推窗看见曙色微亮的天空,木窗外面一侧凝起了薄薄一层的霜花。   洛闻箫也下了床,拿了外袍给他披上,末了担忧那件外袍一直搁在屏风上受了一整夜的寒气,便又把人揽到自己怀中,捧着他的手到唇边呵气。   宁宵背靠他温暖的胸膛,轻声道:“今日灵族攻城,雨渡天会拿下云幽吗?”   “你不是已经猜到结局了?”洛闻箫把外袍给他捂热了就去做早膳。   “我只是确认。”宁宵拢了拢外袍,雨渡天本身就是一支离弦必杀的箭矢,云幽恐怕撑不过几日。   他转眸看到桌上一碗粥,放在持温阵法正中间,想来是雨渡天的手笔。   宁宵便对洛闻箫道:“不用忙了,这里有粥。”   洛闻箫淡淡扫了那碗粥一眼,只道:“别吃,我给你做。”   宁宵摇摇头随他去了,这些小细节有什么好计较的。   片刻后宁宵舀着白瓷碗里的薏米莲子粥,边喝边曲指敲着桌面。   “你想知道战况?”洛闻箫比宁宵所想的还要了解他。   宁宵眉眼笑弯:“你怎么看出来的?”   “很容易。”洛闻箫凤目里光影错动,不明的情绪浓稠如织。他太了解眼前这个人,连眼角眉梢最细微的变化都能准确推知心中所想——因为他看着这个人,重复看了数千数万次,熟知宁宵远远超过其他一切,甚至包括他自己。   宁宵一碗粥都快喝完了,还等不到洛闻箫的后文,心想大概是不可说的原因。   洛闻箫却道:“如果想要掌握战况,你可以用璇玑棋。”   宁宵一愣,他记得璇玑棋只可呈现与他有一定羁绊的人。是因为雨渡天身上流淌着洛闻箫契约灵的心间血,所以通过洛闻箫与他产生了某种关联?   洛闻箫没有再说,其实冰灵殿的所有灵族,都可以是他璇玑棋上的棋子。   宁宵也没有追问,他只是将手掌一翻,古木棋盘凭空出现,各色光点密集如星子。宁宵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棋子”。   离他最近的紫光是洛闻箫,不过璇玑棋上仍是少年时期,宁宵看到信任值已经是95/100。   他的指尖划到云幽城,在一片密集的光点中,最为明亮的是代表雨渡天的蓝色光点。令他意外的是,云幽城中还有一个熟人,是他的二徒弟,玉重绯。   宁宵顺手点开,一看信任值已经升到了50/100,他不是很理解这个东西是怎么涨的。   “玉重绯?他来云幽做什么?”宁宵皱眉,总不能是来发战争财的吧。   洛闻箫一边沏茶一边回答道:“自然是来做生意。”   “南陵的纷争与玉家有关?”宁宵觉得这盘棋已经越下越大,他想起那次在点翠城中,洛闻箫说玉家背后的势力是浮月楼。而玉重绯已经勒令停止制造聚灵香,这也代表玉家已经和浮月楼割席对立。   那玉重绯出现在云幽城,是与执刑门站到同一立场吗?   多想无益,宁宵暂且不管他,南陵青岚缭绕的群山在他指下放大,视野聚焦在雨渡天身上。   青年修长的身影在熹微晨曦中像是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白衣飒沓,眉目肃雅。   他白皙肩背上的银色凤凰腾空而起,于他手中栖落成长弓,连绵雨丝皆是箭矢,搭箭、引弦、张弓,一道又一道的箭矢疾飞而去,凛冽的破风声像是凤凰的啸鸣。   云幽城上一道又一道的防御法阵破碎,银光炽盛,像苍白的火焰流向四方。   他并未束发,大概是不想让那一段发带沾染硝烟,于是几缕墨发拂过长弓延伸出的银羽,再飘过他秀雅的侧脸,顺着肩线没入背上玲珑的蝴蝶骨中。   宁宵纯粹欣赏地感叹,自古名将如美人。 第68章 南陵风回(三十八)   云幽城防御法阵碎裂的轰鸣扬起沙尘,而对面挽弓的青年一席白衣片尘未染。   数箭破云幽。   宁宵轻叹:“压倒性的胜利。”   洛闻箫递给他一盏茶,轻声道:“还没完。”   于是宁宵的视线又落回璇玑棋上,云幽的围城上蓦然展开十面高大的古镜,镜中缭绕青色岚雾,镜面映照出对面的所有灵族,包括雨渡天。   镜像中的“雨渡天”也挽弓搭箭,银星般的箭矢向灵族的方向疾射而来。   列阵的灵族都有些慌乱,雨渡天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引弦射箭,破风而去的箭矢击中那些镜像所幻化的流箭,强迫它们改轨斜入地面。   但十面古镜中有十个雨渡天的身影,他们一齐张弓射箭,无数箭矢凌厉疾飞,径直攻向灵族。   雨渡天面色未变,他手中的长弓华光流转,密集的雨线凝成万千透明箭矢在他身后蓄势待发。   “雕虫小技而已。”站在他身后的早月出声阻止,手中折扇展开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高举,流风以她为中心四起,硬生生形成无数风卷将那些箭矢困住。   她声韵冷如碎冰溅玉:“我用风声定位布下镜阵之人,你一箭即可破阵。”   流动的风裹卷着青岚以她为中心旋舞,像是绽开了一朵青莲。   “那里。”她纤柔的手朝着云幽的某个方向一指。   雨渡天将幽蓝的灵力沿指尖注入箭矢,引弦后附灵的一箭便破风而去。   ——清脆的碎裂声想起,却是在宁宵的衣袖中,他有些愣怔地从中翻出一面古镜,镜面裂痕如蛛网。   他想起这是叶薄妆的本体。   而与此同时,十方镜相轰然破碎,灵光四散,早月系在腰间的一枚桔梗花玉佩也清声碎落。   她浑身一僵,周围的流风矢序狂暴,风声如咽。   片刻后她像是浑身失力般跪落在地,颤着手去捡那枚四分五裂的玉佩。   把碎片都捡好后她蓦然紧握,血色溢满指间,鲜血落地发出微弱声响,她忽然脚尖一点,乘风向被攻破的云幽城快速掠去。   雨渡天唤了她一声:“薄妆?”   宁宵讶然,早月才是真正的叶薄妆!   他指下一划,视线紧紧跟随她的身影。   云幽被攻破,但入目的景象令他一惊,遍地狼藉,城阙尽被焚毁,灵力引起的烈火无法被降雨浇灭,火焰如同黄泉旁妖娆的红莲。   任他是朱门富贵或是一隅茅屋,此刻都不过废墟。   灵族起兵于资源匮乏的东市,所以执刑门为了尽可能地掐杀灵族,竟然令云幽被攻破即焚城。   城中贵族悉数逃走,只有平民百姓站在雨中,脸上麻木又恐惧,小孩子都害怕地躲在大人身后。云幽一破,他们即是无家可归之人。   因此,他们看着有序入城的灵族,眼中俱是淬毒般的愤恨,更有心中仇恨压过恐惧者,直接往灵族身上吐口水,后又被身边的亲友强行制止。   早月愣怔地看着这一切,但她没有多做停留,越过遍地废墟和人群,她终是遇到了想要见的人。   城中最高的楼宇上,火焰已经蔓延至最高一层。   叶薄妆依旧是一身尊荣华贵,硝烟与战火未掩去粉黛红颜,他缓缓回眸,咽下喉头涌上的鲜血,对着早月温柔一笑:“我终于在梦境之外,再次见到了你…”   “你的眼睛…”他带血的指尖轻颤着想要触碰,半途意识到血迹会染上她素白的面纱,便又缩了回去。   “当年为了救剩下的灵族逃出南陵,我自戳双目,为了让他们看不出我的瞳色…”早月踏风而立,离他不过一步的距离,但她不敢迈出那一步,只是一点点地伸出手想要触碰他,似乎是怕他一触即碎。   她连声音都那么轻:“你明明知道是我,你认得我的灵力……”她很快明白了原因,刚才的战局瞬息之间便可决定死生,他不可能辜负一切来投敌,而且他也不可能用情意来让她为难。   宁宵微叹:“仇敌、友人、挚爱,一旦立场相反,战场上便没有这些,只有输赢。”大概只有临死之前,他才不是叶家家主,只是一个恋慕她百年之久的妖。   他没看到身旁的洛闻箫面色瞬间苍白。   宁宵看着手中碎掉的古镜,心知接下来将是死别,他有些不忍再看。   然而,他脑海中有个声音回响如咒:“你会亲眼看着那些站在你身边的人因你而痛苦,你会明白你一步一血走的路不过是歧途。宁宵啊宁宵,我在地狱等你。”   看啊,看啊——宁宵头痛欲裂,但他还是把视线落回璇玑棋上。   叶薄妆与雨潋舟站在同一方,因此他没有回答早月,似乎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   他只是看着她,连眨一下眼睛都舍不得。他面色苍白如纸,无力地倚栏而立,像是那些登上高楼望尽天涯期盼良人归来的痴情人。   ——但他等到了。   叶薄妆染血的菱花唇微动,吃力地道:“小月牙,别恨…”   早月像是有所预感,忽然伸手想要拥住他,但叶薄妆忽然将她往后推开。   高楼一瞬间倾塌,楼中尊贵艳绝的身影化为破碎灵光湮灭。   早月徒然下坠,她像是连最简单的用灵力御风都不会了。   幽蓝的灵力托住了她下坠的身影,缓缓落地。   雨渡天看出她神色有异,关切问道:“怎么了?”   “是他,雨大哥,我见到他了…”早月在雨中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近乎语无伦次。   “那个桔梗花妖?”雨渡天一愣,“他怎么会在云幽?”   “不是,他不是,他是镜妖…”早月声音空洞,“我当年,不该跟他说我喜欢桔梗花…”镜妖可幻化万物,不过为她一句喜欢。   “镜妖…”雨渡天瞳孔一缩,“抱歉,我——”   “杀他的是我。”早月摇头,呆滞地重复,“是我,是我啊…”   “宁宵,别看了!”洛闻箫罕见地提高了音量。   宁宵识海一片昏沉,他有些迷茫地抬头,在洛闻箫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然换回了原身。   洛闻箫俯身低头,闭眼与他眉心相贴,温和的灵力汇入识海,温柔地压制了那道梦魇般的声音。   而后他轻轻将宁宵拥进怀中,细密的吻落在眉心上,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   “…我没事,”宁宵恢复过来,揉着太阳穴沉吟,“我怎么会突然……”   “不要去想,暂时别去回想。”洛闻箫一下一下轻抚他的背脊。   宁宵依言不去纠结,又忍不住把视线转回璇玑棋上。   灵族的军队训练有素,占领云幽后各百夫长肃然下令严禁烧杀抢掠以及其他恶行。   战乱之中最能体现人性百态,有些人愤恨不平,有些人敢怒敢言,有些人阿谀奉承:“你们这些贱种!”“老爷,灵族大老爷们…”   无论是辱骂还是奉承,入城的灵族俱是不为所动,按照命令清点所剩的可用物品。   有些人困在火海中来不及逃出,灵族也会帮忙救人,大多数情况下还是换来一句“呸!谁要你们假惺惺”。   尽管雨渡天已经声明入城的所有灵族都不会夺舍,但显然没有人愿意尝试着去相信。   “大人,原本被云幽贵族囚禁的同族悉数被、”灵族的副将上前向雨渡天禀报,声音到后面已经是咬牙颤抖,“被活活烧死,还有一些死于被城中百姓泄愤屠杀。”   “畜牲!”有灵族士兵忍无可忍地拔剑。   “还有更多的人等待救援。”雨渡天伸手,手掌往下虚压,所有不平都被制止。   周遭又是一片肃静,只剩下雨声和烈火中楼宇崩塌的声响。   眼见最为繁华的十三城之一沦为废墟,雨渡天眼中沉痛,他划破自己的指尖引出一点血,那滴血在他手中凝成一支箭,被他张弓射向暗青天空。   下一瞬间,一场纯粹由灵力凝成的雨淅沥而下,浇灭了云幽用灵力燃起的烈火,这场雨甚至可以稍微治疗伤痛,无论灵族或人族。   然后雨渡天温和地对那些呆呆看着的人群表示,灵族会尽力协助他们重建云幽。同时,为了最大化地减轻人们的恐慌,他还下令让大部分灵族退回东市,只留部分精锐驻扎守城。   宁宵留意到,早月也在那些退守东市的灵族之中。   “摧毁一座城市只需一场火,但哪怕是重建一间房屋都要花费不少人力物力。”他幽微一叹。   洛闻箫只是沉默地拥他入怀。   宁宵去握他的手,缓缓地十指相扣。   璇玑棋上,细雨幽蓝,满城焦土,废墟之中唯有一座雕金绘银的华美楼阁无恙静立,镂着昙花纹边的牌匾上书“天行商会”四个烫金大字。   宁宵视线往上,看到了最高一层浮空的玉衡阁。   天行商会门口的侍者躬身向雨渡天行礼:“玉先生有请。”   雨渡天不过一眨眼间就登上了玉衡阁,山河屏风向两侧滑开,阁中装饰一如既往地大气高雅,博山炉中淡香袅袅。   玉重绯端坐在檀木桌案一旁,垂曳的鲛绡广袖上银昙漫开,他伸手示意雨渡天落座。   “玉先生何故来此?”雨渡天落座,看到桌案上一盘残局,一方被困,接下来一步要么绝地求生,要么满盘皆输。   “当然是想与阁下做一笔生意。”玉重绯手执棋子,眼神含笑,琉璃镜片却闪过冷厉寒芒。   “我不喜拐弯抹角,”雨渡天直言,“玉先生想从雨某这里得到什么?”   “秋无执想见秋怀丹和雨清焰,还有莫山的两名弟子。”玉重绯也不同他迂回。   “看来玉先生也与秋家谈了生意。”雨渡天双眸澄澈,无波无澜,“筹码?”   “行商者向来不会嫌生意多。”玉重绯笑眼微眯,手执棋子在棋盘上一下一下轻敲,“我自然会开出阁下满意的价格——我知道你们在找什么。”   “请说。”雨渡天骨肉匀亭的手指执起被困那一方的棋子落下,一步便扭转垂死的局势。   “云幽,或者说接下来你们要攻占的其他城池,哪怕攻下南陵十三城,也不过用来威胁雨潋舟的筹码。”玉重绯一边说一边落子,与他对弈。   雨渡天的话音与手下棋子的落局声同时响起:“是。”   玉重绯接着道:“冰灵殿真正的战场从不在南陵,你们的主将是陆封霜,现在不过是奉他之令,救出所有被执刑门关押的高修为灵族。”   “知道得太多的人往往不会活得太久。”雨渡天并没有看他,只是专注于棋盘上每一步。   “眼下冰灵殿就如同这一残局,除了再起一局,你还有什么出路呢?”玉重绯悠然落子。   棋局上双方交锋已是几次来回。   “你不懂战争,所以不了解陆封霜有多可怕;你亦不懂下棋,我只输过一个人,跟他相比,你让我感到可笑。”雨渡天落下破围决胜的最后一子,声音冷淡,“将军。”   玉重绯收敛表面的笑意,颔首道:“阁下确非等闲之辈。”   “玉先生最好让我不虚此行。”雨渡天道。   玉重绯双眸微眯,轻声道:“若我有办法知晓执刑门关押灵族之地在何处呢?”   雨渡天面色未变:“我如何知道你的筹码是真是假。”   “我很久未赚这般不义之财了,”玉重绯蓦地一笑 ,“阁下可听说过强买强卖?”   雨渡天神色一凝,一记手刀便劈了过去。   他劈了个空,玉重绯的身影已经化为流金灵光消散。   雨渡天周身灵力汹涌而起,整个玉衡阁不过是障眼的术法,一个金色的巨大法阵出现在半空中,云幽和南陵各地的天行商会分部皆是阵眼,重重嵌套。   玉重绯用了多长时间打入南陵商界?他本人又擅长布阵,这个阵法虽然不足以与雨渡天匹敌,但拖住他一时半会是足够了。   雨渡天那边的情况宁宵已经没空再看了,因为那个阵法也延伸到了东市,玉重绯估计要来强行捞人。   宁宵换成那具灵草化形的身躯,便看到守在院落中的灵族纷纷现身,金碧辉煌的玉衡阁正悬于上方,投下的阴影覆盖了整个庭院。   玉重绯也料到了会有人把守,于是手中熙攘灵光错动,一个纹路繁复的法阵便笼了下来。   “此阵名为南柯一梦,会让人陷入幻梦,留恋于心中最为执念痴迷的事物……”洛闻箫提醒他的声音逐渐模糊。   宁宵耳边的声响逐渐清晰,锣鼓喧天,唢呐高鸣,竟然是一片热闹喜庆的奏乐声。   他睁开眼,便看到眼前一片摇曳的红。宁宵顿了片刻,伸手一摸,发现是个红盖头。   红盖头啊,没事。等等,盖在他头上?   宁宵一惊,垂眼才看到自己身上也是榴红婚服,盖头边缘垂下红绳编成的同心结,末尾缀了彩色璎珞和流苏,随着轿子被晃动,一下一下扫在他掌心。   坐喜轿盖盖头的不是新娘子吗?他这是要嫁谁?   宁宵还没想个明白,喜轿一停,有人撩起轿帘,温暖灿烂的阳光洒了他一身。   那人向宁宵伸出手,五指修长,两个戒指中间连着细碎的紫链。   是洛闻箫。 第69章 南陵风回(三十九)   宁宵犹豫了几分,还是把手放上洛闻箫的掌心。   他的手被握紧,十指相扣,掌纹相磨,彼此的体温相互纠缠。   洛闻箫小心翼翼地牵他下轿,宁宵正想开口说自己没这么脆弱,但可能是坐得太久,他一站起来就有些头晕,脚步也开始发虚,若不是洛闻箫及时稳稳扶住他,他怕是要直接摔进男人宽厚温暖的怀。   洛闻箫扶他下轿,他听见一片恭贺声:“恭喜殿主与尊上喜结连理”“琴瑟和鸣,永结同心”……   这是在哪?   脚下合欢花铺了一路,洛闻箫牵着他并肩走过。   宁宵觉得擅自把盖头掀了不太好,于是他只能把视线落在脚下,金丝绒地毯通往镂刻金乌浮雕的门槛,洛闻箫轻声提醒他:“留心脚下。”   他有这么不小心吗?宁宵迈过门槛,刚想问洛闻箫他们现在在哪里,就听到他身后响起厚重的关门声,一重又一重,足足响了九声。   关门后四周便暗了下来,宁宵觉得自己正在缓步走向一片空旷的未知黑暗。   “紫金殿是天地至权,你我亦无高堂,所以我们只需夫妻对拜。”洛闻箫隔着细软红绸轻抚他的侧脸,声音温和低柔,哄到人心尖上的好听。   宁宵像是被他蛊惑,弯腰与他夫妻对拜。   这不过走了几步路和弯腰对拜,他竟然有些累了,浑身涌上一阵乏力的酸软。这不太对劲。   洛闻箫似乎是看出他的疲倦,动作轻柔地将他横抱而起。   身体一下悬空,宁宵下意识去揽洛闻箫的脖颈。   宁宵闻到了一种奇异的淡香,似乎是从洛闻箫身上传出来的,他忍不住凑近想要闻个清楚,于是他整个人缩进洛闻箫怀里蹭来蹭去。   “乖,再忍一下,至少与我喝完合卺酒。”洛闻箫哄他。   忍什么?有什么好忍的?宁宵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洛闻箫应该是把他抱到了寝殿的床榻上,然后便用喜秤挑开了他的盖头。   殿中的烛光顿时纷扰而来,宁宵像是有些不习惯突然强烈起来的光线,他觉得眼角有些湿润,伸手一摸竟然是生理性的泪水。   洛闻箫见状便垂首,轻柔吻去他眼角泪痕。   被亲吻的地方传来一阵温柔的暖意,像是久旱之地迎来一阵春雨,干涸的血脉在他的唇下一点点鲜活雀跃。   异样的感觉让他有些痴迷地抬头去追逐洛闻箫的气息,洛闻箫以指尖抚过他微启的唇,浅浅啄了一下他的眉心,哄道:“先喝交杯酒。”   “好。”宁宵接过他递来的酒盏,与他一同饮下。   他喝得有些急,被酒呛得咳个不停,洛闻箫把他抱到怀里,一下一下轻拍着他弯起的脊背帮他顺气。   哪有人成婚当日被合卺酒呛到?真有出息。   宁宵见酒渍在前襟上洇开,手指微动,想要捏个清洁的法诀——但他很快发现他一丝灵力都调用不了,气田亦是一片空荡。   怎么回事?   洛闻箫也不捏诀清洗酒渍,直接解开衣扣脱下了他的外袍。   宁宵发现就这么咳嗽了一阵,他居然有些胸口闷痛呼吸不顺。   “侍女半刻钟后会把药呈上来,听话,都喝完,好不好?”洛闻箫给他把了脉,垂首去吻他白皙细腻的手背。   宁宵看着自己的手,指间的薄茧已经淡得快要看不见,肌理细腻如玉。   他默默缩回自己的手,开口是自己都意外的沙哑:“我…什么时候病了?什么病?”   洛闻箫看着他缩回袖中的手,凤目一片暗沉的温柔,俯身想去吻他的眉心。   宁宵知道洛闻箫想要安抚他的时候,就会亲这里。但这一次他躲开了。   洛闻箫便顺势在他的鬓角落吻,一路吻到他的耳际,轻声道:“你忘了吗?我破了你的问情道。”   “什——”宁宵诧异地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在他转头看来的时候,洛闻箫便吻上了他的唇,修长有力的手指温柔却不容拒绝地捏住他略显尖瘦的下颌,让他的牙关不能咬合,以便加深这个吻。   宁宵皱眉,伸手去推他,却被洛闻箫一手轻松地扣住手腕高举过头顶。   洛闻箫从未如此放肆地对待他。宁宵心中一惊,忽然想起了什么,玉重绯无差别地布阵…南柯一梦…这是幻境。   意识到眼前人不过是幻象后,宁宵便奋力地挣扎了起来,可惜他的反抗在洛闻箫看来微弱到近似在调情。   这个亲吻他本来就处于劣势,还如此心不在焉,于是很快被完全掌控。   吻毕宁宵瘫在铺锦叠缎的柔软床榻上,有些头昏眼花,他在这个幻境中简直是一身病骨。   洛闻箫倾身覆上来,高大的身躯半撑着贴在他身上,宁宵挣开不得,喘息道:“你别乱来!”   “这可是洞房花烛夜。”洛闻箫轻柔拭去他额角细密的汗珠,劝道,“省点力气。”   “你还真是为我着想。”宁宵简直要被气笑了,“刚才还是阳光明媚,这就到晚上了?”   “紫金殿的日夜由我。”   宁宵:“……”言下之意是这个洞房花烛夜持续多长时间也由他。   宁宵不是不喜欢与洛闻箫亲近,但这只是幻境。   “只是幻境,”洛闻箫像是能够看穿他在想什么,“我即是你内心的渴求,一切都是如你所愿。”   “你为何不在一开始就拒绝我,为何要来牵我的手,为何要与我拜堂成亲?”洛闻箫轻声质问,“你既然要抛下我,为何要撩拨我?”   最后一句早已不是针对这场幻境。   宁宵张口欲言,但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是幻境,”洛闻箫枕着他的长发低喃,“连一场梦都不肯施舍给我?”   不是 ,不是这样。   这确实是他的幻境,是他心中执念。反向推知,他应该是亏欠了洛闻箫一个生生世世永远厮守的约定,所以才有了这场成婚;他固守问情道,所以洛闻箫碎了他的问情道让他修为尽失。   正因为与现实相反,所以才想在幻境里有所补偿吧。可惜宁宵知道,真正的洛闻箫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也绝不想要这种虚幻的补偿。   宁宵望向那双凤目,温声道:“我总觉得我们之间隔了很长的一段路,你一直在向我靠近,而我有时会后退。我希望有一天是我走完剩下的距离,走向你,走到你身边。”   “…别忘。”洛闻箫的身影消散,细碎灵光幻灭,宁宵伸手,却只握紧了一片赤橙色的花瓣,璀璨耀眼如同九天高阳。   “这是冰雪寒川中唯一盛开不败的花,名为昭阳。”   宁宵转头闻声看去,就看见了真正的洛闻箫。应该是看他陷入南柯一梦的幻阵,便也入了他的幻阵。   问题是——   “你什么时候就进来的?”宁宵试探着问。他想撑起身体,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双手被紫链束缚。   “你说我们之间隔了很长一段路的时候。”洛闻箫坐在床榻边,伸手把细长的锁链解开。   玉白细腻的手腕在刚才宁宵自己不管不顾的挣扎下浮起红痕,而且,可能是由于方才那阵咳嗽,肤色白皙的青年深陷进红绸被褥,脸上是不正常的潮红,连眼尾都带着隐约泪痕。   洛闻箫愣怔了一下:“你什么时候这么……”   “你最好给我好好说话。”宁宵眯起双眼。   洛闻箫修长的手指搭在他领口半开的衣扣上,介于帮他系好和彻底解开之间,垂眸轻声道:“这么牺牲色相。我都要怀疑这是我的幻阵了。”   “南柯一梦按理说应该困不住你。”宁宵用下巴尖去戳他的手,“不系上就拿开。”   洛闻箫没有说,三千世界,幻象万千,他入过所有幻境,只求再看他一眼,久而久之所有虚幻不过一眼看破,又何况区区南柯一梦。   幻想再真,终是虚假,现实再狠,都是他。   宁宵隐约察觉洛闻箫的低落,便轻声问他:“如果这真是你的幻境呢?你要怎么对我?”   真是玩火的话题。   洛闻箫轻缓地眨了一下眼,指尖凝起幽紫灵力,从锁骨处的领扣往上,抚过他微动的喉结,再印上他的唇,低声喑哑:“想要吗?”   宁宵眼神微凝,不知为何,洛闻箫的灵力对他来说像是有某种致命的吸引力,他闻道了方才那一阵幽微的淡香。   他有些急切地含住他的指尖吮吸,丝丝缕缕的灵力像是甘霖填补他干涸的身躯。   洛闻箫的声音低沉如叹:“竟然引我双修碎道,所以你会对我的灵力上瘾。”   躺在床榻上的青年像是被层层红绸包裹的美玉,露出的肌肤脆弱而柔软。洛闻箫知道宁宵此刻没有半分修为,他的所作所为对方都只能被动接下,所有微弱反抗都可以被任意曲解成欲拒还迎……   ——舍不得。   洛闻箫缓缓抽出湿漉指节,宁宵眼中才渐复清明。   “双修碎道…”宁宵愣怔地重复这几个字,“什么时候……”   “你的幻阵以此为前提,但你本人并不知道如何双修,所以你没有对应的记忆。”洛闻箫将手指抵上自己的唇,缓缓舔舐其上水痕。   他眉目冰冷无情,反衬得这个有些露骨的动作蛊到了极致。   宁宵愣愣地看着,后知后觉脸上有些发烫。   洛闻箫放下手指,凝眸看他,微微勾唇:“别多想,你这副身体经不起我折腾。”   宁宵脸一黑,他觉得有被辱到,咬牙强调道:“这可是我的幻境。”   “嗯,”洛闻箫点头,“但是我一进来就拥有了掌控权。”   宁宵无语了许久,闷闷道:“我得是有多对不起你。”   “你欠我许多,还不完的。”洛闻箫话语浅淡,甚至听不出不满,但宁宵觉得他是已经麻木了。   宁宵只知道有欠债的债多不愁,但却是第一次听到被欠的不怕债台高筑。   宁宵试探着问:“是情债吗?”   “不止,你还想跟我讨价还价?”洛闻箫挑了一下眉。   宁宵觉得自己恐怕连利息都还不完。 第70章 南陵风回(四十)   宁宵轻咳一声:“这是幻境,如果双修的话,我的问情道不会受到影响…”   “我不接受你用这个来补偿我。”洛闻箫幽幽地看他一眼。   宁宵直觉他有些生气。真难哄啊。   “…那你想要什么?”宁宵伸手去挠挠他下巴的软肉,就像哄一只闹脾气的猫。   洛闻箫凤目眯起,宁宵忽略他眼中的危险意味,觉得这个动作更像一只大猫了。   挠挠,继续挠。   洛闻箫用软枕垫着他的后腰,捏着宁宵的下颌强有力地压向他,把他抵在床头上亲吻。   这个动作让宁宵无可后退,只能被动承受他的拥吻,整个人在洛闻箫怀里缩成一团,嫣红唇角轻颤着抖出破碎的呜咽声。   洛闻箫似乎万分渴求他的气息,宁宵觉得自己胸腔里的每一丝气都要被吮吸殆尽,他有些不满地用牙齿轻咬对方的唇舌,然后被更加激烈的亲吻所镇压,口腔酸麻,陷进洛闻箫怀里连手指都懒得动。   这个幻境中宁宵一身病弱,只一个吻他就觉得要被亲断气,被放开时忍不住失力地像后滑去。   他面容潮红得近乎荼靡,墨绸一般的长发散乱在床头鸾凤交欢的雕花上,半睁的湿润双眸失神地看着洛闻箫,胸膛上下起伏,衣裳半开露出半截锁骨,凹陷处的肤色浅淡浮红。   洛闻箫伸手,修长有力的指节搭在他的侧腰处,缓缓地收紧一掐,一手柔韧的温软。   宁宵有些迷茫地眨动眼睛去看他,动了动腰身想躲,却被更加用力地握紧了。   他无意识扭腰的动作让洛闻箫暗下眼眸,修长的手指伸进腰封的暗扣处,欲挑不挑。   宁宵还不清楚状况地问:“你想亲那里?我怕痒。”   洛闻箫看他一眼,微叹:“你真是,毫无防备。”   宁宵纳闷,他有这么小气吗,亲几下又不会少块肉。   洛闻箫俯身去吻他的锁骨,沿着优美的颈线缓缓向上,宁宵微仰起头低喘,伸手没入他的长发按着他的后颈。   颈部动脉被身上人用唇舌掌控,湿漉又粘稠的温热模糊了感知危险的本能,或者就如同洛闻箫说说,宁宵对他并无防备。   宁宵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有些茫然地问:“谁?”   他怀疑他的声线被刚才的湿热亲吻浸染,怎么变得这么黏糊。   “…你的药。”洛闻箫从他的颈窝里抬头,下了床榻去开门,接过侍女呈上的汤药就关门折回。   宁宵摆手:“我不喝。”等他从这场南柯一梦抽身,现实中他又没病。说起来,幻境外是什么情况?   洛闻箫看出他在想什么,回答道:“玉重绯顺利把我们劫走,眼下在玉衡阁,要去见秋无执。你可以在幻境中再逗留片刻,也可以在玉衡阁里打发时间。”   “那还是在这里吧。”毕竟幻境中只有他们两人。   “那就乖一点,把药喝了。”洛闻箫轻声哄他,“旁边有蜜饯。”   宁宵“嘶”了一声:“可我只想吃蜜饯。”   “现在这是你构筑的幻境,不喝药你不知道有什么后果,”洛闻箫将指腹贴在瓷碗上试了试温度,提醒道,“我也不知道。”   “好吧。”宁宵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药,蔫蔫地应了一声。   洛闻箫舀了药汁去喂他,每一勺都填了蜜饯,还是把宁宵苦得直皱眉。   “我给你沏一点花茶去味。”洛闻箫转身卷袖煮茶。   宁宵只觉头晕,他靠在床头,眼前逐渐模糊,他似乎看到了漫天的风雪,一片死寂银白中忽然绽开了明耀的昭阳花,他追着那些花走去…   “宁宵?”他听见洛闻箫在唤他。   “怎么了?”宁宵眨了眨眼,却只见一片黑暗,他便问洛闻箫,“你什么时候熄了烛火?”   桌案上红烛垂泪,烛光煌煌。   洛闻箫的呼吸微滞,放下手里的茶,双手捧起他的脸,颤声问道:“你看不见?”   “好像是,”宁宵哽了一下,“这是毒药吧?”   因为是他的幻境,所以洛闻箫也察觉不出那碗药有何问题。   “你向来每一步都做好完全准备,所以这个幻境,无论你喝不喝药,大概都是同一个结果。”洛闻箫语气有些犯难,大概是不止一次被算计过,“你还有其他不适吗?”   “应该是没有…”宁宵靠坐在床头,视觉被遮蔽后其他感官反倒是不由分说地敏锐了起来,他觉得之前洛闻箫身上那阵浅淡的香气似乎一点一点浓郁了起来。   这股淡香很奇异,宁宵找不到具体的形容,但就像寒冷风雪中火炉里燃烧出的松香,就像跋涉千里后终于嗅到故乡的炊烟,就像阴雨绵绵中被窝还残留的阳光下的暖香……让他安心,引他靠近。   虽然看不见,但宁宵不由得倾身向香源靠近,他伸手,触到了洛闻箫微凉的唇。   “怎么了?”洛闻箫俯下身。   宁宵抬头,吻上了他的唇。   洛闻箫凤目微睁,宁宵鲜少如此主动。   旋即,他发现这个吻不是浅尝辄止,柔软的舌尖试探着叩开他并不设防的齿关。   宁宵尝到了那阵淡香,混着若有若无的甜。为了更靠近些,他扒拉着洛闻箫宽阔的肩往床榻的方向带去。   洛闻箫顺着他的力道,手撑在他身侧沉沦在这个吻中。   唇分后他微微拉开了距离,想把宁宵侧脸散乱的发撩开,而宁宵有些不满地压着他的后颈往下按。   “宁宵?”洛闻箫执意撑起身躯,宁宵当然不敌他的力气,压着后颈的手只能往下滑勾住他领扣垂落的流苏。   全身心都在疯狂渴望着的人就在他身下,还主动献吻,洛闻箫理智的弦几欲被崩断,但他觉得宁宵现在的状态不太正常。   他凝眸去看宁宵,一眼荡魂。暂时不可视物的青年双眸无神,如同被他欺负狠了,面色浮红,唇生花色,柔软的舌尖无意识地舔去唇上水痕,似乎是连一丝他留下的气息都要吞噬殆尽。   这种感觉洛闻箫并不陌生,因为他也这般渴望对方的气息。   洛闻箫试探着伸出手,指尖凝起灵力。宁宵看不见,但仍是微抬起头啄吻他的指尖。   洛闻箫把凝聚的灵力从指尖缓缓顺着经脉移到掌心,再是手腕。而宁宵顺着他灵力游走的轨迹落吻,顺着修长有力的指节吻过掌心,最后留恋于他的脉搏上。   脉搏与心跳同拍,恍惚间洛闻箫觉得他在亲吻自己的心脏,炽烈的血液自宁宵唇舌下泵开,汇入身躯各处,支撑他活下去。   如果他想,他可以把灵力调用到身体各处,宁宵暂时看不见,但会跟随着吻他,每一处…   这个幻境真是……   洛闻箫苦笑地摇摇头,灵力凝于指尖印在宁宵眉心。   破阵。   宁宵再一睁眼,就看到了满目的金碧辉煌,是玉衡阁某个隔间。   慕铮探头过来:“师弟,你总算是醒了。”   雨清焰的声音也传了过来:“这得是在南柯一梦里见到了什么好东西。”   只有善良的秋怀丹递来了一杯温热茶水。   宁宵道谢接过,这才想起洛闻箫之前说过要给他煮花茶,于是趁着没人注意拿手指戳戳他,用唇语问:“我的茶呢?”   也许是他在幻境了说了那番话多多少少是哄人的,洛闻箫难得和他开玩笑:“只有豆腐,没有茶。”   慕铮和秋怀丹都在围观雨清焰作画,宁宵趁着没人注意伸手揩油,顺着洛闻箫半开的外袍探进去,摸到了他腹部流畅有力的肌肉线条,手感好到不可思议。   原本宁宵想吃完豆腐再去挠他下巴,却不成想雨清焰搁了手中画笔,抬头问他一句:“洛兄,你刚才见到梦中情人了?这么流连忘返。”   这小子是想找绘画素材吗?   “见到了…”宁宵两手捧着茶盏,一脸正经道,“一只难哄的大猫。”   洛闻箫俯下身跟他咬耳朵:“你就这般编排我?”   “嘶——猫抓人可疼了。”雨清焰估计是被猫制裁过,摆手道,“一边去,一边去。”   看上去阴沉沉的秋怀丹倒是来了兴趣:“猫大多是粘人的,跟你闹估计是在撒娇。”   慕铮问道:“原来师弟你养猫啊,都没怎么看到过,肯定是你没花时间陪它,看,哄不好了吧。”   南柯一梦是根据阵中人的记忆构筑幻境的,所以宁宵随口一说,他们便都默认养了猫。   宁宵心想麻烦了,以后可能要给洛闻箫凭空变一只猫出来。   洛闻箫在这方面和他心有灵犀,在他耳边低语:“我没有养猫,但我可以试试把你当成猫。”   也许哄不好的洛殿主一气之下会把他变成猫。   宁宵险些被嘴里的茶呛到,摆手道:“一边去,一边去。”   他被洛闻箫那句话扰乱了心神,一时没考虑还有他人在场,直接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慕铮闻言便道:“怪不得你哄这么久都没哄好,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态度?”   秋怀丹估计是爱猫修士,也看不下去道:“小猫那么可爱,为什么不好好哄呢?”   宁宵头疼,那可真是太难哄了。 第71章 南陵风回(四十一)   玉衡阁隔间内,宁宵还想暗戳戳去牵洛闻箫的手,他们的房门就被有规律地敲响。   慕铮过去开门,是那个名叫白玄的少年,他有礼道:“莫山碎玉阁的两位仙长,玉先生有请。”   宁宵和慕铮对视一眼,便跟了上去。洛闻箫静默地与宁宵并肩而行。   雕金嵌玉的门扉向两侧推开,白玄呈上茶水后便退了出去。   “既是同门,便无需同我客气了。”玉重绯坐在桌案旁,伸手示意他们入座。   慕铮在嘴里绕了一遍,出口还是:“多谢玉先生。”   “唤霞仙子与你们失联,想来是你们的身份玉牌被做了手脚。”玉重绯手掌往上,腰间的玉牌悬于掌心之上,灵光亮起。   是唤霞的声音:“劳烦玉师侄了,你们两个也太大意了!”   慕铮挠头:“我们平日又没与竹羽阁接触,对云策阁主也不了解。”   玉牌那边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哦。”   是云策。   慕铮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云、云阁主。”   “别贫嘴了,现在就好好跟着玉师侄,别再给我乱跑,知道了吗?”唤霞真是操碎了心。   慕铮和宁宵都乖乖应下。   “风露殿守殿者长欢已经与竹羽阁汇合,”唤霞又问道:“云策,还是联系不上怜微吗?”   洛闻箫对宁宵道:“雨潋舟斩断了你和莫山之间的联络。”   宁宵把手背在身后,伸手戳戳他,然后被洛闻箫抓住牵好。   云策回答唤霞:“无。”   “罢了,怜微也不需要我们担心。”唤霞微叹,“玉师侄,既然你们要去秋家,那就在那里与竹羽阁汇合吧。”   玉重绯道:“好。”   “秋家在云来山,大概还有半日的行程。”玉重绯对他们道,“接下来的时间你们随意即可。”   慕铮客气地表示他们就不打扰了,于是和宁宵离开了玉重绯的房间。   “师叔那么好说话的一个人,怎么徒弟都这么难相处。”慕铮感叹。   宁宵耸耸肩。他很想说玉重绯方才不对他们阴阳怪气就不错了。   回去的时候,只见秋怀丹抱着手里的画,满怀期待地看着雨清焰。   “行行行,我给你变。”雨清焰估计是被缠得没办法,手中画笔一勾,秋怀丹画上的白猫就从画里跃了出来,“喵”了几声后开始舔爪子。   秋怀丹抱住那毛绒绒的一团,手法娴熟地给猫顺毛。   雨清焰提醒他:“我的画灵只能存在一个时辰。”   洛闻箫看着愉快吸猫的秋怀丹,伸手环着宁宵的肩,问道:“你什么时候也给我变一个?”   宁宵咬牙切齿地传音:“你看这众目睽睽之下我变成猫像话吗?”   “那我给你变?”洛闻箫用鼻尖蹭他的侧脸,眨眼的时候眼睫像小扇子一样扫过,痒得宁宵忍不住嘴角弯起。   宁宵:“你敢变我就敢把你摸到掉毛。”   宁宵以为他不过随口一说,直到一个雪白的团子轻巧地跳到他腿上,歪头软软地“喵”了一声。   那是一只除了尾尖泛黑之外浑身雪白的猫,眼睛又大又圆,瞳孔在斜照的日光下眯成竖线,像瑰丽的黑曜石。   宁宵有一瞬间不知道作何反应,秋怀丹抱着怀里的白猫凑了过来:“洛兄,这是你的猫?”   “师弟,你平时都直接把它塞储物袋吗?”慕铮发出谴责,“难怪哄不好。”   “哎,这好像不是猫。”雨清焰发现了不对劲之处,“你们看它耳尖上的簇毛,这好像是…”   “是猞猁。”秋怀丹道,他低头安抚自己怀里受惊一般把背部弓起的白猫,对宁宵道,“猞猁是北边的大猫,猛兽,成年可以猎杀一头狼。”   雨清焰“嘶”了一声,顿时退后三尺。   慕铮愣愣道:“师弟,就这你还敢不好好哄?”   “猞猁?”宁宵把洛闻箫抱到怀里,一下一下抚摸他皮毛厚实的背部,手指可以完全陷进去,蓬松柔滑,手感极佳。   “是大猫。”洛闻箫蹭蹭他的手心。   “你不是已经成年了吗?”宁宵去捏他的尾巴。   “已经成年了?”秋怀丹一惊,修士会畜养各种灵兽,施术让其保持幼年形态并不少见,但问题是……   “成年的猞猁,那体格可真不是开玩笑的。”雨清焰已经要退到门边了。   洛闻箫用前爪一下一下按着宁宵摊开的掌心,“喵”了一声。   只有宁宵听得懂,洛闻箫在说:“成年体你抱不起来。”   宁宵心想:大猫给他摸的面积会变大,可以直接埋脸。   于是宁宵用手和他的爪子击掌:“成年体。”   洛闻箫的耳朵微动,妥协地跳了下去,然后体格矫健的白色大猫把脑袋往宁宵怀里蹭,宁宵用手比划了一下,身长一米以上的大猫。   大抵是冰雪之地生养出的生灵,漂亮的外表难掩肃杀的凶性,这是一种凛然的美和冰冷的优雅,但宁宵眼里只有毛绒绒。   “告辞!”雨清焰直接夺门而出。   秋怀丹怀里的白猫可怜兮兮地惊叫起来,于是他也走了。   慕铮原本还想尝试着靠近宁宵,洛闻箫抬头瞥了他一眼,竖瞳如一道深渊,透出一股森严的野性,似乎在警告:“离我的所有物远一点”。   “师弟,你先把它哄好。”慕铮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临走时还不忘关了门。   只有宁宵完全不怕地伸手拍拍怀中大猫的脑袋,又用双手捧住他的脸颊,把两侧的绒毛揉搓得乍起。   “上来,我要把脸埋上去蹭。”宁宵想把他再往上抱起些许。   “等一下,”洛闻箫把锋利的爪子收起,前爪软绵绵地搭上宁宵的大腿,“你抱不起来的,很沉。”   不信邪的宁宵,嫌弃这具身躯是少年期,直接用成年的原身尝试把洛闻箫往上抱——抱不起来。   洛闻箫伸起前爪,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头。   宁宵放弃了,他原本就坐在窗边竹榻上,这下直接往后躺在仰躺在竹榻上,忍不住贫几句为自己挽尊:“都怪你平时吃太多。”   洛闻箫随他一起跃上竹榻,厚实的肉垫让他行走起来无声无息,他用前爪轻轻按着宁宵的胸膛,按一下又抬起来,似乎是怕自己用力过重。   宁宵手脚并用地抱住他往旁边一翻,把整只大猫抱了个满怀,如愿以偿地把脸埋到他柔软的肚皮上狂蹭,一边模糊不清地问:“你怎么可以突然变成这种大猫?”   “我说过我有一半北境的血统,我母亲是混血的妖修。”洛闻箫在心里默默补充,只不过之前被你压制。   宁宵又去揉搓他背部的绒毛,逆向搓得炸毛,洛闻箫没怎么用力地一爪子轻拍他的脑袋,他才一下一下地顺毛摸。   宁宵一边挠下巴一边顺着背脊轻抚,怀里的大猫双眼眯起,他听到了轻微的呼噜声,心想好容易被拿捏啊洛殿主。   后来宁宵埋在一片温暖厚实的毛绒绒中睡着了,他再清醒过来是因为感觉脖颈有些潮湿的痒,一睁眼就看到某只大猫正在舔舐他露出的肌肤,收敛的倒刺痒得他忍不住轻声哼笑起来。   “别、我已经醒了。”宁宵以为洛闻箫是为了把他弄醒,想来是快到秋家的云来山了。   他从竹榻上起身伸了伸懒腰,身体舒展如雨后竹节抽出新芽,劲瘦腰身引人掐弄。   洛闻箫的声音很沉:“…你把身体换回去。”   “知道,”宁宵揉了揉他的耳朵,“你变小点,不然我抱不起来。”   他想这种形态的洛闻箫就不用隐身了,也好。   于是宁宵换了身体就推门去找慕铮他们,洛闻箫把身体缩成小小一团站在他肩上。   推开门就发现慕铮他们都站在走廊上,隔着玉栏杆望着越来越近的云来山。   只见不远处青岚流散,两座巍峨山岳隔江对望。   “右边那座山就是云来,左边是风回谷。”雨清焰向他们介绍道。   “风回,云来…”宁宵沉吟,“颇为对仗。”   “因为原本这两座山一体相连,阻绝水路,不少盗匪依山拦截过路行者勒索打劫。后来两名少年路过,一刀一箭劈开山岳,大江奔流福泽两岸,山民在洼地种植庄稼安居乐业,一改盗匪习气。”雨清焰微叹,   “这两座山岳便由两位少年各自命名,一为风回,一为云来。”   宁宵听他语气中的感慨,大致猜出劈山断岳的两人是谁:“雨渡天和雨潋舟?”   “然也。”雨清焰点点头。   云来山风回谷,山鸣谷应。   云来风回,可惜此后百年,云不来,风不回。   云来山迫近,整座玉衡阁向下悬停。秋家的宅邸幽居于深山中,黑瓦白墙,檐角低垂而下的灯笼被山雨洗得有些褪色。没有任何的华贵之感,就如同是平常人家的院落,只是宽大些许。   一名发须皆白的老者站在门前,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撑着油纸伞,山雨打落门前梧桐,素白的桐花落了他一伞,微风牵动他洗得发白的袍角,半推半留。   他就是秋家前任家主,秋无执,秋绮楼的父亲,秋怀丹的伯父,同时也是宁宵在执刑门见到的那名老者。   玉重绯没有让玉衡阁悬空,而是落地保持和秋家宅院一样的高度。   “秋伯。”“伯父。”雨清焰和秋怀丹面对长辈恭敬有礼。   秋无执和蔼可亲地朝他们点点头:“好孩子。”   “玉先生一诺千金。”秋无执背在身后的手伸出,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诸位,请。”   “秋前辈言重了,玉某不过一介商贾,不过收钱办事。”玉重绯仍是弯起一双狐狸眼。   一行人在秋无执的带领下走进秋家会客的正厅。   宁宵有种预感,南陵各方角逐的背后原因,他会在秋无执这里得到初步的答案。 第72章 南陵风回(四十二)   秋家的宅院里栽了无数梧桐,万千桐花如素蝶翩然。   宁宵伸手接住几瓣桐花,趴在他肩上的洛闻箫一爪子把花瓣拍落,宁宵好笑地挠挠他,回眸看向正在沏茶的秋无执。   “南陵多出名茶,茶艺亦是天下闻名。”秋无执与他们闲聊,“百年前雨家的两个孩子在我这里学沏茶,当哥哥的样样都是一点就通,弟弟性怯弱,被人一说就要手忙脚乱把自己烫到。”   宁宵心想,这说的应该是雨渡天和雨潋舟。   “谁曾想,那般柔弱如水的男孩,最终却是雷霆手段。”秋无执一叹,他手掌一翻,梧桐叶托着茶盏往落座的众人递去。   “秋伯,”雨清焰问出了宁宵心中的疑问,“百年前执刑门决战前夕,你和雨潋舟谈了些什么?”   秋无执并不意外,他抿了一口茶后才道:“当他宣布退位于你,有些事情你总归是要知道的。”   “他绝对是喝多了。”提起那个莫名其妙的退位,雨清焰满脸晦气。   秋无执却道:“他相信你,所以我也相信你。”   “别别别。”雨清焰连忙摆手,扯过旁边喝茶的秋怀丹转移话题,“秋伯,你不是一直想见怀丹吗?”   “当然,”秋无执打量了秋怀丹片刻,缓声道,“你太像你父亲了。”   秋怀丹不善言辞,只讷讷道:“伯父。”   秋无执喝完手里那盏茶,转了转茶杯,把其上的桐花家徽正对这宁宵他们这些来客,这才打算切入正题:“百年前,雨渡天他们修行于清风盟,结识于东市,共同掀起变革之风。也许是少年血性,他们一路披靡,直逼执刑门最高一层。”   洛闻箫轻声在宁宵耳际道:“百年前,秋无执身兼清风盟盟主和执刑门门主。”他曾手握的,是比雨潋舟更加至高的权柄。   雨清焰忍不住问道:“秋伯,百年前以你的修为,若要掐杀这场变革,他们五人联手都未必能敌过你,又何须策反雨潋舟——”   “我不会阻止,他们在做对的事情。”秋无执话锋一转,“只可惜他们最终的对手不是我,而是清风盟。”   宁宵留意到,玉重绯隐在镜片后的目光犀利了起来。他想起之前在点翠城,洛闻箫跟紫金殿的下属说玉家聚灵香背后与清风盟有关。   “清风盟?”雨清焰是彻底不明白了,“秋伯,百年前清风盟盟主,可是你啊。”   “当年的清风盟不过是浮月楼掌控南陵的傀儡,我亦是被白卿言的棋子。”秋无执感叹,“惭愧,惭愧。”   宁宵心思千回百转,若不是洛闻箫提前夺权,白卿言身为紫金殿殿主,可谓是一手遮天。   雨清焰眼神一凝:“秋伯,当年你和雨潋舟,到底谈了些什么?”   “稍安勿躁,”秋无执“百年前执刑门负责抓捕夺舍的恶灵,关押在清风盟。而清风盟早已被浮月楼渗入,炼化提取这些灵族的灵力为浮月楼所用。”   宁宵一愣,在场众人除了玉重绯有所预料皆是大惊失色。   宁宵明白了玉家背后的势力为何是清风盟了,清风盟应该是聚灵香最大的购买方,用于炼化灵力。   “久而久之,浮月楼不满足于夺舍的恶灵,整个南陵的灵族,在他们看来都是行走的灵力储备。无论他们夺不夺舍,无论他们无不无辜,生剖灵根炼化灵力,很多人都会想‘没关系,反正他们不是人’。”   秋怀丹双拳紧握。雨清焰怒道:“岂有此理!秋伯,你当年位高权重,为何不下令制止,他们不从就武力肃清。”   宁宵心下微叹,这孩子实在天真。   “即使我能号令执刑者,却不能在南陵所有贵族中一呼百应。簪缨世胄,万贯之商,争先恐后向浮月楼献上灵族谋求利益。如果我下令斩杀这些人,一失民心,二来南陵会毁于这场内耗,沦为浮月楼构筑帝国的基石。”秋无执在这一刻的面容忽然沧桑若行将就木之人,   “这也是百年来潋舟的难处,道义和誓死捍卫道义的血性,并非每个人都有。如果他向浮月楼宣战,这些人还未等到兵戈加身,就已跪地屈服。   “——所以,那晚我对潋舟说,如果你们率领灵族攻下执刑门,浮月楼就可以借镇压之名向南陵开战——白卿言迫不及待吞并南陵。”   宁宵忽然问道:“为何你当年找的是他,而不是雨渡天。”雨渡天才是那场变革的领袖。等等——宁宵意识到,雨渡天再怎么说也是灵族。   “因为雨渡天是那场变革的举旗者,是南陵所有敢于反抗的灵族的方向与希冀,一旦他动摇,他们所有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秋无执苦笑道,   “所以我选择了潋舟,但这孩子所做的一切,早已超乎我的预料。我原本只想让他分裂灵族的势力,尽可能保全灵族。”   ——但是雨潋舟亲手把自己的胞兄击落执刑门,反戈镇压这场变革,然后又从秋无执手里夺权。宁宵心想,他可以说是双面叛徒,卖了亲哥转身又卖了秋无执。   而秋无执继续道:“百年来,潋舟与绮楼联手把清风盟中浮月楼的余孽查明肃清,执刑门抓捕的灵族也不再关押于清风盟,跟浮月楼周旋的也一直是潋舟。”   宁宵心想,雨潋舟在跟浮月楼周旋中,恐怕还是不得不成为浮月楼炼化灵族灵力的傀儡——只是换一个地方关押灵族罢了。最大的利益既得者即是凶手,他最终权倾南陵,很难不让人怀疑。   但是…宁宵想到东市人灵和谐相处,这算是雨潋舟为数不多的良心未泯吗?   秋怀丹出声问:“那么,现在执刑门把抓捕的灵族关押在何处?”他不想听原因,他只想做力所能力之事。   “只有潋舟清楚,但这是我和玉先生交易的一部分。”秋无执看向始终不发一言的玉重绯。   宁宵心中思量,玉重绯何以知道关押之地……玉家与清风盟——是聚灵香!   炼化灵力需要聚灵香的辅助,而玉重绯又是制香高手,根据配料追踪定位一味聚灵香并非难事。   “你知道?”雨清焰看向玉重绯,“听闻雨渡天攻下云幽之后突然收兵离开,所以是你把消息透露给了他?”   玉重绯笑了:“交易的原则是公平,我既然有所得到,当然也要有所付出。”   “在哪里?”秋怀丹稍微往玉重绯的方向倾身。   “稍等,”玉重绯转了转手中茶盏,“可别便宜了监视我们的人。”   宁宵眼神一凝,从隐秘的暗处漾开一股灵力,杯盏中茶水摇晃,将上面漂浮的几瓣桐花曳出。   “呀,被发现了。”一名手抱琵琶的少女从檐角跃下,莲步踏空盈盈而来,行走间落下数片碎羽,每一片都凝着流光,层叠漾开令周围的空气都有些扭曲。   宁宵看着她眉间的丹砂和那些落羽上的月形流光,心想这是那天在清风盟伪装成竹羽阁拦下他和慕铮的逐月雀。   少女明眸璨璨,她看了秋怀丹一眼,对着秋无执微微一笑:“多谢秋老先生了,妾身正好缺一枚金丹。”   宁宵默默拦在秋怀丹身前。   而秋怀丹和雨清焰皆是不可置信地看着秋无执。秋无执竟然诱骗他们至此,好让那浮月楼的雀妖杀灵剖丹。   “雨家的小子,”秋无执看着雨清焰,浑浊双目像是忽然透出些许亮光,他缓声重复道,“潋舟相信你,所以老朽也信你。”   雨清焰迟疑道:“秋伯,你这是什么意思?”   秋无执没有看他,只是朝着玉重绯点点头:“玉先生,拜托了。”   玉重绯正色道:“即使整个南陵陷落,我也会如约执行。”   宁宵觉得秋无执怎么是一副交代后事的口吻,而他身后的秋怀丹疑惑地问道:“伯父?”   “好孩子,我比你父亲苟活了百年之久,却无一日尽兴。”秋无执将手中茶杯放下,瓷杯与木桌一碰,竟然发出金属轰鸣之声,荡开了逐月雀的灵力。   “前面说了这么久的憋屈事,听者愤恨,老朽亦是被心中怒火焚灼百年,不得解脱。”秋无执在桐花凋零中缓缓闭眼。   当这名老者再睁开双眼,宁宵觉得他浑身的气势都变了,不再是静坐喝茶的闹市闲人,周身灵力激荡而起,凌厉如同剑戟满身。   满院桐花簌簌而下,像一场哀艳的雪。   “老头,你今日若敢拦我,必是毒发身亡。”少女掩唇娇笑,纤手拨弦,玉琵琶荡开天籁之音,一圈一圈漾开的灵光极快地将飘落的桐花切割,朝着秋怀丹的方向扩散开来。   荡漾的灵光被几道灵符拦下,符文扭曲着将灵力吞噬殆尽。   秋无执仍是背对着少女端正而坐,宁宵猜想是毒发让他行动不便。   “呵——”少女冷笑,“浮月楼白皇手下的逐月雀,可是成群的呢。”   她身后,十几只羽翼华美的雀鸟从天而降,落地化形成瑰姿艳逸的少年少女。   “无妨,我偌大秋府,埋葬你们这些前朝孽种,绰绰有余。”秋无执话语冷如凝霜,他不慌不忙地给自己沏了一杯茶,对秋怀丹道,“怀丹,你并非生在秋家,我作为长辈,却也没有资格指教你。只是——”   他身上忽然逸散出丝丝缕缕的血红灵芒,扭曲成一道又一道的符文,血色的灵符往后飞向那些逐月雀,红芒如织将他们重重封锁。   秋无执继续道:“我秋家的五行符中,最难的一道是以血画成的‘无愧’,继承无数先辈的血脉,每一道灵符都伴着列祖列宗的遗志,当如万剑齐鸣。   “我不如你父亲以身躯承接天雷,化灰生养一方山镇,如今将下黄泉,若不做点无愧于心之事,我这个当哥哥的实在是无颜见他。”   话音刚落,他身后万千血符光华齐放,重重爆破声犹如万剑轰鸣,遮盖了秋怀丹和雨清焰的呼喊,以及一众雀妖含恨的惊叫。   整座秋家宅院在轰鸣声中倾塌,烟尘四起,虽然宁宵和玉重绯以灵力张盾遮挡,众人还是被硬生生逼退数步。   许久后浮尘散开,灵芒暗淡,那些雀妖已不见踪影,只有地上凝起一层血色,灼烈得像是秋无执隐忍百年后的暴怒。   整座云来山的桐花于此刻凋落殆尽。   那名发须皆白的老者闭目静坐,形容枯槁,秋怀丹颤抖地伸出手,他的指尖还未触及,秋无执的身躯已经化为碎尘消散。   只有他身前那盏沏好的茶,早已凉透,但澄澈得未染片尘,也不知道是要敬谁。 第73章 南陵风回(四十三)   宁宵看着桌上那盏茶,心中颇为感慨,秋无执年轻时应该也是肝胆赤诚之辈,可惜为了保全南陵委曲求全。   秋家名为无愧的血符,要使用恐怕需要付出巨大代价...宁宵想起了秋绮楼,难怪之前碧虚君对他的占有欲强烈到接近病态,想来也是害怕秋绮楼用出无愧。   秋家府邸整座崩塌,声响引出了竹羽阁。   宁宵跟着玉重绯和慕铮向云策行礼。   云策肩头上依然挤满了那些小团雀,伸手向宁宵和慕铮道:“身份玉牌。”   宁宵和慕铮解下腰间玉牌,云策并指凝起灵力抚过,两个弯月形光点析出,再被他肩上的团雀啄食。   然后云策就把玉牌还给他们。   也许是宁宵肩上站着幼猫一样的洛闻箫,云策多看了他两眼,宁宵从他眼中读到了“同道中人”的意味。   “玉先生,现在能否告知执刑门关押灵族之地?”之前一直追问地点的是秋怀丹,但现在沉声问出这句话的是雨清焰。   玉重绯开门见山:“就在隔江的风回谷。不过现在最好别去,刚才的半日功夫雨渡天已经拿下了风回谷。”   秋怀丹道:“被关押的灵族终于能得救了。”   “否,执刑门施加十三重封印,如果封印破开,风回谷不会这般平静。”云策道,又几只团雀从远处飞回,强行挤开他肩上两只站稳,在他耳边叽喳汇报。   雨清焰看着桌上秋无执留下的那盏茶,沉默了良久才道:“我要去风回谷,能帮一点是一点。”   他的声音缓慢得像是每说一个字都要耗费不少力气,但又异常地清晰坚定。   秋怀丹自然是与他同去,令宁宵意外的是,慕铮居然也道:“雨兄,也算我一个。”   看来是方才被秋无执触动到。   云策挑眉看他。   慕铮那双桃花眼收起了平日的玩笑神色,这次连理由都不找了:“云阁主,我要去。”   大概是知道这小子无论如何都会溜过去,云策皱眉塞给他和宁宵一人一只团雀,后道:“留心,你们出事,唤霞会骂我。”   宁宵手里的团雀原本在云策头上舒舒服服地趴着,一眨眼就被主人强行塞给宁宵,看到他肩上眯起一双竖瞳的洛闻箫,吓得惊叫扑翅。   洛闻箫充满杀气的眼神之下,它无处可躲,竟然想要往宁宵衣襟里面钻。   于是洛闻箫跃下宁宵的肩,精准地把那只可怜的小团雀用两只前爪掐在桌上。   团雀瑟瑟发抖,连叫都不敢叫。   “行了你。”宁宵捏住洛闻箫命运的后颈把他提起抱在怀里哄,那只团雀颤颤巍巍地化成一道流光钻进宁宵的袖角,变成一道不起眼的花纹,看情况一时半会是没敢出来了。   宁宵一边按着怀中幼猫软绵绵的肉垫让洛闻箫把爪子收回去,一边有些心虚地瞥向云策。   云策没有留意他的团雀待遇凄惨,因为玉重绯问了他一句:“云阁主,还是没有我师尊的消息吗?”   “无。”云策眉宇蹙起,但还是道,“他会无事,雨潋舟不敢动他。”   “呵,”玉重绯自嘲一笑,也许是在嘲讽自己多管闲事,“那我先告辞,南陵这桩生意,该收网了。”   云策最后再嘱咐了宁宵和慕铮一句,就离开去忙了。   于是宁宵他们四人御剑横江,江面青岚迷蒙,脚下流波如白练。   在宁宵肩上缩成一团的洛闻箫忽然道:“小心。”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宁宵也听到了江面被扰动的轻微声响——有什么东西破水而出。   宁宵调用这具身体中洛闻箫的灵力张开一个覆盖幽紫雷霆的防御法阵,其他人也有所察觉,秋怀丹一道灵符借引长风吹散了小范围内的青岚。   几名黑衣人凌于江面,萧瑟江风中衣袍猎猎作响,宁宵看到他们衣上的银月流纹。   “浮月楼白皇座下第三骑。”雨清焰道,“白卿言手可真长。”   慕铮挥袖,灵力将脚下江面凝成坚冰,他踏在上面握紧了手中长剑。   一声清越的剑鸣声响起,一名黑衣人拔出了手中长剑,动作快到连剑光都只看见残影。   剑光所过,清脆的裂冰声响起,他们脚下的坚冰被切割成两部分,宁宵独自站在一块浮冰上。   “小心他们的灵力!”雨清焰高喊。   宁宵也注意到了,那名出剑的黑衣人周身的灵力原本应该是火灵根的红色,但那些红光之中混杂了丝丝缕缕的黑雾,扭曲如枯藤。   秋怀丹怒喝了一声:“混账!”   这个阴沉却平和的青年很少这般动怒,宁宵略作联想就猜到了原因——那些黑衣人灵力中的黑雾来自于灵族,剖灵根炼化灵力何其残忍,所以这些灵力才带上了附骨之蛆一般的怨气。   怨灵...这些浸染怨气的灵力会夺舍。而且恐怕夺舍之后的身躯会沦为这些黑衣人的傀儡。   那些黑衣人似乎意不在雨清焰他们三人,其中一名黑衣女子甩出一道凌厉掌风,雨清焰他们就被一阵罡风震开。   四周被浓雾覆盖,却已经不是南陵独有的青岚,而是一阵浓稠如墨的黑雾。   宁宵看着那些扭曲的黑雾,就像是听到了无数灵族被强行炼化灵力时的怒吼与惊叫...   他放弃了使用洛闻箫的灵力,而是翻手召出了璇玑棋。   洛闻箫提醒他:“璇玑棋最好不要被人看到...”   宁宵打断他:“无妨,那就让他们都死在这里。”   “你...”洛闻箫一愣。   但宁宵已经没去管他还说些什么,他调用棋子,一个又一个可利用的招式向那群黑衣人攻去,有洛闻箫的万钧雷霆,也有玉重绯的各种法阵,甚至还有雨渡天的箭雨和早月的流风。   各种招式配合有序,衔接刁钻,让他的对手应接不暇。   江面灵光爆开,狂风自宁宵脚下四起。与他交锋的人大概永远都无法忘记这种战斗风格,无论那些黑衣人怎么突袭,他都像是提前预判了所有攻击,永远占据最优的位置,从容地将所有危机最大化地规避。   而那些黑衣人在密集如同鱼群鳞光一般的攻击下,无论如何闪避都无法成功,于是一个又一个地倒下。   最终,宁宵的对面只剩下那名黑衣女子。   而宁宵连袍角都未乱,璇玑棋幽幽悬于掌心之上。   黑纱覆面的女子声音带笑:“你猜猜,我杀了多少灵族?”   “放肆!”宁宵一怒。   但他还未动手,一道雷霆瞬间穿透了她的心脏。   洛闻箫在他耳边沉声道:“够了,宁宵,不要被这些恶念影响。”   那名女子在死前发出嘲讽一笑,她的身躯却化为尘埃四散——洛闻箫只是击杀她,不会做多余的事情,那就说明这具身躯是被夺舍的傀儡。   四周的黑雾忽然向一个方向聚拢,慢慢凝出一个模糊的人形。   一道同样模糊的声音从黑雾中传出:“久违了,宁宵,我的少司天。”   “少司天”三字一响起,洛闻箫浑身紧绷如同被拉满的弓弦,爪子死死扣住了宁宵的肩,隔着几层衣袍,所以宁宵只觉得肩上一重。   “少司天?”宁宵有些茫然,这似乎是一个官职。   一旦冷静下来,宁宵想起方才自己失控一般的愤怒,忍不住皱眉。他不喜欢这种被情绪操控的感觉。   “我还是更喜欢你的原身。”黑雾中的人影这样说道,旋即一阵微风轻柔拂来。   宁宵不受控制地换回了原来的身体。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他心中的危机感陡然剧增。   洛闻箫的声音很沉:“宁宵,你听好,无论他跟你说什么,一个字都不要相信。他会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等着你自己进套。”   “我们之间的事情,你没有资格说什么。”黑雾中那人似乎是笑了一声,“被灭族的滋味好受吗?”   宁宵感觉洛闻箫身上的杀气愈发浓重,但他迟迟未动手。   宁宵传音问洛闻箫:“你杀不了他?还是你无法杀他?”   那人却好像能洞悉宁宵在想什么,不紧不慢道:“因为能杀我的,只有你啊。”   “宁宵,”哪怕被黑雾模糊,那人唤他名字的语气仍然温柔至极,“我教你良善正义,让你坚信近乎虚幻的愿景,再让你从高高在上的王庭跌落,直面所有苦难——你如我所料,坚定,耀眼,强大,所以摧毁你的欲望令我愉悦至极。”   ——我教你正义,只为摧毁你。   洛闻箫急声道:“宁宵,别听,别信。”   宁宵更倾向于去相信洛闻箫,于是他没有多想那些话语,只是问洛闻箫:“我要怎么才能干掉他?”   “暂时只能将那些黑雾驱散,用你的灵力。”   宁宵听出了洛闻箫的话外之意——他暂时还无法将其完全抹杀。   宁宵不再多想,沉下心调用周围所有可用的灵力,幽蓝的灵力凝成无数细密水珠,将那道黑雾切割、锁死。   还不够。   宁宵需要再多的灵力。他暂时还无法发挥出这具身躯所有的修为...宁宵想起之前在祭剑台上,洛闻箫为了引动他的心绪控制灵力,突然吻了他。   这也许是个可行的方法。   于是宁宵对洛闻箫道:“你亲我一下。”   洛闻箫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种请求,有些愣怔。   宁宵心想“山不来就我,我便来就山”,于是他双手抱起洛闻箫,闭眼对着那毛绒绒的一团吻了上去。   吻是吻了,但好像没什么用。   这个想法刚在宁宵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忽然觉得身上一重,整个人被带着往下,最后被压倒在冰面上。   宁宵疑惑地睁开眼,看到洛闻箫半撑着手覆在他身上,是成年体的洛殿主,但是头上多了毛绒绒的耳朵,还动了动。   猫耳洛殿主…宁宵心中一荡,磅礴灵力以他为中心荡开,黑雾尽散。   不过宁宵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落在洛闻箫的毛绒猫耳上,直接上手去摸,一只手拢一只在掌心里不断揉搓。   满手厚实柔软的绒毛,手感好到没话说,宁宵用手卷着玩,又沿着耳廓抚摸,连耳尖上的簇毛都不放过。   洛闻箫估计是想躲开,两耳不断挣动,一下一下蹭着宁宵的手心,于是他越挣扎宁宵就揉得越用力。   “…放手,别玩了。”洛闻箫的声音有些哑。   宁宵听话地放开手,洛闻箫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宁宵直接上嘴去轻咬。猫科动物的耳朵很敏感,所以他没用多大力气,更接近于舔吻,但洛闻箫一下子抱紧了他。   “怎么反应这么大?”宁宵好笑道。   他一抬头说话,洛闻箫就扣着他的双手把他牢牢压在身下,似乎是怕他再去碰他的耳朵。   宁宵发现,他的眼眶有些发红。   “害羞了?还是我把你弄疼了?”宁宵嘴上不饶人。   “嘘——”洛闻箫在他耳际轻轻吹了一口气,“我完全可以把你刚才的做法理解成,你在向我求欢。”   “求…欢?”宁宵一愣。   他愣愣道:“可我只是想玩一下你。”说完他反应过来,这叫什么话?   “呃,我没有玩弄你的意思,我是说…”宁宵越抹越黑地解释。他只是对毛绒绒没有抵抗力。   “我知道,”洛闻箫眼角眉梢浮现细碎的笑意,带着一些无可奈何的意味,“可就这样算了,也太便宜你了。”   然后他轻声道:“你再亲我一下。” 第74章 南陵风回(四十四)   只是亲一下就行了?真是好哄啊。   宁宵方才作恶的双手被洛闻箫扣着,而且洛闻箫怕压到他半撑着。宁宵觉得自己扬起脖颈都不一定能亲到。   于是他用胯部发力带动身躯往上,抬头亲了洛闻箫一口。   洛闻箫满眼都是他白皙优美的颈线,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宁宵顶了一下他的腰——由于他的身高远超宁宵,所以头挨着头的情况下,宁宵的胯部就往他的腰身撞了一下。   被顶撞的位置实在微妙,再往下些许就是一种露骨的挑逗。   宁宵闭眼亲了一下他的唇,然后就躺了回去,睁眼就看到洛闻箫有些奇怪的神色。   那种眼神...宁宵回想起上次自己不慎中了花尾妖狐的妖气,洛闻箫也是这样看他的。   “怎么了?”宁宵有些疑惑。   “...没什么。”洛闻箫俯首埋在他的颈窝里,几缕碎发蹭得宁宵有些痒。   然后洛闻箫又变回了幼猫一样的形态。   宁宵把他捞起来抱自己怀里,没忍住又狠狠揉搓了一番。   这次被咬耳朵洛闻箫也随他去了,宁宵问起,他是这样回答的:“幼年形态下我没有欲望。”   换了身体后,因为不是原身,宁宵也没再那么放肆,又把他放在自己肩上。   宁宵抬手随便从江风中接下几片落叶,按着之前慕铮他们被击飞的方向,往水面上扔落叶再踏叶而起,渡江到岸时他手里的落叶也就差不多用完了。   “师弟,这里。”慕铮在朝他挥手。   宁宵便几步过去,雨清焰打量了一下他,有些不可思议道:“你一个人就把他们都解决了?而且你还不带一丝伤的。”   “运气好。”宁宵敷衍了过去。   由于他们急着赶往风回谷,倒也没多想。   宁宵一行人一到达风回谷外围,就发现这里已经被灵族的士兵重重封锁。   他们藏在树丛后,观察着有序巡回的灵族。   “怎么办?等他们换班的间隙混进去?”雨清焰问。   “等入夜,我的月隐符能暂时模糊灵族的感知。”秋怀丹道。   宁宵抬头,透过层叠枝叶看到了薄山的夕阳,山间日落早,夜晚很快就会降临。   暮风冰凉抚过,带着霜降的冷意。   洛闻箫环着他的脖颈,用身上厚实的绒毛给他挡风。   “你在不安。”洛闻箫蹭了蹭他的耳廓。   宁宵伸手轻轻按在胸口上,很奇怪,自从进入风回谷,他就开始被一阵浓重的惊恐、悲痛、愤怒笼罩,不是他自身的情绪,反而像是这些庞大的负面情绪倒灌进来。   他注意到秋怀丹也躁郁地按着拧起的眉心。   但慕铮和雨清焰完全不受影响。   为什么?   洛闻箫解释道:“所有的灵族都拥有一种源自上古血脉的共感,或称集体神识,流淌王血的灵族甚至能利用集体神识让其他灵族自发地认同并追随。千百年后,古老王血已经消失殆尽,但灵族依然能够感受到同族的强烈情绪。”   同族?宁宵愣愣地问:“我是...灵族?”他是穿书者,是因为穿进来的这具身体是灵族?可是他的瞳色并不是红色。   洛闻箫却回答:“你是,又不是。”   宁宵还来不及追问清楚,最后一丝夕阳坠入群山之中。   “诸位做好准备。”秋怀丹以灵力催动手中灵符,他们周身笼罩了一层淡淡的柔辉,像是被丛云遮掩的月光。   他们借着生效的月隐符走近守在风回谷外围的灵族,没有被发现,于是四人沿着山道向山中谷地不断接近。   山道由石阶垒成,上面的青苔结了一层霜花,流萤被惊扰着四散。   忽然,他们前方的黑暗中忽然亮起一盏光华璀璨的莲灯,宁宵定睛一看,那是提灯走来的玉重夕。   “糟了。”秋怀丹道。   慕铮这种经常逃课被抓的习惯性就要往山道旁边的密林中一钻,但玉重夕先一步对她身后的灵族道:“拿下他们。”   最后四人被押送着去见雨渡天。   雨渡天站在树下,几名灵族的士兵在向他汇报情况。   “大人,这封灵塔实在诡异莫测,又有一支先遣小队遇害,他们连第一层的封印都没解开。”   “大人,还要再派弟兄们进去吗?这次便由末将领队。”   雨渡天摇了摇头,出声制止道:“我们已经失去第三支先遣小队了,我知道大家都急于救人,但现在请稍等。”   那名灵族皱眉道:“可是再耽误下去,我们在外面每一次呼吸的时间,都有同族在里面受苦。”   另一名灵族咬牙道:“这种时候,就只能憎恨自己不够强。”   他们的谈话终止,因为玉重夕带了宁宵他们过去。   雨渡天看了过来,目光掠过宁宵眼瞳后又快速移开,宁宵捕捉到了其中的一丝失望。   他伸手示意那两名汇报的灵族先退下,就转眸看向他们,淡声道:“诸位何苦,之前好好的座上宾不当,非要偷偷摸摸进来。”   雨清焰道:“我们是想来帮忙。”   雨渡天看了他一眼,而后缓声道:“心意我收下了,但面对封灵塔,你们就是在送死。”   宁宵看向他身后那座高塔,足足有十三层,没有一盏灯亮起,恢弘而阴森,像一只在夜色中沉睡的凶兽。   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气或血腥味外露,皆被重重封印锁死。   雨渡天能够破开几重?   玉重夕却忽然问雨渡天:“你是在等人吗?”   “等不到了。”雨渡天垂首低笑了一声,抬头又道,“我在等雨。”   南陵潮湿,山间多夜雨。山雨必来,山雨欲来。   宁宵看着他温柔而坚定的眼神,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确认:“封灵塔必破?”   雨渡天没有看他,只是垂眸看着手中握紧的墨底星纹发带,声音轻而沉稳:“封灵塔必破。”   一阵夜风拂过,牵动他一身白衣,每一片衣袖都翻卷着月光。   下一阵夜风便捎来了几线雨丝,片刻后夜雨飘落,轻柔得带上了缠绵的意味。   “重夕,整顿好后勤部队,准备神识疗愈。”雨渡天叮嘱玉重夕。   身形有些单薄的姑娘握紧了双拳,清声应道:“明白。”   玉重夕带着那些他们后退,在距离雨渡天约莫百尺的地方站定。   夜雨一丝一丝渗进衣物,山风中是入骨的寒凉,慕铮嘶声轻抖。   秋怀丹正想让雨清焰撑伞,但他发现这是多此一举——   雨渡天双手一合轻拍,整个风回谷的雨丝都被不知名的力量凝在空中,像是无数透明的冰晶。   旋即,清越凤鸣中他召出长弓,浩大灵力以他为中心外放而出,连穿透云雨而落下的月光都被扭曲。   这阵灵力席卷了整座风回谷,强大得令天地震颤,但偏偏没有任何的草木被摧压,流萤翩舞如常。   这源自于雨渡天温和的性格,也说明了他对自己灵力极致的掌控。   宁宵不由得轻轻吸了一口气,因为接下来,满山的夜雨都凝成了一支透明的箭矢。那箭矢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杀气,却也因此更加恐怖。   白衣青年在月下取箭,搭弦张弓,向着封灵塔射去。   那一箭离弦而出的瞬间,宁宵无法描述心中的震撼,就像是茫茫夜色忽然被箭上锋芒照破,那一箭比天际月轮还要像是明月。   轰——   封灵塔发出巨大沉浑的轰鸣,三道碎裂声夹杂在其中,灵光淡去后,宁宵看到上面的封印足足碎了三重。   驻守在风回谷的灵族都被鼓舞,振奋的情绪彼此相互传递。   但是...宁宵有些担忧,那一箭绝不简单,雨渡天的大半灵力恐怕都被耗空。   封灵塔的封印百年来由执刑门和浮月楼不断加固,想要彻底破开绝非易事。   令他意外的是,接下来雨渡天竟然伸手在自己的胸膛上一划,鲜血像是被他压制着并不外溢,然后他从自己的胸膛取出一滴血,在手中凝出一支血色的箭矢。   那是——   “心间血!”雨清焰一惊,“他疯了吗?”   修士的心间血凝聚毕生修为,支撑生命。   ——而雨渡天再次引弦射箭,那由他一滴心间血凝出的一箭钉入封灵塔爆开血红光芒,轰鸣声中又一道封印被强行破开。   慕铮似乎是想说什么,但他张口只呆呆地“啊”了一声。   宁宵也是被这决然的一箭所触动,雨渡天从不夸大,他说封灵塔必破,那他就会为此倾尽一切。   月色稀疏得近乎惨淡,白衣青年静立不语,清癯身形岿然如山,无可撼动。   他取血凝箭,张弓而出,又是四道封印被破开,声声轰然如万钧雷动。   雨渡天抬手想要再取出心间血——   “雨大哥!”玉重夕高声喊道,“够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接下来交给陆封霜...”   “我承下的军令是破封灵塔,陆封霜那边也绝不轻松。”雨渡天没有回头,他只看着那座还剩五重封印的高塔。   玉重夕艰涩道:“可你另一半的心间血......”   “那不是我的,”雨渡天取出一滴血,那滴血并非红色,而是一种剔透的蓝,更像是一滴泪,“百年前取血救我的人,他说他的血是用来帮我死死挽住最后一声心跳,但我更宁愿他的血为更有意义的事情而流。”   看着那滴血,宁宵蓦地心头一跳。   那支血箭被雨渡天挽弓射出,破开了倒数第五重封印。   之前雨渡天的箭矢是汇聚灵力后在封灵塔上爆破,而这一箭钉入目标时无声无息,但整个封印法阵都被迅速消融,如同坚冰化为一滩春水。   雨渡天继续取出那本不属于他的心间血,同时他轻声低喃:“是死期将近吗,我想起好多事情...他的眼神,那种博大而热烈的温柔...”   ——倒数第四重封印破开。   “我贯彻他的意志,追寻他的愿景,哪怕终点只剩灰烬。”雨渡天一边坚定出声一边取血凝箭,似乎只有这样,他才有力气去一点一点亲手剥夺自己的生命。   ——倒数第三重。   “他说过,南陵或者上三洲甚至普天之下,从来就不是人族或灵族谁应该拥有,而是这浩浩天下,本来就该属于所有生命,属于所有人。”   ——倒数第二重。   “他还说,只要我为所有人而战,他始终都会站在我的身旁。”   ——最后一重封印。   封灵塔破。   玉重夕忽然抬手捂住双眼,宁宵觉得她可能是想哭。   不止是他,宁宵他们看着这一幕,都心颤到无法言喻。   雨渡天松手,长弓化为银光重回他的背上,他的身形晃了一下。   宁宵心中突生去扶他一把的冲动。   但雨渡天自己又缓慢地站直。   笼罩了整个风回谷的灵力逐渐溃散,山雨依旧,雨丝轻柔,却摧压了满山的草木。   封灵塔的所有封印被破开,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快要掀翻夜空的悲鸣与怒吼,嘈杂的、歇斯底里的、震耳欲聋的,一阵又一阵的怨气冲天而起。   “不好,是怨灵!”雨清焰反应过来,就要提笔画就画灵。   而玉重夕比他更快,她放下捂住双眼的手,眼中所有情绪已被尽数收敛,只剩金石一般的坚定。   她缓缓闭上双眼,纯白无瑕的光从她身上缓缓析出,像一道温和的河流汇入封灵塔庞杂的怨气里。   “神识外放?”雨清焰愣怔了一下。   宁宵发现不止是玉重夕,还有她身后许多灵族也开始外放自己的神识,白光丝丝缕缕编织成网,将那黑雾一般的怨气兜住,防止它们堕向深渊。   宁宵沉吟:“是因为灵族的集体神识?”所以玉重夕他们在用平和情绪去感染那些怨气,像是一种精神上的疗愈。   “你名为雨清焰是吗,雨家的后辈。”雨渡天缓步向他们走来,平静双目看向雨清焰,忽然问道,“你今年几岁?”   雨清焰大概是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这种问题,愣了片刻后才回答:“快要及冠。”   宁宵看了他一眼,雨清焰外表看来不过一介翩翩少年郎,不过修士结丹驻颜,也不好从外貌判断年龄。   “好,”雨渡天点了点头,眸光温和,“雨家子弟行加冠之礼,需通过族中任一长辈的试炼,我年长你百岁有余,姑且算是你的长辈。”   “前辈这是何意?”雨清焰沉声而问。   “请应下我的挑战,”由于心间血被一滴一滴耗空,雨渡天脸色苍白,但他眼神坚定,“胜过我。”   --------------------   作者有话要说:   注:灵族的部分设定灵感源于荣格的集体潜意识   【预警】南陵篇收尾,刀配角,连环刀(屑作者爬走) 第75章 南陵风回(四十五)   “前辈,恕我无法答应。”雨清焰拒绝了雨渡天的请求。   雨渡天并不意外,他微微笑了一下:“你是觉得我现在这副样子,你会胜之不武?”   绝对不是。宁宵能感觉到,虽然雨渡天性命垂危,但高修为带来的威压如同一座巍峨山岳,几乎要让他们呼吸困难。   ——之前在与雨渡天相处时并没有这种不适,因为被他自行压制,而现在他已经无力去收敛威压了。   “不,我只觉得荒唐。”雨清焰握拳,冷静道,“灵族的目的是击败雨潋舟推翻执刑门,我们没有必要在这里浪费力气。”   他重复道:“没有任何必要。”   “有。”雨渡天反驳他,定声道,“你是否亲眼所见,南陵东市之外的灵族是如何活着?”   “我当然见过!”雨清焰忽然提高了音调,就好像他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找到一个宣泄口,“南陵的每一处我都去过,东市之外,他们被肆意压迫掠夺,沦为权贵的玩物。   “更加可悲的是,他们完全麻木不知反抗,甚至可以为了活下去而彼此出卖。云幽之前一对灵族夫妻,为了十斤粮食可以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卖到花楼...”   他眼下的榴花刺青灼灼欲燃,高声喝道:“我解救过,我质问过,我进谏过,灵族应该被视为南陵的子民,但我的所有提议甚至还没有层层上报,就被那些满脑肥肠的达官贵人否决——看都不看地否决。”   “那你就应该清楚,南陵的灵族需要的不是谁的带领或统治,而是可以彼此传递的意志和决心,被压迫者可以因此站起,沉默者因此发声,求死者因此奋发。”雨渡天眯起双眼,竭力维持声音的平稳,   “你知道吗,灵族拥有集体神识,软弱和动摇者会自发从属于意志坚定者,现在封灵塔的怨气大部分由我镇压——可我命不久矣。”   他没有外放神识,因为他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完全依靠意志在支撑——他的意志比最巍峨的山岳还要坚定,整座封灵塔积压了数百年的怨气在这样的意志面前节节败退。   可一旦他倒下,玉重夕和其他灵族外放的神识在这般磅礴的恶念之下渺小如砂尘。   雨清焰深吸一口气:“所以前辈是想——”   宁宵明白了,雨清焰并非灵族,纵使他的意志再强大也无法被感知——唯一的途径就是赢下雨渡天,让那些灵族知道,这份被身为领袖的雨渡天亲自认可的意志。   “胜过我,让我看到你的信念和决心,胜过我,来说服他们,给他们一个方向。”雨渡天清声质问,“告诉他们,你是谁?你为了什么而站在这里?   “告诉他们,在面对无知无耻的南陵贵族和麻木苟活的灵族,你胸中燃烧着的是什么?给他们一个理由,一个让这些被悲痛和愤怒灼烧百年的心脏继续跳动下去的理由。”   “我明白了,前辈。”榴花眼的少年撑伞召出画笔,眼神是无可抵挡的锐利,“雨家雨清焰,恭请前辈赐教。”   “很好。”雨渡天眼中浮现一抹欣慰,他缓声道,“我现在无法精准把控攻击强度,你们一起上吧。”   这般狂妄的语句,他说出来却并不傲慢,因为他确实有这份实力。   而洛闻箫在此刻轻轻蹭了一下宁宵的耳际,轻声道:“我来,你先回执刑门。”   宁宵知道洛闻箫的用意,这个时间点和雨渡天一战的是洛闻箫,而不是他。   “你...”宁宵有些迟疑。   “我只能用这个时间我该有的修为。”洛闻箫一眼就看出他在担心什么。   于是宁宵抽离神识回到执刑门的寝殿,透过璇玑棋观看全程。   雨渡天召出长弓,伸手示意:“请。”   秋怀丹用灵符结合雨清焰的画灵作为辅助,洛闻箫和慕铮持剑主攻。   他们一开始想趁着雨渡天还没有引弦射箭采取近战,但就如同宁宵之前预料的那般,雨渡天近战更加可怖,他只是用手中长弓格挡洛闻箫和慕铮的剑招,长弓一转就轻松将他们震开。   慕铮连退十几步才稳住身形,抬手拭去唇角血迹。而洛闻箫,宁宵看不出他是否受伤。   “我再说一遍,我不会也无法留手,你们必须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什么。”雨渡天凝雨为箭,张弓射出。   远程的箭矢他们还可以躲开避开要害,近战就是送上去找死。   那迅疾的一箭裹挟巨大灵力,轻易破开了秋怀丹和雨清焰用灵符和画灵构筑的重重防御。   秋怀丹作为防御法阵的主力,当场被这一箭荡开。   而雨清焰明白再多画灵也无用,无论数量多少,都会被对面的青年一箭抹杀。   他收起画笔,紧握住伞柄抽出一把细长的剑刃,站在洛闻箫和慕铮身前,直接从辅助站成主力输出。   “不错的眼神。”雨渡天再度将手中箭矢搭上弓弦,“但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你又能阻止谁呢?”   再次袭来的一箭破开了洛闻箫和慕铮的剑阵,雨清焰持剑直迎,剑刃与箭矢撞上发出剧烈轰鸣。   少年轻喝一声,剑刃倾斜荡开灵力,硬生生让箭矢改轨射入旁边的山林,上面附着的灵力炸开湮没那片区域,连经年累月的岩石都被层层剖蚀。   雨渡天确实已经无力控制自己的灵力。   雨清焰也被这一箭逼退数步。   “很好,继续。”雨渡天试图用言语再激发他的斗志,“如果连强弩之末的我都难以抵御,你又能接住雨潋舟几刀?”   他再张弓射箭,这次是两支箭矢。   洛闻箫三人联手尽量削弱他的攻击,再由雨清焰正面抵挡。   雨清焰接下了这两箭,但同时他手中的长剑也被折断。   他扔开断剑,单手捏诀,他那把伞的伞骨尽数被抽出,成百上千道剑刃环绕在他周身,像是丛生的银色荆棘。   雨渡天射箭,他便双手抽出剑刃去抵挡,手中长剑被削断就再抽出新的。   “你身边有多少重视的人?是否有那种支撑着你活下去、为之奋战至生命终结的人?你是否做好准备,随时接受他的离去?”雨渡天周身灵力激荡,无人敢轻易近身,他张弓射箭的同时出声连问。   他不是在问雨清焰,因为雨清焰无法回答。他双手虎口被箭势震裂,已是满手鲜血,最后他用牙齿紧咬剑柄,血迹顺着唇角流过整道剑脊。   “我不接受。”雨渡天自问自答,“所以我很庆幸,自己先他一步战至尸骨无存。”   辅助雨清焰削弱箭势的洛闻箫他们也不好受,一道又一道的剑阵和灵符被击破,被轰成碎渣的是他们几欲枯竭的灵力,不断从气田里汲取再被耗空。   宁宵硬生生看了他们缠斗了大半夜。   雨渡天可以将他们一箭一箭逐个击破,但他意不在此,他要将自己仅剩的生命燃烧成烈火,不断淬炼被他和雨潋舟同时选择的雨清焰,就像在锻造一把合格的刀剑。   他要这把利剑一出鞘即名扬天下。   最后山雨初霁,月残星稀,天际沾上了一点曙色。   “这是最后一箭,撑过去,你们就赢了。”雨渡天的容颜已经苍白得近乎透明,他颤着手指引弦张弓,离弦而出的一箭平稳有力,直指雨清焰。   这一箭穿过剑阵与灵符,被雨清焰双剑格挡,再用唇中长剑击落。   雨清焰赢了。   雨渡天手中长弓溃散,他像是浑身失力般半跪下去,只有背脊依然挺直。他缓缓解下发尾那段墨底星纹的缎带,死死握于胸腔上最贴近心脏的地方。   “雨清焰...”他吃力道,“灵族应该也必须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永远不会低人一等,并且竭力奋战至实现应有的公正。这是他的原话,请你收下,记好。”   雨清焰郑重地点头。   “...谢谢。”他对雨清焰他们吃力地说。   雨清焰染血的唇抽搐了一下:“什么?”   “谢谢你们,让我在百年之后,终于看到了黎明的曙光。”雨渡天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紧握不放的发带,他身后,万丈晨曦破开长夜。   玉重夕走过来对雨清焰艰涩道:“走吧,带领所有灵族离开风回谷。灵族死后所有灵力归还天地,雨大哥那种修为,这里会坍塌。”   她尽力不去看雨渡天,因为还不是哭泣的时候。   于是雨清焰咽下喉中翻涌血气,出声让所有灵族撤离风回谷。由于不少从封灵塔被解救出来的灵族还很虚弱,秋怀丹和慕铮也去帮忙。   所以没有人注意到,宁宵掌控了那具灵草化形的身躯,一步一步向雨渡天走去。   半跪着的白衣青年身形清瘦,但宁宵有种错觉,这拂晓晨光由他双肩擎起。   “离开这里...”雨渡天大概是没有余力抬头,尽量咬字清晰地提醒他。   宁宵说不清心中翻涌的情感,但他很清楚自己不会走。   雨渡天身上的灵力开始流向四方,像山峦倾塌。   洛闻箫在宁宵身后捏诀护他,因此那阵浩大磅礴的灵力只是掀开了他覆在双目上的鲛绡。   雨渡天竭力抬头,似乎是想看清是什么人可以安然无恙地站着。   在看到宁宵的双瞳后,他不可置信一般地睁大了双眼,那双有些暗淡的眼眸顷刻间比他身后的晨曦还要明耀璀璨。   他一身衰朽,唯有眸光灿灿如星辰。   “我做到了,我...”他颤抖地向宁宵伸出手。   宁宵握住了他的手,也半跪下去,直直望向他暗红的眼瞳。   他的手冰凉得宁宵错觉自己握住了一捧冰雪。   雨渡天落在他身上的眼神温柔而细腻,他似乎是撑不住想阖上双眼,但眼帘垂落至一半又不舍地上扬。再看一会,他多想再看看眼前这个人……   “你是不是忘记了...”他细细地看了宁宵片刻后,轻声道,“忘了也好...这样你就不会为我难过,你已经受过太多苦了...”   “你在说什么...”宁宵心中一片空茫。   雨渡天的呼吸已经轻不可闻,他竭力睁开双眼,伸手想去触碰宁宵的侧脸,声音细弱如丝:“抱歉,没能陪你...到最后...”   苍白透明的指尖在触到宁宵之前,他的手就无力地垂落下去。   雨渡天蜷缩进宁宵怀里,眼帘终于重重垂下,嘴角却上扬,像是迷路了许久终于归家的困兽。   下一瞬,青年的身形碎裂成细小的灵光,消散在他怀里。   周围的一切都在倾倒坍塌,宁宵跪在中央,不知道心中翻涌的强烈情绪是什么,又因何而起。   “宁宵。”洛闻箫轻轻将他拥入怀中,在他耳边轻柔低语,“他不在此处长眠,他会与你一路同行。”   “灵族拥有集体神识,只要他认同你的理念,他的神识就能不散。”洛闻箫一下一下轻抚他的背脊,一字一字缓声道,“走下去,只有走下去,你才能改变一切。” 第76章 南陵风回(四十六)   晨风带着几丝霜气,宁宵觉得周围那么冷,于是他往洛闻箫怀里贴近,只有这个人是温暖的。   “我…”宁宵茫然地眨了眨眼,洛闻箫让他走下去,可是,“要往哪里去?”   “往前,”洛闻箫的声音平静得像是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往前,别停。”别让你的过去追上你。   洛闻箫半抱半扶着让他站起,低声道:“雨清焰率领灵族回东市休整,即将攻向执刑门。”   宁宵点了点头,随着他的话语道:“好,去东市。”   洛闻箫皱眉,他毫不怀疑,无论他现在说要去哪,宁宵都会想也不想地同意。   他牵着宁宵的手离开风回谷,渡过青岚弥漫的江面。   “你知道吗,好多年前你也是这样牵着我,跟我说往前走,我才能改变所有。”洛闻箫的声音比江上水雾还要轻而温柔。   他牵着他走过遍地的兵戈与凝霜的血迹,穿过冰川与冻野,边远的山镇风停雪霁,窝在深巷里睡晚懒起,睁眼闭眼都是人间好时节。   “这样啊...”宁宵低低地应道。   宁宵跟着他的脚步,眼神放空,所以洛闻箫停步时他一下子撞上男人的背。   “宁宵,”洛闻箫转过身将他拥紧,手中电光一闪将旁边的峭壁削成一个规整的平台,他轻轻按着宁宵的肩让他坐下,声音轻柔,“你现在什么也别想,先缓一下。”   “好...”宁宵听话地坐好,在山风中稍微瑟缩了一下。   洛闻箫解下外袍笼在他身上,又把人拥入怀中。   宁宵贴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缓缓抬头看向破晓的天空。夜雨方去,云霭散尽,高天中飘着细碎的花瓣。   再一眨眼,赤橙色花瓣落雪般飘向他,万千昭阳,为他而来。   他愣了片刻才问道:“今天是,逢花节?”   “是。”洛闻箫望着他的眼神一点一点柔软下来,“一直想让你看到,了却我多年夙愿。”因为在这个时间,他只知少司天,不知宁宵真正的名姓。   宁宵伸手接住一瓣,于是所有昭阳纷落在他身边,繁多得像是堆积了千百年的思念,却没有什么重量。   有些花瓣散入他的发与衣领,于是宁宵松开了一两颗领扣,方便挑出来。   洛闻箫忽然按住自己的眉心,轻声沉吟:“此举违背天理么...”   “怎么了?”宁宵问,下一秒他就明白了——   身着清风盟道服的少年洛闻箫按着眉心睁开双眼,对上他的视线。   宁宵看着少年有些茫然的眼神,比他更加茫然。   洛闻箫眨了眨眼看着他,面上浮起些许薄红,然后又极快地苍白下去。   宁宵尚且还摸不清他这番神色变换,洛闻箫伸出双手捧着他的脸,轻声道:“我不会再做那种事情了,你别这样...”   他在说什么?宁宵心中疑惑,于是便去追溯洛殿主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中了结缘符合花尾妖狐妖气的那一晚,洛闻箫用手......   宁宵的脸一下子有些发烫。   这么一想他就明白了,洛闻箫一睁眼看到他坐在山石上眼神空荡,衣领也散开——好一副被人强迫后想不开将要跳崖的落魄模样。   洛闻箫捧着他的脸的手在轻微发抖,他一看到眼前人的眼神,就明白了结缘符已经被解开。   他不是没有设想过,解开了结缘符后宁宵会后悔曾经的所作所为,矢口否认也好,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过也好,但他没想到是眼前这种情况。   宁宵拍了拍他的手背,道:“我没事。”   “真的?”洛闻箫俯下身细细地打量他,不确定地问道,“那…你还要我吗?”   宁宵微微一笑:“要啊,为什么不要?”   “真的?”少年眼角眉梢浮起细碎的笑意,凤目倏然亮起,他低头用鼻尖轻蹭着宁宵的鼻尖。   这是一个将吻不吻的试探性动作,如果宁宵抵触,他就会退后。   宁宵轻轻啄了一下他的唇角,而后就拉开了距离。   他看到洛闻箫眼中闪闪发光的欣喜,心尖有些酸软,他想让少年眼里的光永不暗淡,但他现在的状态实在是无力去缠绵深吻。   洛闻箫并不在意,宁宵反客为主的一个啄吻已经让他欣喜若狂到有些头晕目眩。   眼前这个人回应了他的心意,没有结缘符,是在清醒状况下的正面回应。   洛闻箫忍不住紧紧抱着他,在他耳边声音微颤地低语:“我真怕你翻脸不认账。”   宁宵微叹:“我哪里有那么不要脸?”虽然也欠了洛闻箫不少情债。   “这次没有结缘符,你刚才的每一个字我都听得很清楚,所以你不准说话不算话,好不好?”洛闻箫平时话不多,也不会重复问一些意思相同的问题,但他现在颠来倒去都是在向宁宵要一个确认。   是真的很没有安全感啊。宁宵心中泛起一阵闷痛,揉着他的发心轻声道:“好,我说话算话。”   “真的?”少年问得小心翼翼,像是害怕他絮絮叨叨再烦下去宁宵直接生气否认,但他沉默了片刻又忍不住追问,“不要再丢下我好不好?你知道你再怎么骗我,我都拿你没办法。”   宁宵发现相比起情绪内敛的洛殿主,眼前的少年毫不保留,深藏在淡漠外表下的爱恨悲喜,都这么炽烈。   他听到后面那句“我都拿你没办法”,心脏像是被捏了一把,难免心疼了起来,洛闻箫这得是被伤得多深多狠。   “那我还是给你一个办法吧,”宁宵用一节手指勾起他两个戒指之间的细长锁链,语气认真,“如果我负你,你就把我锁起来。”   “胡闹。”埋在他怀里的洛闻箫手指蜷缩着,低低笑了一声。   少年稍微沙哑又含着磁性的低笑声由耳入心,像是猫爪在心尖挠了一下,挠得宁宵心念一动,动手解开洛闻箫的发带,又去蒙他的眼。   洛闻箫闭眼乖乖任他动作。   宁宵觉得洛闻箫都向自己坦诚心意了,他连真正的身体都不用,未免太不像话。但他又怕这种行为会像方才洛殿主所说的一样“违背天理”,难以把握后果的情况下还是捂紧马甲比较保险。   质地细软的绸缎覆上少年的眼,宁宵用指腹紧贴着抚过他比常人更加深凹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然后枕着少年的肩轻声道:“你能感受到,对吧?”   他一开口,洛闻箫蓦地将他拥紧,尾音发颤:“是你,这是你的…”   “我的原身。”宁宵靠在他身上闭上双眼,打算休息片刻消解心中情绪,于是便道,“先别做过分的事情,我暂时没有心情。”   然后他发现后面一句实属多此一举。洛闻箫在最初那份难以自持的欣喜过去后,连手都不知道要放在哪里。   宁宵主动靠在他怀里,洛闻箫于是轻轻地按着他的肩颈,柔软指腹透过衣物沿着他背上隐约的蝴蝶骨轮廓一寸一寸细细抚过。   一开始他连手指都不敢在宁宵身上多做停留,最后像是确定了宁宵不会挣开,才低头埋在宁宵的颈窝里细嗅他的气息。   他的视觉被短暂地遮蔽,眼前万物皆空,唯有怀中人是真实存在的,于是他用指尖小心翼翼去摸索确认,像是盲者在触摸一道唯一可视的光。   他贪恋他的温度,他身上那已经被岁月磨蚀殆尽的雪松混着昭阳的浅香,从外相到骨骼,从指尖到发尾……   怎么能,这么喜欢一个人呢?   宁宵不知道洛闻箫在想什么,他只觉得拥着他的少年情绪炽烈而柔软。   洛闻箫轻抚他的脊骨,一节一节像是在细数,他轻声问:“我可以亲你吗?”   宁宵“嗯”了一声:“你亲吧。”   于是洛闻箫摸索着捧起他的脸,有些胡乱地去吻他的眉眼,薄而软的唇印在他脸上,一触即分不敢再进一步,细细碎碎地吻他。   湿热的气息像一阵不落的潮汐扑洒而下,洛闻箫终于寻到了他的双唇,唇贴着唇重复道:“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急切地宣之于口的爱意并不要求答复,宁宵笑叹一声,刚想回应,洛闻箫就伸出一指抵上他的唇,像是害怕他一出口就拒绝。   患得患失之下,沉默是最好的,因为洛闻箫不敢赌,即将听到的是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宁宵心下一叹,安抚性地揉了揉他的发旋。开始想念毛绒绒的猫耳。   洛闻箫亲昵地蹭着他,用鼻尖描摹他清削的下颌线,再贴着他的颈线若有若无地轻吻。   宁宵心想,像猫一样……   然后少年从他微散的领口里挑出一瓣昭阳,宁宵伸手从他双唇间拿下那瓣昭阳。看来是刚才没挑干净。   “也许还有,你再找找看?”宁宵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可以被轻易曲解成一种暧昧的邀请。   洛闻箫呼吸微滞,但他敏感地察觉宁宵现在有些疲倦,所以也没舍得闹他,只是将他轻按在怀里,细致又轻柔地落吻,动作小幅度又温柔缠绵。   宁宵按着太阳穴,心中纷乱的情绪慢慢沉淀下来。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先缓一会(狗头保命)   我基友看了前两章之后说:你最好写点什么来缓和我和你这岌岌可危的父子关系 第77章 南陵风回(四十七)   宁宵深吸一口气,闭眼后复又睁开,眼前仍是山雾迷蒙,但他心中已是一片清宁。   他轻轻拍了拍洛闻箫的肩,道:“走吧,我们去东市。”雨清焰他们由于带着不少从封灵塔中解救出来的伤患,而他们两人又在此地稍作停留,应该能在差不多的时间抵达东市。   “好,无论去哪,我都陪着你。”   他们御剑而行,连绵青山尽数低伏于脚下,宁宵看着天际那轮破开重云的烈烈骄阳,换了身体后缓缓将手中鲛纱再次覆上双眼。   趁着御剑的时间,宁宵让洛闻箫站在自己身前。解开他覆眼的发带,将少年泼墨般的长发简单束起。   洛闻箫放松地往他身上靠,宁宵心想原来他这么黏人。   御剑很快就到达东市,但宁宵望着满目疮痍,僵立在剑上久久无法言语。   洛闻箫缓缓去握紧他的手。   昔日普通却祥和的水乡小镇到处都是灵力轰炸过的残骸,烈火卷着硝烟张扬燃起,河流被鲜血染红,流入汪洋后被晕开冲散,最后什么也不留下。   那么多人,和谐相处的贫民与灵族,在码头上背着一箩筐鲜花的小姑娘......   宁宵几乎要想不起之前的东市是什么模样...他有一瞬间想怒吼着去质问一句为什么,却不知道改该把这个问题抛给谁。   “...别看了。”洛闻箫想去捂他的双眼。   宁宵握住他的手,声音艰涩却坚定:“不,我要看。”   “你必直面一切苦难。”——脑海中又响起那梦魇一般的冰冷谶语。   洛闻箫明了他的决心,于是便收起长剑,扶着宁宵稳稳落地。   一落地宁宵就感受到了烈火遍燃后灼烫的余温,像是这片土地奄奄一息的炽痛。   他开始疯狂地走遍一道又一道的街巷,妄想找到幸存者。   洛闻箫紧紧跟在他身侧,不时用手中雷光震开掉落的房梁残骸或者灵阵的余波。   最后,宁宵在接近雾川之海的码头栈桥上看到了一身血迹的早月,她周身的流风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悲鸣,身前是不少身亡倒地的侵略者,是黑衣金面的执刑者。   主力前往封灵塔的前提下,驻守东市的灵族...在执刑门的刀剑下,只剩下她了。   宁宵突然无力上前,也不知道出口说些什么。   他身后传来脚步声,宁宵知道是雨清焰他们。   他听见少年咬牙切齿地低吼:“雨、潋、舟!”   宁宵能够感觉到,周围浓厚磅礴的强烈情绪,悲绝、仇恨、愤怒......最后被雨清焰鼓动为一往无前的斗志。   慕铮在喊洛闻箫一同前去讨伐执刑门。   宁宵低声对洛闻箫说:“你去吧。”这是必行的剧情。   “好,”洛闻箫看着由雨清焰带领的灵族,心中已经大致猜到了情况,他轻抚着宁宵的侧脸道,“我不会让他们白死,我会替你赢下这一场。”   脸颊边的温暖随着雨清焰他们一同远去,宁宵逆向他们向早月走去。   早月像是浑身失力一样瘫坐下来,她坐在栈桥边,摸着自己裙裳上或干涸或淋漓的血迹发愣。   她也许是想把血迹洗去,于是把小腿没入水面中,但她看不到河流也是红的,血洗血又怎么能洗得干净呢?   “你为什么不走?”早月问宁宵,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动听如诗,但如今宁宵只觉空洞。   宁宵沉默了片刻才道:“我只是觉得,不该留你一个人。”   “你和殿君一样温柔,不过他要比你坚定得多。”早月幽幽一叹。   宁宵忍不住道:“执刑门为何出尔反尔...”原本不是不会动东市吗?   “不是小舟,他手下的执刑者修为不会这般参差不齐,”早月抬袖,流风如刀刃割开了那些倒地的黑衣人身上的暗金面具。   “他们脸上...”宁宵不由得睁大双眼,那些人面上都带着各种各样的刺青。   “果然是十三城那些败类,”早月了然地惨笑,“脸上有刺青,对吧?三大家之下,十三城的贵族都会在面上纹上标记性的纹徽。雨清焰本来是雨家旁支,也是其中一城的贵族,不过这孩子近些年一直住在东市,啊,东市已经...”   宁宵此刻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不知道怎么组织言语。   也许是提到雨清焰,她又道:“这孩子现在一定恨不得手刃小舟...可是我不能说,南陵的灵族好不容易才敢奋起反抗,所以哪怕是盲目的悲愤也好。”   “十三城的贵族为什么...”宁宵很快就想明白了,“害怕浮月楼以肃清东市为由开战。”   “偌大南陵,灵族从来都是无处容身。”早月感慨,“小舟此举...真是一场豪赌。”   宁宵心中也有一些隐约的猜测,雨潋舟选择雨清焰一定别有深意。   “之前我一直觉得,我要走的路还很长,我能做的事情还很多,还有很多人等我去救,”早月低低地笑,“可如今我才知道,原来我只能看着他们在我面前死去,然后拼尽全力也阻止不了。”   宁宵感受到她的绝望,稍微俯下身,轻声劝解:“你还能做很多事。”   “不,”早月摇了摇头,“两次变革,百年一无所成,我已行至末路。”   “我只是太累太累了...”她颓然低语,“希望我再次醒来,得以看见殿君所坚信的未来。”   宁宵发现,水面已经不知不觉高涨,淹没了早月的腰身与他的小腿。   他忽然想起之前在风回谷中玉重夕说,高修为灵族死去时,归还天地的灵力会引起小范围的震荡倾塌。   东市近海,此刻由于早月散出的灵力,海水正在倒灌进河流,在她身后形成一次浩荡的潮汐。   海水翻卷,想要将她卷裹吞噬,宁宵便去拉她的袖角。   “放手吧。”早月在汹涌海潮中娴静温婉,伸手接住风中飘来的一瓣白色桔梗花。   今天是逢花节,此刻高天中飘落的无数桔梗花像一场为她而下的雪。   她伸手接住,于是一场相隔百年的爱意终于得到回应。   “放手吧,他来接我了...”   她用流风割开了宁宵握着的那片衣袖。   这场由她引来的潮汐卷裹了整个东市,潮退之时整片地域的血痕都被涤荡干净。   宁宵凌于水面上,怔然看着。   她的歌声融于潮起潮落中:   “欲登仙门、欲登仙门,终不及、人间一场风。”   .   宁宵从东市收回神识和那具灵草化形的身躯,睁开眼已是身处执刑门的寝殿。   罗帐漫垂,熏香长燃,这处寝殿像是被提前施下术法,与窗外的风雨和战火隔绝。   宁宵展开璇玑棋,直接定位雨潋舟。   天色阴沉,飘雨被一阵强大的灵压荡开,一身赤衣的青年站在执刑门最高一层正殿的屋脊上,华袍于风中猎猎如一面猩红的战旗。   他未束发,青丝在狂风中缭乱如浸墨的凤凰花,勾卷的发尾抚过他绝俗的面容,妖刀藏骨,泼天艳色。   雨潋舟居于整个南陵的最高处,自上而下地俯瞰那一路烧至执刑门的战火,眼中情绪难辨。   也许是哀兵必胜,灵族化悲愤为斗志,雨清焰他们一路所向披靡。   宁宵也说不清是过了多久,洛闻箫、雨清焰、秋怀丹和慕铮便杀上了执刑门的正殿。   大概是由于之前雨潋舟下过命令,雨清焰一踏入执刑门即为新任门主,执刑者并不阻拦,于是他们逐层攻上来如入无人之境。   “雨潋舟!”雨清焰站在正殿前的玉台上,仰头怒视他。   仰望的姿态带着劣势,但他们没有办法,雨潋舟周身的威压强大得无法靠近。   雨潋舟温和而笑:“你来了,我的义兄。”   似乎是“义兄”这两个字激发了雨清焰心中积压已久的愤怒,他咬牙:“你还知道你有个哥哥?!”   雨潋舟蓦然笑开:“我当然知道,但你一定不知道,百年前他和我说,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想杀了他,我也要跟着用刀指着他,因为他不想我被他牵连。”   他在笑,但只有宁宵借助璇玑棋才能看清,他眼瞳中一闪而逝的水光,像是生生忍住的泪。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雨潋舟伸出纤长的一指抵住自己的唇,含着几分告诫意味道,“与你无关。”   “那东市呢?”雨清焰怒吼,“那么多人的性命,可与你有关?!雨门主是不是觉得,贫民与灵族配不上你的南陵?”   “东市?”雨潋舟眉尾一挑,不消片刻他便推知了事情经过,笑道,“何止,整个南陵枉死的生灵,皆与我有关。”   宁宵心中明白,就算有些事情不是雨潋舟亲手做的,但他也绝不无辜。   “你!”雨清焰深吸一口气,确保自己在怒火中保持清醒,“不论如何,你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这就是执刑门最初的宗旨,‘执刑’。”雨潋舟唇角漾开一抹浅笑,“雨清焰,我承此间百年罪恶——   你来诛我。”   雨清焰,即是他给自己选择的执刑者。 第78章 南陵风回(四十八)   “你在激怒我。”雨清焰沉稳了些许,“为什么?”   雨潋舟抱胸而笑:“我只是在向你陈述我的罪行。”   雨清焰沉默了片刻,厉声问道:“我只问你三个问题,你默许浮月楼渗入南陵,共建封灵塔;你掌至权,却容忍十三城贵族将灵族当成牲畜一样欺压,是不是?”   “是。”雨潋舟爽快得连个解释都没有。   “为什么?”雨清焰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末了涩声道,“潋舟。”   ——“大哥哥,你真的要我当你的哥哥?开玩笑吧,我还不到你的腰那么高。”“是,义兄可以叫我弟弟呢。”“...哪有这种事情,我可叫不出来。”“那你直接唤我的名字吧。”   宁宵觉得雨清焰似乎是在拼命给雨潋舟寻找开脱罪名的机会。   “我记得我教过你,执刑者最基本的守则就是不得感情用事。”雨潋舟冷眼看他,“你只需要根据结果。”   “第三个问题,你为什么毁了东市?”雨清焰声音微哽,“为什么,这么多年,你压下多少贵族肃清东市的提议,你为什么要毁掉自己百年的心血?”   “你现在连剑都握不稳——”雨潋舟眸光冰冷,“你辜负我这十几年教你的一切,你也在毁掉我的心血。”   他笑得狂艳,语气却森冷:“雨清焰,你是要逼我把那些被我害死的人一个一个把名字念出来,念到你敢拿剑指着我?”   “你给我闭嘴!”雨清焰手上青筋暴跳,他恨道,“你当然该死。”   雨潋舟从背脊里抽出那把名为无恪的妖刀,无匹的刀势荡开,红芒艳烈,连周围的雨丝都被扭曲折射出霓虹。   刀势直接将雨清焰逼得连连后退,最终少年以剑撑地,半跪下去稳住身形,他咽下翻涌而上的鲜血,死死地盯着雨潋舟:“为...什么,理由...”   “真遗憾,看来这阵无名的狂怒仅仅能支撑你踏上执刑门,见到我就气数已尽。”雨潋舟持刀临下,话音渐冷,“你不能举剑站起,那就由我来让你能。”   “百年前我已下令,无论是执刑门还是十三城,谁都不准踏入东城,除了一种情况——”雨潋舟美目半眯,“回答我,是什么?”   雨清焰捂着胸口,喘息着平复翻涌不止的血气,呼吸散在风雨中凝成白雾,他抬头道:“除了东市人自行向执刑门或者十三城告发...不可能,他们怎么可能...”   宁宵一愣,所以是东市的贫民向十三城告发灵族,所以他们才师出有名?   雨潋舟五指向上一拢,指尖凝出的红芒像是丝丝缕缕的线,凭空拖出一只不停挣扎的团雀。   宁宵认出那是云策的团雀。   “从莫山竹羽阁截获的传信,你不妨听一听。”   那只团雀挣扎无力地将信息透露出来,应该是竹羽阁的修士向云策汇报情况:“阁主,弟子在东市发现了浮月楼的势力。部分贫民向十三城告发灵族,是的,告发灵族,而不是浮月楼。”   “你问我为什么,那我也问问你为什么,”雨潋舟勾唇嘲讽一笑,“为什么他们不向我告发浮月楼?”   雨清焰咬紧牙关一语不发,额前碎发被雨水粘在榴花刺青上。   “很简单,浮月楼只要简单地煽动、挑拨、引诱,他们可以向那些贫民承诺,一旦浮月楼攻下南陵,富贵繁荣的十三城就是他们新的居所...财富和利益,没有人不需要。”   “你觉得是我放弃了他们,是南陵抛弃了他们,”雨潋舟歪头,“事实上是他们放弃了南陵,放弃了我。”   “你觉得东市的贫民与灵族相处和谐,你热爱着东市。所以你天真地认为,南陵只有良善的贫民与恶毒的贵族,但其实更多的是漠不关心的人。”他声音轻柔,每一个字却都含着刀剑一般的寒芒,“你想拯救他们,可这与他们何关?”   “那也不是你能将整个东市抹去的理由!”雨清焰怒道。   “那我问问你吧,东市允许灵族势力不断壮大,如果浮月楼以肃清灵族为由向南陵开战,哪里会是他们的借口?东市隐瞒浮月楼的渗透,如果浮月楼向南陵开战,哪里会是他们的兴兵之地?”   雨潋舟冷声逼问:“回答我,义兄。”   “所以你认为,”雨清焰惨笑,“东市本就不该存在。”   “存在的前提是‘损有余者’,南陵任何地方出现高修为灵族,即是在向浮月楼引战。”雨潋舟自嘲一笑,“东市已经成为成为南陵的漏洞和缺口,总会有人出手,不是我就是十三城。”   是的,贪生怕死的十三城贵族何其害怕浮月楼,而雨渡天只需放任,为他们让路,甚至不用自己动手。   “事到如今,你与他们又有何区别?”雨清焰痛声质问,“那些,你我最为厌恨的人…”   “没有区别。”雨潋舟笑得恣肆,“是的,我和他们,没有区别。”   “你!”雨清焰得他一句承认,一拳锤进地面,抬头恶狠狠地盯着他。   “对,我要的是这种眼神。”雨潋舟目光带着几分赞许。   “问题不是出在东市,”雨清焰眸中怒火浮沉,“你们身居高位,就应当有职责为南陵谋求一条更好的道路。”   “我不明白,为何浮月楼没有出动一兵一将,你们就这样跪地而降,为了苟活甚至可以舍弃整个东市。”   雨清焰眼中的怒火慢慢凝实,凝成刀剑一般的清光:“雨潋舟,没有任何人或者任何地方,生来就是错误,生来就该被放弃。”   雨潋舟眼中笑意柔和而真切:“很好,你终于说出了和我哥哥一样的话。”所以他才会让雨清焰成为他的“义兄”。   “浮月楼曾经权掌紫金殿,莫山有一剑成九阁的怜微尊上,只有南陵在人与灵的内耗中不断折损。南陵的命运不是被吞并就是从属于两者其一。”雨潋舟纤长的手指抚过无恪的刀刃,于是言语也沾染锋芒,“今日我们来将其整合,你杀了我,你就能给南陵一条绝处逢生的正道。”   一剑成九阁......这是什么意思?宁宵心想原著中有提过这个设定吗?   而雨清焰却沉声问雨潋舟:“如果是你杀了我?”   “——没有这种如果,你必须杀了我。”雨潋舟怀抱那把长刀,厚重华袍反衬得白皙肩颈脆弱得一碰即碎,“否则南陵就只能像过去一样再建一个封灵塔,不断削弱灵族整体,向浮月楼摇尾乞怜——这百年我可是厌恨至极。”   宁宵其实能够理解雨潋舟,无论手段如何肮脏,南陵在他的周旋下才能从浮月楼下安享百年繁荣。   “我绝对不会成为你这样的人。绝对不会!”雨清焰擦去唇角血迹,低吼道。   “很好,很好,这才是我的义兄。”雨潋舟放声而笑,稠艳面容瞬间染上癫狂之美,“我泱泱南陵,与浮月楼一战又何妨?那些贵族不敢,你就逼他们敢。”   他与雨渡天虽为双生,但雨渡天性格温和,他却是一身反骨,偏偏这样的人委曲求全了百年。   “我是执刑门门主,三大家之首——十三城贵族之主,”雨潋舟终是挥刀,刀锋直指雨清焰,“杀了我,他们就会知道继续屈服于浮月楼会有什么下场。杀了我,他们才不得不与灵族合作共抗浮月。杀了我,让他们的软弱和丑恶在将至的战火中被烧成灰烬,再从灰烬里生长出道义与公正。”   百年忍气吞声之后,他要逼南陵剑走偏锋,绝处逢生。   “今日,由我来将他们连根拔起,由你来斩断祸根。所以,站起来。”雨潋舟红衣如旗,以自身将南陵高层百年诸般罪恶牢牢钉在雨清焰面前。   “我犯错无数,批判留给后人,现在你必诛我。雨清焰,站起来!”   在他的呵斥下,半跪着的少年缓缓直起身躯站了起来。   “对,很好,”雨潋舟眉眼笑弯,“腐烂的根基就必须被斩断,错误的歧途就必须被指正,罪恶的□□就必须被推翻。”   雨清焰握剑直指向他,剑锋不再颤抖,坚定而冷锐。少年背脊挺直,在风雨中站成了另一把出鞘的利剑。   雨潋舟可没有雨渡天那样的耐心和温柔,他挥刀连斩,刀光黏连成片,连细密的雨幕都被暂时切割开来。   铺天盖地的刀光中,慕铮和秋怀丹直接被逼退至战场外缘,只有洛闻箫和雨清焰抗了下来。   雨清焰昨夜还倾力和雨渡天一战,撑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   所以这一战他们这边的主力是洛闻箫。   “他不会留手,洛兄,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雨清焰用手中长剑钉入地面,借此来保持站立的姿势,他侧过头劝洛闻箫,“你不是南陵人,没必要在此送命。”   洛闻箫凤目沉寂,手腕翻转将右手的澄心换到左手,再利落抽出虚言直指大殿上方的雨潋舟。   他声音平静而笃定:“我答应了一个人,我会赢。”   --------------------   作者有话要说:   “损有余而补不足”——《老子》   (刀是剧情需要qwq...后面再甜回来orz) 第79章 南陵风回(四十九)   大殿周围的凤凰花被雨潋舟的刀势振落,刀光与花雨一同纷坠。   洛闻箫步伐诡谲地躲闪,连绵成片的刀光都堪堪避开要害。   他与宁宵不一样,宁宵会近乎直觉地预判每一道攻击从而占据最佳区位,而他每一次都是见招拆招,但是精准无误。   “你又能逃到那里去呢?”雨潋舟一记漂亮的振刀,刀刃上那些流动一样的红芒被振出,被雨水稀释后崩解成万千道不规则的刀光,薄如冰层却锋锐斩切,毫不费力地削入地面。   宁宵看着雨潋舟振刀后转腕将那把长刀倒提在身侧,是的,振刀意在振落刀上血迹,往往是收刀的前兆。那把妖刀上并无血迹,他用振刀只是对洛闻箫的不屑而已。   毕竟洛闻箫的修为现在不过是...宁宵愣了一下,他发现洛闻箫的修为并不固定,不断从筑基往上,金丹、元婴...又飘忽不定地跌下去。   按照剧情,洛闻箫于执刑门击败雨潋舟是定局。   但看着那些比雨幕还要密集的血红刀光,宁宵还是有些担心。   洛闻箫将澄心钉入地面,重重防御法阵以他为中心张开。   宁宵看着重重法阵被刀光斩开,甚至附着在法阵上的幽紫雷霆仿佛被压制一般凝滞,动弹不得。   最后一重被摧毁,紫光破碎如琉璃,刀光堪堪划过少年的脖颈,距离颈部命门只有半寸,但崩开了洛闻箫的领扣。   宁宵又看见了少年喉结和锁骨之间那枚日轮印记,洛闻箫抬手按上,指上的血迹渗入那枚印记。   日轮散出赤金色的光华,随着他呼吸的步调明灭。   下一刻,万钧雷霆奔涌如龙蛇,将那些半落不落的刀光一一绞死,甚至还有余波撞在雨潋舟周身的灵压上激荡起涟漪。   “哦?”雨潋舟挑眉,转腕将长刀正握,“之前为何一直压制自己?你这种修为,怎会乖乖任人拿捏来南陵?”   洛闻箫的声线褪去沙哑,低沉寒凉:“与你无关。”   修为......宁宵发现洛闻箫现在的修为,他居然看不透?   慢着,遍地破碎灵芒之上站着的少年似乎长高了一些,或许该说是青年了。   灵修的道袍会根据外相而改变,洛闻箫现在无论是身形还是面容,无疑都更接近紫金殿上那个执掌生杀的男人。   “洛兄?”战场外的雨清焰三人靠在凤凰花树下休整,看到这一幕都震惊非常,慕铮那声“师弟”已经唤不出口了。   雨潋舟走下屋脊站在洛闻箫对面。两人周身的灵力涌动,各自的灵域将执刑门最高一层分成两半。   他们并不急于出手,雨潋舟就像那些高手过招一样,出刀之前竭力寻找对手的弱点,而洛闻箫在想什么宁宵并不清楚。   “我不杀你。”洛闻箫道。   “阁下的修为,确实没有刀剑无眼一说。”雨潋舟并不意外,“比起我是生是死,我更想知道阁下对于南陵是敌是友。”   “什么也不是,南陵对我也一样。”洛闻箫坦白,“只是有人让我赢你。”   “出于忠诚?阁下竟会甘愿充当别人的刀剑?”雨潋舟有些讶异。   “不,我只是...”洛闻箫迟疑了一下,而对面的雨潋舟抓住他这片刻的愣神挥刀攻来。   刀剑交锋的轰鸣响起,汹涌磅礴的灵力爆开,刺目的红芒与雷光让宁宵有些不适地移开眼。   灵光浩荡中宁宵并不清楚他们交手了几招,约莫一刻钟后幽紫雷霆将对峙的红芒侵吞殆尽,雨潋舟单手提刀,另一手缓缓擦去唇角鲜血。   “...我的问题,阁下还没回答。”他咳了一口血后若无其事地道,似乎是客套的闲谈。   洛闻箫垂眸,只道:“为了讨他的欢心罢了。”   “......”雨潋舟咽下口中鲜血,这一战对于南陵来说意义重大,但远远比不过眼前青年心中那个人。将这样惨重的事情拿去讨人欢心...该说不愧是无情道吗。   南陵发生的一切,同为莫山九阁弟子,慕铮颇为触动,只有洛闻箫眼中无波无澜。   是经历过比这更加深重的苦难,还是他认为心中那个人远比天下苍生更加重要?   最后他对洛闻箫道:“你犯了无情道的大忌。”   “我不在意。”洛闻箫收剑转身。   宁宵只觉得,洛闻箫眼中是一种平静至极的,偏执。   而雨清焰走过来,他伸手似乎是想扶一下雨潋舟,但雨潋舟反而把手中长刀放到他手中,道:“做你该做的事情。”   “...你,”雨清焰看着手中那把名为无恪的妖刀,不知是要握紧还是松开。   “你若不动手,是想向身后的那些灵族和十三城传达什么?像我这般犯错无数却罪不至死?”雨潋舟眸光柔和,他轻轻拍了拍雨清焰的肩,轻声道,“你已经不能再任性下去了。”   雨清焰若要率领灵族和南陵十三城共抗浮月楼,那么就不能动摇灵族的军心,也不能少了对十三城的威慑。恩威并施才能稳定人心。   少年一言不发,他握紧了无恪,但迟迟不肯动手。   雨潋舟料到了,所以他身上灵力瞬间向四周倾塌,震落了整个执刑门的凤凰花。   “还是...白色的,更好看呢...”赤衣青年无力地向后倒去,他低喃,“哥哥,我真是...愧对所有人...”   他选择自爆而亡,瞳孔涣散前对雨清焰说的最后一句是:“别像我...”   赤色的灵力笼罩在执刑门周围凝成一重结界,像是最后的守护。   宁宵看着雨潋舟倒在大殿前的基座玉台上,鲜血慢慢渗进那些暗红的浮雕中。   百年变革,始于道义,终于道义,像是他一生的回环。   雨清焰持刀半跪下去,伸手轻轻阖上他的眼。   少年身后,所有执刑者整齐下跪,恭声称他:“门主。”   雨清焰站起转身面对他们,在凋零的凤凰花瓣中启唇:“传我令,让十三城城主前来见我。”   “还有,恭请怜微尊上今夜至主殿。”   .   雨清焰那边的情况宁宵暂时放下,因为那只原本被截下的团雀正扑翅狂扇他的窗户,看来是被吓得不轻。   宁宵开窗让它飞进来,团雀一下子窜进房间。   由于宁宵是坐在床榻上的,所以这小家伙索性缩进被窝里瑟瑟发抖。   宁宵好笑地摇摇头,通过璇玑棋找到洛闻箫,看上去是想回东市找他。   “你先留在这里。”宁宵传音给他。   “好。”洛闻箫抿唇,“可我想见你。”   会见到的,只不过是以怜微尊上这个身份...宁宵觉得莫名像网恋奔现翻车见面。   宁宵轻咳了一声:“等下,等下。”   “你今天上午才说不会不要我。”洛闻箫明显不好糊弄。   宁宵好笑:“我现在也没说不要啊。”   洛闻箫妥协:“要多久?”   “很快...”宁宵还没传一句完整的答复给他,被窝里忽然传来云策震惊到变调的声音:“怜微你?这像话吗?”   团雀是云策的,现在也没有人阻断宁宵和莫山的联系,云策会控制团雀很正常......不对!被窝里!   ——被窝里还有洛闻箫的等身手办......宁宵觉得自己又社死了。   那边洛闻箫有些不满:“你现在就像那些负心汉一样敷衍。”   宁宵简直是哄不过来,于是急忙中传音道:“乖,宝贝。”   这一句成功让洛闻箫说不出话,顺带连宁宵自己也无语凝噎。为什么他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洛闻箫面上的表情有些凝固。前些时候他还觉得不能轻易放过宁宵,现在他脑海里只想着:可是他叫我宝贝......   不管怎么说,洛闻箫那边暂时没事了,于是宁宵迅速掀开锦被把那只有些僵硬的团雀提溜了起来。   他眯起双眼威胁道:“云策,答应我,你什么都没看到。”   云策很老实:“迟了。”   宁宵还在想这话是什么意思,唤霞和墨琉璃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宵宵,这...他毕竟还是我的弟子,你的,你的师侄。”   “宵宵,你玩这么大?你不早说,我别的没有,倒是珍藏了许多......”   宁宵:“......”   唤霞喝道:“墨狗,你闭嘴!”   “你们听我解释...”宁宵道,“这个其实不是本人,是双生化形草,放在我身边也是方便以灵力温养...”   他没意识到他的解释让话题往更加奇怪的方向发展。   “不是本人?”墨琉璃含笑道,“是因为得不到所以才用上双生化形草,啧啧,但妨宵宵强硬一点,唤霞你也不用收他当弟子了。”   唤霞应该是双手捂脸,声音有些模糊:“这也太,太禁断了。之前九阁会武你怎么不收他为徒——啊,那好像更加禁断了...”   云策颠来倒去只有一句话:“不像话,不像话...”   然后墨琉璃问道:“所以他什么时候拒绝了你?”   宁宵觉得自己会越抹越黑,索性闭嘴了。   唤霞应该是接了慕铮的传音,所以宁宵听到慕铮咋咋呼呼道:“师尊!洛兄,啊,是师弟、总之,洛闻箫他忽然修为暴涨......”   慕铮说明了大致情况后,墨琉璃陷入沉思:“修为暴涨...所以宵宵你和他双修了?”   宁宵:“???”救命。 第80章 南陵风回(五十)   慕铮顺道也听了,震惊道:“师叔和谁双修了?”   “小孩子别听,一边去。”唤霞直接掐断了和他的传音。   “他拒绝了你,你还和他双修?”墨琉璃看热闹不嫌事大,“得不到心也要得到人对吧?”   云策:“太不像话了。”   宁宵咬牙切齿:“没有这种事情。”   “我知道,逗你玩的。”墨琉璃笑道,“你不可能和他双修的。”   大概是因为他的问情道完璧无损。   云策不悦道:“为何连我一起戏弄?”   “因为我千里迢迢赶去南陵,你居然不派人来接我。”   “你岂是三岁稚子?”   “好了好了,”唤霞阻止他们吵下去,“你们还是说点正事。”   “云策和我都收到了执刑门的请柬,”墨琉璃道,“今夜见面,我再教宵宵怎么抱得美人归。”   所谓《正事》。   “现在上三洲局势…见面再说。”云策话少但是果决,很少这般犹豫。   “莫山交给我。”唤霞道。   结束谈话后,宁宵赶紧去继续哄洛闻箫。   洛闻箫和慕铮被雨清焰安置在客房,一人一间。   透过璇玑棋,宁宵看到青年正坐在梨木桌案前,修长指节弯起,一下一下轻敲桌面,低垂眉眼掩去眸中情绪。   看样子好像在数宁宵多久没理他。   心虚的宁宵决定用原身去哄人,于是他直接瞬移过去,伸手捂上青年的双眼。   “为何不让我看你?”洛闻箫唇角微弯,“前两次我当是你与我亲近时的癖好,现在你这样,我可是要理解成你想……”   “还不到时候。”宁宵忍不住用掌心轻蹭了一下他的眼睫,看着青年染上暮光的半张脸,苍白肤色反衬丹色薄唇,霜雪一瓣梅。   他忍不住轻吻了一下他微弯的唇角,唇贴着他的唇道:“我确实是想与你亲近。”   洛闻箫想回吻他,宁宵轻笑着退开,伸手勾去他的发带。   “不过我还是要说明一下,我没有那种癖好。”   洛闻箫纵容他用发带覆上双眼,声音低而轻缓:“你一边这样说一边绑结,你自己觉得可信吗?”   宁宵在他脑后绑了一个漂亮的结,闻言道:“那你相信吗?”   洛闻箫唇角微勾:“信,我信。”   “好乖…”宁宵还没感叹完,洛闻箫忽然站起转身,宁宵只觉得自己的腰被揽住,然后青年抄着他的膝弯将他抱起。   洛闻箫单手抱他,另一手去揉他的发心,轻声道:“我现在比你高。”   “......”宁宵被他一手稳稳托住大腿坐在他有力的手臂上,心想谁要跟你比体格。   一想到洛殿主更高,气得他按着洛闻箫的双肩,抬头用下巴去戳青年的发顶。   “别闹,靠过来,我渡些灵力给你。”洛闻箫伸手轻抚他的侧脸。   “灵力?为什么?”宁宵有些疑惑,“说起来,你的修为是怎么突然......”   “我的修为进阶,你就会亏空相应的灵力。”洛闻箫并没有说清楚,事实上宁宵抽取过他的灵力,解开封印就意味着拿回来。   宁宵本来还想追问,但洛闻箫微仰起头与他眉心相贴,温和的灵流涌入他的识海。   洛闻箫还用灵力沿着他的周身经脉一寸一寸游走查探,梳理他自己无法得知的淤塞之处。宁宵只觉全身暖流走遍,轻松舒适感让他懒洋洋地倚在洛闻箫怀里,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   “你这些年...真是乱来。”洛闻箫有些无奈,“居然连自我调整的运功方法都忘了。”   “不是,我没忘...”宁宵清楚记得自己穿书前的人生轨迹,这本书的名字是...等等,他为什么记不起来了?   “你每次喝醉也说自己没有醉。”洛闻箫修长的手指描摹他的五官,指尖留下的温度像是标记,像是在确认。   宁宵还没反应过来,青年便按着他的后脑勺吻上他的唇,将他的思绪连同呼吸一起吻乱。   被放过的时候已是唇齿酸麻,宁宵后仰着躲他下一个吻,连话都说不太利索:“等、现在不行,我今晚还要见人.....”   