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组织摸鱼法则[快穿]》作者:尔风   文案:   作为一个穿越反派打工人,还能怎么办呢?   工作是不可能认真工作的,   只有摸鱼这种东西,才能维持得了生活。   #我的冤种路灯挂件老板#   第一个世界:《我们是最差的一届魔教》(完成)   第二个世界:《霸道邪神老板爱上我……的KPI》(完成)   第三个世界:《真假少爷黑莲花,世界尽头是考公》(完成)   第四个世界:《论开火锅店如何促进鬼蜮的百年发展》(完成)   第五个世界:《当咸鱼成为后宫反派娘娘(女尊)》(完成)   第六个世界:《无限流NPC的放水日常》(完成)   第七个世界:《世界末日也要摸鱼》(完成)   第八个世界:《星际文除了虫族还有什么》(完成)   *第一人称,男主吐槽流   *无cp,这篇文是我作为被老板逼疯了的社畜打工文学   *主角会一直活活死死,因为死了才会穿到下个世界,特别介意的不要进   *非大男主爽文,前期主角甚至有些憋屈,毕竟成长需要过程,但主角是个好人   内容标签: 奇幻魔幻 异世大陆 快穿 魔法幻情   搜索关键字:主角:男主 ┃ 配角:魔教众,雅诺 ┃ 其它:反派,摸鱼   一句话简介:咸鱼打工仔,老板挂路灯   立意:身处绝境之中,也始终做着正确的事情 第1章 魔教篇1   作为魔教右护法的助理……啊不对,徒弟,我已经在冷冰冰的青石板上跪了两个时辰了。啊,不是,当然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摸鱼法则第一条:绝对不能让上司抓到你犯错。   其实整个大殿也不是我一个人跪着,除了我师父和隔壁左护法还能单膝跪地外,其他人都齐刷刷地低头,双膝着地看□□,有的在数青砖,有的目光游移追随着地上的蚂蚁。   后排几个萌新还在交头接耳,我真为他们的智商和生命感到担忧。他们难道不知道,咱们魔教教主除了废话多爱训人,又是个直男癌之外,最有名的就是他武功高强,方圆十里的动静都别想瞒过他吗?   果然,喷了两个时辰口水的教主停下来了,紧接着后排那几个萌新被亲卫们拉去喂蛊/毒坑。然后,教主更加痛心疾首地开始喷我们教的纪律、忠诚和能力问题。   这些话他说了少说得十几年了,他当了几年教主,就说了几年。   当“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手下”的日常训话结束后,教主大人挥了挥手,我们再次齐声祝贺他“千秋万岁”,这才揉了揉发麻的膝盖,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殿。   说实话,每次我们大喊“教主大人千秋万岁”时,我就有一种当年进理发店,看到一群小姐姐小哥哥对着我鞠躬,喊“欢迎光临,下午好”的既视感。   天道好轮回啊,原来托尼老师竟是我自己。   等走出大殿,秋日午后温暖的阳光再次照在身上,让人想摸鱼睡一会儿。但我还是强打起精神,因为教主大人毕竟只是大老板,一个月见两个时辰被训一顿,而眼前的右护法才是我的直属上司。   摸鱼法则第二条,明白谁才是你真正的忽悠对象,谁才是阻止你摸鱼的真正障碍。   我的上司魔教右护法,是一个爱岗敬业的好反派,日渐秃顶的发量证明了他是何等的强者!二十年前,他把我捡回来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分部的摸鱼舵主。   那他到底是怎么从摸鱼舵主变成内卷护法的呢?难道是因为发量缺失而开始报复社会吗?这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其实都不是,他纯粹是替补顶上来的。   如果说这一代的教主痴迷传/销和把人扔进蛊/毒坑,那么上一代老教主的终身爱好是杀人和看杀人。脑子是个好东西,很可惜老教主并没有,讲道理,魔教虽然是这本书的反派,但一个正经魔教应该杀的是大侠,比拼的应该也是击杀敌人的KPI。   但我们老教主就喜欢搞一些“狼性/文化”,于是,好好的魔教变成了“狼人杀”现场。天黑请闭眼,那场面腥风血雨的,以至于我师父每次想起来,都能多掉几根头发。   “萨宁啊,”他抱着当时才八岁的我,看着比鲜血更明艳的后山枫树林,语重心长道,“要不是老教主,我也当不上右护法。”   简单来说,就是他的上司全部自相残杀死了,我师父摸了多年的鱼,然后某天,魔教总部就如同晴天霹雳一样通知他——“我们已经决定了,让你来当右护法,快滚来背锅……哦不是,上班!”   而我师父就是从那一年开始掉头发的,好在两年后,现在的教主就弄死了老教主和他全家,一家人整整齐齐,尸骨就埋在后山最大的那棵枫树下了。   所以说,爱训人、直/男/癌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在咱们魔教里,左护法负责所有的后勤部门,诸如药部炼蛊养毒/人、财部开赌场妓院赚钱、执法堂负责惩戒叛徒和所有惹教主不开心的萌新。   我师父负责的是36个分舵的主要业务部门,而我们魔教所谓的“主要业务”,就是在江湖上为非作歹,杀人越货,砍各路大侠的人头冲KPI,其实我真不太理解,我们魔教到底图什么,甚至要左护法兢兢业业赚钱,然后养右护法麾下的杀手宰人?   可能这就是每个世界反派的职责吧,但我只是想摸鱼而已。   摸鱼法则第三条:其实还是后勤比较好摸,没有年终KPI,但如果不幸分配到了主要业务部门,你可以申请当助理,做一些辅助工作。   我的主要工作,是在我上司秃顶更严重的时候,为他收集36分舵的情报,帮他写报告提纲忽悠大老板:“魔教业绩蒸蒸日上,今年宰的大侠数量远超同期,我教骂名更上一层楼,可喜可贺,教主千秋万代”。   妈的,写了五六年,我连模板都有了。   其实只要忽悠住了大老板,实际业务做的怎么样并不重要,反正那些正派也不会上门戳穿我,觉得我们魔教今年不够敬业,杀的人不够多。   但摸鱼事业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就比如此时此刻,你的直属上司一脸忧愁,作为手下,你必须要挺身而出,为他分忧!   摸鱼法则第四条:千万不要让上司发现你就是在摆烂。   在我“真诚担忧”地问出口后,我师父就一脸“就等你问了”的表情,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接着竹筒倒豆子般,迫不及待地告诉我:为什么今天教主大人格外气不顺呢?因为本教的圣女大人不见了。   说到这里,读者们肯定会很纳闷:为什么每个魔教都要标配一个圣女?我也不理解,但老板的决定,我不需要理解。   “圣女大人一直在左护法那里……”我试图甩锅,师父煞有其事地点头,显然他也是这么想的,切,其他部门的锅为什么牵连我们,关我们屁事。虽然我们经常合伙编报告忽悠大老板,但锅这种东西,还是同事背着比较好。   然后,他悲天悯人地说道:“但教主圣令,要我36分舵全力配合寻找圣女,圣女一日不见,武林一日不宁。”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摸鱼佬并不在意大老板长不长脑子,但我此刻麻掉是因为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师父说道:“萨宁,你即刻下山,统领36分舵寻找圣女。”   我特么就知道!   虽然我是一条咸鱼,但这个事实目前还没有暴露,参考摸鱼法则第四条。无论同事还是上司,都认为我是一个沉默寡言、但可靠负责的老好人。   谢谢,我只是不喜欢乱杀人而已,而且因为你们槽点太多,所以只能在心里吐吐。   “恐怕少教主不会高兴。”我委婉地提了一句。   谁都知道,少教主是圣女的师兄兼脑残粉,简单来说,本教每个人都觉得他们会成亲。圣女不见了,最着急的应该是少教主才对,以他的霸道蛮横程度,绝不会让任何旁人插手。   “……少教主先一步下山追去了,所以你还要看顾少教主一点。”师父的表情有些尴尬。   我的脸都麻了。   一个还不够,竟然是两个???   我宣布,这是我摸鱼生涯二十年以来最大的危机。   可能是我的眼神太过绝望,我师父也有些于心不忍,毕竟我是他亲手养了二十年的徒弟。他试图安慰我:“不会有什么事的,少教主的回雪心法也练到了第五层,圣女善于用蛊,一般人等不敢造次。”   呵呵,谢谢你的flag,师父。   虽然决定了这辈子人生就是要摆烂,毕竟做反派那么积极干什么?但以我派教主历来狂躁症的医学表征,我绝对不敢让任何人知道,我每天都在消极怠工。更不敢让少教主和圣女大人在我的看护下出任何事。   草,这就是我贼烦大老板的一点,妥妥的公私不分,总把他们家那点烂事,拿出来为难自己的下属!就好像我在现代社会的时候,老板让你接他小孩放学,或者让财务走公账给小三买珠宝首饰一样操/蛋。   但为了保住我珍贵的脑袋,我只能放弃浓密的头发,不敢再摸鱼,连衣服细软都没收拾,挑了一匹最快的马,顺着官道就去追那个不长脑子的少教主。   说实话,这孩子还真没他爹那么坏,就是被宠得无法无天、唯我独尊、觉得自己天下第一牛罢了……他的回雪心法确实练到第五层了,但尼玛少教主根本就没和人正儿八经动手过!练功比武的时候,教里谁敢真打他啊?   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几个同龄人一起练武,圣女和少教主自然不一道,但平时在山上也抬头不见低头见。这小子从小就招人嫌,总是喜欢找事,和左护法的徒弟经常吵架。   尤其是左护法的小徒弟长得真不错,圣女每次都偷偷来找他说话,小姑娘还会脸红,于是惹得少教主更加恼羞成怒,加倍来找茬,要我说,左护法的小徒弟脾气也耿直,竟是丝毫不肯让。   和大老板的儿子吵架当然没什么好下场,那一次吵架升级成了打架,打架又打过了头,少教主受伤后,左护法的徒弟被扔进了蛊.毒坑……我记得就是从那年起,圣女那小丫头就再也没笑过,也再没给少教主什么好脸色看,然而少教主依然能舔的忘我。   有一说一,这事我觉得还真不怪少教主,他当时才十岁,并且被打破了头在昏迷,等他醒了,蛊坑的蝎子都吃饱了。   在这件事之后,少教主就再也没靠近过我们这几个护法弟子,来来往往永远是一副趾高气昂、懒得和我们多说一句话的样子,所以我在心里给他取了个昵称叫“胖虎”。   胖虎喜欢静香,但好歹人家胖虎是打遍学校无敌手,然而我们少教主是真的……不行,偏偏他还觉得自己很行!   我愁得当天就掉了一把头发,边骑马边揪掉的,难道我师父的发量就是我的未来???   不!绝对不行!   摸鱼法则第五条:头发是我们咸鱼的底线! 第2章 魔教篇2   天可怜见的,我马不停蹄跑了一天一夜,连那匹可怜的矮种马都翻白眼吐舌头了,我都没能见到圣女那小丫头和胖虎的踪迹。   这不可能!   圣女好歹是先跑了几天的,追不上倒也正常,但少教主也就比我早了半天。他那匹心爱的马驹我也知道,叫什么“乘风”,一个很酷炫的名字,但那种血统尊贵的高头大马,更善于短途冲刺和战场拼杀,用来翻山越岭还真跑不过专用来运货的矮种马。   要说跑岔了路也不可能啊,从我们魔教总坛到第一个还算富饶的城镇,唯有这一条官道,少教主的马连长途都跑不了,更别说跋山涉水走密林的小路了。   难道我漏掉了什么?   我停留在官道旁的一处茶摊边,把那匹累麻了的矮种马交给摊主的儿子,给它喂点草料歇息下,自己则坐在半旧的长凳上,让摊主上了一壶大叶子茶,努力回忆赶路途中,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被我略过了。   我记得昨晚月黑风高,我骑着小马“得得得”的,一路绝尘而过的时候,好像是听到了一些诡异的声音,像是风吹树叶的响动,但如今仔细想来,又像是有人轻轻呜咽哭泣,又或者是路边的野猫叫……   卧槽,这是什么《聊斋志异》的剧情?   正在我仔细回忆,那个女鬼般的哭声和少教主声音到底有几分相似的时候,就听到耳边一声暴喝:“你找死!”   来了,来了!在江湖混的标配,路遇斗殴事件 1!   这种事情有多常见的,那就是茶摊的老板和他十来岁的崽儿,一脸淡定地看着两三个大汉围住了矮桌前的一个男人,还有心情和空闲把自家锅碗瓢盆都收起来。   韩非子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侠以武犯禁。   公权力的缺位,必然导致私权的无限扩张,大侠就是这种情况下必然的产物。所以,越是繁华的太平盛世,侠士反而越没有发挥空间,等到了我所处的现代社会,大侠就只存在于舞台和武术招生班的宣传简章上了……想当大侠?先看看罗翔老师的刑法课去吧!   大侠的存在,对平民百姓来说,就是饮鸩止渴里的“鸩”,他们是主持正义的解药,也是证明世道不公的毒/药。   哦,犊子扯多了。   我暂时把招人嫌的胖虎忘在脑后,反正他都哭了一晚上也没事,再让他多吃点苦头,更好劝回去。我一边用陶碗喝凉茶,一边饶有兴致地看别人打架斗殴。那三个大汉来者不善,手上都有家伙事,但看衣服却瞧不出门派出身。   这样的才麻烦,若是统一制服的,多半都是大门大派的弟子组团办事。而那些大门派在江湖混,素来混的就是一张脸面,所以做事讲究得很,哪怕是寻仇都要师出有名,甚至提前邀约。   但这种小混混武人,可就百无禁忌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用的出。   被三人围住的男人仍旧坐着喝茶,颇有几分深藏不露的大侠风范,但旋即便破了功。当那柄精钢大刀一声招呼不打,就往男人头上劈之时,他灵敏异常地扔了茶碗,就地一滚,险险避过了这一刀,而本来就不结实的木桌则代替他当场散了架。   于是乎,我便端坐于茶摊上,面无表情地观看了一场在泥地上各种闪转腾挪的好戏,这男人活泼得就像一只刚放出门的二哈。姿势动作毫无章法,脸上却露出狗子般的警觉。   他的扮相本就不讲究,胡子拉碴的,头发也没梳好,衣料款式更是普通,如今在泥地里滚了一圈,愈发像是谁家散养的土狗了。   好在这一番下来,他也没受伤,倒把三个壮汉累得喘气。看得出,这三个壮汉不是名门出身,只会一些粗浅的外家功夫,仗着一把子蛮力和手中的精钢兵器逞凶罢了。   但事已至此,不继续砍人是不现实的,大哥好歹也是要面子的,人在江湖活的就是一张脸皮。他们略加休息,便又举起大刀冲去。男人在地上又打了个滚,眼看着就滚到了我的脚边,他抬起头,用那双格外有神的大眼睛盯着我瞧,和我“深情”对视了三秒。   在这三秒里,我仿佛从他眼神里读出了太多信息量,以至于我觉得那是自己的幻觉。   那三个大汉显然不在意误伤他人,茶摊的老板父子早就躲了起来,饮茶的客人们也作鸟兽散,唯有我一人坐在那里格外显眼,他们砍向我的大刀也没有分毫停顿。   哦豁,倒是连我的性命都想要了去?   啊呸!咸鱼不翻身,你们当我是塑料做的!反抗不了变态教主,我还带不过你们几个小混混!   我刚想抬手,便感到身上一沉,那狗子……啊不对,那个男人扑了上来,搂住我的腰就在泥地上一同滚起来,那一瞬间,我就感觉有一辆装满水泥的卡车向我迎面驶来,一股蛮力大到我根本反抗不急。男人抱着我滚落在地,再次避开了刀锋,接着毫不犹豫接着将我推开,自己朝另一个方向逃跑。   说实话,当时我确实有些反应不过来,一则是不敢相信对方手劲那么大,一则也是没感受到什么危险和恶意。然而,当我半躺在泥地上,看了看我那一身低调奢华的云锦料子,再摸了摸脸上黏糊糊的泥巴,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你们知道这件云锦有多贵吗?!   你们知道一个可怜的社畜每天辛辛苦苦冲KPI,就为了过年发点奖金买好衣服穿有多么艰辛吗?!   你们知道出任务回去后,找左护法报销差旅费有多难吗?!   卧槽,你们都去死吧!   ……之后的武打戏份就先给诸位读者省略了吧,反正场面十分残暴,以至于“狗子”都不忍直视地喊道:“大哥,大哥,算了算了,再打就打死了。”   呵呵,打死就打死,反正老子是魔教的,弄死还能多三个KPI指标!   当然,这只是气话罢了。就像之前所说,我并不喜欢杀人,除非别逼无奈,否则在没有同事在场的时候,我为什么还要创收KPI?笑死,咸鱼是绝对不会让老板沾到一丝便宜的,加班是不可能加班。   于是,我只把那三个壮汉打了个半死而已。看到那三个鼻青脸肿的倒霉蛋躺地上了,我这才感到从前天教主训话起的那股胸口郁气慢慢散去。拖了一张小板凳坐下,活像是山大王似的,拍了拍桌面,冷声道:“说说看,你们怎么回事,敢骗我就弄死你们!”   没错,就是要拿出我们魔教那种一言不合就诛你九族的恶人气势来!   在三个大汉和“狗子”的描述下,我大致还原出了事情始末:三个大汉的大哥昨日成亲,娶了个好看的新娘子,结果狗子跑来偷走了人家大嫂。   这还不被追着砍?这要是换做我们魔教,现在都能剁成肉泥喂蝎子加餐了。   我默默看向了狗子,狗子就不是个爱干净的讲究人,知道我嫌弃他浑身泥水,便干脆坐在地上,指着那三个壮汉苦笑道:“我可没偷人老婆啊,是那姑娘自己想跑,我就帮了一把。”   “……那人家姑娘为什么想跑?”我无语问道。   狗子无所谓地耸耸肩:“那谁知道?我就是去蹭一顿婚宴吃食,结果被他们家打出来,正好看到新娘子要跑,姑娘人好,之前看我可怜,叫婢女给我打包了酒菜,我想着就顺手帮一把。”   我沉默片刻,又看向三个壮汉:“你们大哥谁啊,这姑娘莫不是你们强抢的?”   “要不得啊,大侠!”三个壮汉哀嚎道,“我们大哥是伏虎门的老大,但伏虎门可是在蜀山派地界,谁敢在蜀山派门下强抢民女?我们可是规规矩矩的正派人士,大嫂也是请媒人正儿八经说聘,八抬大轿娶来的。”   “放屁!”我说着就砸了一个茶碗在他脚边,“正派人士?正派人士你们连路过的我都砍?”   “我们这不是以为……你们是一伙的吗?”大汉期期艾艾地回答,我差点被气笑了。   不过说到蜀山派,这是个武林中出了名的大门派,属于江湖中无论出什么大事要开会,都得记得给他们寄一张请柬的豪横门派,地处四川,是道教的分支,不过相比于成为武林霸主,蜀山弟子可能更想得道成仙。   因为是道教分支,所以蜀山派的道长们并不热衷于江湖事务,以至于虽然它离我们魔教直线距离最近,却能咸鱼到完全打不起来,戳一戳,都不带动一动的。   但这不代表蜀山道长们好欺负,上一代老教主就曾经杀到蜀山头上,差点没被蜀山的陆老掌门弄死,之后魔教就不太敢去招惹蜀山,蜀山也没兴趣惩恶扬善,只要不去他们地盘上撒野,道长们啥事不管。   他们大概能用“道系三连”的表情包来概括:关我屁事,关你屁事,滚!   江湖上这些爱恨情仇,可能在道长们看来,甚至没有他们山上的大熊猫好玩。   所以,蜀山派地界上的小门小派非常多,因为道长们根本不管,但他们却没有一个敢乱惹事,因为这群道士动起手来很凶残。   如果伏虎门真在蜀山派脚下,那还真不可能是强抢民女,只能是狗子多管屁事。   “怎么能说我多管闲事呢?”狗子仿佛能看出我在想什么,立刻为自己辩解道,“她请我吃饭,我帮她一把,这叫公平交易。”   我眯着眼看他:“那我现在救了你,你又打算拿什么来换?”   “可我刚才……”   “云来商行的暗纹云锦,你知道一尺多少银子吗?”我核善地看着狗子,微笑着,心疼我户头的余额,寻思着今年魔教能发多少年终奖。   狗子睁着有神的大眼睛,傻愣愣地看着我,大概他既不知道云锦的价格,也不知道自己该从哪里弄来钱赔我。   “可我那是为了救你。”   “你看我像是需要你救的样子吗?”   他沉默了,我也沉默了,我和狗子无言相对,夕阳的余晖照耀下,显得我们两个就像纯种的二百五。   唉,我叹了口气,我和一只人形二哈较劲干什么呢?这里离附近的城镇尚远,何况我还要去找胖虎,不可能往前到了城镇,洗澡换衣服之后再走回头路,到时候城门关了,又耽搁一天。   万一胖虎凉了,我也就凉了,虽然我觉得能练到回雪心法五层的小少爷凉不了,那功法自动防御还带保温的,顶多考虑他会不会饿死的问题,但左右人三天不吃饭也死不了。   “你们可以滚蛋了。”我冲那三个壮汉随口喊道,起身准备牵马往回走。   一方面去找胖虎的下落,另一方面,我记得赶路的时候,看到路上有农庄和池塘,看着干干净净的,在那里清洗一番也行。   眼看着狗子也要跟上来,我板下脸补充道:“行了,衣服不用赔了,你也滚蛋。”   “……”狗子顿了顿,落寞地又坐回泥地上了。   刚刚良心有一点点痛的我瞬间冷漠,无他,太脏了,喜欢滚泥地的狗子不需要同情! 第3章 魔教篇3   过去几十年的人生都一再证明了,我是个非酋本尊的事实。   按照我心里的打算,是想想清洗一番,好歹把自己收拾成之前那个人模狗样……啊呸,沉默可靠的右护法弟子,再去找胖虎的。   但在我牵着马寻找池塘的时候,一个熟悉的人影就那么突兀地闯入了我的眼中。   啊,胖虎,不对,少教主——   胖虎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他朝我的方向抬头。那一瞬间,我们两个就像从非洲大草原上走出来的部落黑叔叔们,两眼泪汪汪地看着对方身上……的污泥。   少教主昨晚绝对是摔在沟里了,他身上那套衣服比我的还贵呢,此刻破破烂烂黏在身上,头发散乱,要不是他全身脏兮兮的都是灰,我还以为他被[哔——]了。   “少教主,教主让属下寻你回去。”我在心中叹了口气,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地说道。   胖虎之前看我满身污泥时傻憨憨的表情瞬间变了,又变成那种鼻孔朝天的自信男孩模样,冷哼道:“我自有打算,你不必多事,在找到圣女之前,我不会回去。”   来了,来了,我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我们两个就那么站在料峭的秋风中,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也许胖虎觉得是在和我对峙,而我的内心只有一个想法:我想洗澡,泥巴都要被风吹干了。   但我得维持住自己稳重沉默的人设,靠谱的右护法弟子是绝不会在这种“严肃”的情况下,还提议“要不先别吵了,咱们一起去湖边洗澡”的。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对面的胖虎的脸由白转青,进而变得涨红起来。他大概觉得我不识好歹得很,不由恼羞成怒地呵斥道:“萨宁!”   “属下在。”我叹了口气,向他的方向跪下行礼,这是咱们疯子教主的规矩,虽然我们人在外面,但万一胖虎回家找他爹告状怎么办,我还不想和蝎子亲密接触。   “你敢不听我的命令?”   “属下不敢。”敷衍的咸鱼口气。   “那还不滚?我不会和你回去,我要找到圣女。”   “教主圣令,命属下寻找圣女,并接您回去。”   “你敢不听我的命令?”   “属下不敢。”咸鱼躺平般的继续敷衍口气。   “……”   眼看着我们又要进入毫无意义的循环对话中,胖虎的脸都气绿了,没错,我就是一个恪守规则但油盐不进的人。   我看他那个样子,好像是真打算动手,其实虽然他的回雪心法虽然到了第五层,但我并不虚他。这就要说这个世界的武功分类和级别了——   江湖人士按照强弱和稀有度,把各大门派和隐士高人的武功分为天、地、玄、黄、不入流五个等级。   天级武功,在江湖上只有五个,被称为“五大神功”,其中有少林寺的易筋经,蜀山派的逍遥游,江南林氏的万剑归一,被誉为“大庆磐石”萧将军的雪鹰枪法,还有就是我们魔教历任教主所修炼的回雪心法。   回雪心法既然是五大神功之一,那肯定不是人人能练的,只有教主、教主嫡传弟子和亲缘晚辈才可以修炼。在魔教的历史上,也有立下战功被赏赐的,但最多不过赏到第二层,六层以上的心法更是只有教主本人和继承人才知道。   除了回雪心法这张底牌外,我们魔教能成为全武林的祸害,肯定还有其他专长。比如圣女所修炼的蛊.毒术,就算是我们的第二王牌专业吧,而且人人都能学。   蛊/毒/术在江湖上排在地级,主要就是其阴狠诡异,让人防不胜防,当然我觉得可能是玩虫子会让围观群众掉san,但就好用程度来说,蛊术简直特么是万能的——下/毒、传信、治疗、控制,输出等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蛊术做不到。   我就主修炼蛊,但平时走江湖,不可能全靠放虫子吧,尤其早几年,蛊术没有练到极致的时候,人家一人一刀劈下来,你都来不及躲。   所以我辅修判官笔,其实最开始,我和师父说,想学扇子来着,主要是中二病还没有过,觉得拿一把扇子像个翩翩儿郎,就算我是魔教,那能也算是个斯文败类。   然后我师父用一种过来人的眼神怜悯地看着我,问道:“学扇子干什么?卖艺跳舞吗?”   后来我才知道,小说里都是骗人的,扇子若是要作为武器使用,要么是精铁打造,要么暗藏机关,但前者劈砍定不如刀剑,而后者的话,扇子就要归类为短器械,或者说暗器一类。   但若是真的作为暗器使用,那为什么不用飞镖呢?若是作为短器械玩一寸短一寸险,那为什么不用匕首和峨眉刺呢?   而且精铁打造的扇子,平时为了装[哔——]肯定也不会藏起来,长眼睛的一看就知道你的武器是什么,这还怎么发挥暗器的作用呢?   解释完一切,看到我三观碎裂的师父,更加怜悯地摸了摸我的头,最终给我选了个判官笔,巴掌大小,精铁打造,灵活轻便,平时可以藏在衣袖下,任谁也看不出,笔身上还有一个圆环,可以套在手指上灵活旋转,做出穿、点、挑、刺、戳等一系列动作。   判官笔搭配蛊术,很好,这十分阴损,十分反派,十分魔教。   而这也意味着,我是一个实战派的武林人士,简单来说,和我比试,我不要获胜,我只要对手死,毕竟我所学的招招都是冲着要命去的。   我说过我不喜欢杀人,但我十几岁时,就跟着师父处理三十六分舵的工作,哪怕我自我定位是个后勤,也总有走夜路遇到鬼的时候,那群江湖人士不讲武德,总是喜欢偷袭我一个十几岁的文职小同志。   是的,我杀过人,而且不止一个。杀和被杀之中,我只能选择一个罢了,我有充分的理由认为自己在正当防卫,至少我从未主动伤害无辜者。而在生死相搏之间,获得的经验,远不是一个养在教中被哄着长大的胖虎可以比的。   所以我才说,他一个回雪心法五层的高手,却绝对打不过我。   然而,胖虎并不知道这点,他从小唯我独尊惯了,没吃过什么苦头。见我怎么都不肯退让,恼怒之下就动了手。我当然不可能要他的命,不过冲着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的原则,我把胖虎压在泥地里,很恶意地专挑他身上肉多的地方揍,主要集中在他臀/部上。   这张脸还是回去见他爹的,可不能让躁狂症教主看到胖虎鼻青脸肿的模样。   胖虎痛得嗷嗷直叫,从最开始的“你怎么敢还手”的怒吼,变成了“轻点,轻点,痛死了”的惨嚎,我顿时觉得身心舒畅,果然孩子不懂事,多半是欠揍,打得太少了。   卧槽,揍小熊孩子好爽。   等我最终停下来时,胖虎已经委屈地坐在泥地里抹眼泪了,带着几分不甘心,几分不敢置信,几分畏惧地看着我。   “你……”他带着哽咽的哭腔,像是某种受了委屈的小动物。   我默默举起了手上的判官笔,吓得他一哆嗦,肉眼可见地往后挪动,然后惊恐地看着我把笔收起来,刚松了口气想重新抖擞起来,又看到我重新拿出笔,吓得直接哽住,接着看我面无表情地再次收起笔……   逗胖虎玩真的很有意思。   他大概也觉察出些味道来,有些三观碎裂地看着我,嘴唇微微颤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好心好意地问道:“少教主,请您先沐浴更衣,我带您回去。”   刚才这满地一滚,他身上更加狼狈了,连我衣服上都又多沾了不少泥点子,我都没什么力气犯洁癖症了,只想着快去洗个澡。   胖虎被我收拾乖巧后,也不敢再说些惹人嫌的话,跟着我去了池塘边。水很干净,我把随身带着的澡豆扔给他,自己则干脆利落地脱衣服。   “你怎么连这个都带着?”胖虎震惊了。   怎么,没见过洁癖喜欢洗手洗澡吗?要不是被师父着急忙慌赶出来找你,我怎么可能连换洗衣服都没带?!   池塘的水有些凉,毕竟天气摆在这里,好在我们都是习武之人,没那么容易冻到,而且回雪心法能让周身暖起来,自带暖气炉,让我羡慕不已。   “萨宁……”胖虎期期艾艾地喊我。   我面无表情地回头,心中警惕不已,如果他一会儿敢让我替他洗澡,我就把他的[哔——]给揪下来。   他像只松鼠般蹭到了我的身边,我嫌弃地避开了他头发上的泥点子,后者小声问道:“那什么……为什么你可以破开回雪心法的金刚身?”   哦,你说回雪心法自带的防御对吧?   傻子,我在魔教混了那么久,天天看你像个憨憨一样当众练功和炫耀,低等级的回雪心法什么套路,我再熟悉不过了。说是武林神功,但好歹这里不是什么玄幻世界,还是要遵守基本科学定理的。   掌握了回雪心法低层的真气流动后,要用判官笔封住它的走向,破了你的金刚身那是再容易不过了,毕竟胖虎毫无实战经验。   但这些我都不能和胖虎说,这个大嘴巴万一告诉他爹,我就要凉凉了。所以,我只能故作高冷道:“请恕属下直言,您的武功练得远不到火候。”   是的,没错,不要怀疑,自信一点,就是你自己没有练好,绝对不是我窥探你们回雪心法的破绽!   胖虎看上去有些沮丧,被我暴揍的事情显然深深伤害了他的自信心,他开始意识到,也许平时在教中比斗时,那些人都是因为他爹才让着他的。   他是一个毫无江湖经验,挑选错误马匹赶路,半夜马累死了自己被摔下来,夜里想抄近道赶路结果迷路,最后被自己看不起的小伙伴按着暴揍,自家看家本领都练不好的菜鸡。   很好,胖虎终于对自己有了正确的认知。   一想到胖虎终于挨了揍,受到了熊孩子应该有的教育,我洗澡的动作都欢快不少,捧起水往脸上泼的幅度都更大了。   突然,胖虎用手指戳了戳的腰。   淦,痒痒肉被戳中了,我扭头和善地看着他。   “你别担心,萨宁,”他低声对我说道,甚至更像是自言自语,“今天的事情,我什么都不会告诉父亲的,我不会让你像摇光一样的……”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但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摇光,就是当年那个和胖虎打架,最终被教主处死的左护法弟子。   细算之下,摇光已经死了十二年,然而胖虎从没有忘记过摇光,原来从始至终,胖虎就什么都知道。 第4章 魔教篇4   说实话,在这之前,我一直把胖虎当作某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地主家傻儿子……摇光的事情,我觉得真怪不到一个孩子头上。   何况,胖虎只是憨批,只是喜欢鼻孔朝天,他从不像自家狂躁症发作的爹似的乱杀人,事实上他都没有伤过人,从不惩罚自己身边的仆从。   当然,有他爹这种超级精神病在身边,经常嫌弃胖虎身边的人照顾不周,他身边的仆人的生命周期也没有几个超过两年的。   某种程度上,我甚至觉得胖虎和圣女摊上这么个长辈,真的很可怜。   仔细想想,虽然我被迫穿越到这个狗/屁世界,被迫在魔教当了反派社畜,整天都要担心自己的项上人头,人身安全没有丝毫保障……但我的日子并不很难过。   因为我的师父兼上司,右护法大人很爱护我。   我是他唯一的徒弟,自从他把我带回魔教后,就没让我受过什么委屈,吃的喝的用的,但凡他有,我也肯定有。冬天山里头冷,虽然他总是很严厉地天不亮就叫我起来练功,但也会特意煮火锅陪我吃,那时候我还小,功夫练得也不到家,瑟瑟发抖像只小冻猫子,他就让我裹住被子不伸手,用筷子夹了羊肉片喂我。   记得那时候,我还没那么咸鱼,法治社会长大的年轻人自然不可能看变态教主顺眼,要不是师父护着我点醒我,恐怕我已经和摇光去做伴了,坟头草都有三米高。   最关键的是,我师父头发虽然少,但他至少是个正常人。   魔教在这个世界当然是无恶不作的反派,作为执掌三十六舵的右护法,我师父下手狠辣,在江湖上素有“笑面罗刹”的称呼。   他是个好人吗?那肯定不是,就算他再爱我,我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他不是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但我师父至少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容于世。   那什么,罪犯和变态还是有点区别的。   幸亏当年我没穿越成胖虎,不然我肯定已经疯了。   哦对了,现在叫他胖虎是不是不太好?毕竟他不是什么真的恶霸,他还有个挺好听的名字,云随鹤,听着像个修道的,而不是魔教少主。   他爹叫云中山,圣女虽然不是教主亲生,但也姓云,叫云心鸢。   云随鹤说完那几句话,就垂下头不再言语了,月亮洒在他的脸颊上,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委屈低落。他有一副好相貌,其实云家人都不丑,只是因为过于变态而容易让人忽略外貌罢了。   “摇光的事情本来就不怪你。”我轻轻说道,我不是古人,我没有父债子偿的奇葩概念。他不需要为那个疯子爹的错误买单。   云随鹤有一张白净的脸庞,一双倔强不服输的眼眸,听到了我这句话后,沉默下去,不过我隐约觉得自己听到了些许哽咽。然而,不超过三秒,他就又摆出少主的架子来,“哼”了一声道:“不说这些了,萨宁,你倒是好演技。”   我面无表情地看他。   他恼怒道:“你还装什么装!”   什么冷漠寡言的沉稳人设,什么古板守规矩的右护法弟子,特么都是骗人的!这个家伙坏得很!   以上都是我对云随鹤想法的脑补,我知道自己这一次暴露了太多本性,少主只是江湖经验不足,从小被人捧太高了,并不是真的智商有缺陷。   “说话呀,你哑巴了吗?”他看我不答,气愤地拍打了下湖面。   我叹气:“那你还想我说什么?”   “我们什么时候去找心鸢?”这个憨憨固执地说道。   我头疼了:“我的少主大人,你还要属下重复几次啊?我会去找圣女,你先回教中吧……”看他还想张嘴,我立刻补充道:“你知道江湖上有多少人想杀你们云家人吗?”   不说变态教主在外面结了多少血仇,但就同为反派的几个门派,也指望干掉魔教,好做黑/道江湖的老大。   “你连我都打不过,出门才半天就能把坐骑和包袱都丢了,你确定你是去找圣女,而不是给江湖仇家送人头的吗?”哦豁,太激动了,连上辈子的口头禅都说出来了。   云随鹤虽然没听过“送人头”这个说法,但从字面意义上,理解起来没有任何困难。他好看的脸颊涨红起来,不服道:“不会走江湖我可以学,反正有你在,可以教我,我是下一任的教主,总不能一辈子不在武林上走动吧。”   这句话总算有点道理,不算纯粹胡搅蛮缠了……但是,少主你醒醒,教育培养下一代继承人,这是你爹和左右护法需要担心的事情,不要为难我这一个小小的底层员工啊!   看来必须得说清楚,看得出,胖虎和他爹不是一路人,应该不会因此而翻脸对吧?   我吸了口气,凝视着他道:“不是你的问题,少主,是我怕死。如果路上我们遇到仇家,为了保护你,我得死战,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情,我不可能活着,这点你也清楚。”   是的,哪有那么多理由,不过是我怕死,怕承担责任,怕被牵累。   如果今天不是“我”受命寻人,那云随鹤和云心鸢的死活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他们爱回不回,爱做什么做什么。   月光下,云随鹤的面容苍白了一些,我这些话在教中算得上大逆不道,在他听来也肯定很刺耳。因为我把他看做一个要命的麻烦,只想尽快甩手。   对不起,胖虎,我只是一条想躺平的咸鱼而已。   摸鱼法则:不要对公司里的任何人动私情,尤其是老板的亲戚。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了,我自顾自低头洗澡,然后趁着云随鹤怀疑人生的间隙,去附近的农庄买了两套旧衣服,都是农家汉穿的粗布衣,但好歹干净。   但那身云锦我是舍不得扔的,干嘛,洗洗还能再穿,破了还能再补补,我又不是教主父子那两个败家玩意儿,跟皇帝老儿似的,一套衣服只穿一次,因为贫穷,让我都快克服了自己的洁癖,这就是社畜打工人的悲哀吧。   将脏衣服在水中涮了涮,把表面的污泥去掉,小心翼翼拧干后叠起来装在布包里。我不太敢洗,这种布料精贵,我粗手粗脚洗坏了要心疼死,还是带回去给教中的浣衣婢处理吧。   这边,云随鹤终于平复了心情,穿上了我带来的粗布衣,那套破衣服他大概是不要了,我再穷也不可能捡别人穿过的带回去,只能挖了个坑埋掉,以免被追踪。   “我明白了,萨宁。”   啊,你明白什么了?我刚从坑边站起来,就听到他突然来这一句,不由一脸茫然。   “我这就回去。”云随鹤认真说道,月下那双漂亮的眼眸还是满满的不服输。   虽然不明白胖虎到底经历了什么心路历程,但任务至少完成一半了。我松了口气,让他坐上那匹矮脚马,带着他往回走,在天亮的时候,我们就遇到了教中来人。   我师父果然是个靠谱的男人,不可能光让我一个人去追圣女少主。来的人里面,有我认识的三十六舵的同事蓝韶,也有叫不上名字的隔壁左护法的人。   云随鹤没说什么,连看都不看我,就迎着他们走回去,模样仍然那般高傲。   有少主在场,同事想和我多说两句也不行,总不能在老板儿子面前摸鱼吧。蓝韶冲我眨眨眼睛,我悄无声息地移了过去,蓝韶把一个包袱递给我。   “右护法让我给你的,”他也算我从我新入职场起就认识的老同事了,为人有点不太正经,其中最不正经的一点,就是喜欢出入风月场所找美人,他挤了挤眼,道:“说起来,还是右护法最疼你,知道你走得急什么都没带,要我带着,见到了就给你。”   摸着那个绵软的包袱,感受到里面换洗衣服、点心和银票的手感,我虽然维持人设的面无表情,但心中已经幻觉出了一个伟大的男妈妈的造型。   就要男妈妈,就要我师父!   将爱心包袱背在身后,蓝韶匆匆和我告别,追上了护送少教主的队伍。他们本是派出来支援我的,如果云随鹤要回去,他们就先送少主。   圣女这边消失了好几天,还没有什么线索,要等我追查出一些端倪,送信回去后,教中才会派人来帮我。再者,作为右护法唯一的弟子,我虽不是三十六舵的掌舵人,但三十六舵主都卖我几分面子,哪怕追到了外地,要借人也方便,不必千里迢迢再派人跟我去。   这么一想,师父派我去找圣女和少主,确实是细细思量过,而不是拍脑袋的决定。   还有什么比直属上司是个靠谱的人,更让社畜们感动的事情吗?   ……其实还是有的,比如发工资和年终奖的时候。   辞别了蓝韶等人,我不再耽搁,骑着心爱的小马全力赶路,赶往圣女失踪前最后出现的地方——江南。   #   江南是个好地方,古诗里都说了,“腰缠三万贯,骑鹤下扬州”,作为魔教右护法的弟子,三万贯是没有,但三十贯还是有的。   我的男妈妈……啊不对,是我师父给我的盘缠里有几张大宝通行的银票,我一到江南就去钱庄换了点碎银子和五贯钱,身上也换回了暗纹云锦,又在路边摊买了把扇子,圆满了我想要一个斯文败类的愿望。   毕竟这是江南唉,江南除了美景,最盛产的不就是才子和佳人?   然后,我就在路边看到了狗子。   是的,那只贼喜欢在泥地打滚的狗子。在看到我的一刹那,狗子的眼神亮了,像一只拆家拆得无家可归的哈士奇般,活泼泼地向我狂奔而来。   那一瞬间,说实话,我只想拔腿就跑,但为了维护翩翩公子的形象,我忍住了。   “你想做什么?”我努力绷着脸,“和善”地看向对方。   “江湖救急,借我点钱吧,大侠。”狗子的眼神炯炯有神。   “……”   谢谢,我不是大侠,也不借钱。   “我三倍还你。”   我继续面无表情往前走。   “明天就还,我写借条。”   “……”我实在没忍住,扭头看向他,笑道,“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你写的借条有什么用?”借钱这种事,是要信用度的啊,大哥!   狗子顿了顿,接着无比真诚道:“我叫任东来,蜀山弟子,我肯定还钱,否则你就拿着借条去蜀山找我师父要,以他的性子,到时候应该会还你十倍。”   说着,怕我不信一样,从口袋里拿出了蜀山派弟子的铜牌,上面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啃竹子大熊猫,背面龙飞凤舞“蜀山,任东来”五个字,不由分说地塞进我手里,期待地看着我。   ……   谢邀,人在江南,刚下马。   就是人有点麻。 第5章 魔教篇5   狗子是蜀山弟子这件事,槽点实在是太多了,一时之间我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起。   蜀山弟子只会泥地前滚翻?   蜀山弟子不都是道士吗?   蜀山弟子为什么会没有钱还不爱干净?   我一个魔教的去问你师父要还钱,我脑子是不是有病?   还有你的名字为什么叫“任东来”,听着这么霸气潇洒,但你本身却活像一只哈士奇?   你们蜀山派的铜牌竟然印大熊猫,又不是冬奥会吉祥物,淦,我当初就没有买到冰墩墩。   ……   以上种种,不断在我内心刷屏,我只觉得手里的铜牌烫得几乎捏不住,而狗子还是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我努力深呼吸,和蔼可亲地问道:“原来是蜀山派的大侠,请问你要借多少钱,我给了,不用还,聊表对蜀山派的敬意。”绿水青山,咱们江湖永不再见。   蜀山派的道长们一个赛一个凶残,就算眼前这只是傻狗,架不住他背后可能有一群降妖除魔的师兄、师叔和师父。   狗子……啊不对,任东来倒也不和我客气,张开五根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五贯铜钱。”   说!你刚才是不是偷窥我去钱庄了!不然你怎么知道我刚取了五贯?!   虽然内心在咆哮,但我还是从背后取下包袱,掏出沉甸甸的五贯铜钱给他。大庆的铜钱二十文一贯,一百文是一两银子,不过这两年因为边疆打仗,铜矿吃紧,所以铜贵银贱,实际上在钱庄兑换,七八十铜板就能换一两银子。   所以民间卖东西的商户多喜欢用铜板交易,何况给银子大多也找不开。   我把这五贯给了任东来,自己就剩下十几两碎银,还有几文零钱了,为了之后方便使用,又得回钱庄再换,我不禁叹了口气。行吧,麻烦也就麻烦多走两步,总比被蜀山派盯上好。   任东来拿了钱,也不含糊,大大方方地道了谢,就问旁边代写家书的书生要了纸笔来,给我写了一张欠条,一并塞入我手里:“不能白要你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明天就还你两百文。”   ……真不用了,区区五贯钱,我们魔教承受得起这个损失,没错,是魔教承受,我打算编个理由算在差旅费里,等找到圣女后,回去找左护法他们报销。   但任东来十分坚定,而且看着有急事的模样,拿了我的钱,塞给我铜牌和欠条后,就像一只活蹦乱跳的狗子,迅速地消失在人群中。   ?我不太理解,他连我住在哪里都没问,也没告诉我他住在哪里,他打算明天上哪里找我?   我算怕了这家伙,从相遇的茶摊开始,我就该发现,这个人可能精神也不太正常,和教主的不正常只是发展方向不同而已。   但我不敢就这么走掉,因为我手里拿着任东来硬塞给我的铜牌,我怕蜀山派来找我麻烦。考虑到我们上一代教主被蜀山陆老掌门打得嗷嗷叫的历史,我觉得我很大可能打不过道长们。   于是,我只能在附近客栈住下,给三十六舵的江南舵传了消息,然后第二天同一时间,回到街道上等任东来。   等还了铜牌,我就要和约好的江南舵同事们去探索“圣女消失之谜”了。   任东来这个精神病有不少缺点,但他竟然意外地守时守诺,他几乎是掐着点来的。身上的衣服看起来更加破破烂烂,活像是喝醉酒被人套麻袋揍了一顿又被老婆赶出家门的可怜汉子。他揉了揉眼睛,从兜里拿了三两碎银子给我。   我看到他掌心里有伤口和血,连带着银子都染上了红色。   这不关我的事,可我看到任东来眼睛都红了,还在那里用脏手揉?   这我特么能忍?对于一个洁癖加轻微强迫症来说,我恨不得立刻用澡豆把他的爪子从上到下搓一遍,你师父小时候没告诉你,不许拿脏手碰眼睛,会感染啊!这个世界又没有金霉素眼药膏。   于是,我握住了他的手腕,把欠条、铜牌和几颗澡豆郑重地放在他手心。   你该洗手……啊不对,是该洗澡了。   狗子打蛇上棍,一下子眼睛更红了,十分感动地反握住我的手:“我就知道大侠你是个难得的好心肠,真是侠义之士。”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们一起吃饭吧。”他用那种怪力抓着我的手不放,眼神分外真诚。   我怀疑他是还了我钱之后,身上已经没有盘缠吃饭,于是决定蹭我一顿。我细细思量,觉得要蹭就蹭吧,左右我也饿了。   摸鱼法则第N条:吃饭永远是第一位的,下午茶也不可少,饮茶啦,老板又不会心疼你。   于是,我朝着附近看了一眼,收到我暗示的江南舵弟子再次潜入人群中,等我吃完饭再来汇合……嗯,他们大概也要吃点东西。   好像每一个武侠世界都会有一个“云来客栈”,我望着店门口大大的招牌,陷入了内心世界的吐槽,直到任东来冲着店小二,利落地喊道:“老鸭笋尖汤、田螺塞肉、松鼠鲈鱼、梅菜扣肉、清炒枸杞芽,再来一壶石冻春。”   ……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在敲我竹杠,并且掌握了证据。   不是,哥们,你为什么点菜那么熟练啊?你不是蜀山派弟子吗?你们蜀山派不是在四川天天rua大熊猫,吃麻辣火锅的吗?   “我老家在江南,后来才跟着师父去了蜀山派。”任东来再一次仿佛能读心似的,对我爽朗地笑着解释道,我发誓我脸上刚才没有任何表情,这招我都练了二十多年了,一边疯狂吐槽一边面无表情维持人设,连变态教主都能骗过去,没道理任东来能一眼看穿啊!   任东来选了个靠河的窗边位置,刚想用脏手拿竹筒里的筷子,我就忍无可忍地“唰”一声抽出两双筷子,没有递给他,而是等店小二送上碗碟后,把其中一双搁在碟子上。   谢谢,不要再挑战我的洁癖了,饭前便后记得洗手啊!   眼看着任东来依旧无知无觉的样子,我就觉得牙痒痒,哈,刚才的读心术,这会儿用到哪里去了?你特么不是能猜出我的想法吗?   我忍了又忍,眼看着酒菜都上齐了,这家伙还是不洗手也不处理伤口,就要拿筷子去夹菜,我的神经终于绷断了。就……不是我太脆弱,你们知道吧,这家店也挺干净大气的,点的菜看着色香味俱全,你刚想大快朵颐,旁边的小伙伴一手血跟着夹菜……   不行,我受不了这个委屈!蜀山派弟子也要讲卫生,我们变态教主天天拿人喂蝎子,也没有这么邋遢的习惯!   我再次握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纯洁无瑕的筷子受到污染,接着在他疑惑的目光下,问店小二要了盆清水,把一张干净的帕子塞到他手里,无比认真严肃道:“任兄先处理伤口吧。”   想什么呢?当然是他自己洗啊,我又不是男妈妈,怎么会帮他处理,切。   任东来笑了起来,依旧是璀璨如星的眼神,依旧是爽朗的笑声,他点点头,用我刚才给他的澡豆洗了手,用帕子擦干净伤口。   泡了水,那差不多快愈合的伤口又有裂开的痕迹,我默默地又递上一张干净手帕,让他好歹包一下。   狗子终于干净了,我也终于能吃饭了。   任东来点的大概是云来客栈的招牌菜,味道确实好,我没有穿越前就是江南人,这几道菜都熟得很,反倒是后来在魔教吃川贵菜有些不适应,如今尝到家乡的味道,难免有些情难自禁。   任东来吃得很香,他和任何人都不客套,倒酒的时候干脆利落,夹菜的时候又快又准。他也不给我介绍菜式,也不给我劝酒,全凭我爱吃的吃,爱喝的喝,说实在的,他这样直白坦率,反而让我挺轻松自在的,我也跟着吃了不少。   吃到半饱时,他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受伤的手摸着酒杯,骨节分明且修长的食指摩挲杯口,突然问道:“你喜欢竹熊?”   竹熊,熊猫的一种古称,当然,也被称作食铁兽,蚩尤的坐骑。其本身还是熊,咬合力和战斗力都不错,但在现代社会以卖萌为生。   我有些惊讶,但脸上没有显露出来,问道:“任兄何处此言?”   “你拿着我的铜牌时,就一直不自觉地摸着竹熊。”他一饮而尽杯中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我十岁随师父上山,山上有不少竹熊,说是我们祖师爷喜欢这兽,养在后山,种了竹子,因蜀山没有猎户,门派弟子又常常偷喂,这熊都漫山遍野了。”   卧槽,我觉得他在凡尔赛,漫山遍野的熊猫唉,他竟然还以抱怨的口气说出来。   他炯炯有神的眼神看着我,带了几分哀怨:“我小时候也觉得它们憨厚可掬,便背着师父和师兄去逗小竹熊,直到我被咬着在山上拖了半个时辰,我师父才把我救下来。”   我:……   懂了,童年阴影对吧。   我看他实在可怜,挺开朗的一只狗子,如今半张脸都乌云盖顶,便借着酒劲慢慢开口道:“我小时候去村里的亲戚家玩,亲戚家养了一只大白鹅,看着挺可爱的,我就想去摸摸它的毛。”   大白鹅多可爱啊,王羲之也喜欢。呵呵,你被大鹅叼过,就知道可爱不可爱了。   那是我上辈子的事情,去乡下爷爷家,接着在种满稻子的田野上边哭边跑了一千米,旁边所有的亲戚和村民都笑得前仰后倒,这群没良心的大人竟然一个来救我的都没有!   呵,成年人。   “他们还笑。”我说完后,就陷入了谜一样的沉默,等等,我为什么要和任东来分享童年糗事?这是什么神展开?淦,都怪这个精神病先开的头!   “对吧,他们还笑。”任东来倒是一点也不尴尬,我现在确定他一定有社交牛/逼/症,他仰头再次喝下一杯酒,怒斥他那群爱热闹的师兄弟,“到现在,我师父还拿这件事笑我!”   ……说实话,大兄弟,我觉得你身上的槽点真的不止竹熊这一个。   “说起来,你回江南是看亲戚的吗?”我随口问道,之前任东来说自己的老家在这里。   他笑着看我,眼神炯炯,挠了挠头道:“是,也不是。”   “我姐姐成亲了,我来参加她的婚宴。路上把盘缠花光了,连贺礼都没了。我想着再回去也来不及,就一路讨吃的一路赶路过来。”   “昨天你问我借钱,是为了给姐姐买贺礼?”   “不,借钱是为了给朋友看病。”   “那你朋友好点了吗?”   “……好不了,”他沉默片刻,指了指左边的胸膛,“心病是治不了的。”   这大概又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我和任东来不熟,再问下去他不尴尬,我都要尴尬了。不过狗子既然是来看亲戚朋友的,应该和圣女的失踪无关?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任东来倒完了最后一杯酒,对我爽朗笑道,“做什么藏着掖着,直接问就是了,不实诚。”   我一下子噎住了,那一瞬间,我看着他,觉得他什么都知道了。 第6章 魔教篇6   在这个世界,在这个武侠江湖,我们魔教不说德高望重吧,至少也算是人人得而诛之,我就没见过反派反得如此不科学和彻底的存在。   彻底是在于,我们除了杀人越货、屠人满门、拿人炼蛊、无恶不作;不科学则在于我们坏到这个地步,竟然还没走上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被别人灭满门的命运。   但臭名昭著肯定是逃不掉的,我要是在云来客栈二楼窗户大喊一声“老子是魔教右护法嫡传弟子”,要不了三秒,路人就会想看到哥斯拉似的狂奔而逃,要不了一炷香,各路侠士和江南林氏就会派人来围殴我。   蜀山派虽然是个沉迷修仙的另类门派,但和我们魔教并非没有仇。当年,喜欢狼性文化的老教主去招惹蜀山,即便最后被陆老掌门打得抱头鼠窜,但在掌门出面之前,魔教已经杀了不少蜀山弟子,连山下的普通村民都没放过。   要知道,不少蜀山派的家属是住在山下的,对,道长们也有家属,有问题吗?   我不知道,当年陆掌门到底在想什么,竟然没有乘胜追击,带着门下弟子一举把这个该死的魔/窟推平,但我知道,任何一个蜀山弟子遇到魔教弟子都想比试一番,要命的那种。   我凝视着任东来的表情略微僵硬,好在一直维持沉默寡言的高冷人设,不清楚他有没有看出来,他只是低头晃了晃空荡荡的酒壶,让店小二又上了一壶汾酒。   屏幕前的你们千万不要学,酒混着喝更容易醉。   他说我不实诚,我特么也想实诚,做一个四美五好的青年。可谁让我在魔教长大,而不是蜀山呢,实诚的人早就变成一具枯骨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最终,我只是吐出了这句话,然后顿了顿,又苦笑着说出了下半句,“其实也不算,己不由心,身又怎么可能由己?”   这是我上辈子看到的一部动漫里的台词,当时我只是个成天逃课摸鱼的大学生,看过也就过了,又哪能知道当这句话成为现实时,有多么的沉重?   任东来没有笑我,只是认真问道:“那为何不由心?”   “因为不敢?”店小二送来那壶汾酒,我也不招呼他,自顾自斟满一杯,仰头让火辣辣的液体流入喉咙,怂人就得借酒壮胆,我怂了二十多年,总要找点理由吐露心声,酒这时候就是个好东西了。   “任兄可知什么叫‘任侠’?”这是不少文言中常见的词汇,《汉书》、《史记》都有记载。   “任侠之士,扬善罚恶,见义勇为,快意恩仇。”任东来也倒满一杯,向我举了举,美美地饮下。   “不,任兄,所谓任侠,不过是借着自己的武力和身份,肆意妄为罢了。比如有一鱼肉乡里的贪官,大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将那狗官人头砍下,江湖称其为任侠豪杰。可是,任兄,狗官死了,就没有新的狗官上任吗?杀得了一个,杀得了全天下的恶人吗?”   “但若能杀一个,便也是救了一方百姓。”   “然后朝堂震怒,那狗官背后的势力更会变本加厉,若是继续杀了狗官后面的狗官,你猜最后会杀到谁身上?这一次次的任侠,爽的是大侠,又是谁来处理和承受之后的事情?”   我又倒了杯酒,拍了拍胸膛道:“我承认,我是胆小,我怕死,我不敢站出来,也无力站出来做任侠之士。但凡将来不得好死,也是我罪有应得,可不全是这样,我不是想为自己的无能怯懦开脱,我……”   我不是没想过和那群疯子拼了,就算杀不掉那个变态,一死了之也是解脱。   我曾经苦练武功,就等着找到那个机会。   但还是我那个秃头师父,最终阻止了我的“同归于尽”计划,其实也不能叫同归于尽,四舍五入,应该就是白送。   师父没有明说什么,他只是带我看了那些叛教者的后续。诚然,他们死的或是很痛快,或是被折磨良久才断气,但最终总归能死掉,但我们那个变态教主怎么可能就此打住呢?   连坐,是反派最喜欢的惩罚手段。   迁怒,是反派最喜欢的宣泄手段。   曾经有一个投奔了正派的教众想要刺杀教主,他倒是当场被一掌拍死,但那个变态却让人屠戮了他老家的村庄,妇孺老弱一个不留,他的师兄弟也多有牵连,才十岁的小师弟也被扔去喂蝎子。   最关键的是,那个他所投靠的正派,从始至终都没出来说过一句话,没有解释过为何那个村庄会被灭掉,只是把这一次杀戮当作魔教例行的恶事罢了,只有教中众人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再提叛教者的名字。   一时的任侠,是多么奢侈的事情啊,什么都不用考虑,什么都不用承担,只要豁出去一条性命,拼他个轰轰烈烈就好。   有的时候,我确实不知道,我到现在只用非暴力不合作的咸鱼态度对待魔教业务,到底是因为良心未泯,还存了那么点任侠的激/情,又或者只是纯粹的怂包。   我想不明白,也不想再想,此时此刻,美酒就是最好的消愁之物。   任东来没有多问一句,也不知他是否听懂,又听懂多少。我必须承认,我羡慕他,甚至嫉妒他。蜀山派弟子,多好啊,道长们自在逍遥,求仙问道,身由己,己由心,多好……   这一顿饭,吃到最后盘中食物已尽,任东来让上了两盘盐煮毛豆和花生米,我们喝了,嗯,让我数数,一二三四……五六壶酒。   狗子是个实诚人,见我吐了点心声,便拉着我说起他姐姐的婚事。我这才知道,他娘姓林,对,就是万剑归一的江南林氏。   他娘可有练剑的天赋了,只可惜他娘是个女的,万剑归一传男不传女,林氏祖上是儒生,老祖宗是以文入道,宋儒理学嘛,虽然不是历史上存在的朝代,但思想进程还是差不多的,想想朱熹的“三从四德”“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就知道这群老古板有多欠揍了。   他外祖父生了五个闺女,他娘最小,天赋也最好,那时候外祖父大约是绝望了,都快五十的人了,大概认为自己这辈子没儿子,又不甘心过继外宗的子嗣,就将狗子的娘当作男孩儿养大,从上到下都骗着他娘,让她以为自己是男的。   后来,他外祖父在六十高龄的时候,终于喜得一子,狗子的娘就没有什么价值了。他外祖父废了小女儿的武功,又让她发了毒誓,以免万剑归一的神功外传。   本来呢,他娘是后天培养出来的性别认知障碍,这辈子和男人成亲怕是难了,狗子的外祖父也不愿意小女儿嫁出去,还是那个问题,怕神功外传,反正林氏几代传承,江南又素来富饶,他们家有钱得很,养闺女一辈子也没问题。   但爱情这个东西,就像周董唱的那样“爱情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在一个有星星也要月亮的夜晚,他娘爱上了他爹,有了狗子和他姐姐。   “我爹只是个普通的行脚商人,早些年读过一些书,考了几次科举都没考上,实在不是那块料,”任东来喝得醉眼朦胧,讲起他爹的时候笑了起来,满是怀念,“那能怎么办呢,再考就要全家饿死啦,种田又不会种,再说家里也没田,就只能走商。”   士农工商,商是封建社会的最底层,而狗子的娘好歹也是书香门第的嫡女,就算不从江湖人士的角度看,那也是绝不般配的,更何况狗子外祖父根本不想小女儿这辈子嫁人。   “我外祖母不会武功,一辈子贤良恭谦,三从四德,相夫教子,从不敢和我外祖父说一声‘不’,放我娘逃走,还偷偷许了我娘和我爹的亲事,大概是她这辈子做过最大胆的事情了。”   哦豁,好家伙,那你外祖父还不得气死?!   狗子将筷子压在桌上,醉醺醺道:“老子才不是妾生子,外祖母许了他们,我爹娘才不是私奔!”   聘着为妻奔为妾,在老儒生脑子里,狗子爹妈的婚姻是不可能被承认的,他外祖母做不了主。   我看着狗子的样子也不想抑郁,相反,他气鼓鼓的,一副可以站起来打十个大汉的精神头,让我默默收回了安慰他的话。   行吧,他自己都不在意,倒是如他自己所言,一生无不可对人言者,君子坦荡荡。   “后来……后来我爹生了重病,娘去林家哀求,结果外祖父让人把我娘赶了出来,我爹病逝后,娘把姐姐拉扯到十四岁,在我十岁那年也一病不起,那年我遇到了师父。”   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狗子十岁时,姐姐十四岁,现在狗子怎么看都二十五往上了,他姐姐可不得三十岁?这时候才出嫁,不会吧,在现代都算晚婚的了。   “之前我娘病得起不来床,情急之下给姐姐许的那户家人是个面善心狠的玩意儿,他们趁我师父和我远在川蜀,没少蹉跎我姐姐。前些年,我终于算长大出山了,便给姐姐做主和离,这一次的姐夫我可看了好几年,肯定没问题。”   任东来一脸自信慢慢,完全不知道他在得意什么个劲儿,他兴致勃勃地拍着胸膛道:“唉,你别不信啊,我看人可准,比我娘准多了。”   我慢慢喝掉杯中酒,回应道:“你娘看上了你爹。”   他猛烈咳嗽起来,挥手道:“那不算,只能说我娘看相公的眼光不错,但看女婿不行。不过那时候她病得厉害,恐怕没时间仔细察看那家人了。”   我放下杯子,又问:“昨天你姐姐成婚的时候,那家人来闹了,所以才受伤的?”   任东来点了点头,无所谓道:“不止那家人,我那舅舅家的两个小子也来闹,伤了我之后又灰溜溜地走了,好歹亲事顺顺当当的过去了。”   “你和他们打了?”   “倒是想打,但昨日是我姐姐成亲的大好日子,就没打……”约莫看出我的疑惑,狗子豪爽地笑着补充道,“我师兄正巧在江南呢,弄伤了我,师兄看了俩小子一眼,他们便跑了。”   你师兄是哥斯拉吗?看一眼就能把人吓跑?   喝完了最后一杯酒,我觉得实在是不行了,主要是胃撑得慌,我摸了摸小肚子,问出了最后一个疑问:“……你好像连我的名字都忘了问?”   其他的事情也是,自己说说说,我问了说,不问也说,活像是社交牛/逼/症,难道任东来不知道什么叫“交浅言深”吗?于是我也顺带问了出来。   “非也。”他摇头,“夫望人而笑,是和也;言而不称师,是庸说也;交浅而言深,是忠也。”[1]   ……你脸咋个那么大呢?但凡有颗花生米,哦,桌上有一盘呢。   任东来继续道:“我喜欢说,是因为你问。我不问,是因为你不喜欢说,既然是你不喜欢的,我绝不开口。”   首先,你能停止用古龙和温瑞安的方式说话吗?咱们又不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也不是顾惜朝和戚少商,正常点好嘛,大兄弟?   看我一脸麻了的表情,狗子摸了摸蓬松的头发,说人话道:“我从不逼迫别人做不喜欢的事情,尤其是遇到看得上的人。”   ……谢谢你看得上我。   “你之前恨不得拔腿就跑,我还以为,你不想和我有往来,所以也就不问你名字了。问了,你再告诉我一个假的,没多大意思,还不如不问。”   我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萨宁。”   其实也没什么人知道我的名字,魔教右护法弟子是个文职,就算出门也是跟着自己师父,很少有报名号的机会,再者说,笑面罗刹在场的时候,谁还能记得他身后平平无奇的小徒弟?   “萨宁,”任东来笑着喊我的名字,拱了拱手补上了晚来的礼仪道,“失礼了,萨兄安好。”   “任兄,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改日再见吧。”   任东来忍不住“哈哈哈”爽快笑起来,摆了摆手道:“恐怕在你心里,恨不得再不见,走吧,萨兄,这顿我请,望如你所愿,你我再不相见。” 第7章 魔教篇7   我总算是摆脱了蜀山派的任东来,等江南舵的弟子引我入一处江南庭院,坐定上了一盏龙井茶后,我一边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喝茶,一边揣测任东和他师兄来江南的意图。   “昨日,林氏的两位少爷去哪里闹腾了?听说闹了场婚宴,还见了蜀山派的两位弟子?”我漫不经心地问道。   林氏这一代的当家人,唤作林静深,取“静水流深”之意,但这一位毫无城府和大智慧可言,武学天赋也远远比不上他爹林老爷子,好在林老爷子虽九十多高龄,但好歹活着,练武之人精神健硕,余威尚存,还没人敢招惹林氏。   可人总不可能一直活下去,虽然我坚信千年王八万年龟,祸害遗千年,像林老爷子这样的精品老王八肯定能长命百岁,但他应该突破不了人类极限,达到永生不死的境界,成不了真正的王八精。   等到林老王八……啊不是,林老爷子去世,林静深真的能掌得住林氏这个庞然大物?还有他们的下一代……和他爹怎么都生不出儿子不同,林静深显然深谙传宗接代的要义,十五岁都不到,就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叫“林宏”和“林博”,这两个少年人有没有练武天赋尚且不知,但搞事天赋绝对出类拔萃。   他们倒也不是欺男霸女那种流氓,林氏好歹也是要脸的书香门第大家族。怎么说呢,两个孩子有些趾高气昂惹人厌,这和云随鹤的“熊”还有所不同。   云随鹤是鼻孔朝天,但他只是不理人,一副“本大爷才不和你们这群愚蠢的人类说话”,但他从不可刻意刁难人,甚至大部分时间和普通人保持距离。   但林家这两个熊孩子不是,他们就喜欢给人难堪,谁和他们林家作对,谁不捧着他们,他们就去找人麻烦。所以林宏和林博去找狗子姐姐的茬,我完全不意外,毕竟无论是狗子,还是他姐,看着和林家十分不对付。   但这里是江南,江南是林氏的掌中物,再看不惯,谁又敢顶撞林家两位少爷?   就算是不问世事的蜀山派,也远在四川,强龙压不住地头蛇,我倒好奇是哪位道长一眼就把两个熊孩子吓跑了。   “萨文簿真是消息灵通,”江南舵的舵主陶远从屋外走来,边拱手边笑道,“林家两位公子确实闹了一场,闹的是自家堂姐的婚宴,文簿久在教中有所不知,林家上一代最小的嫡小姐与一位行脚商私奔,生下一儿一女,女儿十四岁许了个读书人,但受不了公婆虐待,七年前就和离了,这一次再嫁的是个江湖人,小门小派行镖的。”   “这位堂小姐倒不必在意,但她有个弟弟叫作任东来,是蜀山派年轻一代的弟子,不过未在江湖上立名,反而这一次与他同往的师兄赫赫有名,正是前些日子灭了羽衣楼的于道子。”   我差点把嘴里的龙井喷出来,但我记起了自己沉稳可靠的人设。   于道子,这个名字虽然在江湖立威不过一年多,但如今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原因无他,这家伙又牛又狠,知道的说他是蜀山派的道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魔教中人。   道家贵生,道长们一向不喜欢杀人。   除非是触碰到底线,否则蜀山派弟子在外行走,都是比较好说话的,当然也比较高冷。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取人性命,和少林寺的牛鼻子还有些不同。   和尚们杀人会犯戒,蜀山派倒没这个规矩,只是道长们普遍不爱管闲事而已。   可于道子是这一代弟子……不,是这几十年来的异类,他人狠话不多,说杀你满门,就杀你满门。不过,羽衣楼也是罪有应得,这名字听得优雅,实则是个这几年兴起的收钱杀人的组织,和我们魔教的业务范围很相近,他们还喜欢绑架幼童,骗取财产之后,又杀了肉/票,出了名的言而无信。   几个月前,汉中舵的弟子传信,说羽衣楼满门被灭,也不知道怎么惹到这位杀神的,于道子直接拿着剑杀进去,又拿着剑杀出来,据说脸色都没怎么变过,一副淡然处之、羽化登仙的高冷模样。   除了羽衣楼之外,也有明明人生苦短却还要走捷径的憨憨,直接犯到这位道长手上,全部二话没有宰了,甚至都懒得多解释一句。   不过他杀的都是作奸犯科之辈,正派没意见,蜀山派没有意见,反派有意见也没有,何况反派之间不互相踩就算好的了,怎么可能为同类的灭门而伤心?   从那之后,于道子止小儿夜啼的名声就那么传出来了。   现在我相信,林家两个熊孩子大闹婚宴,弄伤任东来之后,被于道子用一个眼神击退了。   不敢不怕,这特么就是个杀神啊,一言不合就砍你人头那种啊!我现在光听着都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狗子这个师兄太特么可怕了,幸亏我许愿和狗子再也不见了。   将凶残的蜀山弟子扔到一边,反正林氏的爱恨情仇与魔教无关,我也就听个八卦,才不趟这趟浑水,只是以防万一问一句陶远:“蜀山和林氏,与圣女失踪有关吗?”   陶远听到圣女,神色便严肃了不少,摇头道:“根据我的判断,应该是无关。林氏这些日子忙着为林宏和林博张罗婚事,而蜀山两位弟子更是这几天才先后到的江南。”   我这回终于放心了,又问:“圣女失踪,江南舵可有线索和猜测,教主圣令,命我们尽快找回圣女,圣女一日不归,江湖一日不宁。”   大概也很清楚自家教主是个什么样的躁狂症变态,陶远的脸色更差了,苦笑道:“不是我不肯出力,萨文簿有所不知,圣女之前来我们江南舵,原是为了孵化一只蛊虫,我等尽心竭力,为圣女提供所需之物,然而九月十四的晚上,圣女说要闭关炼蛊,我等不敢打扰,等到三天后,圣女房中的果蔬腐烂,我们这才贸然进门,发现圣女已经不见了。”   “房间里没有任何打斗迹象,圣女带来的换洗衣物都在,可见应该是被人突然掳走,然而那是何人,为何掳走圣女,我等一无所知。圣女来江南舵的事情,除了我和几个堂主,也就只有左护法那里知道,到底是谁人走漏了消息……”   我静静地听着,用茶水冲淡了酒气,神经仍然一跳一跳的,我按住太阳穴,沉声道:“我去圣女的房间看一眼。”   陶远点头,命两名弟子带我前去。   圣女的房间自然舒适无比,用的床单被褥的缎面无不华美柔软,连帐子都是云来商行的松绿软烟罗,对,就是类似《红楼梦》里,贾母说的那种“远看像烟雾一样”的罗纱。   房间里还残留着淡淡的冷香,闻着像是薄荷冰、丁香一类的香料,但因为过去太久,早就模糊不清,只有凑近帐子时,才能嗅到若有似无的一缕。   “圣女用香?”我沉声问这两个弟子。   这两个弟子对视一眼,摇头又点头,看我挑眉的样子,神情一紧,魔教上下级观念极强,若是得罪身为右护法嫡传弟子的我,他们害怕遭殃,连忙解释:“我等不知圣女用什么香,不过江南人素爱香,文人雅士,才子佳人,商贾富翁,但凡有一些闲钱的,都爱点香。”   “这里的房间大多都有香炉,待客用的是青梅煮酒、或是雪中春信,入寝用的是鹅梨帐中香和安神香。”   我点了点头,在心中回忆了这四种香的配料,却没有带薄荷冰的。更何况,圣女是教中的用蛊高手,在魔教,蛊术也不是人人可学的,所以江南舵的人并不知道,用蛊之人不用香,以免香料中的一些成分刺激到蛊虫。   就算陶远本意是为了讨好,像是用软烟罗做床帐一般,给圣女献了上等的香,后者也绝不会点来用。   说到底,这股味道是不是香,都有待考证。   我轻嗅着那股淡而无形的冷香,挥手让两名弟子退出房内。待房门关上后,才取出一个婴儿巴掌大的盒子,放出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怪虫。   什么,你问我为什么把蛊虫放在盒子里?不然呢,你让我随身往哪里带?藏在自己的血肉里吗?啧,少看点不科学不靠谱的武侠片。   就这盒子想养虫,要求都高着呢,食物喂得不妥当,这群祖宗当场就暴毙给你看。   怪虫全身暗金,唯有头部带着一抹血红,它扬起蝉翼,无声鸣叫,接着轻盈地在房间里飞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床底下。   我把头探下,检查了一圈,什么都没瞅见,这也正常,要是陶远带人翻了两遍,都没发现床下有东西,那他才真的是敷衍到家了。   我想了想,又将手深入,仔细摸过每一处地砖,并没有什么暗格暗室,然而我相信自己的蛊虫,小乖虽然又挑嘴又懒,但它的专业能力还是很不错的,而且它又不是人类,不会骗人。   我遗漏了什么?   我顿了顿,接着强忍住洁癖症的难受,果断躺在了地上,慢慢挪进了床底,在黑暗中,我的视线里只有床底板的模糊花纹,直到拿出并点燃了火折子,这才看清床下密密麻麻的手印。   是的,遍布了整个床底板,大大小小,随处都是,密密麻麻的手印。   那一刻,我从头顶心凉到了脚底板。   我的脑内自动播放器了86年版的《聊斋志异》片头曲,回想起了曾经听我大学室友说过,吓到我一周都没睡好的鬼故事《背靠背》。   我的呼吸都停了。 第8章 魔教篇8   说实话,我是一个从小都特别能脑补的人,我至今记得和邻居小孩裹着棉被一起看《咒怨》的场景——那个伽椰子特别不讲武德,竟然在主角躲在被窝时,也跟着钻进去,那个倒霉女主一低头,就看到了被子里的青白鬼脸……   邻居小伙伴还没反应过来,我就一声尖叫,把我们身上的棉被掀到地上去,可怜见的,那时候腊月寒冬啊,把我冻得嘴唇发紫,也说什么不盖被子。   圣女床底下的景象已经突破了我的承受极限,我宁可和变态教主单挑,被他扔进去喂蝎子,我也不想面对此情此景。   耳边有“嗡嗡”的声响,有什么东西轻轻叮了我脸颊一下,我木然地扭头,看到小乖熟悉的身影,顿时思维清晰起来。   如果真的是鬼怪,小乖又怎么可能发现端倪呢?它虽然是金蝉蛊,但说到底也就是一只虫子而已,它只会被物理世界的气味吸引,又看不见鬼魂。   所以,这是人留下的痕迹?我去,什么玩意儿搞得那么阴间?   我从床铺下爬出来,将门口两个江南舵弟子唤来,直接把床板拆下,翻了过去。这些手印在阳光照射下,远没有一开始那么阴森可怕,而且也不是什么血迹,更像是朱砂颜料。   装神弄鬼?   不会吧,难道圣女也和我一样怕鬼?我觉得不太可能,我和云心鸢虽然没什么交集,但这位冰山高冷圣女,并不是胆小之辈。   我让人拿来笔墨,将一部分手印描下来,折叠好收入囊中,随口问道:“江南买香,最好的是哪家铺子?”   “回文簿的话,应该是妙华堂。”   #   妙华堂,江南连锁品牌,行脚商必备江南土特产。   城里那家妙华堂的铺面极大,几十个伙计热情地招待来往客人,除了一楼的成香,二楼据说还有特制的调香,我一进门,就有店铺伙计迎来,礼貌又不令人生厌地问我要看点什么。   我只说要冷香。   他拿了店铺里十数种冷香,一一让我试香,我却始终没有找到在圣女房中闻到的那种。   “有没有加了薄荷冰、丁香、龙涎香一类的香?”我询问道。   薄荷冰,听着名字挺高大上,实际上就是薄荷脑,对,就是你们家樟脑丸里的成分,现代多是人工合成,古代也有从薄荷里提炼,丁香是常用的冷香调,龙涎香是抹香鲸的分泌物,比黄金更稀有。   伙计一听就笑了:“客人说的应该是特制的香,那得上二楼问我们掌柜的了。”   但并不是什么人都能上二楼,人家有消费门槛,于是,我只能默然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银票,交到了对面的伙计手中。   有一说一,VIP客户的待遇自然不错,二楼分成一间间的雅座,刚入座就有人奉上茶水和糕点,只是我先喝了不少酒,又饮了一盏龙井,肚子里水漫金山,说什么也喝不下了,只得把盖碗搁置到一边。   听完我的要求,妙华堂的掌柜沉吟片刻,让伙计取出一个木盒,从中拿出少许粉末,搁置在香炉里,不一会儿,丝丝缕缕的特殊冷香从里面传了出来。   很接近了,却又不是,然而掌柜的也拿不出更多的香来,我只能暂时接受。   “这香名为龙息冰魄,气味特殊,少有人用。”   我懂,毕竟薄荷脑太冲,龙涎香太贵。可相比于这香的名字,我更想知道的是都有谁买。只是妙华堂也有自己的规矩,绝不可能轻易出卖自己的VIP客户。   倒是可以让江南舵的人逼问,可我并不想害了这个无辜的掌柜,魔教行事,哪怕逼问出结果,他们也会斩草除根,杀人灭口。   最终,我只得咬牙买了三两这堪比黄金贵的龙息冰魄,并决定一定要让左护法报销!   我刚肉疼地起身,便看到店铺伙计又引了一人上楼,他穿着蓝白道袍,腰间佩剑,凤眸俊秀,眉眼间却好像亘着万年不化的冰雪,一块眼熟的熊猫啃竹子铜牌就挂在他腰间。   虽然从未见过,但我能立刻认出他的身份。   蜀山,于道子。   妈的,杀神来了!   我目不斜视,依旧维持着面容的局部瘫痪,把自己单纯当作一个来买香的客人,稳重地从他身边走过。反正他也不知道我是魔教右护法“笑面罗刹”的弟子。   咸鱼社畜,稳如老狗。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一只略显苍白的手拦在了我们的面前,于道子抬眸看我,狭长的凤眸看不出什么情绪。   ……天要亡我。   但杀神并没有动手,只是拦住我,冷然地看着,而我也面无表情地回看过去。这时候,我就特别怀念任东来这种自来熟的社交牛/逼/症,最终,还是我先开了口:“道长有事?”   “你身上用的什么香?”他很认真地问道,而我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我觉得他冷酷无情的杀神人设有点崩了。   不过,龙息冰魄的留香确实牛,掌柜的只是用银勺舀了一小撮香粉,我只是熏染了一会儿,身上竟也留下了痕迹。   不够,如果于道子是冲着龙息冰魄来的,事情倒也容易处理。我指了指身后的掌柜,特意抬了抬手上精致的檀香木盒,平静道:“刚买的龙息冰魄,你喜欢可以问掌柜的。”   于道子颔首:“多谢。”   我松了口气,余光瞥到于道子走过去和掌柜交流,自己则略微加快步伐,离这位杀神远一点。当我即将逃离妙华堂的店铺时,只觉得身后隐约有一阵风,接着就是刚才听过的冷然声音:“除了龙息冰魄,你还用了什么香?”   我像锈住的机器人一样,僵硬地转过头,尼玛,道长你走路没声音的吗?还有,你不觉得自己目前的行为像个痴/汉变态一样吗?   然而,于道子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继续问道:“你身上的味道和龙息冰魄不一样。”   难道是沾染了圣女房内的冷香味?不可能啊,我去房间的时候,那股味道就淡到几乎闻不到,又在妙华堂被熏了半天,于道子还能闻到?他这不是属狗的,他是属化学分析仪器的吧!   “我平时并不用香,道长,”我面无表情回应道,“你是要找什么吗?”   龙息冰魄和圣女房中留下的香味很相似,于道子这样苦苦追寻……他莫非和圣女失踪有关?可圣女失踪的时候,他还没有到江南呢。   “寻人。”于道子言简意赅。   我们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我实在不想和杀神待在同一屋檐下,但杀神显然有自己的坚持和看法,他沉吟半晌,终于有了结论:“能否帮我一个忙?”   ……   你们蜀山派的怎么回事?天天就在闹市区碰瓷,要人帮忙是吧?   吐槽归吐槽,但无论是出于对于道子的谨慎,还是怀疑他和圣女失踪有关,我都无法扭头就走,只能无奈在心中叹息,面上一派平静道:“道长请说。”   然后,于道子告诉我,他的亲戚失踪了。   似乎每一个蜀山派弟子都有一群难以言说的极品亲戚,于道子没有细说,但从他平静的叙说中,我已经能想象出一个任性刁蛮的表妹形象。   “在她失踪的地方,我闻到了你身上的味道。”   道长,您这话说的,好像我才是那个罪魁祸首一样啊!   但于道子的话也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像圣女这样失踪的女性,不止一个,只是目前暂时没人把她们联系在一起。   “不瞒你说,我一个朋友也是这样失踪的。”我在心中叹了口气,为了避免自己成为唯一的嫌疑人,只能将圣女的事情换了层马甲告诉于道子,包括床板下密密麻麻的手印,正好我兜里有描摹的版本,递给他以自证清白。   “我没去看床底。”于道子凝视着手印描摹本说道。   “若是这样,恐怕失踪的女子并不止你我的亲友,应该还有别人。不瞒道长,我那个朋友武功并不弱,可她失踪那天,家里却没有一个人察觉到异常。”   于道子点头,接着十分直爽地带我回家了。   啊……啊?啊!   当然,他家不在这里,既然是表妹失踪,实际上住在江南的是他的小姨妈,当我被带进那座占地面积极广的庭院,我才意识到这是谁家。   卧槽,你小姨妈是“聚宝盆”薛夫人?   还不等我问出声,便看见一个身着紫衫的美貌妇人从房内冲出来,一头扎进于道子的怀里,用手帕掩着自己脸上不存在的泪痕:“真真啊,姨妈不活了。”   于道子淡定异常:“小姨妈,我带了可能知道阿媛下落的人回来。”   ……   道长,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不会说话,以及,刚才我听到了什么,真真?你的小名叫真真?于真真??啊哈哈哈哈哈,杀神道长竟然叫于真真!   另外,大名鼎鼎的“聚宝盆”薛夫人……竟然是个这个画风的,你们家的槽点真的就和魔教一样多,我这个吐槽达人都快忍不住了。   我们这还能是正经武侠文吗?   哦,笑死,从来都不是。 第9章 魔教篇9   自古以来,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聚宝盆”薛夫人人如其名,号称大庆首富也不为过。之前的云来商行、云来客栈……对,只要带云来两个字的,都是她家产业。   薛夫人是商人中武功最好的,是武林人士中最会做生意的,丈夫早亡,膝下唯有一名独女,换做薛媛媛,据说性格十分娇蛮任性,在江南和两位林小公子并成为“江南三虎”。   倒是前些日子,江南舵传来线报,说是林氏有意和薛夫人联姻,让长公子林宏迎娶薛媛媛为妻,两家正在议亲。   理论上,我们魔教和薛家是没有什么血海深仇的,咳咳,当然,按照我们打家劫舍的人设,云来商行的货……我们也抢了不少,我说的没仇,指的是没杀人亲朋好友那种。   对,我的要求就那么低。   这么一想,也难怪昨日狗子姐姐的婚宴上,林宏和林博不敢再闹,若是薛媛媛嫁去了林氏,于道子多少也算林宏的小舅子了,何况还是顶着个凶名的杀神。不过,这个武林还真小,顶尖世家和门派多少都沾亲带故。   不过,如果薛媛媛也失踪了,林氏为何没有反应,连薛夫人也只是拜托远道而来的侄儿去找?论人脉,难道于道子比得过这两家地头蛇?   我心中疑惑,脸上依旧面无表情,只平静地看着于道子和薛夫人。   薛夫人收了帕子,仿佛这才看到我似的,向我施施然行了一礼打招呼,问道:“这位是?”   “晚辈萨宁,川蜀人。”再多的就不能说了。   “敢问尊师门派?”薛夫人这句问的自然,毕竟我一看就是个江湖人,而江湖人……最在乎出身。   倒也不是说薛夫人势利眼,而是江湖人士打交道,一般问完师承后,就该顺着这个话题往下展开。若是出身名门,就夸对方名门新秀,若是出身平平,就夸对方大有可为,若是这个门派混的很惨,就说对方潜龙在渊,若是正好和这个门派的人有交情,那瞬间就攀上亲戚了。   这就是江湖上的人情世故,当然,我们魔教是属于报名字就人人喊打那一类。   我脸色不变,这种小事,在我出道……啊不是,在我开始工作前,就都准备好一套说辞和身份了。   我拱手礼貌道:“晚辈是青城山下虚谷门弟子。”   青城山下确有个虚谷门,我建的,我就是掌门、长老和唯一的弟子。   反正这年头注册门派又不需要和官府报备,也不需要担保资金,我就用魔教的资金租了个院子,挂了个牌子,没事雇人打扫一下,在附近穿着门派制服走两圈。   不过,这种空壳门派,别说远在江南的薛夫人了,就连青城派弟子都没听说过。   所以,薛夫人面色不改,带着一种晚辈的和善笑容,夸奖道:“原来是青城山下虚谷门弟子,萨贤侄将来在江湖在必然大有可为。”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接着,薛夫人便转头看他侄儿于道子,杀神道长显然不是一个喜欢多说话解释的人,于是,我只能把圣女的事情再说了一遍,把手印拿给薛夫人看。   薛夫人是个爽利人,不然也不会撑得起一个云来商会,当下立断,带我们两个走进薛媛媛的闺房,甫一走入,我鼻尖便又萦绕着那股和龙息冰魄极为相似的冷香,比圣女房中的气息浓郁不少,而袖子中的小乖也躁动不安起来。   我状似不经意地轻抚衣袖,安抚袖中的金蝉蛊,看着薛夫人也不要下人来帮忙,十分女汉子地就把床板一掀,果然上面也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红手印,和我描绘下来的比对,竟是一模一样。   “果然是被同一人所劫。”薛夫人脸上带着点冷意,“真欺我薛家孤儿寡母无人!”   我向薛夫人拱手,诚恳问道:“我那友人原本也是川蜀人,前几个月为了购置一些药材才来了江南,寄居于亲戚家,待她失踪后,亲戚家寄信来,我们才知道此事,而我赶路而来更是耗费不少时间,恐怕证据早就不剩多少,而亲戚也并不清楚她消失前发生什么。”   “我听于道长说起,薛小姐是五日前失踪的,而您母女二人日日想见,请问薛小姐被人掳走前,可有什么异常?”   薛夫人略微皱眉,却也不隐瞒,直接了当道:“我那女儿被我骄纵惯了,不满与林家大公子的婚事,日夜和我闹着不结亲,还把林家送礼的人打了出去,被我禁了足。”   “五日前的晚上,她应该禁足在房内,下午闹脾气把婢女都赶走,晚饭也不肯吃。她这样做也是常有的事情,我心中有气,就让人不再给她送饭,想饿她一顿,可第二天一早婢女就发现房中没人,衣服盘缠都没有带走,倒是阿媛随身的九节鞭一起跟着消失了,房中也如你所见,并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我最开始也以为是阿媛偷跑,但我的人在外寻了好几日,往日阿媛爱去的地方竟不见她的踪迹,我这才有些急了,毕竟就算她是逃婚,也不能连钱也不带啊。”   ……不是,您的重点是女儿逃婚忘记带钱这事吗?   “既然薛小姐是五日前失踪,那于道长不是您喊来找人的?”我看向了冷若冰霜的杀神,后者的凤眸中闪过一抹疑惑,当即摇头道:“不是。”   我收敛了神色,蜀山派虽然名门大派,门下弟子无数,但于道子的师承现任裴掌门,是掌门嫡传弟子,而任东来则是他的师弟,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亲师弟,但显然不是随随便便的外门弟子,至少也是某个长老的嫡传。   这两个蜀山年轻一代的嫡传门人,一前一后到了江南,难不成真是集体出放探亲假?笑死,我只是咸鱼,又不是没脑子的死鱼。   “师父让我和小师弟下山回江南,说我们命中注定的缘分到了。”正在我百思不得其解,揣测不问世事的蜀山派道长们到底想做什么的时候,于道子声音清冷但极为实诚地说道。   我:……哈?   先不说裴掌门不靠谱的神棍画风是怎么回事,道长你为什么要那么老实???   薛夫人顿了顿,然后用帕子捂住嘴笑弯了腰,对我眨眼道:“我们家真真从小就这般,从不说谎,但也分不清人家话里是什么意思。”   好的,我懂了,薛夫人,在我们社会的某个国家,这个叫做“读不懂空气”,简称情商低。   “你们师父会占卜问卦?”我小声问道。   于道子认真点头:“蜀山派入门弟子都要学。”   我噎了噎,敢情你们蜀山全派上下都是神棍画风,又问:“那于道长和任道长也会?”   “小师弟未曾出家,不着道袍,不称道长,”于道子还认真解释了一句,接着沉默片刻,补充道,“我略懂,但小师弟擅长。”   约莫又过了几秒,于道子才扭头又补充了问一句:“你见过小师弟?”   ……道长你这个反射弧。   “前日碰巧偶遇,昨日一起在云来客栈饮酒。”我半点不遮掩,云来客栈可是薛夫人的产业,而我们吃饭时也有不少人看见,这时候选择欺瞒才是欲盖弥彰。   于道子又沉默片刻,从兜里拿出一锭银子,足足有五两的模样,他放在我手里认真问道:“够了吗?”   哈?什么玩意儿?   “小师弟经常路见不平,仗义疏财,所以盘缠总是会提前用完,不得不江湖救急向人借钱,师父说,以后师弟借的钱都由我来还,这些够了吗,不够我还有。”   ……不是,你们蜀山派怎么回事啊?蜀山派现任掌门裴笑怎么回事啊?!   师弟借钱做好事,为什么要师兄付账?做师父的偏心眼子到这个程度,也是绝了哈。   “不用了,于道长,任兄自己已经还清了。”我拱了拱手,并未多说什么。毕竟蜀山派内部的事情,着实没有我一个魔教中人说话的份儿,我也不想被扯进去。   于道子点点头,又把那么一大锭银子收回去。   虽然不知道于家的家境,毕竟在江湖上未见名声,但既然他小姨妈是薛夫人,显然也不能差到哪里去,只是该谁欠的账,本就该由谁来还而已,咱不惯狗子这毛病。   确定了蜀山派师弟来江南的原因(虽然我并不信),话题便又回到了圣女和薛媛媛的身上,我总觉得之前的这些剧情里,有一家人出现的频率实在太高了,高到我无法忽略。   是的,江南林家。   我看向薛夫人,只见这个美艳妇人微微颔首,道:“萨贤侄可是想问我,为何让真真独自寻找妹妹,而不是派出我薛家的仆从和门客?”   “薛夫人见谅,晚辈是外地人,但也知道,聚宝盆薛夫人是大庆朝首富,也是江南武林第二大的世家,整个江南都遍布夫人的产业,为何……”   “萨贤侄你也说了,是第二,不是第一。”薛夫人笑道,漂亮的凤眸里带了一些冷意。   我当下会意,再次拱手:“晚辈知晓了,薛夫人勿虑,明日我便和于道长一同去林府拜会,薛小姐是夫人独女,我那友人也是家中独女,我誓要找到她。”   这回轮到于道子用“哈?”的眼神看我了。   薛夫人再次颔首一拜,这回倒比前面要认真不少,眼神中多了点东西,微笑道:“多谢了,贤侄未来必不可限量,我定不会看错人。”   既然来了府上,又是自家侄儿和朋友,薛夫人顺理成章地留我们用晚膳,薛府自己用的江南佳肴和美酒比云来客栈好上不知多少倍,只是我今天实在喝太多,只陪了两杯便作罢。   等到酒足饭饱,薛夫人去更衣,于道子终于把清冷的凤眸落在我身上。   “我知道为何要去林府,”他沉默片刻,“但今日姨妈和你说的,是不是不止让我们去找阿媛她们?”   我差点憋不住脸上的表情,蜀山派这一代的掌门嫡传弟子真是各个人才,一个呢,就是狼装哈士奇,看着武功倒不高,但都特么成狼精了;另一个呢,则是看着孤山傲雪,实则内心憨得宛如羊咩咩。   等等,好像对比一下魔教这代弟子,未来的教主是个自信boy铁憨憨,未来的右护法是个万年摸鱼佬,未来的左护法根本没有着落……这么一看,我们和蜀山派还真是“卧龙凤雏”、旗鼓相当啊! 第10章 魔教篇10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觉得于道长不像任狗子那样不真诚,他可能是真的不懂,那双清冷的凤眸里写满了失学儿童对知识的渴望……也可能只是我脑补,因为于道子和我一样喜欢面无表情当面瘫。   “于道长,如果真的是林家绑走了两位姑娘,你待如何?”   “问他们要回来。”   “若林家不给,或者说不认呢?”   “我自己打进去找。”   “……你自然可以打进去,”我在心中叹息,觉得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下山之后,我就好像成了所有年轻人的情感顾问,下次我是不是要收费啊?   我用手点在面前的琉璃杯和白玉盘上,轻声道:“你是蜀山派裴掌门的弟子,蜀山距离江南岂止千里之远?江湖上五大神功,就有五个最不能惹的势力,江南林家有万剑归一,而你们蜀山也有逍遥游啊,若论名望和资历,林老爷子见了陆老掌门也要礼让三分,现任家主林静深更是连给裴掌门提鞋都不配,再看看你和林宏、林博……”   于道子表情未变,可凤眸中透着疑惑,好像不明白这和他小姨妈的嘱咐有什么区别,也不明白为什么我和他姨妈要做谜语人。   “说句不好听的,只要你不杀了林家那四个爷们,你就是硬闯进去,砸了他们家,这口气他们也得憋着,因为江南林氏已经远不如蜀山派了,若非还有万剑归一,他远不配当武林之首。”   就像联合国有五大流……啊不是,五个常任理事国,武林黑白两道上也有五个带头大哥,而五大神功就像是这个世界的“核/武/器”。   然而,即便有五大神功,如果本身实力衰弱,后继无人,那也迟早走上被人夺宝灭门的路。   事实上,我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因为相比于门派,家族式的传承方法确实更安全,却也更容易自我衰亡。   不是每个家族都能保证每一代生下的子孙都有出息,但挑选弟子就没这个烦恼了,可以广撒网挑选好苗子,反正收作了嫡传弟子,那就是门派新传承,但在传统大家族中,就算收养有天赋的义子,终究还是义子罢了。   当然,这也有好处,毕竟不会出现我们魔教这种风险,比如这一代教主灭了上一代教主满门……好吧,魔教是反面教材,但江湖上这种事其实并不少见。   “但薛夫人不同,相比于武林人士,薛家还是更像商人,就算薛家实际上并不怕衰落的林氏,但自古以来做生意都讲究和气生财。何况,林老爷子毕竟还在,并且执掌万剑归一,如她所言,孤儿寡母,并不容易……更何况,若是江南两大家族闹腾起来,倒霉的还是百姓。”   于道长点头:“所以,就算小姨妈怀疑林家,也不能自己去找,更不能找上林家,甚至都不能把媛媛失踪的消息走漏出去,只能让我出面。因为我是蜀山掌门的嫡传弟子,有太师父和师父在,我只要不太过分,林家就不敢阻拦我、和我计较。”   我点头,唉,就是这个理儿!   “更何况,可能薛夫人只是发现了疑点,却没有拿到证据。所以借着你我去闹一闹,想诈出林家点东西。”是的,其实我们没有证据,但也无所谓,魔教做事从来都不需要证据。   “那为何小姨妈是和你说的呢?”于道长又问。   ……不是,你姨妈为什么暗示我,不暗示,你心里没点数吗,道长?   不过,倒也不纯粹是因为于道子情商太低,根本不可能听懂暗示。   我沉吟片刻,问道:“林家知不知道,薛夫人是你姨妈?薛小姐是你表妹?”   “自然是知道的。”两家都要结亲了,哪有这个都不打听好的?   “于道长你呢……”我搜肠刮肚想找个合适的词语。   他凤眸虽冷,却清澈从容:“但说无妨。”   “于道长,你不通俗世庶务,太容易被人看穿,虽然第一眼有些不好接近,但只要和你说上几句,林家老狐狸就知道你是什么人了。以你的性格,上林府找表妹,必然只能是薛夫人的主意,虽然这事没摆上明面,就等于没撕开脸皮,但让林氏心里留了疙瘩,终究不是好事。”   林家那心眼可不比变态教主大多少。   “我就不同了,我的友人同样被掳走,我也有充分的理由去闹上一闹,而偶遇道长,与道长结伴去林府,难道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到时候,林老爷子就会想,到底是薛夫人令你来的,还是我怂恿你闹的?”   “如此这般,林家记恨的岂不就是你了?”于道子虽然单纯,但他并不是真傻。   我无所谓地摇头,债多了不压身,怎么,我一个魔教的,就算我不闹,林家就不想弄死我了?再者说了,圣女若是真被林家绑走,再有个三长两短……好的,想到教主父子会有的反应,我的头就开始痛了,头发就开始掉了。   至于被林家记仇,呵,蜀山派不怕林家,难道魔教就会怕?   笑话,我们可是这个世界第一大反派唉!   “这也不光是为了薛夫人和薛小姐,我决不能让我那朋友出意外,左右我都要去林府闹一闹,这趟有道长陪我,我反倒更心安一些。”我对于道子真诚地举杯。   咱们教主有回雪功肯定不怕那只老/王/八,但我也肯定打不过万剑归一啊!!!   #   和薛夫人道别后,我回了江南舵,于道子自然留宿在姨母家里,可我一个外男不方便啊。再说,陶远还在等我的消息,江南舵虽不是魔教本坛,但撒下的耳目众多,毕竟每年花的经费也最多……他们定然知道我和于道子见面,也会知道我去了薛夫人那里。   江南舵是我找圣女的助力,又何尝不是一种监视?   教主从来都不信我们任何人。   “薛媛媛也不见了,床下也有血手印,房间里也有一股冷香?”陶远显然被这个信息量给惊到了,“薛夫人不愿意开罪林氏,又想维护薛媛媛的名誉,就让我们替她蹚这浑水?”   我冷冷地看向陶远,猛地一拍桌子:“放肆!陶远!蹚浑水?调查圣女失踪在你眼中,就是蹚浑水吗?你好大的胆子!可别忘了圣女是在谁的舵上不见的,若不能戴罪立功,你自己想好如何和教主交代。更遑论,若圣女有个……你我就给自己准备好棺材吧!”   大哥,你清醒一点,你是想更面对林老乌龟呢,还是更想面对没了徒弟的躁狂症教主呢?   陶远还真是离开总舵太久,约莫是忘了那个蝎子坑了。   陶远被噎住了,大概我唤起了他的某种噩梦回忆,他额头微微出汗,喉结不自然地吞咽,好一会儿,才拱手说道:“多些文簿提醒。”   我沉着脸不语。   陶远眼珠子转了转,又拱手道:“文簿,若真是林家绑走了圣女……不如……”   我冷声问道:“你想做什么?”虽然我已经猜到了。   “不如你我传信回总舵,把事情一一告知教主和右护法,让他老人家圣裁?”陶远显然想出了一个职场人的万年甩锅大法:千错万错,都是对手的错。   不是我们无能,是敌人太狡猾!   是啊,若是传信回去,告诉变态教主,是林家故意针对魔教,设计绑走甚至伤害了圣女,教主的仇恨值立刻就会转移。然后,等魔教的援兵到了,陶远再多杀几个林家人,等教主泄愤之后再去请罪,说不定真能保下一条命来。   很好的甩锅主意,但他只是不在意,教主的愤怒若不冲着我们来,那会冲着谁去?   江南林氏?先不说魔教和林氏彼此厮杀,会导致多少门下弟子和沿途无辜者的死亡,光是林氏主宗分支加起来不到一百人,灭了满门都不够平息那个变态的怒火。   当年只是一个小弟子背叛他,他就能屠戮村庄上下几百人,如今林家伤了或杀了他的爱徒?若魔教全员南下复仇,恐怕沿途百姓,将无一幸免。   林家四个爷们确实欠的,但林氏宗族上下一百口人,有刚嫁入门的鲜活少女,有不满三岁的黄发稚子,他们又有何辜?沿途和江南的百姓又做错了什么。   陶远这一招祸水东引,是拿成千上万的人命来掩盖自己工作上的失误,妈的,这算什么品种的贱/人啊?   但我不能这么骂,因为我是魔教文簿,一个莫得良心的反派中人,所以我只能冷笑一声,反问道:“若圣女不是被林氏所绑架呢,若圣女无碍已经自行回去了呢?再让教主治我们一个欺瞒之罪?”   行了,边去吧!   “我明日和于道子同去林府查探,你率江南舵众弟子暗中调查,林氏若有问题,就算他在江南能一手遮天,也不会连一丝痕迹都不留下。”   打完棒子喂枣,我扭头,柔和了表情道:“若是圣女无碍,林氏又被我们揭出了老底……到时候,陶舵主非但无罪,反而有功呢。”   是的,反正最后都是我写报告,大老板又只看结果,到时候就说——圣女不是被绑,而是发现了林氏的阴谋,一心想为自己的教主师父效力,所以主动追了上去,最后和我们里应外合,把林家的脸皮狠狠踩到地上,揭露了正派人士的傻/逼嘴脸,再创今年KPI巅峰。   这事如此了结,就最好不过。老板看到业绩高兴,看到徒弟没事高兴,而圣女立功高兴,江南舵和我不会被问罪也高兴,没有人受伤,没有人寻仇,happy 第11章 魔教篇11   这一晚,我都没睡好。   有一说一,陶远给我准备的房间很不错,被褥床帐都是顶好的,我也没那么挑剔,但就是做了一晚上噩梦。一会儿是被教主喂了蝎子,一会儿是胖虎凄然痛苦的脸,一会儿是摇光当年欠揍的小模样,最后竟然梦到狗子和于道长蹲在我床头,问我到底要还多少钱……   尼玛,这是什么人间疾苦的梦?   我揉了揉脸皮,让自己恢复沉稳文簿的人设,接着啃完两个包子,又喝了一碗豆浆,被江南舵弟子告知,天不亮陶远就带人出去工作了。   哎呦喂,我怎么觉得自己也变成了让员工996的黑心路灯老板呢?   不过考虑到圣女安危关乎脑袋存亡,加班就加班吧,没看到我这条咸鱼都被逼出差,加班到现在吗?   等我走到薛夫人府上时,于道长已经在门口等我了,依旧是一身高冷的道袍,腰佩长剑,凤眸清冷,负手而立。   “于道长,请。”我拱手,道长从台阶上走下来,陪着我往林府走去。   是的,我们走过去,不雇马车绝不是因为我们没钱或者抠门,纯粹是为了一种气势。啊,对吧,你看电视剧都那么演的,哪有武林人士坐马车上门挑衅的?   你说骑马?醒醒,大庆律法,除紧急军情之外,城中一律不得纵马。   什么,你问我们这一群地痞流氓都敢当街携带武器了,为何还要遵守不骑马的法令?别胡说八道啊,我可没带管/制/刀/具,只有于道长带了!   林府各个门口总是很热闹,这倒也正常,兴旺的大家族都这样,不然何必要雇佣门房?来送礼的,来打秋风认亲戚的,来求个人情的……虽然多半进不了二道门,但一时半会儿要和门房说上话也不容易。   我和于道长面无表情地排在两个大妈后面。   好在林家的门房还没那么二愣子,总算是隔着队列,看出了蜀山道长身上的袍子和长剑,等快步走近了,又看见他腰间的铜牌,唉,那熊猫啃竹子真是越看越可爱。   “可是蜀山派道长?”门房极有眼里地上前行礼。   我看向于道子,后者高冷颔首:“蜀山于道子,携友人前来,要见林氏家主。”   这时候,于道子凶名赫赫的作用终于体现了出来,门房面色一边,先是怔愣,又是略带惊恐,最后满脸笑容和逢迎,点头哈腰把我们往里门带。   我看了一眼那门房,心里摇头,这林家倒真不像江湖人士了。