别人一看他嘴唇红肿就知道他下午做了什么好事。   “哦?见谁?”洛闻箫声音泛冷。   宁宵被吻得七荤八素,没听出他话语里的危险意味,只道:“反正还不能跟你说。”   洛闻箫抿唇,而后道:“你说得我们好像是在苟且偷情,那我确实见不得人。”   宁宵方才说自己今晚要见人,于是他报复性地把“见不得人”说得一字一顿,简直是咬牙切齿。   “怎么会,你想多了...”宁宵有些心虚。   洛闻箫直接把他抱到座椅上,再倾身而下困住他,鼻尖贴着他清削的下颌线轻蹭,声音低得含了几分哑:“既然是偷情,我没名没分,你总得补偿我些什么吧?”   宁宵尝试讨价还价:“嗯…只要你别亲嘴…”   洛闻箫蓦地一笑,唇角的细碎笑意耀眼得像是另一轮落日。   事实证明,宁宵太天真了。   洛闻箫确实很听他的话,没再和他接吻,但他的脖颈被落了细碎却显眼的吻痕。   “我错了,停、停下…”宁宵往后缩,但被洛闻箫轻松按住,牢牢往他身上贴近。   温热的唇舌与湿润的呼吸让他有些面红耳热,洛闻箫还不满地用牙齿轻磨,不痛,反而是一阵一阵的酥痒。   更糟糕的是,方才洛闻箫的灵力还残留在宁宵的血脉,似乎被他的气息引起共鸣,躁动着雀跃着,像细微的电流游走而过,酥酥麻麻的刺激让他全身发软。   “呜…”宁宵弓着脊背,咬唇却无法制止地发出一声破碎的低吟,轻轻软软像是一小片坠落的云,融成水雾黏连着洛闻箫的心弦。   宁宵颤着手指,无意中勾卷青年散开的长发,他便抬眼看去,却看到了对面的落地围屏上嵌着的铜镜。   镜中他被完全压制在檀木椅上,洛闻箫伏在他身上,湿漉唇舌追逐着他上下滑动的喉结,晶亮水痕中他那处的肤色一点一点漫开嫣红色泽。   他像是承受不住一般扬颈抬首,双眸沁出生理性的水痕,将眼尾丹红浸染得脆弱又多情。   宁宵突然有些庆幸,洛闻箫看不见,不然他肯定不会被轻易放过。   但是这种只有自己才看得见的隐秘艳景……莫名让他脸上发烫。   洛闻箫伸手,指尖触到他眼尾的湿润,才抬头轻声道:“你就这点能耐,就不要总是招我。”   宁宵眨了眨眼,被按住亲吻到有些混沌的意识逐渐清明后,听了这话咬牙道:“什么叫这点能耐?”   “最好不要在这种事情上和我逞强,”洛闻箫侧过头含住他的耳垂浅浅吮吻,音色被吐息所模糊,“我还没尽兴…”   洛闻箫现在不是少年时期,看上去也不像是洛殿主那样隐忍自制的,这种血气方刚的年纪……   宁宵顿时怂了,轻咳了一声低低道:“对,我就这点能耐,放过我放过我…”   他越说声音越低,无意中像是在撒娇。   “…都说了不要招我。”洛闻箫带着警示意味地掐了一下他的侧腰。   宁宵:“?”   “所以我无论做什么说什么,你都会觉得我在招你吧。”宁宵算是想明白了。   洛闻箫:“对。”   宁宵:“你不像话。”   眼见窗外暮色四合,宁宵伸手推了推他宽厚温暖的胸膛,道:“我还有事。”   洛闻箫好歹是放过了他,只伸手抚过他柔软温热的脖颈,上面满是鲜明红痕,他低声道:“好了,去见人吧。”   宁宵:“……”真是太不像话了。   回到寝殿后,宁宵看着铜镜中自己艳痕斑驳的脖颈,简直是咬牙切齿。   于是他只能换了一件高领的衣袍,但是这间寝殿的衣柜居心叵测,宁宵所能找到的正常一点的衣袍,高领是高领,就是在紧锁的领口与衣襟之间开了一道菱形的断口,露出清瘦浮凸的锁骨。   宁宵简直是没眼看。   不过他想换也来不及了,因为侍者轻声敲响了他的房门,恭声道:“尊上,门主有请。”   雨清焰已经没心情筹备夜宴,宽敞的大殿中只备了些许茶点酒水。   宁宵一进殿,座上所有人纷纷看了过来。他大致看了一眼,雨家和秋家的主座上分别是雨清焰和秋怀丹。看来秋绮楼是镇守清风盟无力前来,而属于叶家的主座却是空的。   数日之间南陵三大家的家主就都换了人,宁宵心中也是颇为感慨。   客座上有莫山九阁的洛闻箫、墨琉璃、云策、长欢和慕铮,还有几名十三城的城主。宁宵注意到,十三名城主并不是所有人都出席。   “尊上,请。”雨清焰示意宁宵入座。少年略显青涩的面容难掩倦色,却坚定沉静,敛尽锋芒。   宁宵一入座,墨琉璃便举着酒盏笑吟吟地凑过来:“宵宵,看来你用情颇深啊,都肯在衣着上下功夫了。”   “…你想多了。”宁宵皮笑肉不笑。   云策冷声提醒:“人就在你对面。”   宁宵一抬眼,就看到对面的洛闻箫和慕铮,慕铮嘴唇张合无声唤了一声师叔,而洛闻箫谁都没看,只用手勾着自己的发带,眉眼低垂地看着。   “这新任门主真是不明事理,怎么就没把你俩安排到一块去。”墨琉璃好笑道。   宁宵不管他。   见阁主之间的谈话结束,长欢便唤了宁宵一声:“尊上。”   宁宵向他点点头。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长欢眼里写满了:我不允许您穿这种衣服出门! 第81章 浮权掩月(一)   宁宵只能给长欢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就低头喝茶。   他在殿中游移的目光有意无意还是会落在洛闻箫身上。方才他一进殿就继续暗戳戳用灵力去模糊洛闻箫的感官,虽然洛闻箫现在的修为高了许多,但大概是对宁宵并不设防,所以宁宵很容易得手。   墨琉璃手中折扇轻抬,展开挡住好在宁宵耳边低语:“光看着有什么用啊,再看人也不是你的。”   “哦?那你有何高见?”宁宵推开他递来的酒盏,试着同他搭话,这样他就不会老是去看洛闻箫。   墨琉璃也是无聊得紧,便压低声音娓娓道来:“情字讲究的是你情我愿,他不愿你就让他愿。这人一看就是那种心冷的,估计不知情爱为何物。你不是风月阁阁主嘛,跟唤霞打一声招呼把人拐进风露殿,就打着试炼他的名义教他风月之事,那还不是任你摆布......”   真是诡计多端啊。宁宵试想了一下,其实洛闻箫心中玲珑通透,无情未必不知情爱,他要真敢这么做,估计要么脱马甲要么就被洛闻箫一剑劈了。   云策估计是听不下去了,低声提醒:“他修无情道。”   墨琉璃转扇轻笑一声,摆手道:“只要宵宵看上,管他修的是什么。”   这一瞬间,宁宵更加觉得这人善恶难辨。   “那你等着唤霞杀上你的兰音阁。”云策对着他翻了一个白眼。   就这么瞎扯,宁宵注意到殿中青铜炉中一炷香已经燃尽。   雨清焰便沉声道:“另外四位城主,过时不候。我已给过机会。”   宁宵抬眼看去,在场的九名城主神色各异,有的轻蔑不屑,有的头颅低垂,有的连握着酒盏的手都在发抖。   十三城城主是什么货色宁宵已经清楚得不能再清楚,肯定会有人不来,那些没把雨清焰放在眼里的估计都会被拿来杀鸡儆猴。   然后一名黑衣金面的执刑者进殿恭敬下跪,膝行而上向雨清焰禀报:“领门主之令,落鸿、青璃、归虞三城城主已被诛杀。”   墨琉璃挑眉对宁宵道:“没来的都是南陵四大主城,他们低估了这个雨家的后辈。”   执刑者继续道:“而藏画城城主——”   在场的几名城主都看向汇报的执刑者,似乎是将所有反抗的希望寄托在这最后一名城主身上。   执刑者道:“属下并未发现其踪迹。”   宁宵看到那些在场的城主眼中都燃起希冀之火,既然藏画城城主有能力在执刑门的杀令下全身而退,那么就有能力推翻新生的政.权。   甚至有名城主放肆直言道:“雨清焰,立刻向浮月楼服软,看在前门主的份上,我等不计较你的无礼。”   雨清焰转了转手中茶盏,像是没听到他的话。   “——可是藏画城城主死在我手下了。”一道带笑的熟悉声音响彻大殿。   一名红衣青年执伞步入殿中,伞上缀着叶家的枫叶铃。是叶薄雪。他身后跟着白露和霜降。   叶薄雪把伞递给身后的白露,缓步走上叶家主座,途中还对着宁宵抛了一个媚眼。   “好久没杀过人,我都忍不住有些手痒,”他落座后瞥向那些一脸败相的城主,嫣然笑道:“谁——还想当浮月楼的走狗?”   “叶家主说笑,不敢,不敢...”城主们讪笑。   叶薄雪这才转头对雨清焰道:“抱歉,迟了一些,血腥味太难洗干净了。”   雨清焰向他点点头,而后才举杯对众人道:“让诸位见笑了。”   众人皆是象征性地回酒。   “他要威慑的不止十三城,还有我们呢。”墨琉璃摇扇轻笑,“这种年纪,做到这份上已经不错了。”   宁宵不置可否。   “雨门主,”墨琉璃一盏饮罢,言笑晏晏,“你们先是勒令我莫山弟子前来南陵,又囚禁一阁之主,不给个合理的解释说不过去吧?”   这人就是笑面狐狸,眼中笑意沉下去,皆是刀锋剑芒。   “此前我们一直竭力保证莫山修士的安全,我也不过是诚邀诸位见证南陵此变,”雨清焰不疾不徐,“我方才收到浮月楼白卿言的一道玉简,上书——”   宁宵大致已经猜到了,此事莫山九阁确实无法置身事外。   云策接下雨清焰的话:“南陵已被灵族攻占,雨门主不幸殒身,旧盟仍在,浮月楼将全力夺回南陵以告雨门主在天之灵。”   宁宵委实被恶心到了,浮月楼不仅不承认雨清焰执刑门门主的身份,而且还拿雨潋舟来说事。   “不愧是竹羽阁,”雨清焰并不意外,“那么云阁主也一定知道,浮月楼派出两座王城之一,不断南下,约莫还有五日抵达。”   ——这是在宣战。   这其实是给雨清焰这些当权者一个选择,要么和浮月楼一起镇压南陵的灵族,这样估计白卿言嘴里的“雨门主”才会勉为其难地换成雨清焰;要么整个南陵一起沦陷在浮月楼的铁骑之下。   墨琉璃忽然问道:“南下的是哪座王城?”   “墨城。”雨清焰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墨琉璃眸色一变,宁宵还没看清楚他眼中闪过情绪,他就又是一副轻佻含笑的模样:“所以?”   “白卿言曾经权掌紫金殿,浮月楼借此权势滔天,几百年来不断南下。若是南陵被吞并,下一个就是莫山九阁,唇亡齿寒,因此——”雨清焰缓声。   宁宵大概明白了雨潋舟将他留在执刑门的本意,见证南陵这场伴随着沉痛的巨变,见证无数人毕生追求的道义。宁宵从中看到了他们与自己的理想里重叠的那一部分。   而雨清焰虽然沉稳了许多,但所谓“求人如吞三尺剑”,有些话仍然不知如何开口。   宁宵替他说出来:“你想与莫山九阁结盟。”   雨清焰定声道:“是。”   “兹事体大,莫山需要时间商议。”墨琉璃用折扇轻敲掌心,“而且门主要如何保证,莫山派遣修士后,你不会转头就承认与浮月楼的旧盟,与白卿言联手…”那就是把莫山骗进来杀。   “我同意结盟。”宁宵道。   墨琉璃合起折扇戳了戳他,低声道:“怎么有你这样拆自己人的台?我知道南陵多美人,但你不是被小师侄迷得神魂颠倒吗,克制一点。”   宁宵推一盏酒过去堵住他的嘴,然后对雨清焰道:“但是我有条件。”   “尊上请讲,只是要我力所能及之事。”雨清焰有所预料。   宁宵缓声道:“你拜我为师。”他不想像之前洛殿主一样“违背天理”,因此雨清焰就注定是他的三徒弟。   墨琉璃和云策都诧异地看向他。   叶薄雪勾唇而笑,媚眼如丝:“我以为尊上会跟南陵联姻呢。”   联姻,拜师都是赋予雨清焰一个与莫山九阁息息相关的身份,稳固双方的结盟。   但其实站在雨清焰的角度来说,拜师远比联姻吃亏许多,因为联姻至少双方是平等的,而拜师即是以师为尊,雨清焰现在手握南陵至权,宁宵这个要求算是趁火打劫。   “好,只要我们结盟,我即是风月阁弟子。”雨清焰定定地望着宁宵的双眼。他没有别的选择。   云策颇为客观地道:“结盟一事,至少需要九阁中五阁同意。”   “那就问问大家是怎么想的。”墨琉璃抬手召出六面水镜,“都还没睡吧,诸位?”   透过水镜,其余六位阁主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现在身处执刑门正殿。   唤霞问道:“何事?”   宁宵答道:“浮月楼南下,南陵想与莫山结盟。我认为这是必行之举,多一个盟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   唤霞沉默了片刻,道:“我同意。”   有名阁主立刻道:“唤霞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   云策:“同意。”   水镜中四位阁主保持沉默,似乎是弃权。   四人同意结盟,所以关键的一票掌握在墨琉璃身上。   “但妨白卿言亲自领军,我都不会做出这个选择,但谁让来的不是他的王城呢。”墨琉璃还是笑,“我同意。”   “好,”宁宵缓声道,“那么即刻起南陵就是莫山的盟友。”   对面的洛闻箫没什么反应,慕铮倒是松了一口气,少年心思单纯,不会考虑那么多利益纠葛,他仅仅是想帮助南陵而已。   “师尊在上,请受弟子一拜。”雨清焰对宁宵呈上一盏拜师茶。   宁宵走上去接过,轻声道:“放心,于公于私,我必全力助你。”   旁边的叶薄雪饶有兴趣道:“于私?”   这人越搭理就越起兴,所以宁宵只是看了他一眼,一语不发。   叶薄雪噘嘴,微醺的眉眼更加艳丽,他可怜兮兮道:“尊上,虽然我对你隐瞒了身份,但你突然这么冷淡,我有点不习惯呀。”   雨清焰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来来回回,眸光复杂。   本来他拜宁宵为师就是无奈之举,加上叶薄雪这么一搅,彻底败光了他对宁宵的第一印象。   宁宵决定远离叶薄雪,不要靠近,会变得不幸。   而此时,一道幽紫雷光闪过,莫山九名阁主和南陵三大家主,都收到了一枚缀着金乌赤羽的紫玉笺:明日至紫金殿。   宁宵下意识抬眼看向洛闻箫,青年旁若无人地解下自己的发带,用修长匀亭的手指勾卷着把玩。   怎么回事,下这种命令的只能是紫金殿殿主本人,而洛闻箫现在还是眼前这个青年。   “紫金殿?这是要出手调停?”墨琉璃眼中兴致盎然。   “既如此,那么诸位先将就在执刑门休整一晚。”雨清焰不卑不亢,但宁宵看出他面上的强撑之色。先是浮月楼南下,再是与莫山拉扯,最后还有紫金殿,他只能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为南陵争取最大的利益。   于是宁宵简单与其他阁主商讨几句,就回了自己的寝殿。   他关上殿门反锁,立刻召出璇玑棋想看看洛闻箫到底是什么情况,然后毫无防备地撞见洛闻箫在脱衣沐浴。   青年解开外袍,侧身去解腰封上的暗扣。净室里烛火盈盈,柔和的暖光勾勒出他优美流畅的身线。   宁宵轻轻咳了一声:“那个,你先等一下。”   长身玉立的青年动作一顿,而后轻声道:“怎么,你要和我一起?”   水雾弥漫,将他这句话洇散揉开,像是把一片冰霜揉成花,低柔缱绻。   宁宵还认真考虑了,虽然他也还没沐浴,但是......   “你闭着眼睛当心摔下去。”宁宵道。   “我就不能看看你?”洛闻箫解开腰封,动手去解自己的领扣。   “嗯,暂时还...”宁宵莫名有些口干舌燥。   净室里水光朦胧,洛闻箫侧身而立,雪缎中衣隐约露出一身骨肉匀亭,像是被名贵绸缎包裹的冷玉,一点一点被水汽氤氲得温软。   浓郁的水雾沾染他纤长的眼睫,凝成水珠,随着他眨眼而落,顺着清挺的鼻线划过唇珠与下颌,从敞开的领口往下滑,顺着流畅的线条在中衣上留下一道湿痕。   宁宵莫名其妙地想着,这滴水是冰冷的,还是沾染了他的体温?   “真的不要?”洛闻箫垂首,眉眼却上扬着徐徐看来,上挑的眼尾勾得宁宵心魂一荡。   这个转眸看来的动作也让他眼睫上凝成的另一滴水珠滑落,“啪嗒”溅在玉砖砸开几道晶亮水光。   宁宵觉得自己的理智仿佛也跟着这一声一起断掉。   他直接现身,从背后拥住了洛闻箫。 第82章 浮权掩月(二)   洛闻箫大概是没有预料到,于是身体僵了一下。   宁宵趁机去捂他的眼睛。大意了,都怪这人太蛊了。   宁宵抬袖熄灭了净室中的烛火,又将自己身上带有身份标识的外袍和玉牌等都脱下扔进自己可以储物的臂环里。   他解衣解得急切,洛闻箫便低声道:“不急,都是你的。”   宁宵无语了一瞬,他是那种急色的人吗?   “发带在这。”洛闻箫相当自觉地把手中发带往后递。   “...这次不用。”宁宵缓缓松开了捂住他双眼的手。   洛闻箫瞬间握住他的手腕将他压在挂衣的屏风上,宁宵不由得“唔”了一声。   昏暗中青年凤目低沉,眼中情绪比夜色还要浓稠,层层叠叠化不开。   他的目光随着修长手指一点一点落在宁宵脸上,许久后才轻声道:“你一点都没变。”   宁宵下意识地侧过头躲避他的目光,但是他必须确认洛闻箫是真的没将他与怜微尊上挂上钩,于是又慢慢回眸看来,染红的眼尾像是艳丽含血的刀锋,一层一层剖开压在他身上的青年面上惯有的冰霜。   洛闻箫眉眼都跟着唇角轻颤了一下,迫不及待地吻上他的唇。   到底是谁急色。   宁宵心中的忧虑暂时放下,要是洛闻箫认出了他,应该亲不下去。   似乎是不满于他的走神,洛闻箫精准无误地捏了一下他腰间的软肉。   宁宵下意识地扭腰去躲,然后被按住亲得更加用力。   他不堪重负一般往后扬起脖颈,优美如濒死的天鹅,洛闻箫伸手垫着他的后脑勺防止磕到屏风上的硬质玉雕。   在被宁宵轻咬了一下后,青年便乖乖放过他酸麻的唇舌,转而去吻他的脖颈。   宁宵大口大口喘气,看着黏连的水线断在呼吸凝出的水雾里。   他的胸膛被喘息这一动作带着往上,伴着剧烈的心跳一下一下撞着洛闻箫同样心跳狂乱的胸膛,恍惚间连心脏都可以像亲吻中的气息一样彼此交换,彼此所属。   洛闻箫未束的长发随着他啄吻的动作不断轻蹭着他的脖颈,有些痒。   他便伸手勾住青年几缕发轻轻扯了一下,洛闻箫会意,抬头伸手将自己的长发往后撩,这个动作露出他线条立体到有些锋锐的侧脸,夜色中苍白得像是冰雪雕琢而成。   因此他泛着柔润水光的唇被反衬得温软,微红的双唇含着剔透水线,另一端勾连在宁宵锁骨中央,那里细嫩的肌肤泛着湿润的嫣红,像是隐于皮下的花,唇齿覆上也许能尝到一丝一丝的甜。   宁宵面上一烫,立刻移开了眼。   洛闻箫想往下吻,唇齿一颗一颗咬开他的衣扣。青玉琉璃盘扣被咬开时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由于两人的身高差,所以他托着宁宵的大腿将他往上抱。   身体一下悬空,宁宵有些茫然地轻呼了一声,他背脊抵着身后的屏风,全身的重量被青年双手掌握。   “啪嗒”——最后一颗盘扣被咬开,细软的绸缎往下滑落,尽数被挽于臂弯。   露出的细腻肌理在月下泛着莹润的白,夹杂着斑驳的红。   埋首在他身上的青年呼吸微滞,灼烫的气息没有衣物的阻挡扑洒其上,让宁宵忍不住地往后蜷缩。   他去推洛闻箫宽阔的肩,低声道:“不是要沐浴吗......”   青年深吸了一口气,心中也明白不能逼得太紧,于是抬起头看他。   这一看险些又让洛闻箫理智断线,幽暗中宁宵青丝俱乱,勾缠在背后屏风所嵌的玉雕上,雕刻的是一幅百花图,群芳尽态极妍,皆败于他被水雾潋滟的眉眼。   洛闻箫垂眸将他放下,又细致地去解他被玉雕勾缠的长发。   宁宵脸上还在发热,有些尴尬地拢上中衣。   白玉地砖被水雾浸得湿滑,加上视线昏暗,宁宵便一步一步走得小心。   洛闻箫贴在他身侧防止他不慎跌跤,但也难免盯着他有些伶仃脆弱的脚踝出神。   入水后宁宵趴在池壁上,在温热的池水中有些昏昏欲睡。   他身后的洛闻箫用双手捧起他被浸湿的长发,万千青丝滑腻地抚过掌心与手指。   随着长发被撩起,他凝眸看去,透过窗格照来的月光被他捧起的长发筛成碎片,方才得以落在宁宵线条优美的脊背上。   浸湿的绸缎紧贴脊骨,水迹顺着有些纤细的蝴蝶骨滑落而下,汇在他两个微凹的腰窝中。   洛闻箫蓦地握紧了手中的发丝,任由它们在自己的指缝与掌纹间留下细密绵柔的触感。   而宁宵全然不知,他只是枕着自己的手臂,双眼因为困意而半眯着。   洛闻箫理好他耳鬓的发,凑近轻声道:“今晚陪我好不好?”   “可是我困了...”宁宵以为他还要继续亲下去。   “我是说,今晚睡在我这里。”洛闻箫用指腹抚过他的耳尖。   只想睡觉的宁宵:“好啊。”   他想起明天还要去紫金殿,便又道:“你明早记得叫我起床。”   “你又有什么事情?”洛闻箫有些无奈。   “没有,一点小事,小事。”   宁宵用灵力蒸干身上残留的水迹,然后就往被窝里缩。   洛闻箫也躺下就寝,慢慢伸手,见宁宵没有抵触后才一点点将他拥入自己怀中。   一夜无梦,宁宵难得睡得如此酣沉。   次日醒来,宁宵发现自己竟然比洛闻箫起得还要早,于是便饶有兴致地欣赏青年的睡颜。   稀疏晨光落在深邃眉眼上,光影分明。即使是在睡梦中,这人的容颜依然是偏冷的。   明明是一脸凉薄相,却又偏执至极。宁宵不由得感叹。   他看了看窗外曙色微明的天空,心想还是早些回自己的寝殿,免得墨琉璃和云策突然来找自己商议事情。   与是他轻轻吻了一下洛闻箫的唇角,声音低而温柔:“好梦。”   在他离开后,洛闻箫眼睫扬起,有些怔然地用指尖轻触自己的唇角,似乎是在执着于感受他残留的温度。   片刻后,他将指尖印上自己的唇,像是这样就从宁宵那里讨到了一个吻。   .   宁宵回到自己的寝殿,便又拿出外袍和坠饰一一穿戴整齐。   然后他看着床榻上灵草化形的身躯,心中思量着能不能也塞进臂环里。   突然间他心念一动,既然灵草化形于洛闻箫的灵力,应该能随着洛闻箫的各种身形而变化。   于是宁宵调动识海里洛闻箫留下的灵力凝于指尖,成功让其变成了一只幼年猞猁,就像一只安睡的小猫,被他轻松抱在怀里。   他还没肆意揉搓那厚实柔软的绒毛,寝殿的门就被敲响,节奏随意散漫。   开门果然是墨琉璃和云策。   “早,昨晚抱着你的灵草睡得可好?”墨琉璃打趣着同他问候。   宁宵瞥他一眼。谢邀,他昨晚抱到了本人。   而云策看着他怀里沉睡的猫,有些疑惑道:“眼熟。”   宁宵差点忘了他可是见过洛闻箫变猫的样子,赶紧敷衍道:“可能小猫长得都差不多吧。”   云策点点头:“上次那只,凶。”把他的团雀吓个半死。   “你什么时候捡了一只猫?”墨琉璃一点都不同他客气,自顾自在桌案旁坐下,给自己沏茶。   “不久前。”宁宵心想这也是实话。   还是紫金殿的事情比较要紧,于是他们也没再纠结猫的事情。   “我们和南陵三大家主一起,等下你刚收的新鲜徒弟应该会派人来通知我们动身出发。”墨琉璃一边喝茶一边道,“唤霞他们已经出发了。”   “浮月楼也动身了。”云策补充道。   “紫金殿并没有说明具体时间。”宁宵揉着眉心,“所以是连这种事情都要争个先后吗。”   “据我上次觐见所知,那位并不像是会说这般模糊话语的人。”墨琉璃沉吟。   宁宵挑眉:“你见过他?”那墨琉璃不可能认不出洛闻箫的少年时期。   “没有,且不说隔着围屏,威压之下,当时也没人敢抬头直视他。”墨琉璃耸肩,“我之前以为白卿言的修为已经是极致,没想到还有更加恐怖的存在。”   这时,侍女敲响了殿门:“几位尊者,门主已备好云舟。”   云舟上花雾叆叇,琉璃宫阙。   宁宵卷起窗前珠帘,看着半隐在青岚中的山水逐渐远去,又转头看着前方极远处,亘古冰川矗立在视野尽头,雪冠笼罩在云雾里。   随着云舟不停往上,他看到了高天之中的雪冠,万里银妆上肃立着一线赤金华芒,纯粹由光芒凝成,像是骄阳陨落,万千辉煌裂片拼凑而成。   “那是前朝所留的揽华阶,揽华阶之上,即是——”墨琉璃轻摇折扇,缓了片刻才续道,“紫金殿。”   巍峨璀璨的宫阙高悬于天,底座是足足九重赤金法阵,法阵中央被那一线揽华阶贯穿而下,整体就像一支正钉于雪冠上的华美玉簪。   揽华阶名为台阶,却只是一道笔直华光,大概除了前朝子民无人知道如何登上。   云舟在九重封印法阵之前悬停,宁宵他们凭借之前收到的紫玉笺安然步行其上。   金乌羽袍的侍者带领他们转过幽长宫道进入正殿,高耸的穹顶用碎金和丹砂勾绘着十金乌,九只向四壁坠落,剩下的金乌优美展翅,极尽辉煌的羽翼拥着一道曦光万丈的日轮。   与那道日轮对应即是高台之上的主座,隔着重重围屏只能看到座上男人颀长的身影。宁宵心中暗忖,真的是洛闻箫吗?   围屏之下,莫山九阁、南陵与浮月楼三分列坐。   宁宵走上前在唤霞身旁坐下。   他不由得转头去打量浮月楼楼主白卿言,端坐的男子一身银蓝华袍,碧玉云纹发冠正中是一枚浑圆明镜,在衣袍的衬托下犹如云间之月。   也许是察觉到宁宵的视线,他转眸看来,露出的容颜精致俊秀,气质高华。单看相貌看不出是那等玩弄权柄之人。   白卿言温文有礼地向宁宵点头示意,宁宵意思意思地执起酒盏敬了他一杯。   “墨非语身体抱恙,由白某谨代表浮月楼出席,殿主见谅。”白卿言向主座的方向一礼。   墨非语......这是宁宵最后一个徒弟。   围屏后的人伸手,五指向上轻抬,示意白卿言起身。   而后紫金殿的主人清声道:“怜微尊上,请上前。”   生来凛冽的声线熟悉至极,宁宵心想还真是洛闻箫。   在座众人纷纷看向宁宵,墨琉璃颇为玩味地低语:“请?”   顶着众人各异的眼神,宁宵起身拾阶而上,心想洛闻箫最好别在众目睽睽下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09 18:52:55~2022-03-10 19:56: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时菇凉阿 20瓶;诏 10瓶;更新不够看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浮权掩月(三)   宁宵绕过丹砂点金的九扇围屏,上面华美诡艳的图纹让他联想起了风露殿的壁画,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九扇屏风上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金乌神鸟,每一片羽翼都纤毫毕现,描金重彩,赤红与鎏金两种颜色强烈对比,瑰丽浮华。   宁宵越过金乌高昂向上的优美脖颈,绕过屏风边缘处绚烂的尾羽,一眼就看到了主座上的洛闻箫。   高大的男人闭目正坐,右手握着的长剑直抵地面,整个人像是与这天地至权融为一体。   听见宁宵渐近的脚步声,他掀起眼睫,凤目中的光全都落在来人身上。   然后洛闻箫双目危险地眯起,宁宵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自己衣上那个半露锁骨的菱形开口。很好,忘记换衣服了。   下一瞬,洛闻箫手中虚言出鞘发出一声清越的啸鸣。   宁宵还没反应过来,洛闻箫已经把他按在屏风上,另一手执剑贯入他身后那扇屏风。   唤霞急呼:“宵宵!”   但他们谁也动不了,洛闻箫拔剑的那一刻,无上的剑势激荡开来将整座紫金殿笼罩。   宁宵安抚道:“无妨。”   洛闻箫当然不可能伤他,只是剑势荡起他耳边一缕碎发,落下时抚过宁宵的唇畔,再被洛闻箫伸手勾住,俯首垂眸一吻。   宁宵心想现在从屏风另一边只能看到他们重叠的身影,洛闻箫身形完全将他遮挡,所以别人看不到他们之间的亲密互动。   但这种众目睽睽下的亲近还是让他有些心虚。   于是宁宵伸手把自己那缕发勾回来,再侧过脸,便看到洛闻箫刚才那一剑钉入了屏风上金乌的脖颈。   奇怪,他记得刚才他看的时候,屏风上这只神鸟明明是扬颈向上的......现在金乌俯首,离他的脖颈只有半寸的距离,像是要与他交颈缠绵,又像是要啄食他的命门。   “别看。”洛闻箫传音过来,伸手轻捏他的下颌尖,逼着宁宵看他。   宁宵传音回去:“有人在看,你别乱来。”   “哦?那你昨晚和他就没乱来了?”洛闻箫微凉的指尖点在他的锁骨中央,看着上面的隐约红痕眸色渐深,“你竟然敢穿成这样招摇了一路。”   宁宵愣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洛殿主说的是昨晚他和洛闻箫在净室里的事情,心中顿觉无语,明明都是同一个人,这醋吃得有意思吗?   至于后面那句...紫金殿传见是大事,一路上倒没什么人把眼神聚焦在他身上。   察觉洛闻箫的手指往上要解开他的领扣时,宁宵咬牙切齿:“给我住手。下面还有人看,这像话吗?”   “所以,你忍住,不要叫出声。”洛闻箫气定神闲地传音。   宁宵:“......”至于把自己醋成这样吗洛殿主?   占着自己的身影被他笼罩别人看不清,宁宵低头,用下巴尖戳他不安分的手。   “谈正事吧,你召见上三宗有什么事情?”   洛闻箫顺着用柔软指腹轻蹭他的下颌,传音道:“不是我,如果是我,不会跟你那么说话。”紫玉笺上是一句很公事公办的“速至紫金殿”。   宁宵一愣,传音猜测道:“召上三洲掌权者来紫金殿议事,是这个时间点应该发生的事情。”   “是,”洛闻箫别有所指,“也有不应该之事,例如你昨晚与他那般亲近。”   这醋怎么还能继续吃?宁宵挑眉:“那又如何?”   “不如何,我妒他。”   宁宵:“......”   洛闻箫启唇出声:“我召诸位至此,只为一事。”   是白卿言的声音:“殿主请讲。”   “前朝复辟。”洛闻箫声色清凛,轻点在宁宵眉心的指尖却温柔轻缓。   只此四字,却在众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唤霞惊疑不定:“前朝?几百年前统治上三洲的那些灵族?”极北之地,霜雪政权。   宁宵也是讶然地睁大双眼。   “灵族拥有共同神识,只要前朝任意一名王族苏醒,他的意志就会侵蚀当世的灵族。”洛闻箫安抚性地轻点宁宵的眉心,一阵柔和的灵力从他指下扩散开来,笼罩整座正殿,“我只想确认,在座诸位是否被夺舍或侵蚀。”   “殿主,您应该能看出怜微的问情道是以何入道,他不可能...”唤霞看着那把穿透屏风的长剑,出声维护宁宵。   “我并非怀疑,”洛闻箫收起虚言,“只是出于私心...”   后面的话他没再说下去,因为宁宵笑眯眯地将长腿折叠用膝盖撞了他一下,满脸写着:你再说?   这是应该说出来的吗?   “私心?”墨琉璃的声音,“殿主似乎格外针对怜微。”   在宁宵的目光下,洛闻箫只能道:“没有。”   虽然他面上仍是冰冷,但眼角眉梢隐隐有委屈之色。   宁宵带着警告地瞥了洛闻箫一眼,自己默默绕过屏风坐回原位。   见他无事,唤霞松了一口气,墨琉璃的目光落在他锁骨处,唇角一挑。   宁宵默默用桌案上的酒盏遮挡住。   “前朝的具体事宜我会另行通知,上三洲之间的纷争紫金殿没有理由介入,但若有人试图隐瞒前朝王族的相关事宜,我不会放过,诸位好自为之。”洛闻箫留下这么一句就离开了。   那边叶薄雪小小声嘀咕:“我怎么觉得他好像心情不好?”   墨琉璃凑近宁宵,笑得别有深意:“刚才只有你接近他,紫金殿主相貌如何,可合你心意?”   宁宵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想起洛闻箫方才那委屈的模样,忽然道:“你见过怨妇吗?”   墨琉璃:“???”   白卿言率先离场,雨清焰他们也走了,唤霞道:“我们先离开正殿。”   宁宵看了一眼高台围屏上折颈而亡的金乌,想起洛闻箫嘱咐他“别看”,便跟上其他阁主离开。   紫金殿直接给他们一人批了一间独立的侧殿。   宁宵的寝殿中折叠了一个月下桃花的幻境,清风弄花影,镜湖映月明。   他踏着竹木栈道听着潺潺流水,心中忽然想起一些事情。之前他的几个徒弟都是在入夜后就言行奇怪,但最近雨清焰却很正常。   几名侍女恭候在殿前,见到宁宵盈盈一礼。   宁宵对她们其中一人道:“去请雨清焰过来,我有事同他说。”   接下来他懒得进殿,直接在殿前宽敞的竹木栈道上坐下,侍女见状便呈上点心和茶水。   这个幻境也许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安抚心志,庭前玉树绽新蕊,琼花凝烟霞,月光落在溪流中四碎,光影摇晃,只觉心旷神怡。   宁宵在花雨纷坠中安然品茶,顺势问跪坐在旁的侍女:“你们殿主平时是个怎样的人?”   “殿主平时…话少,看上去也凶,”侍女感叹,“看上去是个不好相处的人呢。”   宁宵一笑。   另一个侍女道:“说起来,紫金殿是有专门给殿主夫人的后殿,不过从没见过殿主身边有别人。”   “哎,你忘了吗,上次殿主刚即位按照旧例召见三宗,有位仙尊不是献上了几个美人吗?”   宁宵一挑眉:“还有这种事情?”   “是啊,前面几个殿主都没正眼看过,最后一个摘下面纱的时候,殿主大怒,一剑让那人灰飞烟灭。”侍女忆起当时情景,忍不住抖了一下双肩,“后来就没人再敢进献美人了。”   “所以那人摘下面纱,长什么模样?”宁宵好奇。   “除了殿主没人看到…”侍女还想再说下去,一名较为年长的侍女端着一盘桃花糕上来,警告性地瞪了那两名谈八卦的侍女。   她们顿时安静了。   宁宵觉得无趣,便挥手让她们自行退下。   不多时,雨清焰便执伞而来,见到他便唤了一声“师尊”。   宁宵温和道:“上来坐下吧。”   少年依言上前坐在他对面,自觉地为两人沏茶。   “我是想问你,在莫山的云舟刚到南陵上空的那一晚,你在做什么?”宁宵开门见山。   “那一晚…”雨清焰回想了片刻后道,“很平常,我从东市,的酒楼回到清风盟的芝玉庭,看了片刻书后便就寝歇下。”   看来他自己没有相关记忆。   “可是,”宁宵拿出那晚雨清焰给他的青玉耳坠,“你那晚拦下云舟,并且把这个交给了我。”   雨清焰见到那枚耳坠,眼神一凝。   少年眼神变换,试探着道:“所以师尊怀疑我被夺舍?”   “没有,你那晚的眸色是正常的。”宁宵微微笑了一下,“放心,我不是怀疑这个。”   雨清焰皱眉道:“可我怎么可能把青玉坠给你,那可是雨家的…”   “定情之物?”宁宵一边喝茶一边接下他的话。   “……”雨清焰神色复杂。   “无论如何,你还是收回去吧。”宁宵把玉坠放在桌面上推过去。   雨清焰神色更加复杂。他一时竟然分不清楚,把青玉坠送给宁宵和送了被拒绝哪一件事更加让他懊恼。   而这时,侍女上前对宁宵道:“尊上,我看到殿主过来了。”   雨清焰面色一变,神色莫测地看了宁宵一眼。   宁宵看他眼中的警觉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雨清焰估计是以为宁宵怀疑他被夺舍,把他骗到这给洛闻箫杀。   洛闻箫展露出的实力何其恐怖,雨清焰一下子站起,脸上闪过一丝惊惶。   宁宵猜测洛闻箫是自己一个人越醋越气,来找他算账。这人连自己的醋都能吃,看到雨清焰估计又得喝上一坛。   简直难缠又不讲理,宁宵颇为头疼,想都没想就对雨清焰道:“要不你先藏起来?”   雨清焰一愣,但他没时间多想,便翻身跃下栈桥,身影隐匿于桃花林中。   这座寝殿只有一个出口,而雨清焰要是现在走肯定会和洛闻箫撞上;有宁宵在的地方,洛闻箫都不会放开威压,所以雨清焰藏起来也许是个不错的办法。   不错…个鬼啊。   洛闻箫几步走来,袍角分花拂叶,滴露未沾。   宁宵:“洛殿主。”   “我说过莫要那般唤我。”洛闻箫在他对面坐下。   “这,这恐怕不妥。”宁宵面容有些扭曲,毕竟雨清焰还在暗处看着。   “何处不妥?”洛闻箫看向他们之间的桃木桌案,上面两盏茶余温未散,他面色不善道,“你之前和谁在一起?”   “没有,我一个人。”宁宵睁眼说瞎话。   “你一个人喝两盏茶?”   “那你一个人吃饭还用两只筷子呢。” 第84章 浮权掩月(四)   宁宵摆明了胡搅蛮缠,洛闻箫向来拿他没办法,也就不再逼问。   而宁宵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雨清焰一直看着这边,那他理应能够看到洛闻箫的脸。   于是他传音过去:“你这样不会被认出来吗?”   “不会,我并不属于这个时间,他们永远看不清我。你可以理解为,这个世界正在按照既有的天理运行下去,除了紫金殿,有人从未来覆盖了它。”洛闻箫传音回他,“为何用传音?”   宁宵轻咳了一声,传音支支吾吾:“嗯,这个...”   洛闻箫一手撑着桌案,稍微歪头,也传音道:“你莫不是,背着我藏了人?”   宁宵摆手:“没有,怎么会?”   洛闻箫只是静静看着他,好像在说,嗯,我听你狡辩。   他有些心虚地沏了茶推过去,又轻咳了一声:“喝茶。”   洛闻箫接过茶盏,修长的指节顺带勾住了他的手指,掌心压住了宁宵的指尖不让他把手拿开,再用手指伸进他的指缝,磨蹭着那里有些细嫩的肌肤。   在宽大的衣袖遮掩下,倒是看不出他们在做什么。   宁宵脸色微变,咬牙切齿:“殿主,再不喝这茶就凉了。”   “无妨,尊上再给我沏一盏,我也可以一人喝两盏。”洛闻箫用圆润的指甲轻轻挠了一下他的指缝。   桌案上铺着的锦绣云纱拖曳着流苏垂落,遮挡了视线,所以宁宵忍不住轻轻踢了他一脚。   然后他伸出去的那只脚似乎被什么柔软有有力的藤蔓勾缠住,由脚踝贴着他修美的腿线不断向上,然后在他的腰身处收紧。   宁宵低头,就看到了他缠在他腰上的花藤,藤上隐隐有细碎的幽紫电芒流转,桃蕾在他的注视下噼啪绽开,丝丝缕缕的甜香弥漫开来。   他有些茫然地抬头去看洛闻箫。   洛闻箫好整以暇,甚至考虑到他藏了人,贴心地用唇语道:“这个幻境的一切都由我控制。”   好了,知道了。宁宵黑着脸嘴唇微动,无声道:“放、开、我。”   “我听不见。”洛闻箫眉眼略弯,声音压低,“你的腰好细。”   宁宵咬牙:“你好欠打。”   他一只手被洛闻箫扣在茶盏上,另一只手去扯那些诡计多端的桃花藤防止它们往自己腰封里钻,双腿也被紧紧缠住。   “你舍得?”洛闻箫好看的眉一挑,一手按着他的手将那盏茶拉近,低头一点点饮尽。   柔软微凉的唇有意无意地擦过宁宵的手指,潮热的吐息让他的手忍不住一阵颤抖。一瓣桃花恰好飘落在晃动的茶水上,琥珀摇红。   一盏饮罢,洛闻箫抬头,沾染了潋滟水光的唇比那一瓣桃花更像是桃花。   宁宵皮笑肉不笑:“殿主还想再喝吗?”那就赶紧把他的手放开。   洛闻箫适时地放开了他的手,宁宵立刻把那只手收进袖中,却忍不住手指微捻,细细摩擦着方才被洛闻箫唇畔蹭过的地方。   “放心,”洛闻箫没再逗他,声音平静,“不该看的、不该听的,他的感官会短暂性地受到干扰——无论你藏了什么人。”   宁宵咬牙切齿:“...那你还玩得这么开心?”   他索性道:“我一直想问,之前你和少年时期的自己需要天雷才能交替出现,为什么现在却不用了?”   “因为我在紫金殿,紫金殿之外,我才需要借助天雷。”   宁宵心想,这么说的话,他们两人可以同时出现在紫金殿?   等等,这么说所有人都会受到既有的天理影响,只能听到、看到这个时间应该发生的事情——但是宁宵不会。   “你来自未来,并且把未来的紫金殿覆盖了现在的紫金殿...除了紫金殿,其他都会按照既定的规则运行下去,”宁宵有些疑惑,“但为什么我,不会受到影响?”   “我的确知晓一切,但我不能改变你,你不会允许任何事情偏离天理。”洛闻箫轻声道,“你记得方才屏风上那只金乌吗?事实上不是我,是别人覆盖现在的紫金殿,而他的目标是你,所以你完全不受影响。”   宁宵揉了揉眉心:“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覆盖?”   “我提前继任紫金殿主的时候。”洛闻箫凤目里闪过一丝悲哀,“我会确保所有事情按照天理运行下去。”   所以洛闻箫是察觉到天理被违背,于是强有力地进行干预。   “你说他的目标是我?为什么?”宁宵抿了一口茶。   “你会知道的。”洛闻箫并不回答,而是道,“安全起见,你不要离我太远,要么我搬来你这里,要么你搬到我殿中。”   “算了,我应该不会在这里滞留太久。”宁宵有些拒绝,如果洛闻箫和他住一起,接下来唤霞他们肯定会来找他商议事情,他总不能金屋藏娇吧;如果他搬到洛闻箫殿中,那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还有大概一天,紫金殿才会给上三宗下达指示。”洛闻箫凤目溶着殿中的花雾与月色,光影层叠,“一天很长,可以做很多事情。”   照这么一说,上三宗将会收到的信息是原本就应该发生的事情。   听到后面那句,宁宵敬谢不敏:“你还是去忙吧。”紫金殿主应该日理万机吧?   洛闻箫挑眉:“你能藏别人,为何不能藏我?”   听这语气他是执意要过来和宁宵住一起。住一起...   宁宵正想找个理由糊弄过去,恰好侍女过来禀报:“殿主,浮月楼楼主有事觐见。”   宁宵松了一口气:“快去吧。”   洛闻箫挥退侍女,伸手挑去宁宵发上一瓣桃花,趁机倾身靠近,唇畔擦着他的耳垂道:“等我。”   他走后,那些勾缠在宁宵身上的桃花藤终于松开了,只在宁宵身上留下了些许桃花瓣。   宁宵报复性地将桌上那一碟桃花糕用玉筷四分五裂,再逐块狠狠嚼着。   雨清焰这才从庭下的桃花丛里缓缓走出来。   宁宵让他坐下,道:“等会我和其他阁主估计还要谈一些事情,你不妨也听一听。”毕竟现在莫山与南陵是盟友。   不多时,唤霞和墨琉璃就来找宁宵议事了。   墨琉璃看着那盘惨遭某人毒手的桃花糕,摇扇笑道:“宵宵,你什么时候吃相这么难看?”   宁宵轻咳一声,赶紧让侍女撤下。   唤霞按着额角,直接切入正题:“根据竹羽阁的暗线,那座王城正在不断向南陵靠近,不过期间发生了一件怪事。”   “什么?”宁宵好奇。   接话的是雨清焰:“本来在跟白卿言的王城苦战的陆封霜,突然率领灵族追击那座攻向南陵的王城。”   宁宵猜想,雨清焰接管了原本由雨渡天率领的灵族,陆封霜应该与他联系过。   “就好像是,白卿言把这座王城,祸水东引给了南陵。”唤霞揣测,“这座王城上面究竟有什么?”   雨清焰毕竟是少年心性:“也许只有攻上去才能知道吧。”   唤霞黛眉一蹙:“不好说,攻城就意味着硬撼浮月楼最为强大的两座浮城之一,而且我们也无法确定陆封霜想做什么,万一腹背受敌就麻烦了。”   “雨渡天认可你,但是陆封霜没有,那个老不死认可的人如今只死剩下一个了。”墨琉璃耸肩。   宁宵想了一下,却道:“不必正面硬扛,也许可以想办法偷偷混上去。”   他想起玉重绯的玉衡阁底座上那些价值不菲的浮空石,浮月楼一座王城何其庞大,其中一定有什么灵力机制可以让其浮空飞行,也许可以破坏这个机制强迫它停下来或者坠落。   唤霞沉吟:“这也许是个法子。”   墨琉璃道:“无论如何也要等到紫金殿这事结束后再行动,不过也许可以考虑派人去探探陆封霜的口风。”   雨清焰皱眉道:“根据我和他仅有一次的传音对话,强硬、固执,这种人很难被说动。”   “的确如此,”墨琉璃轻叹,“你是不知道,被他认可的都是些什么人。”   唤霞瞥他一眼:“你知道?”   其实宁宵对于墨琉璃一直存疑,浮月楼双王执政,与白卿言平分大权的另一脉王族就是墨姓…说起来,他的大徒弟墨倚棠和四徒弟墨非语也是墨姓。   “陆封霜认可的,其中一人早已死去,另一人即是冰灵殿殿君,而且,如果这两人一旦对立,他一定会站在他们殿君那边。”墨琉璃用扇柄轻敲手心,“我能告诉你们的——陆封霜是前朝唯一活下来的王裔,剩下的,等紫金殿下达指示,我再看看能不能说。”   陆封霜身为前朝王裔,是想复辟吗?但是按照洛闻箫的意思,自共同神识中觉醒的灵族王族另有其人。因为陆封霜存活至今,并不适用“觉醒”一词。   雨清焰有些不满:“墨阁主,合作的前提是相互坦诚。”   “的确,但这些事情是以我个人的角度决定是否阐明,并非莫山。”墨琉璃轻飘飘地就把话题赌了回去。   唤霞和气道:“那就等紫金殿下达指示再说吧。”   宁宵隐隐觉得,浮月楼一事背后肯定会牵扯到前朝王族。   不久后唤霞他们就各自散去。   竹栈一下子安静下来。宁宵看着风中翩然的桃花,心想自己应该去哄哄还留在南陵的青年洛闻箫。   于是他在花雨中展开璇玑棋,看到青年在竹榻上打坐修炼。   洛闻箫的修为提高后,他已经能够察觉宁宵的窥视了,那双凤目倏然睁开,准确无误地对上了宁宵的方向。   “你忙完了?”   宁宵有些心虚:“呃,差不多吧,还有些事情。”   洛闻箫下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问道:“你在做什么?”   “吃桃花糕。”话一出口宁宵才觉得有歧义,就好像他忙着吃桃花糕一样。   “就为了这个?”洛闻箫放下茶盏,漂亮的眼尾微扬,“是我做的不好吃?”   “我当然不是在忙着吃吃喝喝。”宁宵辩解。   “我知道,逗你一下,”青年眉眼微弯,“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宁宵看着他眼中浅淡的温柔,心念一动,也许他可以和洛殿主一起出现在紫金殿。   不过…宁宵看了一眼周围的月下桃林,心想室外不太安全,万一洛殿主临时折返就会撞上。   于是宁宵对洛闻箫道:“你先等一下。”   然后他走进寝殿,屏退了侍女:“等下无论什么情况,没我的允许都不准进来。”   “是。”   然后宁宵将殿门重重反锁,他一走进内室,就听到洛闻箫含笑的声音透过璇玑棋传来:“无论什么情况?你应该跟她们说,无论听到什么,都不准进来打扰。”   宁宵:“还能给她们听到什么?”   洛闻箫唇角微弯,但并不回答。   这座寝殿的幻境本来就是月夜,所以宁宵只要故技重施把烛火熄灭再把外袍缀饰解下就行了。   一切准备就绪后,宁宵有些发难:“我要怎么见你?”   “我之前渡给你一些灵力,你注入璇玑棋,我暂时可以借用它传送过去。”   宁宵依言照做,于是昏暗中一双有力的手臂揽住他的腰身,滚烫的心跳贴上他的脊骨。   洛闻箫埋在他颈边细嗅,声音被他自己压得轻轻软软:“好甜。”   因为刚才被弄了一身桃花的缘故。   青年鬓边的碎发轻蹭着他的脖颈,痒得宁宵歪头轻声哼笑:“别闹。”   就在这时,内室的门被有规律地敲响,洛殿主的声音传来:“你睡了?”   宁宵:“!!!”白卿言这个没用东西,怎么才拖住这么一会。   --------------------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自己和自己的修罗场(doge)   (为了区分,同时出现一个是洛殿主一个是洛闻箫~) 第85章 浮权掩月(五)   门外:洛殿主;门内:洛闻箫。   宁宵:危。   抱着宁宵的洛闻箫听到门外人熟悉的声线,愣怔了一下。   而宁宵火速把洛闻箫拉到床榻上,推倒塞进被窝里一气呵成,小声道:“你先不要出来,也不要出声。”   说完顾不上洛闻箫脸上是什么表情,就把被子往上一扯,连头发丝都盖得严严实实。   宁宵把里三重外三重的床帘都放了下来,再瞬移过去给洛殿主开门。   “早,刚要睡。”宁宵斜倚门框,笑得牵强。他的言下之意是我快要睡了你别来打扰我。   他只开了半扇雕花木门,还挡在门口,赶客之意非常明显。   而洛殿主只当他将睡之际被叫醒闹脾气,伸手一推,另一扇也被打开。   “那就去床上睡。”洛殿主一手将宁宵抱在怀里,另一手利落地关门上锁。   门被反锁的那一瞬,宁宵心想自己完了。   下一瞬他才反应过来洛殿主说了什么,到床上?到床上!   眼见自己就要被抱到床榻上,宁宵手忙脚乱地扒拉住桌布的流苏,急道:“等、等等,我有些口渴。”   于是男人把他放到桌案旁,动手给他倒水。   宁宵干咳了一声:“你跟白卿言的事情,怎么谈得这么快?”   “因为我跟他讲我不听废话。”洛殿主先是自己浅尝了一下温度,再将杯盏递给他。   “啊,是吗...”宁宵一边喝水一边眼神游移。   “你的话除外。”洛殿主又补充道。   宁宵本来就心里有鬼,听了这话嘴里的温水没咽下去硬生生把自己呛到了。   洛殿主伸手过去轻拍他的背脊帮他顺气,无奈道:“你今天是怎么了?”   “没有!咳——什么都没有!”宁宵一边咳嗽一边奋力自证清白。   透明的水液洇湿了唇瓣,顺着下颌线一路潋滟而下,晕开他的里衣,透出隐约肤色。   洛殿主微凉的指尖抚过他脖颈上那些被水迹浸润过的红痕,似乎又添了一些新的...   宁宵想找个理由把他支开:“你帮我去拿块丝帕?”   “无妨,”男人低头靠近,半垂的凤目渐生暗色,声色低哑得旖旎,“我帮你舔干净。”   宁宵耳尖一烫,他知道这话一说出来有人要忍不住了,于是连忙用眼尾瞥向床榻。   这一眼差点让他心跳骤停——洛闻箫撩起重重床帐下了榻。   宁宵猛吸一口气,忽然站起绕到洛殿主背后,伸手捂住了他的双眼。   “怎么了?”洛殿主问。   “没什么,想给你一个惊喜。”宁宵面上的表情简直要裂开,一边胡乱回答一边用眼神示意不断走来的洛闻箫:你赶快给我回去躲好!   洛闻箫眯起一双凤目,不仅不听他的话,而且还走过来伸手捂住了他的双眼。   被捂住眼睛的宁宵:“你快放开我。”   同样被捂住眼睛的洛殿主:“不是应该你放开我吗?”   “我...”宁宵简直是欲哭无泪。   更糟糕的是,贴在他身后的洛闻箫咬开了他的领扣,用鼻尖一点一点蹭开他的衣领,潮热的唇舌沿着水迹缓缓舔舐而下。   宁宵竭力抑制自己的颤抖,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想要逃开青年追逐的唇齿。   从轻吻,到吮吸,到啮咬。   上下逃窜的喉结被轻柔咬住的那一刻,宁宵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吟咽,尾音是变了调的轻软。   “你在做什么?”洛殿主一下子扣住他的手腕把他的双手拿开,一眼就和埋在他身上的洛闻箫对上。   宁宵赶紧把洛闻箫覆在自己眼上的双手扒开,于是青年顺势揽过他的双肩,用力地在他锁骨上吻了一下后挑衅地回答洛殿主:“做什么?如你所见。”   “惊喜?”洛殿主一双凤目危险地眯起。   被夹在两人中间的宁宵弱弱道:“你,你听我狡辩...”   洛殿主并不想听,只是勾住了他的下巴尖吻上他的唇。   太窒息了。宁宵紧紧咬住牙关死活不让这个亲吻再进一步,因为身后的洛闻箫已经不满地将手指沿着散开的衣领深入。   这叫什么事啊?!   宁宵只有两只手,隔着里衣按住洛闻箫乱来的手后就没办法去推开洛殿主。   他只能威胁性地咬了一下男人的唇。   洛殿主退开些许,宁宵一边喘气一边道:“停!都给我住手...”   他只着了一件被半褪至臂弯的里衣,面上一片绯色,不知是急的还是窘的,晕红的眼尾与柔润的双唇让这句呵斥毫无威慑力。   只不过两人都尊重他的意愿。   宁宵拢起衣裳坐下,喝水压惊。   “他是将来的我?”洛闻箫坐近,“看起来并不讨你的欢心。”   洛殿主用眼角凉凉地瞥了他一眼:“慎言。”   洛闻箫并不俱他,冷声道:“现在的他是我的,你并不属于这里...”   忽然,青年像是意识到什么,问道:“你为何要回溯过去?”   他心中萌生出一个不好的猜测,目光掠过宁宵的脸,惊疑不定地看着洛殿主,轻声问:“你为何,不在将来陪着他——”除非那个时候宁宵已经离开他了。   “放肆!”洛殿主一声高喝打断他。   那双凤目里一片盛怒的戾色,像是被触及逆鳞,像是被逼到绝处。   他周身威压顿时倾涌如狂潮,极致的掌控力下宁宵和整座寝殿都不会被伤及,只有洛闻箫闷哼着咳出一口血。   宁宵完全被震慑住了,他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如此动怒。整座紫金殿都被影响,雷霆轰然而起,以贯天裂地之势。   “我说了,慎言。”洛殿主看着青年时期的自己,眼中尽是冰冷,“我不介意杀了你再启一次轮回。”   洛闻箫染血的嘴唇微动,但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他的声音像是被短暂性地剥夺。   宁宵满眼都是青年唇角的血迹,所以他没留意洛闻箫后面那句话。   察觉周围的威压更加可怖,他轻轻吻了洛殿主的眉心。他知道这个人安抚他的时候就会亲吻这里,所以现在他也用同样的方式安抚。   男人微叹着轻闭双眼,低声道:“抱歉,吓到你了。”   那阵威压被尽数收敛,只是窗外不时还有两三道闷雷。   宁宵见他稳定下来,赶紧去查看洛闻箫的伤势,青年咽下喉头翻涌的鲜血,咳了一声后才嘶哑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你先喝点水。”宁宵有些心疼地把青年揽到自己怀里,伸手覆上他的背脊渡入灵力。   “不用管他,死不了。”洛殿主道。   听听这叫什么话?宁宵皱眉:“你为何要对自己如此苛刻?”   男人垂眸并不言语。因为他能苛责的只有自己,敢冒犯他的人会被他十倍百倍地报复,剩下一个被小心翼翼地放在心尖上,无论被伤得多痛多狠都不忍说一句重话。   宁宵敏锐地察觉他情绪低落,想再吻他一下,但是洛闻箫突然咳嗽了一声。   宁宵见他拿着杯盏的手有些发抖,便接过凑到他苍白的唇畔,声音软下来,像是在哄他:“来,慢点。”   青年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水,垂下的长睫轻颤着,像是乖顺的蝴蝶。   “抱歉,都是我的问题,”宁宵看了看这两人,一个被激怒一个受伤,认真反思,“我不该让你们两人撞上...”   “我没有责怪你。”两人同时出口,又同时对彼此发出一声冷笑。   洛殿主看着某人利用伤势赖在宁宵身上,冷道:“别浪费灵力,他被允许出现在紫金殿是因为无论发生什么,这段记忆和相关的一切都会被抹去。”   “这也不叫浪费吧。”宁宵小声嘀咕,伸手沿着青年的背脊安抚性地轻抚。   “都会忘记的话,”洛闻箫枕着他的肩,轻声道,“那做什么都可以,对吧?”   洛殿主替宁宵回答:“你做梦。”   宁宵侧过头吻了一下某炸毛的殿主,再问乖巧黏着他的洛闻箫:“你想做什么?”   只能两边都照顾着哄了。   洛闻箫还没回答,洛殿主语气不善地警告:“你敢动他的问情道试试?”   宁宵一头雾水:“这又关问情道什么事?”   这一次,那两人颇为默契道:“没有。”   “我想你陪着我。”洛闻箫像猫一样蹭了蹭宁宵。   宁宵轻轻按住他,道:“你先别动,让我看看伤到哪了?”   他想去解青年的衣袍,但洛闻箫身形颀长,在桌案旁实在不好动手,便道:“到床上去。”   说着宁宵便起身,洛殿主却伸手勾住了他的袖角,低声道:“是我先的。”   宁宵没反应过来:“什么?”   “是我先跟你说我要住进来。”他一字一字道。   而那边的洛闻箫已经听话地到床榻上坐下,闻言道:“那又如何?先到先得?你把他当成什么了?”   宁宵知道洛闻箫杠起来非常恐怖,但是没想到有一天他还会自己杠自己。   宁宵赶紧安抚被杠的洛殿主:“我也没说要赶你走啊。”   男人凛冽如霜凝雪就的眉眼略弯,眸光浮漾着细碎的柔和,他对宁宵伸手道:“过来。”   宁宵被他眼里的温柔晃得有些晕头转向,便去握住他的手。   洛殿主手上用了几分力把他拉到自己怀里,为了防止自己身上外袍的硬质坠饰硌到宁宵,他便把人往里面搂,厚重衣袍把怀中人遮得严严实实。   坐在床榻上的洛闻箫当然不会光看着宁宵被独占,他解开衣袍,用手指蹭了一点血迹,不轻不重地“嘶”了一声。   宁宵立刻从洛殿主怀里探头,看到青年左肩上一道渗血的划痕。   于是他走过去俯下身,看到那道伤痕一路从锁骨横贯着肩头,心想洛殿主下手真是没个轻重。   宁宵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施展治疗的灵术或者管洛闻箫拿伤药,他第一反应是低头凑近,一点一点舔去伤口旁晕开的血迹。   洛闻箫没想到还有这种待遇,身形微僵,而后慢慢环住他劲瘦的腰身。   宁宵也有些讶异自己的第一反应,但是做都做了,就没有半途而废的理由。   等他把血迹都舔去后抬头,青年亲昵地蹭着他的脸侧,轻声问:“你更喜欢我,对不对?”   宁宵心想,这是什么送命题。   那边面色不善的洛殿主缓步而来,只道:“这么自信,我不介意再给你添几道伤。”   他大部分时间情绪都是内敛的,但大概由于方才的事情余怒未消,伸手沿着宁宵的脊骨一节一节轻抚,也道:“你不是说要睡觉吗?选个人陪你。”   宁宵无语凝噎,无论选谁,剩下的那一个他拿什么去哄?   于是宁宵咬牙切齿:“不用,这床很大,躺得下。”   --------------------   作者有话要说:   dbq,我也不想糖中塞玻璃渣,但是、但是武力值悬殊,不受伤小洛争不过洛殿主qwq 第86章 浮权掩月(六)   “你确定?”权掌紫金殿的男人按着他脊骨的手指停在尾椎处,声音低而沉。   宁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情急之中说出了什么话。一起睡?!   但是、但是再怎么也比二选一好吧。   宁宵咬咬牙:“对。”   洛殿主上挑的眼尾微弯,他牵起宁宵的手,勾着细长的指节放在自己的领扣上。   他垂首贴着宁宵的耳廓,清凛的声线被潮热的吐息缱绻:“来,帮我。”   宁宵只觉得耳际的热意一路烧灼到脸上。眼前的男人掌握无上至权,久浸生杀的眉眼威仪而孤寒,但此刻那双凤目漫开层叠情绪,宁宵可以确定自己在其中看到了渴求。   久居高位者的有意诱引。   宁宵觉得自己的手指已经开始自发地去解那枚领扣了。   然后半靠在床头的洛闻箫轻咳了一声,宁宵指尖的动作凝滞,转头去看眉眼低垂的青年。   那一席碎金白衣从衣领处散开,清削锁骨被半遮,窗格里散入的月光将其映得莹白如玉,因此锁骨上延伸的一道伤痕格外张扬,像是划破了一卷名画。   其实青年的面容拔俗却不美艳,但大概是由于这道血色,宁宵从他低垂的眉眼里居然看到了几分颓艳。   或许是洛殿主下手太狠,那道伤口又开始渗血,血液汇集到锁骨中间的凹陷处,盈满将落。   宁宵伸手,那滴血刚好落在他的指尖上。   “痛吗?”他安抚性地揉了揉洛闻箫的发心,他的发带被方才那阵威压崩断,垂落的散发在宁宵眼里像是耷拉的猫猫耳朵。   青年苍白的唇微动,声音还带着隐约的嘶哑:“不痛。”   听得宁宵更加心疼了,连忙问道:“你的伤药放在哪了?”   旁边的洛殿主声音泛冷:“你就看他装吧。”   宁宵堵他:“你下手真是没个轻重。”不帮忙就算了,还搁这说什么风凉话。   洛殿主:“是,看来是太轻了。”应该直接把人打晕。   宁宵:“......”   他从青年腰封里找到伤药,用手指蘸匀了一点点抹上,洛闻箫没出声,但好看的眉稍微蹙起。   宁宵便一边抹药一边轻吻他的眉心。于是青年一双凤目弯起一个细小的弧度,像是午后阳光下舒服得眯起眼睛的猫。   看不下去的洛殿主:“我来吧,一眨眼就好了。”直接用灵力催生血肉愈合,简单粗暴,非常省事。   宁宵不用看都知道这人在憋什么坏,摇头道:“算了,我来就好。”   他专心地处理伤口,为了方便包扎索性把青年的腰封解下,层叠衣裳也半褪至臂弯。   被暂时忽视的洛殿主伸手轻按他的肩,力道适中地揉捏起来,像是在用这种默不作声的方式来宣告自己的存在。   宁宵低着头,所以他没看到洛闻箫递给洛殿主一个冰冷而挑衅的眼神。毕竟方才某殿主主动勾引,宁宵可是连一颗领扣都没解开。   男人眯起一双凤目。   宁宵莫名觉得背后传来一阵寒意,转头看去,洛殿主眉目低敛而温和,看上去没什么问题。   但是他再转过头包扎伤口,那阵寒意又冒上来。   这绝对是又吃醋了吧?   宁宵心下微叹,包扎好伤口后就转身双手捧着他的脸,哄道:“你想怎么样,嗯?”   末尾那个字被他无意间延长,温柔又轻软,听得他前后两人同时眸色深沉。   宁宵浑然不觉,他只觉得气氛忽然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洛殿主尚且没说什么,却是洛闻箫从背后拥住他,轻声道:“我从不会要求你做什么。”   这声音很轻很轻,但宁宵以为他因为伤势而虚弱,关切道:“你先躺下休息片刻。”   洛闻箫很快明白他误解了什么,将计就计道:“你陪我?”   因为受了伤,宁宵简直是心疼又心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洛殿主估计是忍无可忍,醋了一句:“你还真不管我?”   宁宵微叹,决定身体力行地去哄,便伸手去解他的领扣,继续方才被打断的动作。   不过由于他还被洛闻箫紧紧抱着腰,只得将手高举,衣袖滑落,幽微的月色勾勒出他优美的手臂线条。   洛殿主低眸,看着他的指尖一点一点挑开琉璃扣,圆润指甲里透出细腻的红,像是上了釉的花瓣。   这样有些费力,于是宁宵解完领扣后勾着他的衣襟下滑至腰封,昏暗中只得一寸一寸去摸索暗扣。   黑暗遮蔽一切,但衣物被摩擦的窸窣声却更加明显,宁宵没有意识到这些细微的动作太像是缠绵的挑逗。   他还没找到腰封上的暗扣,洛殿主就按下他的手,哑声道:“...我自己来。”   宁宵听话地收手,被洛闻箫环在怀里,听着另一人身上一层又一层的衣物落地发出轻响。   半晌他才反应过来,他并没有感到困倦,只是被这互相争风吃醋的两人带偏了思路,所以到底为什么非要躺在同一张床上不可呢?   “因为这段记忆会被抹去,所以很多问题我都没有问。我之前一直担心,”洛闻箫突然贴着他耳际道,“你说喜欢我,那你会不会厌倦我?”但看到宁宵如此在意洛殿主,他其实也是开心的。   宁宵道:“不会。”   洛闻箫笑了一下,清澈而轻快,只是他埋在宁宵怀里,宁宵有些可惜没有看到这个笑容。   青年一边听着他的心跳一边闭上眼,轻声道:“至少现在,我听到答案了。”   宁宵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识海里传出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宁宵!”洛殿主的声音,“你听得到吗?宁宵...”   等那阵刺痛渐渐平息下去,宁宵有些恍惚:“你怎么说出来了...”洛闻箫还不知道他就是风雨阁阁主吧?   “放心,刚才你被侵蚀的时候,璇玑棋受到影响,所以他被传送回南陵。”身为紫金殿主的洛闻箫安抚他。   宁宵眨眼,觉得眨下些许湿意,他才意识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而且整个人蜷缩在洛闻箫怀里。   洛闻箫拿开覆在他额头上的手,拿了软绸擦拭他沁出的冷汗。   宁宵听着自己有些混乱的呼吸,夹杂着窸窸窣窣的敲击声,像是有什么在轻敲着窗棂。   “下雪了。”洛闻箫道。   “这个幻境不是由你控制的吗?”宁宵一愣。   洛闻箫温柔抚平他皱起的眉,幽幽而叹:“但我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   所以这个时间点应该发生什么?   很快宁宵就知道了——   侍女轻敲门扉,恭声道:“尊上,白楼主请你至他殿上一叙。”   之前宁宵明明吩咐过无论如何不准打扰,但侍女还是来了——因为这是既定的事实。   洛闻箫抚他眉间的手下移覆上他的眼,抬袖点燃殿中烛火,顺带打开了门锁。   侍女进来,见到落在地上的衣物,双眼圆睁。   隔着床帐,她只看到隐约重叠的两个人影,但是床榻下散落的华贵衣袍,每个紫金殿的侍者都不会错认——那是紫金殿主的衣饰。   这座寝殿里住的是怜微尊上,所以她们殿主和尊上好上了?   洛闻箫声音是惯有的肃冷:“到净室备热水。”宁宵出了一身冷汗,需要清洗一番。   侍女当场会错意:“是。需要…需要药膏吗?”   床榻下不应该只有一人的衣物——除非怜微尊上是被强迫在床上……她们殿主真不会怜香惜玉。   宁宵一愣:“药膏?”为什么需要用药?他们两人并没有受伤。   他的声音透着些虚弱的沙哑,听得侍女立刻转身而去,留下一句“尊上放心,我会备好一切”。   她们殿主真是太不会怜香惜玉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13 20:10:09~2022-03-14 20:54: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浮雪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浮权掩月(七)   宁宵不明就里地问洛闻箫:“她拿药膏做什么?”   “她是以为我们…”洛闻箫欲言又止。   说一半又不说了,这简直钓得宁宵欲罢不能,他逼问道:“以为我们什么?”   洛闻箫看他的眼神难以形容,然后道:“算了。”   真是岂有此理,宁宵知道这人喜欢讲话讲一半,但没想到他还会留钩子。   宁宵:“不行,你说清楚。”   “…别管这个,”洛闻箫抄起他的膝弯将他抱起,下了榻往净室的方向走去,“先沐浴。”   “换身衣服就好了。”宁宵挣扎着要下来。   他越挣扎洛闻箫越把他往怀里按:“浴池里加了灵药,你泡一下疏解头疼。”   净室里水雾弥漫,灵草的药味被花香中和,整体是一阵好闻的草木清香。   洛闻箫将他抱到浴池里再放下,这下宁宵再不情不愿也只能洗了。   他身上被冷汗浸湿的里衣被解开领扣,微凉的指尖沿着他锁骨延伸的方向轻抚,随后只是拈走了上面沾上的一瓣花。   宁宵背对着洛闻箫,手撑在暖玉雕琢的池壁上,后知后觉有些尴尬。   洛闻箫对他一向细致,担心他黏在衣上的发丝被牵扯到,解衣之前便将那些紧贴着肩脊的发用手指轻柔勾卷出来。   随着他的动作,宁宵只觉得自己背上被一丝一丝地牵扯,为了转移注意力,他的目光四处游移。   他看到雕金穹顶垂下的琉璃灯盏平滑的灯面上还备了几碟茶点瓜果和桃花酒,便拿了一颗荔枝剥起来。   粗粝暗红的果壳被剥开的同时,洛闻箫也解下了他那件被浸湿的里衣,袖口和衣领细密的刺绣被浸湿,触感变得粗糙。   那件浸湿的衣裳被拿开,上面的水滴落入池面溅开,宁宵看着自己指尖上被溅到的荔枝汁液,一瞬间有些错乱。   “宁宵,”洛闻箫在背后低声道,“不要回头。”我会忍不住。   身形清瘦的青年半撑在池壁上,毫不设防地向他展露线条优美的后背,白皙如凝玉的双肩沾染晶莹水珠,浮凸的蝴蝶骨将肤色撑得有种剔透的脆弱感,半隐于如瀑青丝中,发尾蜿蜒入水,勾卷着浮花与灵草微光,像一段欲说还休的余韵。   洛闻箫移开目光,看到了浮在宁宵周围的透明花瓣,这种奇花异卉能感知情绪,透明如霜雪说明现在宁宵的心情是平和的。   ——如果宁宵回头,他会看到整面水池,以他和洛闻箫之间为分界线,洛闻箫往后的花瓣都是深沉得泛黑的红色,半笼在朦胧水雾里,隐约狂艳。   “好。”宁宵闻言也没多想,又拿了一颗荔枝。   他伸手的动作将头上一瓣花带落,恰好落在自己肩上,沾染了上面细碎的水珠。   洛闻箫俯首,隔着那瓣花悄悄吻了他一下,清浅若无。   宁宵无知无觉地咬开了手中浑圆剔透的荔枝果肉,甜香在唇齿间漫开。   洛闻箫看着他肩上那瓣花因为自己强压的情感而颜色渐深,像一簇越燃越烈的欲.火。   他指尖微动,欲盖弥彰地用灵力将那一瓣花捻成灰。   宁宵听见身后的洛闻箫在问:“你对白卿言怎么看?”   “危险,藏而不露的危险。”宁宵想起当时在紫金殿上那一面之缘。   “真正危险的不是他本身。”洛闻箫意有所指。   宁宵好奇:“为什么这么说?”   洛闻箫只叹:“你会知道的。”   宁宵便没再追问,他手里一盏桃花酒还没喝完,洛闻箫便道:“到池中心的玉台上躺下。”   “做什么?”宁宵又拿起了一盏酒,这桃花酒很清,微醺而不醉。   “传印。”洛闻箫回答道,又嘱咐道,“别喝太多。”   “传印?哪种传印?”宁宵只知道师承传印,洛闻箫总不能心血来潮跟他当师徒吧?   洛闻箫道:“用我的血在你身上烙印,其上附着的灵力直接来源于我,永远不会枯竭。”而且除了他,没人可以贴身触碰宁宵。   “放心吧,眼下的局势,白卿言不敢动我。”宁宵以为洛闻箫在担心他等会去见白卿言会遭遇不测。   “答应我。”   宁宵居然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哀求,片刻后他好笑地摇摇头,心想自己没喝多少怎么就醉了。   既然洛闻箫执意,那多一重防护也没有什么,宁宵便转身向浴池中央的玉台走去。   他转身的一瞬,洛闻箫几乎是立刻就移开了视线。   宁宵的注意力被那几乎一整池的深红花瓣吸引了,这花原来还会变色的。   洛闻箫静默地看着他拨开花瓣向水中玉台走去,池水从指间淌过,不多时便沾了一手的花瓣。千万瓣深红衬得他半露的肤色白皙细腻如名玉。   他看着宁宵向那片深红色走去,像是走进他偏执得近乎罪孽的欲望。   宁宵很快走到水中那轮圆形玉台,他拾阶而上,身上被带起的池水淅沥落下,他在水声中回眸看向洛闻箫:“需要做什么准备吗?”   隔着花与水,洛闻箫垂眸,手指微动,却是搭在岸边衣架上一件衣袍忽然披在宁宵身上。   宁宵拢着衣物,看向玉台上浸没至脚踝的水面,心想洛闻箫这不是多此一举吗,等会躺下去这身衣服不是白给了?   不过他还是三两下给穿上了。   他穿好衣服后,洛闻箫才缓缓步来,对他道:“躺下吧。”   宁宵没多想就仰躺在玉台上,水面刚好到他耳廓以下,他随手捞起一瓣花,奇道:“我怎么觉得香味好像更加浓了一些。”   洛闻箫逃避性地沉默不答,缓缓跪坐在他身侧,连呼吸都忍不住放轻,像是害怕惊扰到他。   一抹幽微紫光闪过,洛闻箫割开了自己的指尖,浓郁花香中渗进了丝丝缕缕的血腥气。   “要我做什么配合你吗?”宁宵问。   “不用,放松。”洛闻箫将染血的指尖轻点上他的眉间,心中默念法诀。   宁宵看不到,那一滴血很快渗入肌肤,融进他的血脉,像是一片化开的霜雪。   然后他眉心亮起一枚印记,华美的对称紫纹,隐约像是昭阳未绽的蕾。   昭阳...洛闻箫又想起初遇的那一天,华城血宴,这人艳杀一切的眼,最后是一捧朝他递来的昭阳。   洛闻箫心下苦笑,他多想将自己的血融进这个人的血脉里永恒流淌下去,他要这生命亘古不息。   宁宵见他抬起手指,便问道:“好了?”   “我可没说只有一处。”洛闻箫朝他伸手,轻声道,“手给我,从指尖开始。”   “你当是给一幅画盖章啊?”宁宵忍不住道,但还是把手放在他的掌心。   洛闻箫是这么回答他的:“不一样,我盖章不会从头盖到尾。”   宁宵愣了一下:“你的传印,是要烙印到每一处?”   “对,”洛闻箫凤目微垂,长睫掩去眸中神色,尾音带着细不可闻的颤抖,“每一处。”   “行吧,”宁宵耸肩,“反正麻烦的是你。”   洛闻箫的指尖顺着他的指节往下,描摹他纷乱的掌纹,再沿着手腕处黛青的血脉一寸一寸轻抚。   宁宵见他将手探入自己的衣袖中,不禁好笑道:“所以啊,你方才让我穿什么衣服?”而且又不是一衣未着,他只是解开了上衣。   “不穿不是更方便...”宁宵后半句话说不出来了,因为洛闻箫解开了他的领扣,修长有力的指节印上他的锁骨,再不断往下。   当他触及左边某一处后,宁宵脊背一耸,忍不住问:“为什么连那里都要...”   “哪里?”洛闻箫的手顺着解开的衣襟抚上他的胸膛,听到他的话,眼里浮现出一抹细碎的笑意。   宁宵没好意思说出口,哽住了许久后闷声道:“...没有。”   衣裳未散开,游移的指尖也没有轻薄之意,宁宵自然也没有想歪。   只有洛闻箫清晰感受指下的柔韧温暖,一次一次掐杀自己心中的念想。   宁宵感觉那只手抚过他腹部的肌理,轻柔落下灵力纹印。   然后洛闻箫移开手指,由宁宵的脚背开始,由下往上印下幽紫昭阳花。   当那指尖上的温度缓缓向里延伸的时候,宁宵下意识抓住了洛闻箫的手臂。   男人本就是试探,轻飘飘地将选择权交给他,低而喑哑的声音像是一片羽毛抚过宁宵的耳际:“要么?”   宁宵缓缓松开了手。   洛闻箫原本就低垂的眼睫飞速地轻颤了一下,指尖轻而快地浅浅点了一下便不再移开。   宁宵以为这就完事了,洛闻箫却牵着他坐起,自己起身绕到他背后,看来是没打算放过他的背部。   洛闻箫跪坐到他背后,还没有什么动作,宁宵就非常配合地将身上衣服解开挽在臂弯。   片刻后染血的指尖点上他的后颈,沿着脊骨一节一节往下直至尾椎骨,又沿着蝴蝶骨伸展的方向落印。   宁宵觉得洛闻箫最后那几下似乎是在写字,不过他没进一步去想。   而洛闻箫收手,看见眼前清瘦到有些纤秀的蝴蝶骨中央,被刻印下一个字:洛。   他的姓氏。 第88章 浮权掩月(八)   那个字很快暗淡下去,像是做贼心虚一般。   宁宵直身跪坐,为了方便他传印还把长发尽数撩到身前。   骨肉匀亭的白皙后背细腻如软玉,优美的线条流畅往下,在腰部收紧。晶莹的水珠粘连几瓣深红的花,洛闻箫一瓣一瓣摘下,然后一滴水珠顺着脊骨往下,落在他的指尖上。   啪嗒——是他心跳怦然。   大概是由于沾染了宁宵的体温,他觉得指尖上那么烫,烫得视野里好像燃起了无色的火,将一切烧成灰烬,熔铸成眼前人单薄的背影。   ——他追逐一生的背影。   紫金殿的时间他可以掌控。   如果…如果永远停驻在这一刻,宁宵不会去见白卿言,接下来的一切也不会发生,宁宵就会被困在他身边。   宁宵永远是他的,永远——是他的。   “好了?”宁宵感觉他不再动作,就自己把衣服往上拢。   “嗯。”洛闻箫闭眼而叹,“去吧。”   宁宵便起身,用灵力蒸干身上残留的池水,勾起衣架上的衣袍,一重一重往身上套。   洛闻箫默不作声地站到他身后,伸手帮他扣好领扣,再撩起他的长发,用木梳理好束冠。   “不用了,堂堂紫金殿主伺候我更衣…”宁宵推脱着回头,一回头就看到洛闻箫拿下双唇中含着的青玉发簪,别到他发冠上。   宁宵一时语塞,心想他开心就好。   “堂堂紫金殿主…”洛闻箫垂眸,低喃重复了这几个字,蓦地一笑。   权与力也好,修为也罢,若能舍弃一切,仅仅只是像过去一样仰望着眼前这个人,只要长长久久,他都愿意。   他唇上那抹笑意清浅,转瞬而逝。所以宁宵没看清楚。   “去吧。”洛闻箫松开了手,任那微翘的发尾一缕缕从指间滑走。   快要走出净室的时候,宁宵居然似有所感般回头,隔着朦胧水雾与洛闻箫的视线对上。   宁宵忽然问道:“你会在这里等我回来吗?”   洛闻箫的声音比水雾还轻:“当然。”   宁宵便转身走了出去。   “尊、尊上。”候在殿外的侍女一见到他就面红耳赤地跪下,双手将一个金丝桃木托盘呈上,上面是一方白中透红的玉盒。   宁宵嗅到了一丝甜腻的香味,心想这是香膏吗?   “不用了,”他对那个侍女道,“你们殿主自己有。”还是他给的,整整四盒呢。   “殿主自备了?”侍女一怔。所以是蓄谋已久吗。   宁宵摆手示意她起身,就前往白卿言的寝殿了。   白雪纷坠如冰羽,他撑着伞,目光透过伞沿,看到华美城阙尽上银妆,竟然觉得有些熟悉。   白卿言的寝殿以赤金色为主调,宁宵跟随着引路的侍女走上曲折幽长的宫道,在殿中仍然撑着伞,并不是为了遮雪,而是为了挡去往下飘落的细小金粉。   那些细密的粉末每一片都是剔透的鎏金色,将天光折射得璀璨,像是星河坍塌飘落的瑰丽残骸。   宁宵注意到,一路上遇到的各种侍者,无一不是面容苍白若纸。   当那座极尽华美的正殿出现在视野中,所有侍者都恭敬地向宁宵行礼后退下。   随着他走近,两扇赤金殿门无声而开,如同金乌展羽。   宁宵进殿,满目都是艳级的红色,红烛垂泪,红纱幔帐,红色的莲花檀地板…浓稠的红色不由分说地映入眼帘。   只有东面的圆月形木窗不是红色,金箔所制的窗纸将从殿外照来的光染成金色,就像一轮明月,满月清辉,照一殿浓艳血色。   窗前是一张莲花檀木的桌案,桌案上一盘残局,两盏清茶。   白卿言坐在一边,姿态端方雅正。宁宵注意到他穿的不是之前那件银蓝色道袍,而是一件星辉层叠的衣袍。深蓝色缎面,其上细密铺绣的星象点金描银,光芒流转如同众星皆落。   “你来了。”白卿言回眸看他,唇角笑意温柔。   宁宵一怔,白卿言脸上带着瑰艳奇绝的眼妆,眼尾用丹砂染红,还点缀着细碎的金箔。   他原本清逸的面容顿时艳丽张扬,美得近妖。   宁宵心下警觉,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坐到他对面。   白卿言浅笑着伸手示意他喝茶:“你最喜欢的覆雪银针。”   宁宵微愣,这种茶他可是听都没听过。   但白卿言眼中笑意愈浓:“我比你自己更了解你。”   宁宵没说话,只是端起茶盏浅呡了一口。茶水是温热的,但入口别有一种清爽的冷香。   白卿言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带着端详,就像在打量一件失而复得的藏品。   他叹道:“做得真绝啊,竟然将与我有关的记忆都封印了。”   宁宵眼睫一颤,封印记忆?不对,他明明是穿书者。不能被眼前的人三言两语就带偏。   “你不是白卿言。”宁宵直直看向他的双眼。   原因只有一个,之前在大殿上,他能感觉到白卿言眼中隐藏的锋芒,而现在与他对坐的人,对他并没有敌意——一丝一毫都没有。   “当然不是,”他狭长的双眼弯成漂亮的月牙,“你快想想,我到底是谁?”   “你......”宁宵隐隐觉得自己的头又疼了起来,于是他避开了这个话题,“无论阁下是谁,你为何要见我?”   “就只是想见见你。”“白卿言”微微一笑,“不过我知道你不喜欢徒劳无获,所以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我尽量回答你。”   宁宵沉默了片刻。   而他对面的男子也并不着急,一手支着下颌,歪头静静看着他。他的指甲涂了鲜红的丹蔻,与他的薄唇一样红艳。   宁宵想确认一件事情:“浮月楼背后与前朝复辟有关?”   “有关,而且牵涉诸多。”“白卿言”仍是笑,“浮月楼曾经得到一个消息,北境有一处前朝遗留的秘境,于是两座王城北上,带出了其中一件物品。”   宁宵眼神微凝:“什么?”   “一幅画,准确来说,一幅残卷。”他笑意盈盈地回答,“一群庸人无意中解开了你的封锁,留着王血的灵族苏醒了过来。”   宁宵心下一惊,所以浮月楼中的某些人大概率已经被夺舍了。   “他们欲望满身又懦弱无能,怎配得上我们的千秋伟业。”“白卿言”手执血玉茶盖拂去茶水上的雪色浮沫,“这场战争会将无用之辈抹去。”   这般狂妄的言语,他说得风轻云淡,理所当然。   宁宵不喜欢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将他人视为棋子,随意利用或丢弃。   “这场战争...”宁宵眼神凌厉了起来,“是你挑起?”   “是。”他笑笑,“可惜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原因——我更想让你看到结果,我会为你献上胜利。”   宁宵觉得,他眼底是一种平静得理所当然的癫狂。   “啪嗒”一声,“白卿言”执起一枚棋子落下,覆盖掉原先的一步棋,他轻笑道:“没用的棋子就该被吃掉。”   随着他这一步落子,两道紫金殿所属的紫玉笺破空飞来,宁宵抬手接过其中一道。   上面只有一句话:浮月楼墨氏为前朝灵族所惑,可群起而攻之。   另一道自然落入“白卿言”手中,他没有看,像是已经提前知道上面的内容。   他还在悠闲地品茶,而宁宵已经拂袖而起,转身欲行。   在宁宵走至殿门时,他忽然含笑问道:“宁宵,你决定好了吗?”   宁宵站住,但没有回头。   而他继续道:“我教过你,落子无悔。”   宁宵没理他,阔步走了出去。   而宁宵走后,“白卿言”指尖上的艳红凝出一丝一丝的红芒,尽数牵扯在那盘残局上被他重重围困的敌方王棋。   他十指往上一提,那枚王棋幻化成了一个青衣白袍的纸人,被红丝缠缚,像是他的提线木偶。   他端详了一下,似乎是觉得缺了点什么,拿起上妆用的朱笔,在纸人眼尾处晕开丹红。纸人的瞳色也由红色变为黑色。   他这才满意地微笑。   .   宁宵几乎是一离开白卿言那色调张扬的寝殿,就收到了唤霞的传音。   唤霞沉声道:“如果墨氏被夺舍,那白卿言将那座王城祸水东引给南陵,陆封霜率兵追随,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宁宵回答道:“不,没有这么简单,那座王城上一定有什么。”所以真正的白卿言避之不及,陆封霜一路追逐,也许是当初浮月楼北上从秘境里带出的前朝遗物。   但这仅仅是宁宵的猜测,并未证实,因此他对唤霞道:“具体事宜回去后再详谈。”   “好,”唤霞轻叹,“我们先回南陵,和三大家主一起商量对策。”   宁宵觉得应该和洛闻箫说一下自己要离开,脚下方向一转,又走回了自己的那间寝殿。   幻境中仍是一片月照桃花的静谧美景,宁宵一路急行,衣袖分花拂叶。   他还保持着跟唤霞的传音,但一抬眼就看到了跪在殿门外不知所措的侍女。   “怎么了?”宁宵问。   一众侍女往殿内看了看,又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宁宵知道她们不敢妄议的只有洛闻箫,于是挥手让她们退下。   然后他走近才发现殿门被下了禁制,不过经他一触碰又解开了。   洛闻箫在里面做什么?   殿门徐开,宁宵就闻道了一阵浓郁刺鼻的酒味。   殿内一片昏暗,连窗户都禁闭。   宁宵还没走几步,就被人按在又重新关闭的殿门上。   他稍微偏头,于是带着酒气的亲吻落在了他的侧脸上。   殿门被重新关上发出沉闷声响,唤霞传音询问:“宵宵?”   “没事,你们先回去,我很快就来。”宁宵掐断了传音。   而洛闻箫似乎是不满于他的躲避,掐着他的下颌,双唇便欺了下来。 第89章 浮权掩月(九)   这个吻急切而凶暴,不容拒绝。   齿列碰撞得宁宵口腔发麻,唇舌被抵死纠缠得酸软,凛冽而醇厚的酒香像是倒灌的冰海,溺得他也醺然而醉。   甚至他身上开始发烫,像是细小的电流游走而过,泛起一阵又一阵酥麻的痒。   微弱但不断叠加,宁宵伸手想把他推开,却看到了自己手上那些幽紫的流纹,在一片昏暗中耀眼到瑰丽。   真是有些过分了。   宁宵不满地咬了洛闻箫一下,压在他身上的男人动作微顿,然后这个沾染了鲜血的亲吻更加激烈。   胸腔里的最后一丝气息都要被耗光时,洛闻箫才放过他。   宁宵几乎是全身失力,不由自主地抵着殿门往下滑,最后手撑在紧扣的门锁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轻颤着大幅度地呼吸,气息散开凝成浅淡的白雾,这阵水雾随着他下意识仰起头喘气的动作而扑洒在洛闻箫面上,模糊了深邃眉眼。   宁宵的气息还没平复,洛闻箫就将手托在他的腋下,将瘫软下去的他往上带。   “你做…呃、”宁宵话还没说完,就被洛闻箫拦腰抱起。   下一瞬,他就被扣住双手牢牢按在床榻上,被压制下的细弱挣扎将身下铺叠的锦缎揉乱。   见洛闻箫朝他俯下身,宁宵偏头,刚才那样要命的接吻他可不想再来一次。   这一偏头他就看见了洛闻箫按在他肩上的手,按在他肩上的只是手掌,但修长的指节硬生生抠进云绸雪缎,筋骨浮凸将苍白肤色撑起,优美而带着暴烈的张力。   手上只是一个细节,他能感觉洛闻箫现在沉陷在他自己的某种强烈情绪中。   宁宵问他:“你喝了多少…唔?”   洛闻箫伸手,有些冰凉的指尖压在他的唇舌上,男人的声音低缓:“这里也有。”   “——我的印记。”洛闻箫侧过头,在他耳际轻轻吹了一口气。   是什么时候…宁宵想起方才那个带血的亲吻…   他带着警告地咬了口中的那段指节,洛闻箫顺着他的意收手。   宁宵有些无奈:“你醉了——”   他调用灵力让殿中烛火燃起,想抬头看看洛闻箫面上醉成什么模样,一抬头就哽住。   洛闻箫眉眼低垂,将那只手指抵在自己唇上,缓缓舔舐去上面的水痕,薄樱一般的唇色沾染潋滟水泽。   意识到宁宵在看他,于是两扇长睫扬起,凤目微茫,眼瞳里情绪浓稠得化不开。也许是因为微醺,他上挑的眼尾清浅浮红,被苍白的肤色衬得格外明显。   这一瞬间,宁宵像是窥见了他常年隐忍的磅礴情绪,只是冰山一角,但这般浓重的悲伤……   也许是他眼里弥漫着层层叠叠的哀绝,宁宵轻声问:“你怎么了?”   “别走。”洛闻箫枕在他胸膛上,侧耳细听他的心跳。半晌大概是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太过冷硬,又轻而缓地补充道:“好不好?”   别管那些了,留在紫金殿陪我,好不好?   宁宵只是纵容又无奈道:“你醉了。”   洛闻箫闭眼不语,那只半按在宁宵肩上的手用力到指节泛白。   他蓦地低低一笑:“是,我醉了。”所以你会纵容我的一切吗?   宁宵还是第一次听到醉鬼承认自己喝醉的,温和笑道:“那我去让侍女备醒酒茶。”   他曲起长腿想要起身,但洛闻箫轻松就把他压得严严实实,沉声道:“不要醒酒茶。”   宁宵哄道:“好,那你想要什么?”   洛闻箫垂眸,松开了对他双手的禁锢,然后轻轻去吻他手腕上浅红的浮痕。   “别,痒。”宁宵把手往下缩,安抚性地去拍他的肩。   洛闻箫却伸手,抚过他优美的腿线,握住腿弯后折叠压在他腰侧。   宁宵浑然不觉其中的暗示意味,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怎么?”   洛闻箫手指往上,停在他腰封上的暗扣,那是方才他帮宁宵一颗一颗扣好的。   他缓慢吐息,凤目中的晦暗连殿中烛火都无法照亮,像是野兽盯紧猎物将要给予致命一击。   “你之前问我,那些侍女以为我们做了什么...”洛闻箫缓声道。   宁宵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隔了片刻才想起来,点点头道:“做了什么?”他眼中一片澄净,完全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和我现在想做的一样——”洛闻箫微叹。   宁宵顺势问:“你想做什么?”   洛闻箫恍惚间又听见这人温柔而残忍的声音,在数百次轮回中成为他永不解脱的噩梦:“你想要什么?紫金殿主,无双至权,你会拥有一切,拿我的命去换吧。”   宁宵觉得眼前的洛闻箫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瞳孔深处像是燃起一簇火,慢慢烧成一片凶狠的戾色。   殿中忽然荡起一阵风,将所有烛火熄灭,红帐翻飞,琉璃鸾凤铃响声杂乱,宁宵听见洛闻箫在他耳边缓声低语:“侵犯你——”   侵犯?宁宵不明就里,洛闻箫能怎么侵犯他?   话音未落,洛闻箫就解开了他腰封的暗扣,同时咬住他发冠上的玉簪利落抽出,发冠向下滑落,青丝缠乱。   宁宵见他解开自己的腰封,弯着眉眼浅笑:“你是想与我一起睡?”   现在回南陵差不多是夜间,得到紫金殿的信息,各方势力肯定是先打自己的算盘,莫山和南陵不会有空连夜共同商议。   在这里陪洛闻箫一夜也未尝不可。   “不止。”洛闻箫把玩着那根玉簪,末了忽然握住玉簪,用锋利的尾端狠狠划开了他的衣袍。   宁宵握住他的手,才发觉他的手一片冰凉,手指不住地轻颤。   要脱就好好脱,又不是不给脱。   洛闻箫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不定,忽然用力地回握他的手,像是要从他掌心汲取温暖。   “回答我一个问题吧,宁宵。”他沙哑道,“那日见到我高坐紫金殿,你开心吗?”   金乌含恨,殿上见君。   宁宵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洛闻箫高居正殿,闭目握剑,孤寒得仿佛与那座亘古矗立的殿宇融为一体。   “我...不知道。”宁宵愣怔道。   “好。”洛闻箫幽微一叹,声音里带着妥协的意味。   他将手里那根玉簪反手一掷,金玉相撞的清鸣响起,宁宵猜想应该是落入茶盏中。   “这样放过你又太可惜...”洛闻箫垂眸,指尖轻抚他红润未褪的唇角,低声道,“若你方才敢说开心,我一你把你往死里要。”   虽然不是很懂,但宁宵莫名打了个寒颤。洛闻箫跟别人说话是语气越冷越可怖,跟他说话就相反,越低柔越让他毛骨悚然。   “我再给你拿身衣袍。”洛闻箫下了榻,殿中烛火重燃,明光柔和。   “你酒醒了?”宁宵坐起,下了床榻到桌案上倒茶,还不忘嘱咐道,“你还是喝些醒酒茶吧,当心明天醒来头疼。”   “不错,还学会关心我了。”洛闻箫不咸不淡地回答,“我没怎么醉,否则你下不来。”虽然方才还是有些失控。   下不来?下不来什么?宁宵是真不喜欢这人说话说一半。   接下来洛闻箫又咬着一根玉簪,把他按在屏风上嵌着的水镜前,用木梳打理好他那一头长发。   宁宵忍不住道:“你这又是何必呢?”方才别挑开他的发冠不就完事了?   洛闻箫将那根玉簪别到他发冠上,语气不善:“你最好说些好听的。”   宁宵很上道:“我真喜欢你为我束发。”   洛闻箫轻轻吻了他的耳尖。   整理好衣装,洛闻箫坐在桌案上给自己沏了一盏茶。   宁宵:“我也要喝。”   “你回南陵,喝个够。”虽然这么说,但洛闻箫还是把手中那盏茶递给他。   “你居然赶我走?”宁宵一挑眉,“我明早再回去也可以。”   “别勾我,”洛闻箫把自己忍不住因为他的话而微微蜷起的手指隐在袖中,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现在走,要么永远别想走。”   把话说得真绝啊洛殿主。   宁宵无奈,在走到殿门前忍不住回头看,洛闻箫独坐品茶,周身皆是暖色的烛光,却难融他面上冰冷。   “还看?再看就走不了。”洛闻箫转了转手中茶盏,尽量把眼角余光一丝一丝从殿门那人身上抽回。   “回见。”宁宵点点头和他告别。   宁宵走出寝殿,召来侍女嘱咐道:“给你们殿主准备醒酒茶。”   “是,尊上。”   有个侍女怯怯抬头问他:“尊上,您、您不留下来过夜吗?”   旁边另一个侍女警告性地拿手肘捅她,她一下子把头垂下去:“抱歉,尊上,我不该多言。”   “不是我不想,”宁宵耸肩,“是他赶我走。”   侍女瞬间抬头,眼中充满不可置信。她们殿主真是太不像话了。   宁宵顺势问她们:“洛,你们殿主平时饮酒吗?”   “殿中常备北境烈酒,殿主时不时会饮一些,但我们从未见他醉过,今日也不知为何,喝得这么凶。”那个话多的侍女嘀咕道,“那可是昭阳花酒啊,三盏不醒人,怎么能喝这么多…”   宁宵轻叹:“去备醒酒茶吧。”   嘱咐完他就转身离开。   那些侍女目送他,一回头差点被吓个半死,纷纷行礼道:“见过殿主。”   洛闻箫摆手示意她们退下,静静站在庭前,看着那个清瘦身影消失在桃花翩舞中。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16 20:48:11~2022-03-17 20:54: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时菇凉阿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浮权掩月(十)   宁宵一回到南陵,忙不迭用璇玑棋联系身在执刑门的青年洛闻箫。   奇怪的是,他能定位棋盘上那道幽紫的光点,但光点周围像是蒙上了一阵浓雾,他无法再看清半分,自然也就无法联系上。   宁宵还在沉思为什么洛闻箫会失联,唤霞就敲响了他的房门。   夜色已深,雨声簌簌,桌案上一灯如豆。   “情况如何了?”宁宵把袖子卷起方便沏茶。   坐在他对面的唤霞接过茶盏,但无心品茶,她皱眉道:“雨清焰只跟我说明日再议,但墨狗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带人潜入那座不断接近的浮空王城。而且自从他们踏入那座王城,我们之间的传音就被阻隔。”   “墨琉璃…”宁宵看着在杯盏中舒展的茶叶,问道,“他带了谁?”   “你的大徒弟,墨倚棠。还有——”唤霞柔美的眉目间浮上一抹忧色,“洛闻箫,准确来说,这孩子给我简单留了道玉简,我收到的时候他已经动身了。”   前面两个姓墨的宁宵还能理解,但洛闻箫上去做什么?   “早不去晚不去,偏偏在这个时候,”宁宵猜测,“他一定是得知了什么消息。”   这段时间内的最大的信息只有一个,紫金殿那道宣称浮月楼墨氏与前朝灵族有染的紫玉笺。但洛闻箫身在南陵,又非上三宗掌权者,如何得知——   “…我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了。”宁宵有些头疼地扶额。   唤霞:“怎么了?”   “你跟其他阁主商量事情的时候,慕铮在场吧?”宁宵无奈一笑。   “的确,他为了回去不被我打去抄书,端茶倒水献殷勤…”唤霞很快也意识到了是怎么回事,“这混小子真是嘴上没把门的。”   宁宵沉吟了一下,对唤霞道:“我有必要知道那座王城上究竟有什么。”   “我就知道,”唤霞揉了揉眉心,“我劝不动你,罢了,只能留在这里等你回来。”   “好。”宁宵起身。   “赶这么急?”唤霞微愣,“夜深了,你休息一会再去也不晚。”   “不用。”宁宵轻叹。见不到洛闻箫,他心下难安,睡不着的。   “真是没一个让人省心的,你不睡我可回去睡了。”唤霞推门而去。   四下无人后,宁宵才召出璇玑棋,他不知道洛闻箫他们是怎么登上那座浮空王城,乘坐云舟太招摇,御剑太慢,于是他决定直接用璇玑棋传送到附近再设法潜入进去。   下一瞬间,宁宵便凭空出现在一座山峰的峰顶,居于高处的视野开阔,头顶的群星隔着夜色遥遥相望,宁宵很容易就看到了那座华美辉煌的王城。   底座是重重繁复庞杂的法阵,法阵外缘向上延展成护城的光幕,就像是一朵重瓣的莲花。   护城的法阵之中还环绕着一阵黑雾,巍峨宫阙与宫阙外围的山野隐约可见。   宁宵端详了片刻,试探性地凝出一灵力,让那水蓝的光团迅速向王城接近。   那一点灵力顺利穿过重重护城法阵,悬停在黑雾之中。   那他本人理应可以顺利混进去。   宁宵脚尖一点,缩地成寸向那座浮空的巨大城池掠去,一重又一重的法阵被顺利穿透。   但在他触碰到那阵黑雾时,异变陡生。   漆黑的浓雾就像等待猎物已久,潮水般悉数向他拥来,一片暗色中忽然闪烁起密集的血红光点。   那些红点凝出一道又一道纤长黏连的光线,瞬息之间交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像他笼罩过来。   被丝丝缕缕缠裹成茧时,宁宵心想,糟了,被阴了。这些黑雾不认他的灵力,只认他本人。   更加糟糕的是,那些纤细的红线开始扎入他的血脉,抽取他的灵力。   挣脱不开。   痛觉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甚至有些红线还在亲昵地蹭着他。   宁宵看着那些扎入他血脉的纤细光线被灵力浸染成幽微的蓝色,然后灵力流向那些密集的血红光点,红光向四周绽开,像苞蕾抽出花瓣,每一片花瓣上都睁开一只金色的眼瞳,齐齐看向宁宵。   那是……莲花檀。   宁宵瞳孔一缩。   所有莲花檀都渐次绽放,宁宵的灵力几乎被亏空。   那些缠在他身上的红线都餍足地松开他,宁宵从臂环里抽出短剑,向下斩切,整个人借力向下一跃。   宁宵心中只有一个想法,真晦气。   落地时脚下发出清脆声响,像是层叠的落叶被踩碎,碎片被他的灵力振开,像是一场金色的雪。   宁宵忽然觉得视平线似乎下降了,但周围都笼罩在漆黑夜色里,也许只是他的错觉。   周围很平静,观察了片刻后见没什么危险,他想把短剑收起来,一抬手才发现自己的手变得很小,手掌小小的,手指也是短短的,差点连那把短剑都环不住。   怎么像是小孩子一样。   宁宵有种不详的预感。   他低头看自己的身躯,这是什么几岁稚童。   见前方花木葱茏间闪烁水光,也许是山泉,宁宵不死心地瞬移过去想看个究竟。   一看他差点没原地去世。   月下水面澄澈如镜,倒映着一个孩子的身影,脸是圆圆的,眼睛也是圆圆的,眼尾那抹浮红仍在,风月阁阁主的青衣白袍缩水了也是清雅矜贵。   只是刚才洛闻箫才给他束好的发冠不知道掉到哪了,长发柔顺地垂落下来,甚至由于过长而拖曳了一地,沾了不少落叶和松针。   这如果是让洛殿主看见,一定是拿着木梳血压升高。   宁宵收起短剑,愣怔地抬手,想给自己一巴掌,这一定是梦,一定是。   稚嫩面容看上去温软无害,就像一个雪团子,宁宵到底是没能下得了手,只是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软软的。   这触感太真实,看来真的变成小孩子了。   宁宵有些怀疑人生。   没事,不就是变小了,不碍事。然后他一转身不小心就被自己的长发绊倒了。   宁宵:“……”那些杀千刀的莲花檀。   他摔在自己柔滑如缎的长发上,底下落叶和松针堆积了厚厚一层,倒没怎么受伤,只是头皮被拉扯得生疼,眼角都沁出了生理性的泪花。   小孩子就是麻烦。   然后宁宵听见了一声无奈的轻叹。   一双骨节修长的手轻轻托在他腋下,把他抱了起来。   宁宵原本警觉地弓起背部,在看到来人手指上两枚戒指与细碎的紫链后就放松下来,任洛闻箫把他抱在怀中。   宁宵一看他敛着威仪的眉眼,就知道这是洛殿主。   “我这是…”一出口奶声奶气的清脆声音把宁宵自觉都给听傻了。   “你的灵力所剩无几,支撑不了你成年的身形。”洛闻箫一手抱他,另一手去梳理他乱得不忍直视的长发。   “你一直看着?”宁宵假装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洛闻箫看他许久,并不言语。   以前很多次,一旦这个时间点他出手干预,这一方世界都会坍塌破碎,被迫再起一场轮回。   宁宵去扯他领扣垂下的流苏,像是在催促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说法。   “莲花檀的出现,还有你变成这样,这是异常,”——与之前的轮回不同,所以他才敢现身,“而且,你方才在哭。”   “我没有。”宁宵瞪大双眼否认。只是变成小孩子的原因。   “好,没有。”洛闻箫一副哄孩子的模样,伸手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湿痕。   宁宵心想自己什么时候会如此计较哭没哭这种事情?太幼稚了。   “你的心境也会受到一定影响。”洛闻箫揉揉他的发心,安慰道,“你以前灵力亏空至多变成少年模样,那可太会欺负人了。”   很好,新增一个黑历史。   宁宵有些烦躁地扯了扯自己的长发,实在是一个麻烦。   洛闻箫拿开他的手,安抚道:“这副身躯确实多有不便,你可以用双生化形草。”   “可是太长了,能剪短吗?”宁宵苦恼。   洛闻箫板起脸:“没门。”那可是他从年少到现在一直照料的。   宁宵撇嘴。   洛闻箫揉揉他的脑袋,又去捏他的手指,忍不住感叹:“好小。”   宁宵把手指拢到袖子里,瞪了他一眼。   “乖。”洛闻箫软下声音哄他,一手捧起他墨缎般的长发,问道,“你把佩剑召出来。”   宁宵照做,那把水色短剑幽幽悬于他身前。   洛闻箫指尖在剑刃上一抹,水蓝华光析出,凝成一小朵冰莲,莲瓣是渐变的青蓝色,瑰姿艳逸。   “这是九转青莲台,你这把剑的本体,现在让它物尽其用。”洛闻箫注入灵力,幽紫灵芒流入莲台顺从地被同化成水蓝色。   于是层叠的莲瓣向四周舒展开,九转青莲台随之变大了些许。洛闻箫把宁宵放上去,刚刚好,长发尽数蜿蜒于莲瓣之间。   宁宵又想起“青莲鹤雪”这个雅称,原来不是白叫的。   洛闻箫道:“接下来我都陪着你,不过别人看不到我。”   宁宵点点头。   下一刻,这片山泉的水面被扰动,层叠涟漪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银光。   宁宵有些警觉,洛闻箫用掌心轻抚他的发顶,无声地安抚。   水光被一段鳞片鎏金的蛇尾搅得破碎,有个身影从水里探出上半身。 第91章 浮权掩月(十一)   清冷的月光落在细密如织的蛇鳞上,碎成千万微小的金色月轮。   从泉水中撑起一个青年的背影,流丽线条收拢于腰部,以下却是一段瑰丽奇绝的蛇尾。   宁宵知道浮月楼多为妖修,所以面前的应该是蛇妖。   他在褪皮,半透明的旧鳞瘫软在他腰线周围,像是一捧柔软的冰雪。这个过程大概不太好受,白皙细腻的背脊不住地轻颤,蝴蝶骨展翅欲飞。   半没于水中的蛇尾不停游摆,动作撕裂了他左肩上刚结痂的伤口,浓稠的鲜血顺着纤柔的肩脊线滴落下来。   他伸出一指接住那滴血,转过头慢慢舔舐干净,蛇信比血还要鲜红。   有只一半白骨一半是华美羽翼的雀鸟被血腥气吸引,从树梢上飞下想要啄食他的伤口。   他匍匐在草甸上脆弱而无力,却在下一瞬伸手精准地掐住那只雀鸟,纤长的手指将其拢住,不断收拢握成拳,像是蛇类缓缓缠绕着绞杀猎物。   一声短促的悲鸣和骨骼碎裂声响起,那只雀鸟被绞死于他掌心,上方的树冠中传出几声鸟类踏枝飞离的声响,像是被他所震慑。   他随手丢弃手中的死物,湿漉的长发中抬起半张脸,覆着细碎金鳞的眉眼妖异绮丽,他对着宁宵的方向笑笑,金色竖瞳寒芒细闪:“再看就吃了你。”   宁宵:“……”   如果他能,早就对宁宵动手了。问题是他不能,褪皮前后都是虚弱期。   宁宵细看,发觉他的面容很熟悉,但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名蛇妖褪完皮,懒洋洋地瘫在岸边,新生的鳞片泛着粘稠的水光。   他撑着脸提醒宁宵:“现在逃开的话,我追不上你的。”   ——等会他恢复过来就说不定了。   宁宵看着他熟悉的面容,只想确认一件事:“你叫什么名字?”   “要叫哥哥,没礼貌的小孩。”他撩起耳边的长发,双瞳像是带着血气的宝石。也是这一瞬间,宁宵想起来了,他长得和白卿言有些相似。   “……”宁宵觉得自己在辈分上被占了便宜。   他身后的洛闻箫道:“不准叫。”他都没被叫过。   罢了,直接猜吧。   宁宵起了几分玩心:“来打个赌如何?我知道你是谁。”   “赌注?”青年凝眸看他,竖成一线的瞳孔泛着森然的冷艳。   宁宵想了片刻:“输者就答应赢者一个请求?”   身后的洛闻箫有些不悦:“别玩得太过。”   宁宵传音过去:“改天我和你赌一次,输了赢了都让你占便宜。”   于是他补充道:“这个请求不能违背道义,不能违背彼此的意志。”   青年看了看他坐着的九转青莲台,心知此物绝非凡品,宁宵也不是简单的几岁稚童,便道:“可。”   宁宵试探着道:“白卿言?”   青年转眸看他,蓦地勾唇而笑:“我是墨非语。”   宁宵有些惋惜。看起来他的直觉不太准。   下一刻墨非语却道:“算我欠你一个请求。”   “你…”宁宵有些讶异,所以自己还是赢了?   “我即是他,他即是我。”墨非语懒洋洋道,“不如这样吧,我替你想好了这个请求——接下来我会好好克制想杀你的冲动。”   等等…宁宵反应过来,墨非语,就是他最后一个徒弟来着。   “接下来?你要跟着我?”宁宵有些戒备。他现在灵力亏空,实在不想让人近身。   “不然呢?这座王城吃人的时候可不会顾及你只是个孩子。死人的请求可不好兑现呢。”墨非语说完就枕着自己的手臂闭上眼睛,剩下的声音都飘了起来,“也许我醒来的时候就改主意把你杀了。”   宁宵没理他,召出璇玑棋,发现还是没法联系上任何人。身份玉牌也没用。   真是见鬼。   联系不上那就只能去找了。   身后的洛闻箫按住他:“你在此处休息一下。”   “我不困。”宁宵传音道。   洛闻箫微叹:“你需要恢复灵力。”   “不能你给我吗?”   “我一直在渡灵力,但你一丝一毫都收不到。只能由处在这个时间的我渡给你。”   宁宵心下有些不安,不自觉地皱眉。他明白洛闻箫要他暂时待在这里的原因了,因为墨非语能够震慑周围的灵兽。以他现在的灵力,还真不能随处走动。   就没这么憋屈过。   洛闻箫安抚性地揉着他的发顶,蹲下身与他平视,轻声道:“你睡一觉,明天就能见到他,把他骗到你房间,用天雷攻击他。”   宁宵听到后面才意识到洛闻箫在让他对付的是这个时间的他自己。   “你还真舍得对自己下狠手,这个时间的你本来就很不待见我。”宁宵说着说着发现自己居然还真的有些困。   他在莲台上把身子缩成小小一团,还没听清洛闻箫下一句话说什么就陷进黑甜梦乡。   “明明是你算计我的。”洛闻箫无奈轻叹,解下外袍披在他身上。   意识朦胧中,宁宵觉得有什么在戳他的脸,转过头换个方向,那人继续戳,闹得他不得不醒来。   他一把抓住那只不停戳他的手,揉着眼睛缓缓睁开,看见被层林筛落的阳光是一片明媚的浅金色,落在洛闻箫纤长浓密的眼睫上。   他一句“你做什么”还没问出口,就听到落叶被踩踏的声音。   墨非语几步走了过来,他换了一件墨底绣暗金的长袍,咬着一段发带,双手伸到脑后给自己扎头发,只留了几缕挑染成暗金色的碎发自鬓边垂下。   他简单把长发拢起用发带扎好,闲散地踱步过来,瞥了一眼宁宵道:“不错啊,还会自己醒过来。”   宁宵不是很想跟他搭话。   墨非语自顾自说下去:“走吧,哥哥带你去找个地儿吃早点。”   他说完还掐了一把宁宵的脸,感叹道:“小孩子只要不哭不闹,还是挺合眼的。”   宁宵:哥你个头。   洛闻箫盯着墨非语那只手,脸色阴沉。   不过宁宵还是只能跟在他身后。   落叶和松针堆叠山道,墨非语一副不着调的模样,走得却飞快。   宁宵坐在九转青莲台上,倒是不用自己走路,始终隔着几步距离跟在他后面。   墨非语真是个奇怪的人,换作别人看到个来历不明又持有不凡法器的小孩子,至少也要问清楚这孩子是什么来路。但他连名字都没问,看上去是懒得。   他们很快从山间走到山脚,从山野走到城边。   奇怪的是,一路上宁宵都没看到什么人。这座浮城还在对外宣战,但边防处连守卫都没有,这不正常。   墨非语在城门处停了下来,抬头盯着高天艳阳,眯起双眼往城门的烫金牌匾看了看,饶有兴趣道:“让我看看今儿个换了什么名字,云京?这又是什么好地方?”   云京…宁宵莫名觉得熟悉。他身后的洛闻箫忽然伸手搭在他肩上。   墨非语招呼他:“走吧,进去看看又在唱什么戏。”   城门破旧落尘,但自从他扣开城门,映入眼帘的一切却富贵堂皇得令人叹为观止。   朱檐碧瓦鎏金雕银,倚栏尽植富贵花,檐角皆垂鲛纱灯,连垒砌成街道的玉砖里都是金丝泼釉的各种名花。   行人扰攘来往不绝,风中飘落着艳红鎏金的花瓣,宁宵定睛一看,发现是赤红花瓣上睁开一只又一只的眼睛,是莲花檀。   墨非语接住几瓣往掌心里一瞧,鄙夷道:“丑成这样,一大早真是晦气。”   他甩手抖落花瓣,走到街边小摊上一座,便道:“老板,来两碗馄饨,一碗不要葱花只要香菜。”   “好嘞,”身宽体胖的老板利落把两碗混沌下锅,还一边跟他搭话,“客人来得可真是及时,今儿个我们少司天——瞧我这嘴笨的,应该说我们新任的司天监与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您尽管吃,竖着进来横着出去都不要钱。”   宁宵坐着莲台飘向桌边,听了这话有些回不过神。   而洛闻箫自从看到“云京”两个字就眼神飘忽不定,时暗时明。   墨非语打趣宁宵:“你就别下来了,手短腿短的也够不着,坐花上正好。”   宁宵却问他:“你知道这个老板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登基大典啊,有人做皇帝。”墨非语耸耸肩,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热茶,末了叹道,“今天这出不错,任吃任喝。”   宁宵忍不住问他:“你不是这座王城的君主吗?”   墨非语居然点点头:“我是啊,怎么了?”   宁宵不可思议道:“别人都到你的王城里登基了,你还在这坐着吃馄饨?”   “这茶,舒坦,”墨非语喝了一口茶,这才不紧不慢道,“谁跟你说他们是人?”   恰好这时,那个老板端上来两碗馄饨,把毛巾往肩上一搭,乐呵呵道:“慢用,慢用。”   宁宵才注意到他的眼瞳是红色的。是灵族。   “所以,你的王城确实被灵族……”宁宵猜测。   “哎哎哎,”墨非语打断他,“话说准点,是前朝灵族,不是灵族,别抬举他们了,冰灵殿现在就剩个陆封霜够看的。”   他毫不在意宁宵那番话是为了引他说出更多信息,一口馄饨一句道:“你来的时候应该看到像鸡蛋壳一样笼罩在外边的黑雾吧,那是前朝灵族的残识,整座王城都被他们编织的幻境覆盖,神识较强的灵族会主导这个幻境。所以幻境变来变去是常事。”   “你还别说,我上次见到一个幻境,一个人走在冰原里活活被冻死,然后他被一个灵族救了,不过这人居然变成一个小孩子,瞳色也变成红色,哎呀,你说神不神奇。”   宁宵吃了一个热汽腾腾的馄饨,接话道:“并不。”   墨非语单手吃馄饨,另一手撑着头,笑吟吟地看着他:“更神奇的是,那个小孩长得跟你很像。”   --------------------   作者有话要说:   做核酸,晚了一丢丢,sorry 第92章 浮权掩月(十二)   宁宵手里的勺子转了半圈,透过两碗馄饨蒸腾上来的水雾看着墨非语:“你在试探我?”   “是你在试探我吧?”他睡不醒一样眯着眼睛,眼尾的细鳞带着碎钻的质感,“随你怎么想,我懒得跟你说。”   宁宵慢慢舀了一口热汤喝下,执着道:“能跟我再进一步细说吗?你上次在幻境中看到的那个孩子?”   “最开始是一个青年,奇装异服...那种穿着,哪怕是在西境,我都没见过那样的,冰天雪地的,他一个人不停地走...”墨非语停顿了一下,“我说,吃饭的时候非要讲一个人是怎么活活冻死这种事情吗?”   宁宵皱眉,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在意。   他还想追问下去,洛闻箫却半跪在他身后,伸手抚着他的发顶轻声道:“别问了...我听不下去...”   于是宁宵便收了声,慢慢地吃着碗里的馄饨。   一连吃了几个后,宁宵忽然意识到这是幻境,动作一下子僵住。   墨非语笑道:“怕什么,这都是纯粹灵力凝成的,别客气。”   宁宵是真的吃不下去了。   他觉得墨非语一时半会估计吃不完,就对他道:“我一个人四处走走。”   “去去去,”墨非语摆摆手,“别出城啊。”   宁宵离开这处小摊,上了街道发现城中所有人都一路说笑着往一个方向走去,想来是去登基大典上观礼。有灵族也有人族,宁宵是第一次看到他们毫无芥蒂地和谐相处。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宁宵忽然出声问身后的洛闻箫。   一进云京城,洛闻箫就格外沉默。   “你喜欢现在看到的云京吗?”洛闻箫却反问他。   宁宵知道洛闻箫没跟自己用传音,也就说明他们的谈话并不会被墨非语听到。   “为什么这样说?”宁宵抬头看他。   “…是我多言,这个幻境永远都不可能实现。”洛闻箫微叹。   “虽然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但是,往事已矣,”宁宵眉眼略弯,“重要的是,现在陪在我身边的,是你。”   洛闻箫眼睫轻颤,呼吸都凝滞了片刻。   远处千里雪霁,王都万里散花,人群喧闹而去。   他忽然觉得得此一句,已经足够。   宁宵一停下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巍峨殿阙中,宽敞到难以望到尽头的殿前祭坛层层往上垒,同时也一层一层向上收拢,确保站在每一层的灵族都可以抬头看清楚最高一层上的情景。   最高一层是一座亭台,四周垂下星影重叠的纱帘,只隐约看见两道人影。空中所有莲花檀上的眼睛都注视着那两人。   下一瞬,宫阙深处传来沉浑悠远的钟声,有礼官跪地高呼:“吉时已到——”   于是亭台周围的星帘被翻涌的灵力掀起,散做万千星芒流转于整个祭坛,与高天骄阳平分辉煌。   百官与城民尽数跪拜,高呼万岁。   “免礼平身。”君王的声音谦和温润。   而站在他身侧的另一人缓声道:“今日,当许臣民一诺——”   隔着重重星芒,宁宵看不清他们的面容,连声音都模糊难辨。   只是,那一诺还未说出,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像是整个天地都裂开。   ——这个幻境开始崩塌。   眼前所见像是四碎的镜面一样分崩离析,灵光四处流散。   下一个幻境还没衔接上,眼前所见尽是一片斑驳光影。   身后的洛闻箫道:“你的灵力来了。”   宁宵有些疑惑地顺着他的指向看去,看到了远处那个身着碎金白衣的青年,眼睫低垂,周围不断湮灭的光影像是在镌刻他的轮廓。   是处于这个时间的洛闻箫。   他身边还有墨琉璃。   他们很快也看到了宁宵。   “宵宵?”墨琉璃吃了一惊,走过来弯下腰掐了一把他的脸,奇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不小心。”宁宵面无表情地拍开他的手。   只有青年洛闻箫像是没看到他一样,连声师叔都不客套了。   很快,下一个幻境一点一点浮现。   青石长街不断向前延伸,银灰色的天空开始飘雪,雪中一座山镇缓缓浮现眼前,沿街的摊贩都在收摊躲雪。   墨琉璃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没有什么歉意地对宁宵道:“抱歉啊宵宵,我才不注意了那么一小会,你大徒弟就不见人影了。”   “随他去吧。”宁宵并不意外。   而墨琉璃叫住一名赶路回家的摊贩,从他那里买了一串糖葫芦,显然是要来逗宁宵。   宁宵看着上面晶莹剔透的一层糖衣,居然真的有点想吃,于是他跟墨琉璃道:“我要两个。”   墨琉璃递给他两串,还不忘打趣道:“这玩意齁甜,你也真是吃得下。”   宁宵想的是,另一串趁没人拿给洛殿主,虽然这人一看就不是爱吃甜食的。   始终跟他们保持一定距离的洛闻箫却推门进了沿街的一家酒肆。   墨琉璃用折扇指了一下那家酒肆,道:“下雪了,是时候喝点酒暖身了。”   他也不问宁宵意见,就拈着九转青莲台的一片莲瓣,硬是把宁宵拉过去,开门进店。   刚才在风雪中站着还察觉不到冷意,一进酒肆,大堂里烧炭取暖,顿时驱散了身上的寒气。   宁宵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你见过带小孩子来喝酒的吗?”   “你现在知道你是小孩子了?”墨琉璃随意把手中折扇丢在木桌上,双手并用去揉搓他的脸,“又软又弹,就跟面团一样。”   “你住手…”宁宵的手连他的手腕都握不住,气得翻白眼瞪他。   这时店小二上来殷勤地问他们点什么。   墨琉璃这才放过他,跟小二道:“把你们这的招牌菜都点上来——别都是酒,我这还有小孩。”   店小二看了一眼还是小孩子的宁宵,点了点头,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客官不是北境人,招牌的昭阳花酒别喝太多,这酒烈得很。”   墨琉璃估计是上次在莫山跟执行者喝酒喝不过,现在根本就听不得这种挑战他酒量的话。   宁宵一边用袖子擦脸,一边替他不服:“别拿碗侮辱他,直接上几坛。”   店小二连声应下。   墨琉璃坐在条椅上背靠窗户,笑眯眯地看着宁宵:“怎么这么大火气?”   宁宵:“别明知故问了,喝你的酒去。”   墨琉璃低笑着凑近他,声音不怀好意:“别找了,我帮你盯紧了,人在对面窗边坐着。”   宁宵顺着他的眼神,就看到了独坐一桌的洛闻箫,青年垂眸看着炭炉里跳动的火苗,安安静静的。   宁宵不解,炭炉里不就烧着炭吗,顶多还有淡蓝色的松烟,有什么好看的?   墨琉璃道:“我知道你还贼心不死,听到了没有,刚才说昭阳花酒烈得很,等他喝醉了,你就可以玩阴的了。”   宁宵:“……”为什么这种人能当阁主。   墨琉璃又瞥了他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抱歉,我又忘了你现在是小孩子,心有余力不足。”   而宁宵身后的洛殿主提醒他:“想办法跟这个时期的我独处,趁他不备下手。”   宁宵传音道:“跟他独处…这个身份的我有点难办。到时可说不定是他用天雷劈我还是我劈他。”   洛殿主:“你尽管玩阴的,我不介意。”   宁宵:“……”他是那种人吗?   不多时小二便上齐了菜,昭阳花酒凛冽的酒香浅淡而悠久不散。   事实证明,宁宵刚才不该一气之下给墨琉璃点了那么多酒。   “你这样下去不行!”不知道喝了多少后,墨琉璃忽然一掌拍在桌上,引得周围的客人纷纷侧目看来。   宁宵勺子里的汤圆都被震得掉了回去,他抬头面无表情地对周围人道:“他脑子不好使,见谅。”   “你有胆子在这编排我,怎么就没胆子上去灌他酒呢?”墨琉璃面色正常,但宁宵知道这人只是醉意不上脸而已。   “走走走,主动才有故事。”墨琉璃硬是拉着宁宵走过去,抽开洛闻箫对面的条椅坐下。   洛闻箫瞥了他们一眼,满眼写着“有事快说”。   宁宵尝试跟他解释清楚:“是这样的,你墨师叔他喝多了,接下来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要——”   墨琉璃上来直接:“师侄啊,你对道侣有什么要求吗?”   宁宵扶额叹息。   洛闻箫语气疏冷:“这与师叔无关。”   “哦?看来是心里有人了。”墨琉璃一挑眉,抄起一碗酒道,“你没拿无情道敷衍我,这杯我敬你。”   宁宵是看不明白了,墨琉璃是来灌洛闻箫酒的,还是来灌自己?   洛闻箫没说话。   “无情道。”墨琉璃嗤笑一声,“情之一字最是模糊不清,若你只对一人用情,对天下苍生无情,又何尝不是无情呢?”   洛闻箫没什么反应,宁宵却听得一愣,还有这种无情道?   “所以啊师侄,你还没回答我,”墨琉璃难得思路清晰,绕了一圈还能回到最初的话题,“心悦何许人也?”   宁宵扒拉着墨琉璃的衣袖,很想把他拖回去别在这丢人。   墨琉璃见洛闻箫不回答他,换了一种方式问:“你喜欢女子,还是男人?”   这醉鬼半眯着一双狐狸眼盯着洛闻箫,不知道是怎么得出答案:“哦,你喜欢男人。”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比昨天更晚。。。dbq作业太难了,还那么多(比划) 第93章 浮权掩月(十三)   墨琉璃继续问洛闻箫:“喜欢性子温和的,还是冷一点的?”   宁宵觉得洛闻箫冷着一张脸,连表情都没有,更别说看出什么情绪变化。   但墨琉璃不知道如何察言观色,笃定道:“前者。”   他继续问:“喜欢比你年长的,还是比你小的?”   不消片刻墨琉璃就得出答案:“看来你喜欢比你年长的。”   洛闻箫凤目微眯。   墨琉璃很识相地没有再问下去,只一个劲地摆手道:“喝酒喝酒。”   同时他传音给宁宵:“宵宵,这人你可能拿不下。除非用强,但你去搞一个碎玉阁的弟子,丢辈分,太丢了。”   宁宵倒是好奇,便传音回去:“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其实他本意是想问墨琉璃如何确定之前他问的三个问题的答案,但墨琉璃会错意,以为他在问怎么断定洛闻箫难以拿下。   墨琉璃传音回答道:“很好猜啊,你看他一进来就挑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位置,靠窗隔开中间的人群,是占有欲。再者,这是方桌,四张条椅,他独独看向那个靠近炭炉的位置。”   “他应该是与那人相处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清楚记得那个人的喜好,所以一进酒肆就下意识地给那人挑了比较温暖的位置。”   “你想啊,他得是有多在意那个人,哪怕分开了,连吃个饭喝个酒都不自觉考虑对方也在场的情况。”   宁宵有些无言,他一时竟然分不清楚墨琉璃到底是醉了还是没有醉。   哪知他身后的洛殿主忽然道:“他跟你说的都是对的。”   宁宵差点捏碎手里盛酒的碗,传音问回去:“你听得到墨琉璃和我的传音?”   洛殿主点头:“放心,你的好师侄听不到。”   宁宵看向洛闻箫那张清疏漠然的脸,心想听不到就好。   问题是,怎么骗他跟自己独处。   洛殿主在他身后帮忙出谋划策:“灌醉他不现实,换一个。”   他不说宁宵也知道,墨琉璃那酒量就是上来白给的。   宁宵跟洛殿主传音:“总不能让我跟他喝吧。”   洛殿主断然拒绝:“不行,你现在是小孩子。”   宁宵正在苦恼怎么诓洛闻箫,墨琉璃这没用东西已经喝趴在桌上了。   “醒醒。”宁宵尝试去晃他,没什么作用。   宁宵还在考虑要不要给他一拳,旁边的洛闻箫便道:“我把他扶上去。”   确实,宁宵现在只是个小孩子,拖也拖不动墨琉璃。   洛闻箫扶着不省人事的墨琉璃,去跟店家订房。   青年开口冷淡:“三间。”   店小二歉然憨笑:“对不住啊客官,只剩两间。”   宁宵道:“两间也行。”   他现在这身形也不占地方,跟谁挤一间都成。   于是几人便上了楼,洛闻箫把墨琉璃放在床榻上就径直去了另一间房。   洛殿主示意宁宵:“机会来了。”   “我知道。”宁宵缓缓喝了一口茶定下心神。   洛殿主一挑眉:“你好像很怕他?”   “毕竟现在他一剑就能把我就地诛杀。”宁宵双手捧着茶盏,小口小口地喝茶。   洛殿主闻言面色微变,薄唇颤抖了一下,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未知的处境,低修为带来的隐隐不安让宁宵有些烦躁,他也明白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最终宁宵停在洛闻箫门前,在莲台上正襟危坐,屈指轻敲。   