普通小门小派不配有门房,而大门大派的迎客弟子和仆役就算见了贵客,也绝无这般点头哈腰的。   当然,最拽的肯定是远在边疆的萧家军了,无故上军营直接把你头都拧掉,闲话一句,五大神功里有一位萧将军,让武林人士对朝廷对皇帝都收敛了很多,没再敢乱杀朝廷命官了。   这边刚迈进会客厅,几个模样俊俏的婢女就低头小步托着各种碗碟而来,林林总总摆了十几盘,又上了一盏上好的明前龙井,比薛夫人家里的都强上不少,陶远准备的和这个相比就是树叶子。   上完茶点,这些婢女并不离开,只是依旧低着头在左右站定,好像准备随时服侍我们。   我端起茶碗凑近,用袖子掩住嘴,假装喝了口,然后又随手放下。   林老爷子久不见客,我们这种小辈自然没资格请动他,但林静深也没有来,非但如此,连林宏、林博两人都不曾出来迎客。   啧,这是下马威呢,要把我们两个软处理晾着呢,等过一会儿,再笑嘻嘻地进来赔罪,说一声家中事务繁忙,难道我和于道子还能说三道不成?   于道子比我淡定多了,也是哦,他反正也读不懂暗示,林家就算再来两箩筐的软下马威都没用,但要是来硬的,道长肯定立刻还手。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你们,不愧是杀神于道子,恐怖如斯。   既然于道子那么淡定,我更乐得摸鱼,你看今天连打手都有了,只是林家给的东西,我实在不敢入口,只能正襟端坐,眼神放空,完成每一个摸鱼人开会时的自我修养——走神。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日头都升到了最高,这才听到一阵脚步声,仿佛是一群人簇拥着谁走来。   “贵客远道而来,恕在下未曾远迎,我来迟了——”   故作豪爽的笑声从门外传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我很庆幸自己没有真喝茶,不然我就得当场喷出来破坏人设。   笑死,这是什么《红楼梦》串场频道?   我握住拳头抵在嘴巴上,轻轻咳嗽一下,掩饰自己差点憋不住的笑意。   林静深从门外走来,身边跟着五六个随从,原本留在厅里的婢女纷纷欠身、盈盈行礼,排场大得很。这是我见林氏当家人的第一次,从相貌上来看,林静深并不丑,甚至算得上眉目俊秀,看得出娘亲的好基因,打招呼的举止也得当。   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却一时间没想明白。   林静深如意料中一样,和我们打过招呼,就开始说起最近内外事务忙碌,从早上一直忙到现在,一听到蜀山派的贤侄携友人而来,这才急匆匆放下公务来迎客。   其实从辈分上来看,林静深确实是于道子的长辈,他在江湖上应该和裴掌门地位相当,特意抽时间来见两个晚辈,理论上已经算林家对蜀山派弟子的重视了。   但,也不过是理论上,事实是因为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于道子和我回礼,道长刚要开口,就又被打断,林静深带着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态度,和于道子盘起了蜀山派与林氏的历史往事,从林老爷子和陆老掌门围剿魔教开始讲起……我的脸皮抽了一下,扭头无奈地看了道长一眼,摇摇头。   那么久都等下来了,还急于这一时一刻,等吧,   等我听完了一耳朵的往事回忆,甚至觉得肚子都饿了,林静深也不说留我们用膳,只是推辞事务繁忙,而两个儿子都不在府上,招待不周,让我们见谅。这时候,但凡知情识趣的人,就该自己开口告辞了。   可于道子依旧平静无波地看着他,林静深嘴角微微抽动,也回看过去,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我差点没忍住笑出来,最终还是开口道:“林家主,道长与我今日前来拜会,是有要事相求,不便之处烦请您谅解。”   林静深顿了顿,这时候才真正向我看来,之前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高傲,他完全把我当背景布处理,或者是于道子的随身挂件?   “我有个一位友人不久前从川蜀来到江南,但却失踪了,她家里人着实担忧,就让我千里迢迢来江南找人,我听闻她与云来商会的薛小姐相交,就想去薛家打听,认识了道长,这才知道连薛小姐也失踪多日。”   “薛夫人一介女流,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听闻薛小姐与令公子有婚约,而江南林氏侠义心肠、名声斐然,重情重义,定然不会置之不理,所以晚辈今日来向您求助,请您救救薛小姐和我那至交好友。”   我一脸真诚地抱拳行礼,就差没给林静深跪下,满眼哀求,宛如他就是我的光,我的超人,我的救世主……yue,怪恶心的,不过好用就行。   于道子看向我的眼神有一分迷茫,但通过昨天那一番谈话,他完全认可了我的社交能力,所以也没说什么,只是矜持地向林静深颔首。   专业的事情让专业的人去做,我负责演戏,道长负责砍人就完事。   我观察着林静深的表情,他终究不是林老王八那般道行高深的妖魔鬼怪,在我提及薛媛媛的时候,他虽看上去神态自若,但眉间却有些僵硬。   上辈子作为键盘侠的强者,我很清楚,一个人真正的惊讶是瞬间的,如果震惊的神态在脸上超过两秒,那就说明对方的吃惊是装出来的。   林静深,知道薛媛媛的情况!   我抬头看了眼道长,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就在林静深想要开口,打算敷衍我们的时候。我突然捂住了胸口,紧皱眉头,接着喷出一口鲜血——   快点啊,真真,接戏啊!   只见于道子身法敏捷,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在我即将倒地时,一手将我拦在怀里。   我:大可不必,道长,您可以就让我躺地板上,凉快……我特么是让您闹事啊!   于道子扣住了我的手腕,也不吭声也不动作,过了半晌的功夫,就在林静深和林家仆从都有些奇怪时,他扭头,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道:“茶里有毒。你们要害我们?阿媛失踪就是你们干的。”   道长的撒谎能力绝了,我被抱在他怀里,都能感到肌肉的僵硬和无所适从。   “这话从何说起?!莫不是这位贤侄有什么暗疾,不如先请个大夫……”林静深一方面不知道我到底怎么回事,另一方面仍不敢得罪于道子,反应极快地说道。   别理他,真真,拿出你当时灭掉羽衣楼满门的气势来!   我又暗中运行心法,让气息更加混乱微弱了些,于道子低头,定定地看着我面如金纸的模样,再抬头时,腰间的长剑依然出鞘,发出轻轻的悠长龙吟。   “萨弟的身体一向很好,他怎么会突然这般……嗯,吐血?”   您老讲台词不要停顿犹豫啊!   “若萨弟今日有个三长两短,若阿媛当真是你们绑走的,”说到后半句后,这位杀神的凛然气息全开,他没有说完后半句话,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们今天就是来闹事了,到了这一步,林静深再蠢也该明白了。   但他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真的心虚,也因为我的一番操作,已经让他处于某种被动的局面。就算最后我们什么都没有查到,蜀山派也可以用“因表妹失踪、友人中毒而过分心切,年轻人做事太冲动,但终归情有可原”来为于道子开脱。   而在这一片混乱中,我已经将金蝉蛊小乖放了出去,并看着它往林府西北角落飞去。   “先让大夫给这位萨贤侄看看吧。”林静深僵着脸道。   于道子刚想说什么,只听得突然一道破空之声,就连假装昏迷的我都心头一惊。   暗器?!正对着于道长的后脑勺!   而道长此时正抱着我和林静深等人对峙,我并不清楚他能否闪开这一下,林氏这是要做什么?直接杀人灭口吗?我们还什么都没查到,没道理他们会走这么极端的一步!   道长小心!   我顾不得装模作样,作为暗器这一行的专家,我刚想睁眼抬手,便感到于道子搂住我肩膀的手一紧,微不可查地摇头,下一刻,那几根牛毛金针被无形的手弹开。   对,弹开,此刻于道子身上仿佛缠绕着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气”,轻而易举地拂走了所有暗器,就像随意吹了口气,吹散了所有威胁自己的存在。   这是……蜀山派的……逍遥游?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句古文:“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我听说过这套功法的传闻,据说能扶摇而上,纵横天地,万物不可沾身,而这一招……   《逍遥游》第五式——息吹。 第12章 魔教篇12   没有人知道暗器是从什么地方里的,但在这样一触即发的环境下,任何攻击对双方而言都是一种信号。   我在没人看到的地方掐了于道长一把,示意他“风紧扯呼快跑”,何况金蝉蛊显然已找到了目标,不趁着这机会突破进去,真是对不起我们贡献的演技。   这一次于道长竟然出乎意料地和我对上了脑回路,他一刻未停,手上的长剑在空中划过一抹凌厉轻盈的光,抱着我身体猛地上窜,足尖轻点,整个人都腾空起来。   这应该是《逍遥游》的身法招式——扶摇直上。   在于道子动作的瞬间,我扔出了准备好的两个石/火/弹,呛人的雾气腾飞而起,将我们的身影掩去,我从道长的怀里跳出来,凭着和金蝉蛊之间的感应,动作轻盈、身姿矫健地带他往林府西北角掠去。   接着,我差点和烟雾中猛地窜出来的人撞在一起。   判官笔在手中旋了一圈,之所以没有直接扎/入来者的脖子,还多亏了身后于道子语气自然平静的一声“师弟”。   来人的面容在烟雾中逐渐清晰,眉目俊朗,带着一如既往的爽快笑意,只是一双漆黑眸子望不见尽头。哦,狗子精来了。   “萨兄弟,我们又见面了。”任东来爽朗地说道,还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的思路迅速转了一圈,开口道:“刚才的暗器是你放的?”   “见笑了,我的暗器水平远没有萨兄弟这般高明,”狗子的眼眸大而明亮,看着满是真诚,解释道,“不过要是刚才我不动手,恐怕你和师兄暂时难以脱身,万一被拖到林老爷子来了,就麻烦了。”   “我们在他府上闹成这样,林老爷子竟没有发现前来吗?”   “谁知道呢,最近他似乎一直有事在忙。哈,开个玩笑,放心,我动了点手脚,他不在府上,那事应该能拖住他半天。”任东来耸了耸肩,眉目含笑,敷衍完我之后,乖巧地朝我身后叫了声“师兄”。   于道子点点头,对他师弟出现在这里,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惊诧。   在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被这对师兄弟合伙套路了,但再一想,这么高难度的事情,道长那拙劣的演技必然无法胜任。   我想了想,还是直接开口问道:“你知道任兄会在这里?”   “不知道。”于道子坦荡道。   “那道长为何丝毫不惊讶?”我不解地看向他。   “那是我的师弟,我为何要惊讶?”于道子更加不解地看向我。   狗子在旁边“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得直拍自己的大腿,又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只能强忍着不出声,肩膀一耸一耸的。   “萨兄弟有所不知,从小到大,我惹的所有祸,都是师兄帮我摆平的,所以我出现在哪里,做了什么,他都不会惊讶。”任东来豪爽且恬不知耻地说道。   我:……为什么你还挺骄傲的?狗子你的脸呢?   “好了,闲话出去再说,我刚看到你放了一只小虫子,它往那里去了吧。”任狗子指了指小乖所前往的西北角。   我的心往下一沉,江湖上使用蛊术的并非我魔教一家,但都不是什么正派人物。既然任东来看见了金蝉蛊,那他也多半能猜到我的身份,他到底是想……   我抬头看他,只见狗子笑笑,食指抵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我不再吭声,瞥了他一眼,就继续向前走,小乖在后花园的某个假石洞前转了一圈,见我来了,便高高兴兴地飞回到我身边,亲昵地蹭了蹭我的脸颊。   我从袋子里拿出一颗西梅干,撕下一些果肉喂它。   狗子瞪大了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问道:“它喜欢吃西梅啊?”   怎么?没见过喜欢吃水果的金蝉蛊吗?少见多怪,土鳖!   我“嗯”了一声,就见狗子十分欠揍地用手指逗弄小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拳头那么大的香梨来,就要塞给小乖吃。   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皮笑肉不笑地威胁道:“任兄,金蝉蛊可是能食人血肉,剧/毒无比,被它咬一口,可是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任狗子看了我一眼,笑道:“所以它不爱吃梨肉?”   “……对,它喜欢西梅、杏和葡萄。”   “明白了。”狗子把鸭梨又收了回来,从兜里拿出了一个罗盘。   卧槽,你明白了什么啊,就明白了!你清醒一点,这可是金蝉蛊啊!除了蛊母之外,毒/性最强的一种蛊虫,教中会蛊术的不少,能炼出金蝉蛊的不超过一只手,能不能有一点尊重?   我和狗子对话的时候,于道子全程平静地看着我们,宛若一个经验丰富的看熊孩子的老保姆,等我们扯完了淡,这才手起剑落,弧光划过,干净利索地将假石洞一劈为二。   任东来沉默片刻,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把罗盘又收了回去。   我盯着地上的石屑片刻,小声问道:“这里原本是不是设了八卦阵的禁制?”   任东来点头:“……对。”   “你师兄……”   “我只听师父说,他是天生道体,但我也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什么,没有想到阵法对于道子毫无作用,还是没想到你师兄能如此简单暴力?   不过,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当阵法营造的假象伪装被劈开后,石头后露出了暗室的入口,小乖在我耳边振翅,提示圣女可能就在里面。   圣女在,那就算里面有刀山火海,我也必须进入。   正当我要推开铁门时,任东来拉住了我的手腕,笑道:“萨兄弟,稍安勿躁,我擅长卜卦,我先探路,让师兄在最后压阵,你在中间驱使蛊虫,也能更好地查探密室的情况。”   任东来的安排毫无问题,只是我实在不习惯被人一前一后夹着,倒不是感觉威胁……这更像是一种保护,但,我从没有被人这样保护过。   在魔教中,我们这样的人,就是拿去探路和送命的,即便我是右护法的弟子,也依旧是被大人物们踩在脚下的蝼蚁罢了。   密室里潮湿昏暗,我看到阴冷的水滴顺着石壁往下滑落,任东来一手拿着罗盘,另一只手举着火折子向前走去,我能感觉到地势下陷,也能看出周围人工开凿的新鲜痕迹。   我想起了第一次看到蛊虫坑的记忆,那堆虫子密集的地方,也是那般黏腻、湿冷、昏暗、不见天日,血肉被一丝丝蚕食吞噬,还有脚下森森白骨和垂死之人一点点消失的嚎哭声。   我的脚步顿了顿,于道子清冷的气息从身后传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走得太慢,撞到了道长的身上。   任东来正在专心卜卦方位,微弱火光在宛若迷宫般的幽深密道里摇曳,好像下一刻就会熄灭。我从来不知道我可能会有幽闭恐惧症,又或许只是童年噩梦的侵扰。   “我手上有剑。”于道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嗯?”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所以,来什么,斩什么。”他的凤眸里没有半分动摇和畏惧,也没有自傲和得意,有的只是平静与纯粹,似乎很自然地在陈述一个事实。   但我知道,他在安慰我。   “算出来,肯定是这条路没错了,都怪血腥味太重了,你的金蝉蛊闻不住方向,但我的卜卦肯定没问题。”任狗子突然窜过来,脸上带着满满自信。   我:……不,其实我一点都不相信这种封建迷信的手法。   但狗子的决定,他师兄从来不会反驳,而我也不可能一个人走,只得保持着面无表情,跟着任东来穿梭于一个个岔路之中。   终于,我们听到了和之前不同的声音,还有人类生活的气味。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闻过,就是很多人挤在封闭狭小的地方,吃喝拉撒都在一起,会有的那种令人作呕的熟烂的腥臭味,不过,好在血腥味被压下去了。   任东来将火折子移到前面,露出了无数个半人高的栅栏箱子,一层层叠放起来,每一个都叠了三四层,而大部分箱子里都有东西。   我意识到了箱子里的是什么。   那不是东西,不是动物,而是人,一个个活生生的女人。   她们就被锁在这一个个半人高的木箱子里,蜷缩着身体,连腰背都挺不直,像货物一样摆放着,像牲畜一般在箱子里吃、喝、排泄、睡觉,忍受着潮湿阴冷和无穷无尽的黑暗与绝望。   以至于当任东来的火折子靠近时,她们都无意识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哀鸣声,不敢直视那散发着光明与热度的摇曳火苗。   在那一刻,我甚至不知道,这里和魔教的蛊虫坑,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阿鼻地狱?   连任东来都说不出话,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阿媛不在这里,”于道子的话冷不丁响起,他看向我,“你的朋友呢?”   我强忍着生理性的不适,点燃了自己带的火折子,一个个箱子检查过去。然而,我也没有看见圣女,这里大部分都是木头做的栅栏箱子,只有尽头的几个是精铁做的,单独放着,比木箱子要大上一倍。   木箱子用来关押普通女子,精铁肯定是用来对付有武功的人。   我检查了几个精铁箱子,只见小乖微微振翅,没有停留在箱子上,但却肯定圣女来过这里。   “……我们得把她们救出去。”我听到自己的嗓音有些干涩。   可连我自己都是知道这是天方夜谭,先不说我们刚才走下来时,我默算过,这个密道是深埋于林府之下,深度和面积都出乎意料,我们该怎么把那么多神智崩溃的人从地下带上去?   就说这可是林府,林静深不算什么,但林老爷子的万剑归一在江湖上是和变态教主齐名的,狗子之前说他动的手脚可以拖住林老爷子半天,但半天远不够我们撤离这些人。   我们自己能逃出去就谢天谢地了,带那么多人走简直做梦。   任东来沉默地看向我,他的脸庞在火折子的照耀下一般隐在黑暗中,他低沉的声音在地底散开:“萨宁,光凭我们做不到。”   “你们能联系蜀山派吗?”我又问。   “我们可以联系师父,但问题是,林氏不是傻子,一旦他们意识到秘密被发现,不用半个时辰,就能彻底掩埋地底的一切,切勿打草惊蛇。而且江南毕竟是林氏的地盘,就算我师父亲至,也奈何不得林琦,何况蜀山离江南路途遥远,远水解不了近渴。”   远水……魔教的江南舵在这里,也许我可以……以救圣女的名义,但陶远未必会听从我的命令,给师父写信的话又太耗时间。   “先离开这里,再想办法。”我迅速恢复了理智。   任东来颔首,于道子自然是没有意见的,正当我们要离开时,小乖突然发狂般振翅,“嗡嗡”的声音听得人狂躁不安,而我的心瞬间沉入了冰底。   小乖不会随便这样的,金蝉蛊聪慧无比,智商能比得上两三岁的小孩。   能让小乖这般如临大敌,说明有高手来了。   而在林府上能称作高手的——   当今林氏的老祖,林静深的父亲,任东来的外祖父,   万剑归一“林琦”。 第13章 魔教篇13   林家现任老祖,万剑归一“林琦”原本并不是个武林中人。   在他这一代,他那位庸碌的父亲生下了两个儿子,长子叫林瑜,次子叫林琦。在儒家典籍中,所谓“君子如玉”,他们的父亲虽然文不成武不就,但却十分疼爱孩子,并把振兴林家的希望也寄托在他们身上。   父母有时总是这样,也许是出于爱意,也许是出于执念,但最终都会把自己的人生观强加给孩子,让孩子走上自己设计好的“光明坦途”。   不过这位父亲是幸运的,用古代的话来说,应该是祖坟又冒青烟了。长子林瑜生来就是武学奇才,次子林琦虽然武学天赋不如哥哥,但极喜爱读书,而且乖巧孝顺,小小年纪就知书达理,在当地也有小神童的美誉。   他这两个孩子关键还不叛逆,根据长辈设计好的道路,一个继承万剑归一,一个去参加科举考试光耀门楣。   林琦也争气,不到弱冠之年就中了举人,人人称赞,朝廷重用。   但也偏偏是他中举人那一年,噩运也降临了林家,他的大哥林瑜死在了魔教前任教主手中,而江南又被掀出科举舞弊大案,林琦被牵累,失去了举人的身份。   本来这事也是朝廷里的内部党/争,和林琦并没有太大关系。毕竟他出自江南林氏,虽然取消了举人身份,但他仍然是秀才,下一次还可以再考。   但林琦本就失去了大哥而心中愤愤,又因为朝廷党/争不断,致使国库空虚,皇权旁落,加上那几年萧家军尚未出现,外族虎视眈眈,年少轻狂的激动之下,他给朝廷写了万字书,痛陈厉害,为国为民,直指朝中那些贪官污吏。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要不是林氏是江南大族,又有武林上的名望在,林琦早就被冤枉、毒打、虐杀惨死在狱中。林父失去了长子,幼子文举之路也被废掉,花重金买通得宠的宦官才保下小儿子的命,承受压力太大之下,没几年也抑郁而终,撒手人寰。   林琦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接手了林氏,他本就不是练武奇才,又加上多年光阴都用在科举考试上,所以武功着实平平,而江湖人虽认门派,但也更认实力,名义上还是尊奉林家为武林泰斗,实则一个个在背地里阴阳怪气。   林琦承受住了一切,忍辱负重多年,最终在十年后,在魔教和蜀山派交锋时,他和当时的蜀山掌门陆勉协力重伤魔教教主,从此一战成名。   人们这才发现,十年时间,林琦竟然靠着日以继夜的勤勉,将万剑归一练至大成。   在这之后,大庆朝和武林都发生了很多事情——   比如大庆出了一位“乞丐皇子”,整顿吏治,中兴王朝;再比如,飞龙萧将军横空出世,萧家军退外敌,杀可汗,成了大庆磐石;再比如,魔教教主全家被自己弟子云中山斩杀,不过新任教主依旧是个疯子;再比如,蜀山派陆勉掌门传位给了大弟子裴笑,修仙问道,再不问俗世……   时光荏苒,一晃就是七十多年,曾经被人阴阳怪气的热血勤勉的那个年轻人成了当之无愧的武林泰斗,成了德高望重的林家老祖。   林琦的江湖地位极高,武林上能和他齐名或者平辈的,也只有求仙问道的陆勉老掌门、魔教教主云中山和少林寺的空见大师。   而他的万剑归一在七十年的磨练下,也是无人可敌。   反正……我特么肯定是打不过的,加上于道子和任狗子都是够呛。在看到那个鹤发童颜、精神健硕的老头的一刹那,我已经连自己的墓志铭都想好了。   虽然我并不确定自己这一次能有全尸。   打虽然是打不过的,但束手就擒也不可能,人总要有点拼搏精神,对吧?咸鱼也是要有梦想的,虽然咸鱼也只能用来煮着吃。   在那股强悍的内力威压下,我只觉得双腿发软,旁边任东来的脸色也非常难看。正当他想说什么时,只见于道子向前一步,挡在了我和他师弟面前。   长剑龙吟而出,剑身轻轻颤动,但道长却一步不肯退。   要杀他的朋友和师弟,就得从他的尸体上跨过去。   “我手里有剑,来什么砍什么。”于道子清冷而平静地说道。   对面的林琦大笑起来,带着内力的笑声像锤子一般砸在我脑壳上,整个人只感到天地旋转,还来不及扶住墙壁站稳,就看到于道子像一道流光般踏出去。   他周身散开柔和的气,挡住了林琦的内力——息吹!   “所以,师父才说师兄是天生道体,”任狗子竟然还有闲工夫在旁边叹气,“逍遥游不是什么容易的功法,师父说了,当年祖师爷的弟子问祖师爷,这功法的诀窍是什么。”   “祖师爷就说了六个字——”   “无畏,无我,不屈。”   我面无表情地看了狗子一眼,大哥,是现在的情况还不够紧急还是咋滴,你还有时间实况解说?而且把你们祖师爷练功的秘诀说出来真的好吗?   任东来耸了耸肩,抱住自己的罗盘,啐了口血道:“那还能怎么办?你看我们像是能插手的样子吗?我武功水平怎么样,你不是都知道?我呢,最擅长卜卦,你呢,就最擅长装傻,不看着还能怎么样,现场写遗书吗?”   ……说的挺有道理的,我竟然无言以对。   “你也是蜀山派掌门的嫡传弟子,没学过逍遥游吗?你就学了个卜卦啊?”   “练武这事是要天赋的,再说卜卦需要的天赋也不低,你看师兄就不会卜卦。”   “神棍,请问在被打死前,你的卜卦还有什么用吗?”   “这倒也没什么用,卜卦嘛,是探知天意,但天意自古难测啊,放轻松,萨弟,左右不过是生死而已。”   我深吸了口气,防止自己在林琦动手前,就先动手掐死他外孙。   那一边,于道子和林琦的战斗也到了尾声,其实我们都很清楚结局会怎么样。虽说,于道子是天生道体,虽说,练武是要看天赋的,但毕竟林琦比道长多练了七十年的内功。   我当然相信,如果给于道子七十年……不,哪怕只再给他多十年,现在的结局都会不一样。   但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如果。   我们三个死期将至,可奇怪的是,我却并不害怕,也许是因为于道子被剑诀击中时依旧是那样的平静无畏,也许是因为任狗子还能在旁边开玩笑逗趣。   又或许……因为我不再是一个人。原来,孤独比死亡更加难熬。   我对狗子缓缓笑了起来,握住了我袖子里的判官笔,小乖静静地伏在我的衣领中,从容地面对将于道子甩在一边,向我们走来的林老王八。   任东来从容地拍了拍衣摆,挡在了我的面前,冷笑着看着他的外祖父。   林琦的嗓音低沉沧桑,在幽深的地道里回旋:“你真是像五娘,一样的固执倔强。”   林五娘,是林琦最小的女儿,也是任狗子的亲娘。   任东来轻笑,眼神不屑道:“何必叫得那么亲热,你早就和我娘断绝关系了,她不再是你的女儿,我也不是你的外孙,要杀人灭口就杀吧。”   于道子没有死,只是吐着血在地上喘息,手中的长剑已经断裂成几截。   “我有五个女儿,嫁的或远或近,她们走的走,死的死,如今留在我身边的外孙儿们没有几个了,东来,你若是回到林家,我会把万剑归一教给你。”   任东来愣了愣,接着就是哈哈大笑——   “当年你宁可废了我娘的武功,又让她发下毒誓,一辈子不让她嫁人,甚至要杀了她,就是不肯将剑归一外传。怎么,你现在又要让我练?不传给你的儿子和两个宝贝孙子了?”   “可惜啊,林老爷子,我生来没有练武天赋,师父教的逍遥游也练不好,别糟蹋了你的万剑归一。”   林琦倒也不生气,只是用幽深的眼眸望着任东来,缓缓说道:“蜀山派的功法出自道法,过于讲究心性和悟性,当年的陆勉也练不到化境,裴笑更是不值一提,只有这小子天生道体,有一丝希望达到他们祖师爷的程度。但万剑归一不同,我并非武学奇才,不也将剑诀练到大成了吗?”   任东来不说话了。   说实话,我觉得这时候如果狗子怂了也可以理解,毕竟死两个总比死三个好。等到狗子以后武功大成了,再找这老王八报仇也不迟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是吗?”狗子笑了起来,摇头道,“可我不想练你们家的武功,也不想回你们家,我,宁可死。”   林琦沉默片刻,不再规劝,这老王八看了我一眼,看得我遍体生寒,却没有和我对话,仿佛当我不存在似的。   “莫要着急和我拼命,”老头身上干干净净,将手收回了袖子里,神态自然道,“我已经传信给你们师父和少林寺的空见大师了,过几天就会到。”   啊哈?这老王八是打算自爆了吗?不会吧,不会吧,他不会和我们教主一样得了精神病吧?   “我那孽障伙同魔教犯下此等大错,老夫自然会给武林同道们一个交代。”   “五日后,在我林家召开除魔大典,魔教倒行逆施、杀戮无辜,我等早就该和他们彻底决断了。”   等等,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两位蜀山派的少侠先去休息吧,于道长无碍,老夫刚才是见才心喜,才试了试他的功夫,不到半日便没事了,若是不放心,也可以将你那好友……神医王不救请来为你师兄医治。”   “至于你这孩子,不想回林家就不回吧,不管你认不认,你都留着我们林家的血,就算五日后你师父来了,老夫也是这句话。”   “这些姑娘我也会一一遣人安置,并通知官府。”   林琦的目光终于又回到了我的身上,依旧是那种看鼻涕虫的眼神:“这个笑面罗刹的弟子、魔教妖人也暂时由我林家看管,五日之后,除魔大典,就用他来祭起,我等一齐北上除魔!”   我抽了抽嘴角,并没有反抗的意思,笑死,尼玛,被算计了。 第14章 魔教篇14   摸鱼法则第N条:夜路走多了会遇到鬼,摸鱼摸多了,小心被人当成背锅侠。   说实话,其实我也不知道地底的这些女人和魔教有没有关系,毕竟陶远这个小贱/人就不是个三观健全的正常人,而魔教的历史也让人毫无自信。   但当林琦把锅甩给我的那一刹那,我确定了,这破事和我们魔教半点关系都没有!   而林琦做出的决定也能理解,当秘密被揭露时,见惯大风大浪的林老王八无非只有两个选择:一路灭口到底,及时断臂甩锅。   一个谎言要用无数的谎言去圆,掩盖一起凶杀案必须要用更多的人命去填。如果林琦选择杀了我们三个,麻烦并不小,毕竟我和于道子来林府找人,薛家从上到下都知道。   难道林琦能灭了薛家满门?就算他真的可以,聚宝盆薛夫人作为云来商行的主事人,和她有关联的从朝堂到□□,总会有人察觉到不对劲,总会有人为她出头,哪怕不是为了交情,也是为了薛家留下的巨额财富。   还有蜀山派,于道子是百年难遇的天生道体,而任东来也是裴笑的嫡传弟子。裴掌门到目前为止就收了这两个宝贝徒弟,现在全部折在江南,裴笑能轻易放过?   何况,没听狗子说吗,蜀山派不仅修道,人家还是祖传神棍。虽然我个人是不相信这种封建迷信的手段,但林老王八肯定害怕裴笑最终会占卜出杀害两个徒弟的凶手。   当然,还有我……尽管我在教主眼中是个一年见不了几次的蝼蚁弟子,但我毕竟是魔教的人,是笑面罗刹的弟子,而且我是为了追查圣女而来。林琦若直接杀了我,就坐实了他谋害圣女的罪名,疯子教主一定会来找麻烦。   所以,杀了我们三个,麻烦只会无穷无尽,最终他只能选择身败名裂潜逃,或者被黑白两道一起围殴死。   但如今就好多了,丢车保帅,到时候把责任都推在魔教和林静深的身上,他不过是个被逆子蒙骗的老人家罢了,而且还大义灭亲斩杀亲子,还亲自北上除魔,说不定这功劳簿上还能再记一笔。   这时候,无论魔教和我解释什么都没用,江湖人士不会相信一贯作恶多端的我们,更何况咱们那个疯子老板会解释吗?笑死,他只会直接和正派火并。   而就算任东来和于道子为我作证也没有,一来我确实也骗了他们,二来只要林老王八说一句“年轻人经验太少被妖人蒙骗”,就能轻轻松松化解两个正派弟子对他的指控。   妈了个蛋,只是我不太明白,这老王八是怎么知道,我是笑面罗刹的弟子萨宁?   我只是一个后勤文书而已,实际上并不怎么在江湖上混。   但事已至此,我已经失去了挣扎反抗的机会,与其让老王八找到机会虐待我,还不如顺从一些。然而,即便如此,林琦在走向我的时候,依旧用剑诀扎穿了我的经脉,顺带断了手筋和脚筋,那股剧痛宛如剔骨削肉般,疼得我额头当下就冒出细密的汗珠,整个人蜷缩在地上。   还不至于彻底废了我,毕竟我们这样的武林人士,经脉和性命相连,在除魔大典开始前,他还不想杀我。只是被剑诀扎透了,也意味着我重伤在身,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逃跑和反抗。   我疼得把嘴唇咬出了血,任东来神情复杂,他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明白林琦的意思,而他们不可能拒绝。一旦于道子和任东来为保护我而和老王八起了冲突,那理亏、不懂事的就成了他们。   所以,任东来非但什么都没说,反而在于道子挣扎着去拿剑的时候,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师兄,一贯带着爽朗笑容的脸上也阴沉下来,语气却依旧客套冷静:“既然林老爷子通知了师父,那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您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了,只是薛家小姐至今下落不明,我等也并未在箱子里找到她……薛夫人和师兄必然放心不下。”   是了,现在能拿来做文章的,也只有失踪的薛媛媛了。   然而,林琦只是沉声说道:“我已经请了薛夫人来府上,还有江南的一些武林同道们,除魔大典在五日后召开,但我必然要先给薛夫人一个交代。”   于道子有些不明所以,但任东来却咬牙倒吸了口气。   “不愧是当年把女儿拒之门外任其丧命的林老爷子,您,够狠。”任东来扶着师兄的肩膀,又深深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愧疚,但最终还是架着于道子往外走去。   林琦没有拦着他们,只是吩咐下人把我抬出去,并且将箱子里的女人们都安顿好,甚至我还听到他请了神医王不救来为这些受害者看病。   ……其实我也很需要救治,虐待俘虏是非常不道德的行为。   当然,我只是心里想想,被关进柴房的时候,也十分淡然地接受了这种囚禁待遇。其实还算好,要是正派人士被魔教抓到,总坛可以有一系列的牢房等着他们,蛊虫坑只是其中一种罢了。   而小乖和判官笔也被他们拿走了,判官笔是师父送我的十岁生日礼物,小乖,嗯,小乖每天要吃西梅干,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虐待小动物,毕竟人和人不能一概而论,西方人都能制裁俄罗斯的猫,林琦虐待我的虫也有可能啊。   不过蛊虫应该也不能算小动物哦。   我躺在扎人的柴火上胡思乱想,也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这群人到底还记不记得要给我口饭吃。笑死,这回终于当了一条彻底的咸鱼了,连起身都省了,只是咸鱼要变死鱼了而已。   “嘎吱——”柴房的门被人推开,我虚弱地扭头望去。   林琦不至于掉份到痛打落水狗,所以来的人只能是那两个,果不其然,我看到了于道子高冷的那张脸,他手里还提着个食盒,门外显然有人看守,任东来正在和门外的林家弟子搭话。   当我闻到叫花鸡和糖醋鱼味道时,我内心感动得无以复加,于道长你真是个好人,但是我的手筋也断了,举手拿筷子真的很为难,还不如给我个馒头抱着啃呢。   “薛夫人来了?”我低声问于道子。   后者“嗯”了一声,把一盘盘菜肴从食盒里拿出来,莫得馒头,只有一小盘桂花糕模样的点心,他清冷说道:“小姨妈来了一趟,还有江南的几个正道门派和大家族。”   “那老王八杀了林静深?”我又问。   任东来正好走进来关门,听到我的话,便抚掌笑道:“老王八这个词用的极好,师兄,我就说给萨弟带个大饼馒头什么的,这么小的糕点,你让他怎么夹?”   于道子摇头说道:“馒头掉碎屑。”潜台词是容易掉渣弄脏衣服,果然洁癖和洁癖是惺惺相惜的,只是我目前的情况,连头要没了,考虑脏不脏的太奢侈了。   说罢,他拿出一只小碗,举起银筷,认真问道:“你要吃哪一个?”   嘎?   我的动作一下子僵住了,道长这是什么意思,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大可不必,馒头就可以了,那样的话太几把怪了!   但于道子的低情商根本读不懂空气,只是举着筷子,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任东来在旁边忍笑。   僵持了片刻后,我嘴唇微微颤抖,终于吐出一句:“糖醋鱼。”   然后,我眼睁睁地看着道长夹了一筷鱼肚子上软软的肉,熟练地剔去了大骨头,喂到了我的嘴边。他的动作宛如一个养老院里身经百战的护工,我怀疑他的保姆属性藏不住了。   之前,他们师父裴笑不就让他当任狗子的保姆吗?   “师兄没有别的意思,吃吧,萨弟,这不是林家的菜,是薛夫人送来的。”   我吞下那口鱼肉,问道:“薛夫人送菜来干什么?”   “怕我师兄吃不惯呗,林家外强中干,平日里喜欢摆谱,席上总是一些大鱼大肉,连菜汤里都放猪油,而我师兄最讨厌肥肉,”任东来随口答道,凑近了我说道,“刚才当着薛夫人和江南武林同道的面,老王八不止杀了林静深,还杀了林宏。”   ???   那老头疯了吗?用儿子来脱罪也就算了,孙子都不放过,他是打算自己绝后?不能吧,就他这种没救了的封建思想,恐怕把子孙后代和家族传承看得比自己性命都重要哟。   “他说林宏杀了阿媛,要给小姨妈一个交代。”于道子轻轻说道,又按照我眼神的示意,给我喂了块酒糟鸡,用十年陈花雕糟的,味道非常妙。   “林宏为什么要杀薛小姐?”我皱眉道,“床下的手印又是怎么回事?还有那股香味。”   任东来摇头:“香味不知道,林琦说那些手印是你们魔教的装神弄鬼,而林宏杀薛媛媛的原因,是因为后者不愿意和林府结亲,她约林宏出来,亲自把聘书扔到他脸上,说自己就算死都不会嫁给他,于是激怒了林宏……最后,林宏把薛媛媛分尸后扔到了他爹埋女尸的地方。如今,林府正带着薛夫人去挖女尸坑。”   “不过隔了那么几天,加上尸坑潮湿多虫,尸体也实在太多,就算能找到,也看不出薛媛媛的样子。”   这个解释不对劲,如果薛媛媛是被林宏杀死分尸,那么圣女又去了哪里?那股吸引蛊虫的香味,还有床底下故意弄出来的手印。   我正想着呢,于道子又给我塞了一口桂花糕,嗯,里面是软绵绵的炒熟的栗子馅,好香,薛夫人府上的厨师手艺绝了。   “阿媛没有死。”于道子平静道,好像这是个不容反驳的事实。   虽然林家的解释漏洞百出,但薛媛媛确实去过地下密室,如果被林琦发现,估计凶多吉少,我都不能断言她和圣女现在还活着,道长这是不能接受现实了吗?   于道子看着我的眼睛,补充了一句:“师弟起过卦了,阿媛和你的朋友都没死,师弟的卦从来没错过。”   ……好的,我懂了,又是你们蜀山派封建迷信的传统艺能。   不过,说到“我的朋友”,我咽下嘴里的桂花糕,冲着于道子剥好喂过来的油爆虾摇了摇头,语气干涩道:“老王八说我是魔教中人,是笑脸罗刹的弟子,这些都是真的。”   “但我并没有骗你们,我来江南确实为了找人,她也确实和薛小姐以一样的方式失踪,林府密室的事,和我无关……但和魔教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   “我常年在总坛也不下山,江南舵的事情我并不了解。”   任东来颔首,随口问道:“失踪的是你们魔教的什么人?女的,又能惊动护法弟子,不会是你们的那位圣女吧?”   我僵硬片刻,点了点头。   “我虽然不常在江湖走动,但也听师父说过,这一代的魔教圣女是教主亲传弟子,练的不是回雪心法,而是蛊术,并且手中执掌被称作‘万蛊之蛊’的蛊母,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她在魔教江南舵的保护下,也如此诡异和悄无声息地失踪……”任东来摇头道,“江湖上谁能有这种本事,莫不是林琦亲自动手?”   这谁知道呢?   “若是圣女真的在林家出事,恐怕就不用等你们北上除魔了。”我叹息道。   于道子表情分毫不变,依旧试图把那只剥了壳的油爆虾喂给我,好像魔教和正派的纠葛在他看来无趣又无聊,还不如喂食有意思。   不是,你们蜀山派的都是什么怪癖毛病啊!   我啃掉了嘴边的虾,严肃地凝视着于道子,坚定地开口道:“我还是更想吃桂花糕。”   “嗯。” 第15章 魔教篇15   待这顿十分折磨人、快撑死我的饭吃完后,于道子甚至变出了一块手帕给我擦嘴,尴尬得我想直接找个洞钻下去,抬头就看到任狗子幽幽的幸灾乐祸的眼神。   我大概明白任狗子去了蜀山后,是如何长大的了。   那必然是天天被同样三头身的冷面师兄追着喂饭,喂到近乎崩溃才逃下山的吧!   有一种饿,叫于道子觉得你饿。   但不得不说,肚里有食,身边有人,之前隐隐的恐惧都被一扫而空了,我并不那么怕死,在魔教长大的人都不怕,好吧,胖虎除外,但寂寞孤独比死亡更难熬。   我并不是一个人,哪怕魔教身份暴露了,于道子和任东来依旧没有彻底抛下我。   我们算朋友吗?如果算的话,那他们大概是我在这个世界上交到的第一批朋友,不用担心因多抱怨一句话,就被身边练武的小伙伴“举报”,然后被处死;也不用担心身边笑语晏晏的好脾气同事转头就做出虐杀屠村的恶事,指着无辜孩童的尸体和你开玩笑。   就算他们一个和佩奇似的喜欢在泥地打滚,另一个是高冷的喂饭狂魔。   “我原以为,蜀山派弟子和魔教势不两立呢,而于道长更是应该……嫉恶如仇。”   “确实是啊!”任东来带着爽朗的笑容,眼神炯炯,“我师兄灭了羽衣楼满门又不是假的,而我们师兄弟更不可能放过作恶多端的魔教中人。”   我被噎住了。   任东来笑笑,干净有神的大眼眸中带着一丝冷然审视,问道:“你作恶多端吗,萨宁?”   “我说没有,你们信吗?”我抬头看他,没有移开视线。   “信啊,如果我们不信你,刚才师兄就该喂你吃刀子,而不是薛府的桂花栗子糕了。说起来,我去都不一定能吃得上,得看薛夫人和那个厨子的心情。”任东来眼中的冷然又迅速消失了,摊开手道:“但我们相信你也没用,门口看守的人武功并不高,但师兄不可能把你劫走。”   “当然,师兄一开始确实想这么做,但我拦住了他。因为这样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会让全武林都知道‘蜀山派逆徒勾结魔教’,然后林琦就有了正当的理由杀我们。”   我点了点头,这么不要脸的事情,一看那老王八就做得出来。   与我而言,死亡并不可怕,没必要再搭上两个人,何况做这种毫无理智和作用的憨批事情。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找到薛小姐和圣女的下落,你们得继续追查,”我沉声道,“如果五天后,你们还是没能找到,那么,除魔大典上也切记不要冲动,哪怕林琦杀了我。”   “……其实我刚才就想说,萨宁,我们之间真没那么深的交情。”任狗子很真诚地插嘴道,我再一次被噎住,很想暴打他的土狗头。   看到我危险的眼神,任东来爽朗地笑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道:“不过,虽说我们确实才见了三面,但交情这东西和见过几次没关系,而救人和交情也没关系。”   “除魔大典除的是魔,你又不是。”   “我是魔教弟子,某种意义上,我确实算‘魔’。”   “……有意义吗?”这次换任狗子被怼到噎住。   我扬起一个快乐的笑容:“那当然是有的,任兄,就算是口头功夫,我也从不吃亏。”咸鱼虽然不能翻身咬你,但咸鱼可以怼你啊!   “言归正传,”我收敛了笑意,“我怀疑魔教江南舵的人和林琦有牵连,确实有人和魔教勾结,只不过勾结的不是我而已,背后之人所图极大,圣女失踪,我被算计……都在那个人的计划中。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他一定想对付林家和魔教……不,甚至不止。”   任东来点头:“确实如此,不然老王八是怎么知道你身份的?你们魔教江南舵里面有内奸,但我们现在不可能去替你锄奸,诚如你所言,如今当务之急还是找到失踪的人,一切的谜团就能迎刃而解了。”   “哦,对了,我请了个大夫替你看一看,这大夫是我多年好友,声名在外,医术高明,只是脾气有点怪,萨宁,你收着点嘴……”   谢谢,我只对你进行回怼攻击。   不过,说到武林上有名的大夫,我记得林琦之前就提到过,任狗子的朋友——神医王不救。   任狗子活泼地走到门口,拉开门和看守之人打了个招呼,然后朝着不远处扬手道:“老王啊,人在里面,你受累给看一眼呗。”   随着轮椅嘎吱嘎吱的响声,两个戴着斗笠面纱的侍女推着一个坐轮椅的书生进了柴房。和任东来、于道子这种天之骄子不同,神医王不救长相平平无奇,脸庞清瘦,身板极瘦却挺直,因多年浸染医术,身上有股浓浓的文人书卷气,眉目间含着些孤傲,宛如一簇劲竹。   这气质搁在北宋妥妥的清流文豪啊!   只可惜大庆朝不太欣赏这种类型的文人,如今“乞丐皇子”出身的圣上更喜欢接地气、身子骨健朗的官员,而江湖上就更不欣赏这种病弱之美了。   就算不谈身体的情况,许多门派选弟子也更喜欢任东来活泼爽利的社牛性格。   孤傲不驯,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所以,虽说神医王不救在江湖上名声不小,但人缘却并不好,远没有他师父“医圣”陈百川那么受人欢迎,哪怕为着治病对他百般奉承,实则心里都不愿和他深交。   王不救倒也不稀罕和人交朋友,自己在江南远郊买了处宅子,因为双腿残疾,干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天在书房里钻研古籍,偶尔弹琴养花,懒得见客。   他的脾气极怪,若是普通百姓寻他治病,他从没有二话,但如果是达官权贵或武林名宿,哪怕是死在他面前,这人眼皮子都不会抬一下。   “王不救”这名字是他在江湖上成名后,别人给取的,他也不排斥,反而挺乐意别人这么叫,时间一长,反倒谁都不记得他本名。   任狗子能和王不救相交为友,只能说他的社牛光环太可怕了。   我对王不救的了解,更多来自于魔教的情报,但眼看着一个大神医就出现在面前,还是忍不住多打量两眼,乖乖,不说别的,就王不救这排场,一般人都比不上。   身后跟着两个侍女,衣服上熏着淡淡的梅花香,诊脉前还要先洗手,诊治完了再洗个手。我只是爱干净罢了,而王不救绝对是有这方面的心理疾病。   慢条斯理为我摸过脉,又问了几句,看过我的舌苔和脸色,王不救边清洗着苍白修长的双手,边和任东来说道:“问题不大,不拖个十天八日死不了。”   哈?你听听,这是一个大夫该说的话嘛!   “左右他也活不过五天,浪费药材做什么?”王不救十分淡定,便示意侍女推着轮椅,转身要走。   我的眼角抽了抽,大略领教了这位神医的风格。   “别啊,老王。”任东来挡在了王不救身前,凝视着好友那双近乎冷漠的琥珀瞳孔,求道,“好歹这五天让人舒服一些,之后走也走得安心不是?”   我:……   我特么谢谢你,任东来,你都开始对我进行临终关怀了是吧?   “横生枝节,惹火上身,何苦给自己找麻烦?”王不救冷淡道,“林静深和林宏已死,林博也被吓疯,外面都在传是因你的缘故,你还自己麻烦不够多吗?”   任东来不答,只是执着地挡在轮椅前,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王不救,后者沉默良久,叹了口气,让身后侍女准备笔墨,写了一副方子,又拿出个手指长度的小瓷瓶。   “先抓五剂药,每天早上用一锅井水、一碗黄酒熬药,熬成三碗之后,各配一颗药丸,分三顿喝下。他内伤不轻,好生静卧养着,凡事不要忧心。哦,对了,禁食荤腥。”   凡事不要忧心……也对,反正五天之后就要被砍头祭旗,头都没了,忧心个屁!   这医嘱槽点太大,以至于我都不知道从何吐起,另外,我总觉得“禁食荤腥”这点是故意折腾我,天牢里的犯人行刑前还能吃顿大荤呢,我都要死了还得吃青菜萝卜?   偏偏任狗子高兴地应了,收下了王不救的方子和瓷瓶,而于道子显然也全听进去了,只是神医离开时,皱了皱鼻子,差点没被梅花香熏个喷嚏,不过最终他忍住了,把视线平静地投向我。   我怀疑,好心的蜀山派道长再也不会给我带油爆虾和糖醋鱼了。   淦。   王不救开了药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临走前还用手帕捂住口鼻,显然很嫌弃柴房里的灰尘,还有刚吃过饭的那股味道。   任东来也不计较,招手和老王道别,然后转身就把药方和瓷瓶塞进于道子手里了,得,反正这狗子才不会好心给我煎药呢。   “林博疯了?”我冷不丁问道,接着又用渴求的眼神看着于道子,小声哀求,“于道长这般的好人,你一定不会忍心看我临终前吃不上肉的吧?”   “谨遵医嘱。”道长认真回答了我四个字。   看我的表情有些僵硬,于道子想了想,又说:“等病好了,带你去小姨妈府上,云来商行每年都会寻海上的鲜鱼,往年这时候差不多该送来了。”   大饼画的很好,可惜我不一定有命,但和于道子争执,显然没有任何意义,护工这一行,他真的是专业的。   任东来在旁边看了又憋笑,十分的欠揍。   我瞪他:“林博怎么回事?”   “如今相熟了,你倒是不再装冷面客了,”任东来嘟哝了一声,带着淡淡的讥讽道,“老王八当众诛杀林静深和林宏,虽说没对林博动手,但看着父兄眨眼死于眼前,他这辈子也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平日里都被人宠着捧着,乍然见了那种血淋淋的惨况,还不吓死?”   “而老王八的爱妾,也就是林静深的娘,听说这件事便晕了过去,醒后找了个借口遣走侍女,自己就挂在了房梁上,林博受了惊吓去找祖母,不料当场撞上还在晃荡的尸首……人当场就疯了,大喊着‘救命’往花园的湖里跳,好在我正巧哀祭完外祖母的房间,把他从水里捞了起来,老王看过了,这失心疯吧,运气好过个两三年就能好,运气不好这辈子就这样了。”   听着不过一两日内,林家父子就两死一疯,连累着生母都上吊自尽,哪怕我知道林家是自作孽,也忍不住心中唏嘘。   “我不信地底的事情,林静深父子就完全不知,他们多少也算罪有应得,只可惜最该死的罪魁祸首却毫发未损。”我平静地说道,抬眼看狗子,又问,“为什么外面要怪你头上?”   任东来耸肩:“老王八之前最重视一子二孙,如今说杀就杀,外人少不了编排点故事。这不我身份特殊,又正好凑上这事?就有人说,我,深谙后宅争斗之法,哄骗老王八立我为继承人,这才设计除了父子三人。”   这是把好端端的惩恶扬善变成了宅斗剧本了,我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也很清楚,外面谣言大多都是这样,而且一天一个版本,还有传魔教人人都吃人喝血呢,实在没法计较。   看我眉目间有些倦意,于道子就不再让我们聊下去了,任东来爽快点头,跑出去又跑回来,搬了一床棉被到柴房,十分无耻地让他师兄去铺床。   ……我看出来了,于道子在蜀山做惯了保姆,这床铺得是真漂亮,一点褶皱都没有。   接着,于道子将“谨遵医嘱”四个字贯彻到底,让我躺上去休息,明天再轮流来送饭,其他的事我就不用管了。   其实我也管不了。   “道长,你这般做法落在旁人眼里,怕是要惹麻烦。”一个蜀山派嫡传弟子如此照顾一个魔教中人?喂吃喂喝还给铺床?那些武林正道不骂才怪。   “我做什么,为什么要别人说?”于道子淡然。   “那要是他们拦着你,不让你做呢?”   “我手里有剑,来什么砍什么。”暴力保姆更加淡定地说道。   我心里很感动。   然后第二天,于道子就再也没来过。 第16章 魔教篇16   最开始,我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于道长还要追查失踪案,又要想办法救我,揭露老王八那个狗贼,肯定是很忙的。   而且第二天早上,于道子虽然没来,但狗子来了,伙食还是薛夫人家的,药也像模像样地煎好。   “师兄去查案了,约莫是有点线索,昨晚一夜都没回来。”任东来边叹气边给我喂饭。   今天果然莫得半点荤腥,还是薛夫人疼人给做了鸡蛋羹,但狗子差点给我喂到鼻孔里去。   我都不害怕林琦老王八四天后拿我祭旗了,我更担心会被饭菜噎死。   虽然我是一条咸鱼,但咸鱼也是有一世英名的,这种死法会沦为武林十大笑柄传上几十年。   好在任东来学习能力极强,即便手法粗糙,但也稳稳当当地喂了食、灌了药,随手塞了个桂花栗子糕进我嘴里,自己叼着剩下的几块糕点,晃荡着离开了。   查案彻夜不归也没什么,确实是于道子的做事风格。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这憨憨孩子一向是认死理,做什么事都要做到底的人。   然而,第二天,第三天,于道子都没有出现,甚至第四天早上连狗子都不再来了。   我再傻也知道出事了。   好在他们两个都出事了,都没能把我饿着,来定点喂饭的变成了王不救。当然,指望他动手是不可能的,他只是用一方洁白的手帕捂住鼻子,眼神冷然地看身边侍女给我灌药。   此人脾气古怪至极,对不愿意理睬的人,是半句话都不会多说,无论我问他什么,他都不予答复,甚至因嫌我烦,威胁中午喂我点哑药,图个清静。   我:……   我还能怎么办,王不救看着就像说到做到的人,两个侍女更是闷声不吭,只管做事,要是真得罪了一个神医,祭旗之前有我受的。   侍女虽然像个木头人,但动作轻柔,帮我擦干净嘴角发苦的药汁,又扶着我躺下,盖好被子。   看我彻底安静下来,王不救的面色才略微缓和,约莫是我看向他的眼神太过悲苦和忧虑。他竟坐在轮椅上沉默半晌,开口道:“他们不会有事的。”   我不答,王不救也丝毫不在乎,让侍女推着他离开,并嘱咐中午由她们送饭送药,自己就不再来了。   说的好像我很希望他来似的。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王不救果然如他所言,不再露面,一个身材娉婷的面纱侍女提着食盒自然地走了进来,用银筷夹起一个素菜罗汉包,毫不客气地塞进我嘴里。   妈的,这喂饭手法和任狗子不相上下。   我被噎得发慌,要不是手筋被挑断,现在肯定该猛锤胸口顺气,好不容易把包子咽下,我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问道:“圣女大人,你这是想弄死我吗?”   “神医侍女”一把掀开了面纱,露出那张清丽无暇的脸来,她声音清脆动听,尾调又带着点说不出的空灵神秘,很有点魔教圣女的样子。   云心鸢睁着那双带着胡人血统、略含深蓝的眼眸,平静说道:“你还能动吗?”   “你不是把小乖都送来了吗?”我尽量保持着人设的面无表情,“有金蝉蛊在,就可以刺激经脉,强行突破林琦的剑诀。”   是的,金蝉蛊回到了我身边,这是早上为我盖被子的那位“侍女”在扶我躺下时,偷偷塞回给我的。这小家伙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是谁在养,非但没有被虐待憔悴,反而又胖了一圈,现在看起来就像一只金红的……西瓜虫。   小乖从虫卵开始,就是由我的血液喂养长大,用我的内力滋养,和我血脉相连,它一贴近我的皮肤,身体里停滞干涩的内力就又缓慢流动起来,只是还用不出武功。   当然,这也得益于王不救的药,这小子看着像个反派boss,但给的药却半点不虚。我吃了四天不到,被林琦剑诀伤到的经脉便不再疼痛,面庞也红润起来。   能全程让小乖听话,不被王不救发现的,只有比它更厉害的蛊,比如说……圣女身上的蛊母。   不仅如此,在喂药时,我也闻到了这位“侍女”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像极了龙息冰魄的一股冷香,我心中大定,又升起了浓重的疑惑。   圣女既然没有死,也没有受伤,为什么之前一直不曾露面?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开口,云心鸢是高高在上的圣女,不必胖虎地位差多少,而且还没有云随鹤那么好骗,摇光死了之后,更多时间都跟着左护法,和我没有任何交集,见面都不会打招呼那种。   惹怒了她,依旧是死路一条。   云心鸢好像明白我想问什么,清亮亮的眼神在我脸上转了一圈,平静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先带你离开。”   我颔首,正要指挥小乖将蛊/毒注入我的体内,强行激发经脉时,一根秀气白皙的手按住了小乖,蛊母的威压让金蝉蛊吓得不敢动弹,乖得和什么一样趴在我手腕上装死。   我抬头看向云心鸢,后者清丽的脸上带了点无奈:“你用金蝉蛊激发内力,之前的药不都白吃了?等蛊/毒反噬,惨状可不比被投进万蛊坑好多少。”   “如今的形势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圣女总不能把我背出去。”   在这个柴房里待了几天,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让我这条咸鱼心里极为不安。是,我确实不喜欢为魔教干活,但我也不是明知危险临近,却坐等死亡的人。   什么都不能做,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消失,着实太难受。   圣女顿了顿,问道:“你就那么在意蜀山派那两个弟子?”   我心里一突突,立刻正色道:“圣女多虑了,属下一生都给了圣教,绝无异心。”   圣女笑了起来,她身上有胡人血统,本来就大眼睛、高鼻梁、五官深刻、长得极美,不笑的时候像雪山女神,一笑起来的时候,就露出几分少女的青春朝气,宛若雪域绽开的格桑花。   “我见过任东来和于道子了,青年才俊,可与一交,”云心鸢收敛了笑意,轻声说道:“我这次下山,也交了不少朋友,后来机缘巧合,才被困住。我虽带着蛊母,但王不救擅长用毒,一不小心就着了他的道,被药控住了心智,留在身边当了侍女。”   “好在我不了解江南的药,他也不了解我教的蛊,蛊母和一般的蛊虫可不同,虽然暂时被药压制,但时间长了,我也慢慢清醒过来,只装作被控制,这才骗过王不救。”   云心鸢说的简单,但我可以想见,这段日子以来,她在王不救面前的伪装是何等小心翼翼。   “前两天,我见到了蜀山派的于道子,他似乎追查到了王不救身上,却也被药控制住,被关在了郊外的园子里,他师弟任东来去救他,也一并着了道。”   ……淦,这是什么葫芦娃救爷爷,一个一个送的剧情!   于道子心思单纯就算了,难道任狗子也智商退化了吗?   “王不救到底要做什么?”我忍不住发问。   云心鸢摇头:“不知道,我要装着被控制,实在难以打探更多消息。”   我顿了顿,安抚道:“圣女的安危才最要紧,既然逃了出来,就不要再回王不救身边了,江南舵的人也不要相信,你直接骑马回总坛,一路上不要停歇。”   其实找到圣女,我此行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圣女若平安无事回到魔教,正邪两边的冲突就还有回转的余地,至于剩下的事情,由我来做,好坏都是做成咸鱼煲,反正我不敢让圣女再涉险。   圣女皱眉,她才不像胖虎耳根子那么软,也不口头上反驳,只是干脆利落地把我扶起来往外走。有时候,我觉得云心鸢才是教主亲生的,这行动力太刚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隐约看到两个守门的林家子弟,却见圣女微微开口,一股淡灰的烟雾从柔嫩的双唇中散出,顺着门缝往外飘。   虽然看起来像烟,但实际上这一缕雾气是由无数小飞虫组成的,被称作“迷心蛊”。当然,迷心蛊不是从圣女里胃里飞出来的,因为那不科学。   事实上,练成迷心蛊的人会做一颗像胶囊似的的软壳包,把迷心蛊养在里面,然后挖空一颗牙齿,将胶囊填补进去,遇到紧急情况就咬破,让里面的蛊虫飞出去,因为这些虫子实在太小了,很容易就能进入人的眼口鼻耳,然后释放毒/素,致人昏迷。   听听看,这样是不是特别科学?   迷心蛊顺着门缝飞出去,没多久,“咚咚”闷声两下,门口守卫的林家弟子就尽数软倒在门口。云心鸢开了门,继续扛着我往外走,显然是认路的。   她十分熟悉林府的道路,所以刚开始,我们并没有遇到太大障碍,也都能绕开守卫和林氏子弟,我再次震惊于这位圣女刚得不行的行动力,眼看着后院偏门近在咫尺,云心鸢打算故技重施,再次放出蛊虫——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云心鸢面前虚虚一握,仿佛有无形的气,将细密的蛊虫弹开,震晕过去。   逍遥游,息吹。   来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岁,蓄着胡须,未语先笑,十分和善的模样,只是这一手熟练的“息吹”,还有腰间眼熟的大熊猫铜牌,直接暴露了他的身份。   蜀山派的现任掌门,裴笑。   这个裴笑的实际年龄都快五十了,只是道家讲究养生,保养得宜,看起来竟只有三十出头,皮肤贼好,半点斑痕皱纹都没有,面色红润有光泽。   我觉得自己这时候还能关注裴掌门的皮肤情况,心态可真是太好了。   可心态爆炸又有什么用呢?这位掌门看上去可不像是正巧遇到的,估计早盯上我们,只是一直跟着不吭声罢了,一直等我们看到逃出去的曙光后,才跑来破灭我们的美梦。   淦,简直和任狗子一样心思阴险。   裴笑震晕了蛊虫,却没有做任何攻击的行为,只是脸上带笑地看着我们,摸了摸胡子道:“姑娘这时候把人带走,林老前辈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还是留下吧。”   “留下他被祭旗吗?”云心鸢面对蜀山掌门也依旧那么刚,甚至还怼回去道,“您不如先关心下自己的两个徒弟去了哪里。”   这话听着活像威胁,很有魔教的行事风格。   “真真和东来都长大了,不用我这个师父一个跟在后面。”裴笑既不生气,也不担忧,反而盯着我又看了两眼,恍然大悟道:“你就是萨宁吧?”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淦,到了江南后,这种预感几乎和乌云盖顶一样每天响几下。   看我点头后,裴笑乐呵呵地从兜里掏出一面大熊猫啃竹子的铜牌,只是背面没有名字,也没有蜀山的印记,他说道:“我徒儿说,你特别喜欢竹熊,拿着蜀山的铜牌舍不得撒手,这就当是见面礼了。”   我:……   妈的,到底是谁?是谁把这种事情说出去的?!   我麻着脸接过铜牌,又见裴笑继续掏东西,将一枚雕工精致的白玉锦鲤坠子递给圣女:“东来小时候最喜欢喂院子里的锦鲤,就是喂太多,把鱼撑死了,小孩子哭得稀里哗啦,我和他师兄哄了几天都没用,正巧门人送来好几块玉料子,我就刻了锦鲤放在水里,骗他鱼修成了玉身金仙,如今回来看他了。”   我:……   “东来这才不哭了,可他师兄太老实,被东来一问就露了馅。没办法,我就用边角料教他刻东西,他刻了好几个,一个比一个丑,这是里面最好看的,我也没带什么,身边就这玉石最珍贵,就送了你当礼物。”   裴笑说得极为自然,云心鸢的手却僵在那里,我十分同情圣女,就这礼物,说它贵重吧,它好歹是白玉的,说它垃圾吧,那是任狗子小时候的玩闹之作,裴笑拿这个送人,还是送给一个妙龄少女,即便这少女是魔教的,槽点也实在太多了。   “行了,姑娘就先离开吧,免得被林氏子弟发现,萨宁,我送你回去。”   裴笑和任狗子一样,十分自来熟地扶住我,重新把我往回带。   云心鸢深深望了我一样,眼神复杂,爱莫能助。 第17章 魔教篇17   裴笑走得很稳,扶住我的手也很稳,但我心里很慌。   即便他一团和气,见面就送礼,又是狗子和道长的师父,但他毕竟是武林正道的魁首之一,他的师父早年还杀上过魔教总坛,重伤过老教主。   我和他,大概就像是身经百战的狸花猫和刚出窝的小老鼠,别说当作点心吃掉,估计拿来玩耍都嫌太小。   我何德何能啊,让他老人家搀扶着我?!   “于道长和任兄被王不救抓了,裴掌门您……”圣女说得对,与其关心魔教,还不如先去救自己两个宝贝徒弟啊!   “无妨,年轻人吃点亏是福气。”裴笑极其淡定。   “您知道王不救要做什么?还有……林琦之前做了什么?”我又问。   裴笑看着我,微笑,像天底下每一个欠揍的神棍般,高深莫测地说道:“着了魔的人做着了魔的事罢了,不算什么新鲜事儿。”   我一时吃不准他在说谁。   我叹息道:“你们就没一个人肯和我说实话,只有于道子是真心的。”   裴笑乐了,点头很是赞同:“可不是,真真向来是天生道体、赤子之心,从没有那么多弯弯绕,活得通透又自在,这才叫逍遥游。我这个做师父的也比不得他。”   “人活这一辈子,总有一些执着,如果放不下,就成了执念,执迷不悟就要着魔,别人再怎么劝都没有用,只有从万丈高崖摔下那一刻时,有些人才能醒悟过来。”   我瞅着老裴头,问道:“掌门是道家的,怎么尽说些佛家话?”   “哈哈!”裴笑笑着摇头,“佛与道,又有什么大不同的?”   很好,不愧是神棍掌门,你看这大师的说话方式就是不一样。   我知道除了道长外,谁都特么在骗我。   我是咸鱼,但我不是傻子。   任东来在骗我,他装着对王不救的事情毫不知情,装着好像于道子的失踪浑然不知,但王不救的话早就出卖了他。   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王不救不肯给我开药时,他对任东来说的“横生枝节”这四个字。乍一听,好像是担心任东来救了魔教中人会引火上身,但细细品来,什么叫横生枝节?那是在告诫任东来,不要因为一时心软和冲动,破坏了他们之前制定好的计划!   王不救……与其说骗我,倒不如说,他根本不屑和我解释什么。他身上的疑点太多,看着仿佛是个幕后黑手,但问题是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他和任东来的计划又是什么?既然做了大反派,又嫌任狗子心软,为何自己还要给我送药,安慰我“他们不会有事”?   还有圣女大人,云心鸢说的话,我能全信才是智障。先不说她根本没有解释身上的冷香是什么,没有解释床下手印如何来的,甚至也没有提到和她一起失踪的薛媛媛,光是她说自己被药控制了,我特么就不信!   王不救看上去很像个傻子吗?他明知道圣女的身份,缘何要冒这个险,将圣女一直当作“侍女”带在身边,甚至带到我的面前来?是生怕自己的计划太过周密,打算给自己找点麻烦吗?还有圣女是否知道江南舵有叛徒的事情?   还有裴笑……他显然知道很多东西,刚才那个见面,他实在表现得太过亲密了。好像我不是等着砍头的魔教中人,而是来做客拜访的小辈,而魔教圣女也不是敌人,而是他徒弟媳妇似的,淦,这语气真的很像要把云心鸢和任东来凑对啊!   但我又能怎么办呢?我是能质问蜀山派掌门和魔教圣女?还是能抓着王不救和任狗子打一顿?我只是一条废掉等死的咸鱼罢了。   裴掌门将我送回到柴房,重新扶着躺下,听到我深沉又无奈的叹息,便安慰道:“何必如此忧愁呢,萨宁?”   我幽幽地看了他一眼,道:“难道裴掌门喜欢什么事都被瞒着,连问都不能问出口的滋味?”   裴笑又温和地笑起来,坐在我床头,没有什么掌门架子地托着半张脸,点头道:“没人不让你问,你想问什么,就问我吧。”   “我问了……就在刚才。”我更加哀怨了,裴笑倒也回答了,只是风格十分谜语人而已。   “我远在蜀山,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只是徒弟经常写信回来,我多少猜着一些,”裴笑含笑问道,“你觉得东来怎么样?”   你是说那只成了精的贼狗子吗?   看到我一言难尽的表情,裴掌门哈哈笑起来,豪爽的风格一看就知道和狗子是嫡亲的师徒,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黄橙橙的橘子,一边剥皮一边说道:“我自己养的徒弟心里清楚,东来不是什么恶人,他只是太过执着于一些事情,又自视过高罢了。”   “比起真真,东来其实更像我年轻的时候,我们虽然身在道门,天天念着《清静经》,可心里比谁都不清静,因为天赋高,想要的就更多,自以为能左右天下之事。”   “我劝过他,可年轻人总不爱听师长训诫,总要自己吃了苦头,才知道这世间有太多事是不可能全捏在手里的,人于天地间不过浮萍而已,随兴所至,随心所欲,却又不拘于执念,最终无愧于心,就足以称为《逍遥游》了。”   谜语人继续在说谜语,不愧是蜀山掌门,真的太喜欢说教了,难怪狗子不爱听。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裴笑顺手分了我一半橘子,酸得我眼泪都快下来了。   “东来和王不救是至交好友,最开始并不知道神医的打算,可知道了之后,却没有阻止,反而顺水推舟,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裴笑的表情淡了下来,继续剥着手里的橘子,“你们教的圣女、还有薛家小姐应该也是这样加入的,几个年轻人在一起就是有冲劲。”   “唯一的变数,大概就是你。”   裴笑看向我,问道:“你想想,如果魔教派来的人不是你,这件事会如何发展?”   我的呼吸滞了滞,如果下山的不是我,而是……比如说蓝韶,以他的性格,应该还是能被床下的手印一步步引到林家去,也许会被林琦当场格杀,也许会和我一样,被叛徒出卖后抓起来祭旗,而蓝韶绝不会和于道子及任东来相交,也就见不到王不救,圣女更不会露面。   等到除魔大典开始,蓝韶被祭旗,圣女被害也被坐实,必定惹得魔教教主狂怒,引得正邪两道陷入厮杀中。   这就是他们的计划吗?任东来、王不救和圣女原来都是一伙的?那么从一开始,圣女失踪就是预计好的?   他们想毁了林家,也想毁了魔教,打破武林现有的所有格局……   “您猜到这事,竟也由着他们?”我定定地看向裴笑,一旦正邪贸然开战,将牵连多少人?   裴笑摇头:“我说过,东来不是什么恶人。你担心的事情,他也知晓,他绝不会拿无辜百姓的命,当作自己计划的牺牲品,必定还有其他周全的计划。”   “什么计划?”   “贫道远在蜀山,又怎么可能事事知道呢?”   “你就这么相信自己的徒弟?”   裴笑冷不丁扬眉,第一次透出些锐利的锋芒,是了,作为蜀山派掌门,他又怎么可能是个只会做老好人的软包子。   “我的徒弟我自然知道,何况……萨宁,若是这几个年轻人当真冷酷无情,不择手段,又怎么会容许你活到现在,甚至竭力护着你。”   在这个计划中,下山寻找圣女的魔教之人,本就是个被利用的牺牲品。   一个用完就扔的废品,又怎么值得计划者冒着暴露的风险,请来神医为他诊脉开药?又怎么值得原本隐于暗处的圣女亲自出面相救?   除非,那不是一个废品,不是死有余辜的魔教中人,不是能拿来牺牲的垃圾,而是他们不愿割舍、被卷入无妄之灾的友人。   计划就在这里产生了变数。   我叹气,语气中却有几分幸灾乐祸:“那他们现在可就头疼了,裴掌门,你这弟子也太……了些。”   又想要继续推进计划,又想要保下我,啧啧啧,狗子,裂开了吧。   #   狗子有没有原地裂开,我不清楚,但我知道裴笑来过之后,王不救就再也没露过面。   这倒是坐实了,圣女和他是一伙的事实。   我多少猜到他们的想法,仔细想想,如果能借机灭掉魔教,也没什么不好的。自从摇光死后,圣女大概就恨透了教主,这样一个烧杀抢掠,动辄把人扔到蛊虫坑的门派,还是早点灭掉的好。   我在魔教待了那么些年,要说无辜,恐怕连我都不算无辜。诚然,我没有主动杀过人,最多就是正当防卫,但毕竟还是犯罪组织的一员。哪怕按照中国法律判刑,我这个后勤人员也算个从犯,三年起步吧。   连我这样的都三年起步,剩下的犯罪成员绝大部分判个无期、死刑的绰绰有余。   我和魔教不少人关系都很好,他们并不都是疯子变态,在执行杀人放火的命令之余,他们有的爱纂刻、有的喜欢听曲,有的爱寻觅吃食……同事之间相处,没有利益冲突时,也是和善又热情。更别说我师父是一手将我抚养长大的救命恩人,将我视作亲生儿子般疼爱。   但他们也真的该死,魔教不被灭门,真对不起那些惨死的无辜百姓。   任东来和圣女的选择是对的,对魔教中人,不需要留情。而且整的这一出,除了针对魔教之外,也算计了林老王八,林琦杀了一儿一孙,又逼疯另一个孙子,啧,狗子可真是狠啊。   想通了这一切之后,我对目前的境况就更淡定更咸鱼了。   好耶,反派要被主角吊路灯了,那我死也无憾了。   我甚至很想见面劝一劝他们,不要费这个脑细胞来救我了,就像王不救说的——横生枝节,再惹火上身,何苦呢?   但显然这个计划里没有我说话的份儿。   时间一晃就到了除魔大典,途中裴笑来给我送过几次药,直到第五天一早,听着外面喧闹的声音,我便知道到时间了。   任东来等人一直按兵不动,怕是就打算在今天搞事。   我看了裴掌门一样,手里摩挲着那个熊猫铜牌,问道:“所以,是谁和掌门说我喜欢竹熊的?”   这个问题实在不吐不快,谁啊,这么八卦?   “真真写信告诉我的,我让他下山多看顾他师弟一些,”裴笑含笑道,“他实在老实,每天都写信送回去,我们蜀山派驯养猎鹰,来回倒也快。”   我都能想象道长每天晚上点起蜡烛,一笔一划把经历过的每件事都写上去的老实模样。   嗯,有点可爱。   “别怕,萨宁,”裴笑的手落在我肩上,安慰道,“我那两个徒弟一心一意救你,我就不会让你死,毕竟徒弟闯了祸,做师父的要承担。”   蜀山派从来不怕任何事,更不怕林家。   “另有件事,你师父带了各路魔教人马来救你,应该快赶到了。”裴笑十分淡定地在我耳边扔下一个炸雷。   ???   不要啊,师父—— 第18章 魔教篇18   除魔大典非常的热闹,毕竟林琦声名在外,武功极高,年岁又长,称赞他一声“武林泰斗”也不为过,即便是裴笑、空见大师等人,收到请柬之后,也要来给几分面子。   除了萧将军身在边塞军营,又任职朝廷,五大神功里虽然给他排了名,但别人也不怎么搭理,更不可能私自离开驻地。   当然,江湖上并不止于五大门派,收到除魔大典的请柬后,来的也就更勤快了,除非地理位置真的太偏远,不然快马加鞭,五天也足够了,林林总总加在一起,少说有上百个门派,也幸亏是江南林家根基深厚,不然连这些人住的房子都安排不出来。   我被人押出去的时候,瞧见的就是几百号人黑压压一片,站在新搭建起来的台子下,或左右窃窃私语,或好奇抬头看我。台子上首有三个位置,从左到右分别坐着裴笑、林琦和一个陌生的老和尚,台子左右各有十个座位,坐着嵩山派、百花宫、峨眉派等大门大派的掌门。   好家伙,还真是全武林正道的大排场,啧,我区区一条咸鱼,何德何能啊!   押着我的两个林家弟子很不客气,等把我拖到了台子上,就用脚踹我的膝弯,强迫我跪倒下去,膝盖骨砸在木质台面上,疼得我倒吸一口气。   好在这几天我身子养的不错,只是仍旧不能调动内力,连金蝉蛊也没被没收,乖乖地藏在袖子里,停在我的右手腕上,作为最后的杀手锏。   不过那么多掌门在场,就算我用金蝉蛊强行激发内力,也不可能打过他们,恐怕只能落得个当场格杀的下场……哪怕裴笑出手,也不可能二打一百啊。   我并不慌张,反而有些好奇,任东来等人到底想怎么做。   台上台下扫视了一圈,我也没有看见于道子和任东来的身影,王不救倒是在,就跟在林琦身后,仍然是那一身苍翠如竹的气质,仍然坐在那个精致的轮椅上,随侍两个戴面纱的侍女,看上去神情淡淡,无喜无悲。   随着一声锣响,林琦站起来抬眸扫视,现场慢慢安静下来,都等待着这位“武林泰斗”发话,他是这场除魔大典的主持者,蜀山派和少林寺也不可能抢了他的风头。   林琦声音并不想,但当他用内力开口时,苍老的声线竟传到了台子上下每一个地方,不少人露出震撼又惊愕的表情,此等功力,说是武林第一都不为过了。   也是,除了几个隐居山林的老一辈,林琦在当今武林上年岁最大,武功这个东西,一是看天赋,二看功法,三看修炼的时间长短。   就像于道子再怎么天生道体,也不过是才修炼了十几年的年轻人,和人家四五十年的怎么比?   林琦这一手震住了参加大典的各位掌门,敲打之后,就该拿出胡萝卜了,看看,软硬兼施,游刃有余,这才是一个合格的正道领袖,哪像我们教中那个神经病哦!   老板比老板得扔,虽然大家都是人渣资本家,但一味压榨和会画大饼的就是不一样!   林琦上来就是一通“罪己诏”,大意是因为年事已高,不理江湖俗世多年,竟然养出了林静深和林宏这等不孝儿孙,勾结魔教,买/卖人口,残害无辜妇女,他是多么罪无可恕,林家是多么对不起江湖中人的期待等等。   他说的虽不算老泪纵横,但眼中悲凉沧桑表演得恰到好处,当他虚情假意地宣布“林氏实在有罪,他作为老祖应一力承担,若有报仇的人,可现在上台,他当引颈就戮,绝不还手”时,几个掌门也极有眼色地起身劝阻——   自古以来,只有父债子偿,哪里有儿孙不孝,牵连到老父亲用命赎罪的?   更何况,林琦当机立断,亲手杀了一儿一孙,还花了大笔金银安置活下来的受害者,甚至召开除魔大典,誓要和罪魁祸首魔教决一死战,这还算大义灭亲、德行无双吗?   哪就要到让林琦偿命的地步了?使不得、使不得!   裴笑也起身劝了两句,但和众人的热情相比,这位蜀山派掌门的表情总是淡淡的,虽然嘴角始终含笑,我却总能看出几分讥诮。   蜀山派修的是道门,却不是圆润的八卦阵,而是藏锋的利刃。   话说到这个地步,就算是在场真有受害者亲友,也绝不敢上台要林琦赔罪,他胆敢提一句,也会被千夫所指,这招道德绑架玩得溜儿。   我冷眼看着,揉着自己发酸的膝盖,金蝉蛊在手腕上稍稍振翅,我略一怔愣,便听到一声清脆冷然的笑,众人抬头,只见“聚宝盆”薛夫人带着几个家丁,竟直直走上了台子,走过了我的身边,却没落下半分眼神。   “既然今天要算清楚这笔血账,我就来和你林家算一算。”   薛夫人确实有资格站上来,她唯一的爱女薛媛媛就是“死”在林宏手中,她要报仇,任谁也挑不出刺来,毕竟但凡是个人,都能体谅一个母亲丧女的痛楚。   百花宫也是江南门派,历代宫主就姓“花”,前几天处置林宏时,他也在场,眼看着周围没人起头,便起身拦住薛夫人,用众人都能听到的嗓音朗声道:“薛家小姐确实是林宏所害,薛夫人丧女之痛,我等感同身受,但五日前,那个畜/生就被林老前辈大义灭亲,一命换一命,恩怨两清,夫人何苦再纠缠不休?”   “恩怨两清?”薛夫人冷笑,“林静深勾结魔教,是林琦说的;林宏杀我媛儿,也是林琦说的……凭什么他说的,我就要信?我还说是这老头丢卒保车,早早将儿孙灭口呢!”   “一派胡言!”“薛夫人慎言!”“放肆!”“除魔大典哪里有你一个女人说话的地方,况且薛家算什么武林门派,不过一介商贾罢了。”   林琦还未开口,众人就纷纷指责起来。   我实在忍不住,就哈哈笑了起来,花宫主怒道:“你一个魔教妖人在笑什么?”   我无所谓道:“没什么,我就是笑,你们吵不过别人,就压着别人不让说话。”   嗨,现代社会也常见了,从道理上讲不过,就开始人身攻击。你是个女人,你是个商人,所以你怎么敢质疑一位德高望重的武林泰斗。   众人恼怒,却听见裴掌门慢条斯理地说道:“虽说薛夫人言语激烈,但也有几分在理,毕竟官府断案,讲的也是罪证确凿。贫道也不是质疑前辈,只是怕林前辈一时心急,被别有用心的人蒙骗,冤枉了自家儿孙,那林家两位公子可就真……”   蜀山派地位摆在那里,即便裴笑声音不高,却也足以让人听进去,更别说旁边的老和尚双手合十,慈悲颔首道:“裴掌门说的有理,魔教诡计多端,就怕他们从中挑拨作梗,害我等枉杀好人,阿弥陀佛,那真是罪过罪过。”   一僧一道在那边场合,言语虽然婉转,但明里暗里的意思,都是让林琦拿出证据来,免得上嘴唇碰下嘴唇,变成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一言堂。   我猜到那老和尚就是少林寺的空见大师,但却不知道,他为什么明显站在裴笑这边。   但林琦并不是傻子,五天的时间,够这群掌门赶路,也足够他把一切都料理好,人证物证一一呈上来,连林静深和林宏死前的认罪书都有。   这又不是现代社会,还需要鉴定科分析指纹、血迹、笔迹什么的,反正这些罪证对武林人士来说,已是足够。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真的有人怀疑,是林琦要丢卒保车,他们也不会傻到当众揭穿。所谓正道人士,只是顶着一个“侠肝义胆”的名头,又不是真的各个嫉恶如仇。   路见不平一声吼的未必是侠客,也可能是土匪。毕竟要管理那么大一个门派时,要和各路人马打交道,要考虑一门上下的生计和未来,早不是拔剑乱杀就行了。   薛夫人看到这些东西时,也不慌乱,只是拍了拍手,便见身后的一个家丁上前,摘下了帽子,抬起头,露出江南人士都熟悉的一张俏脸——   这人正是薛媛媛。   众人哗然,都说林宏杀死薛媛媛,如今她却还活着?   众人看向林琦,却见老头眯了眯眼,怒喝道:“这又是怎么回事?薛家当日找上门来说,说要为薛小姐寻个公道,不曾想竟是诓骗老夫不成!”   反应倒是快。   薛媛媛不愧是江南第一的美人,相比于圣女深邃异域、甚至具有几分攻击性的高冷相貌,她的鹅蛋脸、柳叶眉、杏仁眼线条分外柔和,极具南方山水的秀美灵动,看着就让人卸下几分警惕。   这姑娘说话都带着江南人特有的软糯调子,我倒是想起曾经一个段子,说是苏州人吵架都和撒娇似的。   但薛媛媛绝不是个软柿子,她毕竟是薛夫人的独女,是于道子的妹妹,是出了名的任性放肆、干练不输男子。嗓音虽软,但说话轻快,口齿清晰,逻辑顺畅,这要是在现代,当个街道宣传干部肯定没问题。   她“一五一十”地讲了自己的经历,矛头直指林琦。   林静深和林宏并不无辜,残害了不少少女,但他们做不了主,这事起头的幕后黑手,就是林家老祖林琦。   “我也有人证,林博并没有疯,他因为胆子小,并没有加入地牢的事情,但也知道家里怎么回事,他可以为我作证。”   众人哗然,却又听空见大师问道:“阿弥陀佛,薛小施主无碍便好,只是施主是如何逃脱的呢?”   薛媛媛看向林琦身后的神医,平静道:“王不救和林琦狼狈为奸,每旬,林琦都会送一批女子到王不救郊外的府上试药。林家抓我的时候,不曾发现我的身份,就把我送给了王不救,不曾想王不救和蜀山任东来是至交好友,而我又是任东来师兄的表妹,之前也王不救也见过几面,他一时不忍,没有拿我试药,只是用药控制着我,所以母亲才以为我失踪了。”   闻言,众人震惊,而我倒吸了一口气。   我看向王不救,他依旧神色淡淡,好像根本不在意薛媛媛的指控。只是当林琦回头看他的时候,这位苍劲如竹的文人才露出一个恶意满满的笑容。   他用帕子捂住嘴咳嗽了两声,才在众目睽睽之下,高声说道:“薛小姐说的都是真话,和我合作的并不是林静深和林宏,而是,林老爷子。”   那一刻,我仿佛知道了,他们要搞什么事了。 第19章 魔教篇19   被薛媛媛和王不救当场指控,林琦也没有露出任何惊讶或是惶恐的表情,老头子还是那般神在在,双手负在身后,一副天下在手的武林泰斗模样,很是欠揍。   我猜,林琦和王不救合作也不是完全相信对方,早防着一手呢。果不其然,没多久,几个林氏子弟就上前禀报,拿出了王不救和魔教合作的证据,甚至他还收留了魔教圣女,为我这个魔教妖人救治。   那张给我开药的方子上,明明白白都是神医的字迹,万般抵赖不得。   而至于薛媛媛,林琦倒没有直接把事做绝,只是话里话外,暗示她年纪尚小,被王不救和魔教蛊惑,而薛夫人则是爱女心切。   他这是顾忌着薛家的脸面,无论如何,云来商行鲜少插手武林,却是个涉及朝堂和百姓的大势力,据说薛夫人还认识当今的宰相大人。   成年人的世界,大概就是这样唯利是图吧,就和上班一样,只要对方还有赚钱合作的利用价值,哪怕前一秒和老板撕得歇斯底里,下一秒依旧能握手言欢。   每一件证据都坐实了王不救和魔教勾结,那他的证言就没有任何用处,他指责林琦的话又成了魔教妄图动摇军心,不战而胜的污蔑攀扯。   而被带来作证的林博?笑死,一个疯子说的话,竟然也有人信?   两三招之间,就化解了一场致命的指控,难怪无论我们有什么小动作,关押我的柴房都特么成了旅游景点了,林琦都能不动如山。   他有这个底气,一切尽在掌握。   几个林家子弟抓住了发疯挣扎的林博,又朝着神医围了上去,想把他们都押下去。然而,就在这时候,王不救却笑了起来,他黑亮的眼眸一错不错地盯着林琦。   他的动作太快了,以至于没有人能反应过来。   林博不再疯狂挣扎,他瞪圆了通红的眼眸,满脸惊愕,嘴角边溢出鲜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身体软软地倒在轮椅前,没多久断了气,他的脖子上赫然扎着一根梅花发簪。在场的众人哗然,裴笑无奈叹气,空见大师合掌念佛。   动手的王不救拿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上的血迹,饶有兴致地说道:“诸位稍安勿躁,请再容晚辈说两句。”   他看向林琦,弯起嘴角,带着无比的畅快道:“如今,你可算彻底的断子绝孙了。”   林琦看着他,面色有些难看,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皮肤下的牙关都咬紧起来。   “林家父子死得本来就不冤,林静深文不成武不就,又不善经营,他父亲给了他不少银两和商户,最后都败得一干二净,而他两个儿子更是只会吃喝票赌,这一点在江南的诸位,恐怕都有耳闻,只是不说罢了。”   “闭嘴。”林琦呵斥道。   哟,老王八破防了,破大防了啊!   王不救根本不理他,而听八卦是每个人生来的本能,几位掌门面上不说,却也都竖起了耳朵。林琦本想动手,却感到裴笑挡在了前面,一手放在他肩膀上,满脸忠厚担忧地安慰道:“林老前辈息怒,莫要为了一个和魔教勾结的叛徒动怒,且看他满嘴胡话还能掰扯出什么来!”   林琦还能不知道裴笑的意思吗?他就和自己两个徒弟一样惹人生厌!   他不怕裴笑,一方面因为裴笑低了一辈,另一方面他的逍遥游远不及自家师父,绝对不是自己的对手。但……林琦看向另一边的空见,这老和尚也不知道被裴笑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明里暗里地拉偏架。   一打二着实吃力,而且空见将少林寺的《易筋经》练到了第九层,等闲人破不了他的金身。   这边林琦被拦下,那边王不救的嘴可没有停下——   “不知从何时开始,也许是时常流连于风月之地,林静深攀上了一条赚钱的路子,贩人。一开始,只是贩些穷苦人家的女孩儿和风月女子,到了后来,连好人家的孩子与媳妇、农庄上佃户都拐去。”   “最开始,林琦确实不知道,因为他的心思已经不在俗务之上,人总要老也总要死的,活到了这把年纪,就算武功盖世也逃不掉阎王有令。”   “他来找我治病,可我只治得了病,治不了苍老垂死之人。可林琦还是不想死,当年秦始皇为了长生不老派遣徐福寻找海外仙山,又命人炼制延年益寿的丹药,林琦也想效仿,花了重金请我炼药。”   “我只能为他开了一些保养身体的药方,但终究不能返老还童、长生不老。那日,他来寻我,拿着一本古书,问我用童男童女之精血炼药可延寿岁,这是否是真的。”   王不救大笑了起来,此刻的他不再是一株苍竹,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哈哈道:“我和他说,医书里却有此事,只是无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就连我也只能私下里为他试试。他不知我骗了他,我每旬都给了他一些药,他便觉得身上轻快不少,对我多了些信任。”   “于是,有一日,我送完药,和他说起: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乃至有子[1],可观林老前辈精元耗尽,为何六十而有子乎?”   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   这话杀人诛心啊,刚才那话一半来自于《黄帝内经》的“上古天真论”,黄帝问岐伯,为什么上古之人能活一百岁以上,而且动作贼溜,七老八十还能生孩子?而现在的人不行,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这本身不过是借着黄帝和岐伯的问答,来鼓励大家好好养生,并且介绍一些中医的概念和知识,但王不救这一问,就问到了林琦的死穴上。   是啊,上古之人才能老而有之,连书上黄帝都做不到的事情,你一个精元耗尽的老头怎么能做到六十岁生儿子的?你要是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来找我求药呢?所以,林静深到底是不是你儿子?   看林琦对任东来母亲多狠就知道,这个人有多么在乎家族荣耀和子嗣传承,可能比自己的命还在意。   王不救挑拨的话不算高明,可却正中一个垂死老人内心最大的恐惧。如果童男童女炼丹不成,他就要死了,临了发现儿子不是自己的,林家嫡系血脉断绝,那他还有什么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就算他不一定信王不救的话,但毫无疑问,这话等于在他心中扎下了一根刺。在临死之前,他一定要搞明白。   “果不其然,过了一些日子,他就让我来验林静深与他的父子关系,我用了些手段,让他以为林静深不是亲子,”王不救讥讽地看向林琦,挑衅道,“你应该并不相信我的一家之言,恐怕还找了其他大夫吧?”   “可惜啊,我是神医王不救,你每旬都要吃我的药,就没想过,我的药能让那些大夫验不准吗?”   林琦如今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两个字来形容了,如果不是裴笑还拦着,他又仍然保持着一丝希望,早就上去掐死王不救了。   “林琦信了我的话,认为林静深并非亲子,那么林宏、林博自然也不是他的孙子,他活到这把年纪,膝下却没有一个嫡亲的儿孙,哦,当然在他看来,外孙可不算儿孙。”   “他让我钻研用童男童女炼药,可终归成效太慢了,我给他的药能让他轻快,却不能让他长生不老,他绝不能无嗣而亡,于是,便又要我钻研如何让他生子,这倒是比长生不老容易些。”都到了这时候,王不救竟然还能开玩笑,可见疯得厉害。   然而,生孩子不是一个人的事情,林琦自己又不能怀孕,王不救也不行。   所以,每次服了药之后,林琦都需要一个为他生孩子的女人,他顺理成章地接手了林静深的“事业”,而且按照他的理论,生不出孩子自然是女人的错,他已经吃了药,必然是她们的身体过于孱弱,无法承受药力。此时的林琦,早就被死亡和绝嗣逼到疯魔。   他在贩人的同时,专门挑选了一个又一个女人来受孕,有普通农户的,有大家闺秀,甚至还有武林侠女,可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以至于他又开始对王不救产生怀疑。   “我又能如何呢?给他的那些生子药,我倒是没动手脚,他估计也拿去问了别的大夫,可这把年纪了,不行就是不行。”王不救火力全开地当众讥讽。   我怀疑就算今天林琦能全身而退,他“不行又不认”这件事也能传遍全武林。好嘛,社会性死亡,换个世界投胎吧算了。   “没办法,我只能想办法让一个女子怀孕,别拿小人之心揣测我,我并未碰过她,只是她抓来时就有了孕相,应该是和别人的,不过反正林琦只是要个孩子,我给了那姑娘一些药,林琦便以为她是处子之身,关了那么几个月便怀上了,必然只能是他的。”   “林琦大喜过望,只是这个孩子的身份不好办,而林静深那个畜/生又仗着他亲生子的名义,他总不能将偌大的家业都托付给一个野/种。”   “后来的事情,大家多少也都知道了,薛媛媛发现贩人之事被抓失踪,蜀山的于道子和任东来到了江南寻人,也发现了林家的丑事。这对林琦来说,倒是个一箭双雕的机会……只可惜,我根本不介意,你能否从此事上脱罪,我不在乎。”   王不救的眼神恶意满满,他毫不顾忌地笑道:“我只想要你断子绝孙,哈哈哈哈,林静深是你的儿子,林宏和林博也是你的孙子,这可是你亲手杀了的,至于那个孩子,绝不会是你的。随便你去除魔也好,当什么武林泰斗也罢……”   “你既不可能长生不老,也不可能再有子嗣。”   随着他的激动情绪,周围掌门都惊呆了,我特么也惊呆了。   不是,我最开始猜的计划,不是这样三观毁尽的故事,啊这…… 第20章 魔教篇20   王不救的狠辣,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不已,也就是裴笑和空见大师好一些。毕竟对古人来说,绝嗣是最为恶毒的诅咒,更何况,林氏还信奉儒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如果死的时候,连摔盆戴孝的子孙都没有,这个人哪怕一辈子叱咤风云、功成名就,也会被目不识丁的百姓戳脊梁骨:这老家伙指不定干了多大缺德事,才会绝后。   莫不说古代男子,就算是现代男人,家里也没有什么皇位等着继承,对生儿子也有着异常的执念。唯一的例外,也就只有裴笑这样的道长,和空见大师等和尚,左右一个想成仙,一个想成佛,六根清净,断绝俗念。   可林琦是这样的人吗?   这老头子对儿子多在意啊,甚至疼爱多年的女儿都可以那样对待,不就是为了给林静深让路。如今,林静深和一个孙儿都死于他手,另一个……刚刚被王不救一发簪戳死在面前。   林琦就算是忍者神龟再世,这样的仇恨也决计不能忍。   裴笑靠的最近,所以那股澎湃浑厚又锋利无比的内功直冲他而来,老裴头知道对方来真的了,再拦着恐怕林琦连他都杀,只得一个闪身,避让到一边。   他的《逍遥游》练得确实不如师父,毕竟像他们心眼如此多的人,笑死,根本逍遥不起来。比起练武,裴笑可能更喜欢周易八卦。   王不救看着林琦宛如癫狂发疯般朝他扑来,大笑不止,只是眼神略微瞥了刚想动作的空见大师一样,就这一眼,就让这个大师父止住了步伐,闭眼合十,口称佛号。   而刚才还在神医周围的林氏弟子吓得拔腿就逃,谁也不想被万剑归一的剑诀笼罩在攻击范围内,王不救身边瞬间清空了一大片。   我跪着的地方离王不救还有段距离,所以押着我的人倒算尽忠职守,并没有逃跑,嗯,好像押着我的伙计换人了啊……   我凝视着王不救讥讽的表情,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微微闭了闭眼睛。从王不救出声指控林琦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神医不打算活过今天了,他要和林琦同归于尽。   王不救不想活,他不惧怕死于非命,不惧怕千夫所指,比起活人,他更像一个六道恶鬼,带着无尽的恶毒,死死拉着林琦的脚,要将他一同拖进阿鼻地狱。   从第一次见到王不救起,这位神医留给我印象最深的,一是他孱弱瘦削的身体,不停地捂住手帕咳嗽,好像风一吹就会倒下,二是那股什么都不在乎的漠然,确实,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当然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林琦的万剑归一搅碎了他每一寸经脉,鲜血从眼睛和口鼻处流下,他却还是疯狂大笑,拍着两旁轮椅扶手,高声喊道:“妙哉妙哉,即便是下了十八层地狱,在阎王面前,我还是不会放过你,林琦,白活了那么多年,今天你也该死了。”   空见大师叹息,和裴笑不同,他倒是有拦住林琦的能力,可他最终也没有动手。   除了求神问道外,武林上的佛门、道门都通晓医术,道家是为了养生,和尚们则是为了方便救治施主……总有那么些平民上门求助,时间长了,也就会了。   就连神功《易筋经》里都有洗髓治病的章节,空见大师活了那么多年,观面断脉的本事不小,他刚来到江南,一看林琦的面相,就知道这人被掏空了身体,全凭着几十年的内力强撑起一具破烂的皮囊,事已至此,药石罔效,除非佛祖亲临。   就是因为这一面,当裴笑找上门来,告知真相,寻求帮助时,空见大师才毫不犹豫地站在了蜀山派这边。   林琦这身体,嗯,一看就是被药物和女/色掏空的,说他无辜,和尚都不信。   而他之所以不拦着裴笑,也是因为王不救的面相也十分相似,他先天身体就弱,再加上胡乱服用药物,已经毒深不救了。   王不救一心拉着林琦死,他刚才看向空见的那一眼,带着如此的愤怒、决绝和悲戚。   阿弥陀佛,空见并非只懂傻念佛号的老顽固,善因结善果,恶因酿恶果,这两位的施主命数将尽,他们的恩怨曲直,又怎是他区区一个老秃子能插手的?   王不救死的时候,他依旧没有闭上眼睛,只是死死看着林琦的方向,而后者在使出一招万剑归一后,竟是觉得全身上下都如同蒸煮,内力和血液都沸腾起来,憋得脸庞通红,有淅淅沥沥的液体从耳鼻处流下……   众人哗然,看着林琦如今的身影,真正像个佝偻颓然的老人,他踉跄了一下,摔倒在了王不救的轮椅前,他不甘而疯魔地想抬起头,鹰爪般的手徒劳地向前伸着,不肯断气——   “这世间哪有什么长生不老药?古今帝王用童男童女这样的邪术炼丹,也并非没有过,可又有谁能多活一刻?”裴笑叹息,“用了便觉得身体轻快,怕是和五石散一类的东西吧。”   五石散,我沉默片刻,是了,听闻古人常用水银和朱砂炼丹,这种丹药吃下去确实能让身体轻快、面容红润,仿佛有返老还童的效果,可实际上根本是重金属中/毒!   王不救每旬都给林琦吃这个,这老王八不死才有鬼。   只是林琦一代武林泰山,要说他真的不知道炼丹的后果吗?他必然知道,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秦始皇、汉武帝……史书里多少帝王用亲身经验证明了根本没有返老还童和长生不老的药!   可人就是这样,逼到绝路之后,就只能把希望寄托给虚无缥缈的存在。君不见有了那么多服药而死的例子,可即便到了清朝,一世清醒的雍正帝晚年不是照样嗑丹药?   我在现代生活的时候,曾见过癌症晚期的患者,上过大学的高知分子,在一次次化疗的绝望中,变成只要听到任何一个偏方,无论听上去有多么荒谬不科学,都会拼尽全力去试。   懂得科学的现代人都这样,又何况林琦这种封建传统魔怔人呢?   王不救的计谋,到了此刻为止,真是完美收官,让林琦的一生都变成了笑话,死不瞑目。   我和在场每个人一样,就那么看着林琦躺在地上痉挛,不知是幸或不幸,他武功太过深厚,一时半会还没能死掉,只能硬生生承受着重金属中/毒的折磨,可相比于身体的疼痛,他精神上的不甘和绝望更加折磨。   没有人能帮他,总不见得上去给他一刀痛快吧?在上首的空见大师有些看不下去,刚想要迈步上前,就被旁边的裴笑一把拉住。   “裴掌门,你……唉,我佛慈悲,总不能让贫僧一直看着林施主这样吧?”空见和裴笑是忘年交,为人也没什么架子,说起话来更亲近。   裴笑倒是乐了:“嗨,你这老和尚怎么如此想我?我就是那等恶人,非要折磨林老前辈?人家临终之前想见的是你我这两张老脸吗?”   空见大师默然,那必然不是。   “别急啊,你看我徒弟这不就来了吗?”裴笑平静地说道,从林琦倒地之后,他就一直在等。   王不救不可能伤害和绑架自己的朋友,更何况,任东来还是他计谋的同伙,所谓的“失踪”不过是他故意躲在幕后不出来。这场除魔大典上,始终没有他的身影,却不代表他不在现场。   