青年开门,好歹是不咸不淡地唤了一声师叔。   宁宵点点头,扯了墨琉璃做借口:“有醒酒茶吗?”   “稍等。”洛闻箫转身向桌案走去。   ——时机到了。宁宵合上房门,手中凝起天雷,迅速地甩了过去。   那道幽紫的雷霆准确无误地击中了洛闻箫的脊背,青年的身形一顿,而后放下手中的茶盏转身,一手缓缓从自己背后抽出长剑澄心——天雷被澄心截下了。   洛殿主急声道:“往左!”   宁宵不疑有他,赶紧往左边一躲。   一道雷光缠绕的剑气擦着他的袖角划过,轰在门扉上。   宁宵正想感叹这门什么材质居然这么结实,却见那一道剑光紫芒缭绕,中间却是幽深的黑,下一瞬那些凝实的黑色突然向四周扩张开来,顷刻间笼罩了整个房间。   再一眨眼,宁宵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个封闭的结界,头顶是暗无星月的夜空,莲台下是荒芜的冰原。   “我会问你三个问题,务必给我满意的答复——你死在这里没人给你收尸。”不远处的青年执剑缓缓向他走来,雷霆缭绕的剑刃倾斜向下,剑尖划破坚冰发出轻微却刺耳的锐响。   他棱角锋利的面容隐在阴影里,凤目中一片冰冷。   宁宵传音给洛殿主:“救命,这跟你说的根本不一样。”洛闻箫好凶。   而洛闻箫冷声质问:“其一,当初浮月楼北上被前朝侵蚀,为何你偏偏在那一刻带走墨倚棠?其二,为何你一踏入这里,就出现了大规模的莲花檀?其三,为何你能掌控天雷?”   随着他的话音一字字落下,无数道缭绕雷霆的锁链将宁宵锁死,但妨他敢轻举妄动,绝对会触发附着其上的灵力。   这三个问题,宁宵根本说不清楚。虽然他知道,只要他爆马甲,洛闻箫一定不会这么待他,还会道歉哄他...但是,这马甲能现在爆吗?   洛殿主从背后拥住宁宵,轻声道:“别慌,接下来我说什么,你跟着我说——还有,按照我的灵流运转灵力。”是他低估了这个时候的自己,莲花檀是变数,这个变数引起了现在这更大的变数。   宁宵将他的话语原封不动地说出来:“这三个问题其实都在指向一件事——你想确定我是谁。”   洛闻箫停步俯视他,眼中晦暗不明。   宁宵一边顺着洛殿主暂时滞留在他身体内的灵流运转灵力,一边继续说着:“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洛闻箫没说话,缓缓抬手,长剑直指向他。   宁宵心想这发展不对吧,洛殿主教他说的这是什么话。   但他还是只能按照原话继续道:“杀了我的话,你以为你的少司天就能安然无恙了吗?”   宁宵确定,这句话,或者说“少司天”三个字让洛闻箫的剑尖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与此同时,洛殿主收起那阵在他身体中温柔游走的灵流,轻声道:“这个阵法需要趁他心神不稳的时候发动,现在跟他说最后一句话——”   宁宵道:“你以为,你能留住他多久?”   洛闻箫凤目危险地眯起,同时这个结界上空雷霆乍起,明灭紫光映着他深邃的眉眼。   洛殿主道:“施术。”   宁宵引动所有灵力,按照方才他指出的方向运转,下一瞬一个法阵以他为中心向四方蔓延,将洛闻箫笼罩入其中。   幽蓝灵光缠绕如藤蔓,缓缓凝出浅粉的蕾,宁宵有些不确定地传音问洛殿主:“这个阵法是...”   “媚术。”洛殿主回答道,“你现在的灵力只能玩阴的。”   宁宵:“......”   某殿主:“你以为我很愿意吗?真是便宜他。”   这都能醋起来。   宁宵发现,这个媚术应该能够让他幻化成洛闻箫的心悦之人。   ——因为明明他现在的灵力被耗尽,但他变成了自己正常的身形,只是这衣着......究竟是谁把他的好师侄教坏的。   未束发的青年坐在莲台上,长发贴着背脊蜿蜒而下,顺着宽松的衣袍散入,勾勒着锁骨往下延伸。渐变至透明的青蓝莲瓣勾勒出他优美的腰臀线条,衣袍下摆并不等长,甚至侧面隐隐可见修长挺拔的腿线,脚尖堪堪点地,白皙足背上浮出幽紫的昭阳花印记。   宁宵觉得自己身上湿漉得简直是刚从浴池中上来,潮汽弥漫在眼睫上,水光潋滟只一眨眼。   他微低着头,莲台冰蕊包裹的肤色白皙而脆弱,像是刚刚化形的水中妖物。   “等那些灵藤上的花绽开,你就用天雷攻击他。所以——”   洛殿主俯下身靠近,声色微哑:“接下来,要我教你怎么做吗?”   “...不用。”宁宵觉得一个洛闻箫自己已经应付不来了。   他撑着莲台起身,领扣的流苏勾在莲瓣上,宁宵直接解开,于是他身上唯一紧锁的领扣也被挑开。   周身那些缭绕雷光的锁链纷纷避让开,像是害怕伤及他,或者说,害怕伤及这具根据洛闻箫心上人而幻化出的身躯。   脚下幽蓝的法阵漫出水波,随着宁宵缓缓向洛闻箫走去而漾开涟漪。   洛闻箫死死盯着他,握剑的手却不停地轻颤。   宁宵看着他猩红的眼眶和瞳孔里的挣扎,心里生出几分罪恶感,对不住啊,谁让你刚才那么凶我。   “看着我,你舍得用剑指着我吗?”宁宵声音轻而朦胧。多亏了南陵的经历,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要怎么用声色言行去引得一个人意乱情迷。   宁宵伸手,白皙的细长指节缓缓抚上剑脊,漆黑剑刃与煌煌雷光反衬得他的指尖脆弱得不堪一击,但那些雷霆却在他的指尖下犹豫着节节败退。   柔软的指尖故意掠过锋利剑刃,鲜红的血在素白指尖上绽开,洛闻箫的眼睫一颤。   洛殿主声音不悦:“宁宵。”   宁宵敷衍他一句“我有分寸”,然后把声音压得轻软,对洛闻箫道:“我疼。”   虽然有意诱引,但他因为性格使然,本身也做不出什么委屈表情,所以这两个字几乎是面无表情地说出来。   不过,本来洛闻箫看到的幻象就是宁宵本人,所以这样一来反而更真实。   所以青年手一颤,长剑掉落在地。   宁宵轻轻一笑,伸手将指尖血印上他的唇,晕开抹匀,将他浅色的唇染成绝艳。   洛闻箫颤着唇,凤目晦暗如深渊,眼眶越发地红。   --------------------   作者有话要说:   宁宵:面无表情地勾引   洛闻箫:丢盔弃甲地沦陷   洛殿主:……(好气好酸)   (这个媚.术能成功是因为施术者是宵宵,其他人不行) 第94章 浮权掩月(十四)   宁宵贴近洛闻箫,踮起脚,学着洛殿主之前的所做所为,在眼前青年的耳廓吐气道:“喜欢我这样对你吗?”   “......”洛闻箫的身躯发僵,凤目中越渐微弱的挣扎一触即碎。   看来还得加点火候。   宁宵知道洛闻箫动弹不得,所以更加放肆地贴近他,以双手揽住青年的脖颈,毫无预兆地吻了一下他的脖颈。   洛闻箫的呼吸彻底乱了,浮凸喉结上下滑动。   待他呼吸稍微平复下去,宁宵又落下一个轻巧的吻。   如此往复几次,洛闻箫低哑的声音伴着沉重的吐息:“够了...”   “不够。”宁宵忽然去轻咬他的喉结,听见了青年明显加重的呼吸。   宁宵透过他的肩,看着幽蓝灵藤上含苞未绽的浅粉色,心想都到这份上了,洛闻箫还在坚持些什么?   他按着洛闻箫的后颈,踮脚吻上了青年的唇,把上面未干的血迹舔舐干净。   洛闻箫却一把推开他,捂住心口闷哼一声,咳出一口血。   宁宵一怔。   洛殿主道:“他强行破了阵,趁现在,用天雷。”   洛闻箫半眯着凤目,眼角眉峰俱是冰冷的戾色:“你再像也不是他。”   宁宵心下无奈一叹,指尖蕴起天雷,轻柔点在他的眉心。   青年的面容于他指尖下模糊,线条棱角更加冷锐,眉目沉淀了岁月的厚重。   紫金殿主洛闻箫伸手勾住他的手指,轻声道:“乖,你不能只偏爱他,刚才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再来一遍。”   宁宵:“...倒也不必。”   “他不领情,我可是朝思暮想你来诱我。”洛闻箫的声色逐渐低哑,勾住宁宵手指的手不安分地往上,顺着小臂线条探入衣袖。   “不了不了,刚才实在是迫不得已。”宁宵转身就想跑。   洛闻箫伸手环住他劲瘦的腰身,轻而易举就把他捞了回来。   宁宵脊背紧贴着他炽烫的胸膛,向前弓起身躯想躲。   洛闻箫一手牢牢锁住他的腰,另一手顺着散开的衣领抚弄清瘦精致的锁骨,宁宵往后缩,又和他贴到一起。   “你的手。”洛闻箫道。   “怎么?”宁宵把手伸到自己面前,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洛闻箫却倾身向前,温软的唇舌含下他的指尖,细致而温柔地舔舐那道宁宵自己划出来的伤口。   温和的灵力催引血肉新生,伤口愈合引起细微的痒。   待伤痕彻底消失,洛闻箫贴着他的耳廓道:“不准再弄伤自己,知道吗?”   “知道了。”宁宵有些无奈,真是过度的保护欲。   “乖。”洛闻箫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耳垂。   宁宵背后的男人用高挺的鼻梁一下一下蹭着他,极有耐心地把半湿的长发丝丝缕缕向两侧蹭开,白皙后颈一寸寸浮现,上面印了一枚紫印。   洛闻箫俯首去吻那朵昭阳花,细小的电芒从亲吻处蔓开,细腻游走至每一寸血脉,恍惚间连心跳都被牵动。   宁宵不自觉地抬头,颤抖地吐息,想出声阻止,一出口就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唔…”   轻柔而含着些许迷茫的声线,温软得引人肆意掐弄。   洛闻箫低笑:“方才你要是这般,何尝拿不下他?”   抚在宁宵锁骨处的修长指节循声往上,沿着他的喉结细细摩挲。   轻颤得几近脆弱的呼吸弥散在幽寒冰原中,凝成细密的水雾,模糊了宁宵的视线。   但他还是清楚看到,覆盖了这方结界的冰原冻土之上,幽蓝藤蔓蜿蜒曲折,其上灵蕾浅粉如山樱。   “宁宵...”洛闻箫唇齿间含着他的名字,两个字唤得缱绻含情,听得宁宵一阵耳热。   洛闻箫炽烫的唇贴着他同样炽烫的耳尖问道:“你想要灵力吗?”   宁宵点点头。   “这个媚术还没完全发挥作用,那些绽放的灵花会汲取入阵者的灵力,所以——”低哑的声线染上潮气,温热唇舌由上而下舔舐他的耳际,然后含下了他的耳垂,“你来勾引我,直至花开。”   ——来以色相诱我,以音声引我,以不渡,来渡我。   宁宵瞬间睁大了双眼,不自觉地咬唇:“可是我,不太会...”   洛闻箫浅浅地啄吻他轻咬的唇角,宁宵看到不远处一朵灵蕾绽开,幽紫的蕊像是破碎的琉璃。   勾引到了——可是宁宵明明什么都没做。   “你站在我面前我都要竭力隐忍...”洛闻箫哑声道,“来,继续,想要灵力的话,自己来拿...好不好?”   宁宵看着藤蔓上无数未绽的灵花,心想算了,玩不起的又不是他。   于是他在洛闻箫怀中转身,神色认真:“我会尽力。”   洛闻箫一怔,而后忍不住低笑:“你真的...好可爱。”   宁宵看了看,灵藤上并没有开花。   他伸出指尖抵上洛闻箫的唇,只说:“不接受任何不开花的赞美。”   洛闻箫眉眼略弯,垂眸去吻他的指尖。   宁宵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缩回手。   “你这就叫做‘尽力’?”   “...别激我。”   宁宵看着他带着细碎笑意的眉眼,心中缓缓升起一阵好胜欲。   但是,要怎么勾引呢?第一步是......   宁宵伸手,白皙的手指从衣袖里探出,淡色的指尖缓缓点上洛闻箫的领扣,紫玉雕琢成九瓣莲,莲瓣刚好裹紧了他的指尖。   那细瘦的一指流连过他衣襟上所有衣扣,却一颗也不解开,只是缓缓向下,最终停在紧锁的腰封上。   洛闻箫垂首,唇畔擦过他的耳廓:“你想解开?”   宁宵没说话,手上一用力,把洛闻箫推倒在地。担心洛闻箫挣扎,他直接跨坐在男人匀称有力的腰身上。   然后他发现他想多了,洛闻箫根本一点想挣扎的意思都没有,还出言鼓励:“做得好。”   宁宵:“...你闭嘴。”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洛闻箫,心想这要从何处下手,看着对方紧锁至遮蔽喉结的领扣,便伸手点了一下,没好气地对洛闻箫道:“自己解。”   洛闻箫一挑眉,听话地微仰起头,动手去解自己的领扣。   大概是由于久居上位,哪怕现在被宁宵按下,长发散入水中,但束好的发冠一丝不苟。   仰头的动作将他眉眼中半敛的威仪张扬显现,下颔线锋利,喉结浮凸,解着领扣的手骨肉匀亭,指节发力带起筋骨,不容忽视的张力。   宁宵有一瞬间分不清楚谁在勾引谁。   真是犯规。宁宵心想。   那枚领扣“啪嗒”一声被解开,宁宵握住他的手,有些郁闷道:“你别说话,也不要动。”   洛闻箫向他缓慢地眨了眨眼。   宁宵俯下身去吻他的脖颈,轻而浅的亲吻并无章法,也并不流连,但还是让洛闻箫手指轻微蜷起。   并不深入的啄吻像是不停撩拨心尖的羽毛,是扬汤止沸,是饮鸩止渴。   洛闻箫的呼吸急促了些许。   身旁一枝灵花倏然而绽,宁宵随手撩起结界上浅浅一层的水,掌心里冰凉透明的水顺着指缝淌下,尽数浇在初开的花中。   宁宵将残留着水迹的手指抚上洛闻箫微凉而薄软的唇,心想如果想勾引,是不是应该说一些过分一点的话...   他俯下身,刚想说些什么,他鬓边的长发便垂落了下来遮挡了视线。   他嫌碍事,另一只手便勾着长发往后撩。他没注意到,他撩发的动作引得又几枝灵蕾绽开。   说点什么好呢...过分一点...宁宵轻轻吻了一下洛闻箫的耳尖,声音轻而缓,他的本意是在犹豫,但听起来却像是一字一字漫不经心:“弄干净。”   他手指上的水泽汇集于指尖,滴落在洛闻箫唇上,晕开湿痕。   宁宵像是被自己这番话吓到,迅速抬头,脸上发烫。   他在考虑要不要跟洛闻箫道歉自己的失言,却看见不远处有花绽开。   ——他没意识到,像这样撩拨完后还脸红羞惭,对于某人简直是当心一击。   洛闻箫眼睫微垂,在凤目中投下一片暗影,然后淡色的唇微张,以舌卷裹他的手指,一寸一寸将晶亮的水痕吞咽入腹。   白皙指节与软红唇舌温柔纠缠,宁宵呼吸一滞,移开手指,俯身吻了上去。   勾引者主动献吻...真是不合格的引诱。还好提前让洛闻箫闭嘴了,否则真不知道要被如何嘲笑。   吻毕,宁宵一边捂脸平复呼吸,一边郁闷道:“...这个不算,再来。”   洛闻箫微弯的凤目闪过细碎的笑意。   宁宵黑着脸,心想一定要做些什么让这个人笑不出来。   他垂下眼眸,双手去解洛闻箫华美繁复的衣扣,眼前闪过细碎的紫光,一抬眼就看向洛闻箫指间细长的锁链。   宁宵心念一动,他知道要怎么收拾洛闻箫了。   他手上还忙着解开衣扣,于是便俯首用双唇含住那段紫链,抬头将锁链延长,眼睫缓缓上扬,眼尾那抹薄红像是花瓣的边缘,锋利至极的艳色。   宁宵解完衣扣,鼻尖顺着洛闻箫棱角分明的下颔线蹭到耳廓,贴着他的耳际慢慢吐字:“想不想...把我锁起来?”   说完他就捂住洛闻箫的双眼,脸上微烫,他心想这下不会被看到了,真是没面子。 第95章 浮权掩月(十五)   宁宵捂着洛闻箫的眼,用言语再添一把火:“我之前说你不能说话不能动,现在作废。”   他掌心拢着的眼睫急剧地颤动,洛闻箫伸手扣住他的手腕拿下他的手。   手指被移开,宁宵对上了那双暗沉凤目,如见深渊。   他还没反应过来,洛闻箫偏过头,唇中半含那段细长的锁链,那个位置刚好是宁宵方才碰过的。   紫链在薄樱般的唇压出艳红的痕,苍白修长的手指缓缓勾卷锁链的另一端,幽微的紫光映在瞳孔深处,像是一场蓄势待发的万钧雷霆。   “要不你直接给我渡灵力...”宁宵一句话还没说完,洛闻箫手肘一撑坐起身,隔着那段锁链与他接吻。   宁宵原本在他身上,但洛闻箫直接无视他的重量坐起,曲腿折叠撑住宁宵。   冰凉的紫链渐渐染上他们彼此的温度,微小的电芒与印记像是产生了某种共鸣,带起细碎酥麻。   结界里光影层叠漫开,冰川每一个截面倒映两人的身影。   宁宵后仰着头想躲,又被掐着下颌吻回来。   破碎的轻哼尽数被吞噬殆尽,宁宵只能抓乱洛闻箫胸前衣扣垂下的流苏,意识混沌之际,他竟然错觉对方的心跳也被这样揉乱。   这一吻挨过去,宁宵已经无力说出一个字。   洛闻箫拿下紫链,在他未平的气息中垂首,用鼻尖一下一下轻蹭着他的。   “接下来,你无法接受的话,就眨一下右眼,我会停下。”洛闻箫的声音低沉,尾音刻意压得轻软,于是原本凛冽的声线带着冰川碎裂般的质感,莫名好听。   宁宵缓了一下才意识到,洛闻箫估计是想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还有些茫茫然,洛闻箫已经用双手勾着那段锁链,轻压在他嘴唇之间,绕到脑后打了个结,再将他的收手绑在身后。   宁宵暂时无法说话,只能发出细碎的轻喃低吟。   他觉得洛闻箫真是太坏了,一开始提出要他主动引诱,就是为了占便宜。就是不想正常地给他渡灵力。   然后洛闻箫撩开他微乱的鬓发,从额角开始吻起,温柔流连过他的面容。   亲吻顺着下颌线往下,沿路浮现艳丽红痕,还引得一枚又一枚的印记绽放。   衣袍半解,白皙肤色上艳红痕记与幽紫昭阳花交错,瑰美奇绝如某些怪谈中的艳鬼。   宁宵双眼蒙上一层水雾,吐息破碎。   双手被锁在身后让他不自主地挺直上身,方便洛闻箫严丝合缝地贴上来。   胸膛紧贴,宁宵像是在以自己的心跳感知对方的心脏。   他听见,这方静水之上,无数幽紫灵蕾噼啪绽放,像是在响应心跳的节奏。   宁宵想起洛闻箫跟他说过,开花就是术法发挥到极致。   于是无数幽蓝的藤蔓缠绕着向洛闻箫靠近,那些绽开的灵花亲昵地蹭着他,有些灵藤甚至肆无忌惮地顺着散开的衣襟往里延伸。   宁宵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明明是他的灵力,但流氓到他本人都不敢认。   幽紫灵花上纤细的蕊丝延长,伸进洛闻箫苍白的肤色下,丝丝缕缕渗进血脉汲取灵力。   应该...不痛的吧...   洛闻箫面上并无异常,甚至解开衣襟让那些灵藤再进一步地延伸。   一朵灵花贴在他掌心汲取灵力,他将手指收拢,轻轻揉抚因为得到灵力而舒展的花瓣,甚至偏头轻轻一吻。   宁宵一挑眉。   洛闻箫便又去吻他,而后轻声评价:“你的灵力比你主动得多。”   “......”要不是无法出声,宁宵一定怼他一句“那你去跟它们过”。   洛闻箫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他未说出口的话,一边蹭他的鼻尖一边道:“开玩笑,我只是爱屋及乌。”   温和的灵力不断汇入身躯,填补着宁宵干涸的灵脉。   接下来洛闻箫奇迹般地消停了下来,只是把他揽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他的背脊。   但宁宵听出了他呼吸中的隐忍与克制。   他们贴着很近,由于洛闻箫一腿屈起把他往上带,所以一开始他没有发觉,但后腰挨着的物事实在是难以忽视。   都是男人,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宁宵想开口说话,于是眨了一下右眼。   洛闻箫便动作轻柔地去解开他双唇间的紫链,刚想绕到他背后去解开他手腕上的缠缚,宁宵就道:“不用,这样就可以,我…”   他原来是想帮洛闻箫,却忽然动了几分玩心,洛闻箫都这么整他了,不报复回去说不过去。   “怎么了?”洛闻箫关切地问他,“有哪里不适?”   宁宵稍微偏过头,轻柔地去吻他,由鼻尖到唇珠再到下颌,在修长的脖颈间流连,听着洛闻箫时轻时重的呼吸。   宁宵转眸去看洛闻箫抚在他腰侧的手,瞥见那只手指节泛白,筋骨怒张,但又慢慢收敛了回去。   太能忍了。他有些好奇这人会纵容他到什么地步。   宁宵看到那些缠在洛闻箫身上不断汲取的纤细灵丝,有些使坏地去吻那些被汲取灵力的地方,摆明了欺负他。   洛闻箫呼吸微滞,修长的指节没入他的长发,低声道:“宁宵,到此为止,再继续我会忍不住。”   宁宵在他耳边吹气:“你可以不忍…”   洛闻箫忽然伸手掐住他的下颌,宁宵一抬头就对上了那双晦暗如渊的凤目,幽深瞳孔像是能吸人心魂。   宁宵眨了眨眼,眼中晕了水光,澄澈清宁。   洛闻箫静默不语,身上灵力汹涌而起,像是一场庞大的潮汐,淹没、倒灌进那些缠绕在他身上的灵花,于是那些花卉瞬间被更强大的灵力占据所有权,纷纷变成幽紫色。   藤蔓与花换了主人,更加流氓地往宁宵身上缠。   那些花亲昵地蹭着他,连每一缕头发都不放过。宁宵启唇,每说一个字,唇畔都擦过纤细的灵蕊,于是话语都染上了淡香:“你想怎么对我?”   “现在是我的灵力缠着你,”洛闻箫伸手抚着他的侧脸,冰凉戒指与细碎紫链衬得他的肤色白皙得带上了几分易碎的脆弱,“灵力会顺着法阵慢慢汇入气田,融进身躯。”   宁宵感受了一下,灵流温柔如细水,周身的花藤又如此繁多,这样慢慢来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虽然结界内的时间流速洛闻箫是可以控制的。   于是宁宵催促了一句:“能让这些花藤快一点汲取灵力吗?”   洛闻箫伸手,按着他的后腰往怀里揽,指腹浅浅抚过尾椎骨,轻声道:“确实有更快的方法…”   宁宵有些愣怔:“是什么?你让我吃了这些花倒是可以。”   “…没,你当我在说笑。”洛闻箫长长舒了一口气,又俯首与他鼻尖相贴,声音极轻,“宁宵,我难受…”   宁宵当然知道他不好受,安抚性地蹭着他的颈窝,声音温和低柔:“我帮你?”   他眉眼温和如一幅淡墨绘就的山水画,眸光清澈,完全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洪水猛兽。   洛闻箫解开了他手腕上的紫链,牵起他的手,在那些嫣红浮痕上轻柔落吻。   宁宵的手偏清瘦,指间有不少茧,洛闻箫清楚哪处是握笔而生,哪处是源于执剑。   宁宵只觉他卷长浓密的眼睫擦过掌心,像拢住了万千蝶翼。   洛闻箫声色低哑地在宁宵耳边说了一句。   宁宵把右手递过去,眼神还带着几分茫然。   “换左手,不然过后你怕是使不上力。”洛闻箫牵起他的左手,轻轻吻了一下他的眉心。   宁宵的手被牵引至自己腰后。   洛闻箫全程抚着他的后脑勺往怀里按,伏在他耳边眼睫不停颤动,断断续续地唤他的名字,声音好听得要命。   结界上方的暗夜渐渐出现稀疏的星芒,冰川在崩解,每一片剔透的碎片上都折射星光,像是银河在他们周身坍塌,所有光芒落进宁宵的眼。   “…宁宵…别回头…”洛闻箫毫无章法地吻他,“别看…”   宁宵背对着身后的一切。   既然洛闻箫不想让他看,他便没有回头,而是将视线落在那些缠绕的花藤上。   在他的注视下,染紫的花藤细细地颤栗。   宁宵莫名觉得,如果他回头去看,洛闻箫会更加难以自制。不过算了,宁宵不想激他。   结界里时间被模糊,但酸麻感告诉宁宵已经过去了很久。   最后那一刻,洛闻箫颤抖着与他接吻。   媚术失效,结界破碎,宁宵再一睁眼就是酒肆的客房里。   北方的雪天白日本就昏沉,加上天色暗得早,此时屋里已是一片昏暗。   洛闻箫把宁宵抱到卧榻上,就转身去点桌上的油灯。   宁宵把左手搭在自己膝上,有些回不了神地看着。白皙清瘦的手指仿佛带着身体记忆般微拢,拢起的直径越看越觉得离谱。   这时洛闻箫端着茶盏走了过来,在他撩起床帐前宁宵出声道:“茶别太烫…”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一下。不同于宁宵平时的声线,这声音含了些变声期的沙哑。   洛闻箫撩起床帐,静静看着他,凤目中眸光微动。   “怎么了?”宁宵问他。   “你变成了少年时期,”洛闻箫伸手比划了一下,“约莫到十七八岁的模样。大概是之前灵力损耗过大,暂时变不回成年体。” 第96章 浮权掩月(十六)   少年时期...   宁宵调集灵力,在自己面前凝出一面水镜。   镜中少年眼瞳澄明,扬起的眉梢带着些许意气风发,上挑的眼尾晕开一抹丹色。   “你这张脸...”洛闻箫微叹,“无论什么时候都让人心痒痒。”   宁宵警告道:“你可消停点,我不想两只手一起提不上力气。”   “那我喂你。”洛闻箫顺着他的话意将手中茶盏递到他唇边。   宁宵抿了一口茶,茶水是温热的,但余甘却是清幽冷香,口感丰富。   他觉得弥散在唇齿间的冷香有些熟悉,便问道:“这茶是...”   “不过是普通茶叶...”洛闻箫一开始并不在意,而后凤目一凝,看着杯盏中琥珀般的茶水,低声道,“这是覆雪银针,哪怕是在旧时灵族的王庭,都是不得多的的珍品。”   宁宵也听出不对劲之处,珍品名茶,为何这样一个山野小镇的酒肆会拿出来轻易待客?   “刚才在我手里的时候,它还是普通的茶...”洛闻箫神色一冷,“有人在侵蚀这个幻境。”而且是为宁宵而来。   宁宵便道:“那就把他找出来?”   “还不到时候,”洛闻箫摇头,“每个幻境都是一个完整的事件,有始有终,前面都是铺垫,重要的时间点才会凝聚强烈情绪,那个时候最容易看到弱点。”   宁宵顺势道:“那我们先要弄清楚这个幻境是在复现什么事情。”   “不急,只有放不下的执念才会成为幻境,而这些执念往往都会自己爬上来。”洛闻箫的话语里带着冰冷的自嘲。   宁宵察觉他话里的情绪,放轻了声音问:“你有什么执念吗?”   洛闻箫静默,凝眸看他许久,才缓缓闭目道:“没什么。”   宁宵才不相信,不过他不会去挖对方的痛处,只是道:“如果你深陷的执念与我有关,我会很心疼。”   “心疼我...”洛闻箫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耳尖,“那就再稍微在意一下我。”   宁宵依偎进他怀里,默默去数他的心跳。   窗外飞雪轻敲,声音簌簌,宁宵透过窗格看到了外面隐约燃起的暖色光团。   于是他便下了床榻,三两步走到窗前,伸手覆在窗格上,用灵力把外面凝起的霜雪融成水。   “是在放花灯,奇怪,这种天气怎么河水不被封冻。”他对洛闻箫道。   “前朝的王庭之下,所有河流在冬季都不会冻结,历任司天监皆是水灵根。”洛闻箫给他披了一件外袍,心知宁宵肯定会去凑热闹。   “那现在我们就知道了这个幻境发生的时间,为了掌握更多信息,”少年歪头浅笑,“陪我去放花灯吧。”   踏出酒肆往护城河的方向走,一路上都是银白色,分不清楚是月华还是霜雪。   新堆的雪层松软,宁宵牵着洛闻箫的手走在他身后,踩着对方的脚印一步一步往前。   洛闻箫撑伞本来是想给他挡雪,无奈宁宵落在他后面,便伸手把人往怀里带,掀起外袍裹进去。   宁宵现在本来就是少年身形,完全可以藏在他的外袍里。   “我又不冷。”宁宵身上虽然还是那件青衣白袍,但灵力回来了可以护体御寒。   洛闻箫只答:“你总得让我显得有用一点。”   “好吧。”宁宵没忍住笑出声,爽快地应承了。   护城河边上站了许多灵族,男女老少皆有。   宁宵问了一名中年灵族:“大叔,怎么在雪天放花灯啊?”   “少司天刚好来了镇上为大家祈福嘛,下雪也好啊,瑞雪兆丰年。”   洛闻箫问道:“他在哪?”   “你是问少司天?当然是在山顶上的司天台,要说这少司天可真是个苦差,每年一大半时间都四处跑...”   宁宵见洛闻箫在意,便问他:“谁是少司天?”   洛闻箫凝眸看他,伸手轻抚他发顶,轻声道:“你会知道的。”   “行吧。”宁宵耸耸肩。   而那名灵族还在喋喋不休:“这护城河也只有每年少司天来了才会往上逆流,大伙儿有什么心愿就写下来放进花灯里飘到司天台,少司天会帮忙。你们不妨也沾上这喜事,只要把心中所求写下来烧在花灯里就行。”   宁宵便去取了一盏花灯和一段宣纸,在洛闻箫面前晃了晃:“来许愿?”   摇晃的灯焰揉进少年的眼,明媚得让洛闻箫想起了破开冰野的昭阳花。   宁宵写下“年年携手,岁岁同心”,便把纸递给洛闻箫,让他写在背面。   洛闻箫垂眸,指尖凝着灵力在纸上写字,宁宵便从他怀里探头去看,跟着轻念出声:“不梦闲人只梦君...”   “改自你以前教过我的一句诗。”洛闻箫似乎了想起什么,凤目一片柔和。   宁宵摆摆手:“这可是在许愿,你就只想梦到我?”   洛闻箫眼神难得温软,话语带上了几分无奈:“所以你听话一点,让我多梦见你。”毕竟你让我夜夜独自入寝,无一好梦。   宁宵烧了手中纸条,半蹲下去把手中花灯送入护城河,仰头看他,眉眼笑弯:“没事,梦不到的话,你一睁眼就能看到我,我保证。”   洛闻箫只静静看着他,半晌才道:“好。”   宁宵看着无数花灯乘着水流往山上漂,旁边一个也蹲下身放花灯的年轻灵族同他搭话:“你们是外乡人吧?等下还有烟花,玩得开心。”   烟花啊…能拿来哄人。   待周围的人都随着花灯往前走,宁宵支着下颌,抬头看洛闻箫,伸手道:“帮我一下,腿麻了。”   洛闻箫便握住他的手,还没用力,宁宵就计谋得逞地一笑,起身整个人撞进他怀里,双手勾住他的脖颈。   洛闻箫稳稳抱住他,感觉宁宵将略尖的下巴轻轻抵在他肩上,含笑着问:“去看烟花要不要?”   “随你。”洛闻箫把他的双手拢在掌心,低垂了眉眼一下一下呵气,轻声问他,“冷吗?”   “不冷,怎么会冷呢。”宁宵踮脚,闭着眼用鼻尖轻蹭着他的鼻尖。   洛闻箫对于他的少年相怀有某些执念,所以对他这些亲昵举动,只是颤着眼睫有些无措地回抱他。   宁宵快速地在他唇上啄吻了一下,就从他温暖的怀抱中抽身,几步走在他身前,向他伸出手,眉目微扬间俱是少年意气:“跟我来。”   洛闻箫毫不犹豫地握住了他的手。   宁宵牵着他逆向人流往雪中静谧的山林奔跑,气息弥散凝成白雾,用发带扎起的长发缭乱在风中,发尾随着他的动作一翘一翘的。   “小心。”洛闻箫提醒他。   宁宵拉着他上了山道,惊起沿路的流萤,脚下的石砖上覆满青苔,不当心容易滑跌。   “没事,有你在后面接住我。”   “好。”   宁宵在山顶停下,一转身就去蒙上洛闻箫的双眼,只说:“你先等一下。”   洛闻箫去握他的手,唇角微微弯起。   山顶视角开阔,山下的城镇被白雪覆盖,灯火静默,河水上的浮灯摇摇晃晃。   当一束火光由下而上划破夜空,宁宵便适时地移开了手。   洛闻箫一睁眼,恰好是空中烟花砰然绽放,璀璨光芒倒映在护城河中。   宁宵选的地点很巧妙,不仅能看到夜空中的烟花,还能看到护城河的倒影,双重叠加的视觉盛景。   “好看吗?我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来哄你了。”宁宵半仰起头看他,背对着绚烂烟花的眼瞳只倒映着眼前的洛闻箫。   他只看着我…洛闻箫心魂一荡。   宁宵还没等到回答,洛闻箫就俯身与他接吻。   不远处烟花在盛放,雪中浮动浅淡的松香,洛闻箫试探着用手指去碰他的手。   宁宵与他十指相扣,侧过脸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等烟火收歇,镇民们都陆陆续续地回家歇下,一盏又一盏的灯火暗下,只剩下那些花灯浮漾着的温柔火光。   宁宵索性道:“要不我们就跟着这些花灯往上到司天台看看?”   “好。”洛闻箫伸手轻轻挑去他发上的草叶。   宁宵忍不住笑了一下:“我发现了,你跟我在一起就变得很没主见,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是,”洛闻箫大大方方地承认,“不可以?”   “可以,当然可以。”宁宵一直在笑,“但你这样很容易被骗。”   “你要怎么骗我?我还有什么不是你的?”洛闻箫平静地反问他。   宁宵摆手:“不骗你。”   洛闻箫告知宁宵所谓的祈福仪式要到明天才开始,于是他们慢慢散步到山脚。   看见栈桥边系着一叶孤舟,宁宵便压了点银钱上去,解了绑绳,和洛闻箫坐在木船上顺着水流往上。   宁宵靠着洛闻箫坐了没多久,就有些困乏地打起瞌睡。   洛闻箫便道:“你躺下来休息一会罢。”   宁宵应了一声,躺下来枕在他膝上。   夜雪初霁,只零星飘落几片碎雪,宁宵伸手夹住一片,待它在手指间融化,又玩心大起地抹在洛闻箫微垂的眼睫上。   洛闻箫正解下外袍披在他身上,并不阻挠任他玩闹,只轻声道:“司天台向来建在最高处,水路漫长,你睡一觉,明早醒来就到了。”   宁宵用手指卷着他的发把玩,末了又去数他的发尾,还没数到两位数就陷入梦乡。   寒夜无雪,洛闻箫直身跪坐,面容肃冷,方才宁宵随手抹在他眼睫上的水又被凝结成霜。   枕在他膝上的少年低喃着翻了个身,他才俯下身,动作轻柔地去轻抚少年的脊背,眼中寒意一寸一寸融化开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改自元稹的“唯梦闲人不梦君” 第97章 浮权掩月(十七)   隔日宁宵模模糊糊地醒来,发觉自己被洛闻箫抱在怀里,一只手轻轻抚在他小腹上,温和的灵力不断汇入,周身都是暖洋洋的。   宁宵在他怀里伸了一个懒腰,慵懒地半眯着眼,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早。”   少年的身形当真是清挺如修竹,慢慢舒展开来像是在春雨下抽枝拔节,寸劲都带着让人移不开的美感。   “早。”洛闻箫回应他,又道,“船舱里备了温水和早膳,漱口后吃一些。”   宁宵知他一向周全,也不急着从他怀里起身,把手肘撑在他宽阔的肩上,撩了撩睡得有些散乱的长发,话音里含了些清浅的笑意:“我之前追你的时候,是不是说过以后每天醒来就说一句话哄你?”   虽然是在结缘符的影响下,追得也很潦草,不过这不是追到了么。   “那你前些天都在赖账。”洛闻箫轻轻掐了一下他的脸颊。   “债多不愁…别、我的意思是…”宁宵下意识就说了那样一句找收拾的话,引得洛闻箫去咬他的肩颈。唇齿是收敛了的,不疼,只是痒得他忍不住轻笑出声。   轻软的笑声带了几分沙哑,让人联想起暖阳下的细砂。   洛闻箫忍不住在他弯起的唇角上轻轻吻了一下,整理好他的衣襟别好衣扣,缓声道:“去吃些东西。”   宁宵没走几步又折了回来,在他耳边轻声道:“一醒来见到你真好。”   这般连情话都算不太上的一句仍然让洛闻箫忍不住手指蜷缩。   宁宵说完就轻快地走进船舱,漱口后把桌上的一碗小米粥喝完,再端着茶水点心去找洛闻箫。   一掀开舱前的帘帐,他发现洛闻箫已经站起,冰雾弥漫的水平面是一道规整的横线,四下皆是白茫茫一片,显得他的身形颀长又清寂。   宁宵忍不住几步走到他身旁去,拈起一块尚且温热的桃花糕喂到他唇边。   洛闻箫不喜甜食,不过宁宵亲手喂的另当别论。他垂下眼眸,就着宁宵的手慢吞吞地吃着。   “来,再吃一块。”宁宵从中得了趣,继续投喂,又道,“我怎么觉得你现在一日三餐都不怎么吃。”   “辟谷,不需要。”洛闻箫又接下了他递来的一盏茶,“而且也没心情。”   他后面一句声音轻不可闻,宁宵也没留意,只是道:“那我要盯着你多吃点。”   洛闻箫轻轻揉了一下他的发顶,看着前方连绵山峰隐约的轮廓道:“你看最高那座山,上面就是司天台。”   当他们脚下的船只驶入某个领域时,宁宵只觉得往下一沉,船只吃水更深了些许,像是受到一阵自高处而来的威压。   连绵苍山尽负白雪,只有最高的主峰上一片赤红,红得像是一簇烈火。   “山顶上种了一株莲花檀,所以风雪不侵。”洛闻箫道。   他话音刚落,船只就漂行至岸边在浅水处停泊。   洛闻箫牵着宁宵由栈桥踏上了入山的山道。   脚下青石垒砌成幽长的走道,碧苔在冬季沉沉睡去,一座又一座朱红牌坊间隔着拔地而起,沿着山道一路从山脚屹立至山顶的宫阙。   山风揉落松针上的霜雪发出簌簌的声响,牌坊垂下的青铜铃铛发出古雅渺远的声响,一声一声扣开天际曙色。   为什么…宁宵觉得这一切很熟悉。   “祈福当日,当地会有很多少年少女暂时担任侍者协助少司天,我们只要混入其中即可。”洛闻箫道。   宁宵现在就是少年身形,而他只要略施障眼法即可。   山道尽头,一座巍峨宫阙静立在高大参天的莲花檀下。   宁宵是第一次见到莲花檀的本体,眼前这棵枯褐色的古树枝干上没有任何一片叶子,枯萎的树皮内部破开丝丝缕缕的红丝,红丝另一端是妖冶绚烂的花,就像数以万计垂落的灯盏。   当他一踏上玉砖砌雕砌的宫道,那些花瓣上的金色眼瞳一瞬睁开,全都望向了他。   “别看它们。”洛闻箫道,“往前看。”   旁边一名赤瞳少年看见他们,连忙招呼他们过去:“快到这边来,要迟到了。”   宁宵和洛闻箫彼此对视一眼,就几步走到那名少年身边。   “真是的,我就是怕会睡过头,才从昨晚就上山住在司天台,没想到还是起不来…”那名灵族喋喋不休,一看他们就瞪大眼睛道,“你们怎么还没换上礼衣?更衣间在右手边最后一间,快去快去。”   宁宵便和洛闻箫到了更衣间。   推门进去,只见衣架上清一色都是祈福用的礼衣,上衣是白底暗金绣纹,下裳赤红,后摆缀着三道拖曳而下的金羽。   “这些礼衣…好像都是女式的宫装?”宁宵迟疑了一下,虽然少年身形也穿得上。   “没事,我帮你穿上。”洛闻箫是这么说的。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宁宵眉一挑,“别以为只有你能用障眼法。”   “你用不了障眼法,这个幻境针对你。”洛闻箫已经帮他取下了一件礼衣。   宁宵咬牙,他觉得自从进入这座王城被那些莲花檀缠上抽取灵力,就一直被针对。   洛闻箫安抚性地揉着他的发顶,揉着揉着就把他的领扣解开。   宁宵:“……”洛闻箫好像很喜欢帮他穿奇奇怪怪的衣服。   他忍不住阴测测地问洛闻箫:“上次在南陵,雨清焰给的那些衣设画卷,你不会到现在还没扔吧?”   洛闻箫:“为什么要扔?”   宁宵反问:“为什么要穿?”   呵,男人。   “那些先按下不表,这件你总归是要穿的。”洛闻箫放轻声音哄他,修长手指解开他腰封的暗扣,动作熟练得让宁宵心梗。   宁宵全程黑着脸,看洛闻箫替他把一件一件衣饰穿戴整齐,最后将他垂散的万千青丝收拢,在末尾绑了一段赤金缎带。   洛闻箫捧起他的长发,忍不住垂首吻了一下露出的白皙后颈,让那枚幽紫印记长久浮现,这处正好是视觉盲区,宁宵不会发现。   “走吧。”宁宵拿起跟这身衣物配套的一盏六角宫灯,灯衣上贴着细碎金箔,于是灯光婉转流金。   “等一下。”洛闻箫揽过他的腰,握着他清瘦的脚踝把他的腿抬起。   “嗯?”宁宵挑眉,引得洛闻箫去吻他的眉梢。   司天台侍者皆是赤足而行,因此宁宵偏过头就看到他脚上不小心缠上了那些垂落的金色长羽。   “你差点就被绊倒。”洛闻箫有些无奈。   少年清瘦得有些伶仃的脚踝轻松被他一手掌握,蓬松的金羽缠裹,更显得白皙脆弱。   他用手指沿着缝隙没入,把几段纠缠的金羽解开,绒羽与指间薄茧擦过,让宁宵忍不住弓起足背,骨肉匀亭舒展,黛青色血管隐约可见,圆润的脚趾甲微微泛红。   然后白皙的足面上就浮现出一枚幽紫昭阳花,像是在回应某人越发深沉的注视。   “你可真是…”宁宵有些无奈,为什么这种细节都能联想起一些不应该的事情。   洛闻箫手指松开,宁宵抄起灯盏几步走出更衣间,他赤足而行,赤色下裳漾开红浪,金羽错动间脚后跟处也浮现出幽紫印记。   他身后的男人手指微蜷,指尖相互摩挲,片刻后也拿起一盏宫灯追了上去。   宁宵一走出来,就看到宫道尽头的宽敞庭院处,一众侍者按照顺序站好,之前那个灵族少年朝他们挥手,示意他们赶快找地方站好。   宁宵和洛闻箫站在两个相近的位置。   “如果你感到被冒犯,我道歉。”洛闻箫道。   “并不是。”宁宵摇了摇头,“这些事情在情人之间很正常,是我的问题,这个地方让我有些心烦意乱。”   洛闻箫凤目微睁,耳边久久回荡他说的“情人”二字。   庭院中央是一个高台,那棵莲花檀靠近高台的花枝上系了幽蓝的绸帘,垂落而下遮蔽了台上人影,只隐约看得出是个少年。   宁宵在绸帘间隙看到他白皙的双足,足踝上用红线系了精致小巧的青铜铃铛。   清脆空灵的声音响起,少年抬脚向前优雅地踏出一步,脚尖点地的那一刻,幽蓝法阵自他脚下蔓开,很快向下覆盖整个露天庭院。   灵力翻涌而起,绸帘翻飞如同被溅开的水波,那少年身着深蓝缎面华袍,其上星象染金描银,华光流转不绝。外罩的纱衣和飘落的绸带在风中漾开如同刹那莲开,反衬得他的身形纤瘦清挺。   这身衣袍庄重端雅,但唯独在锁骨中间开了一道菱形的断口。   绸帘遮挡之下,少年的面容看不清楚。   高台下侍者手中宫灯的灯焰都变得苍蓝,光芒扩散开来,就像波光潋滟的水面,之前那些顺着逆流的护城河漂来的花灯一一浮现其上。   高台上帘动浮光,少年抬手,清削的锁骨凹陷处浮现细碎的蓝色法印,他从中缓缓抽出一把青骨折扇。   旋即青扇一展,九段扇骨中凝出九个华美莲台环绕在他周身。   宁宵瞳孔一缩,那是九转青莲台。   而高台上少年启唇,声音熟悉又陌生:“天道常宏,民心所向。于此谛听万民之愿。”   那些花灯的灯焰瞬间熄灭,从中凝出无数幽蓝字迹——那是昨晚镇民们写下的祈愿。 第98章 浮权掩月(十八)   宁宵一听到高台上那人熟悉的声音,只觉得像是被一记重锤砸在脑袋上,眼前都有些发昏。   这明明是他自己的声音……   接下来的祈福仪式他都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再一眨眼他竟然站到了高台上,手握那把剔透的九骨青扇。   眼前深蓝绸帘随风飘荡,他看不清台下那些仰望他的人,也找不到洛闻箫。   这时连接高台的蔷薇木栈道上走来一名侍者,她向宁宵躬身行礼:“少司天辛苦了,您先去休息,接下来的仪式由我来负责即可。”   宁宵发现自己竟然无意识地开始走上栈道,他能真切地看到栈道尽头那座越来越近的宫殿,也能闻到风中覆着新雪的草木冷香,还有脚下蔷薇木上细密繁复的刻纹...   他能感受这具身躯感受到的一切,但他无法控制自己要去哪里。   栈道穿过落满莲花檀的前庭,他一路穿行直到寝殿。   推开殿门复又关上,明媚的晨光悉数被隔绝到门外,殿内门窗紧锁,一片昏暗中只能看到屏风后点了一盏宫灯。   宁宵走近,看见屏风外散落的衣袍,与他身上一样的蓝底星纹,只是更为华美庄严。是的,哪怕衣冠被随意解下散落一地,还是可以看到这身衣物被穿戴整齐时的威严。   他不受控制地抬手,手中青扇一折,那两扇合起的屏风便从中间裂开滑向两侧。   “唔...”床榻上躺着的人低喃了一声,转过身揉着眼睛对他道,“你回来了。”那声音慵懒,带着磁性的声线华丽如同名贵丝绸滑过耳际。   若不是他出声,宁宵可能会把他错认成女子,他的容貌艳丽,五官又是北境人的深邃立体,两者撞出了一种动人心魄的异域美。   宁宵听见自己出声问:“司天监躺在我床上做什么?”   “明知故问,非要我说出来。”他含笑嗔了一句,“以前我当少司天的时候,光是到三宗和几大城祈福就够我累的了,你居然连这种边缘的山镇都要亲自过来。”   “——我是说,我想你想得紧,本来想趁早过来和你一起,结果你竟然一宿没睡。”被宁宵唤作司天监的男人蹭了蹭怀里抱着的枕头,“昨日早朝和那些满脑肥肠的大臣虚与委蛇,我连直话都不会说了——我就是想见你。”   宁宵道:“见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话别说得这么伤人,”司天监眼中一暗,轻巧地换了个话题,“我听那些侍女说,你不仅倾听我族子民的祈愿,还会回应人族的心愿,何必多揽一件苦差呢?”   宁宵回答:“你知道在我眼中两者没有区别。”   “好了好了,我不是来跟你吵这个的,”司天监连忙摆手,涂了丹蔻的手指隔空虚点他握于手中的青扇,唇角笑意绽如红莲,“是要我帮你插.回去吗?”   宁宵手中青扇一折,直接扔了出去,落在玉砖上发出清脆声响。   “别气,我错了。”司天监赤金的桃花眼瞳闪过一丝懊恼,下了榻去捡那把折扇。   宁宵没理他,抬袖打开殿中所有窗户让天光斜照而入,自己转身走到露台上坐下。   这些言行他不能自制,但确实是他会做出的事情。   高大的圆月形木窗外面用冬杉木搭了一个宽敞的露台,中间放着一张红木桌案,桌案上陈放了眉黛朱笔、胭脂水粉等梳妆用品。   宁宵正想这是要做什么,正装束冠的司天监已经推窗走来,在他对面坐下。   他朝宁宵推来一盏热茶,又将那把青扇用丝绢裹了递给他:“不会再有下次。”   宁宵接过那把折扇随意放在身边,只拿起茶盏浅浅一抿,果然又是覆雪银针。   见他还是不语,司天监便道:“我还要怎么向你赔罪,你才肯跟我说说话?”   宁宵听见自己平淡的声音:“不要再随意进我的寝间。”   “也是,我的少司天长大了,”姿容昳丽的男子幽幽一叹,“你小时候可黏我了。”   宁宵很不留情面地拆台:“我怎么不知道有这种事情。”   “好好好,我不会再擅自进来。”那人眼中的笑意带着宠溺的意味,又把目光投向桌上的胭脂,卷袖给自己上妆。   秀眉染黛,美目带妆,丹唇点绛,动作间涂满丹蔻的指尖像是几瓣飞花。他上妆不是对镜,而是正对着宁宵,时不时问他一句“好看吗”,即使得不到回应,他越发艳绝的眉眼间仍然含了几分纤媚的羞怯。   最后,他纤细柔美的手指勾着朱笔,缓缓沿着秀丽眼型在眼尾晕染开一抹丹红,再以指尖点上细碎金箔。对君妆成,艳夺八方。   宁宵看着这熟悉的眼妆,想起那次在紫金殿中见到的“白卿言”,一模一样。   “你...”宁宵心中讶异,自己竟然能说话。不是幻境中的“少司天”,而是他自己的意志。   司天监眉目含笑:“我还在担心,你要过很久才肯主动与我说话。”   宁宵一下子收声,如果被看出来不是少司天会怎么样?他拿不准,便不敢轻易尝试。   而他对面的男子似乎是因为他主动说了一个字而欣喜,眉眼弯弯问道:“什么时候回云京,小太子很想你。”   宁宵没想回答,但他的声音还是响起:“还有几座山镇,最早也是下个月月底。”   “还能赴上除夕夜。”司天监松了一口气。   那双桃花眼流转生辉,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笑道:“我真是睡迷糊了,我的妆上了一半,剩下的你要帮我。”   宁宵还没说话,他就起身把自己的发冠挑去,万千青丝迤逦而下,勾卷风中细碎的落花。   接下来,那身典雅庄严的暗蓝衣袍被他层层解下,渐次落地发出轻响,惊起露台上堆叠的蔷薇花。   有几瓣落在宁宵膝上,他正想动手拂去,就发觉这具身躯做出了拂花的动作。   华衣尽落,庄重星袍之下,竟然是一身恣肆甚至放.荡的红裳,紧裹他纤瘦腰身又半遮不遮,半露的雪肤在暖色的晨光下肌理细腻无瑕。   他赤足行来,在宁宵身前的桌案角坐下,长腿折叠勾上宁宵的座椅扶手,衣摆被撑开,一枝金砂镂边的蔷薇从膝弯往上延伸着盛放。   “我勾了边,你帮我填色就好。”他将一支上妆用的朱笔递到宁宵手中,忽然倾身靠近,一手撑着桌角一手按着宁宵的肩,声音低了几分,“你身上的气息...是哪只小野猫?”   宁宵没说话。   司天监眼中森然凛冽,他的情绪变化引得原本明媚容颜变得冷艳,片刻后像是妥协般一笑:“算了,你还是帮我上妆吧。”   宁宵自己是不想动,但他还是拿起朱笔,只是看着桌上那些瓶罐,不知道如何下手。   “冰釉瓷盘上的水胭脂。”司天监涂着丹蔻的指尖盈盈一点。   宁宵转眸看去,恰好一朵莲花檀乘风飘落其上,在被琼露浸开的艳红胭脂水上漾起涟漪。   奇怪的是,这朵莲花檀花瓣上并没有金色的眼瞳。   像是能看穿他在想什么,司天监温柔笑道:“我剖掉了它们的眼睛,我不喜欢有别的东西一直看着你。”   宁宵没说话,只是用手中朱笔浸润那些化成水的胭脂,然后在他玉白的腿上点染开来。   随着他这一笔落下,靠坐在桌案上的男子微扬起头,艳如丹霞的双唇中溢出一声轻叹,他撑在桌角上的手一下子紧握成拳,骨节浮凸如同苍白的蕾。   宁宵:?这是有什么隐疾吗。   他有些震惊地看向司天监。   发觉宁宵看过来,他冰雪细琢般的面上浮出浅淡薄红,伸手沾了宁宵笔尖上滴落的一点胭脂,用唇舌浅品了一番后对着宁宵轻慢而笑:“继续。”   他竟然能将少女般的羞怯与花魁傲然的冷艳糅合一身,像是一幅扭曲又浮华的瑰丽名画。   宁宵觉得此人应当是那种不介意示弱或挑逗,只要把人勾过去然后不紧不慢反杀的类型。   宁宵目不斜视地给那枝金线蔷薇涂红,他腿上肤色白皙如初雪,衬得这朵深红蔷薇像是被冰封永冻的一抹霓虹。   “好了。”宁宵放下手中朱笔。   “我要怎么答谢你才好...”他倾身靠近宁宵,额间垂下的琉璃坠饰落在眉心,折射的光芒收进赤金瞳孔,灼艳摄人。   “不必,我还有事要忙。”宁宵起身,想要离开露台。   在他将要推开窗离去时,身后的司天监忽然握着他的肩把他按在了窗上,珠帘翠幕被带动,珠玉相扣之声不绝于耳。   宁宵定睛一看,发现司天监挡在他身前,一把折扇从后背贯穿他的胸膛,那把折扇尚未展开,但宁宵知道扇面上是一幅墨梅图。   “下次再见,你也许会想起我是谁。”他对宁宵柔和一笑,抽出那把折扇在手中捏碎,旋即身影破碎成无数的莲花檀。   艳红的花瓣中,这个幻境一寸一寸碎裂,光影流转,宁宵抬眼和不远处的墨倚棠对视。   墨倚棠睁大双眼看着他:“师...尊?”   --------------------   作者有话要说:   也许有必要说一下,攻受双初恋,1v1坚定不移 第99章 浮权掩月(十九)   在这一瞬间,宁宵忽然想起了原著的相关情节,墨倚棠揭发告密,风月阁阁主即是前朝王族,于是群起而攻之,所以他才会死在洛闻箫剑下。   冥冥之中好像一切都在按照既定的轨迹运行。   幻境破碎,宁宵透过某一块碎片,看到自己的双瞳从赤色转换成黑色,眼尾晕开一抹薄霓。   “宵宵。”墨琉璃走了过来,兴趣盎然地端详他,“怎么又变成少年时期了?”   宁宵语焉不详地搪塞过去:“灵力恢复了一些。”   “那我情愿你恢复得慢一些。”墨琉璃趁他不备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脸,被宁宵一掌拍开。   “墨师侄。”墨琉璃对墨倚棠点点头,“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墨倚棠复杂的目光落在宁宵身上,片刻后才道:“无事。”   “故地重游,”墨琉璃看着墨琉璃的眼神凌厉了些许,“不知墨相作何感想?”   “故国如此,感慨良多,”墨倚棠重新拿出一把折扇,抬眼看他,“你姓墨,但为何族谱中没有你的名字?还是说这并非你的本名?”   宁宵虽然猜到他们会与浮月楼牵涉诸多,但这对话他已经越来越听不懂了。   “别急呀,”墨琉璃笑笑,他看着逐渐成型的下一场幻境,漫不经心道,“接下来的一切,会告诉你我是谁。”   墨倚棠却道:“没这么简单,你感受不到吗?这些幻境一直被干扰。”   周围浮漾的光影尽数散去,眼前漾开大片的芦苇丛。   宁宵定睛一看,那是一条河,一半倒映着夕阳一半覆着芦苇丛。   河边是一座长亭,常道“长亭送别”,这个景物难免让人想起离别。   亭中简洁敞亮,一个身形修长的黑衣男子坐在亭中斟酒,兜帽下露出几缕银发。他一身沉敛,像是长年封鞘的重剑。   宁宵看他给对面的座位倒了一杯酒,猜想他应该是在等人。   片刻后传来马蹄声,一名身穿榴红宫衣的女子策马而来,她在河边勒紧缰绳,上身也因这个动作舒展,每一道线条都优美而有力。   她抬头的那一瞬,天际夕霞瞬间失色。剑眉生英气,美目含着刀剑清芒,眉间一道花钿,赤艳无双。   宁宵这才看清她那身宫衣上覆着鎏金软甲,赤银护肩雕琢成牡丹纹样,鸦色长发中露出背上一对短剑。   她利落地翻身下马,宁宵看到她赤红的瞳色,这是灵族。   墨倚棠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面容:“这、这是…”   墨琉璃一指抵唇:“嘘——”   她走到长亭中,在那名自斟自饮的男子面前坐下。   “长缨郡主。”男子伸手示意她喝酒。   “故国已逝,老顽固你还是叫我墨君缨吧。”女子接下酒杯仰头一口饮尽,“好酒。上次喝到这样醇厚的昭阳花酒还是在少司天殿中。”   “那你怎么不叫我陆封霜。”男子声音沉静。   陆封霜……宁宵一怔,原来他就是陆封霜。   而长亭中的对话还在继续,名为墨君缨的女子语气感慨:“说起少司天,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   陆封霜接话道:“我以为你是厌他的。”   “厌他?”墨君缨扬眉一笑,“当时墨家差点因为政.斗灭门,他让我接旨远嫁,他说只要嫡女仍在,墨家冤死的魂灵才找得到归家的路。”   宁宵猜想这应该是灵族的共同神识。   陆封霜为两人斟酒,语气平稳,自始自终未曾变化:“然后你在新婚之夜掀起兵变,西境自此成为云京的属地,你也领衔封将。都说女子待字闺中,怕是只有你自己给自己取字,君缨,为君请长缨。”   墨君缨摇头淡笑:“莫要再取笑我了。还记得儿时我在少司天座下诵经读典,他念一句我就堵他一句。如今想来,那些话若我能早些明白该多好。”   陆封霜只喝酒不说话。   “说起来,我以为你才是厌他至极。无论是行军还是上朝,你都在反对他的意见,坊间那句传言怎么说来着,‘少司天,陆大将军愁万千 ’,有趣得很。”   陆封霜:“…童言无忌。”   墨君缨一边喝酒一边闲谈:“他有些理念确实惊世骇俗。灵族生来就能感应天地灵气,人族世代屈于灵族之下,他却说灵族和人族并无区别,应该和谐共处。”   宁宵听到此处心中一震,按照她话中之意,以前是灵族高于人族,而现在却相反,人族奴役灵族。   “现在很多奉为圭臬的真知灼见,在之前也都是惊世骇俗之见。”陆封霜道。   “呀,”墨君缨璨然一笑,“听起来你其实是赞同他的。”   “并非如此。正确的未必是适合的,他的道路在当时行不通。”陆封霜道。   “那现在呢?”墨君缨转头看着那轮即将沉入地平线的夕阳,“上三宗掀起抗争,战火将千年王庭焚为灰烬。故国不可追,新的秩序正在建立,他的愿景或许可以被实现。”   “或许。”陆封霜对着半坠的夕阳举盏。   宁宵突然意识到,这场长亭对饮确实是在送别,只不过这两人送别的是灵族旧朝。   陆封霜的话语转回墨君缨身上:“所以你已经决定好了?”   “是。”墨君缨点头,“我会和白氏缔结盟约,共同重建浮月楼,被战火一分为二的王城一半归我墨氏,平分大权。”   陆封霜问道:“因为你的外甥?”   “一半吧。灵族和人族通婚,这在旧时是违背纲常伦理,但现在不一样,他执意要娶白氏独女,这小子有人要,我这做姑姑的开心还来不及呢。”墨君缨晃着酒盏微笑。   她又道:“另一半缘由嘛…我从儿时就唤少司天一声先生,忤逆他这么多年,还是做点合他心意的事情吧。且让我见证,他那美好到近乎虚幻的愿景。”   “不错。”陆封霜点头。   “你呢?老顽固,咋俩当了这么多年的同袍,还是稍微关心一下你好了。”墨君缨抢过酒壶给两人把杯盏斟满,“老友,你要到哪去?”   陆封霜沉默良久,才道:“不知。行军千百年,有一天不用握剑,我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解甲归田呗,开玩笑啊。”墨君缨耸耸肩,“那就姑且留在浮月楼几日吧,等大婚那天一起喝我外甥的喜酒。”   陆封霜:“也好。”   接下来就是欢声笑语的婚礼场面,婚宴上墨君缨喝昏了头,抱着梁柱大喊“少司天,我想再当您一回学生,我…呕——”,然后她吐了上来拉她的陆封霜一身。   陆封霜好歹是把她拖下去让人喂解酒茶。   “唉。”墨琉璃一叹,“接下来的事情我都不忍再看。”   “浮月楼墨氏先祖墨君缨,原来她是灵族。”墨倚棠讶然,他看向墨琉璃,“你与她是什么关系?”   墨琉璃看他,神色莫测:“你应该说,浮月楼墨氏一脉,本就是灵族后裔,只是几百年来这血脉已经浅淡若无,从你的父辈开始,墨氏就再未出现过赤瞳的婴孩。”   宁宵看着墨琉璃的神色,心中揣测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幻境中场景接连变幻,很快新婚燕尔的夫妻生下一名男婴,墨瞳。   “好漂亮的瞳色,黑琉璃一样。”墨君缨捏着后领把孩子提起来,慈爱道,“我墨氏还是第一次有黑色眼睛的孩子。”   “姑姑!不能这样提孩子!”孩子他爹一脸崩溃。   墨君缨连忙把孩子还给他。   她凑过去逗孩子,轻柔地伸手戳得他咯咯笑,用小小的手指软软地裹着她一指。   “就叫墨琉璃吧。”墨君缨被孩子逗得也笑了起来。   “也好,也好。”孩子他爹对自己发妻说起时润色了几句,“琉璃本心,透彻澄明。”   宁宵忍不住挑眉看向身旁的墨琉璃,这人可不见得担得起自己亲爹这句话。   而墨倚棠看着他一脸震惊:“原来你…可是为什么族谱上没有你的名字?”   墨琉璃只说:“因为被我自己抹去。”   宁宵把目光落回幻境中。   不久后妖兽兽潮入侵浮月楼,墨君缨守城,陆封霜率领灵族在城外抵御外敌。   这个幻境应该是墨君缨的回忆,因此视角一直是在她身上。   接下来陡生的异变触目惊心。   墨君缨的王城被攻破,不是妖兽,而是从内部被攻破——是墨琉璃的母亲,当时的白城少主。   “白鸢?”墨君缨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姑姑——长缨郡主。”白鸢一开始还改不了口,但接下来她的声音一点一点冷了下去,“浮月楼多为妖修,妖兽大抵至死都无法改掉弱肉强食的兽性——这场兽潮只为了浮月楼楼主的位置。”   “那我们为什么不一起——”墨君缨突然反应过来,这些妖兽想要的不只是白氏的王城,而是整个浮月楼。而那场反抗灵族王庭的战争折损了白氏大半实力。   白鸢声色平静:“陆封霜会赢,无论挡在他前面的是什么,他都会赢。所以——”   “所以你对他封锁消息,他就不会知道,他持剑捍卫的一切正在他身后分崩离析。”墨君缨嘲讽一笑,“你杀了多少灵族?现在城内的都是妇孺。”   这座王城原本就属于白氏,白鸢有太多方法瞒着陆封霜潜进来。   墨君缨轻叹:“我原本以为真的能和谐共处,现在想来,是当时你们白氏衰落才不得已与我平分王城。”   “和谐共处?!”白鸢音调骤然提高,“怎么可能?长缨郡主可知你们灵族千百年压迫下,我浮月楼过的是什么日子?单论那场抗争,我就失去了多少亲人。隔着尸山血海,如何和谐共处?”   她收了声,冷冷把血腥谋划摆上台面:“借你们抵御兽潮,再过河拆桥,你要如何恨我,请便。”   “之前的酒你下了毒吧?”墨君缨慢慢靠在庭前花树上,“浮月楼接纳前朝贵族,莫山和南陵肯定不少给你施压,这下你可以打着肃清灵族的名义让他们闭嘴。”   “我并不需要你来教我怎么做。”白鸢道。   “我这条命给你没什么可惜的,只是陆封霜,”墨君缨幽幽一叹,“浴血奋战之徒被自己守护的人重创,我原以为他可以不用再遭遇这种事情。”   “你们手上沾满鲜血,如今我也是,我们地狱里再见吧。”白鸢很冷静,“他凯旋归城时,我会让他再也踏不出墨城。”   “那你可太小看他了,你拿不下他的,哪怕你早已在军饷中做了手脚,哪怕你用封灵钉废掉他的四肢,他都会活下来。这个老顽固身上背了太多东西,在找到人帮他接过去之前,他不会倒下的。”   白鸢涩声道:“你为何知道我在修炼封灵钉?”   “我久疏战场,但不至于连这一点杀气都嗅不出来。”墨君缨摇摇头,“你怕他报复吗?不会的,他厌恨背叛,但固执己见,如果他决定守护一些人,哪怕这些人背叛了他,他都不会怪罪的。”   “而我,”墨君缨笑着咽下口中鲜血,“我没他那样的固执,守护者永远不会怨恨被守护的人——但是,婚宴上我喝了你敬的酒,所以我算是你的长辈,长辈永远不会怨恨后辈的。”   “你——”白鸢嗤笑,“自以为是。我该跪谢你的大恩大德吗?长缨郡主。”   墨君缨慢慢闭上眼睛,她轻声呢喃:“你是个好孩子,试着从仇恨的泥泞中抽身,去找更好的路…”   她闭眼的那一刻,这个幻境破碎。   墨倚棠久久无法言语。   而宁宵看着墨琉璃,不知道心中的疑问该不该说出来。   “宵宵是想问,我当时不过是婴孩,为何会知道这些事情,从而在族谱上抹去名字?”墨琉璃微叹,“我的契约灵就是墨君缨,她不愿意也没办法,契约一成,我就被动得知了。”   “那场危机过后,墨氏除了我之外的嫡血都死得干净,我母亲扶持墨氏旁系,我看着心烦,索性一走了之。”墨琉璃展开折扇转了半圈,“再说一件惊天秘闻,妖修命长,白卿言和我还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宁宵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真是家门不幸,”墨琉璃耸肩,“宵宵想安慰我的话,来让我吃些豆腐?”   “……”宁宵收起了自己的同情心。   他们眼前,下一场幻境徐徐展开。   只是一道紫链凭空横来,缠上宁宵的手腕将他拽入光影深处。   墨琉璃和墨倚棠都来不及阻止。   眼前灵光幻灭,宁宵再一眨眼已经来到一座熟悉的大殿。   金乌屏风隔开跪坐的人和高台上握剑正坐的男人——是紫金殿正殿。   宁宵发现殿中的人似乎看不到自己。他心想这也许是之前墨倚棠所说,幻境中的干扰因素。   殿上跪坐的似乎是浮月楼的几名长老,之前浮月楼楼主还是紫金殿主时,这些妖修想必都是殿中重臣。   宁宵定睛一看,发现那扇金乌屏风前还跪了几名身段纤媚风流的少年少女。   他联想起之前在紫金殿的所见所闻,听侍女讲过有人给洛闻箫进献美人来着。   于是宁宵便动身绕到那些少年身前,想看清他们长什么模样,却只看见他们脸上戴着的面具。   这有什么意思嘛。   那些浮月楼长老开始说话,第一名少女解开面具,是瑰姿艳逸的逐月雀妖。洛闻箫一点反应都没给。   第二名少年解下面具,是姿容美艳的狐妖,洛闻箫坐如老僧入定。   前面几名美人极妍尽丽,洛闻箫一语未发也并无举动。宁宵越过屏风,见洛殿主连眼睛都没睁开。   “前面那些俗物难以入殿主的眼,但这最后一名美人,可是传闻中能够根据人心中所念而幻化姿容的蜃妖。”一名浮月楼长老道。   他话音刚落,那最后一名少年就动手解开了面具,宁宵看着与自己别无二致的面容一点点展露出来,软声喊道:“殿主——”   洛闻箫在这一刻睁开双眼,凤目一片森寒,他手中长剑清声出鞘,一道天雷迅疾得看不清,而在那名蜃妖被劈成灰烬后,雷霆之声才在殿中轰然响起。   洛闻箫语气冷如寒渊:“滚。”   殿外乌云密布,幽紫雷霆贯天裂地。   殿中跪着的人顿时逃散而去。   宁宵看着明显暴怒的洛闻箫,心想这确实凶了一点。   而令他讶异的是,洛闻箫把剑收入鞘后就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宁宵愣了一下:“原来你看得到我。”   “当然,是我把你拖进来的。”洛闻箫语气还带着尚未收敛的寒意,他抬袖,九重殿门被关闭的声音沉闷响起。 第100章 浮权掩月(二十)   殿中厚重帘帐和各种坠饰因为方才那阵剑气还在翻飞杂鸣,屏风垂下的剔透琉璃将光芒折入宁宵的眼,令他有些不适地偏过头。   这个动作被洛闻箫误解成躲闪,于是他上前把宁宵拦腰揽进怀里。   他的动作因为急切而有些粗暴,宁宵鼻尖磕碰上他前襟的硬质玉坠,还来不及说什么下颌就被他以两指钳住。   宁宵被迫抬起头,看着洛闻箫敛目低头,轻轻吻着他的鼻尖。   洛闻箫一边吻宁宵,另一只手从他后腰处往下,划过腰臀牵起他的手。   宁宵就这样被他牵引着一点一点解开他的衣扣,那身带有坠饰的华袍沉沉落地,宁宵被按进他宽厚温暖的怀。   他现在是少年身形,缩进洛闻箫怀里完全被男人的气息笼罩。   宁宵脖颈有些酸,便躲开他的亲吻侧过头枕进他怀里,用双手缓缓回抱他,轻声道:“我之前就想问,司天台那场幻境后你去了哪里?”   而洛闻箫就像听不到他的话一样,伸手覆上他的后腰,从下往上抚到后颈,把他一寸寸压进自己怀里。   宁宵得不到回答,下意识地皱眉,而洛闻箫却拨开他的鬓发,吻着他的耳廓哑声问:“你还走吗?”   “什么——”宁宵抬头想问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结果一抬头就被吻住了。   这个亲吻温柔而绵长,甚至后面宁宵撑不住开始用手推拒,洛闻箫也继续吞咽他的气息。   接近窒息的缺氧感实在难受,被放过时宁宵已经被他抱到了高台上的冰冷玉座上。   宁宵忍不住按着胸膛把气息喘匀,半睁着有些水汽朦胧的眼去瞪洛闻箫:“下不为例...”   微凉的指尖抹去他眼角生理性的水意,洛闻箫轻声道:“这次我还没做更过分的事情,你怎么就哭了...”   “我没有。”宁宵否认,片刻后他回味过来那句话,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这次?”   洛闻箫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你怎么了?”宁宵双手捧起他的脸,仔细地查看他的神色,与平时并无区别,只是那双微微眯起的凤目中凝着浓郁情愫。   宁宵有一瞬间的错觉,他眼中的暗潮会把自己淹没。   洛闻箫轻蹭着贴近他的掌心,如同对他的触碰渴望至极。   “告诉我,这是哪里,是幻境吗?”宁宵冷静下来,他想起听侍女说起有人给洛闻箫进献美人还是之前的事情。   洛闻箫沉默。   宁宵收回自己的手,轻声道:“不要忽视我的言语。”   见宁宵收回对他的触碰,洛闻箫凤目微暗,他倾身而下,把宁宵困在玉座上,伸手去描摹少年略显青雉的五官,声音轻缓而低柔:“你知道当一个人问情道大成,引他入道之人却身死魂消,这个人会如何呢?”   “我...不知道。”宁宵心想洛闻箫在说谁,应该不是他自己,他可是天生无情道。   “会生出心魔,会癫狂地说服自己他没有死,会濒死一般渴求他的气息。”洛闻箫的指尖停在他唇上,声音平静至极,“你真狠心。”   宁宵被抵住双唇,说不出话来。但他觉得洛闻箫现在的状态不正常,很不正常。   “啪嗒”一声响起,宁宵回过神发现自己腰封上的对扣被挑开了一半。   他下意识伸手去挡,却被紫链锁住双手。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宁宵皱眉,往后缩着身体直到脊背抵上玉座上冰冷的雕饰。   洛闻箫掐住他的腰轻而易举地把他按住,按着少年的后腰缓缓把人压进自己怀里。   宁宵腰封上另一半对扣被他自己挣开,青鲤戏水玉扣落到洛闻箫手中,他垂眸神色莫辨,忽而又贴近耳际道:“鱼水相欢,可否?”   宁宵在他低哑的声线中愣怔了许久,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后,摇头道:“不可,你我俱是男子。”   “该夸你总算明白我对你抱有什么心思,”洛闻箫低笑了一声,话语低柔,“...我教你。”   宁宵只觉耳际的热意一路烧到脸上,他不由得偏过头想躲开。   “停下...”宁宵不断挣扎。   洛闻箫放过了后颈上脆弱浮红的肌肤,咬开衣扣。   “别,我...”宁宵一动才发现自己的双足也被紫链缠上。   洛闻箫不紧不慢,温吞又轻柔,他抱着挣脱不得的宁宵亲了好一会,才缓声道:“其实不是初次,在之前的轮回中…”   也许是明白了洛闻箫想做什么,宁宵太过不知所措,不知所措得心生退意。所以洛闻箫每说一个字都能引起他一阵轻颤,像是轻易点燃了易燃的烟火。   怀中人青涩的反应令洛闻箫心生怜惜地吻上他的眉心,说出来的话却半点也不饶人:“我会废掉你的问情道,让你修为尽失再也走不了,与我日日夜夜……”   后面的话语令宁宵瞳孔一缩。   而洛闻箫声音低沉:“为何要注视他人,只看着我好不好?”   宁宵看着他眼底沉淀了不知多久的偏执,轻声道:“你现在是不是被心魔所困?”   洛闻箫垂眸低笑:“不是,我就是心魔。”   他侧过头,用唇贴着宁宵的嘴唇轻声道:“你想除掉我吗?如果是你,我不会拒绝。”   宁宵没说话。他尚且不知道心魔与洛闻箫本身的联系,自然不会妄下决定。   “过时不候。”洛闻箫一节一节地去数他的脊骨,像是一瓣又一瓣隐于皮下的莲,最终他按上少年的尾椎骨,轻声道,“现在我要反过来吃了你。”   宁宵只想问:“如果我修为尽失会如何?”   “你会知道的...”洛闻箫沉眸去看他随着话语而上下的喉结,于是剩下的话语消失在亲吻中。   宁宵缓缓闭上眼睛,殿中空旷,只剩下他们发出的声响。   他死死咬唇,额上尽是细密冷汗。   “别忍,这不是最后一步,没有关系。”洛闻箫传音给他,旋即动作一重。   宁宵轻颤着软进他怀里,终是被逼的睁开了双眼,看眼前人仅仅解开了外袍,而他自己完全相反。   他有些狼狈地平复气息,而洛闻箫兴致颇好地在他耳边低语:“猜猜下一步是什么?”   宁宵没有回答,他偏头看到旁边桌案上的茶盏,开口的声音有些哑:“你...漱口。”   “我并不介意。”洛闻箫挑眉,还是依照他的意思喝完了那盏已经凉掉的茶。   他俯下身想亲吻宁宵,却被一道忽如其来的剑意逼退了数步。   宁宵身前钉入地面的漆黑长剑,这是虚言。   他抬头看向身前衣袍未解的洛闻箫,有些不确定这是不是本人。   手脚上缠缚的紫链被削断,洛闻箫解下外袍把宁宵整个人裹起抱进怀里,尾音在轻颤:“抱歉。”   宁宵确定了这是他本人,最隐忍的一定是本人。   隐在暗处的心魔冷道:“司天台那场幻境应该把你留久一些。”   “闭嘴。”洛闻箫的声音比他更冷。   “你在否认什么?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敢说你没有起念动心?你敢否认之前那些轮回里自己做了什么事情?”   洛闻箫手上青筋暴起,他双手还抱着宁宵,但连绵不绝的剑意在殿中掀起狂澜,有什么正在轰然破碎。   等宁宵掀起他那件厚重的外袍一看,眼前的景象已经不是紫金殿正殿,而是一间简洁敞亮的木屋。   洛闻箫把他轻轻放到床榻上,把他拥进怀中连声道歉。   宁宵眨了眨眼,心想也许洛闻箫误会他已经被强行废去问情道。毕竟当时他双手双脚被缚,又瘫软在身前人怀里。   他一直好奇,他的问情道到底有什么意义,不妨借此机会诈洛闻箫一回。   因此宁宵并不急着解释清楚,试探着问:“问情道...我会如何?”他故意停顿了一下。   洛闻箫却更关心别的问题:“难受吗?我帮你上药,放心,我不会做多余的事情。”   拜方才心魔所赐,宁宵已经大概明白了断袖之癖是什么意思,这不怪他,万万没想到是如此行欢。   他轻咳了一声:“不用...”本来就没做到最后一步。   洛闻箫不知道自己脑补了些什么,没有在这种时刻逆他的意,只道:“那先沐浴清掉。”   “...不用,真的不用。”宁宵面色复杂,他隐隐觉得自己可能会玩脱,“你先回答我,没了问情道我会如何?”   洛闻箫轻声道:“这场轮回会崩塌,一切从头开始。”   宁宵微怔。   而洛闻箫去吻他的眉心,轻声道:“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所以剩下的时间你想做什么?”   宁宵冷静下来问道:“这是第几次轮回?”   “百次有余。”   “你一直在重复这些事情?”宁宵轻轻吸了一口气,“为什么不向前走?”   洛闻箫轻叹:“我不想面对没有你的未来。”   宁宵只觉得似乎一瞬间所有思绪的碎片都连接上来,但又很快散开,他什么都抓不住。   洛闻箫却轻轻揉着他的太阳穴道:“你不用再为这些事情劳费心神,你在最开始就下好了完美的一盘棋,现在这些轮回皆因我的执念而起,再崩塌都没有影响。”   “所以,这场轮回崩塌后,你会再起一场?”宁宵话一出口就明白自己多问了,他在洛闻箫温柔而偏执的眼神里找到了答案。   “是,因为只有这样,我才会一直与你重逢。”在无数回忆里,永不停止地重逢。   --------------------   作者有话要说:   审核辛苦了,并无蓄意搞颜色,都有推动情节的对话,已经不能再删了 第101章 浮权掩月(二十一)   “所以会有两个你,”宁宵揉了揉眉心,“一个是轮回中的你,也就是我的师侄...”   他还没说完,洛闻箫就拿了软帕轻柔拭去他额上的细汗,语带疼惜:“很难受是不是?”   “......”宁宵一时间不知道该回一句什么,他并不知道做了这种事情后会有什么感受。   见他一脸难色,洛闻箫以为他是难以启齿,便也上了床榻,跪坐在他身前,伸手轻抚他唇上被自己咬出的痕迹,低眉敛目:“是我不好。”   “呃,这个事情其实......”宁宵真不知要如何说清楚,同时他也察觉到一件事,洛闻箫与心魔之间应该是不互通的。   他关切问道:“你的心魔是怎么回事?”   “...无事,”洛闻箫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情绪,有些急切地辩解,“你不要把他与我等同起来。”   “可那也是你。”宁宵这一点非常确定。灵力同源,气息一致,细微的差别是性格上更加偏执。应该是洛闻箫心中执念借助幻境具象化。   “不是。”洛闻箫闭眼否认,“他不是我。”   “为什么要否认?”宁宵声音放轻,想试着化解他的执念,“如果是因为你在之前的轮回里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我不介意。”   洛闻箫摇了摇头:“你不清楚我做了什么。”   “那你做了什么?”宁宵轻轻地握住他的手腕,洛闻箫原本帮他拭汗的动作一顿。   那双凛冽而威仪的凤目低垂,洛闻箫跪坐着背脊挺直,慢慢收回双手搭在自己的膝上。俨然一副做错了事情等待领罚的模样。   宁宵轻轻一笑,伸手勾起他的下颌,温声调笑了一句:“做了过分的事情后这副乖乖认错的委屈模样,可真是犯规啊洛殿主。”   “......”洛闻箫沉默着。   外面飘起雪花,轻轻敲着窗棂,木屋内燃了炭火,在他的沉默中发出噼啪声响。   宁宵往前蹭蹭靠近他怀里,与他耳鬓厮磨,每说一个字都让洛闻箫瞳孔颤抖:“强要我,囚.禁我,把我弄哭,还有吗?”   这些话都是宁宵根据心魔的言行揣测出来的,也没有亲身经历过,所以他说得完全没有什么心理负担。而且他们两人对彼此有意,这种事情很难界定,也许是他半推半就,但在洛闻箫看来就是被强迫。   洛闻箫颤声重复:“抱歉...”   宁宵伸出一指抵上他的唇,轻声道:“我并不是在责怪,我只是想问,什么事情会把你逼成这样?”   “只有这件事情你不要逼问我,好不好?”洛闻箫声音嘶哑,“宁宵,饶了我。”   宁宵便没再追究下去,只是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带着安抚的意味。   洛闻箫还在道歉,宁宵微叹:“不要再让我听到对不起和抱歉。”   “抱歉...”洛闻箫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又说错了话,下意识接了一句,“对不起...”   宁宵:“......”关于还没做到底,就让对象从头道歉到尾这件小事。   洛闻箫自觉失言,抿唇不语。   宁宵摆了摆手,安慰道:“你不用这么愧疚,我没被...我是说,我不介意。”   “你不介意?”洛闻箫一怔,“你不介意委身于我?”   宁宵觉得,这个问题是在为难他,说不介意吧,他以后的体位就成定局;说介意吧,洛闻箫又要开始不停说对不起。   “咳,”宁宵有些心虚地轻咳了一声,遇事不决转移话题,“去帮我倒杯茶。”   洛闻箫见他不答,心中明了宁宵定然是不愿意与他如此亲密,垂下眼睫应了声“好”。   然后宁宵手捧温热茶盏,心想还能从洛闻箫这里问出些什么事情。   而洛闻箫指尖凝起柔和灵力,去治愈那些他手腕上被紫链引起的红痕。   “没关系,等会就淡了。”宁宵并不介意。   洛闻箫见他拒绝也没坚持,只是试探着伸手轻撩宁宵身上那件外袍,轻声道:“我帮你揉一下,再去温泉中沐浴。”   方才在紫金殿中,洛闻箫没敢看他身上是什么情状就把外袍兜头罩下,现在细看宁宵害怕露馅,推拒道:“不用,我很好。”   “别逞强,”洛闻箫声音放轻放软,“不清掉会不舒服。”   清掉什么啊。宁宵黑着脸:“真的不用。”   “我不会越界,听话。”洛闻箫言语柔和,态度却是强硬,直接把宁宵拦腰抱起往木屋后的山泉走去。   宁宵觉得自己要玩脱了。   这场雪是柔和的,而且周围的雪花都被洛闻箫用灵力荡开,没有一片能沾上宁宵的身。   静谧松林和漫天微雪围起一方山泉,热汽在雪天中化成朦胧白雾,泉边几枝墨梅,玉白剔透的花瓣在水雾中半遮半掩。   洛闻箫并未解衣就步入温泉中,宁宵一入水就往葱郁的梅花丛中钻,把身子埋在水下只露出半张脸。   “我不碰你,你先在温泉中好好放松一会。”洛闻箫似乎是想笑,但没敢。   宁宵松了一口气,转过身去双手撑在岸边,岸边最上面覆着一层松软的雪,底下铺了细密的松针,用手按下去触感良好。   他起了兴致在那里把雪层往下按着压实,细微的噼啪声就好像掌心下是一场微小密集的花开。   宁宵这边的雪层很快被他自己糟蹋完了,于是他顺着岸边一点点按过去,不知不觉就按到了洛闻箫身旁。   “好玩吗?”洛闻箫试探着和他搭话。   “你也试试。”宁宵抓起他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往松软的雪层上一按,堆积的雪花和松针被压实发出轻微声响。   宁宵笑着问:“怎么样?是不是很解压。”   “解压?”   “就是疏解压力。”   “嗯。”洛闻箫点头,片刻后道,“有些硌。”   然后宁宵从他掌心下覆雪的松针里翻找出一枚松果,形状完好漂亮,宁宵便道:“带回去当摆设好了。”   洛闻箫道:“你喜欢我就再找一些。”   “不用,”宁宵忍不住笑弯眉眼,“因为这个是从你掌心下面找出来的,是特殊的。”满山找松果可是小松鼠才会做的事情。   “特殊...”洛闻箫将这两个字在唇齿中缓缓咀嚼,声音轻缓又低沉,呼出的气息扑洒在宁宵耳际,有些痒。   宁宵才反应过来,因为他方才手把手教洛闻箫去压雪玩,所以现在他站在洛闻箫身前被用双手环住。   方才下了温泉宁宵就把那件外袍搭到岸边,所以现在他有些尴尬。   洛闻箫见他有心情压雪玩,犹豫着轻声问:“我一直想问你,和我做那种事情,你是什么感觉?”   后面他又补了一句:“如果觉得冒犯就不用回答我。”   宁宵心想,来了送命题。   没有做过的事情,他有个毛线球的事后感啊?   两人沉默了片刻,宁宵是心虚,洛闻箫是忐忑不安。   然后洛闻箫问道:“是不是...丝毫都无法忍受?”   宁宵心想如果回答说是那未免也太伤人了,于是他道:“不是。”   他背对着洛闻箫,所以看不清对方的神色,只觉得洛闻箫轻轻松了一口气。   “那...”洛闻箫得寸进尺一般问,“你会因我而感到欢愉吗?”   宁宵:“......”这又是什么加强版送命题。   最终宁宵小小声道:“...会。”   洛闻箫的气息在轻颤,他俯下身,两扇眼睫轻轻擦过宁宵耳廓,声音像这场雪一样轻柔:“我可以亲你吗?”   宁宵越发心虚了,他的问情道本就完好无损,现在洛闻箫越是克制隐忍,得知真相后恐怕会变本加厉地反弹。   于是他偏过头,快速地在洛闻箫唇上啄了一下,趁洛闻箫愣神的片刻,缩进水中绕过洛闻箫的手臂溜走,又溜回半遮半隐的梅花丛里。   隔着花瓣与水雾,宁宵看到洛闻箫伸手轻抚唇上他方才亲过的地方,唇角慢慢弯起。   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哄啊。   洛闻箫转头看他,语气温和:“留在里面的东西要清掉,你过来还是我过去?”   “不、不用。”宁宵心想玩完了。   “听话。”洛闻箫拨开水面上的梅花瓣缓步向他走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   最终洛闻箫伸手想环过宁宵的腰,宁宵往后一躲,撞上了一大丛梅花枝,琼花玉瓣纷坠如雪,而少年露出的肤色更加白皙。   洛闻箫垂眸劝解:“乖,靠过来,我会尽快。”   宁宵见他那架势是要来真的,嗫嚅道:“那个,我要跟你说一件事...”   “不急,等下好好说。”洛闻箫修长有力的手臂伸过去,把他困在怀中。   见宁宵抵触,他微叹:“那就换一种方式,我用灵力消融掉,但这样要久一点。”   宁宵还来不及阻止,他的手就覆上来轻按在他的小腹上。   那个位置靠近丹田,一试就知宁宵撒了什么谎。   果然,洛闻箫撤开手,眉宇微挑:“...你可真会折磨人。”   宁宵又把自己沉到水里只露出半张脸,两只眼睛眨呀眨:“...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的话,”洛闻箫垂眸,眼瞳深邃幽黑,他的声音轻而缓,“我来让你知道,可好?” 第102章 浮权掩月(二十二)   宁宵满脸义正凛然:“不用,我又知道了。”   洛闻箫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伸手勾起他的下颌,低声道:“那你说给我听。”   宁宵:“......”这是能说出来的吗?   洛闻箫一瓣一瓣挑去他发上的梅花,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出声。   宁宵乖乖认错:“我错了,不该和你开这种玩笑。”   洛闻箫凤目中漾开轻软的无奈,伸手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尖,幽幽道:“你尽管开,但是要负责。”   宁宵轻咳一声,眼神飘忽了起来:“会的,会的。”   “给我画饼也要画认真点,”洛闻箫双手捧起他的脸,对上他躲闪的眼眸,轻声道,“还记得我们看过的那场戏吗,你现在就跟那个负心人一样。”   突然又难哄了起来。   宁宵心知洛闻箫大概是想从他这里讨一个承诺,就想许诺,开口又变成了画饼:“待这一切平定,我会负责的。”   “这一切比我重要。”洛闻箫掐了一把他的脸,话尾淡成一声叹息。   “怎么这都能醋。”宁宵好笑,歪头轻蹭着他的掌心。   半浸山泉的梅花亭亭玉立,花下人影交叠,少年抬头与眼前人交换一个轻柔绵长的吻。   更衣后宁宵坐在柔软的床榻上,洛闻箫在他身后拿了软巾给他擦拭湿漉漉的长发。方才宁宵提议过直接用灵力抽干水分,但洛闻箫死活不让,只说宁宵向来不爱惜自己。   “此处的时间被我延长,你可以休息片刻,再入幻境。”洛闻箫把宁宵的长发擦干,又拿了木梳细致理好。   “不用,”宁宵轻舒一口气,从床榻上起身,“走吧,我想知道这座浮月楼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洛闻箫变幻身形,变成青年时期。   “这个时候你对我很是不待见,可要演得像点啊,我的好师侄。”宁宵打趣了一句。   洛闻箫还坐在榻上,闻言伸手掐着他腰间软肉,只道:“有本事你下次在床上这么叫我。”   宁宵身体一僵,掩饰性地轻咳:“开玩笑,开玩笑。”   “咳什么,”洛闻箫眉尾一挑,“你一咳我就想亲你。”   宁宵抓住他的手腕,转身恶狠狠地轻咬了一下他的喉结,然后几步就走到门边。   洛闻箫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推开门就是墨城的幻境,还会遇到熟人。”   宁宵回头看他一副不疾不徐的样子,就问了一句:“那你不一起走?”   “我们从同一间屋子出来,你不怕被说闲话?勾搭自己师侄的好师叔,怜微尊上作何感想?”洛闻箫转眸向他看来,炉子里燃着木炭和松枝,他微扬的眉眼光影层叠,棱角是冷的,但又含着几分细碎的笑意。   炭炉里火星跳动,传来“噼啪”一声,宁宵看着他眼中笑意,心魂一荡,于是他突然胆大妄为地说了一句:“那我得对得起你这一声尊上,不在风露殿把你办了我就跟你姓。”   说完他也不管洛闻箫面上什么表情,立刻推门走了出去。   他刚才说了什么鬼话来着……   不过宁宵还没来得及尴尬,就被墨琉璃叫了过去:“宵宵,这边。”   宁宵走了过去,见墨琉璃和墨倚棠这俩姓墨的还走在一起,不过墨倚棠对墨琉璃的态度客气郑重了些许。   “没受伤吧?”墨琉璃上上下下打量他,“怎么突然就被卷了过去。”   宁宵道:“无碍,只是幻境中一些灵力乱流。”   洛闻箫延缓了时间流逝,所以在他人看来宁宵只是不见了一小会。   宁宵一边打量这一场新的幻境一边问他:“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们身处一间高大殿宇,朝臣百官有序站立,高台上一黑一白两个并列的王座。   宁宵立刻对应起来,浮月楼两座王城,双王执政。   果然,高座黑白王座的一个是白卿言,另一个是……   “墨氏第十三位君王,墨非语,”墨琉璃感慨了一句,“可惜年纪轻轻就折在北境了。”   宁宵看着高台王座上全然陌生的男子,有些愣神道:“这是墨非语?可是,我记得在紫金殿上,白卿言说他身体不适…”   墨倚棠冷笑着打断:“身体不适?稍微知情的人都知道,墨非语早就死在北境了。”   宁宵有些疑惑,那他一进入王城,看到的蛇妖墨非语究竟是谁?   墨琉璃拍了拍他的肩,轻叹道:“看下去吧,这背后的水深得很。”   王座上墨非语道:“根据获悉情报,北境有一前朝秘境七日后现世,务必在莫山和南陵得知之前拿下,诸位爱卿有何异议?”   宁宵注意到白卿言双眉一皱。   一众大臣沉默,只有站在相位的一人道:“主上三思,此举不妥。灵族前朝诡谲莫测,此去祸福未卜——”   他没说完就被墨非语打断:“孤意已诀,墨相无需再言。”   进谏之人确实是墨倚棠。宁宵看了看殿中居相位的朝臣,又看向站在墨琉璃身旁的墨倚棠,听见墨非语这斩钉截铁的一句,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皱眉。   宁宵猜想,这个幻境应该是不开放的,他们站在这里,但幻境中的人都注意不到他们。   殿上墨氏君主执意北上:“若无事就退朝罢。”   于是百官行礼后有序出殿,而自始至终,高台上另一位君主白卿言一语未发。   表面上看似乎是墨非语强势主导,但宁宵清楚,城府更深的绝对是白卿言。   “怎么,这次你都不虚伪两句?”墨非语瞥了一眼白卿言,语含戏谑。   白卿言优哉游哉地品茶,淡声道:“你既是君主,就要有为君之仪。”   墨非语轻嗤一声:“免了,用你这种腔调说话,我会恶心得吃不下饭。我不是你,我想要的东西,我就光明正大地要,无论是王位,还是前朝秘境。”   “你莫要忘了,现在我还是紫金殿主。”白卿言手中茶盏轻巧转了半圈,上面的纹路从月照青竹转为枯骨女妖,媚眼如丝地瞧着墨非语。   宁宵一挑眉,看来这是紫金殿易主之前的事情。   “那又如何?”墨非语眉眼间尽是狂傲,“莫山和南陵看你眼色,我可犯不着。说来也是奇怪,你都这么高高在上了,还要暗戳戳借助清风盟和执刑门抽取灵力。”   白卿言面向端雅,声色平和:“我只是不允许南陵势大。”   “虚伪的漂亮话你真是说不够啊,但我可听够了。不谈这些,我只和你说能摆上台面的,”墨非语抱胸睨他一眼,“前朝秘境,我可不相信你不想要。是你故意把消息透露给我,想让我给你试水吧?”   白卿言声音依旧是不疾不徐:“我只是助君成就一番伟业罢了。”   墨非语冷笑:“你真是从头假到尾。你既让我抢占先机,就要做好觉悟,难保我会拿到什么能把你从紫金殿拖下来的东西。”   白卿言执起茶盏对他温和一笑:“以茶代酒,祝君功成名就。”   墨非语拂袖而去。   墨琉璃摇头叹息:“这孩子性子刚正,但嫩了点,过刚易折。”   宁宵大概把事情经过串联起来,墨非语一意孤行率王城北上,担任丞相的墨倚棠劝谏无效,大概是觉得辜负相位所以辞官退隐,再被强行带去莫山。   所以…墨非语北上,在秘境中遇到了什么?   幻境中应该是过了好几天。   视角集中在白卿言身上,偌大的书房里只有他执卷静坐在桌案旁,皓腕悬空,提笔欲书。   他还一字未写,就有暗卫在屏风外躬身禀报:“启禀殿主,墨非语的魂灯已确认破碎。”   魂灯破碎即是身死魂消。   白卿言手一颤,笔尖墨水滴落,在云纹宣纸上晕开,他声色如常:“继续。”   暗卫接着道:“墨城在进入秘境后就失去了联系,唯一的消息就是与他们生死相系的魂灯不断破碎,而墨非语的魂灯是最后一盏。”   “他再怎么也是渡劫期修为...”白卿言沉吟,后下令道,“传令,撤出百姓,整座王城随我北上。”   “是。”   接下来是漫天席卷的飞雪,一片一片覆盖了浸满鲜血的土地。   幻境并没有详细展现经过,再一眨眼就是白卿言端坐王座,面色苍白,他手中长剑已经掉落在地。   宁宵觉得他是整个人都被一阵难言的威压压得丝毫不能动弹。   有一人赤足缓缓步入殿中,足下漫开赤金的莲花檀,暗蓝星袍垂曳至地,来人身形修长,面相艳绝,眼尾描红缀金。   宁宵瞳孔一缩,这是他在司天台幻境中见到的司天监。   “阁下是——”白卿言话未说完,就突然像是被掐住脖颈一样失了声。   “嘘。”司天监染着丹蔻的一指轻轻抵上自己的唇,“你会知道什么,取决于我的心情。”   白卿言被剥夺声音,只定定地看着他,平和眼波下狂澜四起。   “之前那座王城我本来是没打算为难,可惜他们碰了不该碰的东西,就当是为被破的封印殉葬吧,毕竟那可是我的爱徒付出巨大代价换来的,也算死得其所。”   司天监在殿中停步,低头去整理自己的衣袍,状似随意问道:“那半幅画现在在哪呢?”   “我不是在问你,毕竟你什么也不知道,不过——”司天监抬头,眉眼艳丽张狂,“我喜欢你的野心。”   他伸出一指,隔空点上白卿言的眉心,一枚莲花檀印凭空出现。   “你这具身躯就借我一用,放心,这不是夺舍,毕竟这只是你褪下的一张皮相,”司天监轻笑,“蛇妖就是这点伎俩呢。”   宁宵看到此处心中明了,之前遇到的“墨非语”就是白卿言,而且是本体。   而这场幻境已经结束,光影破碎之际,司天监忽然朝着宁宵的方向一笑,一道传音在宁宵识海里响起:“之后的事情,来亲口问我吧。”   幻境破碎,墨琉璃沉吟道:“原来被侵蚀的是白卿言,那为何之前紫金殿的紫玉笺上写着墨氏被前朝灵族所惑…”   宁宵心想,因为即使洛闻箫强力干预提前成为紫金殿主,但紫金殿在轮回中应该是属于白卿言——或者说,掌控白卿言的司天监,所以紫玉笺是按照他的意志来的。   “也许紫金殿本身就有问题。”清冷的声音响起,洛闻箫缓步走来,眼神不明显地在宁宵身上停留了片刻。   这个说法令墨琉璃一挑眉:“那还真有意思。”   洛闻箫在从宁宵身边走过时,宁宵到底是没忍住,趁身影被他挡住的片刻,伸手掐了他后腰一把。   洛闻箫身形微僵,但宁宵已经快速收回作恶的手,面无表情地负手而立。   --------------------   作者有话要说:   走一下剧情orz 第103章 浮权掩月(二十三)   在宁宵的小动作下,洛闻箫只是停顿了瞬息,然后就若无其事地走开。   但宁宵翻转手腕,看见一朵纯粹灵力凝成的幽紫昭阳花凭空出现在他掌心。这种隐秘的亲近让他眉眼微弯。   而墨倚棠的注意力只放在洛闻箫刚才那句话,他一边抚着扇面上的墨梅纹一边道:“你方才是说,紫金殿本身有问题?”   “猜测而已,那道紫玉笺指向浮月楼墨氏,正好合了白卿言之意。”洛闻箫淡声道。   宁宵知道紫金殿不受洛闻箫控制,而是跟白卿言的意志保持一致,所以他从这一点出发,很难不怀疑墨氏的王城只是被白卿言抛出来的障眼法,掩盖他真正想做的事情。   “不论如何,先把这座王城停下来。”宁宵微叹,见下一个幻境迟迟未至,便提议道,“也许在幻境交接之际,我们能找到停下的方法。”   他话音未落,周围浮散的灵光尘埃般缓缓沉淀下去,一座破败宫殿出现在眼前。   墨倚棠和墨琉璃两人皆是面色微变。   “这是新的幻境?”宁宵有些不确定。   “不,是墨城,真实的墨城。”墨倚棠沉声应到,“这是王宫。”   昔日辉煌宫阙尽成断壁残垣,夕阳斜照,映照半褪色的朱红宫墙。   斑驳宫门半开,暗稠血泊流溢而出,一朵璨璨金莲从中漂来。   宁宵细看,这朵金莲的花瓣是蛇鳞折叠雕琢而成的,墨非语,或者说白卿言的本体在场。   “且去看看吧。”墨琉璃很不客气地一脚踹开宫门。   殿内昏暗,唯一的光亮就是漂浮在满地血色之上的无数金莲,璀璨明光映照着莲中打坐的人。他打坐于遍地金莲之上,双盘足,三昧印,是修佛的姿势。   “真是雅兴,你这是要成佛吗?”墨琉璃扯唇一笑。   “好久不见,哥。”白卿言含笑的一句话就让墨琉璃额角青筋一跳。   相比于之前所见的“白卿言”,眼前的黑袍青年眉眼间更加随性。   “我拿了一张皮相,按照娘亲的教导当了一国之君,自己找个地方睡觉,一睡醒墨城就没了。”白卿言耸肩,“真是世风日下。”   “我不是来听你满嘴谎话的,”墨琉璃本身就是处事圆滑,但白卿言显然比他更加滑不溜秋,让墨琉璃直按眉心,“怎么停下这座王城,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最快的方法是用王血迫使法阵运行,我试了,没用。”白卿言摇摇头,指了指流淌了满地的暗红鲜血,“应该是被动了手脚。”   然后他转眸看向宁宵的方向,摸着下巴道:“这才一会儿没见,就窜这么高个了?”   墨琉璃上前一步挡在宁宵身前,手上凝起灵力对白卿言道:“我怎知地上是不是你的血,你且挨我一击。”   “这像话吗?我们兄弟多久没见,当兄长的就要把当弟弟的打吐血。”白卿言挑眉,眼角细碎金鳞流光熠熠。   “不用了,”宁宵摆手示意他们别扯一些废话,指尖隔空轻点殿中阵纹,“你们仔细看,原来的阵法被篡改了,现在的形状就像是——”   洛闻箫接下他的话:“莲花檀。”   白卿言看了洛闻箫一眼:“哟,这位仙长又是什么来历,还知道这种前朝圣物。”   洛闻箫置若罔闻。   “这位的来历可不一般。”轻挑的少年声线传来。   宁宵循声看去,看到身着层叠华衣的少年怀抱玉琵琶而来,盛妆的容颜灼艳如三月花,赤瞳一眨犹如红莲绽开。   是之前在点翠城大肆引动怨灵的灵族少年,名为折鹤。   墨倚棠双眼一凛,从他身后飞出万千青铜蝶,每片蝶翼锋利如剑刃,向着折鹤切割而去。   折鹤手拨琵琶弦,弹出一道短促的急音,就像是利剑出鞘之声。弦音落下,那些青铜蝶都被斩落,簌簌而落。   宁宵讶异,折鹤的修为竟然在短时间内飙升至此。   “九重华衣金缕妆,如此提高修为你是在找死。”洛闻箫冷冷瞥了一眼折鹤。   “无妨,”折鹤幽幽看向白卿言,“那半幅画在哪?”   白卿言捞了一朵金莲在手里翻折,语气敷衍:“什么画啊我不知道。”   宁宵心想他们说的应该是那从前朝秘境里带出来的半卷残画,看来这幅画对灵族来说意义重大。   “那我就把你身上那些鳞片一片一片拔下来,看看拔到几片你才肯说。”少年挑唇而笑,眼中神色疯狂而狠戾。   折鹤周身灵流暴起,墨琉璃上前挡下,转头对宁宵道:“我来拦他,宵宵想办法停下这座城。”   白卿言抱胸道:“哥哥真好。”   墨琉璃眼尾一抽,宁宵倒是从没见过他如此吃瘪的模样。   很快宁宵就明白墨琉璃到底凭什么上位兰音阁阁主——凭借长缨郡主。   殿中突然被一个山水幻境笼罩,青山浮翠流水载花,迷蒙烟雾笼罩着一座竹亭,亭中墨琉璃和一道虚影斟酒对饮。   每饮下一盏,引动的灵力就更加强盛。   “竟是故人。”折鹤眉眼一扬,笑道,“那我会温柔一点的。”   那边墨琉璃和折鹤缠斗,这边宁宵半蹲下来研究浮空法阵,抬头问白卿言:“你之前说用王血是最快的方法,所以还有其他办法?”   “尊上可别指望我,”白卿言也半蹲下来和他平视,覆着细鳞的眉眼弯弯,眼眸清澈不见底,“有是有,不过——”   他话还没说完,玉砖上镂刻的阵纹忽然幽幽发亮,亮成一朵巨大的莲花檀,莲瓣上九只金瞳骤然睁开。   宁宵还没反应过来,整座王宫忽然震颤了起来,接着往下坠落。   “见鬼,”白卿言眼神微凝,“整个王城都在往下坠落。”   “让它停下!”墨倚棠冷喝。王城何其庞大,不论坠落在何处都会引起一场灾难。   “我用什么,用嘴么?”白卿言摊手。   而宁宵早在异变生出的那一刻就御剑飞出殿外查看情况,洛闻箫紧随其后。   宁宵踏着短剑悬停在半空,看着破败的庞大王城往下不断坠落,这座死去的城池正在义无反顾地向下俯冲,像是要为满城冤魂寻求葬身之所。   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   洛闻箫凤目涌动着一片莫名的情绪,他一点点向宁宵靠近,轻声道:“宁宵,过来,到我身边来...”   宁宵问他:“你为何会是这种神色?”   洛闻箫的声音那么轻:“因为之前的轮回中,让王城坠落,从而覆灭整个南陵的,是你...”   ——你杀了王城上所有人,还有下方的南陵。   ——是你。   ——一直都是你。   宁宵骤然睁大双眼看着洛闻箫。高空的风苍劲猛烈,刀片一般剐着他的眼眶,让他忽然生出想哭的冲动。   洛闻箫靠近想牵他的衣袖,被他转身避开。   宁宵转过身不去看洛闻箫的神色,那种哀怜的、疼惜的、眷恋的眼神,好像一把刀,由眼入心凌迟着他的心脏。   然而,不断下坠的王城被什么硬生生卡住一般被迫停住。   是两把悬浮于空的巨大冰剑,贯穿、交叉于这座王城的基底,呈十字状稳稳将它托住。   温度骤降至极寒,暴烈风雪笼罩四野,能见度降到最低。   洛闻箫用灵力荡开风雪,在两人周围撑起一个结界。   “是陆封霜,”洛闻箫点了点两道冰剑交叉而成的四个方向,“他在南面,对面的是上三宗。”   宁宵只问他:“轮回中的你,这个时候在哪里?”   “北面,和上三宗一起。”洛闻箫闭目而叹,冰剑两端被中间的王城隔断视线,所以那时他错过了一个最重要的信息——怜微尊上即是冰灵殿殿君。   宁宵只觉得脑中思绪纷杂得如同这场暴雪,狂乱的白茫茫一片。他轻声对洛闻箫道:“那就到你该去的地方吧。”   说完他就御剑往南面飞去。   “宁宵...”洛闻箫在身后唤他。   宁宵没回头,他要去找陆封霜问一个问题,一个至关重要但一直被他不知原因地忽略的问题。   他刚一释放灵力环绕周身,那些狂暴的雪花纷纷为他让路。   宁宵甚至能从风雪肆虐中看清一切:上三宗的云舟上无数道身影御剑而下,想要穿过王城攻向南面。   但这些修士至多到达王城中央就寸步难行,冰雪凝成无数把巨剑当空斩切,暴虐摧毁一切剑光和法阵。即使冰剑被合力击碎,那些碎冰也迅速与漫天霜雪凝合成新的巨剑。   陆封霜显然不允许任何人越过王城中轴线到南面,于是万剑如盾,铸成难以跨越的高墙。   宁宵脑海里响起沉敛稳重的声音,像是从某个记忆碎片里传来:   “从此以后你即是我的君王,你将受万剑拱卫,行于暴虐冰雪而永不遭害。”   “我追随的不是你,更不是你的承诺,而是我们理念里共同的那一部分。所以,你可以失约,你可以离去。而君王,永远都是君王。”   冰剑的剑脊宽敞如宫道,宁宵顺着剑脊往前走,在尽头见到了陆封霜。   银发少年闭目坐在一把横空而悬的冰剑上,眉宇眼睫银白如凝霜。   宁宵知道灵族灵力不足身形会变小,应该是之前在幻境里看到的墨城兽潮和白鸢加害的缘故。   陆封霜睁开双眼看他,原本精致白皙的少年面相因他的双眼而凛冽冷硬,他眼瞳中的赤色浓烈,却是一片干涸般的暗红。   少年眼中是一场苍老的、永不停歇的暗红风雪。   宁宵平静地问:“我是谁?”   银白霜雪落在同样银白的发上,陆封霜启唇,声音同样平静:“君王。”   他应该是想行礼,但碍于手上和膝上的旧伤而不能起身。宁宵知道是封灵钉。   这两个字像是一根线,将宁宵脑海中纷乱的思绪串联成一个个画面。   宁宵从臂环里拿出之前在莫山秘境里拿到的半幅残卷,通过感应很快知道另一幅在何处。   他转身面对那座王城,风雪无阻他的视线,他的目光穿透一切,牢牢锁在白卿言身上。   宁宵抬手,五指拢向中间虚虚一握,王城上白卿言面色剧变,但他无法阻止那半幅残卷从他身上飞离。   几乎是一眨眼,两卷残画在宁宵手中拼接成一幅完整的画面。高台上明君闭目而亡,台下持剑的少年只有一个背影,但他手上戴有一黑一白两个戒指。是洛闻箫。   这幅画卷上封存的记忆正在向宁宵涌来,势如狂澜。   --------------------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是回忆杀~   洛殿主和之前还是清纯少年的自己修罗场(我真是恶趣味) 第104章 欲照浮生(一)   冰原冻野上万里银妆,天地肃寒。   宁宵拂去外袍上的霜雪,问他牵着的少年:“你冷不冷?”   十三四岁的少年身量比同龄人高一截,他裹着厚重外跑,面容隐在兜帽里。听到宁宵的声音他便抬头看去,眼型漂亮的凤目弯起流丽弧度,轻轻摇了摇头。   宁宵看着他被冻得发紫的嘴唇,心下微叹。这地方的风雪连他用灵力凝出的结界都可以穿透,他有修为护体,但这个时期的洛闻箫可没有。   宁宵松开了牵着洛闻箫的手,少年身体一僵,手慢慢垂下去缩回自己的袖子里。   “你是不是又在乱想什么?”宁宵解开自己的外袍裹到洛闻箫身上,又把衣领往上提覆盖少年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澄净透亮的眼睛。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双凤目如此清澈明亮。   “没有。”洛闻箫的声音闷在厚重外袍里,眼睫垂下又很快扬起,定定地看着他。   “我说了,我不会抛下你的。”宁宵双手捧起他苍白的脸颊,用掌心的温度融化他脸上的冰凉。   洛闻箫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却连一句“真的吗”都没敢问不出口。   宁宵把他的兜帽往下拉,再把外袍裹紧了一些,轻声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些东西。”   洛闻箫垂下眼睫,宁宵轻叹着又安抚了一句:“别多想,去去就回。”   宁宵在少年身边施下一个防护性的结界,就转身去找昭阳花。   他走得很快,一路穿风踏雪,遍地搜寻茫茫冰雪中一点点暖金色。   在陆封霜的镇守下,他直接进入画境,把自己的记忆再重新经历一遍。   他确实是穿书者,在千年前就身穿到这个世界,在茫茫冰原里无助行走了不知多久就失去意识,在荒原冻野里一睡觉就不会再醒来。   不过他被路过的司天监救了,只是变成灵族婴孩由司天监抚养长大,理所当然地成为司天监的唯一亲传,少司天。   这个时间段,灵族王朝高居上三宗之上,灵族统治人族。时隔千年,强弱倒悬。   常有灵族贵族肆意虐杀人族,宁宵此行就是制止华城城主在夜宴上残害上三宗弟子。可惜他迟了一些,只救下了一人,那就是洛闻箫。   与之后在墨倚棠的茶境里的所见所闻对应上来。   不过,宁宵的言行如果是这个时间段的自己说不出也做不出的,那他就会暂时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变成旁观者。   比如说,他方才在夜宴上一见到尚且年幼的洛闻箫就想怜爱地揉一把,还没动手就被迫挂机看自己大杀四方。   略微整理了思绪后,宁宵挖开雪层,在岩石缝隙里找到了含苞的昭阳花。   而另一边,洛闻箫静静地站在原地,死死盯着方才宁宵离去的方向,连眨眼的时间都不想错过。   他还记得昨晚那场夜宴,青年卸下舞姬的伪装,犹带残妆的温和眉眼,诛杀罪孽时却凛然而庄严。甚至在他看来,是艳丽无匹的。   他是上三宗送给王朝贵族的人族质子之一,被这样一名灵族救了。   当他历经黑暗与苦痛,忽然有一个人出现带他走过遍地鲜血,这个人会轻而易举、理所当然地成为他的光。哪怕是一名灵族。   但是,现在他又被抛弃了吗?   洛闻箫漫无目的地想着,左肩忽然被人从身后轻拍了一下。   他立刻转过头,宁宵却从右边走来,把一捧温暖明媚的昭阳花塞到他手中。   宁宵稍微俯下身,微笑道:“你可以戳戳它们。”   洛闻箫依言伸出手,用指尖轻点那些昭阳花,那些花蕾在他指尖下绽开,散发出细碎的暖光,像温柔跳跃的火苗。   宁宵索性半蹲下去,单手撑脸抬头看他,唇角弯起:“有没有暖和一点?”   洛闻箫的眼眸刹那亮起,像是万千星辰被揉碎,那双凤目仍然弯起,但他很快垂下眼睫,带了一点少年人的羞怯。   这个只看得到双眼的笑容晃得宁宵一怔,心想这人笑起来真是耀眼至极。   “怎么?”洛闻箫见宁宵一直看他,有些局促不安地问。   “没什么。”宁宵摇了摇头,温声道,“这场雪估计一时半会停不了,我们先找个地方歇脚。不知道要走多久,你想我抱你还是背你?”   洛闻箫轻轻道:“不用,我能自己走。”   宁宵看着少年清削的身形,暗戳戳地心疼,不知道受了多少虐待,而且大概从昨晚的夜宴开始就滴水未进。   不是宁宵不想喂,而是洛闻箫昨晚眼见不少人饮下毒酒骨肉腐烂而死,暂时拒绝进食任何东西。   “我替你选。”宁宵直接将他拦腰抱起。   洛闻箫身体僵住,抱着那捧暖洋洋的昭阳花,有些不知所措。   宁宵将声音放软去哄他:“靠过来,我身上暖。”   少年慢慢蜷缩进他怀里,像一只幼猫。   宁宵脚下缩地成寸,很快找到山腰避风处一间木屋,看来是猎户上山打猎时临时歇脚的地方,不过看这破败的样子已经被废弃了。   只能将就了,宁宵捏起一个清净法诀就甩了过去,推门进去虽然屋内整洁如洗,但窗户和屋顶还在漏风漏雪。   宁宵把洛闻箫放在一处稍微完好的墙角,拉过旁边一张圆凳让少年坐下。   “你先好好休息,我修缮一下这间屋子,我们可能要在这凑合一些时日。”宁宵利落扎起广袖,先是把床榻整理了一番再铺上各种床具。   宁宵原本是想让洛闻箫先睡一会,但少年摇摇头说自己睡不着。   从昨晚开始就是,少年形容疲惫而神经紧绷,并没有因为死里逃生而放松。一直保持清醒和警戒难能可贵,但弊端就是难以放松休息。   宁宵微叹:“那你先等我一会。”   幸亏担任少司天的这几百年来,他时常到偏远山镇祈福,有些镇民的愿望细小琐碎,比如补个桌角修个门框,杂事做得多了也就手脚麻利,甚至宁宵的储物臂环里还自带工具。   不过这间木屋实在是太破旧了,强行修补有些边角难看了些,宁宵就拿出前几个年夜里帮镇民剪剩的窗花贴上去。   洛闻箫坐在墙角,背脊挺直,双手放在膝上,眼光一直追逐宁宵四处忙活的身影。   宁宵收拾得差不多了,一回头看到洛闻箫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好笑问道:“怎么了?我脸上落了灰?”   “没有,”洛闻箫摇头,“我只是觉得,你看上去不应该做这些事情...”   “是吗,很多人也说我看上去不像少司天。”宁宵闻言一笑。   洛闻箫一怔:“少司天?你是少司天?”   “我是。”宁宵也没想瞒他,整个木屋被基本拾掇完毕,看上去颇有成就感。   屋子收拾好了,就得来收拾洛闻箫了。得想个办法,哄他乖乖吃饭睡觉。   洛闻箫道:“我听说,你连人族的祈愿都会实现。”   “无论是谁,只要不是太为难我的都可以,”宁宵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拉了把凳子坐到他对面,同他闲谈起来,“你是不知道,上次我还收到一个年轻人的祈愿,让我把他变成女孩子,这人真是吃太饱了。”   洛闻箫轻轻一笑。   宁宵看着他笑就舒心,下意识又说了些趣事来逗他。   见少年面上笑意清浅,宁宵递过去一盏温热茶水,柔声道:“喝一些?”   洛闻箫唇边笑意微敛,却还是接过茶盏,在宁宵鼓励又期许的目光中浅浅喝了一口,但还没咽下就捂嘴欲呕,但他又强忍着咽下。   “别勉强。”宁宵心想他是忆起了那杯差点将他溶蚀的毒酒,看他微红的眼眶,到底是心疼的。   “抱歉...是我的问题。”洛闻箫垂下眼睫。   “没事,不用跟我道歉。”宁宵连人带凳子把他抱到厨房,道,“我做些饭菜,你看着我亲手做。”   他经常忙得顾不上吃食,不过已经辟谷不吃也无碍,但现在洛闻箫不能不吃。   “我做的还算能吃的只有蛋炒饭和青菜汤,先将就吧。”宁宵的厨艺还停留在穿书前的现世生活。   许久未下厨,手生了许多,好不容易倒腾出来已经过了好些时候,窗外天色都暗沉了下来。   宁宵把两碗饭和一锅热汤端上圆桌,洛闻箫拿了一个瓶罐装水,把那捧昭阳花装进去,摆在饭桌中央。   “这样也好,说不定你看着能多点食欲。”宁宵给他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这饭干吃太噎了,你将就喝点汤。”   洛闻箫饭吃了大半碗,汤只是动了几勺子,宁宵刚好跟他相反。   “多吃点多吃点。”宁宵就差把自己碗里的也倒给他,见他都不喝汤就拿调羹舀了去喂。   少年缓缓去喝他递来的汤,垂下的眼睫被暖色的灯火映起柔和光晕。   见洛闻箫实在吃不下了宁宵才从臂环里拿出一幅画,一边走到墙边挂上一边道:“你先去沐浴,碗筷不用收拾,放着我来。”   画上绘着月下山林,是一个连接山间温泉的画境。   宁宵把备好的衣物递给洛闻箫,道:“你先穿我的凑合一晚。”   少年点点头,接过衣袍便走入画境。   宁宵捏诀清洗碗筷,又到床榻上放了几颗火灵石暖被窝。   紧闭的门窗和结界隔绝了屋外的风雪,宁宵有意留了一些轻微的声响,心想就着雪声坐在炭炉前暖暖不失为一件美事,可惜没有备炭。   这时木屋的房门被有节律地敲响。   宁宵铺被子的动作一顿,这个地方偏远,而且还有他布下的结界,不应该有人找上门。   他将右手轻放在锁骨的位置,准备随时从法印中抽出那把九骨青扇,走过去打开了门。   一开门就被来人紧紧拥进怀中。   宁宵原本锁骨中央的折扇都拔出了扇柄,又被来人按了回去,宁宵看到那只手上一黑一白两枚戒指,愣怔了一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随你入了画境,”洛殿主垂眸应道,说话时气息在寒夜里凝成白雾,“不请你的情人进去坐坐吗?”   宁宵犹豫着问:“他看得到你吗?”   “片刻不见,我成了不能见人的奸夫?”男人眉宇微挑,“放心,他看得见,还听得到。”   “你管这叫放心?”宁宵用手撑住门框,“一边去,别带坏小孩。”   “外边冷。”洛殿主不依不饶。   宁宵很想说就你这修为还能被冷到,但看了看他肩上的残雪,还是道:“进来吧,但是你给我好好躲起来。” 第105章 欲照浮生(二)   洛殿主踏进木屋,反手把门关紧。   “他还在沐浴,你自觉点。”宁宵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   洛殿主接过,坐在圆桌旁一边喝一边看着陶罐里的昭阳花,嗓音被热茶润得温和:“你什么时候也摘一束给我?”   宁宵正帮他把那件沾了雪的外袍脱下,闻言只道:“他的不就是你的吗?”   “不一样。”洛殿主喝完茶,伸手把他拦腰抱到自己腿上,俯首贴蹭着他的肩颈。   也不是什么大事,宁宵就道:“等明天雪停吧。”不过雪停后昭阳花都绽开了,就不好戳着玩了。   “好。”洛殿主伸手,指尖轻轻抚过他锁骨中央的青莲法印,趁宁宵不注意轻柔落下一吻。   宁宵一怔,后问道:“你喜欢这里?”   洛殿主反问:“哪里我不喜欢?”   “油嘴滑舌。”宁宵摇头一笑,看时间差不多了就道,“隐身还是躲厨房里,你自己选。”   “你这样让我们很像在偷情。”洛殿主往厨房里走,还问他,“想吃什么?”   宁宵正愁怎么哄人吃饭,就回了一句:“只要你能让他多吃一口,我就亲你一下。”   “现在我做什么可都比不上你的炒饭和热汤。”洛殿主还想说什么,但瞥了一眼墙上的画卷,收了声。   宁宵一回头就看到洛闻箫走出画境,他的衣袍对于少年来说略显宽大,画境里是热腾腾的温泉,一走出来周遭冷得让他无法自抑地瑟缩了一下。   “先进被窝里暖暖。”宁宵把人抱到床榻上塞进被子里,想了想又给盖了一床棉被。   少年从厚重的被窝里探出半张脸:“我的头发还没干...”   “不碍事。”宁宵拿了软巾替他擦拭。   为了方便动作,宁宵坐起让洛闻箫靠在他怀里,少年清瘦的指尖局促地抵在他胸前的衣扣上。   宁宵将每一缕发丝上的水痕都仔细擦拭干净,轻声问:“介意我用灵力探查你的身体状况吗?”   “不介意。”洛闻箫摇了摇头,他心中清楚,若是眼前的青年想害他,根本无需救下他。   “乖孩子。”宁宵温和道。   这句话让少年低垂的眼睫轻颤了一下。   宁宵没留意,指尖凝起温和灵力轻点在少年的眉心,顺带帮他治愈身上的伤痕。   “你原先是有基础的,只是周身灵脉凝滞枯涩,你的灵根——”宁宵怔了一下,“怎么会散了?”   洛闻箫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道:“是我自己废掉的,那日莫山嫡系一脉被灭门,我若不这样逃不出来。”   这个时候,莫山还没有九阁,嫡系并非洛姓,宁宵猜想他应该是换了母族的姓氏,混进了莫山送来的仙门质子中。   宁宵轻吸一口气,为了自保这般年纪自废灵根,这等魄力必非池中之物。   “我会帮你重塑灵根,不过先要把灵脉疏通,慢慢来,”宁宵收回手,轻柔道,“今晚好好睡一觉。”   他压好被角,又问:“冷吗?我可以多放点火灵石。”   洛闻箫摇摇头,声音闷在被子里,带着些许不好意思:“...谢谢。”   “那就努力多吃点饭吧。”宁宵微微而笑。   接下来宁宵快速洗漱一番,就拿了一盏油灯放在床头,借着灯火看司天监传给他的折子,大部分都是由于华城那件事在弹劾他。   宁宵已经习惯了,不论现世的成长,他从小被弹劾到大。   最后是司天监的厚厚一沓信纸,宁宵看了第一页就给塞了回去,横竖都在催他回王都。   宁宵一转头,原本是怕洛闻箫睡得不老实想帮他压一下被角,但少年侧躺着静静地看着他,双眼像是浸了墨的星辰。   “吵到你了吗?”宁宵轻声问,他施了隔光的法术,顶多是把司天监那些信塞回信封里声音大了点。   洛闻箫凤目一弯,也轻轻道:“是我自己睡不着。”   宁宵索性收起东西熄灭烛火,躺在榻上侧过身面向洛闻箫,轻声道:“你不要想任何事情,放轻松,听窗外的雪声,还有松树被风吹过的声音...”   窗外的风雪渐小,宁宵适当地让一些声音透过结界传进来。   洛闻箫慢慢闭上双眼,雪花轻敲门窗,松针被夜风拂动发出绵密的沙沙声,耳畔青年的低语轻缓温柔。   洛闻箫听着他的声音缓缓把自己沉进梦乡。   宁宵把被子往上提拉盖好,正打算入睡,身侧就一沉。   洛殿主低声道:“你竟然真的不管我。”   宁宵差点就说出一句“你可以睡炕上”,三思后没敢说出来,压低声音道:“你小声点,把他吵醒了我就把你踹下去。”   床榻原本就是宁宵拿臂环里储物空间的备用床拼上去,睡两个人是够的,但加上一个身形高大的洛殿主,顿时拥挤了起来。   于是宁宵侧身,轻手轻脚地把洛闻箫搂进怀里,清瘦的少年整个人贴进他怀里。   洛殿主:“…你为什么不抱我?”   宁宵传音对话:“小点声,你那个身量我抱不了。”   “那我抱你。”洛殿主蹭过来,贴着宁宵的脊背环抱住他。   宁宵再次被夹在中间。   洛殿主似乎明白了如何避短扬长,在他耳边道:“我哄你睡可好?”   宁宵只会心疼他怀里的少年,但少年洛闻箫不会主动,而他可以。   宁宵:“你就不能也用传音?而且我闭眼就差不多睡了。”   “那你睡吧。”洛殿主心知他也累了,伸手轻抚他发顶。   宁宵临睡前模模糊糊叮嘱道:“明早你别让他看到…”   次日宁宵醒来时,窗外的雪仍在簌簌下着,洛殿主贴在他身后,声音带着刚醒的些许沙哑:“我去给你做早膳,想吃什么?”   宁宵刚想转过头,发现自己的头发被压住,怀里的少年和洛殿主一人压一半。   现在他大概能理解这个习惯了,如果他醒得早,想要离开床榻就一定要把枕边人叫醒。   从怀里少年的角度来说,大概是怕宁宵抛弃他而去。   宁宵忘记用传音,直接应道:“今天想睡晚一点。”   他怀里的洛闻箫大概是听到他的声音,半梦半醒间低喃了一句:“什么?”   少年眼睫颤动着醒来,洛殿主不怀好意地在这个时候凑过去亲宁宵,所以宁宵只能捂住洛闻箫的眼,轻声道:“外边雪还没停,你可以再睡一会。”   洛闻箫大概是一连多日未曾合眼,就又闭上双眼,下意识往他温暖的怀贴蹭。   这种亲昵行为他清醒时绝对不会做出来,但半梦半醒间总是贪图温暖的。   少年的手臂往他腰上环,宁宵赶紧一手肘把身后的洛殿主稍微捅开了一些。   洛殿主:“…你的心怎么这样偏?”   宁宵安抚性地吻了一下他的眉心,闭眼往被窝里缩,哄道:“睡吧睡吧。”   洛殿主伸手理好他鬓边的发丝,起身下榻,这次没有忘记传音:“我给你煮点粥,你喝完再继续睡。”   其实宁宵平时需要处理的事务繁多,已经习惯了起床后就不再睡眠,于是就接着稀疏天光打量怀中少年静谧的睡颜。   这张脸无论怎样都好看,少年相青涩而温和,浓密纤长的眼睫洒下细碎光影,眼窝深邃,鼻梁高挺,淡色双唇略显苍白。   宁宵伸手,隔着一寸的距离描摹他漂亮的眼型,少年相更加明显,这是一双适合笑得弯起的眼,可惜越长大越凶。   他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直到洛殿主站到床榻边,俯下身叫他去吃早膳。   宁宵一半头发还被压着,起床肯定会连带着把怀里的洛闻箫叫醒,所以他只能传音道:“先放着,等他睡醒。”   洛殿主挑眉:“你真是心疼他,直接打晕就行。”   听听这叫人话吗?宁宵回道:“我也心疼你,辛苦了,抱着我再睡一会?”   “不了,”男人在床榻前半跪下来,把他被压得翘起的发尾用木梳理好,连传音都是轻言慢语,“我想看着你。”   事实证明,洛殿主从小到大都挺好哄的。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他们两人用传音闲叙漫谈。   宁宵问道:“我入画境已经过了好几百年,但为何昨天才遇到你?”按理来说,洛殿主应该是在他入画境时就紧随其后,但他们两人错开了这几百年。   看来画境的时间流速与现实是平行的,几百年不过一瞬。   “因为这是你的记忆,而你昨天才和我相遇。”洛殿主眉眼略弯。无论后来种种,幸能逢君。   宁宵看着那双平日里冷清的凤目弯起弧度,没多想就将心中所念说了出来:“你这样子也很好看。”   这种连情话都算不上的赞美仍然让他心弦一荡,男人垂首,轻轻在宁宵未被染红的眼尾落下一吻。   不久后风停雪霁,宁宵怀里的少年也渐渐转醒,宁宵好笑地传音过去:“回避一下,等下再心疼你。”   洛殿主这次选择隐匿了身形,只有宁宵看得到。   洛闻箫醒来,眨了眨眼后意识到他现在整个人都贴在宁宵怀里,顿时脑中一炸,手忙脚乱地往旁边退开。   由于昨晚还要给某殿主留位置,所以宁宵是抱着他的,现在他只能往墙边贴。   “没事,”宁宵好笑,动身下了床榻道,“去洗漱吧,等下再去山脚看看有没有山镇,带你出去玩。” 第106章 欲照浮生(三)   宁宵下了床榻,换上一身素淡的青衣白袍,把坠饰流苏都摘了干净。   一回头发现洛闻箫还是缩在被窝里,有些羞赧地抓着被角。   宁宵以为他是怕冷,一边给自己简单束发一边回过头温和笑道:“你等一下。”   接下来他就拿了昨天修缮房屋用剩下的铁丝,弯曲捏成莲花的样式沿着房梁挂了许多,再用火灵石填进去,屋里顿时暖和了起来。   “好了,下来吧。”宁宵微俯下身对他伸出手。   少年蜷缩着手指,轻轻把手放上他的掌心。   宁宵就牵着他走入画境,竹木搭建的栈道两旁开满素色的梨花,像香香软软的雪。   栈道直通温热山泉,旁边放了洗漱用具。   宁宵和洛闻箫一起洗漱,挥袖荡开眼前朦胧水雾,水面澄净如镜,映出彼此容颜。   眉目浅淡温和的青年眼尾未被染红,就像一幅淡墨轻扫的山水画,越看越有韵味。五官精致如琢的少年未长开的眉眼已是风华初成,骨相就是出挑拔俗的。   宁宵用温热软巾细致又轻柔地擦拭少年的面容,末了又拿起桃木梳给他梳理长发。   少年质地细软的发有些参差不齐,有几处像是被刀剑削断。   宁宵心尖泛疼,把他的长发往脑后梳成一束,一手拢着发不方便,就把另一只手伸到洛闻箫面前,温声道:“把我的手绳解下来。”   皓白的手腕上是一串系着九枚青铜铃铛的红绳,红线有些褪色,但指盖大小的青铜铃被养护得极好,甚至带了几分青玉的剔透温润感。   洛闻箫一开始还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宁宵接过手绳后就绑到了洛闻箫脑后那束被拢在掌心的长发上。   “这是祈福用的神铃,跟着我几百年也积攒了一些香火气,算是给你求个庇佑吧。”宁宵把手绳当成发绳扎好,于是少年脑后便垂落发辫。   “可你是少司天,这个不是祈福用的吗?”洛闻箫有些愧受。   “这是我之前用的,现在有了九转青莲台,就一直闲置在手上,给你正好物尽其用。”宁宵再用木梳从发绳处往下一直梳到发尾,柔顺得简直爱不释手。   少年轻轻应了一声,他并不知道什么是九转青莲台,又不知道为什么发绳上的青铃不会响,不过怕宁宵嫌烦就没问。   那双凤目实在清澈,宁宵一看就知他在疑惑什么,于是缓声答到:“铃声荡开灾邪,以后你听到铃声就小心些。”   “至于九转青莲台,”宁宵牵起他的手放到自己的锁骨上,轻声道,“在这。”   锁骨上的法印流转生辉,两人重叠的手握住了扇柄,宁宵带动少年的手往上,便将那把青扇抽出。   处处紧锁的衣袍偏生在锁骨处开出一道菱形断口,骨肉匀亭,肌理细腻,莲印流光中半截青扇剔透莹润,在宁宵眼中映开柔光。   