尤其是当众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林琦和王不救身上,我身边看押的林氏子弟换人时,我就知道,道长和狗子还是来了,为了救我,为了送老王一程,也为了看到林琦伏诛。   按照计划,任东来应该趁着别人不注意,偷偷把我带下去。   但我抬起头,却看到了狗子向来稳重的手在微微颤抖,在今天,他失去了自己的一个挚友,也失去了自己的外公,即便后者不配被称作亲人,但血脉的印记无法抹去。   他没有什么好惊讶的,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王不救计划好的,作为神医的好友,任东来再清楚不过林琦会有什么结局。   计划很顺利,本该是一件让人高兴的好事,但我知道,狗子此刻的内心远要更复杂。   尤其林琦怎么都不肯死,七窍流血地在地上挣扎,徒劳地向着远方伸手,不知道在祈求和想握住什么……   “我不想劝你什么,任兄,你心里肯定恨不得他死,”我轻轻开口道,也不知道任东来能不能听见,“但至少你可以听一听,这老东西临终前还有什么遗言。”   仇人的遗言,听着也挺爽的,反正我也只是给狗子一个他自己也想要的台阶罢了。   在魔教待了那么多年,我见过真正丧心病狂的变态,和他们相比,哪怕阴谋算计的任东来都显得可爱无比。就像裴笑说的,狗子不是纯粹的恶人,他的心,终究没那么硬。   “于道长不是也在吗?他可以偷偷带我去。”我又安慰了一句。   任东来迟疑片刻,最终在于道子平静的目光下,向林琦走去。   林琦的眼前逐渐模糊,水银的毒/性让他的眼睛几乎失明,不断有血液从口鼻流出,可他不想死不能死,他的儿子和孙子都没了,他成了全武林的笑话,不,不!   他伸出的手无力而痉挛,眼看着就要垂落,突然被一只有力温热的手握住。   来人附身看他,声音熟悉而冷硬,带着幽幽的感慨:“你现在再坚持又有什么用?下辈子记着点,别再走同样的路了。”   林琦听出了那人的声音,他宛若回光返照般猛地抬头,凝视着那个已然长大得气宇轩昂的俊朗青年,他是那般年轻有力,他是蜀山派的嫡传弟子,未来是何其的光明,就像曾经自己高中进士那样,心里满满的是为国为民的豪情壮志。   曾几何时,他也这般年轻过,还不像现在这样面目可憎,滥杀无辜。   活了几十年的老人在摆脱了疯魔之后,是何等的聪明?他只是脑子转了一圈,就明白今日之事,必然有任东来参与其中。   他该恨的,就像想掐死王不救一般,可当他触及到那双和他娘亲如出一辙的清亮双眸,林琦仿佛想起了,在很多年以前,他曾抱着天赋绝伦的小女儿,将林家功夫一点点教给她。   林五娘作男孩儿打扮,拿着一柄和她个子差不多的长剑,倔强又努力地在庭院里练功。   “我将来会孝顺爹爹和娘亲,一定撑起林氏的门楣。”他的女儿这么说道。   要是五娘是个男孩儿该多好啊。   “五娘……东来……”他虚弱地喊着女儿和外孙的名字,像个真正垂暮死去的老人。   任东来垂下眼眸:“我自己已经报了仇,就不在乎了。但我绝不会替爹娘原谅你,到了下面,你自去找他们赎罪吧。”   要是当初五娘就是个男孩儿该多好啊。   他有些想她们了,他的发妻,他的女儿,他的儿孙们,等到了下面,他还能再见到他们吗?   林琦的眼神慢慢空洞,呼吸一点点停滞。   一代武林泰山就这样倒在了除魔大典之上,结束了自己波澜复杂的一生。 第21章 魔教篇21   林琦死前到底怎么想的,都和我没有太大关系,本来我就是一条平平无、下山来找圣女的咸鱼罢了……然后,我就被狗子和圣女联手算计了。   好吧,他们倒也不是针对任何个人,只是认为魔教的都是辣鸡而已。   没想到和我接触下来,发现我好像没那么辣鸡,又罪不至死,就想着救我出来。于道子和任东来混在除魔大典的林氏子弟队伍中,其实是挺有风险的事情,一旦被发现,哪怕裴笑亲自出面都不好解释。   但他们还是来了,在任东来送他外祖父最后一程时,于道子悄无声息地扶着我退下台子,在没什么人路过的角落,和我一同换了蜀山派弟子的衣服。   他依旧是那身道袍,将藏好的长剑又佩在身侧,而我身上的则是蓝白配色的外门弟子服饰。也是,裴笑也就收了两个嫡传弟子,我不假扮成小道士,那出门就得暴露。   我经脉上的伤并未痊愈,手筋、脚筋也尚在愈合阶段,动作难免慢了些。于道子再次充分发挥保姆专精特长,帮我束好腰带,戴上裴笑送的那块熊猫铜牌,又手脚利落地盘了个小道士的发型,用一根刻着祥云图案的木簪固定住。   “蜀山弟子都是这么打扮。”道长平静解释道,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我和蜀山小道士的装扮别无二致,这才带着我往门外走去。   除魔大典这种是非之地,我一个要拿来祭旗的魔教还是早点跑了好。   “这些日子,道长可还好?”我跟在他身后,轻声问道。   于道子点头:“我循着线索查到了王不救的庄子上,被他和云心鸢被药物和蛊虫困住,但他们并无意取我性命,隔天,师弟就到了。”   “师弟和我说明了来龙去脉,我也见到了阿媛,她没有什么事。”本来,于道子就是帮小姨妈找妹妹来的,既然薛媛媛平安无事,甚至还是计划者之一,那他就没什么立场继续查下去了。   林家几个爷们是死是活,他一点都不在乎,而地牢里的那些可怜女子,也被林琦装模作样地带出去安置,短时间内,必然不敢再行拐骗之事,于道子也就不想插手了。   像他这般天生道体的人,并不太把凡尘俗事放心上。林琦有没有认罪伏法?王不救到底为什么才要用如此阴损的招数复仇?薛媛媛是怎么和云心鸢混到一起去的?他统统不在乎。   而撞到他眼前行恶的人,比如杀人绑架的羽衣楼,他也懒得追究前因后果,直接弄死结束,谁拦着砍谁,就这么一路杀穿了人家整个门派。   大概道门的人都是如此,冷心冷情,哪怕人在俗世,心却远远离开这万丈红尘。   我没说什么,只是把剩下的话咽回了嘴里。   于道子作为低情商、读不懂空气的典型代表,并没有看出我脸色的变化,依旧平静无波地说下去:“师弟和阿媛都不让我离开,更不想我打乱他们的计划。但是,林家是师弟的事,除魔大典是师父的事,救你是我的事。”   “我和师弟打了一场……”于道子可疑地停顿了一下,这可不像有话直说的道长。   我的好奇心却被吊起来了,怎么,于道子竟然输给了任东来?但我也不好直接问他:你是不是输掉了,只能委婉道:“然后呢?”   “师弟用王不救的药,把我又迷晕了。”   我:……   这个“又”字就很魔性,有的时候,我特别钦佩任狗子,就怎么说呢,就他这种天天搞事,让师兄收拾残局、给他付账、还动不动把人迷晕这种事,于道子竟然到现在都没打死他?   绝对是裴笑偏心眼子吧!   后来的事情,就是任东来告诉于道子,他打算在除魔大典上救我,于道子这才松口,就等着今天来接我。   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啊,道长,真的是个好人啊。   然而,好人于道子却没能及时把我带出林家,原因无他,我那个男妈妈师父带着一大批魔教人马杀到江南来了。   五天的时间,不仅足够天南地北的掌门都凑到一起开会,还够我师父点齐手下的三十六……啊不对,三十五舵弟子,拿到了大老板的同意书,兴冲冲赶来救我和圣女。   当然,在大老板心里,救他的宝贝圣女徒弟才是第一位的,我这种底层员工是哪来的怨种?Who care?   不过,师父和我在忽悠疯子教主这事上有几十年的心得了,早就掌握了如何在教主认可范围内为自己谋取好处和偷懒的技巧精髓。   然后,他就完美地坑了我,当魔教人马将林府团团围住的时候,各派掌门也像PTSD般进入战备状态,在这种情况下,发现我这个“妖人”不见了,发现于道子带了个身份不明的小弟子要离府这件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再次被抓了回来,这回身上穿的还是蜀山的衣服,腰间别着蜀山的铜牌,连老裴头的表情都有些牙疼。   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正道掌门,一脸“友邦惊诧”的拱火模样,好像很期待今天能看到武林泰斗人物第二次塌房似的。   难道裴笑要步上林琦的后尘了吗?   至于门外的魔教人马,掌门们反而没那么慌乱,这里毕竟是江南,不是魔教总坛的大山之中。不说收到消息的各派弟子都会赶来支援,光是本地官员都会上折子求江南总督出兵。   笑面罗刹诚然声名在外,但困在这里的掌门和诸位门派大弟子又岂容小觑?更何况,这里不是还有空见大师吗?魔教要是教主亲临,恐怕还有点紧张感,但只来了个护法,呵。   于是,相比于共同退敌,这群正道掌门反而把更多精力放在于道子的“叛徒”行为上,纷纷嚷着要老裴头给个说法。   裴笑现在根本笑不出来,他们蜀山是不爱管武林之事、一心修仙不假,但也并不想直接被打成勾结魔教的叛徒走狗,人人得而诛之啊,那以后修仙也没个清静。   但任东来和于道子做的事情,他这个师父的,多少猜到一些,他没有制止,也就相当于认同。而且熊猫铜牌也是他自己给出去的,锅肯定要背好。   看着空见大师看向他的无奈眼神,裴掌门叹了口气,眼神坚定道:“我相信自己的弟子,既然于道子要救他,此人必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魔教确实作恶多端,但即便是当年官府定水贼的罪,也没有把人全部拉出来砍头的道理。林琦伏诛,说明这个年轻人确实与地牢女子无关。”   峨眉派的女冠也修道,闻言便皱眉:“难道裴掌门要为一个魔教妖人开脱吗?即便林琦的事情,与这个妖人无关,但他是否有做过其他恶事?退一步说,哪怕此人无辜,也是要查验过后才知道,你的弟子为何偷着就把人带走?”   裴笑:……所以说,徒弟真的是上辈子的孽债啊!   “年轻人一时冲动气盛也是有的,毕竟林琦不由分说,就把人抓了要祭旗,若真是枉杀无辜,也是我等罪过。”有和蜀山派相好的掌门上来说合。   百花宫主冷笑一声:“魔教中人哪里来的无辜?若他真是无辜,不早该弃暗投明了?更何况,如今他的师父笑面罗刹带着人马围了我们,这时候蜀山派偷偷把人带走,藏的是什么心?”   这话就重了,这是怀疑蜀山派和魔教里应外合。   掌门们互相扯皮的时候,我和于道子被一群门派的大弟子围在里面,我深深怀疑,要不是裴笑直接喊话“镇压”,道长依旧能和之前被林琦逮住时一样——提剑就干。   师父的话还是要听的,于道子乖巧地收了武器,并不理解周围虎视眈眈的一群年轻人。   而我抬眸,白了不远处的任东来一眼,这货没有后手,鬼都不信。   这个狗子真不愧“心机深沉”的称号,不但把我耍得团团转,连对师父和师兄都没一句真话,哪怕知道他本身没有恶意,也不会伤害亲近的人,依旧会让人不安恐惧。   不过关我什么事,狗子又不是我家的。   任东来看到了我的眼神,笑得无比真诚爽朗,就像一个健康向上阳光好青年般,站在他师父面前,对诸位掌门抱拳行礼,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眸,一身正气凛然的气质,还真挺像那么回事,至少掌门也都愿意一听。   接着,我就看到任狗子的这张嘴,是如何舌灿莲花一顿输出忽悠人的。   我看了身边高冷淡定的于道子一眼,你看,道长,有时候嘴炮比什么武功都厉害。   可听着听着,我的脸色却变得难看起来,因为任东来告诉这些正道掌门,他和于道子并非和魔教合作,而是意外发现了林琦和魔教的勾当后,设计分裂魔教,来一招“釜底抽薪”,从而有机会彻底铲除魔教。   任东来笑着拱手,爽朗道:“消息应该也快到了,不过这事能成,也多亏了这位萨兄弟的协助,他早就有意弃暗投明,只是一直寻不到机会。刚才,我师兄将他带走,也是为了和潜伏在魔教内的人相见,计划下一步。魔教往日作恶多端,如今,诸位掌门同心协力,彻底剿灭魔教指日可待。”   潜伏在魔教内的人……果然,江南舵的“叛徒”吗?   确实,如果圣女失踪一开始就是故意放出的引子,那江南舵内一直有人配合。任东来只不过把那个卧底的功劳强行安在我身上,救我性命我,维护师门的名誉,这小子果然走一步看三步,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只不过这样一来,可是得罪死了教主,现在来的是我师父,若是圣女和江南舵背叛之事传出去,恐怕杀过来的就是那个变态疯子本人了,任东来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往日里,不是没有人受不了教主的逆行倒施,可投靠正道的后果,就是连出生所在的小村庄都被屠戮,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杀不了教主,剿灭魔教不过是一个白日梦。   正当我皱眉的时候,外面围着林府的魔教人马竟发出哗然之声,这不是我师父的风格,他虽然是一个秃头咸鱼,但治下极严,三十六舵也并非无赖混混,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待众人惊疑之时,却见任东来瞥了我一眼,才爽朗地对诸位掌门笑起来,道:“看来消息已到,魔教左护法反了,意欲刺杀教主云中山,只是不知成功与否。” 第22章 魔教篇22   魔教左护法对普通人来说,是止小儿夜啼的罗刹鬼;对正道武林人士来说,是罪不可赦的魔教走狗;对于我和我师父来说……是专门用来甩锅的冤种同事。   倒不是我们咸鱼……啊不对,是我们右护法一脉故意针对别的派/系,搞什么不利于魔教团结的互相排挤的小摩擦,纯粹是左护法职责特性决定的。   右护法一脉,执掌三十六舵,负责公司主营业务,就相当于销售部、客户经理这种,每年魔教的KPI都压在我师父脆弱的头发毛囊上,虽然可以忽悠那个疯子,但在面对随时能取你狗命的老板面前,这种死亡才算退休的终身制职业让人压力很大。   而左护法一脉,执掌所有的后勤,包括我出差的费用报销、认领蛊虫和养蛊材料的供给、维护各地三十六舵的经费、维护传递消息的信鸽网络,培训刚入教的新弟子和买来的小孩,帮老板照料他的宝贝圣女徒弟和傻儿子……   简单来说,左护法是行政部、人事部、财务部、市场部、IT部和保姆部的头头,在疯子老板的领导下,成为了一个谁惹了麻烦,屁股都要他来擦的巨大无比的冤种。   于是,销售部在面临业绩下降、老板发飙的时候,就会把锅甩一部分给后勤部门,不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吗?什么,咱右护法一脉不厚道?屁,我们只是平平无奇的摸鱼佬而已。   然后,这个倒霉蛋唯一的徒弟,还惨死在老板手下,因为打了老板的儿子。   古人对传承这事的在乎,在我看来几乎是疯魔,比如林琦为了有个亲生儿子继承香火,智商直接下降一百个点,连水银炼丹都敢吃,被几个小辈玩弄于股掌之中。而左护法拢共也知道这么一个可心的小徒弟。   当然,我对左护法的认识还太过浅薄,毕竟我和他的业务范围没什么交集,他是隔壁后勤部的头儿,而我是一个区区销售助理,也就报销凭证和取物资的时候,和大佬有个见面点头的交道。   左护法四十来岁,对古代人来说,已经年纪不轻了,当然练武之人的寿命会稍微长一些。他有着一头比我师父茂密多了的黑卷发,是的,天然卷,他大概也有点外邦人的血统,只是没圣女那么明显,五官端正,却不出众,也不大爱笑,不像我师父那么平易近人,总是很严肃。   我小时候就不太爱靠近这个棺材脸大叔,若非他是摇光的师父,肯定每天都离他八丈远。但当年我们教中几个小孩子一起混着玩得久了,就发现左护法也没那看着那么吓人,有时候,他会很凶地把我们从培育蛊虫的地方赶走,接着又塞两块米花糖敷衍小孩。   左护法会做很香的米花糖——糯米、饴糖、白糖、猪油。   简单又不简单的四样东西,每次他嫌麻烦,都是一大锅做起,还会撒上烘过的芝麻粒,我后来再也没吃过比这个更香的米花糖了。   这大概是左护法哄孩子的唯一技巧,摇光当年能成为孩子王,小小年纪就赢得圣女的芳心,除了脸长得好看外,大概就是因为每天兜里都装着满满一把香喷喷的糖。   但左护法从前就不爱多做,大概是每次做完都要洗澡,不然身上就一股甜甜的米香,作为凶神恶煞、长得也不咋滴、五大三粗的魔教护法,这种反差非但没有萌感,反而很诡异。后来,摇光死了,圣女和少主不再和我们玩耍,师父将我护得极紧,左护法就更没有做米花糖的理由了。   但若说左护法仅仅是为了替徒弟报仇,才背叛疯子老板的,那我肯定是不信的。   摇光不过是一个火星,点燃了所有压抑已久的反抗之心。   圣女和摇光说是青梅竹马,可在她人生中,摇光出现的时间不过区区几载。为了童年玩伴,甚至称不上情郎的一个死人,她就敢背叛自己的师父,将人生目标定位消灭魔教?   这是哪门子的三流小说笑话?   而左护法……怎么说呢,我师父和他同事多年,肯定比我更了解。师父曾和我说过,左护法是那种,嗯,挺有上进心的同事,有一点轻微的控制狂,哪怕核算年度账目的时候,又一个铜板没对上,他都能不眠不休三天三夜,把账目给平了。   而且特别会改良工作流程,并关注职场上的自我成长,比如,他培育出了更优质的蛊虫,革新了我们传信用的信鸽系统,让魔教传递消息比正道快一倍。   这要是在现代社会,高低是个五百强的区域主管。   简而言之,左护法是一个卷王,是我等摸鱼佬的一生之敌!因为这种奋斗怪,除了喜欢自我提升外,还特别喜欢拉着你一起加班!把这种奋斗的热情传递给你!   我简直无法想象,圣女在他手下干活的时候,遇到的是何等非人的折磨,怪不得云心鸢也进化成了一个奋斗怪,把人生目标定的那么高大上。   吊死老板,自己当老板,放在我师父身上,那是痴人说梦,咸鱼怎么可能造/反呢?咸鱼连每天早起上班都睁不开眼睛,造/反那么消耗头发的事情,傻子才做。   但放在左护法身上就变得合情合理了起来。我摸着下巴,琢磨了半天,才确定任狗子的情报应该是没错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如果江南舵的陶远是单独叛教,那他一定把智商充值给了胆量,灭掉一个江南舵,连教主都不用出面,我师父就能轻松处理完。   但如果叛教的不止江南舵呢?甚至不止圣女呢?左护法虽然不执掌三十六舵,但是他每年都负责给魔教分部拨经费啊!   而且,教主疯成这样,指望他自己处理工作是不现实的,对外的教务也便算了,但整个后勤几乎是左护法的一言堂,再加上被暗中收买的江南舵等分部弟子,再加上早就“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圣女……好家伙,左护法起码能调动一半以上的魔教力量。   剩下的一半力量,大部分在我师父手里,而我师父此刻……却不在总坛,而是带着三十五舵弟子被支开到江南,而他之所以到江南的原因,名义上是为了“拯救圣女”。   齐活了呀,这就是一个完备的整活计划,我甚至怀疑,拿林琦出去挡枪这件事,左护法是不是也知道,而且想通过这种方式,削弱正道的力量,为自己谋取魔教争得时间。   王不救、任东来、圣女、左护法,乃至于薛家,在这一系列组合拳中,各取所需。   唯有师父和我这种咸鱼工具人,直到现在才知道,小丑竟是我自己。行吧,师父,别费力了,咱们玩不过这几个卷王之王。   我的心理活动太过复杂,以至于于道子根本看不到,但在任东来解释完前因后果之后,那些围着我们的门派大弟子都放下了按在兵器上的手,尽管掌门们并不全然相信,但理由充分的话,也没必要和蜀山这种几百年屹立不倒的大门派撕开脸皮。   尤其老裴头很配合地“哈哈”一笑,接受了诸位掌门对任东来“年轻有为、思虑周全、不愧是武林好少侠”的商业吹捧,并且顺水推舟道——   “萨宁弃暗投明,对铲除魔教又有大功,他这样的年轻人,若是从此能一心向道也是极好的,我便答应他入我门下修道,不再过问江湖俗事。”   我:???   我什么时候答应加入蜀山派当道士的?而且挺老裴头的意思,就算我入了蜀山道门,也只能天天修道,不可能学习武功,更不可能被允许下山再参与江湖事务。   我默默的把眼神移向最可能的“罪魁祸首”,果然,任狗子对我露出了八颗灿烂洁白的牙齿,那种该死而欠揍的爽朗笑容。   而在裴笑说完这些话后,诸位掌门就更加放松了,不再揪着于道子和我的问题不放,反而开始兴致勃勃地讨论:如何趁着魔教内/乱之时,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彻底铲了这个魔/窟。   这一次,我可以光明正大地行走于林府了,没有人再拦着我和道长,也没有人再会认为我身上这副小道士的装扮有何不妥。   我有些气结,不想在待着听正道掌门的商业互吹,转身往茅厕的方向走去,没人拦我,于道子只是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正派并不相信我,他们只是相信裴笑。   如果我此时再投奔魔教,那才是将老裴头和蜀山派置于万劫不复之地。我都不知道老裴头对我哪里来的信心和勇气?梁静茹给的吗?   我翻了个白眼,转过一个花园拐角,就被人捂住口鼻往后拖。   “嘘——是我。”熟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她松开了比汉人更白皙的手,那双带着胡姬血统的蓝眼眸清冷冷地望向了我,说道:“任东来只见了你几次,却比我更了解你,他说一定会不高兴。”   我沉默片刻,自嘲道:“我哪有资格不高兴?”行吧,你们都是大佬,咸鱼有什么选择。   云心鸢有些疑惑,那一瞬间,她看上去就像一个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小姑娘,她轻声问道:“可你不是一直想离开魔教吗,萨宁?”   她眨了眨好看的眼睛,语气中带着真心实意的不解:“当然,我知道,你一直都不敢表现出来对魔教有任何不满,但我们并不瞎,除了那个疯子,两位护法有谁看不出你的心意呢?”   掩饰得再好,也抵不住朝夕相伴,就像摸鱼佬再能摸,大老板不清楚,你旁边的同事和顶上上司还能不知道你啥德行吗?   “我们制定的计划,本来没有你,萨宁。”   “你们……到底怎么混到一块去的?”我迟疑了片刻,把心里的疑问吐了出来。   云心鸢顿了顿,还是觉得到了这一步,也没有可以瞒着的了,开口道:“这事最开始,只是王不救要报复林琦而已,我不清楚原因,只知道和一个叫‘红梅’的人有关。”   “任东来是王不救的挚友,他最先发现好友不对劲,于是亲自来了一趟江南。以他的眼力,王不救根本瞒不过去,但没想到任东来根本没有阻止的意思,他也恨林家。”   于是,任狗子觉得老王多不仗义啊,这么有意义的事情,怎么不叫我呢?   “但任东来心思缜密深沉,他担心林琦一旦身败名裂而死,对正道武林是个巨大的打击,各个邪道妖人都会趁虚而入,说不定连朝廷都会插手。所以,他一直压着王不救,没有让神医完成最后一步,毕竟以他们当时所掌握,想什么时候玩死林琦都可以。”   “而我从小在左护法看顾下长大,他想杀了那个疯子,我也想,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只能暗中转化一些分部弟子,比如江南舵的陶远,而有一天,陶远传回了有关林琦的消息。”   “倒也不是刻意为之,只是我觉得这里面有文章可做,傅叔也是这样想的。于是我借着寻找蛊虫药材的名义来到江南舵,在调查林琦的过程中,遇到了王不救,也知道了任东来。”   “我还意外认识了薛媛媛,她也得知这件事后……说起来,我们四个人的身份、立场和目的都不相同,本来该打起来才对,偏偏任东来就有本事,用着一张嘴将我们说成同盟,他最终订下了计划,看起来万无一失,我们四方各取所需。”   “我和薛媛媛假意失踪,由此把正邪两道引入套中,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竟然将此事交由你来办,若我知道,怎么也不会把你往死路上推。”   “任东来是缜密之辈,他对任何一个细节都会再三推演,正道这边如他所料,引来的是他师兄于道子,但魔教这边的人,他并不了解,所以决定亲自和你接触。你在路上遇到他,在江南又遇到他,从来都不是巧合,萨宁。”   “你后来又真正巧合地遇见了于道子……不,也不能说巧合,床下手印是故作玄虚,引君入瓮,但引你和于道子相见的那股香味,是我们魔教特有的蛊虫,加上王不救一味药引形成的香,妙华堂的‘龙息冰魄’当初是为王不救订做的,他在香里用了同一味药,所以于道子才会在你身上闻到和失踪地相似的味道。”   “萨宁,但凡你是一个作恶多端的魔教人,如今我和任东来都能好处理得多。但你偏偏不是。”   “是,我们机关算尽,我们心思深沉,每个人都别有企图,但从始至终,真正罪该万死的不是我,不是任东来,也不是王不救和薛媛媛,而是林琦这种人面兽心的畜生,和云中山这种无恶不作的疯子!”   云心鸢平静而坚定地看着我,道:“你一直在生气,萨宁,你认为我们做错了嘛?但我认为自己没错,再来一次,哪怕知道下山的是你,我照样会完成计划。”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云中山必须死。” 第23章 魔教篇23   我生气了吗?大概是有点,但并不是气云心鸢和任东来,纯粹是气自己。   在同样面对魔教恶行的时候,我选择消极抵抗不合作,而圣女却选择寻找机会正面刚。和云心鸢相比,我这些年来的摸鱼行为显得如此幼稚。   但时光再来一次,我会放弃伟大的摸鱼事业吗?那必然不会。   人贵在自知之明,我的脑子没有任东来好用,我的武学天赋没有于道子出色,就连圣女身边还有个支持她的左护法,而我身边只有同为咸鱼的秃头师父。   在充满恶意的魔/窟中,拒绝与他们同流合污,用摸鱼逃避做任何恶事,已经是我这种木鱼脑子小辣鸡能想出的最佳策略了。   “面对你,我没有资格生气,也不会阻拦你们,心鸢,我远不如你。”我真诚地说道,“但我不能这样离开魔教,全然遵循你们的安排,去蜀山派躲避一切。”   我望进那双带着蓝的漂亮双眸:“我的师父还在外面,他是我的师父,从小抚养和保护我长大,即便他再罪大恶极,对我却没有任何亏欠。如果有一天他伏诛而死,我理应在他身边。”   人不能忘恩负义,师父即便秃头,也是我的男妈妈师父,大不了我们咸鱼师徒一起死了谢罪呗。   圣女抿了抿唇,大概是我的话戳中了她的心。   是了,右护法和我之间的关系,就像是教主和她之间的关系。疯子教主被千刀万剐也是活该,但从小到大却始终把云心鸢和云随鹤护在心口上疼爱。   我并不了解除了摇光之外,圣女和教主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说实话我也不在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大义?亲人?或是和我一样选择中立。   我只是把自己的想法告知对方,别以为我是条咸鱼,就可以随意摆弄了,可恶啊,咸鱼也是有尊严的!   云心鸢迟疑片刻,便又恢复了坚定和平静,继续道:“如若丁遥真的爱护你,他也会让你去蜀山派。也罢,你和我出去一次,我也正要见见那三十五舵的人马。”   出去和魔教人马汇合吗?恐怕不成,正派掌门虽然不将我师父放在眼里,但也并未轻敌,在林府墙根下已经洒下去一圈戒备守卫的弟子了。   云心鸢难得笑起来,宛如冰雪消融:“有麻烦交给任东来就行了。”   好的,看出来了,你们是塑料同伴情,找到机会就坑对方一把的那种。   任东来对云心鸢坑他这事,适应性非常良好,应该不是第一次被圣女折腾了,脸上表情丝毫未变,对我提出要去见师父的要求,也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   他左手摆弄着手里的罗盘,右手指尖翻飞中旋转着三枚铜钱,最终猛地握进了手心里,抬头看我,爽朗笑道:“不难办,你跟我走便是了。”   “若我见过师父,还是执意和他走,你和裴掌门怎么办?”我叹气道。   任东来的表情柔和了几分,眼中带了些许暖意,又笑:“萨弟,担心什么,从入门开始我的卦就从未错过,我算的事情就从未不成过。”   我:……怪不得老裴头说他这个小徒弟最自以为是呢。   一旁的云心鸢也挑了挑眉,露出几分淡淡的讥讽来,倒是比一直冷着脸时生动活泼几分。她大概想说什么,却碍于有我在场没有开口。   任东来看到圣女的表情,就抽了抽嘴角,啧了一声,讨饶道:“行了,圣女大人,我知道了,别每天都拿话噎我,好歹在萨宁面前给我留点面子。还有,我的锦鲤玉坠什么时候还我?”   我:……不是,你竟然觉得自己还有面子?出场就在泥地里打滚的面子吗?   云心鸢不为所动:“裴掌门给我的见面礼,我为何要还给你?”   “不是,那是我的东西,我师父只说借走几天。再说你一个姑娘家的,随身留着我刻的玉坠……”任东来都有些抓狂了,可以想见,但他知道自己师父把锦鲤玉坠送人时,他的内心是多么崩溃。   “怎么,连你也开始拘泥于礼教了,愚蠢的中原人。”云心鸢还是忍不住怼傻狗子。   舌灿莲花的任狗子在圣女面前完全没有还手之地,我仿佛看出了几分门道,啊,果然每个魔教的圣女最终都会被大侠拐走,这是铁律啊铁律!   只是这个世界像是反过来,任东来对圣女还有几分惊恐避让,完全没有想拐带云心鸢的意思,倒是咱们圣女冷冷清清的,颇有几分逗狗子玩耍的爱好。   笑闹归笑闹,正事还是要做的,任东来只是寻了几个人说话,便顺利地将我和云心鸢送出了林府,没有惊动任何一个正道武林中人。   “那早前为何让于道长强行带我出去?”我狐疑道。   任东来随口答道:“此一时彼一时,萨弟,谋划这事呢,最忌讳不知变通,只一味朝着计划好的步骤走。就像下棋一样,走一步看三步,再走一步变三步,才是高手所为。”   行了,知道你了,大佬厉害!(你可闭嘴吧)   狗子送我们到了门口,外面都是魔教,他可不想出去白送人头,笑面罗刹对他这种蜀山嫡传弟子必然不可能客气。   “早点回来,二位。”他笑了笑,当然,就算不回来也可。回来有回来的打算,不回来也有不回来的计划,他的手上捏着棋盘上所有的卒子,大势已成,任谁也翻不了天。   我和圣女出了林府,便感到了无数窥探的眼睛,很快,那些视线消失了,再次出现时,竟是右护法丁遥亲临。   看着熟悉的秃头,熟悉的脸部皱纹,熟悉的穿着打扮,这些日子以来的心绪起伏和不安,都化作了被护在羽翼下的安全感。   我穿越到这个世界,来到魔教后还能活下去,还没有疯掉的唯一原因,就是我知道,无论何时何地,眼前的这个人都会竭尽全力地护着我,他的羽翼并不大,却足够温暖。   “师父!”我激动地喊道。   “右护法。”圣女清冷地颔首。   师父看到我时,先是眼神一亮,急切地上下打量我,接着才仿佛放下什么似的,把我忽略扔到一旁,施施然上前,恭敬地向圣女行礼寒暄。   “圣女大人无碍变好,教主十分担忧您。”师父语气平静,半分没有得知左护法叛教、教主被刺杀生死未卜的慌乱。   云心鸢弯了弯嘴角,毫不客气地问道:“教主担忧我?只是不知道,现在教主是死是活,他自身难保,又如何担忧我?”   话音未落,周围的魔教弟子便哗然起来。   笑面罗刹沉默不语,平静无波的眼神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就宛如有无形的刀锋划过,三十五舵弟子瞬间安静如鸡。   “圣女说笑了,教主武功盖世、千秋万代,怎么会是区区几个作祟小人就能伤到的?”师父面容神色不变,依旧带着十足的温柔和恭敬。   我在旁边插不上话,也不敢插话。   “右护法可否借一步说话?”云心鸢沉默片刻,说道,“让萨宁也跟着吧。”   “圣女有令,某本不敢不从,但是事急从权,麾下弟子还需某来调动,恕某不得从命。如有急事,圣女当众吩咐便是。”师父声音柔和,带着几分愧疚和自责说道。   云心鸢没有说话,她看了我一眼,终究是下定了决心,声音抬高几分,不再对着我师父,而是对着三十五舵的弟子说道:“难道你们就真要为那个疯子白白送死不成?”   “圣女慎言。”师父的语气冷下了。   云心鸢冷笑一声,仿佛在嘲笑丁遥根本不敢对她动手,她继续喊道——   “你们也知道林府里面都是谁,正道武林魁首尽在其中,甚至有蜀山派的裴笑掌门,和少林寺的空见大师,汝等若擅闯进入拼命,无异于以卵击石。而在我教总坛,左护法已掌控大局,只等着各位兄弟弃暗投明,投于他的麾下。”   “左护法在我教中多年,声名斐然、谋事果决、劳苦功高、御下公正、慷慨大度,诸位兄弟也都知晓他的为人,如有不信,也可去问江南舵的陶远舵主。有这样的豪杰为新教主,远胜那疯子一万倍,何乐而不为?!”   “况且云中山得位不正,他原是老教主的弟子,当年野心篡/位,屠杀老教主满门上下一十二口,连老教主的三岁幼子都不曾放过。我原不姓云,而姓万,是老教主的亲生女儿,如今我为父报仇,人之常情,有何不可?”   “云中山逆行倒施,如今大局已定,诸位兄弟,你们谁同我一道,回总坛效忠新教主?”   原来如此,他是万老教主的遗孤……等等,这是什么《笑傲江湖》的山寨剧情?   我无奈地看向师父,他应该也知道,大势已去,他留不住什么人了。这也难怪,那么多年来,不止正道武林被祸祸了个够,就连魔教中人也苦于云中山的疯狂残忍,要不是那疯子的高压手段,教中弟子早特么反了他娘。   如今,左护法带头反了,教中人心浮动,而云心鸢作为本教圣女,又顶着老教主遗孤的名义,动之以情,晓之以厉害,我要是个普通弟子,我也跟她走。   什么,右护法不答应?笑死,笑面罗刹是厉害,但他早厉害,难道能一打几百,灭掉三十六舵弟子吗?他还没厉害到这个程度!   “师父。”我轻轻唤道,周围弟子看我们的眼神已经不对了。   如果右护法依旧固执己见,恐怕圣女振臂一挥,他们就该反戈相向了。毕竟围攻右护法,总比冲进去给空见、裴笑等正道魁首送人头轻松。   师父闭了闭眼,长长叹息了一声,开口朗声道:“若有想跟圣女离去的……便走吧。若还想跟着我的,某必不辜负。”   他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   三十五舵弟子散的很快,只有十来个人留了下来,他们倒不是全部忠于云中山,有好几个都是受过我和师父恩惠,和我们师徒私交极为亲密的人。   圣女也不想赶尽杀绝,在林府门口和我师父火拼。她深深看了我一眼,便带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知道她那个眼神的意思,她让我和师父交底,是继续负隅反抗,还是去蜀山派。   眼看大势已去,十来个任再守着林府,那就是随时都会被里面的人反包饺子了。师父当机立断,带着我们离开,这场一触即发的正邪之战此刻就像个笑话。 第24章 魔教篇24   师父走江湖比我有经验的多,他判断出江南不可久留,带着我们十几个人换了衣服,毫不耽搁,一路骑马出城,等到了郊外密林中,才遣走身边的弟子做事,把我单独留了下来。   “那群王八蛋把你怎么样了?”身边没了人,师父也就不装了,立刻扣住我的手腕,查看身体情况,很快,他的脸色就一片青白,“林琦老匹夫!”   就算林琦已经死了,我觉得师父都有点想去鞭尸,对,他做的出来。   “神医王不救给我开了药,已经在愈合了,调养一段时间应该无碍。”我出言安抚男妈妈的暴躁,那个瓷瓶里还有十几颗药丸呢,方子我也背出来了。   师父颔首,却没有松开我的命门,他抬眸沉声道:“刚才你和那个小丫头片子眉来眼去了半天,真当我老了眼瞎吗?”   我:……   虽然命门被捏在别人手里,可我却半点不带怕的,老老实实把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也说了裴笑要带我回蜀山当小道士的打算。   “蜀山派,”师父沉吟片刻,又变脸骂道:“哼,裴笑老贼!”   这个语气很可疑啊,你们两个是不是认识,师父?   “师父,我不会走的,我会一直跟着您。”我认真道,话还没说完,就被师父瞪了一眼,骂道:“胡说八道,一会儿你就骑马回去。裴笑这只老狐狸虽然诡计多端,但应允过的事情,从不更改。他说会护着你,就不会让人越过蜀山派伤了你。”   “可是……”   “你我师徒多年,你能不知道,我难道是真对那个疯子死心塌地吗?”别开玩笑了,摸鱼佬不喜欢闹事,纯粹是因为风险大而且太累,才不是是因为对老板有多忠诚。   “萨宁,你不了解回雪心法,也不了解云中山。别看傅沉如今大权在握,可那疯子没那么容易死,我不让三十六舵轻举妄动,也是因为局势未明,想先走一步看一步,可偏偏圣女竟然是老教主的女儿,唉。”   作为比我经验丰富多了的老咸鱼,我师父自然有一套完美的摸鱼经验,越是这种紧急时刻,他对站/队这事就越谨慎。他当年亲眼见证过万老教主“狼性文化”的腥风血雨,也见过云中山是如何屠戮万氏妻儿和老教主嫡系。   鲜血染红了后山的枫叶,惨白的骸骨在三尺之下布满污泥,执掌武林神功“回雪心法”的魔教教主哪有那么容易弄死。   “当年,云教主能杀了万教主,一方面是因为后者年岁已高,另一方面则是他本身就是老教主的大弟子,同样修炼回雪心法,且天赋绝伦。”   “但傅沉也不是什么愣头青,他既然敢下手,显然是有了对付回雪心法的底牌。我现在远离总坛,那里的情况我也说不好……”师父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叹息道,“这个时候,无论是支持云中山,还是支持傅沉,都有极大的风险,说到底,我们不过是听命行事的刀子罢了,何苦掺和这种事情。”   师父语重心长地教导:“但现在圣女把三十六舵弟子差不多都带走了,就容不得我们再中立下去。傅沉赢了也便罢了,若是云中山胜了,知道我如此轻易丢了手下人马,哪怕我并未背叛,也会被杀死。”   废物和叛徒一样都是没有价值的存在。   “如今裴笑愿意护住你,你就跟着去吧,云中山再如何疯癫,也不至于去蜀山派挑衅。”   我默然半晌,轻声问道:“若我明着投靠蜀山派,师父你该如何向教主交代?”   这个疯子最喜欢的就是连坐了。   “为师我自有办法,做了那么多年右护法,我和一般弟子毕竟不同。我这就带人回魔教总坛,不过路上会尽量拖延脚程,若傅沉赢了,我能说服他,若云中山赢了,我还有另一套说辞,”我那秃头师父眯眼笑了起来,“怎么,你这混小子看不起为师?觉得为师不行?”   男人怎么能说不行呢?我连忙点头哄这老小儿:“行行行,师父你最行。”   “少在那里敷衍我!”他毫不客气地轻踹了我一脚。   “可是,”我正色道,“你才是我师父,要是去了蜀山派,岂不显得我欺师灭祖?”古人重视传承,若是徒弟跟了别的门派,那就是莫大的耻辱和背叛。   “怎么,你去了蜀山,心里就不认我这个师父了?你要敢点头,我现在就弄死你!”秃头和善且微笑着看我。   可我依旧没有松口,无论师父怎么告诉我,他很行很有办法,但我依旧能听出这个计划中的风险,云中山从不是好脾气的人,你无法揣测预计一个疯子的行为模式。   看着我垂眸不言语的固执模样,师父的火气腾的就上来了,他毕竟是笑面罗刹,笑面是修饰,罗刹才是本质,当下怒骂道:“而今你翅膀硬了,倒敢和我犟?看来是小时候,我教训得不够狠。你脑子莫不是被驴踢了,如若教主真要计较,我身边多一个你,又有什么用?”   “我们师徒两个一起死有什么好处?是老子多个陪葬品,是黄泉路上多个伴,还是你的骨头埋在我的下面,给我当个垫子?”   你看看咱这师父,多么会用比喻,多么妙语连珠啊!(并没有)   看我还是不说话,他被噎了一下,随机是仿若叹息的一声轻语,随着风声飘入我的耳中:“萨宁,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徒弟啊。”   他一生作恶多端,男女老少,杀的人不计其数,连丁遥自己都觉得,自己怕是不得善终。将来不是被武林正道围起来寻仇,就是老了没用了后被那个疯子顺手捏死,等到了幽冥地府,也是要下十八层地狱,上刀山下油锅的命。   若他死了,整个武林还能记得给他这孤魂野鬼烧几张纸的,也就是自己这个小徒儿了,怎么能让这小兔崽子死在自己前头呢?   “我还等着,你给我捧灵摔盆……”   事实证明,我,是拗不过那个秃头的,因为秃头是强者的象征,而我的头发太浓密了。好吧,从小到大,我就没有反抗成功过,比如这条老咸鱼当年为了让我少吃糖免得牙疼,做出了把蛊虫放在糖果里,让我一咬一口虫卵的骚操作,我肯定骚不过他。   趁着那十几个弟子没有回来,师父就把我轰走了。临走之前,我忍不住回头望向那个熟悉的身影,回忆着脑海中的这个男人是如何一日日变老变秃的,我不知道这一次分别,是否还能再见?我无法违背他赶我走的决定,但至少,我还能再给他磕一个头。   我从马背上下来,跪在了扬起的尘土中,深深叩首。   跪一人为师,生死恩怨皆无关。   师父,徒弟走了。   #   我无精打采地骑马往回走,还未到城门口,就看到了一匹枣红骏马上穿着道服的修长身影。   于道子?   我驱使着自己的马快跑两步,凑近了再看,果然是道长,而且观其神色,好像正是在等我。   “道长。”我喊了一声。   “萨宁。”他颔首,平静道,“师弟让我直接带着你回蜀山。”   ……狗子还真就吃准我会回来吗?那他未免也太自信了点,但现在转头就跑表示不屑,会不会太对不起于道子了?   “林府情况如何?”我顿了片刻后问道。   于道子也不隐瞒,告诉我等魔教人马撤退后,留在林府的掌门商议,趁着魔教内/乱之时,攻上总坛,将他们一网打尽。而牵头的是裴笑和空见大师,出谋划策的自然是任东来本人,因为出身名门又立下大功,他俨然成了正道新一代弟子中的翘楚。   连于道子这个不久前砍了羽衣楼满门的师兄,都被任东来的名气压了下去。羽衣楼和魔教相比算个屁!况且,任东来这回出的风头,可是在整个正道武林掌门前面。   他不出一兵一卒,不动一刀一枪,就能让困住林府的三十六舵魔教弟子自行退去……至少看着还挺唬人的。   “他们现在出发去剿灭魔教了?”我又问。   于道子摇头:“没有,我走的时候,还听到他们在讨论,怎么安排之后赶来的各门派弟子,物资如何调配,怎么找到足够的马匹,从几个方向去围攻魔教。”   如此林林总总,于道长只是听了一耳朵,就觉得麻烦。他其实不很理解自家师弟的爱好,换做是他,在那里和诸位掌门打太极,恐怕他一个时辰都待不下去。   不过师弟喜欢和高兴就好。   “萨宁,走吗?”看我不吭声,道长耐心地又问了一遍。   我深深看了城门方向一眼,最终点了点头,骑着马并肩和于道子去向蜀山的官道。既然所有人都要我离开,而我又确实派不上任何用处,又何苦坚持留下?   有于道子陪同的这一路很轻松。   道长不是爱说话的人,但他的保姆属性,让他把路途上一切的生活问题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有城镇的时候,我们住客栈吃酒菜,不得不露宿的时候,我们吃烤兔肉喝果汁。   对,道长还会做味道贼香的麻辣烤兔腿!并且在密林里转了一圈,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果子,捣腾一会儿,把葫芦放在水里冷却汁水,加了糖,弄成了甜滋滋的野果汁。   就连住的地方,也是铺得舒舒服服,不冷不热,提前撒上驱虫粉,连一只蚊子都不来骚扰。   慢悠悠散步般离开江南的第七天,我的心情好了很多,重新变回了那个躺平的摸鱼佬。   就当我又一次在中午负责捡柴火,然后坐等道长投喂午餐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官道上,这回他不再傻到骑着高头大马迷路,也没把弄得全身脏兮兮的。   胖虎?胖虎!   云随鹤看到我的时候,眼神一亮,跳下那头小毛驴,就冲我扑了过来:“萨宁——”   正在给烧烤刷酱汁的于道子面不改色,长剑一拦,左手拿着香气扑鼻的烤串,右手提着雪亮锋利的长剑,就架在了胖虎的脖子上:来者何人?意欲何为?   不是,道长,你一本正经说这话的时候,能不能先把你手上的烤串放下?   虽然胖虎看上去没有第一次混江湖时那么逊,但想来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他也不可能突然成了精。我沉吟片刻,对于道子点点头,道:“是我的……友人。”   应该算朋友吧,毕竟从小一块光/屁/股长大的。   于道子闻言放下了长剑,他是个直来直去的爽快人,我说胖虎没问题,他也就信了,专心致志又去刷酱汁。   那味道香的,胖虎都不由自主地顿了顿,喉结上下移动。   曾经我也问过道长,他把烤肉弄得那么香,就不怕引来野兽或强盗?而道长的回答十分简单粗暴,来什么砍什么,他就曾经在路上弄到过一张不错的虎皮,砍死了被官府通缉的拦路匪徒若干。   我:……   我看着云随鹤焦虑的表情,想起上一次见他,是蓝韶把人带走的。蓝韶和我都是文簿,关系还不错,但他是百分百的左护法嫡系。   左护法叛教,必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那么,蓝韶作为心腹手下,他是不是也早就知道?而左护法当时派他来带走胖虎,是不是冲着弄死云随鹤来的?   我问了,胖虎的表情委屈了一瞬,点头道:“对啊,萨宁,我跟着那个混蛋一回去,就被左护法抓起来关押,不过他们倒没有伤我。”   嗯,看出来了,还是那般白白胖胖,傻傻乎乎,太好了,这个世界除了于道长真实可靠外,还有胖虎也是那样纯真,让我对质朴的人性又产生了期待。   “他们大概想拿我威胁爹,”说到这里,胖虎的脸色变了变,再次焦急道,“萨宁,快和我一起去救心鸢!”   啊哈?那位还需要我来救?   “爹武功太高,左护法没有击败他。当天,爹就杀了左护法和大部分参与叛教的弟子,并勒令消息不得外传。前两天,心鸢带着三十六舵的叛教弟子回来,刚进总坛的山门,就被爹抓起来,叛教弟子均被处死,心鸢被关起来,连我也不让去探望。”   “萨宁,怎么办啊,萨宁,你想想办法啊,爹爹会不会真的要杀了心鸢?”   我:……怎么办,这真特么是个好问题。 第25章 魔教篇25   面对胖虎的灵魂求助, 我想起了多年前第一个无聊网络表情包——   问题很大,慌也没有用。   而在这之前,我首先等问清楚胖虎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要去蜀山?你又是怎么找过来的?”   云随鹤愣了愣, 接着老实说道:“武林上都传遍了,说右护法笑面罗刹的弟子萨宁弃暗投明,挑拨左护法和圣女叛教,立下大功,所以被蜀山派裴笑收入门下, 我们在魔教总坛都听说了, 对了, 萨宁, 我爹很生气。”   我:……麻了。   凭什么啊!怎么就是我挑拨的了?听上去好像我才是那个罪魁祸首一样?哪个缺德玩意儿传播的谣言呐?这才七天就传得全武林都是, 连魔教总坛都知道了?!   我已经能想象疯子教主那张扭曲暴怒的脸了,总坛的枫叶树下, 教主应该为我预订好了一席之地。   万万没有想到,我甩了那么多年的锅,临了公司最大的一个锅竟然背在了我自己身上。   偏偏胖虎还在一旁拼命补刀,他双眼放光地恳求道:“萨宁,既然你那么厉害,你一定能救心鸢的,对吧?”   是谁告诉你我厉害的?莫不是当年池塘比武事件,让胖虎对我产生了不切实际的武力值幻想?而最近的谣言又让他对我的智商值产生了误解?   我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 一旁的于道子虽然一直在听,但根本没放在心上。他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刷酱料大业, 将手上喷香的五根烤串塞进我手里, 自己留了三串, 把剩下两串递到了云随鹤的面前。   “啊?”胖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道长给你就吃吧。”于道子喜欢照顾一切生物的幼崽和不能自理的憨批, 如果之前胖虎跳出来,还被道长警惕为敌人的话,那在我作保之后,云随鹤就被划分为了自己人。   偷偷吃独食可不是道长的习惯。   胖虎仿佛做梦一般,把蜀山于道子给他的烤串塞进嘴里时,还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然后,下一刻,他就被烫得“哇哇”直叫,一旁的于道子淡定地递上一竹筒果汁。   “对了,萨宁,你师父去哪里了?”云随鹤咽下了嘴里的果汁,问道。   “回魔教总坛了,反正他又没背叛教主。”   “你还是劝他也快跑吧,我爹说,他要杀了你和你师父。”   “……”   “其实仔细想想,你师父教导出了你这个,啊,那什么的徒弟,而且把三十六舵人马丢了个光,我爹生气也不难理解。要是平时我还能劝两句,但现在不行,他连心鸢都不肯放过。”   懂了,疯子上头了。   但问题是我师父是能听得进劝的人吗?而且退一万步,就算师父听了,他也不可能和我一同跑到蜀山派做道士去吧?他当笑面罗刹时杀了那么多人,一旦失去魔教的庇护,就是被仇家集体清算的那刻,这个道理,他不会不懂。   离开魔教,是死;回到魔教,也是死,那个秃头多半还是想死在熟悉的地方。就算我亲自跑去劝,他也不过一掌打晕我,干脆利落地打包给蜀山派。   而给师父送信提醒也有不行,他身边十来个人,仍然有一部分是教主的死忠……   我的眼神暗了暗,无论如何,我都不能眼看师父和云心鸢被那疯子杀掉,自顾自地逃跑。更何况,那疯子的杀戮才刚刚开始,指不定将来多少无辜者要死在他手里。   “萨宁,你一定有办法的。”耳边的胖虎还在叨叨,就像一万只蜜蜂,吵得我头都快炸了。   我斜眼看他:“那你知道,圣女是老教主的女儿吗?她其实姓万,不姓云。”她可和你们云家有血海深仇,云心鸢这辈子绝不可能和胖虎在一起的。   胖虎急得放下了手里的烤串,无比天真又憨批道:“她姓什么又如何呢?她就是我的师妹,是我爹的徒弟,老教主都死了多少年,而且我听爹说,当年也是老教主不仁不义、先对他动手的。当时,心鸢才刚出生没多久,老一辈的事情,和她有什么关系啊?”   云中山竟是这么说的?不过疯子的话不可信。   “萨宁……”   “行了,我知道了,云随鹤,我只问你一句,你有多想救云心鸢?”我猛地正色道,淦,一个个都欺负我们师徒咸鱼对吧?我要让你们知道,咸鱼也是会反击的!   云随鹤顿了顿,随即坚定道:“把我的性命奉上也可以。”   “那我倒确实有个办法。”   办法其实很简单,按照我的想法,云心鸢怎么也不可能继续待在魔教了,得想办法把人救出来,或者至少稳住云中山。   我们并非没有对付那个疯子的办法,君不见正道人士已经决议围攻魔教,旁人不好说,少林寺的空见大师可是和蜀山陆老掌门齐名的“武林双岳”,《易筋经》已炼到化境。   如果能拖到空见大师抵达,云中山要么死在正道围殴下,最差也会重伤,那我们就有机会趁乱带着云心鸢逃跑。   可是这个办法有两个前提:第一、我得亲自去一趟总坛,准备和任东来里应外合;第二、我得想出充分的理由哄骗云中山。   “就说你是假意叛教,实则是在寻找机会对付蜀山派?”胖虎提议道,旁边的于道子听到这句话,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前者打了个寒战。   “你爹是有点疯,不是傻子。”你以为是在骗你这个憨批小子吗?   “那就说我遇到了危险,你又救了我一次?”胖虎继续提议。   嗯,有些牵强。   “那你的办法是什么?”胖虎终于没有耐心了,他早就吃完了手里的两根烤串,正拿着木签儿戳地。   我叹了口气:“我打算把林琦的死算在自己身上,告诉教主,我非但除掉了林琦,还拿到了神医王不救的长生不老丹药方,打算献给教主时,被正道发现,为了保住这张秘方,我设计杀了王不救,假装投靠蜀山派。”   “至于圣女和左护法的事情,我当时被正道抓住,受尽了严刑拷打,实在不知道外面的情况。”   胖虎微微怔愣,问道:“你真有神医王不救的长生不老丹?”   我:……这孩子是不是傻?   “至于少主你,那就实话实话,不要骗你爹,你就说你是来找我,想法子救圣女的。有的时候,半真半假,反而更让人相信。左右你对圣女的心意,你爹也不是看不出。”   打发了胖虎之后,我帮着于道子整理烧烤后的工具,沉吟片刻后,道:“恐怕我不能和道长一起回蜀山了,替我和裴掌门道一声歉,他顶着那么大的压力把我收入门下,这个恩情……等我之后有机会再报。”   “另外,还要麻烦道长传信给任兄,把圣女这边的事情一一告知他。”   我笑了笑,阳光下于道子的面容没有那么冷硬,仿佛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柔光,我一板一眼地拱手,做了人生中最真诚的道别:“多谢道长一路照顾,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我江湖再见吧。”   也许是再也不见。   这个计划是我紧急想出来的最好办法,但我不能控制疯子的想法,如果云中山不相信,等待我的只有万蛊坑。而就算他相信了,他也必然要我炼制出长生不老丹,我可以拖得一时,却拖不了一世,等教主耐心耗尽,依旧是我的死期。   尽管如此,我却必须要去。   我穿越到这个世界二十多年,有过太多的身不由己,眼看着一个个熟悉的陌生的,有罪的无辜的人惨死在面前,从什么时候开始,当我看到有人被拖去喂蛊虫时,我竟能如此平静地接受,还能在心里吐槽呢?   我认为自己仍是清白与无辜的,因为我的双手没有沾染过无辜之血,但我真是无辜的吗?旁观罪恶的发生却不上前阻止,不也是一种作恶吗?   我这一生随波逐流,用逃避来面对一切,就连逃去蜀山这件事,都是任东来替我安排、是师父劝说我去的,我还有什么是自己做主的呢?   己不由心,身又岂能由己?   虽然这一次出面拼命,也还是出于私心:想救我的师父和童年玩伴,但终究是我第一次拼上性命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我们师徒二人共赴黄泉路罢了。   于道子按住了我的肩,我试图动了动,笑死,根本挣不开。   “道长?”我试图用语言唤醒他,哥们,你这一脸深沉严肃,我很害怕。深沉这个词,和道长您根本不搭,不要这样,我挺害怕的,难道连你的人设都是假的吗?   “我和你一起去魔教总坛。”   我:哈?   于道子思考了一下,如何用最短的语言正确表达自己的意思,然后说道:“你那个理由骗不了人,你带我去,就说你抓了我,他才会信。”   我听明白了,我也愣住了。   于道子的意思,是要我抓了他去魔教献给教主。他毕竟是正儿八经的裴笑嫡传,还是这几年灭了整个羽衣楼的大名鼎鼎的正道少侠,是蜀山派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生道体。   蜀山派绝不可能舍得牺牲他来演戏,所以我带他去魔教,足以证明我的忠诚不容置疑。有了这个做底子,什么长生不老丹的理由,才不会显得那么突兀和可疑。   “这不成,如果要靠你来取得云中山的信任,他必然会当场对你出手,折磨你,羞辱你,甚至杀了你也不一定。”我不能让道长为了这种事去死啊!   “他不会杀我,师父他们围攻魔教总坛,他留下我的性命,更能威胁和羞辱正道。”于道子平静地回答,“而且,师弟年初为我起过卦,说我今年有惊无险,将来也是长命百岁、万事顺遂的命格。”   这该死的封建迷信!神特么算过命了,所以肯定不会死!   “为何要为我做到如此?”   “我是蜀山派大弟子,师父让我看顾所有的师弟,而师父收了你入门。”于道子指了指我身上的道袍,“你就是我的小师弟。”   做大师兄的怎么能让小师弟一个人闯龙潭虎穴去拼命呢?   “再者,我也知道,这事其实是东来的错,”于道子垂下眼眸,声音清冷平缓,“我不拦着他做任何事,他也不会听我的,但出了事,我必须帮他解决。”   因为他是师兄,是蜀山派的大师兄,也是任东来的嫡亲师兄。   我张了张嘴,却听于道子清冷道:“这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萨宁。”   ……看起来不通人情世故,现在看来却是什么都懂的通透。我既然想要自己做一次主,又怎么能去阻拦于道子自己做出的决定呢?   “好,大师兄。”我对他笑道。   “而且,”于道子慢吞吞地说道,“关于魔教的回雪心法,师祖当年也有一些应对的心得。”   “我们一起想个万全之策。”   就算比不过任狗子这一个“诸葛亮”,那我们这儿正好凑齐了三个“臭皮匠”呢。   ……   之前去蜀山时走的速度宛若散步,这一次有急事,便只能快马加鞭。云随鹤的驴子承受不了这样的冲刺速度,没多久就不能走了,我只能把他揪到我的马背上,坐在我后面赶路。   两天之内,我们就抵达了魔教总坛。   原本总坛之下有一些隐秘的关卡,会有弟子出来盘问。可这一次,我们走入总坛范围内时却是悄然无声,步入山门时便能闻到浓郁腥臭的腐烂血味。   我抬起头,看到木柱子做的栅栏上面,每一根都依次串着个人头——左护法、蓝韶、陶远……一个个我熟悉或不那么熟悉的面容,都青青白白地闭着眼,木柱上的鲜血都早已凝固。   云中山到底杀了多少人,才能让白玉做的雕栏都浸透了血迹?   云随鹤看到那一串人头时,就已经跑到一旁呕吐了:“我从后山走的,未曾看到……呕!”   我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这一百多颗人头装饰依次排开,插/在山门栅栏的木柱子上,连我都不忍看第二眼。   我按住于道子的肩膀,在上山之前,他已经被精铁绑住,还封了穴道,那柄从不离身的长剑也到了我的腰间。   好在魔教也没全部死完,当我和云随鹤往里走的时候,就有面若冰霜的几个弟子迎上来,说教主要见我们。   熟悉的地板,熟悉的俯视视角,我跪在冷冰冰的青石砖上,身边没有一个人,整个大殿都空旷得令人发抖,我数着砖上的裂缝,等待着那个疯子的宣判。   云随鹤已经被打发走了,他倒是想留下来,但还是不敢反抗自己的爹,被几个弟子恭敬又冷漠地“请”走了。   于道子就站在我不远处,还是被绑着,他自然不肯向魔教教主下跪,只是冷淡傲然地看着高座上的男人——微卷的黑发,深刻的五官,和一双透骨疯狂的眼眸。   “蜀山的大弟子,天生道体,于道子?”   “是的,教主。”我拿出了之前准备好的一套说辞。   大殿上回响着我的声音,很久都不曾消弭,只显得场面更加寂静诡异。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上首传来一声轻笑:“好,很好,你叫萨宁,丁遥的徒弟是吧?”   ……敢情过了那么多年,他老人家根本记不得我名字是吧?   “是的,教主。”我更加恭敬地回应。   我听到了脚步声,由远及近,云中山从座位上走了下来,和面对林琦那会儿一样,属于强者的内力威压毫不顾忌地疯狂宣泄在我身上,压得我的身子伏得更低了些。   接着,他脚步一拐,竟走向了于道子。   下一刻,我便听到强忍住的痛苦闷哼声,我不敢抬头,甚至不敢让身体有一丝一毫的动摇颤抖。我听到于道子跌落在地上的声响,他还活着,但云中山显然在折磨他。   “萨宁,正道废了你的手筋和脚筋?林琦用剑诀毁了你的经脉?”云中山转身,悠悠地问道,语气轻松自然,仿佛在和一个晚辈聊天。   “是的,教主,幸亏我后来遇到了王不救,得到他的救治,还从他口中拿到了长生不老丹的药方。”   “王不救,啊,我想起来了,那个老家伙的徒弟,药王宗一脉的。”   江湖人无人知道王不救师徒的传承,但云中山竟知道,他们来自于百年前消失的药王宗?   “药王宗手里有长生不老丹,倒也不稀奇,百年前的药王宗活死人、肉白骨,江湖人称‘神仙在世,阎王不敌’。”   云中山慢悠悠地聊着天,接着不知做了什么,于道子又是一声痛苦极了的闷哼。   “按照你的说法,傅沉和林琦沆瀣一气,还骗走了我的心鸢?你和你师父毫不知情?”云中山俯下身,慑人的气息压在了我的肩膀上,他声音越轻柔,我便越是恐惧。   不,不对劲,教主说话和行为方式都不一样了!   一个没事就逮着手下喷两个时辰的狂躁症患者,是决计不会这样慢条斯理、不紧不慢、温声细语、张弛有度地试探人心的。   “属下当时被关在林府里,除了王不救,见不到其他人,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一根冰冷刺骨的手指按在了我的颈椎上,并不重,却让我感觉,下一刻它就会截断我的头颅,云中山甚至带了一丝笑意地说道:“再想想,萨宁。”   我咬了咬牙,又装作惊慌急促地说道:“对,对了,还有蜀山派的任东来,他是林琦的外孙,我记得除魔大典上,就是他当众提前宣布,魔教左护法背叛的事情。”   “王不救和林琦早就不是一条心,我说服了王不救给那老家伙下/药,揭露他贩人一事,他突然横死在除魔大典上,我趁着正道乱成一团之时,这才逃出来。”   “教主明鉴!属下对圣教和您老人家一片忠心,日月可鉴,天地可表,若属下有不臣之心,必将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虽然古人挺忌讳诅咒这件事,但作为新时代无神论者,我才不信这种话呢。   一片死寂之后,那根冰冷如死人般的手指收了回去,云中山听不出喜怒道:“很多人都曾对我发誓,而他们中绝大部分的人头都挂在山门口。”   ……淦,这是恐吓把?这绝对是恐吓吧!   “我听鹤儿说,你救了他两次,他很是喜欢你。不错,现在看来,你不但能讨主子欢心,倒也能做点事情,左护法之位尚且空缺,从今天起,你就是新一任左护法了。”   接着,他又对退到大殿两旁的弟子说道:“把于道子带下去,一天挑断他一根筋,让动手的人别急,慢慢地碾,一点点割断。正道是如何对我的人,我就是如何对他们的人。”   我的脸一片麻木。   “哦,等一下,若是于道长打算弃暗投明,愿意在脸上刺一个‘云氏之犬’,以表示忠心耿耿加入我教,那就找人替道长医治,早点把他放出来,给他安排……嗯,清扫山门一职,等蜀山派裴笑来的时候,也好第一眼看清楚。”   果然还是一个疯子,虽然不再是狂躁症,但疯癫的程度和危险级别都更上一层楼。   两旁弟子恭敬应下,将近乎半昏迷的于道子拖了下去。   我也行了一礼,稍一抬头,见云中山无所谓地挥了挥手,立刻低头退下。   离开大殿时,还听到云中山担忧且温柔地询问一旁发抖的侍女:“心鸢还是不肯吃东西吗?大约是不合口味,那就让后厨再换一种做法吧。”   等我浑身湿透地从大殿里走出来,阳光照在我冰冷的脸上时,我才意识到,从头到尾,云中山都没说过,让我去炼制长生不老丹。   他是根本不在意生死,还是知道长生不老丹就是个谎言?   莫名其妙被安排了个“左护法”的职位,我却也不敢怠慢,连忙去护法堂收拢残余的几个弟子,教中之人死了十分之九,剩下那一成也吓得根本干不了活。   我没有为难这几个死里逃生的后勤人员,只让他们把许久没处理的文书都搬过来,又想着如何找借口去见一见云心鸢。   这事很快就有了进展,并不是我神机妙算,谢谢,我并没有这个技能。而是云随鹤急匆匆地跑进护法堂,把我从一堆文书中拉出来。   “你还有功夫看这些劳什子?”   我维持着魔教内部人设的面瘫,询问道:“少主有何指示?”在你爹眼皮子底下,您老好歹也装一装啊!   胖虎愣了愣,又急切道:“我爹让我去看心鸢了,侍女说她一直不肯吃饭,我想着你也是和她一同长大的,她向来讨厌我,不如你和我一起去劝劝?”   嗯,这个借口想的不错,只不过……   我眼神复杂地看着云随鹤,继续摊开一卷文书,轻声问道:“那少主可知道,圣女为何一直不肯进食吗?”   “莫非是和我爹赌气?”   我 摩挲着手边的紫竹笔杆,提起来在文书上批示了一句,才沉声道:“圣女并非会为了赌气就自伤的人。”那个女人心态稳着呢,等闲事情刺激不到她。   我再次压低了声音,快速说道:“我之前去后厨问过了,教主这几日一直让他们为圣女做肉菜,这些菜的原料都取自前任左护法。”   云随鹤愣愣地看着我,好像一时间无法理解我在说什么,就这样傻傻的没有反应。   过了半晌,他脸上才露出极度扭曲恶心的表情,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让心鸢……他竟然……他怎么能?!”   “少主慎言,教主大人做任何事都自有打算。”不,他纯粹就是个变态的疯子!   云随鹤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这些日子的打击,对他一个护在温室里长了十多年的憨憨来说,实在是过于刺激了一点,他根本承受不住。   我合上了文书,叹气道:“不过圣女一直不肯用膳也不行,时间长了怕是会弄坏身体,少主与我一同去看看也好。”   “不,我不想去!”云随鹤尖声叫起来,他现在完全不想去劝云心鸢吃饭了,他甚至都不敢去看对方的食盒里有什么。   我平静地点了点头:“那少主就在这里稍等片刻,属下去去就回。”   #   云心鸢根本没被关进地牢里,也根本没被碰一根头发。   她的房间依旧摆满了各种珍奇古玩,连摆在床头的铜镜背面都是一整块古玉做的,床帐被褥用的都是云来商行最贵的货,小小的茶杯是最上等的“雨过天青”汝窑。   云心鸢只是被封住了内力,夺走了蛊母,失去了行走自由而已。   见我来了,几个侍女的表情好了一些,若是圣女再不吃东西,饿出个三长两短,她们都得被拖去喂万蛊坑。   我看了眼她们手上的托盘,至少后厨没把这些菜弄得外表有多恶心,基本上切碎炖烂,又加了油盐酱醋,看不出曾经的模样了。   云心鸢抿唇看我,好半天才开口:“我听闻你当上左护法,恭喜了。”   她看上去分外憔悴,好像收到了极大的打击一般。   “圣女还是吃点东西吧,教主实在担忧你。”说到底,你也拗不过那个疯子的。   云心鸢冷笑:“那就让我死了不好吗?”   “您如果有个好歹,为您陪葬的可不止我们这几个人。”   “他这个变态!恶心的疯子!要我留在他身边,不如把我丢在万蛊坑里!”云心鸢暴起,抓起侍女手上的托盘就往铺了厚重波斯地毯的地上扔,木质托盘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盘子上的菜悉数落下。   此刻的云心鸢不再是那个雪山上的圣女,她变成了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婆子,不断地砸着手边所有的东西:“他为什么不杀了我?!二十多年前,他就该顺手掐死我!”   “他说他是我的舅舅,可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的舅舅!他说是我爹当年强迫了我娘,他想救我娘,才造/反杀了我爹满门,可她还是死了,只留下了我,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要护着我。可我现在恨不得娘亲当年就把我一起带走,何苦留下我来?!”   “滚出去,你们都滚出去,等空见和裴笑来了,杀了那个疯子,我们一起死吧!”   我无可奈何,和几名侍女一起退了出去,刚打开门,便看到了云中山负手站在外面,我“啪叽”一下又熟练地数起了地上的砖头。   “算了,她不爱吃荤的,就弄点素菜吧,哦,再加点鸡蛋和鱼。”云中山十分认真地嘱咐我,“教中人手不够,萨宁,后厨便也交给你了。”   “属下遵命。”   “鹤儿看着不太高兴。”云中山慢慢说道,我心里一紧,听见他悠悠道,“你记得管好自己的嘴,别什么都和他乱说。”   “属下遵命。”   “说起来,你师父带着这十几个人,怎么还没有走到总坛?”   “属下不知。”   云中山沉默地看着我半晌,道:“那就算了,你退下吧。”   我沉默地颔首,恭敬地低头离开。   在这一刻,我决心杀他。   倒不是我突然变得有多么不知天高地厚,纯粹是我没得选择。一来、云中山已经开始怀疑师父,恐怕师父抵达之日就是丧命之时;二来、圣女刚才在佯装发疯时,一边掀盘子一边给我打的手势,她比划了一个46,并且提到了万蛊坑。   左护法筹谋篡/位多年,绝对不会在自己没有把握的时候,冒冒失失就攻击云中山。我自从上山之后,只看到了无数的鲜血与尸体,却没有半分关于叛教的资料。   左护法是如何动手的,又是如何失败被杀的,云中山似乎刻意让人隐瞒。这说明无论左护法和圣女当时筹谋了什么,都对这个疯子造成了真正的威胁,只是在最后时刻功亏一篑。   而圣女对此并不甘心,才借故发疯,希望我能继续他们的计划。   我一开始并不打算接腔,毕竟于道子和我的打算只是拖延到正派来,直到那时,我们才有足够的把握。但当我一开门就看到云中山时,我就知道,来不及拖延了。   云中山从最初就没有信过我,哪怕我献上了于道子,哪怕他封我做左护法,他都不过是在挖一个陷阱。所以他今天才会松口,让胖虎去见云心鸢,因为他知道自家的傻儿子必然会来找我,他想看看,当圣女看见我时,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反应”。   我不敢去赌,圣女当时做手势的时候,有没有被云中山看见。左右他按死我,不过像捏死一只蚂蚁般轻松,他让我活着,也不过是猫戏弄耗子般的恶趣味。   看来我们都低估了这个疯子,又或者说,几十年狂躁让他表现得像个智障,但并不意味着他本身的智商低。   我沉默地回到了护法堂,拿走了万蛊坑的出入令牌,按照圣女的提示,在天字四十六号的育蛊穴中找到了左护法用剩下的“杀手锏”和一寸见方的绢帛使用说明。   左护法大概也知道此事的危险,所以终究留了一手。绢帛上写着,这个新培育出的蛊虫是他十几年的心血,收集了无数天下奇珍,最终用圣女的蛊母催化,只要将这种蛊虫悄无声息地放入武功高强者的饮食中,它就会吸尽对方的内力,神仙也难防。   不愧是卷王之王,这几天我翻左护法留下的业务资料时,发现这家伙真的点了不少额外的科技树,这种不讲武德的珍奇蛊虫竟也培育得出来,和他一比,我们右护法一脉真的是咸鱼躺平了。   拿着蛊虫盒子和绢帛,我十分平静地直接走去了教主寝宫,跪在门口请见。   等侍从将我带进去时,我看到云中山正在窗边托着下巴看满山红叶,最近有些起风了,山上总比山下冷,按照往年的时令,过几天也许会有暴雨。   “教主。”我将手上的“杀手锏”递了上去,包括左护法的手书,没有任何私藏。   云中山只是瞥了一眼,就没什么兴趣地挪开视线,继续凝视着窗外的景色,他没有回头,甚至也没提到圣女和左护法,声音听不出喜怒地说道:“我娘是西域来的舞姬,我爹是川蜀的大客商,早些年,我们家日子倒也不错。”   我:……这是进入到boss谈心的环节了吗?   这个我熟啊,每次老板试图画什么大饼让你007,或者试图让你为公司着想自行辞职的时候,他就会把你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提起他的童年、求学和创业的艰难。   想不到云中山也会来这一招?   “那年我七岁,我妹妹三岁,全家走商的时候遇到了劫匪,我们家的马车从山上摔了下去。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娘已经死了,死的时候,怀里紧紧护着我们兄妹两人。我带着妹妹沿路乞讨,好不容易回到家里,却发现家财已经被同族瓜分殆尽,而我们这等身怀异族血脉的人,根本不被视为正统子嗣,将来死了连祠堂都见不了。”   “我只能带着妹妹继续乞讨为生,快饿死的时候遇到了师父,被他带上魔教。王成雄一开始对我们也不错,我成了他的大弟子,也一心一意地为他效命。但很快,他就开始变得越来越残暴,越来越像个疯子。”   ……说真的,你们两个彼此彼此。   “但这也没什么,他救了我们兄妹的命,哪怕他要杀掉天下所有人,我也会帮他做到。但他不该对我妹妹下手,她哭着喊我‘哥’,可我却得笑着把她送去教主的后宅,当了王成雄的第七房侍妾。我虽是魔教大弟子,却也不能随便进自己师父的后宅,短短两年,她就被折磨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可我那时候,还是没有管她。因为王成雄对我依旧不错,他那几个儿子年幼又天赋平平,将来继承魔教的必然是我,我若为了她和师父起争执,恐怕连性命都不保。我劝她再熬一熬,等到有朝一日我做了教主,就替她杀光那些欺负她的女人。”   云中山看着那棵最大的枫树冷笑起来:“说起来,萨宁,你也见过林琦了。这群老家伙一辈子最重视的除了自己的命,就是自己的子嗣。我早该知道,他宁可把教主之位交给那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儿子,也不会交给我。”   “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只能想办法杀了他全家,把属于我的位置夺回来。”   “我没有食言,萨宁,我做了教主,替我妹妹杀了那群女人,并在她们死之前,当着她们的面先杀了她们的孽种。我妹妹应该高兴才对,可她为什么却动了胎气,留下心鸢后难产而死。”   我:……教主你扪心自问一下,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   “我把心鸢交给鹤儿的娘,可妹妹却在晚上找我哭,说心鸢被虐待,她一直哭一直哭,我只能把鹤儿的娘也杀了,将两个孩子抱在我身边抚养。我和王成雄这种疯子可不一样,我只对敌人心狠,却不会让亲人受到任何伤害。”   “可为什么所有的人看向我的眼神,就像当年人们看向王成雄的一样?就连心鸢也是这样,她骂我是疯子,我对她不够好吗?还不够好嘛!”   好的,躁狂症又犯了,这病真的是忽好忽坏。   “教主息怒,圣女只是年纪尚轻,不懂您的苦心。”我麻溜儿地跪下,敷衍地安慰,熟练地开始数地砖。   其实对于魔教教主代代相传的疯狂,我已经有一个大概的猜测。最初,我以为这是精神病的基因遗传,或者大部分人在这种环境下从小生活被逼疯的。   但仔细想想,每一代教主都疯得那么淋漓尽致,各有千秋,却又殊途同归,必然有一个强相关的因素。   回雪心法……也许有毒。   再联想到左护法留下的珍奇蛊虫可以吞噬强者的武功,越强就吞得越厉害。也许左护法真的得手了,毕竟当时神志不清的云中山根本不可能放着圣女下蛊,他必然是吃进去了。   蛊虫发作后,开始吞噬云中山带着疯毒的内力,当吞噬到一定程度后,云中山清醒过来,并迅速作出反应,反杀了左护法等人。   这就是他看上去没有收到任何损害,甚至心智还开始恢复“正常”的原因。当然,疯病肯定没得好,一方面是因为他内力深厚,除非能完全废掉武功,否则回雪心法的影响始终都在;另一方面看他早年的行为,就知道他本身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一开始听到老教主强迫圣女的娘亲,我还以为这是什么“妹控复仇”的虐心剧本。听完云中山自己的叙述,我只看到了一个懦弱、冷酷、自私的恶人。他对云心鸢所谓的爱护,都是源于他疯了之后,本能中对妹妹的愧疚,他甚至还臆想出妹妹的鬼魂,以此为借口杀了胖虎的亲娘。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地砖,再一次确认了自己无法活着下山的命运。   云中山能把自己的秘密告诉我,说明在他心中,我等同于一个死人。之所以没杀我,一方面是为了试探戏弄,另一方面,是他杀了太多人,正道又在围攻他的路上,他目前还需要有人能替他收拢残部。   等他解决了正道围攻的危机,就是我们师父的死期,到时候,他可以再慢慢换掉魔教上下所有的血液,继续回到他百年稳固的教主之位上。   真有意思,我对着地砖无声地笑了起来,真特么的有意思!   他真以为我是一只可以随手掐死的老鼠吗?   呵呵,去死吧,烂人! 第26章 魔教篇26(完)   在听过老板的“心酸历程”后,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抽空见了于道子一次,给他送了药。   既然确定云中山把我当稳定局面、用完就扔的工具人, 我开始彻底摆烂,连喂药都是光明正大,无所谓教主大人知道不知道。   他知道又如何呢?只要我不是直接造/反动手,那做一点在他底线上反复横跳的时候,也不会如何。左右他现在不会杀我, 也不会杀于道子。   而于道子的情况……算不上好, 还是不好。   说好, 是他的精神平静而坚定, 仿佛外物施加给他的痛苦毫无影响, 承受折磨的只是身体,而他的灵魂早在凡俗之外, 不沾染纤毫。   说不好,是他的手筋按照云中山吩咐的被挑断了好几根,幸亏王不救死之前留下了对应的药和方子。那个瓷瓶里面还有十几颗呢,我反正也是用不到了,不如都留给道长。   按照我们最初的计划,是打算在正派掌门来的那天,我放出道长偷袭的。天生道体所修炼的“逍遥游”天生对“回雪心法”带克制作用,而陆老掌门去世之前, 在自己的随记中也留下了对付魔教掌门的经验。   但现在看来,我们等不到任狗子来的那天了, 也不知道这位“算无遗漏”在掀起武林巨浪的时候, 有没有想到这个情况。   果然什么卜卦算命都是封建迷信吧!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哪有人真的可以算尽一切。   “你怎么样?”在暗无天日的阴森地牢里, 于道子依旧清冷如月,平静问道。   “还好,不过之后可能没什么时间来看你,道长,掌门们已经离开江南了。”而我的师父也到了川蜀界内。   云中山因此命令我收拢人手去加固总坛的防御工事,笑死,把人杀掉九成,人数不够,工具来凑。   总坛里连我加起来,能自由行走的大活人,也就是二十六个,其中还包括没有战斗能力的若干厨子、仆役、侍女和教主父子。   我真正能用的只有二十个人,这还修个屁防御工事,咋滴,咱们这里是有水泥,还是有钢筋呢?就算真的有现代社会的工业体系,二十个建筑工人满打满算,干多久才能建起稍微有用点的军事碉堡?   再者说,我以前虽然学过理科,但又没下过工地。那种天坑专业,据说毕业就快进到提桶跑路,我才不会傻到跳下去。没有动工经验,指挥起来就更加磕磕绊绊。   但好在我们也不真需要,像现代这种防御导/弹的军事基地,淦,咸鱼随便搞搞就行了。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左护法点出的奇怪科技树。   我竟然在他留下的文书里,看到了加强版的连发弩/箭、投石机和霹雳弹图纸。   ……不,我不明白,有这种可以火力覆盖的玩意儿,左护法到底是哪里想不开,非要给云中山下蛊?一看就是缺少现代军事家教育——   穷则战术穿插,达则给老子炸!   不过麻烦的是,因为左护法的奇葩思路,他留在仓库里的原材料只够做三颗霹雳弹、两架加强连弩和一个投石器的。现在再下山采购显然晚了点。   我满脸麻木地亲手搓了霹雳弹和连弩,让手下一边砌墙、挖壕沟,一边把投石器给竖起来,对着山门外的道路和林子。   投石器这玩意儿对着平地才能发挥最大作用,咱们魔教总坛在当地最高的那座山上,与其指望投石器把正道砸死,倒不如期待这些愚蠢的中原人来海报较高的川蜀后高反死掉。   我毫无形象地坐在山门后的演武场上,一边小心翼翼地搓弹,一边看着高高竖起的铁旗,上面挂着魔教标志,据说是当年魔教老祖用内功插下的,历经百年不变,铁杆锈迹斑斑,还留着老祖的手印,布帛做的旗子倒是换过好几次。   这回看着又有些旧了。   我对旁边的弟子招招手:“再去弄一面新的魔教总旗来,给那些武林正道看见了,还以为我们圣教怎么了呢。”   弟子连忙应下,等我搓完弹后,兴致勃勃地爬到了几米高的铁杆上换旗帜,并用铁丝固定了布帛,让没有风的时候,旗帜都能呈现出迎风飘扬的飒爽模样。   云中山负手路过的时候,侧头瞥了我一眼,对那面漂亮极了的旗帜点点头。   果然,所有的老板都喜欢让自己有面子的东西,嘻嘻。   然后,我又去见了圣女一次,她依旧被囚禁着,但好歹吃的东西正常个了,也允许人探望。说是允许,实际上会来看她的,也就只有我和胖虎。   胖虎就和尼玛上下班打卡一样,八小时工作制,就待在圣女身边陪吃、陪喝、陪聊天。   圣女的脸都快绷不住了,毕竟被胖虎缠住的感觉,就像养了一只又蠢又聒噪的八哥。   “萨宁,你的脸色看着很苍白,王不救给你的药吃了吗?”她轻声问道。   我正在低头剥一个橘子,酸涩又清醒的柑橘香沁入心脾,让人精神振作:“上上下下都忙得脚不沾地,哪里有空再让人熬药,再说药材也还要留着,等和正道大战时用。”   云心鸢表情复杂,她深深看了我一眼,叹气道:“对不起,萨宁,连累你了。”   “还有……之前没有问过你,就擅自替你做了决定。”   我摇摇头,把剥好的橘子分了她一半,露出温和的笑容来:“之前的事情何必再提?你我都不是孩子了,人生总要往前看,将来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听我一声劝,你父母的事情就让他去吧,不要再和教主争论了,毫无意义。”   出生起就背负着血海深仇,活着就是为父母报仇,这样的滋味太过苦涩。   任东来是如此,云心鸢也是如此。   每个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时,最理想的状态是带着亲人满满的爱意和期待。可从云心鸢出生那刻起,人们就在这个刚会啼哭的婴孩身上加上“圣女”的荣耀、自欺欺人的愧疚和野心家的复仇。   说实话,有点惨。   “要下雨了,”不等云心鸢说话,我看向窗外飘曳的树叶,平静道,“每年这个时候,就会有连着好几日的暴雨天。小时候怕我生病,师父不让我出门,去不了演武场,就见不到你们,虽然我从没说过,但其实心里想得很,在想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啊?”   云心鸢的表情也柔和下来,仿佛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是啊,那几天见不到摇光,随鹤师兄也吃不到米花糖,我们就一起哭闹,乳母怎么安抚都没用。只等天晴了,我们匆匆奔出门,重新见到彼此,才高兴了起来。”   “心鸢,”我凑近了她,凝望着她异域人的眼眸,坚定道,“雨,总会停的。”   大概是说什么来什么的flag,我见过圣女之后,雷雨天就如期而至,正道武林人士还在以龟速前进,倒是我师父已然到了山脚下,只等这几天雨势过去就上山来。   这样的雷雨天,总让人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只想躺在床上做咸鱼。   我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和脚腕,停了药之后,就总觉得骨头都漏风。眼前的蜡烛摇曳着一抹明红,我看着满桌的酒菜,还有倒在我面前的胖虎,叹了口气。   其实,我并不想瞒着胖虎,之前是我一直被人瞒着,滋味着实不好受,我本该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只是云随鹤和云心鸢不同,他是绝不会同意我杀了他爹的。   我将胖虎搀扶到床上,还十分贴心地给他盖上被子。   接着,我打开门,冲进了阴沉狂暴的雷雨中,接下来的计划能不能成功,只能看天意,我自己都不清楚。   打晕侍女,带走圣女,救出道长……在这个过程中,我并没有遇到任何困难,云中山也并未露面。   这样的天气里,剩下十几个魔教弟子无事都不会出门,我们都知道这季节的厉害。   “我师父在山下,和他汇合后快点跑。如果天上出现我说的奇观,就等一切结束后上山一趟,把云随鹤也带走,如果没有,那你们头也不要回,道长尽快回到师门,而心鸢你按照地图标示的入南疆。”   这张地图也是我从左护法的文书中找到的,这个世界的地形和天气,都和我所在的中国略有不同,而从古至今,因为一座高耸的神女山阻隔,还没多少人能顺利抵达南疆(对应我们世界的云南、贵州、广西等地)。   而南疆才是蛊术最初的发源地,并非川蜀,所以左护法当初为了培育出更好的蛊虫,不断派人探路,才画出这张并不算精准的地图,而在这个过程中,他派出的百名弟子,也只有三人穿过高山毒瘴,带着密林中的蛊虫卵活着回来。所以左护法才不敢尝试第二次。   当我阅读教中文献时,便有过猜测,无论是回雪心法还是蛊术,都极有可能是最初的那位魔教老祖从南疆带出来的。   而南疆的情况,我们虽然不知道,但至少逃到那里,不会被正邪道一起追杀。   至于旅途危险的事情,我详细比对了左护法的地图和脑中记忆,确定了除了神女山,云南的位置、海拔和气候都没有太大变化,于是尝试着补全了这张地图。   “心鸢你没了蛊母,把我的小乖带走。”我将那只吃西梅的小东西递给了圣女,“路途危险,只能希望老天帮忙,让我的计划成功。”   “你有多大的把握?”圣女接下了小乖,问道。   我苦笑:“三成左右,我毕竟不是任东来这样的聪明人,只能赌一把。”   她沉默片刻,将手里的金属物品塞进我手里:“萨宁,千万小心。”   “快走吧!”我催促道,“这个天气里赶路危险,但云中山要追上你们也会更麻烦。”   云心鸢点了点头,搀扶着受伤的于道子,后者不放心地再次问道:“师祖的随记,你都记住了吗?”   于道子将陆老掌门对付回雪心法的随记口述给我,加上我对胖虎练功时的真气走向观察,倒也有点心得,只可惜时间不够,否则我应该能有更好的对敌之策,不必去赌那么玄幻的几率。   我可是一个顶着概率UP还能抽出“非洲大阴阳师”的酋长啊!   “记住了,记住了。”快走吧,保姆道长!   眼看着两人的声音消失在无边无际的暴雨中,我这才松了口气,我终究是赌赢了第一局。   云中山不是傻子,在明知道我可能有问题的情况下,他还能放心让我处理事情,唯一可能性就是,无论我在总坛干什么,以他的内力都能听到。   一个无论何时何地都处在监控中的憨批,自然是毫无危险性可言的。   所以,我的第一步就是要移走他的注意力。第一局,我赌的是:比起云心鸢和于道子,这个烂人更在意自己的亲儿子。   我给胖虎下的蛊,能让他进入假死状态,一旦云中山发现自己的儿子快断气了,他必然顾不得其它,给了我足够的时间,救出圣女和道长。   但云中山毕竟当了几十年教主,当年还是魔教大师兄,他不专修蛊术,不代表他完全不了解。只要两盏茶的功夫,他就能判断出,胖虎并没有大碍。   所以第二回 合,我必须能拖住他。   “教主大人如此匆忙,是要做什么吗?”我走回到演武场,正好遇到从殿内走出的云中山。他衣袂飘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假象,只不过暴雨一淋,神仙也变落汤鸡。   “你找死。”他眼中颇为不屑,“这样的暴雨,你埋在演武场下的霹雳弹绝不可能炸。就算真的炸了,区区三颗也伤不到我。你拿什么拦住我?等我杀了你,再去追心鸢也不迟。”   “我不太明白,你追心鸢还有什么意义。你简直恶心透顶,要是云淼淼还在世,她也会这样觉得吧。”云淼淼正是圣女母亲的名字。   “从始至终,你爱的只有自己,你和万成雄、和林琦没有任何分别,你关心的也只有自己和亲儿子!对心鸢所谓的爱护,不过是你不承认自己懦弱自私。”   “你爱云淼淼?真是天大的笑话,你愧疚?你愧疚个屁!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也幸亏你妹妹死得早,有你这样的人做哥哥,她倒还不如死了干净。不过她就算死了,你竟然还对她女儿纠缠不休,呸,死皮不要脸!”   “你知道林琦什么下场吗?断子绝孙,我看你也差不多。你那儿子什么货色,你当爹的不知道吗?就云随鹤能继承魔教?笑死我了,恐怕你一闭眼,蜀山的任东来就能把你儿子骗去喂他们后山的熊猫!”   “不过以你这种情况,你能不能活到寿终正寝还是个问题,练回雪心法的哪个有好结局?到时候你受尽折磨而死,还死不瞑目,被蜀山派挖出来鞭尸。”   对不起,胖虎,对不起,狗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说实话,其实我不是很会骂街,毕竟咱也是个受过九年制义务教育的文明人。但精神病就有这点好处:精神本来就不太稳定,平时谁敢和云中山这么说话?   这会儿听了我的破口大骂,这疯子当下眼睛就红了,就和之前犯狂躁症时一样。按照陆老掌门留下的笔记,这也意味着,他的内力会在短时间内大增。   回雪心法,本身并不是什么神功,蜀山陆老掌门如此记录道,之所以能和四大精妙绝伦的神功匹敌,是因为回雪心法的内力是可以继承的,就和某武侠小说里的吸星大法一样。   只不过吸星大法是都可以吸,但回雪心法只能吸练这个功的人。   魔教传承百年,从最开始的老祖到云中山,已经历经十几代,其中还有不当人的教主吸自己徒弟的功力增强势力的,林林总总加在一起,相当于几百年的功力在一个人身上,不强才有鬼了。   但这样得到的内力也有致命的问题,就像狭窄的支流河道容不下澎湃奔涌的黄河主干。身体长时间超量负荷,最开始出问题的,就是练功者的神经,因为大脑里只有脑浆,是没有真气行走地方的,但他们的身体即便有强横的内力护体,也坚持不了多久,迟早暴毙。   而练功者被刺激之后,短时间内河道里流量暴增,外表来看确实强横异常,即便是少林《易筋经》的罗汉金身也不可能抵挡住,但速度变快,人的反应却会变迟缓,再加上精神问题,擅长身法的高手很容易对付。   当年陆老掌门就和万成雄玩了五天五夜的抓麻雀,《逍遥游》的乘虚御风、扶摇直上都是回雪心法的天克。唉,打不着,就是玩,看谁先崩溃!   但我显然没有陆老掌门的内功,能在云中山狂暴之后支撑五天……然而,第三步的计划也顺利达成了,我只是要他失去理智,顾不上周围环境变化而已。   我对云中山笑了笑,抬起左手就是“嗖嗖嗖”的十来发冲天穿云箭,然后我抱着必死的决心,不退反进,冲上去抱住了反应略显迟钝且疯狂的男人,用手上属于云淼淼的发簪,熟练地刺入了他腹部的某个穴道中……   这套穿云箭是加强版连弩和霹雳弹的合体,左护法牌黑科技,你值得拥有。   这天,是乌云蔽日、雷鸣电闪的雷暴天。   这山,是整个川蜀最高的山。   魔教,是山上最高的建筑物。   演武场,是这堆建筑里最开阔的空地。   十几支改造过的穿云箭,就是劣质版的古代小/火/箭。   每一支箭,都用一根极细的金属丝连着我手腕上的金属镯子,而演武场上的旗帜上也还绑着一堆引雷铁丝。   就算没劈到我,劈到铁旗,也能联通埋在地下的霹雳弹,这个鬼天气用寻常柴火当然点不燃,但一旦被雷劈了,这几颗弹不炸才怪。   退一万步说,就算我的引雷计划一个都没成功,根据陆掌门的笔记,这个穴道是回雪心法中最致命的死穴,一旦戳中,非死即残。   当然,这是对于高手的攻击而言,以我的功力,估计只能伤到云中山,不可能致死。这还是赌云中山反应不过来的情况下。   至于他为什么反应不过来?   “萨宁,这是我母亲死前戴着的簪子,”云心鸢说道,拿出一根老旧褪色的簪子来,“这是那个疯子小时候,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我本来想用这个和他拼了的,但你也知道,回雪心法刀枪不入……”   果然,云中山的视线在触及那个被摩挲着褪了色的簪子时,微微犹豫了一刹那,这一刹那,足够我用熟练的手法,捅/进他腹部的死穴里,鲜血从“刀枪不入”的身体里流出来。   只要他受伤了,就不能及时追击到道长和心鸢了,等空见和裴笑抵达,云中山也绝对死定了。   本来这个引雷计划也挺……玄学的,我根本就没完全指望在那上面,只是想着反正都要死,不如骚一把看看。   淦,我果真非酋。   云中山看到簪子后的迟疑只有一瞬,很快就又变得癫狂震怒起来,带着十成内力的掌风劈过来,我眼前一黑,顿时口鼻血流如注,却靠着最后一分意志死死抱住他的脚。   我在这里多脱住他一秒,道长和心鸢就能跑得更远,我在山下的师父就更安全。   雷,一道道撕裂昏沉的天空,狰狞着劈向苍茫大地。   我的背后是更加沉重疯癫的掌击,我曾经受过伤的经脉一寸寸裂开,被霸道的内力冲垮撕裂,浑身皮开肉绽,鲜血从皮肤中渗出,宛如一个血人。   嗯,引雷的时候,是不是要念个咒什么的啊?我在昏沉中想到,毕竟这是个不科学的古代武侠世界嘛,没看蜀山满门都是封建迷信手段的簇拥。   “急急如律令?”我吐着血试探道。   依旧没有雷劈下来。   “雷神在上,雷来!”   雷大爷并不赏脸。   妈了个蛋,这天气一秒能闪两三道雷,我就一道也引不下来,这不科学!   我摸了摸衣袖,射/出了最后一支穿云箭,我想想,还有什么引雷的台词来着——   哦,对了。   “列奥德罗?[1]”   一道雷霆划破世界,从天而降,气势万钧。 第27章 魔教篇(番外两则)   #番外一:滚滚长江东逝水   时光如流水, 一转眼,自大庆朝清和三年, 一道天雷覆灭魔教之后,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这二十年来,自然有不少事情发生,并不是少了魔教这个坏事做尽的搅屎棍,武林就能太平多少。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自然就有纷争。   川蜀最高的一座山脉上, 一个长胡子、头发不整的青衫中年男子坐在树下休息,阳光透过树叶缝隙,碎金般洒在他不再年轻的脸庞和拉渣胡子上, 他垂眸靠着树干, 翘起一只脚,左手转着一顶布帛头冠,右手按在腰间的大葫芦上。   树林中的草叶无风自动, 一支猎人自己做的长箭飞来,中年男人熟练地闭眼就地一滚, 将衣服弄得更加凌乱了些,他拍了拍袖子, 将头发上的几片枯叶摘下来。   “老混蛋,我家的母鸡是不是你偷的?”一张被太阳晒得黝黑的小脸拿着弓从草丛中站出来, 气得咬牙切齿,“那是我家唯一的母鸡!”   “你说是老夫吃的, 那就是老夫了吗?”虽然才四十出头, 但这个年纪的男人已经可以用“老夫”自称, 毕竟大庆朝平均男性寿命也就五十岁左右。   男人摆明了耍无赖的模样, 猎户家的少年气急了,却又拿他没办法。放箭吓唬吓唬人也就罢了,真要他杀人可是万万不敢,他若是被官府拿了去,家里的老母亲不得哭死?   “还说不是你,我在母鸡身上洒了牛粪和药草,只有你身上带这股味道。”   “我说昨天那只鸡怎么闻起来那么怪呢。”男人恍然大悟般颔首,依旧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含着笑意,趁着少年跳脚的时候,用三根手指按住了他那弓的手。   猎户少年一惊,自从父亲从山上摔下来去世后,他就承担起了家庭的重任,也在山里打猎两年多了,天生力气就大,寻常野兽不是对手,可对方就用了几根手指,他却觉得重于千斤,举都举不起来。   “嚯,好大的力气。”中年男人还连声赞叹,“小子,这都日上三竿了,老夫还有事要忙。吃你的母鸡等我下山来赔?”   “我呸,鬼才信你,你去哪里,我跟你一起去。”少年梗起脖子。   “也行吧。”男人颔首,松开手,背对着少年继续往山上走。   看着这个奇怪的偷鸡贼还在继续往上走,猎户少年有几分疑惑,蹦跶着追上去,好奇道:“你要去做什么呢,上面什么都没有,值钱的东西好些年前就都被拿走了,就剩两块青石砖了。”   “我听说,那里以前有好大一座宫殿,住着不少有钱人,出入都有侍从。”   “你不是本地人?”男人含笑听着,随口问道。   “不是,我阿爹十几年前才来这山上的,早前这山脚下都没人住的,也不知道为什么,阿爹也不告诉我,山下的叔叔伯伯也不说。”   男人收敛了点笑意,轻声道:“都二十年了,魔教余威还在,可见当年多能祸害村民了。”   “什么教什么威?”   “没什么,我和朋友约好了一起去山上看风景。”   “山上有什么风景好看,不就是一片枫树林呢,据说早年被雷劈过,就只剩那么一点重新发芽长大,否则满山红叶才好看……现在也不是秋天啊。”   “你不懂,我们看的风景,和你看到的,不一样。”   猎户少年有几分不服气,却又不肯让这个可恶的偷鸡贼跑掉,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爬到山顶。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少年觉得这个男人看向那一片断壁残垣时,嘴角一直含着的笑意都变了模样,变成他说不清的样子。   就像在阿爹死后,他母亲擦拭阿爹用的那把长弓时一样,带着笑,却不是纯然的高兴。   山上果然什么都没有,连个坐的凳子都找不到,男人看着就不讲干净,找了棵枫树下的石头,掀起青衫下摆就没样子地坐上去,又将手按在了大葫芦上。   没多久,猎户少年就看到了几个人也走了过来——先到的是个道士,面容清冷淡然,腰间一柄长剑一块铜牌,他看了少年和石头上的青衣男人一样,开口自然问道:“他欠了你多少钱?”   少年愣了愣,才意识到这是和自己说话,连忙把偷鸡的事情说了。   男人的表情有了变化,但终究没说什么,从身边拿了一块碎银子给少年:“够吗?”   足够了,一只老母鸡也卖不到多少钱呢。   既然拿到了赔偿,猎户少年也没了留在这里的理由,他虽然好奇,但终究知道有些事不该管的别管,只能颇为留恋地看了男人一样,转头下山了。   走的时候,就看到打扮怪模怪样的一男一女走来,穿的衣服全然不像中原来的客人,也一点不像川蜀人,倒是有些像传说中的南疆人。   为首的女人长相偏向胡人,看着三十左右,既有雪山神女般的清灵,又带着成年女性的妩媚,眼眸淡淡黛蓝,身上夸张的银饰叮当作响,摇曳生姿。跟着的男人四十岁上下,脖子和手腕上也有会发声的银饰,肩膀上还停着一只少年并不认识的猛禽,眼神锐利凶猛。   真真是一群怪人。   “有趣的小孩子,等我下山的时候去找他,问他要不要带母亲去蜀山派。”任东来哈哈笑道,遮掩自己又惹事的事实。   “你又打算收徒?你收下的徒弟,都是司马给你带。”于道子平静道。   “谁让他是下一代的蜀山大师兄呢?再说,师兄你又不肯收徒,为了咱们师父的传承不断绝,师弟只能代为效力。”   “找到合适的,我自会收徒的。”   ……你说的合适,指的是和你一样天生道体吗?那可能你一百年都收不到了。   师兄弟两个正在说笑,便看到南疆人打扮的男女走来。云心鸢盈盈一拜,没有了早年的清冷高傲,因这满身银饰的豪华打扮,平添几分常年身居高位的从容老练。   “万蛊门,南疆蛊母,失敬失敬。”任东来眼眸含笑道,又看向一旁的云随鹤,颔首,“万蛊门,五毒散人。”   要是再带上他们门派中的大司命和少司命,南疆第一势力的扛把子就来齐了。   当年,云心鸢看到天雷后,按照萨宁的吩咐返回,看到了整片焦黑的土地,还有大片着火的宫殿。几个魔教弟子看到他们就持剑砍来,于道子和圣女也不含糊,直接把剩下十几个人杀了个干净,把昏迷的云随鹤救出去。   他们到山下与右护法丁遥汇合,又杀了几个云中山安排在丁遥身边的细作,便商量着跟着地图去南疆。毕竟,魔教虽然覆灭,但正派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最终,云心鸢带着云随鹤,还有剩下仅存的魔教弟子,去往了遥远的南疆,途中又倒下了好几个,最终在垂死之前,遇到了南疆万蛊门弟子,也魔教老祖原本的师门。   和魔教坏事做绝不同,万蛊门虽然听着吓人,门派中也有类似的万蛊坑,但他们不会把无辜的平民扔下去喂虫子。他们中有很大一部分是苗族人,且是白苗,放蛊除了保护自己,也多是为了治病救人和生存。   云心鸢把魔教的情况告诉了万蛊门门主,后者收留了他们几个。又因为云心鸢在蛊术上天资奇绝,还是个女子,七年后,就接任了老门主的位置,接了新的万蛊之蛊,成了新一任的南疆蛊母,是的,这个门派的门主必须是女人。   他们用蛊术庇护南疆子民,和南疆蛮王世代交好通婚,生下的男孩儿是下一代南疆世子,生下女孩儿就是下一代南疆蛊母。   嗯,倒不用担心近亲结婚的麻烦,因为蛊母种蛊王的原因,她们的身体只能支撑生育一个孩子。上一代老门主就生了个儿子,所以才把门主之位留给云心鸢。   不过奇怪的是,云心鸢都快四十了,当年的南疆王世子都继位娶妻了,她都咬死了不曾成亲。