这一幕当是美的,美得超乎洛闻箫的认知。   旋即宁宵展开那把青扇,九道扇骨精雕细琢,渐变的青蓝色绚烂如极光。随着他展开扇面,九轮莲台悬浮于周围,将泉水辉映得潋滟。   九转青莲台是司天监给他的,原本是赤金色,宁宵把它们封存在这把由他自己慢慢雕琢出来的青扇中,慢慢被水灵根的灵力浸润得青蓝。   洛闻箫有些愣怔道:“你...祈福的时候一定很好看。”   宁宵笑道:“有时也是为了杀敌,扇骨抽出来是短剑。”   洛闻箫想起夜宴上这人艳色的双唇含着一把短剑,没多想就把话说出口:“更好看了。”   “嗯?”宁宵没忍住笑出声。   少年顿觉失言,有些赧然地低下头。   “没事,走吧。”宁宵把折扇收回去,牵起他的手走出画境。   有了火灵石,走出画境时也没有那么冷,宁宵看了看桌上那碗洛殿主给他做的粥,便问道:“你想喝粥吗?”   虽说他们起得晚,现在已经接近午时,可以吃午饭了。   洛闻箫却问:“你不是说只会做炒饭和菜汤吗?”   宁宵眨了一下眼,随便扯了一句:“也差不多嘛,粥不就是饭加多点水嘛。”   少年凤目弯起,也没反驳他。   “那你等下,我再给你做点饭。”宁宵抬脚往厨房的方向走。   洛闻箫便坐在圆桌旁,又去看那捧金橙色的昭阳花。   小小的灶房里宁宵光是一个人站都嫌拥挤,而洛殿主还贴了上来,在他耳边幽幽道:“我也饿了。”   宁宵手一颤,没留意把旁边的辣椒罐碰倒,洒了好些许辣椒碎末进去,锅里的蛋炒饭顿时变了一个色调。   他索性道:“得,这下真得你们才吃得下了。”冰天雪地的,吃点辣暖暖也好。不过宁宵是真的吃不了辣。   洛殿主便问道:“那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不用,桌上还有一碗粥。”宁宵给汤加香芹调味的时候忍不住道,“你就不能站开点。”   洛殿主反将他抱得更紧,轻声道:“你方才在床上的时候还说要哄我。”   方才宁宵是想让他赶紧藏起来不要被少年撞见,什么都说得出口,现在就渣得明明白白:“那你会不知道男人在床上的话信不得?”   男人凤目微眯,突然掐了一把他的腰,宁宵措不及防地“嘶”了一声。   外边洛闻箫问道:“怎么了?”   宁宵一边瞪了洛殿主一眼,一边回答少年道:“没事。”   待他把饭菜呈上桌,洛闻箫也抱着怀里的花走出画境。   宁宵的衣物在少年身上宽大得不合身,袖角袍角拖曳过地面发出轻响。   怕他被绊倒,宁宵忙不迭走去把人抱起,也没打一声招呼,惊得少年动作一颤,陶罐中的泉水洒了些许,落在宁宵衣袖上。   洛闻箫连声致歉,动手就要去擦拭。   “没关系,是我的问题。”宁宵把人放在凳子上,给他拿了碗筷,哄劝道:“多吃点。”   也许是多加了辣椒,这次少年把一碗饭都吃完了。宁宵见此突然生出几分自豪感。   “按理说北境人重辣嗜甜好酒,但我住了这么多年,还是沾不上边。”宁宵舀着粥随口道。   “可以驱寒,”洛闻箫垂眸看了一眼他喝的莲子薏米粥,道,“我觉得你应该是偏好甜口。”   宁宵笑了一下:“那也得别放太多糖。”   吃完饭宁宵打算出门下山,担心洛闻箫受寒,又把厚重外袍往少年身上裹,再将那束扎起来的长发塞兜帽里,只露出些许鬓边垂下的碎发。   宁宵还怕他冷,用竹条和红纸简单做了一盏纸灯,放了一些火灵石给少年抱在手中,这才开了门。   空气霜冷清寒,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雪,鸟兽趁着雪停出来觅食,一听到开门声都四散逃开。   雪太厚一脚下去能到少年的膝,宁宵怕雪融后冰水渗进衣物里,便将洛闻箫抱在怀里往山下走。   踩雪声听起来比踩落叶还要舒服,洛殿主顺着他踩出来的脚印跟在身后,忍不住道:“你太惯着他了。”   宁宵传音回答:“我喜欢。”   洛殿主唇角微弯。   宁宵拨开挡路的树枝,枝叶上的积雪簌簌落下,他怀里的洛闻箫伸手接住了几片雪。   “你喜欢雪?”宁宵微笑道,“北境人会做霜花糖片,做成雪花的样子,还挺好吃的,等下到了镇上再让你试试看。”   少年弯眼而笑:“我只是第一次觉得,这些雪没有那么冷了。”   “快要到夏天了,天气会越来越不冷,”宁宵轻舒一口气,“再待几日我要准备祈福仪式,到时候你估计要跟我四处跑。等到入冬实在冷得不行,我们就到王都去,云京也只有深冬才舒服一些。”   洛闻箫点点头。眼前的青年未来几个月的规划里都有他,这让他感到安心。   雪后景色宜人,见洛闻箫有些好奇地四处打量,宁宵也就没用缩地成寸,抱着他一路走下山。   有时少年会问沿路看见的花木或者鸟兽,宁宵都会简单介绍名字和生长习性。   从山腰问到山下,洛闻箫总结道:“还是昭阳最好。”   宁宵忍不住笑了一下:“你还未知全貌,等天气暖和了这些树都会开花,都挺好看的。”   少年埋在他怀里轻声道:“那不一样。”   宁宵笑问:“为什么不一样?”   洛闻箫小声道:“就是不一样。”   宁宵也没去纠结,偶尔回头会看到洛殿主,就会看到他静静看着他们,凤目中一片细碎的光。   宁宵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了些许怀念,心尖没来由地一酸,用传音又给洛殿主画了一个饼:“你很喜欢?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们找个地方隐居如何?”   洛殿主垂眸轻声道:“好。”怎么会不好呢。   就这么闲聊着,宁宵发现前面不远处开始有生活踪迹,眉梢扬起:“差不多到镇上了。”   他怀里的少年却有些戒备地脊背微僵。   宁宵心知他当然不是怕生,而是作为人族难免要被灵族镇民歧视和非议。   “没事的,我在你身边。”宁宵轻声安抚,又忍不住道,“总有一天,两族都可以光明正大地生活下去。”   洛闻箫问道:“这是你的愿望吗?”   宁宵微笑:“更是我的职务。”   这座山镇简朴,只有不到百户人家,黑瓦覆了白雪,和墙壁一切雪白一片。   宁宵先是带洛闻箫去成衣铺换了一身合适的衣物,又顺便买了几件合眼的。   然后又买了一大堆点心零嘴,少年怀里已经被他塞了好几纸袋蜜饯,出声阻止他:“你买这么多吃不完。”   宁宵又塞给他一袋霜花糖片,只道:“没事,吃不完用法阵存着。”   他一抬眼又看到有人在叫卖麦芽糖,便拉着洛闻箫凑了过去。   然后又是糖葫芦和松子糕。   宁宵纯粹是见到什么好的,都要给洛闻箫买,有时少年多看了一眼沿街的摊贩他也会走过去。   这么一来差点忘记买木炭等生活用品。   拿不下的就往臂环里的储物空间里放,最终洛闻箫一手牵着他,另一手抱着一纸袋霜花糖片。   宁宵便从中挑了一片去喂他,问道:“好吃吗?”   “甜。”少年弯起眼眸,破雪而出的浅阳洒下,映得眼瞳剔透接近琥珀色,让宁宵想起麦芽糖。   他的外袍连带着兜帽,挡住了大半张脸,不细看难以发觉他的瞳色,因此一路上倒是没出什么事情。   接下来宁宵得知有几户人家的屋顶被夜雪压塌,他就前去帮着修缮,少年抱着纸袋,安安静静坐在容易被忽略的墙角处看他。   忙完了天色也暗得差不多,宁宵就直接找了一家馆子吃晚饭,虽然不是酒肆,但北境人离开酒水无法独立行走,所以几乎每家饭馆都有饮酒的食客。   常有客人酒后发疯,宁宵便挑了一个相对僻静的边角地,保险起见还让洛闻箫和他坐同一张条凳。   宁宵为了哄他多吃点,把每盘菜都夸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听得店小二都自愧不如。   “不用说了,”少年好笑,“你没发现隔桌的食客都点了和我们一样的菜吗?”   宁宵动筷夹了一块排骨到少年碗里,闻言一笑:“你正在长身体,多吃点总是好的。”   他又点了一碟淋了蜂蜜的松子煎饼和两碗酒酿丸子,大概是他夸得太好听,店家又送了一壶梅花酿。   可惜洛闻箫没吃多少,因为大堂里的食客一边拼酒一边讲起了一件事情:   “都听说了吗,北地洛氏被灭了满门。”   “那些大猫?这一族不是避世不出吗,怎么好端端的遭此横祸?”   “谁让他们勾结莫山私藏了斩灵剑。”   “斩灵剑?嘶——这不是传说中的邪物吗,居然是真的,灭了的好灭了的好。”   宁宵皱眉,北地洛氏一脉都是猞猁化妖,听起来应该是洛闻箫的母族。   而他身旁的少年全身发抖,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抠进掌心都仿若未觉。   宁宵一把将他揽入怀中,把银钱放在桌上,趁没人留意直接瞬移回山腰的木屋里。   还没点灯,昏暗里只有那些火灵石的暖光。   “没事了,会好的...”宁宵一边轻抚洛闻箫的脊背,一边尝试去掰开他扣进血肉里的手指。   任何言语的安慰都那么苍白而无力,宁宵抚着他的发顶,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你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些。”   洛闻箫却忽然抬头,都是血的双手抓紧了他的肩,急声道:“你帮我、重塑灵根,我要替他们报仇...”   后面他却收了声,宁宵救下他还如此待他,他凭什么提出这种要求。   “好,我会帮你,不止是灵根,我会倾尽所学教你。”宁宵用灵力治愈他掌心的伤口,轻柔道,“但我不希望你被仇恨蒙蔽双眼。”   “你...不让我报仇?”少年收回了自己的手,从宁宵怀里退开了些许,轻声道,“你终归还是灵族。”   “并非如此,”宁宵牵起他往回缩的手,“我是人族,也是灵族,事实上这两者并无差别,但这背后涉及诸多,我不想你卷进来,所以这个先按下不表。但是——”   宁宵轻柔将少年鬓边的碎发理好,温声道:“入道修心,修行路漫漫,一开始的道心便决定了日后修为所能到达的格局,如果只是因为仇恨,我怕你走上邪路。”   “爱恨,欲求,天道之下万事万物如露如电,你必须清楚你自己想要什么。而且,在我的认知里,出于守护会比出于毁灭更为强大。”   洛闻箫没说话。   宁宵安抚性地轻拍他单薄清削的脊背,声音轻缓柔和:“你可以报仇,当然可以,如果连恨都不敢恨,会越来越软弱,但报仇之后呢?”   “我不知道...”洛闻箫抓紧他的手,声音嘶哑,“你来让我知道...”只要眼前的青年一直陪在他身边,他就会知道往哪里走。   宁宵看着他的眼神,被逼到穷途末路的眼神。他很清楚,现在只要他给洛闻箫一个方向,少年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成为他所说的人。   “你总归是要自己走下去的。”宁宵轻叹,“也许有一天我...”   洛闻箫却冷声打断他:“不要说!”   宁宵是第一次在少年身上感受到如此剧烈的情绪。略微一想就明白了,洛闻箫是觉得自己已经除了他一无所有,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   现在,宁宵对他来说已经不只是“对他好的人”,而是“唯一还会对他好的人”。仅剩的当然要紧紧抓住,死也不能放开。   果然,洛闻箫一边颤抖,一边极为冷静地轻声道:“我现在谁都不相信,我只信你,只信你。”   宁宵想劝解,但启唇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怎么能这样孩子气地将未来其他人的善意都统统拒绝,非他不可呢?   洛闻箫见他沉默不语,试探性地往前一点一点移,将他自己方才主动拉开的距离不断缩小。   少年试探性地,一点点缩进宁宵温暖的怀,见宁宵没有拒绝,终于伸手紧紧拦住他的脖颈,埋在他肩头劫后余生般大口大口喘气。   他胡乱地许诺,混杂着孩子气的哀求:“我会待你好的,我只待你好,我只有你了,你别抛下我...”   “洛闻箫,”宁宵唤他的姓名,轻声道,“我们才认识多久?你不该如此信任我。”怎么能够呢?   少年的声音伴着不稳的吐息:“我不知道...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该这样,早就该这样...”   宁宵想起很多人对他的评价,说他看上去很好相处,带着与生俱来的亲和力。洛闻箫也是因为这样吗?   清削得瘦弱的少年蜷缩进他怀里,轻轻地挨蹭他,宁宵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旁边静观的洛殿主。   男人沉默,深邃眉眼隐在昏暗中。   宁宵心里微叹,觉得他这种从小到大的偏执带了点病态,大概是因为经历了太多苦痛。   宁宵传音给洛殿主,语气带着些无奈:“你这性子…该说你什么好,这才相处几天,要是换作别人哪里能说这些话?”   洛殿主道:“换作别人我不会这样。”   宁宵一时无言,只是轻抚怀中少年清瘦背脊。   少年沉默片刻,而后轻声道:“我现在无法想清楚这些问题,但是莫山嫡系都是天生道体,不清楚也没关系。”   宁宵还是有些担忧,但也不好要求他一时半会想清楚,便温声道:“好,今晚我先帮你疏通灵脉,你现在的身躯无法承受重塑灵根。”   宁宵心知洛闻箫已经冷静了些许,但之前那些带着情绪的话语显然他不想收回去。   “还有一个问题,”宁宵微叹,“我能看出你藏起的妖相,但因为涉及你的隐私,我之前就当作不知道,但现在你这部分血脉最好封印起来。”   毕竟洛氏一族被灭门,这个身份会引来杀身之祸。   洛闻箫现在已经完全对他放下戒备,不带犹豫地应了一声“好”。   宁宵便低下头,指尖凝起灵力点上他的眉心,水灵根至柔的灵力涟漪一般漾开,温和召出少年的妖相。   虽然有所预料,但当洛闻箫头上冒出两只毛绒绒的耳朵时,宁宵还是愣怔了一下。   少年抬头,略圆的凤眼里揉碎满屋暖光,声音轻轻的:“怎么了?”   随着话语,那双耳朵还稍微动了动。   宁宵轻咳一声,没忍住上手轻揉,熟悉的蓬松柔软。   洛闻箫一下子僵住。   宁宵只觉得手里的毛绒绒好像越来越温暖,木屋里光线昏暗,但不妨碍他看清少年面上的薄红。   他很不解地问:“怎么还脸红了?” 第107章 欲照浮生(四)   宁宵这一问,洛闻箫直接伸手拍开他的手,垂头不语。   “怎么了?”宁宵问。   少年沉默了片刻从牙缝里憋出一句:“没什么。”他总不好告诉宁宵,他娘亲也是这样揉他爹的。   宁宵也不纠结这件小事,只道:“那我现在就封印这部分妖脉。”   洛闻箫点点头。   于是温和的灵力凝成法印,印在少年眉心,他头上的毛绒双耳也收了起来。   宁宵伸手轻抚他的肩背,声音轻柔:“跟我讲讲你觉得开心的事情吧。”   “开心的事情?”洛闻箫顿了片刻,才缓缓道,“我爹娘还在的时候,莫山从不下雪,春归的时候我们会去泛舟......”   宁宵听着,时不时回应几句,覆在他背后的手突然运起灵力注入冲开灵脉中的淤塞。   这一下并不好受,洛闻箫一下子收了声,用力地抓紧他的手臂。   “你的灵脉一共有三十六处淤塞,这是第一处。”灵根溃散的情况下灵脉本身就没有灵力滋养,若受伤极易淤塞。   宁宵拿了软巾擦拭他额上的细汗,轻声问道:“痛吗?痛就咬我。”   “不痛...”少年一下下地挨蹭着他,声音含了些许沙哑。既然是他给予的,怎么会痛呢?   “今晚就到此为止,沐浴后好好休息。”宁宵刚想从床榻上起身,洛闻箫却突然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喘着气道:“继续,我可以。”   “这种事情急不得...”宁宵原本还想劝解,看到少年眼中的执拗就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没用。   “好,受不住就告诉我。”宁宵有些无奈,他知道洛闻箫痛得失去意识之前,肯定一声都不吭。   “嗯。”这一声带了点模糊鼻音,少年又往他怀里贴近了些许,轻声道,“还要我说之前的事情吗?”   “不用了,你听我说就好。”宁宵轻声细语,“我给你讲这几百年的事情吧,不过我多数时间都在四处祈福...”   他一边讲,一边用灵力帮少年疏通灵脉,每一次都是毫无征兆,洛闻箫紧咬牙关一声不吭,只是颤抖着往他怀里缩。   “...轻灵的雪,摇曳的松烟,静静盛放的昭阳花...”   第十一处,宁宵收了手,洛闻箫已经在他怀里昏过去。   宁宵抱起少年下了床榻,无奈地对着静默旁观的洛殿主道:“你真是倔。”   洛殿主道:“其实还没到极限,可以再冲开两处,你下不了手就我来。”   宁宵:“...好了你闭嘴。”   他抱着洛闻箫走进画境,在温泉里放了些药性温和的灵草,再动作轻柔地擦洗少年的身躯。   宁宵一抬头就看到洛殿主也解下衣袍跨进山泉中,顿时问道:“你来做什么?”   “他能来我就不能来,你这是什么道理。”男人缓缓贴到他身后,话音渐低,“你这几日都不怎么与我亲近。”   宁宵微叹,侧过头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角,启口安慰道:“等他重塑灵根去修炼,我们就有时间了。”虽然那个时候应该也要忙祈福仪式之类的事情。   洛殿主挑了一下眉:“我发现你饭不会做多少,画饼倒是厉害得很。”   “那你要不要?”宁宵开始摆无赖了。   “要,怎么会不要。”   宁宵摸不准怀里的洛闻箫什么时候会醒,就催促洛殿主:“你赶紧沐浴完,然后去给我暖床。”   “讨债的都不见得这么催,你是真的不待见我。”洛殿主隔着朦胧水雾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宁宵心想这男人怎么如此难缠,只好又给画了一张饼:“乖,等下我抱着你睡。”   “你这张嘴,”洛殿主用指尖轻轻点了一下他的唇角,带着些无可奈何道,“最好说话算话。”   见他走后,宁宵才松了一口气。不过直到他把洛闻箫抱上床榻,少年都没有醒过来。   宁宵才一躺下,洛殿主就把他揽入怀中。   “我给你暖床。”男人垂首,用脸颊贴蹭着宁宵的脸,直到每一寸都贴暖和了才罢休,又拿了他的手放在唇边呵气。   长睫在脸上轻扫,痒得宁宵小小声地笑开,低声道:“我说的可是字面意义上的。”   “我知道,舍不得折腾你。”洛殿主吻着他的发顶,又把他往怀里揽,“睡吧。”   宁宵环住他的脖颈,把自己贴在他宽厚温暖的怀抱,由于身高差的问题,脚尖堪堪触碰着他的小腿。   夜雪与松林一起摇曳在风里,炭炉里火星噼啪跳跃,细微的声音轻松惬意。   宁宵由衷感叹:“等我们都没事了,过几天这样闲云野鹤的生活倒也不错。”   “有你在的地方总是好的。”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宁宵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不知不觉就陷进黑甜梦乡。   次日他醒来,洛殿主不在榻上,估计是去洗漱了。   宁宵一转身就对上洛闻箫清澈的凤眸,少年从被窝里探出半张脸,眼睛还带着几分年幼的圆,在熹微晨光下美如瑰宝。   宁宵没忍住伸手轻揉了一下他有些蓬乱的发,问道:“感觉如何?”   洛闻箫有些不确定道:“身体...轻了好多。”   “你根骨原本就好,等灵脉都疏通会好很多。”宁宵笑了一下,“我当年修炼时走了不少弯路,正好可以帮你规避。”   洛闻箫却问:“为什么会走弯路?”   “简单来说,司天监,哦,就是我的老师想让我修紫薇道,我的根基也是与之契合的,但我不想,就自己摸索了另一种修炼之道。”   “紫薇道?这似乎是王道。”   “对,帝王之道。我不适合。”   宁宵忽然想起,便问他:“你是天生道体,是何种道法?”   洛闻箫有问必答:“无情道。”   其实宁宵早就知晓,这句话是自然而然问出来的,应该是这个时间点自己会问出的问题。   他点点头:“挺好的,修炼速度拔群。”   接下来几天,宁宵尽心尽力帮他疏通灵脉调理身体。   闲暇时他就靠在床榻上看那些从云京传过来的折子,各地的祈福仪式将近,事务便繁多了起来。   洛闻箫会枕在他膝上午睡,有时宁宵从那些非要把一句话能讲完的事情拆成十句话讲的折子上移开眼,就能看到少年线条精致的侧脸,纤长浓密的眼睫剪着午后浅阳。   宁宵像往常一样用指尖轻轻从下往上轻撩,然后那两扇眼睫颤动着掀起,他对上少年刚醒时有些朦胧的眼眸。   宁宵也不尴尬,温和笑道:“午好。”   洛闻箫应了一声,就从被窝里坐起,在他身后帮他按揉着肩颈,力道的掌握越来越纯熟。   “今晚可以帮你重塑灵根。”宁宵搁下手里的奏折,伸了一下腰,能听见筋骨舒展的清脆声响。   洛闻箫点点头:“需要我准备什么吗?”   “今晚多吃点。”宁宵微笑着揉了揉他的头,洛闻箫乖顺地蹭着他的掌心,像一只撒娇的幼猫。   晚饭后宁宵带着洛闻箫瞬移去这座山的山顶,夜风霜寒,松林荡漾如海,山下几点灯火依稀可见。   多亏这几日洛闻箫体内灵脉疏通了,宁宵能够汇入灵力养护,不然还真不敢带上山顶吹冷风。   宁宵让少年在原地站定,旋即从锁骨中央抽出那把青扇,他振衣向上展开手中折扇,幽蓝华光流转,比头顶星空还要瑰丽绚烂。   九转青莲台从扇骨里凝出,幽幽悬浮于洛闻箫周身。   宁宵把洛闻箫抱上其中一座莲台,剩下的便在周围按照方位排列,莲瓣凝出光芒彼此勾连成阵法纹路,一个繁复法阵瞬息而成。   宁宵站在洛闻箫身后,伸手凝起灵力在少年眼前抹开,轻声道:“现在你能暂时看到周围的灵力,尝试去牵引它们。灵根之于修士来说就如同一颗种子,把你体内破碎的灵根重新拼凑成一颗种子。”   洛闻箫透过他的指间,看到广袤无垠的水灵力覆盖了这座山顶,无数颜色各异的灵力微光被包裹着牵引过来。   接下来宁宵就退开了些许,在旁边给他护法。少年盘坐在莲台上,雷灵力的微光被牵引,又在重塑灵根的过程中被消耗。   宁宵在旁边坐下,挑了一盏灯火,继续看折子。   这次是洛殿主坐在他身后给他按揉肩颈,见他一直眉头紧锁,就问道:“怎么了?”   “华城那件事,司天监帮我压了下去,罗列了城主的其他罪名,事实上他最该死的就是虐杀三宗弟子。”宁宵微叹,“我和厌戈原本是想借此震慑其他贵族莫要再虐待人族,但这样就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千百年的偏见难以短时间内消解,别急,慢慢来。”洛殿主微叹,“有时候真希望你能自私一点。”   “没办法,我原本生活的地方贯彻平等与公正,一来到这个世界自然觉得难受,又身居高位,不做点什么心中难安。”宁宵心想,自己好歹是学过那么多思政课的。   “另外就是,”宁宵揉了一下眉心,“司天监在逼我回王都这件事上终于强硬了一回——他给我挂名了王都的学宫首席,再怎么拖明年开春都要回去授课。”   司天监都是帝师,宁宵身为少司天,自然是太子姬厌戈的老师。不过姬厌戈近几年到民间游学,他又四处祈福,还真碰不上几回。   “你和姬厌戈...”洛殿主看着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宁宵略微一想,好笑道,“别多想,我和他一是友人,二是师生,至多将来还是君臣。”   见洛殿主沉默,宁宵存心哄他,就转身唇贴着他的唇道:“我只对你这样。”   男人伸手抚过他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过后宁宵干脆整个人都坐在他怀里,连折子都不用自己翻。   洛殿主看了一眼端坐莲台上重塑灵根的洛闻箫,若有所思道:“会吃醋的可不止我。” 第108章 欲照浮生(五)   宁宵看着莲台上的少年,摆手道:“还是小孩子,不至于不至于。”   洛殿主有些无奈:“我总觉得你在这些事情上悟性极差。”   “少看不起我,”宁宵挑眉,“我现在已经知道我们要如何才算双修了。”   洛殿主“哦”了一声,淡声道:“那什么时候双修?”   宁宵轻咳一声,把折子摊开盖在自己脸上,闷声敷衍:“再说,再说。”   本来只是心虚,结果他真的有些困倦起来。   “睡吧,你也看了一天折子,他快好了我再叫你。”洛殿主把他抱在怀里调整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   宁宵被唤醒的时候还有些分不清梦里梦外,他枕在洛殿主腿上,身上盖了厚实的披风大氅。   他有些茫然地坐起,洛殿主递给他一盏热茶。   宁宵一边喝茶,一边看着晨曦破开银灰色天空,浅金色的光洒在莲台上少年有些苍白的面容上。   重塑灵根足足用了一夜。   这一瞬间很奇妙,宁宵有种错觉,自己像是在见证这个少年走过漆黑长夜迎来黎明。   洛闻箫下了莲台,第一步尚且有些不稳,宁宵迈出一步想要上前扶他,但又停住了脚步,因为少年正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感觉如何?”宁宵微俯下身,关切问道。   洛闻箫将双手合拢,捧住了什么高举到他面前。   宁宵就看到了少年两掌之中一朵用幽紫灵力凝成的昭阳花蕾,他接过指尖一碰就倏然绽开,花蕊是丝丝缕缕的水蓝色,那是宁宵的灵力。   “乖孩子。”宁宵揉了揉他的发心。   少年那双略带幼圆的凤目瞬间亮起,比灿灿晨曦还要瑰美,他笑弯了眉眼,又有些腼腆地垂下眼眸。   宁宵夸赞道:“灵力凝实而均匀,你把控得很好,天赋异禀。”   洛闻箫眨了眨眼,没说话,但宁宵从那双清澈无瑕的眼眸里读出了些许失望。   宁宵有些不解,是他说错了什么吗?   洛殿主道:“你应该夸他的花好看,最好说你喜欢。”   宁宵心想原来如此,就收下那朵紫瓣蓝蕊的昭阳花,微笑道:“谢谢,我很喜欢。”   洛闻箫笑出了酒窝。   “接下来先去泡药浴,再好好休息一下。”宁宵收起九转青莲台和地上的折子,便牵着少年瞬移回了木屋。   接下来洛闻箫开始修炼,宁宵日常一边看折子一边和洛殿主黏黏糊糊。   少年修行勤苦,常常是宁宵醒来就发现他已经在外面修炼,如此下来进阶也快。   后来洛闻箫主动负责下山采买物品,还有买下吃食给忙着处理事务的宁宵。当然,以防万一宁宵给他施了障眼法,外人看起来与普通灵族无异。   发现宁宵吃腻了山下膳食,洛闻箫就自己下厨捣鼓,事实证明真的很有天分。   近日春归,雪线往后退,山下镇民陆陆续续上山。   这天宁宵发现有人来敲门,便搁下手里的折子,从洛殿主手里夺过自己的发尾,起身去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个有些怯怯然的灵族小姑娘,豆蔻年华,看着温温婉婉的。   宁宵便温声同她问好。   她快速抬头往屋里看了一眼,然后又失望地收回目光。   宁宵有些疑惑,而小姑娘已经把手里的几枝花塞到宁宵手里,留下一句“给洛公子”就跑开了。   宁宵在门口站了片刻,看了看手中犹带晨露的娇艳桃花,又转过身将这些花插到饭桌上的陶罐里用水养着。   之前那些昭阳花已经枯萎了,洛闻箫还为此难过了半天。   洛殿主看着那束桃花,挑了挑眉,道:“我一直想不明白,你怎么敢收下来,还放在那里。”   “那总不能辜负了人家一番苦心,现在还不到花季,这几枝桃花她应该是找了许久。”宁宵回道。   洛殿主语气无奈:“你是真不知道赠花是何意?”   宁宵摆手:“你想多了,这些小孩子才几岁啊?”   “我不说,”洛殿主倚在床头,“等他回来说你。”   他话音刚落,洛闻箫就提着一个纸袋回来。   “今天又带了什么回来?”宁宵递过去一杯热茶。   “春笋,等下做鲫鱼笋丝汤,”少年接下茶盏,凤目微弯,“还有我从山下人家学的梅花糕。”   洛闻箫放下东西时就看到了桌上几枝初开的桃花,笑着回眸问宁宵:“今天心情好?怎么有空踏雪寻花?”   “不是,”宁宵伸手隔空点了点那几枝桃花,温声道,“这是方才有个小姑娘找上门来送你的。”   洛闻箫敛去眉眼间笑意,抱着纸袋便去了厨房,不再看那花一眼。   宁宵有些没反应过来,转身刚想问洛殿主,又想起洛闻箫现在修为上来了说不定听得到,于是传音道:“他生气了吗?”   洛殿主好笑道:“去哄吧,不然等下你的饭菜都是辣的。”   宁宵赶紧迈步走进厨房,看见洛闻箫正在切竹笋。   少年看了他一眼,又垂眸去看砧板上整齐均匀的笋丝,只道:“你先出去吧,别被油星子溅到。”   宁宵没走,细细打量他,大概是有了灵力养护,原本就容貌出挑的少年越发好看,起码宁宵很喜欢的一点就是他的肤色终于不只有苍白,而是莹润地透着健康的光泽。   他由衷感叹:“难怪招人喜欢。”   洛闻箫闻言抬头,幽幽看了他一眼:“哪里?”可不见得宁宵给他送花。   宁宵会错了意,温和笑道:“你自然是哪里都招人喜欢。”   洛闻箫没说话,手下动作一重,刀刃磕在砧板上发出闷响。   宁宵也不急,就静静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   把切好的笋片都下锅后,洛闻箫道:“我以后晨起修炼后会带些花回来,下次你跟她说没有地方放。”屋中哪里会没有地方放几枝花,这只是一种婉拒。   宁宵自然是应下:“好。”   洛闻箫又道:“你有什么喜欢的花吗?”   “都可以,你随意。”宁宵不挑。   洛闻箫便道:“先出去吧,油烟重。”   宁宵就走出厨房,又坐到床榻上翻折子,洛殿主微叹:“可惜年纪不合适,不然你还是用行动来哄比较好。”   他再生气抵不过宁宵一个吻。   宁宵疑惑:“我方才不是哄好了吗?”   洛殿主无奈道:“也没事,他生气你就晾他一会,等他气消就好了。”   听上去太不像话了。   饭桌上宁宵没忍住又说起另一件事:“这些日子不少镇民上山。”   “是,有些遇险的我会出手,你放心。”洛闻箫应了一声,动筷给他夹菜。谈不上热心助人,只是宁宵会做的事情,他就会替宁宵做。   “乖孩子。”宁宵微笑着夸了一句,又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   这三个字其实洛闻箫还是受用的,他弯起唇角应道:“什么事情?”   宁宵有些苦恼:“上山的还有很多和你年纪差不多的,但我总是见你一个人。”怎么一个朋友都没有?   洛闻箫便问:“你想让我与他们交好?”   “也不能说是我让你这么做,”宁宵摇摇头,“怎么好像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洛闻箫直接答道:“对。”   宁宵微叹:“我只是见你独来独往的不放心。”   “可我只想和你待一起。”洛闻箫垂下眼眸,“你是不是想把我推开?”从收下桃花到这件事情。   宁宵讶然:“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   洛闻箫却道:“等下再说,吃饭吧,凉了不好吃。”   宁宵有些郁闷地吃完午膳,还是不死心地想劝一劝洛闻箫放下心中这股过度的偏执。   宁宵还在考虑如何开口,洛闻箫已经利落地收拾好碗筷,又到山泉里洗净下厨沾染的油烟味。   “洛闻箫。”宁宵坐在木屋前的藤椅上喊他,门前被洛闻箫用篱木围了一座庭院,少年正在庭院里把衣物和被褥挂上去晾。   今日难得阳光明媚,少年在飘飞的云锦雪缎中回眸看他,眉眼微弯:“怎么了?”   宁宵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已经无需多言。反正他也不会伤害这个少年。   见宁宵只是静静看着他并不言语,洛闻箫便走近,也和他一起坐在藤椅上。   宁宵能闻到他身上那阵被暖阳晒过的浅香,伸手理好他鬓边碎发,温声道:“我不会强求你做任何事,你想怎样都好。”   少年揽着他的脖颈扑进他怀里,宁宵像是抱住了一个暖融融的太阳。   接下来宁宵忙着祈福仪式,白天就到各处的司天台,晚上再回木屋休息。洛闻箫自然是黏着他,走到哪里跟到哪里。   “前两个小镇人不多,祈愿也简单,但今天可有得忙了。”宁宵牵着洛闻箫顺着石阶一级一级走上山。   “那为何不直接瞬移到山上的司天台?”洛闻箫问他。   “因为山道上有这些,”宁宵指着幽长山道上的朱木牌坊,两端垂下的青铜铃声音悠远,“一共又九九八十一道,象征着祛除八十一种苦难,你就当走个念想吧。”   “好。”   抵达山上的司天台时天色还未亮,侍女躬身下跪,齐呼少司天。   “免礼,辛苦了。”宁宵温声示意她们起身,旋即入了净室沐浴焚香。   有侍者上前打算帮他解下衣袍,宁宵让她们都退下,因为自从上次洛闻箫旁观了一次后就主动揽下了这份职务。   少年的指尖灵巧轻快,不多时层叠的衣袍便落地发出轻响。   宁宵踏着绒毯迈入屏风后的山泉中,隔着水雾回望他,忍不住道:“每次都麻烦你,我心里过意不去。”   洛闻箫把衣袍在屏风上整齐挂起,闻言回道:“由旁人来做这些,我心里更过不去。”   宁宵笑道:“难得你这么替别人着想。”   少年微叹,而旁边的洛殿主已经习惯宁宵在这些事情上的不解风情。   宁宵正靠着暖玉雕砌的池壁,在温暖的泉水中微眯双眼。   再睁开眼他就看到洛殿主一衣未解便长腿一跨也入了泉中。   “你...”宁宵一出声,围屏后的洛闻箫便问道:“怎么?”   宁宵只好说:“没事。”   而这边的洛殿主随后拂开水面上的草叶花瓣,不断向他靠近。   他拈起宁宵一缕长发,修长的指节勾卷着柔顺发丝,在指上绕了一圈又一圈,他和宁宵的距离也随之不断减小。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04 21:02:17~2022-04-05 21:05: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热心市民至某人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欲照浮生(六)   山泉旁一半种了皓白如雪的梨花,一半栽了灿如烟霞的桃花,两色花瓣纷落如雨坠入水中。   青年半靠着,鸦色长发散在水中像是展开了一把墨色绸扇,飘落的几瓣花像是点缀。   浅淡温和的眉眼被水雾朦胧,相貌是耐看的,越看越有韵味,如同隽永的山水画。   洛殿主看久了,只觉那黛色的眉宇与潋滟的眼眸朝他看来时就是一场冰原里的温柔春雨,雨下万念萌发,情芽破土抽枝,一瞬花绽。   手指上那一缕发丝卷到了底,洛殿主顺势抚过他的鬓角,小指轻柔拂去发上的残花。   宁宵传音问洛殿主:“你做什么?”   男人凤目微垂,启唇而出的话语含了几分花香:“帮你,不做别的事情。”   他拿了皂角软绸等洗漱用品,细致帮宁宵洗浴。   过程中浸湿的外袍和上面的坠饰磨过,细密的触感让宁宵有些不适,但见洛殿主凤目中一片认真,他也就不好说什么。   洗净后宁宵便从山泉中起身,双眼覆着红绸的洛闻箫便拿了温好的软巾帮他擦拭身上的水迹。   “不必如此墨守成规。”宁宵用指尖划过少年双眼上覆着的绸缎。   侍者不可直视少司天,这是自古的规矩,但宁宵本来就没拿洛闻箫当什么侍者,自然不必理会。   “无妨。”洛闻箫对他熟悉,而且能用灵视看到模糊轮廓。   先是雪缎里衣,再用五彩璎珞红绳将层叠下裳围系上腰间,然后是重叠的衣袍与镂刻灵纹的绸带,最后腰封紧锁。   好在衣料细柔轻薄,否则这一套下来宁宵觉得自己都走不动路了。   洛闻箫半跪下去,在他的膝弯和脚踝处系上红绳,琉璃九瓣莲拖曳细碎流苏紧贴着优美腿线往下,勾缠着足踝上的青铜铃。   确保宁宵不会踩到这些流苏而绊倒后洛闻箫便绕到他身后,宁宵也拂开重重衣摆坐了下来,衣袍铺开成完满无缺的圆月形。   少年咬着发簪,拿起莲花檀木梳开始给他打理长发。   殿中一室静谧,整座内殿被精心雕琢成莲台的形制,周围九扇巨大的落地屏风就像盛开的莲瓣。   青年闭目坐于莲台,如不沾红尘的神佛。   洛闻箫只觉指尖的触碰仿若恩赐,而洛殿主只会想要这平和矜怜的表象崩解,将高高在上的神明拖入红尘,沉湎于欲海。   男人垂眸,在心中掐杀妄念。   而恰好洛闻箫撩起宁宵鬓边发丝时带落了上面的一瓣残花,宁宵微抬起头把它吹开,双唇上还带着晶莹水泽。   下一刻,宁宵的下颌就被洛殿主伸手挑起。   “?”青年双眼平静清宁,只是带了几分不解。   男人俯身半跪着去吻他。   宁宵浑身一僵,被动回应他的亲吻。所幸身后的洛闻箫并没有发现异常。   这一吻结束后,宁宵传音警告:“别再亲了,束发很快就好。”   洛殿主在他耳边低语,温烫气息拂过:“你忘了,今天祈福的是十八城之一,要描上咒文。”   身后少年已经解开他后肩上的暗扣,先用梅上雪露擦拭肩背。咒文繁复,又带了莲花檀与金乌的意象,描金重彩,一般是由年长的侍者完成,也不知洛闻箫是如何在短时间内学会的。   宁宵只好传音道:“那你亲吧。”   洛殿主轻柔吻上他的唇,宁宵紧闭牙关,防止更进一步发出声响。   他一边与身前人抵唇相贴,一边暗自盘算着这个动作幅度应该不会被身后的少年察觉。   似乎是不满于他一心二用,洛殿主一手顺着他的腰臀线往下,划过铺了一地的重重衣袍。   修长有力的指节弯曲撑起边缘的袍角,宁宵微侧过头,看着那只手撩起最外面的厚重星袍,然后是一重又一重的下裳。   春樱叆叇、夏荷清雨、秋鹤青云、冬雪银川...象征四季祥和的细密纹样一层又一层被掀开,最后是那层雪白的缎衣。   不多时宁宵就觉自己腿上一阵微凉,像是沾上了他指上未干的泉水。   宁宵企图用眼神制止他,但洛闻箫闭目细细碎碎地在他脸上落吻。   于是他只好传音道:“你别乱来,他就在后面。”   “没关系,他看不见。”男人话语了带了浅淡的笑意。   “......”宁宵咬牙,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眼下情况特殊,洛殿主想做什么,他都得好好受着,还要端雅正坐地受着,因为不能被身后的少年察觉。   “手。”身后的洛闻箫忽然道。   宁宵心知他是要在指甲上勾绘咒文,便将手往后伸。如此这般,他倒是彻底奈何不了洛殿主。   他将目光转向周围铺了细碎花瓣的宫灯,看着跳跃的火苗企图转移注意力。   “好乖。”洛殿主亲亲他的鼻尖,重重衣袍遮盖下,修长手指总算放开了腿侧软肉。   宁宵的眼睫微颤,像是被钉住的蝴蝶无助翕动翅翼。   最里的细软布料被从腰间往下拉开,宁宵惊疑不定地看着他,连传音都带上了咬牙切齿的意味:“你做什么?”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男人垂眸,锦衣华袍下手指拢住。   节奏渐快,宁宵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   少年执笔的手一顿,关切询问:“怎么?”   “...没事,你继续画咒。”最后一声将出的低吟宁宵及时咬唇收了回去,而后狠狠瞪了洛殿主一眼。   洛闻箫继续勾绘繁复咒文,笔尖蘸了朱砂和碎金,在他肩上轻柔细描。   而洛殿主轻声道:“这样你会不会比较欢愉?”   紧张状态下感知会敏锐许多,宁宵无声地大口喘气,只能传音撂狠话:“你给我等着。”   男人在他吻了一下他的耳尖:“少司天也会这样对我吗?”   宁宵是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时间在煎熬与快意中过去,花间宫灯的灯芯燃得分了岔,不过现下无人有闲暇去剪。   洛殿主清楚他的极限,眼尾微挑着看他:“忍什么?是舍不得我松开手?”   为什么在这种事情上都能这么杠?宁宵挺直脊背正坐,额上覆着细汗,连传音都是隐忍的:“会弄脏。”   “无妨,”男人舔舐他紧咬的唇,继而唇贴着他的唇轻声道,“交给我。”   宁宵终是撑不住,颤着呼吸微微弓起脊背,眼前大片大片白光,有些头晕目眩起来。   那从他后背延伸到肩颈的华美咒文也勾绘完毕,洛闻箫正在系上暗扣,见他此状顿了一下,问道:“怎么了?”   宁宵足足愣怔了好几次呼吸的时间才听清理解他在说什么,哑声回道:“没事。”   洛闻箫听他声音沙哑,以为他口渴了,便起身去给他倒了一盏热茶。   宁宵一边平复呼吸一边用眼神催促洛殿主快点清干净。   某人不紧不慢,处理完还拿了一段红绳绑在他大腿上,青铃和琉璃缀着流苏贴着修长笔直腿线垂下。   洛闻箫走回来递给他一盏热茶,提醒道:“比我预想的时间长了一点,距离仪式开始没多久了。”   “没事,你也是第一次画咒,往后熟练了就好。”宁宵一边喝茶一边借着少年的手起身。   他刚站起身形还有些不稳,洛殿主及时扶了他一把。   宁宵伸手在他腰后用力拧了一下。   洛闻箫却问道:“以后都由我来画好不好?”   宁宵自然应下:“你不嫌累就好。”   少年扬起唇角,轻快地走来帮他收好茶盏和其他物品。   宁宵无意中抬眼看了一眼屏风上嵌着的水镜,只见镜中青年面容犹带薄红,水光潋滟的眼眸如含花色,连唇角都是柔艳的。   还好祈福是要带面具的,宁宵连忙拿起旁边缀着金羽的青银假面戴上。   宁宵走过去,伸手绕到洛闻箫脑后,解下了那段覆眼的红绸。   少年眨了眨眼,静静打量着他,又半蹲下去把方才被洛殿主撩起的层叠下裳和衣袍一一理好。   洛闻箫带着探究意味的目光落在他唇上许久,问道:“你方才给自己上了口脂?”比平常要红艳些许。   宁宵轻咳了一声:“我怎么会弄那种东西。”   天际曦光浮现,仪式即将开始,洛闻箫也就没再追问下去。   宁宵赤足踩过铺了莲花檀的绒毯走出内殿,那段自大腿垂落的流苏时常被花瓣和绒毯牵绊,引得绑缚在腿上的红绳拉紧,就好像方才被某殿主用手握住。   走在他身后的洛闻箫伸手勾起那段缀着青铃和琉璃的流苏,宁宵措不及防被拉扯了一下,僵着身体问道:“怎么了?”   “我只是好奇,这段红绳是从何处垂落的,另一边并没有…”洛闻箫沉吟。少司天祈福的礼衣极为讲究,注重对称之美,按理说不会出现单边流苏。   从何处垂落…从不可说之处。   宁宵随口敷衍过去:“没事,这种小细节不会被注意的。”   洛闻箫双眉微皱,极为认真道:“等下仪式完成我再细看,下次不会出现这种纰漏。”   这哪能看啊?但宁宵也只能说:“等下再说。”   于是少年放手,无意中红绳上那些被绷紧了的细碎缀饰纷纷弹回宁宵腿上。   宁宵:“……”罢了,这是无心之举,真正可恶的是罪魁祸首。   到了殿外,宫道铺满落花,高台上洒了象征丰收的果实瓜籽,宁宵被绊得直想踹洛殿主一脚。   细密红绳被坏心眼地绑缚在接近腿根的位置,一步一绊,一紧一放,宁宵都不知道这场仪式自己是如何圆满完成的。 第110章 欲照浮生(七)   祈福仪式完成后,宁宵还得端雅清正地走回殿中,再次被绊了一路。   跟在他身后的洛闻箫也不知是如何察觉的,问道:“你是急着要做什么事吗?”   “一点小事情,马上就好,你帮我沏一盏茶。”宁宵对少年嘱咐完,就拉着洛殿主走到屏风后的隔间。   “给我解开。”宁宵沉声道,直接伸腿,不客气地勾上他的臂弯。   男人用手掌握住他的足踝,折腿抬高,重叠衣袍一层一层往下滑落,就像绽开的花,最终繁花尽处是一片玉白肤色,被细密红绳压出浅淡红痕,引人遐思。   “我有分寸,不至于让你难受。”洛殿主声音压低。   “难受确实不至于,但这也太——”宁宵咬牙切齿,却想不出一个词来形容心中复杂感受。   “乖,下次不闹你了。”洛殿主动手解开了红绳。   指尖紧贴那片温软,而后他将手指抵在唇边,舔了一下后轻声道:“下次用紫链。”   那缠在他手指上的幽紫锁链散出细碎电芒,看得宁宵浑身一炸,低声道:“想都别想。”   他想离开隔间,但足踝被男人握在掌心,挣脱不得。   宁宵揉着眉心,心知不会被轻易放过,只好道:“等下还有事情,你别太过分。”   “不累你,舍不得。”洛殿主索性用手臂勾着他的腿弯将他抱起,背脊抵在墙上,宁宵抓住了墙上挂衣用的雕花架。   男人微叹:“每次看到你为万民祈福,总是自私地想占为己有。”   宁宵好笑:“怎么什么都能醋?”   “对你我总是求不尽的。”洛殿主垂首,一一吻过那些被细绳压出的红痕。   宁宵很想说,其实只会越亲越红。   事实的确如此,所以某人又亲了其他地方,看起来就不会红得太突兀。   事务繁忙,片刻后他就放开了宁宵。   宁宵走出隔间,洛闻箫已经沏好了茶,正在帮他整理那些不能被纸人帮忙实现的祈愿。   祈愿繁多,大小不一,所以宁宵从司天监那里学会了剪纸赋灵,这些依靠他灵力活动的小纸人能够帮忙实现一些简单的祈愿,剩下的就要由宁宵安排手下或者亲自去帮忙。   好几个手掌大小的纸人围在洛闻箫身边蹦蹦跳跳,少年把它们捧上桌案,它们便将那些已经实现的愿望从纸上勾掉,又去忙活新的祈愿。   宁宵接过洛闻箫递来的茶盏,注意到只有一杯后忍不住道:“怎么只给我沏茶?”   “不渴。”洛闻箫大致翻看了那些记录成册的祈愿,“离谱的和有损他人的我已经排除,剩下的吩咐司天台的侍者即可,不过这里有一个可能需要你亲自去。”   宁宵心知这人从不会心疼自己,便用茶具给洛闻箫沏了茶,一边听他汇报情况一边回应道:“是什么事情?”   “黛城靠海,开春融冰时有海冰漂来,有一处海冰甚大,估计会撞碎他们筑起的提防。”洛闻箫道。   “海冰…所谓冰山一角,海下看不见的冰体更加庞大,事不宜迟。”宁宵放下手中茶盏,动身欲行,“你且在此处稍等,还是你想先回去?”   洛闻箫却牵住他的袖角道:“我和你一起去。”   见宁宵迟疑,少年又强调:“不会拖你后腿。”   “也好,你需要历练。”宁宵是有把握护好他的。   黛城是王都云京之下十八城之一,靠近海上商路,自古以来就是繁华盛景。   宁宵没换下少司天的衣饰,一在港口现身就引起轰动,民众纷纷围观,得知宁宵为破除海冰威胁而来更是一片欢呼。   有护卫当即就要去禀报黛城城主,宁宵不想被留下应酬,拦下他们道:“不必兴师动众。”   北境水土养出的大多豪爽热烈,当即有不少女子把各种鲜花和首饰往宁宵身上抛,甚至还有男子:   “少司天看我!”   “娶我!”   “但求一夜风流!”   越来越离谱。   面具下宁宵额角的青筋跳了一下,在周身凝起灵力挡下,温和的水灵力包裹着各种物品原物奉还。   然后他婉拒了当地富商主动相赠的奢华游船,赶紧牵着洛闻箫瞬移到一艘孤舟上。   大抵是巨大海冰阻挡海潮,回流无序涌动,这片海域的涡流杂乱无章,一阵风就能掀起几人高的海浪。   宁宵半蹲下去,伸手轻抚海面,乱流和浪潮刹那平息,整片海域在他手下就像一只乖巧的小兽。   岸边翘首围观的民众顿时又爆出欢呼,夹杂着更加热烈的大胆示爱言语。   宁宵当作没听到,借助水灵力与海域共感,于是海潮载着他脚下的一叶扁舟逆流而上,荡开海雾。   洛闻箫忽然问他:“那些话…‘一夜风流’,‘但求一睡’,你跟我说过祈愿中出现类似的字眼都驳回不理,这些话是何意?”   宁宵一哽,看看这些虎狼之词,净带坏小孩子。   他只能回答道:“没什么,你阅后即焚听后即忘。”   旁边的洛殿主好笑地看着他:“你越遮遮掩掩他越是要深究。”   宁宵传音道:“这种事情是能在这个年纪说的吗?”   洛殿主挑眉:“你总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千百岁了才懂得要如何与我双修。”   这是被嘲笑了吧?是吧是吧。   宁宵在洛殿主这里吃瘪,那边洛闻箫皱眉问道:“为什么?”   宁宵双手搭在少年肩上,语重心长:“答应我,先别去想这些东西。”   洛闻箫顾及他,还是乖顺地点点头。   宁宵松了一口气,再把目光落在前方越来越近的海冰上。   露在蔚蓝海面上的浮冰已是方圆近十里,就像一座坚冰砌成的山岳,难以想象海面下的是何种庞然大物。   按理说如此庞大的海冰,在顺着海潮往下漂流的过程中应该不断消融,但宁宵感觉不到有任何融化的痕迹。   “很奇怪…”洛闻箫沉吟,“我的灵力似乎正被牵动。”   “那就更有意思了。”宁宵轻轻一笑。   洛闻箫不禁抬头看他。   海天碧蓝,浮冰素白,天地间都是极简的单调颜色,只有静立在孤舟上的青年一身织金华彩,一纹一饰皆是这个王朝高位者的尊荣崇贵。   重叠衣袍在风中漾开,如墨青丝拂过洛闻箫的鼻尖,后颈上瑰丽奇绝的咒文半掩艳色。   少年心想,这一身都是他亲手为青年穿戴上,都是他。   宁宵只是双掌一合轻拍了一下,幽蓝的水灵力薄雾般笼罩而下,细密的水珠轻易锁死了巨大的海冰,使它难以再向前一分一毫。   水者,至柔至坚也。   “还记得我前日教你的剑法吗?”宁宵忽然问。   洛闻箫回过神即答:“记得。”   “好,”宁宵半蹲下身,将衣袍上那些华美流纹弯折,微扬起下颌露出锁骨处的青莲法印,“你来试试把这块海冰剖开。”   洛闻箫还未配剑,平时修炼也用木剑,但此刻宁宵的意思很明显——要他拔出那把青扇任选一把剑。   繁复肩饰衬得被玲珑锁骨撑起的肤色单薄到脆弱,幽光流转的莲印顺着呼吸的节奏舒展着莲瓣,中央凹陷处那一片肌肤莹白剔透得可以看见底下鲜血流过的浅红。   洛闻箫莫名联想起承着冰雪的桃花。   宁宵见少年没有动作,以为他在忧虑,就道:“放轻松,当成一次练习即可,我会护着你。”   洛闻箫点点头,伸手去触碰他的锁骨。   指尖一触碰到,莲印光华炽盛,幽蓝色扭曲了周围的光影,那把剔透青扇缓缓浮出。   洛闻箫握住了有些冰凉的扇柄,向上抽出。   也许是宁宵为了配合他,也许是他力道过大,青扇下的胸膛被带起了一些。   洛闻箫瞬间松开手。   宁宵有些茫然,温声问道:“怎么了?”   少年低头:“无事。”   “那继续吧,”宁宵以为是他用的力气太小,“力道大点就可以。”   洛闻箫再次握住扇柄,稍微用力就拔出那把青蓝折扇,指尖一错,青扇便从他手中展开。   洛闻箫用手指点了一下最右边的扇骨,那把扇骨自动抽出在他手中幻化成一把短剑。   “去吧。”宁宵站起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少年脚尖轻点,持剑而上。澄澈如秋水的剑光伴随着幽紫电芒炸开,一层又一层的海冰被剖开,犹如冰莲绽瓣,每一个切面都光滑如镜,折射映照灵力碎芒,流光溢彩。   基本上不用宁宵出手。   不过…宁宵看着冰层中析出的银白光点,抬袖用灵力包裹起一些海水,凑近细看那些银点。   而那边的洛闻箫已经把海面上的浮冰剖开一半,突然收剑停在冰上唤他:“少司天。”   宁宵瞬移到他身边,刚想问他,一上来就看到海冰中的异常,中间封着一个木匣,大半部分埋在海面下的冰层中。   洛闻箫道:“我的灵力正在被它牵引。”   “你看这个,”宁宵掌心中那方海水中的银白光斑展示给他看,“我能感受到和你的妖力同源的气息。”   “是我洛氏的血毒,含恨而死血脉中就会存毒。”洛闻箫微叹。   宁宵有些骇然地看着,这整座海冰里可都是这样的银光,这得是多少同族的血。应该是感应到洛闻箫的血脉,所以这些血毒不会伤害他们。   “那这个木匣应该是留给你的。”宁宵轻拍他的肩。联想到之前灭族的传闻,应该是斩灵剑。   洛闻箫把手覆上冰层,那个木匣就自行破开冰层而出,匣盖滑开,露出一黑一白两把长剑。   澄心和虚言。   宁宵轻舒一口气:“我正愁上哪给你找配剑。”   洛闻箫一伸手,那两把剑就幻化为两枚戒指。   “灵族对传闻中的斩灵剑忌惮极深,所以我略施障眼法,”宁宵接过那两枚戒指点上法印,再给少年戴上,“你也留意,不到必要之时,莫要轻易出剑。”   “好。”洛闻箫点点头。   宁宵转头,无意中留意到,洛殿主看着这两把剑,眼中闪过一抹极深的厌恨。   他正想问,洛闻箫却道:“那我再把下面的海冰剖碎?”   “不用了。”宁宵抬袖,幽蓝灵光闪过,庞大海冰顿时崩裂溃散,在瞬息之间融化成细密水珠,在暖阳下晕开霓虹般的光彩。   宁宵牵着洛闻箫踏水而行,看着少年垂下眼睫,就问道:“怎么了?之前我是想看看你的剑法,不是存心消遣你。”   “我哪里会这样想。”少年抬头,双手捧起那把青蓝短剑递给他,“我只是在想,我要多久才能追上你。”   “很快。”宁宵笑着揉了揉他的发心,“你还会在我之上。”你会站得比我高,走得比我远。   “在你之上…”洛闻箫轻声重复,听上去是多遥远的事情。   宁宵之前说出口时还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歧义,他一重复,宁宵就想歪了。   洛殿主“嗯”了一声:“当然是在你之上。”   宁宵:“……”好想打人,偏生是他自己亲口说出来的。 第111章 欲照浮生(八)   处理完海冰的问题后,宁宵原本想把船只送还港口后就离开黛城。   不成想一名红衣女子策马而来,她在港口勒紧缰绳,高大的白马发出一声嘶鸣。   “城主。”民众纷纷行礼。   她摆手示意他们起身,旋即下马对宁宵行礼:“黛城城主墨见曦见过少司天。”   宁宵心知今晚的应酬看上去是躲不过了,便温和点头:“墨城主请起。”   墨见曦一身榴红嫁衣,凤冠霞帔在方才策马赶来的过程中微乱,也难掩其艳丽容颜。   宁宵觉得她与墨君缨眉目颇为相似。   “少司天真该派遣侍者通知一下,我这婚礼就改天再办。”墨见曦把头上的金步摇扶正,又小声对宁宵道,“之前海冰一事告急,只是我本就奉子成婚,家中长辈催得急,算出的良辰吉时又在今日,并没有置全城安危于个人私事之后的意思。”   北地民风较为开放,奉子成婚倒不是什么难以启齿之事。   “无妨,是我打扰了。”宁宵理解地微笑,“今天也的确是个好日子,恭贺城主新婚长乐。”   墨见曦笑道:“那就请少司天赏脸到府上喝杯喜酒。”   宁宵点了点头,便牵着洛闻箫前去婚宴。   城主府上,墨家长辈见到宁宵纷纷前来见礼,喜上眉梢话不三思:“真是喜上加喜,见曦这孩子总算光宗耀祖了一回。”   新郎是个儒雅的男子,望向墨见曦的目光无奈又宠溺:“哪有新娘下花轿就策马离开的?”   “补上,补上,都给你补上!”墨见曦拍上他的肩,一激动凤冠都差点斜歪下来。   婚宴上喜气洋洋,宁宵也跟着浅酌了几杯,北地的酒不烈才有鬼,他也不敢多喝。   而旁边的洛闻箫却问:“他们在做什么?”   宁宵顺着他的目光看到那对新人正在拜堂,就回答道:“成亲。”   “成亲?”少年有些不解地看向他,“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两个人以后会一直一直在一起。”宁宵试图简单地解释。   “一直一直在一起,”少年重复了一遍,又问,“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什——”宁宵差点被嘴里的酒呛到,真是童言无忌,“不一样。”   少年凤目微睁,认真探求:“有什么不一样?”   宁宵哽住了好一会,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洛闻箫又换了一种问法:“那我们能成亲吗?”能一直一直在一起吗?   宁宵模棱两可道:“等你长大再说吧。”   洛闻箫点点头,便不再追问。   而这边的洛殿主道:“那你要跟我怎么说?”   宁宵轻咳了一声。   男人俯首,在他耳边低语:“不是长大就说?”   宁宵双眼笑弯,传音过去:“你嫁我我就考虑一下。”   洛殿主挑眉:“你敢不敢到紫金殿向我求婚?”   那他的马甲是不用了,画面太美,不敢想象。   宁宵摆手,心虚道:“何须在意这些世俗之礼。”   “既无周全礼数,”洛殿主没打算轻易放过他,“那双修之实总得补给我,这两样我至少要一个。”   难缠,甚是难缠。   宁宵开口就想画饼,洛殿主却伸出一指抵上他的唇,轻声道:“不用说,我知道。”   宁宵眨眨眼,觉得洛殿主对他会说什么话已经熟练到令人心疼。   越想越觉得自己渣,于是宁宵小小声传音:“会有的,都会有的。”   “你呀你,”男人无可奈何地轻轻戳他的眉心,“敢拿幻境糊弄我,我就真的会在你之上。”   宁宵更小声了:“不糊弄你。”   洛殿主轻轻笑叹了一声,从背后伸手拥住他。   这时有个喝醉的贵族青年拎着酒坛过来,醉眼朦胧地看着宁宵,恭敬道:“少司天,吾有一妹...”   他还没说完,洛殿主拥着宁宵的双手就用力了些许。   而洛闻箫也看了过来。   宁宵尽量笑得自然:“有妹妹是福气。”   青年打了个酒嗝:“这福气应该给您。”   宁宵:“?”他并不想要个妹妹。   “家妹年方十六,去年除夕夜宴上对少司天一见倾心,那是思君无论朝暮啊。”青年比划道,“您又未曾婚配,也该有人贴身随侍...”   他还没说完,洛闻箫就道:“不必,贴身随侍已经有我了。”   那青年赤瞳圆睁,左左右右打量着宁宵和洛闻箫,旋即恍然道:“少司天,吾有一弟...”   宁宵额角青筋直跳,洛闻箫虽然看着高,可毕竟是十三四岁的孩子啊!怎么可能。   他忙让旁边灵族把青年拉走:“这位公子喝醉了,且扶他下去休息。”   两个高大的侍者都差点拉不住那个青年,而这个醉鬼见离宁宵越来越远,顿时鬼哭狼嚎起来:“既然少司天有断袖之癖,那我——”   虽然后面的话宁宵及时用灵力强行消音,但前半句中气十足,已然震慑全场。   宴上宾客纷纷侧目看来,宁宵险些捏碎手中杯盏。   而洛闻箫又听到了陌生的词汇,好奇地问:“断袖之癖?这是什么?”   宁宵低声回答他一句“等下再说”,然后尽量平静声明:“盖酒后乱言尔,诸君就当听个笑话。”   在座宾客应和了一句就没人再提起这件事。   他身后的洛殿主道:“我一直想问,你为何否认?”   宁宵传音回答道:“如果这事传到司天监耳中,我以后是真的没什么清闲日子过了。”   司天监既是他的养育者,也是他的教导者,而且宁宵毫不怀疑,与他有关的身份司天监都会想要。   坐在他身旁的洛闻箫拉了一下宁宵的袖角,坚持问个明白:“什么是断袖之癖?”   宁宵有些哭笑不得地传音问洛殿主:“我该怎么跟他说?”   洛殿主挑眉:“你确定要我来想说辞?”   宁宵:“算了,你保持沉默。”这人会自己把自己带坏的吧。   洛闻箫还在等他的解释,少年睁眼看来时凤目就显得有些圆,映着宴上灯火美得不可方物。   宁宵简要地解释:“就是男子喜欢男子。”   “喜欢?”洛闻箫又问出一个新问题。   宁宵好笑地伸手轻轻掐他的脸,只能道:“等你长大些,自然就懂了。”   其实十三四岁的孩子应该多多少少会了解一些,但洛闻箫估计是一直在流亡,除了性命之忧已经无暇思虑其他了。   洛闻箫不甘心地追问:“那你有吗?断袖之癖。”   宁宵摊手:“这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这时,一名高冠锦袍的青年走过来给宁宵敬酒:“少司天,请。”   宁宵暗自盘算了自己的酒量,觉得尚有余力,便喝下这杯酒。   “家兄酒后失言,还请少司天见谅。”青年行礼致歉。   宁宵摆手:“无妨。”   他忽然想起方才那个醉鬼提了一嘴“吾有一弟”,顿时有些头大。   青年笑道:“家兄眼拙,少司天旁边这位小公子看骨相年纪尚幼,怎可胡乱联想。”   宁宵索性道:“这孩子是我的人,而我向来好说话,只是喜欢护短。”   “当然。”青年点头应和,话音一转,“只是,这贴身侍从,少司天不妨再多添几个。毕竟这孩子还小,总有照顾不周之处。”   说来说去都是要给他塞人。   宁宵淡笑婉拒:“不用,我素来喜静,一人足矣。”   见宁宵油盐不进,青年细长的眼眯起,“我也就不客套了,少司天可知,太子殿下不久前在绫城遇刺。”   宁宵微微抬眼看他,不动声色。   “王上多病,朝中本以司天监和陆将军平分大权,但您和太子殿下迟迟不表态,这是有些朝臣等不及了。”青年斟酒。   “绫城殷氏,殷家世代是司天监的属臣。”宁宵看了他一眼,“殷二少爷这是奉了谁的意?”   “司天监偏爱少司天,有何事当然是直接与您说;而陆将军,殷家不侍奉保守者。”青年散漫而笑,“少司天如果想成就一番大业,殷某愿为驱驰。”   “如果你是在用太子殿下威胁我,那明日前我可以让绫城城主换一个姓氏。而如果你是在跟我谈条件,那至少,得让我对你的称呼从‘殷二少爷’变成‘殷城主’,你说呢?”宁宵微微一笑。   “殷某受教。”青年对他一礼,“前言有误,当今朝野三分,司天监,陆将军,还有您。”   这恐怕才是真正的试探。   “后生之辈。”宁宵并不介意这番试探,温言道,“好好想想要站在何处吧。”   “少司天金玉良言,只是,”青年笑道,“您真的不考虑收了我当贴身随侍?”   “免了,退下吧。”宁宵简直敬而远之。   青年走后,宁宵揉了揉洛闻箫的发顶,轻声道:“我方才是不是一下子说了很多你听不懂的话?”   少年点点头,但只问了一件事:“贴身随侍,有我一人就足矣?”   “当然。”宁宵没忍住浅浅笑开。   周遭仍在觥筹交错,宁宵低声问洛闻箫:“你先回去休息?”   “你要去绫城。”洛闻箫笃定,垂眸去牵他的袖角,“带我一起。”   “不是立刻去。”宁宵揉揉他。东宫遇刺一事甚大,现在整个绫城估计已经严格戒备,而太子也已经睡下歇息,他大半夜去也是添乱。   “我还有些事务要处理,今夜是不睡了。”宁宵将几朵莲花檀作为贺礼留在桌上,牵着洛闻箫离开城主府。   少年缓慢地眨了一下眼:“没有你,我睡不着。”   宁宵微叹,忽然问他:“想看海上日出吗?”   没预料他突然问出这么一句,洛闻箫一怔。   而宁宵已经牵着少年漫步在月下海岸,潮汐起落的声音温柔绵长。   宁宵解下外袍随手铺在细砂铺就的岸边,坐下挑了一盏灯,便开始翻奏折。   “睡吧,等日出了我再叫你。”宁宵让洛闻箫枕在他腿上,又把层层衣袍盖在少年身上。   “少司天,”洛闻箫唤他,压得轻缓的少年音听着有些软糯,他勾住宁宵衣角垂下的流苏,想让宁宵早些休息,出口却只能说,“你好忙...”   宁宵揉着他的发心,看着隐在暗夜中的海平线轻声道:“毕竟黎明到来之前,要做的事,能做的事,还有很多。”   “早些睡下吧,不然我可要把这些折子上的废话念出来哄你睡觉了。”宁宵开玩笑道。   少年凤目弯起,满满盛着一天星月。他在宁宵腿上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轻轻蹭了一会就渐渐睡去,意识朦胧之际,鼻端都是宁宵身上的浅香。 第112章 欲照浮生(九)   待少年睡去,宁宵眉头紧锁,这些折子大都在说东宫在绫城遇刺一事。   至于这次刺杀的谋划者,众说纷纭。   而且作为当事人的姬厌戈,竟然没有向告知宁宵一言半语。   “既然满纸谎言,再看下去也无法得知真相,”洛殿主伸手解下面具,抚平他的眉心,语带疼惜,“别看了,好好休息。”   宁宵暂且搁下手中事务,去牵了他的手,一边把玩着修长匀亭的指节一边道:“还不困。”   “那我陪你消遣一会?”洛殿主善解人意。   潮汐的声音忽远忽近,天地仿佛都飘摇不定了起来,只有眼前人的眉眼宁宵才看得真切。   他心念一动,忽然道:“我好像,还没为你祈福。”   对于个人的祈福是赐福。每一任司天只会为一人赐福,通常是每一任君王,但任何“唯一”的事物,宁宵还是想给心上人。   “在这?”洛殿主一挑眉。赐福的典礼繁琐,沐浴焚香,敬天九拜,神乐九拍…   “无用的繁文缛节自然是不必拘守,不过去了礼节的赐福又好像缺了点什么…”宁宵唇角弯起,“我会用别的来补偿。”   洛殿主尚且还在思考宁宵口中的“补偿”是何意,而眉眼带笑的青年已经俯首,吻上他的指尖。   宁宵只是浅浅一吻,而后与他十指相扣,抬头轻语间气息弥散在夜雾里,像是另一场潮汐的起始:“把我的折扇抽出来。”   他们仍然十指相扣,每一道掌纹都亲密无间。洛殿主自然是不能用手去抽扇。   宁宵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再过分的话是不会再启口了,他微侧过头,连眼神都不敢与洛殿主确认。   男人无声勾唇,垂首吻上他的锁骨。   衣襟上的菱形断口周围的布料被洇深,上面铺绣的细密百花静静承露,水声交织在潮起潮落中。   宁宵微眯着双眼扬起脖颈,皎白如新雪的月华勾勒着他修美的颈线。   锁骨中央的青蓝莲印从唇舌下一点一点浮现,连幽微的灵光都潋滟如水。   宁宵轻声道:“照你这么磨蹭下去,这场赐福估计要耗上一整晚。”   洛殿主对唇下清瘦浮凸的锁骨偏爱至极,连说几个字的时间都不愿匀出来,只传音回答道:“那就用上一整晚,不够我就把时间延缓。”   夜风拂过,那片肌肤有些泛凉,但很快又被唇舌温热。   宁宵看着深蓝色夜幕下不断涨落的海潮,企图忽略锁骨上一冷一热的细微变化。   幸好这种细密绵长的折磨并没有持续多久,洛殿主忽然轻柔咬了那片软红肤色,宁宵随之一颤。   那把九骨青扇的扇柄被红唇皓齿含咬,温柔而缓慢地抽离。   折扇被带离时,明明是没有感觉的,也不该有什么感觉,但也许是眼前人在月下低垂的长睫不停震颤,也许是扑洒而下的气息太过炽烫,也许是薄樱般的唇沾染水光,宁宵呼吸微乱,十指相扣的手用力扣住对方的手。   “你这样总让我有种错觉。”识海里忽然传来了这么一句。   宁宵在片刻恍惚后,忽然反应过来对方联想到了什么,不禁赧然,低声道:“你是有多想做那种事情?”   洛殿主已经抽出那把折扇,红唇含青莲,凤目微弯,连传音都是喑哑的:“但求夜夜风流。”   宁宵:“……原来是你。”   他好像,在某次祈福中看到过这个胆大包天的祈愿,还成功躲过了少年洛闻箫的排除。把那盏祈愿莲灯捏碎后,宁宵对少年道:“违禁词更新,有这句话的通通驳回。”   洛殿主幽幽道:“可惜被少司天驳回。”   宁宵咬牙切齿:“但求?…还夜夜,你是想活拆了我。”   “从未败过的少司天,”男人挑眉,传音挑衅,“在我这里是要不战而降?”   宁宵松开手,拿下他双唇中的折扇,低声道:“…谁要在这种事情上和你一争高下?”   “宁宵,”洛殿主把声音压得低柔,“你连争都不争,到了床上再求饶我可不会听。”   宁宵扬起眉梢:“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做梦罢。”   男人闻言掀起长睫看了他一眼,忽然夺过宁宵手中青扇,推入他锁骨上的法印,瞬间就没入一大半。   这一下把宁宵吓出一声轻而短促的惊呼:“你做什么?”   “我肖想了千百年,你下次激我的时候好好掂量掂量。”洛殿主抽回折扇,声音轻柔却含了一丝丝危险的低哑,“也许我做某些事情的时候也这样,下次我一抽出折扇你就会有反应,想试试吗?”   这句话的尾音轻柔得像是一阵缭绕的烟,丝丝缕缕缠住了宁宵,在心脏的位置勾缠拉紧,引得他心跳骤快。   他身形发僵,好久才憋出一句:“不、不想。”   男人伸手轻抚他的侧脸,手指上冰凉的戒指蹭着他的下颌线,低声道:“连拒绝的样子都勾得我心痒啊少司天。”   这个时间宁宵还没有修问情道,而且这不过是完全由回忆构筑的幻境,如果真的想做什么其实并没有影响。   只是比起半推半就,他更愿意等宁宵自己投怀送抱。   宁宵缓缓呼吸了一个来回才平定心跳,转过脸轻声道:“反正我横竖都争不过你。”   “这可是你说的。”洛殿主双手捧起他的脸,逼他闪躲的眼神无处遁藏,而后低声道,“我还挺期待你自以为在上却不得不承欢于我的样子,你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宁宵:“…真是恶趣味。”   “其实,”洛殿主用指尖勾勒他的五官,声色喑哑,“不做到最后一步而取悦你的方法有很多种…”   宁宵:“…你玩得还挺花。”   他稍微仰头,以吻封缄。无论如何这些危险的话题是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一吻过后,男人俯首想去吻他的脖颈,宁宵伸手用指尖点在他沾染水色的唇上。   在洛殿主去啄吻他指尖之前,宁宵弯了弯眼眸:“你是不是忘了我之前说要给你赐福。”   洛殿主挑唇:“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背上咒文所用的颜料出自岩矿和流萤花,流萤花白日会汲取温暖,从而在夜里发光。”宁宵的声音平静温和,后面那句却轻而易举在眼前人心中引起一场海啸,   “现在这咒文已经暗淡下去,流萤花趋热,用你的温度来点亮吧。”   赐福本该是一件神圣的事情,而宁宵在说出这番话的表情如同他站在高台上为万民祈福时一样,温柔轻怜。   用这种表情,说这种话语…让人只想做些过分的事情,好让他面上的平静寸寸崩裂。   洛殿主蓦地弯唇,一字一字轻声道:“领命。”   宁宵浅笑:“我忽然有些后悔。”   “没得商量。”洛殿主吻他弯起的唇角。   “来。”宁宵平举双手做出平时洛闻箫为他更衣时的姿势,坦然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今早,少年洛闻箫一件一件为他穿上重重华衣,而后一边触碰自己眼上覆着的红绸一边轻声道:“少司天一件一件穿上的样子,一定很好看。”   而现在,洛殿主手指挑开一颗又一颗的衣扣,星象流纹、白鹤衔月、四季盛景的衣袍一件一件滑落,腰间的璎珞红绳也被松开,洛殿主低低道:“解衣比穿上去好看。”   “小点声。”宁宵把散落的衣袍拢在臂弯,避免滑落下去把枕在他腿上的少年弄醒。   没有衣扣和腰封,重叠衣袍散开堆叠,衬得白皙脊背单薄得脆弱。   察觉身前男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越发深沉,宁宵解开发冠,把身后披散的长发拢到身前遮挡。   “怎么不像方才那般坦坦荡荡了?”洛殿主挑眉。   “别贫了,”宁宵用手中青扇敲了敲他的肩,“想想怎么把我背后的咒文点亮吧。”   于是洛殿主绕到他背后跪坐下来,衣袍曳地发出轻响。   线条优美的脊背上覆盖繁复咒文,他伸手顺着细密纹路轻抚。   宁宵渐渐放松下来,肩颈线条舒展,身后人又措不及防地一揉,让他轻声嘶气。   那一处肌理恰好位于莲花檀纹路的莲心,灼红指痕下,趋热的流萤花粉便亮了起来。   宁宵道:“你总不能一直这样挠我。”   洛殿主倾身吻上,在他背上吻开一片潮热。   若是简单的亲吻还好,偏生细小电芒丝丝缕缕游走,异样感觉沿着脊骨往上冲,让他脊背微弓。   宁宵不自觉咬紧下唇。   莲花檀与金乌展羽的纹样渐次亮起,夹杂着斑驳痕迹与幽紫的昭阳花印记。   宁宵转头回眸,瑰丽华光映入眼底,白皙侧脸被缭乱长发遮覆大半,低垂的眼眸莫名幽艳。   他似乎是想说什么,皓齿松开紧咬的唇,浅色的唇瞬间回红,轻颤着像是桃花展瓣。   宁宵那一句话终是没有说出来,就被洛殿主掐着下颌吻了上来。   待亲吻结束后,宁宵就展扇遮面,轻声道:“我还要念诀,别再亲了。”   咒文亮起即可开始赐福,九轮莲台幽幽悬于周身。   洛殿主隔扇轻吻了一下他的唇,问道:“被打断你会重新开始?”   就知道没安好心。   亲吻向其他地方蔓延,不疾不徐轻柔调弄。   宁宵尽量忽略,伸手挑开了对方的发冠,细长指节没入长发,从发顶缓缓滑向发尾,这一步原本是用玉梳浸润莲上清露梳过,从头梳到尾,意蕴一生顺遂,不过宁宵没打算借助外物。   解下发冠后对方的长发随着动作散在他身上,勾连缠绕。   法诀的每一个字宁宵都念得吃力,不时被某些动作逼回声音,便从头开始念。   不多时他念诀的声音就沾染上了不稳的吐息和骤然拔高的气音。   月色被海水漂洗得隐约泛蓝,端坐的青年一手拢衣执扇,另一手指尖沾了幽蓝灵力凭空勾画符文,指尖不时轻颤,溃散的符文碎落成幽微的光雨。   他身上的流纹繁复瑰丽,像是艳鬼的华衣,温润清宁的面容隐约薄红,像是垂怜苍生的神明,又像是引人堕入地狱的妖邪。   最后一个符文完成时,宁宵长长舒了一口气。   不少被中途打乱的符文溃散的水雾淋落一身,混杂着其他,加上鲜活诡艳的咒文散出的浅淡幽香,每一寸肌理都充分浸润,像是某些剥去外壳的晶莹果肉,唇齿覆上甜美流浆。   占尽便宜的洛殿主轻声道:“少司天确定你赐我的不是艳福?”   “话不饶人。”宁宵合起折扇轻轻敲他,“去病,免灾,避凶,无邪。虽然依你的身份和修为是不会遭遇这些,不过这样我心安些。”   洛殿主夺过他手中的折扇,在修长手指间轻转把玩,忽而道:“我帮你放回去?”   宁宵轻咳了一声,把自己散乱的长发往后拢,露出浮红的锁骨。   而后洛殿主帮他拢上重叠衣袍,轻声劝道:“折腾了半宿,休息一会罢。”   宁宵躺下去,抱着怀里的洛闻箫,还不忘道:“日出前叫醒我。”毕竟答应了洛闻箫要陪他看海上日出。 第113章 欲照浮生(十)   夜色中的云京不减白日璀璨,平添幽美。   恢弘皇宫的最高处不是帝王之所,而是司天台。   朱璃高楼有人凭栏半卧,一手勾着琼觞,另一手去卷飘飞的重重纱帘,指尖丹蔻红得妒杀京中牡丹。   黑衣暗卫在垂帘外跪下膝行上前,垂首恭声禀报:“禀司天监,绫城一事——”   他话未说完就被打断,帘中男人声线华丽而威严:“本座只关心少司天。”   “是。少司天还在黛城,墨家婚宴上,与绫城殷家庶子有过谈话。”   “哦?殷家家主前几日还上赶着来求本座。”司天监一笑,“父子相残的戏码,有趣。”   “殷家庶子现在还在黛城,只要您一声令下便可将其抹杀。”   “免了,别惊扰了我的爱徒。区区一个殷家。”男人摆手,“退下吧。”   待暗卫离去,帘帐中的青衣侍者才怯怯上前为半卧的男人添酒。   那是一名眉目清淡温和的少年,赤瞳含着潋滟水光,启口声音温软:“司天监...”   “嘘——”男人以指抵唇示意他停声,靴尖挑起少年下颌,端详的目光越渐冰冷,“一说话就更不像了。”   少年惶恐,面色瞬间苍白,却不敢出声求饶。   “不像难解相思,像了又觉辱了他,你若能有个七八分相似,兴许能活得久一些。”男人低笑,“我这是何苦呢。”   跪地的少年浑身抖如筛糠,白皙额上尽是细汗。   “你在害怕?”男人交叠双腿换了一个坐姿,饶有兴趣道,“本座不曾在他脸上看过惊惧之色,这倒是不好说你像了几分。”   少年似乎暗下决心,颤抖着伸手一点点解下自己的衣袍,紧贴着单薄寝衣的身段清瘦而妩媚。   “教了多少次怎么还不明白,本座只是看重你们跟他相似的脸。”司天监合掌轻拍,“来人,赐药。”   红衣侍者从暗处走来,按住那名挣扎的少年强行喂药。   “怕什么,还没说要杀你。”男人居高临下地俯视,一边酌酒一边轻声道,“本座只是好奇这张脸意乱情迷是什么模样。”   月下闭目的莲花檀纷落如雨,簌簌的落花声中混杂了纤柔难耐的低吟。   .   次日曦霞破云而出,海天共奇色。   宁宵刚想问身边的洛闻箫一句好看吗,却发现少年将手往他的方向一点一点靠近,最终牵住了他的袖角。   而另一边,洛殿主一直与他十指相扣。   宁宵无声一笑,而后对洛闻箫道:“我们差不多要动身了。”   天色已亮,宁宵这一侧身,少年凤目一凝,盯着他的锁骨眨也不眨。   “怎么了?”宁宵问道。   “有些红,”洛闻箫迟疑了一下,“我记得你身上的香料是能够驱赶蚊虫的。”   但驱不了某只大猫。   宁宵眨眨眼:“也许是不小心蹭到了,没什么大事。”   少年皱眉,但也没再说什么。   宁宵眼角余光瞥到一些细碎的橙金色,便出声转移少年的注意力:“那边有昭阳花。”   洛闻箫凤目发亮,转身就去了。   近日回暖冰层融化,不少被融水带下来的花种都随遇而安发芽开花。   宁宵松了一口气,这个年纪用几束昭阳花就能糊弄过去。   可惜,趁着少年转身去摘花便欺身过来跟他要一个吻的洛殿主就没这么好糊弄了。   这么一来宁宵算是明白了,只要不被回忆里的他人看到宁宵做出超乎这个时间段的言行,就不会有什么事情。   所以更加不能让洛闻箫看到他和洛殿主卿卿我我。   少年折花而返,他一转身宁宵就一把将洛殿主推开,然后若无其事地戴上面具。   洛殿主:“......”   而向宁宵走过来的洛闻箫眼角眉梢都是细碎的笑意。   宁宵牵起少年的手直接瞬移到绫城司天台所在的山麓,期间他忍不住问洛殿主:“既然这么喜欢昭阳,怎么不见你在紫金殿种上?”   男人有些无奈地伸手揉他,只答:“情深必伤。”花开人不在,又有何意义?   宁宵尚未理解这句话的深意,身旁的少年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心问:“要更衣再祈福吗?”   更衣…那他身上的痕迹会被看到。   宁宵忙不迭答道:“不必。”   走过山道上九九八十一座红木牌坊,再到司天台主持完祈福仪式,宁宵一回到殿中,就看到洛闻箫正对着一盏祈愿莲灯走神。   “怎么了?又是什么奇怪的祈愿?”宁宵倒了两杯茶走过去,递给少年一杯。   “这个。”洛闻箫将灯芯上凝成字迹展示给他看。   宁宵一看,只有一句话:伤未愈,但求先生一碗炒饭,不要放芹菜。   “这个给我,”宁宵接过莲灯,“你喝完茶再看看其他的。”   他刚一转身,洛闻箫就轻声问道:“是太子?”只有跟宁宵亲近者才吃过他亲手做的饭,如此熟稔的语气…   “对,他叫姬厌戈,”宁宵点点头,“算是我的学生。”   “你会给他做吗?”少年抬头,静静望着他。   “不会,养伤忌油腻。”宁宵耸肩,又去倒茶喝。   少年看着他的背影,缓缓皱眉。   宁宵顺手给洛殿主也倒了一杯茶,示意他趁洛闻箫不注意时拿去。   “你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洛殿主转着手中茶盏,幽幽一问。   “嗯?”宁宵放下手中茶盏。   洛殿主瞥了一眼不远处桌案旁的少年,淡声道:“吃味了。”   宁宵看了看洛闻箫,又看了看他,惊疑不定:“就一碗炒饭?”   洛殿主道:“他得知你给他做的饭别人也有,心中自然不是滋味。”   宁宵轻叹:“怎么就不能像你一样看淡这些呢。”   “谁说我看淡了?”洛殿主幽幽道。还不是被气的。   宁宵一激灵,赶紧背着洛闻箫凑过去亲他一口,这事才算揭过去。   洛殿主这边哄好了,那边还有一个洛闻箫。   “休息一下,今天的祈愿不用看了。”宁宵走过去坐下,轻轻拍少年的肩。   “不让我看,”洛闻箫低声道,“那你想让谁看?”   宁宵怔了一下,而后忙道:“我自己看,不会找别人。”   “你说你年纪不大,怎么想的这么多。”他笑叹着捏了捏少年的脸。   洛闻箫垂下眼睫。   宁宵又哄道:“我没有说你不好,只是你可以尝试着信任我一些。”   言语再好听也是苍白,宁宵决定用行动来哄:“历任司天监观星知命,都会复刻诸天星宿成为自己的星象,我现在能复刻二十八宿的一半,送你一半吧。”   “这是朱雀七宿。”他在少年手心写下古老繁复的法诀,“试试用灵力注入试试看。”   洛闻箫在掌心凝起灵力,顷刻间绚烂华光从他掌心间迸发,灵芒碎成无数璀璨裂片,构筑成一方浩瀚星海,笼罩了整座大殿。   宁宵直接送他一片星空。   现在还是白日,但无垠星光似银河崩裂,被宁宵裁下一部分捧到他面前,每一丝光芒都要滴进眼眶,由眼入心让他的心尖酸涩发软。   为什么,怎么会有人待他这样好。   宁宵见他有些愣怔,就微笑着伸手轻抚他的发顶。   赐星是为了确定与二十八宿对应的二十八星官,但宁宵意不在此,索性拿来哄人。   “赐星即意味着与我祸福相依,我们还要一起走很长很长的路。”宁宵温和道。   洛闻箫调动灵力,把殿中星空缩小成手心上一方绝景,像是这样就能隔绝他人窥视,独属于他一个人。   见哄得差不多,宁宵就道:“今天中午我下厨吧。”   少年笑眼弯弯:“好。”   宁宵行至灶房时把司天台的侍者吓得不轻,他温言示意他们平身,只说借灶房一用,片刻就好。   待灶房里只剩下他和洛殿主,宁宵就道:“怎么样,我哄人开心还是有一手的吧。”   “你太惯着他了,”洛殿主轻轻摇头,“你就没想过,有一天你不要他了,他会疯成什么样。”   “怎么会不要。”宁宵还在心情颇好地切着葱花,只当他是多想。   男人垂下眼眸,低低一叹。世事难料。   宁宵利落地炒了饭煮好汤,放上托盘便瞬移端回殿中。   大殿中有个雕花圆窗,窗外是宽敞雅致的露台,花木缭绕,雀鸣啁啾,又可凭栏远眺山光水色。   甚好,下饭。   宁宵把饭菜端上露台中央的桃心木圆桌,再把今早在海边折的昭阳放在桌上,准备就绪后才唤洛闻箫过来吃午饭。   少年坐在他对面,执筷用膳,他那一碗宁宵投其所好放了辣。   午时清风带着被暖阳晒过的草木香,偶有几瓣落花飘落。   宁宵看着少年静静吃饭,忽然觉得连心尖都被掰开揉碎了晒在阳光下,每一寸都暖了起来。   洛闻箫稍微起身越过桌面,伸手摘下了他发上一瓣花,又示意宁宵往上看:“你看那里。”   宁宵稍微转过头,看到了窗棂与房梁相接的地方,有一窝燕子。花绽送春归,一同归来的还有梁上燕。   “怎么了?你喜欢燕子?”宁宵回眸问他。   “我是羡慕。”少年看着梁上那两只贴蹭着给彼此梳理翅羽的燕子,温软的目光又落回了宁宵身上。   浮生只羡,岁岁归来双飞燕。   宁宵听懂了,温和笑道:“燕雀归时,我们总会在一起的。”   少年敛眉垂目,似乎是想掩去笑意,但宁宵还是看到那双凤目骤然亮起,似万丈霓光。 第114章 欲照浮生(十一)   忽然一道清澈含笑的少年音传来:“先生,我的饭呢?”   缀着琉璃美玉的窗帘被一只线条清削的手撩起,珠玉相扣之声清润动听,来者是一名十五六岁左右的少年。   面容是居高位者才有的雍雅,但他眉眼间神情清澈温润,犹如邻家少年。   洛闻箫只留意一件事——他唤少司天为“先生”,再看果然这名少年的双瞳和他手背上的莲花檀纹印皆是赤金色。   “姬厌戈。”宁宵挑眉,“一上来就要饭你可真有出息。”   少年几步过来抽出宁宵和洛闻箫中间一张雕花圆凳就坐了下去,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再道:“那先生给不给?我以往要什么先生都是允我的。”   姬厌戈是天生笑腔,无论说什么都带着细碎笑意。   洛闻箫看着宁宵,只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突然坐在他和宁宵两人之间的姬厌戈。   “少来,没你的分。”宁宵打量了他一眼,“这不是能走能跳,跟我传音哭那么惨。”   “再惨你还不是把我晾在一边,再给我做一碗。”姬厌戈伸手拉了拉宁宵肩饰品垂下的绸缎,后面半句语调低软下去,撒娇撒得娴熟。   “哪有当学生的驱使老师?”宁宵不疾不徐地喝汤。   “那我可还是伤患。”姬厌戈理直气壮地支起下颌,垂落的淡青色袖角上残留着清浅墨渍,他眨眨眼,“先生不疼疼我?”   “去喝洗锅水。”宁宵没看他,只问洛闻箫,“你要喝茶吗?”   洛闻箫还没回答,姬厌戈就道:“我要我要,覆雪银针,谢谢先生。”   说完他才笑吟吟地看向洛闻箫,点点头道:“我是少司天一手带大的亲传,姬厌戈。”   “一手带大”“亲传”这几个字眼似乎无意间被咬重了几分。   宁宵奇道:“你应该说你就是当朝太子,扯上我做什么。”他还在疑惑,姬厌戈向来待人温和,一进露台他就该注意到洛闻箫了,但直到宁宵主动提起才出声问候。   洛闻箫接过宁宵递来的茶盏,启唇刚想说话,宁宵就替他回道:“这孩子现在由我带在身边,姓洛。”   “洛公子,”姬厌戈又把目光落在宁宵身上,“先生什么时候救了人还会把人留在身旁了?”   宁宵还在想理由,他这样做完全是对方是洛闻箫,但这个时间点的自己是这么回答的:“华城等滥杀人族的三城,我赶过去时只来得及救下这个孩子。”   姬厌戈皱眉:“这些该死之辈。”   宁宵刚想问他之前那场刺杀的具体事宜,刚平息下来的珠帘又被拨乱。   宁宵闻声看去,只见一只染着丹蔻的手执扇挑起窗帘,那把红绸描金的折扇在纤白的手指间展开,像是在手上绽开了一朵盈盈红莲。   折扇把重重珠帘翠幕往旁边拂开,露出来者容颜。   华美而带着异域风韵,赤红瞳孔泛开碎金点点,一身红衣缀着古艳银饰。   “不必行礼。”司天监赤足步来,对着宁宵掀开衣摆优雅落座,宁宵移开眼神防止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司天监从容占了宁宵和洛闻箫之间的另一个位置,一张圆桌,宁宵隔着他和姬厌戈与洛闻箫对坐。   原本两个人的午饭,为何要拥有四个姓名。   “心肝儿。”男人执扇笑唤,柔和目光悉数落在宁宵身上。   宁宵额角青筋微跳,平静道:“你和前面那个一起去喝洗锅水。”   “和别人一样的我才不要。”司天监转眸看了姬厌戈和洛闻箫一眼,笑道,“太子殿下没被那群刁民伤到就好。这位是?”   宁宵示意洛闻箫继续吃饭,只道:“我的人,别乱打听。”   “路边的小野猫不要乱捡。”司天监意有所指。   宁宵没理,却忽然回过味来他上一句:“刁民?厌戈,刺杀你的究竟是谁?”   姬厌戈头疼地抚着眉心:“帝师大人,您这是让我在先生面前连底儿都不剩。”   “你本就不该欺师。”司天监见宁宵不理自己,便低头把玩自己染红的指尖。   “先生,饭桌上就先别讨论这些事情,我晚些再去找你细说。”姬厌戈低头喝茶。   宁宵皱眉,但没说什么。这还是姬厌戈第一次对他有所隐瞒。   不过话说,姬厌戈连他都隐瞒,司天监又是如何得知?   红衣妖娆的男人似乎是看清他的疑虑,在落花纷坠中弯眼一笑:“我无所不知。”   宁宵微微眯起眼眸。   “我说过,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止,”司天监单手支起下颌歪头看他,额上垂落的细碎银饰将光影晃进那双艳夺春花的眼,丹唇启合,轻语如低诉,“再这样猜忌我,我可是会伤心的。”   宁宵给他倒了一盏茶,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从年初催到快入夏,你都不回云京,那只好我来就你。”司天监接过茶盏,艳红指尖贴着宁宵的掌纹划过。   宁宵及时收回了手,微叹:“云京事务繁忙,老师总不能把时间耗在我身上,不然朝臣弹劾我的理由又多了一项。”   “没人敢用我来对你说闲话,”司天监纤长指节细细摩挲过方才宁宵握盏的地方,抬头道,“他们的弹劾也不是没理,你既能复刻星象又迟迟不赐星确立星官,而且你未成家。”   宁宵一口茶差点没把自己呛到,有些无奈道:“管得也太宽了。”   其实无论是星官还是枕边人,各朝臣只是着急往他身边塞人,毕竟司天一职位高权重。   姬厌戈插嘴道:“先生尚且年轻,成家一事不急。”   “殿下再插话我可要连带着催你成家。”司天监瞥他一眼。   “别别别,饶了我。”姬厌戈顿时悻然收声。   宁宵拿过洛闻箫的茶盏添茶,挑眉道:“老师催我,怎么不见你给我找个师娘。”不过他是知道司天监在后殿养了不少美人。   司天监却说:“那要看你。”   “再说,再说,先立业再成家。”宁宵画饼那是相当娴熟。   “不急,我终归是有时间等你的。”司天监伸手,在一瓣飞花快要落在宁宵身上之前接下。   他将那一瓣花在指尖碾碎成灰,带笑的眉眼婉约柔艳,启口轻道:“这样也好,免得一些别有用心之辈接近你。”   宁宵不以为意,看着静静用膳的洛闻箫,温声道:“饭后你先等我,我和厌戈有事情要谈。”   少年点头。   “乖徒,再给为师添一盏。”司天监把手中茶盏推向宁宵。   宁宵低头倒茶,却见青玉流云盏上布着几道裂纹,奇道:“这茶盏什么时候变成冰裂纹的?”   司天监反问:“你又是什么时候喜欢把一些小野猫养在身边的?”   旁边的姬厌戈小小声:“先生都不考虑家猫的吗?”   宁宵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们在说什么,我不养猫。”   洛闻箫却出声道:“这么多天以来,我确实没在少司天身边见过猫。”   “这么多天”“身边”——他学着姬厌戈加重了语气。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10 21:07:32~2022-04-11 21:05: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T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欲照浮生(十二)   “你说没养,但我可是听到猫叫。”司天监闭眼喝茶,声音雍容轻缓。   宁宵知道他动怒时就会闭眼说话,因为再完美的掩饰也无法隐藏眼底的杀意。   而姬厌戈眨眨眼:“先生,野猫到底有什么好?”   宁宵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突然都在纠结这个问题:“...我还想问问你们。”   洛闻箫垂眸喝茶,声色清疏:“家猫看了几百年都未曾上心,只是不喜罢了。”   “小小年纪倒是牙尖爪利。”司天监在说洛闻箫,眼神却始终凝在宁宵身上,“野猫难驯,当心噬主。”   宁宵摆手道:“得,我是不敢养猫了,被你们说个没完。”   “那可说好,别再顺手捡回来别的。”司天监放下茶盏,眯眼而笑。   “你一眯眼我就觉得有人要倒霉。”宁宵刚想给他添茶,就被司天监柔声劝止:“不用了,偷得这一时半会,我也该回云京了。”   “慢走,不送。”宁宵去给姬厌戈和洛闻箫添茶。   “你这小没良心的,”司天监起身,红衣迤逦如赤练,他临窗回眸,对着宁宵一笑,“秋叶落时,宜归也。”   “知道了,秋祭祈福完成时我会回云京的。”宁宵温和道,“慢走,老师。”   待司天监离去,宁宵才问姬厌戈:“遇刺一事到底如何?”   “先生,在这?”姬厌戈看了一眼洛闻箫。   “不必戒备,”宁宵重复,“我的人。”   “好。”姬厌戈点点头,有些头疼地揉着眉心,“其实这事情也怪我,说来先生还记得我当初是为什么要到民间游学的么?”   宁宵颔首,温和道:“怎会不记得。宣华历七百年,你十五岁生日宴,南境五城一起送上贺礼,未见鲛绡明珠华袍,而是绣了枯荷败叶的黑衣。”   “送礼的使者跪地长诉,声声泣血,说天时有异,南境数城颗粒无收,本就不堪苛捐杂税,下拨的救济钱粮又被层层剥削,饿骨遍野,怎堪为东宫嘉贺。”姬厌戈长叹,“我没能阻止他自刎当场。”   宁宵沉声道:“当时你向我发誓,不会再让此类事件发生。”   “虽说后来先生和司天监联手彻查,南境又复和美,但我夜夜梦见使者自刎的鲜血,总要亲眼所见才能安心。真到了南境见河山无恙,又怕其他地方再生惨剧,所以不断奔走。”   宁宵眉眼温和,赞许道:“你是个好孩子。”   “先生,虽然我看着只有十五六岁,只是因为结丹驻颜得早,”姬厌戈挠头,“实在不能算是孩子。”   宁宵一边喝茶一边道:“那你平时跟我撒娇怎么不说你已经不是孩子。”   “咳,说正事。”姬厌戈微叹,“当年我在南境救下一支人族起义军,这些人多年来辗转各地,前几日我在绫城又见到了他们。”   洛闻箫有些讶然地看着他和宁宵,他们身为灵族王朝的上位者,却放任甚至帮扶人族起义反抗。   但很快,少年又想起了宁宵说过“在我眼里人族和灵族并无区别”这样的话语。既然姬厌戈是宁宵言传身教的学生,会做出这种事情也就解释得通了。   宁宵关切地问道:“他们如何了?向来只有在偏远山镇或者贫穷之地,他们才能存活。绫城是十八城之一,没这么容易渗入。”   “我暗中阻止了殷家宗族灵修对他们的追杀,救助伤者后极力劝他们离开绫城。”姬厌戈有些为难,“接下来的事情,怕是会打击先生一直以来的理念。”   “若会被轻易动摇的就不叫理念了。”宁宵平静道,“刺杀你的就是那些起义者。”   洛闻箫凤目微睁,有些难以理解:“为什么?”   宁宵揉了揉他,却没说什么。   “先生甚至连猜都不猜。”姬厌戈叹道,“没错。他们既然揭竿而起,却没有从军者的远见卓识,怎可将多年积累全扑在一座大城上。”   “我甚至连原因都不用猜,”宁宵了然,“你帮了他们,却不是彻底的救助,若一旦遇挫,就会反过来埋怨你,为什么不干脆帮到底,例如帮他们拿下绫城。”   且不说姬厌戈此时仍是未掌实权的太子,就算攻下绫城,日后的战略规划呢?这些都是问题,这些人想得太简单了。   “诚如先生所说,”姬厌戈摇头,“他们决定用我来威胁殷家,太天真了。”   宁宵推敲出了大致的经过,起义军估计是想绑架姬厌戈,姬厌戈当然不同意,于是双方发生争斗,姬厌戈胜后让他们离开绫城并压下消息,所以刺杀者的身份一直不明朗。   “日后我们的建议他们怕是更加听不进去了。”姬厌戈头疼。   “慢慢来吧,时机未到。”宁宵抿茶微叹,“希望他们能把目标放在暂时不会引起注意的偏远地带,厚积薄发再一招致命。”   姬厌戈点点头:“那先生接下来要去哪?”   “一边祈福一边四处看看,差不多就该回云京了。”宁宵道。   “帝师大人也把我塞进了云京的学宫里。”姬厌戈耸肩,“不过上三洲所有地方,我已经差不多走遍了。”   “多贪些烟火气也好,”宁宵笑笑,“居高位太久,会把地上的生灵都看做棋子。”   “那就此别过,先生保重。”姬厌戈起身辞行,“也许在某些地方我们能恰好相遇,到时再与先生吃酒品茶。”   “珍重,殿下。”宁宵朝他颔首。   圆桌上终归是剩下宁宵和洛闻箫二人。   而洛殿主倚在白玉栏上一直静默旁观,任由细碎飞花落了一肩。   山间熏风徐来,露台上蔷薇悄开。   宁宵问洛闻箫:“接下来要做什么?”   日光温暖,明耀的浅金色光芒落在少年微垂的眼睫上,听见宁宵唤他,那两扇长睫瞬间扬起,像是点了金砂的蝶翼。   “我有些困。”洛闻箫道。   “那就午休。”宁宵走过去,直接抱起他走到殿内临窗的竹榻旁。   洛闻箫脱了鞋袜上了榻,宁宵帮他压好被角,轻声道:“睡吧,睡醒我们去泛舟,绫城偏南,我也是好久没看过江南水乡。”   少年抱着被角,从锦被边缘探出半张脸,声音有些软糯:“你也睡一会?”   绫城一事了结,也算能偷得半日闲。   “也好。”宁宵解下重重华衣,弯腰解下足踝上的红绳再抬头发现洛闻箫一直看着他,有些幼圆的凤目眨也不眨。   “怎么了?”宁宵总算只剩一身雪缎寝衣,掀起被角就钻进被窝。   少年眼里是纯粹的欣赏:“好看。”   宁宵轻轻笑出声,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再把人揽进自己怀里。   洛闻箫顺势环住他的脖颈轻轻贴蹭了片刻。   待少年渐渐睡去,宁宵还毫无睡意。他平时并没有午睡的习惯。   宁宵侧过头睁开眼就看到坐在床榻上凝眸看他的洛殿主,轻声问道:“你不睡么?”   “已经没有这个习惯了。”男人弯下身,理了理他自己压得有些乱的鬓发。   宁宵看了看怀中熟睡的少年,再把目光落回洛殿主身上,一时想不明白这人是遭遇了什么。   软枕往下陷,洛殿主压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睡不着就闭目养神,要我哄你吗?”   宁宵刚想推拒,被他揽在怀里的洛闻箫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轻喃了一声,然后把抬腿架在宁宵腰上,恰好踢了靠过来的洛殿主一脚。   宁宵没忍住笑出声,真是冤家。   “你心可真偏。”洛殿主伸手点了点他笑弯的唇角,细碎的紫链拂过宁宵侧脸,有些轻微地痒。   “哪有。”宁宵一手揽着怀里的少年,另一手伸过去,笑得不怀好意,“我想摸你的耳朵,要毛绒绒的。”   “你真是在高估我的自制力。”洛殿主微叹,却还是顺他的意挑开了自己的发冠,墨发披散而下,两只毛绒绒的兽耳稍微动了动。   宁宵直接上手狠狠揉搓,手感蓬松又顺滑,还暖融融的,细密绒毛丝缎一样包裹手指。宁宵手法已经非常娴熟,有时逆着方向揉得炸毛了又去挠他下巴再顺毛摸。   相当自觉的洛殿主上了榻,靠过来方便他蹂.躏。   偶尔宁宵玩得过了,洛殿主一双凤目眯起,他便又贴过去蹭蹭男人的脸,多蹭几下洛殿主就又会把耳朵送进他的魔爪。   等到怀里的洛闻箫逐渐转醒时,宁宵才意识到自己几乎玩了一下午。   竹榻临窗,宁宵一抬眼就能看到无边山色绵延在夕霞下,像是融成一片暖色的虚影,在少年睡得有些蓬乱的发丝边缘渡上浅光。   “你的眼睛,”洛闻箫有些愣愣得看着他,轻声道,“好看。”   眼前青年一双深红眼瞳被暮色浸染,每一线暖光都折进剔透眼瞳,融成一种奇绝又瑰丽的颜色,连幽深的瞳孔都像是霓虹的缩影。   倾尽千世万代的诗句来赞美都不为过,但少年只会单调地说,好看。真好看。   宁宵笑笑,揉着他的发顶道:“醒了就陪我找个地方吃晚膳吧。”   山下飘起了暮雨,春江上水雾朦胧,雨丝共烟霞在江面上铺开百里锦绣。   山水间一叶乌篷船徐徐飘摇,船舱内支起一张小圆桌,宁宵坐在软垫上,看着桌上的锅炉咕嘟咕嘟将他方才加的各种食物翻煮。   桃红柳绿时,宜吃莼菜鲈鱼,新茶雪沫浮盏,鲜鲫春笋慢炖,槐芽饼共荔枝糕,薄肉切开胭脂色,烧酒漾开琥珀光。   这一桌都是洛闻箫做的,宁宵不由得感叹,这孩子真是旅居必备。   船舱的帘帐被撩起,洛闻箫端来一盘洗好的杨梅和山樱桃。   “我正想,等到秋天泛舟,我就可以吃你做的螃蟹。”宁宵浅笑,用竹筷夹了一块荔枝糕去喂他。   “好。”少年弯起一双凤目,又道,“今夏给你做莲藕汤和荷花酥,还有冰镇酸梅。”   宁宵笑道:“这日子可真是越来越有盼头。”   “吃饭吧。”洛闻箫给他倒茶,“凉了就不好吃。”   宁宵愉快用膳,时有飞花卷帘而来,他一伸手就能接住一瓣沾了晶莹雨露的桃花。   云京无论何种时节都是满城飞花,一瓣软红娇艳的桃花飞入马车窗帘,再被宁宵伸手接下。   “现在已经快入冬了,王都居然还有桃花。”洛闻箫道。   “云京有莲花檀庇佑,这种花在秋冬时节会散热。”宁宵看着手心里的花瓣,忍不住道,“不过还是数月前绫城的桃花合我心意。”   宁宵拖到秋末才回云京,一想到接下来司天监为他接风洗尘的晚宴他就头疼。   “云京贵族派系复杂,你平日就和我一起住司天台,遇到什么事别莽撞,第一时间告知我,我来处理。”宁宵揉了揉洛闻箫。   少年点点头:“我知。”   宁宵还在盘算,对外声称洛闻箫是他什么人好呢?虽然赐了星象,但星官只能由灵族任职,他给洛闻箫施的障眼法瞒不过任职仪式上的血契。   同理,亲传弟子或是挂名学生也不行。   他还在犹豫,侍者骑马隔窗问道:“少司天,这次还是...”   “走皇宫的侧门。”宁宵本着尽量少引人注意的原则。   灵族王朝等级森严,皇宫正门平时只有帝后、司天监和少司天有权通行。   行至司天台换乘逐月雀托起的软轿时,宁宵挑眉看着两顶软轿道:“何故多备一乘?”   “回禀少司天,司天监让洛公子暂居水云殿的后殿。”侍者躬身行礼。   “胡闹。”宁宵否决,牵起洛闻箫上了主轿。   名贵绸缎织锦而成的轿帘被放下阻隔一切窥视,洛闻箫轻声道:“你为什么生气?”   宁宵微叹:“水云殿是我的居所,后殿按照礼数是我的,我的...算了,你还小,无需知晓。”   司天监居烟霞殿,少司天居水云殿,这是古制,意指司天之职烟霞志水云身,归隐避世、来去自如之意,可笑的是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居高弄权之位。   而这两座宫殿各自的后殿,自然是眷侣或专宠的居所。 第116章 欲照浮生(十三)   方才宁宵说了一句“你还小”,洛闻箫闻言却皱眉道:“我不小。”宁宵上个月还为他庆生,在那间山腰木屋旁的雪松下埋了一坛海棠酿,说要等他明年十六岁再挖出来启坛。   “别闹。”宁宵语气难得强硬,寸步不让。   少年不再追问,垂眸去拉他的袖角,轻声道:“别生气。”   “不是你的问题。”宁宵温声道。   洛闻箫点点头,勾着他袖角的手指悄悄掀开云纹广袖的边角钻了进去,找到宁宵的掌心后就轻挠了一下。   这是长时间相处以来的一个小习惯,是他要与宁宵亲近之前的试探,如果宁宵不拒绝,他就会贴蹭进宁宵怀里。   宁宵眼底漾开笑意,把少年揽到自己怀里,揉揉发顶再一下一下轻抚背脊,声音温和:“无论如何都不要拔出澄心和虚言,有事就用你掌心里的朱雀星象唤我。”   洛闻箫伸手环住他的腰,埋在他怀里低低应了一声好,语调闷得有些软黏黏的,让宁宵莫名联想起甜软的麦芽糖。   到了水云殿停轿,洛闻箫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宁宵。   “走吧,以后你应该会在这里住很长一段时间。”宁宵牵着少年下了软轿,踏着铺了莲花檀和金砂的白玉宫阶往上走。   两旁侍者跪地行礼,黑衣铺地,边缀鹤羽。   宁宵让他们起身,又道:“云清。”   侍者中一名灵族青年应声上前,躬身道:“少司天有何吩咐?”   洛闻箫默默打量着这些侍者,衣着是统一的鹤羽黑衣,只是胸前最后一枚领扣上别着的星芒玉石有所不同,上前来的云清领扣上是六芒星玉,其他侍者按照五芒星玉到一芒星玉站位。   宁宵轻轻拍了拍身边洛闻箫的肩,对云清道:“这是洛公子,暂居我的书房,你先让人收拾一下。”   “是。”云清应下,又对洛闻箫行了礼,也不多问。   宁宵又对洛闻箫道:“云清是水云殿的掌事,以后有事情你也可以找他。”   洛闻箫点头应下。   把事情交待完后宁宵就让侍者退下,带着洛闻箫进了正殿。   醺红夕霞斜倚花窗,殿中水色绸帘被映得红如佳人初妆。冰砖琼台剔透可见青铜基底,随着宁宵走过泛开幽蓝星辉。   洛闻箫默默打量着殿中的一切,不放过一点细微的摆件陈设。因为眼前的青年在这里生活了几百年。   宁宵想着毕竟回云京一路舟车劳顿,就对洛闻箫道:“我让膳房备了吃食,等下你吃一些再去休息。”   洛闻箫先点头应下,再问道:“那你呢?”   “去应酬。”宁宵微叹,伸手解下自己的发冠再挑开腰封暗扣,身上衣袍便滑落了下来。   他拿起旁边屏风上星芒错金的华衣,洛闻箫走过去道:“我来吧。”   “也好。”宁宵想着一些背后的缀饰他自己确实有些麻烦。   捯饬好了宁宵就要动身往殿外走,洛闻箫牵住他的袖角,道:“能跟我传音吗?”   宁宵让他言行低调,他自然明白不能随行赴宴。   “好。”宁宵揉了揉少年,临走不忘嘱咐道,“你记得吃些东西。”   走到殿门前他又不放心地回眸道:“在我回来之前你不要走出水云殿。”   洛闻箫坐在临窗的竹榻上,乖巧地点点头。   宁宵这才走出殿门,而殿中的少年倚在窗棂上静静看他乘轿而去。   什么时候少司天才可以一直和他待在一起?明明少司天和他在一起时也很开心...   夜宴设在司天监的烟霞殿,与水云殿毗邻,不多时宁宵就到了目的地。   还未穿过庭前叆叇百花,他就听到了清婉空灵的琴声,像在低俗绵绵哀思。   宁宵拂开最后一枝含露的棠花,就看到月下湖面漾开粼粼波光,湖心是雕琢成莲花的亭台,赴宴的贵族都坐在样式精致的游船中。   一艘画舫上红纱飘飞,可见歌姬舞伎皆是瑰姿艳逸的少年少女,眸光流转间倾魂摄魄。   他们雪白手腕上系着的蝴蝶铃铛发出清响,红底描金的绸扇向旁边移开,中间抚琴的男人抬头对宁宵温柔一笑:“心肝,可算是回来了。”   他一抬头,本就艳绝的容颜施了恰到好处的淡妆,瞬间让旁边的歌姬舞伎瞬间失色。方才的琴声也停了下来,想来是他随手拨弦。   宁宵行礼:“老师。”   在座他人也纷纷起身向宁宵行礼。   “不必多礼,今日吾心甚悦。”司天监赤足走下画舫,身上象征王朝极权的星袍端雅崇贵。   他步至宁宵身边,伸手揽过宁宵的肩往湖心亭台走去。   莲台上只设下两个座位,只为司天监和少司天。   宁宵眉心一蹙,这其实不合礼数,虽说当朝君王抱病,王后又早逝,但按照礼制依然要设四个主位。   不过司天监向来不把这些放在眼里。   宁宵落座,顺势不着痕迹地甩开司天监的手。   男人没在意,坐下抚掌轻拍,莲台周围便垂下重重帘帐,画舫上丝竹声起,轻歌曼舞酥进骨头里。   “厌戈没来?”宁宵问道。   “没,抄书去了。”司天监递来一盏茶。   宁宵接过没喝,只问道:“他又出言不逊顶撞你?”   “也不是,只是擅闯了我的后殿。”男人一笑就是眉眼如画。   宁宵摇摇头:“算了,多抄写书总归没什么坏处。不过我倒是好奇你后殿里究竟藏了些什么美人,竟然连厌戈都引了过去。”   司天监倾身靠近,在他耳边轻柔道:“你住进去不就知道了?”   宁宵眉一挑:“老师真爱开玩笑。”   他把那盏覆雪银针喝完,就把杯盏递了回去。   一身端雅华衣的男人却低头用唇含住了那尊茶盏,双唇被竹纹青玉衬得艳红流丹。   宁宵想收回手,却被他扣着手腕。   司天监抬头莞尔,宁宵手中杯盏边缘就印下了一枚浅淡红印,如同青玉上点缀一瓣桃花。   他勾唇而笑:“你要因为这种玩笑,再与我昼夜辩论贯彻四殿?”   “不会,”宁宵平静道,“玩笑只是玩笑。你说呢,老师?”   “在这种时刻还这般唤我?”司天监支着下颌看他,瞳孔周围的细碎浅金色漫开,像是艳阳碎落于血海。   宁宵不再说话,转头去看湖上的觥筹交错。   此时洛闻箫传音过来:“你在做什么?”   宁宵传音回道:“消磨时间而已,这些歌舞赏了几百年都没赏出什么名堂来。”   “歌舞?像你救我时一样吗?”洛闻箫回想起了他们相遇的情景。   “不是,我那不过是伪装,给你看看正统的。”宁宵指尖隐在衣袖下微动,在前方凝出一面水镜。   司天监朝宁宵看了一眼,并无意探究水镜那边是谁。   一直旁观的洛殿主突然出声,对宁宵道:“有时我也庆幸你对某些事情没什么反应。”   宁宵问道:“什么?”   洛殿主道:“司天监的玩笑。他似乎在和你赌气,不过你没怎么注意。”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司天监就微叹着对宁宵道:“罢了,此事就这么过去,我总归是听你的。”   宁宵还来不及说什么,莲台下一个醉醺醺的青年忽然用灵力驱舟靠近,隔着帘帐道:“少司天,下官有一美人欲献舞于你。”   莲台上气氛微凝。   洛殿主从身后伸手搭在宁宵肩上,轻声道:“可真是艳福不浅。”   水镜那边原本在跟宁宵讨论宵夜的洛闻箫也沉默了。   司天监眯起眼,声音喜怒难辨:“哦?”   宁宵:“......”究竟是哪个贼人要来害他。 第117章 欲照浮生(十四)   宁宵选择战术性沉默。   只是洛殿主压在他肩上的手时轻时重地揉着,宁宵只好传音过去稍微安抚一下:“这次绝对是意外,平时有司天监在的场合,他们万万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给我送美人。”   他身后的男人幽幽道:“那其他场合呢?”   宁宵:“嗯…这个…”当然是送得更殷勤了,但是这话他能说吗?   司天监却展开手中描金绸扇,丹蔻涂红的指尖轻抚雕玉扇骨,半抬起威仪美目,对着帘帐外那名朝臣淡声道:“你是今年晋升到王都的新贵吧?”   宁宵看着被墨色绸缎包裹的剔透玉质扇骨一丝一丝浸润上他指尖的红,那丹蔻上都是剧毒,被司天监的情绪完美控制。若不是注入扇骨,就是当场要了莲台下那人的性命。   那醉醺醺的朝臣还不觉其中斟酌的杀意,满口应下说出自己的官位。   “怪不得如此不懂规矩。虽说少司天的水云殿后殿空置至今,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司天监转了转手中折扇,突然将扇面往下一压,威压荡开压下那人求饶的话语,“都说了本座今日心情好,下不为例。”   那朝臣连声跪谢着退下。   宁宵本以为这事就这么了结了,司天监却看着他身前的水镜,蓦地一笑,启唇扬声道:“且让本座看看是什么美人。”   “老师好雅兴。”宁宵挑眉,这又是在演哪一出。   “夜宴当得美人助兴。”姿容艳绝的男人唇边漾开笑意,“既然心肝都养了一只小野猫在身边,总不能再收一个吧?”   宁宵没说话,他的水镜虽然不能完全隐匿,但至少应该无法窥探水镜另一边的洛闻箫才是。   “不用费心思了,我是猜的。太子殿下抄完书已经歇下了,水镜对面是谁不是可想而知吗。”司天监笑吟吟道。   宁宵只能说:“也是。”   “我之前说过,留在你身边的人必经我手,不过我向来纵着你,先斩后奏也无妨。”司天监把折扇搁下,卷袖沏茶,覆雪银针的冷香浅淡若无。   宁宵有些无奈:“老师,我已经这把年纪了,不至于还事事劳你费心。”   “我乐意至极。”司天监的声音散在幽微茶雾里,后半句带了些轻慢,“你喜欢就留着吧。不管是野猫还是恶狼,终归是命格轻贱,你能制他,刀剑再锋利也只是刀剑罢了。”   这话属实是不客气。   宁宵传音对水镜那边的洛闻箫道:“这些话...你别放在心上。”   “你想那样对我吗?”少年却轻声道,“如果你想,我是愿意的。”   宁宵一时无言,他刚想说些什么,帘外弦音一转,加上青铜编钟,婉转又恢宏。   宁宵脸色一变。   司天监素手烹茶,眸光轻斜着道:“这等朝臣是从哪个地方出来的人才?今夜不但犯了我的忌讳,还连带着把心肝你也给冒犯了。”   宁宵起身,几步上前撩开垂帘,月下湖面被舞者赤足点开潋滟波光,像是一池乱琼碎玉。   足踝处是从骨骼延伸出的蝶翼缀饰,钉入踝骨,美艳而残忍。   宁宵目光往上,身形清削的少年撑起九重华衣,眉眼冷得不见一丝情绪,盛妆的容颜却美地像是在燃烧。   这是祭舞,前些年某些阴毒宗派为了聚集某一地方的天地灵气,用秘法培养出一批舞者,多是出生微寒的少年,九重华衣金缕妆,会让他们的生命在一夕之间被生生抽去。   之前宁宵和姬厌戈联手彻查废止,但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   这些念想闪过脑海不过一瞬,宁宵抽出锁骨上的青扇,展开振袖划出一道利落弧度,幽蓝色灵光随之漫开,温和打散了周围被这场祭舞吸引来的灵气。   祭舞被不由分说地中止,舞者咳出鲜血,失力下坠,在跌入湖水前被宁宵稳稳扶住。   宁宵指尖凝起灵气点上少年眉心,温和卸去他面上妆容。   “少司天,这...”之前那名朝臣有些不知所措地跪下。   “祭舞早已废黜,今夜之事我会让人彻查,你拟一份奏报跟我说清楚。”宁宵面上神色难得冷肃。   “是,是,下官领命。”   宁宵转向身旁的少年,缓下声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同时传音问道:“你是否被他们威胁?”   少年抬头,染了血腥气的声音有些嘶哑:“折鹤...少司天,我叫折鹤。”   宁宵点点头,但心中却怔了一下,原来折鹤是在这时与他相识的。   折鹤想要补充些什么,却有些犹豫:“我...”   宁宵心知折鹤定是受制于人,无论是何种威胁,如果他对外声称要保下他,那些人也应该掂量掂量再动手。   于是宁宵安抚地拍了拍折鹤的肩,看了一眼在座宾客,平静道:“宴上只宜风月不谈政事,诸君就当这是一个小插曲,歌舞继续罢,还有——”   “这名少年暂居我水云殿。”宁宵扶着折鹤掀开帘帐走回莲台中。   司天监微叹:“之前我不过是开玩笑,你还真的收了。”   “老师,此事有异,一个新晋朝臣怎会屡屡犯忌。”宁宵跟他说正经的。   “他是陆封霜那边的人,应该是被人怂恿着来挑衅你我。”司天监看了折鹤一眼,又把目光落到宁宵身上,“这名少年身上被下了毒,稍后我让人把解药药方拿给云清,省得你忙活。”   “麻烦老师了。”宁宵又让人先把折鹤带回水云殿休息。   “这么一来你身边一下子多了两个人,”司天监一边沏茶一边叹气,“真是越想心里越堵。”   宁宵在某些方面很直:“那你就别想了。”   “冲你这一句,”司天监抿了一口茶,缓声道,“宴后到我殿中来,旁人问起,就说我留你吃酒了。”   宁宵摆手:“改日吧,我今天都没合眼歇个一时半会。”   “你在水云殿也是睡,在我这也是睡,又有何区别?”司天监拿了折扇,合扇去勾他袖角垂下的流苏。   “老师,之前那场争论我们谁都说服不了谁,你确定今晚继续?”宁宵微叹。   “怎么你方才还说宴上只宜风月不谈政事,到我这就反了过来?”司天监也没逼他,无奈道,“罢了,你今夜还是好好歇息。”   宁宵微松了一口气。   洛殿主尚且没说什么,水镜彼端的洛闻箫却轻轻问道:“少司天,无论是什么人,你都会救吗?”   宁宵心知他又想偏了,但在这个时间点宁宵只会回答:“是。”   洛闻箫沉默了片刻,才道:“也是。”他早该明白的。   宁宵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说:“时辰不早,你先歇下吧。”   少年垂眸应了一声好。宁宵便撤去水镜。   洛殿主评价道:“你真的不适合养孩子。”   宁宵传音回去,一时没多想直接道:“没事,我们也生不出来。”   男人怔了片刻,蓦地勾唇:“我是不是该夸你,都想到这份上来了?”   宁宵饮茶掩饰面上尴尬,心想真是祸从口出。   洛殿主凑近,在他耳廓轻声道:“生不出来,但那种事情还是做得出来的。”   “你能不能别整天想这种事情。”宁宵趁着没人注意,手肘往后顶了一下他的肩。   男人轻松握住,低道:“你不是说,宴上宜谈风月?”   宁宵咬牙切齿地传音回道:“倒也不是这么个风月法。”   “哦?”洛殿主那双凤目微弯,话语含了几不可闻的笑意,“那少司天教我,何为风月?”   宁宵一下子哽住。要论这些事情,洛殿主比他了解多了吧?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他捏着手中茶杯,还是咬牙:“你还要我教?”   “当然,”洛殿主伸手轻抚他的锁骨,趁宁宵不备忽然将修长指节贴着衣领上的断口没入,声音也低了下去,“毕竟日后到了床上你又不肯说,我总得知道如何让你快活。”   无论是动作还是言语,都让宁宵措不及防被茶水呛了一下。   司天监闻声看来,递了一方软帕,好笑道:“你方才还说你年纪不小,怎么喝口茶还能被呛到。”   宁宵敷衍了一句:“太久没喝你沏的茶。”   “这话倒是中听。”司天监看着那道顺着衣袍滑落的水渍,关切道,“我帮你?”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宁宵推拒,毕竟某人的手还搭在他身上。   司天监还在看,宁宵只得借助软帕遮掩,顺带着按住洛殿主的手顺着水痕往下。   男人的掌心被他带着由锁骨抚到腰封,一路紧贴着身体线条。   洛殿主俯身在他耳边道:“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要不是司天监还在看,宁宵绝对狠狠捏他脸。   又过了片刻,歌舞收歇,宴上宾客渐渐散去、   “去休息罢,我看你是一刻都不想待了。”司天监笑道。   “那我先告退了。”宁宵起身,对他道了一句安寝。   回到水云殿,宁宵快速洗漱了一番,便开始处理一些奏报。   因为洛闻箫暂居书房,所以宁宵让云清把折子和奏报都搬到自己寝殿。他是想着书房中的藏书利于洛闻箫修炼。   这厢宁宵坐在软榻上翻着折子,就看到桌案上还备了一碗用法阵持温的粥。   云清道:“这是洛公子给您做的。”   宁宵想想自己在夜宴上也确实没吃什么正经膳食,这孩子一如既往地心细。   云清退下后,洛殿主便端了那碗粥,舀起一勺道:“你忙你的,我来喂你。”   宁宵注意力放在手中文书上,简单应了一声。   等到事务差不多处理完,宁宵才发觉外面下起了雨,秋末的雨无端带着如丝如缕的哀愁。   喂完粥一直给他按揉肩背的洛殿主又帮着去铺好床被。   宁宵一吹灭烛火,才发现门外站着一个身影,廊道外宫灯被风雨吹打,光影摇曳,只有少年的身影安安静静。   宁宵走过去开门,是洛闻箫。   少年一席单薄寝衣,长发散了一背,听见开门声响便抬头看他。 第118章 欲照浮生(十五)   秋雨绵密如织,夜风折了宫花穿廊而过,扑面而来俱是湿冷寒气。   白衣单薄的少年衣角发尾都沾染潮气,抬头向宁宵望来的凤目仿佛也含了几分湿漉。   “怎么不敲门,外面更深露重的。”宁宵把人带进寝殿才温和问道。   洛闻箫声音比雨丝还轻:“我不想打扰你。”   “你来找我,这不叫打扰。”   宁宵合上殿门阻隔外面湿寒,去牵洛闻箫的手才发现一片冰凉,视线往下又看到少年是赤足而行。   “真是乱来。”宁宵温言指责看一句,用灵力温和蒸干他身上潮湿雨气。   宁宵捧起他的手放唇边轻轻呵气,苍白清瘦的指节不住轻颤。   等宁宵帮他把手暖好,又要去梳理他被风卷乱的发尾,洛闻箫却用手指勾住了他的尾指。   “怎么了?”宁宵把手覆在他发顶,安抚性地揉了揉。   少年眼眸低垂,声音又低又轻,带着几分试探:“我睡不着...”   睡不着?宁宵怔了一下,是认床吗?   他忽然反应过来,以往洛闻箫都是抱着他睡的,应该是一个人睡不太习惯。   “那你先跟我一起睡。”宁宵也不觉有什么,索性把人抱到床榻上塞进被窝。   刚把被窝给宁宵捂暖和的洛殿主:“......”   宁宵一边给少年压好被角一边传音道:“也算是给你自己暖被窝,怎么一副为人做嫁衣的表情。”   洛殿主:“早知是他,我就不暖了。”   宁宵很想说暖都暖了,就别那么多废话,但为了今晚能安稳入睡,他也不好说出口。   “少司天...”洛闻箫抓住他的袖角,轻轻往下拉。   宁宵去解自己外袍衣扣的手一顿,垂眸问道:“怎么了?”   洛闻箫轻而快地眨了一下眼,他眼前的青年坐在床榻边,浮漾的雨光勾勒侧脸线条。   哪怕寒夜冷雨,这般看起来仍是温和的。他与宁宵相伴近一年,真没听过这人说过一句重话。   ——这让他忍不住想得寸进尺。   明明是不应该的,但他还是出声问道:“你会救很多人,我可不可以和他们不一样?”   “不一样?”宁宵一顿,温和问道,“怎么个不一样?”   洛闻箫静静看他。   昭阳花,祈福神铃,掌心星象,同吃同寝...一想到别的人族或灵族也可能拥有这些,他就莫名有些烦躁。   但这种请求未免太过自私。   宁宵见他不语,只轻柔劝哄:“那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不早了,先睡觉吧。”   洛闻箫点点头合上眼,心想这般近乎无理取闹的要求竟也被认真对待。   宁宵解下外袍也躺了下去,洛闻箫蹭进他怀里,伸手环住他有些清瘦的腰身。   站在床边的洛殿主:“你连个位置都不给我留?”   宁宵一边轻抚怀中少年的背脊哄睡,一边传音过去:“你那身量躺下来他会察觉,等他睡了再说。”   洛殿主不再说话,宁宵正在奇怪这人怎么会善罢甘休,就觉一团毛绒绒蹭上了他的后颈。   宁宵一怔,转头看去,对上了一双竖瞳,洛殿主化成妖相,还是幼年期,就像一只小猫。   “怎么了?”宁宵怀中的少年轻声问道。   宁宵回过头,只道:“没事,睡吧。”   某只不安分的小猫扒拉开他的长发,利爪收起的肉垫按上他的后颈,拍拍,再拍拍。   宁宵传音:“等他睡着看我怎么搓你。”狠狠揉到掉毛。   把自己蜷成毛绒绒一团的幼猫带着些讨好地轻舔,细小的倒刺带起轻微的痒。   宁宵被痒得直想笑,碍于怀中的洛闻箫只得忍着,不消片刻又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而短的笑音。   半梦半醒的洛闻箫发出一声低喃:“嗯?”   宁宵没说话,只把他再往怀里揽,哄孩子一样轻抚他的肩背。   待怀中少年入睡,呼吸均匀而绵长,宁宵轻手轻脚地转过身,快稳准地伸手,捏着两只前爪把幼猫一样的妖兽提起来。   洛猫猫无辜地眨了眨幼圆的双眼,歪头去蹭他的手背。   宁宵轻声道“你完了”,然后就把那毛绒绒的一团抱到自己怀里,开始逆向疯狂揉搓,没几下就成了炸毛的一团。   “不许发出声音。”宁宵压低声音提醒。   然后他手里的幼猫就变成了身形颀长的洛殿主,一下子把他压在身下。   突然处于下位的宁宵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就俯身贴着他的耳廓道:“不许发出声音。”   宁宵:“……”他为什么要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洛殿主捧起他的脸,与他交换一个缠绵至极的吻。   后来洛殿主在他的威逼利诱之下好歹是化出一双猫耳,可惜宁宵还没揉上一把,就因为太困睡着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少,今天忙qwq 第119章 欲照浮生(十六)   隔天宁宵醒来时窗外的雨还在下,他把被子往上提盖住还在睡的洛闻箫。   下榻时尽管他再小心翼翼,少年还是醒了,并且应激性地迅速伸手去牵他的衣角。   宁宵知道洛闻箫每到一个新的地方都会心有戒备,还记得今年初夏有天他接下镇民委托还没天亮就去诛杀妖邪,因为太早就没把洛闻箫唤醒。   结果等他处理好事情,一回头就看到遍地血污之上,寝衣上随便披了件衣袍的少年死死盯着他,凤目里暗色涌动,带着点幼兽被抛弃般的恶狠狠的惶恐悲绝。   直到宁宵出声唤了他的名字,少年面上细微地抽搐了一下,忽然扑进他怀里,呼吸急促得像是差点溺亡之前获救的人。   宁宵现在还记得,那日洛闻箫在他怀中浑身颤抖着唤他少司天,每一个字都那么用力,连牙关都在轻碰着。   从那以后他都不会再一声招呼都不打地离开。   现在洛闻箫这个反应就让宁宵又想起了当时的情景,连忙握住他的手温声道:“你再睡一会,我去上朝,午时若我没能赶回来,你就自己吃午膳。”   洛闻箫起身下榻,只道:“我帮你更衣。”   宁宵看了看窗外还是灰蒙蒙的一片天色,还想让他再多睡一会,但少年已经用双唇含着发簪,伸手撩起他的长发。   “我备了早膳,多少吃一点。”早已起床的洛殿主指了指桌案上的米粥和早点,他知道宁宵经常下朝后再吃早膳,但往往忙着忙着就到午时了,两顿合一顿吃。   见宁宵转头去看桌案上的早膳,正在给他系衣扣的洛闻箫便也看了过去,就道:“都是按着你的口味来的。”   宁宵心想那是,毕竟是洛殿主做的。   而洛闻箫想的是,宁宵在水云殿居住多年,殿中侍者清楚他的喜好也不奇怪。   “明日我早些起床,日后的早膳交给我。”洛闻箫道,起居饮食皆是贴身之事,让别人染指他总归是心中不快。   宁宵道:“也不用,我不怎么吃。”   洛闻箫回答说:“那我更要监督你好好用膳。”   接下来宁宵喝了几勺粥就赶去正殿上朝,对洛闻箫道:“你慢慢吃,我先走了。”下朝司天监还会留他商量学宫的相关事宜。   少年一怔:“你才吃了多少?”   宁宵劝哄道:“你多吃点,长身体。”   而再次给人做嫁衣的洛殿主:“……”   宁宵揉揉洛闻箫,就走出寝殿。   一推开殿门,他就见到跪在殿外的红衣少年。   “折鹤?”宁宵伸手去扶他,温和道,“有什么事情起来再说。”   折鹤不起,郑重向他行礼:“多谢少司天救命之恩。”   宁宵只好微弯下腰对他说:“恩情说不上,权贵之间的尔虞我诈牵扯无辜之人罢了。那解药云清跟我说了,需要你结丹自行驱去余毒。”   折鹤抬头,素净面容天生昳丽,他仍是恭声道:“少司天于我而言,恩重如山。”   宁宵摆手道:“明年开春学宫也会开始招生,你不妨借此入道修炼,能走到哪里就要看你自己了。”   “折鹤明白。”少年即将弯腰再拜,宁宵赶紧把他扶起。   “下次见面无须多礼。”宁宵温和嘱咐了一句就前往皇宫正殿。   一路上洛殿主跟在他身旁,问道:“你今后的早膳到底要谁做?”   “…你们连这个都要争吗?”宁宵有些头疼道,“那就间错开来,今天你做,明天他做?”   洛殿主斩钉截铁:“不行,你只能选一个。”   宁宵摊手:“那这样吧,你们想做就都做吧,他的我起床吃,你的我路上吃。”听起来真是吃饱了撑的。   洛殿主觉得不妥,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妥。   就这么没两句,宁宵已经行至恢宏肃穆的正殿,血玉宫阶上百官按照品阶互相问礼。   宁宵进殿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高台上两个主座,帝位和司天监,而帝位已经空置了近百年。   “今日主要是想跟诸位爱卿商讨一事,”司天监缓声道,“西南沿海一带三皇子起兵造反。”   宁宵心中微叹,三皇子是嫡长子,原本也是太子,不过被司天监强行废黜贬至西南,前太子被废时还发生了一件事,那就是君主抱病,大权统归司天监。   “本座想问问,陆将军有何高见?”司天监唇角噙着笑意,轻飘飘就把问题抛了过去。   宁宵顺势看向隔着中央过道与他站在同等位置的陆封霜,霜雪般的银发垂落在缀绣金乌翎羽的暗金官袍上,整个人沉稳寡言得像是一把尘封的旧刀。   出兵平叛是必行之举。宁宵知道司天监想问的是,他如果要彻底抹除三皇子相关势力,陆封霜保不保三皇子。   陆封霜只说:“陆某自会率兵平乱。”   “如此甚好。”司天监颔首,“既然陆将军出手那本座就静候佳音了。”   宁宵闻言不禁皱眉,司天监原来是打算自己动手的,那这三皇子横竖是护不住了。   其他例行事务后,司天监便宣布退朝,只是单独把宁宵留了下来。   “心肝想保三皇子?”司天监对宁宵并不拐弯抹角。   “全凭老师的意思,若老师想让他死,我也护不住。”宁宵心知目前他还无法撼动眼前这个男人。   “谁说的?我可是万分顾及你的意愿。”司天监眉眼含笑,“你若是想,我就留着他。”   宁宵平静道:“老师,我想让他活着,是想让他心智正常、修为保留地站在我面前。”   “心肝真会为难我,”司天监一叹,“不减除翅羽的苍鹰,可是会飞走的。”   宁宵直言:“老师,推己及人,没有一个为人师者希望看到自己的学生受难而无能为力。”   少司天即是历任太子之师,等东宫继任就是帝师司天监。三皇子姬启是前任太子,自然也唤宁宵一声先生。   “那是自然。”司天监眸光温软下来,“只是无论当年种种,如今你既然选择了姬厌戈,那就该明白姬启和厌戈已然相互对立,成王败寇,落子无悔。”   “当年宫变夺权,老师废姬启立姬厌戈,我无能为力。”宁宵心中已下决意,“这次我总该做些什么。”   高座上男人蹙眉:“你要随陆封霜一起去西南?”   宁宵点头:“是。”   “罢了,我总是拿你没办法。”司天监揉着眉心,换了一个话题,“我方才问陆封霜,是在试探他想选择谁,若他选择姬启,就是与我们为敌。此行你多留意。”   “好,”宁宵点头,“若无他事我就先告退了。”   “本来还想着趁学宫的事情留你到我殿中用膳,”司天监笑笑,“罢了,等平乱回来再说吧。”   宁宵行礼告退。   回水云殿的路上宁宵拿过侍从手里备用的伞,示意他们退下,便撑了伞沿着宫道慢慢地走。   见周围无人,洛殿主就走过来拿过他的伞帮他撑着,轻声道:“怎么了?”   “无论是陆封霜还是司天监,我总觉得疑虑重重。”宁宵沉吟道,“如果陆封霜想站在姬启那边,就不该是带兵平乱;若他不想,为何不让司天监动手。”   “而司天监,我至今都看不清楚,他如果只是想扶持一个傀儡君王,又为何放任我和姬厌戈的所作所为。”宁宵微叹,“天下至权已经尽在他手,他究竟想做什么?”   洛殿主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他:“你刚刚有听到我在说什么吗?”   宁宵怔了一下,反问道:“你刚才有在说话吗?”   “果然还是如此。。”男人垂下眼眸,“每次我试图说出真相,你都听不到。”   他们共执一伞行于茫茫秋雨中,天光晦暗不明,宁宵抬头看到他深邃眉眼低垂,长睫下一片阴郁的暗影。   宁宵忽然心念一动,眼前这个人知晓一切,无数次轮回里,他也许将某些话语诉说,也许将爱意或宁宵的名字喊至声嘶力竭,而宁宵听不到,哪怕就站在他面前,也依然一个字都听不到。   光是想想,都是无奈而绝望。   宁宵沉默着,在一样沉默的秋雨中停下脚步。   洛殿主跟着他也停了下来。   “怎么了?”男人关切地朝他望来。   宁宵轻轻地笑了,话音温柔如春絮:“你刚才有听到我在说什么吗?”   “嗯?”洛殿主回想,他确定没有听到宁宵有在说话。   宁宵连眼底都是温软的笑意:“我刚才说,我想亲你。”   执伞的男人一怔,凤目微睁。他还没反应过来,宁宵就踮脚吻上他有些冰凉的唇。   宁宵闭上双眼,全身心地感受着嘴唇覆上的冰凉柔软,伸手缓缓环上对方的脖颈,轻柔将整个人贴了上去。   洛殿主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伸手按住他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宁宵稍微侧过脸方便他动作,唇舌纠缠间尝到了些许残茶,丝丝缕缕的苦涩漫开。他温柔细致地回应对方的亲吻,把这些苦涩都吞咽而下。   如果能把对方未曾明说的苦痛也像这样一口咽下该多好啊。   伞面微倾遮盖两人重叠身影,秋雨下远近皆是白茫茫一片,天地模糊,他们可以放肆亲吻。 第120章 欲照浮生(十七)   宁宵与身边人十指相扣着走回水云殿,在廊下收伞才发觉素白的油纸伞面上落了细碎的花瓣。   云清行了礼,上前来想要把伞收好,但洛闻箫动作比他更快,伸手勾住宁宵的袖角,轻声唤:“少司天。”   宁宵揉了揉他的发顶,看着伞面上的银白落花奇道:“宫中竟然也有霜盐花。”   洛闻箫闻言才把目光从宁宵身上移开,应和道:“生于边塞寒漠的霜盐花?”   “我书房中的藏书你看了很多。”宁宵赞许了一句,继而道,“从军之人最喜欢的就是昭阳和霜盐花,前者是冰天雪地的热源,而霜盐花开的地方就说明有水源。”   云清道:“陆将军前几日方从边关回来,兴许是他身上带的。”   “前几日回的云京…”宁宵心想,陆封霜会不会提前知道了三皇子一事。   “怎么了?”洛闻箫见状问了一句,后又道,“先进殿吧。”   “也是。”宁宵一笑,一进去洛闻箫就换下他的外袍,再用灵力妥帖熨去上面的湿气。   “你先喝一些汤,晚些时刻再用午膳。”洛闻箫对他早上只吃了几勺粥的事情耿耿于怀。   “辛苦了。”宁宵一边喝着汤一边想事情。陆封霜整军所用时间不长,应该用过午膳后就动身,他也随军下西南,只是…要拿洛闻箫怎么办呢?   宁宵决定问问他自己的意见:“不多时我就要随军去西南一带平乱,你想留在水云殿还是…”   他还没说完少年就道:“当然是随你一起。”   “也好。”宁宵点点头,“战事难测,但我不参战,你随我在后方应该没有危险。”   “我有自保能力。”洛闻箫强调。   “好,好。”宁宵笑笑,没忍住伸手揉他。   “我是认真的。”少年微恼。   他一气,宁宵就得寸进尺地去掐他的脸。   没闹一会,云清就在殿门外禀报说姬厌戈求见。   “快请。”宁宵放开捏着洛闻箫脸颊的手。   姬厌戈入殿,清澈的少年音含着细碎笑意:“先生,蹭一顿午膳不为过吧?”   宁宵道:“坐吧,你这几天也就只能蹭这一顿了。”   “先生又要出远门?那接下来司天监上朝又要沉着个脸了。”姬厌戈回过味来,讶然问道,“先生要去西南?”   宁宵颔首:“是。”   姬厌戈正想说什么,忽然意识到洛闻箫的存在,下意识问道:“洛公子也去?”   临窗的两张软榻被中间的檀木桌案隔开,姬厌戈坐一边,另一边是宁宵,由于方才那番玩闹,宁宵干脆把洛闻箫整个人抱到他腿上坐着。   洛闻箫在他进来时简单问候了一句,就从桌案上拿起一本书翻看着,宁宵时不时剥了葡萄去喂他。   姬厌戈忽然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是多余的。   “嗯,”宁宵笑了一下,“这孩子黏得很,走到哪跟到哪。”   宁宵又道:“我原以为你也会去。”   “我去作甚?”姬厌戈摇头,“三哥最看不惯我,赢他的人只能是陆封霜和先生。”   “我不参战,我也不想赢他,”宁宵微叹,“我只是想告诉他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走。”   “那先生不如不去。”姬厌戈神色无奈,“三哥和陆封霜其实是同一种人,坚定到近乎固执,他已经走到悬崖边,先生拉不回来的。”   “你倒是看得明白。”宁宵卷袖沏茶,“姬启这是兵行险招,他执意要让被近乎架空的王权重新高高在上,但腐烂的根基怎么可能生长出辉煌。”   “我倒是隐约知道三哥此举的另一个目的。”姬厌戈轻叹,“先生,他是在赌。”   “你总有独到见解,”宁宵追问道,“你认为他在赌什么?”   “这个啊,我想他会亲口告诉你的。”姬厌戈拿过案上茶盏,饮茶后习惯性地咬杯子。   宁宵沉默了片刻,他怀里的洛闻箫翻动书页,针叶书签缀着的银铃发出清响。   姬厌戈问道:“先生是在思虑司天监的意图?”   “是。姬启这些年一直在筹谋,若不是这次举兵,司天监一概坐视不理,还有我们明里暗里的所作所为。”宁宵皱眉,“他反对一切,却又放任一切。”   姬厌戈摊手:“这我猜不准,他的心思比小姑娘还要难猜。”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他始终掌控一切。”宁宵揉着眉心。   “他的心思你别猜,全是白搭,”姬厌戈转头对云清道,“传膳吧。”   宁宵带着洛闻箫御剑缀在行伍后面,俯瞰下方铁骑整齐向前迈进。   “我可以御剑。”洛闻箫坐在九转青莲台上如是说。莲瓣错生出重重温和灵光,荡开高空苍劲的风。   “路途遥远,会损耗你的灵力。”宁宵揉揉他的发顶,又忍不住道,“我看你翻阅的攻法心决都是偏向短时间输出大量灵力这一类的,别急,先打好基础。”   “但是我发现,哪怕我没有修炼,我的灵力都会缓慢生长。”洛闻箫道。   “生长?你的用词挺有意思。”宁宵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少年认真向他解释:“如果说你帮我重塑灵根就是在我身体里埋下一颗种子,从那时起它就在不断生长,修炼只是加快了这个过程。”   宁宵打趣地问道:“会开花吗?”   洛闻箫怔了一下,然后伸手按在自己的心脏上方,轻声道:“有时候会...我说不准。”   宁宵得了趣,不依不饶追问道:“什么时候?”   少年抬头,望着他一直温和的眉眼不语而笑。   就像现在这样,当你微笑朝我望来的时候。   接下来几天,宁宵有些不忍打听前方战事如何,他只是穿常服混在后勤队伍里,帮忙照顾伤兵和料理炊事。   入夜他就接下守夜的任务,无论他百般劝哄,洛闻箫都会抱着被子枕在他腿上,有时会和他聊一整晚都不睡。   “今晚风大,回帐篷里睡,乖啊。”宁宵伸手戳着少年的脸。   “不冷。”少年反而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呵气。   宁宵无奈,只好由他去了。   看着篝火在寒夜里摇摇晃晃,劈啪作响,他又忍不住道:“若是平日也就罢了,可你现在时不时去军中找人实战切磋,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洛闻箫又去暖他另一只手,回答道:“没事。他们挺好的,只要你赢了,就能得到他们的尊重。”   听起来可比王都那些只看瞳色的灵族好多了。   宁宵道:“陆封霜治军严明,不过他也只会治军,最是厌弃政斗。”   “陆封霜...史书上最常见的名字,”洛闻箫接话,“比每一任帝王都要常见。”   “因为坐上王位的人每隔几百年就要换一次,千百年来只有他像脚下这片土地一样亘古不变。”   宁宵还想说什么,这时一名右眼覆伤的灵族青年走出帐篷,向他们求助。   宁宵正想用灵力治愈,青年忙捂住眼睛道:“我中的是毒,你的灵根属水,会加重,要去找磷火蝶。”   “磷火蝶?”宁宵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蝴蝶。   “是当地的一种灵蝶,栖息在枯树的腐根上。”青年解释道。   宁宵看着周围的密林,就道:“如今入夜,你有伤一个人不方便。”   洛闻箫就道:“我白天采野菜时见过,我陪他去。”   宁宵有些担心,但洛闻箫坚持,他也无法。   看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密林深处,宁宵叹了一口气问身边的洛殿主:“你说他为什么非要去?”   “因为在他看来,相比起看你离开,他更愿意走的是他,因为你会在原地等他。”洛殿主道。   归根到底还是上一次除妖没把他唤醒就出门的后遗症,宁宵轻咳了一声:“我以后不会不告而别的。”   男人凤目映着暖色的火光,伸手摩挲着他的下颌道:“有长进,还知道哄我了。”   宁宵还想再说几句好听的哄他,却见林深处亮起一道幽微的紫光——那是洛闻箫的灵力。   宁宵直接瞬移过去,还没看清楚情况就被一只手捂住鼻端,洛闻箫的声音有些急促:“别闻。”   “怎么了?”宁宵调用灵力凝在口鼻附近,而后出声问道。   洛闻箫垂头小声道:“没什么。”   旁边的青年却道:“磷火蝶粉遇上合欢花,是毒。”   “你怎么敢?”宁宵的眉眼泛冷。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16 21:03:32~2022-04-17 21:37: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T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1章 欲照浮生(十八)   青年在宁宵拔剑之前忙道:“少司天明察,我绝无恶意。”   洛闻箫伸手牵住宁宵的袖角,缓了呼吸后轻声道:“没事,他只是想把你引过来而已。”   宁宵注意到,洛闻箫在躲避他的目光。   于是他问旁边的青年:“他中了什么毒?还有,你方才唤我少司天?”   在各地祈福时宁宵都戴着面具,只有在宫宴上他才露脸,而且一路上他也确定没有透露身份。   “禀少司天,”青年行礼,“去年你到璃川祈福的时候,家妹曾有幸蒙受你的救助,当时你身边就带着洛公子。”   洛闻箫容貌拔俗,见过的人多少还是有点印象的。   “至于洛公子中的毒,”青年继续道,“磷火蝶粉和合欢花香会融成欲毒——等等,您稍安勿躁,洛公子年纪尚小,这毒发作不出来的。”   “真是乱来。”宁宵呵斥了他一句,就微弯下身去捧起洛闻箫的脸。   虽然无事,但少年面上有些难堪,有些气恼,又带了些赧然。   宁宵垂首与他眉心相贴,强行把洛闻箫体内的毒转移到自己身上。   “你——”洛闻箫睁大眼睛。   旁边青年急声道:“少司天,如果是您欲毒会——”   宁宵用灵力强压下去,抬头平静道:“不会的。”以前那些应酬的酒宴上,想往他身边塞人的,难免会有无所不用其极者,他已经习惯用灵力强行压下再去找医官。   青年怔然看着,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想要说什么。   而洛闻箫有些着急:“这毕竟是毒,你让我来受着就行。”反正他暂时不会毒发。   “你也知道,这毕竟是毒。”宁宵安抚性地揉着他的发顶,“我的修为总归是比你高的。”   宁宵看向旁边的青年:“姑且不论你的手段,说吧,为什么要把我引出来?”   青年叹气:“我也只是想回报您的恩情。”   “什么意思?”宁宵话音刚落,对面群山忽然飞出一群鸟雀。   ——宿鸟惊飞,多半是有敌夜袭。   宁宵瞬间明白了,他们是在后勤部队,而白日恰巧与押送粮草的军队汇合。   “着火了。”洛闻箫指向营地的方向。   没有任何打斗声,宁宵看着青年,眼神凛然:“你在吃食里动了手脚。”   “是,”青年坦然,“来不及的,少司天别白费力气,磷火蝶栖息在枯枝腐根,若是以尸体为养分,燃起的火只会燃烧下去,燃尽最后一丝骨血。”   “你!”宁宵一下子掐住他的衣领,声音带了怒气,“你知道那是多少人吗?不少人还是你的战友,拼死救下你就是为了让你通敌?”   “我当然知道。”青年眼眶发红,“可我妹妹在他们手上啊。少司天,你难道没有重要的人,为之可以罔顾一切——她生来患有眼疾,直到前几个月被您治好,她才看过多少东西,我不能让她出事,我怎么能...”   宁宵声音肃然:“那你就没有想过,那些死去的人,他们中有人也是为人兄长,而他们的妹妹永远等不到他们回家。”   青年垂头不语,握拳发颤。   很快,援军赶到,那名青年被抓捕的过程中甚至没有什么反抗。   换了营地后,宁宵传音给陆封霜:“陆将军,粮草——”   陆封霜很快回答:“被烧毁的只是其中一处,少司天放心。”   宁宵沉默了片刻,问道:“陆将军打算如何处置那名通敌的士兵?”   陆封霜:“吊死示众。”   宁宵仍有忧虑:“那他的妹妹...”   陆封霜只道:“少司天,这是战场,慈不掌兵。”   宁宵无言,掐断了传音。   冰冷果决,顽固不化,陆封霜一向如此。   后半夜宁宵心烦睡不着,索性守夜。   洛闻箫还是不放心,皱眉问道:“你的毒,真的没问题吗?”   “没事,这种事情不是头回。”宁宵今晚实在心乱,一时多说了一句。   “不是头回...”少年睁大眼睛,有些艰涩地重复这几个字。   “怎么了?”宁宵看着他的反应,猜测道,“你是不是看了什么奇怪的话本?”   “话本上说,中了情毒后,烈烈风骨酥成绕指柔,指.揉露泣催. 情浓,软吟难堪入庭深重,玉指握不住、一夜被翻浪红。”洛闻箫记忆很好,一字不差地念完。   宁宵足足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在说什么,顿时面上发烫。这话本是被允许存在的吗?   而少年浑然不觉,凤目一片澄澈,还追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你也会这样吗?”   如果不是眼前的少年只有十五六岁,如果不是他一双凤目无瑕,宁宵真的觉得洛闻箫在出言调戏自己。   旁边的洛殿主发出一声轻笑:“只有一夜?”   宁宵传音回了他一句“你闭嘴”,然后有些僵硬地回答洛闻箫:“没什么意思,我不会这样。”   他接连否认了少年的两个问题,心中却莫名联想起,双重否定等于没否认。   “你没事就好。”洛闻箫点点头。   宁宵害怕他再起问相关的事情,赶紧把枕在腿上的少年往怀中揽,温声哄劝:“夜深了,快睡吧。”   洛闻箫也许是真的有些疲倦,很快沉沉睡去。   宁宵把被子往上提,遮得严严实实。   洛殿主靠过来,修长手指挑过他衣领垂下的流苏,低声道:“那我能问你吗?少司天。”   宁宵伸手轻点了一下他的鼻尖,咬牙切齿:“你,自觉点。”   “可我真的不知道,”男人稍微抬头,让落在他鼻尖的手指滑到唇边,在宁宵收回手之前浅浅含吻了一下,“少司天不帮忙让我实践出真知吗?”   宁宵瞥他一眼:“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不是让你懂完了吗?”   “我想知道关于你的,”洛殿主欺身上前,伸手环住他劲瘦的腰,话音伴着热汽在他耳际挑逗一般忽远忽近,“比如,少司天只有一夜?”   宁宵:“...如果你想激我,大可不必这么——”   他忽然反应过来,看着洛殿主睁大眼睛:“你是用夜来计量的?”他知道高修为确实会比较,比较后天异禀,但是这也太离谱了,何况某人看起来还天赋异禀。   男人垂眸,伸手抚过他锁骨上的莲印,低语道:“你可以试试。”   这是能试的吗?   宁宵后退了一些,用手抵住他的胸膛,轻咳了一声:“等、等以后吧。”   ——何以解忧,唯有画饼。   “这是又给我画了一个饼?”男人扬起半边眉,“那我提醒你一句,让我等得越久,你到时就越不好过。”   宁宵学乖了,侧过脸轻柔吻了他的唇角。   他用唇贴着男人微凉的唇,轻声讨价还价:“那这样呢?能让我好过点吗?”   洛殿主微叹:“我说的是另一种方式,哪里会舍得伤你。”   “我知道,”宁宵哄人的时候语调温软,一字一字拨动人的心弦,他看着洛殿主手指上细碎的紫链,声音越说越低,“其实...你想怎样待我,我都不介意。”   男人揽着他腰身的手一下子收紧。这般纵容...若是在某些事情上被逼得厉害,也只会在他的诱哄下乖乖就范,半推半就把自己的潜能开发到极致。   宁宵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玩火的话,默默捂脸道:“你可以当作没听过吗?”   洛殿主唇角微弯:“你说呢。”   宁宵:“...好吧。”   后来宁宵闭目休息了片刻,天际破晓时枕在他腿上的洛闻箫悠悠转醒,像是带着些起床气一样轻轻蹭着他的侧腰。   宁宵缓缓睁开双眼,伸手抚着少年睡得有些乱的长发问道:“睡得好吗?”   仍然把脸埋在他侧腰处的洛闻箫声音被闷得有些温软:“很好。”怎么会不好?   “先起来,”宁宵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撩起他发尾乱翘的长发道,“我帮你束发。”   洛闻箫便起了身,宁宵把人捞到自己怀里坐好,把他的长发梳顺再用缀着青铃的红绳系好。   少年坐在他腿上,顺手卷了他的一缕长发,用手指从发尾勾卷到他下颚的位置。   宁宵恰巧低下头,于是唇角无意间擦过少年的指尖。   洛闻箫一下子松开手,双手放在自己膝上不自觉握紧成拳,背脊也挺得笔直,就好像做错了事情乖乖反省的模样。   偏偏那缕被他松开的长发在晨风中飘散开来,丝丝缕缕拂过他绷紧的手背,柔软得像江南烟柳。   宁宵没有留意到发生了什么,束发完成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道:“好了。”   他的手一碰到洛闻箫的肩,怀中的少年就突然弓起了脊背,这让宁宵联想起某些炸毛的猫。   “怎么了?”宁宵关切地问。   洛闻箫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   在洛闻箫去做早膳时,宁宵就收到了一个传音。   他从臂环里拿出一片灵光微漾的鹰羽,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在边关沙漠上策马挽弓的少年。   他接下传音,问候道:“好久不见,小启。”   姬启的声音多了一些岁月磨砺而来的稳重:“久违了,先生。原谅我这不孝之徒未能替先生分忧。”   宁宵微叹:“我不曾怪你,也没有立场妄加责备。只是你筹谋多年,眼下他权势滔天,你又何苦在这时起兵?”   “先生,这么多年过去,我才知人总有穷尽之时,我选的道路已经走到尽头了。”姬启洒脱一笑,“我和陆封霜其实是同一种人,我们都在追求这个王朝昔日的荣光,但那种东西早已被庸蠢权贵消蚀殆尽,所以这一战——”   “我要让陆封霜动摇,我要让他明白,我做了他一直想做的事情——向司天监举旗宣战。若我能赢就是勤王之战,若我败了,他就会明白他固执坚守的一切迟早会像我一般溃败。”   “你——”宁宵揉着眉心,他听出了对方话语中的决意,“我知劝你无用,但事情也不会像你说的一般绝对。”   姬启又笑了一声:“先生不必劝我,这些年来我也算看过不少苦难,灵族的、人族的,我知道你和厌戈想要做什么了——你们需要陆封霜的助力,我用我的命来替你们呈上谏言。”   “姬启!”宁宵急声唤他,但他手中鹰羽已经暗淡了下去,对方掐断了传音。 第122章 欲照浮生(十九)   洛闻箫端着早膳回来就看到宁宵静静站着,凝神看着手中一片苍白鹰羽。   他对于眼前人的情绪变化敏感异常,所以一眼看去就感受到了宁宵身上的低落。   “怎么了?”洛闻箫轻声问,带着些试探地去牵他的袖角。   宁宵回神,收起那片鹰羽后道:“没什么。”   少年眼睫垂落。宁宵有心事但选择对他隐瞒,这让他心中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   若是平时宁宵定然会察觉少年的情绪,然后安抚几句,但现在宁宵心中难安,一时忽略了。   “那先用膳吧。”洛闻箫敛去凤目中的失落,递给他一碗粥。   “好。”宁宵揉揉他,温和笑道,“辛苦了。”   他并不想在少年面前展露负面情绪,但这在洛闻箫看来就是另外一种意思——不信任。   宁宵多少还是察觉了一些,关切问道:“你心情不好吗?吃这么少。”   他拿勺子舀了粥伸过去,软下声音哄劝:“来,喝粥。”   洛闻箫垂眸,乖顺地喝下他喂来的粥。   “接下来要去哪?”洛闻箫问道,他察觉到宁宵情绪变化,那接下来的日程也许会随之作出变动。最坏的情况是,宁宵离开他去做一些事情。   宁宵沉默了片刻,而后回答道:“继续跟着后勤吧。”   洛闻箫暗自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几天宁宵总是心不在焉,许多次他回过神来,都会看到身旁的洛闻箫静静看着他,目中皆是担忧之色。   夜间宁宵把枕在他腿上的洛闻箫哄去睡觉,仰观星云变幻,突然心有所感。司天一职观星而知天命,而他隐约有所预感,星轨变动,今夜一战将会改变一些事情。   心绪烦乱,宁宵在确保洛闻箫不会被自己弄醒的情况下,小心翼翼地抽身站起,到营地外围走走。   走了片刻他在山泉旁站定,静听晚夜流泉漫过山石发出淙淙声响。   身后有人走近,洛闻箫拿了一件外袍给他披上。   宁宵转身把少年揽进自己怀里,又让披风笼在外面遮挡寒气,启口温声数落:“你只担心我冷,怎么就不多考虑自己呢?”   洛闻箫在他怀里抬头,凤目盛着星辰与水波,弯眼时万千光芒就揉成了一片温软。   少年轻声道:“因为你不会让我冷的。”   “这么嘴甜是跟谁学的。”宁宵好笑地伸手轻轻掐他的脸,温声道,“我没事了,回去睡回笼觉吧。”   回到营地时宁宵往篝火里添了木炭,看到洛闻箫睁着眼睛看他毫无睡意,就摸头问道:“睡不着?”   洛闻箫道:“我觉得无论输赢,你都不开心。”   “是,所以我不参战。”宁宵微叹,“这些事情其实不应该影响到你的。”   “与你有关,就一定会影响我。”少年伸手去勾卷他的发尾,有些无奈道,“我现在确实帮不上你,但是这些事情你也别一个人憋着难受。”   “说来话长,而且我也不知道从哪里跟你说起,所以——”宁宵掐他脸,威胁道,“快睡觉,不然我就挠你痒痒。”   “你来,我不怕这个。”少年弯起双眸,话音一转,“你会拿这个来说事,是因为你自己怕痒吧。”   “…谁说的,我不怕。”宁宵莫名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   洛闻箫:“我不信。”   宁宵狠狠揉了他一把:“睡觉睡觉。”   次日天色未明,月残星稀时宁宵就收到陆封霜的简报,平乱之战告捷,休整后班师回朝。   宁宵怔然了许久,直到洛闻箫醒来习惯性地贴蹭他。   那双凤目里还带着些刚醒的朦胧,一看到宁宵的表情就察觉到发生了什么,轻声问道:“赢了?”   宁宵点点头。   营地里欢欣鼓舞,收整物资往王都的方向返回。   只有宁宵逆着人潮往西南,洛闻箫牵住他的衣袖问道:“你要去哪?”   宁宵揉着他的发顶,望着前方微叹:“去带他回家。”   根据陆封霜给他的方位,宁宵直接御剑前去。   晨曦从海平线一点一点照破残夜,沿岸数百里都凝起坚冰,还未散去的血气和海风一样咸涩。   宁宵对坐在九转青莲台上的少年嘱咐道:“这里的杀气还未散去,你先留在上面。”   洛闻箫点点头。   宁宵收剑执扇,凌空跃至冰面上。   陆封霜站在冰棺旁向他颔首:“少司天。”   “陆将军。”宁宵问道,“小启…三皇子有什么话留给我吗?”   “他原本不想让你过来,他说不想让你看到他这样。”陆封霜道,“但陆某认为应该由你来给他收尸。”   银发男人沉默了片刻,又道:“司天监下旨,三皇子谋反罪无可赦,但念在少司天爱徒心切,死后归藏皇陵。”   宁宵闭眼长叹:“捍卫王权,却冠以谋反之名。”   他再睁开眼,平静看着陆封霜,问道:“那陆将军您,是否有话要对我和太子殿下说?”   “王权气数已尽,少司天和东宫的选择更像是一个遥远愿景,陆某看不到你们的道路。”陆封霜冰冷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人灵共存、以宗门自治取代王朝极权,请容陆某直言,痴人说梦罢了。”   “至少,陆将军现在开始正视我们的选择。”宁宵眼中温和而坚定,“我却认为我们的前路清晰,我会尽全力帮助太子殿下登基掌权,另一方面,上三宗一直遭到压制剥削,压迫之下必有反抗。”   “你是想与人族合作?”陆封霜常年不变的眼神闪过一丝诧异。   “正是,他们想要争取和灵族同等的尊严和权利,而我们认为他们应该得到平等的待遇,有共同目的者即是盟友。”宁宵颔首。   “天真至极。”陆封霜微眯起双眼,话语沉静冰冷,“你们确定这些人族想要的只是平等的对待?权与力只会引起无尽的贪求。”   他又诘问道:“你是否清楚灵族和人族之间真正的区别?你才看过上三洲的多少苦难?”   宁宵怔了一下,根据所知回答道:“人族无法与天地灵气共感,除了少数天生道体;灵族拥有共同神识,在轮回转世时能够选择保留记忆…”   “这只是表面上的。”陆封霜道,“灵族王脉以金乌神鸟为象征,十金乌、羿射九日不仅是民间传说,更是藏史于野。”   “藏史于野?”宁宵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陆将军请明示。”   “只是古时十方势力相争夺权,一方得胜后封印其他九方势力的灵脉而已,所以只有灵族能感应天地灵气。”陆封霜答道,“至于共同神识,只是当初的开国者死后神魂不散,强大到能够牵引每一个灵族,再得此后神志坚定强大者不断融入。”   宁宵讶然,所以灵族本来就是人族,灵脉未被封印的人族。   陆封霜看着宁宵赤色的眼瞳,继续道:“能感应并且认同这些神识的人也可以成为灵族,你并不是天生的灵族,而是身死魂散之际认同了司天监的部分思想,所以再生成为灵族。”   宁宵轻吸一口气:“陆将军都知道?”   “我无意追究你认同他什么,我只是想跟你阐明,王朝屹立对灵族来说比什么都重要,帝国的强权保障所有臣民追随共同神识,集中调用人力物力,所以冰原冻野上王国崛起,江河改道、荒漠成林,千世万代生生不息。”   “所以我和姬启竭力捍卫王权,无论那些朝臣贵族如何腐败,王朝一定要存在——无论居高掌权者是谁。”   宁宵一时无言。姬启是想勤王,而陆封霜也许动摇过要不要帮助姬启,但他捍卫的是整个灵族王朝,只要司天监没有让王朝崩裂,他就不会向自己的国家举戈开战。   “你们的想法于我而言太过幼稚,但我不否认你们符合道义。”陆封霜似乎是笑了一下,“我也期待着,接下来你们能够说服我。来日方长,少司天。”   “是,来日方长。”宁宵颔首。陆封霜已经阐明无法认同的原因和问题所在,接下来他和姬厌戈就要不断商议、完善。   两人沉默了片刻。   宁宵直觉陆封霜还有话说,否则应该早已离开。   沉默的男人未束的长发在风中散开,折出霜雪般的凛冽寒芒,映在他深红的眼瞳里,像是美而无情的冰冷矿物。但也许是错觉,宁宵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丝闪过的怅然。   宁宵主动挑起话题:“陆将军方才是说,开国的君王死后神魂不散,构筑成灵族共同神识的基石,这需要多强大的修为与意志。”而且竟然能博大到包容后来者的一切意志。   “他是,传说的传说。”陆封霜接话道,“我看着这个王朝从只有一面王旗到鼎盛辉煌,再到奢靡腐败。许多伟大的人逝去,他们的学识和修为被继承发扬,永恒无疆。我已举目无亲,只能坚守一些腐旧的东西来让自己不要忘记。”   宁宵刚想说什么,陆封霜摆手制止,只道:“已经滋生腐烂的辉煌或许已经不能称作辉煌,腐烂的就该被斩切。”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大概不会相信你是可以被动摇的。”宁宵颇为感慨。   “还差一点,我只是一时感慨多言。”陆封霜坦然道,“你的眼神不错,你是那种可以理解一切、承担一切的人,也许能胜过一切。”   陆封霜最后的一句话是:“你们方向无误,但行路尚远,先让我看看你们能走到哪里。”   他走后,宁宵在冰棺旁跪坐下来,一手抚着棺面,望着海上朝阳初升沉默良久。   直到洛闻箫在身后轻声喊他:“少司天?”   “走吧。”宁宵站起,仿佛自言自语一般,“我背着他的命,无论如何都要往前走。” 第123章 欲照浮生(二十)   转眼又过了几个春秋。   这日宁宵从学宫回到水云殿,坐在桌案旁轻按眉心。   上来奉茶的云清关切道:“少司天是在为学宫的事情烦忧?”   “墨家那个小姑娘太能闹腾了,还有折鹤,这俩三天两吵五天一架,跟我一起教史学的林先生已经被气白了头发。”宁宵笑着摇摇头。   云清道:“难免的,折鹤护着您,墨家小姐又经常跟你对着干,他们自然相互看不顺眼。”   “随他们去吧。”宁宵无奈,他一转眼看到檀木小几上放着宽口瓷瓶,几朵昙花浮在瓶中清水上,经由灵力细心滋养的花瓣莹白纤美。   见他留意昙花,云清就顺势解释道:“昨夜少司天与太子殿下议事至深夜,洛公子一边等你一边摘的。”   宁宵抿茶笑道:“昙花开一瞬,特意养到现在让我看见,倒是难为他了。”   “不难为,少司天喜欢我就多摘一些。”洛闻箫推门而入,天生清冷的声线含着柔和笑意。   云清见他来,自觉退了出去合上殿门。   宁宵在他身前站定的青年,长身玉立,姿容冠绝,他不禁伸手比划了一下:“长高了好多,真能蹿个啊。”   “我现在比你还高。”洛闻箫微俯下身,狭长凤目笑弯。   宁宵递过去一盏茶,好笑道:“谁要在这种事情上跟你一较高下?长这么高晚上就别再跟我挤一张床。”   “那不行,”洛闻箫坐在桌案另一边的座位上,捧着茶盏喝完,而后单手支着下颌,眼中噙着几分狡黠笑意,“你舍得让我整晚整晚地睡不着?”   之前宁宵也不是没有没有试过把他赶去书房自己睡,但隔日醒来都会发现洛闻箫贴在他身后,后来他就懒得再赶人了。   洛闻箫卷袖沏茶,隔着朦胧水烟看着宁宵道:“近日连雨湿寒,加上你又是水灵根,我总觉得你...”   宁宵把一本经策摊开放在腿上翻阅,闻言也不抬头,只顺势问道:“觉得我什么?”   洛闻箫原本似乎是想说什么,启唇又改口道:“水灵灵的。”   宁宵:“?”   “没别的意思,喝茶吧。”洛闻箫推过去一盏茶。   宁宵执起茶盏,轻轻吹开碎雪一样的浮沫。   隔着茶烟水雾,洛殿主在这时从背后拥住他,贴着他的耳廓道:“他是说你现在掐一把都能掐出水。”   宁宵还在喝茶,一听差点没把自己呛到。   “怎么这般不小心?”洛闻箫手撑在桌案上,倾身过来想轻拍他的背脊帮他顺气。   宁宵及时一手肘把黏在他身后的洛殿主顶开。   他顾不上男人有些幽怨的眼神,因为洛闻箫轻拍他背脊的手往上环住脖颈贴在他背后,有些尖的下巴抵在他肩上,轻声道:“明日休沐,你留在水云殿陪我可好?”   洛闻箫还保留着年少时的习惯,用手指轻挠着他的掌心,见他没有推拒,洛闻箫就去贴蹭他的后颈。   “我哪一天没有陪你?”宁宵被他鬓边的碎发蹭得有些痒,转过头伸手轻轻把他推开,笑道,“都多大了,怎么还是这么黏糊?”   “我是说一整天都陪着我。”洛闻箫被他推开后又贴上来,埋在他颈窝处道,“我一见到你就想这么做,你说为什么?”   宁宵大致是知道洛闻箫对他已经从幼时懵懂的依赖发酵成偏执的喜欢,但这个时候的他完全没有意识到。   于是宁宵顺从这个时间点自己的想法,让那句煞风景的话说出:“你就是闲的,你也不小了,有喜欢的姑娘吗?”   这句话哪怕是宁宵自己都觉得太毒了,更何况被问到的洛闻箫。   青年怔了一下,长睫颤了一下后垂落掩去眸中郁色,轻声道:“你就这么想把我推给别人?”   宁宵当然是不想的,但这个时候的他是这么说的:“你怎么会这样想?男人总要成家立业的。”   洛闻箫只道:“你都不急我急什么?”话一出口他顿时自觉失言,原本宁宵是没考虑这些事情的,若是因为他这一句而开始动心思…   “别说,那些朝臣有事没事提一嘴已经够烦了,怎么你也开始催我。”宁宵心有戚戚,坦言道,“大丈夫先立业再成家,短时间内我不操心这些。”   洛闻箫还是黏在他身后,从他肩上伸手去帮他翻页,问道:“是等你继任司天监后才开始选任殿卿吗?”   “殿卿?”宁宵伸手拿起茶盏的动作一顿,疑惑道,“这是什么?”   洛闻箫回答:“司天监和少司天的后殿之主就是殿卿,各自只有一位正卿,其他都是——”   “好,我知道了。”宁宵打断他,有些头疼地按着眉心,有些被震惊地低喃道,“这是要开后宫吗?太不像话了。”   “你会这般不像话吗?”洛闻箫语气里隐隐含了些小心翼翼的试探。   “当然不会。”宁宵浅抿了一口茶,说话时一字一词都染上了清苦寒香,“还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好。”   “一生一世一双人…”洛闻箫重复这几个字,抬眼隔着幽微茶烟细细看着青年温和清宁的眉眼。   廊下几盆茉莉被风雨打落,碎花隔窗飘来,宁宵伸手去接,有些惋惜:“花开堪折,早知就摘下来泡茶了,免得被风雨摧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洛闻箫枕在他肩上用鼻尖蹭他,凤眸微眯着轻声问:“你说我要不要近水楼台先得月?”   宁宵听懂了,但这个时间点的自己没有往那方面想:“你要得什么月?”   “没什么,”洛闻箫伸手合上他看着的经策,劝道,“你休息片刻,我去备午膳。”   宁宵把手中经卷搁下,起来伸了一下懒腰,寸寸舒展开来的身躯修美匀亭。   他一进殿就把外袍脱下,衣领方才被贴在脊背上的洛闻箫蹭乱,露出一段白皙的颈。   洛殿主从背后伸手环住他劲瘦的腰,垂首去吻他的颈侧。   “别,痒。”宁宵轻声哼笑,下意识弯腰一缩,顺势缩进身后男人温暖的怀。   “你是真的怕痒。”洛殿主一手环住他的腰,另一手顺着广袖钻进去欺负臂弯处的软肉。   宁宵痒得直笑出声,声线清澈,尾音又夹杂着些轻软,就像一捧冰雪在手中化作柔软花瓣。   洛殿主轻吻他的耳尖,由衷道:“我不常听见你笑,原是这般好听。”   宁宵不由得在他怀里蜷缩起来,有些讨饶地去吻他的唇角。   在洛闻箫端着午膳进来之前,宁宵及时从某人怀里挣开并扣好领扣。   青年在布膳时抬头问他:“你的脸怎么有些红?”   宁宵眨了一下眼,扯谎道:“可能是天气热。”   洛闻箫:“外面下雨。”   宁宵只好道:“方才被气的。”   “不是让你休息一会,又抽空去看折子了?”洛闻箫给他盛了汤,闻言道,“先别想那些事情,吃饭吧。”   午后宁宵继续看折子,洛闻箫枕在他腿上午休,半梦半醒间还用手指卷着宁宵的发尾。   宁宵把那缕发勾回来,洛闻箫原本闭上的双眼半睁开来,盯着那段发尾,手指微动着想去抓回来。   宁宵看着那双朦胧的眼神追逐着那段发尾,起了几分玩心,将那缕头发勾在手上轻晃,每次都在洛闻箫即将抓住之前移开。   就像逗猫一样。   片刻后洛闻箫清醒了过来,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背,又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青年醒来后已经忘记了宁宵的捉弄,一下下蹭着他的腰。   宁宵下午还要去学宫授课,见他醒了就起身收拾物品。   洛闻箫坐在榻上,未束的长发迤逦铺开,他单手支着下颌微扬起头问道:“今晚想吃什么?”   “突然有点想吃莲叶清蒸排骨,”宁宵点完菜才意识到现在还是谷雨时节,忙道,“算了,现在还没有荷叶。”   司天监的烟霞殿兼具四季美景,但宁宵觉得灵石损耗过大,就让水云殿一切顺应天时。   洛闻箫却道:“你若是想,总是有办法的。”   “你有心就好。”宁宵微微而笑,说完就推门而去。   下午,宁宵在学宫的演武场教习剑术。   “久久,你和折鹤各以十人一组互相练习,你们两不能互为对手。”宁宵提醒道。   墨见曦之女墨久久年纪虽小但天资极好,折鹤入道尚晚但勤学苦练算是后起之秀,这两人打起来这场地多半要让人重修。   折鹤恭敬道:“是,先生。”   墨久久扬起下颌,有些不服地对宁宵道:“先生,那我能和你打吗?”   宁宵课上并不遵规守矩,因此在场的贵族子女都习惯有话直说,几个豆蔻年华的少女直接就道:“上啊,小久久,让先生拔剑!”“少司天拔剑可是只有在祈福仪式上才能见到的绝景。”   这小丫头...宁宵有些头疼地看着墨久久,久久是小名,她就是未来的长缨郡主。   “我用这个就行。”宁宵折下场外一枝延伸进来的桃花。   “先生,别看不起我啊!”墨久久叉腰,粉雕玉琢的小脸气成一个包子。   “武者从不轻视对手,你也要记好,久久。”宁宵温和一笑。   接下来宁宵简单陪她过了几招,指出不足之处后就用花枝勾去了她的长剑。   墨久久输了自然不开心,宁宵就折下枝上桃花去哄她,这朵花并没有因为刚才那番打斗而香消玉减,反而因为水灵力的滋养而美艳夺目。   墨久久这才展颜而笑,宁宵看到她还故意拿着这朵桃花在折鹤眼前晃来晃去,引得少年面色微沉。   宁宵总觉得,如果不是方才自己说不准,他们两人现在就可以打起来。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后,演武场的门突然被人叩开,云清进来向宁宵行礼。   “先自行练习。”宁宵走了过去,云清行事稳重,打断授课说明有急事。   云清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道:“洛公子擅闯烟霞殿被发现了。” 第124章 欲照浮生(二十一)   宁宵闻言,只一瞬就来到了烟霞殿。   王宫里若是发现没有记录在册的人族,格杀勿论,因为记录档案会要求详尽来历,所以宁宵并没有。   眼前是烟霞殿的一处偏殿,满塘风荷一殿飘香。   莲塘中心却是晕开的血色,透过被灵力激荡开来的碧叶琼花,宁宵看到洛闻箫被一众侍卫围攻,由于他不能拔剑,所以落于下风甚至是受了重伤。   宁宵只觉得那滩在水面晕开的血色刺眼至极,刺得他又想起来之前少年所受的折磨。   他缓缓向莲塘中央走近,第一步起强大的威压便扩散开来,水灵力在周围凝成细密水珠,每一滴都强行吸卷周围的灵气和光芒,不容挣脱地锁死了整座偏殿的灵力。   只一瞬间,原本是盛夏午后的骄阳便暗淡了下来,偏殿上方的天空被厚重水烟笼罩成压抑的银灰色。   一片昏暗中,宁宵伸手从锁骨中央抽扇拔剑,幽蓝华光乍亮,映出他眼底凛然。   人说少司天拔剑是不可多得的美景,至高至美之兵戈,只为祭礼祈福,毫无杀气锋芒。   但此刻威压之下,万景寂灭。眉眼依然温和的青年一步一步带来的威压令那些侍卫纷纷跪下,没有谁敢抬起头来,因为那阵强压会直接把他们的脊椎碾碎。   下方也早已不是鱼动莲绽的美景,而是一轮巨大的九转青莲台,重重莲瓣在周围拔地而起,将此方天地围入宁宵的杀境。   周围是一座又一座耸立的朱木牌坊,青铜铃声苍凉悠远,牌坊外是凝实的黑雾,无数阴戾的怨气扭曲挣扎着想要挣脱牌坊的镇压,将困入境中的侍卫吞噬绞杀。   他是少司天,以身躯承受此间百代灾邪,若没有他的镇压,这些积累的怨气会妒杀一切生命。   温和的水灵力在杀境中暴动起来,直接抽取那些侍卫的鲜血,细密的红色彼此黏连,仿佛一重又一重的红色纱帘。   平安无恙的只有洛闻箫。   青年抹去嘴角血痕,透过血幕红纱回头望向朝他走来的宁宵。   哪怕一身庄严杀气,这个人看起来仍然是温和从容。其实宁宵没必要做到如此地步,只要他一现身那些侍卫都会跪下,召出杀境只有一个原因——宁宵就是想把这件事做大,确保没有人敢再轻易对他下手。   宁宵看到洛闻箫似乎笑了一下。   “…下次别再这么冒失。”宁宵看他受伤,也不好说说什么责备他擅自离开水云殿的话,温和灵力附在洛闻箫身上止血疗伤。   宁宵抬手撤去杀境,没有让那些侍卫失血而死,问道:“这座偏殿的殿卿是谁?”   一名青衣少年在侍者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来,额上银链垂下薄纱遮盖面容,他被方才那阵威压吓得行礼说话都断断续续的:“回禀少司天,是我…不、我还不是殿卿,只是暂居此殿…”   “连殿卿都不是,”宁宵声音仍是清和,但话语里含着锋芒,“那你怎么敢动我的人?”   少年惶恐地跪下:“少司天饶恕,我之前并不知晓这位公子是您的,您的…”他一急就更不知道说什么来辩解,洛闻箫并未透露身份,而少司天却说这是他的人,但整个王都的人都知道少司天从未有过殿卿。   而宁宵想,事已至此,他确实得给洛闻箫一个与他有关的身份。星官和学生都不行,那只剩下一个——   “听好,”宁宵对那少年道,“他是水云殿殿卿。”   此话一出,连洛闻箫都讶异地看了过来。   宁宵想着等下再跟洛闻箫解释清楚,只对少年道:“你伤我殿卿,自己去向司天监领罚吧。”   听到“司天监”三字,跪地的少年颤抖得更加剧烈,求饶道:“少司天你罚我吧,我、我...”   “你是他的人,应得的。”宁宵只留下这句就牵起洛闻箫的手回水云殿。   一回到殿中,云清就上前行礼道:“少司天,伤药已经备好了。”   “辛苦了,退下吧。”宁宵点点头,示意洛闻箫坐到床榻上。   “方才我只是初步止血,还是上药好得快一些。”宁宵还在解开药瓶封口上的银扣,一边轻声道,“解衣吧。”   若是平常确实没有什么,但方才他当众说洛闻箫是他的殿卿,现在又让人上榻解衣。   洛闻箫习惯性地听他的话去解腰封,解到一半顿了一下问道:“方才你是认真的?”   宁宵挑开瓷瓶的封口,闻言便解释道:“司天监现下还在正殿理政,若是人族擅闯后殿被他知晓会很麻烦,这个身份能护你周全,我并没有折辱你的意思。”   宁宵自己都惊奇,原来这个时候自己是这么想的。   “折辱...”洛闻箫靠在床头,揉了揉眉心,低声道,“果然还是不能对你抱有什么期待。”   宁宵拿手指蘸上药膏,语气有些无奈:“情急之下,这个做法确实有失稳妥,只好委屈你一下了。”   洛闻箫说不出话了:“......”   宁宵忍不住向旁边的洛殿主传音道:“这个时候的我确实有些不解风情。”   洛殿主道:“你确实木头,你这时既然救我于危急,说什么我都不会拒绝,偏生说这些蠢话来气我。”   宁宵还想传音说什么,但只能顺应时机转头对榻上的洛闻箫温声道:“解衣,我好上药。”   青年默默解下衣袍,露出背上的剑伤,宁宵动作轻柔地抹上伤药。   洛闻箫估计是在跟他赌气,一句话都不说。   在旁边站着的洛殿主轻声道:“若是从这时起,后来我每次受伤,你都会来救我该多好。”   宁宵心尖蓦地一颤,后来在莫山九阁,洛闻箫对一切嘲讽中伤都是隐而不发的,之前他一直以为是不屑,现在想来也许是盼着他能出现,哪怕因此遭受一些本来可以合理规避的伤害。   真是偏执至极。   宁宵传音道:“现在无人能伤你。”   权倾天下的男人垂首敛眉,声音很低很轻:“可只有你能救我。”   “我就在你身边,你并不需要谁来拯救。”宁宵温和道。   “你现在说话越来越中听了。”洛殿主从背后搂住他,用下颌蹭着他的发心。   宁宵还在给洛闻箫包扎伤口,青年将受伤的后背对着他,把自己的长发拢到身前。   “好了,等晚上就差不多好了,你再泡个药浴。”宁宵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洛闻箫应了一声,就低头去扣自己的腰封。   宁宵想跟他搭话,就道:“那你要不要搬到后殿去?”   洛闻箫幽幽道:“然后等少司天来宠幸我?”   宁宵暗叹,这个时候的自己真是...会说话吧,又说不出什么好话;不会说话吧,一出口句句精准火上浇油。 第125章 欲照浮生(二十二)   “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宁宵声音讶然,“你住进去不是名正言顺吗?”   洛闻箫杠起来句句要命:“少司天宠幸我不也是名正言顺?”   “好了好了,我错了,别再开玩笑。”宁宵软下声音哄他,想要息事宁人。   洛殿主环住宁宵腰身的手收紧,贴着他的耳廓道:“你不说那句开玩笑还好。”   宁宵现在狠狠地懂了,但那个时候的自己毫无所觉,还伸出手安抚性地轻拍洛闻箫的肩宽慰道:“虽说堂堂七尺男儿做殿卿确实不太合适,但你也放宽心,你只需借用这个身份的权力,不用尽本分。”   “本分?你是说,”洛闻箫倾身凑近,长睫微垂,凤目里浮漾着层叠光影,咬字缓慢的一句话无端生出缱绻之意,“给你侍寝。”   “不、不用。”宁宵怔了一下,不自觉地转过头避开他的眼神,还补了一句,“我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洛闻箫挑眉:“你这是要我来主导?”   宁宵想都不用想,果然当时的自己会错意道:“你想也行,住不住后殿就由你自己决定。”   宁宵发现洛闻箫开始顺他的话意来引导他说出一些别有深意的话,让宁宵不知不觉就把自己给卖了。   “少司天,”洛闻箫一双凤目弯起,唇角噙着笑意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宁宵一看他笑就知道不生气了,也温和笑道:“嗯,当然。”   宁宵心想,他就这么把自己坑了。   “那我可不能辜负你一番美意。”洛殿主声音压低,放在他腰封上的手往上移,指腹隔着质地细软的衣料紧贴着腹部线条。   洛闻箫在坐在床榻上看着,宁宵不好动手按住,只能传音试图劝阻:“别乱来,他还——”   话还没说完,洛闻箫忽然伸手勾住他腰封暗扣垂下的流苏,垂眸看着细密红穗在指节间任意曲卷,低声道:“若是有旁人在场,我们少不了要逢场作戏。”   宁宵点头:“那是自然。”   “那——”青年眼睫扬起,抬眼看来时一双凤目盛着雨天浮漾流光,连声音都轻缓得沾上幽微水汽,“少司天不陪我先演练一二?”   宁宵心想,洛闻箫倒是打的好算盘,他都有些好奇这个时候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宁宵迟疑了片刻后道:“也好。”   洛闻箫两扇长睫轻颤,正想要说什么时,宁宵就伸手牵起了他的手,动作有些生涩地缓缓与他十指相扣,温声问道:“是这样吗?”   洛闻箫呼吸一滞,而后用力地扣紧宁宵的手,宁宵略显细瘦的白皙五指有些不知所措地颤了一下,指尖轻轻搭在他用力到有些泛白的指关节上。   很明显,洛闻箫之前是存心想要从他这里讨便宜,但没想到宁宵主动牵起他的手,原先想要撩拨的反被挑乱呼吸。   而偏偏宁宵还认真地询问他这样做是否正确,目光澄澈清宁,毫无暧昧之意。   见他不语,宁宵又问了一遍:“这样做可以吗?”   “做得很好。”洛闻箫声音很轻,带上了隐秘的诱哄意味,“接下来,你抱一下我。”   “好。”宁宵点头,用另一只手揽上洛闻箫宽阔的肩往自己怀里带,青年顺着他的力道往他怀里倾身,缓缓靠在他肩上。   宁宵还像过去一样轻轻拍他的背脊,仿佛在他怀里的还是当初那个少年。   事实上他正咬牙切齿地跟洛殿主传音:“你能不能先放开手?”   男人环在他腰间的手不仅不松开还收紧了几分,鼻尖蹭开他垂落的长发贴着后颈,说话时潮热的气息扑洒其上:“你可不能偏心。”   “这不是偏不偏心的问题,会被他发现的。”宁宵简直头疼。   而靠在他怀里的洛闻箫抬头道:“不是这样,你还是把我当成小孩子。”   “那要如何才是?”宁宵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洛闻箫把两人相扣的手松开,轻声道:“我教你。”   见宁宵点头,他就握了宁宵的双手往后,一边温声慢语:“来,往这里抱。”   宁宵顾及他背上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只把手虚虚搭在他后腰上。   洛闻箫也伸手从他腋下环住他的肩背,用指尖隔着衣料描摹他的蝴蝶骨,轻声道:“你身上除了平日里的气味,还有桃花香。”   “我不过是拿桃花枝和墨家小姐比试了两三下,你倒是嗅得出来。”宁宵好笑道。   事实上他现在笑不出来,因为洛闻箫的手不断往下,而洛殿主还环着他的腰不肯放手。   “你倒是从来没有拿花跟我过招。”洛闻箫闻言回道。   “那人家可是女孩子。”宁宵笑道,“你争这个做什么。”   同时他跟洛殿主咬牙切齿地传音:“快放手。”   “急什么,他这不是还没发现。”洛殿主还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他腰间软肉。   宁宵下意识一哆嗦,洛闻箫便问道:“怎么了?”他也没碰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   “没事。”宁宵道。   没事才怪,他能感觉到,在他背上轻缓下移的温热掌心快要和他腰间的另一双手碰上。   只剩约莫一寸距离时,殿门被敲响,姬厌戈的声音传来:“先生?”   宁宵本来为了方便给洛闻箫上药侧坐在床榻上,闻言便站了起来,洛闻箫的手也只好放了下来。   “你有伤,就先在床榻上休养一些时刻。”宁宵嘱咐完洛闻箫,就走到桌案旁的檀木椅坐下沏茶对姬厌戈道,“进来罢。”   姬厌戈进殿,目光有意无意地四下游弋,启口话音天生含笑:“听闻先生刚封了一名殿卿,方才又殿门紧锁,我还以为是金屋藏娇。”   内室前几架落地围屏遮挡,洛闻箫又不出声,他自然没有留意到。   宁宵刚想否认,又想起之前和洛闻箫说好要逢场作戏,便改口道:“他在榻上。”   姬厌戈原本从他手里接过茶盏正欲饮下,闻言动作微顿:“榻上?我莫不是坏了先生的好事?”   “定是我今早否决了你的提议惹你不痛快,现下才开这种玩笑。”宁宵一边喝茶一边道,“说正事。”   “不是正事就不能来找先生了?”姬厌戈挑眉,“我适才熬过林先生的史论课,一到演武场就不见先生踪影。”   “事发紧急。”宁宵道。   “确实,”姬厌戈点头,又道,“不过历来殿卿确立讲究册封礼仪,这事被司天监听说了肯定会派人来教习。”   “繁文缛节。”宁宵有些头疼地轻按眉心,“能挡下多少就所少吧,省得惹人不高兴。”   “先生倒是疼他,只不过——”姬厌戈微叹,“本来那些朝臣就想方设法要往水云殿塞人,这下可好,先生总算立了殿卿,他们就会变本加厉。”   宁宵垂眸喝茶,闻言只道:“还好明日休沐可以不用上朝,能躲他们一日便是一日。”   “明日我也得空,而且我已经差人备好茶酒,先生不如与我一同......”姬厌戈后半句话没来得及说出来,因为洛闻箫推开屏风走了出来。   寒山夜月的围屏从那一轮圆月中央向两侧被推开,青年只着中衣,宽大外袍随意披在肩上。   多少有些衣衫不整,若没有说明他们之前是在上药,确实很容易引起误会。   姬厌戈看向宁宵,只说:“看来我确实是扰了先生的兴致。”   宁宵还来不及解释清楚,洛闻箫就接话道:“殿下哪里的话,今夜和明日少司天有的是时间尽兴。”   “……”宁宵想说什么,但又想起了之前洛闻箫说要逢场作戏,又闭嘴了。   洛闻箫走过去坐在宁宵身后,伸手环住他的腰,贴在他背脊上轻声道:“你说对不对?少司天。”   “对。”宁宵点头应下,卷袖又沏了一盏茶打算给洛闻箫,在朦胧茶烟里抬头问对坐的姬厌戈,“你刚才说明日做什么?”   “没什么。”姬厌戈笑叹,“我说我明日要自己翻些古籍。” 第126章 欲照浮生(二十三)   宁宵点头道:“也好,得了什么新鲜见解也同我说道说道。”   姬厌戈喝完茶转着杯盏,含笑道:“只怕先生没时间。”   大概是因为天生笑腔,所以宁宵有些时候听不清他话语里的情绪,比如像现在。   “怎么会没时间?”宁宵温和而笑,“明日休沐,我也算是得空清闲一天。”   “怕是美人盛情难却。”姬厌戈意有所指。   洛闻箫正想说什么,宁宵递过去一盏茶抵上他的唇,青年只好接过喝茶。   宁宵又看向姬厌戈,回答得四两拨千斤:“你可以后天下朝了再与我细说。”   姬厌戈点头:“也好。”   洛闻箫喝完茶把茶盏放到桌案上,宁宵也饮下盏中茶水,顺势为两人添茶。   他正与拿起他的杯盏,洛闻箫却抢在他的指尖触及之前拿起那个杯盏。   宁宵提醒道:“这是我的...”   “我知道。”洛闻箫回道,将手中杯盏凑近他的唇畔。   宁宵知道了,洛闻箫是想喂他喝。于是他就着青年的手浅抿了一口。   姬厌戈将手中杯盏放下,青玉磕在桌案上发出声响,宁宵便闻声看去。   “那先生,我先回去了。”姬厌戈离座起身。   “慢走。”宁宵点点头。   待殿中只有宁宵和洛闻箫二人时,宁宵轻舒一口气:“难为你了。”   洛闻箫皱眉:“我并不觉得有何难为。”   “就知道你对我好。”宁宵起身,走到博古架上取了一卷经策翻阅起来。   “站着看作甚?坐下,我帮你按一下肩。”洛闻箫把那盏宁宵只喝了一点的茶搁下。   宁宵便走回去坐下,修长有力的手指在他肩背上揉捏起来。   洛闻箫见他看了片刻都没有翻页,就问道:“在想什么?是我刚才有所冒犯?”   “没有,我只是觉得若是日后在人前都要这般委屈你,未免太过对不起你。”宁宵答道。   洛闻箫却道:“只要你不觉得冒犯,我怎样都好。”   宁宵转身揉了一下他的发顶,温声道:“乖孩子。”   “你完全可以把后面两个字省了。”洛闻箫半眯起一双凤目。   宁宵道:“算了,我都叫习惯了。”   洛闻箫原本在他背上揉捏的手下移,迅速挠了一下他的侧腰。   “别...”宁宵忍不住哼笑出声。   他转身想去扣住对方的双手,却反被洛闻箫握住单手扣住双手手腕反制在榻上。不论修为,体能方面他比不上洛闻箫。   这时殿门又被有节律地轻敲,云清的声音传来:“少司天,是烟霞殿的侍者来教习礼仪。”   宁宵低道:“麻烦来了。”   洛闻箫松开手,宁宵安抚性地轻拍他的肩,扬声道:“进来罢。”   殿门被推开,一名薄纱覆面的青衣少年带着身后侍者有序入殿,对宁宵和洛闻箫行礼。   “起身。”宁宵颔首。   “少司天,”青衣少年恭敬,“由于您还未正式举办册封典礼,所以容下官冒昧一问,洛公子是您的正卿还是...”   宁宵道:“正卿。”由于册封典礼会要求双方结契,这不过是危急之下的权宜之计,宁宵不想误了洛闻箫所以典礼仪式能拖就拖。   “既如此,先皇后病逝后,后位一直空缺,烟霞殿也迟迟未立殿卿,洛公子就是两殿六宫之首。”青衣少年补充道,“两殿是指烟霞殿水云殿的后殿,并无僭越之意。”   宁宵:“......”是说洛闻箫日后要跟管理后宫的意思,吗?真令人窒息。   宁宵闻言只觉眼前发黑,反观洛闻箫倒是镇静得很。   青衣少年上前几步对宁宵行礼道:“诸礼繁杂,多有不便,还请少司天回避。”   “我还旁观不得?”宁宵话语仍然温和,却含着隐隐的警告之意,“万一你们把人给我教坏了怎么办?”   “少司天言重了。”少年躬身行礼,却依然坚持。   洛闻箫却道:“外面风光正好,少司天不妨去廊下闲坐看书。”   “那好,”宁宵拿起那卷经策,还有些不放心,就低头在洛闻箫耳边低道,“若他们为难你,你就...”   洛闻箫却伸手理好他的鬓发,弯唇道:“我只会让你占便宜,定不会吃了别人的亏。”   宁宵只好警告性地看了那些低眉垂首的侍者一眼,推开殿门走了出去。   殿外确实如同洛闻箫所言风景正好,连日阴雨方晴,明耀阳光被纷乱丛云筛成一朵炽艳的金丝牡丹,穿廊的风捎着草木清香。   此时日光正好,既不炫目也不昏暗,适合翻阅诗书。   宁宵让一众侍者退下,席地而坐摊开书册,洛殿主在旁边卷袖煮茶。   “所以那些人在教什么?为何非要我避嫌。”宁宵思来想去还是不明白。   “床笫之事,你确实不便在场。”洛殿主垂眸看着被沸水舒展开的茶叶,悠然道。   宁宵哽了一下:“那种事情,也是能教的吗?”   男人递来一杯茶,在宁宵接过时顺着他的广袖探进去,在柔软的臂弯处轻捏了一下。   宁宵手一颤,杯中茶水差点洒了出来,及时被洛殿主连杯带手地握住。   “看来要我喂你。”洛殿主握了茶盏凑近他唇畔,“来,小心烫。”   宁宵低眸喝茶,男人却在他耳际轻声道:“那些事情,日后我必言传身教,慢慢教你。”   宁宵闻言,措不及防被口中茶水呛到,水泽在唇上晕开一片湿红。   洛殿主勾着他的下颌便吻了上去。   一番唇舌纠缠后,宁宵靠在他怀里平复气息,听见那人道:“好茶。”   宁宵还没缓过来,下意识回答:“这是竹上霜露沏成的明前雪翠...”   洛殿主轻轻掐了一把他的脸,轻缓道:“我是说你嘴里的。”   “......”宁宵忍无可忍地把那卷摊开的经策扔到他怀里,“念给我听。”   “好。”男人垂眸看书,神色认真,然后就把那日洛闻箫念的话本里的香艳片段又重复了一遍。   宁宵简直咬牙切齿:“你念叨得我都会背了。”   “哦?那背给我听。”洛殿主挑眉。   宁宵:“那些话我怎么说得出口?”   “你必是知其深意才难以启齿。”洛殿主用指尖蹭去他唇角残留的水泽,凤眼噙着细碎若无的笑意,“且与我说道说道?”   宁宵否认:“一边去,我不知道。”   “你不清楚,我反而得趣些。”洛殿主伸手抄起宁宵的膝弯把人抱到怀里,每说一句就吻一下他的耳垂,“哪里不知道?我都让你知道。”   “......”宁宵简直是进退两难,知道与不知道都少不了被他占便宜。   “你不说我就默认你哪里都不知道。”潮热的气息扑在耳际,有些痒。   宁宵侧过头躲开些许,只道:“别闹,我还要看书。”   “你看你的,我讲我的。”洛殿主道。   宁宵用伸手用古卷轻敲了他一下,有些无奈道:“现在还是大白天,不合时宜。”   “逗你玩,看书吧。”洛殿主挑了他的发冠,用下颌轻轻蹭着他的发心。   宁宵就倚进他怀里,悠闲地打发时间。   傍晚时分那群侍者才从殿中出来,宁宵起身走去,心想洛闻箫好好的一张白纸就这么被染成不可描述的颜色。   那些侍者向宁宵行礼后就由云清带着出了水云殿。   宁宵进了寝殿,看着犹自坐在软榻上沏茶的洛闻箫,看青年一副神色自若的模样,完全不像是经历了一番惨痛荼毒。   “看着我做什么?”洛闻箫拿起折扇散去迷蒙水雾,支着下颌抬头望他。   “他们如果说了一些奇怪的事情,你别往心里去。”宁宵安抚道。   见那件青年搭在肩上的外袍滑落了些许,而且领扣也没系好,布料散开可以看见一截锁骨。   “虽说连雨方晴,但你毕竟有伤在身,还是注意些。”宁宵把那件外袍往上扒拉,还帮他系好领扣。   “放心吧,教得再如何,对上你也是白搭。”洛闻箫单手支着下颌斜倚桌案,眼睫半垂,眸光映着一片偏暗的夕色,鸦色长发又几缕贴着修长的颈散入衣中。   水雾茶烟轻袅,宁宵竟然错觉般在他眉眼间看到丝丝缕缕的魅惑。   不过下一刻洛闻箫又一扇子打散弥漫水烟,正身问道:“用完膳陪我去后殿看看?”   宁宵自然是应下。   可惜晚膳后云清来报,说是今天十五月圆夜,司天监宴请诸位皇子公主,也请宁宵一同赴宴。   “你先去。”宁宵安抚性地轻拍洛闻箫的肩。   洛闻箫却道:“无妨,我等你。”   宁宵知道他的偏执,点了点头就前往烟霞殿。   流泉月华散,百花隔雾看。   在宫道上宁宵与一身着堇色宫装的妍丽女子遇上,女子向他行礼:“姬瑢见过少司天。”   “长公主。”宁宵颔首向她问候,“听闻殿下前几日为寻冰蝶而出宫,现在能够一同赴宴,是要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还未得偿所愿,冰蝶终归是无情了些,倒不如西南火蝶炽烈明艳。”姬瑢展开手中描金折扇掩唇而笑,华美衣袖飘曳间散下无数细碎金砂,像一场奢华的细雪。   宁宵知她一向有收集天下各种蝴蝶的爱好,就回道:“能入殿下的眼,自然是各有其艳。”   谈话间两人俱已入席。   “在谈什么,皇姐笑得这般开心?”这话是姬厌戈问的。   姬瑢瞥他一眼,只道:“再多嘴姐姐送你几只会做噩梦的鬼眼蝶。”   姬厌戈顿时悻悻收声。   主座上的司天监道:“听闻心肝今日得了一名殿卿,今夜的祝酒你可推拖不得。”   于是在座诸位皇子皇孙皆向宁宵敬酒道贺,宁宵只好硬着头皮喝了。他醉后有个特点,先晕乎一阵子之后无比清醒,到时趁机回水云殿就是了。   推杯换盏间宁宵只觉一股邪火烧起,有些存疑地问道:“这酒入口清而绵密,是何种名酒?”   “少司天说笑,不过是我所酿的合欢花酒,合欢之意极好,拿来庆贺最好不过。”姬瑢以折扇覆面,遮去了眼底闪过的一抹深意。   合欢花...宁宵只觉头疼,当初磷火蝶和合欢花融成的欲毒只是被他强行压下,如今怕是被这合欢花酒唤了起来。 第127章 欲照浮生(二十四)   座位与宁宵相邻的司天监低头轻声问:“你脸色不太好,到我殿内去看看?”   宁宵动用灵力强压体内那簇愈燃愈烈的邪火,不动声色地婉拒道:“不用了,老师,我无大碍。”   司天监微叹:“又拒绝我,都数不清是多少次了。”   “让老师费心了。”宁宵致歉。   “你我之间不说客套话。”司天监拂去衣袖上被夜风吹落的细碎花瓣,丹蔻涂红的指尖轻轻勾勒袖口上细密铺绣的莲花檀,轻声道,“乱花岂敢与莲檀国色争艳?”   “老师似乎意有所指?”宁宵问道。   “不好说,且看她要做到什么地步。”司天监垂睫掩去眸中隐艳杀意,勾唇笑道,“你且放心,我不会让这种手段下作之辈得偿所愿。”   宁宵隐隐觉得,磷火蝶与合欢花一事,他是知道的。   满月照一庭花色,明晃晃地让宁宵有些发晕,笼在广袖中的手暗地里抠着手心保持镇静。先熬过这阵晕就好了。   席间的交谈他都随口应和,为了确保不出差错绝不多言。   片刻后宁宵眼前慢慢清明了起来,于是他起身道:“我不胜酒力,就先回水云殿,诸位尽兴。”   二公主打趣道:“少司天这是急着回去陪新得的美人罢,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但提前离席,大家说该罚几杯?”   “一人一杯,再多我可不奉陪。”宁宵仗着能保持清醒片刻,只想速速回殿。   “爽快!少司天好酒量,还不快满上?”另一位皇子抚掌。   宁宵也不含糊,一盏接一盏饮下,然后拂袖离席。   他明明想瞬移,却自行顺着狭长宫道往前走,夜风稍大吹动宫道两旁的深红纱帘,一段皎白月色照入,映得宫道上一层金粉铺花,宁宵还瞥见了另外一些细碎的微光。   待这段宫道走到尽头,宁宵顺着脚下那些点点红光走入一条开满合欢花的鹅卵石小径,地上细密的红芒像是一点点跳跃的火苗。   合欢花和磷火蝶粉,真是一出摆明了要他意乱情迷的好戏。   宁宵一回头就能看到身后不远处两名跟随着他的少年。   见他看去,他们便恭声回答:“长公主见少司天不胜酒力,特命我等随行以护周全。”   宁宵重复了两遍“退下”,他们也仍然跟着。   宁宵也没有余力搭理他们,他随着脚下蝶粉深入合欢花开处,只能竭力抑制身躯由内而外的冲动。   铺着花瓣与蝶粉的小径在花枝纷繁处拐弯,宁宵伸手正想拨开葱茏花叶,有人拂花而来,握住了他的手。   是洛闻箫。   “你怎么…”宁宵忽然收了声,欲毒多半能使人迷幻,也许在他眼前的是幻象,根本就不是洛闻箫。   宁宵想抽回手,那人却握得更紧,一个用力把宁宵拉进怀中,还带着宁宵的手指往脑后系发的发绳探去。   其上的神铃曾是宁宵的贴身之物,他自然能够感知真假,把他揽在怀里的确实是洛闻箫。   “合欢花树下全是磷火蝶粉,你当心。”宁宵温声提醒,他倚在洛闻箫怀里,发顶堪堪到青年下颌,心想这人什么时候这么高了?   “我已经用灵力凝成结界。”洛闻箫轻抚他的背脊,抬眼看那两名只着单衣的少年时眸光冷彻,含着刀剑一般的凛冽。   “见过殿卿。”两名侍者躬身行礼。   洛闻箫只问宁宵一句:“可以动手吗?”   宁宵只犹豫了瞬息就回答:“你用我的剑。”   然后宁宵就被他单手抱起,忽然悬空让他下意识伸手环住洛闻箫的肩颈。   青年沾染微凉夜露的指尖抚上他的锁骨,中央的青莲法印漾开层叠华光,扇柄被握住,青扇从白皙肌骨上抽出。   浩大威压荡开月下飞花,也压制了那两名见势想逃的少年。   宁宵的本意是让洛闻箫拔剑用他的剑气,这样后续姬瑢利用此事发难也是针对他。   然而洛闻箫直接将灵力注入扇面,幽紫雷霆以极快的速度划过,待眼前又归于一片暗色时,那两名侍者也失力倒下。   旋即洛闻箫便抱着他瞬移回水云殿的寝殿。   洛闻箫把手中折扇合起,刚想放回,宁宵看着青扇上幽微流转的电芒,按住他的手腕道:“先放你这。”   会被电到的吧?一定会的吧。   宁宵推着他的肩想从他怀里下来,洛闻箫没有阻止,只是宁宵下来时站不稳又扑进他怀里。   洛闻箫握住他的手腕稳稳扶住他,宁宵在他怀里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哼鸣。   那一截被他握入掌中的皓腕白皙细腻,细瘦的五指曲起,淡色的指盖在烛光下泛出暖光。   宁宵只觉手腕上与洛闻箫肌肤相触的地方传来异样之感,烧灼般的燥热被轻易平息,甚至一丝一丝的酥痒蔓延开来。   有这一处做对比,其他各处更是灼热难耐,宁宵快要被溺死一般喘气,忽然伸手扯着洛闻箫的领扣往下,动作粗暴得令两枚衣扣崩开。   然后宁宵将脸挨蹭上去,贴着他露出的脖颈一下一下轻蹭。   “少司天...”宁宵的亲近让洛闻箫诧异地轻语,但他并不拒绝,还动手解开自己的衣扣。   宁宵便把手也缠上去,恨不得身上每一寸燥热都得到舒解。   洛闻箫可能原本想给他倒杯茶清心宁神,所以他们距离软榻很近。   原本骨酥肉软的宁宵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直把洛闻箫按在榻上坐下,再自己跨坐上去,一个劲地往对方身上贴。   洛闻箫想说什么,宁宵指尖抚过他将启的唇,施下禁言的法诀。   碍事的衣物就解开,拒绝的言语就封缄。   他不住轻颤的指尖缓缓摸索到青年的腰封,指节没入勾开暗扣,一颗,两颗...   轻微的啪嗒声像是春蕾绽开的细弱声响,在解开最后一颗暗扣时宁宵的手肘碰倒了桌案上的茶盏。   青玉杯盏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之声,刺进宁宵混沌的意识里。   他像是梦回一般停下所有动作,看着衣裳被他扯乱的洛闻箫,洛闻箫像是怕他忽然失力从腿上滑落下去,双手紧紧扣着他的腰。   怎么能对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做这种事情?   宁宵抄起桌案上一盏煮茶用的清水就往自己身上泼去,这阵冰凉让他好歹是清醒了一些。   洛闻箫来不及阻止,只能看着水迹顺着他微醺的面容蔓延而下,流过优美颈线与清削锁骨,烛火下水光潋滟,白皙温润的肤色因为冷水漫过而轻颤,却让那些方才蹭上的红痕更加艳丽。   他记得宁宵平日在沏茶时说过,名茶需要梅上雪或者竹间露来相配,这盏清水就是梅上雪水,的确是相配,冰雪肌骨上梅瓣凝红。   宁宵扶着桌案从他身上下去,垂眸有些不敢看他脸上的神色,轻声道:“抱歉,绝无下次。”   他一解开洛闻箫身上的禁言,青年就垂眸道:“你不用道歉的。”   “小心。”洛闻箫担心他会踩到地上的青玉碎片,想伸手去牵他的袖子。   宁宵摆手阻止,转身往净室走,还不忘嘱咐道:“无论如何都不要进来。”说完他还抬手在净室门口布下结界。   净室里结了一层寒霜,浴池表面也凝起冰层。   宁宵踏着冰雪台阶走入池中,冰面碎裂,可以看见水中混杂着些许草药。   冰冷泉水缓解身体的燥热,宁宵闭眼微叹,慢慢靠在池壁上,云袍广袖层叠浮展,犹如莲绽。   一只手轻抚他的发顶,洛殿主的声音微沉:“你一直依靠冰髓和灵药来压制,长此以往,若你一朝动情,这些积累的欲毒被悉数引发...你可想过结果?”   宁宵酒劲上涌,已经有些迷糊,听不太真切他的话语,就抬头问了一句:“什么?”   从洛殿主的视角,他微醺浮红的眉眼与因为极寒而浅淡的唇色像是一种幽艳的对比,一边是蚀骨的欲求,一边是冷静的自制。   洛殿主心念一动,却也知道不好撩拨他,只微叹道:“你真是个宝贝。”   宁宵意识有些混沌,没细想就温声道:“你也是我的珍宝。”   洛殿主没想到还能听到这么一句情话,轻抚着他的发心,声音压低放轻:“明明是重复的回忆,我却发现自己总能更加恋慕你。”   “你靠近点。”宁宵微抬起头。   “嗯?”洛殿主俯身。   宁宵勾着他的下颌吻上他的唇。 第128章 欲照浮生(二十五)   一吻过后,洛殿主看着他红润起来的唇色,低声问道:“你到底是想压制,还是想让我用另一种方式解毒?”   宁宵趴在他膝上,闻言微微而笑:“我只是想亲你,没想那么多。”   男人眸光微动,又垂睫掩去浓郁情绪。   宁宵轻缓地眨眨眼:“你想做什么没关系。”   “与这个时间不符合,我做什么于你无用。”洛殿主轻抚他侧脸,“只会让你又得费心思去压制。”   “其实无妨,”宁宵枕在他腿上,白皙指尖勾着他的发尾,片刻后又放开,“算了,总觉得因为这种下作手段和你双修,好像有点委屈你。”   “难得你替我着想,那日后可一定不要委屈我。”低沉的声音放轻,“睡吧。”   宁宵半梦半醒间觉得,自己好像应承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他在冰池里睡了片刻,醒来已是半夜,在冰水里浸了半宿,加上醉酒的头疼,如果不是洛殿主把他扶起,都不知道要怎么上去。   宁宵几乎是每动一下,身上衣袍就掉下些许剔透冰霜。   “先把衣服换下。”洛殿主皱眉,“都不觉得冷么?”   “嗯?”宁宵一边换衣一边道,“我一上来还觉得暖和。”   “你是被冻傻了,先离开这里,他给你备了姜汤。”洛殿主推着他往外面走。   宁宵走出净室就撤了结界,贴着结界边缘等候的洛闻箫一下子迎了上来,刚一触及他的手就怔了一下:“怎么这样冷?”   “没事。”宁宵刚想安抚地揉一揉他,又想起自己现在手心的温度就想收回手。   不料洛闻箫却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手,低头将自己的脸主动往他手心贴。   “当心冻着。”宁宵还是收回了自己的手。   洛闻箫眼睫极快地颤了一下,又牵着他往软榻走,一边道:“我从云清那里得知了冰池的事情,所以备了姜汤,你先喝这碗没那么热的,否则肠胃受不了。”   宁宵拿着调羹的手指控制不住地轻颤,洛闻箫便接过缓缓喂他,一边喂一边把温好的软毯一层又一层往他身上裹,还塞了一个汤婆子给他暖身。   三两下被裹成粽子的宁宵刚一探头,又被洛闻箫提起软毯盖了上去,宁宵忙道:“我有问题问你。”   “你是想问,我如何能够及时赶到?”洛闻箫一眼看穿他心中疑惑,“下午教习的侍者说起宫中贵女会在衣袍上缀金砂,行走间落满宫道,就顺势说长公主喜欢在金砂里掺上蝶粉。”   洛闻箫停顿片刻,舀了一勺姜汤去喂他,又继续道:“晚上云清随口提起长公主承办夜宴用的合欢酒,你让我怎么不多想?”   宁宵点点头,深知他一向心细,见微知著。   “我想你也许还想问,当时我为何要用自己的灵力击伤那两名跟在你身后的少年。”洛闻箫又道,“一则我确实生气,二则,若是长公主日后拿这个做把柄,也只能说我这个殿卿善妒罢了,与你无关——我顺势清掉了那两人的记忆。”   宁宵无声而叹,虽说洛闻箫事事以他为先,但这善妒的名声...委实难听。   洛闻箫凤眸微弯,浅浅一笑:“我确实善妒,所以那些要往你床上爬的人可得小心些。”   宁宵有些好笑,觉得他会列一个暗杀名单。   洛闻箫继续喂他喝姜汤,一边轻声道:“还有问题吗?”   “有,”宁宵把软毯往下扒拉了一些,温声道,“你该去睡觉了。”   现在已是深夜,难为洛闻箫陪他折腾了大半宿。   “不抱着你我睡不着。”洛闻箫轻快地眨了一下眼睛。   “这是坏习惯,得改。”宁宵拿指尖轻轻点了一下他的眉心,只道,“我现在冰成这样,抱起来和尸体差不多。”   “这种话不要乱说。”洛闻箫皱眉,声音也沉了下去。   “开玩笑而已。”宁宵声音轻下来,“乖,去睡觉。”   洛闻箫没说话,但宁宵一看就知道这人在倔,他不先睡洛闻箫就会一直陪着他。   后来宁宵身上总算暖和了起来,就和他一起躺到床榻上,几乎是沾着枕头就睡过去。   隔日宁宵醒来,恍然察觉已经到了午时,而贴在他身后的洛闻箫还没醒。   他翻了个身想换个姿势继续睡,洛闻箫被他的动作带醒,半睁着眼睛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应该是午时。”宁宵回答道。   洛闻箫闻言就要坐起,宁宵伸手把他往被窝里按,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睡吧,偶尔懒起无伤大雅。”   然后宁宵一觉睡到了午后,醒来是洛闻箫坐在床榻边上翻着一本书册,见他醒来就递来一盏温好的茶。   “你在看什么?”宁宵一边啜着茶一边问。   “当朝一些后妃的档册。”洛闻箫翻完就搁到一边,“明争暗斗倒是比话本还精彩。”   “有空还是去看些功法剑诀。”宁宵起身下榻,勾起搭在屏风上的衣袍,一边道,“昨夜说好去后殿看看,无奈被耽搁了,等下就去。”   洛闻箫点头应下,习惯性地站起接过他手上的衣袍想帮他穿上。   宁宵也像往常一样,展臂方便他动作。只是他觉得,洛闻箫的动作似乎比平时慢了些许。   洛闻箫看着眼前人身骨清匀,寝衣所用的莲纹雪缎轻薄如月下胧雾,隐隐透出白皙肤色。他不禁想起昨夜这片莹润的白染上点点红痕...好看,只要是这个人,怎么样都好看。   他像是被蛊惑一般伸出手,指尖隔着半寸沿着优美的背脊线条游移,轻柔得像是在相仿昨夜流入深处的水迹。   直到宁宵问了一句:“你用过膳了吗?”   洛闻箫回神道:“不曾。”   “那快点,我有些想吃莼菜炖鲈鱼。”宁宵想着,又补了一句,“还有笋丝汤。”   “好。”洛闻箫一一应下,为他披上衣袍,系好腰封。   他站在宁宵身后,双手拿着那段星云鹤羽青银腰封围上那截劲瘦腰身时,又无法自制地想起用双手握住的触感,温软又柔韧。   洛闻箫垂睫,双唇含了发簪为他束冠。   衣饰穿戴整齐后宁宵又简单洗漱了一番,卷起窗帘看见庭中已经开始西斜的阳光,笑道:“这下只用吃一顿晚膳了。”   “我听闻水云殿后殿建于水天之间,兴许可以去垂钓。”洛闻箫道。   “好主意。”宁宵回想了一下,“上次垂钓还是前几年和厌戈,不过中途因为在某件事上政见不和辩了起来,兴许是声音太大什么都没钓上来。”   洛闻箫挑唇:“那就更要去了。”   诚如洛闻箫所说,后殿错落于河湖浩渺之间,夕光霞色下水烟潋滟看不清边际。   他们泛舟于水云间,一边垂钓一边翻看书卷。   宁宵转头刚想说什么,洛闻箫就用一指抵唇轻声道:“小点声,别把你的鱼吓跑了。”   宁宵只好凑近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他完全顺着洛闻箫的话,没想起其实可以用传音,也没留意到因为他的靠近,洛闻箫弯起的唇角。   “什么?”洛闻箫也低头跟他咬耳朵。   宁宵轻声细语:“你看,我们方才过来是直接瞬移的,而且今晚也歇在后殿,所以在外人看来,我们就是一天两夜不出寝殿。”   洛闻箫知道他的意思,但故意逗他,忍笑问道:“所以呢?”   “他们会以为,我们,呃...”宁宵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   洛闻箫凤目微睁,一副好奇的模样:“以为我们什么?”   宁宵在他认真的眼神下难以启齿了片刻,然后破罐子破摔道:“以为我们睡了一天两夜。”   洛闻箫点到为止不再强求他解释清楚是哪种睡法,只弯唇笑道:“那又如何,我是你的殿卿。”   “不如何,”宁宵微叹,“只是他们会说我荒淫。”   洛闻箫道:“你荒淫我善妒,不是绝配吗?”   宁宵:“......”好怪,但又无法反驳。   后来的宫宴上,宁宵在应酬喝酒时总是留心眼,担心又是合欢酒。   但凡有人想往他身边塞人,一律以殿卿善妒谢绝,非常好用,他也不怕落得惧内的名声。   这天宁宵刚回到水云殿,就看到洛闻箫执伞在庭中等他,一瓣秋棠在伞沿处打着转落下,被宁宵伸手拂开。   洛闻箫把伞往他这边倾斜,在牵他顺着连廊走回殿中。   “都下雨了,好好在殿内坐着就是了。”宁宵忍不住又说起,不过他说了这么多次洛闻箫也没一次听进去。   “没事,”洛闻箫皱眉,“你又喝酒了?”   “我都施了好几遍法诀,怎么你还闻得出来?”宁宵笑道,“今夜高兴,不留神就喝多了。”   行至内殿洛闻箫就解下他的外袍,闻言顺势追问:“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我和姬厌戈总算劝动了陆封霜。”宁宵一谈及,眼角眉梢都浮上笑意,“真是喜事,有些事情筹谋了几百年,今日总算看见了些许眉目。”   洛闻箫难得见到他这么意气风发,心中也替他高兴,但又忍不住问:“所以你喝了多少?”   “已经醉了,没事,我晕过一阵子,现在很清醒。”宁宵走到桌案上喝醒酒茶,今夜大喜之下喝过头,醒酒茶是救不了的,只是免得明天醒来头疼。   檀木桌案上除了用阵法持温的茶水,还搁着一本古卷,应该是洛闻箫方才在看的。   宁宵拿起那本书卷,留意到有一页插了昭阳花做书签,他知道洛闻箫只有无法理解时才会这么做。   于是宁宵翻开那一页,发现是一个媚术法阵。   “这个媚术,你是看不懂吗?”宁宵朝洛闻箫扬了扬手中的古卷。   洛闻箫还在帮他拿沐浴用的衣袍,回眸道:“看得懂,也能够施展,只是阵法不生效。”   “阵中只有你自己,当然无法生效。”宁宵接过他手中的衣袍,只留下一句:“等沐浴后我教你。”   洛闻箫看着他的背影微怔。这要如何教? 第129章 欲照浮生(二十六)   宁宵浸在浴池里,温热池水蒸得水雾朦胧,让他也有些昏沉。   他怕自己在池水中昏沉过去,于是起身穿衣。毕竟还要留时间教洛闻箫。   穿到一半时宁宵忽然想起,既然要教授的是媚术,那这样子正好,于是他把候在净室外的洛闻箫唤了进来。   洛闻箫担心他因为醉酒出事,站在屏风后看见他安然站着,松了一口气后问道:“怎么了?”   “你不是不会媚术吗?我说过教你,现在正好。”宁宵有些后悔方才已经用灵力把自己身上的水汽蒸干。   想要以色惑人,莫过于美人出浴雨露盈身。   洛闻箫迟疑:“在这里?”   宁宵点头,而后意识到隔着屏风洛闻箫看不到他的动作,于是抬手,那一架十二扇水墨围屏就从中间向两侧划开。   首先映入洛闻箫眼帘的是宁宵由于手臂抬起,衣袖滑落而露出的一截手腕,清削腕骨撑起的肌肤脆弱得隐隐泛红。   浴室里水雾蒸腾,宁宵眉眼上覆了一层细碎的水汽,连双唇都是柔润的。   洛闻箫有些怔然地看着他,凤目微睁。   “我教你媚术。”宁宵平静地回望他,“就在这里。”   “你喝多了。”洛闻箫移开目光,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么一个可能。   “我确实是,但没关系,我醉了会晕一小会,然后变得很清醒,最后彻底睡过去。”宁宵答道,“所以抓紧时间,你先把阵法施展一遍给我看。”   洛闻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我对你施展媚术?”   “来。”宁宵点点头,发尾被动作带动,勾连着他修长笔直的腿部线条。   洛闻箫心想罢了,先顺着醉鬼的要求来,于是跪坐下去,指尖凝起幽紫灵力迅速勾画成阵。   阵法迅速覆盖了整个浴池,宁宵看着灵力运转行云流水的繁复阵纹,点头道:“准确无误,你学得很快。不过这个阵法的关键是需要根据你要迷惑的目标来营造幻境。”   “根据你的喜好来营造幻境...”洛闻箫听懂了,朝夕相处了如此之久,他当然知道宁宵想要什么,这个人为一个接近虚幻的愿景而追逐一生,若是有一天他强大到可以为宁宵幻化一个完全符合理想的世界,也许就可以永远留住眼前这个人......   洛闻箫为自己这个疯狂的想法而悚然一惊,但是无法否认,只要一想到这个人永远只属于他,心脏深处就无法自抑地震颤起来,那阵翻涌的狂喜连他本人都惧怕。   而宁宵浑然不觉,抬手布阵,一个更加强大的媚术法阵覆盖了洛闻箫的阵法。   “精于此术者,可以窥探入阵者心中所求。”宁宵看着阵眼处跪坐垂首的洛闻箫,缓声道。   窥探心中所求...洛闻箫闻言瞬间抬头看他。这一瞬间他心中闪过的竟然不是心事被看穿的恐慌,而是一种隐秘而雀跃的期待。   想要靠近、占有眼前这个人,困住他,不允许他人窥探和触碰...如果这些近乎疯狂的想法被宁宵所知,他有些好奇宁宵会是什么表情。   与平日的温和清宁不同,纯粹因为他而产生的情绪,无论是什么,都是因为他。光是想想,竟觉血脉沸腾。   而宁宵温声道:“放心,我不会窥探你的隐私,所以这个媚术只是最基础的声色之惑。”   “...好。”洛闻箫说不清楚自己一瞬间涌上心头是何种情绪,也许是失望也许是庆幸。   他也来不及多想,因为宁宵站在他身前,动手去解自己腰封上的暗扣。   “少司天?”洛闻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对,看着我。”宁宵的语气还是授课讲学一般的循循善诱。   腰封解开,外袍滑落在地,接着是中衣,青白二色为主调的衣袍在水露微沾的地砖上层叠铺开,就像一朵莲花被一层一层剖剥,露出细嫩的莲蕊,任雨露浇濯。   最终宁宵仅着一身寝衣,指尖还勾着一段袖扣缀着的流苏。   细密勾金银线从白皙指尖丝丝缕缕划过,然后那枚青冰上绽春樱的袖扣落地发出“啪嗒”一声。   洛闻箫只觉心口怦然,鬼使神差一般伸手,一道细微若无的幽紫电光划过,那枚袖扣就落到了他手心里,他忍不住用手指勾卷着上面缀着的流苏,像是要汲取方才宁宵留下的温度。   做这些动作的同时,他的目光仍然牢牢锁在宁宵身上。   宁宵忽然弯起眼眸朝他一笑,而后脚下轻灵一跃,整个人后仰着落入池水中。   水灵力融进池水,于是那方朦胧水色轻柔地接住了他,像是接住一瓣雪。   他落水的瞬间在洛闻箫眼里甚至是清晰可见的,温热的流水漫过每一寸匀亭肌骨,墨缎般的长发散开如一笔泼墨,淋漓亦多情。   也许是宁宵眉眼沾染些许醉酒的红,在水烟中隐秘幽艳,他入水的一瞬就像是某些半枯的花在水泽中舒展盛放,平时难得一见的艳色纤毫毕现。   “别动。”宁宵伸手搭在暖玉砌成的池壁上,侧过头枕上自己的手臂,眼睫一眨,无数水珠颤动着碎光潋滟。   洛闻箫像是被他一句话牢牢钉在原地。   宁宵抬头,于是方才被压到的发丝在他白皙手臂上留下千丝万缕的红。   也许是因为体质,也许是水灵根,他的身体很容易被留下痕迹。   宁宵踏着玉阶起身,身上残留的池水淅沥落下。   他一身湿漉,一步一步向洛闻箫走去。   地砖是冰玉所砌,衬得他赤足白皙,甚至可以看见碧蓝的血管,踝骨清瘦得接近伶仃,可堪一手掌握。   水珠顺着细腻肌理流淌而下,那席寝衣紧紧勾勒着身体线条,最醒目的是宁宵行走间折叠抬起的修长双腿。   洛闻箫吃力地呼吸着,攥紧手中那枚袖扣。   这些魅惑人心的手段他都见过,宁宵赴宴有时会布下水镜与他保持联系,所以他也见过,形形色色的美人如何尽态极妍,想要引起宁宵的注意。   但如果做这些事情的是他的少司天——久被诱引者放下身段有意撩拨,那是另一种情况。   甚至宁宵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目的明确,他要教洛闻箫媚术的关键,所以即使他一身风情,眼中神情却无关风月,甚至有几分漠然。   这种强烈的对比撞出了一种要命的冶丽,让人只想千方百计让那双眼瞳也染上欲色。   “你看,那些灵藤上开出了花。”宁宵走到洛闻箫面前,伸手勾起他的下颌,示意他往斜上方看。   灵力幻化的藤蔓上面绽开浅粉的灵蕾,远处的也在渐次绽放。   洛闻箫微仰起头,勾着他下颌的手指还残留着些许冰凉池水,顺着上下滚动的喉结流入衣领深处。   宁宵移开手,随意摘了一片绽开的花瓣,启唇咬下,洛闻箫眼里都是他嫣红的唇舌。   “这样可以感知你现在的情绪,你好像,”宁宵迟疑了片刻,“很兴奋?”   洛闻箫眼睫微颤,一语未发。   “开花就是媚术成功,我现在甚至可以任意抽取你的灵力。”宁宵的声音仍然是温和的,“还有哪里不懂吗?”   的确是在认真教他。   洛闻箫声音干涩:“没有。”   宁宵点点头,抬手撤去了幻境,他还想说什么,就觉酒劲上涌脑中昏沉。   “当心。”洛闻箫起身扶住了他。   宁宵倚在他身上,迷迷糊糊去捏他的脸,低喃着问:“真的学会了吗?”   洛闻箫应道:“会了。”他隐隐觉得,明天宁宵酒醒回想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脸上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真省心,一教就会。”宁宵拍拍他的肩,转眸看到不远处默默旁观的洛殿主,轻轻笑道,“你是不是想亲我?”   他醉得厉害,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忘记用传音。   洛殿主脸色微变。   而洛闻箫原本揽着他往净室外走,闻言脚步一顿。 第130章 欲照浮生(二十七)   “你是不是想亲我?”宁宵的声音很轻,散在水雾里莫名的柔软。   洛闻箫薄唇微颤,连齿关都轻轻相碰了一下。   他转头看向宁宵,宁宵倚在他肩上,侧脸线条流丽,肩饰所用的墨银锋利冷硬,衬得浅色的唇柔软如一瓣花。   洛闻箫低头,鼻尖试探性地轻蹭他的鼻尖,宁宵往后躲了些许,眨眨眼问了一声:“你做什么?”   洛闻箫伸手抚他侧脸,轻声道:“想亲。”   宁宵这才意识到刚才那句本该对洛殿主说的话忘记用传音,他有些晕,但努力在解释清楚:“不,我不是对你说的…”   洛闻箫一怔。方才宁宵说那句话的语气太熟稔,必须是相识相伴了许久的人,究竟是谁,能够如此亲昵。   洛闻箫沉声问:“那你是对谁说的?”   宁宵虽然有些意识模糊,但还是能听出他又想歪了吃自己的醋,于是道:“其实,也算是对你说的。”   洛闻箫挑眉:“你是想脚踏两条船?”   “???”本来就晕的宁宵更加晕乎了。   他摇摇头道:“没有,真的不是,你不要多想。”   洛闻箫把他扶上床榻,只道:“都说酒后吐真言,可我却觉得你是在哄我。”   宁宵抓着被角,有些想缩进被窝里逃避问题,但觉得这样做太不像话,于是认真道:“没有,这是实话。”   “那我问你一些问题。”洛闻箫放下床帐,但并未熄灭烛火。   “嗯,你问。”宁宵在床榻上抱膝而坐,长发柔顺地铺了一背,枕在自己膝上歪头看他,看上去非常乖巧。   洛闻箫第一个问题是:“你有喜欢的人,是不是?”   宁宵有些茫然地抬头,这要他怎么回答?若是现在这个时间,那就是没有,若是不局限于这个由回忆构成的画境,那还是有的。   所以他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洛闻箫其实是更相信他没有,因为平日里宁宵忙到连寝食都要他连催带哄,按理说是没有时间花在情爱上的,而且这人不解风情如同木头,还是不开花那种。   但是宁宵偏偏又点头了。   洛闻箫就默认他有,挑唇问了一句:“若你有心悦之人,他是赤瞳还是墨瞳?”   宁宵回道:“墨瞳。”   洛闻箫心想,这个回答已经否了很多宁宵身边的人。   他再问:“那人是谁?”   宁宵摇摇头:“这个我还不能告诉你。”   洛闻箫并不意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问:“他姓什么?”   宁宵怔了一下,眼睛眨了眨,茫茫然问:“这不是同一个问题吗?”   洛闻箫有意诈他:“当然不是,都没有一个字是相同的。”   宁宵挠挠自己的发尾,被他绕晕了,心想好像是这样,不再多想就要回答,然后就被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床榻的洛殿主伸手捂住嘴。   宁宵反应过来洛闻箫在骗他,伸手就要去掐洛闻箫。   不料由于几缕发勾缠在腰带上,这一动扯得他头皮发疼轻声嘶气,身体不稳地摔进洛闻箫怀里。   “你醉了就不大聪明。”洛闻箫忍笑,把人捞进怀里,让宁宵的背脊贴着他的胸膛。   洛闻箫和洛殿主同时伸手,想要帮宁宵把那几缕头发解开。   宁宵虽然头脑有些昏沉,但还是及时翻了个身躲过他们的手,还长腿曲起勾着洛殿主的腰把人压在身旁。   洛殿主也顺势放开了捂他嘴的手。   而洛闻箫呼吸微滞。   因为宁宵方才翻身的动作,好巧不巧地让他伸过去的手最后覆在了宁宵的腰臀上。   宁宵也意识到这一点,整个人微僵。现在的场面说不出的尴尬,洛闻箫坐在床榻最外面,中间是侧身躺着的宁宵,最里边是被宁宵用腿压着的洛殿主。   洛殿主看着那只搭在他腰臀上的手,眼神越发不善。   宁宵与洛殿主面对面,因此传音道:“答应我,你就这样躺着好不好?”   “都还没睡下,你在做什么梦。”洛殿主是这么回答的,然后就伸手解开了他被腰带勾缠的发丝,顺带解下那段腰带。   宁宵:“......”   洛闻箫看他僵硬的背影,默默收回了手,看着他的腰带滑落下来,还以为是他自己解开头发时不小心把腰带也一并解下,就轻声说了一句:“笨手笨脚。”   宁宵委屈:“我没有。”   这声音听得人心尖发软,洛闻箫软下声音哄他:“好,你没有,转过身来,我抱着你睡。”   宁宵不敢转身,因为洛殿主闻言,搭在他腰上的手指顺着散开的衣摆贴了进去,带着薄茧的手指寸寸抚过他腹部肌理,绕着肚脐打着圈。   痒得宁宵弓起身,咬唇忍笑,一边抓着被子一边顺着他的动作眨眼,满眼写着:放过我放过我。   洛殿主只低声道:“你这样只会让我想做更过分的事情。”   宁宵是觉得,无论怎样他都会这么觉得。   而洛闻箫抬手熄了烛火,伸手缓缓环住他的肩颈贴了上来,埋在他墨缎般的长发中轻声道:“睡吧,你明天还要上早朝。”   宁宵跟洛殿主传音:“你看人家多体贴。”   洛殿主“哦”了一声,收回了在他腹上作乱的手,还没等宁宵松一口气,就伸手抚上宁宵压在他身上的腿,沿着修美的腿线流连往上,在腿根处结结实实地掐了一把。   宁宵双眼睁大,脑海里一片空白。   男人勾唇低声调笑:“细腻柔韧。你要不要自己试试?”   在他去牵宁宵的手之前,宁宵迅速转身缩进了另一边的洛闻箫怀里。   洛闻箫揽着他的腰背,一下一下轻抚,侧过头低声道:“你脸上有些烫。”   宁宵像是在抱抱枕一样抱着他,脑袋埋在他的肩颈上,半晌闷声道:“没事,我要睡了。”   后面那句是说给洛殿主听的。   洛闻箫和洛殿主同时轻道:“好梦。”   次日醒来,宁宵一想到陆封霜被说动的事情就眉眼轻扬,像是少年人一般的意气风发。   洛闻箫为他穿戴衣饰,由衷感慨:“我第一次见你这么高兴。”   “是啊,我现在真想像那些诗词所言,登高望远、栏杆拍遍,不过事情只是有了初步的规划。”宁宵回想起昨晚的事情,就问道,“昨夜我只印象教了你媚术,所以我有没有醉得胡乱教你?”   “没有,我学会了。”洛闻箫道,心想这人真敢忘啊。   宁宵点点头:“那就好。”   洛闻箫就道:“你既想登高,那今晚我们就道水云殿最高处的掬月台上吃晚膳。”   宁宵笑道:“妙极,最好再佐几坛酒。”   “你还喝?”洛闻箫瞥他一眼,“莫贪这杯中之物。”   “薄酒而已,小酌怡情。”宁宵临行前揉了揉他。   那晚风月正好,星芒落了满盏。   宁宵好歹是听了洛闻箫的劝,不再喝酒,捧着一杯清茶慢慢尝。   洛闻箫看着他眉眼弯弯,不禁道:“现在你就这般高兴,若是事成,你得乐成什么样。”   “事成也就圆满我多年夙愿,到时我就找个好山好水的地方归隐了,或者投个宗派专心修道,臻至破碎虚空也许能回我原来的世界。”宁宵看他,轻声问道,“你呢?可有何打算?”   洛闻箫一边给他添茶一边道:“自然是随你去任何地方。”   “也好,那时我们再时不时找厌戈他们喝酒叙旧。”宁宵轻叹,“今早下朝看到厌戈和陆封霜商议事情,我总有种仿若梦中的不真实感,一切忽然那么近,又那么远。”   洛闻箫看着他温和带笑的眉眼,忽然问道:“你为何要选这样一条道路?”   “我跟你说过我本不属于这里,我的来处...你能想象一个人人平等、事事公正的地方吗?”宁宵温声问道。   洛闻箫摇了摇头:“仿若梦中。”   “所以我也不能想象,不合理的王权,不该被区别对待的人灵两族。”宁宵微叹,“我看过很多苦难,绝大多数都是不必要的、不应该的。”   洛闻箫平静道:“此道甚艰。”   “确实。不过这些年来,我也遇到了很多志同道合之人,很多人会陪我同行一段路,而后他们离去,而我背负着他们的期望,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往前走。”   宁宵抬手指向茫茫夜空,微笑道:“我的一位友人说过,你当见长夜,如见曦华。黎明再远都会到临。”   洛闻箫看着他,莫名想起初见时宁宵牵着自己走过冰血交织的长夜,年幼的自己抬头,在他眉眼里看到了数以万计的拂晓晨曦。   此道甚艰,而君行已远,当得偿所愿。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提示:下一章是剧情转折,略长且都是剧情   然后下下章就可以写微黑化的小洛~(我好bt) 第131章 欲照浮生(二十八)   接下来的年岁里,宁宵和姬厌戈经常假借在学宫中授课之名,暗中奔波于上三宗之间。   自从洛闻箫成了宁宵的殿卿之后,可以名正言顺地行至皇宫四处,偶尔会跟着宁宵来到学宫。   午间难得清闲,宁宵就和姬厌戈对坐饮茶,洛闻箫坐在宁宵身边沏茶。   “先生不觉得,上三宗并未对我们坦诚一切吗?”姬厌戈问。   “难免的。”宁宵并不意外,“他们并没有告诉我们具体的谋划,例如何时动手。”   姬厌戈转了转手中茶盏,耸肩道:“这个倒是好猜,还能是什么时候,我父皇病逝的消息被司天监放出来之时。”   知情者都知道,君王已故,但什么时候宣布病逝让新皇登基,全凭司天监之意。   “无论他们什么时候动手,我们只需顺应时势,一建紫金殿,二除——”宁宵轻吸了一口气,“司天监。”   紫金殿是陆封霜的提议,王朝崩裂之后,灵族君王所居,不入尘世执政,放权让上三宗分而治之,仅作为共同神识的承载。   “紫金殿交给我和陆将军。至于司天监,”姬厌戈摊手,“我总觉得在他面前我们就是乌合之众。”   宁宵缓声道:“他交给我。”   姬厌戈点头:“也好,毕竟无论成败,他都不会拿你怎么样。”   宁宵皱眉,但没有说什么。   “说起来,时间过得真快,”姬厌戈感叹,“先生要教我的,只剩最后一节观星课。”   “入夜去司天台。观星一课最后是知天命,你可以窥测甚至预见一个人的命数。不过你并非司天一职,所以只有一次机会,且这一次将会耗费心神。”宁宵温声劝道,“所以赶紧去午休。”   姬厌戈却道:“我还有一问,先生是否预知过自己的命数?”   “可以,但是没必要。”宁宵道,“历任司天监有不少沉迷篡改命数而陷入癫狂。我个人认为,命数这些东西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好则得意忘形,坏则患得患失,不如不知。”   “先生高见。”姬厌戈点头,起身告辞。   洛闻箫在他离去后就问宁宵:“你觉得他会借此预知什么?”   宁宵很快回答:“应该是我们的谋划能否成功。”   他从桌案旁起身走向床榻,坐在边上择了一本书翻看,拍了拍旁边的被窝示意洛闻箫躺下来午睡。   宁宵嘱咐他:“我和厌戈去司天台,应该会遇上司天监,你要不到处走走,只要别去司天台和烟霞殿。”   “好。”   司天台是整座皇宫最高处,入夜时整座高楼牵引璀璨星芒,煌煌如天宫神阙。   姬厌戈在殿中观星知命,而宁宵和司天监在亭台中对坐饮茶,各执黑白棋子对弈一局。   宁宵难得局势大好,连连围困吃掉对方数子。   “老师莫不是在让我?”宁宵觉得太过顺利。   “让你可比赢你还要吃力。”司天监笑笑,浅抿了一口茶之后又落下一子。   最终这局宁宵赢了,可惜接下来两局连败。   宁宵摆手:“不下了,今夜是要输到底了。老师就是用第一局摸清了我的路数,接下来无论再起多少局都是消遣我。”   司天监早已解下上朝时那身厚重华美的星袍,只着一身冶艳红衣斜倚桌案,指上丹蔻衬得玲珑白子宛如梅上雪。   他把棋子放回,勾唇轻声慢语:“所以不要因为一时的优胜而掉以轻心,对上我,你可是要用上这一生最重的心思。”   宁宵心中觉得他话里有话,但面上仍然不动声色,点头道:“受教。”   “那接下来我们玩些什么好呢?”司天监单手支着下颌弯眼看他,任广袖往下滑落,肤色莹润如白玉。   宁宵挑起话题:“听闻老师有一神器,名为璇玑棋,可化天下为掌中棋局。”   司天监伸手,执起宁宵身前的一枚黑子轻敲桌案上的古木棋盘,声音含笑:“我与你对弈的这方棋局就是哦。”   宁宵怔了一下:“老师用这个与我对弈?”   “纵然你我对弈的是天下苍生,终归也是一局展开,用璇玑棋又有何不可呢?”司天监唇边绽出艳丽笑意,声音温柔轻缓,“天上星子亦是棋局,位列一朝三宗。第一局你会赢,但你会发现,接下来万千道路,你都通向我。”   “老师是在以此为隐喻,奉劝我收手吗?”宁宵直截了当地问。他不明白,若是对方想阻止,那应该在最初就扼杀,而不是纵容到现在。   “怎么会,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止,我乐见其成。”司天监美目弯起,眼中情绪柔软,像是在看一个无限溺爱的孩子,“做什么,都可以。”   宁宵正想说话,亭台周围的垂帘被来人抬手翻起,缀着的珠玉琉璃发出清脆声响。   宁宵闻声看去,是脸色惨白的姬厌戈。   “厌戈?”他有些疑惑,姬厌戈在观星中预知了什么?   姬厌戈定定地看着闲坐饮茶的宁宵,眼里的暗色逐渐消散。   “你这孩子真是越发没规矩。”司天监轻飘飘地责了一句。   姬厌戈回神一般行礼。   “那我和厌戈就不叨扰了,老师早些休息”宁宵起身离座。   司天监点点头:“去吧。”   离开司天台后,宁宵就问有些魂不守舍的姬厌戈:“你看见什么不好的事情?”   姬厌戈闭目一叹:“我不会让其发生。”   被繁荣花枝掩映的宫灯辉煌流金,宁宵在某一盏前停下脚步对他道:“若你预见我们的败局,那有些时候也不能认命,是吧?”   “不认命么...”姬厌戈苦笑,忽然轻叹,“先生,我不崇高。我也有私心。”   “厌戈,”宁宵有些担心,“你在动摇什么?”   姬厌戈闭眼,复又睁开,眼中坚定一如往昔:“不,先生看错了,我已经决定好了。”   宁宵静静看他许久,最终只道:“好好休息。”   与他道别后,宁宵就径自回了水云殿。   洛闻箫执了一盏宫灯候在廊下,见他归来眉眼略弯。   夜深花睡,只偶尔几声虫鸣。   宁宵上前牵过他的手,温声道:“下午去了哪?”   “在后殿练剑。”洛闻箫解下他的外袍,又道,“我温好了粥,你且尝一些。”   粥米清甜,软糯得入口即化。宁宵隔着桌案上新放的几枝幽兰看着对坐的洛闻箫,忽然微叹道:“我在想,若是我这局落败,你要如何?”   “这有什么好想的,无论如何我都陪着你。”洛闻箫垂眸,声音轻而低,“昨日还意气风发,怎么现在倒是伤感起来?”   宁宵平静道:“既要全力一搏,那就难免有所顾虑。”   “少司天,”洛闻箫几步走近,双手撑在椅上将宁宵围在中间,他轻声道,“我不是你的顾虑。我知道你想杀司天监,我可以帮你,我有斩灵刀。”   ——我不是你的顾虑,而是你的刀剑。   “不行,”宁宵摇了摇头,“且不论此事结果如何,虚言被称为斩灵刀其实有误,剑下不留亡魂,无论人灵。在你没有足够的能力自保之前,不要拔出这把剑,否则必被群起而攻之。”   洛闻箫皱眉,但也没有再说什么。   宁宵伸手拍他的肩:“夜深了,睡吧。”   此后几年风平浪静,廿四节气轮转交替,直到宣华纪一千二百年,司天监在一天深夜忽然宣布当朝君王病逝。   宫变伊始。   战火遍地燃起,王朝的领土上覆盖亘古冰霜,从来只有洒下的热血能让其消解。   宫外的战事由陆封霜统领,宁宵只身一人踏入烟霞殿。   正值日暮夕照,恢弘宫殿瑰美得像是世间所有夕霞凝聚而成。   没有任何侍者,宁宵一路深入内殿。   被剜去眼睛的莲花檀铺了遍地,红衣冶艳的男人在梳妆镜前席地而坐,衣摆铺成一轮圆满的血月。   “你来了。”司天监回眸对他一笑,手执朱笔递给他,“来帮我画最后一笔。”   宁宵犹豫了几分,还是伸手接过,在他眼上晕染开一抹绯红。   “跟我来。”然后司天监起身,牵着他的手往前走。   宁宵想动手挣脱开来,却发现自己只能跟随着他往前走。   周围的景物一再幻化,早已不是烟霞殿,而是皇宫的正殿。他们上了高台,在王座前停步。   往下望去是朝官大臣平日上朝站立的地方,透过朱红宫墙往外,是万里江山,无数臣民。   宁宵轻声道:“你应该知道我是来杀你的,老师。”他做过很多种预想,都没有想过会是这种情况。   “我当然知道。”司天监覆妆的眉眼尽是柔和笑意,眼里噙着无边的溺爱,“我说过,只要是你,都没关系。”   他话锋一转,唇边的笑意清浅漾开:“那我要问你是否知道,近日上三宗那些叛军每攻占一座城池,哪怕陆封霜禁止,还是有不少人会虐杀城中灵族。啊,昔日高高在上者一朝跌落,谁都想踩一脚。”   宁宵眯起眼眸,还未说话就被他打断:   “你是想说这些只是暂时的?还是你允许通过这种方式来消解仇恨?很可惜,都不可能。”   “不要擅自揣测我。”宁宵反驳,“我从不允许,用罪孽来回报罪孽只会徒增怨恨。”   “漂亮的说辞。”司天监点点头,“我不反驳,因为你迟早也会亲历这一切苦难,被仇恨、被背叛、被伤害,我期待你用罪孽去回报罪孽。”   他仍是笑盈盈的,但宁宵的声音已经泛冷:“你在诱导我?”   “不,我怎么忍心看你备受恨火煎熬。”司天监幽幽轻叹,“可这是你自己选的路啊。”   他看着宁宵,眼中带着一丝丝化开的无奈,启唇轻声道:“你来自异界,拥有一些我闻所未闻的想法,但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愿景,是否适合这个世界呢?”   “如果这又是一场辩论的话,老师应该知道仅靠言语无法动摇我。”宁宵声音仍是温和平静。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司天监站在高台上往下俯视,目光渺远而宏大,“王朝腐败,上三宗互相倾轧,下三洲不过乌合之众。你远渡星海而来,遇上了这样糟糕的年代,腐烂只会滋生腐烂,仇恨里不可能生长出良善,战火势必燃起。”   “千万年前是初代先皇开国平定四方,数万万臣民安享千世万代的繁华;而现在,该有人出手,让崩溃混乱的一切回归正轨。”   宁宵挑眉:“老师是想以救世者自居?”   “你抬举我了。”司天监笑笑,“我用了近千年的时间成为司天监,架空贪婪好战的君王成为这个王朝的掌权者,但我无力挽救这一切。而我也给你近千年的时间——”   他转头看向宁宵,眉眼艳到极致,连弯起的唇角都是张扬的:“我选的人是你,只有你配得上。”   宁宵一怔,而司天监已经牵着他的手,不要分说地把他按在至高的王座上,低语如咒:“宁宵,我送你一个国。”   宁宵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问:“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姓?”   司天一职事关重大,若被人得知名姓和生辰八字,极有可能被施下阴毒诅咒。所以宁宵从来没有透露过姓名,连洛闻箫都没有说。   “我说过我无所不知,你既然认同我,我就能窥探你的识海。”司天监倾身而下,素白细长的手指搭在王座两侧,居高临下把宁宵困在中间。   窥探识海...宁宵的瞳孔颤了一下,但又很快镇静下来,否认道:“我并不是认同你所有观点。你认为有些人生来就必须被统治,好让权贵从不平等中得到优越感,让灵族平民从欺压人族中得到尊严。”   “皆是如此。人灵两族从来对立,此战过后,又会产生新的权贵,以王权或者上三宗的名义,粉饰历史,说灵族世代屈居人族之下,随便他们玩什么花样,万变不离其宗罢了。”司天监摊手,“既然这些人盲从强权,他们渴望被统治,为什么不能是你呢?”   宁宵断然拒绝:“因为我不认可。”   “你会的,你终将会的。”司天监弯眸而笑,言语轻缓又温柔,“你会被你所保护的人背叛,你会看着与你同行的人相继死去,你终会明白,你要走的是一条光明磊落的歧途,你会被真相击溃,然后重回我的身边。”   宁宵终是从锁骨中央拔出了那把青扇,话里已然带了怒意:“我说过不要擅自揣测我。”   “好,那就来看看,我说的会不会一一应验。”司天监伸手,随意从扇中抽出一把短剑刺进自己的胸膛,血色漫开,几乎与他那身红衣融为一体。   “你做什么?”宁宵怔然地看着他。   “我在和你立一个赌局,你也可以看做是一盘棋。”司天监硬生生用他的刀从胸腔里剜出一枚赤而泛金的弯月形棋子,自始至终面带笑容,眉眼冶艳,平静至极的疯狂。   “这是历任司天监所执掌的阴阙,与君王的阳阙相对,一阴一阳,阳阙也称步天阙。”他那一双带笑的眼噙着无边癫狂,轻轻将手中棋子和那把染血的短剑放上璇玑棋的棋盘上,“该你了,记住,落子无悔。”   “百年,千年,我都可以等。若你败了,就像我教你的一样,用战争去平定战争,用统治去镇压统治。”   “你真是疯了。”宁宵看着承载着阴阙和短剑的璇玑棋被推到自己身前,只觉荒谬,没有争斗,毫无刀剑相交,对方就把一切都呈上给他。   “哪有,我清醒得很,你值得我如此豪赌。”司天监笑道,“棋局已定,我已布下一切,执棋者是否站到最后,又有什么关系?”   宁宵道:“你就如此笃定,这一局我会败给你?”   “你必败无疑。”一身血衣的男人俯首,染血的指尖轻柔抹上他的眼,丹唇轻启,是最动情的呢喃,也是最阴毒的诅咒,“宁宵,我在地狱尽头等你。”   他的目光就像是最艳丽的刀剑,宁宵有种要被钉死在王座上的错觉。   宁宵推开他,起身往外走,步履越渐慌乱。   无论身后的人说什么,他都自行干扰自己的听觉,不要听,不要回头。   走出正殿后宁宵才镇静下来,回身抬手,青扇碎裂,扇骨凝成剩下的八把短剑,在幽蓝灵力的催动下暴涨成巨大剑刃,从八个方位钉入整座正殿周围。   宁宵调用灵力画下一重又一重的封印法阵,直压得那座恢宏殿阙不断下落,硬生生砸碎底下的冰层,再深深埋入冰川中。   冰雪很快覆上,一切辉煌如同乌有。   宁宵这才留意到,皇宫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大雪纷飞。这代表着庇佑王都的莲花檀陨灭,不得不说,上三宗下手可真是狠绝啊。   八轮九转青莲台和数重封印法阵几乎耗尽宁宵的灵力,他身边最终只剩下璇玑棋和一把染血的短剑。   身后由远及近传来纷乱的人声和刀剑相碰的声音,是厮杀的乱军。   宁宵灵力亏空,不得已被卷入其中,只好被动防御。   直到原本高悬于皇宫之上的紫金殿忽然传出一阵浩大的灵力波动,让整座紫金殿轰然下坠。   宁宵瞳孔一缩——这般磅礴的灵力,必是高修为灵族死亡才会溃散而出。   紫金殿上是姬厌戈,也应该只有姬厌戈。   下坠的紫金殿在半空被一个由殿中扩散而出的阵法稳稳接住,阵纹凌厉冷峻如金钩铁画,幽紫雷霆盘旋其上。   外放的雷灵力直接击退了周围的乱军,只有宁宵安然无恙,张扬肃杀的紫电雷霆在他身边收敛爪牙,有些小心翼翼地想去接近他。   宁宵知道这是洛闻箫的灵力。而他竟然不知道,几百年来他身边那个一开始还会怯怯牵着他袖角的少年,修为竟然已经精进至此。   他御剑而上,直入紫金殿。   九重殿门由内而外地开启,金乌屏风后,姬厌戈闭目端坐于王座上,胸口血迹从高台往下蜿蜒。   高台下是手执长剑虚言的洛闻箫。   宁宵有一瞬间头脑里一片空白。发生了什么?洛闻箫杀了姬厌戈。   这一瞬间他心中翻涌的情绪难以形容,就像是长袍中筋疲力尽地跑完全程,到了终点却狠狠摔下去。   洛闻箫听到动静很快回头,看到他时眼睫颤抖了一下,迅速把长剑收起,手也背到身后,像是做了错事被抓包的孩子。   “你…”宁宵急步上前,一把攥紧他的衣领,看到他脖颈处的日轮印记,只出口一个字,胸腔中难言的酸楚和咸腥的鲜血一齐涌上喉头,他在洛闻箫担忧又疼惜的目光中一一咽回去,声音轻而破碎,“为什么?”   “你的瞳色,还有这些伤...”洛闻箫看到他身上由于刚才与乱军交战的伤痕,指尖凝起灵力想去治愈。   而宁宵想一把推开他,却因为浑身失力反而瘫软在他怀里。   “别动,乖,你先别动...”洛闻箫害怕他挣扎引得伤口恶化,扣住他的双手把人牢牢锁在自己怀里。   宁宵靠在他肩上吃力地喘息,浑身都轻颤起来,就像是刚被人从冰水里捞出来。   洛闻箫见他停止挣动,松开了手,一下一下轻抚他背脊,放轻了声音去哄他。   宁宵的视线有些模糊,但他看到一身霜雪的陆封霜出现在紫金殿外,他屈膝半跪,沉默着从雪层里翻出一些未被乱军流民践踏的莲花檀,而后他走进紫金殿,把那捧赤金色的花放在姬厌戈死去的王座前,离去时和来时一样沉默。   宁宵心中歉疚,千百年的谋划,竟是这样的结局。   怨吗?恨吗?又该向谁讨要?   洛闻箫见他发抖以为他冷,就脱下外袍轻轻罩上,厚重衣袍之下,洛闻箫第一次发现怀中人身形如此单薄。   他捧起宁宵的脸,轻轻道:“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宁宵缓慢地眨了一下眼,还能到哪去呢?   洛闻箫没有用瞬移,而是背着宁宵走出满是鲜血的王庭。   所见皆是颓败,宁宵牙关紧咬,轻声道:“我恨你。”   洛闻箫顿了一下,然后道:“你恨吧,但你先要恢复过来,再让我偿还一切。”   “为什么?因为你始终是怨恨灵族——不,”宁宵很快反应过来,“紫金殿的殿门是从内向外打开的,他也没有反抗,你们应该是暗自谋划了什么。”   洛闻箫苦笑。他反倒愿意宁宵恨他,因为穷途末路时,往往恨意才能让人撑下去。   可宁宵很理性,哪怕因为盛怒,还是谨慎地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这样理智的人,为何偏要追寻那样虚幻的愿景?   “和我结契吧,少司天。”洛闻箫颤着声道,“你的原身已死,若是意志崩溃,我怕你撑不到明日。”   宁宵是千年前身穿到这个世界,原身殁于冰天雪地里,得救成为灵族行走世间。灵族有两种,一种除了瞳色和普通人无异,另一种是纯粹的灵体化形,他是后者。   “你要救我?”宁宵已经有些睁不开双眼了,声音比落雪还轻,但冷胜冰雪,“你救我干什么,现在人族得势,以你的修为,加上斩杀灵族新君,你可以万人之上,不必与我再有牵扯。”   洛闻箫声音轻柔却坚持,带着小心翼翼的哀求和劝哄:“与我结契。”   宁宵何曾拿权与力这般揣测他?洛闻箫心知,到底是他亲手杀了姬厌戈,宁宵多少还是与他生了隔阂。   “好,我们结契,但我暂时不能告诉你我的姓名。”宁宵勉力睁开眼睛。   虽然是回忆,但浓烈的情绪多少还是影响到了宁宵,他看着身旁垂眸沉思的洛殿主,传音问:“可以告诉我,你和姬厌戈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男人在冰雪中沉默已久,听到他的声音有些诧异:“以前的轮回,你到这里就会彻底融入画境中的回忆,无论我说什么都得不到回应。”   宁宵多少也猜到那些轮回都是什么结局,也许这一次会有所不同。   洛殿主继续道:“姬厌戈让我去紫金殿,给我看了他在司天台观星所预知的景象——所有星轨都指向一个结局,那天司天台殿中的水镜都倒映着你的死相。”   宁宵心中幽幽一叹,所以姬厌戈纵着洛闻箫杀了自己,因为只有这样献祭,阳阙才会认洛闻箫为主,他强行修改了洛闻箫的命格,借此来让洛闻箫入局。   他原本还想再问,但却在洛闻箫背上沉沉睡去。 第132章 欲照浮生(二十九)   宁宵在一片黑暗中昏沉了许久,渐渐地感觉有人在轻抚自己的脸,动作轻柔流连,仿若无限珍视。   “唔...”他轻喃了一声悠悠转醒,眨了眨眼视线才清晰起来。   屋中只点了一盏烛火,盈盈暖光映得坐在床边的洛闻箫凤眸中一片温柔。   宁宵想从床榻上撑起身,起来一半时身上伤口被牵扯,原本被药物压下的疼痛瞬间刺来,让他轻声嘶气。   “别动。”洛闻箫按着肩膀把他压制下去,动作再轻柔也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宁宵皱眉,刚想说些什么,洛闻箫就伸手将他身上盖着的软被掀开。   宁宵仅着一件单薄寝衣,只觉身上忽然冷了下来,而洛闻箫接下来挑开了他的腰带。   “你做什么?”宁宵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你的伤口裂开了。”洛闻箫一边回答一边递来一盏温水放到他唇边,声音轻柔,“来,慢点,溢出来不要紧,我会弄干净。”   宁宵喝了一些,又摇摇头让他把杯盏拿开。   洛闻箫褪下他的寝衣检查伤势,从床头的梨木柜里翻出伤药,用一片细软的翎羽蘸了药膏,轻轻涂抹在他的伤痕上。   当被握住手腕抬起手臂时,宁宵才留意到自己手背上的伤口因为方才的动作裂开了,细小的血珠慢慢渗出。   洛闻箫见状皱眉,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低头,湿热唇舌覆上,细致地一点点将血迹舔舐殆尽。   宁宵睁大眼睛地看着他,由于惊讶甚至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   青年轻握他的手腕,低眉垂眸,烛火在两扇眼睫晕开流丽柔和的光芒,唇如薄樱,温柔舔血,这一幕甚至是略带禁忌的幽艳。   宁宵移开视线,抽回自己的手,只道:“上药就好。”   “好。”洛闻箫神色如常,像是根本不在意的他的抗拒,用那片蘸了药膏的翎羽轻柔涂抹上。   宁宵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出声问道:“其他的伤口,你也是这样处理血迹...”   “是。”洛闻箫看他的目光坦然澄澈,声音平静而柔和。   宁宵一时无言。   洛闻箫上好伤药,就帮他把寝衣系好,再盖上被子,垂眸低声问道:“你觉得恶心?”   他低头垂眸时自带一种弱势,因为宁宵难免想起之前他还是少年时有些羞怯的模样。   “并不是这样。”宁宵摇摇头,但也说不个所以然来。   “既然不是完全无法忍受,那为什么不可以?”洛闻箫给他压被角时顺势低头枕在他身侧的长发上,声音有些闷,有些软。   宁宵发现他很会说话,故意用“恶心”“完全无法忍受”这些过于绝对的言辞,而这些话宁宵断然不会认同,他再生气都无法对洛闻箫说如此重话。   宁宵不想在这件事上与他争辩下去,就道:“随你罢。”   “好。”洛闻箫勾着他的发尾,语带疼惜,“都有些岔了,你养伤这些日子也该好好休息了。”   宁宵应了一声,开始打量四周,发现这是之前他救下洛闻箫后两人一起住了一段时间的山中木屋,难怪他觉得熟悉。   之前那些装有火灵石的莲花灯还在,还有不时噼啪作响的炭炉,窗外刚停的雪又细碎下起,簌簌敲着窗格,熟悉的环境很容易让人放松下来。   