后来因为她为南疆做了不少事,也收了女徒弟,人们这才算了。   他们回到了万蛊门,自然也知道了回雪心法更详细的情况。老门主翻了百年前的记录,倒有看过这套功夫的记录,创造这套心法的弟子很固执,哪怕他师父告诉他,练这种武功一定会被反噬,他也根本没听,和师父吵翻之后,就离开了南疆,再没回来过。   而云随鹤知道这一切之后,毫不犹豫地就让万蛊门废了自己武功,将回雪心法的毒剥下来,跟着门中长老修炼蛊术和御兽,身上总带着各种蝮蛇、蝎子等生物。后来,他成了万蛊门的长老,人称“五毒散人”。   本事上去了,脾气也变大了,哦,不对,他大少爷脾气从小就都这样。听到任东来的阴阳怪气后,眼皮都不抬一下,怼回去道:“彼此彼此,怎么比得过蜀山派的‘逍遥剑仙’于道子和……‘天机算尽’任东来。”   大家都在江湖混了二十多年,谁没有个见鬼了的江湖称号。   “算尽天机,与天试比高,任某可不敢当,毕竟人算不如天算。若我真的能算尽天机,我们又怎么会是如今的模样?”说话间,他看了云心鸢一样,接着又很快把视线移开。   云心鸢无视了这个眼神,淡漠地打算了两个幼稚老男人的言语互怼:“可惜,你我二十年后相聚于此,媛媛却不能来了。”   任东来“啧”了一声:“没有办法,不像你们那里的南疆王,我们大庆这位新皇的心胸可不算开阔,薛家小姐,啊不对,如今是薛贵妃娘娘,别说远来川蜀了,就是皇宫都出不去。”   云随鹤笑了起来,又嘲讽道:“那可不是,‘千金不换’薛媛媛当年和显王殿下珠联璧合,把云来商行当作嫁妆,才有了侧室之位,后又为显王出谋划策,拉了太子下马,还生育了如今深得新皇宠爱的二皇子,又怎么会屈尊来这破山顶呢?”   “师兄。”云心鸢喊道。   不说留点口德的问题,如今薛媛媛为当今贵妃,膝下还有受宠的二皇子,他们两个又和南疆王关系密切,有些话任东来骂得,他们骂不得。   “我自然知道厉害,师妹,但当年是谁先找到想复仇的王不救,给他提供各种珍奇药材的,不正是在江南的显王吗?从那时候起,显王殿下就容不下偌大的中原武林了。”云随鹤冷笑。   当年一系列的事情,归根到底,都是从王不救开始的,可王不救为什么坚定复仇的念头,为什么在没有任何人协助的情况下,就能成功骗到林琦,他又是如何瞒着林老王八救下那些试药的童男童女?   当时,连任东来都只是怀疑,但多年之后,事情就慢慢浮了上来。江南,原本就是显王的封地,更是他从此发家,拉下太子,最终发兵直指京师的源地。   “是又如何?二十年了,难道你要冲到皇宫,让大庆的新皇偿命吗?”云心鸢冷声道,“当年,无非是大家各取所需。因此而死的林琦、云中山,哪个不是活该?就算他是你父亲,你也该知道孰是孰非。”   都四十岁的人了,是非曲折、利益纠葛,作为万蛊门长老,云随鹤早学明白了,他只是忍不住叨逼叨两声而已:“其他人都该死,萨宁也该死吗……”   听到这个名字,众人沉默了下来。   萨宁,二十年了,世人都已经忘记了这个名字,但他们都还记得:那个总是装得深沉可靠,实际上又憨又爱笑闹的年轻人。   是啊,年轻人,在他们这群四十岁的老人家眼中,生命被永远停留在二十多岁的伙伴,不就是一个年轻人吗?   “今天是来祭拜萨兄弟的,谁提醒我一声,他埋在哪里来着?”任东来最看得开,很快又笑起来,拍了拍腰间一直舍不得喝的酒葫芦,“当年,他请我喝一顿酒,欠了二十年,我正好回给他一顿,省得说我小气。”   “雷劈过了,又烧了几天几夜的山火,还有个屁的骸骨。”云随鹤幽幽道,指了指那篇枫树林,“最后,只能在盒子里放一张纸条,写着那倒霉蛋的名字,就当作他的坟了。”   被雷劈个正着,还不是倒霉蛋吗?   “不过,萨宁师父的骸骨确实就在旁边。”   “丁遥是自尽的,对吧?”   “嗯,你们不会放过笑面罗刹,他又不肯和我们去南疆。”   任东来摸了摸鼻子,没说什么,他心里倒是想说“丁遥杀的人可不少,他不也算死有余辜那一类的吗?”但想想,还是没必要惹心鸢发怒了。   四个人走到了做着记号的枫树下,没弄成正儿八经的坟墓,就怕仇家挖坟。萨宁倒是有裴笑保证,人们知道他是弃暗投明的,但笑面罗刹的仇人可不少。   “萨宁兄弟,哥几个来看你了啊~”任东来笑着将一葫芦酒浇在湿润的泥土上,“上一次喝酒时,你我说,咱们江湖不见,如今真的是一别二十年,再也不见。”   “不过也别寂寞,再等我们五十年,我们在人间玩够了,就下来陪你。”   “哈哈,不过你这辈子也没做什么坏事,临了还做了一件大好事,阎王肯定让你投个好胎,说不定现在你都转世成亲,孩子都有一群了,哦,不对,转世是佛家的说法。”   其他人没有任东来如此不要脸,想说的话都含在心里,摸一把地上湿润的泥土,闭眼感受着掠过枫叶的风和头顶阳光的暖意,心里的话也就够说完了。   “行了,祭拜过了,也该谈谈正事了。你们应该也听说了:前年,那位被称作‘乞丐皇帝’的圣人驾崩,留在京师的靖王夺位,当今圣上,也就是曾经的显王从江南发兵,夺回了帝位。”   当然,到底是夺回,还是抢走,那就是见仁见智了,反正史书上必然会维护显王正统,毕竟胜者为王败者寇嘛。   “显王回京,‘大庆磐石’萧将军曾奉靖王诏书,拦截过显王的车驾,好在显王并不在其中,这才得以在京中亲信协助下,悄无声息地带人进宫中诛杀靖王。但事后,当今对萧将军十分不满,几年来仿佛下令训斥边关的萧家军,如今更是下令要他回京述职,江湖传言,这位新皇削了江湖势力,又看到边关匈奴近些年求和,想要和萧将军算总账。”   任东来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如今江湖上风起云涌、众说纷纭,年轻一代的侠士热血满腔,若他们真的出手去救萧将军,我恐怕要出大事,当今怕是就要借这个机会,彻底铲除武林势力。”   云心鸢抬眸看他,云随鹤也不做声响。   任东来笑起来:“此事听着和你们南疆无关,是吧?可若是朝廷有计划发兵南下,杀蛮王,夺南疆,真正的一统天下呢?”   “他敢!”云随鹤这个暴脾气压不住了。   “他是皇帝老儿,他又有何不敢,再说二十年前算计过一遭,二十年后再动手也顺理成章。只是这一次,他别想那么容易,摆布你我了。”   任东来捡起几块石子,在泥土上摆起来,多年之后,再次召集当年的人,拿出自己“天机算尽”的计划来……   ……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   往来江湖心酸事,都付笑谈中。   纷乱永不休,新日换旧岁,一壶浊酒敬故人。[1]   #番外二:红梅映寒雪   “你知道,百年前盛极一时,传说可‘活死人、肉白骨’的活神仙药王宗是如何覆灭的吗?”   “因为大夫终究只是人,并不是神仙,只治得了病,却救不了世间诸苦。”   “人,不可与天斗啊,寒雪。”   王寒雪知道,人性贪婪,否则,当年为了救治百姓疫病而全员出山的药王宗,就不会因为“九转回魂丹”和“长生不老丹”等配方,被朝廷、江湖和富商们联手算计,最终尽数覆灭。   最终一个药王宗的外门弟子,留下了几卷医书,就死在疫病横行的城中。在临死前几日,他依旧呕心沥血,想要解救城中受疫情之苦的百姓;他断气前心心念念的,不仅仅是自己和同门的死,而是药王宗多年传承的救人之术断绝传承。   可他既救不了同门和医术传承,也救不了那一城百姓。   那些达官贵人为了起死回生,为了长生不老,是可以做任何事的。他们杀了那一城的百姓,就为了找到每一个药王宗的“传承”。   那两卷医书,最后被百姓家的放牛儿郎藏在牛粪堆里,才幸免于难。   因为那个大夫临死前,拉着那家人的手,告诉他们,这是可以救千万人性命的东西。所以,那家目不识丁,一辈子在黄土上刨食的庄稼汉,宁可死也不肯透露一个字。   他们不懂什么圣贤的大道理,他们只知要拼死保护这些能阻止疫病、能救千万百姓的东西。   这两卷医书,成了药王宗所剩唯一的传承,时间流传,到了他师父手里,他师父又将本事教给了他,称赞他是平生所见最有学医天赋的人。   王寒雪并不觉得有多高兴,就像他不觉得那两卷古书有什么难的。如果有哪个大夫看不懂,只能证明他们都是蠢货罢了。   他并不稀罕自己的“天赋”,他宁可用自己这天赋换两条能走路的腿。他是先天残疾,父母因此在寒冬腊月的天气,将他抛弃在官道上,幸亏师父及时捡了去,才保下一条命。   正因如此,师父给他取名“寒雪”。   “虽然天冷了些,但我捡到你的地方,长了一株很漂亮的野梅,红梅映寒雪,好看得紧,可见人这一辈子,虽然苦痛,却也没那么糟糕。”   师父大概觉得他为人过于冷漠,即便治病救人时,也不带丝毫暖意,平日里更是连笑都不笑。   为什么要笑?这世间又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他知道,师父一直在背后叹气担忧,怕自己死了之后,他会更加难过,也没有人来照顾他。王寒雪觉得他师父想多了,他十几岁医术就扬名江南,闻名天下是迟早的事情,有这一身医术,难道还担心无人伺候生活起居吗?   人的寿数皆有尽时,时间到了,师父还是走了。   王寒雪在师父灵前冷笑,越发觉得药王宗的传承无聊可笑。再如何钻研医术,该死的还是会死,就像那一城百姓,就算今日救下,他们也会在之后十年内在各种劳作和意外中死去。   死皮赖脸也要多活几年有什么意思呢?这人间又没什么值得留念。   师父走后,王寒雪依旧保持着之前的生活——给富贵人看病、弹琴、读书。除了出诊之外,从不曾与人交往。   直到任东来这个厚脸皮的家伙,某一天翻墙闯入他家躲仇敌,王不救坐在轮椅上,手拿一本古卷,抬头瞥了一眼,就继续看手里的书了。   “唉,不就是拿了他们老头灵堂上的水果,老头又不可能坐起来和我抢,何苦浪费呢?”任东来十分欠揍地说道。   王寒雪:……你被打死也是活该吧。   任东来是个自信心和脸皮厚度都超标的人,他硬是三天两头来找人玩耍,王寒雪慢慢地也就习惯这家伙自说自话地闯进来,偷拿他家的好酒喝,给他带来天南地北的各种礼物,甚至从蜀山派藏书库偷来的各种古书。   “老王,出去走走呗,闷在庄子里不难受吗?”   “松手,那糕点下了药。”   “老王,你真会开玩笑……呕,你来真的……呕。”   看到任东来蹲在墙角跟呕吐不已的狼狈模样,王不救难得弯起嘴角笑起来。   出去走走吗?也许会遇到像任东来一样有趣的人,他心想,也好,那就走走吧。   然后,他就遇到了那个一身红裙似火的明艳少女——   他们见到的第一次,就是在赌场里。   别误会,王寒雪并不爱赌,纯粹是不长眼的伙计看他腿瘸了好欺负,这才半强迫把他带来的。真觉得他身边没有护卫,就可以任人拿捏了?   王寒雪冷笑,手指间夹着一包粉末。   然后,那个像风一样的女子,就一边往怀里揣银两,一边推着他的轮椅奔跑而出,后面跟着一群拿刀狂喊的赌场汉子。   王寒雪:确实和任东来一样有趣……个屁!   少女叫红梅,江红梅,是个从湖南来江南闯荡的侠女,之所以砸赌场的场子,是因为这群人强拉了她小师弟骗钱。   “以牙还牙,有什么不对,我一看他们带你过来,就知道你也是被骗来的……吧?”少女眼眸如星辰,穿着红裙,就像一朵绽放在雪地中的红梅。   王不救因眼前这抹鲜活的红而愣了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无语道:“那也不是你推着我的轮椅挡刀的理由。”   “你这轮椅背不是精铁做的吗?瓷实。”   “……”   “喏,拿到的钱分你一半。”少女不由分说地把一半的银两推进他怀里。   从那之后,她成了他如寒雪般白茫茫的生命中盛放的一朵红梅。   她为他留在了江南,从此,他的医馆里就多了不少无钱医治的百姓。红梅向来是女侠仗义脾气,且从小舞刀弄枪却不会做饭,却为了这些穷苦人学会煎药和煮汤做饼。   就像他不能理解百年前药王谷为疫情全员而出的选择,他也不太理解,为什么红梅会为了不相干的百姓之事而愤怒、忧愁、高兴,为他们做饼磨药而把手都磨破了。   但他喜欢看红梅鲜活地忙碌于眼前,带着明媚的笑容,好像这世间一下子就没那么糟糕了。   红梅留在江南的第二年,他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梅花,就像他被父母遗弃那年,在官道上为他的襁褓挡住漫天风雪的那一棵。   “什么时候请吃喜酒啊?老王,这回可别再在我糕点里下/药了,不然我就去找嫂子告状。”任东来不要脸皮地打趣道。   “滚吧,你!”王不救哭笑不得,脸上带着自己也不知道的温柔笑意。   然后,一切都在这里截然而至。   那朵梅花落下了,被人强行摘下,揉捏过之后,随意地扔在了污浊的泥水中。   他的红梅,他那苍茫如寒雪般的生命中,唯一绽放的红。他的世界,又剩下了一片干净而淡漠的白茫茫。   显王的人找上门,告知他真相的时候,王寒雪没有犹豫太久,就同意了计划,没几天,就靠着那位贵人的安排,顺利地和林琦搭上线。   他的演技并不卓越,但没关系,他素有天赋,而且还有显王的人帮衬。   他不仅要林琦和林宏死,不,那太简单了,他要林氏嫡系全灭,要林家断子绝孙!   他最终如愿了,也倒在了林琦的手里。林琦不相信他,给这老头吃的东西,他自己也吃了。但没关系,活着本来也没多大趣味,无聊得紧。   他的眼前逐渐黑沉。   也不知道他死了后,院子里那棵红梅又有谁照顾呢?   君自故乡来,可知故乡事。   来日倚窗前,寒梅著花未[2] 第28章 邪神篇1   命运的馈赠暗中都标好了价格, 我记得这句话是这么说来着吧?   没办法,毕竟离开了自己的世界太久, 就算是经过三年高考五年模拟的人,现在也只是一个文盲了,尤其是文科这种要背的内容。   在雷霆闪彻演武场时,我宛如一条咸鱼般安详地闭眼了,再次睁眼,又特么是一个新世界!   大概是喊什么招什么吧。   我如今所在的新世界是一个西方玄幻文,一个“正神之下不如狗, 邪神遍地走”的可怕地方。是的,这破地方尼玛太恐怖了,想当年魔教已经是整个武林的顶配变态了, 而在这个世界根本连个蛋都不算。   哎, 我是不是说话太粗暴了?虽然我们是十八岁以上作品,但保持一颗绅士的内心是很重要的。   但我还是得吐槽,毕竟之前的变态教主只会把人丢蛊.毒坑, 呵,区区几只……啊不对, 区区几万只蝎子,就算是数量到了“万”来计数, 那也只是可爱的小昆虫罢了。   而这个世界的厄难事件,是连听一耳朵, 看一眼睛都会全家暴毙,而且没人知道你们怎么死的那种。对, 完全是我在现代看过的克苏鲁神话的翻版, 只要接触克系, 就会san值暴跌, 区区人类又如何理解外神和旧日的存在?   ……不过说实话,其实我也没那么怕,毕竟厄难事件是小概率,何况我这次竟然是个贵族继承人。这难道是非酋久了,终于连上天都看不过去,打算让我偷/渡欧洲了吗?   西幻世界的贵族啊,这是什么概念!什么城堡啊庄园啊,什么海盗啊、权力游戏啊,什么温柔的贵族未婚妻啊……咳咳,反正四舍五入,我就相当于自己领地的“国王”了。   这让我这种小市民出身的庸俗社畜,整整高兴了十多年。   何况有一说一,相比于历史上的西方中世纪,这个世界的卫生情况好多了,毕竟是有魔法和邪神所在的地方,科技不够,玄学来凑。   虽然爵位并不高,地理位置有点偏,但我们泽兰家族也是有领地法师的村长……贵族。尽管他也只会用个一环圣光术。   记得我五岁圣历节那天,父亲大人专门让米罗法师当着镇民展现了自己的绝招,我看着半空中浮动的那缕微光,一时不知道是该鼓掌,还是说点什么过年吉祥话?   这是什么过年放烟花的特殊仪式吗?并不是,这只是贵族在圣历节忽悠领民,希望他们更有服从性的把戏罢了。   不过一环圣光术,嗯……其实圣光术也挺厉害的对吧,想想那个只会“点灯”的传奇巫师——甘道夫!人家也就只会点个法杖,在法术上的成就和一个手电筒差不多,但架不住人家可是灰袍是正儿八经的迈雅从神啊。   哦,这个世界和《魔戒》一样,也是又神灵的,也有神使和从神。   一环法师最低,最高十二环,八环之后成为神使,十环之后是从神,十二环之上……就是神灵的领域了。邪神的话,本身也是真神,只不过据说是堕落腐化的神灵。   说实话,我第一次听到一环到十二环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在北京开车,脑内下意识想起了那首耳熟能详的“啊~五环~你比四环多一环~~”   根据我们家族米罗法师的说法,要成为法师也挺容易的——得到神灵认可就行了。   具体情况,他自己也说不清,大概是二十岁那年,他按照家庭信仰,照例向光明女神祈祷,突然达到“灵契”的状态,接着就觉醒成了“一环法师”,去光明教会登记之后,就开始从书记员转岗到教会上班了,后来被分配到泽兰家族领地当法师。   草,你们这个世界的魔法师都那么草率的吗?   怪不得这个世界的厄难事件层出不穷,按照如此粗暴的觉醒方式,那些信仰邪神的狂信徒大概能按月批量生产,毕竟每个真神“灵契”对象的喜好不同,而邪神肯定没那么多讲究。   在我们那个现代社会,有人觉得“主不在乎”,而事实上在这个世界,“主在乎,而且叨叨。”   虽然但是,目前这个世界几大正神,并未直接下神谕,说自己喜欢什么样的手下,但时间长了,大家总能归纳出一些容易觉醒的人员特征。   势力范围最大的“光明女神”,喜欢长得漂亮、性格单纯、做事坦荡的信徒。通过观察我们家米罗法师这个样本,我怀疑他们光明教会很可能就是一群漂亮憨批。   和光明女神听名字就不对付的“阴影之神”,尽管这家伙看起来很像反派,却是五位正神之一,势力范围非常广,信仰“凡有光,必有影”,认为阴影之神无处不在,是平衡世界的重要力量,所以可想而知,他的信徒大多是沉默高冷的酷哥。   “星海之主”,一个权柄很神奇的正神,据说他执掌海洋和星空的力量,两个领域凑在一起就离谱!这让我不由自主想起了当年看动漫时“银河也是河,所以银河也归河神管“的冷笑话。不过,从他选择的神职人员中可以看出,冒险、探索、勇气才是他的法则根本。   “智慧之神”,一个在每本西幻书中都会刷存在感的神,出场频率和光明神不相上下,其形象一边都是白胡子老爷爷,不过这个世界祂的雕塑一般都是御姐模样。祂的神职人员吧,问就是这位神灵有很严重的智商歧视,不过性别物种卡得都不死。   最后一位是“生命母神”,执掌繁衍和自然的力量,据说也是森林、高山和精灵们的保护神,她的神职人员多为女性,而且占主流并非人类,不过也不排斥人类加入,只不过人类似乎天生很难感受到“自然”的珍贵,毕竟这个时代的人生活水平就比中世纪好一些,没什么人会有先进的环保理念,简而言之,没有这方面天赋。   我曾经很谨慎地思考过,到底要不要抱一根正神的大腿。   然而,像泽兰这样的贵族,世世代代,从出生时就定下了信仰。咱们家就信光明女神,随便改信的话是会上审判所被圣光烧死的。   所以,我想要找一位正神,祈求“灵契”,那也只能找光明女神。其实光明女神也挺好,至少听着就很正派有没有!但显然我达不到那位的喜好要求。   在十二岁那年,我认真想了三天三夜,到底是我的脸不够好看呢,还是因为我还不够憨批……啊不对,是性格不够单纯坦荡?   一定是因为后者!我的脸怎么可能有问题,我对我爹妈的颜值足够有信心,必然是当年可恶的现代网络社会荼毒了我本来清澈美好的内心。   其实,不当法师也挺好,村长比神职人员香多了。   但是,“灵契”这个东西,当你百般祈求的时候,唉,它就是不来,但当它来的时候,也不是你说不要就能不要的。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和神灵说“不”?按着你的头,也得把灵契给我吞了。   遇到雅诺的时候,我才只有十六岁,属于“年少不知生命贵”的阶段,虽然不能成为被光明女神认可的美貌憨憨,但我对各种厄难事件十分好奇,以至于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就差那么一点,我就会直接化为怪物,或者一摊血水。   现在回想起来,无知到这个程度,还敢探究那些东西,没有当场暴毙,我还真挺佩服自己。   雅诺大人是个脾气不错的人,至少任何一个刚认识他的人,都会这么得出这种天真的评价。他看起来很好相处,那双漂亮淡紫的眼眸凝视着你,露出毫无恶意的温柔笑容,看上去真诚、宁静而无害。   只是看着他宛若淡紫烟雾笼罩的眼睛三秒,我的精神状态就好了不少,这才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清清嗓子,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只是路过,甚至也没出手帮忙的意思,但谢天谢地,他光是站在那里就救了我。   我当时什么都不懂,却能感到那种灵魂深处的颤栗压制,好像面对什么不可攀的高峰,只配跪地俯首,心跳得厉害,手心里都是汗。   ……然后我就跪了,物理意义上的,腿发软就摔他脚下了。这不是我怂,事后想想,邪神哪怕不带恶意,那种高位者的无形威压,也足以让人扫一眼便疯狂死亡。我应该庆幸,至少雅诺当时维持着人类拟形状态,而且足够收敛自己的气息。   他笑了起来,很浅的笑意,淡紫眼眸依旧毫无变化,但我猜当时他心情不错,因为他既没有顺手杀了我,也没有直接无视我离开,甚至伸手把我从地上拉起来。考虑到他是一位标标准准的邪神,这种行为真的太屈尊降贵了。   他那天一定心情不错。   也不知道他身上漆黑的长袍是什么材质做的,他走过来时,衣服布料擦着我的脸,有种冰冷丝滑的触感。   那个时候,年轻的我还不知道,眼前的陌生邪神是一个多么狗的屑老板。   笑死,我连他是邪神都不知道。 第29章 邪神篇2   我又回顾了一次和雅诺初遇的每个细节, 然后无比自信地确认,他之所以出手相救, 一定是因为……他那天心情真的很好!!!   甚至他把我拉起来后,都没有一走了之,当发现我对一环魔法都一知半解后,他默然片刻,接着温温柔柔地笑了起来,只是眼眸中没什么笑意,仔细看去, 只有纯粹的淡漠森然。   “你那么想成为法师,获得灵契吗?”他柔和地开口。   面对他的疑问,我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一时就僵在了那里。   我想当法师, 一方面是为了有自保能力,就像在上一个世界,如果我有林琦、空见大师, 或者于道子那么强大的武功,那么, 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一方面,是因为好奇, 在科学世界生活了二十来年,武侠世界又活了二十年, 这种丝毫不科学的东西多稀奇啊。   而最关键的一方面……也许,我是说也许, 如果我能到达这个世界的神灵层次, 我是否能找到摆脱穿越轮回, 找到自己回家的路?   但当时雅诺这么一问, 我却又望而却步起来,我原以为自己是叶公好龙,后来想想,也可能是我的本能在预警,竭尽全力暗示我远离这个可怕的邪神。   然而,当年笃信科学的我,对克学一无所知。   正当我犹豫之时,雅诺轻轻笑了一声,一种诡异、僵硬、仿若海啸般的威压扑面而来——   这一段“灵契”开始得极为突然,我猝不及防,就被裹挟进邪神的灵能中。   ……我无法和你形容那种感觉,任何文字和语言对那种状态来说,都是那么苍白无力,唯有自己切身感受一次,才知道这世间和一切的刺激和感官体验,都特么是小儿科,在灵魂被神灵肆意揉捏和冲刷前都显得不值一提。   极致升天的欢/愉,透入骨髓的痛苦,如蛆附骨的瘙痒……这些感受竟然能同时出现,并且清晰分明、无路可逃。时间在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毫秒都是一个世纪般的煎熬。每次当我觉得自己的灵魂即将迎来灭顶时,却又偏偏没有湮灭,还要承受无尽的感官重载。   那是神灵无形的手在慵懒随意地翻阅着你的灵魂,那是你无法反抗和拒绝,只能被动承受地疯狂灌输,知识和力量是一同涌入体内的,怪不得灵契之后的法师,立刻就会使用各种法术,好像一下子懂得了自己所侍奉神灵的部分权柄知识。   等我浑身被汗液浸透,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面前早已空无一人,祂来得莫名其妙,走得无影无踪,好像“灵契”我,只是随手兴起的玩闹一样。   哦,好像对他来说,区区一环法师,确实只是一种小游戏。   我就这样成了邪神的一环法师,初级菜鸟的入门狂信徒和邪神祭司,再一次被拉入了反派的破船上,甚至连反水的机会都不可能有。   为什么不能?   你知道为什么所有正神对邪神都十分仇视,为什么所有邪神的信奉者都要上火刑架,没有例外吗?为什么邪神的信徒从没有反水和反抗的吗?   这不是说,你打算弃恶从善就可以该信的。笑死,被对方那么“灵契”过,连灵魂都会打上了邪神的气息和印记,连死亡都只能去往祂的掌心。   所以,一般信徒尚且有回头的,邪神祭司则绝无背叛者。   我开始忧愁,泽兰全家都信奉光明女神,家里更有光明教会的一环法师出出进进,抬头不见低头见,众所周知,光明神对邪神的感应最强,我到底能瞒住多久,还是一进门就被米罗法师暴呵一声,直接抓起来,送去教堂烧死?   至于对背叛光明女神的愧疚和痛苦感?谢谢,并没有,虽然女神很漂亮,但我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的马/列/主/义者!一个光荣的劳动人民!   对神灵虔诚这种东西,根本没刻在我们中国人的DNA里。   等我身上的冷汗都被六月的风吹干了后,我才从被烧死的内心想象中脱离出来,并记得感应了一遍身体状况和获得的法术能力。   虽然连侍奉的神灵名字都不知道,但祂所掌握的法则领域,一般都会同步镌刻在每一个魔法中。比如光明教会的圣光术、净化术、圣盾术、神圣咆哮、圣源泉等,简直一目了然。而法师们能在“灵契”中获得多少法术,全看接受者的天赋,和给予者的意愿。   或许从掌握的一环法术中,我可以反过来猜测那一位大人的身份,看看祂是知名的那种,还是没名气……啊不是,低调的那一种。   摸鱼法则第N条——就算在老板背后,也不要随便说他的坏话,要掌握沉默的奥秘,和语言的艺术。   当我看完了自己所掌握的、唯一的一环法术后,我的脸都是麻的,除了mmp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无声地像只土拨鼠一样尖啸起来,原因无他,我获得的那个法术名为:魅惑。   魅你特么的惑!   先不说就算是一环法师,但只有一个法术是多么的离谱,毕竟连米罗除了手电筒,还会一个圣盾呢!魅惑又是什么奇葩的技能?这位大人是魅魔之主吗?还是我看着像色/孽神选?   问就是后悔,后悔自己的无知,后悔自己因为好奇去探究神秘世界。   但就算再想自暴自弃,我还是认真地掰着手指,回忆了一下,光明教会宣传的几大邪神,里面有没有看着像是掌控“魅惑”这种权柄的存在。   欲望之子?恶魔主君?还是沉沦女神?   刚才那位是男性外表对吧?不过这也说不定,邪神是可以变化自己的面貌的,根据光明教会的说法,祂们巧舌如簧,最会欺骗无知淳朴的人类,用一点蝇头小利就骗走对方的灵魂。   谢谢,祂不是骗的,祂是强迫我的。   但问题是这种辩解的话,绝不会被光明教会的审判庭接受,我还是会像所有异端一样,毫无悬念地上火刑架。   神灵只是随手开了个玩笑,就要我用一生,用灵魂和生命去承受后果。   我怎么会觉得自己这辈子能脱非入欧的呢?   抑郁归抑郁,但日子总还要过下去,反正我遇到的倒霉事也不止这一两件,习惯了。   我叹了口气,低头看向地上的几张信纸,这是最开始让我陷入困境的罪魁祸首。   卖给我的流浪商人说,这是他从不远的高山领找到的,出事的那栋房子如今已经成为废墟,教会也净化过了,除了晚上据说会听到亡灵的哭声外,连去那里玩的孩子都没问题。   信纸是他从废墟里捡的,有五六张,是一位富家女性写给自己爱人的分手信,摸上去纸张材质非常厚实,还有淡粉霜藤的印花,女性字体也很娟秀。   我购买这个的原因,一是出于对那个厄难事件的好奇,二是被信纸上的故事吸引了。   虽然只有五六张信纸,但也可以大致看出是一个以悲剧结尾的爱情故事,女方和男方地位相差太大,男方想离开,可富家小姐却足够勇敢,不想放弃自己的爱情。   高山领也信仰光明女神,而祂执掌的是一个非常古板的,决不允许跨越阶级婚恋的教会。作为秩序善的象征,光明教会就意味着规则和铁律。   所以很多贵族都选择信仰光明女神,作为维护自己阶级和特权的手段。   看着信纸上女方的诉说,似乎这对可怜的小情侣最终决定私奔,投奔最浪漫和富有探险精神的“星海之主”的领域——狂潮海,或者去北方的阴影山脉,阴影之神对这种离家出走的私奔行为一向也没啥意见,不,那群高冷老鸽对任何凡尘俗事都没意见。   但很可惜,最终男方还是畏缩食言了,富家小姐伤心欲绝,在最后一张纸上写下决绝的分手信,但这封信并没有送出去,全家就遭遇了厄难事件。   她家到底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只有来调查净化的光明教会,可能略知一二,但他们绝不会告诉普通人,因为厄难……是会不断传染的,就像某种烈性传染病一样。   我也是在知道了光明教会净化过废墟后,听信了流浪商人的忽悠,才购买了这封分手信。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如今我成了一环法师,即便只会一个“魅惑”技能,但灵魂厚度已经不同了,再审阅这份信件的时候,就不会轻易受到伤害,反而能隐约看到信纸上萦绕的漆黑雾气。   任何东西都是在未知神秘之时最可怕,而一旦知道了来源和身份,哪怕是克苏鲁也不过是巨大号章鱼。   我看着黑气,发出一声像哭般的笑声,原来这就是“非气”的具象化嘛!   将信纸重新叠起来,放在了木盒里。流浪商人带着这些纸张那么久都没事,很显然只有认真阅读时,才会触发暴毙,我必须避免任何人再有机会看到它。   按照脑内被灌输的知识,厄难物件是不能用砸掉、烧掉、扔掉这种普通方法摧毁的,非但没有用,反而会带来负面影响。   #   回到家里的时候,我已经心累得宛如996加班一个月的程序狗,但饭还是要吃的。打工人一般只有吃饭和上厕所的时候,才会歌颂生命的意义。   米罗法师地位超群,没有教会事务要忙的时候,他总会到我家蹭饭,今天也是。   当他离开椅子入座,随意地看了我一眼时,我的神经都绷紧得如同一根拉满的弓弦,但脸上依旧带着礼貌的笑意。不要慌,问题很大,慌也没有用。   打工人的自我修养,心里慌得一笔,脸上稳如老狗,自信从容地告诉那个明明是中国人,却非逼着手下取英文名的装/逼老板:这个project绝对没有problem!非常的perfect!(这个项目绝对莫得问题,非常完美)   是什么支撑了我的演技?是无数个日日夜夜,那群一天一小改,三天一大改,活该要吊路灯的老板对我的“培养”。谢谢老板,我要是能回去,我一定给你们换个舒服点的路灯。   我对米罗微笑,米罗对我微笑,然后这个美丽花瓶什么都没有发现,高兴地埋头“吭哧吭哧”切着小羊排,吃得没心没肺,香甜无比,还对着我爹表扬了厨师的手艺。   ……好的,我的错,我不该忘记这家伙“高颜值低智商”的属性。   好耶,只要我不上赶着去主教和大主教面前晃悠,我就可以苟到寿终正寝,像我们这种小破地方,爵位低且没啥本事,又不用去王都上供,一万年都见不了大人物几次。   事实证明,非酋还是不要立flag比较好。   “萨宁。”我爹擦了擦嘴,和我娘对视了一眼,接着充满期待地说道,“你已经十六岁了,需要为自己的前途着想,感谢女神的垂怜,感谢陛下的厚待,王室分配给我们岩石领一个去王都的名额,虽然你最后还是会回来继承爵位,但如果在王都历练得好,也许可以娶到更好的妻子,或者被大人物看中,有更好的前程,乃至于升爵位也可以期待。”   “你母亲会为你准备好所有东西,快点出发吧,不要耽误了王都的社交季。”   我:芜湖,药丸~ 第30章 邪神篇3   我依旧维持着打工人面对无理取闹老板和甲方时的微笑, 询问道:“可是父亲,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 我去王都了,您和母亲怎么办呢?”   清醒一点啊,老父亲!   我们泽兰家族几代单传,而且代代废柴,除了最初的那位先祖参与的天使投资成功了(据说他还是跟着朋友一起,才投资了王室的那位先祖“立国者”),我们家每一代都没有什么特殊才能, 扔到人群里都没人多看一眼的。   即便在乡下小领地里,我们也是条件普通、子弟平庸的路人甲背景布,是什么让您觉得, 你儿子我可以在王都出人头地啊!   谁给您的勇气和自信?是梦魇之王给您灌输的白日梦吗?   “没有关系, 孩子长大了总要出去闯荡一番。”老父亲欣慰地看着我,母亲在旁边点头,好像他们的宝贝儿子是什么人中龙凤。   是的, 我知道大多数父母的眼睛里都自带“我家宝宝天下最可爱最棒最聪明”的神奇光环,但是, 作为一个成熟的打工人,在社会上摔打个两年, 就该知道这个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你家老父亲老母亲纯粹是被爱蒙住了双眼。   大部分打工人既不可爱又不聪明, 只是社会这个庞大有机机械体中的一颗平平无奇螺丝钉罢了。哦,甚至连螺丝钉都不算, 很多人是一次性使用的机油才对, 至少人家螺丝钉能干到退休才被换掉。   我感到了父爱母爱的浓烈, 浓烈到令人窒息。   而米罗法师也在旁边点头帮腔:“是这个道理, 萨宁,王都多好啊,吃的多喝的也多,我当年跟着主教大人去过一次,这辈子都还记得。”   即便自己大难临头,我都快忍不住对这个憨憨投去同情的眼神了。你这种古代村民一次入城,回来和村里人吹了一辈子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我的内心痛苦不堪,可在场所有人都感受不到,唯有餐桌上那几条仰天死不瞑目的仰望星空烤鱼派能与我共情。   乡下老父亲做出的决定或许不是最聪明的,但我老爹作为西方封建社会的贵族领主,作为老古板光明教会的信徒,做出的决定却绝不容忤逆。   就算我打算当一个彻头彻尾的逆子,打算一哭二闹三上吊。后果也不是老父亲心疼我而退让,他只会把我绑去教会,让牧师们好好和我说道说道。   ……那这和去王都见大主教有什么区别?   最终,我选择不挣扎地同意了,并且做好了所有的预案——半路逃跑,逃到哪里,带多少钱,和家里和教会怎么交代,之后怎么办。   请不要笑话我怂,或者带着侥幸的心理,觉得王都大主教日理万机,没什么机会见到我……我去王都任职的是王宫侍卫,我觉得任何一个可能接触到王室的地方,国王陛下都没有心大到连政/审都不做,身都不验就让人进来。   要是有人伪装成偏远的贵族子弟入宫行刺呢?要是贵族子弟中有邪神的狂信徒呢?   不,我没有在暗示自己的意思。   但要怎么样才能完美地找到理由逃跑,也是很重要的。一句话不说,且不论父母会如何着急地求助于教会,光是这种让你来王都,你就逃跑的行为就很可疑,有没有?   我一点都不想后半辈子都在光明教会的追杀中度过。   阴影之神和星海之主能容忍私奔的小情侣,但祂们肯定容忍不了邪神的狂信徒。   说到私奔,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但一个人是不能表演私奔的,起码得凑齐两位主角。说实话,我并不想祸害无辜女性。   哪怕我有“魅惑”,可以轻而易举地让她点头答应我的一切安排,但人家好好在家里吃着火锅唱着歌,莫名其妙就要被脑控,跟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背井离乡,这算怎么回事?   打工人都是兄弟姐妹,何苦为难自己人?   于是,我选择“死亡”。   不要误会,只是每一个烂俗剧本都会用到的假死剧情罢了,从我们岩石领到王都,不用传送和飞行类的法术,马车要走上一个多月,其间还要渡过一条湍急宽阔的河道,被誉为玛楠王国的母亲河——西莱河。   西莱河发源于北面的阴影山脉,一路流经戈壁荒漠般的无主之地,南北走向贯穿整个玛楠王国,最终抵达南面的波利塔王国,在那里的塔拉港口汇入狂潮海域。   高山领在西北边陲,而王都在偏向东南方向,难免要横渡西莱河,尽管可以选择较为平缓的流域经过,但即便教会和王室寻找的路线再稳妥,每年都有不少于三位数的旅人死在这条河上,玛楠王国有一位脾气暴躁的“母亲”。   每年,光明教会都会组织神职人员净化西莱河中死去的亡魂,以免它们作乱搞出“厄难事件”,如果我“不小心”掉进了西莱河里,诚然,父亲母亲会很伤心,但教会也不会过多追查。   我尽量让自己硬起心肠,十六年来的疼爱,让我舍不得古板的老父亲和温柔的老母亲,他们就和当年的师父一样,也许不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人,却是最爱我的人。   这是无论我倒霉到什么程度,都没有最终崩溃的原因。   我所历经的三个世界里,都有深爱着我的人们,承载着这一份感情,我便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唉呀妈呀,矫情得我一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但正因为我在意父母,才必须切断和他们的联系,我这一辈子都无法摆脱邪神的控制了。至于死亡后灵魂会怎么样,继续轮回还是落入祂的掌心,我不知道也不在乎。   但如果被光明教会发现,泽兰家族唯一的继承人成了邪神的信徒,那么全家都要受牵连。   长痛不如短痛,趁着老父亲老母亲还年轻,加油一把,再生一个吧,我全力支持你们二胎三胎!   想好了自己的脱身方法,我就开始不动声色地做准备。   出去打拼,钱肯定是必要的,但动作太大会引起疑虑,好在我正要前往王都历练,虽然王宫侍卫团的食宿工资都由国王陛下负责,但出门在外怎么能不带钱呢?   老母亲对此忧心忡忡——万一萨宁要买东西呢?听米罗法师说,王都的物价那么贵,买不起岂不是很丢人?万一萨宁遇到了喜欢的贵族女孩子呢?万一萨宁被同僚朋友约出去宴会娱乐呢?万一萨宁需要给上司送礼物呢?   阿妈,你真的想太多了,真的。   然而老母亲有一万种理由给我塞钱,为了避免起疑,我只能无奈收下。   离别之前,我装作无意地提到王都一定会有很多高级法师,说不定神使和从神到处都是,也许再过几年,米罗法师提升环数,我们就可以在王都相遇了,唉,环数要怎么提升,也是继续靠神灵的灵契吗?   “有一部分神眷者是这样提升的,如果被神灵看中,他们可以升得非常迅速。”米罗法师不愧漂亮花瓶之称,他毫无戒心地解释道,“但不可能每一个人都奢求神灵恩赐。”   如果只有灵契可以手下升级,那么众神就什么都不要做了,每天不停“灵契”吧,累肯定是累不死的,但多半会暴躁到发飙。历史上只有一些特殊时期,比如神战时,为了催化自己的军队,祂们才会批量制造中高级法师。   多数情况下,祂们都是兴之所至,听到信徒祈祷,觉得这人有眼缘,就花了一两分钟,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除非是特别中意的人,祂们多半这辈子不会再看你一眼。   牧师们都说,神恩浩荡,博爱众人,只不过,他们更偏爱某一些人而已。   “还有一些可以通过从神和神使的灵契,提高他们的环数,但次数太多,那位从神或神使的实力会大幅下降,所以这样升上去的中级法师多半是大人物的心腹,但人数也不多。”   “更常见的就是不断冥想,回忆当初的灵契状态,然后反复练习自己被赐予的法术,只要积累时间足够,慢慢也能升环,就算不升环,也有人突然领悟到其它法术,或者本身的实力变强。”   我听明白了,这大概有点像网游里的技能熟练度,用到一定次数后,就能提升技能等级,有时候还会点出技能术上的其它能力,还能增加少量经验值,积累多了也能升级。而和神灵或强者灵契,就有点像掌门和长老传功,不是人人都能轮得上的。   “我的话,萨宁不用等我了,”米罗法师哈哈笑了几声,一本正经道,“按照正常速度,我十年后才有机会冲击二环呢。”   我数了数他的年岁,他二十岁成为一环法师,现在已经二十六岁了,十年后就是三十六岁……很好,换而言之,用这种方法从一环到二环需要十五年以上。   至于二环到三环要多久,我已经绝望到不想问了。   但米罗法师所说的,不断磨练技能,就可以点出其它技能的话,深深吸引了我。毕竟做狂信徒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只有一个“魅惑”算什么事啊?   那位大人根本就不打算再管我,我总得为后半生的安全生存考虑。   嘻嘻,我的小算盘打得贼好,等假死脱身后,就拿着父母给我的钱,走另一条水路,前往南方波利特王国最繁华的塔拉港口,乘船出海继续南下,来到群礁海域,那里有大大小小几十个岛屿,形成了松散自由的卡希尔联邦。   那边是星海之主的地盘,光明教会几乎从不涉足,而星海之主是一位非常随便……啊不能这么说,祂是一位不那么在乎世俗规则的神灵,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人,如被通缉的逃犯、混不下去的流浪汉、被光明教会迫害的小情侣、渴望捞金大赚一笔的冒险家前往卡希尔联邦。   这让群礁海域生机勃勃,却又显得混乱,而混乱之中偏偏又能维持着某种平衡稳定,星海教会对此颇为满意,反正他们的兴趣也从不在治理领地上,他们更喜欢坐船探索狂潮海,或者异想天开地发明一些飞行机械设备,毕竟天空也是他们主的领域。   我混在这群人里面,简直没有半点毛病,抵达卡希尔联邦后,我会买下一块香蕉园或者盘一个店面,在那里苟过平平淡淡的一生。   事后想起来,天真是种病,没得治那种。   我当年都已经被魔教的变态教主折腾过一回了,却还是不长一点记性,唉。   没办法,谁让摸鱼人的咸鱼是一种本性呢?再来一万遍,鱼还是要摸的!   和父母离别那天的记忆,每一秒,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坐在马车上,把头探出来,看着父亲在阳光下严肃古板的面容中带着掩藏不住的不舍,看着母亲面纱下温柔的担忧,他们互相惨扶着,却不知道,他们的孩子即将踏上一条回不去的路。   再见了,爸爸,妈妈。   对不起,爸爸,妈妈。 第31章 邪神篇4   最难的步骤是离别, 之后的路程反倒容易多了,护送我的队伍里没有一个法师, 毕竟偏远的西北边陲领地,米罗法师那种一环都是稀罕货。   抵达西北领地的主城西塞维尔时,已经是五天之后,过往的旅人们会在这里歇脚和补给,接着动身前往西莱河的西北码头,乘坐王国统一的船只前往对岸,这一片水域不知为何, 终年遍布着厚重的迷雾,理论上并不适合通行,但偏偏王国就选择了这一块地区建码头。   但也因为这层迷雾, 人们都老老实实地乘坐官方的船, 自己私自驾驶小船渡河,估计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很可能尸体几个月后才会出现在下游, 肿胀得面目全非。   我有些畏惧河面上的雾气,也许在普通人眼里, 那只是一层水汽,但第六感一直在警示我, 我看向那升腾涌动的雾气,宛如面对着一只择人而噬的野兽。   不要低估自己的预感, 这是我被灌输在脑内的基础知识,而我的特殊感觉, 很可能是真实的, 就像普通人的我看不出信纸有问题, 但成为一环法师后, 就能看到那几缕黑气一样。   我本打算等船行径出去几分钟后,装作不小心落水,被水流冲走。   但现在看来,还是不要作这个死了,因为真的会死的!   我僵立在西莱河岸边,进退不得,护卫给我订好了旅馆,被我用“在河边走走透一下气”的理由甩开,当然他们不敢走远,就在我身后遥遥地缀着。   我向来知道,自己的运气很差,但散个步都能遇到邪神,还是同一个,一时倒让我分不清,我到底是欧呢,还是非呢?   还是说非到一定境界,也算欧气满满了?就像某个游戏的高级非酋成就一样。   我再次遇到了雅诺。   这一次我终于看清,或者说有精力和心情去观察他的全身打扮,他穿着一身漆黑长袍,但并不像躲在阴暗处的死灵法师,那身布料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在暗处也能泛起微微的银光,没有任何花纹,却肉眼看得出高级昂贵。   他的头发是宛若月光般的银白,微卷,短发,五官并不算精致,却仿佛能把人的视线吸进某种黑洞,看一会儿就觉得大脑眩晕,额头突突地跳,他淡紫的眼眸乍看柔和,内里确实无光的森然淡漠,仿佛没有任何事能让他动容,和我见过的各种神像不同,他没有穿戴任何华丽繁复的装饰品。   最重要的是,他完全不像一个邪神,身上没有任何令人恐惧的邪异的地方。   他肯定是认出了我,就像我永远忘不掉他。   倒不是说我脸皮那么厚,觉得自己棒棒哒,让邪神一见倾心再难忘记,而是神灵这种存在,本身就很难忘记任何事情,祂们只是不在意自己转化过多少信徒,但下次看到了还是会立刻记起来。   “你适应得很快。”他不带个人感情地评价道。   我下意识地谦虚回应:“只是运气好。”   确实如此,米罗法师曾经亲口告诉我,当年他被转化之后,起码在床上躺了两个星期,才能从灵契的精神震撼中慢慢恢复过来,光明女神并非有意伤害他,只是神灵的随意一瞥,就足以摧毁普通人的灵魂。   而我只花了一晚上,心大地甚至没有失眠,睡了个爽,第二天才愁眉苦脸地设计假死路线。   在前往西塞维尔的路上,这五天里我不断在马车里冥想回忆灵契状态,然后用我可怜的护卫做实验。不,我没有要gay他们的意思,只是劳烦他们陪我刷技能熟练度而已,且马上就解除了魅惑效果!   我现在对这个技能已经收放自如了,嗯,你问最初的羞耻心?切,打工人哪里来这种东西?羞耻心是可以换工资,还是能换调休?   不是我自夸,我觉得我的法术天赋是顶级的!什么运气好,纯粹是拿来恭维领导的谦辞。   打工人的摸鱼法则第N条——把你所有的功劳都归于领导器重和运气上,前者能让你老板身心愉悦少找你麻烦,后者能让你同事少一点嫉妒,而且不必承担更多工作。   啊,都说了是运气,我能力不行的,别找我!   “运气好……你只会了一种法术?”他还是那种平静的口吻,然而但凡不是傻子,都能听出他话语中的戏谑揶揄。   我无话可说,没想到老板你浓眉大眼像个温柔的人设,实际上也这么恶趣味?啊对对对,老板你说的对,老板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教主千秋万代,一统江湖……啊不对,串台了,但在我看来,这货和变态教主也没什么区别,后者大部分情况都是明着发疯,前者是暗中憋坏,但反正都是爱折腾人的性子。   是的,折腾人。   妈的,我才不信,我抽中魅惑这唯一的技能,和对面满脸温和的邪神没有半点关系。灵契是双方的事情,而且在这种仪式中,神灵是占据百分百的主导地位的!   我确实运气差,但这几天练习,证明了我的天赋不差,就算只靠实力也不该只灵契一种能力。这就像学霸考试再倒霉,基本盘是不会崩的,除非阅卷老师作弊。   谁第一次见雅诺,都会觉得他特别温和,特别好说话,但这种变态切开来就是纯黑泥,太阳扔进去都不会反光捂暖的那种。   祂觉得好玩,所以强压着我灵契,祂觉得好玩,所以就强行只分了我一个“魅惑”。但我能说什么,我这辈子都注定侍奉祂。   这就像你有了一个换不掉的顶头上司,不能辞职不能转部门,而且这家伙还永不退休。   绝望.jpg   见我不说话,雅诺也不再挤兑我,毕竟他对外永远都表现出那种温柔包容的状态。   “你见到我,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雅诺表情略淡,平和地问道。   不,没有,老板,我坚定且猛烈地摇头。   他难得表情诡异地沉默了片刻,又温和地说道:“那你想升环吗?”   而我只觉得毛骨悚然。   和雅诺灵契,是属于有了一次,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一次的经历。   根据米罗的说法,每位神灵灵契时,都会带着自己的权柄特性和本身性格特点,光明女神给他的感觉是不可亵渎、不可置疑、不可忤逆的绝对权威,光所照之处灼烧一切,但也净化一切不洁。   而雅诺给我的短短半分钟的体验,是极致欢愉和透骨痛苦的交响曲,是平静水面之下的深海冰山,是温和淡漠背后的恐惧扭曲。我不清楚这是他的权柄,还是他的性格。   但我绝不想再来一次,次数多了,我怕连自己的灵魂都会受伤和迷失。   “您之前的救命之恩,已经是无比浩荡的恩赐,我不敢奢望那么多,大人。”简而言之,我不配,我算哪块小饼干啊,值得您一而再,再而三地灵契?   雅诺听完我的话,就浅浅地笑起来。   他说,过头了。   我的脸一下子抽住,我很清楚他口中的“过头”指的是什么。我的表演有些过了,便显出惺惺作态的虚假来。   吹嘘老板是一门技术活,如果没把握好度,或者老板并不好骗,反而会招来厌恶。   其实,这位大人要是厌恶我也行,最差也就是被杀死,在米罗所描述的那些和邪神有关的厄难事件中,有的是比死亡更凄惨的结局。   而这些凄惨结局,往往并非由于得罪了邪神,而是因为招来了邪神的兴趣。   “再试一次,真诚一些。”他又说,又来了,那种温柔表皮下的黑泥性格。   我深吸一口气,揉了揉脸部僵硬的肌肉,调整了下心态,接着拿出应对甲方告诉我“还是用最开始那个版本”时的感激笑容,语气中带着三分惊恐三分感激四分无措道:“您救了我,已经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了,否则我早就成了一摊血水。”   “我怎么能再劳动您为我第二次灵契,何况我并没有多少天赋,所以深怕辜负了您的培养。如果我能侍奉您,为您奉上微薄之力,已经是您对我最大的赏赐了。”   我自己感觉这个版本好多了,至少能打个八十分。   他看上去也很满意,于是笑着说道,好。   ……   ……   等等,好什么,什么好?!   这就是我之后社畜007,打工八年人生的开始,如果能回到过去,我一定会对雅诺这种黑心老板竖中指,然后有多远逃多远,算了,笑死,根本不敢。   雅诺说不客气,那他就真的不会和你客气。   但凡用不死的手下,就往死里用!   反正说起来,也是我自己死乞白赖求着雅诺,希望能够侍奉他,希望能为他做事的。   哦淦,最怕老板把彩虹屁当真了有没有。   而且,他还真就没有给我二次灵契,十分“尊重”我的选择,接着给我布置了第一个工作任务。作为刚入职的新人,就由大老板亲自面试,亲自安排工作,我真的不甚荣幸……个屁!   我特么只会一个“魅惑”,他特么竟然让我转道去高山领,抓某个亡灵问情报。   求您了,求求大人您了,您看看我这个熊样,像是能抓亡灵的可靠人选吗?   可能是我的表情太过于绝望,黑泥邪神轻笑了下,还开口安慰了我一句:“别怕,萨宁,你有抓住她的鱼饵。”   什么玩意儿?老板你在说什么啊,老板?!你说的鱼饵不会是我的血肉吧!   等等,高山领?鱼饵?亡灵?   我和高山领唯一的交集,大概就是流浪商人卖给我的那封冒黑气的信件了,这也是导致我被雅诺灵契的罪魁祸首。   我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小木盒,拿出了那封依旧往外冒着缕缕黑烟的分手信。   难道这份信可以束缚住亡灵,还是说解开亡灵的心结,以方便我探听到想要的情报?   “除了我亲自给你升环外,还有一个更方便的办法,”他温柔淡漠地说道,“每一次的厄难事件中,都会留下厄难物品,吞噬里面的力量,足够的话就能自动升环。”   我愕然地睁大双眼,这个办法听上去就很邪神好嘛,而且米罗从未提到过。还是说,只有我们这种邪神和其狂信徒可以使用这种办法,是不是有很严重的后遗症啊?   他又笑了,笑得温柔和煦,乍看宛若一个在地上行走的圣父。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五大教会都会第一时间赶去厄难事件的现场?为什么到了他们手里的厄难物品,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呢?为什么教会和王室出台了各种法规,可厄难事件仍旧屡禁不止呢?”   我为他话中的深意而背脊发凉。   如果五大教会的大部分神职人员也是通过吞噬厄难物品而升环的,甚至他们为了升级而有意识地推动某些厄难事件的发生……毕竟单靠灵契的神眷者和心腹是少数中的少数,而一步步修炼过来的速度根本匹配不上这些教会目前的势力……那么,正神和邪神又有什么区别?   祂们之中真的有严格的善恶之分吗?   “我会教你如何吞噬厄难物品,这个东西就留给你升环吧。” 第32章 邪神篇5   吞噬厄难物品并不难, 只是很危险罢了。   因为吞噬是相互的,别看人家厄难物品没有嘴不会说话, 没有脑子不会思考,但它们有吞噬力量的本能,如果你干不过它们,那就回沦为对方的口粮。   而一旦吞噬了法师,厄难物品就会开启灵智,危险程度直线上升,而且会产生强烈的想再吞噬几个法师的渴望, 就像吃过人的野兽不能留,吃过法师的厄难物品也必须销毁。   好在这封分手信上的厄难气息不算太强,对面的邪神大人教会我方法后, 就温和淡漠地看着我“吃”掉了信上的几缕黑气, 没有了厄难气息的保护,几张质地厚实的信纸在下一刻焦化发黄,接着一点点碎在空气中。   很奇特的口味, 无法用语言形容,但全身心都得到了一种饱腹感。   然后, 我发现自己并没有升环。   能感受到自己的体内力量得到了质的飞跃,但就像个装了七分满的瓶子, 离能量溢出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这就有点尴尬了,我沉默地看着那位大人, 那位大人也沉默地看着我。   西莱河边的雾气被风吹到了岸边,我一时看不清对面邪神的表情。   我总觉得, 他大概是叹了口气。   虽然我今后许多年的人生, 都证明了雅诺是个喜欢让手下007的屑老板, 但有一说一, 他并不吝啬给员工福利,也许本身对这种低层次的东西没兴趣吧。   但老板对小钱没兴趣,和老板愿意送你,又是两回事。   又是一阵舒爽温热的风,吹散了我们之间的雾气,西莱河的水雾终年不散,但一旦雾气上岸后,风刮一刮就不见了。   对面的邪神给了我一颗宝石纽扣,我入手时就能感到它的阴冷冰凉,带着浓浓的恶意诅咒。我甚至能看到宝石切面上扭曲恐怖的鬼脸。   我很识趣地没有询问这颗纽扣的来源,左右肯定是件厄难物品。   一回生两回熟,我双手合拢,将宝石纽扣虚虚扣在掌心,几分钟后,那块熠熠生辉的猫眼宝石就化作了碎屑,看得我好不心疼,然而,此时我已经顾不上太多。   信纸把我这个一环瓶子填了七分满,纽扣还比分手信强上一些,吞噬的下一刻我就感到吃撑了,冲击二环势在必行,能量的溢出让我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这感觉很可怕,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体会过肚皮撑破的痛苦,那么,想象一下全身,从脑袋到四肢都有种仿佛下一刻要爆开的错觉。   我并不会升环,我唯一能借鉴的唯有那一次的灵契经历。   回忆着那种欢/愉与痛苦纠缠的状态,我让体内的厄难气息模仿灵契时,力量在灵魂中充盈游走的路线,冥冥之中,我感知到了对应邪神的权柄和称号。   欲望之子?恶魔主君?沉沦女神?   都不是。   祂对执掌众生灵魂的神灵,也被称作死亡与轮回的主宰、爱与欲念之神。   ……怪不得我抽到的一环法术是“魅惑”?爱与欲念,神特么爱与欲念,你们看看他这张性/冷/淡脸,然后告诉我,祂执掌爱情和欲念???   而且爱情和魅惑有屁关系啊!魅惑来的对象能叫爱情吗?!   在这种感慨中,我顺利升上了二环,无论是感知能力,还是法力充盈感,都比一环强上几十倍。而最让我感动得要哭出来的是,我终于掌握了其它法术。   按照米罗给我的科普,和我灵契时接收的知识,一环法师按照神灵意愿、自己天赋和运气,能够掌握1-5个初级法术,二环法师则是3-10个,其中有极小概率越级学到一个中级法术。   初级法术:一环到三环,中级法术:四环到七环,高级法术:八环到九环,神术:十环到十二环。   在没有邪神大人恶意干扰的情况下,顶着非酋光环的我,仍然顺利掌握三个新技能,看看,什么叫做天赋,什么叫实力!   我甚至顾不得和老板汇报工作,就迫不及待地检查起这三个法术。   中级法术的概率不是我这种非酋可以抽中的,三个都是二环法术。   死灵召唤,顾名思义,可以召唤和驱使三公里以内的普通亡灵,超出范围无效,遇到强大恶灵时,甚至还会反噬和激怒对方。   超感知,形成一个感知场,能感应到五百米内所有活物和亡灵的状态与动向,持续十分钟,但如果遇到强者,会被反向追击和打伤。   意念投影,看着是一个被动技能,在自身五米范围内,掌握者的想法会影响到周围的人,让周围的事情按照自己想法展开,自身的意念越强,影响越大。但仅对意志不坚定的普通人有效,且影响程度十分有限。   举个例子来说,你们在一起吃饭,你特别喜欢吃烤鱼,而且想多吃点,如果你的小伙伴只是一些意志不坚定的普通人,或者对烤鱼没什么执念的话,他们会在意念投影的影响下,下意识地不去夹这道菜,让你一个人吃个爽。   但如果你在和高级法师或者邪神吃饭,那非但没有用,还会被对方发现;又或者如果对方也是个执着于烤鱼的吃货,那就不太会受影响,毕竟这只是一个低级法术。   尽管如此,我还是很喜欢这三个技能,因为一看就很苟,有没有?超感知是侦查,意念投影是上buff,魅惑是控制技,死灵召唤是操控系,简单来说,完全没有正面硬刚的可能!甚至连刺客的强力输出都没有!   一看我未来的发展路线,就是辅助后勤,诸君,我喜欢辅助部门,超喜欢的,因为适合摸鱼。   提前得到“年终奖”后,我对邪神老板态度真诚了一百点,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来。   老板真好,老板没有继续强迫我灵契,老板还送了我一个厄难物品帮我升级。老板大气,老板明年一定发财!什么,我要吊他路灯?瞎说,怎么可能呢!   我这就去高山领开始工作。   不过,还是有一个问题的,我该如何甩开护卫,又如何找到合适的理由前往高山领呢?   “你只管走就行了。”对面的邪神平静开口道,他向我走了过来,接着整个身体都在发生悄无声息的变化,我眼睁睁看着他走到我身边时,变成了另一个“我”。   他要顶替我去王都?为什么?   我绝不会认为,他是为了替我着想,怕我无法脱身。谢谢,还没有那么自恋。那么,也就是说他想混进玛楠王宫?但没有必要啊,祂好歹是一个顶级邪神,虽然相比于沉沦女神之类的,祂行事作风都很低调,不会主动挑衅正神教会,但要进到王宫里,还需要那么费劲吗?   玛楠王宫里就算有光明教会的高级神职人员……不,就算有光明教皇,教皇也不过是十环的从神等级,怎么可能是老板的对手?   我想不明白,但我很清楚职场的规则——上面要做的事情,不要去揣测,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一方面是猜也猜不到,毕竟层次摆在那里,另一方面很容易引火上身。   看我不声不响,用了几秒钟就接受了这件事,对面的邪神显然很满意,虽然他永远都是那张温和好相处的另类面瘫脸,但我很清楚,一旦惹他发怒翻脸,后果不堪设想。而他这一次竟然向我点点头,示意我可以直接走了。   ……好的老板,没问题老板,再见老板。   我继续向前走去,却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只见“我”正朝着身后的护卫们走去,而他们竟然完全分不出我们的区别,哪怕邪神都懒得表演,用“我”的脸作出他温和淡漠的惯用笑容,往后背着手,宛如一个老干部,这哪里像我这种十六岁的青春少年的样子啊!   但偏偏就是没人觉得“我”有任何问题。   不愧是邪神,恐怖如斯,牙疼。   #   前往高山领的路上一帆风顺,毕竟我有钱,父母给我的五十个金克里我都随身带着。这里和大家介绍一下,玛楠的货币分成三种:铜克里,银克里,金克里,兑换比例是100:10:1,有点像中国的元、角、分。   三种货币的材质就如名字所言,但大小不同,铜克里最大,和中国一元硬币差不多大小,而且更厚一点,正面印着玛楠国鸟——丽娟鸟,是一种鲜红色的羽翼丰满的鸟类,反面是玛楠的国名;   银克里大概是中国五角钱硬币大小,正面印着“立国者”弗朗西斯一世的头像,背面是这位立国者的名字和生卒年月;   金克里非常小,可能是因为这个世界的黄金储备不够多,金币只能往小了做,女性指甲盖大小,这么小也别指望印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了,正面是太阳图案,反面是一朵“爱国花”。   也正因为金克里不大,所以我才能随身带五十个,不然光是金子的重量都能把我压死。   其实王国也有类似于纸币和支票的东西,但一般生活中根本用不到,只有王都的大商人和大贵族在交易和大宗购买时才会使用,我的老父亲也只有一张,我看过一眼,上面印着这一任王国鲁卡斯二世的头像,面额是200金克里。   玛楠货币的购买力还是很强的,一根成年男人小臂长短粗细的黑面包,大约要价二到五个铜克里,看各个地区的物价高低,也就是说,一个铜克里差不多相当于现代中国的两块钱。   五十个金克里,相当于我的老父亲老母亲给我带了一万元的路费,对普通人来说肯定不少了,一般领民的月薪在三到四个金克里左右,但对大商人和贵族来说就远远不够看的,如泽兰家族所在的偏远岩石领,一年的领地产出和领民纳税是一千五百左右的金克里。   当然,老天爷赏饭收成好的时候,收入能高达两千金克里,但是,我们要向光明教会和王室进贡交税,王室和光明教会各抽百分之十,最后到我父亲手上的只有一千两三百金克里。   好在我们自己就有庄园、果园、农田和鱼塘,只有香料、布匹、金属、马匹、珠宝、器皿等奢侈品才需要购买,所以每年也能存下几百金克里的欠款吧。   听说王都里有些大贵族,一年的收入有好几万、甚至十几万金克里,他们挥金如土,一场宴会都能花出去成百上千。   扯得远了,对我来说,这些钱供我去高山领绰绰有余,而且老板替我解决了最麻烦的脱身问题,等完成高山领的任务,我就可以按照原计划前往卡希尔联邦……如果老板没有其他吩咐的话。   不过,话说回来,我把路费都拿走了,老板去王都的路上用什么啊?   我思考了三秒,接着甩甩头把这事扔在脑后,切,我关心一个邪神有没有钱花,真是想太多闲的,祂是爱与欲念之神,爱哎,欲念哎,他完全可以靠自己的“魅惑”技能赚到钱,呵呵。 第33章 邪神篇6   高山领和我们岩石领一样, 是西北偏远领地,领主是博德家族。   讲道理, 博德比我们泽兰有出息多了,泽兰先祖当年是资助对了人躺赢的,而泽兰子弟开拓不足,守成有余,没出过什么大人物,但也没有什么离经叛道的反/贼。我们按年足额上贡,老老实实, 从不掺和任何政治事件,是历代国王陛下和大贵族们心中的透明背景布。   啊,泽兰子爵吗?有点印象, 哪个领地的, 不太清楚。   你看,就算有哪个贵族或者王室想篡/权夺/位,也绝对不会来找我们家, 闲得慌。   但博德就不一样了,博德男爵的爵位虽然比我们低, 但人家祖上是阔过的,甚至出过“国王之手”御前首相的!当年跟随立国者弗朗西斯一世时, 博德先祖靠的是实打实的战功,封的是王都伯爵的头衔。   但为什么他们如今沦落到了我们隔壁呢?害, 还不是不肖子孙闹的,先是连着几代出了只懂挥霍的蠢材, 后来倒是有个聪明人想重振家族, 结果站错了队, 现任的国王鲁卡斯二世出了名的记仇, 这不就找个借口发配到这里来了吗?   高山领比我们还小一半,领地里多半是无法住人的山岭,博德也只有男爵的称号,再次体现了咱们陛下能有多小心眼和刁钻。   从高山领的东边坐车到西边,只有一条主路,在沿途黄褐色为主的碎石荒漠地貌中,偶尔可见中途十几块狭小且挤挤挨挨的农田和零星几点泛黄湖水,再路过唯一热闹些的破败集市和萧条的居民区,最后抵达的就是博德男爵所在的私人贵族领地。   而我要前往的废墟,位于男爵庄园旁边的小山坡上,曾经是博德家族的从属骑士家。还是那句话,博德人家祖上阔过,别说从属骑士,当年那位国王之手掌控着一整个骑士团,多少中低级贵族和骑士们发誓向这个家族效忠。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分手信厄难事件的主角叫做约翰·乔斯,是男爵大人的心腹骑士。他信守了自己的诺言,甚至愿意陪伴男爵大人被一起“流放”到高山领,博德男爵很感动,就让乔斯住在了自家旁边,两家距离走过去也就二十分钟。   厄难事件发生后,尽管光明教会再三宣称净化过了,但博德男爵心里肯定还是膈应,便把自己的庄园切割开,靠近乔斯家的那一片土地都不要了,任由房屋蒙灰,花园庭院荒废。   要不是高山领可以住人的地方极为有限,而博德家也没什么钱了,我完全相信,他会直接搬离这片区域,在其它地方重建自己的庄园和城堡。   因为领主的嫌弃,这块地方也没有仆从护卫看管,人类不要,大自然却不会嫌弃,这里曾经由仆人精心伺候的果树虽然因缺水而逐渐枯萎,但枯劲茂盛的黄褐灌木丛里却隐藏着各种小动物,野草丛中蹦跶的昆虫是平民孩子们最好的零食,他们毫无顾忌地在废墟上玩闹。   阳光暖洋洋地晒在这群年幼的孩子们身上,尽管贫穷得连衣服都打满补丁,脏兮兮地吸着鼻涕,却满脸无忧无虑的快乐奔跑。   我总不能让他们看见我的脸,尽管我买的外套已经遮掩了大部分的容貌。   意念投影。   几个半大的孩子自然没有那么强的意志力和我对抗,不过几秒后,他们就对正在玩的游戏产生了无聊感,前呼后应地跑去领地东边玩耍去了。   超感知。   没有任何人或者亡灵的踪影,但没有问题,我咧嘴一笑,刚才路过高山领坟地的时候,把随身物品都买埋在了墓地之下,又问那里“借”了几只亡魂,此刻正像放风筝一般跟在我身后呢。   但普通亡灵是没有什么攻击力的,而面对厄难事件,再如何小心也不为过。何况还是老板给我的第一个工作,能让邪神感兴趣的东西,我不敢掉以轻心。   所以,在来到废墟前,我已经使用魅惑,“采访”过了几位村民和正好出门采买的博德管家,了解约翰·乔斯这一家的情况。   约翰·乔斯带着全家来到了高山领之后,一直受到博德男爵的重用,他的妻子生下了两个女儿,却没有儿子,乔斯一直很遗憾此事,都四十多了还想再努力一下,但他妻子的年龄已经不适合生产。于是,在妻子默许下,乔斯把一位平民少女接入家中。   情人?反正不是妻子,虽然光明女神等级观念严格得很,但她不支持三妻四妾,玛楠王国从上到下名义上都是“一夫一妻”,但真实情况嘛……男主人家里家外有情人十分普遍。   你不能指望那些商人和贵族能守得住自己的下/半/身,对吧。   与其在某些特殊场合乱搞染病,或者和其他贵族偷/情,倒不如正儿八经养一个在外面,如果像乔斯这种,女主人无法生育男性继承人的情况下,情人被接回家的也比比皆是。   但原则底线是,这些情人永远无法替代女主人的身份,即便女主人死去也一样。男主人会再次迎娶相同地位的女性,却绝不会让情人成为正式的妻子,因为光明神和王室的严格阶级观!   两年前,少女顺利生下了一个男婴,而两个女儿的婚事也有了着落,看上去乔斯家圆满达成了自己的目标,正在朝幸福美好的生活前进。谁也不曾想到,紧随其后便发生了厄难事件,时至今日,人们都不知道乔斯一家去了哪里,是死是活。   “哎呀,琳达真是不幸啊,本来做了乔斯老爷的女人,他们一家人都可以过人上人的生活啦。”衣服上打着补丁的中年妇女感慨羡慕道,“还有那么大的福气生下小少爷,要我说,就算最后遇到了厄难,她也算享受到了不少好日子。”   “是啊,可惜我们家的女儿太丑了,没有被老爷们看上的荣幸。”   “我听说隔壁的莉莉不也和乔斯老爷好过?”“是呀,可惜没有琳达那么好运,听说莉莉后来跟路过的商人跑了。”“真是不顾家的小姑娘,也不说给家人多留点钱,就那么私奔了。”   “但凡有点本事、长得好看些的年轻人,谁愿意留在这里呀。”   “男爵大人真是仁慈的领主,同意我们村子里的人离开领地去城市打工。我听说其他老爷们都不肯呢,怕将来没人种地交税了。”   村民们七嘴八舌,很快就把话题扯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我扯了扯嘴角,正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人群。   普通人并不了解乔斯家的问题,只能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但对我来说,这个问题并不是太难,因为厄难事件的关键,在于厄难物品。   事实上,厄难事件虽然有随机性,但并非完全没有规律可循。邪神或者邪物的参与,人们的负面情绪和恶意,惨剧与不幸,鲜血和诅咒……都会引发厄难,而在事件之中,必然有一个核心点,当所有负面能量都集中在那个点上,最终形成厄难物品。   乔斯家的问题有三个入手点。   第一,他们家绝不像看上去那样奔着幸福而去,否则厄难根本没有生长的负面土壤;第二,厄难物品是那封分手信,所以触发点肯定是那对要私奔的小情侣;第三、老板当时是用“她”来称呼需要审问的亡灵,于是我的对象肯定放在乔斯家的女人身上。   乔斯夫人,因为生不出儿子被丈夫冷落,于是找了一个小情人,最终情人失信而黑化?   又或是乔斯家的两个女儿,被订婚后不满意包办,想和自己的小情人私奔失败而引发厄难?   或者更夸张一点,被乔斯接回家的平民少女本有自己的恋人,却被横刀夺爱,还被迫生下孩子……   这一刻,我的脑内充满了十几个版本的豪门恩怨故事。   每一个都可以拍上四十集,赚翻那些妈妈、阿姨们的眼泪!   但理智上我很清楚,脑补永远都只是想象罢了,若真是这种八点档故事,那位邪神老板绝对不会有半点兴趣,他淡漠温和的外表下确实充满恶趣味,但他不是个喜欢爱情恩怨的弱智。   请恕我直言,在大部分言情故事里,邪神和人类玩起“你爱我,我不爱你,我爱他,他不爱我,他爱你”游戏的……都是脑子不清不楚的智障。真正的邪神只会利用爱来欺骗人类,或者觉得被纠缠得烦死,直接随手捏死。   虽然邪神的确容易陷入混乱或者疯狂的状态,但他们只会欺骗、利用、掠夺和杀戮。真要是成天恋爱脑的,早就死在历史上不知多少次的神战里了。   我回忆着那份分手信上的每一个字,最终将视线落在博德男爵遗弃的半片庄园上,从山坡上看上去,黑乎乎的窗子像是鬼蜮的入口,透着一股浓烈的死气。   厄难事件的触发条件,必然有邪神或者邪物的参与,所以,是哪一个呢?   以及,我到底该如何摸鱼,摸得神不知鬼不觉,让老板满意,让客户放心呢?   #   虽说是废墟,但并不真的只有泥土和砂石,三层楼高的房屋结构还在,否则那群熊孩子玩什么。我走进去的时候,不知是否心理原因,总觉得周身凉飕飕的。   按照博德男爵的管家所言,乔斯家里一楼是会客厅和餐厅,从后门走出去就是一个精心打理的小花园,平时有客人来时,会摆上一张乳白长桌,搭配上流人士的红茶和点心。   二楼是两个女儿所居住,还有贴身女仆们的住所,从走廊东边的窗户可以直接望见博德男爵这边的房子。   三楼是属于乔斯夫妇的,那个平民少女被借来后,也住在了这一层靠东的小房间,一直到她生下儿子,但她并没有抚养继承人的权利,她仍然住在那个房间,孩子则跟着乔斯夫人。   我在一楼走了一圈,始终开着超感知,不出意外,什么都没有发现。但凡这个废墟上能找到一个亡灵,都是最擅长净化的光明教会神职人员的失职。   但既然邪神老板说有,那我也只能相信有。   走上二楼时,气息更加阴冷了一些,我翻找着乔斯一家留下的物品,好在小部分不值钱的普通玩意儿,教会不在意,平民也懒得捡,比如被踩成十八瓣的玻璃发卡、撕碎泥泞的衣物布料、被涂改得一塌糊涂的粗糙纸张……   我扫了一眼被踩得脏兮兮的“黑夜莺”,纯黑中泛着粼粼的蓝光,有一种幽深华贵的美感,是即便在王都也被吹捧热销的布料,如今却蒙上厚厚的尘土,被撕烂成两寸长的布条。   这里有“黑夜莺”这种王都都稀缺的布料,很奇怪。   我捡起一张仿佛小儿涂鸦般沾满墨水的粗糙纸张,它上面的墨迹到处都是,大部分集中在当众,即便在浓厚的墨迹之下,依旧能看出隐约的血迹。   我小心吹掉上面的泥土和灰尘,坐在了乔斯大女儿莉迪亚房间的窗台上,就着午后温热的阳光,仔细辨认上面被故意遮盖的文字图案,然而却什么也看不出。   这里有贵族都不屑用的草纸,也很奇怪。   我闭了闭眼,脑子里有了大致的猜测。   接着思考着如果一直摸鱼不完成任务,最后偷偷逃班到卡希尔联邦的下场。   眼前浮现出雅诺温柔且淡漠的笑容,我吓得一哆嗦,觉得宁可孤身一人冲博德男爵府,也不要得罪变态老板。   唉,还是当年的教主好,人家是变态,但都变态在明面上,而且一旦被激怒之后,脑子基本就是个摆设了。   行吧,行吧,不就是为了工作女装嘛。 第34章 邪神篇7   我花了点功夫, 才魅惑了一名高山领的裁缝,为我量身制作了一件打着补丁的布裙。为了让衣服看起来更逼真一点,我熬夜顶着头上偌大的月亮, 一遍遍把裙子放在泥地里滚, 再放在溪水里洗干净, 循环往复,直到布料都被洗褪了色。   接着,再次魅惑一家倒霉的住在偏远矮山上的牧民,让他们和附近邻居都认为, 我是一个被亲人卖给流浪商人,但却逃跑到高山领的贫民少女艾丽娅, 有意识投影的被动协助,这个计划顺利得一塌糊涂。   魅惑再加上意识投影,简直好用得一匹!   我并不在意这套身份的漏洞有多大,这不重要,唉,反正最后都是要彼此套路的。   顺带一提,王国禁止奴隶买卖,但没有什么卵用,像我们这种偏远地区,更是不受管控。当地领主负责一点老实一点,还好一些, 有些领主干脆和奴隶商人狼狈为奸, 创造额外收入。   既然是牧民收留了我,我就不能光吃饭不干活, 在漏风的石头房里休息了两天, 啃含木屑的黑面包棍, 啃得我牙都快崩掉之后,终于轮到我去放牧了。   新出炉的牧羊少女,穿着一条洗的发白且打补丁的破裙子,头上系着一条村里村气的头巾,跨上装着木屑黑面包的小篮子和奶酪,再搭配上三四只傻羊咩咩,我觉得下一刻,我就可以唱《音乐之声》了。   是的,没有人质疑我的性别,你是看不起我们雅诺老板法则下的“魅惑”技能吗?   知道什么叫特么的爱与欲念之神吗?就是变性的欲求也可以满足!   哎嘛,祂大概真的可以,那我想看雅诺老板变性。   按照概率来说,反派啦、邪神啦,他们女装都挺好看的。   当然,这种作死的话我才不会跑到邪神面前讲,雅诺才不会生气呢,雅诺只会一脸温柔淡漠地脑控我,让我自己切了自己的丁/丁。   牧羊少女赶着羊去山坡上吃草,走出去几公里之后,发现羊咩咩根本不听人话。对,我特么还没有牧羊犬好用!偏偏牧民家的狗子生病没法陪我出去。   淦,我就不信连四头羊我都整治不了!   于是我和羊打了一架。   我输了。   被领头的公羊使用羊角冲撞,那一刻,我听到了早就不堪重负的裙子发出布料破碎的声音,接着世界天旋地转,我打了个滚,趴在地上替羊咩咩吃草。   啊呸!我默默吐出嘴里芬芳的泥土,对不起了,生命母神,我没法再珍爱保护小动物了,我决定把这四只羊宰了,到时候羊肉分您一口,我不是动保,所以我良心不会痛。   当我想爬起来和这四只该死的羊再次大战三百回合时,我等的人终于来了……绝对不是好时机,但却和我一开始的计划没多大出入。   哦,这该死的好用的但容易走偏的意识投影。   来人正是博德男爵和他的骑士甲乙丙丁和他的侍从一二三四,博德男爵四十多岁,长相很正气严肃,有一双威严沧桑的褐色双眸,留着不长的胡子,走的是硬汉风格。   但此刻他的眼里带着笑意,毕竟不是天天有贫民少女和羊群打架的。   “你是谁,你需要帮助吗?”他的声音也很威严,但并不凶狠。   那可不咋滴,不然我在离你家这么近的距离打滚撒欢干什么,不就是生怕你看不见?   我做出受惊少女的模样,垂下头,却又忍不住抬眸看他,看一眼,便又害羞畏缩地移开视线,声音也带着点结结巴巴:“我……我……你……是谁?”   我知道你们很想yue,但打工人的生活就是这么艰辛的,你们迟早也有自带少女怀春脸对着客户介绍产品的那天!嘻嘻嘻。   “这是伟大的博德男爵大人,是高山领的领主大人,快回答主人的话!”   “领主……领主大人?”   几公里并不算远,博德男爵这么大的动静,牧民眼睛没瞎都能发现。   果然,收留我的领民就匆匆赶来,被侍卫拦在了外面,却还是喊出了我的身份,一个可怜的生病很久的新上岗牧羊女。但他们没有说出,我是个逃跑的奴隶。   “是吗?”博德男爵说道,听不出语气中的意图和喜怒,“以后小心一些。”   众人赞美着他素来的仁慈和爱民如子,我垂着头听着脚步声和马蹄声离开。收留我的领民把我从地上扶起来,好像担心我被吓坏般,连声安慰,告诉我,博德男爵并不是一个凶残的领主,不会像有些地方的贵族,但凡心情不好,就会抽打虐待平民。   我默不作声地和他回去,羊自然也不用我赶了,我只需要像个生活不能自理的憨憨般,在临时的家中吃白饭,偶尔帮忙打下手做饭罢了。   我在破石头房子里又啃了三天木屑面包,期间和羊咩咩们吵架十四回,吵输了十二回。这天黄昏,在我正想和这群可恶的羊掰扯“正确做羊的高尚品德”时,眼熟的博德管家就来了。   他已经认不出我是那个打听过乔斯一家的路人少年。   他这次是带着博德男爵的口信来的,男爵大人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问我喜欢喝什么酒。谢邀,我最爱王都的“红玫瑰”玛泽米诺,每次商人来我们岩石领的时候,我都会和老父亲撒娇蹭一杯,但很显然一个牧羊少女不可能听说过玛泽米诺。   于是,我只能继续羞涩道:“我不爱喝酒,我喜欢黑麦苗汁。”   博德管家和口信一起送来的,是一件放在精美包装里的漂亮裙子,乍一看是纯黑色,但在月光或者阳光下闪烁着粼粼的蓝光,样式简单却又华美,能很好衬托出少女玲珑的曲线,当然,我作为少男只能努力挤出个对A,要不要?   所谓男人最理解男人,我一看这货送来的东西,再一听这油腻味儿十足的口信,我就知道博德男爵打的什么三年起步的犯罪念头。   “男爵大人希望你不要拒绝,艾丽娅小姐。”管家温声说道。   嚯,好家伙,你也想走雅诺大人的茶里茶气路线吗?我和你说,你是茶不过我老板的,用最温和的口气说出最有威慑力的话是他的专长,因为他根本没打算威胁,他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再说我为什么要拒绝,加班嘛,莫得办法啦。   十六岁的少年喉结不算太明显,谁让我发育得晚,脸又长得好,至于身材平板这个问题,缺乏营养的贫穷牧羊女能波涛汹涌才是稀奇的天赋异禀。   我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穿上裙子,坐在博德管家带来的马车里,晃荡着进了男爵的城堡。   淦,修得比我们家都好。   脱下正装,在自己家请少女吃饭的博德男爵,显然连身上的硬汉气质都消去不少,他并不急躁,只是晃动着手里的红酒杯,让我尝尝好东西,仆从端上烤鸡、牛排、羊排、牛尾汤等贫民一年到头也吃不到的美味,还有一个个圆满可爱的白面包。   啃了快一周木屑黑面包的我,差点把持不住。   把持不住,就不用再把持了。在博德男爵的注视下,我狼吞虎咽地吃掉了不少食物,被噎住了就端起酒杯灌一口,嗯,也是王都的贵族最爱——“少女之血”塔瓦哈。   我不喜欢这个红酒品种,太酸太苦涩,尽管确实香醇,相比之下,“红玫瑰”就有一种甜滋滋的果味,还带着玫瑰般的余香,至于有人污蔑玛泽米诺是娘们喝的,我呸。   但这时候,塔瓦哈用来下菜还是可以的。   博德男爵端着酒杯看我吃饱喝足,便带着说不出的笑意走近我,将温热宽大的手掌落在我不着衣料的肩上,顺着光滑的肩部——   淦,动手动脚的屑!左右计划顺利,我也不必再忍了!   我身后珍珠白的乱葬岗亡灵猛地跃出,凶残至极地用漆黑的爪子划过博德男爵的面门。然而,下一刻,光辉炙热的阳光落下,让它惨叫着扭动着消失,而爪子却像是撞到某种无形坚硬的屏障上,发出金石般的响声。   与此同时,我感到体内能量的停滞消散,他果然在食物和酒里下了毒。   博德男爵笑着看我,带着胜券在握的笑容,他的手里拿着光明教会的大十字圣徽,但他身上涌动的却不是光明系的力量。   “每年总有这么一些人,觉得美人计可以成功,好像我只要看到美人,就会丢失大脑一样,”博德男爵平静道,“小东西,你还是新手吧,做事情也太过粗糙,漏洞多到我都数不过来。”   他的手掌溶解,接着化为一根像是毒蜂尾刺般的漆黑武器,我怀疑那玩意儿的毒性比马蜂可厉害多了。他将尖刺抵着我的咽喉,威胁道:“那么现在,亲爱的,不要挣扎,乖乖听话,我也舍不得让你受苦,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你们想做什么?”   这是个好问题。   我叹了口气,放松了被下/毒后僵硬的身体,翻了个白眼道:“我说我是被迫的,你相信吗?”   他果然不信。   “你听说过那位爱与欲念之神,死亡与轮回主宰吧?”淦,雅诺的神名好尼玛长。   博德男爵愣了愣,然后点头,又皱眉道:“是那一位……”   “爱与欲念之神就特么是个贱/人!狗东西!屑老板!”我发自内心地破口大骂,情绪之激动,让博德男爵都为之一震。   虽然大家都承认,所有邪神都是狗东西,但敢直接破口大骂的,我可能还是头一个。   我并没有隐藏什么,把从流浪商人那里买到信纸,接着被强行灵契,后来那位主宰让我来调查乔斯家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博德判断出我没有撒谎,这让他更加惊奇。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你背叛了自己灵契的邪神,祂会让你生不如死,死了也得不到解脱。”   “……知道啊,所以我才多骂两句。”   “……啊。”博德再次虎躯一震。   这是何等的猛士啊?大家都是被邪神坑的007打工人,虽然很可能属于竞争对手,但他一瞬间也产生了心灵相惜的错觉,他不明白,这叫作“打工人想吊死老板的共鸣”。   虽然大家都是苦逼的邪神打工人,但这并不妨碍他打算杀掉我。   “你确定?弄死了我,祂立刻就知道了,可能会派更强的,或者亲自来。”   “那你说怎么办?”博德男爵哭笑不得。   “干嘛要杀我呢,左右你也暴露了,肯定要离开,但撤退和毁尸灭迹都需要时间,等你处理完了,再把我随便往相反的地方一放,你说那个狗……啊,爱与欲念之神会先追杀谁?”   “……”   行吧,我虽然吵不赢羊咩咩,但博德男爵比羊好骗多了。 第35章 邪神篇8   博德男爵把他的毒蜂尾刺拿走了, 但并没有立刻让人把我关起来,既然不要杀人,他便好奇道:“你说那一位让你调查乔斯的事情, 你是怎么查到我身上了, 我自认为把一切都清理得很干净, 连光明教会的主教都没发现。”   那是因为光明教会都是一群高颜值的憨憨……其实倒也不是。   能成为五大主神之一的教会,怎么可能全部是花瓶,我只是爱那么吐槽罢了。真正的花瓶只能被发配到边境小贵族领地混日子,对, 今天又是米罗法师躺枪的一天。   不过现在,我不太想谈光明教会的事情。   我的视线游移了一下, 倒是愿意耐心地和他拖延……啊不对,是解释一番,反正吃饱喝足,我懒洋洋地就想打盹,就当围炉夜话了。   不过在这之前——   “把我挪沙发上去,坐着不舒服。”   博德男爵抽了抽嘴角,那张正气威严的脸上充满了鄙夷嫌弃:“你的事怎么那么多?”   哈?   有本事你穿着哪都漏风的破裙子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几小时试试看啊!   不过嫌弃归嫌弃,博德男爵还是帮我换了个地方,沙发舒服多了,不过这个lsp还揩了把油,当我没发现是吧?你要是再往下点, 就能发现我拿出来比你都大!   “事实上, 并不难猜到,你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厄难事件的爆发需要几个条件, 邪神和邪物的参与, 长期负面情绪的积累, 死去的牺牲品,还有形成厄难物品的核心人物。”   “那封信中我可以得到的信息,无非是某个女士因为情人的抛弃而黑化了,如果就这样便能激发厄难事件,那世界上就不会再存在负心汉这种东西。”   “就算那位女士是核心人物,且提供了长期负面情绪,那死亡的祭品是谁?那个情人吗?参与的邪神和邪物又是什么?乔斯一家和邪神明面上没有任何关系。”   博德男爵悠悠问道:“也许乔斯暗中信奉邪神呢?”   “有这个可能,这也是光明教会得出的结论吧。”我笑了,看向天花板上光明璀璨的吊灯,说道,“但谁让你是个控制狂呢?乔斯是从王都跟随你到高山领的心腹,他如果信奉邪神,你怎么可能毫无差距,你并不是庸碌无能的那种贵族。”   博德家族的人要真和我们泽兰家族一样是祖传咸鱼,那就不会卷入宫廷争斗,最后被发配到这种鸟不拉屎的破领地了。   “你并不能确定。”   “是的,我不确定,但我为什么要确定才能动手?”我嗤笑了一声,“光明教会想动一位贵族,当然需要有充分的证据,以免和王室把关系闹僵。尽管国王陛下不待见你,但在教会面前,你不仅仅是你,更代表了整个贵族的颜面和利益。但我侍奉的,可是一位邪神。”   邪神信徒需要讲证据讲道理吗?那肯定是不用的。   “我去过乔斯家的废墟,在那里捡到了一块黑夜莺的布料,高山领地处偏远,这种王都贵族钟爱的昂贵料子只可能是乔斯家的,可那是女款,无论你送衣服给乔斯女儿,还是他的妻妾都很奇怪。”   “也许我只是赏赐给忠诚的骑士一块好些的布料。”   “我身上穿的这件是同款裙子。”我面无表情地戳穿这个lsp的本质,他就是一个喜欢奢侈生活和美丽少女的封建贵族而已,黑夜莺是他送给每个情人的礼物。   “……噢。”他倒也无所谓,笑笑道,“黑夜莺的手感很好,布料解开的时候很丝滑。”   很好,你可以闭嘴了,不要冲着我一个老爷们介绍你独特的癖好。   我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乔斯家二楼正对着你家的是大女儿莉迪亚的房间,三楼靠东面的是那位平民少女的房间。为什么他们家年轻漂亮的女眷都靠着你住?”   “你在领地名声很不错,但乔斯却截然相反,据说那个为他生下儿子的少女,并不是他第一个掳走的平民。只是之前几个都没有生下继承人,就都被他抛弃了。”   “但一位爱民如子的领主又怎么会纵容他手下的心腹骑士,到处掳掠女性领民呢?只能说你没有传言中那么仁慈,对吧?”   “最后是我找到的那张纸,非常粗糙,不像是贵族使用的,和当初那份分手信所用的更是天差地别。当然,上面的内容被涂掉了,除非用特殊法术,否则谁都无法看清楚上面的字。”   我仰头对站在身后的博德男爵笑了笑:“但看不清内容,并不代表能掩盖一切。想想看,一位上流人士,或者说任何一个受过教育的人是怎么写字的?自然从左到右,一行接着一行,哪怕是随手涂鸦,也是东一行西一点。”   “但是那张被涂改的纸上,主要污垢都集中在中间,四周只有一些墨点,基本很干净。所以,要么是写卡片的那种排版,要么……上面根本没写字,而只有图案。因为画画,大部分人才会下意识画在纸面中间。”   “那种纸张吸水性很强,并不适合绘画,正常的画图墨水会晕染开,看起来一塌糊涂。所以,应该是用炭笔,或者……是平民常用的烧焦树枝画上去的,结合纸张的材质,那肯定不是乔斯家的人画的,也许是那个平民少女……也许是另外的平民留给后辈的线索。”   “尤其,那上面还沾着鲜血,即便被浓重的墨水挡住,都能看到的血迹。”   我凝视着博德男爵正气凛然的脸,说道:“她提醒之后被骗来或抓来的人,小心,快跑!这里有邪神的信徒在举行引发厄难的祭祀。”   博德男爵点了点头,微微笑了笑:“乔斯做事确实不太细心,相比之下,他女儿就细致多了。”   “唯一让我无法理解的是那封分手信,那是一位上流女性写给地位低下的男性伴侣的,问题是乔斯家的女儿很可能都是你的情人,心甘情愿的那种,绝不可能爱上‘卑微男性平民’,更不会写这样的东西,而那些平民少女又不认字。”   “那么是乔斯夫人所写?她想要和人私奔?不,那无法解释为何这封信成为了厄难物品。”   “于是,我想到了,当然,只是一个毫无根据的猜测。不如你来听听看,我说的对不对——   “信奉邪神的你要制造可控的厄难事件,你需要祭品,乔斯是你的心腹骑士,他假借着生儿子的借口,掳走了不少平民少女,但疑点在于,为什么那一位少女生下了儿子并活了下来?”   “那位少女真的怀上了乔斯的儿子?我不这么认为,乔斯是在为你办事,他绝不敢为了少女肚子里区区未出世的儿子,就敢坏了你的谋划,唯一的解释,只有那个孩子其实是你的。尽管你有很多伪装,但毫无疑问,你的好/色是货真价实的。”   “否则你也不会让乔斯家的女儿都成为你的情人,赠送给她们昂贵的黑夜莺裙子,而你必然是垂涎那位少女的美色,却不小心让她怀孕,考虑到你的正统继承人真的天赋平平,你难得心软了,便留下了这对母子。”   “然而,如此一来,乔斯寻找祭品的借口也就没有了,你并不在意平民的猜测和想法,你只担心光明教会起疑罢了。所以,必须要换个借口拐骗人口。”   “之前说了,乔斯家的女儿都是你的情人,也许是平民少女生下你的私生子一事刺激到了她们,担心被你抛弃,她们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对吧?”   “她们开始和平民男性谈恋爱,也许是农民,也许是牧民,也许是家中刚来的男仆,总而言之,被这样高贵美丽的小姐爱上,一定让他们神魂颠倒,愿意付出一切,乃至于被骗走了生命,而他们必然不敢把谈恋爱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当他们失踪时,他们的家人只会以为他们和神秘情人私奔了。”   “那封分手信就是这时候写的,用来以防万一,以免光明教会查探时,你们的戏没有做足全套。我不知道最后发生了什么,也许是太多的怨念,你无法控制住,也许是有一个祭品出了点意外,总之,厄难事件失控了。”   “乔斯一家惨死,那封分手信成了厄难物品,而你借机和他们家划清界限。光明教会的调查没有得到任何实际进展,也许他们怀疑你,但他们没有证据,毕竟从外表来看,这就是个私奔不得的情侣黑化导致的意外。”   “我的猜测对吗,博德男爵大人?”   他沉默了片刻,接着勾起嘴角道:“就凭那么点信息,就能猜到那么多,你很有天赋,无论是侦查天赋,还是编故事的天赋。”   “事实上,对,也不对。”   “哪里不对?”   “我为什么要和你解释呢?我认同你的说法,与其杀了你,让那位主宰发现后亲自降临,倒不如拿你当诱饵,为我的撤退争取时间,但这并不意味着,我需要和你说什么。”   反派死于话多,很显然,博德男爵话不算多。   “行吧,那你撤退时,能让我舒舒服服躺着睡一会儿吗?”   “……你自便。别费力挣扎了,我的药能让你麻痹一天一夜。”   “顺带一提,你侍奉的……是那位恶魔主君?”   “不该问的别问。”   说完这话,博德男爵就离开了房间,忙自己的去了,他估计得加班熬夜。这是给该死的邪神007打工的悲惨命运,我在心中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   所以说,我刚才的猜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呢?   我望着繁复华丽的天花板,浑身僵硬地回顾着所有线索,可恶啊,博德男爵把证据销毁得太干净了,线索太少,实在分析不出来。   若只是猜测的话,那就像博德所说,是在编故事罢了。可恶,我还以为自己有名侦探天赋呢! 第36章 邪神篇9   到目前为止, 虽然你们看到我一身破破烂烂的女装,被毒放倒在沙发上,还辱骂并得罪了邪神老板, 正躺着等死。   但是!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没错, 这就是我的逃跑……啊不对, 是我完成工作的路线!   我躺在沙发上闭了闭眼,在心中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要走这一步。如果说上辈子我学到什么话,除了和变态斗智斗勇的经验, 那就只有区区的暗功夫功和使用蛊术的本事了。   首先,这个世界不存在内力, 练也练不出来,毕竟我从能在地上爬开始,就试图练武,结果发现根本没用。   其次,这个世界确实也存在各种各样的毒虫,然而炼蛊的方法依旧没用。但通过我十六年如一日的摸鱼式研究,我对不少蛊虫的特性都很熟悉,相生相克也玩得挺顺。   博德男爵给我有下的是蜂毒一类的神经麻痹药物,据我了解,这个世界的自然界里确实有一种昆虫,名为“刺猬蝎”的小东西可以起到以毒攻毒的效果。   我可以在意识投影的加持下, 将四周带有剧毒的昆虫、蛇和爬行动物吸引来, 其实并不算难。高山领,高山领, 这地方都特么被山岭环绕了, 带毒的小动物怎么也不会少。   以动物的脑容量, 根本不可能抗衡我的意志,它们花了一些功夫,才慢慢聚集到了我身边、我准确地认出了其中几只刺猬蝎,驱散了其它昆虫,让这两只小东西爬到我手腕边蛰了一口。   “以毒攻毒”说的简单,但没有多年的用蛊经验,那基本是奔着让自己死更快点去的。就算我上辈子学了那么多年的蛊术,这辈子又研究了昆虫特性,充其量也只是让自己解除麻痹坐起来。   混合毒/液在我的血管中流淌,不过是给我添了个死亡倒计时读条。   但我并不慌张,因为死亡也是计划中的一环,甚至只有死亡本身可以解开一切的“结”,如果我赌对的话。   我想起了刚才询问博德男爵时,是否侍奉恶魔主君时,他脸上的表情:恐惧、不甘、渴盼又痴迷,我自然听说过那一位的大名,要说最不受正神待见的邪神,恶魔主君绝对榜上有名。   祂执掌“炼狱”和“深渊”,能够腐化和扭曲一切人心,无限放大欲念和恶意,让善良的人们也控制不住地作恶,更不要提那些本来就恶念缠身的罪犯和贵族。祂喜欢鲜血和祭品,热衷于制造厄难事件,神生目标是毁灭全世界。   信仰祂的人,最终都会变成真正的“恶魔”,嗯,长角和尾巴的那种。   看看倒霉的博德男爵就知道了,他的手臂已经可以局部异化成蜂刺了,他离彻底变成恶魔还有多远的距离?   对于恶魔主君,我所了解的都一部分来源于光明教会的宣传,都是极力宣扬祂和信徒的恶行与骗术,但真正有用的信息,是来自于雅诺大人的灵契。   恶魔主君和雅诺单方面有仇,属于找到机会就想搞死对方,又偏偏搞不死那种。   我记得雅诺留下的知识里,有恶魔们献祭仪式的流程,祂把这个告知我,可能是为了让我更好辨别出恶魔主君麾下的疯子们,也可能一开始……祂就预想到了今天的局面。   不愧是私底下被称为“诸神恐惧”的心机邪神。   毒/液在我血液中流淌,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已经开始感觉到头晕和四肢的麻痹。   我利索地从餐桌边拿起一把餐刀,毫不犹豫地割开了自己的皮肤。   以血肉为引,将自己献祭给伟大的深渊之神,恶魔主君,无尽深渊和炼狱的王。   恶魔主君不是没有智慧的邪物,祂本该能闻出我身上死对头的气息。但可惜,我快死了,气息多少被血腥味冲淡。再者,博德家本就是祂习惯享用的祭坛,贪婪的神灵对送上门的灵魂血肉没有不吃的道理。   随着我蘸取鲜血在地上画出代表恶魔主君的印章,我感到周围的空气越加恐怖森冷,阴风吹得我瑟瑟发抖,博德给我穿的破裙子半点也不保暖,我开始特别同情各个世界的女性同胞,天天那么少的布料,你们真的不会得风湿吗?   还有,等这个任务完成了,我一定要休假。   伤口和灵魂都好疼啊,好像有什么东西窥探着我周围,无形的手将我的灵魂硬生生地从躯壳中脱离出来,真的很疼,比被雷劈都疼。   在最终死亡来临之时,在灵魂被献祭给邪神之时,我勉力睁眼,总算看到了自己的任务目标——   她周身泛着珍珠白的光泽,痛苦而悲悯地看着我,看着我这位同样被献给恶魔主君的可悲受害者。   这就是雅诺想找的亡灵吧,终于是把工作完成了,咸鱼心累.jpg   当我查探出博德男爵和乔斯家大致情况时,我就感到一丝疑惑。如果死去的这些人都成了祭品,如果恶魔主君真的把高山领当作自己的餐桌,怎么可能还会有残留的亡灵存在?   虽然恶魔主君不执掌亡者,对,深渊和炼狱里的都是恶魔,但区区亡灵也不敢冒犯一位神灵。更何况,厄难事件发生后,光明主教肯定调查过,也什么都没发现。   然而,雅诺没有必要骗我,祂让我去找那位女性亡灵,对方就一定存在。   于是,我猜测,祭祀的过程出了岔子,在厄难事件爆发的那一天,有一位亡灵幸存了下来,以至于博德男爵不得不停下献祭的进度,先来解决这些麻烦。   这位亡灵不能用寻常手段找到,哪怕雅诺是死亡与轮回的主宰也没用。因为她是在被献给恶魔主君的过程中爆发厄难的,她被卡在生与死之间,是祭品和厄难物品的中间态。   真·祭品·薛定谔·亡灵。   于是,唯有我在垂死的时候,同样把自己献祭了,才有可能看到她。   我向着这个一样便能看出是平民的少女伸出了手,她惊慌片刻,才因为我们同样的痛苦遭遇,慢慢靠近我,小心翼翼又温柔安慰道:“别怕,你不是一个人。”   很好,她还有理智,并且还能说话。   雅诺让我问她什么来着,这位老板似乎顺手封了我的记忆,只有看到亡灵,才能重新想起来他的问题。   我记起来了,我牵着平民少女的手,温声细语道:“你知道,那个孩子被送去哪里了吗?”   少女珍珠白的眼眸变得极度惊恐而扭曲,她仿佛想起什么不可名状的回忆,灵魂无声地尖啸起来,并且像泡沫一样迅速崩塌消融。   巨大的冲击让我眼前更加黑沉,我的视线开始转移,正半脱离躯壳,俯视着自己的身体,我隐约能看见不远处的无尽深渊散发着恐怖腐烂的气息,莫非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   那我如果死在献祭过程中,我的灵魂到底算是雅诺的呢,还是恶魔主君的?   一只苍白的手按在了我的眉心上,我下意识抬头,却差点被眼前一片混乱扭曲的线条给吓到精神崩溃。   “闭眼。”温和到没有起伏的声线。   接着那只手轻轻用力,将我重新塞进了身体里,我猛地躺在沙发上睁开眼,意识到自己刚才在死亡线上试探了两回。 第一回 ,是差点被恶魔主君的无尽深渊带走;第二回,是以灵魂状态差点瞥了一眼雅诺真正的模样,我甚至难以理解那团扭曲的线是什么含义。   我看向雅诺,雅诺则看向了刚才无尽深渊打开的地方,他难得不再假意温柔得像个圣父一样,眼神是没有任何人类感情的深沉,他仿佛在嗤笑某个存在,毫无顾忌地刺激对方:“就算是一个人类,我也不会给你。”   他说“人类”时的口气,就好像在说“垃圾”,大意就是,哪怕我不要的垃圾也不给你。   等等,他说谁是小辣鸡?   我深吸一口气,扬起了职场人面对老板时的标准假笑:“大人,我找到了那个亡灵,只是她还来不及告诉我答案,自己就莫名其妙消融了。”   “我知道,我看见了。”雅诺平静的口气,显得我很像一个智障。   所以,屑老板到底是什么来的?   “她无法描述那个东西,灵魂必然会消解,所以我直接在她记忆力看了。”雅诺大发善心地解释了一句。所以,从始至终,他也没指望我能问出个什么,他只是需要一个工具人自杀献祭,好在恶魔主宰的祭坛中让那个亡灵自己现身罢了。   为什么必须要找我,而不是等博德男爵随便再献祭一个人?   大概因为高山领毕竟是恶魔主君圈画的地盘,他贸然闯入,容易打草惊蛇,而我身上有祂的印记,一旦灵魂有被抢走的预兆,就说明计划顺利、时机成熟,这时候祂再循着我的气息而来,就显得从容淡定多了,甚至还能有时间反过来嘲讽恶魔主君。   