洛殿主站在窗前伸出手,有些苍白的指尖轻柔描摹着之前宁宵贴上的窗花,时隔几百年,哪怕洛闻箫保存得再好,其上喜庆的朱红也半褪色。   宁宵传音过去:“你若是喜欢,我有空了再剪一些给你。”   洛殿主有些惊喜地转身看他,轻声道:“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理我。”   “怎么会。”宁宵心尖蓦地一疼,传音哄道,“这一次我不会再伤你,我保证。”   洛殿主走过来,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洛闻箫,只道:“你别理他,让他疯一阵子就好了。”   宁宵也直觉洛闻箫现在的状况不太正常,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躺着躺着他就有些困倦,看了看窗外有些暗沉的雪天,也分不清晨昏,就问身旁的洛闻箫:“我睡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辰?”   洛闻箫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回答道:“没多久,还不到一日。现在还早,你困了就再睡一会,等下醒了就吃点东西。”   宁宵点点头,闭上双眼不多时就睡了过去。   等他睡下,洛闻箫起身走出内室,捏诀把桌上的碗勺都收拾干净——方才他喂了宁宵一碗粥。   他抬手熄灭烛火,屋中顿时暗了下来,此时也不早,即将入夜。   洛闻箫重新坐回床榻上,在昏暗中也仍然能看清榻上沉睡青年的轮廓,他伸手描摹面容,熟稔得仿若深刻进灵魂。   他的指尖停在宁宵的上唇,轻柔摩挲形状完美的唇珠,感受因为熟睡而均匀轻缓的鼻息。   之前修为高绝的少司天现在这样虚弱而毫无防备地躺在床榻上,无论他做什么都无力拒绝,醒来也只能看着他、与他说话。   ——这让他心跳蓦然加快,巨大的满足感随着心跳而鼓胀着,像是要溢出胸腔。   不再是指尖,他将手掌都贴了上去轻抚宁宵的侧脸,掌纹厮磨着清瘦的下颌线。   宁宵忽然轻轻哼鸣一声,偏转过头继续睡。   洛闻箫就收回手,脱下鞋袜上了床榻,轻巧钻进被窝里,试探着缓缓伸手,揽住宁宵的腰身,一点点贴了上去,仿佛他才是病弱之躯,需要汲取身边人的温度才能活下去。   宁宵再次醒来时意识还有些不清醒,半睁开眼睛就问身旁的洛闻箫:“卯时过了吗?我还要去上早——”   后半句他就收了声,闭上眼轻叹了一声。时过境迁,早朝这样的某些习惯还来不及从潜意识里淡去。   “不要叹气,”洛闻箫轻抚他皱起的眉心,温声宽慰,“这样也好,你每天都能多睡一会。”   宁宵想起身下榻,却被洛闻箫动作轻柔地制止:“你的伤还没好。”   “还要多久?我总觉得我睡了好些时日。”宁宵看了看窗外亮堂了些许的天色,轻声道,“雪好像停了,去外面走走也好。”   洛闻箫垂眸掩去眸中情绪,声音低柔:“你身体还虚弱,我不敢贸然用灵力催引伤口愈合,只能慢慢用药调理。等午时外面暖和一些我再抱你出去。”   宁宵只能道:“好吧。”   “先吃些东西。”洛闻箫将他扶起靠坐在床头,再端来一碗红豆米粥和一些汤食,用调羹勺起喂到他嘴边。   那勺甜粥入口即化,但味道有些奇怪,不过洛闻箫又接着喂了他一口清淡鲜甜的汤。   这些膳食洛闻箫应该是细致剔除了凡物的浊气杂质,如同灵花仙果般纯粹,连吃食都如同药物般滋养他的身躯。   宁宵是想跟洛闻箫说些话的,不过这个时间点他对洛闻箫还有些冷淡,所以也说不出。   所以他传音对洛殿主道:“陪我说说话,不然我总觉得我很快又要睡着了。”   洛殿主道:“要我帮你保持清醒吗,他在你的吃食和伤药里加了一些助眠的药草,事实上还有别的东西。”   宁宵怔了一下,下意识转头看着收拾好碗筷又扶他躺下的洛闻箫,青年垂下眼眸,细心地压好被角。   他忽然反应过来洛闻箫的反常,因为那场宫变他和洛闻箫之间生了嫌隙,所以这时候的他态度冷淡,可是洛闻箫并不辩解,也没有因为他的冷淡而悲伤无措,反而平静至极。   甚至宁宵觉得,他如果对洛闻箫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例如厉声责骂甚至狠心伤害,洛闻箫都会平静接受。   怎能会变成这样的?   宁宵传音问洛殿主:“我昏迷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一些事情?”   洛殿主点头,眼底带着痛色,轻声道:“你不停发抖、说梦话,头疼到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   所以洛闻箫才用药让他沉眠,宁宵能想象,洛闻箫见他这样时心中定是备受煎熬。   所以洛闻箫对紫金殿一事从不辩解,他要宁宵把所有归咎到他身上,怨他恨他也好,最好不再去回想往事,不再参与,这样姬厌戈所预知的结果便也没有机会出现。   “这样下去不行。”宁宵对洛殿主传音道,“我总不能一直昏沉度日。”   “别担心,会好起来的。”男人轻抚他的发顶,低柔了声音劝慰道,“你从来不会为任何事消沉太久,倒不如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   宁宵有些无可奈何,一躺下就睡意上涌,但他又实在不想睡,眼睫几番垂落又扬起。   洛闻箫看出他不想就此睡去,便问道:“要看书吗?还是我读给你听?”   宁宵是想听他读些话本解解闷,但这个时候的自己:不,你不想。   所以宁宵就淡声回了洛闻箫一句:“不了,现在读再多也用不上了。”   洛闻箫压着被角的手指轻颤了一下,还是劝道:“打发时间也好。”   宁宵闭上眼睛:“那我还是睡一会。”   事实上宁宵身不由己,传音对洛殿主道:“我想听,我是想听的。”   洛殿主轻轻点了一下他的眉心,声音渐轻:“那我念给你听。”   然后宁宵连个故事开头都没听完,就睡着了。 第133章 欲照浮生(三十)   “又是红豆粥?”宁宵刚醒不久,看着洛闻箫端来的膳食不禁挑了一下眉。   其他的无论汤还是一些点心,都换着花样来,唯有这没顿一碗的红豆粥永不缺席,顶多只是加了薏米或者莲子等佐料的区别而已。   “红豆补气血。”洛闻箫舀了一勺粥,放在唇边吹凉了些许再递到他嘴边。   宁宵喝粥的时候顺势一口咬住调羹,伸手强硬地接过他手里的白瓷碗,自己舀粥喝。   “慢点,担心烫。”洛闻箫也顺着他,只是有些不放心地叮嘱。   宁宵一边喝粥一边想,既然只有这红豆粥是固定不变的,那如果洛闻箫在他的吃食里加了什么,应该是掺在这碗粥里。   细腻莹润的白瓷碗衬得吸满了红豆汁的粥米呈现一种浓稠的红,倒也不是难吃,但每次都来这么一碗,味道再好也会腻烦。   但其他饭菜还好,唯有这碗粥,洛闻箫坚持要他一定喝完。   宁宵喝完了粥又被劝着喝了些汤,然后问道:“今日外面出太阳了吗?我瞧着窗外的雪光亮堂得很。”   洛闻箫垂眸问他:“你想出去?”   宁宵点头:“再闷下去我都要发霉了。”   “那就等午间再暖和一些。”洛闻箫弯弯眼眸对他一笑,又扶着他躺下,声音轻缓柔和,“你身上的药该再换一遍了。”   宁宵闻言便翻过身去,任由洛闻箫将他的寝衣从肩颈往下褪,露出伤痕未愈的后背。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但洛闻箫还是难免失神了片刻。哪怕宁宵骨子里还是与万人平视的温柔,但身为养尊处优的少司天,这一身肌骨温润莹白,清透得像是精心雕琢的月下霜华。   因此那几道没有痊愈的暗红伤痕被衬得格外狰狞,新生的肌肤又是一层浅淡的粉,哪怕只是用蘸了药膏的翎羽轻柔抚过,还是引得宁宵脊背稍微弓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洛闻箫忍不住去看他的面容,宁宵侧过头枕在自己的发上,墨色长发衬得他的侧脸白皙清削,因为瞳色变黑的关系,原本温和的眉眼就拥有水墨一般的静谧隽永,只是眼尾那抹丹红显得突兀。   洛闻箫看得有些入神,手中翎羽往下一压,不小心触碰到伤口中央那些新生的细嫩肌肤,宁宵皱眉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吟,很快被咬唇忍下。   他蹙眉颤睫,眼眸里很快漫上一层迷蒙水汽,那抹丹色像是被晕开,竟然生了些微朦胧艳色,眼尾微挑得像是要勾得人进一步看得真切。   “抱歉。”洛闻箫声音干涩,很快收回眼线,重新专注于手下涂药的动作。   宁宵摇了摇头,他本来都有些昏昏欲睡,多亏了那一下才又清醒过来。   上完药后洛闻箫原本是想让宁宵再睡一会,但宁宵担心自己一睡就过了午后,所以索性在床榻上抱膝坐起,看着炭炉里呼吸般明灭的火光发呆。   他不是没试过回想之前的事情,但往往回想起来就会情绪翻涌,而一旦他情绪波动过大,就会不由自主地觉得困倦,然后闭目沉沉睡去。这应该是洛闻箫在膳食里加的药的缘故。   虽然洛闻箫的初衷也是为他好,宁宵一想起那些事情,识海里就会回荡起司天监那些充满谶语意味的话语,像是一种诅咒,长此以往极易被侵蚀意志。   洛闻箫挨在他身边,剥了橘子一瓣一瓣喂他,宁宵不是很想吃,所以细嚼慢咽,有些酸涩的甜溢满了唇齿。   宁宵忽然反应过来,为什么洛闻箫说什么他就得听什么,他既想出去,又何必等到午间?   “我出去走走。”他轻轻推开洛闻箫喂橘子的手,丢下这一句就要下榻。   洛闻箫大概是没有预料,一时来不及拦他。   宁宵绕过屏风就要走到门边,也许是许久不下床,脚步有些虚浮,不过不碍事。   “等等,”洛闻箫从身后抱住他的腰,急声道,“你不能就这样出去,先把衣服穿上。”   “也是,看来我是睡糊涂了。”宁宵看了看自己身上单薄的寝衣。   洛闻箫微松了一口气,拿起衣袍给他裹得严严实实,连头发丝都没露出来。   “不用这么严防死守的,我还有灵力御寒。”宁宵有些好笑,“你也顾着你自己一点。”   这句说完连宁宵自己都怔了一下,仿佛一切都没发生,深冬时节他还要赶早朝,洛闻箫硬是把重重衣袍往他身上套。   洛闻箫因为他这句习惯性的关心而凤眸一亮,给他系领扣的手指轻微一颤。   “好了,走吧。”宁宵推开门,迎着清寒的风走了出去。   雪停后地上堆积了松软一层,踩过去发出清脆声响,连屋檐都仿佛被积雪压低了几分,冰棱顺着屋瓦缝隙倒挂下来,在初晴的阳光下光芒熠熠,从某个角度能看到无数轮太阳的倒影。   积雪有些厚,踩下去深陷到小腿肚,宁宵又不想用灵力提气轻身坏了踩雪的兴致,于是洛闻箫就在身旁小心地扶着他。   “我闻到梅花香,还有桃花的味道,这到底是什么时节?”宁宵有些好奇,就随口问了一句。   “开春不久,应该是一些晚梅。”洛闻箫眼神微闪。   宁宵没留意,几步踏上积雪深厚的山道就要往山下走。   但他却和洛殿主传音道:“山中桃花开得晚,现在至少是仲春,他故意在衣上熏了梅香——我至少得躺了大半个月。”   洛殿主点头:“不过这个时候的你没注意到。”   宁宵一边踩着山道积雪一边奇怪地出声道:“既然已经开春,那按照往年,这个时候应该有镇民上山打猎采集才是,但山道上的积雪压得这么实,像是许久没人上山。”   挽着他的手臂扶着他的洛闻箫道:“近日接连大雪,无人上山也是正常的。”   “也是。”宁宵应了一声,还没走几步却发现脚下的山道被落木阻断,应该是风雪太大摧断枯树。   洛闻箫指尖微动,幽紫灵光倏然一闪,一道落雷降下,将拦路的枯树劈得灰飞烟灭。   但是前方的山道在积雪中已经模糊不清,又恰好行至岔路口,宁宵看着面前三四条路陷入沉思,但时隔多年,他实在没有印象那一条道路才是下山的山道。而且遍地白雪,认不清具体方位,也不好用瞬移。   他就问身边的洛闻箫:“你记得往哪里走吗?”   洛闻箫摇摇头:“记不清了。”   “好吧,那就只能任选一条碰碰运气了。”宁宵选了右手边那条覆雪的道路。   他一边走一边和洛殿主传音:“其实,无论我选那一条,都走不到山下,对吧?”   “是,幻境折叠。”洛殿主回答道,“他在很多细节上动了手脚,如果你不是抱着怀疑的态度审视一切,很难发现。”   宁宵笑道:“如果不是还有事情没了结,你这般费心思算计我,我很乐意陪你玩下去。”   一念之差,他人设下的既可以是无解的牢笼,也可以是庇护的港湾。   洛殿主挑眉:“你乐意就好,我可是做梦都想把你牢牢锁在身边。”   宁宵气结:“我是说设法解开的你的幻境,我现在还能出来走走,到你手上估计都别想出去。”   “你想得美,是连床都别想下。”   宁宵:“......”听听这是人话吗?   男人伸手,趁洛闻箫没注意掐了一下宁宵的脸,声音含着细碎笑意:“开玩笑的,哪怕我这样做,你哄我几句,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宁宵顺着他这这句话的意思大致推知,如果现在他和洛闻箫再这么僵下去,若这个时间的他察觉不对劲,估计会想方设法从洛闻箫身边离开,而唯一能对付洛闻箫的估计是蓄意诱引让其放松戒备。   他还在想着,身边的洛闻箫就关切问道:“累了吗?”估计是看他许久不说话。   “没有。”宁宵回道,抬眼看到前方一片纷繁妍丽的桃花林,不由得感叹了一声,“一路走来都是冰雪颜色,一时看花都觉美艳至极。”   “想吃桃花糕吗?”洛闻箫看他兴致好,就问他一句。   宁宵却道:“想喝桃花酿。”   “你身体还没养好,忌饮酒,”洛闻箫虽然拒绝,但一向顺着他,“我去摘些备着,等你伤好了再喝。”   宁宵点点头,走过去凑近端详那些娇艳欲滴的桃花,他低头轻轻吹开花枝上覆着的碎雪,一时雪光晶莹,桃花红颤。   洛闻箫无意间回头就恰好撞上了这一幕,视线全凝在他颜色浅淡的唇上,美胜雪中花。   而宁宵却抬头,隔着几丛桃花微笑对他说:“你一直在骗我。”   洛闻箫呼吸一颤,手中采下的桃花瓣顺着风从指缝飘落,在两人之间下了一场短暂的花雨。   宁宵与他隔花相望,声音平静:“这里是山阴处,附近也没有温泉蕴养地热,开春不可能这么多桃花。”   洛闻箫闭目后睁开,凤目也是一片平静,平静得有些沉寂,他坦然道:“现在已过仲春,应该说是晚春了。”   宁宵一怔,他竟然昏迷了如此之久。   洛闻箫一步一步向他走过来。   宁宵下意识后退一步,这一步晃得他整个人开始困倦起来,伸手往后想扶住树枝,却被洛闻箫握着手腕稳稳扶进怀里。   “你困了,睡吧。”洛闻箫声音低柔,温暖的手心轻抚他的背脊。   宁宵有些不甘心地抓着他的衣襟,沉声问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可惜还没听到回答,他就在洛闻箫怀里沉沉睡去。 第134章 欲照浮生(三十一)   宁宵醒来时,屋中一片昏暗,窗帘被拉上,也看不清是什么时辰。   最重要的是,洛闻箫不在他身边。   宁宵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榻,小心地绕过屏风快步接近门边,正想开锁,指尖下一轮法阵幽幽亮起,细碎雷霆温柔盘旋。   应该是被洛闻箫下了禁制。   这时宁宵听到身后传来衣袖错动的声响,便闻声转头看去,洛闻箫卷袖点燃烛火,一灯如豆映亮整间木屋,火光映得他线条冷锐的面容沾染了些许暖色。   洛闻箫静静看着他,凤目微弯像是想对他温柔一笑,但这个笑容最终夭折在宁宵声音泛冷的一句:“玩够了没有?”   洛闻箫轻而快地眨了一下眼,神色如常地轻声道:“醒了就来吃些东西吧。”   像是根本没有看见宁宵一醒来就要离开,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宁宵刚才那句冰冷的话语。   宁宵微叹,他平日里并不是这般易怒的人,于是他揉着眉心道:“我话说重了。”   待他走过去拉开圆桌旁的木凳坐下去,一看桌案上无论其他菜式,果然还是有红豆粥。   “没关系,你心中有气,尽管发泄在我身上。”洛闻箫将那碗红豆粥往他身前轻轻推了推,垂眸问道,“要我喂你吗?”   宁宵只问他:“你在里面放了什么?”   洛闻箫凝眸看他,凤目澄澈平静,连语气也是无波无澜:“我的血。”   “你...”宁宵一怔。他受伤而且灵力损耗巨大,此地偏僻灵气稀薄,其实不利于他养伤,但他和洛闻箫已经结契,可以直接吸收洛闻箫的灵力来自养。而除了心头血,精血所蕴含的灵力最为丰沛,所以常有以血饲灵的做法。   洛闻箫却伸手轻抚他略微清减的侧脸,声音极轻,含了丝丝低哑:“我恨不得把我一身骨血,掰开了揉碎了,一点一点喂给你。”   宁宵颤着嘴唇,想启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早该察觉到的,洛闻箫骨子里那种从年少就疯长的偏执,如今就像深深扎根于全身骨髓的一株毒花,想要抽除必会牵扯血脉。   洛闻箫对他抱有的执念,比他所想的还要深重,重到可以摧折压弯青年一身傲骨,在他面前低眉垂眼小心翼翼。   怎么会把一个孩子变成这样?宁宵觉得一些难言的情绪丝丝缕缕将他的心脏裹住缠紧,细密又陌生的疼痛。   洛闻箫敏感地察觉他的情绪变化,收回手轻声道:“喝粥吧,这样你才会好得快些。”   宁宵直接对他坦言:“我要出去,我要知道现在外面情况如何。”   “与前朝相关的一切已经烟消云散,上三洲归于莫山、南陵和浮月楼三宗所辖。”洛闻箫平静陈述,“上三宗觊觎紫金殿中可以掌控渡劫天雷的步天阙,所以铸起九重法阵让紫金殿高悬于空,为其所有权明争暗斗,如今殿主之位归于浮月楼白氏。”   步天阙掌控天雷...宁宵暗自心惊,步天阙作为阳阙,与阴阙相对,阴阙起压制作用,而阳阙会强化所有者的权能,因为洛闻箫是极品雷灵根,当他取代姬厌戈成为阳阙之主,步天阙竟然能强大到掌控天雷。   洛闻箫继续道:“虽说上三宗并没有明确紫金殿的地位,但相信以白氏的野心,日后紫金殿必然凌驾于三宗之上。”   ——他们做梦都不会想到,这反而是给真正的步天阙之主洛闻箫做嫁衣。   “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洛闻箫问他。   宁宵不语,只是伸手解开了他的领扣,露出那枚与步天阙相关的日轮印记。   洛闻箫没有一丝推拒或反抗,乖顺地任他动作。   那枚赤金色日轮恰好在喉结与锁骨之间,当宁宵伸手轻抚时,洛闻箫的喉结随着他的动作而上下滑动。   宁宵心知,也许是上三宗施加在紫金殿上的九重封印法阵,所以洛闻箫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和步天阙之间的联系。   因为沉思,所以宁宵的指尖一直停留在洛闻箫身上,引得他的呼吸都开始不稳了起来。   直到洛闻箫有些按捺不住一般伸手握住宁宵的手腕,这一下让宁宵的手掌几乎都贴了上去。   宁宵瞬间回过神,他的手指覆在对方的脖颈上,温软的指腹贴着脉门,可以感受到洛闻箫身上蓬勃而鲜活的生命。   而他选择的君王却微笑着死在了王座上。   最惨痛莫过功败垂成,但他们共同追求的事业未竟,宁宵还不能停下。他必须亲眼见证世事如何。   但问题是洛闻箫不愿让他离开这里,尽管有些无耻,但宁宵也只好使一些手段——   洛闻箫看他眼中神色几番变换,有些担心地问道:“怎么了?你不宜优思过度,有事情交给我去办就好。”   宁宵松开手,轻轻摇了摇头道:“没事。”   “那先喝粥吧。”洛闻箫给他舀了一碗汤,一边道,“粥里的血味已经想办法淡了些许,配着汤喝会好些。”   宁宵垂眸轻声道:“你喂我吧。”   洛闻箫闻言眼睫微颤,有些不可置信地微微睁大了双眼,墨瞳中光芒流转。   之前除了没力气,否则宁宵都不肯让他喂的,现在终于又松了口。   宁宵一口一口吃下他喂来的吃食,垂眸细嚼慢咽,一顿饭吃了许久。   其间他看着洛闻箫出挑又清冷的面容,眉骨高挺眼窝深邃,背着烛光笼在一片阴影里,暗沉又清癯,偏偏眸光是温和柔软的。   宁宵咽下嘴里的粥后忍不住道:“你自己也吃点,我总觉得你瘦了。”   这句关心他自己都分不清是出于刻意还是真的心疼。   他的一句关怀让洛闻箫凤眸弯起,笑着点点头道:“好。”   饭后洛闻箫捏诀收拾碗筷,宁宵从桌上瓷瓶里取出一枝桃花,枝上有一朵含苞初开几瓣,他就用指尖一瓣瓣轻轻压开。   洛闻箫见状就道:“你若喜欢,这一瓶开败了我再折一些来。”   “好。”宁宵微微而笑,目光从手上花枝移开,看到他的发尾。   洛闻箫年少时就将长发于脑后用青铃红绳在脑后一束,随着年龄渐长,便用这段红绳束在发尾,微散的长发让整个人看上去没有后来那样凌厉。   宁宵伸手勾住他的发尾,轻易挑开那段红绳,就道:“你也到了束冠的年纪,这个还是收起来吧,现在被人看到了也不好。”毕竟是与前朝相关之物。   “好。”洛闻箫双手捧着那段红绳小心收好。   而宁宵看着他被自己弄得散开来的长发,忽然心念一动,摘下手中那朵被他以指尖催开的桃花,起身踮脚别到了洛闻箫耳鬓。   然后宁宵坐回去,隔着桌上那瓶桃花打量了一下,忍不住调笑道:“鬓边桃红隔花看,你这个殿卿确实艳冠六宫。”   说起来,因为洛闻箫毕竟不是灵族,所以当初不少朝臣言官上奏说他以色侍人。后来洛闻箫听他说起,只道:“少司天不妨让我坐实这个罪名,不然真是冤枉。”以色侍人,好歹也得“侍”过。   而现在洛闻箫听了他这句打趣,就垂眸笑道:“我亦隔花看你。”   从他的角度看去,宁宵的面容半掩在花枝后,恰好两枝桃花错落岔开,花瓣中间是他沾了茶水而红润的双唇,倒不好说哪一种才是沾露桃花,人间一枝春。   宁宵原本是想调戏洛闻箫,没想到还能反过来被调戏,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回敬他一句什么。   洛闻箫温软的目光全落在他身上,眉眼略弯,笑意清浅。   宁宵有些尴尬,听到窗外传来清脆的雀鸟啁啾之声,就有些掩饰性地转移话题:“窗外应该是天亮了,我去把烛火熄了。”   说着他就起身把红烛吹熄。   宁宵没有看到,在他熄灭烛火的那一刻,屋中暗下来时,洛闻箫摘下鬓边那朵他亲手别上去的桃花捧于手中,低头在他刚才指尖触及的地方轻柔一吻。 第135章 欲照浮生(三十二)   烛火熄灭后,窗帘被宁宵卷起,屋内便亮堂了起来。   透过菱花窗格,宁宵看到天际的晨曦,银灰色的天空一点点染上灿烂的橘金色。   洛闻箫见他都要把整张脸贴在窗格上,就道:“我们出去看吧,能看得清楚些。”   宁宵回眸看他,眼瞳被初升的曦华映得剔透,更要他命的是,那双眼眸弯起,唇角也绽出笑意。   于是洛闻箫带他上了山顶,满目皆是朝华,每一片落雪都是璀璨的。   宁宵刚想席地而坐,就被洛闻箫架着腋下往上提,青年轻声道:“先等等,我把外袍铺上去。”   “其实坐一小会不碍事的。”虽然这么嘀咕了一句,最后宁宵还是乖乖坐在他的毛绒大氅上。   洛闻箫捧起他的双手放到唇边轻轻呵气,一边轻声问他:“冷吗?”   宁宵看着他,只觉得他的面容在冰雪中似乎更加苍白了些许,于是双手往上用手掌贴着他的脸揉了揉,轻叹道:“再冷都没你脸上冷。”   洛闻箫听出他话语中的关切之意,弯起凤目道:“你把手放我后颈,那里暖和。”   “我哪里舍得。”宁宵继续揉他脸,揉暖和了才放开魔爪。   放手后他看着山下隐隐约约的山镇轮廓,把下颌搁在膝上,有些走神。   洛闻箫在身后轻声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不知道。”宁宵微叹,“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事实上,他知道他应该离开这里四处看看,才会知道他能做些什么。   洛闻箫看他的目光停驻在下面的山镇,知道他的意图却还是选择忽略,只轻抚着他散了一背脊的墨色长发,柔声劝哄:“没关系,慢慢来,我陪着你。”   宁宵点点头,但还是没把视线移开。   洛闻箫就伸手,指尖轻柔地挠了挠他的手心。与以前一样,这是一个想要亲近之前的小小试探。   见宁宵没有拒绝,他就伸出手臂缓缓把人拥进怀里,一下下去贴蹭宁宵的侧脸。   那日宁宵兴致好,满山踏雪寻花,无论见到什么都折下一枝抛进洛闻箫怀里。   洛闻箫抱着满怀的花跟在他身后,弯眸笑问:“你是要算清楚这山上有多少种花?”   “没这雄心壮志。”宁宵又折下一枝粉色的山樱,看了看洛闻箫满怀的山花,还是收手了。   然后他就回去研究插花,各种山花错落插一瓶,不停地问洛闻箫好看吗。   洛闻箫每次都说好看,宁宵就好笑地瞥他一眼:“你的意见没有参考价值。”   洛闻箫一边沏茶一边道:“这是实话,各种花都衬你。”   “不是我,我让你看的是花。”宁宵好笑着摇摇头。   洛闻箫笑而不语,把沏好的一盏茶递过去,道:“喝一些试试看。”   宁宵端着杯盏用杯盖轻掠浮沫,浅浅抿了一口,清苦回甘的茶香萦绕在唇齿间,尾调含了些许清爽的冰凉。   洛闻箫应该是在茶里加了些薄荷草,整体口感接近覆雪银针,但又怕他饮下旧茶伤怀往事,所以不敢用真正的覆雪银针。   “好茶,你有心了。”宁宵点点头。   接下来几日宁宵都很安分,偶尔出门到山中各处走走,随便折一枝山花回来送给洛闻箫。   相应地,他也觉得以前时不时涌上来的那阵困倦近来少了些许,应该是洛闻箫减轻了放在他膳食中的药量。   而且他发现,洛闻箫每隔三日就会出去一趟,问他去做什么也不说。以前应该是宁宵还处在昏睡中所以没有察觉。   这天吃午膳的时候,洛闻箫就道:“我下午出去一趟,日落前会回来,你且不要走太远。”   宁宵点头:“好,早些回来。”   后面那句颇有深意,可以被理解成“我想念你”。   洛闻箫眼睫一颤,弯起唇角应道:“好。”   他出门后,宁宵悠哉悠哉地往山顶处散步。   洛殿主跟在他身旁,由衷感叹:“你应付我还是挺熟练的。”   宁宵卖乖:“我也是不得已,我只是想下山看看,你防我防得好像我是要去跟人私奔。”   洛殿主道:“你只要一下山,八成以上是一去不回,和私奔也没什么两样。”   “我心在你这,怎么就一去不回了?”宁宵偶尔会说一些俏皮话哄人。   “不错,这次至少不是给我画饼。”洛殿主掐一掐他的脸,曲指轻敲他的眉心,“不过我可是身心都要,你既然心在我这,索性就一并允了。”   宁宵拍开他的手,好笑道:“你当是买一送一啊?”   就这么闲聊几句,宁宵很快到了山顶,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召出那把仅剩的短剑,手腕一翻注入灵力就朝山下送了过去,青蓝华光很快成为隐约一线,散入遍地冰雪中。   宁宵前几日漫山寻花时就留意到,洛闻箫应该是在这座山上施加了某些幻阵,所以无论他怎么走,都无法下山。   而且这些阵法能够敏锐感知宁宵的灵力,并且迅速反馈给洛闻箫。   前几日他偶尔会婉拒洛闻箫的陪伴自己独自出来散散步,往往没过多久就会回去。洛闻箫一开始不放心,但次数多了也就逐渐放下戒备。   ——现在就做得过分一些,慢慢逼得洛闻箫的底线一退再退。   随着那把附有宁宵灵力的短剑飞入山下,很快一重又一重的法阵渐次亮起,不安颤栗的幽紫雷霆将整座山锁死,连一片落叶都飞不出去。   宁宵站在山顶看得清晰,有些法阵甚至超越他的认知,也许是来自某些他也没见过的古籍,也许是洛闻箫的自创。   而且洛闻箫很细致谨慎,这些阵法重重嵌套不分彼此,牵一发而动全身,宁宵想挑一些比较熟悉的来下手都做不到。   “你当初确实是铁了心要把我困在这里。”宁宵对洛殿主道。不过他也看出来了,那些法阵虽然重重阻挠,但也不会对那把短剑如何,只会纷纷避让其上的水灵力,像是害怕不小心伤及。   而洛殿主只说:“继续演吧,他来了。”   宁宵一回头就看到洛闻箫孑然一身站在风雪里,面上比冰霜还要惨白,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把宁宵故意扔下去的短剑。   见到宁宵,他脸上的苍白才慢慢褪去,凤眸里又蕴起柔和微光,竟然有种由死向生的错觉。   “不要紧的,”虽然是故意为之,但见他这样宁宵还是有些心疼,走过去温声道,“我刚才正打算传音给你,是我练剑没把控好,看来是许久没拿剑,生疏了。”   见他主动走近,洛闻箫才回过神一般,忽然伸手将他紧紧拥进怀里,平缓了呼吸后才道:“担心伤着自己。”   “哪会。”宁宵轻轻拍他的肩,带着些歉意道,“你的事情是不是被我给搅了?”   “无妨,不是什么大事。”洛闻箫将手中短剑还给他,又叮嘱道,“你若是要练剑,先从一些基础的剑法开始,那些杀招若是中途灵力不足,会反噬伤身,等下我就把一些剑法抄录给你。”   他认真得宁宵有些心生愧疚,特别是知情的洛殿主还饶有兴趣地旁观。   和洛闻箫一起散步回木屋途中,宁宵良心不安地向洛殿主传音道歉:“对不起啊,这么骗你。”   “无妨,若才这些你就要道歉,那以后的事情你就得以身相许了。”洛殿主微叹,“只能说你这样温温和和的人,骗起人来实在是难以招架。”   以后还会更过分…宁宵更加愧疚了,心中暗忖,以身相许的话,也不是不行,不过若是出于歉疚,对方定是不肯接受的。   回到屋中就暖和了下来,洛闻箫脱下他的外袍又仔细把他身上的残霜碎雪一一抹去,防止融成冰水渗进衣物里。   在洛闻箫低头给他整理衣领时,宁宵看到他发上残雪,就伸手轻柔拂去。   洛闻箫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我后衣领好像也有。”这句话的语调有意温软,近似在撒娇。   “我看看。”宁宵乐意帮这个忙。   却不料洛闻箫得他一句应允,伸手将他整个人拦腰抱起,宁宵轻呼一声,双手去握他的肩。   洛闻箫微仰起头看他,弯唇浅笑:“这样看方便些。”   诚然,此言不假。宁宵原本是比他矮一些,现在被抱起来总算可以居高临下。他可以看到洛闻箫两扇长睫和挺拔的鼻峰,还有笑起来时的梨涡。   拔俗面容遥映窗外雪光,薄樱般的唇弯起时莫名柔软,看着看着宁宵忽然鬼使神差般低下头,轻轻与他双唇相触。   洛闻箫霎时僵住,很快又放松下来,像是连身上最锋利冷锐的棱角都在他唇下瘫软成一汪春水。   他的少司天在亲他。这个念头像是一簇火苗瞬间燃起炸开,暴烈地冲击着心脏,怦然而起的心跳快要撞碎胸腔。   他有些生涩却热烈地回吻过去,但宁宵仿佛是被他吓到一样退开了些许。   洛闻箫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睫,呼吸还有些兴奋未消的战栗。   宁宵呼吸不稳,眼中有些茫然,像是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忽然做这种事情。   洛闻箫抱着他站在窗边,寒气透过窗格渗进来,让两人纠缠的呼吸凝成一层细密的雾,像是可以从中看见彼此呼吸的轨迹。   宁宵又低头慢慢靠近,唇贴着他的唇轻声道:“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再进一步的话,也许就不是纯粹起念动心,而是蓄意诱骗。   于是洛闻箫乖顺地与他双唇相依,只是环着他腰身的手缓缓收紧,像是毒蛇绞住猎物。   宁宵闭着双眼,听到细雪轻敲窗格,簌簌轻响逐渐被忘却,只剩下洛闻箫压抑到有些孱弱的呼吸。 第136章 欲照浮生(三十三)   自那以后,洛闻箫时不时就会贴上来,先是试探着用鼻尖轻蹭宁宵的鼻尖,如果没有拒绝,他就会吻上宁宵的唇。   宁宵经常纵着他,偶尔会推拒一两次。   某日午后,趁着洛闻箫又出门,宁宵就缓缓往山下散步。   洛殿主与他并肩而行,伸手轻轻触碰他的手指,宁宵直接与他十指相扣,温声道:“你想与我亲近是不用费心试探的。”   男人闻言俯首,在冰光雪色中与他接吻。   一番唇舌纠缠后,宁宵及时地以指尖抵住他的唇,轻声道:“再亲下去我待会可不好演戏。”   洛殿主挑眉:“那我亲他看不见的地方就好了。”   宁宵轻灵钻出他的怀抱,牵着他的手往山下走,一边哄道:“到地方了再让你亲,不然时间全耗在路上了。”   他已经能够到山麓那一带散步,只是再往外仍是重重法阵围困,无法出去。   “已经开花了,真漂亮啊。”宁宵看着眼前一树亭亭玉立的樱花,花色是少见的白色。   这树樱花恰好开在边界法阵上,大概是由于灵力威压迟迟未开,宁宵就引水灌溉,才得这一树琼花。   这些日子他偶尔会寻各种借口触碰法阵,阵法被触发后又很快传音给洛闻箫说清楚原因,因此没有引起疑虑。   宁宵斜倚花树看着遍地冰雪反射着炽盛日光,看得入神。   洛殿主从身后蒙上他的双眼,微叹道:“现在日头正烈,你看久了会雪盲。”   宁宵拿下他的手,只道:“不然我不好演戏,你应该知道接下来我要做什么。”   “雪盲有流泪的症状,你掉几滴眼泪诓他就行,犯不着真伤了自己的眼睛。”洛殿主解下他的发带覆上他的双眼。   “你说得倒是轻巧,我哭不出来。”宁宵去握他的手腕想阻止他。   洛殿主已经将手中发带在他脑后绑结,闻言低声道:“你想哭我有的是办法。”   宁宵小小声道:“要不你还是让我去看雪吧。”   “你想都别想。”洛殿主伸手轻抚他的侧脸,柔软的指腹贴着他略显清削的下颔线,缓缓向上流连,最终以指尖掐弄软白耳垂。   宁宵呼吸一滞,大概明白他是想用什么好方法来让来自己哭了,低声求饶道:“别这样,等下被他误会我不好解释。”   “他能误会什么?整座山就我们,他只会以为是你自己做的。”洛殿主说什么都不会放过他,看着指尖上那一点软肉被掐揉得艳红如石榴籽,适时地松开手。   “我自己...那不是更奇怪了吗?我没有这种癖好。”宁宵有些咬牙切齿。   “他知道你身上常年累积了不少情毒,”洛殿主俯身把他困在樱花树上,凑近他的耳边低声道,“一向禁欲的少司天偶尔会情难自抑,真是晚夜绮梦。”   宁宵闻言脸上一烧,双眼被覆,他就伸手把脸也捂上,弱弱道:“别说了,算我求你。”   洛殿主低沉的声音含了微哑的笑意:“怎么我只是说说,你就要哭了。”   宁宵:“......”岂有此理,他不玩了。   “帮我把这枝花折下来。”宁宵随手勾了一枝樱花。   由于他看不见不好折花,洛殿主就伸手帮他折下。   趁他折花的时间,宁宵侧过身从他怀中钻出去,就要用瞬移逃掉,却被男人拦腰捞了回去。   “本来还想饶过你的。”洛殿主将他一把抱上去,引得花枝震颤,落樱如雪。   宁宵坐在树干上,刚想说什么好话哄他,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被冰凉链条锁住,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对方的紫链。   于是到嘴边的求饶话语被气成了挑衅:“你倒是把我脚也锁上——等、别这样。”   洛殿主不由分说地握住他的足踝,欺身而下地分开,一伸手就挑开他腰封上一颗暗扣。   宁宵被锁在树上不上不下,一动就引起一场樱花纷坠。   他腰身清瘦,一旦腰封被解下,重重衣袍散向两侧,犹如青莲绽瓣,细碎的花瓣落了一身。   “你能不能看在我等下还有事情要办,稍微放过我。”宁宵决定求饶。   洛殿主垂眸,看着指尖下莹白细腻的肌理,一边伸手拈去樱花瓣一边回答道:“不能。”   宁宵有些破罐子破摔地靠在花树上,只道:“那你别太过分。”   细密温柔的亲吻,宁宵下意识地往后缩,但他退无可退,只能徒劳地带落樱花纷坠如雨。   宁宵由于双眼被覆,视觉上陷入一片黑暗,因此其他感知反而更加敏锐。   他无法自抑地瑟缩着,樱花随之不断飘落,洛殿主的指尖和樱花瓣一同往下,宁宵的指尖勾连着细碎紫链与纷繁花枝,想求解脱却被阻拦,难受得他低咽起来,于是每一瓣素色山樱落下都荡起涟漪。   洛殿主见他有些可怜兮兮地咬唇,还是心软地松开手把人揽进怀里轻柔安抚。   宁宵轻喃一声,在他怀里眼角沁泪。   片刻后洛殿主就折了一捧樱花递给他道:“你要开始演戏我就让时间正常流逝。”   “开始吧。”宁宵怀抱那一捧山樱,沿着樱枝延展的方向,踏入重重阵法之中。   遍地幽紫雷霆无声亮起,但宁宵眼上蒙着发带,所以他无知无觉,自然也不会传音给洛闻箫说明情况。   没有他的传音安抚,洛闻箫很快赶了过来,一来就看到他折花深入阵法之中,眼上蒙着发带,散落的长发不时被纷繁花枝勾连。   洛闻箫见他还在,稍微松了一口气,抬手压下法阵就走近,从背后拥住他。   宁宵早有预料,却故作惊讶:“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想你想得紧。”洛闻箫埋在他肩颈,声音被闷得温软,“你身上好香。”   宁宵心想,毕竟方才被锁在樱树上予取予求。   他回答道:“应该是沾上了花香,我见这里有株白樱,就想折一些回去,无奈雪景看太久有些雪盲。”   “我看看。”洛闻箫闻言就伸手解下那段覆眼的发带,用灵力将周围的强光扭曲成暗影,捧起他的脸轻柔道,“来,睁眼。”   宁宵闭眼许久,忽然睁开双眼就有些不适应地眨了眨眼睛,眼眸里一片潮漉,睫羽上还沾着些许水汽,一眨就落下来。   洛闻箫见状,疼惜地吻去他的泪痕。   “不碍事,一会就好了。”宁宵温声安抚,踮脚轻轻啄吻了一下他。   从洛闻箫的视角看,宁宵的眉眼覆了一层水汽,还有些许薄红,不是病态的孱弱,反而带了些许艳丽。   眼尾微挑的丹红像是一片锋利的花瓣,径直刺入心脏。   洛闻箫低头,颤着唇胡乱去吻他的面容,声音被他自己压得极轻,轻得接近破碎:“少司天,少司天...”   他还是喜欢这样唤,故国已逝,会这般唤的人不多。   最好只有他一人。最好是,他的少司天,他的。 第137章 欲照浮生(三十四)   青涩热烈的亲吻刚开始时毫无章法,不多时就被洛闻箫自己压抑得轻柔如柳絮,轻得像是宁宵一呼一吸就能荡开。   洛闻箫轻轻问道:“你讨厌这样吗?”   宁宵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他放任洛闻箫的亲吻,却也从其中感知到了炽盛而热烈的情绪,朦胧的、连洛闻箫自己都尚不清楚的爱慕。   这个时间的宁宵急于脱困,所以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些诱骗意味的纵容,不异于是在催熟青雉爱意。一旦他从中抽身而去,就等于从洛闻箫心里硬生生剜出最柔软的一块。   所以深藏在骨子里的偏执才会愈渐疯长,最后生出心魔。   “好了。”宁宵偏过头去躲开他的吻,将手中樱枝塞进青年怀中。   洛闻箫一手抱花,另一手轻轻挑去他发上的残花。   当拈去发尾勾卷的花瓣时,他向下的视线停顿了片刻。   宁宵就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看地上落樱皆是新开不久,按理说花期还长,怎么会掉下来这么多。”洛闻箫有些疑惑。   宁宵闻言就尴尬了,那是因为方才他和洛殿主那番意乱情迷震落了不少花。   他只好转移话题:“先回去吧,我有些饿。”   “好。”洛闻箫温柔应下,伸手去牵他的袖角,这是一个从年少至今的习惯。   宁宵有些心虚地松了一口气,明明是同一个人,但就是有种偷情一样的禁忌感。   接下来两天也是相安无事,宁宵打算在第三天洛闻箫出去的时候破阵离开。   晚膳时宁宵像往常一般劝了一句:“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灵力也在慢慢恢复,你就别让我喝你的血了。”   “可我已经放了,”洛闻箫眨眨眼,“不喝白不喝。”   “每次都是这样。”宁宵微叹,只得把那碗粥喝完。   这种时候洛闻箫就会在一边看着他,凤眸浮漾的细碎微光下是深隐的偏执,看着自己的东西融进眼前人的身躯,这让他有种诡异的满足感与安全感。   用膳后宁宵就去洗漱,从画境回屋时他一边拿软巾擦头发一边向床榻走去。   洛闻箫见他走来就合上手里的书卷,示意宁宵在他身旁坐下。   宁宵就坐下,自觉地将手中软巾递过去,问道:“你是在忙明天的事情?”   “嗯,不是什么大事。”洛闻箫细致地帮他擦干头发,再拿木梳打理好。   宁宵在想,这应该算是他和洛闻箫如此平和相处的最后一夜,无论明天能否成功离开,再遇都不可能这般相安无事了。   “你若是想尽早睡下,我就去把烛火熄了。”洛闻箫见他垂头不语,以为他是困倦了。   “没事。”宁宵心中抱着些许离别的意味,不由得坐近了打量他,开口下意识想叮嘱几句,“你——”   后面的话他却说不出来了,因为其实以洛闻箫如今的修为和才能,如何为人处世实在不需要他费心。   “怎么了?”洛闻箫见他主动挨近,凤眸弯起好看的弧度,在暖色的烛火下倾魂摄魄。   “没事,就是看看你。”宁宵微笑着摇摇头,心想无论何种境地,他总是有办法保全自己的。   洛闻箫长睫微垂,唇角弯出梨涡,轻轻问道:“看我做什么?”   那个梨涡看得宁宵简直是心痒痒,就侧过头亲了一下他的唇角,浅浅一吻后就退开缩进被窝。   洛闻箫缓缓用指尖轻抚他方才亲的地方,垂眸而笑。   大概是由于药物作用,宁宵这些日子一沾枕头就很快睡下。   等枕边人的气息均匀轻缓后,洛闻箫才俯身,在他眉心处轻柔落吻。   次日宁宵醒来,如同往常一般与洛闻箫度过上午,下午洛闻箫出门后,他就开始收拾东西。   其实也不用带什么,只是宁宵从床头的梨木柜里拿了一些伤药。   他的修为毕竟大不如前,还是谨慎一些地好。   洛殿主道:“你怎么都不卷一些银钱细软跑路?”   宁宵好笑:“你别说得我好像是你养的美人。”   说话间宁宵就顺着早已摸清的路线上了山顶,等过了一些时间后,径直御剑冲出重重法阵。   宁宵在山下收剑,对洛闻箫传音道:“我又不小心把佩剑弄到山下了,你回来时顺手帮我捡一下。”   这种情况在宁宵的有意为之下发生过多次,所以洛闻箫没有怀疑,柔声应道:“好,有没有伤到自己?”   “放心,没事。”宁宵尽力拖延时间,“你回来时,顺便帮我折一枝樱花,要白色的那棵。”   洛闻箫应下:“好。”   “那你忙吧。”宁宵掐断了传音。   宁宵本来想切断和洛闻箫的其他联系,但一想起他们之间还有契约的牵扯,他这样做不但不能断干净,还会引起疑心,就没有实施。   洛殿主微叹:“你这般骗他,就没想过再被他带回来会是如何?”   “我知道,但是我没有办法。”宁宵有些无奈。   若是洛闻箫发现他的欺瞒,那他的自由会被进一步限制,而且按照洛闻箫的细心程度,无论他再如何示好都会被猜疑。从某种程度来说,洛闻箫是宁宵最不想招惹的人。   这些时日宁宵心中只有离开洛闻箫这样一个尚且清晰的目标,如今真的离开了,反而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他御剑飞越连绵苍山,来到一座稍远的城镇。   现在应该是初夏时节,城郭稻苗青翠,小池塘里荷香飘远。   宁宵入了城门往里走,街上行人来往不绝,眼瞳皆是黑色。如今瞳色变化,他倒是顺利融入人群。   但宁宵觉得孤独,孤独得像是一缕故国的亡魂。   沿街嬉闹的孩童咿呀笑问:“大哥哥,从何处来?”   宁宵蹲下身和他们平视,指了指远方淡成一线的青山,温和笑道:“我从山的另一边来。”   宁宵想了想,从袖子里拿出些平日里洛闻箫给他做的糕点分给他们。   与这些孩子别过后他继续顺着青砖街道往前走,片刻后开始飘起雨丝,他就撑起一把油纸伞慢慢地走。   宁宵隔着伞沿看街边摊贩收拾东西回家,客栈和酒肆门口的店小二因为避雨的客人多了而喜笑颜开。   途经某户人家的院墙时,发现檐下有名豆蔻年华的小女孩在躲雨,她穿得单薄,在湿寒的雨汽里瑟缩着。   宁宵就把伞轻放在她身前,自己几步走远,若非修道之人,是看不出那些雨丝其实是落不到他身上的。   他边走边想,曾经任由灵族欺压的人族终于能够安居乐业,这很好。   可是,灵族呢?他们去了哪里?   宁宵正想着,忽然从街道前方驶来一架马车,估计是遇上雨天,车夫脾性暴躁,手中马鞭抽得拉车的马嘶叫连连。   但是宁宵闻到了血腥味。   车夫暴躁地喊路边行人退让,人们的议论声传入宁宵耳中:   “真是晦气,这些灵族死了就死了,就不能换条路运到城外乱葬岗吗?”   “看方向是从城主府出来的,我就说,抓进去的灵族没一个能活着出来。”   “前几个月我们还被那些红眼睛的欺负,现在可真是解气啊。”   宁宵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马车从他身前经过,留下一道血痕,经雨水洗刷后还是红得触目惊心。   宁宵拦住一名行人问道:“请问城主府怎么走?”   “这条路走到尽头左拐,最气派的那座府邸就是了。”那人指了指方向,又道,“今晚估计又要杀几个灵族助兴,真是解气。”   宁宵礼貌性地艰声道:“…多谢。”   随即他就动身往城主府赶去,悄无声息地潜入,直接从那些较为破败的房屋里开始搜寻被抓捕的灵族。   最终是在阴暗的地牢里找到,宁宵击昏了守卫找出钥匙,看见一群灵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竟然还有妇孺。   宁宵为了节省获取信任的时间,直接用障眼法改变瞳色。   原本他们还有些半信半疑,有个青年却惊喜地看着宁宵就要行礼:“少司天。”   从他人口中听到这个久违的称谓,宁宵有些愣怔,但他很快回过神来稳稳地扶住他,温声道:“故国已去,就不必再论旧礼。”   听到他亲口这么说,一时引起唏嘘。   宁宵示意他们先跟他离开这里。   只是他一个人出入城主府容易,但是在修为不够的情况下,要带这么一群灵族总归是困难了些。   宁宵用障眼法掩盖了他们的瞳色,但眼下城中太平,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出行还是会引起注意,所以他一直忍耐到夜间才动手。   身体里为数不多的水灵力被尽数抽调而出,顺着夜雨悄然扩散,获悉城中路况。   宁宵带着他们避过人群向城门接近,在离城门近百米的暗巷却示意他们停步。   “怎么了?少司天。”之前那个青年问。   宁宵道:“城门增派了防卫——还有几个金丹期以上的灵修。”   “可是,”青年讶异,“城主府应该还没发现我们出逃才是。而且我们不过一群流民,怎会使得他们派高阶修士?”   “别急,我打听看看。”宁宵调用水灵力顺着雨丝飘至城门附近,片刻后就听到守城者的对话:   “早知道小爷我就不来这破地方了,沉鱼落雁的方城主没见着,还被叫来守城,凄风苦雨的倒不如在浮月楼待着自在。”   “哎哟,仙长勿怪,这是上边尊者下令找人,一连封锁了周边好几座城。我们城主也没有办法。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您这般为我们城主费心费力,城主当然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那是,嘶——你说这尊者什么来头,竟能让浮月楼长老亲自下令封城。”   “不过说来也怪,按理说寻人也得与我们说清楚相貌如何云云,但那位尊者没透露半点,只是吩咐锁了城自己来寻。”   ......   宁宵微叹,应该是洛闻箫的手笔。   传音等联络手段他都切断了,洛闻箫一时找不到他,所以才如此大费周章。   尊者...他早该想到,洛闻箫,绝非池中之物。 第138章 欲照浮生(三十五)   夜雨凄寒,城墙高耸。   宁宵嘱咐那些灵族:“等下我用障眼法掩护你们出城,我来殿后。”   那名青年犹豫道:“那少司天您呢?”   “不用管我。”宁宵道,“阵法维持时间有限,尽全力脱逃,不要犹豫。”   水灵力凝成缥缈水雾构成幻境,宁宵用暗劲悄无声息地破开城门,让他们逃出。   他们顺利来到城门外,然而铮然琴声响起,荡开水雾。   抱琴的修士从城墙上一跃而下,盯着宁宵兴致盎然道:“方城主没见着,倒让我碰上了这么一个清秀美人。”   宁宵瞥了他一眼,金丹中期。他下意识伸手往自己锁骨靠近,半途才想起那把青扇已经折在封印司天监的过程中,于是召出短剑。   城墙上陆续下来几个修士,他们看了看宁宵身后那些逃散的灵族,冷声道:“出城灵族一律斩杀,协助者亦是。”   抱琴的青年惋惜道:“美人啊美人,你说你好好地怎么非要做这种糊涂事呢,乖乖从了小爷我,也许能留你条生路哦。”   宁宵当真是好久没听过这种浑话了,淡声道:“一起上吧。”   “爷就好你这样狂的。”青年率先拨弦,宁宵避开他的攻势,挑出一个剑花断了他一根琴弦。   宁宵虽然修为大幅降境,但也不是区区几个金丹修士能奈何的,所以在围攻中从容不迫。   那几名修士见状就开始玩阴的,竟然向宁宵护在身后的灵族流民下手。   宁宵竭力救护,有几道剑招被迫用身体硬扛。   他的旧伤未愈,隐痛全被逼了出来,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就气血翻涌喉间腥甜。   见他受伤落了下风,那几名修士又开始联手围攻。   “我这冰丝七弦琴金贵得很,美人既然敢断我琴弦,那今晚你就不会太轻松哦。”青年拨弦,一道灵光如同鞭刃般向宁宵抽去,而且对准了腰封的位置。   宁宵以剑势荡开,却被另外两名修士的剑气震得连退几步,咳出一口血来。   那名琴修见他已是强弩之末,笑道:“诸位,这美人先给我玩几天,腻了再——”   剩下的话他没机会说出来,因为一道迅疾雷光划过,浩荡雷霆将他轰得后退,撞上城墙再失力跪跌下来。   碎金丹、断经脉、废四肢,手段狠绝,干净利落。   一阵强大威压笼罩这方区域,除了宁宵和他身后的灵族,其余者解被迫跪下,那几名对宁宵动手的修士直接被压碎脊骨,连一丝惨叫都发不出来就殒命当场。   宁宵眼前被血和雨水模糊了些许,但还是看到了一身肃杀之气的洛闻箫。   洛闻箫死死地盯着他,眼眶发红,眼中阴戾和痛惜之色交织缠绕。   他身后是一名艳丽动人的女子,低头恭声道:“尊者,这些灵族——”   洛闻箫扬手,她就退下,不敢再多言。   而宁宵身后那些灵族一见洛闻箫和那名女子身份非凡,心知逃脱无望,有些已经开始跪地求饶。   那名最先认出的宁宵是少司天的青年上前跪地磕头,指着宁宵对洛闻箫道:“尊者饶命,他是、他是前朝的少司天,尊者不妨拿他向上三宗邀功......”   宁宵微叹,咽下口中鲜血对洛闻箫道:“别为难他们。”已经够惨的了。   而洛闻箫定定地看着他,想在他眼中找出任何一丝怨恨,被以身护下的人背叛出卖——但宁宵眼中只有哀怜。   仿佛他还在站在司天台上祈福,聆听万民心愿时的那种哀怜。   他很想问,你可曾哀怜过你自己,少司天。   他一步一步向宁宵走近,千万种情绪被他自己压抑下来,一双凤目奇迹般的澄澈温和,他走过去轻轻扯了扯宁宵的袖角,就好像年幼时一般惶恐而委屈地道:“我找不到你,很害怕。”   在场所有人皆是瞠目结舌地看着,凌厉残暴的尊者牵着受伤青年的袖角,动作小心翼翼,像是害怕被抛弃的孩童。   宁宵因为失血而有些发晕,加上夜雨淋在身上渗入伤口冷彻心骨,一时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竟然以为身前牵着他袖角的洛闻箫还是当初那个幼弱的少年,于是就伸手轻抚他的背,咽着血艰难又温和地说:“别怕,我在这里。”   洛闻箫见他放下戒备,伸手按上他的后颈,宁宵就晕在了他的怀中。   他脱下外袍拢在宁宵身上,将温和灵力渡过去。   同时,洛闻箫强制清除了在场所有人与宁宵有关的记忆。   他对那些跪地求饶的灵族冷声道:“雾川海冰灵殿,去找陆封霜。”   那名美艳女子上前来对洛闻箫行礼,声若叶下黄鹂:“恭喜尊者,人总算是找到了。”   她也好奇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让这样一个暴戾冷酷的男人失控至此,但她看不清洛闻箫抱在怀中的人,因为被洛闻箫用外袍遮挡得严严实实。   洛闻箫瞥了一眼城墙旁那名已成废人的琴修,对她道:“吊着他的命,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死。”   这种情况下,要他苦苦活着简直是生不如死。   女子恭声应下:“是。”   那名琴修狼狈求饶:“方城主,救我啊方城主...”   女子缀着珠花的绣鞋踩在他脸上,骨骼碎裂声响起,她娇声笑道:“你一来我城中就糟蹋了不少人,该啊,这下惹到真麻烦了吧,你全家都保不了你。”   剩下的事情洛闻箫没有再管,抱着宁宵瞬移回了山中木屋。   解衣清洗伤口时,一见到那些狰狞伤口,他心中暴怒,只恨方才没有将那些人碎尸万段。   不论心绪如何,手上的动作始终轻柔,生怕宁宵再多受一点疼痛。   这些伤势距离要害处不过寸余距离,若不是宁宵规避,堪称招招致命。   而今日这些对宁宵动手的人族,千百年前受尽欺辱,宁宵曾经为了他们费尽心力地谋划付出,还有方才出卖宁宵的那些灵族……   洛闻箫想不明白,这些人哪里值得他这般费心。   他又想起方才宁宵还对他说“别怕,我在这里”,而此前宁宵还对他说过“我恨你”。   洛闻箫忽然意识到,宁宵根本不会去恨任何一个人,那些伤害他、背叛他的人,他都会理解成有苦衷甚至给他们找苦衷。而自己只要示弱,宁宵就会来哄他。   宁宵像是没有憎恨这种能力。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洛闻箫看着他熟悉的容颜,看着看着就觉心口又疼又酸涩,低头爱怜地轻轻吻了一下他的眉心,有些想哭地轻叹了一句:“傻瓜。”   他将宁宵安置在床榻上,宁宵毫无知觉任他摆布,任由他伸手,指尖微颤着抚上唇角的血迹。   洛闻箫倾身覆上他的身躯,低头与他鼻尖贴着鼻尖,一点点舔去他唇上半干的血迹。   红稠的、腥甜的、凝涩的,都是对方的气息,令他心颤。   洛闻箫微抬起头,轻而乱的呼吸洒在身下人静谧温和的面容上,看着宁宵依然紧闭的双眼,他像是下定决心一样,低头吻上宁宵的唇,舌尖抵开齿关,细致地将温热口腔中残留的血也一一吞咽干净。   他心跳狂乱,平时他们的亲吻总是点到为止,一旦他尝试深入宁宵就会退开。而且现在他知道,那一切都是宁宵为了安抚他,好让他放松戒备再离开。但现在宁宵人事不知,无力阻止。   这种背着对方的亲近让他的心脏狂跳不息,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顺着接吻融进对方的身体。   他肆意地吮吻着柔软的唇瓣,扫过乖巧的齿列,尝尽对方温暖柔软的口腔。唇分时拉出晶莹水丝,黏连不断。   洛闻箫静静看着他,眉眼依然静谧清宁,双唇却沾染水色,柔艳万分。   这种鲜明的对比让洛闻箫几乎头晕目眩起来,他吃力地呼吸着,终究是没忍住再次覆上对方的唇舌。   这一次没有舔去血迹这样的借口,只是纯粹的亲吻,纯粹的侵/犯。   接下来他忍不住亲吻了一次又一次,像是一种瘾。   直到宁宵在昏睡中因为呼吸不畅而发出一声低而细碎的轻喃,他才如梦初醒一般抬起头。   而后洛闻箫轻柔地舔去他唇上水痕,侧过头带着点讨好意味地轻蹭他的面颊,轻轻道:“睡吧。”   宁宵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一片温柔深渊中,不停地一直往下坠落。   意识模糊之际他竭力想睁开眼,眼睫不安地颤动着,朦胧的视线里是摇摇晃晃的烛火,再眨眨眼就是洛闻箫靠得有些近的面容。   宁宵发现洛闻箫半撑着身躯覆在自己身上,既不会压到他但又离得很近。   他动了动嘴唇想问对方在做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唇舌莫名有些酸麻。   洛闻箫垂下眼睫掩去眸中闪过的一丝慌乱,拿起床头梨花柜上放着的一盏温水,轻柔道:“你需要喝点水。”   宁宵想应他一声,但发觉自己喉咙干涩,就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他想撑着坐起但使不上力,洛闻箫按着他的肩温柔阻止,声音低低的:“你的伤口还没愈合,先不要起来。”   宁宵只好保持着躺下的姿势,等着对方把那杯温水放到他唇边。   但抵上他唇畔的不是杯盏,而是洛闻箫温软湿润的唇。   对方轻柔启开他的齿关,将温热的水渡了进来,再轻按他的脖颈帮助他吞咽下去。   动作熟稔,想来他昏迷的时候都是这般。   洛闻箫原本还想再喂,但宁宵稍微侧过脸躲开了。   宁宵听到洛闻箫的呼吸一滞。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04 21:04:32~2022-05-05 21:02: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凝皎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9章 欲照浮生(三十六)   洛闻箫的呼吸只是凝滞了一瞬间,又恢复如常,他放下手中杯盏柔声问道:“天色还早,你想再睡一会吗?”   虽然方才喝下的水润过喉咙,但宁宵开口的声音还是有些沙哑:“我睡了多久?”   洛闻箫还没回答,他就又补充了一句:“不要骗我。”   洛闻箫眼睫轻颤了一下,涩声回答:“不会的,再也不会了。约莫三四日。”   三四日...宁宵想起之前那些灵族,忙问道:“那些...”   他还没说完,洛闻箫只需一眼就看出他在担忧什么,于是轻声道:“放心,我放过他们了。”   “你既然,既然早就知道灵族备受欺辱,为何——”宁宵想质问他为何坐视不理,但冷静一想洛闻箫没有出手相救的立场,就改口问道,“为何不告知我?”   “告知你?”洛闻箫看着他幽幽道,“然后害得你千方百计从我身边离开,再给自己添一身伤?”   他的语气忽然激烈尖锐了起来:“你知不知道那日我在紫金殿抱住你时,你身上是什么状况?你为了封印司天监不要命一样外放灵力,全身经脉破损已经伤了根本,再加之跟那些该死的乱军动手...我好不容易养好你的伤,结果你又这样折磨自己——”   还有他连说都不敢说的,姬厌戈所预知的宁宵的死相。   “我求求你,”洛闻箫眼眶发红,声音是不再自抑的凶狠,又带着苦苦的哀求,“我求你别这样,我受不了。”   宁宵像是被他这番话吓住了,连眼睫都不敢颤动,片刻后才轻声道:“对不起。”   “我要你道歉做什么。”洛闻箫闭目深吸一口气,很快冷静了下来,声音又轻柔了下去,“那些话我一时心急,你别多想。”   他心知宁宵所受的苦楚已经太多,自己不能再添上重担。   宁宵大概是实在体虚,才刚醒片刻就有些困倦,也可能是方才和洛闻箫那阵短暂的争执耗费心神。   “睡吧,灵族的事情,我能帮就帮。你且安心睡下。”洛闻箫轻柔地抚着他的面颊,声音很低很轻。   宁宵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应他一句就闭眼沉沉睡去。   再度醒来时屋中亮敞,宁宵听到了窗外雀鸟清脆啁鸣。   床榻上柔软的被褥陷下一角,洛闻箫端着药坐下,手中调羹转了一圈后舀起一勺药递到他唇边,轻声道:“这次少不了要喝苦药。”   宁宵看他眼下淡青,心生愧疚,喝下药后趁他勺药的间隙说了一句:“你可以像我没醒一样喂我。”这句话越说越小声。   洛闻箫手中调羹在药碗里转了一圈,垂眸道:“若是出于歉疚,你大可不必。若你还想像之前一样哄我然后离开,我劝你打消这个想法。”   “......”宁宵一时无言,只沉默着去喝他喂到唇边的药,苦得舌尖发麻。   喂完药后洛闻箫就俯身理了理他的鬓发,轻声问道:“还想接着睡吗?”   “不用。”也许是喝了药,宁宵觉得自己的精神好多了,看着枕边随着他俯身而落下的几缕长发,发尾乱翘打着卷。   宁宵伸手想去把玩,一从云被里伸出右手,就看到了手腕上缠绕的紫链,纯粹由灵力凝成,看得见却不会硌到手腕,紫链垂下约莫三寸长,末尾是幽微紫光。   但修为高者可以看到从末尾萦散的丝缕灵芒,与洛闻箫两枚戒指之间的紫链相互勾连。   宁宵一时失了去把玩他发尾的兴致。   洛闻箫知道他在看什么,收了药碗平静道:“好好养伤罢,你哪都去不了。”   “可是...”宁宵皱眉,想坐起来与他理论。   洛闻箫按着他的肩轻柔却不容拒绝地压下,轻声道:“别挣扎,再把自己弄伤我就洗掉你的记忆。”   宁宵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他。   甚至他有些着急地传音给旁边的洛殿主:“别让他那样做,我不想忘记。”   “放心,他吓你的。”洛殿主温声安抚,将手伸进被窝去握他有些冰凉的手。   “吓到你了?”洛闻箫低头,鼻尖轻蹭着他的鬓角,话语轻轻柔柔,“只要你乖一点,我不会那样做的。”   炭炉里燃着的松枝噼啪炸开,宁宵的眼睫也跟着颤了一下,像是惊惶逃脱的蝴蝶。   洛闻箫凭什么这么对他?   宁宵也冷声放狠话:“一旦我发现我的记忆被你动过手脚,我——”大概是情绪一激动,他说着说着就咳了起来。   同时宁宵有些奇怪,他平日里就算生气也不会就这样直接地表达出来。   而且,宁宵发现自己说话的声音有些奇怪,含了些许哑,一开始他以为是昏睡太久一直没出声的缘故,但如今听来更像是处于变声期。   而洛闻箫听见他咳嗽起来呼吸都开始发颤,忙伸手轻拍他脊背,低低道:“我没有动过你的记忆,我没有,你不要生气。”   连洛殿主也安抚道:“不会的,改动记忆需要神识在你之上,他现在还做不到。”   宁宵纠结的已经不是记忆不记忆这件事了,他大概想到是怎么回事了,就问洛闻箫:“我是不是变小了?”   之前受重伤也有过这种情况,灵力损耗过大不足以支撑成年身型他就会变小,外相倒是无关紧要,麻烦的是他的性格言行会受到影响。   所以才会变得如此情绪化。   “是,约莫是十五六岁的样子。”洛闻箫点了点头,召出一面水镜。   镜中少年面容白皙,眉眼少了成年时的温润清和,眼睛大了些许,似乎是天生蒙着一层湿漉水汽,染红的眼尾微挑,生出些许艳丽。   哪怕是病容,也是清艳动人,好看得紧。洛闻箫想起之前宁宵笑着和他说的“登高望远,栏杆拍遍”,意气风发的少年,光是想想,都令他心弦震颤。   “果然。”宁宵皱眉,摆手道,“我现在说话会冲一些,别往心里去。”   “没关系。”洛闻箫点点头,脱了鞋袜上榻去分他一半被窝,把人往怀里揽,怀中少年清瘦,也矮小了些许,他能感觉对方的脚趾点在他膝上。   “你现在好小,我一手就抱得过来。”洛闻箫低头与他鼻尖相蹭,想了想还是把那句“也好漂亮”咽了回去。   宁宵有些不服,但既是事实,也不好辩驳。   “你上来做什么,”宁宵伸手抵了抵他的胸膛,“我现在不想睡觉。”   “那你想做什么,”洛闻箫轻抚他背脊,像是在给一只炸毛的小兽顺毛,“看书?还是下棋?”   “我想出去。”宁宵直言。   “那来下棋,赢了就带你出去,好不好?”洛闻箫轻抚他皱起的眉心,温柔哄道。   “真的?”宁宵微抬起头,眼中亮晶晶的。   “嗯。”洛闻箫应下,忍不住轻吻了一下他的眼尾。   “你不要一声不说就来亲我。”宁宵皱眉往后躲。   洛闻箫笑笑:“好。”下次亲了再说。   宁宵忍不住对洛殿主传音道:“变小了就傻了,他又没说赢了就带我去哪。”真是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洛殿主有些好笑:“确实好骗了很多。”   宁宵刚想说什么来反驳,洛闻箫就在床榻上支起一张小桌案,摆上棋盘和装有黑白二子的棋笥,问他要黑子还是白子。   “白的。”宁宵随便选了,坐在床榻上把被子都卷到自己身上。   然后,然后三连跪。   第四局,宁宵刚下一子,洛闻箫就一子占了先机,悔得他把刚才那一子捡回来:“这一步不算,不算。”   洛闻箫按下他的手,轻轻笑道:“不行。”   宁宵赌气:“重来重来,我输定了。”   “不让你悔棋就重开,哪有你这样下棋的。”洛闻箫笑着轻掐了一下他的脸颊,又道,“才刚开始,怎么就输定了?”   “你本来就难赢,现在还占尽先机,难得很。”宁宵苦恼地皱眉。   “你若想赢,我就不会让你输。”洛闻箫将棋盘对转过来,对他道,“现在我来下你的白子。”   “好啊。”宁宵乐于占这个便宜。   最终这一局还是洛闻箫赢了,在宁宵的黑子稳压上半局的情况下反杀翻盘了。   宁宵有些纳闷:“平时我们下棋我们输赢还是对半开的,怎么今天我全都输了。”   “因为你现在心里想什么,眼里都写得明明白白。”洛闻箫递过去一盏茶,趁机轻点了一下他挺秀的鼻尖。   宁宵往后躲,一边喝茶一边问:“那这局怎么算?”   洛闻箫支起下颌朝他笑:“当然是你赢。”无论胜的是白子还是黑子,赢的都是他。   “真的?”宁宵不由得将手撑在桌案上,倾身越过去,径直望向那双凤目。   “嗯。”洛闻箫温柔回应,缓缓与他额头相贴。   “那我们出去吧。”宁宵已经开始起身下榻了。   “等等,别急。”洛闻箫将他抱回来,帮他把衣袍穿好。   宁宵刚想扶着床栏下榻就被洛闻箫横抱起。   “我可以自己走。”宁宵抗议。   洛闻箫却将他抱得更紧了,只道:“你的腿落了伤,防止伤口开裂,这些日子都不要走动。”   “好吧,”宁宵无奈,只得答应。   出了房门,宁宵发现檐下竟然多了一窝燕子,就问洛闻箫:“它们什么时候来的?”   “今年开春。”洛闻箫应道,又问他,“想去哪里?”   “都可以,随便走走。”宁宵轻呼一口气,“总比屋里一股子药味好。”   洛闻箫温柔笑道:“所以你要快些好起来。”   山下已经入夏,但山间仍是春花叆叇。   宁宵眼角余光瞥见一树艳色,就转头看去,发现是一树山茶。   洛闻箫见他有兴致,就抱了他走近去看。   “山茶的别名唤作椿,这种花有个特点,是一片一片开始凋零的。”宁宵一时神思漂远,就说多了些,“司天监告诉过我,椿就是他的名字。”   而现在,他的识海里,就有一朵红椿,结合司天监对他说的那些话,就像是一个诅咒,一个隐喻。   洛闻箫问道:“那你的名字呢?”   宁宵笑道:“我只能告诉你,我的名字和你最后一个字同音。”   “箫?”洛闻箫弯了弯眼眸,“好巧。是潇湘的潇,还是凌霄的霄?”   宁宵也弯起眉眼:“你猜。”   旁边的洛殿主轻声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的宵。”   宁宵:“......”为什么猜个名字都能被调戏? 第140章 欲照浮生(三十七)   几日后某个午间,宁宵醒来觉得口渴,便想让洛闻箫给他拿一盏茶。   但屋中只有他自己,恍了片刻宁宵才想起午间洛闻箫跟自己说要出去一下,晚膳前回来。   不过,鉴于之前他趁洛闻箫不在时离开,所以洛闻箫在屋中布下水镜,时刻盯着他。   可惜水镜是单向的,他这边看不到洛闻箫在做什么。   宁宵知道,洛闻箫有意隔绝他与世间联系,毕竟现在随处可以看见受欺的灵族。   但他若是想亲眼所见,总归是有办法的——   宁宵作势要下榻去拿床头木柜上的茶盏,一时忘记自己腿上还有伤,一步踩下去身形不稳便跌倒在地,茶盏被带落清声碎开,碎片割开手心,鲜血涌出。   很快洛闻箫就瞬移过来,也不管遍地碎瓷就半跪在他身前,双手轻捧起他的手,细致地把手上鲜血舔干净。   宁宵被他抱起放到榻上,上了伤药再细心包扎。   “可还摔到哪了?”洛闻箫稍微掀开他的寝衣细细检查。   “没事,就是不小心。”宁宵带着些歉然道,“你不是还有事情吗?”   洛闻箫确定他没有其他伤口后才收手,闻言只道:“我与他们另约了今晚的夜宴,你和我一起去,你在我身边我也放心些。”   “好。”宁宵知道自己成功了。   洛闻箫捏诀收拾了遍地狼藉,又给他沏了一盏茶,轻声问道:“晚膳想吃些什么?”   宁宵捧着茶杯一口一口慢慢喝,闻言奇道:“不是要去赴宴吗?”到时洛闻箫谈事,他吃饭,各过各的。   “你不能喝酒,其他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点心,我先给你煮点清粥。”洛闻箫伸手轻揉了一下他的发顶。   晚夜风来,夏荷静默开。   夜宴设在上次宁宵闯入的城主府,城主即是上次那名艳丽女子,姓方。   宁宵因为腿伤行走不便,一路都是洛闻箫抱着,入了席也坐在洛闻箫腿上。洛闻箫本就身形高大,他又是少年相,被抱在怀中更显清瘦孱弱。   主位上的方城主抬手,芙蓉袖半掩桃花唇:“原来这就是把尊者迷的神魂颠倒的美人,怎么还戴着幕篱,尊者还真是小气,都不给看的。”   洛闻箫没说话,只垂眸喂了宁宵一口茶。   而宁宵隔着幕篱对她点了点头:“久闻方城主仙姿玉貌,今日一见果真倾国倾城。”   方城主笑道:“谬赞了。”   她身边另一位容颜清美的女子闻言莞尔一笑:“美人嘴可真甜,难怪哄得尊者离了你就心不在焉的。”   她说话间眼神有意无意地瞥着宁宵手腕上的细碎紫链。在座的但凡机灵的,都知道几天前尊者封城找人,如今看来,是把人找回去锁起来了。   宁宵索性与她们攀谈起来:“说来奇怪,我上次来的时候,并没有在城门处见到城名。”   “这个呀,改朝换代嘛,旧的牌匾撤下,新的城名还未想好,就只能如此了,倒是见笑了。”方城主很是相敬地自罚了一杯酒。   “那可否请问一下旧城名?”宁宵端起酒盏就要回酒,洛闻箫就接过替他喝了。   “霁城。”方城主看着洛闻箫替他喝酒,笑道,“尊者可真是疼你。”   “霁城...”宁宵轻声重复。可真巧,霁城还是姬厌戈当年亲口赐的名,霁,雨止也。他耳边仿佛还回荡着故人带笑的一句“雨后逢先生,雅事也”。   洛闻箫对他的情绪变化十分敏感,察觉他的低落就轻声问道:“怎么了?”   宁宵轻轻道:“没事。”   方城主见他沉思,就问道:“莫不是美人在城名一事上有何赐教?我倒是正为此事烦忧。”   “浅薄之见罢了。”宁宵应道,“不如就唤作襄城,襄者,助也。方城主以为如何?”   “妙极。”方城主抚掌一笑,“日后就倚仗尊者和美人襄助了。”   洛闻箫手中茶盏分明未尽,而宁宵就像没看到一样,另外拿起桌案上一盏清茶,微仰起头一口饮尽。   洛闻箫知道他喝酒才会这样喝。应该是被故国城名引起哀思。襄城...他想要助谁?   座上宾客本来就为利聚,可惜洛闻箫鲜少出声表态,他们就都把话题抛向宁宵。   宁宵回答得四两拨千斤,但人多口杂,难免就有人说了些不合时宜的话:   “尊者待美人是没话说啊,怎么您前几日还擅自出走,可把尊者急坏了。”是方城主身边一名青年。   在座的但凡略有眼色,看见宁宵手腕上的锁链就会大致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不排除也有不识趣的。   洛闻箫瞥了那名青年一眼。   方城主顿时起身向洛闻箫敬酒:“家弟愚妄,一时口不择言,还请尊者原谅。”   宁宵伸手轻轻拍了一下洛闻箫的肩,洛闻箫就对她道:“下不为例。”   这事宁宵随口解释了一句“我使性子罢了,让诸位见笑了。”才揭过去。   散席时方城主客套道:“夜深至此,若尊者不嫌弃,我当扫榻以待。”   洛闻箫原本是想回绝,但宁宵抢先答道:“那就叨扰了。”   方城主眉眼轻舒,笑道:“二位且随侍者前往寝间。”   绕过回廊时洛闻箫轻声问:“你喜欢这里?”   宁宵弯弯眼睛:“心情不好,想跟你对着干而已。”   “为什么心情不好?”洛闻箫又摇摇头道,“我事事都会顺着你,怎么会跟你作对。”   “没什么。”宁宵微叹,“我只是想等雨停,不过现在还没下雨。你知道这里以前为什么唤作霁城吗?因为若是雨后初晴时登高,运气好可以看到倒映在湖泊中的十道霓虹。”   洛闻箫就道:“夏日多雨,我陪你一起等。”   到了寝间,宁宵洗漱后上了床,洛闻箫就帮他按揉腿部舒筋活络。   “你好像长高了些许。”洛闻箫比划了一下,弯唇道,“应该是灵力逐渐恢复了。”   宁宵早已成年,一听到长高了这样的话,摇头笑了笑:“我已年逾千岁,听到这话真是心情复杂。”   为了方便给洛闻箫揉腿,他就躺了下来,而洛闻箫忽然倾身上来,单手撑在他身侧,戴着双戒的手抚上他的侧脸。   “年逾千岁,”洛闻箫低笑,“你现在看起来最多十七岁。”   也许是方城主有意为之,床褥上绣了合欢花,宁宵正好躺在重重花瓣中央,眼尾薄红与艳红花色相衬,美得难以名状。   洛闻箫低头在他耳际轻声慢语:“小美人。”   宁宵把人推开,只道:“去洗漱。”   在洛闻箫洗浴期间,有人敲响了客房的房门。   宁宵不便下床,就用灵力隔空开了门锁。   来人是那位在夜宴上出言不妥的青年,方城主的弟弟。   青年有礼地站在屏风外,和宁宵还隔了几重床帐。他歉然道:“方某刚才语出冒犯,还请尊者见谅。”   “他还在沐浴。”宁宵知道洛闻箫肯定会知道他们之间的谈话,就道,“他既不追究,道歉就免了。”   青年才意识到床帐内的是他,就问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宁宵随口道:“我姓洛。”   “洛公子,”青年道,“公子既然手系锁链……”   “方少爷,”宁宵随便给对方一个称呼尾缀,有意提醒道,“夜深了,请回吧。”   青年转头看了一眼浴室的方向,也明白了宁宵的警醒之意,便告辞离开,只是离开前有意无意地向宁宵扬了一下袖角绣着的流月莲纹。   流月莲娇贵难养,根据宁宵所知,这座城池只在一处才有种植,而且仅在十五月圆之夜盛开,对方是在约他。   不久后洛闻箫就掀开床帘,坐在床边问道:“你方才跟他说你姓什么?”   宁宵摊手:“随口一扯罢了,我真不姓这个。”   洛闻箫凤目里光影微动,温柔道:“你可以姓。”   宁宵听出来他的话外之意,淡笑回绝:“我本来就有姓氏。”   洛闻箫垂眸不语。   宁宵抬手熄了烛火,只道:“睡吧。”   原本是一床被子,但宁宵方才从衣柜里翻出另一床备用的自己卷上,所以现在他和洛闻箫一人一床被子。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一开始宁宵还没在意,直到洛闻箫钻进他的被窝,从身后拥住他,扑在耳尖上的话语轻轻柔柔:“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宁宵半张脸蒙在被子里,声音有些闷:“你就当我变小了脾气大了些。”   洛闻箫一直接触了解的是成年时期的他,知道这人向来是什么情绪都往心里闷,面上一贯温和浅淡。看来少年时期会坦率一些。   “生气了就跟我说,”洛闻箫用鼻尖去蹭他的发,声音压得低柔,“我会改。”   “我还有事情要做,你就这样把我锁在你身边。”宁宵拍开他揽在自己腰上的手。   “只要你跟我保证你不会受伤,我自然随你去做。”洛闻箫把手贴在他背脊上轻抚,哄道,“你总得把伤先养好再说。”   宁宵应了一声,闭眼睡去。   黑暗中洛闻箫缓缓将手掌贴上他的胸膛,感受均匀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在他手心,像是就这样沿着相贴的手掌带起他全身血液的回流,仿佛那才是维持他生命的心脏。   他埋在少年柔软颈侧深深吸气,直到鼻端全是对方身上清淡的冷香。   他分不清这算是什么,爱情?友情?亲情?还是共生一样畸形的关系?他只知道,怀中的人是绝对不可以失去的。 第141章 欲照浮生(三十八)   隔日宁宵醒来,总算是把腿上的伤养好了,可以下地走路。   “今天是十五,晚上有花灯祭,要出去玩吗?”洛闻箫怕他觉得憋闷。   “好啊。”宁宵很快应下。十五月圆之夜...也是方城主她弟约他的时间。   洛闻箫正在桌案上给他沏茶,沏好了就唤他过来坐下,又道:“若是他们派人找你或是给你送礼,你可以不理。”   “也可以理,对吧?”宁宵微微弯了眼眸,知道那些人一心巴结,但洛闻箫摆明了油盐不进,只好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洛闻箫道:“你这是无聊想找人消遣?”   “消遣说不上,这一个个的都指望我给你吹枕边风。”宁宵悠哉悠哉喝着茶。   洛闻箫就说:“枕边风哪里说的上,明明上了床你就不怎么跟我说话。”   “你这张嘴。”宁宵伸手去掐他的脸,却被洛闻箫顺势抱进怀里。   洛闻箫把人抱怀里,这边揉揉那边蹭蹭,然后得出结论:“你好像又长高了。”   “你不是还要去和方城主她们商讨事情吗?快去快去。”宁宵推他。   “还没到点你就这么赶我,这是连床下都不打算跟我好好说话了?”洛闻箫按下他的手,逐一去轻捏他的指尖,低笑道,“下午和我一起去可好?”   宁宵就道:“也好。”   午后晴光潋滟,洛闻箫和方城主约好在湖上画舫里商谈,对宁宵来说就是纯粹的游湖了。   “你们谈,我就不打扰了。”宁宵对方城主点点头,端着洛闻箫递来的一盏茶就晃悠到船舷边上。   湖上夏荷清艳,可惜画舫高大,居高临下地看倒是没什么意思。   宁宵正打算等洛闻箫谈完事情了再去找他划一叶小舟采莲游湖,下方碧圆莲叶忽然像两边荡开,蓝白轻装的青年划舟而来,一举一动都是矜贵端雅。   “方少爷好雅兴。”宁宵简单和他打了招呼。   “洛公子。”方少爷向他谦和有礼地一揖。   宁宵一开始听到这个称谓还愣怔了片刻,很快想起这是由于昨晚上随口一说。   方少爷将船上新摘的荷花向上递给宁宵,有些不敢看宁宵,轻声道:“在下看洛公子倚栏闲观风荷,就斗胆摘了一些献上。”   宁宵是觉得风曳莲花好看,叫人摘了倒是缺点味道,但对方既然要装谦逊有礼给他看,那他就得主动一些,不然接下来的戏就不好唱下去。   所以他没有接花,倒是笑问了一句:“方少爷,你船上可否还有地方容我?”   方少爷一怔,旋即应道:“自然是有的。”   宁宵脚尖一点,离了画舫轻灵跳到他船上,木舟一晃,波光粼粼漾开。   方少爷还想伸手来扶他,但伸到一半又放了下去。   宁宵留意到这个细节,隔着幕篱唇角微挑。   他坐下去,示意方少爷划舟向藕花深处,在湖心处停舟,青年拿了一管洞箫吹奏。   宁宵一边听一边折了几支莲蓬抱到怀里。   曲终时宁宵意思意思夸赞了一句。   “洛公子谬赞了,在下想公子心情郁结,且听一曲兴许能暂且开怀。”方少爷说。   宁宵道:“你是如何得出我心中郁结?”   青年的目光短暂地游移过他手腕上的紫链。   宁宵知道了,对方是误会他被洛闻箫当作金丝雀一样软禁在身边所以郁郁不乐。   没成想,方少爷下一句更是语出惊人:“我心悦公子,不忍看公子委屈至此,若是公子想离开,今夜流月莲开之时...”   以前还是少司天时,这种场面宁宵见多了,这人虽然满口心悦之言,但眼中假意的温柔之下却是算计。而且这般直言,之前费心装的谦和温雅可就自相矛盾了。   宁宵不想听下去,所以很是痛快地应下:“那今晚就劳请方少爷稍等了。”   青年眸生喜色,连忙应下。   宁宵已经摘够了莲蓬,有些忍笑道:“麻烦方少爷送我回去,免得让他起了疑心。”   船一掉头就看到了画舫上站着的洛闻箫和方城主,洛闻箫脸色难看,方城主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家弟弟。   洛闻箫扶着宁宵上了画舫,刚想说什么宁宵就把手中莲蓬塞进他怀里:“给你的。”   然后宁宵就对方城主道:“城主是否有空?我有一事想单独与你说。”   方城主点头:“请。”   宁宵在与她进房间之前好歹安抚了洛闻箫一句:“先等我一会。”   到了内间,方城主正想唤人上茶,宁宵就道:“不必了,我只是与城主说几句话。”   方城主有些头疼地扶额:“可是家弟出言不逊?”   宁宵笑笑:“方城主不妨今晚去流月莲盛开之地,亲口问问他。”   他大致推想,那位方少爷应该是想把他骗去再拿下,好威胁洛闻箫。   “这混小子,难怪他这几日忙着布阵。”方城主很快也猜出事情原委,恭敬向他盈盈一礼,“妾身多谢阁下宽宏大量,若是尊者得知,妾身这不成器的弟弟怕是保不住。”   “城主不必言谢,左右我也没什么三长两短,大事化小即可。”宁宵就要告辞。   “阁下请留步。”方城主拦下他道,“还有一事,妾身想还是由您解决最为合适。”   宁宵点点头:“何事?”   “浮月楼的朝薇公主对尊者有意,已经明里暗里多次表示,不过尊者都拒绝了。今夜的花灯祭公主也会前来,而且明显是为了尊者而来。”方城主微叹,“朝薇公主颇得浮月楼几位长老宠爱,妾身怕她和尊者闹僵了,危及襄城。”   方城主从宁宵处理自家弟弟一事就可看出,宁宵处事有道,是个可以托付的人。   “朝薇公主...”宁宵沉吟,洛闻箫确实到了应该考虑婚姻大事的年纪。   方城主道:“若是公主惹恼了尊者,烦请阁下劝解一二。”   “好。”宁宵应下后就离开了。   回去时洛闻箫正在剥莲子,见他回来幽幽道:“你就这么喜欢那姐弟俩?”   “别瞎想。”宁宵将方少爷的事情大致说与他听,“他见我手上紫链,估计是误会了,所以特意装得谦和温柔,刚好与你给人的印象相反。”   “本事不大,胆子倒是不小。”洛闻箫评价道,听了他后面那句话便道,“谦和温柔,你喜欢这样的?”   宁宵摇了摇头:“很难用这些词汇去定义一个人。”   “确实,你就是又温柔又心狠。”洛闻箫道。   宁宵笑笑,并不反驳。   他将手放在桌案上,支着下颌静静打量洛闻箫,忍不住道:“你确实生得好看。”加上修为,会招人喜欢不足为奇。   “所以呢?”洛闻箫弯了弯眉眼。   宁宵就道:“朝薇公主的事情我听说了,襄城,应该说北境大部分地区现在都是浮月楼所辖,你若是与她两情——”   “够了。”洛闻箫打断他,声音冷了下去,“把我推给别人,你好离开是吗?”   宁宵愣怔了一下,摇头解释道:“没有,我是在为你打算,有个人陪在你身边也好。”   他想,洛闻箫一定要万人之上,有人在身旁长伴,这样就不会像年幼时一样受人欺辱、无人照顾。   “朝薇公主...她眼里只有野心,婚姻不过一场利用。”洛闻箫看着他,忽然收敛了面上冷厉,轻声问道,“为何陪着我的,不能是你?”   宁宵双眼微睁,怔怔道:“不一样,我与她们,不一样。”   洛闻箫静静看他,忽然明白了宁宵从现在才开始正视他的感情,于是启口的声音平静却又含了些微的嘶哑,“你还把我当成孩子?你告诉我,哪一个孩子会对自己的养育者起念动心?”   “我——”宁宵讶然张嘴,但就像是喉咙被捏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为什么会对他抱有这样的感情?究竟是那里出了差错?   洛闻箫看着他眼中的惊讶和苦恼,闭眼轻叹:“如何,你还要把我推给谁?”   宁宵一时说不出话。   洛闻箫就揭过这个话题,指了指瓷碗里刚剥的莲子问他:“要吃吗?”   宁宵顺着台阶下,尝了一颗,入口才发现他没把莲芯剔去,苦得他直皱眉。   洛闻箫递去一盏茶,口气缓和了些许:“苦就吐出来。”   “再苦也是你亲手剥的。”宁宵就着茶咽下。   洛闻箫很想说“你若是对我无意,就不要在这些小事情上顾念我”,但他不敢说,他知道宁宵的性子就是如此,温柔地为他人考虑。他怕他说了,宁宵连这一点点的关怀都要收回去,他太贪了。   宁宵又吃了一颗莲子,发现这颗去了莲心,清甜爽脆。   “其他的都是没心的,”洛闻箫看他一眼,又补了一句,“就像你一样。”   宁宵那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晚膳吃得也是沉默,宁宵时不时抬头就会发现洛闻箫在看他,然后他就会先行移开视线,然后洛闻箫就会更加沉默。   甚至连突如其来的夜雨都是沉默的。   “下雨了,”宁宵出声道,“那今晚的花灯祭…”   门外侍者敲门,得了允许后进门通传说花灯祭改为花灯夜宴,城主府为朝薇公主亲临而设宴。   侍者下去后,洛闻箫问他:“去否?”   宁宵犹豫了片刻后道:“你先去,我稍后就到。”   洛闻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一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好。”   他离去后,宁宵吩咐侍者隔个一时半刻再去说自己有事不能赴宴,然后就在屋内闲坐敲棋,无人对弈他就自己和自己下着玩。   终归是无聊了些许,无聊的时候时间过得极慢,宁宵第二次问侍者:“半个时辰过了吗?”   侍者回道这才过了一刻钟。   宁宵实在无聊,便戴了幕篱撑起伞,一个人出了城主府到街上走走。   这场夜雨扫了很多人放花灯的兴致,河湖上的花灯被雨打湿,还未漂远就沉了下去。   一个小女孩见状攥着衣角泫然欲泣,她的父母就让她又放了一盏,然后带她划了一叶小舟,撑伞护着那盏莲灯漂远。   河岸上的许多孩子都羡慕地看着,可惜岸边没有那么多的木舟竹筏。   宁宵手指微动,悄悄用水灵力改变河上的雨水轨迹,让那些莲灯在夜雨里漂远。   他不禁想起很多年前和洛闻箫放海灯的场景,那时候洛闻箫还年幼,宁宵总担心一个浪潮拍过来就能把身形单薄的少年带走。   每一次他们的河灯都放不远,因为洛闻箫会把它们带回去。宁宵问过为什么,他说“你亲手做了那么久的花灯,为什么要让它们离开呢?”。   ——你亲手带大的孩子,为什么要让他离开呢?   宁宵想起了那时洛闻箫的另外一句话:“也许它们也不想离你而去。”   而方才洛闻箫问:“为何陪着我的,不能是你?”   夜雨忽急,将他的衣袖和幕篱一起吹乱,宁宵又想起了洛闻箫几乎是低吼而出的那句:“你告诉我,哪一个孩子会对自己的养育者起念动心?”   宁宵浑身一颤,油纸伞脱手而出,被风雨卷着漂远。   他没用灵力隔绝,于是暴烈微凉的雨一下子浇在他身上,暂时平息了脑海里纷乱的念想。   街旁有行人好心递过来一把伞,宁宵道谢接过,沿着来路走回城主府。   回去的途中身上的雨汽已经半干,宁宵在廊下收了伞,绕过垂花回廊,在转角处遇上了神情着急的方城主。   “您可总算是回来了。”方城主见到他就像是见到了救星。   宁宵问道:“发生了何事?别急,你且慢慢说。”   “慢不得,”方城主头疼道,“方才宴上朝薇公主求亲被拒,就动了歪心思在尊者的酒里下了咒。”   宁宵追问:“什么咒?”若是一般欲毒情药,大不了他就转移到自己身上,熬过去就是了。   “是魅妖的万相劫,”方城主语速很快,“此咒凶险,心生万相,若是欲念越重,生出的欲相越多,若不得解只会越来越严重。”   宁宵微叹:“他在哪?”   “就在你们的房间,已经被尊者用灵阵封锁......”方城主话还没说完,宁宵就瞬移了过去。   整座院落被锁于重重幽紫雷霆中,溢散的灵力狂躁激荡,连风雨都被刚劲雷音喝断。   也许是感受到宁宵的气息,那些灵力丝丝缕缕地向他的方向靠近,小心翼翼地勾缠着衣角和发尾。   宁宵望着只有几步远的桃心木门,却踟蹰不前。   方城主很快赶来,宁宵就问她:“朝薇公主呢?”   “这死丫头…”方城主扶额,简直是头疼至极,“她敢下万相劫是自以为尊者修为至此早已断绝尘念,但没想到尊者执念深重,她自知不能承受已经逃了。”   宁宵无言了一瞬,就问她:“若是他一个人,能否…”   方城主摇了摇头,想了想还是道:“若是时间越久,孽生更多繁杂欲相,恐遭反噬。”   宁宵微叹:“方城主请回避。”   “好。”   她离开后,宁宵一步一步走近,伸手放在门上,却没什么力气推开房门。   “若是时间越久…恐遭反噬。”   宁宵搭在门上的手一霎筋骨舒张,直接震开门锁开了门。   室内一片昏暗,外面的风雨声难以掩盖沉重呼吸。   宁宵既然下定决心就不会反悔,只是他感觉有手轻轻抚上来,而且不只一双。   那些手骨节修长,苍白匀亭,是洛闻箫的手。   万相劫所生的欲相,应该是以本人为源幻化出了爱恨嗔痴各种幻象。   宁宵走到桌案旁点起烛火,暖色的火光亮起,但丝丝缕缕的光芒被笼在屋中的迷雾吞噬殆尽。   不过幽微的光芒还是可以看到床帐中的身影。   宁宵走过去撩起床帐,看到洛闻箫微蜷着躺在床上,怀中揉抱了一堆衣物。   宁宵知道那些都是自己的衣服。   发冠被蹭去,长发缭乱如雨中墨兰,洛闻箫抬眼看他,微挑的眼尾红得像是血,蒙雾的眼瞳还有些茫然,在看清他后迷茫散去,深渊般的瞳孔里欲念浮沉,咬牙切齿般地狠声道:“出去。”   可那些从迷雾中伸出的手却牵着宁宵的衣袖,指尖流连着竭力挽留。   宁宵转身而去,身后就传来一声压抑又委屈的低笑。   “啪嗒”一声,宁宵锁上了房门,又折返回来。 第142章 欲照浮生(三十九)   窗外的雨势越发大了起来,卷帘而来的夜风顺着窗格灌入,灯火摇摇晃晃,光影融进洛闻箫那双阴晴不定的凤目,都被黑沉得深幽的瞳孔吞噬。   洛闻箫很难受,一半是隐忍,一半是生气。   宁宵应该是得知了万相劫一事,却还是这样走了进来,面色沉静,眼中也是一片温和,但洛闻箫只看到了怜悯。   这种情况下,他独独不要这个人的怜悯。他不想对方因为怜悯与他亲近,这样就像是给他一场梦,美好却虚幻,梦醒后对方随时可以抽身而去,而他的整个世界都会崩塌。   于是洛闻箫死死盯着他,生平第一次对眼前万分珍视的人说了重话:“滚。”   宁宵向他伸出的手颤了一下,本来想试探他脉象的手就放了回去。   洛闻箫有些后悔,方才出口的那一字就像一把刀剜进他自己的心脏,宁宵的指尖一颤,他就疼得厉害。   “听我说,你需要尽快解咒。”宁宵微叹一声,解下了幕篱与发带,然后是衣扣与腰封,层叠衣袍落地发出轻响。   他的修为还没完全恢复,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身躯清削修美,肌理细腻线条流丽,如同霜雪中一截抽枝拔节的竹,每一寸都是匀亭张力,让人格外想要拥吻,想要摧折。   甚至,宁宵眉目清宁,眼神坦荡澄澈,没有一丝羞惭,完全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洛闻箫的瞳孔颤抖起来,因为渴求而冶艳的面容上,自制与疯狂两种情绪相互撕扯。   宁宵不忍看他如此难受,于是稍微俯身,温软指腹贴上他炙灼面颊,洛闻箫很快掐着他的手腕拿下了他的手,不到片刻又全身发抖地亲上去。   听人说掌纹昭示命理,仿佛只要亲吻掌心,就能在这个人全部的生命里留下痕迹。   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宁宵觉得洛闻箫那双凤目深邃无比,幽暗瞳孔就像一道被他自己撕扯开的深渊,里面是愈烧愈烈的念求。   那盏烛火被熄灭的瞬间,宁宵的手被用力一拽,就跌入他眼中的深渊。   窗外风雨依旧,这场雨下了一夜一天都未消停。   次日傍晚,久闭的门扉才被从内而外地打开,洛闻箫玉冠华袍袖手而立,唤来侍者挑唇道:“告诉你们城主,我会让朝薇公主死在襄城之外,她应该知道如何撇清干系。”   “是。”侍者早已出了一身冷汗,得他此言忙不迭退下离开。   洛闻箫阖上门扉,瞬息之间敛去一身肃杀寒气。   绕过屏风掀开软帐,他在床榻边坐下,看着榻上人笼着被褥的背影。   柔顺长发散了一床,与床褥上合欢花纤长的艳红花瓣丝缕交错,墨发间露出一小截颈侧,原本白皙肤色盈满红痕。   洛闻箫忍不住想起之前指尖上温软柔韧的触感,一点点将冰肌雪骨揉成软腻嫣红,让清澈无瑕的眉眼慢慢染上潋滟水色。   他很快掐杀心中绮念,微叹道:“我知道你醒了,只是不想面对我。”   宁宵闻言眼睫抖了一下,但还是没睁开眼。   洛闻箫并不在意,声音低缓温柔:“什么时候醒的?”   “上药的时候。”宁宵的声音哑得他自己都听不下去。   洛闻箫将一盏温水递到他唇边,轻声劝哄:“喝一点,乖。”   听到他后面那个“乖”字,宁宵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这一下牵起身体残留的隐酸,让他眼中又不自觉地沁出水雾。   因为昨晚洛闻箫也是这样哄他,然后不做人事。   宁宵缓缓颤着眼睫睁开双眼,眼眶微红,眸中潮漉,隐约可见情盛时的冶艳。   他喝了几口水润了润嗓子,声音总算不那么哑了:“你要杀了朝薇公主?”   洛闻箫跳过这个话题,只柔声问道:“我上了两次药,还痛吗?”   宁宵深吸了一口气。痛得很,而且说不清是因为水灵根还是灵体更加敏/感的原因,简直连魂魄都要被搅散。若不是后来他边哭边求,洛闻箫还不一定放过他。   然而这个时间的宁宵道:“还好,你中的咒解了就成。”   洛闻箫闻言身形微僵,轻声道:“我说过的话,你都当作没听过,是吗?”   宁宵轻叹了一声。   洛闻箫之前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少司天”,夹杂着热烈情话与爱意剖白——若是纯粹的解咒,宁宵不会如此扭捏,但这些深重情意,他却是万万不敢轻易回应。   洛闻箫得不到他的回答,就换了个话题问道,“你想吃些东西吗?”   “不用,”宁宵心念繁乱,就道,“你去处理事情吧。”这话是“我想一个人待着”的委婉说法。   洛闻箫自然听懂了,离开之前留下一句:“不要当一切没发生过,求你。”   房门被阖上发出一声轻响,宁宵总算能完全控制身躯,立刻瞪着洛殿主:“昨晚你凑什么热闹?”   真的太难熬了,一个洛闻箫已经够他受的了。   床褥陷下,洛殿主坐下,一边顺着脊椎按揉他的背一边道:“欲相众多,多我一个也没什么。”   宁宵还想说什么,冷不防被按了一下侧腰,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伸手就去推洛殿主的肩,甚至条件反射一般想开口求饶。   这个残留的身体记忆让两人都怔了一下。   片刻后洛殿主俯身轻吻他的眉心,轻声道:“辛苦了。”   宁宵:“别以为这样我就不会骂你。”   “你骂吧,毕竟昨晚没力气骂。”   宁宵一时气结,居然也想不出什么骂人的话。   片刻后他道:“你没告诉我,我们双修过。”   “算上之前的轮回,很多次。”洛殿主凤目微扬,“要我一一说与你听吗?”   宁宵:“…不用了。”   他的双唇在昨晚被自己咬破,现在结了痂,有些不习惯地伸手去抠,洛殿主拿下他的手,轻声道:“所以让你昨晚别忍,我也想听你的声音。”   宁宵一把拍开他的手。   宁宵又想起一事:“按理说我都与你双修了,为何我体内的那些积下的情毒还没解开?”   洛殿主道:“你压制得太死,只有完全心动之下才会被一点一点催发,而昨晚你只想帮着解咒。”   他又倾身而下,在宁宵耳际轻声道:“你被迫承受的样子我也喜欢得紧。”   宁宵微笑:“你跟他一起出去,别来烦我。”   “你对他好歹还说话委婉,怎么对我就这么狠心。”洛殿主躺下,鼻尖轻轻蹭他的颈侧。   宁宵瞥他一眼:“我只在推拒或者歉疚的情况下才会这般委婉,你也想要吗?”   洛殿主即答:“不要。”   说到底洛闻箫比较惨,这个时间的宁宵摆明了不想认这件事情,而毕竟遭罪的是他,洛闻箫无可奈何。   宁宵分析了一下,原本这个时间他和洛闻箫两人之间的关系,是洛闻箫一心想戳破窗户纸而他也逐渐正视感情。这下好了,出了昨晚的事情,窗户纸被戳破了,连窗也顺带戳塌了,太多东西一下子摆在宁宵面前,他无法一时间接受,只能逃避。   综上,宁宵得出结论:“对付我,你最好一步一步来,我对情爱一事反应很慢很慢。”他居然在认真地教别人怎么攻略自己。   洛殿主也认真同他探讨:“适当的时候可以直白强硬一点,你这样沉稳又端着的,就该被拉下来意乱情迷。”   “好吧,确实有点道理。”宁宵起了兴致,“那你呢?”   洛殿主瞥他:“不是已经被你拿下了?”   宁宵轻轻笑开。   大概是身体过于疲倦,后来他又睡了过去,不知道隔了多久后醒来,发现窗外雨还没停,隔着窗格可见熹微曙色,由于雨天而略显阴沉。   宁宵感觉自己身上好多了,起码能正常走路。   只是披上衣袍时一看到身上难以名状的痕迹,刻意被忽略的记忆瞬间不由分说翻涌而上。   一开始的慢慢调弄他还能抖着声线去念清心法诀想要帮助解咒,后来洛闻箫在的劝哄下懵懂乖顺地将腿折叠上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法诀,越念洛闻箫就越凶。   宁宵穿上衣袍后走去推开房门,庭前尽是被风雨摧落的残花,草木清香顺着潮湿水汽漫延开来。   他唤来侍者问:“尊者呢?”   侍者应道:“尊者昨夜在门外守了一夜,不久前和城主一起商议事情了。”   宁宵闻言微怔,守了一夜…洛闻箫怎么都不吱一声?   他对侍者道:“你去跟尊者说,我想见他。”   然后宁宵就在桌案边的软椅上坐下,卷袖煮茶,平时这些事情都是洛闻箫来做,现在他亲自上手竟然有些生疏。   很快房门就被推开,洛闻箫几步走了进来,身上带着些许雨水的潮气。   “坐吧。”宁宵将茶盏往桌案对面推了推,这也是要洛闻箫坐在他对面的意思。   洛闻箫握住他递来茶盏后打算收回的手,轻轻唤了一声“少司天”。从听到侍者通传的那句话开始,他的全部心神都被占据,连用灵力隔雨都忘了。   宁宵想了想还是没有把手抽回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们坐在落地窗前,窗外雨打芭蕉,有些晦暗的水光映在洛闻箫那双闪烁着希冀的眼眸里,都明亮了些许。   宁宵这几天听过很多人对这位尊者的描述,强大,危险,但洛闻箫独独在他面前是敏感而脆弱的,禁不住他一个冷眼一句重话,一碰即死。   所以此刻他尽量委婉道:“你的心意我暂时无法回应,我从未计划过这些事情…”   洛闻箫眼中黯下,宁宵就温声道:“给我时间,好不好?”再次画饼。   洛闻箫抿唇,轻声问他:“那我能抱一下你吗?”   宁宵心软地点头。   于是洛闻箫离开座位蹭到了他的身后,缓缓伸手将他拥进宽阔而温暖的怀。   宁宵慢慢放松地靠在他身上。   洛闻箫熟知他的软肋,便将声音压得又低又轻,就像年幼时害怕被抛弃一样,一边贴蹭着他一边道:“别不要我…”   宁宵就安抚道:“不会的,别多想。”   没多久雨势收歇,天光乍晴,习习凉风卷着清新花草香。   “总算晴了。”宁宵眉眼微扬,起身推开房门,雨后晴光落了一身,连回眸里的光都是暖融融的,“跟我去菱山亭,看十方霓虹。”   洛闻箫自然跟上,还不忘拿了幕篱给他戴上。   菱山亭是襄城最高的一座亭台,居高临下俯瞰整座城池。   城中河湖广布,绵延成片,各色花树在雨后水雾里如同灿烂烟霞,汀州皆被花雾笼罩,散落其中的九面湖泊倒映空中霓虹,光芒晕开、折落、融合,刚好是十道长虹。   盛大流光在某一刹那照彻心神,宁宵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洛闻箫悄悄牵起他的手,问道:“怎么了?”   “十金乌的传说,若不是羿射九日,现在高天应有十方烈阳…”宁宵重复道,“本应有十方烈阳。”   “我虽不知,但你要做什么,只要确保不伤到自己,我会尽我所能地帮你。”洛闻箫看着他眼中熠熠光芒,忍不住替他高兴。   洛闻箫知道,没有任何挫折能永远困住宁宵,这个人只会被一切酸楚和苦痛淬炼得更加温柔而坚定,不会沉眠于消极情绪,永远向前。   “我要去找陆封霜。”宁宵握住洛闻箫的肩,仰起头看他,温和道,“至于你的要求,我实在不好保证不受任何伤…”   洛闻箫垂眸,轻声道:“你可以用我的身体。”   宁宵怔了一下,而后道:“谢谢。”   洛闻箫低头与他眉心相贴,宁宵感觉自己像是融进了一片温柔的海渊。   再次睁眼,视平线都被拉高了许多,宁宵还有些不适应,凭栏往下望去,可以看到洛闻箫的双瞳是他以前的赤色,看来司天监是针对他本体进行的封印。   洛闻箫的声音在他识海里响起:“陆封霜在雾川之海,我们可以直接离开襄城。”   宁宵点头:“走。”   离开前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十道绚烂霓虹,若不是以前姬厌戈提过十虹之景,他也不会在此顿悟出破局之法。襄城,好一个襄字,此番是故人襄助。 第143章 欲照浮生(四十)   宁宵折叶化舟,漂行在雾川之海上。   “雾川之海隔开上三洲与下三洲,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去过下三洲了。”宁宵看着四方朦胧海雾,颇为感慨道。   下三洲是人界、妖界与魔界共处,虽为上三洲管辖,但毕竟鞭长莫及。   洛闻箫就道:“我听人说起过妖界和魔界一些有趣的地方,今后若是得空我们就过去游玩。”   宁宵盘坐在舟上,一边航行一边打坐修炼,颇为惊讶道:“你现在的修为我竟然看不透了?”这说明洛闻箫的境界已经高于他。   “没关系,你都可以用。”洛闻箫道。   宁宵指尖凝起灵力,幽蓝水灵力之间闪过些许乖顺的紫电雷霆,他由衷感叹道,“你的修炼天赋,远非常人所能及。”   洛闻箫道:“所以你跟我在一起不吃亏。”   “好说。”宁宵轻轻笑了一下,却还是转移话题,“你说陆封霜亡国后就在雾川海建起冰灵殿,殿中保存大量前朝遗物。”这个保守者大概是想留存灵族文明。   “他也收留无处可归的灵族,不过,”洛闻箫顿了一下,“据我所知是没有多少灵族能有命走到冰灵殿去。”   “他太固执了。”宁宵微叹。陆封霜若执意在深海中筑起高殿,最终估计也只有他一人记得那些辉煌,任何不积极融入的文明都难免独自凋零,任由后人曲解。   洛闻箫有些奇怪:“按理说,不应该是活得越久看得越淡吗?”   “长生者通常有两种,一种就是司天监那样,在漫长的岁月里看淡一切,只看到王国兴亡河山更改而忽视万人生死;另一种就是陆封霜这样,为了在岁月流逝中记住和守护一些东西,他们会变得非常固执,在一些事情上固执到接近情绪化。”宁宵道。   洛闻箫顺势问道:“那你会是哪一种?”   “我?我见证的岁月更迭还少,不足以称作长生者。”宁宵笑笑。   洛闻箫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宁宵在这个世界奔波千百年,为了心中愿景的实现,他可以舍弃高贵身份和强大修为,哪怕明知无法拦截世事更迭的洪流也一次又一次坚定前行。这样的人若能成为长生者,一定是灵族共同神识里最温柔的意志。   这样的人,怎么能不喜欢呢?   洛闻箫问道:“我大概知道你要再次说服陆封霜,可我不知道,你要往何处去?”   “司天监在被我封印之前应该是施下了某种咒法,他能窥探我的神识侵蚀我的意志,所以我现在还不能完整细想,”宁宵道,“我只能一步又一步地去诱导事情往我想要的方向发展,就像下棋一样,没下完之前,谁都不会知晓棋局全貌。”   洛闻箫温柔许诺:“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你身边。”   宁宵笑道:“荣幸之至。”   他们很快抵达冰灵殿,外围的法阵并不限制灵族,所以宁宵顺利进殿。   沧海上坚冰铸殿,辉映晦暗海天,恢弘却暗沉,宁宵发现陆封霜几乎是复刻了整座前朝王都,像是将昔日云京永远留在冰中。   因此他轻车熟路地往里走,在临海的宫道上看见两三稚子凭栏垂钓,可惜海面上正怒涛翻涌,难有鱼儿咬钩。   宁宵便伸手往下一按,让底下一角海面平静下来。   小孩子们回头脆生生向他道谢。   很快有人闻声而来,严声呵斥了那些小孩子:“海上快下雨了,你们几个小兔崽子也不怕反被拖下去,都给我回去。”   小孩子们朝他吐吐舌头就跑开了。   那人就对宁宵道:“一路行来辛苦了,随便挑间屋子住下吧,只要不是中央那几座有头有脸的宫殿就行。”   宁宵看他赤瞳中常年征战磨炼出的血气,猜想这应该是是陆封霜的部下。   于是他问:“请问陆将军在何处?”   “他就在前面不远,”那人回答,又嘀咕道,“虽然他自己也让弟兄们都别叫将军了,但大家还是叫惯了,而且每个来冰灵殿的人不都这么叫吗。”   宁宵却知道,若是再过百年,上三宗粉饰历史之下,恐怕无人再知陆将军。   “多谢。”宁宵别过他,举步向前走去。   其实宁宵本来不必多问的,他知道陆封霜一定会在之前云京的将军府。   冰砌的府邸中大多保留了旧时的陈设,宁宵在会客的正厅看到了陆封霜。   只是端坐主位的是一名静静闭目的银发少年,他听到声音就睁开双眼,眼中古老如昔。   “陆将军,你怎么?”宁宵讶然,陆封霜应该是受了重伤才会变回少年时期,但宫变那日陆封霜见姬厌戈已死就再无战意,不应该受如此严重的伤。   “此前我去了一趟浮月楼墨城,去找长缨郡主。”陆封霜看他,“少司天坐吧,你竟会与人结契。”   宁宵坐下,闻言顺势询问:“这丫头还好吗?”   陆封霜摇摇头:“陆某无能,没护住你的学生。”   “我这个当先生的更加无能。”宁宵轻叹。   片刻后陆封霜换了个话题:“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宁宵微微而笑:“不知我是来早了,还是迟了。”   “只要你来,都是刚刚好。”陆封霜道。   宁宵沉默了片刻,直接问道:“陆将军以后打算如何?让冰灵殿在此永驻,为灵族保留最后一片领土么?”   “是。”陆封霜点头,眉睫俱白,像是覆了千万年的星霜,“我是个怀旧的人,故国的雪,酒,松烟,莲花檀,还有那些日渐衰老的面容。我活了太久,但我永远追不上岁月,河山可以迁移,连王朝都可以更改,血亲和故友一一逝去,已经有太多太多事物只能活在回忆里,已经够多了。”   宁宵沉声道:“抱歉。”   “如果是为了太子殿下的事情,与你无关,这是他的选择,如果为了其他,那就更加与你无关。”陆封霜眼神沉寂,忽而闪过微光,“你大概是当今唯一能与我叙旧的人了,少司天。”   宁宵摇摇头:“你应该知道我不只是为了同你叙旧。”   “我知道,你的眼神已经说明了来意。”陆封霜唇角微挑,“世事变迁后还能看到你一如往昔的眼神,我是高兴的。”连岁月都无法撼动的、永恒不变的坚定与温柔。   陆封霜又问:“你仍坚持你的愿景,人灵两族应该和谐共处?”   宁宵点头:“是,这一点不曾动摇。”   “令人钦佩的决心,但我看不到你的路在哪里。”陆封霜道,“若是这一次想要说服我,你要做好被我否决百年甚至更久的准备。”   “我可以等,但是,陆将军有没有想过,宫变那天,所有灵族臣民发现他们失去了自己的国家。而这其中大多数人,哪怕耗尽一辈子,都无法跨越沧海走到冰灵殿。”宁宵定定看着他的双眼,“前朝遗民会发现他们在上三宗管辖之下无处容身,而新生的灵族会被迫接受生而为奴的命运,一旦他们自己背弃,就无法察觉到共同神识。”   被驯化、被割裂、被放弃。   “我比你更懂,少司天。”陆封霜不为所动,“人命在我眼里从来都不是数字,我亲历的死亡比你多得多。如果我带领冰灵殿去融入现在的上三洲,不但救不了他们,也是无处容身。但我可以向你承诺,只要在雾川之海,无论何种风暴,冰灵殿永立不倒。”   ——他将以身铸起无法僭越之高墙。   虽然早就对陆封霜的固执有所预料,但宁宵还是忍不住轻叹:“如果我能说服你,那我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   “我的荣幸。”陆封霜道,“你远道而来,不妨先休息一番,我不是一时半会就可以被你说动的。”   “也好。”宁宵轻揉眉心,“如果可以,我会组织人手去雾川之海沿岸接人,应该有不少灵族从共同神识里得知冰灵殿的存在,他们会赶来。”   然而事实上,能感应到共同神识的灵族多半是高修为,普通灵族没有办法,也不一定相信,沧海之中的避难所,听起来就像海市蜃楼一样虚无缥缈。也许陆封霜此举也是无奈之下的一种取舍,筛选、保留灵族的精锐。   陆封霜道:“这些事情你自己拿主意,不用问我。”   “好,那我先告辞。”宁宵向他颔首。   陆封霜道:“冰灵殿上还有从前的水云殿,可惜我腿脚不便,就不与你同行了。”   宁宵怔了一下:“你的腿怎么了?”   “浮月楼的封灵钉,已无大碍。”陆封霜垂眸看着自己的膝盖。   大概是少年身形,而且因为垂眸看不清他眼中情绪,所以宁宵觉得他看上去就像个年纪轻轻却患了腿疾的不幸少年。   宁宵伸手凝起温和灵力,温声道:“我灵根属水,灵力至柔勉强有些疗愈作用,我帮你看看吧。”现在冰灵殿上也不见得有医修。   陆封霜道:“劳烦你了。”   宁宵查探了一番后道:“我医术不精,只是用灵力疏通坏死的经脉,要痊愈可能要花上一些时日。”   “无妨,慢慢来。”   离开陆封霜的住所后,看着眼前冰雪雕琢的水云殿,宁宵一时神思恍惚。   洛闻箫的声音在识海里响起:“不太像,毕竟花木鱼虫这些活物难以复制。”   “冰灵殿建在海上,你要养鱼还不简单,改天我给你钓上来一池子。”宁宵道。   洛闻箫还真应下:“好,一条都不许少。”   宁宵笑笑,一边往殿内走一边道:“虽然陆封霜和我预想的一般固执,但我总觉得他好说话了许多。”   洛闻箫道:“那可不止许多,他对旁人哪里会说这么多话。”   宁宵正打算整理床铺,洛闻箫就道:“这些事情我来就好。”   “辛苦了,我去沏茶。”宁宵见他掌控身躯,就顺势把神识从他身上离开化出原身。   洛闻箫整理好床褥和其他日常所需事物后就走过去坐下,接过他递来的杯盏慢慢品茶。   “你对陆封霜怎么看?”宁宵问道,以往他也会在一些政见上询问洛闻箫,因为对方总能给出一些他没想到的角度。   洛闻箫道:“顽固不化,我总觉得你在试图点燃一块久冻的坚冰。”虽然这块坚冰本身也希望被宁宵所点燃。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09 21:02:00~2022-05-10 21:00: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沐浴阳光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4章 欲照浮生(四十一)   “欲燃久冻之坚冰,”宁宵沉吟,“居然是很恰当的比喻。”   洛闻箫道:“你要说动他,得用事实。”   “事实…”宁宵有些犯难,“我要在司天监无法察觉的情况下做一件事,这件事能够彻底改变人灵两族之间的区别,但如果那时灵族已经忘记了共同神识,忘记了他们原本不是人族的奴隶,那我做的事情就没有任何意义。”   忘记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若忘记自己从哪来,也许那些灵族会被上三宗利用,对冰灵殿的血亲举起刀剑。   “所以你不能让陆封霜带领整个冰灵殿故步自封,不能让上三洲新生的灵族忘却来处。”洛闻箫有些无奈,“你总爱给自己找麻烦,少司天。”   宁宵放下茶盏笑道:“你都叫我少司天了啊,在其位谋其职。”   “现在可没人给你发俸禄。”洛闻箫又给他沏了一盏茶,顺便道,“若你想说服陆封霜,除了用事实,也可以尝试在司天监无法察觉的情况下,让他知道你想做什么。”   “这倒是个方法。”宁宵眼睛一亮。   “那我多少都要嫉妒了,你要做什么,连陆封霜都可以知道,为何我不能?”洛闻箫凤目轻斜着看过来。   宁宵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小声道:“你会知道的,会知道的。”   “你呀你。”洛闻箫伸手无可奈何地轻戳了一下他的眉心,看了一眼窗外阴沉天色道,“不早了,去洗漱吧。”   宁宵如蒙大赦,卷起衣物就往净室里走。   洗完躺在床榻上,外面就下起了雨,海上多暴雨,风也烈极,噼里啪啦的能把人听得愣怔。   宁宵调动水灵力拟了一个法阵笼罩了整座冰灵殿,经过阵法过滤的风雨就温柔了些许。   洛闻箫熄了烛火放下床帐躺在外侧,看他动用灵力就道:“让我来就好,如此庞大的法阵太耗灵力。”   宁宵想也没想就如实回答:“没事,上次双修你给了我很多灵力。”   一想到是怎么给的,他脸上就烧了起来。那时他屡次受不住晕了然后又被弄醒,云收雨歇后难受得很,哭哑的嗓子模糊发出几个音节让洛闻箫去清掉那些东西,对方轻柔地哄,把手覆在他腹部炼化灵力。   补充完灵力后,继续。没被活拆了真是万幸。   宁宵在脑海里把这些记忆打包丢走,默默转过身去。   身后的洛闻箫慢慢贴了上来,将手掌贴上他的小腹,声音又轻柔又好听:“你还缺灵力吗?”   宁宵咬牙切齿:“一边去,我不缺。”   洛闻箫枕在他柔顺的长发上,声音闷得那叫一个委屈:“该做的都做了,为何你同我还是这般生分?”   “那叫该做的?”宁宵牙痒痒,“又哪里生分了?我待你和以前没差多少。”   洛闻箫贴近他耳廓,声音含了些微的哑:“肌肤至亲,神魂交融,你待我和从前一样,那这跟没发生过有什么区别?”   “本来就不该发生。”宁宵转过身去,看他凤眸里四碎的光还是不忍心补了一句,“你中了邪咒,我不忍看你那般难受,也知道你不想与别人欢好。”   洛闻箫垂眸道:“你倒真为我着想。”其实是他过分了,但宁宵连这种事情都能纵容他,总是让他忍不住想得寸进尺地多贪一些。若是从心到身地完全拥有枕边这个人,该有多美好。   宁宵自然听出他这句话的反意,轻叹了一声安抚道:“是我不好,但我如今实在没空去考虑这些事情,我的意识随时可能被侵蚀——如果我爱你,我必须以独立的自我去爱你,你明白吗?”他并不是扭捏矫情的人,若是要给,定当完完全全地给。   只是——如果司天监影响他的意志,利用洛闻箫去做一些事情,光是想想都令他胆寒。   而洛闻箫完全被他的话震住了心神,“我必须以独立的自我去爱你”——其实他从来不敢奢求宁宵的爱意,只要一点点的喜欢,甚至是不讨厌跟他待在一起就好了,但宁宵居然想过要爱他。   洛闻箫浑身都开始轻颤了起来,心跳又急又快,撞得胸腔疼涩,像是要把自己撞碎,让每一块碎片都融进宁宵的身躯,至此永不分离。   宁宵见他不住地发颤,还以为自己哄人的话说得还不够,就又道:“如果我会爱上一个人——在一切都尘埃落定后,我想应该是你。”   这话太好听,好听到洛闻箫都开始头晕目眩起来,强烈饱胀的情绪撑破心脏,全身血液都成了浓稠甜浆。   他紧紧拥住宁宵,尽可能地将身躯贴蹭上去,仿佛这样就能让盈满身躯的浓烈爱意感染给对方。爱我吧,爱我吧,哪怕只有我爱你的万分之一。   洛闻箫声线抖得不成样子,魔怔一般低声重复,口齿不清地、声嘶力竭地、奄奄一息地:“我爱你,少司天,我爱你,爱你...”   他像是初次心动的少年一般急切到忘乎所以,青涩而稚拙地向宁宵剖开心中滔天爱意。   宁宵被他勒得厉害,伸手轻轻拍他的肩,温声道:“我知道了,稍微松开一些,你现在就像白天缠着船桨的八爪鱼一样。”   洛闻箫松开了手,但还是紧紧挨着他,时不时蹭两下,像一只撒娇的大猫。   宁宵哄道:“睡吧,睡吧。”   身旁的洛殿主对宁宵说:“你偶尔还是能说一些人话的。”虽然本质上还是画饼。   宁宵一边哄八爪鱼一样缠着他的洛闻箫,一边传音对他道:“这两句其实连情话都算不上。”   洛殿主说:“你也没想跟我谈情说爱,这些话刚好。”   他又道:“每次我被你气个半死,就会切到这个时间听你说这些话。”当作是你哄我。   宁宵心尖一揪,趁洛闻箫已经睡去,就伸手轻戳洛殿主的侧脸,轻声道:“那我再说一些,我喜欢你,最喜欢你。”   男人侧躺着,凤眸随着海夜雨光明明灭灭,唇角微不可察地弯起,低低道:“我就爱听你说这些口是心非的话。”   宁宵有些犯困,半睁着眼睛睡意朦胧地嘀咕:“哪里口是心非了。”   说完他就闭目睡去。   次日醒来,宁宵和洛闻箫用过早膳后就玩起了剪纸。   “你是想贴窗花?”洛闻箫问。冰灵殿毕竟由冰雪所砌,整体都是银白,总归是素净了些。   “不是,你看。”宁宵剪出一个小纸人,在它的眉心点上自己的灵力,那纸人就像活过来了一样跳上洛闻箫的掌心。   洛闻箫低头凑近仔细打量,它就去蹭他的脸,蹭几下后又跳上他的肩,坐下荡着腿。   宁宵就说:“我的灵力怎么这么黏你?”   “因为双修过。”洛闻箫弯眸而笑。   宁宵“哦”了一声,又低头去剪纸人。   剪了二十个左右他就收起剪刀,把那些纸人叠好收起,一边说:“先剪这么多。等下先去给陆封霜治腿,再顺便说上几句,然后就把这些纸人放在海岸边,方便随时帮衬那些赶来的灵族。”   洛闻箫把肩上的纸人捧在手心,问道:“那这个能给我吗?”   宁宵道:“你喜欢我等下给你剪一群,让这些小东西黏到你烦。”给洛闻箫的纸人就顺便给它们剪上昭阳花好了。   “不会烦的。”洛闻箫伸出一指,坐在他手心上的小纸人就抬手用衣袖去卷他的指尖。   宁宵道:“你要在这跟它玩也行,我去找陆封霜了。”   洛闻箫牵住他的袖角道:“在外面你用我的身体。”   “可以不用的,陆封霜的地盘上我应该不会受伤。”宁宵道。   “以防万一。”洛闻箫坚持。这样一方面是安全些,另一方面,宁宵一向招人惦记,用他的身躯能省去不少麻烦。   “好吧。”宁宵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一向纵着他。 第145章 欲照浮生(四十二)   岁月倥偬,弹指数百年。   宁宵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忙碌的时候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   这天他又到将军府上同陆封霜长辩,而后接过对方递来的茶盏,浅抿了一口后道:“加了海盐的花茶?是折鹤调的吧。”   折鹤是几个月前到冰灵殿,对宁宵仍是言笑晏晏地唤着“少司天”,但骨子里阴狠了许多。   “是,他知你每天都会来同我理论,就送了一些给我。”陆封霜道。比起茶他更喜欢酒,不过折鹤这番好意本来就是为了宁宵。   宁宵莞尔:“看来你们相处得不错。”   陆封霜没有说话。   宁宵又道:“陆将军可听说过,近日南陵变革一事?”   陆封霜颔首:“灵族和人族贫民联手,也是新奇,可惜不成气候。”   “任何伟业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宁宵微微而笑,“这能否向你说明,人灵两族并非不能共存。”   “一场失败的变革并不能算是一个好的实例,何况贫民本身就是被人族抛弃的那一部分。”陆封霜泼了冷水后语气还是缓和了些许,“我会让冰灵殿往南陵的方向漂移,我猜你大概是想救下那些幸存的灵族。”   “我的确想。”宁宵不由得感慨,“这几百年来虽然没有说动你多少,但我们也可以算是知己了。”   “知己...”陆封霜垂眸沉吟。   宁宵回避了识海里的洛闻箫,问起陆封霜另外一件事:“我想做的事情,你猜出了多少?”   “大概六成。”陆封霜答道,“你同我说起十金乌的传说,还有世代司天监所持的阴阙,以及——两百年前,你独自一人前往莫山,一剑削山断海,创立九阁。”   “我许久未看你拔剑了,你承极武,却并不滥武。”陆封霜颇为感慨,“那九把短剑本是镇压怨灵的极凶之剑,所以司天监才以九转青莲台帮你压制。现在其中八剑构筑封印,最后一剑又为莫山九阁奠基,你剩下的,只有一个封存莲台的剑鞘。”   此后宁宵所用的短剑,都是剑鞘。   “拔剑有什么好看的。”宁宵喝茶。得知想要的答案后,就解除了对洛闻箫的短暂屏蔽。   陆封霜却道:“剑修大多慕强,军中用剑者经常谈起你继任少司天时的场景,诸般恶念化出极恶之相,皆被你一剑涤荡。”   宁宵本性温和,但年少盛怒时亦是,一剑斩出无边杀伐。   “年少轻狂罢了。”宁宵摆手。   宁宵离座起身帮陆封霜查看膝上的伤,一边调用灵力治疗一边道:“说来奇怪,封灵钉再强,我也疗愈了几百年,你还是无法行走,要不请医修和丹修看看?”这么多年过去,冰灵殿上也接纳了不少医术精湛的灵族。   陆封霜却道:“不急,你慢慢来。”   宁宵点点头,用灵力温和疏通经脉后起身就要告辞,陆封霜道:“已经午时了,你且用完膳再走吧。”   往常也有这种情况,同陆封霜交谈太久宁宵就索性留下吃午膳,而这些顿午膳往往还有一人踩着点准时来蹭饭:   “陆将军,今日也麻烦你再添一副碗筷。”折鹤推门而入,红衣妖扬眉眼含笑,笑盈盈对宁宵道,“少司天。”   陆封霜已经习惯了:“坐。”   宁宵笑笑:“你是怎么睡到饭点准时起来的?”   “您说的我像猪一样。”折鹤弯起漂亮眉眼,“您下午去岸边救人时也带上我,省得我只会吃饭睡觉一样。”   宁宵应道:“好。”   识海里洛闻箫有些幽怨的声音响起:“你昨晚还说跟我吃午膳。”   宁宵传音哄他:“晚膳,晚膳一定。”   午膳后宁宵也没午休,直接驾着一叶轻舟向岸边驶去。   与他共乘一舟的折鹤坐在船上双手抱膝,一身红衣在蔚蓝海天中格外艳烈。   折鹤仍然保持少年相,与宁宵相处时时不时就会笑,笑起来漂亮得不得了。   泊岸后海滩上并无人影,只有浪花拍岸声。   “我就说,少司天您完全可以睡一觉再过来。”折鹤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宽口瓷瓶,踢掉鞋袜后赤足踩着海浪,挑着贝壳往瓷瓶里扔。   宁宵在礁石上寻了一块平整地方坐下,只道:“没事,等一会总好过赶不上。”   宁宵数了数海岸上那些随着海风飘来飘去,飘远了又自己飘回来的小纸人,有些疑惑道:“奇怪,怎么少了一些?”   在浅海珊瑚礁捞鱼的折鹤身形微僵,头也不回道:“谁知道呢。”   洛闻箫:呵。   片刻后折鹤抱着瓷瓶回来递给他,道:“送您,虽然现在的水云殿银装素裹也很美,但还是单调了些。”   青花纹冰釉的瓷器精美如同一滴竹尖朝露,可从从外看见其中摇曳的斑斓鱼群,拖曳的尾部绚烂如霓虹。   