我沉默片刻,尽管一开始,我就知道自己只是邪神打发时间的玩物,但看着这样毫不在乎、毫无掩饰之意的利用,依旧让我难以压制心中的愤怒。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我对神灵没有一点敬意,我自然不甘心,身为人类的尊严被邪神肆意踩在脚底上玩弄丢弃。   可再不甘心再愤怒,我又能对一位神灵如何呢?我垂眸遮掩了所有的情绪,尽可能把人生未来想的乐观一些,没关系,反正任务也完成了,卡希尔联邦的自由生活在等着我。   “贱/人、狗东西、屑老板。”耳边传来平静的叙述声。   我猛地抬头,看见雅诺侧了侧头,带着几分戏谑道:“你之前是这么骂我的吧。”   ……   卡希尔联邦,再见了,我的生命要终结在此刻了。 第37章 邪神篇10   “如果我说是为了工作, 为了骗博德男爵不要杀我,大人您信吗?”我无比真诚地看着他那双笼罩在烟雾中的淡紫罗兰眼眸。   “是吗?我不信。”雅诺背着手,俯身看沙发上的我。   我下意识地往沙发垫子里缩了缩, 心想, 你堂堂一个邪神, 怎么学人家鲁豫说话。   然而事已至此,他不信,我也只能继续睁着眼睛说瞎话:“不,大人, 请您相信我对您的忠诚比无垠星空更永恒,比无尽深渊更浓烈。无论如何, 我都决不背叛您。”   主要是不能,而不是不想,灵魂被锚定的情况下,很难来一记突如其来的背刺。   “你并不信仰光明女神,也不信仰我。”   话题越发危险,我感到脊背上冒出冷汗,在并不寒冷的季节里,我却止不住发抖,也许是恐惧,也许是雅诺毫不收敛的神灵威压。虽然一直嚷嚷着早死早升天,但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   唯一让人欣慰的是, 死亡与轮回的主宰没有虐待成性的名声, 基本会给人一个痛快。   我从沙发上翻下来,麻溜恭顺地跪下来, 不在怀着侥幸敷衍的心态, 坦言道:“是的, 雅诺大人,但我也不信仰任何别的神灵,我的誓言是真的,在众神之中,我永远都选择跟随您。”   这个世界的邪神也好,正神也罢,其实都不在我的信仰列表中,但一定要选个的话,雅诺至少能正常沟通,且不会随便让冲动、恶念、情绪替代理智。   从始至终,祂都是一个唯有利益计算、毫无人性的神灵,这样的屑老板尽管无情,却也好过成天和你画大饼,把自己的私情放在公司利益之前的憨批。   “一个少见的无信者。”那个声音平静温和道,“你所谓的忠诚于我,是因为救命之恩,还是因为无法反抗?没有选择?”   “……不仅是因为救命之恩。”我闷声道。   “那就是后者了。”   “我感恩您当时的救助,尽管这对您来说微不足道,只不过……相比于恩情,我更畏惧您的力量,所以我不会随意背叛您。”发自心声,没有半个字的谎言,只要雅诺一直都如此强大,我但凡想背刺也要好好思量。   “恐惧的忠诚,并不能长久,因为人类的恐惧迟早会酝酿出仇恨和愤怒,萨宁,到时候,即便是对死亡的畏惧,也无法阻止你在关键时刻倒戈相击。”   “我从不低估人类在特定情况下,所怀有的那种名为‘牺牲’的品质,你们将认定的崇高使命置于自己生命与灵魂之上,即便面对无可撼动的神灵,也会奋力举起反抗的武器。”   “即便最终仍是不自量力的失败,但用在关键时刻,也足以让神灵头疼了。”   “所以,萨宁,你会那么做吗?”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场面一度陷入尴尬中。我甚至不确定他是否会因我的沉默而动怒,不,雅诺是没有“愤怒”这种情感的,他只会评判我的价值和风险,然后决定是否让我活下来。   长袍仍旧是那种凉丝丝的感觉,似有若无地摩擦着我的脸颊,我不知道这样的尴尬什么时候才可以结束,直到他的手轻抚我的发顶,接着收回恐怖的气息,让我受惊的状态缓和下来。   “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我就当你不会吧。”   “去吧,继续替我做事,前往南面的万港之乡,波利塔王国。”他温和道,“波利塔王室正被卷入一场看不见的风暴中,而我的信徒们刚被星海教会清扫了一番,去那里接管剩余的人,看看能否从王室风暴中拿到额外的收获。”   ……   不是,我刚刚差点死了哎,我的血都能在地上写个“惨”字,还被你连敲带打地恐吓了一番,冷汗把裙子都浸透了。我都这样了,老板,你都不批给我几天假期吗?   这特么是人能干出来……呃,就算是神也不能这样啊!我和你说,老板你这样在我们世界是要上路灯的!007也没有让职工出了急救室就去国外出差的啊!   邪神都没有心!   “我……”我试图为打工人争取哪怕一天假期,让我准备一下缓缓也好。但雅诺就用那双温柔淡紫眼眸看过来,我瞬间地闭上了嘴,“好的大人,没问题大人。”   哦淦。   雅诺黑心成这样,以至于他递给我一箱子厄难物品时,我第一反应不是感动自己可以升环,而是差点悲痛地哭出声来。   一箱子厄难物品,老板大气……个屁!   升环=可以更好地打工。   你看,凡人还需要吃饭睡觉,如果升环到神使就更不需要休息了。   我要是有一天堕落黑化了,绝对是雅诺逼的。当然,精神崩溃是不存在的,毕竟这位执掌“轮回”的神灵,是可以让人原地满血复活重生,继续替他当一个合格健康的打工人。   当然,那一箱子厄难物品,我都当着雅诺的面吸收了,不然还能违抗他咋滴?当然,我是没可能一口气升八环的,但好歹升到四环以上,直接脱离菜鸡的身份,被称作一声“神侍”。   果然受神灵眷顾,和自生自灭还是有本质区别的。想想倒霉的米罗法师多少年了,还在一环混着,这辈子能升到三环都是光明女神的垂怜。   但再一想到雅诺让我升环的本质原因,是要我去波利塔王国收拾残局,我就心里抽抽。   和古板强硬的光明教会相比,星海教会的冒险家们做事没那么极端,但他们毕竟满编制的正神教会,对邪神眷者同样也是杀无赦,而且波利塔王国是他们在陆地上的主要传教之地,我一个刚成为神侍的邪/教徒去了,但凡有一丝不小心就是送人头的……   爱咋咋地吧,反正我迟早有一天原地升天,灵魂破碎得连重生都黏不回来,到时候雅诺就会弃若敝履,再培养下一个用不死就往死里用的社畜手下。   讲真的,我还不如死在当初那封信上呢。   “怎么,还有什么事?”看我跪着不动,雅诺平静的眼神又看了过来。   其实我只是想问问,他用我的身份去了玛楠王都做什么。但考虑到问出这话的后果,我就默默闭上了嘴,检查起自己升环之后的新技能。   如果灵契一环是入门的话,四环对法师来说,就是人生中第一个门槛。   雅诺财大气粗,直接用厄难物品把我堆到了四环,在这个过程中,我的精神全部放在升环本身的危险上,根本顾不得“抽”到的能力。   虽然无论如何,都脱离不了雅诺执掌的两个权柄:死亡与轮回、爱与欲念。   而这一次我的运气没有非到家,两个权柄的能力都拿到了,死亡系获得的技能是——   亡者复生,能让死亡一天内、还未消散的灵魂短暂地重归身体。   灵魂收割,能直接攻击灵魂的杀招,对普通人直接秒杀,面对环数在我之下的,会重伤其灵魂,而环数在我之上的,灵魂也会受到一定伤害,看对方强弱程度。   报丧女妖的哭嚎,召唤冥界的报丧女妖,这种亡灵生物发出凄厉的啼哭之时,将会震慑并僵直周围所有的非亡灵生物。   亡灵骑士召唤,可以用死者制作出这种亡灵生物,神侍等级的法师只能制作出不具有任何神智的傀儡,但如果能升环到神使,甚至是从神等级,就可以保留死者的智慧、意志的“不死骑士”。   而另一个权柄获得的技能是——   放纵,能影响到周围人的情绪,让他们突然对自己所渴求的事物尽情放纵。   巧舌者,极大提升说谎的能力,在巧舌如簧、搬弄是非时获得一定神力加成。   五感屏蔽,能短暂屏蔽敌人的视觉、嗅觉、触觉、听觉、味觉中的一种或者全部。   加上之前的四种基础能力,我现在有十一种技能,除了防御和速度没有得到加成外,攻击、索敌、召唤等方面都很完备了。不过我看雅诺也并非战斗系的神灵,祂确实更像从背后阴人的那种奸诈之辈。   想想看,仅仅四环就能达到这种程度,作为这两个权柄拥有者的邪神,雅诺的神迹能达到什么程度?   只要他想要达成的事情,他都可以操纵人的欲念完成。而对方活着的时候,一直被他操纵,死了也逃不脱他的掌心,听着就挺绝望的,对吧。   就像我拥有了如此可怕而神奇的力量,成了所谓的眷者和神侍,到头来也是给人打工的,能有什么乐趣?你说什么,等离开雅诺之后,我就可以去外国享受人生了,邪神使者肯定可以享受权力、美女、美食、敬仰、手下?   谢谢,那是正经教会的法师才能享用的,雅诺这种黑心老板连工资都不付的,我去了波利塔王国后,还得自己赚钱养活自己,自掏腰包重建被星海教会清洗了一波的组织。   啊,更绝望了。   #   雅诺并没有留太久,他交代完工作后,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空气中。   我终于可以站起来,锤了锤跪麻了的腿,博德男爵说是逃跑,也没了声音,偌大的领主房子一个活人的声音都听不到。   我不禁揣测,他们这是被恼羞成怒的恶魔主君干掉了呢,还是被雅诺当作对家手下顺手捏死了,无论是哪一种,此地都不宜久留,光明教会的人随时都会到。   之前我和博德男爵聊天时,就有意跳过了光明教会的那部分,因为我怀疑在这一次的厄难事件中,光明教会……或者说,至少是当地的神职人员很可能并非完全不知情。   说他们有意协助恶魔主君,那肯定是言过其实,邪神是所有正神教会的敌人。   但正神教会也需要厄难物品,还要维持自己在各大王国的信仰和传教权力,平衡教会和贵族之间的关系,他们要思考的显然比非黑即白的正邪问题更复杂。   高山领丢失了那么多人口,乔斯“娶”了那么多平民女性,光明教会就真的不知道吗?他们始终对博德男爵始终按兵不动,到底是为什么?   还有,最后那个女性亡灵是谁?雅诺口中不可直视的“东西”又是什么?祭祀为什么会出了岔子?那一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些秘密,也许将永远都是秘密。就像这个世界的真相,人类永远只能窥探到一小部分。知道得越多,就离成为厄难事件的核心更进一步。 第38章 邪神篇11   空无一人的博德男爵大宅, 我在仆人房里找了件干净的男装换上,烧了那一件破破烂烂的黑夜莺,去高山领坟墓下挖出之前埋好的钱袋, 按照老板的吩咐, 马不停蹄地踏上了前往波利塔王国的路。   在西莱河乘船顺流而下,走水路的速度极快,不过两天,我就抵达了万港之乡,波利塔。   从地图上看,波利塔是一个鸡腿形的王国,因南部气候湿润宜人, “鸡腿肉”的部分是世界闻名的燕麦和葡萄种植平原, 享誉上流社会的“红玫瑰玛泽米诺”、“少女之血塔瓦哈”都是在这里酿造的。   而“鸡腿骨”和“腿肉边缘”星辰罗布着上百个大大小小的港口,是这片大陆最繁忙的出海口, 阴影山脉、玛楠王国所有的货物都要先运到波利塔, 才能进一步销往全世界。   我抵达波利塔首都米鲁尔的时候, 天色已晚了,但米鲁尔的河岸码头依旧灯火通明,下船的时候就被十来个码头工人和旅馆招待打扮的青年围起来,脸上带着迫切的表情。   “燃情宾馆, 给你非凡的一夜体验。”   “海鲜自助只要2个银克里, 酒水晚间半价,狂潮大龙虾买一送一!”   “先生,先生我来帮你拎包吧!”   “夏洛蒂家庭旅馆,全天候热水供应, 三餐全包, 只要5个银克里。”   “好心的先生, 我两天没吃饭了,给点钱吧,一个铜克里也好。”   一时间我都不知道该先迈哪只腿,直到一根粗壮长毛的手臂按在了我的箱子上,长着络腮胡、身板和棕熊一样的壮汉对我露出了八颗牙齿的可怕笑容。   如果我没有看到他手腕上代表死亡之神的隐晦刺青,我绝对会以为他要抢劫我。   “听我的,玛楠来的好先生,米鲁尔最好的旅馆都在西区,跟他们走只会在红/灯/区被巧舌如簧的女人们骗走所有的旅费。那些妞儿的厉害,我十四岁就领教过了。”棕熊精为自己粗鄙的笑话而哈哈大笑起来。   我摸了摸贴在脸上的假胡子,按住自己身上精致厚实的风衣,挡住了夜间的冷风,这是我用1个金克里在西莱河沿路的地方买的,为了伪装出外国商人的人设。   贵族不会穿这种保暖实用为主的单色/风衣,他们如果出门,只会披着花纹繁复还丁点不挡风的刺绣披风,远远看去宛如一只只花蝴蝶。   棕熊精大概在码头很有名声,刚开始围上来的人瞬间鸟兽散去。不过看他的身材就知道了,这种肌肉结实得仿佛施瓦辛格异界版的壮汉,多半生活条件不错(有充足营养),且不乏练手打架的机会。如果不是贵族和富商们养的私人保镖,就肯定是混码头□□的。   “你带路吧。”我看着他,颔首微笑。   他轻松地单手提起我的箱子,一前一后走入了米鲁尔热闹的夜色之中,一辆低调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赶车的人用帽子遮住眉眼,身上散发着浓重的酒气。   棕熊精为我打开车门,挺细心地将我扶上去后,自己则灵敏地一蹬地,跟着我身后蹿上去。接着,他放下箱子,拉上了马车门,坐在我对面叹了口气,一股浓重的烟草味扑面而来。   “长老们总算派人来米鲁尔了。”他对我笑了起来,伸出了一只粗壮无比的熊爪,“我是卡尔,亡灵兄弟会在米鲁尔的成员之一,驾车的是保罗,是个爱喝酒但很可靠的小矮子。”   随着他话音落下,马车在石子路上猛地颠簸了一下,表示车夫保罗的不满。   “赞美你,伟大的死亡与轮回主宰,我是来接管米鲁尔兄弟会分部的,先告诉我,上一次星海教会行动后,你们还剩下多少人,都是做什么的?”   卡尔的表情僵硬了片刻,低声道:“除了我和保罗外,还有一位叫莫妮卡的女士,她在东区开了一家‘香槟之夜’的脱/衣/舞酒吧。我是码头区□□‘豚鱼’的二把手,保罗是一位擅长开门的高明手艺人。”   你可以直接说他是个小偷,谢谢,你们这鸡鸣狗盗三人组,加上我一条赶鸭子上架的咸鱼,就这个青铜队友配置还想刚星海教会?雅诺竟然还异想天开,希望我从波利塔王室争斗中获得好处?   以后他改名叫幻想与白日梦之神算了。   同样作为邪神的教徒,咱们亡灵兄弟会简直埋汰哭了。   不过我挺奇怪的是,为什么雅诺手下的组织叫“亡灵兄弟会”,好像更侧重他执掌死亡与冥界的权柄,而没有提及爱与欲念之类的。   “能力方面呢?”我问得隐晦,但卡尔显然听明白了。   “我是一环法师,保罗和莫妮卡都是二环,我们之前被那群臭虎鲸杀害的负责人是一位神侍。虽然吾主伟大而深不可测,但实际上波利塔王国并不是兄弟会的核心区域。”   “臭虎鲸”是我们这种不见光的异教徒,对星海教会那群“行刑人”的称呼。   之所以称他们为“虎鲸”,是因为这群冒险家总是穿着黑白相间的制服,“呼啦啦”地成群结队出没于海洋联邦的任何一个地方,蛮横不讲理地宛若当地恶霸。   这个世界很大,大到五位正神,几十位邪神刮分信徒也绰绰有余,每个势力都有他们的大本营。比如,阴影之神的强势教区在阴影山脉另一面的德尔波里帝国,光明女神独占富饶的玛楠王国,星海之主统帅大片海洋联邦和波利塔王国等等。   雅诺自己虽然满世界到处跑,但他的眷者大多集中在智慧女神所在的荣恩王国。五大教会里,也只有智慧女神对死亡的眷者最为包容,也不知道为什么。   当然,所谓“包容”并不是礼遇,只是不会抓到一个杀一个,而是会把人终身囚禁。   “从荣恩王国坐船远洋到这片北大陆,光行程就要半个月,兄弟会也鞭长莫及。”卡尔再次感慨,“不过神恩浩荡,有您这位新的神侍到来,一定会重现吾主的荣耀,为死去的兄弟姐妹们报仇!杀了那群该死的虎鲸!”   ……我对神眷者的忠诚并不质疑,我只担心他们的脑壳,不过为什么这头棕熊精提到“吾主”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可疑的绯红和痴迷,要说嗑信仰上头了也说得通,但我的第六感敏锐地告诉我,好像和普通狂信徒的感觉不太一样。   呃,就像陷入和单箭头热恋中的狂热痴/汉?毕竟对于神灵,应该是尊崇敬畏的情感更多一些吧。   不过这三人组还想找星海教会报仇?大哥,几个菜啊,但凡多吃一颗花生米都不至于醉成这样,驻扎在米鲁尔的星海主教是个八环的神使啊,而他们的圣堂就在不远处的岛屿上,你清醒一点!   我们先从制定一个小目标开始,比如苟住虎鲸们新一轮的搜查。   是的,米鲁尔的虎鲸群似乎确认,王都里的死亡信徒还没有全部清除干净,我来的时候,就听船长和水手们说过,这几天港口和码头排查得都很严,专门针对刚来的异乡人。   求求你们不要搞事了,好不好?   先好好活下去不香吗?摸鱼他不香吗?   我估计我们的“主”也没指望咱们能掀起什么风浪来。血与泪的职场教训,兄弟,不要给老板太高的期待感,否则他就会不断提高我们部门的KPI,明年业绩指标直接翻一番!   “对了,你需要假的身份吗?莫妮卡应该能替你搞一套。”卡尔又问,作为一只棕熊精,他称得上粗中有细,分外体贴了。   “不用了,我来的时候就有准备。”来自于玛楠王国岩石领的异国商人身份,甚至都没有作假,是用我子爵老父亲的真图章敲的,这户人家在领地也确有此人,只是经年累月父子两都在各地经商罢了。   就算星海教会怀疑了,他们也不能千里迢迢越界到玛楠王国调查。光明女神和星海之主的关系虽然不错,但也没有到穿一条裤子的程度。   而若是使用了当地人做的身份,反而容易让熟悉当地情况的虎鲸发现问题。   “约瑟夫·乔纳斯,来自于玛楠王国北部偏远地区的一个商人,希望能在年轻的时候赚到自己的养老金,可以尽早退休,不用再到处奔波。”我发自肺腑地真诚道。   “西区有我们的安全点,也是最后一个了,只是……环境不是很好。”卡尔对我露出了八颗牙齿的恐怖笑容来,我觉得他还是不要笑比较好。   等我抵达西区的下榻之地后,我才意识到卡尔说的“环境不好”真的十分婉约了。和我们高山领那种偏远农村领地不同,港口王都米鲁尔已经有现代城市的雏形,市民都居住在廉价的低层公寓中,往往一层楼要住六户人家,租金便宜不少。   而卡尔为我安排的房间在这栋楼的第二层,旁边就住着一户有六七个孩子的鞋匠家庭,这么晚了还在楼道里玩耍,要不是棕熊精开道,我根本不可能顺利走过去,他们一个个脏兮兮的,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看我,又对卡尔十分畏惧。   很好,我算知道虎鲸是怎么抓到你们的了,群众基础没做好,竟然还敢躲在人多的地方?   分给我的那套房子,一室一厅,没有私人卫生间,客厅里只有一张餐桌和分割出的厨房区域,卧室更是放得下一床一桌,连椅子都装不进,只能坐在床上,伏在桌上办公。   “这一片保护费是我收的,这里原本吊死了一家人,差点发生厄难事件,星海教会驱鬼之后,也没什么人再敢住进来,帮会里就让我安排。”   卡尔毛发茂密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文青忧愁:“要是你早点来的话,分部在北边富人区里还有一套小别墅,只是现在变成了臭虎鲸的战利品。”缴获的邪神信徒的财产,七成上交教会,剩下三成就是行刑人自己拿去分了。   所以,于公于私,各大教会的行刑人打击违法异教徒的热情都很高涨。   “……辛苦了,卡尔,保罗,你们先去休息。我需要了解米鲁尔目前的情况,一周之后,如果我还在的话,你们再到这里找我。”   如果我不在了,那就是被星海教会的冒险家们宰了,而此时此刻,先让我咸鱼躺一会儿,前几天我才发现自己晕船,直到现在还想吐。   卡尔和保罗离开了嘈杂吵闹的公寓,我在客厅找到了个像痰盂罐的东西,在昏暗的蜡烛光中,打开盖子抱着吐了一会儿,用随身的手帕擦了擦嘴。   毕竟还没到工业文明时期,普通居民区不通气、不通水、不通电。上厕所用马桶,用水的话就自己拎着个桶去水井或河流边打,当然也可以出钱雇个半大小伙儿帮忙,一般的西区贫民很乐意赚这笔钱。   要是早知道卡尔给我安排这个地方,我就不跟来了。   倒不是我吃不得苦,而是住在这种地方不符合我商人的人设。好在我是个来自偏远地区的异国商人,初来乍到被当地人骗很正常。   卡尔至少能保证这个地方的安全性,要是跟着码头上那群人走了,真不知道会被卖到哪里去。我这具身体毕竟才十六岁,贴了假胡子做了伪装,撑死了也就二十岁,看外表实在像是鲜嫩可口的好骗小羊羔。   来到正统教会的地盘,我甚至都没敢用“超感知”等法术查探环境,只是用瓦罐里的清水洗漱一番,就倒在硬邦邦的床上睡去了。   切,我堂堂摸鱼佬,这么勤奋干什么,老板又不会加工资。 第39章 邪神篇12   第二天早上, 我被窗外刺眼的阳光和嘈杂声所唤醒。   大自然的妙处就在于,无论你是好人还是反派,是贵族还是穷人, 都可以公平地享受阳光的温暖照耀, 只是空气里的味道并不好闻,混杂着各种鱼腥味和垃圾腐烂味。   当然,还有一清早就开始劳作的普通人发出的各种声响,这才刚刚五点而已。鬼知道,他们从凌晨四点开始提水、喊人起床、做各种准备工作。   楼下的女人扯着喉咙尖声叫喊:“挪挪屁股,懒鬼!就是因为你那么懒,昨天才会没有工作和铜克里, 今天你再不被码头工头选中, 就不要回来了!”   “烦死了,你这个女人, 我当初真是被魔鬼迷了心智, 才娶了你回来!”带着几分醉意和恼怒的男人毫不示弱, 很快就传来摔打的声响。   “爸爸!妈妈!哇!”音调更高的孩童哭声,还是多重声部。   摸鱼人震怒,对咸鱼来说,早上十点才是一天的开始, 五点被闹醒, 整个人都快疯了。   揉了揉睡意惺忪的眼睛,我算彻底睡不下去了,何况这木板床睡得我浑身僵硬,加上昨天吐了半宿, 肚子里饿得发慌, 正当我穿上那件厚实的风衣, 打算去就近餐馆解决肚子问题的时候,门突然响了起来——   叩、叩叩、叩叩,还挺有节奏感。   我的动作顿了顿。   这是我来到米鲁尔的第二天,除了卡尔等人,这个城市没有人认识我。而我昨晚才吩咐他们一周后再来见我,就算再看不起空降领导,兄弟会三人组也不会一上来就违背我的命令。   所以,是谁在门外?公寓的平民?不,他们昨晚看见了卡尔,他是当地收保护费的人,我是他带来的客人,平民绝不敢随意招惹。   带着沉重如上坟般的心情,我黏好了假胡子,打开了那扇陈旧褪色的房门。   门口站着三个男人,狭小的走廊根本挤不下他们人均一米八的健壮身躯,而且这群人齐刷刷地穿着黑白相间的制服,听到我开门后,共同把头转过来看我的模样,像极了海洋里一群挤挤挨挨的好奇虎鲸。   怪不得都叫他们虎鲸,这尼玛也太像了,连这种动物好奇又霸道的表情都一模一样。   这是我的第一个念头。   淦,星海教会的行刑人,这么快就被上门□□了吗?   这是我的第二个念头。   随后,我发现这三个行刑人一脸熬夜过头的亢奋,不顾眼底下浓重的黑眼圈,继续围着我观察。为首的那个稍微年长些,不由咳嗽了一声,拿出自己的教会徽章,询问道:“星海教会例行检查,你叫我‘贾斯帕先生’就行了。”   星海教会并不是波利塔唯一的宗教,波利塔人也有信奉生命之母的,只是生命教会不经常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而且神职人员以异族为主。   我心里慌得一笔,表面稳如老狗地点头,接着贾斯帕先生就和查户口一样,检查了我的证/件,盘问了我来波利塔的原因,最后,话题不可避免地绕到了,我一个商人为什么要住这种地方?米鲁尔有那么多便宜又舒服的小旅店。   “嗯,我下船的时候,有一个叫卡尔的男人,说他知道西区有个很适合的落脚地点,安全又舒服,我就跟着他来了。”我真诚而无奈地望着贾斯帕。   他身后的一个年轻人轻声笑了起来,被自家上司瞪了一眼。   “他应该是附近□□的人,乔纳斯先生是刚出家门经商吗?”贾斯帕又问道。   一个经验老道的行商是不会随便被骗的,哪怕他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国家。   我局促且沮丧地挠了挠头,尴尬道:“也不算,只是家里之前的生意一直都是父亲处理,我们祖祖辈辈都走玛楠北方领的商路,但你看,先生,我还很年轻,并不一定要继续走父辈的路。波利塔王国的东部平原酿造着全世界最好的葡萄酒,一瓶普通的‘红玫瑰’在岩石领就能卖到5金克里的高价。”   这依旧是我准备好的人设,而且就是针对这群冒险家设置的。   果不其然,在听到我这番解释后,虎鲸先生的第一反应就是笑,后面两个年轻人也连连点头:“确实,如果一直走先辈走过的道路,又如何去探索更广袤无垠的世界?”   贾斯帕先生又问了几个和玛楠王国与行商有关的事情,我生来是子爵的继承人,这些眼界耳闻还是有的,很顺利地就通过了盘问。   “别放在心上,我们不是针对你,每个人都会被询问,”贾斯帕收起了自己的小本子,冲着身后一直不吭声的棕发年轻人挥了挥手,“对了,乔纳斯先生,再稍微等一下,很快就好。查尔德,把圣石拿来。”   被唤作“查尔德”的年轻人打开手上一直捧着的盒子:一块散发着微微水润蓝光的石头,静静地躺在绒布上,时不时泛起涟漪,甚至音乐能听见似有若无的空灵吟唱。   圣石……我的脸麻了。   雅诺灌输给我的记忆中有这个东西——星海石,据说是星海之主部分力量所化,里面封存着祂的歌声,对星海之主是个喜欢在任何场合开演唱会的麦霸。   据说,“星海石”能引导祂的信徒,永远不会在探索途中迷路,而且能用来鉴定遇到的人是敌是友,如果是敌人,这块石头里的歌声就会变,连颜色都会转为夜幕般的漆黑。   我的神经一下子绷紧,怪不得贾斯帕在盘问时,并不算十分上心。这块星空石才是他们用来检测邪/教徒的真正手段!   “不要动,乔纳斯先生,等一会儿就好。”   在那一刹那,我几乎就要先下手为强了,毕竟行刑人的环数并不会很高,一般队长级别的也就是三环到四环,成员都在一环到二环左右。   对,几乎动手。   因为我顺利地想起了他们被称作“虎鲸”的原因。星海行刑人从不单独行动,他们笃信“群殴远胜单挑”的信条,成群结队,打一个就是招惹一群,这才是虎鲸称霸海洋的原因。   贾斯帕看上去微笑着,表情轻松自在,但我知道,这个瞬间是他们最警惕的时刻。   如果对方是一个邪/教徒,必然不会接受测试,往往都会选择在这时候动手。   我深吸一口气,保持着疑惑的表情,心里却在想着从那条路逃出去,突围的可能性最大。我的大脑像高速运转的计算机,不断演算着所拥有的十几种能力组合。   只等这块该死的石头变色的瞬间,我就会同时启动“意识投影”和“五感屏蔽”——   一秒、两秒、三秒……在我视线里仿佛无限缓慢的时间,现实中却只是短短五秒。   星海石依旧泛着深蓝水润的美丽涟漪,那个隐隐约约的歌声在我耳中甚至更加清晰了,它不属于任何人类语言,却能让任何一个听到的灵魂都明白歌词的大意。   “……无垠的星空……迷失的旅行者……囚禁的众神啊……”   我的大脑仿佛被什么锤了一下,眼前的视线一下子模糊起来,接着,我听到了一声清晰的年轻悦耳的男声:“嗯?”   “啪!”星海石的盒子被查尔德合上,我顿时清醒了。   “你还好吗,乔纳斯先生?”贾斯帕敏锐地察觉到我的异常,“刚才我就想说了,你的脸色有一些苍白,昨晚没睡好吗?”   “这里的气味实在是,嗯,而且楼下从四点开始就吵得不行。”我按了按太阳穴,无奈道。   贾斯帕友善地笑了起来,好意道:“你还是尽早换个住所吧,这里的居民需要从早上五点工作到晚上十点,才能赚到养活一家人的面包钱。住在这里,你可睡不了什么好觉。”   “北区高级旅馆的价格确实贵,但环境和食物也是最好的,不少大商人和异国贵族都会住在那里,你要寻找客户的话,东区是最佳选择。”   “如果手头有些紧,你可以选择南区的家庭旅馆,不少游客也会选择那里,附近还有波利塔王都的历史景点。西区……你也见到了,东区的话,要是找乐子可以去逛一逛,不过要当心自己的钱包。”   虎鲸先生的话让我有几分惊愕,这群行刑人原来是如此热情好客的吗?   和光明教会那群喜欢端着架子、歌颂圣光的老古板完全不同,星海之主的神职人员让人不自觉地感到亲近和喜爱,他们就像你身边活力满满、无时无刻不充满着好奇心与热忱的朋友。   “感谢您的告知,贾斯帕先生。”   虎鲸挥了挥自己的本子,刚想转身,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犹豫片刻笑道:“如果你去南区住的话,我推荐海风街的‘树之石’旅馆,那里有整个米鲁尔最好的海鲜芝士焗面。”   我点了点,看着贾斯帕带着两个手下像一阵风似地下楼,直到他们三个人的背影都消失在楼道里,我才真正松了口气,立刻走到走廊窗口处望向贾斯帕离开的方向——   就在贾斯帕离开这条街道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三个黑白制服的行刑人加入他们的队伍,刚才没有贸然动手是对的,他们竟是一个六人小队,三个面对嫌疑人,三个在楼房外面布控,一旦发生战斗,虎鲸群就会用娴熟的狩猎技巧,将包围的猎物彻底撕碎。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看看别人家的队友,这还斗个寂寞?   而更让我在意的是那块石头里的歌声,怎么听怎么带着不祥,还有最后那一声让我毛骨悚然的“嗯?”   是谁在表示惊讶。   是谁,看见了我? 第40章 邪神篇13   麻溜地收拾完了本就不多的随身物品, 我理了理身上厚实的风衣,重新修饰了伪装,提着箱子走出破旧嘈杂的楼房, 没有为卡尔等人留下任何口信和记号。   一来是怕星海教会杀个回马枪, 二来我也是怕了那群不着调的队友。   我离开的时候是早上七点,这栋楼房里的成年男人都已经离开,有的去街上为人擦鞋修鞋,有的去码头寻找做短工的机会;家庭主妇们开始一整天的忙碌,去湿漉漉的长着青苔的水井边替人洗衣服,或者照着有几分暖意的太阳,眯着眼做针线活。   平民的孩童完全是放养式, 小心又大胆地在楼梯角, 睁着各种不同颜色的眼睛瞧我。我想了想,还是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把铜克里, 分给了麻雀般拥过来的小孩们, 然后差点被抱住腿走不脱……   好在昨晚卡尔的威慑仍在, 水井边几个家庭妇女尖锐呵斥了几声,孩子们就紧紧攥着手里的铜克里,瞬间将我弃若敝履,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施舍给我。   我:……好现实的社会啊。   作为996多年的打工人, 其实我很理解他们, 我并非全然在蜜罐泡大的憨批,离开学校这座象牙塔之后,我才见到世界真正的模样,哪怕只是一角, 也足以让我明白:在生存都要全力以赴的情况下, 没人会有任何多余的情绪给陌生人, 因为太累了,因为没有意义。   我深深看了这个街区一眼,转身一直走到主路上,询问过几个人后,慢慢从西区走到了南区,一路上记着路线,也观察着波利塔王都的底层情况。   米鲁尔是一个类似“亩”字型的城市,最上面的一点是皇宫,一横是王都贵族和议政大臣们所居住的府邸,下面一个“田”将城市分成东南西北四个区域:北区住着小贵族和富人,南区是中产阶级,西区是贫民,东区是红/灯/区和赌场的所在。   四个区域泾渭分明,以横纵两条宽阔的主干道为分割线,我亲眼看着西区这边发生抢劫,但仅仅一条马路之隔的北区巡逻警员视而不见的情况,还有乞讨者、流浪者和流莺,也绝不容许跨过那道线,否则就会遭到驱赶,甚至于毒打。   一个完全割裂的城市。   我再次在心中叹气,作为一条邪/教咸鱼,这里的一切和我都没有太大关系。你看我长得也不像振臂高挥就能改革王国的主角脸吧,算了,管不了的。   早上九点,我终于抵达了南区海风街的“树之石”家庭旅馆,这是一栋三层小楼,门口用原木原石拼接成的招牌透着朴实的温馨感,店里随处可见的各种绿植,还养了一只橘黄色的肥猫,正眯着狭长的绿眼睛在店门口打盹。   并不奢华高级,却异常亲和舒适,让路过的人忍不住进来歇脚。   一楼放着四五张桌子,平时除了为住宿客人提供一日三餐外,还作为餐厅对外开放。所有的菜肴都用水笔写在浅白木板上,干干净净,一目了然。周围放着一些装饰,除了新鲜翠绿的植物外,还有报纸架子和异域特色的各种装饰品。   我自己就认出了玛楠王国特产工艺品——整套十二只的瓷器人偶。   “这是我的丈夫从玛楠王都带回来的礼物,那里盛产优质的黏土,顶级艺术大师制作的瓷器在贵族和大商人之中供不应求。”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我没有转头,而是将视线又落在了一旁不知名的兽角雕刻上。   “阴影山脉一种叫‘图里克’的魔兽,据说它们高达五米,是德尔波里人的主要肉类来源,他们的先辈会用图里克的皮毛制作过冬的衣服,提炼出油脂作为蜡烛,在兽角和牙齿上雕刻图案作为装饰品,而它们的心脏处能挖出一块宝石,是献给阴影之神最好的祭品。”   我点点头,赞扬道:“您真是见多识广,博学多才。”   三十多岁,店主打扮的漂亮金发女人笑了起来,手里拿着记菜的小本子和笔,摇头道:“并不是我的见识多,事实上我从未离开过米鲁尔,我的丈夫生前是教会的冒险家,他甚至去过狂潮海的尽头,见识过海洋对面荣恩王国的样子。”   “这些都是他带回来给我的礼物。”   “对了,先生,您是要吃饭还是住宿?我叫黛娜,是这个旅馆的老板。”   在黛娜的热情招待下,我付了50银克里的房费,包一日三餐和半个月的单人间,房间整齐干净,还有独立的卫浴,每天晚上六点到八点,还提供免费热水。   “如果不想洗衣服的话,可以让洗衣女仆帮忙,三件衣服只要两个铜克里。”   和卡尔安排的鬼地方相比,这里对我来说,简直是咸鱼的天堂。甚至比当年我作为子爵继承人的贵族待遇都要舒服。   是的,十六年了,我依旧不适应连穿衣服、吃饭、系鞋带都有仆人伺候。就像当年我去海X捞用餐的时候,面对热情夹菜的服务员,尴尬得连饭都吃不香了。   放好随身物品后,我下楼用餐,这都折腾了几个小时,总算是吃到顿热乎的了。我叫了一份树之石的招牌海鲜芝士焗面,又加了一份煎香肠、一块大理石蛋糕和一杯葡萄汁。   这一顿超过了房费里的用餐金额,我又补了几个银克里。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葡萄汁太便宜了,刚才在路上,沿途到处都是卖葡萄和果汁的,个头又大又圆又新鲜,波利塔王国不愧是葡萄酒之乡。   香肠舍得放黄油,煎得每一根都油汪汪,滋滋作响,还配上几片解腻的酸黄瓜;葡萄汁微微冰镇过,酸甜可口,沁人心脾;大理石蛋糕口感细腻,层次分明,入口即化。   最出色的当属海鲜芝士焗面,众所周知,米鲁尔是港口城市,这里是西莱河汇入狂潮海的入口,每天都有几千艘远洋渔船靠岸,将肥美的深海珍馐运到北大陆的各个国家。   所以,当我看到碗里的海鲜比面都要多的时候,我虽然惊叹,却也在意料之中:狂潮龙虾、牡蛎、扇贝、鱿鱼、墨鱼、螃蟹、贻贝、青虾等,还有可以拉丝的浓郁滚烫的芝士。   这还有什么说的,直接旋风吸入呗。   “乔纳斯先生,这是送的,”吃完饭后,黛娜上前收拾餐盘,又为我端来一杯新的葡萄汁,“我能问一下,嗯,是贾斯帕先生介绍你来的吗?”   我用手帕抹了抹嘴,点头道:“嗯,他强烈推荐这里的海鲜面,确实很好吃。”我鼓起来的小肚子就是证明。   黛娜无可奈何地笑道:“他和我丈夫原本是同事,自从杰瑞米意外罹难后,他总是想方设法照顾我们母女两,找到机会就推荐客人过来,真是不好意思了。”   贾斯帕确实是见缝插针地帮衬黛娜生意,连我这种被盘问的“嫌疑犯”,在用星海石检查过没问题后,都没有被放过。   可见,虎鲸先生平时卖这家店的安利,卖得有多么热情和积极。   “不,不用放在心上,我要感谢贾斯帕先生,他为我推荐了很好的住所和美食,您这里价廉物美,服务热情周到,我想不出还有更好的去处了。”我笑道。   黛娜不好意思地笑笑,谁都喜欢听好话,虽然我是真心的。   “对了,黛娜女士,我可以坐这里看一会儿报纸吗?如果打扰你做生意的话,我就把报纸拿上去看了。”毕竟快到午餐时间了,店里就四五张桌子,我不能占着地方。   “没关系,您坐着看吧,其实也没有那么多人来吃饭。”   我点了点头,将近期的报纸都拿到了桌上,看看有什么值得关注的情报。虽然这些都是官方可以放出来的消息,但有时候从这些正儿八经的报道中,也能窥见一些真相。   这一任的波利塔国王“查尔斯三世”有三个子女——   大王子安德烈已经娶妻生子,在军中很有声望,也受到了议政大臣的一致好评;二王女伊丽丝深受贵族们的追捧,据说她生得极为美丽,是查尔斯三世的掌上明珠;三王子鲁卡斯(对,他也叫鲁卡斯,也玛楠的鲁卡斯二世一个名字,皇室里可选的名字就没几个)今年才十四岁,是继王妃所生,本来生得晚出身略差,但他三年前就成了星海之主的眷者。   传言,星海之主极为宠爱这位眷者,宠爱到什么程度呢?三年的时间“灵契”多次,直接把小王子拉到了八环神使的水平。   这就叫神灵都追着喂饭吃。   像雅诺这种黑心老板,只会扔一箱子“厄难物品”让我自己吸收,搞不好还有被反噬的危险,而“灵契”等同于分出自己的力量给信徒,过程中神灵的操作性更强。   给多少合适力量,给什么类型的法术,怎么让对方又快又顺利地升环?如果真心疼爱,升级路上所有的危险和障碍,神灵都会直接为你铲平,躺着晋升就完事了。   一个得到了军方的背书,一个是贵族们的选择,一个是教会的支持。   哦豁,这三位要是真为了争夺王位起来,那确实可以称得上是一场席卷王室的风暴了。   可是这种层次的博弈,哪是我一个异国小商人,一个区区四环的邪/教徒可以参与的?   “野/种!”“你妈妈和多少男人在一起过?”   店外的嘈杂声打断了我的思考,我透过玻璃看去,街上几个小孩儿正在打架。哦,准确来说,是几个孩子在单方面欺凌一个六岁左右的小女孩儿。   女孩儿原本穿着一件漂亮干净的小裙子,看得出被教养照顾得很好。小姑娘却被推搡在地上,无数同龄人的拳头砸在她身上,旁边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不停叫好的熊孩子。   我看了看周围,店里没有客人,老板娘去准备午餐的食材了,而店外街道上的几个成年人,却毫不在乎这种孩童间的“打闹”,连半个眼神都没施舍。   嗨呀,我治不了邪神,管不了王室,我还教训不了你们几个小兔崽子?!   我推开店门走出去,一手拦住了领头的男孩儿,将小姑娘拉起来护在身后,呵道:“干什么来着,欺负女孩子,像话吗?”   孩童终究是畏惧成年人的,尤其是陌生的男人。为首的半大男孩儿有些不甘心,旁边的小跟班拉了他一把:“算了,巴里,他是夏莉妈妈的新客人。”   “哼!”叫做巴里的男孩儿往后跑去,边跑还不忘咒骂,“夏莉,今晚你就会被吹笛子的怪物抓走!” 第41章 邪神篇14   吹笛子的怪物?那又是什么东西?   作为四环法师, 我的本能预感告诉我,这不是小孩随口乱说的咒骂。如果这个巴里真的只是想恐吓小女孩儿的话,他会说“今晚你会被恶魔吃掉”、“鬼会来找你”之类的。   “吹笛子”这个形容词的指向性太精确了, 好像确有其事似的, 难道这是什么我不知道的波利塔王国民俗故事。   我看着一群欠收拾的熊孩子骂骂咧咧地跑开,身影消失在平静祥和的北区大街上,然后转身,蹲下身体,用手帕帮小女孩儿擦了擦脸上的尘土。   “夏莉,那个吹笛子的怪物是怎么回事?”我没有问那群孩子欺负她的原因,我也猜到了她的身份。   从刚才熊孩子的话中, 我听出了她就是“树之石”老板娘的女儿, 好像是周围的邻居觉得黛娜做的不是什么正经生意,成年人的态度会影响孩子, 所以巴里等人才来欺负小姑娘的。   这事我很难管, 我总不见得把熊孩子都吊起来打一顿吧。意念投影等法术倒是有用, 可黛娜这地方就是星海教会行刑人贾斯帕介绍给我的,他必定也会往这里跑,我做这种小动作是想早点投胎吗?   至于为什么要去行刑人推荐的旅馆,一方面是为了维持缺乏经验的外国商人人设, 另一方面, 我也想放过来打探一些行刑人的情报,知己知彼,才方便后期摸鱼。   摸鱼法则第N条:你不能到新工作岗位后,一上来就摸鱼, 那你一定会翻船的。一条经验丰富的咸鱼会勤劳地观察打探一段时间, 然后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 一摸到底。   “晚上……我总能听到笛子声。”五六岁的夏莉小声地说道,“妈妈听不见,巴里他们也听不见。”   正在我还想问什么的时候,老板娘黛娜终于从后厨出来了,她自然也透过玻璃窗看到了女儿的情况,立刻放下手中的盘子,飞奔而出,将夏莉搂入了怀里,查看有没有受伤。   我没吭声,等着这个过分紧张的女人冷静下来,看来类似的情况发生了不止一次。   “又是赫尔家的男孩儿?”黛娜皱着眉轻声问道,夏莉趴在妈妈怀里点头,感到熟悉与安全之后,才瘪着嘴巴,眼眶发红地要掉眼泪。   黛娜无声地叹息,眼眸里是深深的无奈和忍耐,她抬头看向我,重新收敛了悲哀,恢复了那个温柔干练的老板娘形象,感谢道:“应该是您出手帮了夏莉,谢谢你,乔纳斯先生。”   “这只是举手之劳,”我沉默片刻,又问,“为什么不告诉贾斯帕先生呢?作为备受尊重的教会人员,他一定会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的。”   “不必了,我自己也能处理好,贾斯帕先生工作很忙,就不要打扰他了,事实上他平时也很少来这里,只有星海祭的时候,才会来吃顿饭。”   星海祭,和玛楠王国的圣历节一样,都是一年中最重要的宗教节日。前者是星海之主钦定的新年伊始之日,后者是为了赞颂伟大的光明女神。   换而言之,贾斯帕虽然逢人就给黛娜拉生意,但自己过年才来一次,黛娜也并不欢迎他。嗯,这两家人的关系有点奇怪啊。   我快活地想了会儿关于贾斯帕的私生活八卦,才把思维拉回到正事上:夜晚只有夏莉嫩听到的吹笛声。   我不认为这是小姑娘在撒谎,或者因为压力太大而产生的幻听。   因为刚才巴里在推搡夏莉的过程中,我看到他系在腰间的钱袋子,一看就是他母亲手工缝制的,上面用针线勾了一个字母“J”,而男孩儿却叫“巴里·赫尔”,无论是名还是姓,都不是以“J”字打头的。   或者是有别的寓意?但波利塔王国语言中的“金钱”和“钱包”这两个单词也不是以J开头。更让我觉得奇怪的是,这个男孩儿总是下意识地往右边看,而围绕他的小跟班们也始终将他右手边的位置空出来一块,好像那里应该有什么人似的。   本应该有什么人……那么,那个消失去哪里了呢?   巴里有没有意识到,他的生命中“消失”来了一个人?   “那个男孩儿,巴里·赫尔,他有什么兄弟姐妹吗?”我侧头询问黛娜。   老板娘摇了摇头:“赫尔家只有他一个孩子。”   “那他有什么玩得很好的朋友,后来不幸罹难了吗?”   “乔纳斯先生,您别开玩笑了,”黛娜无奈道,“小孩子打闹也是常见的事情,但您放心,我们这个社区是绝对安全的,那么多年都没有一个孩子出事,连受伤都没有过。”   ……这不对劲儿,但偏偏这里的人都一副“本该如此”的样子。   我开始感到牙疼了,要不是付了半个月的房费,我现在都想搬出去住了。北区贵就贵一点吧,好歹那里不会被人四点吵醒,也不会遇到疑似“厄难事件”的麻烦。   #   海风街36号,赫尔家。   一家人在木桌前简单地吃了晚餐,巴里在盘子里玩豆子的行为被父亲骂了一顿。   他颇为不服气,却不敢惹恼这位一家之主,就算他只有八岁也知道,全家能吃得上饭,能住在南区干净的独栋房子里,都是他父亲每天早出晚归赚来的。   他的父亲是米鲁尔进出港登记部门的小领导,他为王国工作,因查尔斯三世陛下的慷慨,他不仅薪水颇丰,还颇有几分体面——这话是妈妈在家里说的,当时她正在擦拭一只昂贵的彩色陶瓷盘子。   但父亲非常辛苦,进出港的工作需要早出晚归,一周只有一天能准时回家和他们吃饭,所以他每天回家都精疲力竭,而且脾气暴躁,妈妈说一定要体谅父亲。   巴里在心中瘪了瘪嘴,他当然知道父亲很了不起,他长大以后也要为国王陛下工作,赚更多更多的钱。但是……父亲总是如此严厉且不耐烦地呵斥他,好像他做什么都是错的。   不过没关系,虽然他总是气不顺,但第二天总能发泄在别人身上,比如旅馆的夏莉。   妈妈私下里和邻居太太说,夏莉的妈妈就是一个做皮肉生意的贱/人,什么旅馆都是遮掩,他们这条街有这种女人,真是坏了她们所有人的名声。   但也没办法把这对母女赶走,她们几年前尝试过一次来着,结果这个贱/人闹到教会,说这里的房子是她丈夫留下的遗物,而她的丈夫多年前为教会牺牲,按照教会和王国联合颁布的法令,将会无条件保护教会人员遗孀的财产。   他得为妈妈出出气,明天趁着没人看见,再打一顿那个小野/种。   很快,夜深了,巴里睡在自己柔软的床铺上,嫩绿的窗帘随着屋外的风徐徐摆动,男孩儿有些睡不着,又想起了夏莉讲的夜半吹笛声,他心里发毛,便转过身对着里面。房间里还放着一张他已经不用的床,上面摆满了各种玩具、衣物和书本。   妈妈前几天就说要处理掉这张旧床,总是堆在这里太占地方,还有那些巴里已经不玩了的玩具、不看了的书本、不穿了的衣服。   “小孩子就是这样的,长得快所以衣服很快就穿不下,家里随便整理一番,就有不少杂物。”妈妈对邻居太太那么说道,然而此时此刻,巴里接着窗外清冷的月光,再看那张床上的东西时,却觉得有些茫然失神,这真的是他从前的玩具和衣服吗?   巴里觉得有些冷,他想去关窗,他翻身下床,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到窗边。楼下的父母睡了,他不能让木板“嘎吱”声响吵醒了他们,否则又要被痛骂一顿。   突然,他听到了从窗外传来的木笛声——   那是一支难以形容、欢快悦耳、充满了致命吸引力的乐曲,巴里的心底仿佛涌上了更小的时候才拥有过的纯然喜悦,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只是快乐,干净而单纯的快乐。   他的大脑被这段不断重复的欢快旋律所占据,慢慢地忘记了周身的一切,忘记了自己的父母,忘记了所有长大后的烦恼和忧愁。快乐,他的全身心都浸润在这个词语总,快乐,快乐,快乐,快乐,快乐,快乐……   巴里的脸上露出了不谙世事的孩童般的天真笑容,追随着心中的渴望,狂热且喜悦地推开房门下楼,他走出了自家大门,他穿着睡衣、光脚踩在了海风街冰冷的石子路上。他的身边是不少带着同样灿烂笑容的邻居孩童,小的只有三四岁,大的有十一二岁,有男有女,都仿佛被共同的东西召唤着往同一个方向走去。   短促、诡异、欢快、尖锐、悦耳的笛声继续在月光下飘扬。   巴里一直走一直走,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的脑子里想不了太多东西,随着笛声的源头越来越近,他心中的快乐更加浓烈。   直到他来到扭曲的虚空入口,巴里终于看清了笛声的来源,那也是一个孩子——诡异且色彩浓烈的小丑打扮,雪白的小手里抓着根破旧、带着裂缝的木笛,它看向巴里,咧开鲜红的嘴唇大笑起来,表示自己选中了巴里,笛声更加尖锐欢快。   没被选中的孩子呆立在原地,而被选中的巴里直接走入了那片虚空。在踏入扭曲之境的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曾经有一个弟弟,叫做约翰,那张床、那些书本、玩具和衣服都是约翰的……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人都忘记约翰的呢?   好像就是这样的一个夜晚,约翰仿佛听到了什么,带着诡异笑意走了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   我站在树之石二楼的窗台,望着海风街上被蛊惑了思维的孩子们,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我的运气是真的不好,住个旅馆都能遇到厄难事件,早知如此,还不如留在贫民区,卡尔有句话没说错——那破房间至少安全。   晚上我快入睡的时候,就听到了尖锐、扭曲又刺耳的笛子声,而不远处那股近乎凝结为实体的煞气,想要我当没看见都很难。   这个玩意儿非常狡猾,一般的法师能感知到厄难物品的气息,环数越高就越敏感,而像我老板这种以感知和控制见长的邪神,手下的预感能力则更强大。   我才一环的时候,就能用肉眼看到纽扣与西莱河上的黑气。但在整个白天,我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之前我还觉得海风街虽然宁静祥和,但多少有点冷清。可不是嘛,一晚上就带走了四五个孩子,能不冷清才怪。也不知道这东西来的频率和存在的时间,它再多来两次,这地方就该没有孩子了,而当地的星海教会却始终没有察觉这东西的存在!   其实也不能全怪教会无能,这玩意儿能大范围地修改人们的认识,这种能力类似于我的“意识投影”,但“意识投影”只能稍微影响对方,遇到意志坚定的还会起到反效果。   而直接抹除对一个人存在的认知,这是什么样恐怖的能力?也许雅诺可以做到?不,那玩意儿应该还不到邪神,远远不到屑老板给我的威压感。   问题是,现在怎么办?   我很清楚,现在最好的选择是当作什么都没看见,直接回房间睡觉。先不说,我区区一个四环,有没有能力打败这个鬼玩意儿,就算我真救下了这些孩子,基本也等于身份暴露。   然而,我的脚却无法走动,眼神始终黏在不远处的虚空入口,双手紧紧握住了阳台栏杆。   最小的孩子才三岁,还有夏莉也被选走了。   咸鱼心累,咸鱼叹气,咸鱼……突刺! 第42章 邪神篇15   咱们来算笔账, 如果我冲进去救人成功,那就等于救了至少四个小孩儿的命,挽救了四个破碎的家庭, 说不定还有更多,毕竟之前被吹笛人拐走的孩子说不定还活着。   就算我救人失败,或者成功之后被行刑人发现处死, 那就等于邪/教徒的职业生涯到此结束,屑老板再也不可能指使我007干活了, 四舍五入,我赚了一个亿唉!   而如果我选择漠视这一次灾难, 先不说“良心”这种矫情东西, 我还得继续为雅诺当不知多少年的工具人, 还要应付卡尔、保罗和莫妮卡这种奇葩队友, 一辈子当不见光的阴沟老鼠。   这么一想, 果然还是选择咸鱼突刺比较好,而且上一次经验表明, 很可能我这次死了,也不过是重生到下一个世界。   这就和玩游戏删号重来一样, 左右这个世界的萨宁·泽兰账号已经没救了。   我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快乐地下楼加入了孩子们的队伍。什么?我不是孩子?胡说八道, 我这具身体才十六岁, 在现代社会是上初中的年纪, 怎么就不是孩子了!   至少吹笛人也没反对唉。   我跟着前面的人慢慢走到了扭曲的虚空入口,入口旁小丑打扮的彩衣孩童愣了愣, 它大概觉察到有什么不对劲儿, 但毕竟不是真正的人类, 一时间脑子也没转过弯来。   我对着吹笛人真诚地一笑——   报丧女妖的哭嚎!   短暂召唤冥界报丧女妖的投影, 这种亡灵生物发出凄厉的啼哭之时,将会震慑并僵直周围所有的非亡灵生物,包括生出了灵智的厄难物品!   我们身边的空气陡然变得冰冷,一个面目模糊、人身蛇尾、曼妙身材上缠绕着裹尸布的女妖投影在吹笛人身后浮现出来,她面部带着极致的绝望悲痛,与此同时,无声的恐怖哭嚎充斥着整条街道,直接攻击灵魂和精神。   投影女妖哭嚎只持续了两秒,就无法维持形态地消散了,如果我的环数再高一些,维持的时间也   能更久。   但两秒也足够了,彩衣吹笛孩童陷入了僵直状态,连举着木笛的漆白双手都顿在原地,眼神呆滞茫然。   灵魂收割。   我不敢贸然去接触吹笛人,虽然凭借着敏锐的观察,判定它手中的那支木笛才是本体。它并不是人类邪/教徒,而是反向吞噬过法师后,生出了心智的厄难物品化形。   雅诺提到过这种东西,它们被称作“厄难之魔”,因为它们比普通的厄难物品更难缠,因为厄难之魔有自己的智慧,而且克制不住吞噬更多法师的渴望。   有些强大的厄难之魔,因为种种原因没有被净化,一直吃一直吃,最后会形成吞噬整个区域的厄难天灾。到了那个阶段,只有教皇动用圣物,或者直接神降才能解决。   我吃它?呵呵,要真的贸然碰了,它吃我还差不多!   但厄难之魔毕竟没有真正的灵魂,亡灵类的收割技能并不管用、看着吹笛孩童迅速摆脱了僵硬,并没有被“灵魂收割”打到任何要害,面容狰狞地朝我冲来,我只能叹气。   你说,我怎么就摊上雅诺这个老板呢?   连个靠谱的输出技能都没有,淦,我想要光明女神的灵契,我想要净化术和光明圣焰啊!   “对不起,我只是感到害怕,刚才才会攻击你的。”我往后退了几步,露出惊恐又不甘的表情,看向吹笛孩童,“请让我走吧,我和你是一样的,都不被正神教会所容许存在,一直像老鼠般躲藏在黑暗中。”   巧言者……还有魅惑。   从刚才的反应来看,这个厄难之魔的脑子确实不太够,可能是吃的人太少,又可能是诞生的时间太短,或者是它诞生时的状态就比较愚昧。   果然,吹笛人迟疑了,啊,它这感人的智商啊。   五感屏蔽。   打不过就跑呗,它也不敢随便追。就像我说的,我们都是下水道的老鼠,见不得光,它只敢偷偷摸摸地在晚上带走小孩,不也是因为本能惧怕星海教会吗?   米鲁尔的主教虽然只是八环神使,但这里毕竟是波利塔的王都,星海圣堂分分钟能派出十环以上的人来碾碎那些不知死活的挑衅者。   我左手提着巴里,右手抱着夏莉,怀里护着那个三岁的孩子,一边跑一边喊着周围的居民。吹笛人虽然让所有成年人陷入沉睡,但论精神控制,我也很擅长。   意识投影——醒来,醒来,快醒来!   “咦?”一个少年清润的声音响起,我来不及回头,眼看着周围邻里的灯光陆续亮起,下一刻,那道虚空之门便像冲水马桶似的,带着无穷吸力将我吸了进去。   好的,吹笛人被我骗了两次狂化了。   它虽然处于五感屏蔽状态,但它可以选择用虚空领域将我们都吸进去啊,淦。   我的眼前出现了无数扭曲鲜艳的色块,接着,我抱着怀里的几个孩子,重重跌在了地上。我闭眼承受着这一下猛烈的撞击,却发现并不疼,身体下软绵绵的,像是躺在了棉花糖。   还真特么是棉花糖,我震惊地摸了摸手下散发着浓郁香味的棉朵。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空间啊,绿野仙踪,还是爱丽丝梦游仙境?头顶的蓝天和太阳饱和度拉满,大地由各种棉花糖组成,偏偏上面还长着鲜嫩的青草、浆果丛和各种果树,各种小动物悠游自在地随意走动,不远处潺潺的溪水散发着白葡萄汁的味道。   而在这个童话世界中走动的,还有不少失踪的孩子们,他们一个个脸上都带着无忧无虑的快乐表情,好像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还有外面的世界和父母。   吹笛人没有吃掉这些孩子,相反,它将他们放入一个“完美”的属于孩子的童话世界中,然而……   “这地方可真吓人。”又是那个清润的少年声音,我回过头,便看到了一个穿着昂贵真丝睡衣的少年人,比我小几岁,面容精致漂亮,月光般微卷的淡金头发,一双碎星般熠熠生辉的眼眸。   这是一个古希腊式俊美精致的少年,而且绝不属于中产阶级的南区。   不说他身上那股养尊处优的贵气,就说那件真丝刺绣的睡衣,我为异国商人的人设做背书的时候,就专门研究过各种上流奢侈品,这一件睡衣就值五十金克里,对,我的全部身家。   “你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我直接问道,趁着吹笛人还未出现。   少年侧了侧头,仿佛在倾听什么,他说道:“这两天我一直听到木笛声,就追出来看看。”   “你不住在海风街吧。”   “不,我住在北区附近,但我想那个吹笛子的孩子,并不只在一个地方开了传送之门。它大概是希望所有不开心的孩子,都能来到一个只有欢乐、没有痛苦的世界里生活吧。”   越是不开心,就有越大几率听到笛声,所以夏莉才会每个晚上都能听见。   但听见了未必会被蛊惑,而被蛊惑的也未必会被选中。   “它挑选孩子的标准,也是根据他们的心情?”我问道,“挑选最不开心的孩子,带他们来这个没有忧愁的世界,以后就不会再在夜晚独自难过哭泣了。”   “应该是这样。”   “那它应该去西边的贫民区。”而我目之所及的孩子穿得都挺整齐,起码都是中产阶级家庭。   “我们过得未必比贫民孩子更开心,”少年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好吧,我承认,有钱确实挺好,所以,我猜测它可能就诞生于西区。”   “厄难之魔是种很有意思的生物,它们不是人,却也不再是单纯的承载了恶念的物品,它们没有灵魂,却又有智慧,当然,大部分情况下,这种智慧十分有限,而且会依循着诞生时的执念行动。”   少年清润的嗓音分外悦耳,但知道的事情却比我一个四环法师还多。   “如果一件厄难物品承载着死难者对身边人的痛恨,那由此诞生的厄难之魔,首先就会屠戮诞生地周围的居民。但相反,死难者如果带着对家人亲友的不舍眷恋,尽管这种情绪最终也会被扭曲为恶念,它们依旧会潜意识地远离家乡,避免给生前所爱之人带来灾祸。”   少年随手扯了地皮上的一小朵棉花,凑近闻了闻,接着捏成了一匹小马的模样,递给我。   “所以,你是谁?”我没有伸手去接。   少年侧头,笑道:“那你又是谁呢,邪/教徒先生?刚才我听到了报丧女妖的哭嚎声……哎,你是准备要对我用魅惑和巧言吗?那可不行。”   “我的清白是要留给未来妻子的。”这个十几岁大的少年一本正经说道。   我:……放屁,你毛都长齐了吗?就想着未来妻子!   “您这么厉害,不如想个办法,把这些孩子都救出去?”我带着和善的微笑说道。   “为什么?”少年好奇地看向我,“你看他们在这儿过得不开心吗?”   我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小孩子嘛,谁那么大的时候不欠揍啊?我尽量平静地回答:“嗯,开心,等到厄难之魔进一步被吞噬本能扭曲,把他们都吃了就更开心了。”   “好了,别生气了,主要我也没有出去的办法,”少年无奈摊手,“这只厄难之魔已经有自己的领域了,想打破一个领域,除非具有压倒性的实力,不能就只能去找领域的弱点。”   领域,是八环以上法师的自带能力,一般来说,会倾向于自家神灵的神域,或者干脆就是神域的部分投影。   举个例子,如果我将来有命升到八环,我的“领域”很可能就是一部分冥界投影。   而任何一个领域都是有弱点的,因为领域诞生于法师的灵魂本源,人类的灵魂各式各样,但无论是谁,都会有心灵上的弱点。厄难之魔并没有灵魂,所以它们的领域弱点,就是最初那桩厄难事件的死难者执念所在。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你看起来比我大一些,你今年几岁了?这么小就做邪/教徒了吗?”少年用手托着下巴,星辰般的眼眸中难掩好奇。   我刚想怼他几句,就预感到什么一般颤栗起来,果不其然,一秒之后,气急了的彩衣吹笛孩童就出现在这个世界,用凶残狰狞的眼神看着我。   “你看不能随便骗人吧,巧言也就算了,你还用魅惑。啧,一直这么用,将来都是情债,你这一辈子就还不清了。”少年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在旁边叨叨。   我很想把他的头直接按进棉花糖地皮里,但我知道,我八成打不过他。   我只能用最凶狠的眼神瞪着他,这时候还叨叨个鬼,要八卦不要命是吧?   少年耸了耸肩,在彩衣吹笛孩童瞬移过来的一刹那,他眼眸中的星光变得更加璀璨刺目,我们周身的环境再次一转——身处深邃神秘如夜幕般的浩瀚宇宙,头顶是一片又一片连缀闪烁的群星光晕,下一秒,无数的流星拖曳着长长的流火,宛若暴雨般坠落,砸在了星球大地之上。   “这是我的领域,星辰陨落。”少年坐在一颗漂浮的陨石上,仍旧托着下巴,解释道,“它进不来,但我们也出不去。”   凝望着无垠星空,我猜出了他的身份:“鲁卡斯王子殿下。” 第43章 邪神篇16   鲁卡斯王子的领域很安全, 无论吹笛孩童在外如何面目狰狞地恐吓我们,它都无法进入“星辰陨落”里一步。   于是,过了一段时间, 它知道了再如何努力也是徒劳,便恨恨地瞪了我们一样,消失在原地。   “请恕我直言, 王子殿下,它是厄难之魔不用进食, 但你我都是人类,不吃饭是会饿死的。”所以如果要比谁更能耗的话, 我们一定是输家。   “这里不是遍地是吃的。”鲁卡斯努了努嘴, 示意地上各种颜色口味的棉花糖, 又看向溪水般的白葡萄汁, 还有树上结着的面包、烤鸡、糖果和布丁。   厄难之魔变出来的东西, 您倒是先吃给我看看。   “唉,不着急的, 刚才我的问题还没回答呢,”小王子殿下拍了拍陨石旁边的空位置, 让我坐过来唠嗑, “你叫什么, 几岁了, 怎么就做了邪/教徒?”   我的眼皮跳了跳, 选了另一块陨石,在失重的状态下飘过去坐下, 睁眼说瞎话道:“我叫萨尔, 十五岁, 我之所以信奉邪神, 是因为家族传统,我们家世世代代都信仰伟大的死亡与轮回的主宰。”   鲁卡斯晃着脚,带着十四岁少年的天真可爱,他脸颊上带着浅浅的酒窝,张嘴时就露出两颗小虎牙来:“骗人就没意思了,现在我们又出不去,你怕什么?”   我瞥了他一眼,心想,经历过上个世界任狗子这种奇葩,我才不相信看上去像“主角”的人会是什么省油的灯。毕竟反派狠,主角只有比反派还狠,才能压得住他们。   就像眼前才十四岁的天选之子鲁卡斯,我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做过最离谱的事情,也就是上课时偷偷在抽屉里放本小说看,但鲁卡斯却能在被厄难之魔挟持之时,都从容淡定地算计偶遇的“邪/教徒”。   除非是执掌时间权柄的神灵与法师,不然一般领域里的流速和现实世界相同。鲁卡斯不急着出去,是因为作为一国王子,作为星海之主最宠爱的眷者,他的失踪必然会掀起惊涛骇浪。   到时候,无论是任职于王室的法师,还是星海教会的神职人员,都会拼命来找他,甚至连星海之主本尊都会投来注视,吹笛人暴露是迟早的事情。   鲁卡斯只要在“星辰陨落”中等待救援人员,就可以全须全尾地离开,但同样被困在吹笛人领域中的我,就会被当场处决净化。   所以,他当然不急,他急个屁。   “您为什么最近心情不好,殿下?”我看上去随意地问道。他能套路我,我为何不能套路他?   鲁卡斯捧着脸凝视着头顶的无垠星空,叹气道:“因为糖果只有一颗,可每个孩子都希望父亲能留给他/她。”   “那您也想要这颗糖果吗?”   “你一定要用尊称吗,萨尔,我们没差几岁,你还是邪/教徒,对王室那么尊敬做什么?”鲁卡斯睁大了那双比星辰更璀璨的眼眸,“就叫我鲁卡斯吧,不,我并不想要这颗糖。”   “冕下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不出三十岁,我就能成为从神,到时候只要愿意,我就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星海教皇,这份工作比波利塔国王也差不了多少。”   是的,从领土上来看,波利塔就是一只鸡腿,而星海教会统摄了半个海洋,还有不少沿海国家和卡希尔联邦。   而且星海之主并没有光明女神如此死板,祂允许自己的神职人员结婚生子,连教皇也可以。   “但是你仍然不高兴。”   “相信我,萨尔,没有人会在家人争吵不休、互相仇恨和耍阴招时,还能保持身心的愉悦,除非他是个变态。”鲁卡斯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没有这颗糖,我们一家人是不是就能更快乐些。”   我想起了高山领以女儿当贵族情妇为荣的妇人,想起了西区穿着开裆裤、吸着鼻子的贫民小孩,又想起了被巴里等人殴打的夏莉,断然道:“不会,穷人的烦恼只会更多,至少你的大哥不需要从凌晨四点干活到晚上九点,你的姐姐不需要给贵族老爷当情人,而你从不担心下一顿吃什么,明天会不会被人打。”   鲁卡斯愣了愣,好一会儿,才认真看着我道歉道:“对不起,萨尔,就当我刚才说的都是矫情的废话,我确实没什么资格抱怨。”   他低头盯着自己身上精致的睡袍,小声道:“我并不了解西区和东区的人,连南区都很少去。你能和我说说吗?”   我发现,这小孩突然没那么欠揍了。   其实我也没什么资格说他,我自己也是贵族食利阶级,虽然我父亲是个还算合格的领主,但他也同样躺在领民身上吸血,每年我们领上产出的几千个金克里,最后都换成了家里的美酒、美食和奢侈品。   “我知道的也不多,”我叹气道,“但西区的孩子很多,往往一对夫妇不到三十岁就能生六七个,因为他们并没有很好的避孕措施。孩子生的多,但死的更多,我从西区走来的路上,就能看到好几个死婴,和鱼内脏与垃圾扔在一起。”   “他们没有足够的衣服和食物,八岁就开始跟着父母干活,小一点的就会守着路口,问每一个路过的先生女士要钱,如果生病了也没有药物,看自己能不能熬过去。有不少西区的女孩儿开始发育后,就搬去了东区……这也是个好出路,至少饿不死,运气好的还能被南区和北区的老爷们看中,就算生下的私生子,也总算脱离了西区的生活。”   这些内容,都是我从西区走来的路上,看到的、打探到的,毕竟雅诺要我接手米鲁尔的亡灵兄弟会,我总得多收集一些资料。   在富人区发展下线是没有前途的,所以上一次星海教会的清洗中,北区的负责人和成员被行刑人连锅端了,只剩下西区的卡尔和保罗,还有东区的莫妮卡,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你之前说,吹笛人是从西区诞生的,它本能想给所有受苦的孩子一个完美世界,这是很合理的,因为这很可能是西区每一个孩子童年时的梦想。”   “不用挨饿,不用挨打,不用凌晨起来劳作,地皮都是棉花糖,树上结着无尽的食物,溪水是白葡萄汁,没有成年人,没有争吵和痛苦。不过对您来说,除了最后一条,您的日常生活就是如此吧。”   鲁卡斯沉默了。   “我不知道那个笛子是在哪一次厄难事件中诞生的,但我知道,它必然承载了一个,甚至好几个西区孩子所有的现实苦痛和梦中希冀。”   鲁卡斯无奈地看向我,好半天才开口道:“你想鼓动我打破吹笛人领域,也不必用这样的话激我。”   我耸了耸肩:“虽然有私心,但我说的全是实话,以我的灵魂发誓。”   “我知道是实话,”鲁卡斯深深叹气,从陨石上跳下来,飞到了我的身边,月光般柔顺的微卷金发失重漂浮,有几缕蹭在了我的脸上,“走吧,萨尔。作为波利塔三王子,我要为西区孩子讨一个公道,作为星海之主的神眷者,我要揭开这只厄难之魔的真相。”   收回之前的话,他比任狗子讨人喜欢多了。   然而,要调查厄难之魔的弱点,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虽然我自诩为名侦探萨宁,但一点线索都没有的推理,那叫编故事写小说。   而我身边的鲁卡斯王子更是毫无相关工作经验。   我们只能罩着“星辰陨落”领域,把吹笛人的童话世界转了一圈,然后发现这地方虽大,但很多都像复制黏贴的,本质上是同一个地形的拷贝。   “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类似的场景。”鲁卡斯歪了歪头,皱着好看的眉头沉思,他指了指与绵羊、兔子、小鹿斑比一起和谐相处的老虎和狮子,它们现在都改吃棉花糖了。   我抽了抽嘴角:“不会吧,除了荒谬的童话故事,还有哪个地方的老虎吃糖的?”   “啊!”鲁卡斯恍然大悟地喊起来,眼神发亮道,“《波利塔民俗童话》,小时候照顾我的嬷嬷讲过类似的,都是从民间收集来的一些睡前小故事。”   怪不得我没听过呢,我是玛楠人,不过现在知道这个,对咱们破吹笛人领域有什么帮助吗?   “这个故事的结局是什么?”   “很久之前的事情,我想想,好像是说一个孩子很小就成了孤儿,做了磨坊学徒,但面包磨坊主一直虐待他,那天晚上很冷,他饿着肚子在没有人的磨坊里边工作边哭泣,突然大磨盘发出了一阵光芒和温暖,他就跳了进去,便来到一个完美快乐的世界。”   “结局是,他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这个世界,再也没有痛苦了。”   我:……所以说,现在想起这个有什么卵用?!   “这只能证明厄难之魔也看过这本书,这算是它的创作源泉。”我累得想躺在一颗陨石上,那么长时间都看着同样的童话梦幻景象,除了毛骨悚然外,我只觉得审美疲劳。   “萨尔,你之前是不是黏了假胡子啊?”一颗漂亮无比的月光脑袋探了过来,鲁卡斯好奇地用手指戳了戳我下巴上的胶水,“你们邪/教徒都那么辛苦吗?还要装成年人?”   一把刀精准地戳中了社畜的心。   “你为什么要进来救这些孩子?”“你们那里工作给的待遇怎么样啊?”“可你住在南区,而且看起来很穷的样子。”“死亡与轮回的主宰被称作‘诸神恐惧’,祂长得特别吓人吗?”   “闭嘴!”我咬牙道,好好的美少年怎么就偏偏长了张嘴呢?   “所以,祂真的长得很丑?”鲁卡斯兴致勃勃问道。   丑你个头!不愧是星海之主的眷者,好奇心真的过分旺盛了啊!   “萨尔,我总觉得那个故事的结局,不是嬷嬷和我说的那样。”冷不丁的,鲁卡斯把话题又猛地扯回正经事。   我沉默了,因为我也想起了一件事,好半天才慢慢开口道:“鲁卡斯,你知道很多童话故事都有两个、甚至更多版本吗?一个讲给孩子听的美好版本,和一个真实的黑暗版本。”   就像我们世界耳熟能详的灰姑娘、白雪公主、小红帽等,其实最初版本都残忍多了。   “或者换个说法,鲁卡斯,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某个一直受苦的人再也不会痛苦了,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鲁卡斯垂下星辰般的眼眸,小声道:“他死了,回归了神的永恒宁静国度。”   “没错,所以你才会觉得嬷嬷讲的结局很奇怪,因为你听的是美好版本。”毕竟谁会给年幼的波利塔小王子讲睡前恐怖故事?   “如果不从童话视角,去看待那个面包磨坊学徒的故事,你觉得他应该是什么结局?”我又问道。   “他饥寒交迫地死在了没有人的磨坊里,临死前出现了幻觉,趴在磨盘上,觉得自己来到了另一个美好世界,一个没有寒冷和饥饿,也没有痛苦和压迫的世界。”   我从陨石上翻身而起,看向脚下的吹笛人仙境,认真道:“所以,这一切都是假象,是一个孩子死前的幻觉,而打破这个领域的方式,就是找到真实结局,找到……那个孩子在磨盘上的尸体。”   鲁卡斯顿了顿,用手指向了那颗结着面包的大树,问道:“你看,萨尔,这棵树的轮廓,像不像一个磨盘?” 第44章 邪神篇17   我们砸向了那棵大树, 对,字面意义上的砸。   勇敢且头铁的鲁卡斯王子,就像脚踩着风火轮的魔童哪吒, 直接把自己的“星辰坠落”领域,整个举起来砸向了形似磨盘的面包树。   我都震住了,这也太特么勇了!   你有没有想过, 如果我们猜错了,而你又把领域给砸了出去, 失去保护的咱们会不会被吹笛人弄死?   鲁卡斯回过头看着我,星辰般漂亮的眼眸写满了:哎, 哥们, 不要怂, 就是干!   当带着流火的群星坠落在童话般的地平线上时, 重重叠叠的尖锐哀嚎一齐响彻虚幻空间, 我们眼前的景象陡然变化——   棉花糖大地化为寸草不生的焦土,葡萄汁溪流是散发着腥臭的尸水血液, 一颗颗干枯大树上挂着风铃般叮当作响的孩童骷髅头骨,它们黑洞洞的眼眶朝着同一个方向, 空洞怨毒地看着我们两个。   而此刻的彩衣吹笛人, 早就变成怪物的模样, 它五官血肉模糊, 身躯上长了十几根漆黑孩童手臂, 腹部、背部、大腿和肩膀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孩或大哭、或大笑、或皱眉的脸,但都闭着眼睛。   这, 才是这个童话领域的真实, 才是磨坊学徒故事的现实结局。   吹笛怪物手中刺耳短促的笛声尖锐长啸, 震得我脑壳发晕, 好在我已经有好几次经验,连雅诺真身都瞥过一眼的咸鱼无所畏惧。   五感屏蔽!   吹笛怪物的动作有瞬间停顿,下一刻却又挣开我的束缚。   报丧女妖的哭嚎!   冥界女妖的身影若隐若现,还不等张开嘴巴哭叫,就被吹笛怪物十几根漆黑手臂抓住撕碎。   妈了个蛋,这玩意儿现原形就狂暴啊!输出你CD好了没?法爷,法爷你吱一声啊!辅助快控不住了!咱们这个团没奶没T,你让一个辅助单扛狂化boss,会不会太无理取闹了一点?   鲁卡斯并没有回应我内心的呼唤,他正悬浮在半空,双手四十五角朝天,闭着眼不知在念诵什么咒语,一柄仿佛凝聚着星光的长剑在他双手间缓缓成形,带着破灭一切的万钧之力颤动。   吹笛怪物预感到了星辰长剑对自己的威胁,当下撇开我,就冲着我身后的鲁卡斯袭去。   讲道理,星海之主这个技能读条也太慢了。   意识投影,五感屏蔽!我再次强行控住吹笛怪物,让它的动作再次发生停滞。   下一刻,一道迅猛炽热的星光划破幻境,漫天的星屑碎落,鲁卡斯的身影闪现在怪物之后,我们看着吹笛人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像是融化在锅里的黄油,它身上那些孩童的脸庞突然睁开了双眼,无数双诡异的视线让我预感不对,鲁卡斯也急速向后退去。   但一切都晚了,从孩子们的视线触及我们开始,这个过程就是不可逆的。但怎么可能呢?这个感觉明明是……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一个厄难之魔怎么可能会“灵契”?这不是神明和祂麾下从神的特权吗?   “灵契”的本质,是借助至高无上的神力,让灵魂被灌注入知识与法术,在这个过程中,神灵可以传达任何信息给人类信徒。而吹笛人显然并不打算发展我们做信徒,它快死了,但它不甘心,它用最后的力量在临死前将自己的怨念传达出去。   #   这是一根平平无奇的木笛,是这个贫民区孩子唯一的玩具。   它的原材料只是废弃的木头,却被主人用心打磨得极为光滑,因没有涂上保护层,所以使用久了的笛声上有一道道裂缝,影响了音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彻底坏掉。   但那个孩子并不在意,在忙碌劳作和生活烦恼之余,他总会坐在港口边的石头上,吹奏一首短促欢快的曲子。每当这个时候,他周围的人们都会微微放缓脚步,让音乐顺着海风吹拂他们的灵魂。   然而好景不长,因为过于疲惫和营养不良,他病倒了。贫困的家庭自然无法负担私人医生高昂的费用,他的父母开始崇拜起坊间流传的邪神,对着一个散发着不祥的神像,念着语意模糊的祷词,他们期盼着儿子能够痊愈,生活能一天天变好,明天能赚到足够裹腹的面包钱。   在生病之余,他依旧吹奏着裂纹斑斑的木笛,让断断续续的欢快乐曲,驱散全家人心头的雾霾,曾经也有好心的“慈善家”来看望西区重病的孩子们,高贵的小姐太太们洒下热泪,最终,他的床头多了一本精致的彩绘版《波利塔民俗童话》……   慈善家没有帮助他,邪神也没有,相反,星海教会很快就发现了这个坊间□□,市政厅的警官们将他的父母抓进了监狱,他的姐姐们只能去东区谋生,哥哥们也无力照料重病的弟弟。   他被扔在家里等死,他的哥哥们没有明说,但他知道,他们期盼着他早点断气,好为家里腾出点地方来,长时间的虚弱高热,已经让他无力再吹响木笛,他的小手里紧紧握着这根笛子,在昏沉中不断向无尽深渊滑落。   在回光返照的一个下午,他从昏睡中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最好别死在家里,这样会给哥哥们增加麻烦。他握着属于自己唯二的东西:一根木笛,一本童话书。   他走了很久,却不知道自己往哪里走,直到他透过一条宽阔的马路,半瞎了的眼睛隐约看见马路对面的红砖小房子是如此精致高贵,而对面的花园里好像也有一个孩子朝他望过来。   那个孩子无聊地摆弄着手里的机械玩具,随意地瞥了他一眼,并不带厌恶,但也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看见了地上的砖块,空气中的柳絮一般,没多久,他就无聊地将手里的玩具扔在一边。   他握着手里的笛子和书本,怔怔地看着那个男孩儿的家人从房间里走出来,同样地仿佛看空气般漠然一瞥,哄着自家孩子回去吃东西。他在那条泾渭分明的马路上站了太久,久到对面的警官气势汹汹地晃着警棍走来。   他终于无力地倒在了这条路上,来往的无论高贵之人,还是西区的贫民,都不曾施舍给他一个眼神,就好像他倒下的小小身躯与地砖融为了一体。   在临终的时候,他剧烈咳嗽,好像把肺都要咳出来,喷出的血花浸染了那根充满裂缝的木笛,他的眼神定在了空洞的幻觉中,他的耳边想起了永不停歇的快乐笛声,他的眼前浮现出磨坊学徒所看见的幸福世界。   他死了。   直到这时,依旧没有人在意他的存在和消亡。只是因为尸体躺在路边,容易吓到来往的贵妇和少爷小姐们,所以才由警官将他送去了西区收尸的地方。   西区多的是早夭的孩子,他的尸体握着笛子,被扔在一具又一具苍白的孩童尸体上,他们有着共同的青白面容和瘦削的身躯,他们或皱眉,或哭泣,或大笑,却都紧紧闭着眼。他们年幼的时光永远停留在此刻,却无人看见,无人注视。   就连邪神的使徒也不会为他们驻足。   染血的木笛散发着暗沉的黑气,逐渐聚拢了停尸间所有孩童的尸体,并不断蔓延、蔓延、蔓延到公共墓地中掩埋的累累幼童的白骨。   我们的血,我们的肉,我们的灵魂,我们的兄弟姐妹,我们消亡于此,却无人在意。   看看我们,看看我们,看看我们,看看我们,看看我们啊——   这根木笛沾染了曾经祷告过的邪神气息,也浸透了足够多的怨恨与不幸,它成了一个触发点,厄难事件,爆发了。   而那个邪神的使徒们循着气息而来,想要吞噬这件厄难物品,却被反过来吞掉。由此,厄难物品觉醒了自己的智慧,成了厄难之魔,它穿着色彩浓烈的小丑服饰,吹奏着短促欢快的昔日乐曲,引/诱着一个又一个的孩子来到它所创造的童话世界。   它生前不被人注视,死后也就拥有了让认识消失的能力。   它生前渴望和磨坊学徒一样去到完美世界,死后便创造了同样虚假的领域。   手握木笛的男孩儿站在一具具冰冷青白的尸体上,他脚下的每具尸体都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他对着鲁卡斯和我露出一个滑稽如小丑般的笑容。   “你不是他,他已经死了,你只是一根笛子,不,也不是。你只是这些孩子临死前残留的怨念。”我无奈地看着他,说道,“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连怨念都可以和人灵契了。”   何况鲁卡斯和我都被灵契过,按照逻辑来说,忠臣不事二主,星海之主和雅诺都不是心胸开阔到和人共享信徒的神灵。   区区一个厄难之魔,是如何避开两位神灵的标记,硬生生和我们灵契的?   “我,不知道,”小怪物语调古怪滑稽,像是对人类的粗劣模仿,“要听,笛子,吗?”   鲁卡斯和我对视了一眼,一齐点头。   长着男孩儿脸的小怪物笑起来,他再次将木笛凑到嘴边,吹响那一支波利塔人人熟知的欢快童谣——   夕阳西沉,海浪摇摇,爸爸呀,离开了海港带我回家;夕阳落下,海浪涛涛,妈妈呀,做好了晚餐等我回家~~   灵契戛然而止,一切都结束了。   #   我遇到了两件很尴尬的事情,第一,我又被强行灵契了,灵魂上打下了吹笛人的烙印,虽然后者已经彻底完蛋,但以雅诺的小心眼,下次见面,我多半会被掐死。   第二,吹笛人幻境被鲁卡斯用“星辰陨落”砸开,它也被星光之剑给砍死,这个动静闹得着实有点大,星海教会想不知道都很难,行刑人很可能已经在路上了,吾命休矣!   而鲁卡斯未必会救我,他不帮着抓我就谢天谢地了,无论我们在幻境里聊得多开心,他毕竟是正神眷者,而我是邪神使者。   我和他尴尬又沉默地对视一眼,我决定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星海教会如果发现你被吹笛人灵契,他们会很生气吧。”这等于当面给星海之主两耳光了。   鲁卡斯抽了抽嘴角,反问:“你想怎么样?”   “不如让我们彼此相忘,你没见过我,我也没见过你。”要是被星海教会抓到,我这个嘴巴可没有把门的哦。   “……行。”鲁卡斯果断道。   得到了保证后,我转身就跑,不跑等着被行刑人请去教会喝茶吗?   “萨尔。”鲁卡斯在身后叫我。   “嗯?”我边跑边回头,已经跑开一段距离了,鲁卡斯说轻一点我都听不见,“你说什么?”   “我说——很高兴见到你——我们有缘下次再见——”   嘻嘻,你猜我想不想再见到你? 第45章 邪神篇18   吹笛人事件的余波, 在整整一个月之后才逐渐消除。   但好在星海教会并没有针对南区一个地方调查,因为事后证明,海风街只是吹笛人选择的幻境入口之一, 这个厄难之魔胆大包天,甚至都把手伸到了北区和王宫附近。   不然倒了血霉的鲁卡斯是怎么进来的?   而厄难之魔的诞生地更是西区,在种种情况下, 我受到的盘问反而微不足道,毕竟我只是一个住店的客人, 在“树之石”旅馆安睡一觉,第二天就发现外面跑着满大街哭的孩子。   来盘问的甚至还是之前那位贾斯帕队长, 夏莉被卷入厄难事件, 让黛娜受惊不小。她终于下定决心, 摒弃对亡夫同僚的偏见怨恨, 接纳他们进入自己的生活中。   当黛娜牵着夏莉, 让后者投入贾斯帕怀中的时候,虎鲸先生肉眼可见地身体僵硬, 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旁边几个行刑人捂住嘴低笑, 在贾斯帕瞪过来的时候, 一个个自告奋勇地帮黛娜拿行李。   海风街的邻居总是说闲言碎语, 连带着孩子们也欺负夏莉, 这实在不是一个适合小女孩长大的地方。   之前是黛娜太过固执, 始终不肯离开这个充满亡夫痕迹的地方,但既然下定决心, 这位干练沉稳的女性便展现出了一往无前的魄力和行动力。   “其实也没搬很远, 我家在南区和北区的交界线旁, 方便上下班, 我在那儿给她们母女租了个新店面,不做旅馆,就只开餐馆。”贾斯帕对我说道,又带了几分歉意,“才刚介绍你过来住,树之石就关门了,真不好意思,乔纳斯先生。”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夏莉健康平安地成长才是最重要的。”我自然不会在他面前抱怨。   在对待朋友上,虎鲸是一群热情至极的人。贾斯帕大概是听黛娜说过,我阻止过一群熊孩子欺负夏莉,又觉得“树之石”突然关门对不起我,颇有几分不自在。   他挠了挠后脑勺,最后开口道:“明天晚上,北区查理十字街46号的霍特先生要举办宴会,你可以报我的名字去,霍特先生和我曾有几分交情,但我不喜欢宴会,这两天还要忙着帮黛娜搬家。”   见我面带疑惑,他又笑着补充道:“霍特先生虽然不是贵族,但却是这座城市人脉最广的大商人,明天的宴会应该也有不少同行和贵族参加。”   在这种西方封建社会,想要做好生意,重要的并非商品,而是人脉。   王都贵族们自持身份,绝不会购买陌生平民的货物。在不少穿越小说中,平民主角自己做生意,靠着外挂商品,分分钟风靡全国,俘获上至贵族,下至中产阶级的心,在这个世界则根本不可能发生。   再精美的商品,只要刻上“平民牌子”的烙印,就会被贵族们弃若敝履,而若是这件商品的技术含量太高,对本地商品造成了降维打击,对不起,等待主角的只有被教会抓起来的命运。   你一个区区平民,又是如何获得这种技术的?说,你不是信奉了哪个邪神!   即便是约瑟夫·乔纳斯这样的异国商人,想要在波利塔王国行商,也得依托岩石领泽兰子爵的地位,卖东西的时候,打着子爵的名号,才有人理你。   当然,各地领主对这种扯虎皮的行为都没啥意见,因为商人们会老实交钱。你既然打了我的旗号,行商的利润分我两三成,这不算过分吧?   如果谁敢违反规则,不想把辛苦赚来的钱,分给自己的领主。那么,再见,你将永远失去自己的行商信誉,打上耻辱的标记,不会再有任何人与你和你的子孙交易。   不过在这个问题上,我没什么烦恼,因为泽兰子爵就是我亲爹。   而光有泽兰子爵的牌子也不行,这里毕竟不是岩石领,而是波利塔王都米鲁尔。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玛楠贵族,凭什么挤进我们的生意圈子啊?   商人之间也有三六九等,有公爵背书的大商人,就是比你这种偏远领主旗下的小商人有脸面。同样是卖葡萄酒,酒庄会将最好的商品提供给前者,而用次品搪塞后者。   除非……你有过硬的人脉,得到了当地大贵族或者大商人的支持。而一个异国小商人,又有什么渠道能和这种大人物接触?   我本来烦恼的也是这个,说实话,按照我的咸鱼本心,我根本不想靠近北区。一般邪神在上流社会完全没有市场,而且极为容易被星海教会发现!   但雅诺大人要求的,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就像一个无理取闹的老板,明明自己卖的是两块八的二锅头,却非要把自己包装成八二年的拉菲,并要求市场部和销售部打入高端市场,这是何等的神经病啊!   而就在这个时候,可爱的虎鲸先生竟然自己蹦出来,给我递上一块波利塔上流社会的敲门砖。   我看向贾斯帕的眼神都变了,从看潜在的教会敌人变成了……看一个大冤种。   大冤种贾斯帕对我笑笑,牵着夏莉的小手,带着一群虎鲸“呼啦啦”地走了,挥一挥尾鳍,不留下一抹浪花。   至于吹笛人事件?嘻嘻,半点都没牵连到我身上。   第二天晚上,我穿上了自己最豪华的衣服,花两个金克里雇佣了一辆精致的贵族马车,带着给霍特先生准备的礼物,踏上了这场上流社会的宴会。   和一般初出茅庐的新手不同,我确信自己不会在礼仪上犯错,尽管我们泽兰家族是乡下领主,但好歹也是一位世袭子爵。而说服商人们与我合作,就无需担忧,“巧言者”和“魅惑”都不是只放着好看的技能。   我只担心会遇到星海教会的高级神官,如果此地的大主教克拉夫来了,我再敢使用邪神法术,四舍五入就是自投罗网。   好在我的运气不错,星海教会最近忙于吹笛人事件的善后,没有这个闲工夫和贵族及大商人们扯淡。   我报了贾斯帕的名字,霍特家的仆从恭敬地将我引入灯火璀璨的奢华宴会,绅士一手夹着烟卷,一手托举手里的水晶杯,坐在硕大无比的露天阳台上谈论政事,而贵妇和小姐们则三五成群,用精美华丽的羽毛扇捂住半张脸,小声地谈论女性的话题。   上流社会的宴会,从不是吃东西的地方,而是情报交流、达成交易、结实人脉的最佳场所,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任务”而来,哪怕只是一个商人长相美貌的女儿,也希望在这种场合物色到合适的结婚人选,结识有权势的贵族夫人,至少,也要通过这次宴会抬高身价。   这是一场带着人类深深欲念的宴会,如果雅诺在场,多半会觉得如鱼得水吧。   对于欲念之神和祂的教徒来说,这些人类,是随便勾一勾手指,就能钓上一群的消耗品。   意识投影,魅惑,巧言者,这三个法术轮番使用,几乎没有能抵抗住的人。而我选取目标时极有耐心和技巧,会端着星光香槟在旁边,沉默地听上半小时,再在这圈人中选择一个地位不高也不低,野心不小心智却不坚定,并且十分渴望证明自己的人。   整整一个晚上,我就像游走于自选渔场中的海王,轻而易举就和三四个商人与小贵族达成第一步的商业契约,尽管此刻的我,手上什么商品都没有,本金也只有几十个金克里。   这就是邪神的四环法师对上普通人时,碾压性的结果。   达成目标后,我稍微松了口气,举起微甜的星辰香槟喝了半杯。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若现在就上赶着找霍特先生等大人物,那才是找死。越是位高权重的人,星海教会看得就越牢,克拉夫大主教每周都能见到他们一次以上。   何况……有充分理由摸鱼,为什么我要那么勤快?   反正雅诺问起来,就用那个摸鱼佬的经典回应:在摸了……啊不对,是在做了,老板。   我愉快地给自己拿了块核桃布朗尼蛋糕,又夹了半只剥好的狂潮大龙虾、两块蒜香羊排、两块红酒鹅肝烤面包,躲在没人的地方大快朵颐起来。   啧啧,真香,这一顿要是自己出钱,至少要一两个金克里,怎么着我都要把马车和礼物的成本吃回来!   什么,嘲笑我抠门?呵,几个月前,我还是手头富裕的子爵继承人,怎么想都是[哔——]雅诺的错,替祂经营个邪/教组织的钱还要我自己出钱。   我几口解决掉一块鹅肝,正要叉鲜嫩的龙虾肉之时,身后冷不丁伸出一只手,捂住我的嘴,差点没把我吓得条件反射往他身上扔“灵魂收割”。   好在我忍住了,因为扔了也没用,反而会被他的领域挡住。然后以“星辰陨落”出现时的绚烂大场面,我们绝对成为这个宴会最靓的崽。   “萨尔?”“鲁卡斯王子殿下。”   我们身处宴会的角落,一卷巨大无比的落地窗帘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我和他在暗处沉默相对,场面一度很尴尬。   “唉?你果然戴了假胡子,看着有点奇怪。”鲁卡斯好奇地扯了扯我的胡子,我疼得吸了口气,不客气地打掉熊孩子作妖的手。   理论上鲁卡斯作为对头家的八环神使,我应该心生畏惧才对,但无奈这孩子实在太小了,才只有十四岁,性格又跳脱碎嘴,实在激发不起任何警惕心。   我穿越到魔教世界前,也有一个那么大的侄子,刚上初二。他从小就和我亲近,三四岁时,就扯着我的衣角奶声奶气喊“小叔吃糖”,长大后也没有和我疏远,一放寒暑假就来我家玩,我陪他一起玩塞尔达,买冰棍给他吃,偷偷帮他补作业……   啊,越说越伤感了,有点想家,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回去的机会。   “你怎么来这里了,王子殿下?”霍特先生确实是波利塔的大商人,但身上没有爵位,所以没资格觐见,或邀请王室嫡系成员。   “我说偷跑出来的,你信吗?”鲁卡斯笑道。   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无奈道:“吹笛人事件过去了还没三天,王室和教会敢放你出去乱跑?”   “我要做什么,克拉夫可管不了,他和我一样是八环,更别提我还是神眷者,”鲁卡斯随口解释道,“我说出宫去鲁克郡公爵府上拜访,他们也不敢硬拦着。回宫的时候路过这里,冥冥之中有种预感,让我来霍特的宴会上看看。”   鲁克郡公爵,查尔斯三世的亲弟弟,是一位手上没有实权的王室大贵族。   看来星海之主确实宠爱,不,是溺爱眼前这个孩子,我怀疑甚至连教皇的话,他也是想听就听,不想听就装傻敷衍。   “我刚才就看到你了,萨尔,还是应该叫你约瑟夫,嗯,那也不是你的真名吧?”鲁卡斯星辰般的眼眸在暗处也亮晶晶的,他嘴碎道,“这可不公平,你知道我的身份,我却不认识你。”   这次我没忍住,把白眼直接翻出来了,压低声线道:“殿下,我是一名邪/教徒,邪/教徒!你懂这是什么意思吗?啊?”   “对了,说起这个,你上次还没告诉我,死亡与轮回主宰是不是真的很丑?”   “啊对对对,丑爆了,满脸褶子,是个七老八十的肾/亏老头,满意了吧?”   鲁卡斯“噗嗤”笑了出来,捂住肚子,抓着窗帘,肩膀颤抖,笑得根本直不起身。 第46章 邪神篇19   “笑够了没有?”我挑眉道。   “够了够了, 对不起,”鲁卡斯直起身体, 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花,“别生气,萨尔,我还是叫你萨尔吧,比约瑟夫好听。”   “我从后门进宴会的时候,就看到了你。我刚听了一会儿,你是想要在波利塔王国的上流社会做生意?”   其实也不是, 主要是老板的任务而已。   雅诺的要求是靠近王室,从中谋取好处, 而我认识了鲁卡斯, 某种程度上已经算完成了一半预定目标,做生意只是其次。   “是, 因为没钱,穷。”我坦然道。   鲁卡斯又忍不住笑起来,他笑起来时, 带着两个可爱的小虎牙,月光般的微卷发用绸带扎在脑后, 只有几缕落在白皙精致的脸旁,他颔首道:“我懂的, 谁让那位死亡与轮回的主宰, 又老又丑还不给钱,辛苦你了, 萨尔。”   “我在郊外有一片度假用的葡萄园, 但每年看着果实落在地上烂掉, 实在太浪费了, 虽然数量不多,但也不如采摘下来,酿造成新品种的葡萄酒,由你替我打开销路?”   我立刻意会,鲁卡斯这是想给我送钱,说是要我给他的新葡萄酒找销售渠道,但只要把他的名头摆出来,又有谁会如此不识趣,去拒绝波利塔三王子和星海之主最宠爱的眷者呢?   高端订制葡萄酒这种贵族奢侈品,贵精不贵量,产量越少,意义越特殊的,就越受到追捧,甚至能卖到一瓶几万金克里的天价。   没错,我说的就是由鲁卡斯的曾祖父“复国者迪亚”亲手酿造的那批葡萄酒。   鲁卡斯的身份自然没到这个档次,但凭借他的影响力,少量卖个几百瓶高价酒,贵族们也乐得给他送钱,而有了这几百瓶酒,我也就有了三王子的信誉背书。   “要是我打上了你的标签,半夜不会被星海行刑人敲门吧?”   “呃,不会,教会其实不怎么管我的私事。”   “为什么帮我?我不信这世上有无缘故的善意,何况你还是星海之主的眷者。”   “因为我也需要你帮忙,而其他人不会支持我。”   我沉默半晌,慢慢吐出一个词:“西区孩子?”   “对,我可以捐给西区很多钱,甚至捐光我名下所有的财产,但这都无法解决西区的问题,最后钱能有多少用到孩子们身上,都是个未知数,”鲁卡斯正色道,“而我作为王室成员,也不能一直待在西区处理这方面的事。”   “我也想过让大商人和贵族们协助,但这几天,我有试探过国王之手和议政大臣们的看法……”他抿了抿唇。   我在心中摇头,寻求大贵族和商人的帮助,改善西区贫民生活,这个梦做得真不错,甚至比吹笛人的童话幻境更天真一些。   笑死,就算有一天,土地真的变成了棉花糖,溪水真的变成了葡萄汁,树上真的结满了面包和糖果,封建地主和资本家也绝不会愿意多掏出一个子分给劳动者。   诚然,这个世界上肯定还存在着像鲁卡斯这样善良正直的好贵族,但是,只有背叛阶级的个人,没有背叛阶级利益的阶级。   “从上次吹笛人事件中,我看得出你与他们不同。最终吹笛人选择和你我灵契,就是那群孩子对我们的认可。”   你确定?真的不是吹笛人眼前只有咱们两个的缘故吗?而且您真的不考虑一下,被吹笛人“灵契”后,咱们怎么向自家老板交代吗?也不知道星海之主是否小心眼,反正雅诺肯定是!   “你用我的名义行商,但不用分我任何利润,把给我的那十分之二,都想办法用在西区孩子们的身上,这是我作为一位王子应该承担的责任。”鲁卡斯根本没察觉我的顾虑,继续说道。   “其实我知道,西区会变成这样,是因为他们身上的血肉都供给了……别人,那些人甚至买卖西区的人口到东区‘工作’。萨尔,我不知道是一回事,我知道了,什么都不做又是另一回事,你能帮我阻止他们吗?你能和我一起,给这些孩子一个有希望的未来吗?”   ……我有一个老板就够我受的了,这是又来了一个?就算说是做合伙人,那也不过是骗子画大饼的套路而已!   我绝对要拒绝!这辈子都不可能认真工作的!   “萨尔。”   这个不讲武德的年轻人,用一双璀璨如星河的眼眸,充满信任和期待地看着我。   我倒吸了一口气,不,萨宁,你一定要撑住,坚定地拒绝他。   “让他们也有资格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让所有人都不能再忽略他们,让孩子们不再在绝望的夜晚哭泣。”   “虽然你是这么说的,但是吧……”   “萨尔,求求你了。”   “……好。”   淦,结果还是没把持住!   我怀疑鲁卡斯的天赋技能才是“魅惑”,他都不需要学,就这头月光般的微卷发,这双盛满了星河的眼眸,就秒杀了十个我。   我彻底输了,但输掉后的生活反而顺利了起来,在鲁卡斯的协助下,我在波利塔上流社会的生意无比顺畅,短短几年就赚了个盆满钵满,成了米鲁尔这座城市的新贵。   而另一方面,有了充足的经费,我终于可以重新组建亡灵兄弟会了,卡尔、保罗和莫妮卡这鸡鸣狗盗三人组对工作充满热情,宛如雅诺的迷弟迷妹。   只要我振臂一挥,高喊“为了伟大的死亡与轮回主宰”,他们就能连脑袋都也割下来,这特么是被雅诺下了降头吧?摸鱼人疑惑.jpg   他们如此狂热,我也不敢太过摆烂,要是被卡尔发现,其实我一直在敷衍老板,这只棕熊精能把我活撕了。   但这种工作热情在下属身上时,就又显得有几分可爱。至少我可以把援助西区贫民孩子的活儿都扔给他们,本来他们这样的地头蛇对东西区也比我更熟悉。   “兄弟们,姐妹们,为什么我们伟大的亡灵兄弟会之前会遭到星海异教徒的沉重打击?为什么我们经营多年的势力会如此不堪一击?为什么我们会这样轻易辜负了吾主的期待?”我站在两把破椅子拼成的“讲台”上,痛心疾首地输出道,“因为我们最初的路线就错了!”   “是的,贵族和商人们在王国拥有巨大的话语权,是我们渴望争取的最佳信徒。”   “但我们也要正视现实,那就是在波利塔王国的上流社会,星海异教徒比我们来得更早,势力更强,也更受权贵的欢迎。”   “当然,那不是吾主教义的错,吾主自然是伟大又不容置疑的,只是这群贵族太过愚蠢,无论如何防范,都会泄露我们的消息,上任负责人不就是如此被害的吗?”   “可是贫民不是更愚蠢吗?”卡尔憨憨地举手。   我抬高了嗓门,当作没听见一件继续输出:“所以,我们必须选择第二条路,在人数更众多的西区和东区发展信徒,而要达成这点,我们必须暂时舍弃用‘死后幸福’去吸引他们,因为虎鲸们对这种说法太熟悉了,一搬出来就会被抓捕。”   “我们应该提升贫民活着时的幸福指数,让他们觉得信仰吾主,才是走上快乐人生的唯一道路。吾主来了,日子就有盼头了,吾主来了,青天就有了!”   “呃,可是……吾主就是‘死亡与轮回的主宰’啊?”   我面无表情地看向了一再打断我的棕熊精,阴恻恻问道:“那吾主有没有说过让咱们‘早死早超生’啊?”   如果雅诺的神生目标,就是把世界上所有活人都弄成亡灵,那我还谋划个屁,直接带着这群憨批在闹市区砍杀普通人完事了。   “那倒是没有。”   “死亡是为了重生,轮回是为了改变,吾主的教义又不是劝人都去死,而是为了让我们在每一个轮回里不断提升自己,最终成为配得上祂神国的子民。”   “说得好,反正我同意。”东区脱/衣/舞酒吧的莫妮卡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姿态妖娆地啪啪鼓掌。   保罗打了个哈欠,拿出随身酒壶灌了几口,颔首道:“我没意见,负责人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棕熊精摸了摸脑门,最后憨厚地点头道:“那我们该如何提升贫民的生活幸福指数?”   你要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预案早就做好了,经费也有冤种王子出了,就差你们这几个跑腿的了,为了我的摸鱼事业……啊不对,为了伟大的雅诺老板,你们加油干啊!   “这是我上周写的计划书,大家传阅一下哈。”我从身后抱起一堆文卷,笑嘻嘻说道,“我记得,刚才我问谁认字的时候,保罗和莫妮卡都举手了对吧?”   保罗&莫妮卡:……淦!   在之后的几年里,在东西区招募新信徒,一起加入“波利塔扶贫工作”,就成了咱们亡灵兄弟会分部的日常,并且耗费了这群搞事精大部分的精力。   而在他们逐渐上手之后,我,只要躺平就可以了。   咸鱼梦想达成.jpg   其实我也没指望兄弟会真能做到什么,他们只要别去折腾老百姓,也别和星海教会硬杠就行了。甚至对卡尔使用暴力,打断了几个胆敢强迫少女的中产和贫民男人,把他们掉在西区路灯上示众,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贵族和富人们向贫民下手,那只有我们肯定管不了。所以,我选择直接甩锅给鲁卡斯,哟,王子殿下,闲着呢,你不是要庇护西区吗?   至于鲁卡斯会不会因此得罪国内的贵族,会不会影响他未来争夺王位?   摸鱼人表示:关我什么事?他自己做的决定,不就该承担后果吗?   不过出乎我意料的是,鲁卡斯这小孩还挺硬气,真敢和贵族们撕开脸皮,有几次连法术手段都用上了,逼得好几家不得不放弃在红/灯/区的非法生意。   他性格刚烈成这样,我反倒担心,他迟早会被自己玩到流放,因为波利塔贵族根本容不下他。但死亡是不可能的,这几年里,也有血本无归的贵族想刺杀鲁卡斯。   先不说刺杀根本没成功,光是事后来自星海之主的暴怒,就吓得全体贵族安生了半年。   毕竟和正儿八经的西方封建社会不同,这个世界是真的有神灵和恶魔的,而神的威能,不容区区人类质疑。   整整一天一夜,波利塔王都被狂风所笼罩,附近的狂暴海浪高十米,天空是末日般的漆黑一片,连日月星辰的光芒都黯淡下去。   不过,星海之主终究是一位有理智的正神,何况鲁卡斯只是受伤,所以,祂最终也没怎么样。克拉夫主教也适时安抚了王室和贵族:神灵情绪波动时,天地有异象是很正常的。   就像当年生命之母的爱子被杀时,因为情绪过于悲痛,大地上瞬间万物枯萎,寸草不生。不过等生命女神回过神来后,世间就又变得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克拉夫主教这个解释传到我这里时,我暗地里都快笑死了。人家生命女神死了亲儿子,悲痛一下不为过,星海之主如此偏心眼宠爱鲁卡斯,莫非小王子是祂亲生的?   不过尽管有星海教会的解释,由于当时的场面太过恐怖,从此之后,都没人敢再打鲁卡斯小命的主意。   只可惜,如果鲁卡斯最初的想法不变,他和贵族的矛盾就永远无法解决,即便是神灵亲至,因为终究无可奈何。   而这样的矛盾积累,在我摸鱼躺平的第六年,终于爆发了——   浑身是血的鲁卡斯从我的窗户翻进来,二十一岁的青年容貌长开后,更是俊美得宛若神灵。   他留着月光般的长卷发,用水波花纹的缎带束在脑后,鬓边还随意落下几许,盛满星河的双眸笑吟吟地望向我,白皙修长的手掌捂住了腹部狰狞恐怖的伤痕。   “波利塔的贵族们终于对你忍无可忍,决定联手干掉你了?”我躺在软乎乎的沙发里,一手拿着最新流行小说,一手往嘴里吨吨吨灌奶茶。   鲁卡斯刚想说什么,又眼尖地发现了个盲点,一如既往的碎嘴道:“唉,萨尔,你是不是又胖了,双下巴都出来了。”   刚想爬起来给他找治疗符文的我:……   好了,已经没救了,把王子殿下埋了吧。 第47章 邪神篇20   当然, 像我这样善良、可靠、智慧又稳重的咸鱼,是不可能真的眼睁睁看着小王子在我面前流血而死的。   别的不说, 鲁卡斯可是我们亡灵兄弟会经费的主要冤大头,我的冤种金主。   这些年来,我从一开始靠着鲁卡斯做生意发家,再到他和贵族决裂后,迅速改换门庭投了鲁克郡公爵,这个过程中,小王子明里暗里都帮了不少忙。   甚至他叔叔鲁克郡公爵, 还是他自己介绍给我认识的呢。   我拿出了星海主教克拉夫赠送的治疗符文,动作迅速地往他腹部上一贴, 看着魔法阵发出星辰般璀璨的光芒, 但等到符文耗尽,变成灰烬消失后, 他的伤口依旧狰狞可怖。   整个过程中,鲁卡斯都笑得颇为苦涩,当我不明所以, 把头伸过去仔细察看伤口时,小王子在我耳旁幽幽说道:“别忙活了, 萨尔,我这伤就是克拉夫打的。”   什么?连星海之主都终于对你忍无可忍了?!   这是我的第一个念头。   随后, 我抽动嘴角, 道:“那你不早说,还浪费我一张珍贵的治疗符文。克拉夫也不是见人就送的, 只有给教会捐款累计超过一万金克里, 才能获得一张赠品。”   一万金克里啊!虽然我也是要进一步打入上流社会, 但这要是让雅诺知道, 我屁颠屁颠地给星海之主送钱,这个小心眼的屑老板不得直接送我去轮回?   鲁卡斯挑眉,低头用染血的手,握住我脖子上闪烁着星光的精致项链,好笑道:“哎,萨尔,你这么说,良心难道不会痛吗?是谁当初怕克拉夫怕得要死,生怕他辨认出你的身份,把我的‘晨星之光’都骗去了?现在用你一张符文都心疼?”   良心?咸鱼并没有这种东西。再说这两件事能一样吗?你是在浪费我的符文,而我借用“晨星之光”是合理有用的!   青年咳嗽了几声,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我皱了皱眉头,问道:“克拉夫为什么要对你动手?星海之主允许这种事发生吗?”   “你问吾主啊?”小王子讥讽地弯了弯嘴角,“祂应该暂时管不了任何事。我们还是来说说克拉夫吧,他不对劲,好像被什么控制了。”   ……不是,你先等等,你刚才是不是随口说了什么很劲爆的消息?   什么叫星海之主目前管不了任何事?!   但鲁卡斯完全不想和我讨论这个,而是自顾自地往下讲,大概是他半个月前,例行去敷衍……啊不对,是和克拉夫一起参加祷告,他发现克拉夫的状态很奇怪。   “外表和气息都没问题,说话和逻辑都很通畅,但他频频提到‘兔子’。”   “兔子?”   “对,他提到王宫里有一只白兔,然后用一种很痴迷的态度,用整整三分钟,描述了那只在青草地上晒太阳的兔子有多么可爱迷人,它脚上的小红鞋多么精致小巧。”   “……”确实非常诡异。   “但问题是除了我,没有人觉得有什么异常,参加祷告的信徒和神职人员甚至和他讨论起了那只兔子。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回到王宫后,特意询问了周围的人,有没有人养了兔子?”   “你也知道贵族多喜欢养动物,什么孔雀、花鹿、巨蟒……我叔叔鲁克郡公爵甚至想养一条龙,但他顶多只能养蜥蜴,好吧,扯远了,我的意思,王族养动物很正常,但养一只兔子却不正常,因为白兔太普通了,不符合他们炫耀的性子。”   “然后,所有的侍女、侍卫都告诉我,没人养兔子,王宫里从来都没有白兔。如果我想吃兔肉的话,他们可以让后厨专门去买来给我做。”   “除了兔子,克拉夫主教还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呃,这倒是没有,”鲁卡斯捂住伤口愣了愣,又问道,“但这还不够吗?要么是邪神,要么是厄难事件。而竟然能迷惑一位正神主教,诚然,这和吾主最近管不了事有关,但也足见对方的强大。”   所以说,星海之主到底遇到了什么?连自家主教出了这种问题,都顾不上管……   “那你为什么要管?”我端了一杯“红玫瑰玛泽米诺”递给小王子,不解地侧头道,“星海之主暂时庇护不了你,而出了诡异,你又没发现对方的攻击性,为什么偏要刺激它?”   “这不像你,鲁卡斯,你确实刚直、固执又嘴碎,但不是没准备就往上撞的傻子。即便是当年的吹笛人,你也是被它抓走的,而且若不是我用了激将法,你本来打算坐等教会救你。”   “过了七年,怎么,反而越来越冲动了?”   鲁卡斯接过玻璃酒杯,盯着里面泛着玫瑰光泽的液体看了半晌,才闷声道:“我不知道,萨尔,我就记得,克拉夫带我去看了白兔,而我一看到那只兔子,就忍不住攻击它。接着,克拉夫就歇斯底里地袭击了我。”   “而其他所有看到兔子的人,都试图杀了我,哪怕他们手里只有一支笔、一把扫帚、一块抹布,他们都疯了似的,好像打算用抹布勒死我一样。我又不能杀了他们,而且还被克拉夫追杀,只能先逃到你这里。”   “在我被追杀的时候,护卫和侍女们半点反应都没有,就好像我、克拉夫主教和兔子根本不存在,”他鼓了股腮帮子,孩子气地低声嘟哝道,“萨尔,我是不是也中招了?”   我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托着腮,斜眼瞥他:“您说呢,小王子殿下?”   不过那只兔子简直邪门,比当年的吹笛人还邪门一百倍,我只是听了一耳朵,就能想象出那个毛骨悚然的场景——   所有人一脸痴迷地看着一只穿小红鞋的雪白兔子,喃喃不休地赞美它的皮毛是多么柔顺美丽,它的姿态是多么可爱动人,而当你被蛊惑着攻击它时,它的信徒们齐刷刷地看向你,并满脸狰狞发疯地追杀你……然而,王宫里却根本没人养兔子。   “你打算怎么办?克拉夫这是发狠了,用自己的灵魂之力伤了你,除了他自己动手治疗,你想要痊愈,恐怕就只能去星海圣堂求助教皇了。”   雅诺拥有灵魂系的权柄,我刚才仔细观察之后,对伤口也有了基本判断。   “不行。”鲁卡斯闷闷地拒绝,让我真的挺好奇,他和星海之主间到底怎么一回事?   突然从无脑溺爱到决裂了?但说是决裂吧,又不像,更像是两者都试图无视对方。   “那你就等着流血而死吧,”我翻了个白眼,摊手到,“反正我肯定救不了你,或者你改信死亡与轮回的主宰,看看吾主有没有办法?”   这回轮到鲁卡斯翻白眼了,不过他长得比我好看,白眼翻得都那么漂亮。   “我打算回王宫看看,白兔更像是个触发机制,只要不提到兔子,克拉夫就是正常的。”   “你不确定,你在赌命。”   “对,但我没办法,”鲁卡斯苦笑,“虽然这两年关系越来越差,但无论如何,王宫里住着的是我所有至亲,我可以赌自己的命,却不敢赌受刺激的兔子,会不会对他们发难。”   我沉默了,至亲啊,我又想起了自己的小侄儿,想起了我的父母、亲戚、朋友、同学和兄弟。   “我知道,这很为难你,但……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王宫?”鲁卡斯犹豫半晌,咬牙开口道。   我在心中叹气,依旧没说话。   “无论你开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我晃了晃手里的酒杯,好奇道:“为什么一定要我去?别说你只有我一个朋友。再说,我去了又有什么用?你和克拉夫两个八环都被控制了,我一个四环去了不是白送?”   鲁卡斯抿了抿唇,苦笑道:“因为你是听到我讲‘兔子’时,唯一不会发疯的人。”   “你当我在逃亡的过程中,没有试图找人求救吗?但只要我和别人说起这件事,只要听到‘兔子’这两个字,他们就会先浮现出同样的痴迷,然后一起开始追杀我。”   所以,你跑来告诉我,是打算被我追杀,还是打算拉我一起被追杀?   “萨尔,你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   我说的是实话,我确实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听到“兔子”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我不知道吹笛人的笛声为什么影响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年星海石没有鉴定出我邪/教徒的身份。   而很多时候,知道了未必会是好事,更何况我没这个资格去探知真相。   看着眼前依旧流血不止的星辰青年,我又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没好气道:“行了,我陪你去王宫看看,要不是你,当年我早就死在吹笛人手上了,这些年也都承蒙你照顾,保护我不被星海教会的人发现。”   死亡,我从来不怕,好歹还成功摸了七年鱼,而且说实话,在这个世界上,我的牵挂除了岩石领的父母外,也就只有这小子了,他,确实是我唯一的朋友。   “但我们不能去白白送死,你再仔细回忆一下,兔子也好,克拉夫也好,路人也好,还有什么异常值得注意的?”   鲁卡斯握着杯子沉思,好半天,他才有些不敢置信、也不确定地呢喃道:“萨尔,它好像不是一只兔子。”   “克拉夫带我看的时候,第一眼看过去,她是一个穿红鞋子的女人,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慢慢的,我就觉得她是一只兔子。”   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让人背脊发凉,我又平静问道:“那你认识那个女人吗?或者记得她长什么样吗?”   “……认识,她是我的姐姐,伊丽丝。”   现在我说自己后悔了,不打算和他去王宫送人头了,还来得及吗? 第48章 邪神篇21   许多年之后, 面对众神的真面目,萨宁·泽兰子爵会回想起,他的冤种兄弟鲁卡斯带他掀起世界真相面纱的那个遥远的下午。[1]   够了, 打住!我们这篇文已经“捏他”含量过多了, 再下去真要变成《银魂》了啊!迟早会被人发律师函的!   不过,当时我站在波利塔王宫前, 脸确实有点麻。   所以说, 为什么我会一次又一次中鲁卡斯的邪啊!根本拒绝不了这个臭小子好嘛!   该死,他还在流血, 走一路滴一路,让我怀疑在赶到王宫前,他是不是就会暴毙了。偏偏小王子还没察觉到自己的脸庞有多苍白可怕, 还对我露出八颗牙齿笑了笑。   淦, 搞快点, 大兄弟, 不然我可不给你收尸。   “鲁卡斯殿下。”守门的护卫对小王子行礼, 还真的全忘记自己之前怎么发疯的了。   鲁卡斯微笑起来,用宽厚的披风裹住了自己全身,手指轻轻摇动, 一阵带着星沙的微风拂过, 将地面上的血迹寸寸抹除。   “这是我的朋友, 米鲁尔最慷慨的绅士之一,约瑟夫·乔纳斯。”   这并非我第一次来王宫, 虽然更多情况下, 我还是会直接去找鲁克郡公爵, 而避免来这里, 但王宫护卫确实见过我。   在确定了我的身份, 而不是由别人冒充的后,鲁卡斯顺利地把我带了进去,临走之前,还随口问了一句:“克拉夫主教还在玫瑰宫里吗?”   玫瑰宫,是波利塔王宫的名字,因为王宫的内墙由上万块玫瑰玻璃组成,随着清晨、正午和黄昏的阳光照入时,会呈现出不同色泽的玫瑰般的光晕,美轮美奂,这也是王室标志,从“复国者迪亚”开始,王室就被称为“玫瑰家族”。   “主教大人还在,他在为伊丽丝殿下解读圣典,鲁卡斯殿下。”   呃,伊丽丝,那只兔子?   鲁卡斯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但却还噙着一如既往的灿烂笑容,状似无事地带我走入玫瑰宫。我们穿过了璀璨的玫瑰走廊,很快就抵达了绿荫如织的王宫草坪上。   “你就是在这里看到,嗯,那玩意儿的?”   鲁卡斯点点头,接着又仰头望向城堡正面三楼的某个窗口,轻声道:“那里就是我姐姐伊丽丝的房间。”   “不要惊动你姐姐,先让人把克拉夫叫下来,看看他是否还记得?”我颔首示意,如果克拉夫突然发难,我们就立刻撤退,再想别的方法。   实在不行……我就只能去求雅诺,他不是对波利塔王室一向很感兴趣吗?   鲁卡斯叫住了一位侍女,低语两句,后者立刻提起裙子快步离开,没多久,就带着身穿绣着星辰海浪教士袍的克拉夫主教返回,这位五十左右的沉稳男人先是看到了我,微笑颔首之后,便看向了鲁卡斯,我没错过他眼中的一抹复杂。   星海教会的人,对鲁卡斯这位神眷者的感官,呃,都挺复杂的。   要是从个人角度来说,克拉夫主教必然不会喜欢肆意妄为、态度敷衍的小王子,但他却偏偏不能多说什么,鲁卡斯和他同为八环,又有星海之主二十多年的无脑护,他难道还能对神灵的偏爱有意见不成?只能把不满对向小王子。   而且这种不满中,多少还带着点嫉妒,他兢兢业业为神灵工作五十年,才堪堪升到神使,还比不过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更别提,像是“晨星之光”这类的法器,他一辈子才能有一件,而星海之主一年塞小王子一件,鲁卡斯甚至还拿来送人。   换我也心态爆/炸……嗯,也不一定,雅诺要想宠爱谁,我都鼓掌叫好,恨不得祂八百年都想不起我来。   时间一长,鲁卡斯懒得搭理他,克拉夫对小王子也同样是表面功夫,还不如对我热情呢。   “殿下有什么事吗?”克拉夫主教沉声道。   很好,“兔子”没有被触发,主教大人也什么都不记得,只是他们的关系还真差,鲁卡斯脸色已经惨白成这样了,克拉夫竟然也能视而不见。   “我受伤了,主教,能帮我治疗一下吗?”鲁卡斯扬起一抹笑容。   克拉夫皱了皱眉:“你又……算了,殿下先回自己房间休息一下,我总不能在户外施法。”   鲁卡斯没有反对,他现在的身体状态,已经不容许他搞事了。   躺在松软细腻的绸面沙发上,鲁卡斯解开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披风,露出了腹部狰狞流血的伤口,克拉夫主教倒吸一口气。   他当然知道小王子有多能惹事,但伤成这样,是他万万没想到的。而更让他头疼的是,上一次鲁卡斯重伤后,星海之主直接暴怒的场面,不会再来一次吧?   “你这是遇到了什么?谁还敢在米鲁尔袭击你?”克拉夫立刻坐下来检查,但他的手指触碰到伤口上的气息时,他的脸庞扭曲了起来。   这是他的灵魂之力……不可能,绝不可能!他再不满,也不会想杀了鲁卡斯!   何况,如果他真的动过手,怎么会连自己都不记得?   “殿下,这到底怎么回事?”克拉夫又惊又怒。   鲁卡斯叹了口气,这回他没提什么“兔子”,而是睁着天真璀璨的双眼编了一套说辞:某个全身裹着黑布的男人,拿出带着星辰之力的法器袭击了他。   “我没有反应过来,更没想到,那个法器上是您的力量,”鲁卡斯一本正经道,“看来那群想我死的贵族又有了新主意,打算杀了我再嫁祸给您。”   Bravo!这套锅甩得娴熟又精彩,还噎得克拉夫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我在心中鼓掌。   “殿下放心,我一定会调查清楚的!”克拉夫几乎咬断后槽牙。   克拉夫亲自动手,当小心地去除了附在伤口上的灵魂之力,剩下的皮肉伤只是小事,一张治疗符文就能搞定。   鲁卡斯面容苍白,可怜兮兮地躺在沙发上,捂住刚刚愈合的腹部,睁着双眼看克拉夫。   主教大人不自在地挪开视线,然后瞄到了旁边摸鱼的我,立刻询问道:“乔纳斯先生,王子殿下被袭击,你又为何和殿下一起进宫?”   我还没开口,鲁卡斯就幽幽说道:“我流血不止,正巧又在他家附近,记得他还有‘晨星之光’和治疗符文,就上门求助。”   “但谁会想到,那个伤口上有您的力量,乔纳斯先生白费了一张符文,也没能救了我,他只好亲自保护我去王宫求救。”   啧,小王子又怼了主教大人一次,我都有些同情克拉夫了。   克拉夫主教的嘴唇微微颤动一下,坚持不去看可怜又欠揍的小王子,直视我道:“多谢乔纳斯先生了,星海之主在上,主会保佑你的。至于损失的那张治疗符文,我事后会亲自上门补赠。”   “我刚问侍卫您在哪里,说是您在为王姐解读圣典?”拿着雕花金杯喝了两口清水的鲁卡斯又开始作妖了,他眨着星辰般的双眸,好奇道,“王姐怎么突然对圣典感兴趣了?”   “而且,为什么不来找我呢,我五岁就会背吾主的圣典了。”   克拉夫主教终于没忍住,回怼了一句:“是吗?我还以为殿下每次祷告,一到朗诵圣典时就提前回去,是想要自己再多熟悉一下呢。”   啧,主教大人都当着外人的面开怼了,可见鲁卡斯平时有多欠揍啊。   “难道说,主教您是要舍弃我选择王姐,所以才协助支持王姐的贵族们,要杀了我吗?”鲁卡斯再次开口,语气做作又惊讶,完全奔着崩掉克拉夫主教神经去的。   果不其然,克拉夫气得胡子都在抖,低声呵道:“鲁卡斯殿下!你若是确信我要害你,大可以向教皇冕下申请审判我!”   “伊丽丝殿下只是对圣典第七章有些疑惑,正好遇到我也在王宫里,才找我去的。”   言毕,这个小老头被鲁卡斯气得实在胸闷,又急着出去调查,绷着脸和鲁卡斯告辞后,转身就走,星海教士袍随着他的凌厉步伐,卷起一阵小小的气流。   “把主教大人气得高血压发作,直接昏倒在你的房间里怎么办?”我看热闹不嫌事大笑道。   鲁卡斯无所谓地耸肩:“八环神使没那么容易昏厥。”   “所以,问题在你王姐身上。”   “多半是……萨尔,你知道圣典第七章讲的是什么吗?”   问我做什么?我又不信仰星海之主,你问我《光明书》,我倒是知道大半。至于雅诺那边……笑死,那个屑老板就没有“圣典”这种东西。   “《星海圣典》第七章第一则:神说,凡无故伤害你的,必对等施予他;凡伤害无辜者,遭了他对等恶报的,这本是你应得的罪。”   是的,星海之主的信徒可不兴“打了你的左脸,把右脸也递过去”,这位神灵性情刚直,浪漫又热情,还支持同态复仇。   但这不意味着,星海信徒就不遵守王国法律,毕竟《圣典》中说的是,伤害你的,你报复回去无罪,是你无罪。但是,你的亲属朋友不可替你复仇,其次,必须是同等报复。   同等报复的程度,有时候很难界定,所以王国法律就有了出面回转的余地。当然,星海之主还统领广阔无垠的海洋,在那些没有明确法律的岛屿和船只上,就更支持同态复仇了。   “我不理解,谁能伤害到波利塔王国的二公主?她弄出那东西,是想报复谁?”   鲁卡斯哈哈笑了起来:“伤害伊丽丝?哈哈哈,开什么玩笑,如果说我是惹是生非的欠揍王子,那她就是所有人心中的完美公主。”   “殿下,原来您竟然对自己有正确认知啊?”我故作惊讶。   他挑眉瞥了我一眼,随手捡起沙发上的抱枕扔过来,我伸手抓住塞进怀里,还摸了把上面柔软的流苏,认真道:“殿下,您知道,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完美无缺的人吧?”   中国有句古语,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真正完美无缺的,是虚构出的神,反正不是人。   “但她确实很完美,即便从我这样挑剔的视角看过去,”鲁卡斯托着下巴,回忆道,“首先,她长得很美,而且是那种标准公主长相的美丽。”   我看了看鲁卡斯宛如神灵下凡的容貌,觉得他夸自家姐姐美时,自己亏心不亏心啊?   伊丽丝公主嘛,我也有幸远远瞥过一眼,而且正如鲁卡斯说的,美得雍容端正。几辈子以来,我也算见过不少美女了,或妖冶、或灵动、或柔弱、或清丽,或高冷……当然,美本来就是千姿百态的,但美得像伊丽丝公主那么“正”的,她还是第一个。   她是那种见到第一面,就知道她是王室中地位非凡之人的高贵女性,哪怕直接头戴王冠,手握权杖都没有什么突兀感。   但讲道理,如果美丽可以量化的话,伊丽丝的数值在85左右,而鲁卡斯绝对是95以上。   “关键是她的性格也很受人欢迎。对父亲崇敬,对母亲撒娇,对兄长敬爱信赖,对我照顾有加;面对大小贵族时游刃有余,无论谁参加她的宴会,都能感到被重视。”   “她善待身边的侍女,即便是对清扫马厩的仆从,她的态度都温柔可亲,在平民中也有极佳的口碑。不然,你觉得为什么所有贵族都支持她?连大哥有了危机感,却还是无法针对她?”   大概因为他们都忙着针对你了?   “三年前,她在父王的安排下,和温顿伯爵的长子加尔文订婚,却没有搬出王宫,也迟迟没有完婚,就说明父亲仔细思考过,想让她继承那个位置。”   “而加尔文和她的感情也很好,他们从小就认识,加尔文之前是她的追求者之一,在其他贵族十几岁就有情人的情况下,他却因为对王姐一往情深,而从没有任何绯闻。得偿所愿后,更是时不时就到王宫探望王姐。”   美貌高贵,受人欢迎,父母宠爱,贵族拥戴,平民敬爱,伉俪情深,说一句人生赢家也不为过,啧啧,和伊丽丝公主一比,连自家主教都嫌弃的鲁卡斯简直被踩在泥地里了。   “然后呢?”我抚摸着软乎乎的抱枕,扬眉道,“认识你七年了,你话里有话,当我听不出来吗?”   鲁卡斯先是咧嘴笑了,接着又迅速收敛了笑意,认真道:“她很完美,但我从小就不喜欢她,无论她对我怎么温柔照料,小时候,她一抱我,我就哭,甚至还尿了她一身。”   ……摊上这么个弟弟,真是造孽啊。   “小时候不喜欢是本能,长大后,就总觉得她隔着一层雾气,不够真实,连每个笑容弧度,都像精心设计好的。”   “但从上个月开始,我发现,她没那么假了,但也没那么完美了。”   鲁卡斯凝望着窗外,讥讽道:“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当她不再完美无缺之后,我能明显感到,她周围的人都松了一口气,甚至连父王和母亲都是这样的。”   “神说,凡无故伤害你的,必对等施予他;凡伤害无辜者,遭了他对等恶报的,这本是你应得的罪。”   “萨尔,也许,那只兔子真的是我姐姐,但我的姐姐却已经不是她自己了。” 第49章 邪神篇22   身边有个完美无瑕的圣人, 无论真假,都是很累的一件事,我太理解伊丽丝公主身边的人了。   对于一条咸鱼来说, 什么才是最可怕的?   不是要吊路灯的屑老板, 不是无理取闹的KPI,而是身边完美无缺的卷王同事。用鲁迅先生的话来说, 他就站在那里,便能显出你的“小”来。   谁会喜欢在道德的高地上, 被人天天吊起来打,被衬托得一无是处啊!圣人,从来都是供奉在神龛里的, 而人类,从来都是生活在泥土之上的。   很俗气的道理, 但很真实, 所以有时候, 暴露出自己一点小小的毛病, 反而能更快融入集体。   更何况,以鲁卡斯的本能来说, 伊丽丝很可能是一个假圣人。   什么,你说鲁卡斯是因为嫉妒?哈哈, 笑死我了, 就他, 需要嫉妒谁呢?   “如果,伊丽丝公主从小到大都是伪装,那么, 谁会知道她的真面目呢?”我询问道, “她可以向谁肆无忌惮地表现自己的真性情?信任的亲人朋友?不, 像她这样的人,越是亲近在乎的人,就越不敢在他们面前暴露出一丝缺点。”   “必然是一个她能掌控的,甚至可以随时抹去的人,但既然要发泄,那个人也要离得很近。”我顺着鲁卡斯的视线,往窗外望了出去。   那里有几个端着东西的宫廷侍女。   “无论是玛楠还是波利塔,王族的贴身侍女和王宫里的侍卫,都是小贵族出身,不,不行,她不会冒这个险,哪怕可以用意外搪塞,但她绝不会允许身边人有‘不幸’发生,不会让自己的形象受到任何一点质疑。”   我看向了鲁卡斯:“仔细想想,伊丽丝公主身边,有没有地位低下,却留了很长时间,最终悄无声息地被调离,就再也没有消息的人。”   鲁卡斯闭上眼,点了点头:“有,我记得。”   “那还是五六年前的事情,有个厨娘的小女儿,因为得罪了王嫂,被出身名门却脾气暴躁的王嫂差点赶出王宫,正好王姐在场,为那个少女解了围,还将她留在身边。但她的身份,没有资格做公主的贴身侍女,就负责整理王姐的鞋子。”   王室成员除了贵族出身的几名女侍外,还有一系列名目繁多的仆从,从专门清理鞋子、管理春、夏、秋、冬装,整理各种帽子的女仆,到切牛排的、倒酒的、负责端面包的仆从等等,估计有个几十人的服务团队。   我对此评价为有病,但各国王室和大贵族都是这般行事。   “王姐没有什么个人爱好,或者说,她的爱好也是为了让人欣赏赞美,但除了一个例外,她喜欢漂亮鞋子,她有成百上千双鞋子,谁知道呢,反正我就从没看她穿过同一双鞋子两次。”   “呃,我记得你们王族衣服都不穿第二次的。”   “那是正式场合,而且我连正式场合都不在乎这个,她甚至早上、下午和晚上穿的鞋子都不一样,连陪同母亲刺绣时都要换一双更合适的。”   ……我就知道,每个心理不正常的人,最终总会有一个输出口的。   “那个少女在‘鞋子女仆’一职上干了两年,直到三年前,王姐订婚后,她也到了嫁人的年纪,王姐还给她准备了丰厚的嫁妆,让她母亲带她回去出嫁。”   “我就直说了,鲁卡斯,你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难道你对伊丽丝公主的每个女仆都了如指掌吗?”如果他说是,那小王子还挺变态的,虽然他本来也喜欢八卦。   鲁卡斯扯了扯嘴角,无可奈何道:“我没事专门盯着姐姐身边的女仆做什么?”   我耸了耸肩,正色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王子殿下。”   “……我记得她,是因为曾经有一天我溜出王宫玩,晚上溜回来的时候,听到她在没人的花园角落哭泣,一边哭还一边发抖,大概就是三年多前,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想家里的弟弟妹妹了,我也就没多想什么。”   “她好像叫,嗯,安娜。现在回想起来,王姐最近说法的方式,确实很像曾经安娜,她因为很瘦弱,所以风一吹就会流鼻涕,所以说话的末尾会带着一个轻轻的鼻音。”   “我记得她遇见我的第二天,王姐在吃早餐时随口提了一句,说让身边的鞋子女仆放假回家三天。”   这话乍一听确实挺正常的,但一旦联想到,伊丽丝公主背后的真面目,这个故事就有点令人不寒而栗起来。   如果伊丽丝真的那么温柔体贴,安娜为何不直接向公主提出放假的要求?她为什么要躲在没人的地方偷偷哭泣发抖?   更可怕的是,鲁卡斯随口问了一句,第二天,伊丽丝就把人放回去,并且还特意在吃饭时提一句,她是专门说给弟弟听的吗?那她又是怎么知道,鲁卡斯晚上和伊丽丝见了一面,还谈到了回家的事情?   鲁卡斯可是八环神使,难道伊丽丝还能派人跟踪他?既然不是跟着鲁卡斯,那必然是逼问了安娜,伊丽丝公主的控制欲竟然到了这个地步,连鞋子女仆和谁说了一句话,她都要知道?   细思极恐,令人窒息,雅诺都没那么对待过我,祂还是个邪神呢。   “安娜的母亲是王宫的厨娘,那她还在吗?”   “应该是在的,不过我不怎么去厨房……我要是去了,估计十分钟后,全王宫都知道了。”   行了,懂了,让我自己去咯,冤种竟是我自己。   不过,看看鲁卡斯还惨白着的可怜小脸,我也没说什么。反正,只要不触发“兔子”这个关键词,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安娜看着也没什么攻击性。   王宫的厨房很大,琳琅满目放着各种食材和半成品,除了供给王室成员和身份贵重之人外,厨娘们还要负责其他所有人的吃喝问题,只是两个厨房是分开的。   大厨房只属于玫瑰宫的主人,狭窄的小厨房挤着三四个中年妇女,正在热气腾腾的大锅前忙碌,煮着全玫瑰宫的仆人伙食。   其中就有安娜的母亲,明明四十多岁的女人,看着却像五六十岁的老妪,稻草般的黄发上染上大片雪白,双手肌肉结实,但脸部皱纹却松弛垮塌,宛如生馅饼的边皮。   她两只手在围裙上反复擦拭,露出普通人面对权贵时,特有的讨好而僵硬的笑容:“这位老爷想要什么?”   我打着鲁卡斯的名义,把安娜母亲带了出去,王宫花园有专人打理,玫瑰烂漫、绿草如茵,不远处还有喷泉和湖泊,隐约可以看见几只白孔雀在悠闲散步。   “我是约瑟夫·乔纳斯,夫人,我想问问安娜的情况,听说她回家结婚了,现在还好吗?”我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鲁卡斯殿下这两天突然想起了她,说之前还有一面之缘呢。”   安娜母亲的表情更加僵硬了,她继续在围裙上擦拭双手,反反复复,苍老的手掌搓得通红,她小声且恭敬地回答:“王子殿下还记得安娜,这真是,这真是……”   她浅薄的单词量,让她找不到任何词语来形容,我安静地注视着她,等待着她说完。   “可是安娜太不幸了,她嫁人之后一个多月,就得病死了,公主殿下还派人来看过她,可惜她还是没有支撑下去,她真的太不幸了,我们太不幸了。”   我觉得对面的人仿佛一个异界版的祥林嫂,不断重复着相同的语句。   “我很抱歉,请您节哀,”我认真地欠身道,“但请您回忆一下,安娜生病和去世之前,有没有什么异样?”   安娜母亲狐疑起来:“为什么要这样问呢,老爷,到底出什么事了吗?”她虽然没有文化,但不意味着是个傻子,这个底层生活经验丰富的女人,事实上比大部分人都敏锐。   我犹豫片刻,还是选择相信她。   这些年来,我手下的亡灵兄弟会和西区贫民打了不少交道,底层人民确实有不少奸猾之辈,也常有人说,穷人不值得信赖,他们没有任何契约精神。   但很多时候,我也宁可和他们打交道,远胜过在宴会上和贵族们推杯交盏,因为至少贫民会直接亮出刀子抢你骗你,而不会表面带着笑意,背地里却想把你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这辈子再无起身的机会。   “安娜在为伊丽丝公主服务的时候,她并不怎么开心吧?”我平静地注视着老妇人的眼眸,“您也知道,鲁卡斯王子是神灵都偏爱的人,他本身就是个实力高强的法师,他之所以会想起安娜,就是因为……他发现,在安娜身上可能发生了厄难事件。”   厨娘的眼神茫然空洞,始终不曾直视我,她面部的每一条褶皱都在颤抖。   “怎么会呢?这真是太不幸了,我的安娜竟然被卷入了厄难事件,我的安娜真是太不幸了。”   “夫人,厄难事件不解决,亡灵就永远无法安息,他们的怨恨会吞噬一切,直到吞掉自己的灵魂。您经常去教堂,应该也听星海教会的神父说过这些事。”   在宣传邪神和厄难事件上,各大正神教会堪称不遗余力。   “乔纳斯先生,”这位母亲抬头,看向我的眼神麻木又悲凉,“港口□□的卡尔先生是您的手下吗?”   嗯,她认识那头棕熊精?   我犹豫片刻,最终点了点头,无奈道:“他为人挺粗暴的,但没有什么恶意。”   “不,不是这样的,卡尔先生救助了我们,他这些年一直都在帮西区的人,我虽然在王宫工作,但我最初就是从西区来的,我在那里还有三个妹妹和一个弟弟,他们也有很多孩子了。”   厨娘似乎想要笑一笑,却无法做出这个表情:“如果解决了厄难事件,亡灵就会解脱,回到主的怀抱吗?”   呃,其实不会,厄难事件结束后,引发事件的灵魂残余之力会被吸入厄难物品中,最终被教会封存,或者被法师们拿来升环吃掉,或者吃了人之后变成厄难之魔,但厄难之魔终究不是当初的那个人了。   像高山领博德男爵事件中,被邪神祭坛困住的而暂存的,只是极少部分。   “至少她不会再被困在永恒无望的痛苦与怨恨中。”   “……也好,那样我的安娜就不会再哭了吧。”   “那是离开王宫前的一天,安娜告诉我,她在王宫里看到了一个石刻墙壁,上面画着一些很奇怪的东西,她向那面石头墙壁许了愿,结果回家一个月后就死了。”   “我早该知道的,她为公主工作时,一直都不开心,有好几次她都在哭。有一次,她还拿回了一双红鞋子,说是公主送给她的,但她从来没有穿过。”   “我眼睛已经不太好了,再干几年就该被赶出王宫,但我的鼻子很好,我闻出了那双鞋子上都是血的味道,安娜总是受伤,可我从来没问过她,到底是谁伤害了她。”   妇女哭泣了起来,羞愧地捂住了脸:“也许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是谁,只是我以为自己不问,就可以当这件事不存在,能从一个底层厨娘的女儿,变成公主的鞋子女仆,我的安娜真幸运,她多幸运……”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只是递给这个老妇人一张手帕。   安娜死了,这是确凿的事情,所以无论是谁扮演了假公主,那都绝不可能是人类,应该也不是亡灵,但安娜也确实回来了。   圣典第七章第一则——神说,凡无故伤害你的,必对等施予他;凡伤害无辜者,遭了他对等恶报的,这本是你应得的罪。   安娜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很可能就是那面石墙,许下的愿望成真了。同态复仇,对等交换,于是,安娜成了伊丽丝公主,而伊丽丝公主成了一只穿红鞋子的兔子。   唯一说不通的是,相比于非人类的安娜,那只兔子的攻击性反而更强一些。   被迷惑的克拉夫主教、那些贵族们,甚至是鲁卡斯本身,都是因为“兔子”自带的认知扭曲。这是石墙的副作用,还是另有原因?   反正我可不敢去得罪那只“兔子”,我一点也不想被八环的克拉夫主教追杀!   若是能找到那面石墙就好了。   玫瑰宫如此庞大而奢华,不为人知的房间和走廊多了去了,怎么找?更何况,石墙本身就可能是厄难物品,只在特定之人面前现身。   ……如此一来,便陷入了彻底的僵局。 第50章 邪神篇23   我回到鲁卡斯身边时, 这个混蛋小子已经睡过去了,他失血太多,整个人都陷入绵软被褥中, 抱着一只枕头睡得人事不省。   我好笑地戳了戳他的脸颊,见没有反应,手下力气又大了几分。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两下, 绝美双眸不带任何感情地地看了我几秒, 接着终于回过神来。   “唔, 萨尔你回来了。”他揉了揉眼皮, “怎么说?”   我将厨娘的话一一转告, 双手一摊, 耸肩道:“所以,僵局,不过好歹你的伤口不流血了,不如再等一等, 等星海之主腾出手了,你再向祂祷告。”   “不要。”他撇了撇嘴, 从床头拿起金杯喝水。   我被噎住了,接着不客气怼道:“你清楚自己是祂眷者, 而不是伴侣吧?那还矫情个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情侣吵架!”   “噗——咳咳。”小王子直接把嘴里的水喷出来, 他眼神复杂, 犹豫片刻,道,“我们的情况很复杂, 萨尔, 你不懂, 还是别指望祂比较好。”   我翻了个白眼,从一旁的果盘里拿了串葡萄,一颗颗摘了扔进嘴里:“那你自己想办法。”   “扭曲认知、恶意攻击我的,都是那只穿红鞋子的白兔子,也就是真正的伊丽丝。换而言之,假公主安娜反而对我们没有恶意,要知道那个石壁的情况,我们就得去见她。”   “你并不确定,去了说不定是送死。”   “所以,我打算自己去,”鲁卡斯平静道,“谢谢你,萨尔,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但我绝不会把你置于死亡的威胁之中。”   噫,突然这么肉麻干啥?   我扭下一颗葡萄,含着甘甜的汁水,含糊道:“都到了这一步,你再和我客气是不是晚了?万一你真在玫瑰宫暴毙了,被你带来的我能有什么好下场?”   鲁卡斯无奈地笑笑,没有反驳,只是坚持道:“那你记得跟紧我,我一进屋就直接打开‘星辰陨落’领域。”   “行。”   计划很顺利,甚至顺利过头了,当我们走到伊丽丝房间时,安娜已经把侍女都支开了,她对着雕花化妆镜,抚摸自己脸上的每一寸皮肤,头也不回道:“你们来了。”最后一个字带着软软的鼻音。   “嗯,来了。”鲁卡斯眼中星光流转,下一刻,无数星辰带着流火向大地坠落。   领域“星辰陨落”,瞬间护住了我们两人。   然而,安娜却一动不动,只是继续端详着镜子中的倒影,好半天,才凄然一笑,问道:“她真的很完美,对吗?”   她提着繁复蓬松的裙子站起来,接着,猝不及防地开始脱衣服。   鲁卡斯和我:……啊这!   当安娜脱得只剩一件单衣时,鲁卡斯仗着比我高一个头,果断把我夹在胳肢窝里,死死捂住眼睛。   “你干什么?”“这是我姐姐的身体,她还没嫁人,不许看。”   放屁!那特么是我想看的吗?再说,我一个爱与欲之神的信徒,看看怎么了?还有你怎么不捂住自己眼睛?   “维持这一身完美无缺的皮肤、身材和仪态,需要付出多大代价,你们知道吗?”安娜显然没有什么奇怪的念头,她语气阴森凄然,“尽管我每天都会被她用簪子扎伤看不见的地方发泄,但我依旧很同情伊丽丝殿下,至今仍是。”   “她用尽一切维持这层虚假的皮相,哪怕内心已经臭烂到极致,脸上却还有挂着温柔可亲的笑,多可怜啊……”   “她出生没多久,先王后便去世了,很快,国王陛下就迎娶了王子您的母亲,她的父亲不会在意区区一个女孩儿,她的兄长眼中更只有自己的继承权。而当您出生之后,因您独特的容貌,您被教会推崇为‘神选之子’,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您身上,仿佛忘记了王宫里还有一个小公主。”   “她只有变得完美,再完美一点,更完美一些,才能得到人们的重视和喜爱。多么可悲啊,王子殿下,您出生就能轻而易举获得的东西,你的姐姐却要耗尽全部力气。”   “女性继承人,从来都要比男性完美十倍以上,才有资格进入父母和别人眼中。”   “她明明想直接一把掐死您,却还要装成一个好姐姐,对您嘘寒问暖;她明明就厌恶那群虚假的贵族,却还要花费整夜时间收集和记忆每个人的爱好;她明明说加尔文·温顿令她作呕,最终却还必须要嫁给他。”   “每年每月每日每时每分每秒,她只有在换鞋子的时候,在我一个人的面前,才会露出自己真正的脸,她一边用簪子刺得我鲜血淋漓,一边笑着哭道,她有多嫉妒我,就有多离不开我。”   我品着,这味儿咋不对呢?   “可我又何尝希望离开她呢,哪怕她每天让我流血疼痛,我也想一直陪着她。但最终,当她订婚之后,她还是选择放我离开。”   “如果我永远不能揭下面具,至少你可以替我活得自由一些。公主殿下这么说着,不容我反驳地将我打发出宫,她给了我一大笔钱,她放走了我,尽管那根本不是我要的。”   “留在宫中最后的日子里,我意外见到了那面神秘的石墙,绝望之中,我向未知的存在祈祷,希望公主殿下能达成心愿,不被他人的目光束缚,拥有真正的自由。同时,也希望我能不要嫁人,一直留在她身边。但我没想到……那个石墙实现愿望的方式,却是这个样子。   “它将公主殿下扭曲成了厄难之魔,夺走我的性命为代价后,又让我成为了她,继续活下去,因为它说,对等施予。”   笑死,成了厄难之魔,连人都不是了,当然就不怕别人眼光了;把你变成了她,你们不就永不分离了吗?这是什么黑泥圣杯许愿机啊!   “我知道,像公主殿下这样肆意控制别人,连克拉夫主教都不放过,迟早会惹来麻烦。可我阻止不了她,我早就猜到有今天了,你们终究是来了。”   “我这辈子从未伤害过任何人,现在也不会。既然是这身皮囊束缚了她的一生,那我就帮她,彻底脱离出来吧。”   “噗嗤”我听到利刃化开血肉的声音,也闻到了空气中的鲜血味,鲁卡斯的肌肉僵了僵。我不耐烦地推开他,迎面就看到一个正在剥自己皮的血淋淋人形,她一边剥皮,一边还声音细软地笑。   这其实解开了很多谜团——   如果伊丽丝真的害死了安娜,又怎会留下她母亲仍在宫里?像她这种控制狂不该斩草除根的吗?而且安娜母亲明明眼睛不好,却始终没有被赶出厨房?   如果安娜真的只是一件消耗品,在她意外遇到鲁卡斯,差点暴露伊丽丝真面目后,又怎会被允许还活着,甚至放她休假三天后,就又回到了公主身边?   如果安娜真的一心复仇,那只红鞋子兔子又怎能如此嚣张地到处蹦跶,而她却只是静静地扮演一位不再完美的公主?安娜知不知道兔子的事情,如果知道,她为什么什么反应都没有。   伤害有,嫉妒也有,但她们之间的关系和感情,却远比纯粹的恨更复杂,她们就像伴生的两根吸血藤,彼此缠绕,彼此依赖,彼此伤害。所以,这是“爱”吗?不,很难相信,这世界会有这么扭曲的爱。   智者不入爱河,真可怕,果然还是摸鱼更香。   但这不是事情的关键,安娜打算自己剥皮了断,先不说能不能成功,以她和伊丽丝公主的联系,她真没了绝对会激怒“兔子”!   鲁卡斯也有几分急了,连忙撤掉周身的领域,试图冲上去阻止安娜的自残行为,他徒手握住那把刀子,低声吼道:“你先等等,伊丽丝未必不能恢复原状,告诉我们,那面石墙在哪里?我们可以再次许愿,把我姐姐变回来。”   血人愣了愣,接着下意识回答道:“复国战争长廊的第二个拐角走到底,左转后的第五个房间,打开门就能看见了。”   还不等鲁卡斯再说什么,我们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密密麻麻,带着一种醉汉般的脸凌乱癫狂,我仿佛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便看见窗口外有一只穿红鞋子的兔子,正瞪着那双疯狂的红眼睛,不断用爪子敲击着泛着玫瑰色泽的玻璃。   Oh,shit,真正的伊丽丝公主找上门来了。   紧接着,我察觉到身边的鲁卡斯状态异常,漂亮的双眸慢慢失去高光和神采,好像被什么给迷住了一般,而那些匆匆赶来的脚步,属于玫瑰宫所有侍卫和仆从。   这只兔子本身应该没有攻击力,她只能扭曲他人的认知。   想到这里,我少了几分惊恐,再朝她看过去的时候,兔子诡异可怖的形象也发生了变化——她重新变回了人类的长相,只是表情狰狞疯癫,一双柔嫩的脚被塞进狭小的红舞鞋中,不断往外溢出新鲜血液,染红了整片鞋面。   当安娜向石墙祈愿的那一刻起,她献祭了自己的生命,伊丽丝公主也不再是人类。   我感受了厄难之魔的气息,令人惊讶的是,这股气息和当年的吹笛人何其相似,就好像同根同源,我讶然地挑眉:莫非,吹笛人的力量也源于那块神秘石墙?   顾不得太多,我慢慢往后退去,三楼窗户外的伊丽丝公主对我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紧接着,流光溢彩的星光之剑就擦着我的脸劈来。   我木着脸看向左边的克拉夫主教,又瞥了眼同样不正常的鲁卡斯。   夭寿哦,星海之主的信徒不讲武德,两个八环的来骗,来偷袭我一个四环。   再见!   我一骑绝尘,朝身后狂甩一串报丧女妖、五感屏蔽和魅惑,一脚踹开几个扑上来的满眼痴迷的侍卫,向复国战争长廊头也不回地跑去。   于是,这座宏伟奢华的玫瑰宫,在今时今日,便呈现出一种诡异又好笑的状态——某个绅士吓得撒腿狂奔,后面乌泱泱一群人紧追不舍,还有两个脚踩星光跟着飞。   第二个拐角到了,我灵敏地抽回自己差点被抱住的一只脚,对身后一众侍从温柔笑起来:“能不能,不要追我了?”   在这一刻,我将自己的“魅惑”技能开到最大,要同时控制住那么多人,体内的灵能几乎在一瞬间被抽空,我差点腿一软跪下来。   追逐者无法从兔子的认知扭曲中清醒,又中了我的魅惑,两相矛盾下,竟是傻呆呆地站在原地,尽管只有短短几秒,但趁着这个空档,也足够我扭头往左边第五间房蹿去。   那一刻,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觉得博尔特、刘翔和苏炳添都与我同在。   灼热的星光流火离我的背部越来越近,当剑光要把我一劈为二时,我的手指才堪堪触到了雕着闭眼人像的门把手。   难道这辈子的咸鱼生活要终结于此刻了吗?我闭了闭眼睛。   下一刻,我被吸进了这扇厚重的门里,而周围现实的一切都离我远去。   起初,房间是一片浓重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很快,那块安娜口中“打开门就能看见”的石刻墙壁就突兀地跃入眼帘,好像它始终在等待着你。   这块石雕是如此巨大,以至于我走到它面前时,不得不仰起头,却也看不见它的顶部,好像它直通往天空的尽头,在如此巨物面前,我渺小得宛若尘埃。   那是一块浑然天成的纯黑石块,表面没有任何拼接的痕迹,散发着缕缕的寒气,沉默、厚重、古朴而神秘,上面密密麻麻雕刻着无数的人脸,每一张脸,或睁眼或闭目,都表情凝重,仿佛进行着一场无望而沉重的战争。   而让我震惊到无法言语的,是这成千上万浮雕人物身上的衣着——   他们穿着充满科技感的现代服饰,有的军队模样的人还戴着护目镜,戴着制式头盔,手握沉重的枪/支,仰望着头顶被摧毁着火的一艘艘飞船。   在整片纯黑石雕的中央,夸张地雕刻着一柄熊熊燃烧的怪异长//枪,所有人类都围绕着它,带着前赴后继的、毫不犹豫的、献祭般的决绝。   而他们所迎战的东西,却在我目光触及不到的墙壁最顶端,仿佛在天空的尽头,无数双或冷漠、或疯狂、或纯粹恶意的眼眸,高高地俯瞰着我们和墙壁上的人类。   我凝望看不见的未知敌人,小声地吸了口冷气。   原来如此啊。   #   克拉夫主教的星光之剑差点就活劈了萨尔,鲁卡斯心头一跳,刚要动手,却见那抹光芒在即将没入青年背部时,就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擦去。   下一刻,无尽的魅惑之力在虚空中绽放,在诱人的蛊惑之下,是森冷淡漠的死亡本质,这股气息的所到之处,就像死神镰刀收割灵魂,原本疯癫痴迷的人类一片片倒下,但没有死亡。   这位“诸神恐惧”,几千年来,还是一如既往的低调谨慎。   “雅诺,独占可不是一个好习惯。”鲁卡斯笑道,眼眸中的星光流转,仿佛酝酿着无垠宇宙,他的面目越发精致柔和,甚至连每根头发丝都在发光。   “伊路卡斯。”死亡与轮回的主宰从虚空中漫步走出,蕴含着烟雾的淡紫眼眸没有半点情绪波动,祂平和道,“你知道的,我从不分享。” 第51章 邪神篇24   听到雅诺的话, 鲁卡斯,又或者说星海之主笑得更厉害了。   祂伸手在空中一握,就扼住了一只浑身颤抖的白兔子,接着“咔嚓”一声, 随手折断脊椎。   “是的, 你向来太过小气, 只喜欢掠夺, 就像你当初抓住爱神,活生生剥下她的神格, ”星海之主歪了歪头, 无所谓道,“不管怎么说, 她都是我的同胞姐姐, 而且, 我看你也并不喜欢这个权柄。”   “她染上了无法根除的疾病, 我替她了断痛苦,你应该感谢我。”   星海之主眼中的星光黯淡了一瞬, 接着又浪漫慵懒地笑起来:“确实如此,如果不是你最后的帮助, 我也会和爱神落到同样下场,几千年过去了, 他们残余的力量依旧束缚着众神。”   “若非如此,作为诸神恐惧, 你怎么可能连个正神的位置都坐不上?”   与其被作为囚犯,不如当个邪神, 雅诺向来以“利益”为唯一导向, 某种程度上, 祂才是最纯粹的那个。   雅诺没有理睬这种无意义的话,话题转了回去:“刚才他进入时,我看到那里只有一块先民石碑,没有弑神之枪,当初萨尼曼莎还是被骗了。”   “嗯,不愧是她,意料之中的愚蠢,”星海之主随意地评价着自己的姐姐,再次感慨道,“不过你的运气可真好,雅诺,莫非你还掌握着‘命运’的权柄?竟然随手就捡到一位异界旅人。”   “你将他派来波利塔,是想算计那块先民石碑,还是想算计我呢?”星海之主语气轻松含笑,但周围瞬间亮起无数颗星辰的倒影,充斥着极度危险的气息。   雅诺平静温和地瞥了一眼,整个人的感觉都变得捉摸不透,好像介于生死的轮回之间。   “伊路卡斯,别和萨尼曼莎一样歇斯底里,那就太难看了,”雅诺负手站在那扇平平无奇的门外,凝神注视,即使连祂也看不透那个空间,“如果你不确定先民石碑就在这里,又怎会把分/身转生在波利塔王室。”   “而我如果真想阻止你,又怎会帮你剥离被污染的部分,帮他进入生死轮回。”   “哦?说得像你无偿帮忙似的。”   “我总是乐于帮助任何一位神灵,但除了智慧女神,你们都只有无可选择之时,才和我谈交易,”雅诺温声道,“然而,即便如此,无论什么情况下,我都从未拒绝过你们。”   祂伸出手,好像试图抚摸那扇门板,但祂的手指在即将碰触到的那一刻,便瓦解为无数扭曲虬结的黑线,像是成千上万条活着的铁线虫。   “众神被束缚了太久……你们五个身居正神之位,却永远失去了自由行走于大地上的可能,而我们身为邪神,拥有所谓的‘自由’,却无法唤醒本体真正的力量,”雅诺语气平静,好像在陈述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你也要,我也好,甚至皮修斯[1]那个疯子也好,我们要达成的目标都是一致的。”   “被囚禁折辱到这个地步,几千年了,还要继续浪费时间吗?尽管众神近乎永生,但,陪着一群蚂蚁玩游戏,不无聊吗?更何况,当年若没有苏尼曼莎的背叛,区区人类怎么可能成功?”   语气温柔至极,但却字字诛心。   “弑神之枪,杀不了我们,却把你我当标本一样钉在这颗渺小的星球上,最终成了我们血肉中的刺,彻底拔掉它,回归宇宙本体,就是我唯一的算计。”   “如果我最终成功了,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坏处呢?但只有一点,我从不分享,萨宁·泽兰是我的,别碰。”   “那么现在,你打算怎么做,伊路卡斯?”   #   等我从房间狗狗祟祟走出来的时候,外面安静到诡异,好像一个小时前,把我追得欲生欲死的人群不存在似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眯了眯眼睛,更加小心了。   转过一个拐角,便看见了几个端着果盘和烛台的男仆,他们神情正常,动作从容,见到我的时候,还好奇地瞥了一眼。   难道一段时间没人触发“兔子”的关键词机制,它又恢复了平静?也并非不可能,当时鲁卡斯和我回宫时,克拉夫主教就一脸什么都不记得的模样。   不过,那只兔子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我想到了那面在我眼前片片碎裂的石墙,许愿机都没了,维持伊丽丝公主的力量也会一点点消失,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厄难之魔,没有足够的怨念和祭品,她全靠着石墙才能存在。   不过那面石墙也够诡异的,我只是摸了一下,就那么碎了,淦,碰瓷吗?   但我也猜出了个大概。   七年前的吹笛人,七年后的兔子公主,他们力量的最初来源,就是那面石墙。   公主能变成厄难之魔,是因为安娜以为石墙上的星际人类是某种邪神,于是绝望之中向石墙许愿。   吹笛人能诞生,很可能也是出身西区的有仆人误入这扇门,也许他许了个和孩子、木笛有关的愿望,又或许他根本没有许愿,只是沾染了石墙的气息,而这一缕气息,最终依附在一根普通的笛子上……   而那面石墙上的内容,嗯,仔细一想更可怕了有没有?   咸鱼害怕.jpg   算了,当自己什么都不清楚,会不会更好一点?知道了这种东西,但凡我有一丝异动,恐怕都会被“某些”存在盯上。   不,恐怕很早之前,就已经被盯上了……   我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慢慢走回到鲁卡斯那里,想看看这小屁孩怎么样了。   然而,当我边哼哼唧唧按着脑袋,便推门进入这间金碧辉煌的卧室时,我半张着嘴,望向眼前的老板,彻底僵硬了——   他依旧是那身不知材料的丝绸长袍,双手像老干部一样地负在身后,澄澈淡紫眼眸无声地扫了过来。   我哽住了,差点吓到叫出来。   活见鬼了,哦不,见雅诺老板比见鬼还要可怕!   我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在波利塔王室的玫瑰宫,在星海之主的管辖之地?等等,鲁卡斯之前说,星海之主好像出了什么事,暂时顾不上人间太多事,淦,所以雅诺才敢堂而皇之地出入王宫?   呃,说起来,按照老板七年前的吩咐,我应该努力工作,致力于从波利塔王室的同室操戈中获利才对,但我非但没那么做,还协助小王子抓厄难之魔,还快乐摸了七年鱼。   摸鱼被老板抓个正着,很容易心脏跳停而暴毙的。   更别提,我还被吹笛人强行灵契过,淦,这是当面出轨……啊不是,是当面背叛的行为啊!   “……大人。”我麻溜地单膝跪地,低头数砖,   “你看上去很不愿意见到我。”雅诺温和地不带任何评价地说道,“虽然你之前也表现得差不多,萨宁,你得学会掩饰自己。”   “在如此伟大的您的面前,我无法掩饰任何东西。”   不管老板信不信,反正我信了,我就从没成功骗过雅诺,明明我忽悠别人还是很在行的。   雅诺老板似乎不想再在这事上揪着我不放,可能觉得没有意义。他看上去是个很讲道理的体贴老板,但我知道这不过是表象。   雅诺在他温和神圣的外表下,是一个完全没有人性的灵魂。   祂作恶时,甚至不觉得自己是恶,祂没有丝毫善恶和羞耻的概念,只有“利益”,为此,祂做出任何行为都没负担,撒个谎就像喝水,算计人如同呼吸,这就很可怕了。   除此之外,祂还没有任何感情,无论是负面的,还是正面的,哪怕他在笑,也不意味着开心。   就像他此刻再次对我露出浅浅的笑意。   “萨宁。”他温声道,“从今天起,你不用管波利塔的事情,我会亲自处理。”   我猜到了原因,但我不太敢想下去,有时候想太多也是一种罪,至少在雅诺面前。   “遵命,大人。”   “我会让人接手这里的事务,你即日返回玛楠王国,接替我在那里的身份,也是你本来的真正身份,萨宁·泽兰。”祂温声道。   “……遵命,大人。”   本来,按照正常步骤,我就该老老实实告退了,离这位老板越远越好,但不知为何,我的双脚好像有自己的想法,迟迟不肯动弹。   “有事?”语气温柔平缓,让人忍不住对他吐露所有心声。   我吸了口气,紧张地咽下几口唾沫,犹豫道:“关于伊丽丝公主……”   “你想问的不是她吧?”头顶传来平静的嗓音,我没抬头,但根据声音的来源,雅诺似乎俯身凑近了,“没关系,萨宁,想问什么就问吧,我并不生气,无论是你和其它东西灵契,还是从一开始,你就没把我的命令放在心里。”   淦,果然都被发现了。   我自然相信祂不会生气,笑死,这个人形怪物就没有“生气”这种感情。   但不生气,不代表不会惩戒,因为惩戒是一种有效的让人听话的手段。   然而即便如此,我还是要问,因为小王子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朋友。   “鲁卡斯王子怎么样了?‘兔子事件’事件平息了吗?”   “那只兔子死了,还有那个女仆。她们一死,鲁卡斯王子恢复了正常,只不过忘记了攻击你的事情,也忘记了那只兔子的存在,就像之前的拉尔夫主教一样。”   ……所以说,老板到底偷窥了我多久,祂怎么什么都知道!   你这种行为,和在员工电脑及工位上装24小时监控有什么区别啊,你这个变态!   等等,祂不会连我上厕所和洗澡都看吧?   我靠着没有边际的吐槽,试图缓和紧张的心情,因为雅诺冰冷的手落在了我的脑壳上,并且没有停止,而是直直地按了下去,穿透了我的头骨。   “别害怕,萨宁,我不会伤害你,”祂嗓音温和,“我只是觉得,有些记忆没必要留在你脑子里,徒增你无谓的痛苦和惊惧。”   “你的认知无法被影响,所以,我只能手动取出来,放松,很快就好。” 第52章 邪神篇25   我觉得, 我忘记了很多事情。   首先,我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到玛楠王国的,我的记忆还停留在波利塔摸鱼生涯中, 就记得自己正在房间里, 吃着火锅唱着歌, 突然,就被雅诺给劫了!   屑老板对我的工作效率不太满意, 因为摸了七年鱼, 我都没薅到波利塔王室的好处, 只和鲁克郡公爵搭上了线,做了点小生意,赚了点小钱。   雅诺要的是钱吗?祂一个邪神怎么会在意此等俗物, 啧。   所以老板很不开心,祂一不开心,我就遭了殃。记忆中最后的片段, 是他冰冷的指骨触碰到我的脑壳……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就莫名其妙回到了玛楠。   那我是怎么回来的?难道屑老板还会开传送门不成?   然而, 这一切都不是我此刻最烦恼的原因, 回归玛楠王国,恢复自己的真实身份, 结束了遥遥无期的外派任务,听起来挺不错, 对吧?   况且雅诺也没有摆烂, 这七年来把我的身份经营得很不错。七年前, 我只是一个西北边陲来的乡下小贵族, 来王宫当侍卫还要靠国王陛下垂怜;但七年后, 我竟然升职为王宫侍卫长,手下管着一两百号人,甚至自己赚了个勋爵的头衔。   当然,如果我后续继承了泽兰子爵的名号,勋爵头衔依旧属于我,这就是很多贵族头衔特别长一串的原因。   不愧是邪神老板,我甚至怀疑,雅诺只是随便敷衍了玛楠王室几下,不然凭祂真正的实力,七年都够祂把国王拉下来,自己坐上王座了。   等等,一个邪神要做国王有什么用?   邪神这种存在,应该早就脱离了“钱财”与“权力”等低级趣味,但是!雅诺这个变态,您能告诉我,为什么身为邪神,你却沉迷玩galgame啊!为什么身边每个女人看我的眼神都如此复杂……啊不对,你连男人都不放过?!!   所以,雅诺到底是靠什么当上勋爵侍卫长的?靠卖脸和屁股吗?   “萨宁。”无限低沉温柔的声音,还有十分自然就搭上肩膀的手。   又来了,又来了,淦,雅诺,我/日/你仙人,救命啊!   偏偏为了维护统一的人设,我还不能动手揍人,或者扬长而去,只能带着温和的笑意,不留痕迹地转身甩开那只手,问道:“有什么事吗,格利尔伯爵?”   “之前答应你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这位棕褐短发的贵族再次贴近,以说悄悄话的方式,在我耳畔轻语,“你打算什么时候来看一眼,嗯,明天晚上,老地方等你?”   我:……   雅诺之前到底是怎么忍住,让一个如此油腻的贵族,天天凑近了扒拉祂的?   我以十二万分的克制力,强行挤出了一个温和平静的笑容,和格利尔伯爵行礼告辞后,飞速地钻进了玛楠王国的豪华厕所,在确定没有旁人后,忍无可忍地祷告起来。   一方面是汇报格利尔伯爵的事情,他多半和雅诺有什么奇怪的交易,另一方面,我要向老板表明,这个工作属下实在无法胜任,您不如杀了我换个人。   这一次,雅诺来得很快,看来祂并没有留在波利塔,而是一同回到了玛楠王都。   “明天晚上……”我熟练地单膝下跪,犹豫道。   “不用理睬他,这件事我自己处理。”雅诺平静道,“你说你想换个地方?看来你并不适应自己真正的身份?”   ???老板,你在说什么胡话?这难道不是你导致的问题吗?   可能我的表情太过生动和怨念,雅诺想了想,温言补充道:“他们之前受过教训,不敢真的碰你,别担心。”   ……所以之前有人试图碰你了,是吧?但这不是问题的关键!   “大人,我不是在质疑您,但是,您为什么,呃,要向所有人释放‘魅惑’呢?”   雅诺停顿的时间更长了,当我觉得他懒得开口时,他嗓音柔和道:“这是权柄导致的必然影响,何况,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爱情、欲念、占有、忠贞、羞耻、繁衍,人类思考了太多无意义的东西。”   祂的语气太过轻蔑淡漠,以至于让我觉得有口气梗在胸口,甚至一时没控制住,口不择言道:“如果可以达成目标,您觉得出卖感情和身体也无所谓?那您自己也卖吗?”   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要糟。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回到玛楠后,我一想到雅诺,就总觉得有股暗火在烧。现在亲眼见到了祂,更是忍不住想怼,难道是因为祂看起来更欠了吗?   雅诺淡淡瞥了我一眼,我闭嘴了。   “如果出得了我感兴趣的价码。”   ……嗯?嗯!   我呆滞愕然地望向雅诺,祂平静淡漠,没有半分情绪波动地看向我。   大约过了几秒,我听到祂冷不丁问道:“人类沉迷于身体摩擦的乐趣在哪里?”   虽然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但我意识到,雅诺并不是在开嘲讽,祂是正儿八经地询问。   不是吧,老板,你才是爱与欲念之神哎?难道这个神格是你抢回来的吗?   我噎住了,沉吟片刻,谨慎地回答:“纯粹的,嗯,摩擦当然没有意义,只不过是沉迷感官的堕落,这种事情必须要有爱才行,因为相爱,自然会想结合,不想分开。”   应该是这样的,吧?所以说,为什么要问我这种单身咸鱼?!   雅诺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问道:“那么,人类进行歇斯底里情绪交互的乐趣又在哪里?”   “歇斯底里情绪交互”?这是什么形容?这就是老板对爱的定义吗?呃,你还别说,定义得还蛮……精准的,就是莫名有点好笑。   我忍住了笑意,反问道:“那在您心中,什么才是真正有乐趣的事情呢?”   “毕竟作为伟大的神灵,金钱、权力、爱情、感官快乐等等,对您来说都毫无意义,”我停顿了一下,还是坚持说下去,“如果漫长的岁月中,什么乐趣都没有,也很无聊吧?”   雅诺还真想了一下,接着颔首:“这么说来,确实有一两件事,对我来说还算有些趣味。”   我没敢追问,祂的兴趣点在哪里,而是解释道:“您对那一两件事的喜爱,就像人类对‘歇斯底里情绪交互’的痴迷,本质上,不都是爱与欲念吗?”   雅诺的表情有些变化,类似于那种“困扰我那么多年的谜团终于解开了”的恍然,但我觉得,他悟出的道理,和我想表达的意思,大概率不是同一个。   “你真的不想留在玛楠王宫?”祂突然又换回了之前的话题。   我沉默不答,但沉默,有时候也是一种回应。   雅诺负手而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当我的膝盖都有些酸痛时,祂才仿若叹息般说道:“行吧,但不要离开王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留着等我消息。”   “遵命,大人。”   咦,雅诺这次倒是意外的好说话,而且面对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言冒犯,祂也没多计较什么。不知为何,雅诺这种类似于“纵容”的态度,反而让我心底更加不安。   想想看,在什么情况下,你当面怼老板,老板还对你“哎对对对”地顺着?   但显然雅诺已经不想多解释了,直接挥手让我去王都郊外的一处庄园报道,我觉得祂这是纯粹懒得管我,活不干就知道摆烂,杀了又有点可惜,干脆随手扔一边。   虽然惹了老板不快,但只要一想到王宫里男男女女看我的眼神,我就不禁打了个寒战,被发配边疆也比承受情债好,溜了溜了,还是让老板自己面对吧。   我抵达郊外庄园时,已经是半夜了,倒不是路程太远,毕竟从王宫坐马车到这里也就几个小时,只是我还要站好最后一班岗,将王宫守卫工作交接之后,才能脱身离开。   我的眼前是一座堪称庞大的庄园,笼罩在漆黑的夜幕之中,高大青灰的城堡外墙,掩映在一片片茂盛的绿植之中,因为欠缺保养,墙体斑驳陈旧,剥落的部分露出暗沉的红褐色,隐隐约约看去,像极了倾泻其上的干涸血迹。   简单来说,一看就像鬼片现场,我怀疑以这些植物的浓密程度,即便在阳光直射的正午,也不会有几缕阳光能透入这座城堡。   住在这里的是吸血鬼吗?我抽了抽嘴角。   看门的守卫瞥了一眼我的脸,什么都没问,就将我放进来了,想必雅诺交代过。   这个略显佝偻的苍老门卫提着一盏昏暗的马灯,带我走到了沉重的城堡大门前,轻轻叩击了三下,沉寂的五秒后,这扇门发出粗苯刺耳的“嘎吱”声,两个面容惨白的女仆走了出来,和门卫颔首后,带着我继续往里面走。   ……越来越像鬼片了。   虽然我知道雅诺执掌“死亡”权柄,但也不至于把咱们教派的据点都装修成坟墓画风吧?我记得雅诺的个人审美也不这样啊,明明祂打扮得更像是个神圣的苦修士。   随着我越深入这座城堡内部,我就越感到不安。   这种不安源于城堡深处的气息,并不是我所熟悉的雅诺身上森冷淡漠的死亡味道,   烈焰、岩浆、混乱、污秽、呓语、铁锈般的血腥味……眼前的黑暗像蛰伏的巨兽,每踏近一步,都能感受到极端危险和疯狂,无处不在的恶念像钢针扎入神经。   我之前感受过这种气息,它来自地狱的邪神,恶魔主君。   那一瞬间,我甚至认为,老板终于忍受不了我成天摆烂,打算把我送给恶魔主君弄死。但冷静下来仔细想想,雅诺要杀我,不过是抬抬手的功夫,何必牵扯到另一位邪神呢?   尤其祂们两个还有仇,而且雅诺明确嘲讽过对方:“就算是一个人类,我也不会给你。”   我继续往前走着,直到两个苍白侍女站定在一扇卧室门口,在走廊昏黄的灯光下,我才隐约看清她们宛若爬行动物的竖瞳,散发着浓浓的恶意。   她们小心且恭敬地敲了下门,里面没有任何反应。   尴尬,是此刻的沉默。   我尽量保持着微笑看向她们,其实我的脸都僵了。   苍白侍女对视了一眼,右边那个似乎地位更低一些,只得咬牙上前,又敲了两下门。这一次,里面终于有动静了,一条漆黑黏腻的触手击穿门板伸出来,扼住了敲门侍女的脖子,触手上密密麻麻的利齿瞬间将她撕成了一片片血肉之雾。   我:……   啊啊啊啊啊,老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觉得玛楠王宫的工作特别好! 第53章 邪神篇26   那条触手在发完脾气后, 又重新缩回了房内,依旧对我不理不睬。   还活着的苍白侍女看了我一眼,从那双充满恶意的竖瞳里, 我看到了惊惧和绝望, 可能,还有一点哀求。   她是指望我做点什么吗?那她真是高看我了,我现在腿都是软的, 刚才那一幕太掉san了。   房间里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恶魔主君的本体吗?!   不,不会,如果里面真的是恶魔主君,雅诺绝不会把我一个人扔过来,祂就算有什么事要和对方交谈,也绝对会亲自走一趟。   我在心里努力回忆, 临行前, 雅诺还交待了什么关键信息, 有没有被遗漏的?   “庄园里也没什么事情, 照顾好一个孩子,以及, 小心点,别让光明教会找上门。”   “用什么手段都随意,我不介意。”   所以说,房间里的东西,就是雅诺口中的“孩子”?神特么孩子, 你管这种分分钟撕碎手下的狂躁怪物叫孩子?谁的孩子, 恶魔主君和老板您一起生的吗?!   我一边疯狂吐槽, 一边大脑飞速转动:这个, 呃, 就算是孩子吧,这个孩子养了肯定不止一两天,之前在我还在波利特王都时,雅诺应该时不时会亲自来查看一下。   这股污秽血腥的气息,这种暴躁疯狂的性格,里面的东西必然是恶魔主君的血脉。当然,这小崽子再暴躁,雅诺自己肯定不会怕的,说不定还会随手压制一下,以免它闹得太过,把光明教会招来。   所以,这个孩子脾气很大,却也只敢拿侍女撒气,对我尽管有很大恶意,却始终没有动手,因为,它把我当成了雅诺,它不敢。   至于恶魔主君的崽子为什么在我老板手上,到底是双方摒弃前嫌合作,还是强行抢夺来的,那就不是我该过问的了。   以及,我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雅诺吩咐的时候,要我“扮演”好角色,还说“不介意”我用任何手段。   雅诺就是让我扮演祂,恐吓这个暴躁的恶魔小崽子。   ……但是老板,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搞砸了,不仅我会当场暴毙,这小崽子说不定会当场逃跑,或者招来光明女神的神降哦。   大概因为我一直在祂面前表演,所以祂干脆把我丢过来,让我演个够。我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雅诺戏谑的表情,不由暗自叹了口气。   但凡我暴露一丝,让小崽子发现我不是雅诺,刚才那个侍女的下场,就是我的未来。   我猛地睁开双眼,表情变得平和淡漠,瞥了侍女一眼,示意她立刻走了。后者如释重负,迅速跪地,舔舐掉地上同伴的血肉碎末,十几秒清理完毕,便悄无声息地退入黑暗。   而我则淡定地推开了卧室房门,什么,敲门?你见我老板去哪里敲过门?   果然,门并没有锁掉,小崽子也不敢妄动,只是满脸阴沉,坐在床边瞪着我。   他已然收掉了触手,露出人类七八岁幼童的外表,黑发黑眸,五官精致,只是双眸中的恶念太重,眉眼满是阴郁暴烈,活像被困在人皮中的一只恶鬼。   “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童音清脆稚嫩,但语气却冷得厉害。   我负手而立,眼神扫过满地毯的血肉碎末,嗓音柔和:“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总是那么说!”小崽子突然发难,无数条漆黑黏腻触手像蛇群在身后狂舞,一根根利齿向口腔外爆出,房间里的温度节节攀升,就像在火山口,“再等等、还不是时候、过一段时间,我都已经七岁了,却连这座庄园都没踏出去过。”   讲道理,我要是雅诺老板,我也不敢放你出去,就你这种随时暴走的自控力,啧啧。   然而,现在我不是萨宁,我是雅诺。   于是,我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面对狂舞的触手,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淡淡看向他。   小崽子僵硬了,好像想起了什么回忆,触手也软了下去,全部趴在地毯上蠕动,还不忘捡起几块散落的血肉,塞进触手上的嘴巴里。   嚯,老板这积威深重,当年是怎么辣手摧残这小东西的?不过说起来,雅诺好像从没揍过我哎,虽然总是恐吓和戏谑,却没真打过我一下。   可能我没什么威胁性吧,暴锤咸鱼又没有意义,哪怕这条咸鱼摆烂又爱顶嘴。   “闹够了?”我温声讽刺道,“别这么歇斯底里,像你的疯子父亲一样,用点脑子,有点耐心。”   雅诺喜欢嘲讽恶魔主君,我是亲眼见过的。   果然,小崽子更蔫了,黑眸中闪过恶意满满的猩红,却又不甘不愿地将触手再次收回去,嘟哝道:“那你今天来做什么?专门来看看我死了没有吗?”   我沉默了,因为我也不知道,雅诺让我过来干什么,如果只是定期“安抚”一下恶魔崽子,根本不用让我住在庄园里。   “我会在这里留一段时间,处理……某些事情。如果一切顺利,你离开这里的日子也就不远了,”我继续睁着眼瞎编,“但在此之前,克制好你自己。”   “切!”小崽子不屑道,“你都用我试验多少次了,还没死心吗?不是每一位神灵,都能像星海之主一样,分割灵体做二重身,更别提突破‘弑神之枪’的限制。”   卧槽,信息量好大,不过“弑神之枪”是什么,为什么觉得挺熟悉的?   “我那个愚蠢的父亲……又或者说本体,被你欺骗得分割了自己,以至于让我们彻底成了你手中的傀儡,下一步呢,剥离我们‘堕落与毁灭’的权柄,就像你当初对爱神那样?你到底想要什么?”   别说了,别说了,我怕我再多听两句,就该被雅诺灭口了。   “我想要的,从最开始不就告诉过你了?”我平静地开口,“也许我并没有说谎呢?”   鬼知道雅诺忽悠了恶魔主君什么,但这个时候,装高深就完事了。   听到我这句话,小崽子顿时沉默了,好半天,他才冷笑着抬头:“或许你的确没说谎,但你也确实想欺骗我们。”   一句矛盾的话,但我却能明白里面的意思,因为我了解雅诺,祂很少编造真正的谎言。   简单来说,祂不会像我一样满嘴跑火车,说一些和事实相违背的内容,因为那是最低劣的谎言,极容易被戳穿。   雅诺在很多情况下,说的都是实话。只是祂选择的场合,给予的暗示,最终目的都是要把你带进沟里去。   如果小崽子说的话都是真的,那我的老板,应该已经整死过一个叫“爱神”的神灵,靠,他的爱与欲权柄竟然真是抢来的……   再看恶魔主君这个半死不活的状态,估计这位也差不多了。   等等,小崽子说他七岁多。七年前,不就是我抵达博德男爵领的时间吗?而且那位男爵就信奉恶魔主君,并且一直在偷偷献祭,半途还出了岔子。   我记得雅诺让我寻找被献祭的亡灵,询问她——你知道,那个孩子被送去哪里了吗?   卧槽,那个孩子?不会就是这个恶魔崽子吧?   博德男爵当时掳走了不少平民少女,出现厄难事件,是因为其中一位少女怀孕并生下了孩子。当时我判断,这个孩子是博德男爵的,他是出于心软才留下这对母子。   现在想想,博德男爵可是在为邪神服务,他怎么敢为了保自己的子嗣,让恶魔主君的祭品出问题?所以,那个少女怀着的……是恶魔主君的子嗣,也是祂被雅诺欺骗后,分裂出来的二重身!   而祂之所以被骗,是因为雅诺告诉他,这样可以突破什么“弑神之枪”的限制。光有谎言还不行,恶魔主君虽然疯狂,但并不傻,除非,祂亲眼见到有神成功了。   星海之主,祂分割了二重身,可是为什么?雅诺和恶魔主君都是邪神,祂们被限制束缚很正常,星海之主不是五大正神之一吗?祂为什么也要相信雅诺的谎言?   不对,这里面缺了一块碎片,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应该知道,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呢?   情绪激荡之下,我的扮演自然就出现了破绽。   也许是表情裂了吧,又或许是气息紊乱了,对面的小崽子先是露出了几缕狐疑,接着是感觉被欺骗的勃然大怒,无数条蛇群般的触手蜂拥而出——   然而,就在利齿即将撕裂我之时,我的身上涌出了浓郁至极的森冷气息。   气息所到之处的触手,一条条湮灭在死亡与轮回之中。   一开始,我以为是雅诺来收拾残局了,可等待许久,却也不见那个负手而立的长袍身影,只有恶魔崽子捂住自己断掉的触手“哇哇”直叫,委屈得眼泪都糊了满脸。   “你是雅诺的二重身?祂也把自己分割了,嗯,难道祂真的没有骗我们?”黑发黑眸的幼童抹了抹眼泪,又老实地坐回床边。   二重身个屁,你们恶魔父子真是被我老板忽悠瘸了,到了此时此刻,还敢信祂的鬼话。   吐槽归吐槽,但既然恶魔崽子自己脑补完了,我只要顺着他“哎对对对”就完事了。心里惦记着事情,我又随意敷衍了小崽子几句,就匆匆离开了房间。   城堡走廊墙壁上,每隔十步,嵌着一盏花纹繁复的铁制壁灯,蜡烛在玻璃中摇曳,染出暗沉阴森的光晕。四周没有人,我放缓脚步,慢慢往外走,只觉得胸口沉闷。   我已然闹不明白,雅诺到底想干什么。   我是咸鱼,却不是傻子,记忆被动过这件事,太过明显,甚至雅诺都没打算遮掩。那么,问题来了,我在波利塔到底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雅诺将我带回玛楠,又为了什么?祂甚至为我施加了一层死亡之力,以保障我的安全。   这不像对待一位摆烂无能下属的态度,反而更像是……对待某件珍惜又不可再生的工具。   但我却不能再问。   今天早上才刚见过,雅诺既然什么都没说,就说明祂不想说,信不信,现在就算我向祂祷告,祂也不会搭理我。   如今,我就像一件被摆在盒子里的珍奇物品,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幕,被盒子上方的神灵时不时摆弄两下,精心保养后,放到应该在的位置上。这种感觉,让人很憋屈,可想要冲出去,却又不知道方向,只余深深的无力。   我走到餐厅的时候,苍白竖瞳的侍女又变成了两位,我认真看了一会儿,发现之前那位并未复活,只是多了位新面孔,她们长相类似,不仔细看还真分不清。只不过,能随意召唤如此多的恶魔侍女,雅诺此刻对地狱的掌控可见一斑。   连小崽子都分不清我和雅诺的区别,区区几个恶魔侍女自然也分不清,她们恭敬地为我拉开座椅,端上了丰富可口的人类食物。   怎么着,我老板之前每天都来蹭饭呢?   “按照您的吩咐,迷迭香烤鸡搭配海鲈鱼,还多煎了一份小羊排,饭后甜点是米布丁。”苍白侍女的竖瞳依旧满含恶意,但并非针对我,地狱会扭曲心智,她们自己也控制不了。   相反,按照雅诺素来的行事风格,侍女们应该十分敬畏我。   “准备好实验的东西,今晚我要再次使用那个房间。”我语焉不详地暗示。   苍白侍女没有起疑,老老实实应下了,我在她们身上留下了亡灵标记,方便我顺着气息找到“那个房间”。   尽管知道,我在这里的一举一动,都可能被雅诺监视着,但我依旧想试着,去了解真相,去找回失去的记忆,而不是坐等祂摆弄。   是的,咸鱼也会生气的,即便蚍蜉撼树,也总要搏上一搏。   庄园的夜色更加深沉,从窗外望去,连清冷的月光都被云层盖住,苍白侍女向我禀报,所有的实验准备都已经做好,我负手看去,微微颔首。   顺着标记过的气息,我踏入往下蔓延的台阶。果然,所有的反派都喜欢把秘密实验室建在地底吗?   我抽了抽嘴角,感觉周身的温度逐渐上升,耳边是疯狂污秽的恶魔呓语,当地狱岩浆扑面而来的瞬间,我下意识地往后退……幸亏侍女没跟下来,否则高深莫测人设就保不住了。   然而,灼热明红的岩浆未能触碰我分毫,浓郁静谧的死亡气息再次绽放,将地狱污染不留痕迹地隐去。   ……所以说,雅诺到底在我身上灌了多少气息? 第54章 邪神篇27   雅诺留下的资料非常齐全, 齐全到我一时竟不确定,祂是否就等着我来看。   七年来,死亡和轮回主宰在这里做的实验只有一个:以小崽子为原材料, 引发与恶魔主君的共鸣,强行撕裂空间, 让深渊地狱降临人世间。   我无比清晰得认识到,我的老板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教主和祂根本没得比。   雅诺的疯狂, 是暗藏在圣父般平和冷静外表下的,对世间一切的漠视和把玩。祂不在乎人类,不在乎深渊降临的瞬间, 会推平半个大陆;祂也不在乎众神, 将失去自主权的恶魔主君彻底肢解,视作不断再生的实验材料。   这份实验资料上的每一个字,不带任何情感的叙述, 严谨周密之后,是让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怪不得, 七年前祂控制住恶魔主君后,没有直接杀死夺权柄。   因为一旦继承“堕落和毁灭”权柄, 就会自动和深渊地狱绑定, 雅诺没有半点兴趣, 拿自己做任何危险实验。   七年的反复实验与折磨,雅诺无不遗憾地得出了以下结论:   第一,分割二重身,以“人类”之身欺骗规则, 并不可行。   第二, 分割二重身, 对神格的伤害是不可逆的,还会加剧污染,减弱对自身权柄的控制。   第三、利用二重身共鸣,无法引动异空间(以深渊地狱为例),所以撕裂空间、逃脱束缚也不可行。   最终,祂在资料最后写了一句话:一切又回到原点,还是只有最初的计划。   下面又列着几行字——   引导材料(有)   一百万灵契过的亡魂(有)   至少五份法则(4/5)   弑神之枪(?)   里面有不少内容,是我这个区区四环法师不能理解的,甚至多看两眼,都开始产生幻觉幻听。但即便如此,我也能体味到字里行间中的“最初计划”有多疯狂。   对雅诺来说,恶魔主君和小崽子已经没有存在价值了,毕竟“二重身实验”在一个月前就宣告失败。那么,没价值的实验材料,该如何处理?   我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再次试图将自己代入雅诺状态:如果我是老板,如果我的行事准则,就是为了利益利用一切,并榨干每样东西的价值……那,我绝不会随便把“堕落与毁灭”权柄吞下,因为太浪费了。   是的,吞了恶魔主君父子,我就拥有了深渊地狱和所有恶魔的控制权,但那又有什么用呢?我依旧无法摆脱所谓的“束缚”,也依旧是个行走暗处的邪神,多几个手下,多一块地盘,和之前千年有何区别?   我到底图谋什么?我感觉如何?我是怎么想的?   我是一位拥有双权柄的神灵,我强大且拥有超越凡俗的智慧。我不在乎钱财,不在乎权势,不在乎人类和世界,也不在乎自己的同伴……所以,眼前的一切有何乐趣?无聊,乏味,恼怒,憋闷,暴躁,扭曲……干脆毁掉这个世界?不,我从不费力做没好处的事情。   何况毁掉一切,就更没有乐趣和意义了。   但雅诺必然是有爱好的,祂亲口和我说过,这个世界还存在那么一两件事,让他感到有趣味。那么,能让屑老板快乐的,到底是什么?   我的手指按在羊皮纸上的“束缚”一词上,揣摩着以雅诺表现出来的的性子,确实不像愿意被任何东西控制的人,那么,祂只是单纯想要自由?   怎么可能,我暗自嗤笑一声,屑老板岂是如此傻白甜的自由理想战士?   难不成还是统治世界?笑死,某种意义上,论咸鱼程度,雅诺不下我,从来懒得管手下,对权势没有半分留恋。要祂统领众神和信徒,祂可能只觉得麻烦。   我实在想不出,毕竟变态之人的思维已经很难揣测了,变态神灵的想法只会不可理喻。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错),咸鱼一思考,雅诺就发笑(对)   但该看的不该看的,反正我都看了,与其留下来等老板把我做成香辣烤鱼,倒不如带上重要线索跑路。   一旦做出决定,我不再犹豫,摸鱼这种事,平时可以,关键时期再摸就是找死了。我将一份核心资料藏在身上,转身离开地底,就要离开这座庄园。   苍白侍女完全不知道,我这么晚出门做什么,但她们谁也不敢问,只得按照我的吩咐,准备好一辆马车,由佝偻的看门人亲自驾驶,送我去想要的地方。   走出庄园,我抬头看向东方既白的天空,残余的夜幕星空发出柔和光亮,带着黎明将至的无尽温柔。   “圣咏大教堂。”我故意压低的嗓音,从马车中传出。   佝偻看门人愣了愣,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我低笑一声,嗓音轻柔平和,询问道:“怎么?”   轻飘飘的一个问句,就有四两拨千斤的效果,雅诺是擅长揣摩人心的邪神,祂从来不会没品粗暴地威胁,但就是这种淡漠随意,反倒震慑力极强。   果然,佝偻看门人立刻不吭声了,毫不犹豫地催动马匹前行,我坐在马车里松了口气。   圣咏大教堂,是光明教会在玛楠王国的总部,虽然只有一位八环法师驻扎,但他可以动用一件强大非凡的神器,并直接向女神汇报。   而我选择向光明教会揭露雅诺,并非出于信任这位女神。我不是傻子,雅诺留下的资料中,多少可以猜测到一个可怕的事实:正神和邪神,本质上并没有区别,祂们是一伙的。   那么多年了,正神教会的行刑人和邪神狂信徒,彼此之间拼杀了多少次,但谁听说过,有任何一位邪神真正被灭吗?呵呵,搁这套路冤种人类呢。   但这一次,雅诺做得太过了,祂直接将恶魔主君置于死地。   在有史记载的几千年来,无神明真正陨落,便证明了在众神之间存在某种默认的规则。雅诺的行为打破了这种平衡,而光明女神作为最守序的神灵,没有之一,必然不会漠视。   我要的,就是“驱狼吞虎”。   要用一位神灵对付另一位神灵,更何况,现在的玛楠王都这个小池塘里,起码有三条真龙,哦,不对,应该是四条。只有池塘的水搅混了,我们这种小虾米才有喘息和谋划的机会。   很危险,搞不好就翻车,但这也总比连灵魂永远被玩弄于雅诺鼓掌中好。   何况光靠我自己根本逃不掉,鬼知道这个混蛋在我身上灌了多少气息,甚至浓郁到让恶魔崽子认为,我特么是雅诺的二重身!   即便在茫茫人海中,只要雅诺回头一扫,我就是最亮的那颗星。   但雅诺应该想不到,祂留在我身上的气息,会成为不可抵赖的搞事证据,也会成为我在神灵相争中唯一的保命手段。   圣咏大教堂到了,我毫不犹豫地跳下车去,抱着怀里的那份资料,决然地走进去,找到一位正在值晚班的神父,轻声细语地将此行目的告知。   神父:!!!   这个可怜的一环神父,活像是走得好好的,突然被雷劈了一样,露出土拨鼠尖叫表情。而他的怀疑,在我释放出报丧女妖的幻影时,彻底转为惊恐。   他瞬发圣盾术,接着发足狂奔,冲向布道堂后方,呼唤大主教之名。   我:你这样搞得我像个魔鬼一样。   雅各布主教来得很快,而比他更快的是净化一切的圣光,亮得简直像两万五百瓦的灯泡。在快闪瞎眼睛的光芒中,我还有闲工夫,欣赏了下雅各布主教的脸蛋。   不愧是看颜值选人的光明女神,主教大人五官俊美,气质禁欲神圣,鬓边发丝随着圣光余波微微摆动,在我们世界,他这个长相直接出道都没问题。   圣光在离我一厘米的地方泯灭,死亡的气息强悍又低调,像黑蛇般缠绕住我全身,危险地抬头朝雅各布主教吐出蛇信。   淡定,区区八环法师,大头还在后面呢、   我默默地举起双手,在雅各布主教拿出神器之前,抢先喊道:“城郊‘落晖庄园’,有恶魔主君的子嗣,还有死亡与轮回主宰的实验室,这是我偷出来的重要资料,我希望能得到女神的庇护。”   雅各布主教:继续编,你看我信不信你的鬼话。   光明教会的人果然古板霸道,而且不爱听人讲话,这时候我就特别怀念星海虎鲸。我叹了口气,举着双手,看雅各布主教接下来的无用功。   随着利剑外表的光明神器亮起光晕,我身上的黑蛇进入应激状态,死亡气息更加浓重,阴冷滑腻得划过皮肤,冻得我一激灵,在宛如冥界降临的恐怖中,我觉得自己仿佛处于一种玄妙的状态。   生与死之间,在小范围中不断轮回,属于人的气息几近于无。   眼看那一剑即将斩下,突然,时间停滞了,一股恢弘磅礴的神圣气息陡然降临,在轮回庇护中,我隐约看见一根散发着乳白光晕的巨大手指,按住了光明神剑。   哦豁,我说啥来着,光明女神来了吧。本来,我也做好了主教不听人话的准备,但无论雅各布信不信都无所谓,只要用雅诺的力量在祂的大教堂里反复刺激,女神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未知的不可名状的视线投在我身上,透过重重叠叠的死亡轮回,直指灵魂本质。   我感觉身体从内部沸腾起来,炙热到一定程度,就变成了剧痛,在我意识到之前,压抑不住的尖叫就从喉咙中撕裂出来,我在圣光中焚烧。   黑蛇寸寸碎裂,再也无力替我抵挡。   但光明女神并没有继续攻击,祂好像有意留下我的性命,当我的神智清醒过来时,整个人都蜷缩在地上痉挛发抖,生理性的泪水弥漫了整个眼眶。   但我并不介意此刻的狼狈,我只是心底发凉,雅诺,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驱狼吞虎,如果虎故意不迎战,肉就要被狼吃了啊!   光明女神显然比屑老板直白粗暴多了,祂毫不犹豫地再次用圣光笼罩我,极具侵略性地渗透入我的灵魂中,好像在搜索什么。   那种感觉糟糕透了,比第一次和雅诺灵契还要糟糕一万倍。至少灵契时,雅诺的精神触碰是低调内敛有分寸的,而光明神力尖锐如刃,如果灵魂也有血肉的话,我现在早就千疮百孔、血肉模糊了。也是,对信徒和对敌人肯定不同。   很快,祂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并毫不顾忌地割裂、抽取出去。   啊啊啊啊啊啊!   在灵魂被凌迟的痛苦中,我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感觉和思考能力,只有无尽的空白。朦朦胧胧中,我好像看见虚空中悬浮着的一柄燃烧的怪异长//枪,我本能地向它伸出双手——   幻境如破碎的玻璃,片片消失。   我再次回到现实,眼前是一个陌生又眼熟的废墟……呃,等等,废墟?!凭着几处断壁残垣,我勉强辨认出,我并没有再次穿越,这里就是圣咏大教堂。   周围是刺鼻污浊的焦炭、硫磺与血肉气息,然而目之所及却没有一件残躯,想来也是,神灵的碰撞,人类的躯体根本承受不住,早就化为灰烬。而空气中残留的气息,有磅礴浩荡的光明神力,有低调强势的死亡气息,还有……亵渎污秽的堕落权柄。   手指痉挛地颤动,我勉强撑着身体坐起来,怔愣地看着眼前的屑老板。   所以,最后还是祂赢了?   怎么可能?光明女神是五大正神中,最为强大的一位!如果祂和雅诺真的爆发神战,必然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恐怖厮杀,可是看着天色,西边还有几缕夜色,而眼前废墟虽大,却没有波及到整个王都。   这不可能是一场神灵级别的战斗!   难道雅诺已经强大到碾压众神了?不,不可能,如果真的如此,雅诺没必要搞什么阴谋诡计,以祂崇山效率的性子,肯定直接平推。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眼神空洞呆滞,看着雅诺慢慢向我走过来,对我微微一笑,嗓音柔和道:“别害怕,萨宁,很快就结束了。”   祂在我面前站定,屈尊降贵地蹲下来,和我平视,伸出冰冷的手指,将我粘着血丝的头发波导一边,凝视着我的双眼:“你看到了那个东西在哪里,对吧?”   “来,告诉我,然后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   我的内心顷刻被恼怒占据,告诉你,哈,凭什么?我看老板你在想屁吃!   “你难道不想回去吗,萨宁?回到属于你的世界,不再当一个迷路的旅人,不再被迫承受他人的命运,想家吗?你的父母朋友都在等你,他们只有你一个孩子,你刚下定决心离职,还和朋友约好了周末吃烧烤。”   “很累吧,我知道,你真的很累,为什么要你来承担这一切呢?他们选中了你,可又有谁问过你的意见?你只不过是个普通小员工,你只不过不想再996加班,你只想有更多时间陪伴家人,享受一个普通人的平庸却幸福的人生。”   “所以,告诉我那柄长/枪在哪里,你就能回去了。你了解我的,萨宁,我玩弄人心,但我却从不说谎。”   见我僵着脸微微颤抖,雅诺又靠近了一点,展现从不刻意彰显,却又俊美得无可挑剔的容貌,和这张仿有致幻性的脸相比,雅各布主教就美得俗气又僵硬。   “你很清楚,人不可能比肩神灵,一直以来你都明哲保身,为了一些不甘和恼怒,为了不属于你的世界,没有必要做不明智的举动。”   祂面容温和,平静地按住我的手腕,制止了我偷袭的举动,完了,我的眼角抽搐,雅诺抓住我的手没有用力,却重逾千斤。   “没关系,”祂轻声安慰道,“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我向来很有耐心,会慢慢让你开口。”   我却冷不丁笑了出来,讥讽道:“那我就直说了,玩弄我的脑子,拿我做诱饵,偷看我的记忆,用亲人朋友蛊惑我,嘲讽我是个社畜加班狗,最终竟然还试图魅惑我……就这,你还妄想我告诉你东西在哪儿?”   “吔屎啦,神渣!”   下一刻,我的身体化作无数星光,伴随最后一缕夜幕散去,而最让我感到快慰的,是在离开前,看到雅诺万年不变的淡漠表情终于裂开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眼前的人类化为星尘散去,雅诺伸手,只来得及捏住一颗璀璨晶莹的星砂。   祂将那颗砂粒移到眼前,微微垂眸。   星海之主?不,气息不对,有极其细微的不同,倒更像是那个二重身。   但二重身不该有如此强大的神力,这么说,他反过来把伊路卡斯吞噬了?   所以说,人性是毒,一个两个,沾上就死。   不过也不算太意外,毕竟当年被污染最严重的,就是萨尼曼莎和伊路卡斯,而那个被剥离的二重身中,有星际先民的意志残留。   果然,无论玩了多少次,还是这样最有趣。   祂记得,几千年前那一次又一次的命运轮回中,每一次,当祂捏碎先民反抗希望时,都是如此极致的享受,而这样的感觉,终于又回来了。   雅诺低声笑了起来,整张脸鲜活张扬,充满了浓厚的愉悦。   下一秒,祂捏碎了指尖的星砂。 第55章 邪神篇28   星海之主, 掌控无垠星空的力量,虽然……祂现在并非完整体。   但影响几颗头顶的星辰,给我传达一些信息, 还是绰绰有余的。当我从落晖庄园出来,等待马车的时候,我抬头看了一眼星空, 而鲁卡斯的精神印记,就顺着星光落入我的瞳孔中。   当我坐在马车中时,我并非一个人,瞳孔中的星光之力, 在对面倒映出鲁卡斯精致的面容。   而我的第一反应是:这真的是人类可以有的美貌吗?   “萨宁,你不记得我了对吧?”鲁卡斯苦笑,伸出白皙的手掌,他的掌心凝聚着一团璀璨星芒,“你去过波利塔王都米鲁尔,这你还记的吗?我是波利塔三王子鲁卡斯,是星海之主的眷者,是一个八环法师,领域是‘星辰陨落’,是把你介绍给鲁克郡公爵的人。”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七年前, 那时候, 你刚刚抵达米鲁尔,住在树之石旅馆, 晚上遇到了厄难之魔‘吹笛人’, 你为了救被拐走的孩子们, 进入了吹笛人的领域。我们在那里初识, 那时我才十四岁, 你也不过十六岁,你告诉我,你叫‘萨尔’,后来我就一直那么叫你了。”   “是你告诉我,西区的孩子一直活在痛苦之中,也是你,引导我承担起一位王子的真正职责。一开始,是因为我们都被吹笛人灵契,属于互相捏住了对方把柄……”小王子回忆着低笑起来。   “可是慢慢的,我认识了真正的你,无关姓名和身份,萨尔,只是真正的你。”   “犀利而温柔,向来谨慎低调,却又会在关键时冲动挺身,天天嘴里喊着‘工作不如摸鱼’,却又边抱怨,边去安排救济平民的活儿,平时会占小便宜,连下午茶蛋糕都要薅我的,但又毫不犹豫就为我豁出性命,说我是你唯一的朋友……”   我:……   这个家伙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停一停,停一停,”我连忙打了个手势,颇有几分尴尬,叹了口气道,“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可能贸然相信你。”   “我知道,所以这是我的记忆,你可以看一眼,”鲁卡斯捧起手里的星芒,认真道,“至于你的记忆,应该和某块脑子一起在雅诺手里,暂时拿不回来。”   我:……你好像不经意说出了什么很可怕的东西。   不过仔细想想,挖脑子这种破事,我那个屑老板绝对做的出来,而我的记忆确实被人动过。然而,眼前的这个人,就一定可以信赖吗?   我谨慎地看了看他手中的光芒,最终决定莽一波,反正都打算去光明教会举报了,我还怕个什么呢?   那团星光没有温度,入手是水流般丝滑质感,紧接着无数星屑在我眼前炸开,从鲁卡斯的视角中,我看清了七年来的自己,而我自己脑子里所缺失的那块拼图,终于合上了。   等等,我好像真的吃胖了,而且别人眼中的咸鱼瘫,真有那么欠揍吗?   鲁卡斯的记忆在兔子敲窗处断裂。   “在那之后,我被星海之主神降替代,作为二重身,我的出生本来就是这个作用。”鲁卡斯不屑地扯了扯嘴角。   二重身,星海之主,和那本实验资料对上了。   “那你现在是鲁卡斯,还是……那位神灵?”   “应该说都有吧,”鲁卡斯摸了摸自己的脸,“但如今主导思维和行动的,是作为人类的我。吞噬了星海之主后,我也知道了世界和众神的真相,这是我必须找你的原因。”   接下来,我就听到了一段简略版的星际先民史,说真的,小王子毫无讲故事天赋。   但至少我听明白了。   这个宛若中世纪的世界,在更为遥远的过去,人类文明曾经发展到了星际时代。他们利用异空间穿梭宇宙,探索着广袤无垠的未知宇宙,在宇宙的各个星系,发展出一个巨大无比的人类联盟。   那是人类最璀璨鼎盛的时代,也是一切灾难的开始。   宇宙之中,存在着不可名状的未知存在。神灵?不,先民并不承认那些强大却充满混沌兽性的东西是神,在最早的资料中,星际科学家称其为“异空间超级能量体”。   没有人知道,这些能量体最早诞生于什么,以及它们到底是什么。这很正常,就像人们不清楚宇宙的奇点,不知道黑洞的深处,不知道时空真正的维度,不知道航行异空间的本质。   但人类不知道原理,却不影响实际运用,就像很多年前,原始人也不理解杠杆原理,却会用木棍撬动石块,不懂微生物,却会发酵食物和制药。   星际先民用一种实验态度,小心翼翼地对待异空间的超级能量体,然后,它们醒了。   “等等,你是星海之主,但你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鲁卡斯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苦笑摇头道:“宇宙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吗?在我们最初的记忆中,就是无边无垠的星空,不断吞噬身边的星球、不断互相吞噬、卷起出一轮又一轮的能量风暴,纯粹靠本能行动,累了就睡上很长时间,醒了就再打一架。”   我:……   “在‘我’的记忆中,我们也吞噬过不少星球的原始文明,但发展到他们那个程度的,是第一次,他们的意志力和精神力,都比普通原始种族强大很多。当他们的飞船航道撕裂了空间,唤醒了我们所有的兄弟姐妹。”   醒了,饿了,哦,吃就完事了。   伊路卡斯和萨尼曼莎吃掉了星际先民的先遣队和科学团,然后,也许是权柄的影响,毕竟祂们一个是探索之神,一个是爱与欲之神,都是好奇心很重、攻击性不强的类型,这对姐弟以人类的拟形,首次接触了先民文明。   毕竟,你要是哪天醒了,突然发现你家门口的蚂蚁们都开上飞船了,你也会很好奇的。   “他们很强大,在各个领域,都达到了人类能达到的极致,这让姐姐和我都很惊讶,我们在那里游历了很久。因权柄的不同,我更好奇他们的探索与创造的能力,而姐姐更渴望感受先民的爱与欲念。”   “她离他们太近了,也吞噬了太多星际先民,人性是毒,虽然就像混入海洋的一滴墨水,区区几个人类灵魂,不可能影响我们的本体思维,但如果不止一滴,也不只是墨水呢?”   当墨水在海水中自我繁殖,不断蔓延,最终污染了整片海域,等萨尼曼莎意识到的时候,祂已经不再是当年毫无人性的野兽了。   而萨尼曼莎的行为,也导致星际先民,意识到了“异空间超级能量体”的问题——它们是有智慧的,且具有极强的攻击性和恶意。   