宁宵接过道谢,折鹤笑得更加灿烂。   而洛闻箫在他识海里说:“今晚吃烤鱼。”   宁宵听出这句话的些许醋味,传音回道:“一缸鱼而已,至于吗?”   洛闻箫道:“今日送鱼,来日就要送他自己了。”   “怎会,你想多了。”   宁宵本来还想再哄多几句,就感应到远处有灵力波动,似乎有人在交战。   他把瓷瓶放下,就御剑飞去,折鹤自然紧随其后。   淡青色流风回旋,从高空往下看仿佛一朵盛开的黛色蔷薇,一身素裙的女子展扇划出半月弧度,扇下流风四起。   宁宵知道那是早月,她身前是黑衣金面的执刑者,身后是重伤的雨渡天和一众灵族,还有人族贫民。算上时间,应该是南陵变革失败,雨渡天被雨潋舟击落执刑门高楼。   这是画境里的回忆,所以这种感觉很奇妙,明是初遇,却是重逢。   折鹤手指那些执刑者,眨眨眼问宁宵:“要留活口吗?”   宁宵低声道:“他们修为不低,你自己当心。”   然后他将长腿折叠一踢剑柄,短剑向下疾飞而去,狠狠在早月和执刑者之间划出一道幽蓝鸿沟,上面附着的水灵力晶莹剔透,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晨露,但它们在迅速溶蚀企图跨越的一切,沙砾,剑气,灵力。   折鹤召出琵琶,与那些执刑者缠斗。   宁宵轻灵落地,抬手大片水灵力覆下为雨渡天他们疗伤。   姿容清雅的白衣青年因为胸口的刀伤而失血过多而陷入昏迷,已经气若游丝。   “阁下是?”早月双眼不能视物,但丝丝缕缕的流风仍然锁定了宁宵。   “冰灵殿,放心,我只想救你们。”宁宵温声安抚。   听到“冰灵殿”三字,早月强撑的警戒溃然卸下,她身形微晃,借着同伴搀扶才没有倒下,声音嘶哑地对宁宵道:“谢谢。”   “不用。”宁宵去查看雨渡天的伤势,刀伤入骨,因为连日奔波又撕扯入心,哪怕这人修为高强底子也好,也还是危在旦夕。   早月凄声道:“求您救救他。”   “我会的。”宁宵将手掌覆上雨渡天的胸口,柔和灵力没入身躯,修复破碎心脉,但在过重的伤势下只是杯水车薪。   “和我一样同是水灵根。”宁宵沉吟,他知道眼下要救对方只有一种方法。   洛闻箫知他甚深,也猜到了他想做什么,声音沉了下去:“你没必要。”   “无妨。”宁宵语气温和,取出了自己部分的心间血融进雨渡天的心脉,因为灵根相近,所以几乎没有任何排斥。   “少司天!”洛闻箫已然愠怒。   宁宵传音回去的声音掺了些难掩的虚弱:“没事,只是一小部分。”   千百年修为蕴养出的心间血,哪怕只是部分,也引起了不小的灵力共鸣,海潮声都静默了片刻。   只是宁宵也随之虚弱了下去,之前划出的那道灵力鸿沟逐渐消散,就几名执刑者趁机袭来。   “杂碎。”洛闻箫见状就要掌控自己的身躯,宁宵却阻止了他,只道:“没事,方才我取血引起的动静不小,陆封霜已经来了。”   先是眼睁睁看他取心间血再是临危不能出手,洛闻箫已经在暴走的边缘:“你等他救也不愿让我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情况紧急,宁宵也不好多做解释。   折鹤被几人联手绊住抽不开身,见那些人朝着宁宵而去,顿时急道:“陆封霜,快护他!”   不需他说,数把巨大冰剑横空而来,贯入地面隔绝开冲着宁宵而来的攻击。   霜雪骤降,沿岸海面凝起坚冰,覆盖了数百里,冰面不断蔓延,逼得那些执刑者节节后退。   “陆将军,”宁宵抬头,隔着风雪与陆封霜对视,出声道,“保护所有人。”——包括那些人族贫民。   陆封霜照做,只是沉寂的眼眸里光影微动。   宁宵知道,借助此事,陆封霜明白他要做什么了——他要从根本上摧毁人灵两族的区别,羿射九日所以只剩一轮高天骄阳,上古九方势力被封灵脉所以只有灵族天生与天地灵气共感,若是这封印被废除呢?也许人灵两族就能够相容共存。   这个封印是人灵两族相互忌惮进而相互统治的根本,若是能够解除,灵族与人族的区别只是共同神识,轮回时可以选择保留记忆。而且宁宵就是因为认同所以成为灵族,那么这就说明只要人族愿意认同共同神识的任意部分,也可以选择成为灵族,赤瞳只是因为受到创立共同神识的先皇瞳色的影响。   ——而若是封印解除时,灵族已经被迫接受自己生来就是低人一等,那么会受到灵脉解开的人族怎样的压迫可想而知,所以冰灵殿必须去融入现在的上三洲,那些新生的灵族,必须有人带他们回家。   这些念想在宁宵脑海里闪过只用了一瞬息的时间,司天监理应无法察觉。   陆封霜逼退了那些执刑者,折鹤忙不迭赶到宁宵身边,关切道:“您没事吧?”   “没事。”宁宵摇头,靠在他身上的雨渡天呼吸也逐渐平稳了下来,看见雨渡天右手竭力引弦而被崩出的伤痕,就撕下一段衣袖包扎上去。夜蓝色缎面铺绣星纹,这段布料后来成为雨渡天的发带。   “多谢各位。”早月向他们道谢,又转向宁宵的方向道,“我名为早月,他是雨渡天,我先替雨大哥谢过前辈救命之恩。”   “不客气,我是...”宁宵还没说完,陆封霜就接话道:“他是冰灵殿殿君。”   宁宵微怔。   折鹤挑了挑眉,却也没有多少意外之色。   海冰凝成舟筏,载着众人回冰灵殿。   为了方便救治,宁宵就和雨渡天同舟,时不时输送温和灵力进去。   洛闻箫的语气很不好:“他已经没有性命之忧,别再耗费你的灵力。”   “无碍。”宁宵想了想,还是传音同他解释之前的事情,“我不想你出手,是希望你暴露在人前的信息越少越好,若日后你离开冰灵殿,依旧可以是人族的尊者。”   洛闻箫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声音泛冷:“我为何要离开?你是不是唯独把我排除在你的计划之外?”   宁宵微叹:“我兵行险招,你只有不入此局,我才能保你周全。”   “我不要周全。”洛闻箫冷声道,“如果你敢出什么事,就算天下太平,你猜我会不会掀起腥风血雨?”   “你...”宁宵有些头疼地揉着眉心。洛闻箫已经偏执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就像深深扎根于骨髓的毒花,每一片花瓣都艳丽如剑戟,声势张扬着,若得不到宁宵的采撷绝不罢休。   “你不用烦心,我只是被气得口不择言。”洛闻箫缓了语气,“你先忙,等下再与我说这些。”   冰舟泊岸时,宁宵索性抱起雨渡天往水云殿的方向走。   “少、殿君,我来吧。”折鹤凑了上来。   宁宵道:“没事,你去跟陆封霜一起安置刚来的人,如果医修人手不够就来找我。”   折鹤只好说:“好吧。”   宁宵就将雨渡天暂时安置在另一间偏殿。   洛闻箫忍不住道:“你好像很喜欢他?”   “别乱醋。是因为心间血相连,我为他治疗最好,而且我很想知道,他是怎么做到团结灵族和人族的,这让我看到希望。”宁宵倒了水放在床头柜上,用法阵持温。   一提到心间血,洛闻箫又炸毛:“你怎么能用心间血去救一个刚认识的人?”   宁宵觉得还是当面和他谈一谈比较好,就回到正殿阖上殿门,一凝出身形洛闻箫就把他抵到门上。   身形颀长的青年低垂着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听他一下一下的心跳,嘴唇紧抿,赌气般一言不发。   宁宵尝试着道:“心间血只要再修炼就会回来,如果你想要,我取一些给你就是了。”   “不准!”洛闻箫冷喝,“谁都不许再给。”   宁宵顺着他:“好,好,都不给。”在关系到他的问题上,洛闻箫很容易变得孩子气又情绪化,也只能顺毛摸了。   洛闻箫伸手抚上他心口,用掌纹去丈量他的心跳,凤眸里情绪浓得化不开,竟然说:“真想锁起来,谁都拿不走。”   “傻话。”宁宵笑笑,一边轻拍他的肩一边道,“先起来,在门口挨着做什么,我去给你沏杯茶。”   宁宵沏茶的时候,洛闻箫就一手支着下颌盯着折鹤送的一缸子鱼,脸色越发不善。   “你也喜欢这些?我这些年不是已经给你捞了一池子?”宁宵把沏好的茶递过去。   洛闻箫想到这事,眉眼间的郁气才消散了些许,拿了那盏茶浅浅啜着。   宁宵刚给自己也沏好了一盏,还没开始喝就听到隔壁偏殿传来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因为担心雨渡天出什么状况,宁宵就用洛闻箫的身躯瞬移到偏殿。   雨渡天从床榻上撑起身,大概是想拿起床头的杯盏喝水,不小心碰落在地。   宁宵就将手里的茶盏递过去:“别急,早月他们都没事,你先喝点茶。”   “多谢前辈救我。”雨渡天接过茶盏,应该是通过心间血感应到了宁宵身上同源的灵力,所以对宁宵没有戒备。毕竟他知道宁宵如果想害他就不必如此救他。   “你先好好休息,放心吧,冰灵殿上你们是安全的。”宁宵道。   “可是,”雨渡天眉目间仍是忧虑,“我们中还有不少人族...”   宁宵理解了他的担忧,冰灵殿是灵族的属地,他担心人族在这里得不到善待。   “想必我说在我眼里人灵两族并无差别,你也不会相信,只有亲眼看到你才会安心养伤。”宁宵伸手去扶他。   “多谢。”雨渡天借力下了床榻,忽然又道,“其实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是可信的。”   宁宵眉眼一弯:“这次换我来说,多谢。”   很快到了伤者暂居的府邸,恢复过来的早月在忙着照顾他们,听到风声就朝他们走来,恭敬唤了宁宵一声“殿君”后就询问雨渡天的伤势:“雨大哥,你的伤如何了?”   “殿君?”雨渡天看向宁宵,旋即又对早月道,“放心,我一切都好。”   这两字宁宵自己听起来都没什么实感,只是点了点头。   早月又去忙着照顾别人了,雨渡天也想过去但宁宵伸手把他拦住,温声劝道:“你先把自己的伤养好,我来就行。”   雨渡天微怔:“怎么能麻烦殿君亲自…”   “没事。”宁宵把他扶到廊下坐下,就折回去帮早月了,毕竟她眼睛覆着白绫看不见。   没多久折鹤也过来黏在他身边。   “灵族还算好治,毕竟能用灵力,”折鹤低声道,“麻烦的是这些人,只能用药慢慢来。真麻烦。”   “嘘——”宁宵以指抵唇示意他噤声,“以后这些话不要在人前说。”其实宁宵知道冰灵殿上有不少灵族憎恨欺压了他们数百年的灵族,只是没敢在他面前说出来罢了。   陆封霜和他的旧部见过人灵两族地位戏剧性地颠覆,所以对人族没什么意见。只是折鹤大概是在来冰灵殿之前遭遇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对人族明显不待见。   折鹤撇嘴:“知道了。”   宁宵带着安抚地轻轻拍了他的肩:“这些人我来照顾,你去休息吧。”   帮忙上过药后天色渐晚,宁宵走回廊下,就看到雨渡天捧茶浅饮,动作矜雅,而坐他旁边的折鹤面色微沉,纤瘦的手指转着一把弯刀把玩。   心知这两人应该是起了争执,但宁宵也无意点破,只是问了一句:“你们在说些什么?”   雨渡天本来想回答,折鹤却抢先道:“在聊晚膳吃什么。”   “这个时间点确实差不多用膳了。”宁宵看见厨房熬了一大锅粥,刚想去随便蹭一碗。   折鹤连忙拦下他道:“你好歹是殿君,哪有这样就把晚膳打发了的。”   “去让陆将军多添几副碗筷就是了。”折鹤道。   宁宵扶起雨渡天:“你也一起吧。”   折鹤凉凉瞥了一眼道:“他不用你扶,刚才跟我说那么多话大气都不喘的。”   宁宵顾念雨渡天是伤患还是继续搀扶着,只笑笑说:“有这么多话能说,你们很投缘。”   雨渡天弯唇一笑,折鹤冷哼一声。   被宁宵一并叫上的早月有感而发:“殿君如果身为君王,绝对是后院起火了还在无知无觉地批折子。”   宁宵:“嗯?怎么联想到这方面去了?”   “您当我乱说罢。”早月笑笑。   识海里的洛闻箫道:“所以我的晚膳呢?”   “我替你吃。”宁宵传音哄道,“开玩笑,等晚上出去和你一起吃宵夜。”   晚膳后宁宵单独找了早月,嘱咐道:“早月姑娘,你先住在城东那边,那边都是女子,也麻烦你多照顾些,我们几个大男人实在多有不便。”   “这是自然。”早月微笑颔首。   宁宵由衷道:“还好有你,有些事情我实在应付不来。”   早月一笑:“您是指,方才饭桌上,您看了一眼那碟桂花蜜藕,自己还没动筷,即刻就有三双筷子夹给您?”同时为他夹菜的是雨渡天、陆封霜和折鹤。   “呃,这个,”宁宵也有些不太明白,“可能就我一个人爱吃吧。”   早月笑笑,也不多说。   与她辞别后,宁宵就回了水云殿。   阖上殿门后他就凝出身形,发现自己又变回了少年身形,因为取了心间血,身躯将会滞留在少年时期一段时间。   然后一双修长有力的手臂穿过他的腋下将他整个人提起来,宁宵恍然想起自己抱猫的时候也是这样提的。   “做什么?”他有些疑惑,歪头问洛闻箫。   “看你还剩几斤几两,你现在轻得一阵风就能吹跑。”洛闻箫看他歪头,忍不住把人抱到怀里揉。   “哪有那么轻。”宁宵痒得厉害,轻轻哼笑着往他怀里缩,“快别揉了,停手。”   洛闻箫好歹收了手,用温软指腹轻抚他捎着笑意的眉眼,道:“你欠我一顿夜宵。”   “那走吧,我们划一叶小舟漂到海上,一边打边炉一边赏月。”   虽然依照两人的修为彻夜不睡也没事,但大概是白天太忙,宁宵即使脱了鞋袜把小腿浸在海水里,还是困得差点整个人往海下栽去。   幸亏洛闻箫及时把他揽到怀里,宁宵闭着眼睛蹭蹭,自己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地方就沉沉睡去。 第146章 欲照浮生(四十三)   隔日宁宵醒来就去找陆封霜。   “陆将军昨天为何封我为殿君?”宁宵问道。   陆封霜递给他一盏茶,答道:“我猜到了你想做什么,大概八成。”   宁宵微叹:“能得将军再次相助,幸甚。”   “我只擅征伐,如何稳固人心,你还是要请教雨渡天,他虽是后生,却也非池中之物。”陆封霜嘱咐道。   “欲展宏图,还需看新秀。”宁宵微微而笑。   陆封霜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仍有忧虑?”   宁宵沉声道:“我昨晚梦见了司天监,他在教我下棋。”黑白棋子与那人指上丹红,纵横捭阖所向无匹。识海里的那枝红椿也开始凋零,落下一片花瓣。   “我总觉得,他也隐隐猜到了我的计划。”宁宵皱眉。   “连我都猜得到,何况是他。”陆封霜并不奇怪,“你会跟我说起,大概已经想好了对策。”   “是,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宁宵看向窗外风雨将至的阴沉海天,兀自一笑,“我想,这应该会是万全之策。”   接下来的数年光阴,宁宵经常和陆封霜、雨渡天商讨,折鹤只会盲从宁宵,早月推说自己无能共谋大局。   某夜水云殿中,宁宵刚洗漱完准备上榻就寝,洛闻箫就端来一碗汤药让他喝下。   “还喝?”宁宵看着那碗药就觉舌尖发苦。   “你的梦魇越来越严重,这些药物不宜加糖,否则就会损了安神助眠的药性。”洛闻箫皱眉。   宁宵看他眼下淡青,也知道自己睡不安稳洛闻箫只会比他更难受,就没再多说什么将那碗药一口气喝完。   “睡吧。”洛闻箫收拾了药碗,熄灭烛火放下床帐,再细致为他压好被角。   一片昏暗中,宁宵乖顺靠在洛闻箫怀里,有些百无聊赖地抓了他的发尾,就着窗外透进来的一段月色数着玩。   “还不睡?”洛闻箫一下一下轻抚他越发清瘦的脊背,怜惜道,“越来越硌。”   宁宵手指弯起,让手中那段发尾扫过自己手心,轻轻笑道:“硌你还抱?”   洛闻箫道:“嗯,还抱,我就喜欢被你硌。”   “你越发油嘴滑舌了。”宁宵轻轻闭上眼睛酝酿睡意。   “我总不能和你一样不解风情。”洛闻箫声音渐轻,“睡吧。”   自从梦见司天监以后,宁宵就没什么心情睡觉,因为会不断做噩梦,梦魇后头疼欲裂地醒来,洛闻箫就会抱着他不停地哄,轻声哼着故国的歌谣让他入睡。   不过他还要瞒着洛闻箫做一些事情,所以近几日都没有睡觉,只是闭着眼睛装睡,等洛闻箫睡了再起来。   夜半时宁宵睁开眼,听着枕边人均匀平缓的呼吸,知道洛闻箫已经睡沉了,就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榻。   他在桌案边,从臂环里拿出一幅完成了大半的画,在月下徐徐展卷。   宁宵继续画,慢慢抽出神识注入画境。他在复刻自己的记忆,若是不想被司天监侵蚀意识,那就干脆把与其相关的记忆都自我封印。这幅画只是以防万一,必要时可以唤醒尘封回忆。   一次性把画境构筑完成太过耗费精神,所以需要一点点来,今晚的部分完成后宁宵本来打算躺回榻上装睡,忽然透过菱花窗格瞥到庭前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雨渡天。宁宵有些好奇他怎么这么晚都不睡下,索性出去看看,走到门边又想起自己现在是本体。   不过也没事,说到底还是洛闻箫过度的保护欲。   宁宵执了一盏宫灯推门而出,只不过略施障眼法让自己的眼瞳变成赤色。   月下白衣胜雪的青年闻声回眸望来,在看到他时惊讶了一瞬后又温雅一笑:“殿君。”   宁宵走过去,奇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之前我就猜出你平时应该是借用他人身躯,都说相由心生,那人应该是性子清冷的。”雨渡天道,又稍微俯身细致打量他,歉疚道,“抱歉,若不是取出心间血,你也不至于被囿于少年身形。”   “没关系。”宁宵摇摇头,本来也不全是因为心间血,而是这些时日要费神识去压制司天监的侵蚀。   他又问雨渡天:“夜深了,怎么还不歇息?”   “本来是想你明日推门看花,不过今夜月色甚好,也别有一番景致。”雨渡天垂睫一笑,本就出挑的眉眼比满庭冰月还要清绝。   “推门看花,你种了花?”宁宵有些讶然,因为冰灵殿由坚冰铸成,殿上海土多盐碱,养不出花。   “先用一种名为碱霜的草吸收土中过量盐分,再播下花种。五行水生木,足够的水灵力可以在一瞬间——”雨渡天合掌轻拍。   提前埋下的花种在刹那之间出芽破土,抽枝开叶,一瞬花绽。白色的凤凰花蓬蓬如重霜,花色与月华皎皎如山雪。   宁宵许久未看过满庭花开,一时看得有些入神。   雨渡天在他身前静立,白衣胜却冰雪与花月,那是一种从根骨上的至清至雅。   由于宁宵是少年身形,所以雨渡天稍微俯身,方才抚掌召花开的动作也未改,仿佛在朝拜神明。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白色的凤凰花,很漂亮,谢谢。”宁宵赞叹。   雨渡天伸手拂去他肩上一瓣花,浅浅笑道:“殿君既然秉烛夜游,不妨与我到廊下闲坐喝茶。”   于是宁宵就在廊下支起梨木小桌案,与他对坐,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既然霜碱草可以吸收土中盐分,那不妨在冰灵殿上广为种植,这样也好让大家种些庄稼瓜果。”宁宵道。   雨渡天正身跪坐沏茶,一举一动皆是大家名门才涵养得出的矜贵优雅,听了他的话也并不意外,温言细语回道:“殿君放心,此事我已办好,只是霜碱草细微如苔,生长也慢,要再些时日才见成果。”   宁宵有些感慨:“那这一庭院的花真是来之不易,你费心了。”   雨渡天隔着轻袅茶烟看他,眼眸完成月牙:“心魂俱用,无难事矣。”   “确实如此。”宁宵点点头,“我向你许诺的未来,一定会实现。”   悉心送一庭花被叫去种庄稼,话题也从风月被引向事业,雨渡天将手里沏好的茶递过去,只道:“你这个年纪其实不应该这样忧思重重,应该怒马鲜衣仗剑四方。”   “别贫,我只是外貌如此,实际上可是比你年长许多。”宁宵笑笑,捧起茶盏浅啜,旋即莞尔,“好茶。”   廊下是一方水池,尾鳞绚丽的游鱼大概是被宁宵搁下的灯盏吸引,款款摆尾追逐水面上的灯火倒影,不时跃出水面发出叮咚轻响。   宁宵想起这些鱼还是他捞上来哄洛闻箫的,洛闻箫平日里也没少喂,喂得一只只圆润如球。   一想起洛闻箫,宁宵就觉自己应该快些回去,不然洛闻箫一醒来发现他不见了就不好了。   于是他喝完手中那杯茶,就对雨渡天道:“早些休息吧,明天再聊。”   雨渡天点点头:“殿君安寝。”   宁宵堪称是蹑手蹑脚地推门而入,小心地绕过屏风,轻轻掀开青纱床帐,洛闻箫靠坐在床头,语气里没什么情绪:“凤凰花好看吗?”   宁宵心头一跳,这人什么时候醒的?看着洛闻箫喜怒不辨的神色,他肃然答道:“你最好看。”   洛闻箫抿唇,眸光沉沉落在他身上,默然了片刻后微叹:“上榻吧,先睡觉。”   宁宵不敢不从,脱了鞋袜后掀起被角就钻了进去,他身形本就是少年时期,侧身稍微蜷缩起来更是不占地方。   “你睡里边。”洛闻箫一手揽过他的肩一手托着腰身想把他抱到床榻内侧。   本来也没事,只是宁宵腰间的痒痒肉一下子被捏中,弓起脊背一躲就扑在洛闻箫怀里。   宁宵本就心里有鬼,这下还不小心把人砸到了,手忙脚乱地就要从他身上起来。   越慌乱就越容易出差错,宁宵连带着洛闻箫的寝衣系带都给蹭开了,手心贴着结实匀亭的腹部肌肉,蓬勃生猛的张力让他脸上一烧。   之前那次解咒留下的记忆又被唤醒,宁宵清楚记得自己的某些东西溅上去顺着他腹部明晰线条流下来的模样。还好床帐内一片昏暗,洛闻箫看不清此刻他面上的窘迫。   宁宵火速收回揩油的手,往旁边利落一个翻身,缓缓蹭着往旁边挪。   与洛闻箫隔开一段距离后,他反而后知后觉有些不习惯起来,因为平时洛闻箫为了方便哄他睡都是将他抱在怀中,现在却是他主动拉开了距离。   于是宁宵又转过身,慢慢往洛闻箫那边蹭动。   洛闻箫干脆翻身侧睡着看他,背着窗外月色的眉目格外深邃。   宁宵控制自己想往被子里缩的念头,探出半张脸问他:“你是什么时候醒的?”   “你下床榻的时候。”洛闻箫道。   宁宵轻轻“啊”了一声:“所以之前你都是清醒的?”感情他每次半夜起来构筑画境洛闻箫都是知道的。   洛闻箫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宁宵微叹,跟他坦诚:“我在复刻回忆,封存到画境里。”   洛闻箫一下子撑起身,伸手掐住他的下巴,沉声问:“你想忘记什么?”   那双凤目暗沉至极,错愕和不甘翻涌着,堆积的负面情绪凛冽生霜。   宁宵的下颚骨都有些发疼,按下他的手轻声道:“听我说,为了防止司天监完全猜透,必要时我只能让自己忘记。”   洛闻箫抿唇不语,垂落的眼睫落下扇形暗影。   “所有事情,所有人…”青年缓缓闭上双眼,轻轻一叹,“你太心狠。”   那声叹息轻不可闻,但宁宵听得心尖酸苦,轻声道:“抱歉。”   这两个字就像一把无名火,将洛闻箫心中积压的不甘瞬间点燃炸开,他攥着宁宵的衣领把人死死按到身下,每一次呼吸都沉重而压抑。   凭什么忘记?凭什么对他只有欺瞒和歉疚?   洛闻箫咬牙,一字一字森冷至极:“若不是今晚我没装睡,你是不是打算都忘光了也不告诉我?”   宁宵的声音还是很轻:“如果这些记忆让你痛苦,我也可以帮你、唔——”   剩下那些气人的话他都说不出了,因为洛闻箫将修长指节抵进他的唇齿中,狠狠掐揉温软舌叶。   上颚被指尖恶意抵到,难受得宁宵眼眶微红,却也任由他动手,没有丝毫的阻拦和反抗。   “我死都不会忘。”洛闻箫冷冷道,而后凤目眯起,低头用鼻尖蹭开他的衣领,唇舌由锁骨缓缓游移至他下颚,再一点点舔舐去他唇角溢出的水迹。   “你猜猜我现在想做什么?”洛闻箫抬起手指,指尖勾连着水丝轻抚他侧脸,潮漉拇指压着可怜耳垂,其余四指按在他咽喉上,夹弄上下滚动的喉结。   夜风透窗而来,撩起垂落的青纱床帐溜进来,唇角下颚至脖颈一片水痕,被风拂过有些冰凉。   这阵冰凉很快又被洛闻箫潮热的气息暖化,暖得微灼。   宁宵颈侧一痛,后知后觉应该是洛闻箫咬了他,很快锋利牙齿被收起,温软唇舌覆上。   淡淡的血腥味弥散开来,宁宵一动也不动。   他不出声,洛闻箫就又问了一遍方才他自己抛出的问题:“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宁宵轻吸了一口气,平静道:“你想要我。”他平静得只想让人狠狠撕碎这种平静。   洛闻箫轻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宁宵道:“你要做什么都可以。给我一些灵力,让我恢复到成年体。”   虽说他现在的身形大约是十七八岁的模样,硬要的话也不是不能承受,只是洛闻箫在某些方面也是天赋异禀,解咒那次前又戈磨了许久,耗了快一盒脂膏。   洛闻箫只沉沉看他,并不言语。   “你要这样也可以。”宁宵顿了一下,又道,“但前面我会忍不住咬你。”上次疼到他忍不住蜷缩起来,再被强势打开,他就去咬洛闻箫的肩。   洛闻箫挑唇轻语:“错了。”   宁宵茫然了一瞬,忽然想起前面洛闻箫让他猜要做什么。   原来对方没有这种想法,他却自己主动献上,真是,不知廉耻。宁宵脸上烧了起来。   而洛闻箫似乎看穿他在想什么,轻声道:“你错在把我想得太清心寡欲了些。”   宁宵微怔,很想反问一句你管这叫清心寡欲?   洛闻箫一边吻着他的耳尖一边低语,说一句就要咬一下耳垂:“我好想把你锁起来,藏到别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我好想每天喂给你我的血,混着催情的药物,让你日日夜夜只知道与我欢好。”   “我知道你体内积压了不少未解的情药,再加上一点都会重重催发,我来帮你逐个解掉可好?你也帮过我啊,少司天。”   宁宵不自觉地往后缩,屈起的手肘磕到了床头的雕饰。   “怕了?”洛闻箫俯身欺下,高大身形轻松把他笼在阴影里,又伸手去轻揉他磕碰到的手肘,抚着雪肤上被鹤羽木雕磕出的印痕轻声道,“我还是不喜欢你身上有别的痕迹。”   宁宵声音有些干涩:“你冷静点。”   “我原本可以等下去,等你慢慢回应我,两情相悦自然喜不自胜,”洛闻箫自顾自说下去,“可你如今都要把我忘了,那我就只好手段肮脏一些。”   宁宵启唇,但说不出一句话来。   洛闻箫用鼻尖轻蹭他的面颊,忍不住亲了亲他柔润的唇,在彼此气息的纠缠中轻柔了声音:“玩弄权术、洞悉人心,那些人称我尊者,因为亲眼见过我如何把跟我敌对的人一点点敲烂膝盖折去傲骨。我是你最厌恶的那种人,一点都学不到你的好。”   “因为这些手段很好用,玩弄人心要比拯救容易得多。”宁宵微叹,“可我还是希望你,归途向善。”   折骨玩心,归途向善。   “床笫之间都要说教。”洛闻箫笑叹了一句,按着他的足踝将他两股张开,屈膝往前递送,用膝盖故意轻碰了一下。   宁宵脸色一变。   洛闻箫乐于见他面上不再是平静清宁,在他耳廓轻轻笑道:“你要用哪里劝我?”   这句话加上刚才屈膝顶撞的动作,简直可以称是明示,宁宵哪里听得了这种话,面上白了又红,一半是惊愕一半是羞恼。   “胡闹。”宁宵轻斥了一句,伸手推拒着他的胸膛想要挣开。   洛闻箫按住他的双手扣在上方,拿了紫链绕过床头青鹤追月雕饰,将他的手腕锁住,轻声劝哄:“我暂时封了你的修为,不要挣扎,不然你要吃些苦。”   宁宵沉默了片刻,而后闭上双眼,一副任人鱼肉的模样。   洛闻箫用指尖撩着他的眼睫,让两扇长睫像是被困于指下的蝴蝶,轻声道:“你性子真好,不吵闹,恼了也只会把怒火往心里憋。”   “我知你心里有气,发泄出来会好点。”宁宵道。   “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不知道说点好听的话。”洛闻箫放过他的眼睫,指尖流连他的面容,最终在他挺秀的鼻尖不轻不重地点了一下,“我哪里是因为生气才对你这样,光是看着你这张脸我就日思夜想。”   宁宵睁开眼,借着月色看他眼中偏执刻骨的恋慕,只觉得越看越看不清。   他的声线轻不可闻地抖了一下:“从什么时候开始?”   “很早以前。”洛闻箫对他挑起的这个话题满意了些许,带着些奖励意味地亲了亲他的唇角,“那时我还跟你住在山间的木屋,在山麓意外撞见过男女纠缠,后来又听上山的人谈论婚嫁事宜,他们说男子成家天经地义,可我一想到你也要娶一个女人对她好,我就生气,也不知道在气什么。”   “后来在前朝皇宫,某次宫宴上,红纱幔帐后灵族朝贵在强迫一名少年,痛苦的、欢愉的,原来俱是男子也可以。”洛闻箫轻而快地笑了一声,“你猜猜那天晚上我梦见了什么?”   梦见什么自然不言而喻,梦中人现在就躺在床榻上,他触手可及。   宁宵皱眉:“我竟不知道身边还有这些不像话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到千百年来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洛闻箫伸手抚平他的眉心,“未经人事,让我在床榻上占尽便宜。”   上次宁宵确实闷声吃大亏,基本上洛闻箫说什么他都照做不误,被压住细致开拓的时候还不明就里地问对方要做什么。   他想起上次中了蝶粉和合欢花的事情,问道:“所以是在那次我因为情毒失控之前,你就对我抱有这种心思?”   “是,你竟会主动坐到我身上来,那时我一边心疼你一边又想,你情.动的样子比我暗自肖想的要好看得多,”洛闻箫亲昵地贴蹭他的面颊,原本清冷阴戾的眉眼燃烧般灼艳起来,话语里掺了丝丝缕缕的黏甜,“我每晚睡在你枕边都在痴心妄想,帮你穿衣时指尖触碰到你,我都欣喜得要发狂,而你什么都不知道。一想到你浑然不知,我就更加情难自已。”   宁宵说不上自己亲口听他说这些,心中翻涌的是什么情绪,只是将呼吸放轻,害怕一缕气息都能引得洛闻箫做出更过分的事情。   “少司天,少司天,”洛闻箫亲口把心中阴暗污浊的想法剖给宁宵听,这带给他扭曲而禁忌的欢悦,拔俗的面容醉酒般微醺起来,眼眶和面颊浮起些许病态的薄红,“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你就该高高在上,再被我拉下来拖进欢海。”   宁宵心知今晚是躲不过了,只好说:“明天还有事情,别太过分,纵欲过度也不好。”   “过度?”洛闻箫好笑,“事不过三你就哭着求我,哪里纵得起来?”   宁宵就没再多说什么。寝衣被解下,衣物相碰发出窸窣声响。   洛闻箫手上越发不饶人,而他却越发僵硬了起来。那人就凑在他耳边一句接一句的哄:“上次怪我,被咒术逼得神志不清,这次不会让你疼。”   夜深连风都睡去,床边垂落的青纱幔帐无风却一下下晃荡起来,锦被下的肢体安顺地被迫纠缠,宁宵眨着眼眨掉被逼出的眼泪,终是没撑住昏了过去。   这样也好,他已经许久未安睡了。   那夜过后,宁宵白天借着洛闻箫的身躯为各种事务奔忙,入夜后阖上寝殿大门,神识离体一化出身形,洛闻箫就会压上来。   因此宁宵经常忙到深夜才回去歇息,越是这样洛闻箫就越是不肯放过他,每每都不把痕迹清掉,故意要他醒来面对一切。   肢体缠连越发亲密,但他们在言语上越发沉默,除却床榻上的狂词艳语,几乎没有交流。洛闻箫是在同他置气,宁宵这次也不打算开解,因为那些事情他必须去做。   这天宁宵醒来,股间粘月贰难堪,身上的也是半干不干,难受得很。   他是趴着昏睡过去的,醒来就看到铺锦叠缎的被褥被自己揉得团乱,银蓝的冰丝缎面上绣着云翅蝶和枝上桃樱,明明是初春良景,花枝上却盈落了些许白色,当然也不是雪。   宁宵无力起身,只是凝起灵力给自己施了一个清净法诀,然后就伸手勾着洛闻箫的颈项把人拉近,眉心相贴夺过身躯的掌控权。   陆封霜虽然认他为殿君,但也没有完全认可他的做法,近日他和雨渡天约好,带一些想要离开冰灵殿的灵族去上三洲一些地方看看能否找到容身之所。   冰舟泊岸,宁宵和雨渡天下了船只,打量四周地貌。荒无人烟的海滩之后,就是重重山林。   雨渡天道:“此地与南陵水土相近,雨水丰沛又得海风吹拂,不至于阴湿入骨,只是没有南陵的青岚而已。”   入了山林粗略一观后,宁宵却担忧道:“没有青岚,倒是遍布瘴气,不是个宜居之地。”   跟在他们身后的灵族中有个少女道:“殿君,我倒是有个驱瘴的法子。”   宁宵点点头:“你且说说。”   “我之前是倒腾香料的,意外发现一种香可以驱瘴。”她说。   “甚好。”宁宵问道,“制香的材料可都好找?”   她点点头:“大都是寻常草药,只是有一味灵花,本来不好找,不过赶巧,这里多的是。”   宁宵问:“叫什么名字?”   她就地折了一朵冰霜般的花,道:“琉霜花,我是花逢。”   “花逢,花下常相逢,很好的名字。”宁宵道。   她绞着衣角,低头一笑。   雨渡天出声对宁宵道:“那我们就先看看这里可有住人。”   宁宵点头:“也好。”   山林中偶有几户人家,人烟稀散。山野村夫倒也少听外界一些关于灵族的不实流言,加上宁宵他们带来了驱瘴的香料,很快就相处融洽。   简陋却收拾整洁的木屋内,雨渡天与宁宵坐下后就从衣袖里拿出茶具沏茶。   “山野偏僻之地,饱受困苦之人,这些人往往对我们比较包容。”雨渡天道。   宁宵接过他递来的茶盏,一边饮茶一边回道:“的确如此,但琉霜花,我有些担心若是一下子将它们都采集制香,恐怕会竭泽而渔。”   “这里不过寥寥几乎人家,这种花又漫山遍野,许是你多虑。”   “但愿如此。”   片刻后他们的房门被敲响,那人先敲门后才想起好歹要恭敬一点,清声道:“殿君,我是花逢,有事情找您。”   宁宵也不在意,他平时都没什么架子,温声道:“进来吧。”   花逢进门,有些羞怯地低头道:“殿君,大家待我们都很好,我和一些人想留在这里,就不回冰灵殿了,您不会怪我们吧?”   “怎会。”宁宵语气温和,“我们离开冰灵殿就是想融入上三洲,如今你们找到了好去处,我也替你们开心。”   “谢谢殿君,我们商量过了,此地以后就叫点翠。”花逢笑着走出去,半路又折了回来帮他们关上门。   “你倒是好意,不过想必陆封霜不会同意。”雨渡天眨了一下眼,“当然,我不会告诉他。”   “他太固执。”宁宵轻叹,而后又微微而笑,“我们此番前来不就是为了寻找灵族融入上三洲的方法,这也算是一种出路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12 21:04:16~2022-05-13 21:01: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单机游戏 4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7章 欲照浮生(四十四)   然后宁宵收到了陆封霜的传音。   宁宵并不意外,接下道:“陆将军可是为了花逢他们的事情?”   “是。”陆封霜道,“你不该允他们离开。”   宁宵道:“既然他们想走,我们又何必强留。”   “你比我更清楚你要做的事情是何等艰巨,你需做一个掌权者,冰灵殿应该是你麾下一支军队,那他们就是在叛变,”陆封霜道,“你要任由别人分裂、离间你的军队?”   宁宵道:“不至于此,我们的追求本来就是所有灵族都能找到安身之所。”   “天真。”陆封霜沉默了片刻后道:“罢了,剩下的话让事实替我说给你听。”   传音被掐断,宁宵还是有些想不明白:“陆封霜何至于说得如此严重?”   “他自有他的道理。”雨渡天道,“陆将军那番话只说了一半,未尽之言就且行且听吧。”   “也是。”   与花逢他们辞别后,宁宵和雨渡天又带人往背离雾川海的方向深入。   他们在一处偏远乡间扎营歇下。   宁宵单独一个帐篷,夜里洛闻箫又缠了上来,宁宵推拒:“别在外面。”   洛闻箫一手锁住他的腰,另一手勾着他寝衣的系带,凤目里晦暗不明。   宁宵寸步不让,他平时说放任,就完全纵着洛闻箫胡来,此刻说抗拒,就绝对不会顺从。   洛闻箫垂眸,收回手坐在床边,轻声道:“那你跟我说说话。”   宁宵躺在床榻上一时无言,他忽然觉得洛闻箫直接压上来都没这么尴尬,至少有事可做。   “你想我跟你说什么?”宁宵转身侧睡着,迎上他的目光。   “都可以,你跟雨渡天不是挺能谈的?”洛闻箫挑唇。   宁宵就道:“那幅画不日就能完成,我差不多要离开了。”   洛闻箫早有预料他不会说什么好话,就问道:“去哪?”   “我不能告诉你。”宁宵干巴巴道,连一星半点的委婉都放弃了。   “那你最好还是换个话题。”洛闻箫冷道。   宁宵就道:“那你有什么打算吗?”   “你都不要我了,我还能有什么打算?”洛闻箫堵他。   看来这个话题也不太好,但宁宵有意为他规划:“现在上三宗以浮月楼为尊,实力次之的南陵一直被打压,原本弱势的莫山反而借机发展,你可以继续在浮月楼当尊者,也可以到莫山,南陵就先别去了。”   “我只会去找你。”洛闻箫道,他伸手抚上宁宵的胸膛,感受掌下心跳,哑声问道,“你真的有心吗?你应该知道我没有你活不下去。”   “是我的错,”宁宵闭上双眼,话语轻得像声声叹息,“从一开始就错了,是我没教好你。”怎么会偏执至此。   “你没错。”洛闻箫否认,“执迷不悟的是我。”   宁宵起身下榻,静静立在他身前,伸手轻抚他发顶,启口温和平静,像是沉淀了千百年的风雪万顷:“你当收执念,再入世,一剑破万障。”   洛闻箫将手覆上他的手背,轻柔将他的手往下带,侧过脸往他的手心里贴蹭不休,凤眸里近日的积怨都散去,只剩下倦意,但是再疲倦也冲淡不了从始至终的恋慕。   他抬头轻声问宁宵:“你会在什么时候忘了我?”   宁宵站着,洛闻箫坐在床榻上抬头仰望,这个身高差仿佛又回到了最初,身形单薄的少年在风雪中牵着他的袖角,抬头依恋地望着他。   宁宵有些心疼,上前一步缓缓拥他入怀,轻抚他的肩背。不带任何情爱意味的纯粹安抚。   他缓缓道:“不好说,我会一点一点忘干净,千百年的记忆无法一时间全都忘却。”   洛闻箫牵住他的袖角,颤着眼睫低声央求:“那你会来找我吗?在你彻底忘掉我之前,来找我好不好?”   宁宵允诺:“好。”   洛闻箫将手臂环上他的腰身,一下子收紧。   这时,营帐外传来破风声,轻不可察,但在两人的修为下无所遁藏。   宁宵低头贴着洛闻箫的眉心,掌控过身躯后穿上衣袍就瞬移出去。   那道破风声是一支箭矢,它迅疾如电,但在宁宵眼中缓慢凝滞,他抬手召出短剑,覆上灵力一掷,撞上箭矢生生令它改轨。   雨渡天很快站在他身后道:“是莫山的修士,请给我一些时间处理。”   脊背上凤凰图腾华光流转,于他手中凝出一把长弓。随着他一步踏出,脚下一轮法阵迅速铺展覆盖整个营地,清辉映月,天际开始飘雨。   雨丝恭敬绕开宁宵周身,在他手中凝出数道箭矢,搭箭张弓,甚至不需要瞄准,箭矢离弦时就自发循着灵力向那些隐在暗处的修士袭去。   箭矢击中目标后灵芒爆开,轰鸣声被雨渡天抬手压下,那些修士暂时失去战力,他并无杀心。   “此地偏远,虽是莫山九阁的辖区,但为何忽然出动高阶修士伏击我们?”雨渡天有些疑惑。   “有人出卖了我们。”宁宵平静道。他知道是花逢他们,也知道这些修士中有专司勘探与刺杀的竹羽阁精锐,竹羽阁独门心法归影诀,哪怕原身受伤,只要影子不灭,仍然具有一击必杀的能力:   雨渡天的法阵上覆着斑驳树影,从暗影中跃出一名修士,手中匕首寒光凛冽,剑锋直指宁宵。   宁宵并不躲闪,也没有运用任何灵力护体。   “殿君!”雨渡天将身一侧,那一剑刺入他的右肩,血花在白衣上绽开。   宁宵微怔,想伸手疗愈却被雨渡天回头以眼神制止。   雨渡天伸手握剑,平日里折花煮茶的手指白皙如玉,此刻却坚如铜铁,生生将剑刃在手中捏碎。   那名修士见状召出一个阵法,灵芒还未散开,阵法纹路就被雨渡天一同捏得扭曲,他反手一推,那名修士就被击退。   宁宵就伸手为雨渡天治疗肩上伤口,皱眉道:“为何不躲?而且以你的护体灵力,他根本近不了你的身。”   “这些问题,容我悉数奉还给殿君。”雨渡天温和而笑,又回答道,“出卖我们的只能是花逢他们,想来许是受到威胁,也可能是想要借此向人族投诚与我们划清关系,从而在点翠安稳地生活下去。”   “殿君既想成全他们,我却不可能眼睁睁看你受伤。伤了位列璇玑榜第三的我,他们也好回去交差。”雨渡天道,“我们明日就离开莫山九阁的辖区。”   宁宵知他一向心思玲珑万事通透,但还是微叹:“下次莫要再伤了自己。”   雨渡天却道:“殿君不必歉疚,我的命是你救下的,将身交予我都不会犹豫,更何况区区一道伤。”   宁宵无奈,只好扶他到篝火旁坐下,又道:“现在想来,陆封霜之前的话不无道理。”   话音刚落,宁宵就接到了陆封霜的传音。   雨渡天笑道:“方才跟你争执得再凶,一有情况还不是立刻来关心你。”   冰灵殿上大概只有雨渡天敢这么调侃陆封霜,连宁宵都是敬重有加。   宁宵轻咳了一声,对陆封霜道:“陆将军放心,我们无事。”   “你们还是太心软,有事的应该是出卖者,若不以儆效尤,日后人心向背更难掌控。”陆封霜道。   宁宵折中道:“那就对外宣称他们是有罪被流放吧,下不为例。”今夜是他和雨渡天镇场,若是寻常灵族,怕是早已被当场击杀。   陆封霜好歹是同意了这个做法。   宁宵索性跟他们说起自己不久后要离开的事情。   “去哪?”雨渡天问。   “何时回来?”这是陆封霜问的。   这两个问题宁宵都不好回答,干脆跟他们坦白用画境封印记忆之事。   雨渡天深深皱眉,陆封霜沉默。   “陆将军知道我要去做什么,”宁宵转眸看向雨渡天,继续道,“也许你也猜到了。论掌兵握权,我其实远不及你们,我只善谋略,掌握局势最好的方法就是占领先机。所以这次,我亦先行。”   早在一剑成九阁时,宁宵就将阴阙连同短剑一起埋入莫山之下。阴阙与步天阙相对,起压制作用,阴阙所掌司的是这世界上最强大的封印——对人族灵脉的生世压制。他要摧毁封印就必须毁掉阴阙,他个人的能力尚且不足,所以将其埋在一宗之下,不断吸收整个宗门溢散的灵气。   他必须赌,是他先凑齐足够的灵力摧毁阴阙,还是司天监先破除封印猜出他想要做的这些事情从而阻止。   接下来的对话,宁宵屏蔽了洛闻箫。   眼前炭火跳动如同黑夜的心脏,宁宵看着暗色中这一捧火苗,缓声道:“若是想要带领灵族融入上三洲,应该设法从南陵入手。上三家与清风盟,灵族与贫民,还有背后的浮月楼,各种势力错综复杂,风云激荡之际群雄争鸣,各方势力会被重新洗牌。”   “莫山九阁不用管,无论如何都在我局中。至于浮月楼,白氏权掌紫金殿野心不小,我对司天监的封印迟早会被打破,所以我会留一半画境在云京皇宫久址,一旦司天监入世,那半幅画卷就会即刻与冰灵殿感应。”   “容我打断,”雨渡天道,“那时你会恢复记忆,对吗?”   宁宵颔首:“当然。”   “那就像一场远行,你终会归来。”雨渡天眉宇轻舒。   “是,我终会归来。”宁宵应下。   陆封霜道:“若是司天监先你一步,那你这几百年的谋划又成虚影。”   “不会,即便他先我一步,我也有办法赢下这局。”宁宵眸中温和坚定,忽然说起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灵族死后灵气会归还天地。”   雨渡天皱眉,但陆封霜听懂了,沉声道:“若是这般惨胜,你,看不到最后。”   “没关系,执棋者只需布局,从来无需站到最后。”宁宵说完才发现,这句话那日司天监也说过。   雨渡天问道:“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要指明一个方向,或者说用身躯燃起一盏灯,我可以离去,但总会有人走到我指向的终点,我从来不必看到最后。”宁宵故意说得隐晦,“该行的路我已走完,此后自会有人贯彻我的道义。”   雨渡天仍然不得其解,而陆封霜的声音有些嘶哑:“你不愧是他的学生。”   宁宵道:“我就当你是在夸赞我。”   而此时,宁宵从画境的回忆中抽离,隔着跳跃的火光与一直沉默的洛殿主相望。   那一双凤目平静得近乎死寂。   宁宵明白了若是司天监先他一步,他要如何摧毁阴阙——他会赴死,用自己溃散的灵力填补空缺,从而摧毁灵脉封印。   这一刻宁宵终于读懂,为何对方会沉沦在这些回忆里不断轮回——因为宁宵会死,走不到未来。   而就像洛闻箫方才说的一样,“我没有你活不下去”,所以只好沉浸在回忆里,抱着碎片活下去。   宁宵这一刻突生无力感,因为他无法阻止回忆中的自己所做的一切。   宁宵传音对洛殿主道:“对不起。”   “换句话吧。”洛殿主垂下眼睫。   宁宵还是道:“对不起,是我负你至深。”   洛殿主闭上双眼,似乎是厌了他的歉疚。   数日后宁宵完成了那幅由记忆构筑的画,画面定格在他回忆里最深刻的一幕——王座上的君王微笑着死去,高台下是手握虚言的洛闻箫。   他迅速掩卷不忍再看,心中仍是憋闷又酸楚。   夜色渐深,连月光都寒凉了起来。   宁宵收起画卷离开桌案,走到床边撩起青纱床帐,洛闻箫像以往一般揽住他的腰身想将他往床榻上带。   宁宵按住他的手,轻声道:“今晚我没心情,你自己睡吧。”   说完也不管洛闻箫是什么反应就离开了寝殿。   海上星月璀璨,潮湿的海风咸涩得像是眼泪的味道。   宁宵独倚高楼,细瘦手指勾着酒盏,桌上是几坛新挖的陈年梨花酿,已经空了两坛。   借酒消愁,愁上加愁,所以这次他醉得厉害,靠着冰玉栏杆,半睁着眼对月举杯,只觉得中天明月怎么也成了十个。   宁宵正百思不得其解,有人走过来,拿下他手中酒盏,又拿了一件外袍给他披上,无奈又心疼的话轻得就像是叹息:“别喝了。”   “是你啊,”宁宵睁开眼看着身前人,恍惚间又见当初少年,于是就带着些宠溺意味地轻嗔了一句,“你这孩子,怎么学得这样坏。”   洛闻箫微怔,而后就稍微俯身,像年幼一般牵着他的袖角,低低道:“跟我回去好不好?我一个人睡不着。”   宁宵眨眨眼看他,很轻很轻道:“可是,我们回不去了。”   洛闻箫心脏像是被攥紧般生疼,弯腰与他平视,望入那双醉意朦胧的眼,颤着声音问:“你还在怪我,对吗?”   宁宵摇摇头,摇得他自己越发头晕了起来,一手撑住栏杆稳住身形,似笑似叹:“我只是觉得你不配,你给的这个结局,配不上我们千百年的谋划。”   夜深风渐凉,凉彻心骨。洛闻箫伸手轻轻捧起他的脸,那双眼中分明没有怨恨或者愤怒,只有深沉的悲怆。若是怨恨,他知道如何以怨报怨,但纯粹的悲怆却是无解的,这个人的悲喜几乎不与他牵系。   宁宵觉得难受,忽然伸手攥紧他的衣襟,断断续续道:“其实这个世界是一本书,是从你开始讲的,但我不知道为什么穿到了千年前...跟剧情完全不一样,所以我没在意那些,现在看来,一切都会从你开始,这样才是对的。”   洛闻箫知道醉鬼说话毫无逻辑,但还是顺着他的话道:“那这本书讲什么?”   “讲你最后问鼎修仙界至尊,天下太平河清海晏,唔,是个好结局。”宁宵梦呓一般重复,“是个好结局。”   他忽然低声喝问:“所以你怎么能跟我搞到一起?太不像话了。”   洛闻箫皱眉,只道:“你听好,你若是要拒绝我,只能是因为你一点都不喜欢我,我不接受这些莫须有的理由。”   宁宵像是根本没听到一样,只是把头靠在栏杆上轻轻呢喃:“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他忽然又抬起头来,睁眼定定地看着洛闻箫,被酒液浸得柔润的双唇泛着一层水光,启唇说话间可见皓白齿列之间的一点软红:“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帮我守住这个秘密。”   洛闻箫道:“什么?”   “你靠过来,”宁宵伸手将他揽下,拨开他耳鬓垂落的长发,凑到他耳边轻轻道,“我把最关键的东西藏在莫山,一切都会在那里结束。”   捎着酒气的温暖气息扑洒在耳际,甚至还有柔软唇瓣每隔几个字就轻轻擦过,洛闻箫一开始因为他的主动亲近而有些心神荡漾,听到后面却忙不迭伸出一指抵住他的唇,低声提醒道:“司天监。”   宁宵有些不满地轻咬了一下他的指尖,待他放下手指后才摇了摇头:“他早就猜到了。但他猜不到我——”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宁宵脑海里传来尖锐刺痛,识海里那株红椿又落下几片花瓣,深红花瓣边缘锋利如染血刀锋,一下一下地切割着,疼得他抱头蜷缩起来。   “少司天,”洛闻箫急忙搂住他防止从栏杆上摔下去,伸手去轻抚他应激弓起的背脊,柔声安抚,“没事了,别去想那些事情,别去想...”   “疼,”宁宵在剧痛中下意识地往洛闻箫怀里缩,额角细密冷汗往下滴,沾湿了眼睫,他的声音也抖得厉害,“你帮帮我。”   这完全是意识模糊之际向亲近者的求救。   “好,”洛闻箫细致擦拭他额上冷汗,轻柔道,“你要我怎么帮?”   怎么帮?宁宵哪里知道要怎么帮。   他在洛闻箫怀里缩成一团,眼睫无力地耷拉着,像被雨水打湿的蝶翼。片刻后他有些苍白的唇微微抖动着。   洛闻箫就凑近了去听他在说些什么,却不成想宁宵伸手胡乱攥着他的衣襟将他往下拉,嘴唇印上他的下颌,很快寻到他的唇,发狠地吻了上来。   急切又凶暴,咬啮更甚于亲吻,甚至直接挑开毫不设防的齿关侵城略地,丝丝缕缕的血腥味散开,混着唇齿间的残酒,直醺得人头脑发昏。   洛闻箫一霎睁大了双眼,因为宁宵绝无仅有的主动。也许宁宵只是想借助这种事情来转移注意力,也许是别的原因,但洛闻箫不管,他情愿这样宁宵就能暂时抛开那些事情,把目光停驻在他身上。于是他也发狠地回吻过去。   齿列相碰发出轻响,下一秒又被两人默契地收敛,彼此纠缠着就像一场争斗,最终洛闻箫占据上风,将一切纠缠都逼进了宁宵的口腔,尝遍各处温软,连一丝一毫的气息都不肯放过。   唇分时宁宵如梦初醒般往后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一瓣凤凰花飘下,断开了原本相连的细细水丝。   宁宵惊疑不定地调整呼吸,散在微凉的夜风里弥漫成淡淡的白雾。   他刚才,做了些什么?   洛闻箫倾身靠近,呼吸同样不稳,话语出口时就荡开了浅薄雾气,像是要将宁宵的自欺欺人也一同扯碎:“你并非对我无意。”   这一句轻却坚定,像是铁证如山的判词。   宁宵吃力地呼吸着,咬唇不语,洛闻箫倾身靠近他就往后,最终上身极力后仰出去,若不是腰身被洛闻箫扣紧,估计整个人都会从栏杆上往外跌落下去。   这样一来,线条有致的清瘦身躯就舒展成一道优美弧线,引人摧折。   洛闻箫逼问:“你敢说之前那些行欢,你没有半点感觉?”   宁宵濒临极限的腰线又往下塌陷了一点,似乎是无法承受他这句话的重量。   他死死咬唇,一个字都不愿意说出来。   脑海里的疼痛令他有些眩晕,恍惚间要看不清洛闻箫的眉眼。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洛闻箫今晚存心要逼他。   宁宵眼睫几番起落,像是垂死翕张的墨蝶,最终只好开口道:“我会忘。”所以又能如何呢?   这三字直接让洛闻箫眉目一片阴鸷,一手死死扣紧他的腰,另一手开始撕扯他的腰封。   既然都要忘却,都要忘——宁宵说不上是何种心思,鬼使神差一般抬足往上,缓慢却坚定地缠上对方。   这个蕴含着邀请意味的动作就像一簇火苗,引爆了深隐在自制下的疯狂,就像岩浆翻涌消融冰川。   幽紫雷霆在一瞬间将这座高楼笼罩锁死,宁宵只觉得周围的灵力都跟着洛闻箫的情绪一起热烈起来。   他反手抓紧冰凉栏杆,上身大幅后仰,像是一张被拉到极致的弓,弓弦濒临崩断,而弦上箭矢却被恶意握紧,迟迟不肯让它离弦而去。   宁宵被逼着承认,声音又轻又破碎:“是,我对你有意,我、是欢愉的。”接下来是一声满足的长叹,本就因为醉酒而微醺的眉眼含着新绽的艳色,眼尾薄红灼烈,眸中又是一片柔柔化开的潋滟水光。   他的身躯后仰着,同时脖颈又应激地扬起,像要堕落沉湎,又要临渊挣扎,矛盾至极的情态是不该有的冶丽,只会勾起洛闻箫更加深重的贪求。   宁宵一下一下地发抖,像是春雨下不堪承露的一截花枝。长发散落而下,像是要丝丝缕缕散入下方的海雾里,上方整片夜空也跟着摇晃了起来,摇落光芒万盏,仿若星月倒悬。   仿若经历一场长梦,醒时会有片刻分不清梦里梦外。   细雪敲窗的声音由远及近,宁宵无意识地轻喃了一声,拥着他的人凑近,似乎是想要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宁宵缓缓掀开眼睫,洛闻箫的面容慢慢清晰了起来,修眉凤目,高鼻薄唇,不知怎的,越看心尖越闷疼。   他只觉身上疲倦,按照往常经验,一动都不敢动,只轻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声音有些嘶哑,喉咙干涩如刀割,因为昨夜他双手都用去抓着栏杆,洛闻箫也不准他咬唇,所以什么声音都放肆出口,染着哭音,甚至后来已经喑哑无声,只是偶尔发出一两声哭吟。   洛闻箫拿起床头持温放置的一杯水,喝了一口覆上来缓缓喂给他。   宁宵没有抗拒地喝下他喂来的温水,同时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些许异常,平常他醒来并不会和洛闻箫温存,只是直接夺过对方身体的掌控权,也就不管本体是什么情状。   “时辰?”宁宵重复了方才的问题。   洛闻箫继续与他双唇相贴,宁宵只好又喝下对方喂来的水。   “好乖。”洛闻箫用指尖轻柔拂去他眼尾残留的水汽,弯着眉眼回答,“什么时辰都没关系,你不用再劳费心神了。”   宁宵微怔,而后忽然意识到这里不是冰灵殿,而是那间雪山中的小木屋。兜兜转转又回来了,洛闻箫是有多喜欢这里。   炭炉里松枝燃烧发出清脆声响,宁宵回过神,问道:“你什么时候离开了冰灵殿?”   “我们做到一半的时候,瞬移。”洛闻箫低眸,唇角有些羞怯地弯起,两扇长睫眨了眨,带着几分无辜道,“反正你之前跟他们说过要离开。”   这种略带羞怯的笑容跟他的行径完全不符,宁宵的好性子把他纵容得在床榻上凶暴不饶人,熄了烛火后哪里还有眼前这半分腼腆羞怯。   而且这种神情,宁宵只在洛闻箫年幼时期见过。看来对方是摸清了他的软肋,故意表现出来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13 21:01:07~2022-05-14 21:01: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浮雪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8章 欲照浮生(四十五)   宁宵皱眉,提醒道:“我说的离开,是包括离开你。”   洛闻箫放下杯盏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低头时侧脸镀上透窗而来的雪光,一副安静又乖顺的模样。   但下一刻他转眸看向宁宵,平静道:“你哪都去不了,我下了禁制,你连这间屋子都出不去。”   宁宵对他的偏执已经有所预料,听了这话也不恼。   也许是余醉未消,宁宵有些思维跳跃道:“你听说过仙人跳吗?”   洛闻箫有些茫然,他说那句话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宁宵是责骂还是直接动手,他都平静接受,但没想到宁宵会来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你想说的应该是美人计。”洛闻箫道,“我知道你在一坛梨花酿里下了迷药,本来应该是要哄我喝下去好趁机离开。”   “都差不多,”宁宵道,“我原本想好好陪你一次说不定你会放我走,结果你不但收拾了我,还夺了我的自由。”   洛闻箫道:“我不可能放手,我做不到。”   宁宵微叹:“我早该想到的。”那就只能用狠的了。   “你明明对我有意。”洛闻箫咬住这点不放,“为什么就不能跟我待在一起?我会对你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宁宵摇摇头:“你给不了的。”   洛闻箫五指捏成拳,指节用力到泛白,忽而松开,抬头看他:“没关系,反正你连你自己想要什么都会忘记。”   宁宵皱眉。这是实话,那幅画卷完成的时候他就开始逐渐忘却。   洛闻箫掀起被角躺了下去,伸手缓缓将他拥进怀中,轻声细语:“你会把这一切都忘记,只要把你留在我身边,若是你忘了我,我会跟你说我们是道侣,哄你跟我日夜欢好,永不离分——若是你敢忘,我就敢这么做。”   说到“永不离分”四字时,宁宵清楚听到他胸腔中心脏蓬勃而疯狂的跳动。   宁宵平静地断然拒绝:“不行,我还有事情要做。”   洛闻箫赌气,当做没听到。   片刻后他又问宁宵:“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卑劣?”   “我能理解。”宁宵道,“若我是你,也会机关算尽去攻下那个人的心。”   “你的谋略若能用在这种事情上,什么人是你拿不下的?”洛闻箫笑叹,“你再怎么处心积虑也是清和磊落的,而我不一样。”   洛闻箫一边伸手轻抚他柔顺长发,一边平静至极道:“你不知我生性阴狠,我偶尔也会想用脏的来对你,我知道你身上有六种情毒难以根除,若被我诱发,你每隔半个月就一定要与我行欢,只能与我。”   宁宵稍微睁大双眼,又平静道:“你不会这么做的。”   “嗯,”洛闻箫道,“那你怎知别的我就不会做?”   宁宵没说话。   洛闻箫将他散碎的鬓发理至耳后,轻声道:“你来去随意,对我来说却是刻骨揉心,所以我拼了命地想抓住你。我性子恶劣,手段脏污,已经烂到骨子里,只有你能救我。”   他说这些话时低眸颤睫,薄樱般的唇开合如花绽,明明这些话语不干不净,但那双凤目却是澄澈的,像被流水浸润的墨玉。偏冷的面容在宁宵面前往往是被情绪激出的冶艳,寡廉鲜耻、锋芒淬毒的美丽,他从不掩饰。   宁宵有感而发道:“难怪人们常说,不要在美人身上期待良善与品德。”   “美人?”洛闻箫挑眉,“你喜欢我的相貌?”   “你觉得我肤浅?”宁宵笑笑。   “我情愿你肤浅,好歹能用美色绊住你。”洛闻箫半闭起眼睛,唇角勾着一个些许无奈的浅笑,“可你岂会沉湎于这些事情?”   宁宵却道:“我方才没有否认,我确实欣赏你,你这般样貌,若是换别人,难免软弱而攀权附势。但你有没有发现,那些人尊你畏你,倒是无人敢觊觎。”只有这一身疯骨,才撑得起这般绝色。   “那我可不可以痴心妄想,你现在是在觊觎,是在调戏?”洛闻箫一双凤目捎着笑意,挨近了与他鼻尖相蹭,说话间双唇有意无意地擦过他的唇,“别人不敢肖想的艳福,我全都给你。”   宁宵往后退了些许,道:“消停点,我现在身上还痛着。”   洛闻箫“哦”了一声:“原来你的觊觎和调戏是想做那些事情。”   宁宵摇摇头:“你越发嘴上不饶人了。”   洛闻箫就伸了手过来帮他轻轻揉着腰背,含着笑意道:“那我总得调戏两句来回敬你。”   “得,你赢了。”宁宵在他力道适度的按揉下微微眯起眼睛,就像在廊下晒太阳的猫。   “可我还没开始说。”洛闻箫有些无辜地眨了一下眼。   宁宵只好道:“那你说吧,我听着。”   “要说美人,你的一笑一嗔才让我日思夜想。”洛闻箫再凑近了几分,薄唇轻轻勾勒他的五官。   “你也真夸得出来。”宁宵好笑地摇了摇头,他的长相与美艳并不相关。   “风华沉敛,清骨含艳,在床笫之间我见过你的眉眼如何一点点媚色生香,所以你平时越是温润清宁,我就越想将你剥开,狠狠要你,最好哭出来。”洛闻箫一边说一边观察他的神情。   恣肆话语带着炽灼吐息,听得宁宵面上微烧,又勾起了肌肤至亲时的回忆,眼眸开始沁出水意,白玉般的耳垂也红了起来。   这些反应都被洛闻箫尽收眼底,宁宵觉得对方看他的眼神越发变味,就闭上双眼道:“好了,我要睡觉了。”   “还没完。”洛闻箫凑近,唇舌缓缓卷着那石榴籽般的耳垂,缱绻低语,“我很喜欢看你在司天台祈福,锦衣星袖面容覆妆,美丽又高高在上。只有我离得最近,你知不知道你赤足踏下的每一步,袍角被掀开我都可以看见你的腿,冰肌玉骨又系着红绳流苏。”   “最要命的是你的眼神,那种哀怜苍生的圣洁,我会想为什么你白得跟玉一样的足要落在地毯上,你就应该用那种高高在上的神情来踩我的——”   “好了,”宁宵听得面红耳赤,“你这张嘴,怎的如此伶牙俐齿。”   洛闻箫轻柔舔舐他的耳廓,轻轻问道:“只是伶牙俐齿?你又不是没领教过其他的——”   宁宵转头贴上他的唇,以吻封缄,明显感受到亲吻着的唇角向上弯起。   洛闻箫伸手扣住他的后脑勺,温柔细致地加深了这个由他主动献上的吻。   这个亲吻过后洛闻箫好歹消停了,一边勾着他的发尾卷玩一边轻抚他背脊哄他睡。   这个身体状况让宁宵一动都不敢动,只好睡过去等自身消受完这不浅的“艳福”。   醒来时身体的酸麻总算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宁宵看见窗边一角浅金的暖阳,就伸手戳了戳洛闻箫:“抱我过去晒一会太阳。”   洛闻箫就给他披上衣袍,抱到窗边的软椅上。   宁宵从臂环里随意拿了一卷闲书,佐着洛闻箫新沏的几盏清茶,将书摊在膝上翻看了起来,暖融融的午后暖阳落在后背上,令他心情舒畅。   洛闻箫靠着软椅坐着,将头枕在他腿上,在暖阳下微眯起一双凤眸。   他们都不说话,但气氛轻松惬意,连窗外捎来的风都是绵软的,含着淡淡的雪香。   片刻后洛闻箫从他膝上抬起头,看他披着一身雪后暖阳,常年不见光的肤色白得近乎透明,莹润生泽,水灵得经不起一掐一碰。   “想不想吃些东西?”洛闻箫用手指勾了他一缕发,轻轻扯了一下。   宁宵就把视线从书卷上移开落到他身上,闻言点了点头:“好,甜一些。”   待洛闻箫走去厨房,宁宵就拉开了自己寝衣的前襟,指尖凝起灵力一划,取出一滴心间血融进一盏茶中,又悄无声息施了一个模糊味觉的术法。   背着洛闻箫做完这些小动作后,他想了想再稍微把自己的衣领扯开一点,看都不用看就知道肯定会露出一些还未淡去的痕迹。   见色起意,方能心猿意马,也不会察觉他做了什么。 第149章 欲照浮生(四十六)   洛闻箫端着一碗甜粥和几碟茶点回来,看到宁宵临窗看书,时不时捧着茶盏浅啜,两个小纸人就将书页翻过去。   没有半点被幽囚的愤恨或忧郁,这个人一向如此,无论何种境地都能从容自处,世态炎凉、人心向背都不会消磨。   洛闻箫心知,宁宵身上那种成熟的温柔,与自己完全相反。只要对方在他身边,他就能明是非、知对错,在这茫茫尘世找到安身之所。   想和对方在一起,寝食与共、山水同游,或者只是待在一起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只要宁宵在,哪里都是他的归处。   他忍不住向宁宵靠近,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我刚好想吃。”宁宵拿了竹筷夹起一块桂花糕送入口中,微眯起双眼,“好香。”   “那就多吃点,我没放多少糖,你平日里也吃不了太甜的。”洛闻箫把吃食摆上桌案。   宁宵想起之前自己说要吃甜一点的,其实是为了好让洛闻箫察觉不出茶水里的血腥气。   “怎么不坐上来?”宁宵喂了他一块甜糕。   洛闻箫还是枕在他腿上,咽下他喂来的甜糕后才道:“会挡了你的光,看书还是亮堂一点好。”   宁宵伸手揉了揉他的发心,继续边吃茶点边看书。   洛闻箫枕在他腿上,目光凝在他松散衣领露出的红痕上,瞥了一眼书名后抬头问他:“《夜艳》?你在看什么?”   “风月话本。”宁宵道,“是在讲狐妖和书生,这一折说狐妖会在夜里化作美人诱骗书生,熄了烛火后妖相毕露——”   他说到这里,窗外午阳被云层遮掩,屋中光线便暗沉了下来,洛闻箫抬头看他,凤目中瞳孔隐隐变成竖形,妖异的光芒流转而过。   宁宵有些愣怔地看着洛闻箫头顶上忽然冒出的毛绒耳朵,在他的凝视下缓缓舒展着,一抖一抖的。   宁宵哪还管话本在讲什么,直接上手去摸,厚实细密的绒毛暖融融的,手感丝滑到不可思议。   洛闻箫微眯起双眼,轻声问他:“然后呢?”   “什么?”宁宵的心思全在他毛绒绒的耳朵上,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话本。”洛闻箫提醒他。   “哦,狐妖在熄灭烛火后妖相毕露,吸人精元。”宁宵说出口后才觉不对,但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已经收不回来了。   洛闻箫眼眸弯成漂亮形状,竖瞳天生带着野性的杀气,犹如含着血腥气的瑰丽宝石,眼神却是温柔无比,像是把冰冷刀锋碾碎,用碎片拼凑成一朵花献给他。   宁宵还没反应过来,洛闻箫就伸手挑开他腰封暗扣,话语轻柔而坦荡:“我想要。”   宁宵没有拒绝。   洛闻箫缓缓跪坐在他身前,宁宵可以看到他两扇睫羽上流转的柔和光晕,还有清挺如冷峭雪脊一般的鼻线。   他抬头看向宁宵,凤目妖冶,又缓缓舔唇,薄樱般的唇沾染水泽,晕开一片柔艳。   宁宵知道洛闻箫是在投他所好,因为他之前说洛闻箫是美人,所以洛闻箫就将这外相之诱发挥得淋漓尽致。   宁宵轻轻吸了一口气,像是被蛊惑至深,竟然伸手覆上他毛绒双耳,将他往下按。   洛闻箫当然不会拒绝。   之后宁宵就被按在软椅上,洛闻箫倾身压覆,毛绒绒的耳尖动了动,在他耳边轻声问:“我可不可以用妖相?”   宁宵谨慎地问:“有什么不一样吗?除了可以让我摸耳朵。”   洛闻箫凑在他耳边低语。   “我、我还是继续看书吧。”宁宵想溜,被压制得严严实实。   洛闻箫指尖轻巧却迅速地挑开了他的衣扣,在他耳际低语调笑:“身子都阮了半边,还有闲心看书?”   后来宁宵疲倦地半闭着眼睛,已经彻底分不清窗外是什么时辰。   被褥塌陷下一角,洛闻箫坐在边上,发梢还带着刚沐浴后的水汽。   宁宵稍微侧过头,躲过他的亲吻。   “我已经漱口过了。”洛闻箫有些委屈。   宁宵哑声道:“把茶喝了。”太要命了,妖相。   “短时间内没有下次。”洛闻箫就捧着他的脸讨了一个黏糊的吻。   接下来几天两人形影不离地黏在一起,宁宵也看完了那本《夜艳》。   他靠坐在床头,目光凝在书上最后一页,神思飘远。   洛闻箫侧躺在床榻上,枕在他腿上卷着他的发尾把玩,见状就问他一句:“讲了什么故事?”   “后来狐妖爱上了书生,书生也放弃了功名和他相守,他们共度了美满的几十年。书生年老死去,临死前嘱咐狐妖,不要去找他的转世,因为那个他已经把狐妖忘记了。”   洛闻箫道:“狐妖去找了,对吧?”   宁宵点头:“对,可是下一世的书生已经官居宰相,全然不记得他,最后宰相娶了郡主,狐妖费了几十年道行送了那对新人满城的桃花,就像他们当初相遇时的满山花开。”   洛闻箫皱眉,伸手合上话本,道:“这本不好,你换一本看。”   “看都看了。”宁宵道,“我很纠结书里一个情节,狐妖被宰相狠狠伤了,他就去找了一坛忘忧酒,喝下就会忘却前尘,但他最后还是没有喝。既然这么痛苦,为什么还是不肯忘掉呢?”   洛闻箫微叹:“只因为相遇太美。”   宁宵点头,但仍然坚持:“还是忘了的好。”   “你啊,”洛闻箫伸手轻轻戳他心口,叹道,“没心肝的。”   又过了几天,宁宵估摸着差不多该离开了。   桌上红烛灯花爆开发出一声轻响,也唤回了宁宵游离的思绪。   这个时候洛闻箫还在画境温泉中沐浴,宁宵掀开锦被下了床榻,径直走入画境之中。   他仅着了一件单薄寝衣,赤足踏在梨花碎落的木道上,泉水流动的淙淙声响越来越近。   水雾朦胧中可见洛闻箫清挺背影,他闻声转身看着宁宵,修眉微挑:“少司天?”   他想从温泉中起身,宁宵赤足轻踩在他肩上,柔柔将他按回水中。   洛闻箫扣住他的足踝,指下肌理脆弱浮红,洛闻箫的话语散在潮漉水汽里:“你想再洗一回?”   宁宵躲开他的目光,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他就被拉入浴池中,涟漪漾出心跳的波纹。宁宵小声央求,洛闻箫抱着他亲了好一回才放过他。   宁宵一被洛闻箫抱到榻上,就翻身将他按下。洛闻箫刚想说些什么,宁宵就抬手在他眉心处施下一个封印。   “你,”洛闻箫还没反应过来一般微睁双眼,怔然问,“在做什么?”   “封印记忆,”宁宵轻轻道,“我抹掉了那些你动心的记忆,还有你的修为,一切从头开始,去修无情道吧,你会前程似锦。”   洛闻箫凤目毕睁,眼神凛冽含霜,一字一字咬牙切齿:“你怎么敢?”   “抱歉,我给不了你。封印以我的心间血为引,你若是强行冲开我会重伤。”宁宵听见自己疲倦又空洞的声音,“我说过,妖狐还是忘了书生才好。你会犯困,睡吧,睡醒就好了。”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洛闻箫眼睫无力地垂下,不甘的话语逐渐低下去,低至气若游丝,仿佛闭眼就是死去。   “对不起...对不起,”宁宵重复着,像是只会说这一句话,伸手覆上他不甘闭合的眼,话音那么轻,轻得像是初遇时将停的雪,“乖孩子。”   等洛闻箫被迫睡去,宁宵像是骤然被抽去了浑身的力气,扶着床栏缓缓下了床榻。   他为对方盖好被子理好被角,伸手抚平对方紧拧的眉心,终于下定决心离开,却发现自己的袖角被洛闻箫紧紧攥在手心。   即使是在昏睡中,他都攥得这般紧,像是即将溺亡之人死死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宁宵猛地想起洛闻箫年少时,他瞒着对方晨起除妖,后来少年跌撞着扑到他怀中,那双还有些幼圆的凤眸里那样惶恐悲恸,像是被全世界抛弃。   那一次宁宵紧紧地拥住他,但这一次宁宵缓慢却坚定地掰开他的指节,收回了自己的袖角。   然后他拿起搭在屏风上的衣袍,自己一件件穿戴整齐,抬袖熄了烛火,一步步走出这间温暖的木屋。   屋外风雪冷彻心魂,宁宵靠在门边站了片刻,咬咬牙瞬移离开了。   接下来,宁宵来到莫山九阁,成为第九阁阁主,立风月阁,开问情道,尊号怜微。   宁宵救下合欢花妖长欢,将阁中事务交由他打理,除了开阁立道那日,几乎终日在风露殿闭关,偶尔和其他阁主见面闲聊。   几百年前他一剑成九阁时和他们相处过一段时间,彼此也算相熟,当然那段时日瞒着洛闻箫。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记忆逐渐消逝是一件颇为煎熬的事情,宁宵成日就透过水镜看着洛闻箫。   因为他亲手下的封印,洛闻箫退回了少年时期,只是面上神情疏冷淡漠了许多。   那日洛闻箫醒来,躺在床榻上看着枕边的空位愣怔了许久,一动不动地看着,然后缓缓把头靠过去,埋在枕上细细嗅着宁宵留下的气息。   宁宵打散水镜移开目光不忍再看,但不到半日又凝出水镜。   洛闻箫坐在窗边软椅上,留出身旁一个阳光正好的位置,那个位置上还搁着宁宵看过的话本。   少年随意披了件衣袍,也不管身上衣裳于他而言太过宽大,只是死死盯着半掩的门。困了就伸手抱膝,低头枕在膝上,闭上的双眼每隔一会就要不死心地睁开看着门口,像是只要一直等下去,就会看到宁宵推门回来。   宁宵是想瞬移过去的,但这是画境的回忆,完全不受他控制,这个时候的他狠下心打散了水镜。   再次凝出水镜去看时,洛闻箫还是抱膝缩在窗边软椅上,未束的长发披散了一背,他扶着窗台有些费力地抬起头看着檐下归来的一双燕雀,轻喃道:“连燕子都回来了...”   熬过凛冬,窗外一片春光明媚,但他一连几日不眠不休,基本上也茶饭不思,形容憔悴。   宁宵心疼得不行,但只能坐在风露殿中旁观。   倒春寒时最易着凉,更别提洛闻箫根本没关窗,门也是半掩着,寒气长驱直入地渗进来,炉中炭火也烧完了,但他根本无心去添。   而且这个时候他的修为还只有练气期,宁宵开立问情道时耗费灵力不少,他直接将大部分灵力顺着契约渡给宁宵。   所以洛闻箫很快着了风寒,饶是身体底子再好也一下一下咳嗽起来,他每咳一下宁宵的手指就跟着蜷缩一下,十指连心,连心都疼得厉害。   洛闻箫并非不懂医理,他是故意的,打算用苦肉计逼宁宵现身。   在他撑不过去昏倒的时候,宁宵终于瞬移过去,刚弯身把人抱起,洛闻箫就手脚并用地死死缠了上来,口齿不清地喊少司天。   抱入怀才知道消瘦得有多厉害,嶙峋脊骨硌得宁宵眼眶发红。哪怕是记忆被他封印得千疮百孔,关于情爱的部分全部抹去,洛闻箫对他的依恋依然深刻骨髓,像是灵魂的一部分。   宁宵把怀中蜷缩起来的少年抱到床榻上,洛闻箫发着烧,全身滚烫,却畏冷一般缩进他怀里。   “别怕,我在这里,我在。”宁宵轻柔了声音去哄,运起温和灵力贴上他的额,慢慢降温。   找长欢要了医治风寒的药让洛闻箫服下,宁宵看他苍白干枯的唇,原本是想倒一杯温水来慢慢喂,但刚一起身洛闻箫就死死攥着他的袖角,整个人都要往他怀里缩,但病中身体无力,所以只能攥紧手中那片袖角。   宁宵只好继续抱着他,拿了一杯温水喂下去。方才一见洛闻箫昏倒他就不管不顾地瞬移过来,现在才有空把自己身上风月阁阁主的衣饰都摘下。   洛闻箫一离开他就睡不安稳,宁宵只好也上了床榻将他拥进怀中,轻轻抚着他的背脊。   半夜洛闻箫总算退了烧,担心病情反复,宁宵就一直守着没睡。其实他这些天也几乎没合过眼,只是修为高不碍事而已。   隔日午时洛闻箫才慢慢转醒,一醒来就就死死抱着宁宵,梦呓一般沙哑轻喃:“不要走,不要走...”   宁宵不想骗他,只好说:“你好起来之前我不会走。”   “那我不好了,永远都不要好。”洛闻箫有些孩子气地道。   宁宵皱眉,但顾忌他身体虚弱,只好转移了话题,拿起杯盏凑到他唇边,轻声哄道:“你先喝点水。”   洛闻箫转头埋进他怀中,闷声道:“你先答应我,不要走。”   宁宵微叹。他知道若不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只要他一离开,洛闻箫就会故技重施逼他回来。   “不要叹气,”洛闻箫抬头,伸手抚上他的侧脸,心疼道,“你都瘦了。”   “你应该担心你自己。”宁宵有些愠怒。   洛闻箫垂眸,平静道:“我没办法,你若是再走,我就自戕。”   “你——”宁宵简直是又气又心疼。既然他会因为一场风寒回来,那洛闻箫就笃定宁宵到底还是关心他的,所以借此要挟。   “你骂我也好,打我也好,”洛闻箫像幼时一般蜷缩进他怀里,凄声哀求,“只要你别走。”   “你听好,”宁宵一边轻抚他的背一边轻声道,“你知道我会忘,哪怕我自己不愿意,我最终都会忘了你,你若是再故意伤害自己,总有一天我不能来救你,知道吗?”   洛闻箫慢慢攥紧他的衣襟,将那片布料揉乱,在他怀里痛苦地呜咽了一声。   宁宵觉得被他攥在手心的不是衣襟,而是自己的心脏,不然怎么会这样疼,好疼,好疼。   “那你也听好,在你想不起我之前,我要你、咳,”洛闻箫忽然从他怀里抬头,凤目中暗色翻涌,因为情绪过于激烈所以咳了起来,但他咬牙说完,“我要你,天天陪着我。”   宁宵一边轻拍他的背帮他顺气,一边又把水杯递过去。   洛闻箫扣着他的手腕抗拒那杯水,一边咳一边死死地盯着他,意思是他不答应,他就不喝。   宁宵只好说:“我答应你。”   洛闻箫闻言才乖乖把水喝下,止住咳嗽后又轻轻问:“真的?”方才用自己的身体相逼的狠厉神情一瞬消散,只剩下小心翼翼的希冀。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宁宵声音放轻,“我会忘,所以你要看着我对你的眼神、态度一点点变得陌生疏远,你能忍受吗?”也许今日还共度朝暮,隔天就形同陌路。   洛闻箫却偏执:“只要是你,我都要。”   “你受不了的。”宁宵摇摇头,“事到如今,我也怀疑、后悔自己的决定,但是当我站在那个位置,我就不只是我,我背负着太多太多,所有苦难,所有煎熬至今的性命,所有被迫沉默的怒吼...我的每一步都不能只考虑自己,我也算到今日我会后悔,所以才会下这样狠的封印,我连自己的后悔都必须忘记。”   落子无悔、落子无悔。   “那我呢?”洛闻箫抬头看他,凤眸里晕着破碎的光,“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对不起,我只能保证,无论如何,你都会手掌至权。”宁宵闭眼低叹。   “我要那些东西做什么?”洛闻箫质问。   宁宵只好说:“没有人不需要权力。你设想一下,过一些时日我可能只记得你是我当初顺手救下的一个孩子,仅此而已,我会毫无歉疚地离开,那时候的你能做什么呢?”   这话实在伤人,连他自己听着都觉得像被刀子剐了一样疼。   “...你太狠心。”洛闻箫像是瞬间被抽去力气,无力地倚在他怀里,“我会听你的话,照顾好自己,去修无情道。”   宁宵轻抚他的发顶,轻轻道:“乖孩子。”   洛闻箫近乎崩溃地哀求:“不要再让我听到这句话。”   “第几次了?这是第几次了?你又抛下我。”洛闻箫永远都难以忘怀,宁宵说完这句话后,他醒来独自对着枕边冰凉的位置。   宁宵一下子收声,只好一下一下轻抚着他。   往后的几天里,宁宵寸步不离地陪着他。   后来记忆流逝,宁宵跟洛闻箫说自己要离开,洛闻箫本来在用剪子修剪瓶中山樱,听到这句话手指一颤,不慎被剪刀划伤。   宁宵看着他指上刺目的血珠涌上,下意识伸出手,但半途又想不清要伸手去做什么,只好把手放了下来。   洛闻箫随意扯了一段绷带包扎伤口,一回眸就见宁宵站在门外,温和有礼,就像是客人一样。   “你要去哪?”洛闻箫问。   宁宵想说“这与你没关系”,但话道嘴边又擅自改了口:“我好像,不能告诉你。”   洛闻箫又问:“那我能给你寄信吗?”   宁宵想了想,道:“好。”   此后数年,洛闻箫每天都会写信,一开始宁宵会回复,后来隔几天、几月偶尔回复,再后来从不回复,因为总是提笔忘词,只好作罢。   最后信封累积在桌案上,宁宵偶尔会拆开看一下。但某些时候宁宵会夺过身体的掌控权去看信,一字一句看得认真。从信件上得知,洛闻箫也来了莫山,是碎玉阁的一名外门弟子。对此宁宵并不意外,因为他之前跟洛闻箫说过,莫山将是一切的终点。   可惜后来,宁宵自己都忘记了有人会给他写信这件事。   长欢拿了截下的信问他:“尊上,这些信还收吗?”   “什么信?”宁宵有些茫然。   “信封上并无署名,以往尊上都会收下,但这几日的信件在风露殿外都积累了十几封。”长欢道。   见宁宵沉思不语,长欢追问:“这些信件,要属下处理掉吗?”   宁宵顿了片刻道:“且收下吧。”   某天宁宵忽然想起一句话,“在你彻底忘掉我之前,来找我好不好?”,是谁说的?要去找谁?   宁宵像是梦游一般离了风露殿,冒雨来到碎玉阁外门授课堂,猛地推开了门。   授课堂中还有师生在上课,一看到他纷纷行礼:“怜微尊上?”   宁宵看了一眼他们,不知道凭什么确定自己想找的人不在这里,就温和道了一声“无事”后离开了。   在授课堂外的竹林里他隐约见到一抹逐渐远去的身影,竟然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甚至连瞬移都忘了。   雨势渐大,追到一半时宁宵停了下来,茫然地眨了眨眼,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做这些事,长欢追上来为他撑伞,问他:“尊上,您怎么...”   “没事,”宁宵摇摇头,“没事,回去吧。”   自此,宁宵彻底忘记了洛闻箫。   后来浮月楼破开他对司天监的封印,宁宵借助星轨算到会与司天监结契的四名修士,决定把人抓到风月阁中监/禁,每天喂灵药遏制司天监夺舍。   所以他常年闭关后出来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前去浮月楼强行将墨倚棠收为自己的首徒。   记忆截止到宁宵前去点翠城,想要将玉重绯收为徒弟。   从漫长的回忆里回过神来,宁宵几近头晕目眩。   有人伸手轻揉他的太阳穴,低声问道:“你还好吗?”   宁宵睁眼,是洛殿主,他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床榻上,有些茫然地问:“这是哪?”   “紫金殿。”洛殿主道,又补充了一句,“我的后殿。”   --------------------   作者有话要说:   赶论文,明天的更新也晚一些,宝们对不起qwq   he,真的是he,信我!!! 第150章 欲照浮生(四十七)   “后殿?”宁宵隐约记得紫金殿的后殿是殿主的眷侣所居。   “我会把你留在这里,”洛殿主伸手轻抚他侧脸,低低道,“你早就该在这了。”   他手上冰凉的戒指轻轻擦过面颊,宁宵不禁瑟缩了一下。   “可是,事情还没完。”宁宵刚想下床榻,却被他轻柔按了回去。   “不要去,不要管。”洛殿主轻声道,然后把自己中指上的戒指拿了下来。   宁宵一怔,他很少会把手上戒指摘下,除了在床笫之间,因为用手指开拓时戒指会碍事。   所以这个时候摘戒指,是想要的意思吗?   宁宵有些茫然地问:“你要干什么?”   “你。”洛殿主从床榻边上起身,抬手放下了深色床帐,光线一下子昏暗起来,宁宵连他眼中情绪都看不清晰。   高大身躯覆上来,散落的长发有几缕散进宁宵的衣领中,冰凉如游蛇,他推拒道:“等一下,我还有事情没弄清楚。”   “你想知道什么。”对方三两下挑开他的腰封。   “我恢复记忆之后的事情,既然这是轮回,你应该清楚。”要命的地方被碰到,宁宵下意识蜷起,再被轻柔展开。   洛殿主低头与他眉心相贴,轻声道:“我的记忆,你自己挑着看。”   可是,在这种情况下要怎么看啊?宁宵只好说:“你、你先等一下,让我先看了再继续。”   “就这么看。”对方轻咬了一下他的耳垂,话语低沉,斩钉截铁。   宁宵没办法,只好凝起灵力汇入他的识海里。   冰冷、磅礴,像是跌进了一片黑暗海渊,翻涌的情绪沉重得像是层层往下压的冰川。   宁宵查看这些回忆,前面发生的一切几乎别无二致。   从点翠到莫山,再入南陵,继而是浮月楼,雨渡天、早月殁于南陵,而在那座墨氏王城上,司天监先是抽取了宁宵的灵力,再用幻象侵蚀、诱引宁宵杀了那座浮空王城上所有人。   宁宵恢复意识时,就看到自己的短剑刺入陆封霜的胸膛,暗红的鲜血沾了满手。   银发少年半跪下去,手捧那半幅残卷向他献上,赤红双眸静静地看着他。   宁宵颤声问:“我是谁?”   陆封霜答道,声音冰冷如判词:“君王。”   “我要往哪里去?”   “...往前。”   而后残卷合一,宁宵才恢复记忆。   而那时,墨氏王城径直向下坠入南陵,引发一场浩劫;通过之前汲取宁宵的灵力,另一座王城锁死莫山九阁下面的阴阙,整座白氏王城直接撞上去,重创莫山。   而浮月楼本身两座王城坠毁,也是重创。司天监不过用了短短几天,就借刀杀人让上三宗一片衰败。   最终宁宵只来得及移走阴阙。   被坠落王城重创的莫山九阁几乎只剩下原来四阁,幸存四阁包括风月阁。   遍地残残垣之上,只有洛闻箫和宁宵两人隔着未散的尘烟对望。   这个时候的洛闻箫还没认出眼前的少司天就是怜微尊上,他敏锐地察觉宁宵现在情绪状态不好,他试探着一步一步靠近。   宁宵凝眸细细看了他一会,最终只轻声道:“你留在这里。”然后就转身回了冰灵殿。   洛闻箫当然是追了上去。那么多年的等待,宁宵好不容易记起了他,这种结果他怎么能接受。   洛闻箫也去了冰灵殿,但宁宵开始躲他,想方设法地推拒,就是不见他。   与云京王殿形制一样的正殿外面,侍者对洛闻箫行礼道:“殿君有事不能见您,仙长请回。”   洛闻箫无意为难他,只道:“我在这候着,你退下吧。”   天际雷声沉闷,海上风雨来得极快,不久后就是大雨倾盆。   洛闻箫连避水的法诀都没施展,就这样淋雨静立在殿外。   片刻后他听到一声叹息,宁宵终是推开殿门出来,走近为他撑开一把伞,轻轻道:“你回去罢。”   “我能回哪里?”洛闻箫一把扣住他清瘦手腕,用力把人往自己怀里一拽,紧紧拥住,在他耳边道,“你说过你喜欢我,在南陵的时候,别告诉我你又忘了。”   宁宵闻言手一颤,那把伞就被狂风卷走,冰冷的雨砸了下来。   洛闻箫将他死死拥进怀中,高大身形将他完全笼罩。冰冷的雨水,炽热的怀抱,冷的,热的,交替得他感官都错乱了起来。   雨声繁杂喧嚣,但掩盖不了洛闻箫在他耳边的低吼,声音气愤又委屈:“你喜欢我,你自己说的。”   宁宵瑟缩了一下,洛闻箫以为他冷,就把人横抱起来,一脚踢开殿门走了进去。   洛闻箫抱着他进了殿中净室,把被雨淋湿的外袍和鞋袜脱下,就把人抱进温泉中细细擦洗。   宁宵全程安静乖顺,像是一个任他摆布的人偶。   “还冷吗?”洛闻箫轻捧他的脸,用手心贴上他有些冰凉的面颊。   宁宵眼眸中一片空茫,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轻声道:“这里冷。”   洛闻箫将他拥入怀中,低柔劝哄:“已经没事了,上三宗的事情是司天监做的,你不要自责。”   那冰灵殿死去的人呢?那些原本在他身边和他同行的人呢?   宁宵没说出来,但是洛闻箫读懂了他眼神里的哀戚,一边轻抚他的发一边轻柔道:“会好的,他们会轮回转生。”   “那至少,他们醒来时我要还他们山河无恙。”宁宵声音轻缓而坚定。   洛闻箫想说“你不欠任何人这些”,但在他的眼神下只能缄口不言。   洗浴后洛闻箫就把宁宵抱到正殿的王座上,跪坐下来把头枕在他腿上。   宁宵轻抚他发顶,轻声道:“我的识海不断被他侵蚀,各种幻象接连不断,我怕我会伤害你,赶紧走吧。”   洛闻箫去牵他的手,道:“我帮你杀了司天监。”   “他是杀不死的。”宁宵淡声道,“你走吧。”   “那就杀了被他夺舍的人。”洛闻箫道,“我知道是谁。”   “你知道?”宁宵心知,他的四个徒弟都不算是被夺舍,顶多只是与司天监结契。   洛闻箫道:“风月阁的怜微尊上,此人的行为破有疑点,而且现在整个莫山,偏偏只有他的风月阁毫发无伤。”   宁宵心知,这是因为司天监清楚怜微尊上就是他,自然手下留情。   宁宵伸手,指尖轻抚眼尾被以血染上的丹红——司天监一早就算到了,这个封印不仅压制他的瞳色,还不允许他自戕。于是宁宵轻声对洛闻箫道:“好,你去杀了他。”   ——你去帮我,杀了我自己。   洛闻箫起身,低头轻吻他的眉心:“我会帮你解决一切。”   宁宵就这样看着洛闻箫转身离开冰灵殿,他能穿行在这些回忆里,甚至洛殿主还赋予他暂停或者倒回记忆的能力,却始终是个旁观者。   他不禁走近了,去看端正坐在王座上的自己,那双眼瞳只映着殿外广袤山海。   画面一转,洛闻箫持剑入了风月阁。   不止是他,围攻风月阁的大有人在,因为墨倚棠之前在墨氏王城中看到宁宵就是前朝灵族,经他一说,被重创的上三宗理所当然就把风月阁当成泄愤之地。   唤霞、云策和墨琉璃等人坚信宁宵不是罪魁祸首,但他们难敌众愤。   最先攻入风月阁的是宁宵四名拥有出入令牌的亲传弟子,还有修为高绝的洛闻箫。   宁宵强行把长欢移出风月阁,自己高居风露殿正座,青衣白袍,高冠华衣,背后是深红如血的壁画,阴森如地狱。   整座风露殿被水雾幻阵笼罩,甚至连洛闻箫和他的契约联系都被模糊。虽然他们之前双修过,但宁宵自废道行再修问情道,所以现在的洛闻箫认不出他的灵力。   接下来的回忆连宁宵本人都不愿再看。   水雾只拦下墨倚棠等人,对洛闻箫完全不加阻挠。这大概是宁宵最后一点点私心,他只想死在洛闻箫手上。   宁宵走下高座,一步一步向一身杀意的洛闻箫靠近,像是漂泊已久之人回到故乡。   那一剑刺入胸膛时,宁宵忽然想起自己入问情道时的场景,他在高台上只说了一句话:   “我心许此世,愿苍生长宁。”   下一刻,长剑虚言直入心脏。   风露殿的水雾一瞬散尽,洛闻箫僵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脸。   宁宵握住剑身拔出,失力地往后倒去,落入了洛闻箫温暖的怀。   “你…为什么?”洛闻箫的声音轻若游丝,眼中茫然无措,像是幼兽被养育者彻底抛弃。   我做错了什么?你回来好不好?   “我说过的…万物如露如电,唯有天道常宏。”宁宵眼前模糊,目之所及像是浸入水中的画面一般迅速褪色,他吃力道,“所以我才让你…修无情道…”我愿你,无情得接近天道,至高至远。   忘了我吧,忘了我吧。乖孩子。   洛闻箫低低地吼了一句,话语哽咽到听不清楚,他完全不接受眼前的一切,一丝一毫都无法接受。   他伸手去捂宁宵的心口,治愈法诀徒劳地施展了一个又一个,但虚言剑下从无生魂,炽烈的鲜血不断涌出。   宁宵不知道,原来自己有这么多血可以流。   宁宵剖出阴阙,将那一枚流月般瑰丽的棋子向洛闻箫推去,在血泊中向他献上代表自己的王棋。   注定被阳阙吃掉的败棋。   “我想,我想…”宁宵费力地想抬起手去触碰痛苦得也要死去一般的洛闻箫,但他连指尖都动不了。   ——我想爱你啊。   但这一句话来不及说出口,唇舌已然无力,拼尽全力也只能发出一些模糊细弱的音节。   最终洛闻箫怀中人的心跳渐止,遍地的鲜血也逐渐冰凉。   当墨倚棠他们进入风露殿,就看到宁宵沉睡一般双目紧闭,只是身躯覆血,洛闻箫侧身蜷在他身侧,像是想汲取温暖,但无论身躯还是鲜血都已经凉透。   高大身形在亡人身旁蜷缩如稚子,听到声响,洛闻箫凤目睁开,起身时暗红鲜血沾染了半身,看上去犹如厉鬼。   “宵宵!”唤霞凄声喊道。   洛闻箫像是被这一声唤回神志,转头看到身旁死去的人,像是浑身被抽去力气般颓然跪坐在地。不是梦,不是梦。   有修士道:“前朝孽灵既已伏诛——”   洛闻箫冷喝道:“他不是!”   天际雷霆狂涌,浩大灵力荡开风露殿中其他人,洛闻箫匍匐着靠近,缓缓地、不愿相信地低头去听他的心跳。听不到、听不到。   他伸手去捧宁宵冰冷的面颊,不停地唤:“少司天,少司天...”不要不理我,求求你。   可宁宵是灵体,身躯和血迹已经开始溃散成点点灵芒逸散开来,阴阙在细碎灵芒中碎裂。   洛闻箫伸手去挽留,却什么都抓不到。   那一天,笼罩在风月阁上方的天雷悲鸣不休,许久后洛闻箫走出风月阁,那半身血痕已然不见,什么都不剩下。   此后他一剑击败白卿言,高居紫金殿,以铁血手段推行新法,上三宗自治,人灵无差。用刀剑与铁律贯彻宁宵的愿景。   人灵无差共存,这一条律法引起无数反对。   浮月楼的长老出声抗议,高座上的洛闻箫拔剑斩出,当场杀绝。   再无人敢反对。   看到这处回忆的宁宵微叹,暴虐狠厉,他当然清楚洛闻箫骨子里是什么样的人。   众人退下,只有一名女子留了下来,是当初襄城的方城主,这几百年来她已经贵为浮月楼的长老。   宁宵想这样也好,总得有人劝一劝洛闻箫。   洛闻箫道:“方寸嫣。何事?”   方寸嫣道:“翟长老本来因为朝薇公主的事情就颇为记恨你,拿来杀鸡儆猴也好。”   “朝薇公主,”洛闻箫迟疑了片刻,“说起来,我是为何杀了她?”   方寸嫣有些讶异:“您竟然忘了?因为她对您下了万相劫,若不是之前的...”   她还没说完,洛闻箫忽然站了起来。宁宵已死,封印也已经散了,那些被刻意抹去的缱绻回忆纷纷涌上。   “殿主?”方寸嫣怔了一下。   “你退下。”洛闻箫道。   屏退旁人后,他如梦方醒一般站在殿中,长风透窗而来,捧起这世间最华贵的衣袍。   “你并非对我无意。”   “是,我对你有意。”   洛闻箫忽然闷哼一声,撑着手中长剑颓然跪地,鲜血咳出。   他低着头,血滴和泪水一滴一滴滑落,砸在地砖上。   十指硬生生抠入玄玉地砖中,鲜血淋漓,他嘶哑又微弱地唤着:“宁宵,宁宵...”去唤一个永远不会回应的人。   “我在这里,我在,我在。”宁宵缓缓在他面前跪坐下来。他向洛闻箫伸出手,但泪水穿透了他的掌心。   这是回忆,而他只是一个不应该存在于这个时空的人。   紫金殿上方天雷盘旋,紫光炽盛,恢弘而瑰丽。   接下来宁宵看着,洛闻箫碎无情道,转问情道,一道又一道的渡劫天雷劈在他身上,但他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痛,只会喊宁宵的名字,喊到声嘶力竭,染血的嘴唇仍然颤动着。   后来洛闻箫遍寻各种幻境幻阵,在虚幻中追寻熟悉的身影,但他越来越清醒,清醒到一眼就知虚假。   最后他凝出一抹残识镇守紫金殿,自己转身踏入轮回之中。   千百年前的北境风雪中,洛闻箫终于再次见到那一抹身影,青衣如旧,深冬千山覆雪,而那抹青影一人便成春。   洛闻箫向他走去。   我走向你,我爱慕你,我忘记你,我追恋你。   你救了我,你喜欢我,你忘记我,你抛弃我。   “洛闻箫!”宁宵恍然从回忆里惊醒,他气息不稳地从床榻上坐起,却并没有看到洛殿主的身影。   他下了榻,拿起屏风上的衣袍打算穿上,却无意中看到铜镜中自己的身影。寝衣微散,露出的肩颈满是红痕。显然对方并没有做下去,不然他也没能下榻。   穿好衣袍后推开殿门,宁宵赤足行于幽长宫道上,发现细碎花瓣凝滞在半空中,枝上雀鸟展翅欲飞,周遭景物都被暂停。   宁宵知道应该是对方所为,他加快脚步疾行,在宫道尽头转角,就是紫金殿正殿。   他伸手,指尖还没触碰到,九重殿门就依次开启,殿中昏暗,依稀可见金乌屏风后端坐的高大身影。 第151章 问情   宁宵走得急,赤足踏过地砖发出空旷的回音,很快被重重殿门关闭的声响掩盖。   在那一扇金乌屏风前,他却缓了下来,竟然生出几分近乡情更怯的感觉。   但是他知道,对方已经向他走了太久,最后这几步必须自己踏过去,走到对方身边。   从那些回忆醒来,宁宵迫切想要看见他,触碰他。   宁宵推开屏风,缓缓走向高台上的主座。   脚下是细软绒毯,踩下去没及足踝,人族掌权以来紫金殿历经翻修,已经几乎看不清当时的痕迹。   宁宵发现自己的注意力开始放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就是不敢去看洛殿主。   这几步走得实在煎熬,最后宁宵停在主座前,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离对方的靴尖约莫半寸,他带着些试探性地抬脚轻轻踩了上去,缀饰微凉。   “你是来向我辞别?”洛殿主道,声音低沉而不含喜悲。   “不,不是。”宁宵瞬间抬起头看他。   熟悉的面容含着世间无上的威仪,也许是因为成年的关系,宁宵觉得这由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容颜竟然这样冷清孤寂,线条锋锐,棱角冷峭,他比他手中的长剑更像是毫无感情的杀器。一把被宁宵遗弃的刀剑。   宁宵看着眼前的男人,洛殿主很少流露笑意,他几乎要想不起来最初那个少年牵着他的袖角,有些圆的凤目时不时就会弯起来,笑的时候眼睫会垂下,带着些小心翼翼的羞怯与欢喜。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心口闷痛,像是被重锤一下一下地敲着。   “让我…让我看看你。”宁宵轻轻捧起他的脸,只觉得越看越看不清,眼前一片模糊,片刻后有什么从眼眶里落下去,砸在深邃眉眼上,纤长浓密的眼睫颤了一下。   “别哭。”洛殿主伸手把他抱到怀里,细细吻去他的泪。   “对不起,对不起…”久积的情绪决堤般翻涌而上,宁宵缩进他怀里不停发抖,几乎泣不成声。   其实洛殿主最讨厌的就是他的道歉,但还是轻抚他的背脊低柔了声音去哄:“没事,不要自责。”   “我不走,”宁宵竭力忍住哽咽,一字一字认真道,“我陪着你,再也不走了。”   洛殿主身形一僵,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宁宵,你是在可怜我吗?”   “不是,不是的。”宁宵按着他肩借力撑起身躯,摇了摇头,却在他眼里看到了自己狼狈流泪的面容。   宁宵大概是哭昏了头,竟然牵着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半晌后自己觉得荒唐,就用手指轻轻在他掌心挠了几下。   这原本是洛闻箫年幼时的习惯,如果他想与宁宵亲近,就会这样试探着来挠他手心。现在宁宵学着他,小心翼翼地试探。   洛殿主幽深的凤眸里碎光微闪,但没有说什么。而宁宵见他没拒绝,就轻柔将嘴唇印上他的脸。鬓角额头,眉心眼尾,鼻尖唇角,他有些生涩地亲吻着,缓慢而细致。   空旷的大殿里回荡着他缭乱的呼吸,宁宵快要被自己越渐急乱的心跳撞得头晕目眩。   “这样可以吗?”宁宵担忧不小心碰到他的眼睛,他从来没有这样与人亲近,害怕自己的亲吻不知轻重。   洛殿主没说话,伸手扣住他的后脑勺,与他嘴唇相贴,齿关被扣开。   宁宵的亲吻和他本人一般温和,细润得像是一场春雨,洛殿主也依着他的节奏,将这场接吻变得格外细腻绵长。   亲吻后宁宵有些失力地坐下来,对方本来就身形高大,如今完全成年,方才宁宵完全是用双膝撑起才能去亲他的脸。现在他靠在洛殿主身上,看着对方宽阔厚实的胸膛,觉得这个体型差真是离谱。   “在想什么?”洛殿主用下颌轻轻蹭着他的发心。   宁宵没多想直言道:“在想跟成年的你双修,我在下方应该看不到床顶。”   洛殿主只道:“别说这些,你的问情道还要不要了?”为天下苍生入道的问情道。   “不要了。”宁宵摇摇头,“我不要了。”   洛殿主伸手捧起他的脸,宁宵方才哭过,眼眶发红,睫羽上碎落细小泪珠,尽管竭力遏制,但还是时不时抽泣一下。   除了在床笫之间,他从来没有看宁宵哭过,只觉心疼到无以复加。   宁宵看着洛殿主皱眉,就伸手去抚平他眉心褶痕,轻声道:“我是认真的,你为我入问情道,最好与我双修,而且——”   他凑近了些,在洛殿主耳廓轻轻道:“我好想你。”   这话实在好听,一字一字温柔刻骨。   洛殿主闭上眼,话音轻得像是一声叹息:“有这句话就够了,我会做好一切,你不用哄我。”   “我不是在哄你。”宁宵侧耳听着他的心跳,微仰起头看着他道,“我是真的,心悦你。”   洛殿主凝眸看了他许久,才轻声道:“你还记得你看过的话本吗,妖狐和书生那本。”   宁宵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忽然提及,但还是顺着他的话道:“记得。”他在封印洛闻箫记忆时还说过狐妖最好忘了书生这种话,这该不是要来算账吧?   “其实最好一开始,书生就不要回应狐妖的感情。”洛殿主道,“这不是第一回 ,宁宵。以前那些轮回里,你也跟我说过你后悔,甚至你说喜欢我,可是你一转身就会像忘记了一样离开我,去风露殿,无一例外。”   他忽然提高了声音逼问道:“你真的喜欢过我?哪怕只有一点点。你有没有想过,我一次又一次地满怀期待,然后落空,我是什么心情?”   “我知道。”宁宵用膝盖撑起身躯,将他揽入自己的怀,像是以前一样轻抚他的发心,温声道,“这次我会给你不一样的结果,我保证。至于那一册话本,我迟早给它续写一个圆满结局。”所谓同人创作。   宁宵亲了一下他的鼻尖,眉眼略弯着问:“以前那些轮回里,这个时候的我们双修过吗?”   “当然不可能。”洛殿主皱眉。   竟然一次都没有。宁宵发现,尽管对方再生气,也说过许多偏执狠话,但到底舍不得。   “你说过废我问情道,将我困住,日日夜夜。”宁宵指尖抚上他的唇角,像是这样就能让他弯唇而笑,“怎么敢说不敢做呢。”   “别闹,”洛殿主拿下他伸到腰封的手,低声道,“强行废道你会很痛苦。”   “不是强行,我心甘情愿。”宁宵温声纠正,“我想为你入道。”   洛殿主凤目微睁,片刻后否决了:“不可,这样你的修为会从头开始,在风露殿他会一眼认出你。”   “我也没打算瞒着他。”宁宵道,“不用担心轮回崩塌,从一开始司天监提前干涉白卿言,这场轮回就注定不一样。”   他想改变结局,司天监只会比他更想。   一向杀伐果决的洛殿主在与他有关的事情上久久迟疑,沉默不语。   宁宵声音温和而坚定:“放心,相信我。之前我算出与司天监结契之人,但其实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被夺舍,他想夺的是我,所以他不断侵蚀我的意识,直到我屈服。”所以宁宵才让洛闻箫杀了自己。   宁宵可以说是被他一手带大,潜移默化接受或记住他的政见与理念,再利用陆封霜他们的死来接连打击。现在陆封霜和折鹤安然无恙,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洛殿主闭目微叹:“我怕你后悔。”   “我只会后悔,为什么不早点对你说,”宁宵直直望向他的眼,声音温柔而无可撼动,“我爱你。”   那双凤目骤然睁大,瞳孔急颤。宁宵这三个字让他连眼角眉梢都细微地抽搐了一下,面上常年的清冷寸寸碎裂,像是冰川崩塌,涌上的情绪柔软得近乎脆弱。   宁宵就低头轻轻地吻。   洛殿主将他死死拥进怀中,轻声道:“真的?不要骗我。”   “骗你做什么。”宁宵抬头亲亲他的下颌,手不安分地去勾着他的紫链,将他中指上的戒指取了下来。摘戒指姑且算是他们之间一个隐秘的前兆。   洛闻箫收拢手指围住他的取戒指的手指,轻声道:“这样就可以了,就算你骗我,我也不会太难受。”   “这样就可以?怎么这般没出息。我想你进去,”宁宵顾不上心头狂跳、面上烧红,取了戒指的手指拿回,指尖碰到对方虎口时又抵进他拢起的手指中,像是一个幽艳的隐喻,同时声音渐低,“穿行,就像冰川穿凿泥泞春野,直到我身躯的每一寸都奔流你的灵力。”   这些不像话的话,大都取材于以前榻席之间他跟宁宵的耳语,现在用宁宵温和平静的声音说出,却听得他直想堵上宁宵的嘴。   原来起意无需见色,只需这个人的寥寥几语。   宁宵温柔地回应,其间听闻洛殿主有些不确定地问了一句“要在这里?”,他一边解对方的衣扣一边答道:“就在这。我要你以后坐在这里处理事务,都会想起我。”   盛情难却,盛情不却。   成年的洛殿主不好招惹,他会先等宁宵把能使的手段和花招都用完,再强有力地主导。   先挑起的宁宵终是受不住,心疼他的洛殿主把人抱到后殿的榻上,心疼地,继续。   殿内红烛高烧照风月,帐中情意正浓时,出了一点意外。   宁宵眨掉眼睫上的泪,有些愣怔地看着停下来紧紧抱着自己的人,带着哭音轻声道:“洛、洛闻箫?”   简直太要命了,为何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切换?   “少司天。”青年垂眸沉声应下,扣着他的腰往下按,将宁宵剩下的话堵了回去。   如果对方是没脸没皮的洛殿主还好,至少不会难为情。可这是洛闻箫啊,宁宵顿时有些后悔,方才为何不抽空去把烛火熄了。   他抬手想去熄灭烛火,却被洛闻箫阻止:“让我看看你。”   宁宵拒绝的话都被撞散了,不想面对也得面对。   时间被暂停流逝,殿内不知日夜。宁宵昏了醒,醒了昏,也彻底模糊了对时辰的概念。   本来洛殿主就把他欺负惨了,还要算上一个洛闻箫。   好不容易被放过时,宁宵已经说不出话了,只好传音道:“这次记得清掉。”   “这次?还有哪次?”洛闻箫有些疑惑地重复,但宁宵由于过度疲倦已经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沉,宁宵醒来时还有些晕,甚至觉得床帐还隐隐约约在晃动,眨了眨眼就彻底清醒了。   “想喝水吗?”枕畔的洛闻箫声音很轻柔,像一团拂过耳边的棉絮。   宁宵点点头,他就喝了温水渡给他。   缓缓喝完一整杯,宁宵才敢开口听自己的声音,他问洛闻箫:“你是怎么突然就——.”   “我记得我是中了怜微尊上的媚术,清醒过来就看到你在我怀里。”后面的话洛闻箫没有明说,却贴蹭到他耳廓轻声道,“在我清醒过来前是你在给我解媚术?”   宁宵不得不替洛殿主打掩护,小幅度地点点头。   洛闻箫又道:“我可以问问你的感受吗?我是说全程。”   宁宵手一抖,他当然知道对方问的是关于什么的感受,但这是能说的吗?   洛闻箫就看着他,凤眸弯起,像是蕴了一把细碎星芒。   宁宵轻咳了一声,道:“我觉得你最好刚柔并济,就不能让我缓缓吗?”   洛闻箫轻轻一笑,有些无辜地眨眨眼:“可是一看到你哭,我就情难自已。”   宁宵气结:“不应该是因为我哭,所以你就要消停吗?”   “抱歉,”洛闻箫亲亲他,“太久没看到你,这样再遇让我失了分寸。”   宁宵的气消了大半,有些闷声道:“我都想起来了。”   洛闻箫揉揉他的发心,轻声道:“还知道想起来,你这没心肝的。”   洛闻箫不是不会挖苦人,但他对宁宵说来说去也就这样几句,“你太心狠”“没心肝”,连其中的责怪之意轻飘飘的,无可奈何的意味多一点。   宁宵小小声:“我还是有的。”   “你啊你。”洛闻箫伸手轻轻戳了戳他的面颊,亲了一下他的耳垂道,“那你想不想听听我的感受?”   宁宵直觉不是什么好话,但洛闻箫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就道:“水灵根很适合你,如果你的身体再耐受一点就锦上添花了。”   宁宵好久才憋出一句:“你这张嘴,越发不像话。”   “我还有一个问题,”洛闻箫道,“那时你跟我说,‘这次’,所以不只这一次,你是不是瞒了我一些事情?”   宁宵心想,真是祸从口出。 第152章 风露殿   洛闻箫看他神色就猜到了,凤目有些危险地眯起:“你该不会打算这次也让我忘记?”   “怎么会,没有的事。”宁宵忙不迭温声安抚,转移话题道,“你怎么不问这是哪里?”   “有你在的地方,哪里都好。”洛闻箫眉眼弯起,唇角也弯出梨涡,“我本来是趁你还在睡觉打算出去看看,可是光顾着看你,看着看着就忘记了,你且说说,这是为什么?”   宁宵笑笑,在他唇角梨涡上轻轻印下一吻:“我也喜欢你。”   洛闻箫眼中笑意越浓,宁宵不由得感叹,这双眼睛还是笑起来好看些。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再睡会?”宁宵问道,他还是有些累。   “好。”洛闻箫刚想伸手揽过他,宁宵及时出声阻止:“别,我现在身上碰不得。”那可太酸爽了。   “抱歉,下次我会注意。”洛闻箫只好牵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宁宵觉得,如果对方知道自己封印了些什么记忆,估计会更过分,不过这是以后的事情,还是交给以后的腰吧。   洛闻箫不多时就睡去,呼吸均匀绵长。宁宵伸手,指尖凝起天雷点上他的眉心。   很快那双凤目睁开,眼瞳里沉淀了岁月风霜。   洛殿主牵起他的手,逐一去捏他的指尖把玩,一出口就是送腰题:“我和他谁好?”   宁宵端水:“…都好。”   洛殿主凤目轻斜,追问:“哪里好?”   “不累我最好。”宁宵眨眨眼,换了一个话题,“你们为什么会突然切换?”   “开始融合。”洛殿主道,“这一回,也许如你所说,是新的结局。”   “融合?”宁宵问道,“那他会在什么时候完全接受你的记忆?”   “最近。”洛殿主伸手轻捏他的侧脸,语气有些危险,“怎么,舍不得他?”   “倒也不是舍不得,我欠你太多,只能日后慢慢偿。但至少,这次轮回是一个好结局。”宁宵道,“等到风露殿见到我再给他所有记忆,可好?”   洛殿主:“说到底,你还是偏心他。”   “我偏心他不是偏心你吗?”宁宵有些好笑地摇摇头,“怎么说,现在他生气我还知道怎么哄,你的话,多少有点债多不愁,慢慢来。”   洛殿主瞥他一眼,只道:“腰不要了?”   宁宵轻咳一声:“我是说,我们老夫老妻,来日方长。”   “老夫老妻?你真是什么都敢说。”洛殿主不咸不淡道,“你连道侣合籍这一步都要给我省了?”   宁宵道:“你不说我差点忘了。”   洛殿主伸手轻轻戳他眉心,说一个字就戳一下:“没心肝。”   宁宵去抓他的手,哄道:“你就是夫君我的心肝宝贝。”这话属实油嘴滑舌,偏偏性格摆在这里,宁宵说得温和平静,倒像是在讲什么世间至理。   洛殿主面上微怔,而后笑叹着去捏他的脸:“这种话你怎么说得出口?”若是街头村口那些流氓都有宁宵这副面相这道声线,倒也不至于被骂登徒子。   “你不是挺受用的吗?”宁宵用指尖点着他唇角弯起的弧度,“来,叫我一声夫君听一听。”   “你拿什么让我叫你夫君?”洛殿主好笑地瞥他,“凭你事不过三就要边哭边求的可怜样?”   宁宵气得:“床榻上面我吃亏,你还不许我在口头上占点便宜?”   “好,”洛殿主道,“双修的时候我一定好好唤你,夫、君。”   “不说了,我要睡觉。”宁宵悻悻闭眼。以他对这人的了解,一定是一边唤一边做得更凶。   “睡吧。”洛殿主比洛闻箫要有经验,知道如何在不碰疼他的情况下把人搂到怀里。   宁宵醒来的时候身上总算没有那么难受,侧过身就看到洛殿主低头端详着手中物件。   他未束发,鸦色长发垂落遮掩了面部冷锐线条,低眉垂眸看上去莫名温柔,寝衣隐约露出肩部齿印和掐痕。   始作俑者的宁宵一点愧疚心都没有,还伸出手勾拉他的衣袖,让那些红痕都露出来。   “嗯?”洛殿主转眸看他,“怎么了?”   “你怎么不把这些消掉,一个治愈法诀的事情。”宁宵抬手凝起灵力。   洛殿主伸手与他十指相扣,就这样温和地逼回了他的灵力,声音低沉又蕴着柔柔的怜惜:“你刚重修问情道,还是好好留着你的灵力。”   “没事,到时我不用费灵力。”宁宵道。他和司天监之间从来都是言语交锋,兵戈最终止于唇齿。   洛殿主转眸看了看自己肩上痕迹,道:“可我想留着。”   “有什么好留的。”宁宵嘀咕一句,又撑起身子看他手中的物件。   苍白修长的手指间是一把展开的青扇,八道扇骨玲珑浮翠,最后一道扇骨却是中空的。其上刻纹隽永苍美,处处透着曾经辉煌王朝的古雅之风。   宁宵怔了一下:“你把它捡回来了?”   “你的封印被冲开,八剑散于冰川中,浮月楼的人觊觎过,不过没有人能拔剑。”洛殿主将手中青扇一合,一边递给他一边道,“你性子沉稳,但我偶尔也会幻想你年少时的杀伐之相,青雉眉目里俱是诛灭罪孽时的凌厉庄严,该有多耀眼。”   宁宵接过青扇,久埋于冰川之下,触手时却还残留着当年炽烈。或者说,真正炽烈的不是刀剑本身,而是握剑者的矢志不渝。   他看向洛殿主,随口道:“在那些轮回里,你应该看过我年少时的样子。其实乏善可陈,读书、修炼,直到我继任少司天。”   “你怎么不提你拔剑诛杀妖邪的经历?就应该写成话本列传。”洛殿主微叹,又想起什么颇为遗憾道,“那时你生气会撅嘴,一撅嘴我就想亲你。现在就没有这个小习惯了。”   宁宵:“你是不是对那时的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洛殿主道:“好不好可得那时的你说了才算。”   宁宵总觉得,有些轮回已经被对方崩成了奇怪的样子。   洛殿主问道:“你现在的修为到哪了?”   “大概筑基。”宁宵道,“不碍事,毕竟我可以用你的灵力。”   洛殿主却夺过那把青扇覆了上来,一边将折扇推入他锁骨上重新亮起的青莲法印,一边扶起他的腿:“我帮你修到结丹可好?”   宁宵:“我当初创立问情道的时候,就不该指定双修是最佳的修行方法。”   “晚了。”   几番回合后,宁宵咬牙威胁:“再来你这个月别想上我的床榻。”   洛殿主低笑一声,好歹是消停了,伸手轻按他的腰背,与他耳语道:“许久不曾亲近。前几天适应了这次应该舒服一些。”   宁宵瞥他一眼,恨恨道:“舒服,该换你来试试。”   洛殿主眉梢一挑:“你做做梦就好,我不介意。”   宁宵伸手想去掐他,半途无力垂落在他胸膛上,指下肌骨匀称修挺,寸寸带着蓬勃张力,手感绝佳。   “感觉我都压不住你。”宁宵有些郁闷,侧身躺着,手上不安分地四处游移。   洛殿主伸手勾起他的下颌,细细看了片刻道:“我算是第一次见你对我有欲求,不过这事免谈。”   “为什么?”宁宵捕捉到他眼底闪过的一抹晦色,轻声道,“我会很温柔。”   “你居于下方时也很温柔,只是,”洛殿主伸手轻揉他的发心,坦然道:“之前你压制我封印记忆,所以如果你真的压上来,我会失控,只想把你掀下去做到再也走不了。”   宁宵心中歉疚,轻轻贴蹭他的面颊,温声道:“绝无下次。”   “不必觉得亏欠,因为就算没有这件事,你还是只能做梦。”洛殿主用指尖抚去他眼角碎泪,“我从年少时肖想到现在,怎么可能放手。”   他捧着宁宵的脸温柔落吻:“我好喜欢你明明受不住还忍着泪水承纳我的样子。”   宁宵面无表情:“我还是喜欢你床下的人模人样。”   洛殿主轻轻笑道:“我明白了,下次不在床榻上做。”   宁宵一哽,片刻后道:“你们换过来吧,我想跟他说说话。”比起来洛闻箫突然可爱了许多。   这下轮到洛殿主一哽,妖相显现后拿毛绒绒的耳朵去蹭他:“我错了,先别管他。”   宁宵一边吸猫一边道:“我是认真的,总要把事情了结了。”   洛殿主轻叹:“就不能再陪我一会?”   宁宵看出他仍在担忧,与他唇贴着唇温声道:“相信我,我会让这场轮回与未来接轨。”   他眼中的光芒一如既往地令人心折。   “好,”洛殿主点头,“你好好休息,醒来就能见到他。”   宁宵缓缓睡去,枕边人与他十指相扣,温和灵力源源不断地渡过来。   迷迷糊糊醒来时,宁宵觉得脸上有些痒,伸手捏住洛闻箫的后衣领,睁开眼笑道:“抓到了。”   于是洛闻箫就明目张胆地亲他,轻声问道:“身上还疼吗?”   “好多了。”宁宵说着就下了床榻,也不知是多久未下榻,一开始脚步还有些虚浮,洛闻箫见状忙不迭扶稳他。   “没事。”宁宵几步后就可以正常行走了,就打算把衣袍穿戴整齐。地上的衣物已经被收拾整齐,搭在屏风上。   外袍和坠饰大多落在正殿主座上,也可能是被洛殿主收起来,总之洛闻箫还没发现他就是怜微尊上。   “我来。”洛闻箫像过去一样给他穿衣,扣上腰封暗扣后就把他拥入怀中,手臂越收越紧,轻声道,“你是不是又要走?”   “一起走。”宁宵温声道,“你先回莫山,我去找陆封霜,我们风月阁见。”   “风月阁,”洛闻箫沉吟,“所以果然是怜微尊上。”   宁宵不置可否。他忽然觉得,没有把洛闻箫诓过去当自己徒弟,那他这一阁之主当得确实少了点意思。   临别前洛闻箫向他讨了一个缠绵的吻。   几乎是一眨眼,宁宵就在那座被截停的浮空王城上,漫天飞雪如旧,他和陆封霜沉默对望。   宁宵又想起了那日在西南海边,对方望着他的眼神与那日无异,“来日方长”。   盘旋在他们身边的风雪被一人荡开,折鹤抱着琵琶走来,嫣然笑道:“殿君。”   “久违了。”宁宵颔首,温声道,“叙旧的话稍后再说,先麻烦你们帮我镇住这座王城。”   陆封霜道:“既然墨城会坠落,白城也在劫难逃。”   宁宵道:“放心,交给我。”   另一座王城根据宁宵的灵力,早已锁死了莫山九阁。   简单辞别后,宁宵就去找了尚在王城上的墨琉璃。   “宵宵,你方才去了哪?”墨琉璃眯着双眼端详着他,“总觉得你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宁宵示意他先回莫山。   “难说,以前我座下弟子与道侣合籍后好像也是这副嘴脸。”墨琉璃道,“哦,你的首徒和洛师侄都不见了。”   “不用管他们。”御剑回莫山途中,宁宵问他,“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负了一个人,要如何去哄?”   “这边建议以身相许。”   “还有别的吗?”已经许过了。   “还没合籍就收拾收拾差不多了。”墨琉璃扬眉,“你这木头要开花了?”   宁宵轻咳:“不是我。”   “谁信。”墨琉璃瞥他一眼,凑近了给他支招。   回了风月阁,宁宵直入风露殿,第一件事就是问长欢拿回以前那些洛闻箫给他的信件,收起来等风波平息后再看。   接下来,宁宵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就找事情支开了长欢。   然后宁宵摊开当初那一卷雨清焰送的衣饰画卷,翻找到一件形制正常些的嫁衣,又凝起灵力在画卷上改动了几笔。   不过凝画成形后,宁宵只有缩水成少年时期才穿得上。   把衣饰都穿戴整齐后,他就坐在主座上闭目静待。   不多时后,殿外传来刀剑交锋的声响。   洛闻箫一身肃杀踏入风露殿,剑气激荡得殿中重重红纱飘飞,缀着的铃铛响成一片。   “我来取你——”   主座周围九扇合欢花围屏被幽紫雷霆荡开,像是红莲绽瓣,宁宵端坐于玉座之上,红绸缀金的盖头被掀飞,榴红华衣炽烈如一簇心火。   洛闻箫凤目圆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性命”那两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手中长剑都差点握不住。   宁宵将手搭在腿上,一副乖巧的模样,眉眼弯弯地问:“来取我什么,好师侄?” 第153章 红颜祸水   玉座上少年一身灼灼红衣,眉眼含笑。宁宵很少穿这么艳的颜色,但他本来就肤色白皙,这身衣色倒是撑起了深藏在骨子里的风致。   哪怕宁宵改动了几分,但这身衣袍本身就不是很正经。锁骨中央莲印静绽,领扣垂下的细长流苏还在锁骨浮凸处卡出一个曼妙的弯折,尾端深没于衣襟中,质地薄软的布料透出隐约轨迹。   上襟紧裹勾勒清挺身型,繁复霞帔与重叠外袍从肩处向下滑落,处于一个欲掉不掉的微妙状态,好像只要洛闻箫稍微伸手一勾,就会一重一重散落在地。   宁宵从玉座上走了下来,赤足行过殿上软毯,踝上流苏拖曳细碎银铃,清脆声响仿佛在鼓动心跳。   洛闻箫怔然看着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怜微尊上怎么会是他的少司天?   宁宵适时地解开了自己用心间血所下的封印,忆起往昔缱绻,洛闻箫面上表情更加精彩。   他手一颤,长剑往下掉,被宁宵伸手接住,宁宵有些使坏道:“你之前那些骂我的话怎么说来着?”   大概是少年时期情绪变化全写在脸上,他眼里带着戏谑和玩味,狡黠得让人牙痒痒。   “当我眼瞎。”洛闻箫拥他入怀,声音四平八稳,“我来娶你。宁宵。”   这是千百年来,他第一次唤出这个人的姓名。   宁宵伸手,想像过去一般轻抚他发心,但现在两人身高差太大,他的手就僵在了半空中,洛闻箫就低下头给他摸。   “先把事情了结,等下再跟你算账。”宁宵踮脚亲了亲他的唇角。   现在他说什么大概洛闻箫都只会应道:“好。”   于是宁宵就走出了内殿,来到风露殿外。此时快要入夜,殿外一片昏沉。   围殿的上三宗修士一见到他,不免都愣怔了片刻,世说怜微尊上青莲鹤雪端雅清正,但殿上少年红衣炽艳,眼尾流丹,灼目至极。   但宁宵腰封上还悬着风月阁阁主的玉牌,于是大多数人都拿剑指着他,有人喝道:“怜微尊上,你竟是前朝孽灵。”   上三宗还没有被重创,所以这些人还不至于愤怒到立刻动手。   宁宵不是没有被质疑和谩骂,不是没有被千夫所指,但他面对这些的神情向来没有变化,平静而哀怜。   所以此刻他居于风露殿外高台,明明居高临下,但就像与这些人平视,不卑怯,不轻蔑。   唤霞和墨琉璃上前来,示意他退后。   “放心,没事。”宁宵温声安抚。   他清声对所有人道:“我无恶意,你们应该担心浮月楼的另一座王城。”已经来了。   “定是你的阴谋!”“墨城已被冰灵殿攻占,你还想对白城做什么?”“别理论了,先拿下他!”   率先发动的攻势被一道从高天而降的幽紫雷霆击散,炽盛雷光奔涌向四野,将整座风露殿笼罩,威压厚重如山峦。   一众修士纷纷惊呼:“是天雷!”“紫金殿出手了。”“怜微尊上,你还不束手就擒,我等必将你祸乱上三洲之事向殿主揭发。”   “不必,我就在此。”洛闻箫缓缓走出殿门。   众人纷纷行礼。只有宁宵站在原地心想,看来是融合了。   有名修士道:“殿主,我要告发怜微尊上与前朝王族勾结谋逆,危害上三洲!您看他穿成这样,想必是要与谁苟且,我仙门清修之地的尊严何在?”他完全没有意识到方才洛闻箫是从风露殿走出来的。   宁宵都要听笑了。   洛闻箫冷道:“与他苟且之人是我。”   那名修士顿时像是被掐住喉咙一样无法言语。   墨琉璃目光在宁宵和洛闻箫身上来回,知道有洛闻箫护着宁宵,心中担忧散去,看热闹不嫌事大道:“大胆,殿主与怜微尊上之事,怎能说是苟且?”   宁宵横他一眼,刚想开口说正事,就听那名修士又来了一句:“殿主,莫要被贼人迷惑!红颜祸水啊!”   洛闻箫直接把他禁言。   墨琉璃低声跟宁宵交谈:“没想到你这木头一开花就把紫金殿主搞到手,什么时候的事情?”   宁宵:“...先说正事吧。”   底下总算有正常一些的人:“殿主,无论您与怜微尊上私下交情如何,此事牵涉重大,望您秉公处置。”   宁宵道:“此刻白城就在莫山之上,诸君还是不要在这里浪费口舌。”   方才一出风露殿看到的昏暗并不全是夜色将临所至。   “定是你与那些孽灵商量好的,先把我们引到这里,再一网打尽!”   “居心歹毒!枉为仙师!”   宁宵无意辩解,也没再听下去,因为上方开始传来锐烈的破风声,那座王城开始下坠。   在场修为较高者都听得出来,人群慌乱起来,逃的逃躲的躲,还有人主张挟持宁宵当作人质加以威胁。   洛闻箫持剑,宁宵温声道:“我来就好。”洛闻箫出手可能要直接把整座浮城蒸发。   时隔多年,他再次从锁骨中央抽出那把青扇,青蓝如北地极光的扇骨于白皙指间散裂,九转青莲台悬于风露殿周围。   结界展开,朱木牌坊肃立,青铜铃声缈远恢弘。高台上站着的红衣少年身上瞬间带上一种森然古雅,炽艳而庄严,像是千百年岁月最幽艳的余韵。   青铜铃声荡开,其间夹杂着絮絮低语,那是曾经无数人的祈愿,人灵都有。司天者,承万民之愿,许天道宏远。   这是许多人不曾见过的绝景,高台下众人怔然看着。   而宁宵抬手,莲台上的莲瓣瞬间绽开到极致,莲瓣边缘凝出无数道幽蓝光线,细密交织,从风露殿交织到高天之上,看上去纤细剔透的丝缕之光,却如金铁钩画,稳稳托住了那座将坠的王城。   这并非宁宵此刻的修为,而是他的本命武器千百年的累积,杀伐与祈福,业障与功德,并存同辉。   “等我回来。”宁宵将手藏在广袖里,伸过去轻轻掐了一下洛闻箫的手心。   “我和你一起。”洛闻箫皱眉。   宁宵眼中温和而坚定:“相信我。”司天监当年数语,就像寄生在他识海里的毒种,汲取他的软弱与动摇,渴求他的痛苦与自责,当他怀疑自我,就会被掌控。   所以他必须独自了结,亲手把自己心中的阴影剖离。   于是宁宵踏着莲台轻灵跃上高天之中被截停的王城。 第154章 王不见王   王城大雪纷飞,朱砂金粉铺缀的华美城阙在茫茫风雪中静默。   宁宵知道这并不是原本的白氏王城,而是当年的云京,这应该是司天监构筑的幻象。   宁宵直上皇宫正殿,果然在王座上看到了司天监,只不过他用的还是白卿言的身躯。   在宁宵入殿时他就睁开双眼,赤而泛金的眼瞳始终带着这个王朝极盛时的辉煌宏远。   “其实我一直在想,历任司天监都不是王族,为何你瞳色赤金,”宁宵平静看着自己师长的眼眸,“如今想来,你也许早已侵蚀、吞噬了某位王族的神识,所以站在我眼前的你,究竟是谁?”   “你的确聪慧。”他弯唇而笑,“只是你不妨再大胆猜想,我侵吞的不止一位,既有王朝最初的开创者,也有史上一些功高至伟的君王,还有你的太子殿下。我们的共同神识就像一盘棋,每一枚棋子摆上棋盘就应该有被更强者吃掉的觉悟。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当你的师长。”   “厌戈…”宁宵瞳孔一缩,“什么时候的事情?”   “当他在司天台预测到你死相的那一刻,他就开始动摇了。”王座上的男子笑语盈盈,“那个质子所杀的不过一具躯壳。”   质子…宁宵很快意识到对方是在说洛闻箫,毕竟洛闻箫最初的身份就是莫山送来的质子之一。这样说,姬厌戈还可以轮回转生。   司天监的眼神忽然凌厉了起来,像是一把凛冽含霜的刀剑,每说一个字就出鞘一寸:“可他居然敢将步天阙交给那个质子,而你甚至不惜赴死,让一介质子掌持天下之大权。”   宁宵知道司天监所说的应该是轮回开始前的第一世,他不得不让洛闻箫杀了自己。   “我想护的人,应持至高之权。”宁宵道。   “重华之上,臣民俯首,高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本来应该是你。”司天监看着他,眸光又一点点变得温和,“你我深知,任何王庭都会被冰雪覆盖,统治会被更强的统治崩解,只有你我共同的意志永垂不朽,万人追随。”   “上三宗不过一群乌合之众,我给过他们时间,但自古以来就在互相倾轧,如今依然在内耗,可笑至极。”司天监轻叹,“你不觉得你的风露殿外,太过吵闹了吗?”   宁宵知道,南陵和浮月楼不少势力打着肃清风月阁之名,实际上只是打压莫山的借口罢了。   “你想做什么?”宁宵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你忽视了一个问题,怨灵。”司天监蓦地一笑,“我可以主导共同神识,很多存世的灵族可以被仇怨煽动,与人族起一场战火。”   “主导...”宁宵皱眉,“你究竟侵吞了多少神识?”   “我即是王朝不朽的意志。”司天监目光看向高渺云天,声音疯狂又平静,“你有一点是对的,人灵本来就没有什么不同。你想抹除固有的偏见,我来告诉你怎么做,用战火将这一切燃烧殆尽,再从灰烬里重生辉煌王庭。无论胜的是哪一方,我都祝福他们,因为他们都将是你的臣民,都是构筑王朝的基石。”   “至于败者,他们就应该匍匐在你脚下摇尾乞怜,如同牲畜,被拿去供优胜方挥霍,让那些被你统治的人去统治他们,从他们身上得到优越感和尊严,所以你的臣民会拥护你,爱戴你,你会是永垂不朽的明君。”   “宁宵啊宁宵,我的爱徒,我的君王。”他笑了起来,眸底一片癫狂之色,“我爱你啊,哪怕你只想杀了我,我都爱你——你会掌持至权,我来替你承担所有罪名。”   “我不掌权。”宁宵冷喝,但他知道在对方面前不能失控,于是很快又平静道,“诚然,你当年和我所说的一切都一一应验,我怀疑过,后悔过,但我仍然不认同你偏激的见解。”   “真可惜,若非被那一剑夺去性命,你就能完全认同我。”司天监温柔看向他,伸手用丹蔻涂红的指尖隔空描摹他的眉眼,“只有你自己意识到你坚信的道路不过是条歧途,你才会认可我。”   “——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接受我,接受我的一切。”   “不可能。”宁宵否决,“正如同你不可能完全认可我。”从思想上从属于另一个人,简直天方夜谭。   司天监勾唇而笑,“只要你胜过这一局,我当然会认同你。”   宁宵摇了摇头,放缓语气道:“你还记得你跟我说过,你继任司天一职之前的事情吗?”   “我生而卑贱,临死之际感通共同神识,从而凝出灵体再行于世间。”司天监道,“所以我会救下当初冻死在雪原中的你。我们很像,所以为什么不认同我?你应该成为我。”   “我并非死于仇怨,只是求生不得。”宁宵道,“所以我永远无法理解,你出于恶意的一切谋略。”   宁宵看着眼前人,只道:“白卿言,我知道你听得到,浮月楼两座王城被如此愚弄,你甘心吗?”   “你是想唤起这具身躯原本的意志?”司天监眯起眼眸,“看着我却跟别人说话,这不好,我会嫉妒的,宁宵。”   宁宵知道跟他说再多也是白费口舌,于是继续跟白卿言对话:“无论你因为什么原因被动摇,别想,别信,他最擅长用一些模棱两可之语,等你自己入套。想想浮月楼,想想你的子民。”   “我可要恼了。”司天监揉着眉心,瞳色不停变换。白卿言在挣扎着夺回自己身躯的掌控权。   丝丝缕缕的黑雾蔓生而出,司天监在调集世代久积的仇怨。   宁宵合掌轻拍,足下青莲绽瓣,浮城下方的结界扩展而上,朱木牌坊悬挂的青铃响起,那些祈愿的絮语逐渐清晰,点点微光亮起,凝成祈愿时的灯盏,万千光芒如同璀璨星辰,有些黑雾被光芒逐渐驱散。   “你任司天监,但你可曾听过万民之愿?”宁宵微叹,“你向来着眼于大局,所以会把人命看成棋子,但我永远不会承认有些人生来就该被放弃。你的仇怨再深,又怎会盖过千百年来无数人带着希冀的愿望?”   黑雾中,白卿言猛地从王座上跌落,喷出一口血。   宁宵凝起灵力将人带到自己身后,道:“很抱歉,可能要向你借这座王城一用。”司天监身上承载的不止他个人的仇怨,还有被他侵蚀的无数神识伴随的憎恨,宁宵要将那些不能被净化平息的怨气终止在这座王城。   “我怎么觉得师尊你是有借无还。”白卿言抹去唇角血迹,扯唇笑了笑,“给你了。”他知道事关重大。   “多谢,事后我会让冰灵殿帮着重建。”宁宵点头,而后一步一步向殿上黑雾走去,八道剑刃缓缓盘旋在他身侧。   未被祈愿平和的黑雾扭曲嘶吼,宁宵拔剑斩切,眉眼端严,红衣烈烈。若是被他定义为罪孽的事物,就只能被抹杀,他丝毫都不会手软。   “我会将这座王城连带着阴阙一起同葬于雾川海下,然后抹除你的记忆。”宁宵对司天监道。任何强大到融入共同神识的灵魂都难以被彻底抹杀,除了用虚言。   “愿你自轮回中醒来,入眼皆是山河无瑕,老师。”   最后一刻,司天监微笑着说了一句话,那是宁宵位任少司天时对方也说过的话:   “去贯彻你认可的道义吧。”   待宁宵收剑入扇,回身发现白卿言还在愣怔地看着自己,就道:“走吧,不久后浩大灵力会崩塌整座王城。”连同阴阙。   肯定还有其他地方的灵族会受到怨气影响,不过最大的隐患已经除去,现在主导共同神识的是陆封霜,他会知道怎么做。   “墨城被截停在南陵上空,你用这个去找冰灵殿的人,他们会撤军。”宁宵用灵力凝出一朵幽蓝昭阳花给了白卿言,姑且当作信物。   落地后宁宵收起结界,对唤霞颔首道:“剩下的事情就拜托了。”   唤霞还想说什么,墨琉璃赶紧拉着她走了,宁宵听到他低声对唤霞道:“人家小别胜新婚,我们还是先想想怎么让南陵和浮月楼大出血,光是擅闯风月阁...”   宁宵抬头看着洛闻箫,眨眨眼弯唇而笑:“劳请殿主到我风露殿,与我,互诉情长。”   洛闻箫牵起他的手,温柔笑应:“好。” 第155章 正文完结   几乎是宁宵殿门合上的瞬间,宁宵就被洛闻箫压在门上亲吻。   “等等等,先说事。”宁宵展扇横在两人之间。   洛闻箫抱起他往床榻的方向走,道:“不急,榻上慢慢说。”   宁宵合扇轻轻敲他:“虽然这场轮回与第一世的结果差不多,但毕竟我活了下来,所以与未来接轨多少要花上一些时间。”   “约莫百年。”洛闻箫去亲他笑弯的眼,一边点着他的鼻尖一边轻声道,“这些年你居然就在风月阁,离我这么近。”   宁宵轻咳了一声,道:“那你这些年也没少骂我道貌岸然,算是扯平了。”   他忽然想起那些禁断话本《春宵风月录》,以前他脸皮子薄不敢细看,现在想来,其实画中人跟他并不相像,只是冠了个名…但是,绝对还在洛闻箫发现之前好好肃清一下,不然他的腰真的殉了。   “扯平?你越发爱做梦了。”洛闻箫幽幽道,“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收了四个亲传弟子?”   宁宵眨眨眼:“这个真的是有原因的,他们也很不情愿,现在一切尘埃落定,我也跟长欢说了让他们去留随意。”   “很不情愿?”洛闻箫挑眉,“你是没看到你方才在殿外拔剑,他们的眼睛可没离开你半分。”   “大概是我穿得太扎眼。说起来,我和你说过如果这个世界是一本书,”宁宵忽然想起,“后面的结局,可是他们缠着你不放。”   “因为他们知道你是我的契约灵,巴不得让你夺舍活过来。”洛闻箫单手撑在他身上,另一手勾着他的发尾把玩,“我忽然觉得,你在情爱一事上是块木头,也挺好的。”只会回应我。   宁宵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大概是因为受到司天监的影响,他们有时会想起第一世的记忆,言行错乱。”   “说起来,某次轮回里我当过你的徒弟。”洛闻箫凤目中浮起一抹兴味之色。   “然后呢?”宁宵去掐他的脸,不满道,“你拥有所有轮回的记忆,我却只有第一世和最后一场轮回。”他觉得洛闻箫简直就是在玩以他为攻略目标的恋爱游戏,可以打出各种平行剧情线,只不过大多是不好的结局。   “这也算有始有终。”洛闻箫吻了一下他的眉心。   宁宵:得想个办法把这些记忆要过来。   不过眼下还有另一件事情要解决。   宁宵伸手,像是逗一只大猫猫一样挠了挠他的下巴,温声哄道:“你先躺下来。”   洛闻箫眯起一双凤目,听话地躺在他身边,又凑近贴蹭他的面颊。这样多好,若是和宁宵躺在床榻上无聊地数着对方的眼睫,什么也不做他也乐意,更何况宁宵从来都不会让他无聊——   “如果你感觉不好,就让我停下。”宁宵带着安抚地亲了亲他的眉心,然后缓缓覆在他身上。   洛闻箫明显地僵了起来,宁宵就温柔地哄:“我想亲你。”   指尖轻巧挑开衣扣与腰封暗扣,宁宵轻柔去吻他苍白的肩颈。洛闻箫抬头想与他接吻,他偏头躲过,亲了亲对方的耳尖轻声道:“让我来,我总得做些什么来让你不要再耿耿于怀。”   轻柔细致的亲吻像是一场绵绵春雨,太轻,太轻,轻得洛闻箫觉得留下的痕迹太浅,不多时就会淡去,就像从来没有过一般。   他的亲吻越发温柔,水墨般的眉眼认真时莫名带着一种虔诚与庄严。   洛闻箫道:“我想和你双—”   “怎么什么都能想到那方面上去。”宁宵抵住他的唇,好笑道,“让我再亲一会。”   片刻后宁宵趁洛闻箫放松,尝试反攻,就被扣住手腕压制住。   “你真是贼心不死。”洛闻箫用指尖点了点他挺秀的鼻尖。   宁宵颇为遗憾:“看来我是永远都别想得手了。”   洛闻箫伸手,在他腹部轻划了一下,低声道:“大概会到这里。”   “嗯?”宁宵一时没反应过来。   洛闻箫:“成年体,妖相。”   “救、”宁宵想下榻就被捞了回去。   连续好几天,再加上后来好些天歇在榻上,宁宵觉得他们应该有大半月不曾踏出风露殿。   百年后某天,宁宵原本还毫无所觉,直到睡醒了往枕边一摸,发现另一边的床榻上是空的。   他起身下榻,身上是许久未曾有过的正常,洛闻箫几乎每晚都缠着他不放,如此毫无痕迹真是见了鬼。   穿戴整齐后宁宵观察了一番,是紫金殿的后殿,不过似乎有些冷清。衣柜里都是他的衣物,带着一种皂角和被暖阳晒过的暖香,但是叠放得整齐,像是许久没碰过。平常他拿衣袍动作随意,过后洛闻箫会仔细收拾。   对应了一下时间,宁宵料想应该是轮回正式接轨现实。   他推开殿门走出去,宫道和回廊上没有任何侍者,只零落了一地残花。   宁宵推想,洛闻箫是留下一抹残识后进入轮回,所以现在紫金殿上应该是还没与本体融合的神识。   他出了后殿,在回廊转角遇到了方寸嫣,一身流月纱裙的纤秀女子正在对一名青年训话:“你刚当上长老就急着辞官是吧?都说了多少遍,不要想着往殿主身边塞人。”   宁宵忽然想到一种不错的重逢方式,于是跟方寸嫣打了声招呼:“别来无恙,方城主。”   方寸嫣听到声音一怔,而后迅速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您,您怎么——啊,我马上传音告知殿主,他一定会高兴得发疯。”她记性好,记得宁宵的声音。   “先不用,”宁宵及时阻止了她,走过去问那名被训话的青年,“你是想给洛,嗯,殿主进献美人?”   方寸嫣忙道:“殿主从来不收,林长老也是不知情况。”   “没事,我反而要拜托你们一件事。”宁宵笑得有些使坏。   片刻后,宁宵换上了原来那名美人的装束,冰银额链垂下面纱遮蔽容颜,就跟着方寸嫣等人前去正殿书房。   路上见方寸嫣一直看他,宁宵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何不妥?”   方寸嫣摇摇头:“我只是没想到,您玩得这么,这么恣意。”玩得挺野,但她不敢说。   宁宵心想,这百年来还要多亏洛闻箫啊。   进了正殿书房,宁宵故意隐藏气息,所以洛闻箫还无知无觉地端坐于书案旁批阅文书,广袖半挽,悬腕提笔,案上香炉里燃着松烟,隐在丝缕薄烟后的眉眼异常深邃。   “何事?”洛闻箫道,声音清冷结霜。   方寸嫣和旁边的青年就上前禀报事务,宁宵站在他们身后,端详着洛闻箫的书案。   笔墨纸砚与各类文书摆放整齐,留出最中间的空位却放了一些零碎物品,宁宵看到了之前他从雪里扒拉出来送给洛闻箫的松果,还有一沓小纸人,还有那串祈福神铃,与他有关的物品都被洛闻箫收好,放在随时可见的地方。   宁宵心里还是抽疼了一下。人往往更倾向于去淡忘那些太过痛苦的回忆,这是身体本能的保护机制。但洛闻箫不是,他会将宁宵给予的一切都收下,再痛也要。   待方寸嫣她们离开,宁宵站在屏风后,正想着要怎么现身,洛闻箫头也不抬地冷道:“出去。”   看来是察觉到了,宁宵也就不遮掩了,绕过屏风走了出去,绫纱曳地发出轻响,身上细碎冰银链折落幽光。   洛闻箫见他违逆,直接甩过来一道凛冽雷光,宁宵并不避开,洛闻箫的灵力并不会伤他,到他身边感应到熟悉气息后忽然一改迅疾攻势,转而柔柔绕在他袖角。   “啪嗒”一声,洛闻箫手中笔落下,落墨溅上衣袖,他抬起头,凤目死死盯着宁宵,刚想从座上起身就被宁宵一句轻柔温和的“坐着”给劝在原位。   “宁宵?”他不确定地唤,尾音捎了一丝丝的颤抖。   宁宵走到沉檀椅前,双手撑在椅子上,将他困在中间,眨眨眼轻声道:“现在我是你的美人。”   洛闻箫缓缓抬手解下他的面纱,捧着他的脸细细看着他的容颜。   宁宵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他在哭,他面上神情并无变化,只是眼眶微红,泪水安静淌下。   “别哭,我再也不走了。”宁宵温声去哄,轻柔细密的吻落在他的眉心。   洛闻箫静静将他抱在怀里,片刻后才平复下情绪,他伸手勾着怀中人侧腰处垂下的细链,低声道:“你这身衣裳…”   宁宵眨眨眼:“怎么了?”   “冰银链上染了魅香,会勾动你身上那些情毒。”洛闻箫道,手指上紫链顺着原本的冰银链缠了上去。   微凉细链带着细碎电流,宁宵一抖:“等等。”   洛闻箫吻着他的耳尖轻声提醒:“我的美人。”   宁宵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压低声音道:“这还是书房。”有人突然进门怎么办?   洛闻箫低低道:“所以你要小点声。”   宁宵身上那些细链简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而且诡异地随着体温升高而越缠越紧。   不多时房门被推开,宁宵浑身一僵,却听到门锁被落上的声音,一回头就看到洛闻箫,是陪他跨越轮回的本体。   “你们要立刻融合,对吧?”宁宵已经想跑了,但刚撑起身子却被刚进来的洛闻箫按下,他低声在宁宵耳边道:“你猜。”   宁宵猜都不用猜,可能十天都起不来。   半梦半醒间又听到风雪敲窗和炭火燃烧的轻响,宁宵眨眨眼醒来,发现自己被洛闻箫搂在怀里,他们在那间雪山木屋中。   大概是熟悉的地方会让人心情放松,加上宁宵身上那些情毒实在五花八门,有些略有标记作用,所以第一次他醒来洛闻箫还在沉睡。   窗外雪光幽微,天色尚早,宁宵借着熹微晨光细看他的睡颜,这人也只有在睡去时看上去才安静无害。   目光落到他眼底的淡青色,宁宵无声一叹,融合后也许是受到孤寂百年的残识影响,最开始几天洛闻箫都不睡,只是静静抱着他。   宁宵知道他是患得患失,怕睡着后一睁眼发现这不过一场美梦,也好几次对他说“堂堂紫金殿主,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此世是真”,但是洛闻箫都不敢睡去。   现在好不容易睡下,宁宵当然不忍心吵醒他。   但宁宵闭眼了好一会还是毫无睡意,就决定在不吵醒洛闻箫的情况下外出看看。   他轻手轻脚下了床榻,洛闻箫多日未眠,这下睡得沉,没有醒过来。   宁宵轻轻推门而出,外面细雪初霁,满地银霜,朝阳照下又缓缓融开,雪水中不少青芽破土,近日春归,花开燕回。   他沿山道而上,拨雪寻花,很快手中就折了一捧昭阳,又原路返回。   屋前的庭院里,宁宵碰上一些上山的猎户问询上山路径,就温声指明那条山道最为平缓。   有名姑娘羞红了脸要把手中山花送给他,宁宵婉拒:“我已有家室。”   待他们离去后,宁宵蹲下,细细拨开地上残雪,调用灵力催发刚破土的花芽,很快就是一院子的山花。   刚站起就被洛闻箫紧紧拥进怀里,宁宵无奈一叹:“又做噩梦了?”   “梦到你又离开。”洛闻箫声音微涩,环在他腰上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   “不会了,我永远都不会离开。”宁宵温声去哄,将手中昭阳花递过去,“送你的。”   洛闻箫伸手去接。   仿若初见。   --------------------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感谢你能看到这里,比心   第一次写这么长的文,节奏把控得不是很好,多有不足,但我很喜欢这个故事,也喜欢陪我走到最后的各位宝贝读者~   番外先缓几天,嗯,一定要搞一个师徒play   (屑作者写不出什么正常向番外orz)   再次,感谢阅读   最后放个下本古耽预收:   《钓系花魁撩了仙尊后死遁了》文案:   人美心黑妖艳受x闷骚剑尊攻,攻没遇到受之前是个正经人   沈霆霓穿成修仙文里的炮灰,南疆送往万剑宗和亲的废物少主,此去万剑宗不但被当众退婚,而且因为身负魅妖血统被就地处决。   沈霆霓:这是过去请人家吃席的吧?   他在半途下轿跑了,为了根除身上的魅妖血,决定勾引传闻中医术高明却好美色的风兰谷谷主。   只是,这谷主怎么清冷到骨子里,一口一个放肆,还让他抄忘情诀?   等沈霆霓用尽手段把人勾到手,双修剔血后正准备好聚好散,就收到了对方的婚书,他只看到落款的“谢辞洲”三字。   哦豁,勾错人了。还是他未婚夫的师尊,万剑宗之首,正道第一人的谢辞洲。   沈霆霓:谢辞…告辞!   他很不负责地死遁跑了。   回到南疆后,没有魅妖血的压制,沈霆霓修为暴涨,扶持亲姐上位正打算向万剑宗退婚。   然后他的好姐姐开始在整个修真界选夫招婿,沈霆霓还帮着请(绑)了好几个仙家名门的美人。   没想到选夫那几日他的冤种老姐跟人跑了,被迫上位的沈霆霓:听我说,谢谢你   而且沈霆霓还看到那些待选夫侍,谢辞洲赫然在列!   原是各仙宗不满沈霆霓强抢修士已久,请了谢辞洲出手解决此事。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昔日清冷剑尊眸底蕴着无边疯狂,一边用剑钉着异瞳美人张扬红衣的一角,将人死死钉在高座上,一边低哑道:“尊上是嫌我一人伺候不好你?”   沈霆霓:“听我狡辩,多拐几个人,处熟了我们成亲时就能多收几份礼钱。”   (小甜饼,试写纯感情流) 第156章 番外1(上)   【少年宁宵x紫金殿主洛闻箫,是众多轮回里的一个if线】   北地天色将暗,暗沉冰雪中青蓝色剑光尤为耀眼。一把短剑迅疾如雷穿透妖物心脏,剑刃凝起细密水雾洗净浓黑血迹,而后一名少年从高天降落,足尖堪堪点在剑刃上。   长发高束,额前碎发拂过眉眼,赤瞳带着些许少年意气,清澈张扬。   “多谢大人除此祸患。”县令在一旁点头哈腰,语气恭敬,毕竟这可是司天台派下的大人。   “不必客气,”宁宵收剑入扇,落地朝他颔首,“此地灵气郁结,劳你带镇民退居山麓一带。”   “是,是。”县令退下了。   宁宵站在雪地上沉吟片刻,他原本在此地的司天台上静修,忽然收到蛇妖祸乱的消息,便下山除妖。但蛇妖已除,此地盘旋的灵力却未曾散去分毫,甚至越来越浓稠。   幽紫电芒细碎闪过,宁宵骤然抬扇,水灵力迅速裹住一抹电芒拉近方便他细看。   雷灵力,而且修为在他之上。   他皱眉,看来这里的情况比他预想的要棘手。   就在他思索着要不要上报给王都时,那一抹雷灵力却突破他的水雾,凑近了亲昵地勾缠他的尾指。   “嗯?”电芒与他灵脉中的水灵力像是引起了某种共鸣,这一下让他从手指酥到了手臂。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周围的雷灵力就瞬间聚集形成一个繁复法阵,覆地百里,幽紫灵光恢宏璀璨。   宁宵在下一瞬就坠入了一个由法阵构筑而成的秘境,他在下落过程中反应过来,展扇蕴起灵流甩向下方,荡开下面可能埋伏的危机。   青蓝华光落地勾绘成硕大莲印,宁宵落地后发现自己多虑了,虽然这地方一切未知,但对他并没有杀气。   他打了个响指,地上的莲印就应声浮起,缩成一盏莲灯照亮周围,是一个幽深宽敞的山洞,上方是密闭的,脚下是柔软的草甸,流泉绕过发出淙淙轻响。   宁宵抬头细看,发现上方红绳交织,悬落无数木笺,那是司天台祈福之地特有的御笺,通常上面会写有愿望,但这里的木笺上都是一片空白。   而这时,前方传出衣袍曳地的声响,宁宵瞬间警戒地望去:“谁?”   来者是一位身形高大的男人,华贵的暗金紫袍,修眉凤目含着名剑般的冷峻威仪。   他在看到宁宵时,凤目中闪过一丝错愕,面上的冷意收敛,拔俗容貌哪怕是在云京见惯美人的宁宵见了都有些迷糊。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还是戒备地问:“你是?”   “洛闻箫。”见宁宵眼中警戒,洛闻箫补充道,“我无恶意,亦是被困此地。”   他不免又打量了一番宁宵,还没位任少司天,也未束冠,只是用发带利落地扎了马尾,额前的碎发在眼底散下剪影,眸光浮动细碎生辉。   未经世事的年少,面容和身量俱是一片青稚。   真可爱啊。他想。   “我是宁宵,”宁宵闻言就收起折扇轻握于手心,问道,“阁下可有何发现?”   “关键应是上方那些木笺。”洛闻箫稍微抬起头,目光掠过那些缠着红线的御笺——与他同源的灵力。   他本来是在紫金殿中压制自己的心魔,因此也陷入了这个幻境,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了年少的宁宵。   “是吗?”宁宵刚才也抬头打量过那些御笺,但实在看不出什么门道。他以为是洛闻箫这里的视角才看得出端倪,于是就走近了想看清楚。   太近了。洛闻箫掩在广袖里的手指无法自制地蜷缩起来。   上一次他在第三个轮回里失控,直接把那个轮回里的宁宵带回紫金殿中软禁,日夜渴求那人的气息。不久后轮回崩坏,怀中人也化为灵光碎散。   所以这一次轮回他竭力抑制自己心中汹涌的侵夺欲,除了既定的相遇时间点外没有见过宁宵。   可现在,少年几步向他走来,被云锦青衣包裹的年轻身躯离他不到几寸距离。   洞中阴冷,他可以轻易感受对方身上传来的温度,还有清冷如新雪的浅淡松香,一丝一丝交织成温柔细密的网,将他的心脏囚死。   宁宵挨得很近,抬起头往上看,奇道:“这些木笺怎么了?”   “……”洛闻箫无法留神听他的问题,他的注意力全落在少年线条优美的脖颈上,因为仰头的动作,精致锁骨周围的肤色直入眼帘,白皙温软,毫无反抗之力。   洛闻箫像是被蛊惑一般伸出手,指尖还没触碰到宁宵,他就像是有所预感般退开半步,赤瞳里也浮现出戒备之色。   这种防备的神情让洛闻箫心中一刺,他的手指往下移,虚虚点在少年的袖角上,轻声道:“这里沾了妖血。”   宁宵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祥云滚边的烟青袖角上果然沾上了一点暗红血渍。   “奇怪,我记得方才好像是没有的。”宁宵嘀咕了一声,掐了一个法诀,却清洗不掉。   洛闻箫蜷起尾指,掩饰指尖上一道被他自己用灵力割开的伤口。   “这上面的妖气,不是我方才斩杀的祸妖。”宁宵很快察觉,“而且这气息与这个幻境是同源的,妖族一向擅幻术,这等修为,难道这大妖是为了给那祸妖报仇?”   洛闻箫看他一眼,话语在唇齿间绕了绕,道:“也许只是为了你而来呢。”   “我?”宁宵一怔,眼眸略微睁大了些许,只道,“我并没有招惹任何妖族。”   “难说。”洛闻箫看向上方那些御笺,出声将宁宵的注意力也一道引了过去,“整个幻境的灵流汇集在这些御笺上,既是许愿用的御笺,也许破解之法也跟愿望有关?”   “许愿?”宁宵有些存疑,所以没有一出口就说自己想要出去,只是试探着道,“我想…嗯,吃白糖糕。”最好蘸些桂花蜜。   随着他这一句许愿,上方一道木笺上缓缓浮现出两个字:【靠近】   “嗯?”宁宵一时没反应过来,“所以实现愿望需要付出代价,白糖糕的代价是靠近。”   ——但是要向什么靠近呢?   整个幻境里也就只有他和身边的洛闻箫。   洛闻箫下意识地皱眉,心魔是他心中执念所化,而被困在这个幻境中的宁宵如果想要出去,要付出的代价绝对不简单。   而宁宵为了印证有条件实现愿望的猜测,向洛闻箫走近。越近他越能直观感受眼前人身形的颀长高大,洛闻箫背着光,投下的阴影轻易将他笼罩。   而对于他的靠近,对方也只是沉默,隐在暗色中的凤目神情莫辨。   终于他们的衣角相互贴蹭,发出了细微的声响,而那枚写着“靠近”二字的御笺也化为碎光消散,宁宵眼前凭空出现一碟白糖糕,甚至像是能洞悉他心中所想一般蘸了琥珀色的桂花蜜。   “好像,真的要许愿才能出去。”宁宵道。   “这个幻境中的灵力减弱了些许,”洛闻箫带着几分劝说意味道,“先别说要破阵离开,可以用一些愿望叠加慢慢削弱灵力,这样一来需要付出的代价也无关紧要。”   ——最好是这样。但既是他的心魔,岂会这般容易应付?   “啊,那就再要一碗豆浆。”宁宵道,同时他转头对洛闻箫道,“你也许愿试试。”   “我的愿望不会被实现。”洛闻箫心知这个幻境本来就为了对方而存在,不过为了不引起宁宵的疑心,还是随口许了一个愿望。   只有宁宵的愿望得到御笺的回应,只是木笺上浮现的字是:【拥抱】   “拥抱?”宁宵怔了一下,这个代价有些奇怪。   洛闻箫却问:“你想喝豆浆,是因为今早没吃早膳?”   宁宵点点头,事出紧急也顾不上了。   “那你就抱一下我。”洛闻箫声音很轻。他实在太想念这个人的气息。   也许是这话太轻,也许是他说这话时低头垂睫,哪怕身形高大也带着几分弱势,宁宵心念一动,竟然生出不合时宜的怜惜之感。   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心理,宁宵伸手虚虚环住他的腰身,手上连腰封都没碰着,但这样“敷衍”的拥抱还是被御笺认可,那一碗凭空出现的豆浆尚且温热。   洛闻箫措不及防就被熟悉的气息扑了满怀,少年与他身形相差太大,显得宁宵就像依偎在他怀里一般,微翘的发尾扫过他的手背,像是一下撩在心尖。   宁宵反应过来自己居然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上手把人抱了,忙不迭松开了手,也退后了些许。   这般主动将距离拉近又退开…洛闻箫垂落的眼睫颤了一下,轻轻吸了一口气。也许是因为被心魔影响,他现在就想把退开的宁宵牢牢锁在自己怀里。   不行…会吓到他的吧?   而宁宵一边喝着豆浆,一边随意地许一些琐碎的愿望,例如要一间庭院一盏茶几树山花,而御笺上写着的代价也是【对视】【牵手】这样的小事情。   将一切的言行都归于破解幻境的“代价”,而且他和洛闻箫又俱是男子,这些事情宁宵做起来也没有多想。   但洛闻箫眼里的暗色却逐渐浓得化不开。   宁宵不由得对洛闻箫道:“若你是女子,我倒要怀疑这是某些喜欢乱点鸳鸯谱的姻缘妖在作怪。”   此话一出他才觉得多少冒犯了些许,忙补充道:“啊,我不是那个意思…”说来奇怪,明明只是一面之缘,但他在洛闻箫面前就是言行随意,无所顾忌。   “那你是什么意思?”洛闻箫并不恼这番打趣,反而很有兴趣地接下这个话题。   “是我说话没多想,”宁宵轻咳了一声,“但是,你不觉得这些‘代价’就像是在牵线一般吗?如果落入幻境的是一对有情人,倒也算是一件美事。”   宁宵摆手:“可惜我们不是。”   “可惜不是…”洛闻箫将他这句话轻轻重复了一遍。既然不是两情相悦,那这场幻境就只能是单方面的、他对宁宵的疯狂渴求。   “唉?”宁宵似有所觉般抬头看向上方那些御笺,勾缠着的红绳似乎更红了一些,隐隐像是血。   洛闻箫看着他正一步步走入自己心魔构筑的幻境深处,像是怜惜般地叹息了一句:“接下来的心愿,好好考虑。”   “你的意思是,这个幻境索要的代价会更大?”宁宵隐约猜到。   “是,所以别让自己亏本,你可有什么真正想要实现的心愿?”洛闻箫问他。   “真正想要实现的…”宁宵细细想来,道,“现在除却云京,各地的司天台基本被闲置,如果可以,我希望即将继任的少司天可以倾听民愿。”   洛闻箫轻不可闻地叹息,这种愿望,真是毫不意外。那就,以我之私欲,还君渡世之愿。   而宁宵抬头,这一次御笺上给出的代价是:【接吻一刻钟】   “什、什么?”宁宵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的眼睛。   接吻?还一刻钟?!   洛闻箫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一刻钟,少一丝一毫,都不算。   宁宵还有些回不过神,而洛闻箫稍微俯身轻问:“你知道要怎么做吗?”   毫无经验的宁宵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原本宁宵在思考的是“这种代价是否合理”,洛闻箫这一句直接让他的注意力全放在“要怎么接吻一刻钟”上。   他眼神微茫的模样看得人心痒痒,洛闻箫便俯首欲吻,宁宵却像是被吓到一般退开了。   脚下堆积的落叶被踩出松脆声响,宁宵有些慌乱,对方这样毫无预兆的亲近让他有些不知作何反应。   洛闻箫凤目一沉,近乎卑鄙地轻声问:“你想实现心愿吗?”   “我...”宁宵微仰起头看他,那双眼眸蕴着暗色,不明的情绪翻涌如久积的狂潮。   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他?这让他心尖有些闷痛。   而洛闻箫却很快轻闭双眼,微叹道:“算了,你换一个愿望。”有他在场,想来不会让心魔拿宁宵怎么样。   “我想。”宁宵却道,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而洛闻箫完全不给他后悔的时间,大手掌住他后脑勺,唇便压了下来。   “唔—”宁宵措不及防,只来得及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   看上去有些冰冷的薄唇压上来却是柔软的,紧贴着他的唇瓣细细碎碎地落吻,带着几分确认的意味。   然后是有什么柔润温暖的东西轻轻舔舐着他的唇,在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宁宵有些讶然地张开了嘴,于是对方顺势欺进他口中。   后腰上有些冰凉,宁宵想起洛闻箫手上两枚戒指。   由于身高差太大,洛闻箫压着他腰的手往下抄起他的膝弯,直接将他单手抱在怀里。   这样一来,宁宵只觉被吻得更深,深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是第一次和别人接吻,学不会换气,片刻后不得不推着洛闻箫的肩膀结束了。   两人靠得极近,呼吸交缠,看着那双只映着自己的眼眸,宁宵觉得有些晕乎。   他的呼吸还没平复下来,双手还揉着洛闻箫肩上的衣饰,高束的长发有些乱。   “还不到一刻钟。”洛闻箫道。   宁宵有些犯难:“好难。”   “没关系,”洛闻箫慢慢凑近,唇贴着他的唇,温柔轻语,“我教你。”   一开始宁宵完全无法长时间和他交换气息,每每时间不够都要重新开始,这样下来他都不清楚他们到底接吻了几次。   甚至后来,宁宵知道时间没有达到要求,等气息平复过来就主动贴近吻上洛闻箫的唇。   对方的唇齿之间有些轻微的甜,因为沾染了原本自己嘴里的糖糕味。   洛闻箫怔了一下,旋即疯狂而温柔地回吻他。   等上方的御笺化为灵光消散,宁宵只觉自己唇舌酸麻得连说话都带着颤音。   “也许再有一两个愿望就差不多了。”洛闻箫道。   宁宵后知后觉自己还被他抱在怀中,有些不好意思地开了口:“你可以,把我放下来。”   洛闻箫却说:“你先看看下一个代价是什么。”   “我没有心愿了,”宁宵摇了摇头,他想起接下来黛城的祈福仪式他要去帮忙,就道,“我要离开。”   “等——”洛闻箫来不及阻止,这个愿望绝对是这个幻境的禁忌。   宁宵话音刚落,上方红绳急剧颤动,御笺摇晃着破碎,最终只剩六枚,木笺上字迹清癯冷硬,都是同一个要求:【极乐】   “什么...”宁宵轻喃出声,有些反应不过来。   洛闻箫俯首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会给你无上的欢愉。”   这一句话低沉微哑,带着几分魅惑,也隐者几分凶险,犹如情人絮语,犹如毒蛇吐信。   宁宵下意识一抖,却被轻柔地放在梨木矮桌上坐好。   他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俯身的洛闻箫,问道:“要做什么?”   “你不用担心,交给我。”   身形高大的男人半跪下来,他一身华贵,眉目也是久掌大权才有的威仪,但他却在宁宵身前半跪,这个姿势天生带着臣服的意味。   但很快,骨节分明的手指拢住少年有些单薄的足踝,缓缓收紧握入。   上位者的臣服与征伐。   宁宵眨了眨眼,双手放在膝上,看上去莫名乖巧:“你要做什么?”   “取悦你。”洛闻箫跪坐下来,指腹温柔摩挲他足踝处白皙如雪的肌骨,侧头枕在他膝上,垂着眼睫轻轻道,“不要拒绝我。”   宁宵看着他容色出挑的侧脸,这个姿势这个语气带着可怜兮兮的弱势,于是他竟然鬼使神差一般点头:“好。”   于是他站起身,伸手挑开了宁宵束发的发带,墨发散下的那一瞬间低声问:“你想离开吗?”   宁宵点头。   “好。”洛闻箫声音很轻,指尖抵上他的肩,用了几分柔劲将他推倒在桌面上,俯首在他面上细细碎碎地落吻。   宁宵却忽然伸手握住他右手尾指,指腹蹭过上面浅淡血痕,清声道:“你身上的气息与这个幻境相牵系。”   “当然。”洛闻箫神色未变,伸手将指尖血色抹上他的唇,与上面残留的水光一起晕开,如同胭脂。   他撑在宁宵身上,低低道:“我可以满足你一切心愿。”   宁宵讶然,往常在不少坊间传闻里听过妖物惑人的怪谈。如果眼前的洛闻箫是妖,修为高绝至此,又何必如此牺牲色相来蛊惑他。   对方将他带入幻境,但又没有伤害他,只是做了一些让他不知道如何定义的事情。   “别走神,我会乱吃醋。”洛闻箫伸手轻点了一下他的眉心。   宁宵冷静地问:“阁下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向你讨情债。”洛闻箫去吻他的喉结。   宁宵皱眉:“我与阁下分明是初次见面,何来欠下情债一说?”   “不是初次。”洛闻箫纠正他,而后一边解他的衣扣一边道,“接下来你可以反抗,但我不会停下。”   末了他又觉得这话过分了些,就凑近了像是讨好一般吻着宁宵的唇角,轻轻道:“我真的好想你。”   宁宵皱眉,不知道为什么,他对眼前人刻意或不刻意流露的脆弱完全没有办法。   洛闻箫见他没有什么过激反应,就伸手将他身上的衣袍渐次解下。   冰雪为肌玉作骨,匀亭挺拔的少年身躯寸寸映入眼帘,清瘦却修美。宁宵有些羞恼地去握他的手腕想把自己的衣袍拿回来,但洛闻箫反手就将那些名锦华缎堆到桌下。   宁宵有些茫然,隐隐觉得会发生些什么事情。但自从他落入这个幻境,一切就失去控制,只是他发现自己并不讨厌。   洛闻箫看着身下少年略显青稚的面容,漂亮的眉眼晕开慌乱与无措。他有一瞬间的愣神,毕竟他习惯宁宵成年时的温和沉敛的模样,不居高位只身入尘世,为万民带来福祉。   而宁宵趁他走神,弯腰想往旁边闪躲过去,但很快被捞了回来。洛闻箫扣住他的双手,有些好笑:“你既然知道这个幻境是我构筑的,又能逃到哪去?乖一点,这是迟早的事。”   “可我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宁宵嘀咕一句。   洛闻箫见他居然委屈得撅嘴,忍不住轻笑道:“你撅嘴是要我亲你吗?”   “没…”宁宵还没说完,就被他以吻封缄。   然后亲吻与柔抚一路向下,冰肌雪骨上遍开桃花,莲檀木盒被打开,甜黏的幽香散开。   宁宵启口欲言,洛闻箫却喂了他一小块糖糕,绵软的甜丝丝缕缕在唇齿间漫开。   幽闭的幻境里,呼吸与心跳相互纠缠。   洛闻箫语带怜惜:“乖,还差最后一道御笺。”   宁宵扒拉着他宽阔的肩,近乎哽咽地堵他一句。这是对方的幻境,少他一道又怎么了?   他转头躲过对方的亲吻,大概是昏了头,在洛闻箫耳边小小声道:“放过我,哥哥——”   这句带着泣音的“哥哥”引得洛闻箫惊讶地挑了挑眉,而后低笑一声:“再教你一件事,床榻之上求饶不要用这句。”只会适得其反。   宁宵:呜,腰没。   幻境解除时宁宵还晕乎乎的,靠在洛闻箫怀里连眼睛都没力气睁开。   洛闻箫将人用几重衣物严实裹好,轻柔慢语:“我们先找个客栈安顿下来。”   宁宵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抱着被角有些不知今夕何夕,床榻上铺锦叠缎如陷云团,周围是垂下来的青纱幔帐,帘帐外一片明晃晃,幽微莲香被风捎进来。   旋即帘帐被卷起,洛闻箫长身玉立,见他醒了就问道:“睡得如何?”   宁宵没说话,卷帘而来的金灿灿暖阳照得他眯起双眼,活像一只慵懒的猫。他没料想洛闻箫竟然跟着他出了幻境。   “还没睡醒?”洛闻箫见他没回答,就坐在床沿,伸手捧住他的面颊,一边揉一边道,“来,跟我说,我心悦你。”   少年眉眼间尽是初醒的朦胧慵懒,一张脸被他揉得不像话,噘嘴道:“你幼稚。”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21 11:42:53~2022-07-07 21:39: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沐浴阳光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浮雪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7章 番外1(下)   洛闻箫挑眉:“那你说不说?”   宁宵轻哼:“不说。”   捧着他脸的双手往下,剥开被子去挠他痒痒。   少年扭身去躲,忍不住的笑声又轻又哑,像秋日里晒足了阳光的落叶。   最后锦缎被褥被两人一通胡闹给揉乱,宁宵半个身子都探出床沿,伸手勾着床褥边缘的流苏。   撑在他身上的洛闻箫埋首在他脖颈胸前,未束冠的长发落在他身上,痒得他直求饶,什么话都敢说。   洛闻箫看着少年面上的灿烂笑意,眉宇眼睫被暖阳镀上浅金色,赤瞳明媚又剔透,瑰丽如宝石。   尚未被世事消磨的天真与明快,情绪变化毫不遮掩。   洛闻箫声音很轻,音色里带着易碎的颤栗:“我心悦你,你也心悦我,好不好?”   “先与我做那种事情再说这种话,你不觉得你的顺序反了?”宁宵伸手去掐他脸。   “我知道,”洛闻箫的声音轻得像在叹息,“可我真的好喜欢你。”   “你这算是,一见钟情?”宁宵直接问他。   “是,”洛闻箫坐起,将他抱到怀里,吻了一下他的眉心后轻柔低语,“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让我一眼沉沦。无所谓虚幻与真实,你是我唯一的欲望与救赎。所以,请饶恕我。”   宁宵看着他低垂的眉眼,轻轻嘶了一声道:“明明做了过分的事情...但我竟然生不起气来。”   洛闻箫凤目微弯,一边轻吻他的耳尖一边道:“你也许是一时起意,但我会比其他人更好,所以只看着我吧,宁宵。”   宁宵笑眼弯弯,用手指挑起他的下颌,轻声道:“你可以再自信一点,哥哥。”   言行轻佻,但少年眼里清澈坦荡,反倒成了一种明媚张扬的魅惑。   洛闻箫握着他的膝弯,让他跨坐上来,声音低而哑:“再多躺几天吧。”   宁宵反应过来,想逃却被轻松镇压,于是只好小小声求饶:“可是我想出去玩。”   “就一次。”洛闻箫去吻他往下撇的嘴角,宁宵一噘嘴他就想亲上去,太可爱了。   就一次,就亿次。   几天后宁宵趁洛闻箫沐浴的时间,悄咪咪地先斩后奏,留下一张纸条就溜出客栈。   没办法,洛闻箫太费腰了,而且非要跟他黏在一起不可,看上去极度缺乏安全感,所以他想了想还是留了一张纸条说清楚自己要去哪。   这座小城镇的日暮好看得很,远山雪云尽染胭脂色,檐瓦上的积雪在夕霞下也是暖融融的,像落入尘世的云团。   也许是近日久卧于床榻,宁宵觉得有些清寒,便推开食肆的门走了进去,醺暖的酒气融化了一身霜雪。   北地的食肆饭馆多是如此,酒水与炭炉必不可少,大堂里还有说书先生说戏助兴。   宁宵上楼,挑了一个在窗边的显眼位置,方便洛闻箫过来寻他。   果然,饭菜还没上齐,宁宵就觉得肩上一重,洛闻箫按着他,低低地问:“为什么不等我?”   “你那样子像是会把我放出来吗?”宁宵用茶水洗了另一副碗筷放到对面,道,“坐吧,有什么忌口吗?”   “没有。”洛闻箫乖乖坐在他对面,但看上去委屈巴巴的。   “今晚不下雪的话,应该有仲夏祭。”宁宵捧起一杯热茶慢慢地喝,见他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就道,“把窗关上。”   洛闻箫照做,雕花窗户被阖上的那一刻,宁宵趁着没人注意,撑起身轻吻了一下他的唇角,而后店小二端着饭菜上楼,宁宵就及时退开。   店小二还想介绍一下招牌菜式,洛闻箫凉凉一瞥,他就自觉地退下。   宁宵单手支着下颌,笑得有些狡黠:“好好吃饭,不吃完不许亲我。”   洛闻箫伸手轻点了一下他的鼻尖,轻声道:“嗯,吃完饭吃你。”   “……”宁宵一口茶没咽下差点把自己呛死。   期间灰色长袍的说书先生醒木一拍,就从才子佳人的故事换成了少司天仗剑除魔的传闻。   宁宵有些尴尬地转过头看着窗纸,洛闻箫却听得认真。事实上宁宵和其他几人共列少司天备选,还没有正式任职,但只有他云游四方斩妖除魔,所以民间提起少司天都是在说他。   “这里遍地流传着你的事迹,我的少司天。”洛闻箫浅抿了一口茶,语气颇有些感慨。千岁同辉,万民所向,犹如这片土地的神灵。   宁宵原本当他在打趣,但看他眼中浮涌山雾般的惆怅,也不知是又想到了什么。   洛闻箫一开始给宁宵的第一印象是强大威严的,连出挑面容都带着一种森然凛冽。但近日相处下来,他发现这人多愁不安,甚至敏感脆弱。   于是宁宵有心去哄人,他喂过去一块桂花蜜藕,戳了戳洛闻箫咀嚼时稍微鼓起的面颊,打趣道:“我说,你不会吃醋了吧?”   洛闻箫就着手里的茶水咽下,握着他的手,歪头贴着他的手心轻蹭,压低放轻的声音听上去莫名黏软:“是,我醋了,快来哄我。”   “你要知道,无论世人传闻如何,真正的我就在你身边。”宁宵去捏他的脸,含着清澈笑意的声音又柔和了几分,“别抿唇,也别把话只说一半,要我来哄才肯说明白。”   ——若他是此地神灵,也甘愿为了眼前人驻足停留,眉眼温柔。   “笑一笑嘛,我都没怎么见过你笑。”宁宵伸手去戳洛闻箫的唇角,想戳出一个笑起来的弧度。   洛闻箫唇角微弯:“常有千金买笑一说,你要拿什么换我笑?”   宁宵眸里柔光流转,轻轻哼笑一声:“今晚的仲夏祭你就知道了。”   “万分期待。”   用完晚膳,两人沿着护城河散步,宁宵牵着洛闻箫的手,尾指相勾,不多时两人衣角的缀饰流苏就缠到了一起。   “慢点。”洛闻箫牵住他,低头去解那些玉佩流苏。   “不碍事。”宁宵只反倒牵了他的手,十指相扣着急步向前走去。   河道尽头有一座拱桥,此时已经聚集了许多镇民。   宁宵观察着洛闻箫的神色,推测他大概不喜人多的地方,就展开折扇略做遮挡,凑近了同他耳语:“就一会,快了。”   “没关系。”洛闻箫身形高大,直接让站在他身前的宁宵与人群隔绝。   “差不多到时间了。”宁宵从储物戒里翻找出一个小型琉璃沙漏,看了眼里面往下流的金砂,默念道,“三,二,一,唉?”   ——到点了,但本来应该升起的绚烂烟火此刻却不见踪影。   “你是在等烟花?还有一刻钟。”洛闻箫道,“放烟火的人今夜有事情,耽搁了一下。”   宁宵枕在拱桥的栏杆上,歪着头看他,有些沮丧道:“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但看上去是我白费了——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嗯。”洛闻箫点点头,“我知道明天午时下雪,这条河流的会在冬季封冻,然后季风会从日升的方向吹来…但我不知道——”   他俯身低柔耳语:“如何让你心悦我,如何留住你。”   这句话太轻,一出口就散落在风里。   宁宵抬起头看他,眼眸里盛着一方夜色,温声道:“其实我一直在想,要在何时跟你说才恰当——”   下一刻,一束火光冲上天际,此后璨璨烟花争相盛放,倒映在少年弯起的双眸里,他在烟光绚烂中启唇,温和的声音便沾染了夏夜烟火的炽烈:   “我第一眼见你,也觉得我们应该在一起。”   洛闻箫闻言,凤目微睁。接下来宁宵看到他弯着眼睛笑了,唇边绽出一个小小的梨涡。   宁宵抬扇轻遮,踮脚去吻他唇边弯起弧度。   仲夏夜长,好梦未央。 第158章 番外2(上)   【轮回里的if线,洛闻箫取代司天监,在宁宵刚穿书时救了他并抚养,一些病弱美人受预警】   云京正值盛夏,烟霞殿中所植莲荷静放一殿香,有人从庭前穿过,星纹华袍曳地不沾落花碎尘,发束高冠,眉眼被冰玉雕琢的面具遮蔽,只露出高挺鼻梁和浅色薄唇。   “参见司天监。”两旁的侍者接跪下行礼,在整个王朝的实际掌权者面前连眼帘都不敢抬起。   男人在庭前停步,只问:“少司天在哪?”   侍女应道:“殿下屏退了我们,自己划了一叶小舟去莲池深处…”她有些诚惶诚恐,因为之前司天监吩咐过不准少司天私自离开烟霞殿,但十几岁的少年人又岂是这么好约束的,说是去池中赏莲,不知得赏到哪里去。   整个云京,人尽皆知有两件事,一是王权之上还有司天台,二是司天监独宠少司天,偏爱到了骨子里。   接下来侍女不禁松了一口气,因为身前静立的上位者只是手指轻抬,一玄一白两枚戒指森然矜贵,他只道:“你将膳房里温着的莲子羹拿过来 。”   “是。”侍女应声退下。   洛闻箫修长的手指稍微拢起,幽紫灵流在平静水面奔涌,催动水流载着那独入藕花深处的一叶孤舟缓缓泊岸。   碧叶琼花向两边荡开,木舟上面一名少年抱着几支莲蓬好梦正酣,发带不知丢到哪去,还未长齐的墨发随意铺了一背,还沾了几瓣莲花,额前碎发在眉眼间投下淡淡剪影,身形清瘦,蜷起来睡得像只小猫。   鞋袜和外袍堆在船尾,若不是清秀面容白皙如玉,身上也不染尘泥,不然真像那些不知道野到哪去的调皮孩子。   洛闻箫端详了一会,才弯身下去想把人给抱上来。   他卸下护腕和手甲,动作轻柔地穿过少年腋下,但很快被醒过来的宁宵抓住了手指。   “唔…”宁宵刚醒,无意识地低喃了一句,眼眸里带着朦胧水汽,轻轻捏了一下眼前骨节分明的手指,眨了眨眼才看清楚眼前的洛闻箫,便唤了一声,“先生。”   “怎么到这里睡觉?”洛闻箫顺势点了一下他的鼻尖,把人揽到怀里,数落声里带了些劝哄,“近些时日都不好好吃饭,轻了些。”   宁宵熟练得在他怀里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窝进去,闷声应道:“天热,没胃口。”   洛闻箫皱眉,大抵是他干预了这场轮回太多,因果反噬到宁宵身上,从幼时到少年时期,多数时间都是体弱多病。所以他养护得格外细致小心。   他把怀中少年抱到廊下的藤椅上,哄道:“我做了莲子羹,待会多少吃一些。”   宁宵还在把玩着他护肩上垂落的双鲤玉佩,把那两只头尾相依的青玉鲤鱼掰开又扣合,洛闻箫就把玉佩摘了给他玩。   “我更想喝酸梅汤。”宁宵轻轻扯了一下他的发尾。   “不宜多喝,你前几天肠胃不好。”洛闻箫安抚性地轻拍他的背脊,又取了木梳将他一头长发细致打理好。   宁宵“呜”了一声:“好吧。”   “乖。”洛闻箫揉了揉他的头,见他动手去剥莲蓬就制止了,“你先放着,莲子难剥,别伤了手。”   “别说得我跟什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家一样,我昨日和先生比试可是差一点就划下了你的衣角。”宁宵轻笑一声,又垂眼看了一下自己的手。   白皙细长,指甲被细致修剪,泛着一层浅淡的粉,仿若上釉桃花。这一双手被养得极好,骨肉匀亭,连一点硬茧都没有,丝毫看不出握笔和握剑的痕迹。   “嗯,做得很好,奖励莲子羹,来——”洛闻箫舀起一勺莲子汤递到他唇边。   莲子软糯,入口即化,甜而不腻,但也难以掩盖其中的药味。而且宁宵面上也透着一种病态的苍白,在浅金的暖阳下肤色有种接近冰雪的剔透易碎美。   “我自己来就好了。”宁宵接过他手里的瓷碗,洛闻箫也就随他的意,转而握起他的足踝,拿了软绸丝帕细细擦拭上面的水迹。   宁宵忍不住道:“我等下自己来。”   “免了,你一向不爱护自己的身体。”洛闻箫细细擦干了,才拿了罗袜要给他穿好。   “别别别,”宁宵缩了缩脚,“我身上起了热痱,捂起来就痒到脚上了。”   “怎么又起了?”洛闻箫皱眉。   “不知道,”宁宵耸肩,一时嘴快,“我可能不太适合穿衣服吧。”   “瞎说些什么。”洛闻箫曲指轻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见他把莲子羹喝完了就把人横抱起来进了内殿。   殿中侍者都退了出来,而之前跪坐在廊下服侍的侍女依然维持着手捧托盘的姿势,金丝檀木上,那一方刚才被用来给宁宵擦拭的软帕闪过一道幽微紫芒,接着就溃散为细尘消弭。   见到此景,侍女才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司天台侍者都明白的规矩,这里的主人对少司天有极强的占有欲和控制欲。   而殿内描金青纱皆被放下,鸾凤和鸣青铜炉中熏着草药香。   宁宵躺在竹榻上,有些不满地嘟哝道:“太热了,为什么不让我用冰符,放冰块也好啊。”   “你体寒,那样容易得病。”洛闻箫放下轻薄的羽织窗帘阻挡殿外一切视线,才开了窗透透风。   “得就得吧,真的好热,热得我一身痱子,你还不准我挠。”宁宵有些郁闷,开始把身上的衣物往下脱,玉白肤色上浮现零星红点。   “还好不严重,上了药就不痒了,乖。”洛闻箫哄他,用一片细软翎羽沾了药膏轻柔涂抹上去。   药膏里带了些驱热的药物,涂上去冰冰凉凉的,宁宵双眼眯起,舒服地轻叹。   “你像小猫打呼噜。”洛闻箫用干净的羽尾扫了扫少年的鼻尖,痒得宁宵立刻双手并用去抓,像极了猫咪扑逗猫棒。   洛闻箫轻轻一笑。小猫,他的小猫。   上了药后宁宵只穿了一件轻薄寝衣,洛闻箫坐在床沿,拿了扇子给他扇风,轻声道:“再睡一会罢,要我给你念话本吗?”   “好,再讲一折。”宁宵阖上眼睛,卷了冰丝锦被打算睡到吃晚膳时再起来。   但直到洛闻箫念完那一折侠士除魔的话本,宁宵还没睡,睁开眼睛道:“书里说的地方是叫南陵?有点想去看看。”   “南陵多雨,等你身子养好了再去。”洛闻箫替他压好被角。   “不能亲身经历,那就看看话本过一下瘾。”宁宵却起了兴致,坐起来晃着双腿,把那一卷话本拿过来摊在腿上翻阅起来。   洛闻箫便卷袖沏茶,声音散在蒸腾的水雾里:“要说云游四方斩妖除魔,我已见识过最为精彩的,这些话本都缺了点味道。”   这本是一句闲聊,但宁宵起兴追问下去:“先生见多识广,嗯,甚至可以说是无所不知,所以跟我说说一些有趣的事情吧?”   少年用话本挡住半张脸,只露出笑弯的眉眼,盛着浅金暖阳,好看极了。   “我这一生漫长而无望,也就只有你是我的故乡。”洛闻箫的声音低沉轻渺,几乎听不清楚。   还在看话本的宁宵抬起头,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洛闻箫将沏好的茶递过去,只道,“晚膳想吃什么?”   宁宵想了一下道:“藕叶蒸排骨,加一点粥。”   洛闻箫道:“喝粥也好,吃饭你能给我一粒一粒数着吃。”   宁宵轻咳一声:“胃口不好,胃口不好。”   当夜,宁宵洗漱后进了书房,翻着洛闻箫搁下的折子。也许是故意,洛闻箫并不教授他这些,平日里也有意无意避免让他接触政事。   “该歇下了。”洛闻箫也进了书房,身上还带着刚沐浴完的潮气。   “不急,”宁宵合上折子,道,“先生,这上面说绫城旱灾四起,无论是引水灌溉还是灵力催雨,我都可以去帮忙。”   “我会处理好,你不必亲临。”洛闻箫皱眉。   这过度的保护欲。   但宁宵自有办法,他放下折子上前去,伸手勾住洛闻箫的衣角晃了晃,又伸手抱住眼前人劲瘦的腰,将脸颊贴上去蹭了蹭,像小时候一样撒娇道:“先生,我想去。”   宁宵在他怀中仰头看他,清澈明媚的眼瞳里闪着希冀的星光。   洛闻箫完全没有抵抗力,只得应道:“好,但你必须时刻和我保持联系。”他知道宁宵不愿意自己跟着去。   宁宵:“好耶。”   “明天再动身,尽早歇下吧。”洛闻箫把他抱起,往床榻的方向走。   夜里洛闻箫会固定醒三次,每次都是为了把宁宵冰凉的双足放怀里捂热,有时宁宵还会踢被子,他就顺道把被角压好。   第三次醒来时,枕侧的少年在安神助眠的熏香下睡得很沉,也许是做了好梦,嘴角微微上扬着。   洛闻箫给他暖好脚,再重新躺下把人揽进怀里,柔软的指腹轻轻抚过他微弯的唇角,轻声自言自语:“我还是好想把你牢牢锁在身边,但我又舍不得你难过。”   次日宁宵离开烟霞殿前去绫城,解决旱灾相关事宜花费了几天时间,期间洛闻箫和他不中断地保持传音,除了事无巨细地关心外,绕来绕去说得最多的就是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日落之前回云京。”宁宵有些好笑,“先生,我又不是三岁稚童,您不必担忧。”   洛闻箫得他一句承诺,语气缓了些:“不是年纪的问题,我见不到你就心下难安。”   宁宵打趣道:“可我总得成家立业吧。”   传音玉佩那一边,洛闻箫的呼吸都凝滞了起来:“你要跟谁成家?你是不是在绫城遇到了什么人?”   “嗯?”宁宵好笑,“我还没成年,只是打个比方。”   不过他直觉对方对这个话题感到不悦,就三言两语换了另一件事情来说。   宁宵乘坐的软轿还未至云京,半路上就停了下来,他正想掀了轿帘问问情况,那一方缀银青纱却被另一只手卷起。   “先生?”宁宵怔了一下,他没想到洛闻箫没有会直接过来寻他。   洛闻箫掀起纱帘进了轿子坐到他身边,手臂一揽把人抱在怀里,仔仔细细地检视了一遍后道:“你在传音里没跟我说实情,背上落了一道伤。”   “我只是不想你担心。”宁宵有些无奈,“我衣服都没脱,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是镇压吞雨兽的缘故,宁宵怕洛闻箫知道后再也不肯让他独自出京,才故意隐瞒。   “血气在溢散。”洛闻箫解开他的腰封和衣扣,指尖凝起温和灵力拂过那道未愈的伤,新生的血肉带来一阵细密连绵的痒,但洛闻箫按下他想挠的手,“忍着,你必须吃点苦头。”   宁宵察觉他有些生气,就主动靠过去枕在他肩上轻蹭,轻轻道:“我错了,下次不会。”   洛闻箫只道:“没有下次。”   宁宵心知不好,但也没在这种时刻反驳他。   回了烟霞殿用膳时,宁宵一直在说起这几天在绫城的有趣见闻:“所以我还是喜欢遇见一些新鲜事物,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活法,比读话本要有趣多了。”   洛闻箫却语气温和地打断他:“先吃饭,要凉了。”   宁宵就收住声音,垂眸喝汤。他的先生跟他在这一点上完全不同,似乎对其他事物没有什么兴趣,这不太好。   饭后洛闻箫把他带去泡了药浴,暖玉雕成的水池里引来温泉汇入,周边植有繁茂山樱,每一次水波漾开都能带起一场幽艳的樱花雪。   宁宵用双手枕在池边柔软的草甸上,鼻端全是清新的草木香和淡柔的花香。洛闻箫也解下外袍入了水,站在他身后,伸手拨开他的长发,露出的肤色泛着一片病态的潮红,他就将药膏一点点沿着漂亮的肩胛往下涂。   “再多待半天,全都会起痱子。”洛闻箫有些疼惜,“还有这道伤,你怎么敢骗我说一切安好。”   宁宵把脸埋进自己的臂弯里,小小声道:“小伤而已,真的不碍事。”他以后总不能一直待在对方的庇护下生活。   他转过头,从储物戒里拿出一个小木盒往身后递过去,弯了弯眼睛道:“这次去绫城,我还给你带了礼物。”因为料定对方对离开一事感到不快,所以他存心想哄。   洛闻箫接过,捧在手心里问:“我可以现在打开吗?”   “当然。”   那个木盒的搭扣被打开,里面装着一只小小的木雕小猫。   宁宵解释道:“跟绫城的一个木匠师傅学的。有一次我意外看到了你的耳朵,不是故意的。”毛绒绒的,好想摸一摸,当然,这句话他没敢说出口。   “没关系,我很喜欢,谢谢。”洛闻箫轻轻笑了一声。宁宵不知道,他的本体不是猫,是猞猁。   宁宵见状就凑过去问:“那我下次还能自己出去玩吗?还给你带礼物。”   洛闻箫:“不行。”   宁宵撅嘴:“好吧。”   洛闻箫又缓下语气道:“过段时间后,你可以去华城。其他时间,你想出京都要有我在身边。”华城夜宴,那是每一个轮回里,宁宵和他真正的相遇。   “也成,先生你真该去多去外面走一走。”宁宵笑笑,这样就不会把全部心思放在他身上。   洛闻箫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也没说什么。宁宵不知道,他已经重复走过千百年岁月,见过太多人和事,所以才会明白,唯有眼前这个人是他的执念。   司天台上几番春秋更迭,岁月如流去,青雉少年已经长成风姿秀逸的青年。   宁宵开始提出自己要搬去水云殿住,毕竟现在他早已不是孩子,一直和自己的先生同榻共眠,未免也太不像话了。   “为什么?”与他对坐饮茶的洛闻箫不同意道,“跟我住一起让你感到不适?”   “并无。”宁宵摇摇头,捧起茶盏浅抿了一口,“只是…我如今年岁渐长,传出去有损先生的名誉。”   洛闻箫道:“你听到了什么传闻?”   宁宵坦然道:“有些人说我爬床上位,真是荒谬,他们把先生当成了什么?”   “谁说的?”洛闻箫隐在面具后的眉眼喜怒难辨。   “这不重要,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宁宵知道他的手段,几句闲话而已,犯不着。   “你觉得这是荒谬之谈,我对你绝无非分之想。”洛闻箫声音平稳,“是么?”   “是。”宁宵毫不怀疑,“您救了我,授我修行之道,我尊敬您,绝无冒犯之心。”   “……”洛闻箫没说话。   宁宵还想说些什么,却忽然转头咳嗽了起来。   洛闻箫立刻倾身上前,伸手轻拍他背脊。   “没事…”宁宵轻捏他的尾指示意他别担心。   现在正值深冬时节,窗外大雪压城,殿内燃了炭炉和火灵石,甚至宁宵本身就被里三重外三重地裹成一颗毛绒粽子,手里还抱着暖炉,唇上还是没有什么血色。   “再喝一碗药。”洛闻箫唤来侍女端上温好的汤药。这个轮回已经开始逐渐崩塌了,宁宵的身体也随之逐渐虚弱,他一直在药物里掺血,以血饲灵。   宁宵喝下他喂来的药,又重新提起方才的话题:“所以说,先生,我明天就搬去水云殿。”   “等开春暖和些。”洛闻箫喂完了药,又拿了软帕细细擦去他唇角残留的药汁。   “不行,”宁宵去捏他的尾指,“等到开春了你又会说乍暖还寒,不放心我一个人住。”   洛闻箫看着他,微叹道:“七日后你去华城,带一个人回来,他会照顾你。”   司天监观星以知天命,宁宵也不多问,只应道:“好。”   洛闻箫不由得细细打量眼前的青年,和以往一样,无论他如何干预轮回如何崩塌,宁宵身上那种清和温柔的特质从未变过。这一世他故意不让对方接触一些人和事,所以宁宵眼中多数时间是一种安安静静的茫然,像盈了一层朦胧山雾。   只是由于这次他干预诸多,宁宵逐渐病弱,轻咳几声面上就泛起一层病态的潮红,哪怕只是半阖着眼按揉眉心,也透出一股慵懒又矜雅的独特气质。   他毫不怀疑,这个人无论何种情态,都能轻易勾动他的心弦。   隔天宁宵就搬去水云殿居住,光是各种药物洛闻箫就拿了几个储物戒给他。   宁宵看着自己手指上好几枚储物戒,有些好笑,还好洛闻箫不知道在他那个世界里送戒指有求婚的意思。   临去华城前夕,宁宵去了烟霞殿一趟,洛闻箫在温泉边开辟了一座侧殿,专门给他居住。   宁宵坐在贵妃榻上,裹了一件毛绒绒的狐裘大氅,看着桌案对面卷袖沏茶的洛闻箫,想了想还是问道:“先生,之前您给我的那些药里面,有一瓶...”   “你是说紫玉瓶里的丹药,”洛闻箫猜到他想说什么,“不用试探,那就是我的血。”   宁宵怔了一下:“为什么?”   “你应该知道以血饲灵,”洛闻箫声色轻缓,边说边将手里的热茶往他的方向推,“你体虚,这样最合适。”   “可是,”宁宵皱眉,“从什么时候开始?”   “从我救了你开始。”洛闻箫伸手,轻柔替他理好额前的碎发,一边轻柔道,“不必感到愧疚,说到底一切是因我而起。”   宁宵却想推拒:“这样代价太大,若我不服下...”   洛闻箫的指尖轻轻点在他唇上,向他的方向微倾,声音轻而低哑:“你最好服下,别浪费。”   他收回了手放到桌案下,在铺锦桌布的掩饰下摩挲着指尖。   宁宵还是无法接受:“可是这样会长时间损耗您…”   “我的血对你来说已经是杯水车薪,也许我不得已用另一种方法来维持你的灵体。”洛闻箫放下手中茶盏,转而去拨弄桌上白釉瓷瓶里的几枝白蔷薇,柔雪般的花蕾将开未开,只绽了两三瓣,“养了许久,可算是要开花了。”   宁宵问道:“什么方法?”   洛闻箫看着他,片刻后幽微一叹:“乖,那些丹药每天服下一颗。”   宁宵表面应下,但心中却作了打算,不肯再吃了。   接下来,他动身前往华城,在那场糟蹋人命的夜宴上救下了一个孩子,名为洛闻箫。   为了方便给那孩子养伤,宁宵和他暂居山间木屋。   只是抱着怀里好不容易被他哄得睡下的少年,宁宵只觉得床榻一沉,一转身就对上了自家先生覆着假面的容颜。   他怔了一瞬,低声问询:“先生?”   洛闻箫缓缓贴上他有些单薄的后背,缓声道:“我想你了。”   “我暂时不回云京。”宁宵有些为难道,“我救下的这孩子情绪还不稳定,这里清净,适合他养伤。”   “我知道。”洛闻箫埋在他后/颈轻轻吸了一口气,像是对他的气息有了某种瘾,“所以我想你。”   隔日宁宵醒来,他的先生已经离开了,怀里的少年悠悠转醒,轻轻唤他了他一声,回过神的宁宵就伸手揉了揉他的发心,温声同他问候。   此后,白天他和少年洛闻箫相处,晚上等少年睡下,他的先生又会过来抱着他睡觉。   相处久了少年就越发信任和依赖他,到哪里都黏着他,一副害怕被丢下的模样。   只是约莫一个月后,宁宵原本压下去的寒疾又突发,还发了低烧,少年好一番手忙脚乱才帮他退了烧。   午时宁宵醒过来,刚想撑起身来,就发现自己的脚被少年洛闻箫抱在怀里捂热。   “您醒了,”少年松了一口气,“我煮了一点粥,喝一些罢。”   “我没事,让你担心了。”宁宵安抚性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心想这孩子确实很会照顾人,早上他盗汗浸湿了衣裳,但现在身上的衣物干爽洁净,应该是被贴心地换下。   当晚洛闻箫又过来抱着他,宁宵不想让他担心,所以没把自己寒疾复发的事情说出来。   好在接下来的时日里,少年很懂事,修行上不落下,而且时不时下山去药铺里学一些医理回来给他煎药。   其实宁宵的病弱是由于灵力的溢散,不过念在他一片殷切希冀,还是喝下汤药说好多了。不过害怕寒疾再次突发,宁宵偶尔还是会服下那些掺着血的丹药,每每服下他心里的愧疚就越发加重。   毕竟洛闻箫救他养他护他,而他未曾回报也就罢了,还一个劲地添麻烦。   “少司天,”从山下回来的少身上还捎着些许烟火气,他怀着期许道,“今日我又学了一个治疗咳疾的方子,等下试试有没有效用。”   “先别忙,你有什么东西要收拾的吗?我们要回云京。”宁宵微弯下腰,伸手拂去他眼睫上的残雪,再次感叹这孩子有着一张精致出挑的面容,等将来张开了想必更加玉树临风。   “那我收拾一下。”少年很听话,问道,“是要回王都准备岁末的祈福仪式吗?”   宁宵点点头:“是的。”若不是身体实在吃不消,他其实想把各地司天台的祈福仪式都揽过来。   回到云京,宁宵把少年洛闻箫安置在水云殿后,就去烟霞殿和司天监共同商议祈福的诸多事宜。   “先生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宁宵翻着写有流程的奏折,觉得自己多少有些尸位素餐,于是就道,“那祈福仪式我来吧,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怕你累着。”洛闻箫去探他的脉息,不禁蹙眉,“我的血是越来越不济事了。”   “哪会,先生别担心,我一切都好。”宁宵垂眸,他撒谎时不敢看对方。   洛闻箫目光沉沉地看了他片刻,才道:“罢了,你在司天台我还能护你周全。”   祈福当天,宁宵站在高台上主持仪式,身居司天一职,这却是他第一次为民祈福,以往都是在洛闻箫的协助下进行。   原本一切无恙,但是宁宵越过高台上的水幕云帘,看到了那些从王都外跋涉而来的贫民。   云京之外的司天台多被废弃,所有会有不少有求之人心怀期盼,跋山涉水只为在王都祈福仪式上许下心愿。   宁宵知道,能够来到云京的,只是很少很少的一部分人。所以他忍不住,注入灵力暗自扩大了祈福的范围,水蓝华光流转,尽量福泽其他城镇。   这样加剧了灵力的溢散,所以仪式的后半场他有些头晕眼花,几乎要看不清眼前景象。   而后一双有力的臂膀支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洛闻箫接替他完成了下半场祈福。   仪式结束后,宁宵就昏在了洛闻箫怀里。 第159章 番外2(下)   宁宵在昏睡中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被一条花纹妖美的毒蛇死死卷缠,蛇信沿着他的眼角眉梢细碎轻柔地亲吻,温热气息让他想起湿黏的暑雨。   不对,蛇类应该是冰冷的。   他费力地睁开双眼,暖色烛火明亮而不灼目,光晕中是熟悉的身影。   “先生?”宁宵动了动嘴唇,出口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心底有些犯怵,原本先生就不太放心让他单独祈福,这下好了直接晕在高台上,以后怕是彻底没机会了。   “嗯。”洛闻箫语气温和地回应他,放下殿中重重深红幔帐后问道,“想要点着灯吗?”   宁宵才反应过来现在已是夜间,应该熄灯入睡了,但他有些放心不下水云殿中的少年,毕竟自己跟他约好祈福仪式完成后一起用膳。   “我已经派人前去告知了,”洛闻箫解下自己腰封的暗扣,厚重外袍坠地发出轻响,他低声道,“所以,我希望接下来的时间里你只想着我。”   宁宵以为他想睡觉,但洛闻箫没有走向床榻的方向,而是缓步向他走来。   他低眸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繁复法阵之上,纹路华美张扬,散着殿中熏香也无法遮盖的血腥气。   “这是您用血布下的阵法?”宁宵挣扎着想起身,但他发现自己浑身使不上力。   “别动。”洛闻箫撑在他身上,既不会压到他又靠得很近,“你灵力流散过多,只靠我的血维持不了多久,所以——”   他说话时气息喷洒在宁宵面上,有些轻微的痒。   “我会用另外一种方法救你。”   宁宵追问:“什么方法?”   殿中四角都放置了落地红莲宫灯,殿中央躺着一身华衣重叠的青年,他身下血纹婉转蜿蜒,犹如一场献祭。   “双修。”洛闻箫单手半撑起,空下的另一只手流连至他腰封内侧的搭扣,拨弄挑开,数重衣裳失去束缚向两侧滑开,艳如花绽。他不急,就像在拆一件静心包装的礼物。   而哪怕是他将手指贴着寝衣滑进去触摸清瘦柔韧的腰腹,宁宵面上更多的还是迷茫,青年侧过头轻咳了几声,被雪缎寝衣包裹的身躯被带起一阵细细的战栗。   洛闻箫垂眼看他匀亭如玉树的身躯,有一瞬怀疑他会像被风拂动的山樱一样颤出几瓣花来。   “双修…”宁宵止了咳嗽,有些迷茫地重复了这两个字,双眸沁出朦胧水雾,眼眶也浮出浅淡薄红,显出一种脆弱的艳色来。   他看着今早那孩子亲手帮自己穿上的衣物被一层层剥开铺在身下,像一幅用各种斑斓色调不断晕染开来的名画。   洛闻箫细致解下了他身上所有的衣物,伸手摘去自己的发冠,万千墨发散下,流水般浸没青年细腻白皙的肌理,引得宁宵微微弓起身躯。大概是多年药物调养,他的身子极为敏感。   洛闻箫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地抚平他不自觉蹙起的眉,轻声劝哄:“不必感到难堪,你只需把我当成一味救命的解药。”   “——所以请尽力承纳我。”   温柔而漫长的调弄,药膏和他身上祈福所用的各种香料混在一起,散发出细腻柔绵的淡香,熏得宁宵有些昏昏欲睡起来,但接下来被钝痛刺得一激灵,应激反应就是挣脱开身上人的禁锢。   但他因为灵力失散过多早已浑身无力,只能抖着声线发出一些模糊的泣音和细弱的哼鸣,可怜兮兮的。   洛闻箫压抑着自己沉重的呼吸,低柔了声音去哄,掰开他揉着衣物用力到泛白的指节,与他十指相扣。   顾及着他是病体,洛闻箫很温柔,但宁宵还是晕了过去。晕过去之前,他伸手想摘下洛闻箫遮覆眉眼的面具,精致玉面落地发出清脆声响,但他眨掉眼泪,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昏了过去。   意识混沌之际,洛闻箫伏在他耳际低语着说了句什么,温柔而郑重,像是某种誓言。但他实在太累了,一个字都没听清楚。   隔日在温暖宽厚的熟悉怀抱中醒来,宁宵还有些回不过神,以为他们只是像平常一般看书后入睡。   甚至他眨了眨眼,迷迷糊糊地对枕侧人道:“早,先生。”   只是在略微翻身想再睡一会时,身上的酸痛让昨夜的记忆翻涌而上,宁宵瞬间清醒过来,面上烧着,攥着被角有些不知所措。   洛闻箫轻抚他的背脊,声音柔和又好听:“你的身体状况好了许多,这样就好,不必多想。”他没有戴面具,但宁宵缩在他怀里不敢抬头看他。   可是这种事情,这种事情…宁宵只觉脑海中所有思绪像是烟花一般炸成一片,他竟然,和自己的先生睡了。   不,先生是为了救他。就像小时候他寒疾严重,先生融尽极北百里冰川寻得一株灵花一样,为了他什么都可以做。   只是救他、只是救他。   洛闻箫的声音打断他纷扰的思绪:“要喝点水吗?饿了的话,我温好了粥。”   “不用,”宁宵闭上双眼,小声道,“我想再睡一会。”   “好,”洛闻箫微叹,“尽管你不喜欢,但近期你每隔一个月就要与我双修补充灵力。”   宁宵轻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然后他道:“你去忙吧,先生。”   洛闻箫自然是听懂了他的意思,并不意外道:“我对外说你昨夜寒疾复发身体不适。”   宁宵轻轻道:“谢谢先生。”   他这一声道谢让洛闻箫指节攥紧,但很快又无力地松开,他很想问宁宵“若我跟他们说我们彻夜欢好,你可还要谢我”,但最终只是沉默地下榻离开。   而在他关上殿门后,宁宵适应了身体的不适后就缓缓起身下榻,那一身痕迹他没敢多看,在床头柜里找到他的备用衣物,穿戴整齐后直接瞬移回水云殿的寝殿。   撩开床帐时,靠在床头将睡不睡的少年瞬间清醒了,眸光全落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后放心道:“您看上去气色好了些。”   “辛苦了,”宁宵揉揉他,心知这孩子估计是担心自己一夜未眠,就道,“我没事,快睡吧。”   少年垂眸笑得有些羞怯:“我想和您一起睡。”   宁宵本来就身体不爽利,这下就顺势和他躺到床榻上休息。   洛闻箫睡前还道:“司天监是用什么法子治好您的寒疾?有机会我要向他学学。”他查了好多古方都没什么用。   “以后吧。”宁宵面色有些不自然,还好少年太困很快睡着了。   休养几天后,宁宵身上只剩些许痕迹,他一连请假了几天早朝,平时也尽量避免跟自己的先生见面。   不过这天下午,他收到了一封要他转交给司天监的密函,这烟霞殿是不得不去了。   进了烟霞殿,宁宵没有让侍者通报,洛闻箫在书房处理政务,他就在屏风后坐下静候。   那一扇屏风绘着月夜山河图,右上的月轮是镂空的,宁宵可以从中看到檀木书案旁的洛闻箫。   高冠玉面,随意搭在桌案的双手指节分明,昨夜宁宵已经知道了这双手是如何修长而有力。   不对…他这是想到什么地方去了?!宁宵赶紧打住,端起红木小几上的茶水专心品茶。   而书房中恭敬下跪的侍者汇报完,洛闻箫执笔在折子上勾画了几个人名,而后冷道:“拿下,违者斩立决。”   “是。”侍者膝行而上捧起奏折便退下了。   宁宵早已知道,这个男人手持天下大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至高无上的孤冷与威严。   但这样的人,昨夜也会因为他一声哭吟而不知所措,掌握生杀的手也会轻柔地抚过他被自己紧咬的唇。   在宁宵的认知里,发生这种事情需要彼此心意相通,而先生对他到底是……   “既然来了,躲着我做什么?”洛闻箫径直望了过来,准确锁住他的目光。   宁宵没办法,只好拿起那道密函,移开屏风走了过去,在他的位置旁坐下,开口唤了一句“先生”。   “身体可还有哪里不适?”洛闻箫接过那道密函略略看过就放到一边去,只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无事。”宁宵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脸,有些坐立难安。   洛闻箫却伸了手过来探他的脉息,声音温和平稳:“你病体难愈,又是初承云雨,一时间会难以适应。”   宁宵只觉得往日诵读经策的声音说起这些东西来听得他一阵耳热,忙打断道:“先生多虑,我还好。”   “还好?”洛闻箫唇角微勾,“倒是我没让你尽兴了。”   宁宵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句什么话,顿时面上一烧。尽兴了,尽得他只想痛痛快快地昏过去。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我…”他急切而吃力地解释着,但嗫嚅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洛闻箫耐心地听着,隐在面具后的眼眸里闪过笑意。若宁宵只是把这些事情当做补充灵力的必要手段,公事公办,他才觉得难受。   宁宵深吸一口气:“我的意思是密函已经送到先生手上,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也不等洛闻箫是什么反应,他直接起身几乎是落荒而逃,动作太急还差点带倒了椅子。   接下来的时日里宁宵还是躲着他,除了上朝之外都缩在水云殿中。   但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为期一个月的双修,下朝时宁宵想像平时一样溜得比谁都快,但被洛闻箫叫住:“今夜来烟霞殿,或者我去水云殿。”   开玩笑,水云殿里宁宵床榻上还睡着别人,于是他小声道:“烟霞殿。”   洛闻箫颔首:“好。”   回到水云殿后,宁宵委婉地跟少年洛闻箫说自己晚上有事要去烟霞殿一趟。   少年乖巧地点点头:“那我等您回来。”   “不用等,”宁宵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你先睡下。”   “是很重要的事情?”   “…嗯。”   入夜后宁宵抱着一种“早死早超生”的心态进了烟霞殿,侍女躬身道:“司天监在流樱殿等您。”流樱殿就是之前那处为了宁宵而开辟的温泉偏殿。   所以是他来得过早,先生还在沐浴更衣么,这样看上去显得他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宁宵一路走过去脸上都是烧的,进了流樱殿后看到洛闻箫,破罐子破摔一样地来了一句:“我先把衣服脱了?”   洛闻箫合上手里的书卷,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你很急?”   “我、我…”宁宵的手放在自己腰封的暗扣上,解也不是,不解也不是。   “不急,慢慢来。”洛闻箫上前,伸手勾着他的尾指带他往净室的方向走。   净室是覆地数十里的山间温泉,山道上铺了不少落樱,每走一步都惊起两旁的无数流萤。   宁宵看着走在他身前的洛闻箫,长发未束,也仅仅着了中衣,赤足踏过竹木栈道,身姿端雅无双。   平心而论,先生各方面都非常优秀。宁宵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真的会喜欢上什么人,应该是他。   “先生,”宁宵在身后唤他,“与我做这些事情会让你感到困扰吗?”   “你从哪里看出我的困扰?”洛闻箫勾着他尾指的手往上,牵住他的手,似乎是怕他被下面的话吓跑,“我喜欢与你亲近,喜欢得不得了。”   宁宵有些怔然:“从什么时候开始?”除了上个月那一场意乱情迷,他看不出眼前人对自己抱有这种心思。   洛闻箫并不直接回答,只缓声道:“好友,师长,眷侣,我贪求你身边的一切位置——”   他转头回望宁宵:“你长大了,自己说说我要成为你的什么人?”   宁宵停步,牵着他的洛闻箫也驻足回望他。   水声潺潺,虫鸣两三,他的声音很低,但足够让眼前人听清:“我不知道,但我一想到如果先生也像别人一般娶妻生子,我会难过。”   洛闻箫稍微俯身,在他耳畔低语:“身侧有明月,何曾观萤烛。”   樱花枝上清露坠落,入水时发出“噗通”的声响。宁宵察觉胸腔的震颤,才听清那是自己心口怦然。   他伸手按着洛闻箫的双肩借力,踮起脚尖有些生涩地吻上对方的唇,唇间一点软红像小猫喝水一般浅浅扫过,细细碎碎地吻着。   洛闻箫伸手揽过他的腰,加深了这个由他主动的亲吻。   月下樱吹雪,解衣软玉在手,情浓雨露重。   宁宵接了一瓣山樱含入唇间,抿花忍下到口的哭吟,但就算除却音声,他覆了薄红的沁泪眉眼和不断震颤的细瘦腰肢,哪一样都是风月绝景。   云收雨歇后,宁宵难得没有昏过去,在他怀里闭着眼睛道:“我要和先生说一件事。”   “嗯?”洛闻箫在玩他的发尾,时不时低头轻吻他的眉心。   “既然我的身体好多了,我想接管云京外各地司天台的祈福事宜。”宁宵道。   洛闻箫知道,这是无论哪一个轮回里,宁宵的必行之路。   他沉默了片刻才道:“好,看在你吹枕边风的份上。”   “这算哪门子的枕边风。”宁宵忍不住轻轻一笑。   洛闻箫与他耳语:“你若是想要,不必隔一个月才来,我乐意听你吹枕边风。”   宁宵有些好笑。此刻明明是他附耳低语,倒不好说是谁在吹枕边风。   年岁流转而过,宁宵身边的孩子也逐渐长成风华绝尘的青年,但宁宵总觉得他举手投足间的仪态和气质有些熟悉。   正值潮热雨季,司天台中棠荷放香,絮雨翻卷入回廊,沾湿了青年白底描金的衣角。   洛闻箫疾行穿廊而过,在殿门前停下脚步,曲指轻敲门扉。   “快进来,别淋着雨。”一如既往的温和声音。   得他允许,洛闻箫才推门而入。   圆月形窗边支了张软榻,榻上青年有些慵懒地半靠着窗闲翻书卷,未束的长发迤逦而下,露出一段白皙修美的颈子,因为久病而少见天日,肤色苍白剔透,隐隐可以看见黛青血管。   洛闻箫见此不禁想入非非,他可以一手掌握,四指拢在脖颈上,拇指可以压在青年的耳垂上,指腹贴着鲜活跳动的脉搏,指间硬茧磨过细腻柔软的肌理时,他的少司天会发出一些可爱的声音吗?   宁宵合上书卷朝他看来,从袖子里拿出一方软帕,将他衣角的水迹擦拭干净。   “少司天,”洛闻箫隔着那方软帕握住他细瘦的手指,带着些劝解意味道,“你的咳疾刚好,不要坐在窗边吹风。”   哪怕隔着质地细腻的丝绸,匀亭指节仍然柔软如春柳,指关节附近透出浅淡的红,还有指甲圆润的边缘,洛闻箫心念一动,暗自幻想将他的手指含进唇舌间细细品弄。   “吹哪门子的风?这雨不痛不快,除了把地里的暑气蒸上来,凉快不上半点。”宁宵笑笑,“我只是借着光读会书罢了。”   窗外天光透过窗格映入,那双赤色眼眸在晦暗雨天里浮漾流光。但看着他熟悉的眉眼,洛闻箫又无法自制地联想起前几日他几声轻咳后,眸含水色眼尾薄红的模样,脆弱的、不堪催折的美丽。   洛闻箫差点忘了来意,连忙将药倒进瓷碗里递给他,劝道:“你前几日咳得厉害,先喝点清肺润喉的药。”   “不碍事,让你担心了。”宁宵接过,多少还是喝了些。   接下来洛闻箫就靠着竹榻坐下,随手挑了一卷书摊开。前方的屏风上嵌着水镜,他借着看书的幌子,视线全落在镜中宁宵的影像上。   宁宵畏热又体虚,这种时候只能穿轻薄如纱的冰丝绸缎和鲛绡,隐隐能透出白皙肤色,更要命的是衣物紧贴着身体,从胸膛到腰侧的线条优美收束。   腰侧的衣料上细密铺绣一朵九瓣莲,如果用手握着收紧,会在白皙肤色上印下莲印,深浅浮红。   这时宁宵抬手卷起衣袖,露出一截手臂,他太瘦了,手腕处被骨骼撑起的肌肤脆弱泛白,像蕴了一抹霜雪,但其他地方却浮出一层病态的潮红。   洛闻箫眼疾手快地阻止他去挠,凑近了细看,像是要起疹子的病兆。   宁宵以为又是热痱,有些无语道:“已经多少年了,怎么还来,我果然不适合穿衣服。”   洛闻箫从随身的储物戒里翻出药物,道:“不像是热痱,先上药吧。”   这处司天台位于潮湿南境,山中毒虫颇多,说不好是被什么碰到了。   宁宵应了一声,把手中书卷搁下,就开始解自己的腰封。   冰丝华绸与鲛绡水缎交织的衣物被悉数褪下,露出的莹白肌骨美胜名玉,先前紧束的腰封留下红痕,像是被掐握过。   宁宵自觉地趴在软榻上方便洛闻箫上药,背脊他自己够不到,只好麻烦别人了。   竹榻上的软褥塌陷下一角,洛闻箫坐下,用翎羽沾了膏药,细致在他肩背上涂匀。   事实上,自从双修后宁宵已经不怎么起热痱了,所以洛闻箫印象里他帮宁宵上药是年少时的记忆。   但现在他不再是不知世事的少年,眼前清瘦匀亭的脊背如冰雪雕琢,随着呼吸的韵律小幅度地起伏,像一段被精心剪裁的月华。   若是伸手按着他的肩,唇舌附上从浮凸的蝴蝶骨蜿蜒至腰窝…少司天也许会反抗,那他就咬住对方的后/颈。   “就用平时的药吧。”宁宵的声音让他从绮思中抽离。   洛闻箫拿了翎羽沾上药膏轻柔涂抹,一边想眼前人对他那些污浊的想法丝毫不知。但欲念疯长,他无法自制。   真是…太冒犯了。   同时洛闻箫不禁设想,如果对方知道他这些想法会作何反应?也许会面上飞红地骂他一声“放肆”…为什么,光是想想这些反应,他就更加难以自制。   眼前这一身凝玉般的肌肤也许是久浸药浴,细腻得连柔软翎羽压上去都浮出淡淡红痕,每一下都让漂亮的肩胛弓起又歇下防备,清削蝴蝶骨展翅欲飞。   洛闻箫在心底暗想,这样的少司天,略微被欺负,就会哭出来的吧?   上了药后,他又服侍宁宵把解下的衣物重新穿上去,指尖时不时触碰到,每一次都在心中掀起悸动的狂潮。   宁宵阖上双眼轻轻按揉眉心,洛闻箫见状就道:“今早的祈福耗费心神,先去休息吧。”   “好,余下的事情麻烦你了。”宁宵洗漱后脱下鞋袜就上了床榻。   洛闻箫轻声道:“不麻烦。”怎么会麻烦呢,他巴不得宁宵少管别人的事情,把视线全放在他身上。   临睡前宁宵又道:“之前摘的那些梨花放在床边柜子上就好。”   “好。”洛闻箫应下。宁宵有时会让他摘一小碟花瓣,问起要做什么时从来不答,但隔日起来那些花瓣全都不见踪影,也不知是用去做什么。   处理好那些镇民的心愿后,洛闻箫也洗漱了上床休息。   他们还保留着以前的习惯,他睡在里侧,宁宵在外侧。但现在,凭借修为洛闻箫完全可以返过来保护宁宵。   他看得出宁宵的灵力不知原因地溢散,但时不时又得到补充。   洛闻箫入睡后,半夜被晃动的床榻和交错的声响弄醒。   无论何种情况,宁宵的声音都会被他第一时间听到,所以此刻,他听到印象中清和温柔的声线哭喘着低吟,音调随着动作而破碎起伏,纤媚勾人。   洛闻箫背对着床榻另一边正在发生的一切,但借着屏风上的水镜,他可以看到宁宵被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压制于身下。   宁宵修长的腿被弯折,膝弯被一只手轻松握下,几下有些狠了,他就有些不满地踢了身上人一下,伸手拿了一瓣梨花含入唇间,之后就只发出模糊的气音,轻轻软软,一下下挠在心尖。   洛闻箫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的少司天正在被——接着响起的声音更让他头脑空白:   与他分明相同的声音含笑低语:“叫出来,我们都翻雨覆云了多少回,有什么好羞的?”   宁宵吞下那瓣花,断断续续地低声道:“小点声、他还在这里。”说完又含了一瓣花,不再说话了。   “所以我让你回烟霞殿。”   男人低笑着调情,话语放肆孟浪,宁宵受不住这种话,含着水雾的眼眸瞪了他一眼,没多少威慑力,反而十足十地勾人。   洛闻箫死死攥着里侧的被褥,此刻他心里情绪翻涌,第一反应是疯狂的妒忌——那些破碎低柔的哭吟和媚色撩人的眉眼,原本应该是属于他的!   没多久后宁宵开始求饶,被逼着什么话都敢说,甚至还低低地唤了一声“夫君”。他身上的人就温柔轻哄:“好,睡吧,不闹你了。”   宁宵沉沉睡去后,洛闻箫听到那人的声音响起,语调四平八稳:“你最好装作没看见,也没听到。”   洛闻箫转过头去,死死盯着他面具下的半张脸,话里压着怒气:“你做梦。”   窗外月光照入,那人伸手摘下面具,虽然有所预料,但洛闻箫还是震惊于对方跟他一模一样的面容:“你是…司天监?”   那人却没有理他,只是伸手抱起宁宵往净室的方向走去,丢下一句“把床褥清干净”。   洛闻箫看着宁宵疲倦的睡颜,顾及他不久后还要早起祈福,咬牙忍了。   片刻后宁宵被抱了回来,动作轻柔地放在床榻上,洛闻箫立刻伸手将宁宵揽入怀中,充满敌意地冷瞥着站在床边的人。   那人不悦地皱眉,抬手蕴起灵力直指洛闻箫,不知想了些什么又放下了,低声道:“你属于这个轮回,比我更适合为他补充灵力,现在把手放在他小腹上,顺着灵流找到气田。好好照顾他。”   洛闻箫还想追问,但他已经离开了。   怀中的青年睡得沉,呼吸均匀而绵长。洛闻箫拨开他鬓边碎发,看着他犹带媚色的容颜,忍不住缓缓凑近,轻轻吻上那柔软润泽的双唇。   他不愿多加惊扰,只是唇贴着唇,近距离感受宁宵的气息,这是他的朝思暮想,他的夜间绮梦。   洛闻箫伸手轻贴他紧实的腹部,引导他体内那些与自己同源的灵流,细致滋养周身灵脉。   隔天宁宵起得很晚,午时才悠然转醒,他醒之前洛闻箫一直在静看他的睡颜。   “早,不对,该说午好了。”宁宵温和而笑,拿过床边堆叠有序的衣物就要穿上。   洛闻箫就道:“我帮你。”   “不、不用。”宁宵脸上有些不自然。   是因为害怕被看到那一身痕迹么,少司天。洛闻箫忽然觉得他面上的神情有些可爱,存心想逗他,就道:“我来吧,背上的暗扣你自己系不上。”   宁宵攥紧了被角,坚持道:“我可以。”   洛闻箫伸手隔空点了一下他颈间一点红痕,问道:“是被什么咬了?”   “!”宁宵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捂,然后轻咳一声道,“可能是蚊子吧。”   洛闻箫不依不饶:“可是殿中明明熏了驱虫的香料。”   宁宵耳尖都有些红了,嗫嚅了半天也给不出个说法。   “你先洗漱,我去温粥。”洛闻箫适时地开口放过他。   等他端了粥回来,宁宵已经穿戴整齐了,还挑了一件高领的衣袍,遮得严严实实。   “这个好甜。”宁宵搁下咬了一小块的糕点,拿起旁边的茶盏解腻。   “这是镇子里的甜糕,名唤长相守,是新婚眷侣在洞房花烛夜前吃的,寓意长相厮守。”洛闻箫单手撑着下颌,凤目笑弯。   宁宵有些迷茫:“那你给我吃干嘛?”   “明日就要到下一个镇里祈福,你就当浅尝一下。”洛闻箫也就着茶吃了一些。   次日,宁宵完成祈福仪式后回到司天台的内殿,在走去更衣室之前被洛闻箫拦了下来。   “怎么了?”宁宵问他。   洛闻箫拿出一封信笺晃了晃,道:“烟霞殿来的。”那封信笺上用雷灵力印了一朵昭阳花,是宁宵和他先生之间的私人信笺。   之前洛闻箫无意探知,但现在不一样,上面的灵力与他同源,想要获取轻而易举。   宁宵知道上面不会是什么能被看的好话,下意识就想拿过来,但洛闻箫躲过了他的手。   “别闹,”宁宵以为是自己这几天忙着祈福冷落他了,就安慰道,“剩下半个月都没有事情了,等我看完再陪你好吗?”   “不好。”洛闻箫轻轻一笑,当着他的面将那封信拆开了,将上面的字句念得字字清晰,“夜深春色不减,美人缱绻含花,思卿归携烟霞,解衣闭帘共榻——”   “别说了,”宁宵面上一烧,伸出一指抵住他的唇,慌乱解释,“先生他的意思是,他…”   洛闻箫低语,淡色双唇贴着他的指尖开开合合:“你与他分明有染。”   “我…”宁宵有种被当场抓奸的错觉,虽然他知道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某一次他直接揭开了先生的面具。   洛闻箫却伸手将他揽入怀中,低声问:“既然他可以,为何我不行?”   宁宵身上还穿着重叠繁复的祈福礼衣,但他整个人还是很轻易地被拥入怀中,他竟不知道,之前孱弱的少年已经长成这般高大。   “因为你还小,我总不能带坏你。”宁宵还是试图伸手去拿回那封用词肆意的信笺。   “你可以亲身试过再跟我说,我哪里小。”洛闻箫直接将信抛到一边,毫不费力就找到他腰封的暗扣解开,毕竟这一身衣物是由他亲手穿上。   锦衣华缎贴着优美身线往下滑落,洛闻箫顺势跪坐下来,将他缠着红绳青铜铃的足踝握入手心。   “我向您许愿,许我多年痴妄,今朝得偿。”   宁宵有些茫然地看着他,那只骨节修长的手指带着些许硬茧,磨得他忍不住将足背弓起,脚趾泛出一层浅淡的粉。然后他被那只手牵引着,足尖轻踩在对方大腿上。   铃声随着动作响起,久久未能停息。   接下来的小半个月宁宵几乎就歇在了床榻上,问就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不懂节制。   某天又一次被弄醒后,宁宵觉得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这未免也太堕落了。   他轻轻蹭了蹭拥着他的洛闻箫,声音温软像是黏甜的糖糕:“我想睡觉。”   宁宵知道,洛闻箫很喜欢他这些带着依赖的小动作,但凡他流露出信任和需要被保护的弱势姿态,洛闻箫都会欣喜又温柔地来吻他的眉心。   这次也不例外,对方一边吻他一边低柔了声音哄道:“睡吧。”   等洛闻箫也入睡后,宁宵立刻睁开眼睛停止装睡,轻手轻脚地下了榻,捞起衣袍穿上后瞬移溜了。   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他去了烟霞殿,与自己先生对坐诉苦:“你管管他吧。”   “他忍了这么多年才得手,熬过这段时期就好了,再说,”先生意有所指地拖长了尾音,“我从十几日前就开始等你,你怎么不管管我?”   “我这不是来了。”宁宵觉得自己多少有点羊入虎口,赶紧转移了话题,“其实,先生并不属于这里,对吧?”   他作为少司天,观星测命是必修之术。   “是。”洛闻箫垂眸静静看着他,宁宵长发都来不及束,浑身上下也一副被过度疼爱过的艳色生香,但眼神清和温柔,从始至终。   他为对方这一眼,千千万万年。   “我大概能预测一些因果。”宁宵安安静静地看着他,“无论结局如何,至少在这个轮回里,我会爱你至万物终结。”   洛闻箫解下面具,低头与他眉心相抵。   片刻后洛闻箫道:“还有一件事,他来了。”   宁宵自然知道他在说谁,立刻同他拉开距离,紧张道:“方才我与先生只是说了些话,仅此而已,对吧?”   这俩人都是什么醋缸子。   洛闻箫弯唇一笑,在另一人推门而入的同时揽过宁宵吻上他的唇。   宁宵简直是欲哭无泪,腰是可以完全不要的。 第160章 番外3   (轮回if线,攻黑化预警,一些茶里茶气的小洛和不要脸的某殿主)   “那孩子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我是他的所有物。”   宁宵接过对坐的墨琉璃递来的茶盏,面上神色有些苦恼。   “哦?”墨琉璃挑了一下眉,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问,“是前些年你收的那个亲传弟子,我记得是姓洛?”   “洛闻箫。”宁宵伸手按了一下眉心。   “是他,我记得那日你本来也没打算收徒,是这孩子非要拜你为师。”墨琉璃摇了摇手中折扇,回忆了一番道,“当时他那副神情可真有意思,你要是不同意,他兴许会哭出来。”   “是么…”宁宵却想起了对方的眼神,眼眶泛红,脆弱却狠戾,仰头看他的目光是他无法理解的沉重。   他当时就有种直觉,如果他拒绝那个孩子的请求,可能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而墨琉璃对他刚才那番话不甚在意,只道:“你一惯是爱宠小孩子的,你徒弟只是亲近你,平日里看着也挺乖的。”   “也许吧。”宁宵也觉得是自己多虑。   墨琉璃卷起竹亭的珠帘,看着兰音阁一片青山夕照之景,就问道:“如何,要留下来跟我吃顿晚膳么?”   “不了,我回风月阁。”宁宵起身告辞。   回了风月阁后,宁宵向长欢颔首示意,就径直踏入风露殿。   殿中红纱玉铃静默勾卷斜阳,绕过屏风,宁宵毫不意外在自己床榻上看到熟悉的身影。   青纱床帐从床内被撩起,少年披散着鸦色长发,面容精致绝尘,微仰着头轻唤他:“师尊。”   “头还疼吗?”宁宵就在床边坐下,伸手覆上他的额头。   “见到师尊就不疼了。”洛闻箫牵着他的手,用侧脸贴着他的掌心轻蹭,眼眸里也是浓得化不开的依赖。   “那就好。”宁宵放心了些许。   洛闻箫看着苍白孱弱,实际上也小病不断。本来宁宵是给他在风月阁中安排了偏殿,但那晚风雨交加雷鸣不断,仅着了一件寝衣的少年敲响了风露殿的殿门,说雷声太大自己睡不着。   宁宵还能记起那一夜,殿门外的少年身形单薄,寝衣湿了大半,眼神也是湿漉漉的,像是被抛弃的幼兽。   他见此就生出怜惜之心,从此以后洛闻箫都和他住在风露殿。但他不知道,那一晚轰鸣不休的雷霆皆出自洛闻箫之手。   “我备了晚膳,师尊试试合不合口味。”洛闻箫顺势窝进他怀里,小幅度地贴蹭着,细细嗅着他身上幽微清香。   “辛苦了。”宁宵伸手揉了揉他毛绒绒的发心,本来他已经辟谷,但洛闻箫做的饭太好吃了。   入夜时宁宵像往常一样将怀中的洛闻箫哄睡,然后自己也闭目睡去。   但分不清多久后,宁宵感觉脸上有些痒,他想睁开眼睛,但很快发现自己的双眼被什么柔软的丝织物覆住。   有些冰凉的手指在他脸上轻抚,从眉稍到唇角,一寸一寸轻柔描摹。   宁宵想要拂开他的手,但发现自己浑身无力,瘫软如云絮。   怎么回事?怎么可能有人直入风露殿,无知无觉地对他下手。   宁宵心中大惊,他尚且毫无抵御之力,更别说睡在他身边的洛闻箫。   “你——”他启唇欲语,那在他脸上游移的手指却趁机抵进他唇舌之中,拇指和尾指捏住他下颌骨防止他闭合齿关。修长有力的指节追逐他的舌,细细探索他柔软口腔的每一处。   宁宵何曾受过这样放肆狎昵的对待,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但偏生反抗不了一分一毫,只能躺在床榻上任人抚弄。   他被迫着发出一些轻软又短促的音节,指尖抵得深了,逼出他的生理性泪水,打湿覆眼的织物。   终于那只作恶的手从他口中离开,宁宵声音里压着怒气:“阁下意欲何为?”   回应他的是一声轻笑,微灼气息扑洒在耳际。   “尊上不妨猜一猜。”声音朦胧如山雾,想来是用术法模糊。那人覆上来,宁宵还没来得及讶异于他的高大,那人就解开他前襟上的衣扣,手掌顺着寝衣开口滑入。   “住手!”宁宵气急低喝出声,“你太放肆了!”   “你可以叫大声点,不会有别人听到的,放心。”那人说话时双唇贴着他的耳垂,话语和气息交织缭绕成细密潮热的水雾,宁宵只觉耳上一烧,然后他的耳垂措不及防就被含咬进温软的唇舌之中。   宁宵无法自制地发出一声惊呼,带着模糊的鼻音,尾音又柔又软。   “原来尊上也会发出这样可爱的声音。”那人带着调笑的语气,手上动作越发过分,腰带被解下,指尖放肆地四处撩拨。   宁宵已经顾不上涵养了,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混账”。   那人听着完全不在意,甚至还咬着他的耳尖道:“尊上再骂我一次。”   宁宵被气得不轻,偏生又说不出什么挖苦人的狠话,只能结结实实地受着这番轻薄。对方原本微凉的手指沾染了他的温度,掐揉与抚弄中又把温度返还给他,看不见的黑暗中,床榻之上的小小空间不断升温。   视觉被剥夺后,其他感官更加敏锐,漫长的调弄引起的细微麻痒感不断堆叠,宁宵只觉得对方的呼吸都在将他烧灼,烧得神志不清。他咬着唇,却还是断断续续地发出一些低喃。   寝衣完全被剥下,唇舌欺压上来,啄吻、吮吸、啮咬,一处都不肯放过。   宁宵皱眉,竭力冷静下来问道:“这样做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   “那可太多了。”那人低笑着,“尊上不妨说你想要什么,我尽力给你。”   “你离开这里。”宁宵回答。   “乖,换一个。”   宁宵不说话了,竭力调整着自己被扰乱的呼吸与心跳,但丝毫没有作用,反而越来越乱。   “尊上,和我赌一局如何?”那人停了动作,只伸手将他抱在怀里。   “什么?”宁宵问。   “你会沉迷于我给予的一切。”低而朦胧的声音带着丝丝缕缕的蛊惑。   宁宵都要被气笑了:“诚然,你的修为高绝,但多少有些自信过剩。”   “那就试试。”   接下来是更加放肆的撩拨,宁宵咬唇默默忍受。那人似乎比他还要清楚自己的身躯,尽挑那些要命的地方,要他动欲而不得疏解。   殿外夏夜闷热无风,虫鸣声远远近近听不真切。宁宵被欲求烧灼,甚至后来对方分明没有触碰他,但他还是被困于残留的身体记忆中。   模模糊糊睡过去,宁宵再次醒来,耳畔是洛闻箫清澈微哑的声音:“师尊?”   “唔,”宁宵按着眉心,睁开眼看着少年面上关切的神情,轻声道,“怎么了?”   洛闻箫跪坐在床下,枕在床沿摇摇头,轻声道:“我只是见您起得平时晚了,有些担心。”   “无事。”宁宵安慰他,同时发现自己的寝衣被整齐穿好,昨晚的一切就像一场荒唐的梦。   “那我去做早膳。”洛闻箫起身离开了。   而宁宵看着自己枕边如同往常一般被叠好的发带,没多想就伸手拿起,指尖却触碰到一片湿润。   宁宵想起了昨晚覆着他双眼的物品。   ——不是梦。   那个人,到底是谁?宁宵确定,自己没有招惹任何人,而且此人修为高超,进入风露殿如入无人之境,如果接触过,那宁宵不会没有任何印象。   他在床榻上思索,而洛闻箫端了早膳进来,发现他还散发坐在床上,就走过来看了看他手中的发带问:“要我帮您吗?”   宁宵皱眉,将那段发带丢到一旁,只道:“扔了就好。”   他下了榻,重新拿起另一段发带简单束了发,又拿起衣袍径直往净室的方向走去。   他身后,洛闻箫却捧起那段被他丢弃的发带,烟青云缎铺绣莲花鹤羽,部分被水迹洇开成一片深色。   少年低头轻轻一吻,眼中尽是痴迷之色,似叹似笑地道:“师尊…”   宁宵到净室里,看着自己身上残留的痕迹,按了按眉心冷静下来,沐浴洗净。   接下来一整天,宁宵都有些魂不守舍。甚至洛闻箫像往常一样钻进他怀里撒娇一样地贴蹭,他都条件反射地想躲。   “师尊是讨厌我了么?”他怀里的少年敏感地察觉到他的僵硬,小心翼翼地轻声问。   “没有的事。”宁宵安慰他,拍了拍他的肩道,“你把之前我教你的剑法再练一遍。”   洛闻箫持剑将剑招练了一遍,他有一处不懂,便向宁宵请教。   宁宵就站在他身后,手把手教他,这一剑招是转身向后方斩切,但宁宵注意力不集中,洛闻箫转身挥剑时他才反应过来,急忙向后退了半步。   虽然洛闻箫及时收了剑,但也一下子撞过去,宁宵措不及防被他一撞,失去平衡向后倒下,也带倒了洛闻箫。   于是这样一来,变成洛闻箫将他压在身下,落花被他们的动作掀起,再落了他们一身。   宁宵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洛闻箫撑在他身上,看着青衣鹤羽的仙尊被压制于身下,发丝凌乱,贴着清瘦的下颌线滑入衣领,他知道往下是精致深凹的锁骨,是肌理细腻的胸膛,是劲瘦柔韧的腰身,是修长紧实的双腿。   “抱歉,师尊。”洛闻箫起身跪坐,低着头一副乖乖认错的模样。   宁宵本来就是自己心里有鬼,伸手将他揉了揉,温声宽慰:“没关系,不碍事。”   练完剑法后,宁宵起身到庭院中坐下,洛闻箫在旁边侍茶。   “我听长欢说,不少其他八阁的弟子都送礼来感谢你帮了他们。”宁宵看着身侧低眉垂眸的少年,忍不住道,“我知你心善,但有时候也要量力而行,你身体虚弱,有些事情交给其他人去办就好。”   洛闻箫点点头,牵起唇角笑得眉眼弯弯:“多谢师尊关心。”   浅金阳光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瞳暖融融的,叫宁宵想起又甜又黏的麦芽糖。洛闻箫看着约莫十六七岁,这个年纪的孩子真是天真无邪,看着就让他喜欢。   然而——心善助人只是假象,洛闻箫生性凉薄,只是他知道宁宵希望他成为什么样的人,所以他也乐得按照对方的期望来伪装自己。   他怎么忍心让师尊失望呢?   宁宵忽然迟疑着问:“你昨晚,可有察觉什么异常?”   “异常?”洛闻箫有些疑惑,摇了摇头道,“并无,师尊是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宁宵只能这样说。   入夜上榻休息时,洛闻箫就像往常一样依偎进他怀里。宁宵不是很想跟人发生肢体接触,因为这会勾起昨晚的记忆,但他又不好让洛闻箫别再触碰他,于是只好忍受下来,慢慢地竟然习惯了。   在把洛闻箫哄睡后,宁宵就自己下榻去了书房,如果那人今夜再来,至少不能在睡梦中任人鱼肉。   宁宵燃了一盏灯,在灯下翻阅一本剑谱,起初难免心烦意乱,但渐渐地就看进去了,但没多久就有一双手从背后捂住他的双眼,熟悉的模糊声音在耳边响起:“尊上这么晚不睡,是在等我?”   宁宵瞬间一记肘击向后,那人轻松接下,轻而快地在他的眉心印下一吻,旋即宁宵发现自己周身灵力莫名凝滞起来,甚至全身失力地软进他怀里。   “无耻。”宁宵平静地骂。   “尊上翻来覆去就这么几个词,要我教你吗?”对方似乎心情很好,用下颌尖轻蹭着他的发心,然后才慢慢咬开他的发带,再次覆上他的双眼。   宁宵任他折腾,没有了昨晚的慌乱,冷静下来慢慢寻找对方的弱点。   “尊上这样乖,是要我做更过分的事情吗?”那人将宁宵抱起,放到书房中的竹榻上。   宁宵轻呼一口气:“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无法反抗,而且——”   “而且什么?”他在宁宵耳边轻轻吹气,话音里含着细碎的笑意,“乖,别钓着我。”   宁宵有些无语地道:“你似乎喜欢被我骂。”   那人轻轻笑了起来,亲亲他的唇角,手指追逐宁宵上下滑动的喉结,心情颇好地道:“我当你是在和我调情。”   宁宵微叹:“寡廉鲜耻。”   “是。”他大大方方地承认,手指又滑到宁宵腰封的暗扣,数了数又道,“比昨晚多了四颗扣子,尊上算不算为我守身如玉?”   宁宵已经不想说话了,但对方就算他反应冷淡也能自得其乐地说下去:“尊上今晚想怎么玩?”   “说得你好像是我花了钱的美人。”宁宵自觉这句话已经相当难听了,对方按照身形来看是男子无疑,而另一方面,修真界强者为尊,按照修为来看此人必是位高权重。想来没有任何一个上位者会乐意被别人说成烟花之地的美人。   那人完全不在意,一边剥他的衣袍一边道:“你不用花钱,我倒贴。”   宁宵觉得自己的寝衣被褪了一半,然后亲吻隔着薄薄一层寝衣落了下来,质地细软的布料被洇湿,变得粗糙磨人。   宁宵有些难受,他的忍耐力比昨晚还不如,在对方的撩拨下溃不成军。   “你这身子压了这么多年的情毒,还能忍成这样。”对方轻柔拂开他眉心的褶痕,带着几分怜惜道,“我会慢慢来,等你适应再进一步。”   “这么多年?”宁宵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什么意思,你本来就认识我?”   “当然。”对方说完这一句,就掐着他的下颌吻了上来。   在宁宵现存的记忆中,这是他与别人第一次接吻,他尝试推拒,以舌尖抵开对方纠缠上来的唇舌,却被趁机撬开齿关。   最开始是温柔的,但他的抗拒也许催发了这个吻,逐渐狂暴凶狠起来,急切地吞噬着他的气息,像是得不到就会死去。   一吻结束后宁宵大口大口的喘气,对方撑在他身上,呼吸交缠之际,宁宵仿佛在渴求他的气息。   抚弄与亲吻蔓延至全身,宁宵发现对方其实很温柔,也十分顾及他的感受,会随着他的呼吸变化来调整步调。而除了方才的第一吻,接下来他们的接吻都温柔绵长。   宁宵从中感受到了珍视与柔情,此人对他有意。但这种让他被迫承受的方式,实在是偏执又疯狂。   “你明天得空,所以再容我放肆半个时辰。”   宁宵却暗自思量,对方是如何得知他明日无事要做,一阁之主的事程安排并非公开。所以对方可能是莫山九阁的上位者,看来要找机会离开莫山来摆脱这个人。   隔日宁宵是在寝殿中的床榻上醒来,对方还贴心地为他洗漱了一番,所以醒来时好歹是一身清爽。   洛闻箫练完剑回来,不多时桌上就备好了早膳。   宁宵束发穿衣后问他:“你想下山玩吗?”   洛闻箫怔了一下:“尊上有事情要办?”   宁宵不好说是专门为了躲某个人,就顺势应下:“对。”   在长欢的帮助下,宁宵挑了一处有温泉的山镇小居,他只带了洛闻箫,对外就称是闭关修炼。   山间幽静,草木流翠花雾叆叇,竹屋庭前是一处宽敞的廊道,红木小桌案上茶水咕嘟咕嘟响,宁宵和洛闻箫隔案而坐,庭中一枝山桃斜入,不多时就落了宁宵一身的碎花。   他捧了茶盏悠闲啜饮,腿上是摊开的书卷,仅仅用缎带扎了发尾的长发散在身后,被暖阳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   洛闻箫在旁边培植灵花,那些透明如水晶的花种汲取了灵力后就慢慢绽出纤柔花瓣,雪白得近乎透明。   宁宵看了一眼,评价道:“成色很好,我还没见过十三瓣以上的无垢昙。”   “师尊喜欢,我就把它们放到屋里去。”洛闻箫弯身卷袖,为他添茶。   宁宵想了想道:“也好,屋里确实素净了些。”   可惜入夜后宁宵再次被折腾醒,他一睁眼,发现自己睡在窗边的竹榻上,可他睡前明明和洛闻箫一起躺在里屋的床上。   “你别太过分,我要继续睡。”宁宵道,既然无法逃离也无法反抗,他只好试着习惯了。   “你下午睡了好久,现在就陪我一会。”那人带着些讨好意味地轻蹭着他的脸颊。   宁宵就问:“你想怎么样?”   “让你收信。”他伸手戳了戳宁宵的眉心,“我可是给你写了好多封信。”   宁宵真诚地建议:“那就劳烦阁下将我眼睛上的发带松开,我会看的。”   “不用,我读给你听。”   宁宵起初还想着,比起前面那些轻薄,读信算得了什么,但很快他就知道了自己的天真。   “你从未收到过我在午夜时写给你的信,我也从未寄出,但我字字句句都在写你。怀揣旖旎情思,写你。”   宁宵从未听过这样放肆而热烈的字句,荒唐到无所畏惧,却也浪漫到目眩神迷。指挑、唇吻、灵肉合一,放.荡身躯,喷薄爱欲。   从他唇齿间漫出的字句像是一场温柔而盛大的潮汐,由耳入心,在宁宵心中引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回鸣,理智坍塌的声音依稀可听。   宁宵起了可耻的反应,但他发现自己并不讨厌。逐渐高涨的欲求寻不到突破口,只能化成一簇欲燃欲烈的火焰,烧灼理智与自制。   而下一刻读信的声音戛然而止,那人轻声道:“到此为止。”   宁宵无法自制地深吸了一口气,身躯里遍燃的烈火被掐灭,却并不彻底,时刻能够死灰复燃。   接下来那人竟然真的说到做到,只是将宁宵微散的衣袍系好,轻柔抱回床榻上,再帮他压好被角。   在他离去后,宁宵发现自己能动了,他立刻解下覆眼的发带,却只看到映在床帐上的清冷月光。   宁宵彻夜难眠,一直在回想那一封未被念完的信。那样寡廉鲜耻,那样勾动心魂。   枕侧的洛闻箫呼吸声均匀绵长,宁宵有些羞惭,他为人师,竟然在和自己的徒弟同榻而眠时想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天际初露曙色时,宁宵就下了床榻,寻了山中一处冷泉浸了进去,慢慢冷静下来。   周围的树丛发出轻响,宁宵就循声望去,是来寻他的洛闻箫。   “师尊?”洛闻箫的呼吸微滞。   山间瀑布垂落,水花飞溅如雪尘,又汇成溪流。晨间的溪水清冷濯骨,浸在其中的青年只露出清瘦修美的上身。白皙后背上纤秀蝴蝶骨玲珑舒展,让洛闻箫想要伸手,像是抓住蝴蝶一样将之拢在掌心。   上面沾着的晶莹水珠是冰凉的?还是已经染上了师尊的体温?他只觉口干舌燥。   “无事,我稍后就回去。”宁宵出声安抚。   洛闻箫偏转了视线,应了一声“好”就转身离开。   宁宵平静了些后就起身穿衣离开,和昨日一般在廊下悠闲看书。   只是当他顺着昨日夹的书签翻开书卷,却在书页中发现了一封信,纯白信纸上印了一朵幽紫的昭阳花。盛放的花瓣像是艳丽的引诱,昨夜没被读完的字句就在里面。   想要打开吗?想要探寻吗?   宁宵不自觉地咬紧了下唇。   “师尊,”身侧的洛闻箫温声提醒,“茶要凉了。”   宁宵瞬间回过神来,下意识看向他,少年出挑眉眼映着晨曦,眼瞳明彻剔透,纯净无瑕。   “啊,好。”宁宵捧起那盏尚且温热的茶水,心神不定地饮完。   日落后,宁宵和洛闻箫一起泡温泉。   水雾蒸腾,模糊了山色云天,连带着周边的花树也成了美人遗世的剪影。   温泉上漂着几个轻木托盘,盘中是温好的酒和几碟点心。   也许是心念纷扰,宁宵原本伸向桂花糕的手指往旁边偏移,然后拿起了酒盏。   连喝了几盏后,他就有些微醺,酒气被温泉一蒸腾,仿佛更加浓烈了,也更加让他头脑昏沉。   该死的,他又想起了那封没有被念完的信。   “师尊。”洛闻箫见他眉眼醺红,有些担忧地唤了一声,宁宵没有回应,他就伸了手在对方面前晃了晃。   宁宵轻喃一声,一下子扣住他的手腕,这个动作带起了细小的水花,落回泉面发出叮咚声响。   如果前几次,他也能够像现在这样扣住那人的手,就不会让他把自己变得这样,这样奇怪。   洛闻箫任他扣了手,靠近了些许问道:“您还好吗?”   他靠得实在太近,说话时的气息扑洒在宁宵脸上,让宁宵有些混乱的思绪更加难以理清。   宁宵一时分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谁,缓缓松开扣住对方的手,反而伸了手去缓缓描摹对方的面容。   比常人要深邃些许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柔软的双唇。   洛闻箫微僵,却也任他触碰,倒不如说,渴望至极。   “原来你长这样。”宁宵低低地喃,话语轻不可闻。   “什么?”洛闻箫想听清楚,于是就侧身凑近。   宁宵只看见他如雕如琢的侧脸线条,冷锐清挺,唯一柔软的只有浅色的双唇,上面沾了桃花酒,泛着柔润光泽,甚至宁宵还闻到了些许桃花香,不知道尝起来甜不甜。   抱着探求的心思,宁宵伸手,像之前那人对他一样捏住了洛闻箫的下颌,掰过少年的脸,吻上他的唇。   比想象的还要柔软,有甜丝丝的桃花味。   洛闻箫凤目微睁,随即顺势按住他的双肩,顺着他的节奏来回吻。   他们只着了单薄寝衣,又被泉水浸湿紧贴身体,所以肩上传来的冰凉瞬间让宁宵清醒了几分。   他意识到那是洛闻箫的两枚戒指——这是他徒弟!   反应过来的宁宵很快推开了怀里的洛闻箫,惊疑不定地调整呼吸。   “师尊…”洛闻箫低低地唤,双唇开合间还有水丝粘连。他眼眶微红,面颊上也是一片绯色,看似羞怯,实际是宁宵主动吻他,让他高兴得快要疯了。多日的撩拨和诱导终于见效,极度的欣喜让他面上浮起病态的潮红。   宁宵听他唤师尊,指尖都在发抖。这是他的徒弟,他怎么能这样轻薄?!   “抱歉。”宁宵愧疚道,然后就从温泉中起身,晃了一下才稳住身形走回木屋中。   进了书房后宁宵有些头疼地揉着眉心,这下完了,他竟然去祸害自己的亲传弟子。   水温渐谅,被山泉浸透的寝衣还粘在身上有些难受,衣角发稍汇集的水滴不断往下滴落,在地板上汇起一小滩湿痕。   宁宵难堪寝衣湿粘,于是就动手解下,他对面是屏风上的水镜,正好透过镜像看到了身上仍未淡去的痕迹。   耳尖、脖颈、锁骨、双肩,宁宵清楚记得这些痕迹如何而来,他看着这些痕迹就想起那人的指尖与唇舌,轻柔流连,无限珍视。   那簇心火轰然升起,他原本就因为饮酒而不甚清醒,这下更加难以自制。   书房不大,所以他缭乱的呼吸不断回荡,让他听了更觉心烦意乱。   宁宵解下湿透寝衣,在柜中翻找出备用的衣袍,穿得太急,宽大衣袖拂落了桌案上堆叠的书卷。   卷籍在地上无序摊开,夹在书页里的信封也飘落下来。   明明不应该,但宁宵鬼使神差一样打开封口,信纸素白,墨字凌厉,内容却旖旎幽艳。   心跳快得陌生,一下一下狠狠撞在胸腔上,破碎、重构成一阵赤红的狂潮,沿着血脉急速冲向四肢百骸,把所有自制与冷静都冲出身躯。   还剩什么?还剩什么?   宁宵像是长时间窒息后获救一般大口大口喘气,浑身紧绷,灼流往下冲,每一节脊骨都在战栗。前几次尽管被撩拨,但这是他第一次对这种奇异的反应有了想要探寻到底的想法。   会迎来什么呢?   窗外隐约响起沉闷雷鸣,也许将有一场雨滂沱而下。   生涩而不得章法,对快欲的追寻就像这将雨的夜,潮热地等待着什么。   直到双眼又被发带蒙上,宽大手掌覆上他的手,耳畔响起的声音不再模糊,低沉清冽的男声,又含着磁性的哑,隐约有些熟悉,但宁宵没空深思。   “你做这些事时想起我,我会很开心。”   后来是一瞬间的大脑空白,从未有过的、原始直接的快乐在身躯里充实。   嘀嗒,嘀嗒。有什么在滴下。   耳畔是畅快淋漓的雨声,快要将宁宵的思绪也洗涤得一干二净。   那人却绕到身前来,伸手挑开了他覆眼的发带。   烛火的暖光与雨夜的水光不由分说地涌入眼眶,宁宵睁大双眼看着身前的人,连瞳孔都在颤抖。   修眉凤目,高鼻薄唇,面容天生精致而冷戾,但此刻他眉眼还带着山泉的水汽,上挑的眼尾隐隐发红,面上也是一片浅淡的绯色。   是洛闻箫,但不同于宁宵熟悉的少年相,而是身形高大的男人。他周围是那些无垢的白昙,花瓣纤柔难承,滴在他衣角上。   洛闻箫并不在意,俯身伸手抚上他的侧脸,声音低柔地唤了一句:“师尊…”   宁宵此刻最怕的就是这两个字,像是把他的罪孽剖开,牢牢钉在当场。   “不、不是—”他着急地否认,自己也不知道是想要否认什么,有些惊惶地站起身想要逃离。   洛闻箫揽住他腰身,轻易将他拥入怀中,声音压低放轻:“是我大逆不道、以下欺上。”   宁宵摇摇头,手放在他肩上,一时不知道要不要推开。   “我好开心,”洛闻箫远比他高大,却低头枕在他肩上,尾音颤得一碰即碎,“开心得都要疯了。”   他们胸膛相贴,宁宵衣裳不整,而洛闻箫身上的寝衣还没换下,原本冰凉下去的水温又被体温灼暖,像是要把他们两天粘在一起。   宁宵伸手捏起他的下颌,带着几分审视意味地看着他。   洛闻箫却伸手覆上他的手,歪头慢慢蹭着他的手心,微醺眉眼带上了若有若无的魅惑之色,面上也是病态的薄红,那沾染水色的唇花瓣一样开开合合:“师尊,师尊,我好喜欢你…”   他的目光深沉而粘稠,像是永不枯竭的美酒,宁宵看着只觉自己醉得更加厉害,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洛闻箫欺近,试探着用鼻尖轻蹭他的鼻尖,见宁宵没有过激的反应,就一下子吻住他的唇。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次日宁宵醒来,倒是没有想象中宿醉的头疼,大概是昨夜洛闻箫喂了他醒酒药。   他整个人被拥进温暖而熟悉的怀抱,洛闻箫在玩他的发尾。   宁宵想动手抢回来,一动牵起身上残留的隐酸,顿时清醒了。   他推了推洛闻箫的肩,清了清声音道:“你下去,往后不要再上我的床。”   “师尊,”洛闻箫委委屈屈地唤了一声,用头顶毛绒绒是耳朵蹭着他,“不抱着你我睡不着。”   宁宵捏着他耳朵尖上的簇毛,本来是想拿来的,但他的手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一样揉了上去。   这可恨的毛绒控。   “我做好了午膳,都是师尊喜欢吃的。”洛闻箫非常乖巧懂事。   宁宵掐了一把他的脸,把昨夜没骂完的字字清晰地说出来:“逆徒。”   “嗯,我是。”洛闻箫贴蹭着他,“所以要请师尊日后多加指教。”   洛闻箫就是拿捏住了他脾气好,也容易哄。   午时宁宵也如往日一般拿了书卷闲看,只是这次洛闻箫不再与他隔案而坐,反而越过来与黏着他,揉肩捶背,端茶递点心,乖巧得不得了。   宁宵发现自己对着孩子始终讨厌不起来。   他将手里的书一合,抬眼看着又变回少年相的洛闻箫,认真问道:“你真要与我这样不清不楚?”师徒也不是师徒,情人也不算情人。   “这样也好,旁人眼里师尊永远是光风霁月的仙师,”洛闻箫眼眸弯弯,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淬毒一般的话语,“我可以不要名分,但师尊身边若是有别的人,我不会放过。”   宁宵用手中闲书轻轻敲了敲他的眉心,只道:“也就只有你能对我这般放肆。至于名分,要看看你乖不乖。”   洛闻箫怔了一下,然后弯着眉眼去吻他。   “师尊,我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