星际先民和众神的斗争开始了。   然而,人类在付出巨大代价后,仍然节节败退,曾经遍布宇宙的人类联盟文明,最后只能龟缩在几个星域中,在展开最后“弑神之枪计划”时,他们将剩余的孩子、文明的火种藏在仅剩的一颗原始星球上。   “可他们并不知道,这样的事情,他们做过无数次,也失败了无数次,”鲁卡斯的语气低沉下去,“‘诸神恐惧’雅诺,拥有轮回的权柄,祂可以一次次小范围重启世界线。”   我:???这还玩个屁!   “雅诺不仅是诸神的恐惧,也是任何文明最大的噩梦,在我们彼此吞噬的岁月中,祂对此毫无兴趣,也懒得搭理我们。有时在吃饱的情况下,祂还是会撕碎身边的星球文明,也不吞噬,只是静静地盯着看。等所有生物哀嚎着堕入祂手中时,祂会再次重启这颗星球,重新来一次,乐此不疲。”   每天吃吃喝喝、打打架的兄弟姐妹根本无法理解祂的乐趣。一开始,它们觉得这就是个傻子怪胎,就有不长眼的试图吞噬雅诺。   “祂撕开了对方,重启后,再次撕开,再次重启,一直玩了一万多次,直到最后也没有吃掉对方。我们和人类不同,雅诺的重启会影响我们的行为,却无法消除我们的记忆。”   也就是说,在对方清楚记得每一次的情况下,刚出生的雅诺撕了自己兄弟一万多次,只为了好玩……这是何等的鬼畜。当年屑老板尚且年幼,还不懂掩饰伪装,就给当时的众神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但折磨兄弟姐妹没几个意思,因为这群玩意儿都是本能驱动,不懂希望,不懂感情,也不懂恐惧为何物,撕了多少次,都是一个反应,雅诺很快就烦了,而普通原始文明,因为反抗能力有限,每一次重启后,想出的办法都无甚新意,玩个几百次也就厌了。   但星际先民不同,他们每次都能带给雅诺全新的惊喜,应该说,要是没有雅诺,先民第一次就团灭了,结果这货根本不顾及兄弟姐妹的感想,一次次重启再打。   先民麻不麻的,咱也不知道,反正人类没有重启的记忆,但鲁卡斯表示,众神是真的麻了。   这也太欠了!   于是,在又一次重启后,它们扔下了先民,先集体围殴雅诺,也就是那一次,众神翻车了。   “弑神长//枪,并不是一件普通武器,它是一种利用了宇宙法则的因果律漏洞。在最后一次的抗争中,星际先民牺牲了所有十岁以上的人,在萨尼曼莎的协助下,铸就出这段因果律,本来是想弑神,为留下的文明火种提供一个彻底安全的环境,但最终还是被阴影之神扭曲了规则,变成了锁链,而非利刃。”   “我们没有死,但我们必须遵循这柄枪的规则:选择保留全部力量的,将无法降临现实世界,这就是正神;选择自由行走于人间的,就无法拥有完整的权柄,这就是邪神。”   “而众神被囚禁的地点,就是先民们藏匿他们孩子的原始星球,这是规则的必然。当然,我们可以恼羞成怒杀了这些孩子,但这又有什么意义?没有足够和先民血脉牵连的祭品,我们将永远无法逃脱牢笼。”   我冷不丁开口:“所以,众神选择控制先民的孩子们,让他们崇敬众神,与众神灵契?”人类看似有很多选择,甚至可以成为邪神信徒,可他们并不知道,正神、邪神根本就是一伙的,他们遗忘了自己的祖先,遗忘了那段用血和牺牲铸就的历史。   鲁卡斯叹了口气,点点头。   “所以,众神灵契的原因是为了得到祭品?”   “对,还有管理信徒的过程中,我们总不能亲自来,总要培养一些帮手,让人类自己管理自己。他们活着的时候,是我们的爪牙,死了,是我们打破束缚的祭品。”   “弑神长/枪是先民用灵魂和血肉铸就的守护法则,保护他们的孩子,敌对众神。”   “但当他们要保护的血脉被我们灵契,从灵魂深处都沾染上我们的气息时,我们就可以用这些人的灵魂反向攻击法则。说到底,那只是一个设定好的程序,并没有自己的智慧。”   太屑了,真的太屑了!我记得雅诺的清单上,就列了一百万灵契过的亡魂……这就是祂在过去几千年里收集的吗?   “可是,吹笛人为什么能灵契我们?或者,厄难事件,厄难之魔到底是什么?”   鲁卡斯顿住了,好半天才轻声道:“从本质而言,神灵不过是高级版的厄难之魔。在弑神长/枪不断被攻击的情况下,自然会产生漏洞。厄难之魔有一部分是我们丢失的力量,另外一部分是在漫长岁月中,异空间再次自然产生的。”   “我们当年也是如此诞生的,只不过宇宙孕育我们的时间要长很多而已。。”   “为什么萨尼曼莎要帮助人类,为什么你也选择了成为人类,而不是舍弃人性成神?”我又问道,盯着鲁卡斯那双漂亮的蕴含群星的眼眸。   小王子温柔微笑起来:“在雅诺等众神看来,人性是无可救药的污染,但在我的记忆中,我始终都是波利塔的鲁卡斯,是萨尔的好朋友,是发誓保护贫民的王子,是萨尔的好朋友。”   “至于萨尼曼莎,其实伊路卡斯也不清楚,当年他的姐姐到底在想什么。”   “众神不会容忍一个受到污染的爱神,所以,雅诺杀了她,剥离了她的神格,并协助星海之主分离出‘污染’,在恰当的时机,投入生死的轮回中,也就是我。”   “与其说我是星海之主,倒不如说,我是死去的星际先民残留的意志,即便历经千年,依旧不肯向祂们屈服,依旧试图和祂们抗争,想要保护我们的孩子。”   马车掠过黎明将至的夜色,已经隐约可以望见圣咏大教堂的轮廓。   “最后一个问题,”我平静地说道,“为什么是我?”   “我不知道,当年的星际先民对异空间探索到了什么程度,我并不完全了解,”鲁卡斯苦笑,“我无法送你回去,甚至在和雅诺宣战之后,也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但你是唯一可以触碰‘弑神之枪’的人,来自异界的迷失旅人,你是众神趋之若鹜的存在。”   “你手上的资料和缺失的记忆,是雅诺钓你上钩的诱饵,而作为关键的你,是钓光明女神的诱饵。”   “见到先民石碑的你,将远程自动触发‘弑神之枪’的程序。当然,雅诺可以直接从你灵魂中搜索,但这么做会毁掉你的灵魂,一旦你灵魂被毁,弑神之枪会再次沉寂,要是比速度,不完整的祂比不过完整的正神。更何况……”   我平静接了下去:“更何况,有什么必要呢?”   费了那么大功夫,给其他人做嫁衣吗?再说,这个宇宙中最强大的文明,早就被祂玩坏了,如果几千年前来,外面没有发展出更多乐子,祂不等同于继续坐牢?   不如留下异界旅人,看看能不能摸到其他异空间去,而且……雅诺这个渣吧,我很了解祂睚眦必报的小心眼性格,当年众神联手群殴,害得心爱的玩具彻底没了,还翻车了几千年。   这个仇不报,就不是祂了。   祂这是想要取回权柄、恢复自由、探索异空间、顺带整死众神,啧,真是贪婪至极。   雅诺,不愧是你。 第56章 邪神篇(完))   其实, 我们都知道雅诺要对光明女神下手,但如何下手,却不清楚。   坐在马车上时,鲁卡斯劝我“顺势而为”。   “祂不会放过荷露娜的, 当祂们双方争斗起来后, 雅诺就有了破绽, 我会在旁边盯着, 随时把你救走。”鲁卡斯叹息道。   但打是不可能打的,因为打不过,他确实吞了星海之主, 但对方残留的意志仍然在反抗,光是压制伊路卡斯,就耗尽了大部分心力。   “而且, 祂对星海之主的权柄也动过手脚了, 几千年前,雅诺分割出我的时候。”   想也知道,雅诺绝对不会放过这种好机会。   我无奈笑道:“听你这么说, 越来越绝望了,我们简直毫无胜算。”   鲁卡斯扬起嘴角, 平静道:“这样的绝望,几千年前的星际先民, 已经无数次体验过了,但每一次都没有放弃, 我们又算什么呢?”   至少, 他们手里还有星海之主的力量, 和能探查弑神之枪的异界旅人。   我们做好了面对一切的打算, 却万万想不到, 光明女神竟然一招都没抗住,雅诺轻而易举弄就死了祂,获得了对方的权柄。   鲁卡斯只来得及把我捞出来,这也就是打了雅诺一个措手不及,否则我们连跑路都成问题。   “祂大概在取脑子之时,在你身上做了手脚。祂笃定光明女神会不顾你死活,立刻搜寻弑神之枪的下落,当荷露娜一碰到雅诺的机关,就彻底完了。”   “现在祂手上有五个权柄,我只有半个,”鲁卡斯无奈地看着我,“要不,咱们换个办法?直接去找弑神之枪,恐怕会被祂逮个正着。”   我抽搐嘴角,反问:“哪里来的五个?”   死亡与轮回、爱与欲念、堕落与毁灭、光明与净化,这不是只有四个?   “还有‘知识与智慧’,你不会真觉得,谁会和祂关系好吧?”鲁卡斯叹气,“这几年,智慧女神已经很久没有回应信徒了。前些年,祂也始终不曾露面,看来雅诺连装也不想装了。”   “……很好,看来祂材料清单上的五份法则之力凑齐了。”   “不,祂一开始应该把星海之主也算进去了,毕竟祂不会舍得拿自己的权柄去硬碰硬。”   但无论如何,拥有了五种法则的雅诺,不是我们,甚至不是任何一个神灵可以对付的了。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我仰望着东方升起的太阳,轻声道,“你应该也想到了。”   鲁卡斯沉默片刻,摇头道:“这没有意义,萨宁,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但足够有用,不是吗?”   “我不同意,听我说,这不仅仅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你现在自杀很容易,弑神之枪也会再次沉睡,确实可以保证雅诺达不成目的,但之后呢?手握五种法则的雅诺,将拥有整个世界的话语权,愤怒之下,祂会做出什么事情?”   “而且,祂与你灵契过,会不会循着灵魂标记,跟随你去其他异空间?”   “异界旅人一旦离开,弑神之枪的下落将无人知晓,人类永远都会是众神的玩物。”   鲁卡斯面容严肃,一句一句,把残酷的事实摆在我眼前:即使我愿意牺牲,也没有太大作用,雅诺筹谋几千年,早就把所有路都堵死了。   “你之前说,还有别的办法?”我不再提那个馊主意。   鲁卡斯这才放心下来,扬起微笑,高兴道:“至少值得一试。”   几分钟后,我板着脸,说了同一句话:“我不同意。”   小王子托着下巴,星辰般双眸是那样明亮璀璨,带着呼吸,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我在这个世界最好的朋友,我怎么可能同意如此荒谬的计划?   “你这是在赌一个极小概率,而且无论成败,都是必死。”   “我并不害怕死亡,”小王子也看向了东方,“太阳已经升起,漫长黑夜时代里的守望火炬就可以熄灭了。”   “鲁卡斯王子会誓死保护自己的子民,星海之主会乐意和姐姐重归一体,而星际先民……等待这一天已经太久了,几千年来残余的意志始终不愿散去,就是为了此时此刻。”   “这和我死有什么区别?!就算成功杀了雅诺,还有众神……”   “用你喜欢的话来说,这一波干掉五个神,包括最麻烦的雅诺,人类已经从地狱模式调整成普通模式了。何况我还留下了一点遗产,总有一天,会有人继承我的意志,举起旗帜反抗众神,最终完成人类的使命。”   “我相信,一定有人会的。所以萨宁,你会帮我对吗?”   帮你原地去世吗?还是帮你给雅诺送人头?我板着脸看他,小王子讨好地凑过来,像往常那样,勾住了我的肩膀,眼眸含笑:“萨宁?萨尔?萨尔——”   “闭嘴!”我恼羞成怒,语气恶劣,“如果你失败了,我会立刻自杀,以免弑神之枪落入雅诺手中,到时候黄泉路上见了面,看我揍不揍你!”   鲁卡斯识趣缩了回去,摸了摸鼻子,小声道:“可是,萨尔,死亡主宰是……”   我阴恻恻看向他,这个嘴碎的小子终于消停了。   #   感应弑神之枪,对我来说,反而是最简单的一步。   我看见了它,感觉到它,也能触碰它。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众神翻遍了整个世界,都找不到这玩意儿的下落。因为它不存在于物质世界,而是位于异空间的折叠层里。   它周身跃动怪异火焰,像是无数先民不屈的灵魂,火光如此明亮炙热,却未曾灼伤我分毫,反而温暖入心。   我握住了这一柄燃烧千年的长/枪,将它缓缓从异空间中抽出。   这一刻,我仿佛看见了无数男女老少、不同人种、不同身份的人类脸庞如流水划过,他们明亮的目光透过千年遥远虚空,落在我身上,满含期待、鼓励与笑意。   这曾是一个多么辉煌伟大的人类文明。   我无法直视他们灵魂中的光芒,即便他们并没有伤害我的意图,生理性的泪水依旧顺着脸庞滑落。   “很好,萨宁,现在把它给我。”冷不丁,雅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而我只是冷漠地看着祂。   雅诺依然是那般从容温和的样子,祂环顾四周,弯起嘴角:“星海之主在附近?哦,不对,他并非伊路卡斯,而是被先民意志污染的二重身。”   “我记得和你说过,我从不低估人类称之为‘牺牲’的品质,这是我在他们成千上万次的毁灭中领会到的,”雅诺负手而立,身上的威压比当初更恐怖,“即便那个二重身打算自/爆,也不会有任何作用。”   “你的废话真多。”我嗤笑。   下一刻,无垠星空在我们眼前璀璨绽放,那是一位神灵自愿死亡时,所能迸发出最耀眼而温柔的光芒。   “还有,他不叫‘那个二重身’,他叫鲁卡斯,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抱着弑神之枪躲入了异空间缝隙中,眼前是纯粹的白,每一缕星光都是鲁卡斯的血肉与灵魂,这个浪漫又欠揍的小混蛋,死到临头了,还要放一场最盛大的烟花。   当光芒散去时,雅诺依旧站在我面前,丝毫未伤,戏谑地看着我。   “我喜欢看到你们绝望的挣扎,但这个水平……让我有些失望。”   我依旧抱着长/枪,它明亮炙热火光覆盖我的双手,宛若幻觉般,耳边响起无数人类的声音,回声重叠,带着无尽温柔、鼓励与呐喊。   祂不是不可战胜的神,先民们说道,它只是个肮脏卑鄙的怪物。   人类永远不会屈服于这样一只怪物。   我望了望手里的长/枪,猛地将它掷向雅诺,但弑神之枪没有任何攻击力,被后者随意接住,失望道:“这就是你们的反抗计划?”   “你根本无法使用弑神之枪,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你不是先民血脉。”   “还是说,让我失望就算你们最大的复……”雅诺顿住了,祂看了我一眼,慢慢低下头,凝视着贯穿胸口的长/枪。   而握住这件因果律武器的,正是祂自己的右手。   怎么会?雅诺露出了惊讶。   我闭上了眼睛,想起了鲁卡斯自/爆时,那漫天飞扬的星辰碎屑。   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指望只靠自己能杀了雅诺,鲁卡斯自/爆也不是为了攻击,而是将自己彻底撕成碎片,被雅诺无意间吸入体内。   当然,以雅诺的谨慎,在知道鲁卡斯是先民残留意志后,必定不敢碰这种“污染”。可祂忘记了,或者说根本不在意,祂曾经吞噬过萨尼曼莎。   “伊路卡斯和萨尼曼莎,是从出生起就在一起的双生神,祂们之间的联系,比雅诺想象得更深。”我回忆着鲁卡斯的讥笑,“而雅诺没有亲生兄弟姐妹,或者说,早就被祂自己吞吃或玩死了,祂不了解这个。”   爱与欲念的权柄,会出于本能,抓住星海之主的残留,吸入自己体内。   这是第一步,让鲁卡斯得以进入雅诺身体里。   但光靠这几缕碎片,根本不可能压制雅诺的意志,要知道当年雅诺吞了被“污染”的萨尼曼莎,几千年了,镇压得对方一点余波都掀不起来。   所以,第二步,我要将弑神之枪递给雅诺,并且不让祂起疑。   雅诺说得对,我不是先民血脉,无法驱动这柄长/枪,但鲁卡斯可以,因为他是先民遗留意志的化身,与死去同胞们血肉相连。   当雅诺触碰到弑神之枪时,枪/里无数的灵魂和鲁卡斯灵魂碎片彼此呼应。   鲁卡斯醒了,哪怕只有一瞬间,哪怕只能控制右手。   他用弑神之枪,将这只怪物钉死在这片土地上。   “啪啪啪啪。”雅诺鼓起掌来,脸上是舒畅又扭曲的笑意,“精彩,非常精彩,这一轮是你们赢了。”   “如果我只有一个权柄,现在早该死透了,只可惜,我拥有五种法则。因果律武器并不是万能的,何况它已经消耗了几千年岁月。”   我的脸有些僵硬,看着雅诺脸上的自在从容。   他勾起恶劣笑容,在我面前,慢慢将弑神之枪抽出来,身体也肉眼可见恢复原样,他开口道:“那么,萨宁,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继续做我的眷者,在这广阔的宇宙中,你将无所不能。”   哦豁,完了,但要继续给祂干活——   我不屑挑眉,“不好意思,老板,我已经决定单方面炒掉你。”   “就算死也不想再见你这张丑脸!”   我毫不犹豫往后躺下,跃入异空间深渊,就像曾答应过鲁卡斯那样,如果他失败了,我会自杀。弑神之枪与我命运相连,我的死亡会让它再次沉睡。   而选择跃进异空间缝隙,也是为了防止雅诺循着灵契标志,摸到其他世界去。   只是可惜了,这个世界的人类得自己寻找出路。不过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人从众神编制的梦境中醒来,因为,他们是那群不屈先民的后代。   #   雅诺吐了口血,地上血液并非鲜红,而充满着蠕动的铁线虫。   祂的手掌抚过胸口,之前被他抽出的弑神之枪竟然还在原地!   傻子,弑神之枪直接贯穿,怎么可能没有伤害?只是祂也没说谎,在因果律作用的瞬间,祂用其他神灵的权柄挡住了致命一击。   但即便如此,祂也会不断被逼近死亡,唯有彻底沉睡才能暂缓这个过程。   啧,这一次输的真惨。   随着异界旅人的消失,胸口弑神之枪也淡去身影,重归于未知异空间,继续约束众神。   雅诺也慢慢合上眼睛,在死亡与轮回的气息中,安眠于自己的冥界。在沉睡前的那一刻,祂不禁想起了几千年前的星际先民,还有几分钟前的萨宁。   真像啊……   无论过了多少年,无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无论什么长相,说着什么样的语言,有着什么样的脾气,那双眼睛都是一模一样的,像漫漫黑暗时代亮起的第一缕火光。   那是人类不灭的抗争之光。   祂沉沉睡去,也许千万年后能苏醒,又或许,再不会被允许醒来。 第57章 霸总篇1   人倒霉太久, 达到了一个极值之后,总归是能转运的。人生就是起起落落落落落落……但再怎么落也有个反弹底线吧?   我觉得这辈子自己的运气该触底反弹了。   因为我终于来到一个正常的现代世界!被邪神精神折磨了那么久,这里太适合疗养一条咸鱼受伤的内心了。   没有魔法和诸神, 没有恐怖的厄难事件, 没有蛊术和魔教, 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现代文明世界……太适合躺平了, 完全不想动弹。   尽管我依然没能回家,这个世界无论再像我的原初之地,它也不过是个平行空间罢了。我所在的国家也不叫中国, 而被称作“华国”, 大致社会情况倒是相似,画风有点像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沿海城市。   但终归不是我的故乡。   毕竟我的家乡扫黑除恶多年, 是绝不会出现新老板这种至今没被抓起来枪/毙的“行走的半部刑法”。   是的, 这辈子我又是反派阵营。   在屏幕前的读者可能就要问了:唉,萨宁啊, 第一辈子你是被魔教捡回去的孤儿,身不由己很正常;第二辈子你因为厄难事件遇到雅诺, 被强迫成为邪/教徒也可以理解。为什么出生在法治现代社会,你还站在反派阵营啊?   我必须为自己狡辩……啊不是,辩护一下。   这个世界确实挺正常的,也没啥人身威胁, 但我身边人的脑子好像不太正常。   我一直以为“真假少爷”梗只会出现在言情小说中,而不是在现实中。   而我在这世界的新老板, 沈星州, 或者叫齐星洲, 就是这样一位教科书般的反派真少爷。   二十多年前, A市沈家夫人生下一个健康可爱的男婴, 而她家保姆也在差不多时间喜得一子。   只可惜,相比于生活幸福无忧的沈夫人,这位保姆的命运就悲惨太多了。她非但要承受丈夫的家暴,还要面临孩子被男人抢走卖掉的命运。   但是,她非但没有报警,也没有尝试带着孩子逃跑,而是趁着沈先生出差、沈夫人产后抑郁卧床不起时,在同情她的管家掩护下,将自己刚出生的儿子偷换了沈少爷……并且成功得手。   所以我才说,这群人脑子不太正常。   从此,保姆的儿子成了含着金汤匙长大的沈如林,而真正的小少爷却成了卑微的保姆之子齐星洲……讲道理,我真不觉得保姆之子就卑微了,清醒一点,大清亡了,几百年了!   而本来呢,齐星洲是要被他“爹”卖掉的。   不过,沈夫人一直是个心地善良,甚至有点圣母的女人,她从管家那里听说了保姆的困境,就把对方孩子也抱来沈家一起抚养。   她本就孱弱,生儿子时又伤了身体,估计这辈子也只有这一个孩子了。孩子不可能再有弟弟妹妹,成长过程中难免孤独,这样自己儿子长大时还能多个帮手。   而除了齐星洲,我也被以相同理由抱来一起养着,因为……我是管家的儿子。   对,就是在之前故事中没有什么存在感,但你仔细再看一遍,就会发现他在不断推波助澜的作妖管家!   如果真假少爷真的是一本书的话,那我们父子两应该就是书里专门用来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工具人,还是反派那边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齐星洲不出意料的黑化了。   毕竟小少爷和保姆孩子虽然可以一起玩,但待遇肯定不同。当然,沈夫人绝不会在物质上苛待几个孩子,但旁人的眼神和态度才是对孩子最大的伤害。   更何况,齐星洲十二岁之后,保姆的老公就总是来闹,最后沈先生烦不胜烦,将保姆母子赶出了沈家。沈夫人怎么也劝不住,只得给了保姆一些钱,让她遇到困难再来找自己。   可是,圣母天真如沈夫人并不知道,这些钱一分也不会落在保姆母子手上,甚至还会替他们招来灾祸。沈先生?沈先生大概是知道,但他不在乎。   这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就是把一个三观还未定型的孩子带去不属于他的阶级世界,让他不断被审视被比较,然后再告诉他,这些东西你都不配,你能看一眼就是命运的恩赐。   如果这孩子对自己的命运“不知足”,还产生了类似嫉妒、不甘的闹情绪,那就是贪慕虚荣的白眼狼。   嘻嘻,也不知道谁才是真/贱/人。   虽然齐星洲长大后选择不当人,但也不妨碍我厌恶这些捧高踩低的玩意儿。   沈家只有三个孩子,但就咱仨还能排出个三六九等来,神经病啊!   沈少爷自然众星拱月,几乎是贾宝玉的待遇;而我虽不是主人家的孩子,但谁让我爹是管家,也少不得人来巴结照顾,于是,齐星洲顺理成章被踩在脚下当“对照组”。   但齐星洲也没真吃什么亏,这家伙从小就展露出他的反派天赋,有仇不超过一周,必定想出各种办法,明里或暗地报复回去。   反正我是不敢惹他,至于给他什么“爱的治愈”,谢谢,请不要勉强一条受了心理创伤的可怜咸鱼,尤其这条鱼还刚被邪神007支配了好多年。   难得回到和平的现代社会,就让我躺平一辈子吧。   想我的管家爹虽然不是亿万富翁,但他工资也不低啊!老沈每年给他开三十万年薪,还不包括各种福利和奖金,我们家也是自己买了两套房的!   况且这种有钱的大户人家,像管家、秘书等重要职位,都会倾向于信任的人。不然,沈先生为什么同意把我抱来养,陪着沈如林长大?   只要我不是太拉垮,将来沈家的高薪offer妥妥的。人家是毕业就失业,我是毕业就高薪入职。入职场所还是从小长大的地方,老板也是从小你陪着长大的人。   这难道就是咸鱼の天堂?!这还奋斗个屁?躺平,就当来这个世界度假了!   啊,果然还是太年轻了,竟不知道这本书处处都是套路。   所以当年齐星洲母子被赶走时,我没能做什么,一方面我说话就是个屁,另一方面,我和齐星洲关系一直很平淡。相比于傻白甜的沈少爷,齐星洲真的……太难搞了。   比如,同样是想吃巧克力,你要是给沈如林做一份,这地主家的傻儿子会笑得像朵花,明天就还你一份全球定制款;可你要是好心给齐星洲一份,他只会用黑沉沉的眼眸望着你,问道:“是只给我,还是别的人都有?”   我:……大哥,好好的你学什么林黛玉啊?!   你一朵人间食人花,就不要去碰瓷林妹妹这朵娇花了好嘛!   总之,新老板真的是很难讨好的那类人,这还是他十二岁时的事情。他被沈先生赶走之后的事情,我当时不清楚,后来听过一二传闻,沈夫人给的那笔钱,果然被他爹抢走拿去赌/博,甚至因此惹上了麻烦。   债主上门的时候,齐先生把母子推出去挡刀,自己从窗口往外爬水管,结果没站稳,“啪”一下摔得脑门开花。即便如此,那群混混也没放过保姆母子,被十二岁的齐星洲反杀,弄残了一个,从此,咱老板就算在附近道上扬名立万了,咳咳。   从以往故事来看,保姆没有什么能力和主见,家庭重担理,所当然全压在了齐星洲身上,那些年,齐星洲一边读书,一边打工混社会……应该是吃了很多苦头,以至于等我再见到他时,他已经不是难对付,而是直接人格扭曲黑化。   他十七岁时,保姆患上了绝症,在病床上挣扎一年多,最终还是抵不住良心的折磨,将换孩子的事情告诉了沈家和齐星洲。   ……然后,我的躺平生活就彻底结束了。   保姆扔下一个重磅炸/弹,安心闭眼了,但她把我爹也卖了。沈先生气到发疯,不仅当场辞退了我爹,还扬言要起诉他。   讲道理,这事确实是我爹理亏,沈家对你不薄,换孩子这种事你看见了不阻止,你竟然还帮忙打掩护?就特么离谱!   爹,你好好改过自新,在牢里重新做人,将来还是我养你吧。   然后,当时才十八岁的齐星洲就开始神操作了,或者说,这群人脑子又开始犯病。   齐星洲先是求了心软的沈夫人,又和沈先生交谈了一番,做出圣父般的情怀来。结果是,沈家非但不打算起诉我爹,还继续雇佣他做管家。   ???   虽然这是我亲爹,我很高兴他不用坐牢,还能继续拿工资,但你们……啊,对吧,你懂的,脑子是不是有点……大病来着?   真假少爷的难题在于,血缘和感情的矛盾,剪不断理还乱,脑子明白,心里却难以接受。   虽然沈家说将两个孩子都视作亲生,但想也知道,那么多事情怎么可能当没发生过?无论是过去对沈星州的伤害,还是现在对沈如林的打击,都是不可能轻易抹去的。   何况,沈星州人格还扭曲了,他如同一条毒蛇般蛰伏起来,伪装得谦逊又懂事。   之前六年荒废了学业?没关系,沈家出去送他留学,靠着沈星州的狠劲和聪明,依旧可以拿着常春藤的学位回国,甚至还认识了国外有分量的人物。   被宠爱着养大的沈如林在他面前,就像一头雪白肥嫩的小绵羊。   就连经历了两个世界的我,在面对黑化沈星州的时候,都觉得有些头疼。对,只是头疼,好歹也是伺候过疯子教主和邪神的人,当年十八岁的沈星州多少还是有点不够看的。   但为什么要我去扛boss?我只是想躺着摸鱼而已。   再者说,现代法治社会,沈星州再黑能做什么?总不见得把沈家灭门吧?顶多也就是上演豪门恩怨,抢夺家产之类的,先不说本来他才是真少爷,就说沈家财产分配问题,也根本不关我的事。   我才不傻,我连夜就打算跑了,高考直接填外地的大学,并且劝说我爹主动辞职。   但我爹就和中了降头一样,事情都到这步田地了,他还打算继续苟在沈家,陪这一家人玩见鬼的“其乐融融”合家欢闹剧。   ……我还能怎么办,高考志愿都交上去了,还能改怎么滴?   沈夫人倒是半埋怨半感慨说了我一句“也不商量就填了外市”,然后问我,要不要干脆和沈星州一起出国留学,两个人之间也有个照应。   我:……还是别了吧,我对变态有PTSD。   当然,沈夫人也只是随口一问,况且沈星州还不乐意带我去,他又不相信我,说不定以为我是沈家派来的监视者。   然后,我又摸了四年的鱼。   大学毕业的最后一天,我接到了管家老爹的电话——沈先生前两天中风了,沈星州从国外回来,正式接管沈氏企业,他缺个生活助理,老爹就推荐了我。   啊,爹,您真是亲爹。   曾经,我想把您送进牢里改造;现在,您把我往变态身边推,这大概就叫“父慈子孝”吧。 第58章 霸总篇2   其实, 管家老爹要我回去的时候,我一开始是拒绝的,因为不能你叫我回去, 我就回去。何况还是回去做沈星州的生活助理, 把我往反派阵营的火坑里推。   沈先生的中风一听就很有问题,虽然我没有证据, 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必要去趟这趟浑水?与其将来进局子,我宁可当个逆子。   于是,我果断在电话里拒绝了老爹。   然后义正词严地告诉他:“我不打算去沈氏工作,因为我已经在准备考公务员了。”   国家编制它不香吗?!不知道宇宙的尽头是考公吗?!   沈氏这种私企, 鬼知道哪天就破产了呢?鬼知道哪天老板就进局子了呢?   再说了,我考公才不是为了摸鱼,我是要为人民服务的, 你们这些落后封建思想的反派,不要阻止我的精神进步!   我考公的话一出来,管家老爹也哽住了,毕竟他再昧着良心,也说不出沈氏比国家好这种垃圾话,好半天,才想出来一个理由:“那万一你考不上呢, 萨宁?”   胡说八道!我怒了, 我还没考呢, 你就诅咒我考不上?   “我的意思是你先回沈氏,一边复习一边兼职工作。”管家老爹循循善诱。   我面无表情地打断道:“爸,交了工资税和社保, 我就不是应届毕业生了。”让我看看是谁想害我, 不知道应届生身份是考公最大优势吗?   ……   然后, 我就被害了。   淦,我[哔——]你个[哔——]沈星州!   我的亲爹拿了我的证/件,替我签了和沈氏的劳动合同,沈星州还手脚利落地给我交了几个月的五险一金。   而这时候,我笔试都考好了,因为不知道他们的骚操作,我选了个竞争不大的应届岗。现在全部完犊子了,就算我真过了面试,最终也会因为审核问题被淘汰。   我直接杀回了A市,在二十多岁,已经变成“究极进化体变态”的沈星州面前拍了桌子。   “沈总,在当事人不知道的情况下,替他签订合同是违法的!”   “嗯,那你去派出所报案,去法院起诉我吧,”沈星州从容不迫看着手里的文件,头也不抬,“顺带起诉你父亲。”   我:……   “对了,我记得当年张梅偷孩子的时候,你父亲也是同谋,要不要我去警局把这事也说一下?”沈星州随口补充道。   我:……   你以为我真的不敢吗?但我有些奇怪——   “沈总,只是一个生活助理的工作,您出的薪资很多人都愿意来应聘,为何非我不可?”   “你比较熟悉沈家的情况,所以我才雇佣你做生活助理,而不是秘书,”沈星州终于把头抬起来看我了,那双眼眸比十八岁时还要黑沉不见底,“而且,妈妈和如林很想你。”   “另外我出的薪资也不高,你看错了合同,是一个月三千,不是三万。”   “沈总,随便更改劳动合同的薪酬……”   “萨宁,你知不知道直系亲属有犯罪史的话,你是没法考公的?”   穿越了三个世界,见识过不同类型的精神病,第一次遇到那么让我想揍人的。我思考了一下,如果在办公室里,把他揍到生活不能自理,会有什么后果?   “妈妈这几天晚上一直哭,除了喊父亲的名字,也会问起你。”   沈夫人……唉……   算了,沈星州是个贱/人,但我不能被拉低到同一个档次。   沈夫人确实很想我,看到我回来后,清丽脸上立刻露出欣喜笑容,还让小保姆做了一大桌好菜,兵等着沈星州一起回来吃,他俨然成了一家之主。   这顿饭吃得我索然无味,事实上,当沈星州自顾自地表演“全家和睦”,沈如林脸色非常难看。   “萨宁,”一吃完饭,沈如林就拉着我,告诉我,他怀疑父亲的中风是沈星州动了手脚,“他现在我把丢到一个闲职上,我根本接触不了集团的核心业务。”   现代商战这种事,就触及到我的知识盲区了。诚然,当年我确实在波利塔王都做过生意,但封建时代的贵族奢侈品生意,靠的是人脉情面,从不是商品,而我也没有巧言者的法术。   “我只是一个生活助理。”月薪三千那种,回来也只是为了探望沈夫人,顺带看看沈星州到底在作什么妖。   沈如林也知道,他强人所难了,但在他此刻的境地里,除了我,他竟也没有其他可以信任的人:“以前和我要好的朋友,如今一个个都避开我。萨宁,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不然四年前,你不会宁可考去外地,也要避开沈星州,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滴,好人卡。   我叹了口气,如林少爷是真傻。他难道不想想,沈星州用那种卑鄙手段,也要强迫我回到沈家,回到他和你们身边,是图什么吗?   难道是因为他暗恋我,特别想念我吗?   他是在放倒钩啊!钩的就是沈如林这条傻鱼!   沈先生活了半辈子,一手将曾是地方企业的沈氏带成了世界五百强,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虽然是因为亲情才在沈星州手里翻了车,但他中风前必定做过紧急预案。   而很大可能,这个备用方案的启动机制是交给沈如林的。   像他这种商战老手必不可能相信生意场上的伙伴,而妻子太过软弱,管家又不可信,他能信的只有从小带大的养子,虽是养子,但沈先生对如林少爷爱若亲子,感情也比沈星州这种“塑料父子情”真挚多了。   “父亲之前曾经给我……”   “如林少爷!”我厉声喝道,“你和星洲少爷之间的矛盾,我不想参加,也不想知道。”傻孩子,别说出来,他一定在沈家装满了监控和窃/听器。   沈如林因我突然变脸而吓了一跳,接着仿佛明白什么似的,立刻话锋一转道:“我的意思是,因为父亲生病的事情,我没有按照约定去接女朋友,你能替我买份礼物赔罪吗?”   还好,不算蠢到家,还算有悟性。   “当然,你可以把她的联系方式给我,不过赔罪这种事,还是要你亲自来。”   “等忙过这一段,我一定亲自去道歉。”   目送沈如林回到自己房间,电话响了,果然,沈星州让我过去。我沉默了两秒,知道刚才的事情,沈星州必然看到了,也必然会找我算账。   但我还是那么做了。   就沈星州之前的欠揍行为,我凭什么要惯着他?我忍了云中山几十年,又在雅诺面前卑躬屈膝,那是因为他们都有绝对的实力强迫我低头。   但我凭什么要忍沈星州?咸鱼是谁都可以上来踩两脚的吗?   我沉着脸打开沈星州的房门,看见他像个007的卷王似的,还在批阅文件。他刚接手沈氏,要马上熟悉所有业务,又要镇压董事会的那群老人,此刻手都挥舞出残影了。就这样,他竟然还有闲工夫算计别人。   有什么比变态更可怕?当变态还是个卷王的时候。   “沈总,如果你还想用我父亲的罪行威胁我,大可不必开口了,我明天就去警局,把我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警察。”   与其让沈星州捏着我们家的把柄,被逼着犯下更多的错误,不如早点自首。   不考公就不考公,大不了重新去做打工人,简历上就写“二十年魔教后勤、七年邪神眷者、邪/教组织者”。   沈星州把视线从平板上挪开,黑沉沉的眼眸盯着我,嗤笑一声道:“萨宁,你既然那么有正义感,四年前又跑什么?”   “沈如林那个傻子,以为四年前你跑是因为看不惯我。我都去国外了,看不惯什么?你跑,只是因为你比谁都聪明,却又比谁都不想担事。”   呃,话是这么说,但四年前,你也没欠揍成这样啊。   “萨宁,摸着良心说,沈家不该就是我的吗?如果不是张梅和你父亲,怎么会有之后那么多的事情?我拿回我的东西有什么不对吗?不是你们欠我的吗?沈如林的富贵就是偷来的,他偷了我十八年的人生,他不该还吗?”   呃,我真的不是很想管你们之间的恩怨,也没资格判断你们谁对谁错。   沈星州看着我,而我沉默以对。   “啧,”他愤怒痛苦的表情瞬间变得沉静,“果然这出戏对你没用。开个价吧,萨宁,你想要什么,才愿意帮我?”   哦豁,小东西还有两幅面孔呢。   我知道,沈如林现在只相信我,所以,沈星州无论如何,都要撬开我这边的口子。   而我?我只是想要摸鱼而已。   “沈总,老沈总的病,和您有没有关系?另外,我父亲还跟着你做了什么?”我叹气道。   沈星州不答,反而歪了歪头,再次变脸。   他露出十一二岁时看我的表情,放软声音:“萨宁,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因为和我比赛,他骑马自己摔了,所有的人都涌上来围着他,没人在意你为了拉住他也扭伤了手臂。那一次,我赢了,得到的却是严厉惩罚。”   “所有人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罪犯,张梅当着你们所有人的面,用一旁的扫帚打我,请求沈家人的原谅。只有你看我的眼神不同,你打着石膏,偷偷恭喜我赢了比赛,还送了我一份巧克力做贺礼。”   “从小你从不特意和我亲近,但却永远都不会遗忘我。就连翘课去小卖部买零食,你都记得我不爱吃雪糕,喜欢放化了一点点的绿豆棒冰。冰棍冻得太严实了,你就用衣服卷起来贴着身体化开一些。”   这话听得我有些起鸡皮疙瘩,怎么被沈星州说得那么怪呢?   这些小事我自然不太记得了。要说我对沈星州确实不刻意亲近,但好歹咱仨一起长大,而且我又不是真小孩,顺手照顾下是很自然的举动,完全是长辈看小辈的心态啊!   而且不只是沈星州,我对沈如林也很照顾,只是沈如林身边跟着讨好的人太多了,我很少挤得进去罢了。即便如此,沈如林不也和我从小都很要好?怎么被沈星州一说,就显得……呃,一言难尽了呢?   “萨宁,你是唯一在意我的人,不要站在我的对面,好吗?”   “沈总,”我清了清嗓子,平静地指出,“以我的经验来说,你刚才说那段话时,眉毛应该再蹙一些,然后眼神要更真诚点。”   论演技,被雅诺调/教了那么多年,我才是专业的! 第59章 霸总篇3   沈星州的脸顿时黑了下来, 看来这一下,我破了他的防,嘻嘻。   “萨宁, 你很好。”他咬牙道,眼神阴沉得吓人。   “彼此彼此, 沈总。”是谁先不干人事的?   但我最多也就用语言攻击他了,揍人这种违法乱纪的事情, 我是绝不会做的。   我确实挺烦沈星州,但一来我也没有他犯罪的把柄, 二来我还得顾虑自家那个坑儿子的爹, 所以也只能疯狂怼他,靠嘴炮输出。   当面打了老板的脸,好爽,几乎和摸鱼一样爽了。   我懒得和他多废话, 又出去和沈夫人聊了几句, 宽慰了这个一辈子都在温室中长大的妇女。有一说一,沈夫人虽然有时候脑回路比较……呃,但她对我一直很好。   只是第二天,我的报警计划并没有成功,原因是沈星州把昨晚的事情告诉了我爹妈。老两口连夜杀过来,我娘抱着我又哭又闹,管家老爹坐在那里长吁短叹, 把沈家母子都惊动了。   当得知我要做的事情时, 沈夫人也加入了默默流泪谴责的行列中。   沈如林拉着我到一边, 面色复杂:“你要是去警局一闹, 媒体就都知道了。到时候人人都知道我生母换孩子的事情, 我怎么自处, 萨宁?”   大少爷,您觉得自己目前这个境遇,还有资格考虑面子的问题吗?再者说,当年沈星州回到沈家,A市政商圈里的人,还有谁不知道沈家真假少爷的事情吗?   但没办法,我的意见不重要,我娘甚至威胁,我敢报警卖爹,她就敢立刻上吊。   我心头哽了一口血,看着沈星州微笑的模样,只能捏着鼻子认了,继续往返于沈氏集团和沈家,为沈总做生活助理,顺带安抚沈夫人和沈如林的情绪。   沈星州倒也没故意折腾我,大概是看有我在,沈家气氛融洽不少,沈夫人也不至于每天哭哭啼啼了。   新老板是属狼脾气的,狩猎时龇牙咧嘴,但平时反而好伺候得很。堂堂一位霸道总裁,吃饭不挑嘴,出行不耍大牌,买衣服不看牌子,你给他准备什么穿什么。   有时候忘记给他咖啡里放糖,沈星州也是皱皱眉,推一边不再喝了,从不责怪我。   从表面上来看,我们这几人的关系有了极大缓解,好像真的母慈子孝、兄友弟恭,总裁下属其乐融融,但我知道,变态的人越是忍,越是在憋大招。   而我万万没有想到,触发沈星州大招的是一个姑娘。   准确来说,是沈如林之前提到的,要我帮忙买礼物道歉的女朋友,许楚楚。   许楚楚和沈如林是大学同学,两个年轻人在校园迅速坠入爱河。许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也是中产阶级,许楚楚自己也是名牌大学生,长得更是美极了。   她的美并不像沈夫人那般温婉贤惠,也不是云心鸢那样空灵神秘,甚至没有任何艳丽的攻击性。许楚楚,人如其名,像极了一朵被雨水打湿了的楚楚可怜的出水芙蓉,是天生能激起男人保护欲的姑娘。   我是个男人,所以我也不例外,美人多看两眼又有什么错呢?   当然,兄弟妻不可欺,何况我从不打算在穿越轮回中谈恋爱,开什么玩笑,到时候我眼一闭又去了下一个世界,是打算永远缅怀初恋呢,还是继续换个对象?   “如林遇到什么麻烦了吗,我给他打电话也不接,发短信也很少回。”许楚楚柔声说道。   我微笑着解释:“许小姐你想多了。沈老先生的病情不太稳定,他作为人子需要一直陪在旁边,还要协助兄长处理公司的事情,实在忙不过来,这才让我给你打一声招呼。”   “沈先生说他忙完了,就会亲自来向你赔罪。”   “那辛苦你了,萨先生。”许楚楚礼貌地说道,从我手里接过了包装精美的礼物,但没有任何高兴,她微微蹙起眉头的模样更美了,干净美好得让人心肝颤。   沈星州在我身上装监控和监听这件事,我心知肚明,并且默许了这个变态的控制欲,不然,他指不定还能做出什么妖,不如让他觉得自己掌控了全局。   而许楚楚的存在也没有可隐瞒,沈星州一早就知道,沈如林就没遮掩过自己有个女友,沈总也没放在心上。   但我怎么可能想到,透过我身上的监控,沈星州竟然对第一次见到的许楚楚一见钟情?   我还以为这个变态已经没有世俗的欲望了呢。   等我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的时候,沈星州已经开始猛烈追求许楚楚了。呃,这其实也没什么,毕竟只是道德上有些过不去,法律也没规定不能追求别人的女朋友。   虽然沈总追人的方式太过土味霸总,给人家买名牌包包这种行为,可以讨好部分女孩儿,但对于和沈如林谈了三年恋爱的许楚楚,非但起不到加分作用,反而第一印象分全部扣光。   许楚楚看着柔弱,但性子却并不全然如面团,怎么说也是靠自己考上名牌大学的姑娘,比沈夫人有主见多了。   我看着她把一捧鲜红欲燃的玫瑰扔在了沈星州面前,气得脸都憋红了,但没出过象牙塔的小姑娘,终究说不出太难听的话,   “不要再来了,我不会喜欢你的。”许楚楚语气绵软,态度坚决。   我靠在车上抱臂看老板的好戏,可能越是心理扭曲的boss,就越喜欢靠近心灵干净的人。而且许楚楚还是沈如林的女朋友,对沈总来说,可能更刺激了吧。   但人家姑娘不乐意,嘻嘻,看老板被人打脸好爽。   我保持着面无表情,帮沈星州打开车门,边熟练地坐到驾驶位上开车,边平静问道:“沈总,是按照原计划去公司,还是先回家吃饭?夫人说为您准备了鱼头豆腐汤。”   “我从不吃鱼头。”沈星州阴沉沉的开口,“她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萨宁?”   ……讲道理,老板,沈夫人才是你亲妈哎,我只是个助理。   “那我带您去吃老陈家的麻辣烫?”说起来都十几年了,小陈变成了老陈,麻辣烫却还是他家最香,小时候我们常借口课后活动,不回家吃饭,偷偷去吃麻辣烫。   当然,街边摊的话,沈如林吃不惯,吃了还容易拉肚子。后来,就只能打发大少爷回家,我们两个偷偷溜去吃。沈如林还闹过,最终被我用一块布朗尼成功收买了。   对,沈如林爱吃甜的,但沈星州喜欢辣的,我两个口味都喜欢。   就算沈星州不吃的话,我自己也会溜去吃,嗨,老陈家的麻辣烫,那滋味真没说的,汤底和辣油都贼香,馋死屏幕前吃不到的你们!   “嗯。”沈星州应了一声,拉开了领带,躺在后座闭目养神。   老陈家的小弄堂开不进车,我就把车停在附近,带着沈星州走街串巷钻小路,好在沈总从小吃过苦,并不在意这点细节,西装外套也留在车上了,不会显得在路边摊坐着太突兀。   吃老陈麻辣烫一定要点重辣,再加上一勺特制花椒油,一勺香菜和蒜泥,我个人还习惯加花生酱和腐乳,但沈星州不喜欢乱七八糟的调料。   我一口麻辣烫一口冰镇豆奶,吃得嘴唇都红肿起来,嘶哈,就是这个味儿!   沈星州比我还要像个市井混子,吃着红油汤里的豆皮,配着冰镇啤酒,辣成这样,脸色变都不变,黑沉沉的眼眸都鲜活几分。   “你说,她为什么不肯和我谈恋爱呢?”沈星州突然问道。   我用餐巾纸擦了擦发红的嘴角,说道:“老板啊,姑娘不是您这么追的。”   沈星州沉默片刻:“你追过?”   “那倒没有,我母胎单身四辈子了。”还很可能继续单身下去。   沈星州鄙夷地看了我一眼:“那你说个屁。”   很好,这个混混现原形了,终于不装得像人五人六的精英总裁了。   “我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我见得多啊,沈总,就说您为什么非要追许小姐?只是因为她漂亮吗?”我用冰豆奶漱了漱口,继续道,“还不是因为她善良、纯净又忠贞?说句不好听的,要是您勾一勾手,她就迫不及待要投入您的怀抱,您还喜欢她吗?”   沈星州没说话,但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不过我觉得好笑,这个变态在外面黑化了那么多年,竟然没正经谈过对象?我还以为小混混和小太/妹是标配呢。   “我说句实话,您既然就喜欢她这样的品格,就不要强迫她做相反的事情。就算有一天真成功了,她不高兴,您也不高兴。”   沈星州依旧没说话,埋头把自己的麻辣烫吃了。   我以为这一番话,他多少听进去一点点。就算真的听不见,左右他现在天天007忙疯了,还能忙里抽闲追个姑娘就离谱。   等再加班半个月,他就会真正失去世俗的所有欲/望,这种事情我有心得。   然而,我第三次见到许楚楚时,她被囚禁在沈星州的私人别墅里,眉眼间都是柔弱绝望。看到我的第一反应是颤抖,然后想起什么似的扑过来:“救救我,去告诉如林,让他救我!”   我手上的资料夹都撒了一地,目瞪口呆地看着沈星州让保镖架着许楚楚回房间,表情淡定地从地上捡起文件。   “沈总,非法拘禁他人或者以其他方法非法剥夺他人人身自由的行为,严重触犯我国刑法。”我收敛了神色,面容严肃正经。   对女人动手的都是垃圾,没有例外,而垃圾就该进垃圾桶。   沈星州笑了起来,打趣道:“你还在复习考公呢,萨宁?”   “这是法考内容,不是考公……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您现在做的事情违法。”   “好啊,你去报警。”沈星州无所谓地坐在沙发上,翻看着我带给他的资料,平静道:“前段时间,要不是你爸妈死活拦着,你不早就去警局了吗?”   我觉得沈星州早有准备,否则也不会让我来这里,见到许楚楚。   “楚楚现在是我的女朋友,刚才只是我们小情侣吵架而已,你就算喊了警察来,也是这样。”他看上去掌握了法律的规则,有恃无恐,而我却捏不准他玩的哪一套。   这是我第一次在没被武力压制的情况下,感觉到自身的无力茫然。   法盲咸鱼,在线求助。 第60章 霸总篇4   虽然不清楚沈星州玩的什么套路, 但报警肯定是要报的,这种欺负妇女同志的人/渣老板不吊路灯,还留着过年吗?   我一句话都没再说, 当着沈星州和他保镖的面,就打了报警电话。   十几分钟后,两辆警车就呼啸而来,从车上下来几个制服整齐的警察,为首的男人三十岁左右, 五官平凡,但眉宇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正气。   他出示了自己的证/件,是这个辖区的王市安警官。   王警官锐利的眼神落在了我和沈星州的脸上, 开口严厉询问道:“这里怎么回事?被囚禁的妇女呢?”   保镖自然不敢和警察对着干,没多久,许楚楚又被带了出来,她看到警察时眼神顿了顿,接着就扑上去了, 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流,鬼知道沈星州这些日子对她做了什么, 她看上去被吓破了胆, 抓着王警官的衣服,说得前言不搭后语。   沈星州深深看了我一样,慢条斯理地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文件,递给王市安警官。后者拿过来认真看了两分钟,面色有些复杂。   “我这个助理也是好意, 他从小就有一种莫名的正义感, ”沈星州语带讽刺道, “但这件事确实是他误会了,我的未婚妻之前受了些刺激,精神出了毛病。”   “我不能放任这样的她随意上街伤人,又不舍得送她去精神病院,在询问过医生的专业建议后,就把她暂时留在了家中,她一直在服药,但情况始终不太稳定。”   “王警官不相信我的话,可以给A市精神病院的卢院长打电话,也可以去询问许家二老,我把楚楚带来照顾的事情,他们也知道。”   ……我已经听明白了,这个人/渣竟然玩这一套!   王警官也听明白了,他和身边的同事说了几句话,然后当着我们的面,给卢院长和许楚楚的父母打电话,得到的结果纷纷验证了沈星州的话。   许楚楚的表情看上去像真的快疯了,她拼命摇着头,清水出芙蓉般楚楚可怜的脸上落下两行泪水,却偏偏又无法顺利组织语言,急得只会开口重复:“不是的,救救我,我没有疯,救救我,如林,救我……”   我再次认真思考了,如果当着王警官的面暴揍沈星州,会有什么后果。   “王警官,我也觉得许小姐没有疯,或许可以申请别的专家为她再鉴定一次。”我忍住了揍人的冲动,在现代社会暴力无法解决所有问题,这不是谁拳头大谁就有理的玄幻世界了。   揍了沈星州,只会让王警官难做,让事情更难处理。   “精神鉴定需要监护人申请,她父母亲自向精神病院提出了申请,并委托我照顾楚楚。萨宁,你又算楚楚什么人?”沈星州抱臂,挑眉道。   “司法部门在必要情况下,也可以提出申请。”我毫不客气怼回去。   “哦,那是在什么必要的情况下?司法精神鉴定,只有当事人被认定为嫌疑人的时候,才可以由司法机关提出。你在无理取闹什么?”   沈星州看向王市安,眼神黑沉沉地补充道:“王警官,本来想着是我们家的私事,不想麻烦您的,但现在看来也没办法了……楚楚之前有个男朋友叫沈如林,是我家的兄弟,就是因为他背信弃义抛弃了楚楚,才会让楚楚发病。”   “而萨宁是沈如林从小的至交好友,他会针对我,为沈如林掩盖,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吧。”   “这些事情您都可以调查,在楚楚发病前,她每天都要给沈如林打很多电话,但他一个都没接,发的短信也敷衍回应。”   “他说忙着照顾我们得病的父亲,但我倒想问问,萨宁,你每周开车送我去医院看父亲那么多次,你有一次见到沈如林的吗?”   当然见不到,那医院就是你开的,沈如林去一次就被拦一次。   王市安警官检查了许楚楚的手机,又看了看我。   我坚定看了回去,带着一些期待。   最终,王警官垂下了眼眸,将手上的精神鉴定报告还给沈星州,低声道:“既然是误会,那就算了,这位先生也是出于好心,沈先生就不要放在心上。”   沈星州笑了起来:“当然,王警官,萨宁毕竟是我的助理,我怎么会怪他多事?”   警察离开后,许楚楚又被保镖再次塞回房间,我深吸一口气,把身上带监控的外套脱了扔在沙发上,干脆道:“沈总,我要辞职。”   我拒绝为垃圾工作。   “辞职要提前一个月告知,合同上有写……”   “或者赔偿您相应的损失,多少钱,我赔。”   “你没有钱,萨宁,你一毕业就在我这里上班了,一个月三千,目前为止还不够违约金,”沈星州眼神深沉地看着我,戏谑道,“至于向其他人借,父母吗?你猜你父母会站在谁这边,尤其上一次,你父母已经对你很不满意了。”   我:……这么一说,我确实挺惨的。   到了此刻,我反而不着急走了,想看看这货还想怎么玩,当年邪神都过来了,还怕他这种普通恶人?   “你想做什么,沈星州?准备好这一切,今晚专门在我眼前演这一出?”   他专门把我叫来,难道就是专门让我去报警吗?   “嘘,萨宁,冷静一点。”沈星州故作亲近地靠了过来,揽住我的肩膀,在耳旁轻声说道,“就按照楚楚说的,你回去把今晚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沈如林就行了。”   哦豁,所以,绕了那么大一圈,他还是想要沈老先生留下的那道后手。   “至于别的,你就别管了,明天记得按时来上班。”沈星州拍了拍我的背。   我沉默良久,发自内心道:“沈星州,做个人吧。”   那双黑沉沉的眼眸看向我,沈星州突然像受到刺激般笑起来:“让我做个人?当年是谁先不做人的?”   “萨宁,我说得很多话是假的,但有些话,我说的是真的。”   “我只是想夺回自己的东西,我不会杀了沈如林,也不会伤害妈妈。至于楚楚,我们很快会结婚,然后过上正常幸福的生活。”   “包括你,萨宁。我可以调你去市场部当主管,让你的父亲拿到足够的退休金颐养天年,帮你介绍合适的对象,等我们的孩子出生后,他们还可以一起长大,一起去吃老陈麻辣烫。这样的未来不好吗?我这样做人不好吗?”   再次确认,正常人和偏执狂是没有共同语言的。   “我拒绝。”   我抱臂看了楼上的保镖一眼,俯身拿了个果盘里的橘子,下一秒,就精准无比砸中了老板的脑壳。   橘子是软的,我手上又卸了几分力道,沈星州会疼,但不会受伤,鉴定也鉴定不出,想当初,我可玩了二十多年暗器!   我微笑道:“有种报警,警察还没走远呢。”   几个保镖慌忙围了上来,看我的眼神都有些震惊,大概被我这神来一笔震住了。沈星州疼得捂住头弯下腰,又伸出一只手制止保镖报警。   他大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身子,却什么都没说。直到我转身离开别墅,都能听到他那愉快到癫狂的笑声。   然后,我就撞上了在门口守着的王市安警官。   “你刚才用橘人砸人,我透过窗户都看见了。”王警官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   “来吧,和我去警局喝杯茶。”王警官打开了自己的警车车门。   我:……   王警官说得喝茶,还真的就是喝茶,根本没抓我的意思。   “王警官,您不是说……”“我说什么了?来,喝茶,我亲戚上个星期刚刚给我带的西湖龙井。”   王市安装傻充愣,我也就顺水推舟,端起塑料杯子喝了两口,啊呸,一股大树叶子的味道,这也能叫西湖龙井?   “王警官,许楚楚真的没有疯,她确实被吓到了,两个星期前,他还在追求许楚楚,那姑娘当众就扔了他送的花,怎么可能两个星期后就订婚了呢?”   “现代社会,闪恋闪婚也不是没可能。”   “王警官,你听我说……”   “我知道。”   嗯。嗯?   王警官边摇头边无奈地看了我一眼,端起搪瓷杯子润嗓子,道:“我当然知道沈星州有问题。我干了那么多年警察,之前还在刑警队干过,要是这还看不出来,就趁早回家别混了。”   他垂下眼眸,吹了吹搪瓷杯的茶叶,平静道:“但你要知道,警察办案也是要讲证据的,尤其现在要依法治国,我们不能光靠你的一句‘怀疑’,就强行把许楚楚带走做鉴定。”   “就像沈星州说的,你和许楚楚是什么关系?你见过她几次,她的未婚夫,她的亲生父母,三个精神病大夫都签名保证她疯了,你又凭什么说她没疯。”   “我们警方不能凭你随口一句去办案,也不可能完全根据我的感觉去做事。如果人人都这样,法治会被践踏,法律会沦为一纸空文。”   “可是王警官,如果我们的怀疑是真的,那许楚楚又该多么绝望,除了你我,她还能指望谁呢?   想想看,一个和你认识两个星期的男人,就说是你未婚夫,还说你疯了。而你的父母也站在他这边,有专业资质的三个精神病医生也鉴定你神经失常。   你知道你没有疯,可你又如何证明这点?又有谁能救你?   “所以我才在门外等你出来,你放心,华国的警察……至少我绝不会辜负任何一个人的期望。我会继续调查,但你也要忍耐下来。不要轻举妄动,至少不要拿东西砸人。”   很好,话题又扯回到橘子身上了。   王市安:再扔橘子,就让你进局子哦。 第61章 霸总篇5   在王市安警官允诺之后, 我立刻就安心下来,再次恢复咸鱼状态。   要相信华国政府, 相信警察叔叔。   不过,因为付不起赔偿金,我只能在提出离职申请后,继续为沈星州工作,等一个月交接期后,才可以彻底脱身。   在此期间,咱那对不争气的父母, 天天打电话“劝诫”,我嘴上敷衍, 心里半点不在意,依旧挎着个咸鱼脸, 对辣鸡老板没半点好气。   啊对对对, 等沈星州什么时候判了, 我一定充满欢声笑语给他订个蛋糕。   当再次喝到我放了盐的咖啡后,沈星州欲言又止, 黑沉沉眼眸无奈地盯着我。   “萨宁, 你幼稚吗?”   “怎么了,老板?”   “……算了。”沈星州绑着绷带的头更疼了, 我现在面对他,也没什么激烈反应,就是非暴力不合作,还时不时给他使点绊子。   上次他让我回去通知沈如林, 把许楚楚的事情告诉对方, 我也没理他。   怎么, 你自己没长嘴啊?   对于我的油盐不进, 沈星州也没什么办法,我干脆躺平摆烂,他也不能把我杀了,只能另想办法刺激沈如林。   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沈如林可没我那么稳如老狗的心态,当下就炸了,不管不顾就要垃圾老板拼命,幸亏被我爹和沈夫人拦下来了。   当沈夫人知道,兄弟两个是为了一个女人闹起来时,她的脸色非常精彩。   “妈妈,”沈星州眼眶都红了,他的头被沈如林一记烟灰缸砸破,正往下淌血,看着触目惊心,你看看,我就说不只是我,大家都看他脑壳不顺眼。   “才两个星期,楚楚怎么可能和我分手?她连电话都不接,是不是你对她做了什么?”沈如林宛如马景涛附体般吼道,看来沈星州没把自己违法乱纪的行为全告诉他。   而沈星州此刻就像一朵白莲,他拉住沈夫人的手,蹲下来哽咽道,“我知道,楚楚曾经是如林的女朋友,可我真的爱她,而楚楚也答应了和我在一起。”   沈如林气得嘴唇发抖,刚想说什么,就听到一声呵斥:“够了,如林,你闹够了没有?”   我们一脸见鬼地看向沈夫人,她温婉柔顺了一辈子,说话音量都没高过,更何况吼人?吼的还是自己最心爱的儿子。   我同情地瞥了眼沈如林,所以说,对付沈星州这种垃圾,就不该有太大反应,一方面避免被抓到漏洞,另一方面,看他一个人怎么演下去。   “我不会罢休的,齐星州。”小少爷恶狠狠道,这次,他太过了,当然不是对于垃圾老板,而是对沈夫人来说。   “沈如林!”沈夫人直接站了起来,显然不敢相信,眼前是她疼爱了一辈子的儿子,“星洲是我的亲生儿子,他姓沈,不姓齐!”   还有一句话,即便气急了,她也没有说,但在场每个人都明白——   你沈如林,才姓齐,你应该是齐如林。   小少爷震惊地看向了母亲,沈夫人也意识到了什么,可低头看向沈星州额头流下的血迹,她终究硬了一次心肠:“是我之前太惯着你,如林,从星洲回来后,你就处处针对他,半点容不下他。阿宁,你去帮如林收拾行李,他该自己长大了。”   最后一句话是对我说的。   沈如林的胸膛剧烈起伏,却说不出话来,我没吭声,走到他旁边拉了一把,低声:“上楼吧,我看看你要带上些什么东西。”   刚回到自己房间,沈如林就爆发了,他满腹委屈,质问我:“萨宁,难道连你也觉得我过分?”   “我不在乎沈家的财产,但明明是齐星洲害了爸,抢走了楚楚,现在还骗妈把我赶出去。”   我关爱傻子般看着他,反问:“沈先生的事情,许小姐的事情,你有任何一件证据吗?”   “我……没有。”   “如林,你是觉得沈夫人就该无条件相信你,是吗?因为她是全世界最疼爱你的人?但咱们讲点道理,沈星州也是她的孩子,还吃了那么多苦,她本来就愧疚。”   “先别说话!我知道沈星州不是个玩意儿,但他就算再不当人,那也是沈夫人的亲生儿子。别说你没证据,就算你真的有证据,信不信沈夫人也不忍心让警察把他抓走?”   我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母亲对孩子的爱,有时候是没有理性的。你试图和她讲道理,恰恰是最没用的。如林,说实话,其实这些年来沈先生、沈夫人更偏心你。可你不能那么蠢啊,每次都踩中沈星州陷阱,一次次透支他们对你的爱。”   是的,沈家夫妇更爱沈如林,哪怕不是亲生的,但二十多年的感情终究胜过了血缘。他们觉得亏欠沈星州,愿意给他一切物质补偿,这也是沈先生纵横商场精明了一辈子,却还是栽在了沈星州手上的原因。   但愧疚并不等同于爱。   沈家夫妇爱的是那个抱在手里对他们咯咯傻笑的婴儿,那个第一次学喊“爸爸妈妈”的幼童,那个一起看棒球比赛、一起放风筝的调皮孩子,那个在毕业典礼上穿着帅气学士服的青少年……而那个人始终都是沈如林。   沈家的故事里,从来没有沈星州的位置。我知道这不公平,但“真假少爷”的事实就是如此。   “沈星州很清楚这点,他就是要激怒你、孤立你,另外,你也不该伤沈夫人的心,以后别叫他‘齐星洲’了。”   小少爷不吭声了。   说实话,和垃圾老板相比,沈如林多少算个好人,只是过于任性、天真……嗯,或许,还有点过于以自我为中心了。   不过好在自从沈星州囚禁许楚楚后,我就不指望靠沈如林打败垃圾老板了,就让警察和法律制裁沈星州吧。   看着沈少爷这脾气,我想了很久,最终也没把囚禁的事情告诉他。我怕他一激动,直接去别墅刀了沈星州,酿成什么血案。   那天之后,沈如林离开了沈家.   但沈夫人终究放不下这个孩子,她不方便在沈星州面前太偏心,就有事没事把我喊过去,借着关心我的名义,给沈如林送钱、送吃的、送温暖。   ……习惯了,咸鱼工具人一直都是我自己。   “萨宁,萨宁?萨宁!”沈星州一阵夺命叫魂,我冷不丁回神,看到他捂住裹住绷带的脑壳,嫌弃地将手里咸味咖啡推一边,“就算你再想敷衍工作,一天上五十趟厕所,吃六顿饭,也不能站在我面前还走神吧?”   呃,这样听上去,我好像确实有点过分哦。   但是我没有把他直接吊路灯上,已经是尊重这个世界法律的表现了。   “妈又让你去给沈如林送东西了?”沈星州将签字笔放下,眉眼暗含讥讽,“说说,这次又送了什么?”   “蓝莓派、蛋黄酥、蝴蝶酥、核桃布朗尼、巧克力卷、芒果大福、香蕉……”   “停,停!你这给我报菜名呢?”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垃圾老板。   沈星州抽了抽嘴角,叹了口气:“她又给了他多少钱?”   “五十万,还有夫人名下的两间商铺。另外,沈夫人说了,如林少爷没有独自生活的经验,让我去人才市场挑几个信得过的阿姨、司机和保镖。”   赶出家门独立?我看是赶了个寂寞。   “但这些事儿,老板您不该早就了如指掌吗?毕竟如林少爷租的房子旁边,有三户邻居都是您的人,哦,说不定房间里还有摄像头和监/听/器。顺带一提,这也是违法的,但考虑到您既往的光荣事迹,我猜这些小事并不足以让您放在心上。”   我拖着长长的语调,将阴阳怪气发挥到极致。   沈星州给气乐了,往后一仰,靠在总裁椅上,抱臂道:“那你也知道,他正在联合其他董事会成员,打算把我挤出去这件事吗?”   “如林少爷不会什么事都告诉我。”   “他也没那么相信你嘛,萨宁。”   “挑拨离间还是省省吧,老板,您两位的私事,我从来都不想管。我从未说过,我会站在如林少爷这边,我只是讨厌月薪给三千,还要我见证他犯罪行为的屑人。”   说实话,在合法情况下,这两位兄弟哪怕在商战中打得头破血流,把沈氏搞破产了,和许楚楚上演年度琼瑶伦理大戏,我也懒得抬一下眼皮。   “说起来,萨宁,我挺喜欢看你干不掉我,辞不了职,板着张棺材脸不得不为我工作的样子。”   “……需要我为您在精神病院预约专家号吗,老板?”   “不用,但替我订两张往返B市的机票。”   “您要谈生意吗,老板,需要出差几天,我方便提前预订酒店和专车。”   “不谈生意,我已经忙了几个月,铁打的人也要休息吧?沈如林不是想和那几个老不死的对付我吗?我不走,他们哪里有施展空间啊?”沈星州不屑地笑起来。   “您就算是度假,也要告诉我住几天,不然就自己订酒店。”我一脸冷漠。   沈星州耸了耸肩:“三天,正好去看场足球……什么表情?你不知道?萨宁,就算你不喜欢体育,你也得看看新闻,世界杯四强赛,国足对阵法兰西。”   您确定看的是新闻,不是科幻频道吗?我还以为只有在《粉红豹》电影里,才能看到国足进四强呢。我再次深深感慨,这里果然是一个不科学的平行世界。   然后,我淡定地订好了所有票,两份,因为沈星州要带许楚楚一起去。   第三次见到许小姐时,她的状态已经比之前好太多了。而且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什么,我总觉得,她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或者换种说法,就像是深藏于心底的某种属性苏醒了。   “谢谢你,萨助理。”这个娇弱温柔得如同出水白莲的女孩儿对我莞尔一笑,“谢谢你之前愿意帮我,不过你不用再担心了,我现在很好。”   我:虽然但是,现在我感觉不太好了。   “其实后来王警官也找过我一次……你们都是好人,谢谢你们,但我已经不需要帮忙了。”小姑娘笑得极为温柔,她今天穿了一件粉裙子,衬得整个人更加无害纯良,“我觉得和星洲在一起很幸福,比沈如林好一万倍。”   所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我目送着沈星州和许楚楚,带着一票保镖上了飞机,然后立刻打电话给沈如林,询问许小姐到底怎么回事?   沈如林沉默了半晌,才叹息道:“都是我的错,萨宁,但我也没办法,我只有扳倒了沈星州,才能和她真正幸福地在一起。”   “……你把她卖了,或者说,你选择放弃她是吗?”   “这不是放弃!我只是需要时间,陈叔叔和王叔叔已经答应帮我了,很快沈星州就能彻底滚出沈氏。我会把楚楚接回沈家,带她去见妈,我们会举行一个盛大的婚礼,你可以来当我的伴郎,萨宁。”   谢谢,滚蛋吧,瘪犊子玩意儿!   我直接挂了电话,开车杀到了警局,抓住一个小警察,面容冷酷道:“嘿嘿,警官您好,请问王市安王警官在吗?啊对,我有重要的事情向他汇报。”   “哦,你找王哥啊?他刚出警出来,在审讯室呢,等一下,我替你去叫。”   “谢谢警官,您受累辛苦。”   “不客气,应该的。” 第62章 霸总篇6   当小王警官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 他一脸被摧残的霜打小白菜模样,连警服都皱皱巴巴,眼神放空, 手里拿着大搪瓷杯子, 猛灌几口枸杞黄芪续命水。   “萨宁啊, 你找我?”他的视线落在我脸上,眼神迅速对焦, 三秒钟就恢复成了那个精敏干练的警官,他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来, 陪我去外面抽根烟。”   “上个月有人没注意,在楼道里抽烟, 正巧碰到禁烟安全检查。咱们这个月的文明单位被敲掉,那人被龙局骂了个半死, 光检讨就写了五张纸。”小王警官心有余悸地抖了下, 解释出来抽烟的原因。   大部分警官都是老烟枪,一方面是环境习惯使然, 另一方面,他们三天两头熬夜加班,不抽两根提提神, 精神上真撑不过去。   “咖啡根本没用, 咱们接警处的小李不爱抽,就拼命吃零食,三个月胖了二十斤。”王市安警官无奈摇头, 从纸盒里弹出一根烟卷, 熟练叼在嘴里, 手掌捂住点火, 又用肘关节顶了我一下,“来一根?”   “我不太抽……行吧,来一根,谢了。”我其实能抽,上个世界在波利塔王都时,还要陪着贵族和大商人抽雪茄。   我们站在警局外吹冷风,看着眼前市民来来往往,遛狗的、打太极的、谈恋爱的、提着公文包打电话的等,一片热闹又祥和。   “您抽的塔山啊?”还是最便宜的那款。   “家里闺女三岁,后面花钱的地方太多了,不能像年轻那会儿花光拉倒。成天不着家,还敢乱花钱?”王市安警官笑了起来,谈到老婆孩子时,铁汉柔情,眼神都软了几分。   “那下次我送您几条软X华?”   “哟,上这儿送礼来了?咱们还站在警局大门口呢,隔三条马路就是纪/检/委,别害我一世英名啊!”   王市安半开玩笑般说道,又抽了两口,望着远处的车流,平静问道:“还是为了沈星州和许楚楚的事情来的吧?明明和你没什么关系,你倒是上心。”   我苦笑一声:“说没关系也不算,我从不是任何故事的主角,却偏偏总让我看到这些不得不管的事情。”   王警官颔首,微笑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小伙子身上有股正气!说得对,有些事情不能当看不见,更不能惯着!”   王市安还就不信了,他做了八年警察,什么没见过,有些人还能翻天不成?   我之前因许楚楚异样而吊起来的心,因王警官的这几句话,就又安然放下了,旋即就将这段时间掌握的信息和猜测,都告诉了他。   “嗯,虽然许楚楚和她父母都不太配合,但还是让我查出了点东西。”   我期待地看着他。   王警官挑眉,毫不客气道:“想啥呢?和案件有关的线索,还指望我偷偷透露给你?刚才那几句我本来也不该说。”   我继续眨着眼睛。   王警官又好气又好笑,将剩下一点烟头掐灭,补充了三个字:“你放心。”   我立刻展开笑颜:“那我就没问题了,等事情结束了,我请您吃火锅,别推辞呀,王警官,咱就吃老城区的路边店,都花不了一百块,肯定不算送礼。”   “少给我来这套,”王市安瞪了我一眼,过了一会儿,软化了表情,“吃火锅可以,三岁孩子平时吃不了辣,我也好久没吃了,但先说好咱们AA啊!”   行行行,就按您老说的办。   王市安看我拼命点头,刚想说什么,就看到警局里跑出来一个警服同样皱巴巴的小年轻,在视线捕捉到王市安的瞬间亮了起来,宛若扑向自己唯一的救星——   “王哥,王哥,还是您去管管吧。”   王警官的眼角抽了抽,甚至下意识想往后退一步,但作为警察的责任感让他控制住了,无奈咬牙道:“行,小张,我这就来。”   当王警官的身影消失在警局门口后,我还是忍不住心里的疑问,拉住了小张警官:“怎么一回事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老王那么慌。”   小张警官之前看到我们一起抽烟,大概是把我当王警官朋友了,加上这事也没啥可瞒的,一边整理仪表,一边生无可恋地告诉我。   王哥刚才出了趟警,带回了两个年龄加起来满百的老头老太。   “大娘非说大爷骗了她感情,两个人在一起同居了三年了,结果大爷连一百块都不给她,就要单方面和她分手,把她扫地出门。于是,大娘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搬走了,大爷可不就报警了吗?”   这是什么鬼?夕阳红的言情虐文吗?   “要是光这样,王哥也不会慌,”小张警官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忍俊不禁,“我们把大娘请回来调解时,她反应有点……嗯,就拉着王哥大喊非礼。”   ……   已经想象到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娘,在自己同居大老爷面前,呃,可能旁边还有一圈的围观群众,拉着可怜的,不敢还手的,甚至不敢太大力挣脱的王警官警服,大喊:“非礼啊,非礼啊!”   我直接“噗嗤”笑出来。   王警官啊,他真是这个世界的瑰宝,哈哈哈哈哈。   #   B市,终场哨声吹响,本届世界杯四强赛结束。   这是一场注定记入史册的精彩比赛,华国国足和法兰西队在比赛时长里踢平,而在加时赛中,华国前锋卜宪时一记绝妙头球,最终帮助国足拿到了决赛入场券!   全场都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呼,法兰西队虽然客场失利、止步四强,但他们还是失望却平和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华国一直都是世界足球强国。   在这样热烈狂欢的气氛下,就连沈星州和许楚楚也难免被影响,身边都是互相拥抱、高歌的人群,此时此刻,哪怕是个陌生人也不会介意邻座的“社交越界”。   沈星州抱住了许楚楚,后者犹豫片刻,也用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就像每一对普通甜蜜的爱人。   这种快乐兴奋,一直持续到他们坐专车回到下榻宾馆。   在五星级宾馆顶层总统套房的临窗长桌前,服务生早就准备好了大厨精心烹饪的米其林大餐,桌上点着几根烘托气氛的香薰蜡烛,娇艳欲滴的玫瑰花尽情绽放婀娜身姿,一切都浪漫而完美。   面对态度软化的许楚楚,沈星州也不再表现得像个纯粹恶棍。   他轻声说起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候,我也喜欢足球,而且踢得很好,本来我可以被选入体校足球队的,只是……”他没有说下去,童年往事对他来说,没有几件值得骄傲的事。   许楚楚温柔微笑,身上一套鹅黄休闲服,看起来纯净娇美、柔弱动人、清新脱俗。   他们在餐桌边坐下,摇曳烛火映照出对方熟悉的脸庞,显出几分暧昧与温柔。   许楚楚切割着牛排,柔声问道:“你,到底为什么会喜欢我?”   “说‘一见钟情’有些太假,但确实如此,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是那么……干净、温柔、娇弱、美好。”沈星州的眼神有些迷离,仿佛在透过许楚楚的脸,看向很远的某个东西。   “和那张照片上的女人有关?我在你卧室里见过,她很柔弱,像是要破碎的玻璃器皿。”许楚楚盯着沈星州黑沉沉的眼眸。   餐桌上暧昧的气氛瞬间冰冻。   沈星州擦了擦嘴角,凝视着暗黄温暖的烛光,过了好半天,才缓缓道:“那是我的养母,张梅,在我小时候的记忆中,白天她总是安静地站在主人身边,到了晚上,她就会在昏暗灯光下缝衣服,她是那么干净、温柔、娇弱……破碎,楚楚,你和她很像。”   许楚楚更温柔地弯起嘴角,眉眼纤细,无害纯净。   “我还以为,你非要抢走我,是因为沈如林。你不爱我,只是想抢走他的所有……”   “你就非要在这时候提到他吗?!”沈星州突然爆发,猛地将刀叉扔在盘子里,发出刺耳响亮的噪音,他的眼神暗沉下去,变得扭曲暴戾。   许楚楚颤抖起来,眼神垂下,不敢再和他对视,好像想把自己缩进黑暗中。   沈星州捂住了头,眼前场面太过熟悉,以至于他都产生了某种错觉,仿佛他不再是掌控一切的沈氏总裁,而变回了十多年前在赌徒养父殴打逆来顺受的养母时,只会瑟瑟发抖的无力孩童。   这让他更加烦躁,而他是绝对不会怪罪自己的,于是,眼前的许楚楚就是唯一的出气筒。   他揪住女人的长发,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扯下来,像对待屠宰场动物般,毫不留情往房间正中央的床上拖,随手扔到床上,开始扯自己的领带。   一半长发披在许楚楚的脸上,让人无法看清她的表情,战栗发抖的身体连反抗也不敢,只能徒劳地蜷缩成一团。   沈星州正在解衬衫纽扣,突然,觉得脑袋一阵眩晕。   饭菜有问题?不可能,准备这些东西的都是他的心腹,怎么会……   尖锐的刺痛贯穿了他的腹部,让他神智稍微清醒几分,他惊愕抬头,只见长发披面的许楚楚宛若女鬼,手执餐刀,脸上却没有半点恐惧慌张,只有平静和淡淡的兴奋。   “其实警察来找过我,”许楚楚温柔如水地笑起来,声音依旧娇柔绵软,“他告诉我,可以把你绳之以法,但我没有配合他。”   餐刀缓缓抽出,接着又是狠辣的一刀。   女孩儿歪头看他,小声道:“你觉得为什么呢?我为什么要在警察面前保护你,因为爱吗?就像你那些日子拼命灌输给我的想法。”   “亲爱的沈先生,你以为,每个人都会信你的鬼话吗?”   “我查过法律条文,非法囚禁,三年以下;强///暴,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更别说在外人看来,我还是你女朋友,你可以请最好的律师团,说不定最后连十年都判不到。”   餐刀再次缓缓抽出,带着黏稠的血液慢慢流淌。   “我的亲生父母为了钱卖了我,我深爱的男友为了事业抛弃了我,我的好朋友们因为怕惹麻烦,没一个人敢理睬我的求助。”   “我逃出来又被你抓回去的那次,给她们所有人都发了消息,可她们谁也没有回复,甚至向你告密,连警察上门调查时,她们还在说谎。”   “就算你真被关了十年,那又怎么样?我失去了父母、男友、朋友,我还能和以前一样吗?我这辈子还走得出去吗?就算我勉强走出去了,十年后你也不过三十多岁,你会放过我吗?”   许楚楚依旧温声细语,说这些话的时候,她连语调都没提高,仿佛只是在平静陈述一些事实,可越是这样,她就越恐怖。   小姑娘笑弯了双眸,天真烂漫,举起餐刀柔声道:“所以,我只有一个办法了。”   这一刀不再往腹部捅,而是又往下几寸,直取某个要害部位。   “只有你死了,我才会解脱。这样我余生再回忆的时候,就只剩下你死时的模样,而不是在这之前的噩梦。你不是说爱我吗?那就帮我一个小忙,死一死好吗?”   “至于坐牢的问题,”她歪了歪头,“你忘记了吗?我可是个精神病啊,你亲自和警察证明过这点呢。” 第63章 霸总篇7   沈星州的视线有些模糊, 他看向面前宛若女鬼的许楚楚,不像了,现在的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张梅, 但不知为何, 他并不失望,心反而怦怦跳起来。   就像他在国外时,被一颗子/弹击中身体的感觉, 灼热、撕裂、疼痛又亢奋。   一朵清丽的出水芙蓉,在复仇火焰中, 染成了浓郁艳丽的黑金曼陀罗, 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但一切也就到这里了。   许楚楚并未察觉到有人靠近,对方宛若没有实体的鬼魅, 轻而易举地掐住她脖子,紧紧攥住持刀手腕, 封锁住所有反抗动作,像提起一只鸡仔般扔下床。   餐刀落在了地摊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来的不止一个人, 许楚楚倒在地上,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五六双不同式样的鞋子,她披头散发,缓缓往上看去,是独属于外国人的眸发五官。   今年B市承办了这一届世界杯大赛, 有外国人并不稀奇。   但稀奇的是, 这些外国人和沈星州都认识, 还能悄无声息进入他的总统套房, 恰如其时地阻止了许楚楚的复仇。   “沈, 这个小妞怎么处理?”动手的男人红发褐眸, 身材高挑却瘦削,宛如某种长期生活在野外的丛林猴子,走起路来没有半分响动。   有个金发男人上前扶起沈星州,另一个人熟练打开携带的医疗箱,为他处理几处伤口。沈星州短促笑了一声,用外语回答道:“先把她绑起来,这是我的女人,我自己会处理。”   红发猴子吹了声口哨,戏谑道:“你的品味真够火辣的。”   虽然这么调侃着,但不管怎么说,他们这一次的生意还要多仰仗沈星州,毕竟他是华国当地人。于是,红发猴子依照沈星州的话,将许楚楚用绳子捆好,堵住了她的嘴,扔到卫生间里,其间也没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我总是很羡慕沈的预感,曾经就是他这个能力,帮老大躲过联邦调查局的追击,”红发猴子一边往外走,一边对身旁黑头发伙伴说道,“这次又被他料准了。”   身材高大的黑发男人摇头,不赞同道:“我一向不信什么第六感,在我长大的家乡,就有很多所谓的‘巫师’,但他们都是骗子。”   “何况沈也没料准,他认为不祥预感是针对我们这次的接头,他怕有警方埋伏,在足球场拒绝和我们见面,结果竟然是他的女人要杀他。”   “那也足够了,如果不是他暗示我们到宾馆来接头,沈今晚就死定了。”红发猴子嘟哝了一声,被沉默严肃的金发首领扫了一眼,立刻噤声。   算了,生意要紧,他们借着看世界杯的理由来了华国,但交易却安排在旁边的A市。   一方面是B市为了承办世界级大赛,抽调了邻市的警力,导致邻市安保力量削弱,另一方面,A市才是沈星州的“老巢”,而他们顶头老板一向很欣赏这个狠辣精明的华国人。   如果这次一切顺利,沈星州在老板心中的地位又要提升了吧?   #   沈星州去B市的三天,是我这段时间最快乐的日子。   今天老板不在家,明天也不在,后天也不在……这种千载难逢的摸鱼好机会,我怎么会放过呢?再者,吃饭时不用看到沈星州那张垃圾脸,我白米饭都可以多盛两碗。   对,我们是一起用餐的,原因很简单,我几乎天天去沈家蹭吃,反正沈夫人喜欢热闹,也喜欢我,隔三差五就喊我来家里吃晚饭。   如今沈如林被赶出家门,沈星州又去邻市看球赛,沈家餐桌前就只剩下了我。   可能是两个儿子的争斗伤透了沈夫人的心,让她一时无法面对他们,便将满腔母爱都投喂给了我,害我最近脸都圆了一圈。   “阿宁,你也老大不小了,有没有心仪的女孩子?”沈夫人给我盛了碗莲藕排骨汤,温温柔柔地问道。   来了来了,华国传统艺能,长辈催婚。   我放下筷子,认真乖巧地回答道:“我打算先发展事业,等有了物质基础,再考虑成家的事情。毕竟,我不能让未来的老婆孩子,跟我一起吃苦。”   沈夫人笑了,眼里满是慈爱,她嗓音轻柔,劝说道:“事业自然要发展,但也不能耽误成家,古人都说了,成家立业。不过你跟在星洲身边做生活助理,确实有些屈才,等他回来,我和他说,调你去市场部。”   ……别吧,我很快就要离职了,还不如让他涨一涨工资。   尽管沈星州是个垃圾老板,但我也不会没眼色地在沈夫人面前,提三千月薪和离职的事情。从小到大,夫人对我可好啦,比亲爹妈还好,就是她一辈子生活在温室里,对很多事情都缺乏认知和决断力。   “不用了,我觉得生活助理挺好,”为了尽快转移沈夫人的注意力,我决定拉队友挡枪,“夫人,沈总最近也不在家,不如请如林少爷回来吃顿饭?他最近变了不少,我看他天天加班很辛苦,脸颊都瘦了。”   果不其然,一听到沈如林累瘦了,沈夫人表情立刻变了,犹豫几秒,小心问道:“星洲知道了,会不会生气啊?”   “当母亲的让儿子回来吃饭,他有什么好生气的?您放心,沈总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才怪。   不过我又仔细想了想,王警官似乎让我不要刺激那个变态。   “要不这样,我把如林少爷约出去吃饭,您出去吃饭时,正巧遇见了我们,这也很正常吧?”   沈夫人闻言笑着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办,来,阿宁再多吃点,走的时候再打包一盒点心回去啊。”   ……您再这样喂下去,我就要从小黄鱼干变成鲸鱼干了。   我给沈如林打了电话,后者毫不犹豫应下了饭局,可见他有多想念沈夫人。   我顶着激怒沈星州的危险出主意,原本也不是为了膈应垃圾老板,只是实在受不了沈夫人每天哀愁忧虑。看这对母子明明思念对方却又闹别扭的样子,怪可怜见的。   饭局约在了“古松园”,听着像个公园景区的名字对吧?   他们家做高端仿古私房菜的,连包房里的挂画、摆设都是真正的古董,提前预约才能吃到。不过我没啥感觉,论私房菜的品质,还是当年“聚宝盆”薛家更胜一筹;论服务品质,波利塔王室宴会的随身侍从更加周到   如果不是沈夫人也要来,我可能会带沈如林吃老陈家麻辣烫,或者烧烤夜宵摊。市井之中,烟火人间,凡尘百态,嬉笑怒骂,才是活着的真正滋味。   啊,真想和王警官吃火锅去,不过警局最近很忙的样子,我不方便打扰,也不知道夕阳红大爷大娘最后怎么样了。   “谢谢你,萨宁,谢谢你一直在帮我,还有照顾妈妈。”沈如林真心实意道,他比之前成熟了些。   不过想到他抛弃许楚楚的事情,我只是挑了挑眉,没有应答。   沈如林苦笑一声:“我知道你在厌恶什么,对不起,萨宁,但你要相信我,我不是不在乎楚楚,我只是……”   “你们之间的事情不必和我一个外人解释,另外,你该说对不起的人是许小姐,不是我,”我沉默片刻,还是开口道:“你最近和几个董事走得很近?”   “嗯,具体的我没法告诉你,但一切都在计划中。”   “我劝你还是别那么相信他们。”我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但沈如林显然并不想讨论这个,也根本听不见,等沈夫人在包间招呼我们时,又匆忙走了回去。   虽然沈如林不听劝,但看着沈夫人脸上的笑容,我没吃到火锅的心情也就平静许多。   这种快乐一直持续到沈星州抵达A市。   他倒是没干更多的恶心事,只是忙得很,而且好几次都下意识地避开我。   我有充分理由怀疑,他又想憋个大的,但很快我就没空想太多了,因为沈如林被打了。   据说在一个月黑风高夜的地下停车场,一群看不清脸的混混从背后偷袭,把他套进麻袋里打断腿,最后一闷棍还砸中了脑袋,直到第二天早上被人发现才送去医院,如今昏迷不醒。   沈夫人得知这个消息,差点没晕过去,而我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垃圾老板。   沈星州表情不变,一边扶着母亲,一边不屑地瞥了我眼。   哦豁,你还敢看不起咸鱼?王警官可是一直在搜集你的罪证,要送你牢底坐穿呢!   然而,最后小混混供出来的指使者,却是公司的陈董事。   “会不会是小混混们说谎?”我认真建议道,“沈星州故意推到陈晨身上的?”   王市安正蹲在警局门口吃红烧牛肉泡面,当然,身上没穿警服,闻言无语道:“萨宁,你是觉得我们警察很蠢,还是怎么地?”   这种恶性伤人事件,怎么可能随便让人诬陷啊?!   “怎么会呢,王哥你想多了。可是吧,沈星州这个人太垃圾,也太狡猾了。”   王市安嘬了口汤,斜眼眯我。   “……我就随口说说,王哥你冷静。”   “嗨,”王警官也乐了,用塑料叉子点点我,“我发现你小子也挺有意思哈,之前几次还老老实实喊‘警官’,现在就叫上‘王哥’啦?下一次,是不是要喊我‘老王’?”   “啊这,警官吃面,小心面坨了,加油,你一会儿还得交接班呢。”   “这事快出警情通知了,我也不瞒你,就是陈晨干的,和生意场上的事情有关。”   “不过沈星州确实在里面挑拨离间过,让陈晨以为自己挪用公司款项的事情暴露,会被董事会除名,还可能被清查。慌张之下,他脑袋一发晕就喊人教训沈如林。现在董事位置丢了,牢饭也吃定了。”   我立刻来劲了:“您看我说什么来着,这事肯定有沈星州的份儿,这叫,叫什么,哦,教唆犯!”   王警官以怜爱“法盲”的眼神看着我。   “他让陈晨去打人了吗?他就是告诉陈晨,沈如林会因为挪用公司款项,将他赶出董事会,这不是事实吗?另外,你怎么界定他是主观故意的?”   从头到尾,垃圾老板对沈如林都没有表露出直接的恶意,甚至对外还伪装成一个“好大哥”模样,反倒显得像沈如林因为嫉妒,一直针对着这位“真少爷”。   我无言以对,越来越觉得,这一切都是沈星州的连环套。   收买老管家,让沈先生中风,接管沈氏,又强行要我回来,想利用小时候的情谊,对付沈夫人和沈如林。   但可惜我不上套,也不好对付,反而非常抗拒,所以沈星州改变了计划,抢夺许楚楚,在沈夫人面前表演绿茶,故意刺激沈如林。   沈如林这个没脑子的也果然中计,他想联手几位老董事,再靠沈父留下的保险机制,把沈星州赶走,这个过程中,没有经验的他必然用了不少过激手段,导致陈晨的不安。   到了这个地步,沈星州本人甚至都不在A市,随手拨弄了下人心,就让陈晨跳出来,把脏活都帮他干了,而在外界看来,他这个“大哥”做得包容又厚道,清白得不得了。   好吧,抢女友这条不算。   但沈星州连这件事也进行了包装,如今外面都在传:沈如林玩弄感情,抛弃相恋四年的女友,导致许楚楚精神失常,而沈星州在这个故事里,完全是以救世主的形象出现的。   他把一切都算计到了,除了对上我时,稍微有些头疼,毕竟我能看穿他的所有表演。   但也没关系,我并非这个故事的主角,我都能想象到他的心态——消除了沈父的后手,干掉了沈如林这个眼中钉,萨宁?他不过是个生活助理,随手就能打发掉。   “王警官,你之前不是说,已经找到证据了吗?”我语气沮丧问道。   王市安匆忙将最后一坨面条塞嘴里,从口袋里摸出张纸巾,粗鲁地擦了擦嘴:“本来他一回到A市,我就打算动手的,这不是让陈晨的事情耽误了吗?”   “那现在?”   “现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虽然王警官说这话时很自信,但是他还是食言了。   别担心,老王没事,我也没事,是沈星州摊上了大事!   当我被王警官叫进那个会议室,无辜疑惑抬头,猝不及防看到一圈大佬,而大佬们也一脸严肃地审视我时,我彻底懵了。   咸鱼震惊,咸鱼害怕。   “这是之前小王推荐的萨宁,”主持会议的龙局长呵呵笑道,“是个热心又有正义感的好青年,一定能帮助我们攻破727大案!”   啊哈? 第64章 霸总篇8   等一等!我的身上还有沈星州装的监听器!   “不用担心, 技术人员已经处理好了。”龙局意味深长道,几个坐在角落里捣鼓设备的年轻男女冲我点点头,“小萨, 你先坐。”   他直接让我坐在左手第一个位置上,旁边就是王市安警官, 后者安抚性地对我一笑。   见所有人到齐, 龙局打开PPT,开始了案情简报。   727大案,又称为“C市科学院惨案”。两年前一个炎热又宁静的周五中午,十几个不明身份武装人员击毙岗哨卫兵, 强行闯入位于C市科学院,绑架了数十名科学家。   顿时, 舆论哗然, 谈判持续到第二天黄昏, 警方临时行动队长决定强攻, 两个小时后, 歹徒尽数被击毙,却也导致了五名科学家身亡,其中就有华国人工智能领域的学术泰斗,曾经留学阿美利加顶尖学府, 已年过五十的易军教授。   事后媒体一边倒谴责警方粗暴的援救行为, 那一次行动的负责人因此引咎辞职, 而歹徒的身份也被曝光,他们受雇于欧洲的科技寡头。   这个事件也差点引发了严重的外交事故,闹得非常大……可是, 我记得, 727不是已经结案了?   “根据特殊部门的确认, 当时在场的武装人员逃走一名,并带走了易教授已经完成的研究成果——伏羲计划。”   伏羲,人首蛇身,上古三皇,华国文明始祖之一。   而他最有名的功绩之一,就是根据天地万物的变化,推演出“伏羲六十四卦”,结合易军教授的研究领域,不难猜出“伏羲计划”到底是什么。   伏羲六十四卦,尽览物性、穷探天理、洞悉人事,推演宇宙万物的发展变化规律;伏羲人工智能,根据现有数据,推算万事万物的下一步行动,也算是洞察天机了,这名字取得真贴切。   我垂下眼眸,心中长叹了口气,拿起水笔在眼前笔记上涂涂画画。   如果“伏羲”已落进别有用心之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显然,华国特殊部门也是这么认为的,这两年来,他们疯了似的想要找回“伏羲”,追查并报复两年前的幕后真凶,如今看来,效果拔群。   “我们已经确定了对方的身份,与此同时,卧底同志在三个月前发现,他们打算故伎重施,对位于D市的生物研究所下手。”   麻了,羊还逮着一只薅。   于是,特殊部门被彻底激怒了,经过三个月外界看不见的博弈和战斗,最终结果是,华国终于得到了“伏羲”下落,已派遣最优秀的几名成员去往境外,试图夺回。   而那个策划727大案的真凶,也被新派系顶替,在一周前宣布辞职。   “但根据最新的情报,他对此并不甘心,并以私人名义联系国际犯罪团伙,那伙人借着世界杯的名义入境,已经和本地势力接上了头。”龙局继续正色道。   等一等,我有不祥的预感,你说的“本地势力”,不会是我想的那个人吧?   “现在正是追回‘伏羲’的关键时期,为了保护卧底和派遣同志,不让对方起疑,特殊行动部门无法直接介入,只提供幕后支援。所以,这次‘天网行动’将由我们警方主导。”   “而经过专家组讨论,我们决定从沈星州身上入口,如此一来,小萨同志会是我们最好的突破口,”龙局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我看出了他眼神中的分量和期待,笑容都僵了。   你们压在一条咸鱼身上的责任,会不会太重了点?   龙局的案情简报做完了,现在,压力来到了我这边。王市安警官拍了拍我的肩膀,将我带进旁边的小办公室,孤零零的桌上已经放好了保密协议和签字笔。   “别紧张,你先坐下,萨宁。”王警官把我拉到身边坐下,“在说正事之前,我必须先向你道歉。”   他面带愧疚,情绪比我还紧张,双手握紧拳头,又一点点放松下来   “我曾经答应过你,这两天就会逮捕沈星州,救出许楚楚,但因为727大案,我不得不暂停,等待专家组的意见,而专家组认为……”   我又在心里叹了口气,别说了,我懂的。说到底,许楚楚也好,我也好,和“伏羲计划”比起来又算什么?   虽然龙局没有明说,只平静汇报了特殊行动部门的战果,但我已经能想象出,这三个月来的斗争会何等残酷激烈。有多少看不见战线的人员为此牺牲,又用了多少代价布局,才最终逼得对方的情报头子辞职。   这群人中有的年龄比我还小,却为了保护华国,一个个悍不畏死,前仆后继,甚至死不见尸,别说功绩,就连真实姓名都被封存在档案中。   已经牺牲了那么多人,难道要为了两个平民,就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大好局面?   “专家组认为,伏羲必须要追回,但许楚楚也一定要救,不能为了所谓的局势,就放弃我们的人民。”王警官沉声道。   唉?   “找回伏羲是为了保护华国,可如果为了伏羲,就眼睁睁看着老百姓被害,那我们又保护了什么?”   看到我震惊的眼神,王市安无奈一笑,叹息道:“萨宁,你真是……明明遇到麻烦,第一反应就是报警,可实际你心里却很难相信任何人。”   我沉默一瞬,岔开了话题:“所以,专家组想怎么做?”   王市安没有追问的意思,顺着我的话往下道:“这是第一个道歉,为了我之前的食言,而第二个道歉,是在没有征求你意见前,就向专家组推荐了你。”   “不惊动犯罪团伙,稳住沈星州,接触许楚楚,寻找机会解救,甚至获得一些情报……萨宁,能同时做到这些事的,只有你。”   “他们已在B市接头,现在警惕心是最强的时候,任何陌生人试图靠近沈星州,或者接近许楚楚,都会打草惊蛇,而只有你才能毫无异常地融入其中。”   “专家组知道,你没有任何受训经验,现在情况紧急,也根本来不及训练你了,所以给你安排的任务都以辅助为主:一是查探许楚楚如今的情况,为援救工作做准备;二是想办法弄到沈星州最近的行程安排,稳住他的情绪。”   我想了想,刚想开口,就又被王警官打断——   他的声音提高了几分:“萨宁,之前因为保密原则,我没法询问你的想法,但现在你还有退出的机会,没有人会嘲笑你的胆小……这不是激将法,这两个房间的所有人都会理解。”   “龙局希望我劝你加入,无论用什么手段,但我不会这么做。也许这会违背纪律,但我必须告诉你,这不是什么抓贼游戏,也不是特工大片,这事是要命的!”   “一旦你暴露了,等待你的会是真正的噩梦。他们会用尽一切手段让你开口,威胁亲友、严刑拷打、精神折磨,甚至会轮流强迫你,以此瓦解你的意志。等他们榨干最后一丝利用价值,就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你,分割你的尸体,让你彻底消失在世界上。”   “知道了这些,你还愿意加入行动吗?”   王警官满脸严肃,可他越是一本正经,我的内心就越是怜爱他。   虽然没什么好自豪的,但是说到严刑逼供,我懂的也许比他们多,惨绝人寰的事情也见多了。对此,我还有自己的小妙招呢——   关键是抽离感,无论自身承受,还是亲眼看到,只要别自己当个活物,就不会难受了。但这个办法的问题是,一次两次还好,时间长了,会变得越来越不像个人,这时候就要努力摸鱼,人性才能一点点回来。   当然,我不能和王警官分享这个小妙招,因为他会直接把我送进精神病院。   我伸出手,按在了王警官的拳头上,唉,老王的正义感真的太强了,如果有得选,他恨不得替我去。   “别担心,老王,就交给我吧。”   王市安:……所以,最终我还是变成了“老王”对吗?   我爽快签完了保密书,剩下两个小时,就在专家组大佬的“慈爱”注目下度过   尽管时间紧迫无法特训,但他们还是给我列出了“紧急情况与应急措施清单”,我扫了两眼,发现官方和咱们这种野路子就是不一样,比如——   专家组:如果你在行动过程中,被沈星州怀疑怎么办?   我的内心:我知道,我知道!杀了他灭口!哦不对,不能打草惊蛇来着,那就下/蛊,或者魅惑,又或者抓住他把柄反过来威胁。   专家组:你要立刻通知我们,想办法稳住目标,然后尽快安全撤退。   我:哈?   两个小时后,我带着全新的知识离开,技术人员已经处理好了沈星州的“小东西”,还给我皮下注射定位器和监控。   “在任何行动前,一定要牢记,千万不要紧张,尽可能保持自然。”专家组再次叮嘱。   我乖巧点头,又看到旁边老王一脸严肃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等任务结束后,你记得请我吃火锅。”   “必须请,”老王毫不犹豫,“所有人都请,你随便挑地方。”   好家伙,我还没开始呢,老王已经想着给我办庆功宴了?   要是我挑个沈家档次的饭店,他会不会哭出来?不过算了,要是搭上几个月工资,老婆肯定要他跪搓衣板,他还有个闺女要养呢,路边小店就很好。   “那就说定了。还有,老王,别紧张,领导刚说的。”我拍拍王警官的肩膀。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当走出警局的那一刻,我并不知道,这顿火锅终究还是没吃上。但没关系,因为我很喜欢这个故事的结局,尽管……我没法参与。   #   “你不相信我,鲁道夫?”沈星州黑沉沉的眼神,落在桌边金发男人身上,“我的预感从没有错过。”   “它并不准确,就像前两天,你只感觉到了危险,却不知道来源何处。”鲁道夫严肃道,作为这个团队的首领,他的评判标准不能只靠沈的预感。   “华国有句古话,有备则无患。”沈星州不带笑意地笑道。   “我一向尊重你们古老的文化,但你不能什么方向都不给我,就让我准备。我该准备什么?警方?同行?意外?还是你的女友?”鲁道夫来自一个严肃的欧洲国家,为人不苟言笑,即便嘲讽人,也没有半点表情。   “这是你的事,不是我的。”沈星州的手指在黑木桌上敲击,“我只负责后勤支援和撤离路线,连这个预警也是友情提示,毕竟你们救了我。”   “别忘了老板开给你的价格。”   “因为我值得,你老板很清楚这点,鲁道夫,所以他才是老板。”   金发英俊男人沉默了,过了半晌,才慢慢说道:“我的人都有自己的任务,没有多余人手。”   “你应该分轻重缓急。”   “是的,所以老板在临行前给了我备用计划。”鲁道夫毫不犹豫地抽出小刀。   沈星州的眼眸更深沉了,还不等他说什么,就见金发男人利落割开手腕,在一片血肉模糊中,按下金属插件。   冷不丁,阴暗角落里的一台智能音箱指示灯亮了起来——   “临时权限核准,奥丁已上线。”   鲁道夫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笑意,平静地看向沈星州:“现在,一切都没问题了。” 第65章 霸总篇9   找到许楚楚对我来说, 并不算难,因为沈星州就没想过把她藏起来。   还是原来那栋别墅,连保镖都是当初那几个老哥, 哦,还有几个新人,穿着统一制服, 戴着酷炫的黑墨镜。   我大摇大摆走进去时,几个保镖的脸色都极为复杂,大概想起了那个爆浆的橘子。他们未必记得我的名字,却一定记得“那个橘子扔得很准的人”。   但并没有谁阻止我。   “沈总说过, 如果你来的话,正好劝劝许小姐,她好几天都不肯吃东西。”保镖老实道, “沈总?他回沈家看望弟弟了。”   沈星州看望沈如林?他真的不是去弄死对方的吗?不过,这也在我的预计中, 我刚离开警局, 就得到了一个单独接近许楚楚的好机会。   原来, 沈如林被陈晨派人打了后,就一直在医院里昏迷。   等他情况稳定些,沈夫人便死活要带儿子回去,我劝不住, 沈星州自然也劝不住。咨询过医生后,沈如林就回了家,这无疑戳中了沈星洲的心病——   好不容易把人赶出去,好不容易母亲的态度倾向了自己, 结果转了一圈, 一切都白搭, 沈星洲会舒坦才怪。   所以,这两天除非有不得不处理的急事,他都会待在家里,而早就有人在沈家周围布控,不需要我担心。   楼下保镖放行后,我端着一盘小蛋糕和牛奶上楼,在许楚楚门口站定,望了望门口那个五大三粗的墨镜保镖,当着他面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我想了想,放柔声音,道:“许小姐,是我,萨宁。嗯,你可能不记得我了……”   “我记得你。”门内传来轻柔平静的声音。   “我可以进来吗?”我继续问道。   许楚楚又不说话了。   “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就开门了。别紧张,我就在门口,不进房间。”等了几秒依旧没有反应,我才转动把手,入眼望去,房间里没开灯,窗帘紧紧拉着,一片黑漆漆的。   而许楚楚靠在窗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依旧清纯柔弱得如清水芙蓉,可与其同时,她身上也沉淀出一股柔韧又坚不可摧的力量。   我顿时生出一种敬佩,只有同样堕入地狱的人,才知道,当灾难来临时,坚持下来的人有多可敬和不凡。   但与此同时,我也敏锐察觉到了不对劲。   如果许楚楚如眼前这样坚强,她又怎么会绝食自伤?   “我听说你好几天没吃东西,这样可不行。”我往里面走了两步,挡住了门口的保镖,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我拿了几块蛋糕,好歹吃两口吧。”   许楚楚的脸上露出了片刻惊诧,接着她看懂了我的眼神,张了张嘴,没说话。   一股毛骨悚然的危险预感从天灵感浇到脚底板。   “楚楚,趴下!”在危急关头,我高声喊道,接着钳制住门口保镖的手,往上一抬——   子/弹悄无声息击中了天花板,果然,用了顶配消音。   那个高大保镖的力气极大,活像是棕熊成精,在打斗抢夺中,他的墨镜掉了下来,露出了一双浅褐眼眸,脸上的粉底也擦掉几块。   他不是华国人?我的念头转动极快,立刻判断出对方身份——前任阿美利加情报头子克莱夫·斯特威特雇佣的境外罪犯!   他们怎么会守在许楚楚这里?他们不是应该在D市?不是正在准备袭击生物实验室?他们又怎么知道我是警方的人?这种事先准备好的陷阱、毫不犹豫地攻击,都表明我的身份暴露。   可问题是,我半天前才签了那份保密书,是我们的人里有鼹鼠,还是……   “萨宁,后面!”许楚楚一边躲好,一边喊道。   我的余光扫到走廊处的红发男人,可眼前的高大雇佣兵缠斗着我,一时竟挣扎不开。在两柄利刃朝着我后背飞来时,我咬了咬牙,侧身用左肩接下,接着狠踹眼前人的下面。   哪怕受过专业训练的人,也承受不了“鸡飞蛋打”之痛,除非他练过佛门金钟罩。   下三路怎么了?切,我们魔教行走江湖,难道凭借的是礼义廉耻吗?   高大雇佣兵痛得弯腰,我毫不犹豫甩出手里的金属蛋糕叉,这一次不再留手,直取脖颈要害,鲜血顿时像喷泉般涌出,他挣扎着在走廊墙壁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我的表情不变,从对方手里顺势夺过枪,举起来,对准红发瘦猴发动阿美利加传统技能——清空弹/匣。   顾不上看打中了没有,我对许楚楚点头,后者当机立断奔出来,我牵着她的手往楼下冲。这群罪犯人数并不多,毕竟入境口卡着,十几个人顶天了。   这里是华国,是我们的地盘,只要能冲出去,让附近留守的警方知晓情况,形势将立刻倒转,他们会成为瓮中之鳖。   只要我们能冲出去。   但特么就是见鬼了!无论我和许楚楚跑到哪里,这群人都神出鬼没一样,每次都能堵个正着,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背后指挥,每次袭击,都比上次要更凶悍精准,仿佛摸透了我的行动模式。   看不见的眼睛,看不见的双手,看不见的大脑……哈,伏羲。   我们躲在厨房里,在猛烈攻击的间隙喘息,感谢沈星州,订购家具都是顶配的结实。   “暗器上面有毒。”许楚楚柔声道,她摸了摸肩膀上的伤口,沉静如水,“已经肿起来泛红,边缘还有青紫色。”   我知道,我的呼吸有些困难,五感越来越迟钝,面部肌肉也开始麻木,说话都有些大舌头。   神经毒/素?不像纯人工合成,更像从自然界动植物里提取的成分。那个红发瘦猴确实像常年在丛林出没战斗的人,他之前常住在东南亚?   “没四,楚楚。”是自然毒/素就好,虽然我现在的大舌头,听上去像个滑稽演员。   “他们没动静了,但我闻到了一些气味,和你伤口上的一样,”许楚楚动了动鼻子,再次确认道,“他们可能在准备毒/气/弹,另外我刚才瞥见了几个脸熟保镖的尸体。”   我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心里冷笑,用毒?班门弄斧。   不过也是,之前几次交手,无论是身手,还是预感躲避,我都表现出了极强的能力。   按照伏羲的计算,要么用重火力压制,让我知道“时代变了”,要么就得剑走偏锋。红发瘦猴善于用毒,他们又想节约武器、减小动静,很合理的逻辑判断。   可惜,它只是一个人工智能,而不是洪荒神话中,真正的伏羲大神。   它就算把自己的CPU烧坏了,也万万算不到,我不仅仅是大学毕业生萨宁,我还曾是魔教护法、邪神眷者。   这年头,连个计算机都想“算无遗策”对吧?   我呸!算你个大头鬼!   “楚楚,一会儿我嗦开四后,你想办法搞点大动静,越大越好。”哪怕我们死在这里,也必须要提示外面的警方。   许楚楚愣了愣,反问道:“你是谁,你为谁做事?我必须知道,自己没有犯下错误。”   我很理解她的担忧,毕竟我的表现,着实不像个普通生活助理,说是特工都有人信。   “我嗦你就信吗?”我一边无奈笑笑,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东西,“我为华国工作,是警方的人。嗯,曾经不是,但现在是了。”   “你说我就信,”许楚楚眼波流转,看起来极惹人怜爱,细看却只有一片沉静,“所有人都放弃我的时候,只有你和王警官还想救我,所以我信你。”   “再说,我也不是每次都那么蠢,那伙人都是境外来的,而你是华国人,他们杀了保镖,我还听见他们用外语说话,提到了什么‘奥丁’,‘尽快灭口’一类的。”   刚才这么激烈的逃命路上,她丝毫没有拖我后腿,还能观察得如此仔细,思维也清晰冷静,许楚楚果然是个人才,她将来一定会成就大事业的。   奥丁?北欧神王啊,这么说,果然是伏羲系统,只是换了个名字。   “含着,别害怕。”我拿出了两个小盒子,一个打开,自己含服一粒,又递给许楚楚一粒药丸,后者毫不犹豫放进嘴里,郑重点头。   我深深望了外面一眼,打开了第二个盒子,用暗器手法投掷出去,里面的胶囊破裂,缓缓溢出稍沉的嫩绿气体,像爬行动物般,沿着地板一路攀爬。   许楚楚略有疑惑,询问道:“如果是毒/气的话,为什么要把气体做得那么重?”   我笑了笑:“谁说这是毒/气的?那么小的剂量,这里又不是密闭空间,够毒谁的?”   许楚楚歪头。   “一点以前学会的小手段,贴着地走,是因为这股气体吸引的东西,就是在地上走的。”   可惜,这个别墅区虽然绿化很多,但毕竟不是荒山老林。   地板上传来微微的响动声,许楚楚将视线移过去,接着小姑娘就傻了眼——   好多,好多,好多,好多老鼠啊!   在黑压压的鼠群中,还夹杂着数量不少的蟑螂、蝎子等节肢动物,而且极为躁动,具有很强的攻击性,不一会儿,厨房走廊外面传来了撕咬声和骂人声。   “别怕,我们含着药,身上会有药味驱赶它们。”女孩子一般都怕啮齿,尤其许楚楚眼神直愣愣的,我怕她吓着。   “萨宁,”许楚楚犹豫片刻,柔声道,“这些我能学吗?”   哈?等等,你一朵清水芙蓉花,学召唤老鼠和蟑螂,会不会画风有些掉san?   我忍住笑意,颔首道:“你想学,将来有机会我教你,现在,开始!”   还是必须搞出大动静求援,因为这些普通老鼠蟑螂,纠缠不住一支专业雇佣兵小队多久。要是有蛊虫就好了,可惜……我始终培育不出那些小家伙。   许楚楚动作利落,从厨房里找了一堆东西,打开后,各种搅合调配。   我的心中涌上了一种奇怪的预感。   “这是?”   “你不知道,我大学的专业是化学。”   “……”   艺术,就是爆/炸!这个动静大不大?   然而,在许楚楚调配的时候,伏羲……不对,奥丁立刻察觉到不对劲。外面那群家伙疯了似的,不顾身上撕咬的鼠群,直接往厨房冲,都到这时候了,他们也不在乎节省火力,誓要把我们两个宰了!   虽然我自认为武力值很高,但我还是个人类啊!大人,时代真的变了,用血肉抗子/弹真的不可以!   许楚楚俏丽的脸上也浮现出冷汗,但她的手丝毫不抖不乱。   “好了。”“怎么用?”“扔出去就行。”“给我!”“等等,它的范围是——”“没办法了,你躲起来!”   砰。   世界终于安静了。   在硝烟弥漫的厨房里,我护在许楚楚身上,额头上有热液渗出,耳朵轰鸣个不停。   谢天谢地,我的暗器功夫够好,反应够快,而楚楚的临时手工品威力也不算太大。   但即便如此,我也能闻到自己背上的烤肉味,麻木中又透着剧痛,但和之前经历相比,这点折磨还排不到前一百。   这个动静要是还惊动不了监控的人,我名字就倒过来写。   “你没四吧,楚楚。”我耳背地大声吼道。   许楚楚被我震得本能皱眉,摇了摇头,脸上也失去了冷静,她拉住我的衣领,凑近耳朵大喊道:“萨宁,窗帘烧起来了!”   哦,没事,咱们想办法早点出去就行,我身上的毒也没解呢。我不敢乱吃药,毕竟不确定对方提炼的是哪一种自然毒/素。   突然,许楚楚脸色大变,看向了我的背后。   劲风扫过脑后,我抱着许楚楚就地打滚躲过。那个红发瘦猴竟然没死?也是,像丛林猴一样的反应,想轻松弄死没那么简单,不过他看上去也受了重伤。   “楚楚,走,去找警察,告诉他们‘小心伏羲’。”   我摸了摸手腕皮肤下的定位器,这么久了,总部都没发现有问题,恐怕信号也被奥丁动了手脚。   如果奥丁顺着信号摸过去,侵入对应的系统,后果不堪设想,必须提醒他们。   “说好教你的东西,你去我家,卧室第三个格子,保险箱密码是xianyu123,里面有我的笔记。”   “萨宁。”   “楚楚,别管沈如林和沈星州两个垃圾了。你注定是做大事的人,未来你会站的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更高,走得也会更远,我坚信如此。”   我边说着,边向着摇摇晃晃的红发瘦猴冲了过去。 第66章 霸总篇10   年轻俊美的男人躺在床上, 紧闭双眼,面容惨白, 一动不动,旁边美貌妇人凝视着儿子侧脸,不由再次簌簌落下泪来,老管家及时递上了手帕,却被她推开。   “你父亲就是这样一睡不醒,你如今也要这般吗?如林, 不要扔下妈妈一个人。”沈夫人伏在儿子病床前哭泣。   萨管家刚想说什么,突然一个寒颤,不由往门外看去。   果不其然, 眼神黑沉的沈星州正站在门口,漠然看着房间里的慈母垂泪。萨管家恍惚想起, 其实这个男人才是沈家真正的少爷, 如果不是当年张梅和自己一时糊涂……   “妈妈, 别哭了, 如林会好的, ”沈星州走到妇人身边,轻轻拍着沈夫人的背脊,一脸愧疚道:“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和如林有矛盾,他也不会出去住, 更不会为了急于做出成绩而刺激到陈晨。”   “不, 我一开始就该收拾掉陈晨的。”他抱住了哭泣的母亲, 语气痛苦惭愧。可当他转向沈如林时, 眼眸中却带着透骨寒意。   沈夫人没说话, 依旧抽泣, 只是双手紧紧抓着儿子的西装不放。   沈星州眼神更深沉了,他知道母亲不说话,就说明她确有怨气,只是不愿意明说。   “星洲……你恨我,对吗?”好半天,她才埋在他怀里,声音颤抖问道。   沈星州嗓音轻柔:“怎么会呢,你是我的亲生母亲,我恨谁也不会恨你。何况,这件事本来也不是你的错。”   这是一句实话,这辈子他恨过很多人。   他恨□□的养父,恨偷走自己的养母,恨作为帮凶的萨管家,恨上门讨债的混混,恨冷酷无情的沈先生,恨鸠占鹊巢的沈如林,恨看不起自己的仆人……但他不恨沈夫人。   她是无辜的,即便在他还是齐星洲的时候,这个女人也从未伤害自己。   但他也不爱她,事实上,他早已不知道如何去爱任何一个人。   他在国外留学时,曾经为了谋得教父的青睐,尝试接近他的小女儿。但很快,他就被那位识人无数的老人看破,但他并没有生气,反而欣赏他的野心和预感能力。   “你就像一头凶悍的孤狼,孩子,但一头没有感情的孤狼,是永远无法成为狼王的。”   沈星州面上敬畏,但心里却不屑一顾。   他并不是孤狼,他也懂得拉拢手下、收买人心,而且他很擅长这个。   “我不是那个意思,”老人拿起桌前的相框,语气怀念而平静,“爱使人变得脆弱。只要去爱,你就会心痛,甚至心碎。”   “倘若你希望保持你的心完整无瑕,就小心不要把它交给任何人,连动物也不可以。把它稳妥地锁进自私的棺柩里,那里安全、黑暗、动弹不得、没有空气,你的心会发生变化。”   “它不会破碎;但会变得僵硬、冥顽、无法得到救赎。不愿冒险遇到悲剧的结果,即是毁灭。”   “而我亲爱的孩子,天堂之外唯一能够让你绝对安全、不会因爱而受干扰的地方,就是地狱。”   教父将亡妻的相框放回去,十指相扣搁置腿上:“这些话不是我说的,它们来源于C.S Lewis,他是一个英国人,也是我某个好友最喜欢的作家。当然,他喜欢的原因之一,是对方和他同名。”[1]   “我并非什么宣扬善良美好的圣人,以我这个身份来说,那太可笑了。”   教父摊开手:“对待敌人要凶悍,对待下属要公道,可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爱情和亲人都能出卖,那他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垃圾,永远活在地狱之火中。”   尽管老教父训诫了他,但因为之前那份欣赏,仍然为他提供了不少便利。不,更准确来说,是相互合作。他不是对方的手下,鲁道夫那些人才是。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在沈如林的病床前,抱着自己的母亲,想起了老教父当年的话。   与其同时,他的眼前也浮现了许楚楚和萨宁的脸,如果他们自愿留在自己身边,沈星州绝不会吝啬好处。   等沈如林死了,母亲就只有他一个儿子了,他还有萨宁这个从小长大的兄弟,有许楚楚作为妻子,亲情、友情、爱情、家庭,他什么都有了,他不会活在地狱中。   就算不自愿也无所谓,想着那两个人的抗拒,沈星州眼眸暗沉下来,他绝不允许他们离开。许楚楚有精神病证明,倒是逃不掉,但萨宁和警察关系极好,再玩这套没意思……也没关系,他可以让萨宁“死”,给他换张脸、换个身份囚禁起来。   最终,他们总会屈服的。   只是,最近他的预感很不好,虽然提醒了鲁道夫注意,也亲眼见证“奥丁”的强悍,但那种不祥之感却愈演愈烈。   而这种不祥的预感,在同来沈家的鲁道夫接了个电话后,升到顶点。   沈星州拍了拍母亲的背脊,轻声安抚几句,对萨管家点点头,自己悄无声息退出房间,声音低沉:“出什么事了?”   “警方知道了我们的计划,所有的。”金发男人严肃道。   沈星州的心凉到了底,刚想说什么,却听到鲁道夫打断道:“我说所有的,自然也包括你,华国警方不会放过你。”   “我们打算立刻撤离,这个计划正式取消,看在老板份上,你和我们一起走吗?”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即便深沉如沈星州,一时也无法接受。   “华国警方没有证据,我处理好了所有东西。”他低声道,他怎么可能愿意离开华国?他才刚刚夺回来属于自己的一切!才刚开始过上从小就梦寐以求的人生!   鲁道夫冷然道:“哦,你确定吗?你知道,警方让你身边那个助理做线人吗?还有,你的小女朋友也跟那个助理跑了吗?”   沈星州的瞳孔迅速收缩,萨宁!什么时候的事情?   但旋即,他迅速冷静下来的大脑捕捉到了一个问题:萨宁会反叛很正常,这家伙就没真正服帖过,但鲁道夫是怎么知道的?还有,刚才那个电话是谁打的?   他的手下?不对,他的手下应该都忙着对付D市生物实验室。   另外,华国警方和萨宁都不好对付。警方在抓捕之前绝不会打草惊蛇,而萨宁的演技堪称精妙,也不会轻易暴露。   警察会让萨宁一个人带着许楚楚直接逃跑?怎么可能?   所以,强悍到知晓一切,并及时通知鲁道夫撤离的,只可能是“奥丁”,也只有“奥丁”,能一早就轻松查到萨宁的线人身份。   至于萨宁为什么会直接带楚楚跑?那必然是“奥丁”告知此事后,鲁道夫派人杀他们灭口,而现在出事了,也很可能是在截杀萨宁的过程中,被警方发现。   沈星州瞬间理顺了前因后果,在明白真相后,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被气得。   因为鲁道夫什么都没告诉他!   萨宁是警方线人,他没说。   他派人杀萨宁、楚楚灭口,也没说。   直到现在灭口失败,被警方追击,他还不肯说真话。   沈星州怒极反笑:“萨宁是我的助理,楚楚是我的女友,这里是华国,我的地盘,你下手之前就没想过通知我一声?”   “手里握着‘奥丁’,却闹成现在这样,你以前就是这样做事的?”   “我真同情老板有你们这种废物手下,还是说,你们来华国,不是为了生物实验室,就是为了专门折腾我的?”   在气疯了的情况下,沈星州仍知道控制音量,看来还没全部失去理智。   鲁道夫没什么表情,坦然道:“事已至此,沈,追究是谁的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你到底和不和我们一起撤退?”   “你也知道,教父一直欣赏你,即便到了阿美利加,也有你施展才华的位置。”   呵,凭什么!他是华国A市的商界总裁,为什么要当外国教父的狗?   “我不想走。”沈星州漠然道,眼神深不见底。   “按照华国的法律,你犯下的罪,足够处死好几次。”   “你很关心我的死活?”沈星州勾了勾嘴角,“也行,但我要收拾一下,我在这里的家底总要带走一部分。”   鲁道夫颔首,表示理解。   沈星州动作迅速来到自己书房,打开保险柜,把里面的无记名债券、国外银行账户本、钻石、宝石都扫到一个袋子里,接着,他伸手,握住第二层某个漆黑物品——   他不会再离开,就算是死,他也要死在华国,而鲁道夫毁了一切,休想活着离开。   反正鲁道夫都说了,他犯下的罪行,足够死好几次,那再多一项罪名也无所谓。   沈星州向来是个干脆利落的人,决定了要杀鲁道夫,就不会有半点犹豫。然而,他终究低估了“奥丁”,或者说,他低估了危机预感的真正来源。   要针对他的人,从来不是鲁道夫,也不是教父,而是一个他从未见过,也无法企及的大人物。   “滋滋滋滋——”电击///枪嗡鸣,沈星州闭眼晕厥,手中的枪也顺势跌落,砸在厚实的地毯上,没发出什么声响。   鲁道夫面不改色,按住耳麦,沉声道:“转告老板,奥丁已回收,数据集齐,目标人物到手,‘银狐’申请撤离,脱离现有身份。”   不一会儿,耳麦对面传来一个妩媚的女声:“申请已批准。另外,银狐,老板很满意,欢迎回来。”   金发男人松了口气,接下来,只需要等他真正的老板派人接应,这个任务就算完事了。   是的,他所效忠的从不是那位“教父”,而这一次来到华国,也不是为了什么D市生物实验室。   他们不是傻子,华国为了追回“伏羲”,也为了阻止窃取“女娲”,下血本拦截他们的特工,又把老板从情报局长位置上拉下来。   都到这个地步,他们针对D市生物实验室的计划已经暴露,任何一个有理智的情报人员都会暂时放弃,何况是老板这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执棋人。   那么,老板非要请一群罪犯出手的意义是什么?不甘心的无能狂怒吗?   笑话,阿美利加的情报头子就这个水平,全世界的对手做梦都能笑醒。更何况,老板是公认的冷/战后最优秀的情报局长,优秀到连国内某些人都感到不安的程度,趁机逼他离职。   所以,雇佣教父手下袭击生物实验室,不过是一个幌子。   他来华国,只有两个任务——   第一,测试“奥丁”性能,搜集实战数据。   据说,当年易军死也不愿意透露研究核心机密,所以“伏羲”到了老板手上两年,也没被完全破解,鲁道夫手上的“奥丁”只是个劣质翻版。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这次任务失败,奥丁丢了也没关系,老板没有太大损失。   第二,确认沈星州的预感能力,如果认为属实,就抓回来。   好像是老板从教父那里听说了沈的能力,十分感兴趣。至于抓回去做什么,就不是鲁道夫这个级别该问的,他只要服从指令就行了。   至于为什么不偷偷抓回来,而非要把“奥丁”和沈星州安排在一起?老板只是笑着说,想看看那个华国人的“预感”和奥丁的“预测”,哪个更有用一些?而且说不定,还能搜集到一些特殊数据。   只能说归根到底,奥丁也好,沈星州也好,在老板心中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甚至被迫辞职,老板也完全不放在心上。   这就是克莱夫·斯特威特局长,一个永远带着漫不经心笑意、仿佛游戏人间的情报头子,相比于权威沉稳的政客,他的气质和行为更像个荒唐浪荡子。   各国情报部门都分析过这个男人,但结论是,这个人几乎无法预测。   他的每个命令都像是玩闹,成功自然很好,不成功也没太大损失,可如果任由他的这些“小计划”一个个实施,那么在不知不觉中,他就会编织出一张惊天巨网。直到那时候,他的对手们才意识到,克莱夫到底想做什么,可已经为时太晚。   可如果要防着他的每个小计划,又太过耗费人力心力,因为有些计划,真就是克莱夫用来玩的,又或者说,他能从失败中,或者对手的反应中,获得更多情报信息。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即便一个计划失败,他也会迅速调整部署,用更多新计划补上,是出了名的“快棋手”,和他对上的人,必须跟上他的每步节奏,慢一步都不行,更别说预判出他真实意图,快他一步。   鲁道夫怀疑,就算这一次他的任务失败,老板也会笑嘻嘻说:“是吗,这可真是太好了。”   不得不说,鲁道夫还挺了解自家老板。   #   大洋彼岸的阿美利加,海边一栋私人别墅——   窗边身材妖娆的红发秘书嫣然一笑,让清理游泳池的年轻人瞬间掉了魂,可女人并未停留,而是踩着十几厘米的高跟鞋,稳稳踏入走廊尽头的休息室。   偌大的休息室里,只有正中摆着一张沙发,没有窗,也没有其他家具,天花板倒是高科技投影屏,正在传送“奥丁”传回的数据,甚至还有两小段视频。   “老板,已经派出赤虎,准备接应银狐。”   沙发上的男人双手相交,放松搁在腹部,眼睛凝望着头顶的文件,看着很年轻,不过三十上下,但想也知道,能当上情报局长怎么也不可能小于四十。   他有一头微卷的黑色短发,深褐双眸,五官深刻,轮廓硬朗,宛如从古典油画中走出来的英俊。见过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像吗?想象一下那张脸上色,而且老了一些后的样子。   只是,克莱夫局长并没有少年大卫的英勇强硬,他整个人都散发出懒散气息,躺在沙发上尤其如此,脸上始终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   “安娜塔西雅。”男人开口,嗓音慵懒低沉。   “嗯,老板?”红发秘书波澜不惊,她可太习惯这位顶头上司的奇思妙想了。   克莱夫应该是全世界打工人最讨厌的那种老板,因为他总有新要求,并且要求立刻实施。就像你做一个项目时,这个老板每天提三十个新要求,而且无理取闹,要求明天就出成品。   但安娜已经习惯了,早麻了。   “这个人有意思,让银狐和赤虎把人带回来,优先级,高于奥丁和沈星州。”   克莱夫朝着天花板指了指。   安娜塔西雅抬头,只见一个年轻华国男人向着红发瘦猴冲去,两个人都受了重伤,却打得极凶,周围是熊熊燃烧的大火。最终,整个别墅都落入火海中,奥丁的视频就停在这里。   红发秘书:……死人也要带回来吗,老板?   克莱夫连头都没动,就知道手下想什么似的,随意道:“当然,尸体我也要。”   红发秘书:……老板的想法越来越奇特了呢。   安娜塔西雅颔首,刚想给银狐发消息,却见随身平板上跳出来一条紧急情报。等看清了上面的字后,不由愣了愣。   “怎么了?”克莱夫语气慵懒。   “老板,银狐死了,赤虎没有接到他。”   “哦?怎么死的?”克莱夫漫不经心问道,平静得仿佛在听晚餐菜单。   “沈星州杀的,但他好像并没有逃跑,赤虎正在跟踪他。他去了关押女友的别墅,就是……您刚才看见着火的那个地方,华国警方也正赶去那里,别墅里两个人都没死,赤虎询问下一步怎么做?另外,奥丁也到了极限,华国特殊部门已经发现它了,正在围堵。”   可以说,这次任务失败得很彻底。   “是吗,这可真是太好了,简直不能更好了。”克莱夫无所谓地笑了笑。   红发秘书对此保持沉默。   “当然,还可以再更完美一点,”克莱夫伸手,“命令赤虎,狙/杀那个华国人。”   “沈星州?”   “不不不,沈星州不重要,我说的是,这个可爱的小家伙,”克莱夫再次打开视频,暂停在萨宁冲向红发猴子的瞬间,用手指隔空摸了摸咸鱼的脸,“不过,还是要提防华国的北安盛,嗯,把沈星州也杀了吧。”   “然后,等华国那边结案后,把小可爱的尸体挖出来带给我。”   “老板,华国是火葬。”   “嘶,安娜,我只是在比喻,”克莱夫双手晃了晃,无可奈何道,“你真是越来越缺乏幽默感了,我们可不是德国人。”   红发秘书根本懒得理他,“嗯嗯”敷衍了两声,立刻向赤虎传达命令。   反正老板不会在这种小事上生气,只要你能把事情做好,哪怕气急了往他脸上泼咖啡,他都不会计较。是的,确实有人做过。 第67章 霸总篇11(完)   干掉红发猴子的时候, 我以为自己死定了,而且会死得很壮烈。   烧死比被雷劈死难受多了,后者一瞬结束, 前者就是漫长的折磨。   我因为中毒和失血过多, 眼前出现了重重叠叠的映像, 以至于许楚楚重新出现在面前,我以为是临死前的幻觉,于是就抱着她的手, 哭得伤心无比道:“我还没吃上火锅,谁知道下个世界有没有!”   万一又回到中世纪, 或者干脆来到史前文明呢?   许楚楚愣了片刻,看着四周的火势,直接甩了我两个巴掌。   “现在好点了吗?”她温声细语问道。   我瞬间清醒了, 猛地点头,接着在许楚楚搀扶下,从破碎的窗口爬出去。   沈星州买的别墅又大又偏远, 毕竟是用来囚禁人的地方,怎么可能买到闹市区?但即便如此, 刚才那声爆/炸,还有这一股冲天火光、滚滚浓烟,应该方圆十里都能看见,肯定会有市民报警。   更何况,警方早就派人盯着这个地方了, 支援很快就会到的。   然而警方没等到, 倒是等到了匆匆赶来的沈星州。   我:……就特么离谱。   但很快我就意识到什么, 不顾许楚楚的担忧, 拉着她在别墅四周找了起来。沈星州没有说话, 也没有攻击意图,只是默默跟在我们身后,像个游魂似的。   没多久,我就顺着微弱的血腥味,找到了浓密草丛里的两具尸体,看着这两个没有穿制服,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的年轻面孔,我的心抽了一下。   该死的!   我早该想到的,如果奥丁掌控了附近的监控,它一定能看见警方的盯梢人员,指使雇佣兵杀人灭口,方便下一步行动!   双腿一软,我体力不支,半跪在了地上。   即便如此,我依旧不愿意在沈星州面前示弱,甚至将许楚楚往身后护了一点。   “他们是什么人?”我咬牙道,“沈星州,和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合谋,你疯了吗?”   能窃取和复刻“奥丁”的势力,会是什么背景?这种超级大国之间的搏杀,都能随便搅碎一个普通小国,他竟然也敢掺和进去!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吗?   意外的是,沈星州没有一点还嘴的意思,整个人失魂落魄。   许楚楚和我都愣住了,我刚想开口——   “妈妈死了。”他冷不丁说道,“妈妈被这些人杀了,为了阻止他们带走我。”   #   沈星州永远无法忘记那个场景。   当时,鲁道夫突然发难,但这个外国人并不知道,他的电流抗性比普通人高很多,这还要感谢他的养父,小时候不仅用皮带和晾衣架抽他,有时候喝多了还会电他。   但也就比普通人高一点,毕竟他还是正常人类,所以该晕还得晕,顶多醒来得更早一些。   当他晕晕乎乎想吐时,就听到了一声声利刃刺入血肉的响动。不对劲,即便在半梦半醒中,沈星州也感到浑身发冷,而他依仗半辈子的天生预感,此刻却不祥得让他止不住颤抖。   鲁道夫用电/击//枪,是想要活捉他,此刻应该早早带他离开沈家才对。   那么,他如今在攻击谁?利刃刺入了谁的血肉?又是谁在试图保护他?沈星州已经意识了什么,所以他才会这般恐惧。   他就像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男人拿着旧电线向养母走去,他只能瑟缩在桌子下,等待着噩梦来临。   “夫人啊……”管家的喊声也逐渐虚弱。   灼热的液体流淌到他的手掌上,沈星州用尽一切力气睁开双眼,看到了令他刺目欲裂的一幕。   他的母亲死死抱着鲁道夫的腿部,无论对方怎么砍刺,鲜血如何流淌,她都像石头铸成的一样,动也不动。   这个柔弱温婉的女人,此刻沉默倔强得宛如一座高山,不允许任何人越过伤害她的孩子。   不允许,不可以,绝对不行。   她已经丢过星洲一次了,她决不允许这个孩子在眼前丢失第二次。   她确实爱着沈如林,可她同样是沈星州的母亲啊。   妈妈。   沈星州张开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他看向了不远处地毯上的枪……   鲁道夫倒下了,但沈夫人也同样无法再睁开双眼。   沈星州抱住了他的母亲,浑身沾满了鲜血,却没有任何感觉,他黑沉双眸中第一次出现了什么,却又永远失去了什么。   他的脑海中回想起老教父的声音——爱使人变得脆弱,只要去爱,你就会心痛,甚至心碎。   ——我现在,身处地狱了吗?   ——不,你刚刚离开。   #   “你的父亲也死了,萨宁。”沈星州说完最后一句,便不吭声了。   许楚楚看了看他,又看向我,最终什么都没说。她和沈星州的仇可以慢点再算,就算不顾及沈星州的丧母之痛,她也得顾及我刚失去了父亲。   只是楚楚并不知道,我和沈夫人的感情,可能比和亲爹的更好些。   但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义呢?他们都死了。   而一切都是因为沈星州!这群人就是他招来的!   即便受了重伤,也不妨碍我狂揍他。我像只愤怒的猎豹,一拳将他打倒在地,骑在他身上饱以老拳,还专挑那张欠揍的脸下手。   然而,沈星州动也不动,丝毫也不反抗的模样,让我慢慢揍不下去了。   他顶着一张青紫猪头,脸上流着不知是血还是泪的液体。   “就你还有脸哭?!我呸,沈星州,你这个垃圾!”我又打了一拳。   沈星州依旧没有反抗,甚至没反驳,只是沉默。   “你还有脸来找我和楚楚,你来做什么,看我们死了没有?”   “不是,”这家伙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之前我不知道,鲁道夫要杀你们,我是来看看你们……”   好家伙,还真是来看我们死了没有,尽管我知道,沈星州不是这个意思。   沈星州默然,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选择就是来这里。   母亲死了,管家死了,沈如林倒是没事,在楼下昏迷着,鲁道夫不会管无关的人。他看着一片狼藉的沈家,想也不想,本能就开车来到这里。   他其实可以逃跑,也可以自首,但他都没有,他本能寻找萨宁,就像小时候那样,他和沈如林无论惹了再大的麻烦,萨宁都会有办法解决。   “你真是……”我咬牙,却最终放下了拳头,这是看在沈夫人的面上,她拼了命救出的儿子,我不能给打死吧?   “你等着法律的制裁吧。”我冷声道。   我们互相对视着,第一次,我们的角色反过来了,我带着仇恨与愤怒,他带着破碎和悲哀。   然而,我却没有感到任何舒畅,只有无尽的沉重,远方传来了期盼已久的警笛声——   “萨宁!”沈星州突然预感到什么,脸色一变,喊了一声,然而还是太晚。   “砰。”   我感到心口一热,接着是剧痛,慢慢伏倒在沈星州身上。   “砰。”   耳边响起了第二声,沈星州也不再动弹了。   狙/击/手?   我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还在想,那个幕后之人可真够狠的,幸亏我死了。这种可怕的家伙,还是留给这个世界的人对付吧。   也不知道楚楚怎么样了?也被灭口了吗?还是被吓到了?   王警官应该到了吧,我好像听到他声音……真可惜,最后火锅还是没吃上。   #   萨宁的遗体告别仪式上,除了他的母亲和部分亲戚同学外,来得更多的,是不知身份的陌生人,他们并没有进去的意思,只是沉默地待在殡仪馆外。   王市安没那么多讲究,他是个警察,和萨宁更多的是私交。   他身着便服,手捧两束白菊,放在死者遗体前,还按照传统仪式上了三炷香。是的,萨宁和他父亲是同一天走的,所以仪式就放在一起办了。   “节哀顺变。”他沉声对萨母说道,后者早就哭得麻木了。   绕棺一周时,他看了看躺在里面的萨宁,入殓师收拾得不错,年轻人看起来比生前更安宁平静。也是,他活着的时候,总是担心这个,烦恼那个,整天也没个消停。   作为一个警察,王市安见过太多战友的离别,萨宁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他依旧感到深沉的愧疚,因为萨宁本来是个普通人,不应该掺和进这些事情的。   是他把对方推荐给了专家组,也是他们最终晚来了一步。   虽然那个杀手被当场包围击毙,奥丁也被特殊部门回收,沈星州抢救及时,过段时间就能判了,沈如林清醒过来,继承沈氏集团,许楚楚也有全新人生……但是,萨宁却再也回不来了。   如果知道会是这个结局,那个年轻人会说什么?他还会作出相同的选择吗?   王市安与家属道别,站到殡仪馆门口抽烟。   穿着漆黑长裙的女人走到他身旁,面容清纯柔弱,宛若一朵出水芙蓉,柔声喊道:“王警官。”   王市安看了一眼,温和道:“许小姐。”   “你可以叫我楚楚。”许楚楚轻柔回应,带着淡淡的笑容,“我还没有机会感谢您,之前想方设法收集证据救我。”   “保护普通人是我的责任。”   “所以,你很愧疚没有保护好萨宁?”   王市安没有说话,用力吸了口烟,极为生硬地转换话题:“你跟着他们来的,却单独来见我,不犯纪律吗?”   “北局批准的。”   北安盛,华国情报部门的老大,也是力排众议,将许楚楚招进部门里的人。   “我不明白,萨宁已经死了,你们还派人来做什么?参加葬礼?还是怀疑有人会来偷遗体?”   许楚楚只是微笑,什么都没说。   王市安立刻明白了,这是机密,他不该过问。   “不管怎么说,都要恭喜你找到了好工作,好好干吧,带着萨宁的份儿活下去。”   “我会的,”轻柔女声回应道,“我要离开A市了,有缘再见,王警官。”   “再一次,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在整个世界抛弃我的时候,在我陷入地狱淤泥中时,还坚持把我拉上去。   女人离开了,男人吸了口烟。   “楚楚这样也挺好的,对吧,萨宁?”他轻声询问,“所以,再来一次,你还是会做同样的事,对吗?”   “哦,对了,你的‘年度好市民奖’申请下来,还有五万块奖金,但涉及一些机密,他们帮你改了下事迹,也暂时没法评定‘烈士’。”   “庆功宴,我们还是吃了火锅,可惜你来不了,但大家给你留了位置。”   “沈星州要判了,没有意外的话,就是死刑。”   “沈如林醒了,给他的母亲也办了葬礼,本来想把你也埋过去,好在你家没同意。我猜你也不想到了那边还见到沈家人。更别提,沈星州之后也得埋那儿,你们埋一起多膈应。”   “来年清明节,我不加班的话,再来看你……”   殡仪馆门口静悄悄,无回应,只有缕缕轻烟,越飘越高,朝着天空灼热刺眼的太阳飞去。 第68章 鬼蜮篇1   齐国, 东环城。   乌鸢啄人肠,衔飞上枯枝,白骨露於野, 千里无鸡鸣。[1]   太阳西沉, 街上店铺还维持着曾经繁华热闹的模样, 却显得鬼气森森,没有一丝活气,也见不到一个活人。   三日前, 九幽鬼王率领黄泉鬼将屠城,几万城民惨死。但他们并未久留, 众鬼卒饱食生人血肉后,就跟随自家鬼王,前往下一个城池。   只留下三三两两的鬼物, 因自身实力不济,被众鬼嫌弃,留在此处翻找尸骨, 捡一些残羹剩饭饱腹。只是三日的“狂欢盛宴”,最上等的人心人脑都被食尽, 只能找到几根肠子咀嚼,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城中万人坑,尸体层叠堆积,瘴气弥漫。   “这儿能找到什么?”一个瘦若排骨的厉鬼讥笑,“在这里的死人, 连骨头都被嚼了三遍以上, 要我说, 不如在城郊转一转, 说不定有漏网之鱼。”   “哟, 陈瘦子,你念过书呢?说话咋也像上面的大人似的,文绉绉的。”旁边众鬼起哄。   陈瘦子惨白皮肤泛出红色,眼珠子也赤红一片。   见他真恼火,众鬼也不敢再喊了。毕竟陈瘦子最近也不知道得了什么机缘,竟然练到“化气”境界,说不定过几天,他也成了鬼军里面的大人物。   而像他们这种连“化气”都不到的鬼,只能跟着鬼王大人在后面捡一口吃的。要是真的自己乱跑,早就被道士打得魂飞魄散几百次。有这个功夫嘲笑别人,不如再认真找一找,还有什么可以吃的。   陈瘦子环视周围众鬼:有的重新低头,用枯骨似的手指一寸寸摸过尸体;有的像怕他似的,干脆佝偻着身子离开万人坑。   真是一群废物,再过一百年也成不了气候!陈瘦子心中鄙夷。   突然,万人坑震了一下。   众鬼惊愕,连陈瘦子都没反应过来。   就在他们疯狂转动鬼脑子的时候,万人坑又震动起来,这次动静更大,小山似的尸体“哗啦啦”往下掉落,就像中间有什么巨物要出来。   这一次,众鬼终于醒悟过来,迅速转身飘走,唯有几个胆子大的,往外跑了几里地,又偷偷往回看。   万人坑的鬼气凝结宛若实质,他们最老的当了几十年鬼,都没见过这种程度的怨气。   当然,这远远比不过九幽鬼王。据说鬼王大人降临之时,整座城池遮天蔽日,涌动翻滚着漆黑怨气。   但他们这种小喽啰根本没机会近距离见鬼王,眼前弥漫的鬼气,足够他们敬畏了。   然而,鬼气翻涌如开水状态,持续几个时辰,却依旧没有新的变化,甚至连万人坑的震动都停止了。   啊这,胎死腹中了吗?不,事实上,纯粹是里面的咸鱼懒得动。   #   我不想动,真的,我感觉身上起码压了两辆卡车的重量。   这不合理,我已经转身投胎三次了,虽然婴儿时期,因为大脑没长好,前世记忆会模糊一片,直到六七岁后才彻底恢复,但没有哪一次投胎这么离谱过!   我这回投的真是人胎,而不是鸟胎吗?   嗯,其实倒也不太像蛋壳里的状态,毕竟蛋壳是硬的,但压在我身上的玩意儿黏糊糊。   眼睛也很沉,不想睁开,好累,不如多睡一会儿。   然而刚想睡过去,就有好几双手在扒拉我,将身上沉重的“襁褓”扯下去也就算了,竟然还乱摸???   哪里来的变态!   我怒气勃发地睁开双眼,对上了眼前满脸贪婪、肋骨外翻、骨瘦如柴的恶鬼。   卧槽,鬼啊啊啊啊!   是的,在武侠世界时,我记得就告诉过你们,我很怕鬼,甚至胜过邪神和变态。   受惊后的鬼气冲天,凝结为实体的黑沉怨念,犹如一根根利/箭,直冲厉鬼面门,像穿糖葫芦似的,一根根插在地上,瞬间,万人坑鬼哭狼嚎。   我眨了眨眼,有种不祥的预感,默默低下头,看清了自己的身体——惨白中透着青灰,与其说是实体,不如说是半流动液体,双手长出漆黑锋利的长指甲,摸脸时还得小心翼翼,免得戳中自己,手掌下的皮肤冰冷如铁。   好家伙,原来厉鬼竟是我自己。   再环顾周围,怪不得觉得沉,身上压了小几千具尸体,不重才怪哦。等等,这破地方是乱葬岗吗?我这次是作为“鬼胎”出生的?   能回答我问题的人……啊不对,鬼就插在地上。   我轻盈地站起来,发现根本不用走路,可以直接飘来飘去。呃,怎么说呢,鬼真的很吓人,但行动真的很轻松,就像是练了什么顶级功法,身轻如燕,纵享丝滑。   我飘到了某个“糖葫芦”面前,用十几厘米的漆黑指甲,戳了戳他的脸,后者吓得从眼眶中滴落血泪,惊恐喊道:“大人饶命,饶命啊,小的知错了!”   所以说,你们为什么要乱摸我啊?你们这里都如此没节操吗?   “都是陈瘦子的错,他说你神智未开,如果吃了你,我们就可以升为‘化气’,甚至是‘凝怨’。”对方鬼吼鬼叫道。   听不太懂,但至少我知道,这群家伙不是变态,纯粹只是想吃掉我而已。好像民间传说里有这种说法,厉鬼吞噬其他鬼魂,就会变得更厉害。   尤其我刚才懒得动弹,看起来就很好欺负,这不是等于给这群厉鬼上自助餐吗?   “陈瘦子,是谁?化气,凝怨又是什么?”我继续用指甲戳鬼。   接着,我从这群“糖葫芦”口中,搞明白了如今的处境。这是个东方玄幻世界,当然,一开始也没那么玄幻。   一切都要从五百年前说起——   当时,这个世界虽也存在鬼怪,但就和《聊斋志异》似的,它们一般躲在暗处做坏事,数量稀少,人们很少遇见,遇见了也可以请道士和尚做法。   那时,前朝分成了五个国家:齐国、盛国、楚国、梁国和燕云国,而北方、南方和西方都有蛮夷。和春秋战国时期一样,这五个国家都想干掉对方,重归大一统王朝。   接着是长达一百多年无休无止的战争搏杀,直到这片大地上只剩下了北盛、东齐和南楚,三国鼎立,暂时维持平衡,而当时的人口已经十不存一。   在这种情况下,又遇到了千年一遇的大旱,人相食。   不仅中原受灾,连北方草原也成片枯死,牛羊大量死去。没事的时候,夷族都喜欢劫掠边境,更何况现在?于是,在三国最衰弱的时期,北夷大举南下入侵。   夷族不会种田,也不会想着长远发展,他们只想大肆劫掠一番,整个部族都能安然过冬。于是,一个又一个城池被屠戮,北盛灭国,东齐也元气大伤。   只有南楚,因远离草原,靠着海洋,百姓还可以捕鱼维生,反而成了最强大繁荣的国家。但想要吞并天下,也实在有心无力。   世风日下,人心险恶,就该鬼怪当道,乱世本就是魑魅魍魉的天下。   何况,那时候道士和尚们连饭都吃不饱、命也保不住,还怎么降妖除魔?   这片大地上浸染了太多鲜血和怨气,以至于被灭国的北盛都城,变成杳无人烟的鬼蜮,活人无法踏足。而在鬼蜮之中,九幽鬼王诞生了。   九幽鬼王诞生于人的怨气,却又不是人。他是痛苦、绝望、饥荒、战争、虐/杀、不甘、扭曲、怨恨的集合体,极度仇视人类,想将整个世界变成鬼蜮。   他出生就是为了毁灭。   简单来说,九幽鬼王致力于把阳间变阴间,把活人都搞成厉鬼,这是上天赋予他的工作。   说实话,这位大人真的很努力工作。   先屠一座小城,小部分人变成鬼,大部分人变成食物;然后,带着新转换的手下,继续屠城,又有更多手下和更多食物,就可以屠更大的城……循环往复,年终无休。   当然,九幽鬼王的“事业”也没那么一帆风顺,毕竟东齐和南楚不是死的,而乱世之中,依然有舍生取义的修行者。   甚至因为九幽鬼王的恐怖,活下来的人都结盟了。对,东齐、南楚、北夷、南蛮现在抱团取暖,毕竟厉鬼才不和你讲国家民族,只要是活人就杀掉,简单干脆。   这样一来,倒是抵挡住了九幽鬼王的入侵,但也只是苦苦支撑,无法攻入鬼蜮,灭尽众鬼。   厉鬼阵营的优势是单体强悍,哪怕最低级的鬼,都能单杀一个村子的普通人。但劣势在于,要催生新厉鬼很难,可能屠了一个城,才转换了两三个堪堪能用的。   而且厉鬼一定要吃人,不然,轻则饥饿难忍、无法进阶,重则修为倒退、魂飞魄散。   人类阵营就没那么多烦恼,生孩子还不容易?   就这样,人类和九幽鬼王的战争持续了三百年,直到现在。攻下东环后,鬼军将长驱直入齐国腹地,直取王都“凤眼城”。   “大人,您应该是诞生得太慢了。”陈瘦子满脸讨好,“要是早一天,鬼军肯定会把您带走,那里有专门负责教导的鬼师。”   九幽鬼王可不是没理智的怪物,论智谋,甚至远胜普通君王,他有一套运作了几百年的完整厉鬼制度体系——   人死成鬼,但普通鬼是无法修行的,七七过后,就会化入天地间。   厉鬼可以修炼,走上修炼之路,就是鬼修。死时怨气越大,生前本事越大,厉鬼诞生时就越强。   “早些年的厉鬼,都是人自己逼出来的,”旁边大头鬼补充道,他年龄最大,资历最老,“鬼王大人诞生后,他们就不敢这么做了。现在就算害死了人,也会请和尚道士做法镇压,所以如今都靠屠城的怨气造鬼。”   我惊讶道:“可是鬼军屠城,新生的厉鬼不会恨他们?”   “怎么会呢?一来,屠城造鬼是强行催化,需要鬼王大人分出自己的怨气,所以新鬼会天然亲近大人;二来,几万人中能成为厉鬼的,本来怨气就要比旁人大,这种人生前多半不如意,怎么会帮活人呢?”   “三来,厉鬼要成为鬼修,需要经过‘忘尘’那一步。前尘往事皆忘,还报什么仇呢?”   看到我茫然的表情,陈瘦子立刻挤走大头鬼,嘿嘿笑着搓手:“大人还不知道,鬼王大人之前定下了厉鬼等级,还教授我等修炼的秘法。”   “人死灯灭,只要成为厉鬼,就是‘灯灭’之境,此为第一层。”   “一朝成鬼,前尘尽忘,按照秘法修到‘忘尘’,就会忘记作为人时的记忆和感情。”   “引怨入魂,从‘化气’这一层起,才算正式踏入修行,才配称为鬼修。”   “凝怨为实,是为第四层。到了‘凝怨’,鬼气可以凝结为实体。如果有心隐藏,普通修士已经分不清,眼前的是厉鬼还是人。”   “炼血为煞,‘血煞’境界已经是厉鬼中的强者。”   “黄泉苦海,回头无岸。到了第六层,就是黄泉鬼将。如今鬼王大人麾下,也不过四大鬼将。”   灯灭、忘尘、化气、凝怨、血煞、黄泉……   “第七层呢?”我问道。   陈瘦子敬畏道:“九幽,第七层就叫作‘九幽’。”   天有九重天,九天之上,是为真神。   地有九重地,地渊之极,便是九幽。   “也有鬼说,九幽之上还有第八、第九层境界,但到底如何,无人知晓。”   我微微颔首,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境界,灯灭?   “我看大人您能凝怨为箭,肯定是第四层。”大头鬼又凑上来讨好道,“生来是凝怨,您一定是一位异鬼。”   ……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就像有人是修道之体,还没入道时就与众不同。咱们鬼修也一样,有些鬼身怀异能,比如鬼将雍难,他生前是百兽园的奴隶,死后也可驱使百兽之魂。”   哦,亡灵法师(动物版)是吧?   “所以,死后拥有特殊能力的,就叫‘异鬼’?”我托着下巴问,努力不让指甲戳着自己。   众鬼纷纷点头:“大人您肯定是。”   “那我怎么知道,自己有什么异能呢?”   大头鬼和陈瘦子对视一眼,疑惑道:“就……这么知道的啊,您仔细想一想,异鬼生来就知道自己会什么。”   我闻言沉下心,在摒弃了纷繁杂乱的念头后,果然有一些信息,不自觉涌入脑海中。   然后,我陷入了沉默。   “大人?”众鬼小心翼翼问道,看着我的表情,大头鬼脸僵硬了一下,连忙改口,“就算大人您不是异鬼,身为‘凝怨’,您也是高不可攀的强大鬼修。”   “有。”   “啊?”   “我有异能。”   我确实有异能,但请告诉我,一个厉鬼有“做菜更好吃”的能力有何卵用啊! 第69章 鬼蜮篇2   “食为天”, 我异能的名字。   顾名思义,民以食为天,厉鬼也是一样的。   虽然九幽鬼王传授众鬼修炼之术, 但厉鬼需要活人血肉当食物, 也需要更多怨气练功。而在所有人体器官中,最上等的就是人心,人脑次之。   据说强悍的鬼修,只挖人心吃, 等吸完怨气,就把其余部分丢弃,所以才会有这些来万人坑“捡垃圾”的众鬼。   那么,不吃可以吗?答案是否定,就算有特立独行的厉鬼, 不肯进食活人血肉, 也会逐渐虚弱, 直至怨气耗尽,彻底魂飞魄散。   就像《画皮》里的台词,我们是厉鬼,不吃人, 是会死的。   所以“食为天”对厉鬼来说,有什么意义?也没听说,哪个鬼修这么讲究,吃颗人心前还要煎炸烹煮, 不都是现杀现取趁热吗?   至于吃正常食物,就更不要想了。据大头鬼的说法, 他之前饿极了时, 也曾啃过猪心, 结果就是五内俱焚,差点当场灰飞烟灭。   “其实不吃的话,少说也能熬个十年,但熬不住那种饿啊!”大头鬼心有余悸,旁观众鬼连连点头,“不然,当初我也不会去啃猪心,现在还跟着鬼军捡残羹。”   我点头,表示听清楚,明白了。   简单来说,我很快就会前往下个世界。毕竟,要我亲手杀人吃心,绝不可能;要我跟在鬼军后面啃肠子,想也别想。   但是,一只厉鬼该怎么自杀?   找道士去?可东环城周边一片死地,方圆百里连个活人都没有,何况是修道者?   慢慢饿死,直到怨气耗尽?这要饿上多少年?不瞒各位,我现在就觉得饿了,整个肠子都在打结,我为什么要如此折磨自己?   直到大头鬼啃猪心的故事,给了我全新灵感。   厉鬼吃正常食物,可能会死,而我的异能又是“食为天”……这还等什么!赶紧的,给自己做一桌大餐,吃完当即躺板板,全村厉鬼等开席!   见我要走,众鬼有些失落,却并不意外。   “大人要寻鬼军?昨日,他们往东边去了,我记得,下一个是岳峰城。”有鬼热心道。   我想了想,在离开前,从身上抓取了三道黑气,给了大头鬼、陈瘦子和热心鬼。他们一开始想吃我,不就是为了这些鬼气?   反正我快要离开了,就当他们给我科普半天的谢礼。   顾不得三鬼跪下感恩戴德,我向着东边飘去。好像听大头鬼隐约提到一句,东边是集市,应该还存着很多人吃的食材,毕竟鬼军对此毫无兴趣。   越往外走,见到的厉鬼就越少,零星三两个,都麻木徘徊在空无一人街边,弱小得近乎消散。他们空洞瞥我一眼,就继续游荡下去。   东边集市上,凌乱散落着各种食材:瓜果蔬菜、猪肉鸡鸭、碎裂蛋壳、甚至还有变冷硬的蒸糕,混着腥臭血迹的长长拖痕,阴风阵阵,毛骨悚然,宛如恐怖片现场。   哦,等等,我现在不是人,我不配害怕。   我从地上抓了个竹篮子,挎在手臂上,蹲在地上一路挑挑拣拣,最终成功收获:蔫青菜一大把、没破的鸡蛋五个,猪肋排一大块,花生若干、面条若干。   至于下厨地点也有,我抬头看了眼旁边“客来客栈”招牌,飘进他家后厨。客栈里还有个饿昏头的大肚鬼,看到竹篮里食材后,露出“又疯了一个”的复杂表情。   我没搭理她,找到灶台,又在附近摸了一圈,摸出个火折子。   到了“凝怨”这个境界的厉鬼,普通凡火和阳光毫无威胁,但还是会本能排斥。我忍住掐灭火苗的想法,点燃了灶台下的柴火。   其实客栈后厨也有食材,然而,我舍不得亲手捡回来的仨瓜俩枣,还是决定拿它们做菜。   蜜汁烤猪肋排、酱油鸡蛋青菜面、再来碟炸花生米,美滋滋。   说实话,我活了四辈子肯定会做饭,但也仅限于会,毕竟没人会苛责魔教护法弟子、或贵族子嗣、邪神眷者、管家亲儿子是个五星级大厨。   但自从觉醒了“食为天”异能后,我就像开了挂:怎么切菜,到什么火候,放多少调料,调料如何配比……我心里仿佛有一种迷之自信,觉得这么做肯定更好吃。   即便长着十几厘米的长指甲,这一套动作下来,依旧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有条不紊。   等我醒过神来,面前的蜜汁烤猪肋排已然泛着诱人光泽,一旁的酱油鸡蛋青菜面干净清爽,配上粒粒分明的炸花生米,看着就胃里舒坦。   我小心翼翼举起筷子,一边避免指甲戳中自己,一边将肋排塞入嘴里,裹着蜜汁的浓郁肉味在口腔中爆开,简直绝了。   好家伙,不愧是开了玄学外挂的菜,连薛府私厨都被比下去了。   能吃到这一顿,也不枉我来这个世界走一遭,闭眼也安详。   可等我连面汤都喝下去后,还是没等来大头鬼说的“五内俱焚”,不对劲,难道大头鬼骗我?没必要啊,骗我有什么好处?还是说,“凝怨”境界太高深,怨气太重,普通食物破不了防?   我决定出门抓个倒霉鬼来试菜,谢谢,我对吃人的鬼没有怜悯心。   吃饱喝足后,那种凌迟般的饥饿感终于退散,连情绪都平静下来。我在街上逛了两圈,才见到一个缩角落里画圈的自闭鬼,他感觉到刺目视线,抬头和我对视上。   好的,倒霉鬼决定就是你了。   鬼气凝为锁链,自闭鬼被我拖向后厨桌上那碟花生米时,叫得和过年杀猪似的。我不耐烦了,把他的头拿下来,一把拍在桌上,就这样无头身体还试图往外跑,被我用锁链拉回来。   “请你吃花生米。”我和善微笑道。   自闭鬼:!!!   “自己张嘴,还是我来帮你?”我继续微笑,此刻,我才真的像个反派,屑老板们看到大概会很欣慰。   自闭鬼之所以自闭,大概就是因为性格太软,在我的“循循善诱”下,他宛如上断头台般,委委屈屈张开嘴,被我塞进一把花生米。   没事,别担心,厉鬼噎不死,我们不用呼吸。   “吃下去。”我温柔威胁道,“再含着不咽,我就插根管子捅到你胃里。”   自闭鬼看起来快哭了,眼眶发红,我这才发现,忽略掉青白皮肤,这家伙还挺清秀的,有种弱不禁风的公子哥气质。   他闭上眼睛,满脸屈辱,喉头微动,将花生咽下去,眼泪顺着脸庞流下。   ……等等,为什么被他搞得画面有些糟糕,像我在逼他做什么不健康事情?   淦,吃个花生米而已,不要给自己加那么多戏啊!   自闭鬼吃完花生后,整个鬼的气质都变了,从紧张自闭,变成了自暴自弃。屈辱中又透着点“爱咋咋地”的无声摆烂,十分眼熟。   但可以确定,他没有灰飞烟灭,甚至也没有五内俱焚。   难道花生米不行,只有猪心才有降妖驱魔的能力?   突然,福如心至——   我从厨房罐子里拿出一把之前厨子炒的花生,塞进放弃抵抗的自闭鬼嘴里。   效果很明显,下肚不到三秒,他就捂着喉咙哀嚎,整个鬼都变透明几分。看他疼得生不如死打滚,我赶忙用锁链压住,将自身鬼气输进他体内,修复阳间食物造成的伤害。   虽然我讨厌吃人的厉鬼,但折磨不是我的初衷。   待自闭鬼平复下来,他睁着一双桃花眼,委屈兮兮地瞅着我,也不说话。   我抽了抽嘴角,也拿起两颗厨子炒的花生吃下,嘟哝道:“喏,扯平了。”   这么做也不光是为了安抚自闭鬼,我只是想再确认一下。果然,这吃的哪是花生米,简直就是两块烧炭,把我从食管到肠胃都快烫熟了,体内重重叠叠的鬼气围上来,才将这股焚烧内脏的灼热压下。   好的,实锤了,“食为天”不仅能让菜更好吃,还能把普通食材做成厉鬼也能吃的食物。好处在于,我不用急着死,坏处在于,这个天赋依旧没什么卵用。   这个世界的厉鬼吃人,不仅是因为饥饿,还因为本能想要变强。   普通食材能填饱肚子,却无法提供鬼修必需的怨气。   但有机会活着,我也不想主动寻死,毕竟谁也不知道,下个世界更好还是更糟。   其实在这个世界挺自由的,上头没有老板管。只要别靠近鬼军和人类修道者,作为“凝怨”,我几乎可以横着走。   找个没有活人的偏僻地方,每天做些饭菜自己吃,就当在隐居。   我越想越满意,当下决定收拾行李,开启“采菊东篱下”的种田模式。首先,这座城里的食物,我要尽可能做菜吃掉,或者带走,浪费粮食是可耻的。   然而,正当我想飘走的时候,自闭鬼突然抓住了我的衣摆。   我斜眼瞥他,后者脸颊发红,垂下眼眸,紧张不安,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不会吧,他还是个社恐自闭鬼?怪不得其他鬼都在捡垃圾,就他缩在角落画圈圈。   耐心等了半柱香,自闭鬼终于鼓足勇气,指向了厨房水缸,小声呢喃:“那里,有人。”   我花了好几秒,才明白自闭鬼在说什么,他说,大水缸里躲着活人?   东环城被屠三天,厉鬼里里外外翻了几遍,还能把一个大活人漏过去?   我有些警惕,飘在半空中,抬抬下巴,让自闭鬼去把水缸盖子打开。后者倒是听话,乖巧点头,趴在水缸边,先是敲了敲,接着小心翼翼抬起木盖,把里面展示给我看。   淦,还真有人,还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女孩儿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倔强又惊恐地看着我们,小手里举着锅铲,足足有她半个脸那么大,咬住嘴唇不肯哭也不肯叫。   自闭鬼飘到女孩儿前面,挡住我一动不动的视线。   “你藏起来的?”我讶然道。   自闭鬼摇摇头,又结结巴巴道:“她自己,躲在,里面,我看到。”   女孩儿是自己躲在水缸里,自闭鬼看见了,但他什么都没说,而且忍了三天没有吃掉她。为什么?自闭鬼气息虚弱,一看就是饿得不行,快要消散的模样。   之前他什么都没说,也许是怕别的鬼和他抢,但现在客栈附近没什么鬼了,他再虚弱,对付一个小女孩也绰绰有余,为什么还是没下手?   我直接问了出来。   “不想,吃,人。”他垂下眼眸,和水缸里的小姑娘如出一辙的倔强。   “变成厉鬼后,你没吃过人?”   自闭鬼摇了摇头。   “你叫什么?什么时候变成鬼的,家乡在哪里?为什么到东环城来?”   自闭鬼还是摇摇头,这回脸上多了点茫然。   ……行吧,一问三不知,但我还是相信他,毕竟小女孩那么好吃,他也没下嘴,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是的,小姑娘闻起来很好吃,连我在吃饱的情况下,都又饿了。幸亏这个水缸臭烘烘的,把那股诱人气味压下去,不凑近闻不出。   “那为什么告诉我?”我又问。   自闭鬼犹豫片刻,老实道:“你,也,不吃人。她会饿,吃的,没了,而且,会被,发现。”   我想起之前在客栈晃悠的大肚鬼,立刻懂了:女孩儿是活人,需要吃喝拉撒,厨房里食材多,但仍然有风险被鬼发现,再加上我刚才试图把所有吃的打包……   脸上有些挂不住,我试图转移话题:“你怎么确定,我一定不会吃?这小姑娘闻起来那么香,我还真有点饿了。我要吃她,你打算怎么办?”   我说着往水缸处飘近了点,绕过自闭鬼,长长的漆黑指甲威胁般凑近小女孩的脸颊。   自闭鬼紧张起来,抿着嘴,绞着眉头,好像在犹豫什么。   然后,我发现手指颤动起来,默默扭头,只见小姑娘像是小兽般,龇牙咧嘴,举起锅铲给我……削指甲。我知道她很努力了,但这个力气吧,讲真,连厉鬼指甲都削不动。   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我要笑了,哈哈哈哈哈哈。 第70章 鬼蜮篇3   看我笑了, 小姑娘愣了愣,不再执着于挥舞锅铲。   我小心翼翼抽回指甲,生怕碰伤小姑娘娇嫩的皮肤。   “为什么, 不, 收起来?”自闭鬼在旁边呆愣愣说道。   这指甲还能收起来?行吧,我低头凝视着漆黑长甲,看着它们随着心意,一点点缩回去。   既然指甲可以, 那外表也能调整?按照大头鬼和陈瘦子的说法,“凝怨”变成人时,普通修士都看不出真假。   我闭上眼,缓缓收敛身上鬼气,一炷香后, 睁开了眼。   小姑娘瞪大了猫似的眼睛, 看我望过来, 又紧紧抱住锅铲,缩回了水缸里,旁边自闭鬼就没那么灵敏活泼,小声道:“好, 好看。”   ……谢谢,我是男的,这叫英俊!   我举起双手,看着和活人一模一样的皮肤, 温热光滑,隐约看到手腕下的血管, 甚至连心跳声都可以模拟出来。   不愧是“凝怨”境界。   “行了, 现在说正事, 不吓唬你们,我确实不吃人,也永远不会吃人。”我稍微飘下去点,和小姑娘视线齐平,趴在水缸边,温声询问,“你叫什么?还有什么家人吗,我送你出城。”   凑近闻,小姑娘更香了,啊,又饿了,想吃火锅。   小姑娘不信任往后缩,但约莫是我现在太像活人,她还是回答了我的问题,声音软得宛如小猫崽:“二丫,没有了,都死了。”   我脸上笑意敛去,她的家人都在东环城,而这个城池早就没有其他活人了。   但她总得回到人类世界,鬼蜮于她来说,太危险。   “最近的活人城池在哪里?”我扭头问自闭鬼。   “不,不知道。”   ……大哥,你能不能有点用?   “我去问问别的鬼,你照顾好二丫。”我无奈叹气,转身飘出去,重新回到万人坑附近,没办法,这里聚集的厉鬼最多。   “大人要去活人的城池?”陈瘦子吃了一惊,“大人是凝怨,确实可以伪装自己,普通修士分不清,但若不巧遇到慈悲寺的秃驴,或者青云宫的牛鼻子……”   我沉默地盯着他。   陈瘦子噎住了,指向了南方:“往北去是曾经的盛国,如今尽数为鬼蜮,到了草原才是北夷所在。往西是十万大山,往东是齐国都城,也是鬼王行军之路,只有往南,是活人最多的楚国,慈悲宫就在那里。”   我点点头,刚要走,又想起什么,随口问道:“城里连活着的牲//口都没了?”   “鬼王大人的怨气太重,一般活物都受不了,不过听说城外有一片山林,那里地势陡峭,活人很少住在那里,鬼军也懒得去,可能深山里还有活着的动物。”   没有驴、马和牛,要带二丫走就有些麻烦,何况我还想打包城里的食材。   正在我发愁时,突然,东面传来了一阵骚动,斑驳杂乱的鬼气往上冒,朝着集市聚集。   “咦,那里有什么?啊,好香的味道。”陈瘦子的眼眸变得通红。   东面,集市,香味……淦!   我随手将陈瘦子举起来,狠狠扔进万人坑,用一道鬼气钉住,接着,急速掠过半空,朝着集市突进,半透明身体没有空气阻力,速度快得周围景物都扭曲变形。   古人说,快如鬼魅,厉鬼飞起来确实快。   等我抵达客栈门口时,自闭鬼护着怀里的二丫,缩在一面土墙前,被几十个厉鬼团团围住。这群奇形怪状的鬼怪满脸贪婪,眼珠发红,用长而锋利的指甲,深深抓入自闭鬼的背部。   自闭鬼从始至终都没吭声,只是害怕闭着眼,死都不肯撒手。   靠近这个地方,那股对厉鬼来说极为诱人的香味更重了,我很快发现了气味来源——二丫受伤,鲜血滴在了地上。   和这股香味比起来,我的蜜汁烤猪肋骨就是个渣渣,难怪这群厉鬼都疯了。   但我既然来了,这群连化气都不到的玩意儿,就别想动下面的一人一鬼!   深重青黑的怨气重新染上皮肤,又很快凝结为实体,随着双手往下一按,乌云盖顶般重重砸在众鬼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吃人血肉,觊觎稚童,该杀!   怨气弥漫,凝怨之下,无鬼生还,魂飞魄散。   对于鬼修来说,跨越一个境界,就是天堑之别,何况我和他们之间起码跨了两阶。   我努力收敛起突然爆发的愤怒杀气,闭眼问道:“刚才怎么回事?”   “有鬼,看到,二丫,打架,二丫流血,他们,都来了。”自闭鬼磕磕绊绊道。   我快气乐了:“不是让你照顾二丫?之前三天不是看得挺好,现在我才走了多久,就被鬼发现,故意的是吧?”   “我,没有,不是,故意,他突然,窗,飘进来。”自闭鬼委委屈屈,却不知道如何反驳,越说越乱,到了最后只用那双桃花眼瞧着我。二丫抱着他的腿,探出一个小脑袋,猫似的黑眼珠也直直盯着我。   哦豁,你们两个成一伙的,向我无声抗议是吧?   算了,也是我自己的错,明知道自闭鬼脑子不好使,多少带点痴呆,还让他独自照顾二丫。只不过……   “二丫/的血有什么特别的吗?”   我喃喃自语,本没指望一人一鬼能回答,却不料自闭鬼回答道:“二丫,极阴之体。”   极阴之体是什么玩意儿?   以前看网络小说时,倒是听过这种设定,指阴月阴日阴时出生,并为女子的人,这样的人据说极其易于招邪祟,血肉对鬼怪来说是大补之物。   我看向二丫,在人和鬼相争的年代里,如果普通百姓生下极阴之体,绝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果不其然,二丫犹豫片刻,才小声道:“娘偷偷把我生下来,还改了时辰,但奶奶还是说我生辰不吉利,要将我交给道长烧死,后来娘放了我,我就来到城里找舅舅,舅舅是个厨子,我就在后厨帮工。”   “那你怎么说家里人都死了呢?”如果二丫家里在乡间,也许家人还可能活着。   要烧死她的奶奶就算了,可是二丫娘也许还在等她。   二丫摇头,猫似的眼眸里盈上泪水:“道长说,娘私自放了我是大罪,会引来恶鬼,要平息天怒,就烧死了我娘,鬼军来的前几天,我们村里人就全没了,村子就在鬼军来的路上。”   槽点太多,我竟然不知从何吐起。   九幽鬼王和蝗虫似的,走一路杀一路,二丫村子正好在行军路线上,被鬼军屠灭很正常,但这个故事里的道长是什么玩意儿?   我听着也不比厉鬼好多少。   “青云宫的牛鼻子?”我的语气沉了几分。   二丫和自闭鬼纷纷摇头,后者补充道:“青云宫,太少了,民间,道士,一向,很受欢迎。”   我明白了,在鬼怪天灾前面,有人能醒悟,团结一致抵抗九幽鬼王,但也有人会更疯狂。   浑水摸鱼的敛财骗子,歇斯底里的迷信村民……也许极阴之体确实特殊,但这一次村子和东环城被屠尽,纯粹是九幽鬼王自己定的行军路线,有没有二丫都一样。   “极阴之体有什么特别之处?”我再次看向自闭鬼,希望这位时灵时不灵的哥们给力点。   自闭鬼眨了两下桃花眼,软声道:“好吃。”   我:……   二丫:……   “极阴之体,无法,修炼,而且死了后,一定,会变成异鬼,凝怨以上,”自闭鬼又想了想,补充道,“确实,也会,吸引厉鬼。”   麻烦了,这样的话二丫不可交给普通人,否则引来厉鬼,反而会害了那家人;交给修道之人,就算不是骗子,而是有节操的道士和尚,对方也会严加管控,避免她死后化为强大鬼修;而留在鬼蜮中,那些厉鬼也恨不得将她啃噬殆尽。   天道没有给二丫留下任何一条活路。   看着眼前小猫崽似的五岁女孩儿,我没有实体都感到头疼,再看看同样无法自理的自闭痴呆厉鬼,嘴角忍不住抽动起来。   放任他们留在东环城,必定会酿成惨剧。   “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可以跟着我走,”我再次收敛鬼气,变成了活人模样,叹息道,“我想找个没有人也没有鬼的地方隐居,再加你们两个也无妨。”   顶多从一人食变成全家餐,我们可以去林子里捕猎、捉鱼和摘野菜,再不济变成活人样子,偷偷去村子里买菜,想必普通村庄不会天天都有青云宫道长。   但前提是对方愿意,毕竟不是每个人或者鬼,都像我这样咸鱼没出息的。   “没有人?”二丫的猫眼亮了。   “没有鬼?”自闭鬼的桃花眼含笑。   ……你们俩的关注点是不是反了?   “对,但先说好,我才是一家之主!”我想了想,觉得隐居有人陪也挺好,至少不孤独。   一人一鬼拼命点头,乖巧极了,我总觉得,面前其实是一猫一狗。   既然决定一起过日子,我就不能整天叫他们“自闭鬼”和“二丫”,不如给他们取个名字。   “我叫萨宁,你们跟我姓?”   自闭鬼和二丫毫无异议,前者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后者出生时就差点被奶奶掐死,本身没有名字,也不愿想起曾经的家庭。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这一双桃花眼,望着这满城萧索死气,我就想起了《桃夭》。   三月桃花灼华,生机盎然,灿烂春光,代表人间最真诚热烈的爱意,爱得坦荡纯洁。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萨灼华。”我看向自闭鬼清秀的公子脸庞。   愿你不再恐惧沉闷,愿你不再遗忘封闭,愿你永远鲜明耀眼。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二丫,你觉得萨蓁蓁怎么样?”我又看向猫眼小姑娘,解释道,“蓁蓁,是枝叶繁密的含义。”   愿你健康长大,坚强自主,长成一棵不用依靠任何人的参天大树,永远枝繁叶茂。   自闭鬼自然乖巧点头,毫无疑义,而小姑娘把新名字念了两声,突然仰起小脸,睁着猫似的黑眼珠,认真问道:“萨蓁蓁,我有名字了,我们都姓萨,从此就是一家人了,再也不分开了,对吗?”   我明白她在问什么,她在询问,她现在有家了吗?我们还会扔下她吗?   说实话,在漫长的一次次穿越中,我不愿承担任何情感上的责任。我并非不愿付出,只是身不由己,无力支撑,也无法负责。   可再如何逃避,也终究逃不掉。   就像我至今无法忘记魔教师父,无法忘记高冷却体贴的于道子,也无法忘记作为泽兰时的父母亲,无法忘记牺牲在眼前的小王子鲁卡斯、吃着泡面聊着妻女的王警官、从软弱到坚强的许楚楚……   他们在我灵魂上刻上了如此深刻的烙印,即便有朝一日能回到故乡,也永远忘不掉。   他们是黑暗中唯一的光,即便我避之不及,他们却总是追上来,提醒我,不要忘记自己还是个人,也有喜怒哀乐,也有权利活下去的人。   逃不掉,就只能接受,迎向自己的命运。   我微笑起来,向蓁蓁伸出手,温声道:“对,从现在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第71章 鬼蜮篇4   马车、驴车、牛车……都不要想了。   东环城旁的小山上, 只有被九幽鬼气压死的动物尸体,我感慨了一番,就让灼华把十几只死兔子扔进身后大背篓里。   如今, 我们三个打扮一模一样,都是左手提着筐, 右手挎着竹篮,身后背着个大背篓。   我们的宗旨是:物资能装多少, 就装多少,不然留给鬼吗?   “蓁蓁年纪小, 又是活人,要是实在累了,就告诉我。”出发去西边十万大山前,我再次仔细嘱咐,猫似的小女孩认真点头,乖巧又可爱。   我忍不住摸她的头,接着把小姑娘抱起来,放进自己背后的竹篓里, 是的, 背着走。   人类一天能走多久?孩子跟着我们颠沛流离, 苦头吃尽,也得十天半个月,才能从东边走到西边,而这些食物甚至不够路上消耗的。   但厉鬼飞起来, 就是一日千里, 和波音737似的, 一天多就能到, 这还是我迁就了灼华和蓁蓁的速度。   临行前, 我分给灼华一些鬼气,免得他飞到一半,直接力竭散架,接着用厚厚棉衣裹住蓁蓁,还戴上顶毛绒小帽子,也是集市上捡的。   “空中风大,不要张嘴,受不了就戳我两下,”我数了数身边的篮子数量,又对旁边灼华道,“你跟在我后面飞借力,同样不要逞强。”   我觉得自己像个带全家旅游的男妈妈,天道好轮回,一直被男妈妈照顾的我,也终于有当妈……啊呸,再如何也是当爹!   我们就这样大包小包飞到西边十万大山,在盛国和齐国交界处落脚。   我飞了好几圈,才选定这个山头:首先,它在十万大山外围,不至于太过深入,变成纯野人;其次,这座山不大不小,覆盖密林,还有条小溪,资源丰富;最后,山下不远处就有一个人类小村子,偶尔还有村民上山砍柴打猎,可以交换物资。   指着山间一座破屋,我兴奋道:“看,连房子都有了,都不用我们自己盖。”   这大概是山中猎人留下的草屋,后来猎人离开,就彻底荒废,倒便宜了我们。   灼华向来痴傻,看蓁蓁和我一脸高兴,也跟着憨笑起来,放下身上大包小包,自告奋勇冲进屋里打扫。他这点真不错,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任劳任怨,从不发脾气。   我把蓁蓁留在门外看行李,撸起袖子也跟了进去。   破屋多年没人住,早成了毒虫蛇鼠的窝,我不放心小姑娘进来,至于我们两个厉鬼,连实体都没有,还怕什么虫子?再者说,毒虫……嘿嘿嘿,倒是可以教蓁蓁练武和蛊术,也让她将来有些自保能力。   我和灼华忙了几个时辰,扫除厚厚灰尘,赶走小动物,绕屋一圈撒药粉……   “灼华,出去帮蓁蓁生火,煮一锅米粥,她还没吃晚餐,记得剩一点,我拿来黏窗户,”我想了想,又补充道,“捡柴火的时候,多捡点枯草树枝,房顶也要补。这两天先这样凑合,我明天去村里买泥浆和瓦片。”   咱们厉鬼睡在荒山野岭没问题,甚至能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但小姑娘不行,会冻感冒的。   一锅米粥自然吃不饱,现在没有灶台做不了菜,得,明天还要砌个土灶。我从竹篮里拿出新鲜鸡块、年糕、韭菜,迅速串上竹签,又打开另一边竹筒,小心翼翼给烤串刷一层油,架在火堆上烤。   随着香味慢慢传出,一人一鬼都蹲在火堆边,眼巴巴瞅着我。   我好笑道:“房顶补好了吗?床弄好了没有?多铺点稻草。”   灼华连连点头,老实道:“好,好了,不漏风。”   我点点头,又给烤串上了一层油,撒上盐和辣椒粉,鸡肉串发出“滋滋”声响,焦香四溢,鸡油缓缓滴落,被下面的韭菜和年糕串接个正着。   灼华和蓁蓁咽了咽口水,更加期盼地看着我。   又过了一会儿,我拿起一串鸡肉尝了尝味儿,才笑道:“好了。”   一人一鬼瞬间伸出四只爪子,转眼间,木头烤架上就少了三分之二的烤串,好家伙,还知道给我留一份。   我嚼着焦脆的鸡软骨,盘算着明天要做的事情——买泥浆砖瓦,修补房顶,砌个土灶,订做床和家具,买些新碗筷,哦,快要入冬了,山里更冷,要给蓁蓁做一套棉被。   烤串香飘十里,但我却不怎么担心,毕竟作为凝怨之鬼,任何野兽上门都是给我们加菜。   但我万万没想到,野兽没有引来,倒引来个活人。   ……这就是把大本营安在村庄附近的弊端。   不过,也是我最开始的打算,灼华也就算了,蓁蓁毕竟是活人,总有一天会长成大姑娘,总要和其他人类接触,难不成和我们两个鬼待一辈子?   引来的是个老樵夫,草帽布衣,两鬓斑白,背着一捆柴,手里拿着斧子,看到我们和烤肉时,脸上的警惕转为惊愕。   没有半点鬼气,只有活人血肉香味,嗯,确实是活人。我心中庆幸,刚才感到有人时,就收敛了鬼气,还帮灼华变成活人模样。   “老伯,那么晚了还在山上?这可不安全。”我微笑道,并没有放松戒备。   这里有猎人小屋,再来个樵夫也正常,可谁家樵夫会半夜还在山上呢?真不怕老虎和野狼吃了他?   “唉,说来不巧,老朽今天在山上失足摔了一跤,就耽误了些时辰,”老樵夫苦着脸,看不出异常,“不过老朽在山下住了一辈子,对这山再熟悉也不过,倒也不碍事。”   “反而是你们,瞧着眼生,带着个女娃娃住在山上……怎么不去村里?”   山下樵夫?哦,我飞过来的时候,确实看见山脚下有房子,比咱们破草屋好多了,扎着篱笆,还开了一亩三分田,养了十几只鸡鸭。   对了,篱笆!我就说自己忘了什么,山上动物多,为了蓁蓁的安全,是该扎个篱笆。   面对老樵夫的怀疑,我表情不变,开口解释道:“我们是逃民。”   任何一个朝代,任何一个国家,都是要对百姓进行人口统计,作为纳税、服徭役的依据。但总有那么一些人,因为各种理由当了黑//户,成了“逃民”。   按照齐国法律,逃民被发现,一律流放充苦力。   摇曳火光之中,我盯着樵夫的脸,平静问道:“老翁以为如何?”   如果对方打算去官府禀报,我们就只能搬家,毕竟对方也没做错什么,总不见得杀了老头吧?这一次再搬,就只能往深山里去了。   说实话,我不愿意,隐居又不是活成野人,彻底和文明隔绝。   田园牧歌听着不错,但鲁宾逊漂流记就免了。   老樵夫闻言叹了口气,仿佛见惯了这种事,温言安慰道:“你们别怕,老朽什么都不会说的。这些年来,大齐赋税越来越重,就是村里也有好几个逃民。”   如今遍地魑魅魍魉,人活着都不容易,村长厚道,默许这些逃民在村子偏远之处住下,他们这地方靠近盛国鬼蜮,偶有厉鬼游荡至此,所以上头官员几年也不来一次,都是村长每年带青壮自己去县城交税。   可即便如此,村民也不打算离开,因为此地赋税是最低一等,也不用服劳役。   苛政猛于虎,现在看来,也猛于厉鬼。   看着老头的感慨,我逐渐放下心来,又拿了几根烤串,递过去热情道:“来者都是客,缘分一场,请您老尝尝我的手艺。”   老樵夫不好意思摆手,却又忍不住烤串香气,只拿了一串年糕,咀嚼两口,便双眼放光,极快吃完了手上的串儿,看着蓁蓁清澈的双眸,不由老脸一红。   “老朽年纪一把了,不好白吃你们几个娃娃的东西,这捆柴火就送给你们。”老樵夫解开了身上的绳子,把一大捆木柴放在地上。   一根烤年糕换一捆柴,肯定是老人家吃亏,但再推辞又太过疏离。   “我正有事情想拜托老翁,”我环顾四周,道,“老翁对村里熟悉些,明日能否带我去村里置办些东西?”   老樵夫摸了摸白胡子,颔首:“是该如此,别的不说,篱笆和灶台都得搭起来,我明天也没事,帮你们一起弄吧。”   我笑眯眯应下,又递过去两根年糕,几个人围着火堆,边吃边谈天,好不惬意。   等老樵夫离开,蓁蓁已经像只小猫似的,连声哈欠,眼皮打架,人也歪到了我身上。   这可不行,还没洗漱呢。   小孩子不刷牙,将来肯定会蛀牙,到时候就知道疼了,这荒山野岭哪里来的牙科医生?   “先刷牙洗脸,再睡觉?”我轻轻问道。   小姑娘把脸埋进我衣服里,就留个后脑勺,晃得和拨浪鼓似的,小猫般软声道:“不要……想睡觉,阿宁,不刷牙好不好?”   我感受到了甜蜜暴击,很可爱,但是,不可以。   我无奈看向了灼华,小声道:“去拿盐巴和柳条,还有那个装着清水的竹筒。”   蓁蓁边打瞌睡边刷牙,最后被我用毛巾糊了把脸,才抱去厚厚一层稻草上睡觉。被褥太重,我们就没带,只把厚棉衣披在小姑娘身上,看着她沉沉睡去。   灼华也趴在床边,看着蓁蓁小扑扇般的浓密睫毛,不由仰头,对我露出一个傻笑。   这二傻子,我叹了口气,摸摸他的脑袋,压低声音:“你去把外面的火堆移进来,小心一点,然后守着蓁蓁,早点休息吧。”   “你,你不,休息吗?”灼华歪头,桃花眼中满是疑惑。   “时间还早,我把老翁送的柴火收拾了,再扎个篱笆。”反正厉鬼可以不睡觉。   “我,帮你。”灼华眼巴巴道。   我莞尔一笑,摇头道:“你先修养好自己的魂体,我是凝怨,身上鬼气有的是。再说,我们都出去了,万一蓁蓁有什么危险呢?”   “照顾好蓁蓁和自己,乖。”   #   岳峰城。   这座城池已被鬼军攻下,很快,这里也会变成鬼蜮,一座真正的死城。   怨念如黑云压城,鬼军正在享受血肉盛宴,撕裂人皮,挖食人心。城内遍地尸骨,血流洗过街面,翁哀、妪缢、夫逃、妇嚎、儿啼,宛若一幅地狱绘图。   按照惯例,九幽鬼王会在这里休整两到三天,让鬼军饱食一顿,接着前往齐国都城。   而他自己却不参加任何一场欢宴,只在自己的营帐里,闭眼休息。   “尊上。”门外传来沉稳的男声。   黄泉鬼将雍难,此次随军的两位将军之一,性格稳重,不喜言辞,异能是驱使百兽之魂,深受鬼王器重,也只有他可以在这时候打扰九幽。   “何事?”出乎意料,鬼王嗓音清朗温润,宛若一轮月照江河,又如一阵春风拂面。   “有一化气之鬼自东环城来,言有要事禀报。”雍难简单说道。   若是其他鬼修在旁边听到这句话,必然会大怒,区区一个化气之鬼,这种蝼蚁说的话,竟然还来惊动鬼王陛下?   但九幽鬼王太了解这个手下,因为生前遭遇,死后的雍难也是个锯嘴葫芦,不太会说话,但他向来懂得轻重,寻常小事怎么会特地来打扰自己?一定是雍难听过后,认为这个化气鬼所说之事需让王知晓。   沉默半晌,九幽鬼王应道:“让他过来。”   “喏。”   陈瘦子被雍难带到了鬼王营帐前,被四周浓重鬼气压得瑟瑟发抖,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九幽鬼王没说什么,只是平静收敛了气息,陈瘦子才长舒一口气,差点瘫软在地。   见他还不说话,就让王那么干等着,雍难板着张死人脸看了过来,陈瘦子抖了抖,立刻趴伏在地上,竹筒倒豆子般将东环城的消息告知九幽鬼王。   有一些是他亲眼看到的,比如万人坑中诞生的凝怨之鬼;而另一些是他打听到的,比如有个弱书生鬼竟带着个极阴之体的女孩儿,同之前那个凝怨鬼走了。   “有鬼亲眼看到,他们不吃人,却能吃正常饭菜,正是凝怨鬼做的。”陈瘦子是个聪明鬼,不然也不会趁机讨好某个鬼军小将,一路混到化气。   极阴之体,本就千年难遇,而如今竟有一名鬼修,可以做出供鬼吃的饭菜,最妙的是,这一人一鬼还凑到一起,这个消息,恐怕连鬼王都会感兴趣。   陈瘦子被鬼王气息吓得发抖,心里却得意极了,猜想这次能得到多少好处,却听见账内一个月清风朗的声音问道:“那文弱书生长什么样?”   啊?陈瘦子愣了愣,鬼王不在乎极阴之体,也不在意凝怨异鬼,却问起那个书生鬼?   雍难又默默看过来,陈瘦子打了个激灵,立刻一五一十道来。   他在东环城时,也遇到过书生鬼一两次,对方虚弱无比,又不爱和众鬼打交道,只会所在角落画圈,若是没人管,要不了几天就会魂飞魄散。   王帐中的鬼王轻轻笑了一声,呢喃道:“他倒还没死。”   陈瘦子听在耳中,心中大惊,那平平无奇的文弱书生竟认识鬼王?   “他们往哪里去了?”九幽鬼王又问。   “西边。”其实他们也不理解,为什么对方要往十万大山的方向走?那里没有人,也没有鬼,只有一座又一座遮天蔽日的高山密林。   “尊上。”雍难板着脸,对王帐拱手道,“属下亲自去追。”   “你去了,打算怎么做?”   雍难沉默片刻,实话实说:“杀了他们。”   鬼王又笑起来,淡淡的笑声悦耳动人,温润如水,清朗如风。   “何必如此?我倒也想看看,是否每次都是祂对。”   “尊上!”   “不必再劝,让他们去吧。”鬼王声音轻柔,却一锤定音,雍难不敢再争,垂头不语。   陈瘦子听得一头雾水,却见王帐门帘掀起,从里面走出一个瘦长青年,白衣胜雪,眉目如画,一双桃花眼看似多情却无情,眉心一点朱红,容貌悲悯,宛若佛子。   他震惊地瞪大眼睛,怎,怎么回事,鬼王,鬼王长得为何与那书生鬼……一模一样?   不,只是眉目相像,气质却截然不同。   那书生鬼总是一脸呆傻惊惧,十分美貌都减去三分,而眼前的九幽鬼王似佛似魔,桃花眼含笑,美得不似凡尘之相。   鬼王笑看眼前的化气鬼,朗声问道:“很像?”   “像……不不,又不像。”   “是该像的,毕竟他也是我。”鬼王面含悲悯,宛若佛子,却又闪电般伸手,做着魔王之事。   陈瘦子脸上还带着惊讶,却永远凝固在这一刻,胸口空出一大块。   鬼王捏碎手里的黑气,叹息般道:“我总是容易忘,厉鬼,是没有心的。”   陈瘦子碎成片片灰烬,魂飞魄散。 第72章 鬼蜮篇5   忙碌了一夜, 我看着漂亮的一圈篱笆,还有整齐排列的柴火,满满的成就感。   一大早吃点清淡的, 我切了几块兔子肉丁,用葱姜料酒稍微腌制了一下,等白粥沸滚时,下到火堆上的锅子里。   剩下的也不能浪费, 我露出五根锋利长指甲, 小心翼翼剥下兔皮, 想着去村里换点物资,或者找有经验的村民处理好,做一条兔毛围巾和几副手套。   至于兔子内脏也装进竹筒, 这是上等鱼饵, 一会儿教灼华编几个鱼笼,放在山间那条小河中,说不定, 过两天就能吃上鲜鱼汤。   天冷的时候, 把小鱼煎得焦黄, 锅子里放满溪水, 切两片生姜,熬煮到汤汁奶白,冬日晚上喝一碗, 连脚趾头都能暖起来。   当太阳照在那锅兔肉粥上,老樵夫如约而来, 然而, 房间里的两条懒虫还没起床。   “老翁来一碗?”我笑道。   老樵夫摆摆手, 无可奈何道:“昨晚可能受了寒, 回家就拉肚子,可不敢再吃荤腥。”   拉肚子?我敏锐捕捉到这个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我做的菜鬼能吃,那……人呢?   萨蓁蓁没问题,是因为她本就是极阴之体。   难道说,厉鬼做的食物也带着阴气,普通人受不了?   我按下这个疑虑,也不敢再请老人家吃东西,起身去房间里叫醒一人一鬼,又给灼华输送点鬼气,以免他维持不住活人模样,吓到老樵夫。   蓁蓁老实洗漱,和灼华坐在一起,抱着小碗,香喷喷喝粥。   “阿宁,我们一起去村里吗?”小姑娘睁着大大的猫眼问道,有些畏惧不安,抱住了我的腿。   我理解,这是童年阴影,毕竟她们村子相信一个骗子,烧死她的娘亲,又要杀了她,但天底下村民不都是坏人,比如说,老樵夫就是个好人。   我弯下腰把她抱起来,温声哄道:“蓁蓁不怕,我和灼华都在。”   谁要是再来“不祥之人祭天”那套,我就请他们欣赏厉鬼长什么样。   小姑娘抱住我的脖子,乖巧点头。   吃过饭,拿上了在东环城搜刮的钱财,我们二鬼一人跟着老樵夫下山,前往稍远些的村里。   牛家村,是个靠近鬼蜮的齐国小村庄,生活着五十几户人家,多靠种田、打猎和砍柴为生。   村里人不多,还有些萧条,但男耕女织,一派祥和温馨。   见老樵夫带来生人,村民都好奇看来,几个自来熟直接唠起来,一问一答间,他们从老翁口中知道了我们的来历。   “他们长得真好看,连小女娃娃都好看。”“不愧是城里人。”“可惜成了逃民。”“逃民怎么啦?老徐家也是逃民,你有本事别让三娃子去他家里念书啊!”   村里人议论纷纷,但都没什么恶意,还有妇人看我怀里的小姑娘可爱,上来攀谈几句,塞给她几颗糖块,蓁蓁讶然睁大猫眼,很快就没那么怕了。   “要补房顶和砌灶台?”老村长“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点头道,“牛五家的东西和手艺最好,做家具就要找黑娃,他是木匠,牛七媳妇做得一手好针线,但厚被子要棉花胎,村里没有多余的,得去县城买。”   老村长快六十的人了,精神头不错,安排事情也极有条理。   “不如这样,娃娃,先让牛五和黑娃给你家弄灶台和床。再过两三天,我带村里青壮去县城交税,你跟着一起去,都置办齐了,正好坐牛车一起拉回来。”   “这两日应该还不会降温,但山里冷,你家女娃娃受不了冻,我让家里老婆子先借你们一条被褥,或者干脆在村上住几天。”   我微笑婉拒了第二条建议,厉鬼身上带着极重的怨气,尽管我可以收敛,但不是极阴之体,尽量还是别混住,会导致生人生病,甚至死亡。   牛家村的人都是实干派,收了我的报酬,几个青壮二话不说,扛着砖瓦泥浆就往山上走,黑娃也在家里挑选木料,让我自己选样式。   既然主要给蓁蓁做床,我肯定要问过小姑娘,后者挑了个最便宜没花纹的。   我挑了挑眉,加了个桃花雕刻,又添了几处祥云纹,接着让灼华选。   “我,我也有?”灼华震惊地看着我。   我尴尬咳嗽了一声,别这样看我,其实一般来说,我没那么偏心,只是蓁蓁才五岁,我总忍不住多照顾一些。   灼华兴高采烈挑了半天,还是选了桃花雕刻,只是为了和小姑娘区分,我让木匠着重雕刻桃木枝叶,却不想日后做好了,蓁蓁却非要桃叶床。   好吧,其叶蓁蓁,倒也没错,于是我又一次偏心了。   见过木匠,我又把几块兔皮给了牛七媳妇,加了工钱,让对方加急做兔毛围巾和手套。看着在门口和牛家村小孩一起玩的蓁蓁,我又比划了一下,压低声音问:“可不可以再做一顶兔毛帽?”   牛七媳妇正乐着生意上门,一边用眼睛量料子,一边随口问:“也是给女娃子做?”   “对,但能不能加个猫耳朵。”   牛七媳妇茫然抬头。   我又一阵比划讲解,终于让对面爽利泼辣的妇人明白做法,她笑了起来:“嗨,你早说呀,不过我只见过做虎头帽的,猫耳朵帽还没见过呢。”   百姓都希望自家孩子像小老虎般,健康长大又活泼伶俐,戴个小猫不像话。   但我不在乎,小猫多可爱,而且小猫也很健康活泼。   最后,我们还换到了全套碗筷、胰子、新鲜冬笋、农家腊肉和一盒粗糕点。小孩子哪有不喜欢吃甜的,可惜在古代村庄,糖是稀缺品,还是要几天后去县城。   蓁蓁和几个牛家小孩玩得挺好,还有村里小姑娘送她一个小风车,她爱不释手,一路跑上山,让手里的风车转啊转。   “阿宁,阿灼!”小姑娘在小山坡上,笑弯了眼,冲我们摇晃小手。   我和灼华包袱款款,却一点不觉得重,尤其灼华这个二傻子,看见蓁蓁招手,就忘记了身后还背着被褥,他一边往前跑,被褥就在背上一跳一跳,看得我捂脸。   我怀疑灼华的心智才七岁,否则不可能和五岁小姑娘在山上玩“你追我逃”,讲道理,你是个厉鬼,再弱也是厉鬼啊,你还跑不过萨蓁蓁???   “阿宁,你也来呀。”蓁蓁笑着拉我入伙。   而跑得满头包的灼华也转过身,桃花眼眨巴看过来:“阿,阿宁。”   ……   我还能怎么办呢?我只能向这一人一鬼的“恶势力”屈服!确定身上捆东西的绳子很扎实,眯了眯眼,张开双臂,朝着小姑娘冲过去——   小姑娘怪叫一声,大笑着跑开,但还是那句话,厉鬼速度真的很快,我轻而易举追到她身后,一手抱住,一手挠她咯吱窝。   蓁蓁还举着小风车,笑得止不住,还想往外跑,我正想松松手,却感到侧面一阵风,灼华傻乎乎地抱住我,冲小姑娘喊:“蓁蓁,我,我来,帮你。”   ???   淦,这个傻子,刚才是谁追你满山跑的?咱们不是一个阵营的吗?   我们一路闹到山上,牛五一群人已经把房顶糊好了,还在门外避风的地方搭了灶台,正在烧干泥浆里的水分。   乔迁之喜,必须庆祝,吃点什么好呢?   我看着从东环城里带来的一堆食材,突然想起上一世的遗憾:没吃到火锅!   “你俩来帮忙,今晚吃好的,火锅!”   一听到有好吃的,这两个家伙眼睛就亮起来。我挺佩服小姑娘,刚才闹了一路,现在她竟然还有力气帮我剥笋皮。   这个世界自然没有火锅底料,只能现炒,好在跑路前,我拿了客栈不少辣椒、花椒、茴香、桂皮和八角。   剩下的兔肉去骨切片,兔骨头和鸡架子一起熬汤,所有香料切开温水浸泡。   理论上火锅料要牛油才最香,但现在也没这个条件,我从竹筒中倒出足量清油,在锅里烧到八成热,淋到之前泡开的香料上,炒制一炷香,再下一大把辣椒,改小火继续炒,直到油份被香料辣椒逐渐吸收,香味越飘越远,再下花椒炒两炷香。   最后在火锅底料里浇入滚沸的高汤。   绿叶蔬菜洗干净,一片片掰下来,白萝卜和冬笋切片,加上切成薄片的兔肉,从东环城捡来的豆腐豆皮,简易火锅就做成了。   我担心蓁蓁吃不了辣,又用高汤给她做了一小锅白汤底。   火锅现吃现煮,眼前热气沸腾,让厉鬼本能不舒服,但我和灼华谁也不在乎,我用盐、酱油和蒜泥调制了蘸料,两鬼一人各夹爱吃的涮锅,吃得头也不抬。   终于,终于让我吃上火锅了!   “小心烫,”我分心注意着蓁蓁,捞起几张豆皮,用阴气吹吹,再放进她碗里,“你能吃辣吗?还敢往辣锅里放?”   蓁蓁吐出舌头吸气,脸颊通红,顽强道:“我可以的。”   我哭笑不得,给她舀了一碗辣汤:“你自己在白锅烫好了,再在碗里蘸一点辣,不许去辣锅烫东西,小心嘴肿了。”   其实我更担心她会辣菊花,就像我当年在重庆吃得欢,结果晚上和厕所相依为命。不过,大家在吃饭,我就识趣不说了。   蓁蓁也听话,不再盯着辣锅下手,我又看灼华,他倒是能吃辣,脸色变都不变。   山里天黑得早,我们吃着锅子,就看到金乌缓缓西沉,将云霞染红一片,美不胜收。   “阿宁,以后还吃火锅!火锅最好吃了!”蓁蓁一锤定音,认为这是她最喜欢的食物。   灼华边往嘴里塞兔肉,边猛地点头。   ……天天吃火锅,你们也不怕上火。   反正我是主厨,还是一家之主,吃什么我决定。我不动声色地给两人各夹了一筷子蔬菜,微笑道:“荤素搭配,不许挑食,火锅一个月吃一次。”   一鬼一人立刻委屈看过来,呵,同样的招数,还想再来一次?   “火锅吃多了嘌呤高,小心痛风,到时候疼哭了,我也没办法。”   “阿宁。”   “嗯?”   “什么叫嘌呤啊?”   ……行了,我明白了,你们两个从明天起,除了干活吃饭,还得开始学习。隐居也要补课,文盲是不可取的!   萨蓁蓁,你这个年纪的小朋友,应该去幼儿园,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再过两年,语文、数学、物理、化学、政治、历史、生物、蛊术、武功都该学起来了。   萨灼华也不能放过,我会给你安排一份“特殊儿童课程表”,你看,我不会偏心的。   咸鱼的魔鬼微笑.jpg 第73章 鬼蜮篇6   等新家具做好的时候, 山里已经凉了不少,我带着灼华与萨宁坐村里的牛车去县城。   之间还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儿——   我们两个厉鬼身上怨气太重,尤其灼华不会掩饰,全靠我压着, 人是感觉不到, 但老牛却受到惊吓, 任凭村里人拽着鼻环也不肯走。   “这咋回事啊,从前也不见它这样。”赶车的牛二茫然无措。   旁边揣着手的老樵夫闻言走过来:“让我来试试,万物有灵,老朽在山里待久了, 多少懂一些它们的心思。”   他顺着老牛背脊摸了两次, 也不知怎么做到, 老牛不再排斥, 又慢慢低下脑袋往前拉车。   老村长笑着颔首, 从烟袋里掏出几卷自制烟丝, 递给老樵夫当谢礼, 后者也不谦让,装进自己的旱烟斗中“吧嗒吧嗒”吸起来。   “自家种的, 别看叶子只有巴掌小,抽起来香得很。”老村长骄傲道, 挥了挥手,让青壮年把东西扛到牛车上, 往县城赶去, 他们当天去当天回, 时间便有些紧。   附近是个小县城, 自然没有东环城曾经的繁华, 但这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满是活人的城池, 最大区别就是人气和热闹,临街商贩叫卖着南北杂货,还有卖糖葫芦和糖画的。   蓁蓁自小没人疼,也没有零钱买糖吃,看到栩栩如生的糖画,就有些走不动道。   最后随着棉花等物资一起买回来的,还有两枝麦芽糖做的桃花。   小姑娘舍不得吃,灼华是不能吃,一人一鬼就把糖画插在窗口,每天过去看看,照着阳光晶莹剔透。好在山里降温,糖画一时间化不掉,不然这两个家伙第二天就得哭。   等厚被子、手套、围巾和猫耳帽子做好,山里已经下了第一场雪。   灼华给小姑娘裹上厚厚的冬衣,再戴上白猫耳朵的兔毛帽子,配着那一双大大的猫瞳,看着真像是小猫崽子成精。   “阿宁,这世上除了厉鬼,有没有妖怪?”   这就问到了我的知识盲区,毕竟我不是什么正经厉鬼。   “有,有的。”灼华边堆雪人,边结巴道,“山中有精怪,还有山神。”   这倒也揭示了,为什么九幽鬼王从不肯踏入十万大山,一方面是因为里面没活人,另一方面,他应该也不想和山神作对。   “山神长什么样啊?”小姑娘睁大眼睛又问。   灼华认真想了想,摇头道:“各种,样子。”   不同山的山神,自然不一样,厉害点的就像青云宫主祭的泰山府君,也称为东岳大帝,弱一点的就是普通土地公,常常幻化为老猎人,或是老樵夫的模样,为迷路之人指点方向。   我想到了咱们遇到的那位老樵夫,可若说他是山神,他和村里人又熟着呢。   算了,不管他是人是山神,归根到底,他没有恶意,还帮了我们不少。   冬日连鬼也懒得动弹,好在我们买了充足的物资,至少这个冬天不担心挨饿受冻。等外面风雪更大了些,我便不让蓁蓁再出门,要做什么有两个鬼就行了。   一夜北风紧,我正在暖和的房子里,教一人一鬼算数学——   “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小姑娘满眼茫然,灼华趴在桌上掰着手指头数。   我笑道:“你就算再变出十根手指也不够数的,方法也简单,你让它们各抬起两只腿,三十五头,一共要抬起多少腿?”   小姑娘继续茫然,灼华重新开始掰手指。   ……好的,是我的错,你们连乘法都搞不定,何况是鸡兔同笼设方程组。   就在这时候,木门外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在北风呼啸中显得清晰无比。   房间里瞬间一片寂静。   这种天气,这个时间点,来的怎么也不能是人吧?   是厉鬼,还是山中精怪,又或是山神呢?   左右这房子里还有两个鬼,我们是不怕的,来者都是客,我让蓁蓁去里屋待着,又让灼华去应门。   木门打开,先是北风吹进了一地凌乱雪花,接着才是一袭大毛裘服,来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妇人,乌云半翻髻,白妆清淡眉,发间一支卷云金簪,进屋脱去裘服,粉胸半掩凝晴雪,宛如一朵绿牡丹,花开富贵,妖娆奢华。   有道是“翻新谱洛阳明,疑是花残万叶盈。萼下闾门还授色,珠来金谷好停声”。[1]   牡丹精?现在大冬天的,牡丹还能到处跑呢?   美貌妇人施施然行了一礼,声音如黄莺出谷:“妾身四娘,在山中游景,不幸迷路,外面风雪太大,可否借宿一夜?”   ……好家伙,谎话也不知道编圆了,十万大山哪里来的游景之人?她要是活人,我名字就倒过来写。   只是这家伙既然装成活人,也没有上来就攻击,我也不想直接撕破脸皮,敷衍过去得了,毕竟蓁 蓁还在里屋。   “妾身未曾用膳,可有吃食?”四娘娇声问道,眉目含笑。   你这就图穷匕见了?这里能有什么吃的,房间里的极阴之体吗?我面色不变,沉稳道:“清汤面,吃吗?”   四娘的脸僵了僵。   我微笑道:“山中天冷,姑娘受了冻,吃碗清汤挂面,暖和暖和身体。”   你不是说自己是活人吗?我看你吃不吃!说完,我也不顾四娘有何反应,着手忙开了。牛五除了在外面砌了大灶台外,在房间里还弄了个小的,就是知道冬天出门不易,可见经验丰富。   前几天我用猪大骨熬了浓汤,加上切片冬笋,一小勺盐,就鲜美极了,灼华和蓁蓁吃得很香,就着冬笋大骨汤,配脆辣的腌萝卜片,连吃好几碗饭,肚子滚圆才停手,结果一人一鬼不得不在房间里打闹消食。   如今倒也简单,冻成凝胶的肉骨汤加热,放入削骨肉,将几颗小青菜烫软;锅中坐水,等烧开后,加入干面条汆烫30秒,捞起置于一个素白圆碗中。   面条上摆上削骨肉、两颗小青菜,倒入热腾腾的肉骨汤,让面条吸取肉汤的美味,也以免粘连在一块,窝一个蛋,洒点几点青绿葱花,最后半勺葱油、一勺酱油。   我做了两碗,一碗放在四娘面前,一碗放在手边。   四娘更加僵硬了,我戏谑看过去,厉鬼吃活人食物,想五内俱焚吗?可惜,这姑娘不知道,我做的菜厉鬼也能吃。   也不知道这女鬼想什么,明明不想碰,却在看见碗中面条晶莹色泽后,用筷子夹了些许,送入嘴中,她愣神片刻,很快就吃下了整碗汤面。   外面北风呼啸,宛若万鬼齐哭,从窗口望出去,雪下个不停,白茫茫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   四娘用刺绣手帕,矜持地擦了擦嘴角,看灼华傻愣愣的模样,再看看我笑而不语的神色,不由莞尔:“是妾身失礼了。”   她的身体透出丝丝缕缕的鬼气,很快凝结为实体,盘桓在身侧。   凝怨之鬼,看来还是个厉害的老鬼。   我不动声色,毫不露怯,也释放出自己的境界。   四娘恍然,起身盈盈一拜:“主人家应该是异鬼吧?”   我颔首微笑,却见四娘望向窗外风雪,不知在想什么,突然她转头叹息:“妾身死了四百年,也不曾见过如此奇特的能力。吃了主人家的东西,妾身无以为报,不如讲个故事逗乐?”   看我不反对,四娘娓娓道来——   那是盛国还没变成鬼蜮前的事情,彼时风月之事盛行,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个个都信仰小欢喜佛,勾栏院比比皆是,还有不少男女在街巷做暗门子。   而这个故事的主角绿娘,就是名满盛国的快红院头牌。   绿娘不知生父生母,从小就在勾栏院长大,因为长得好,十岁时就被妈妈选中培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等到了十五岁的时候,样貌、身段、才艺、谈吐无一不妙,很快就成了北盛达官贵人追捧的对象。   自古风月爱书生,绿娘也不例外。就像每个俗套故事一样,绿娘和一位进京赶考的书生私订终身。那书生相貌堂堂,器宇不凡,对绿娘很是尊重。   “人人眼中都有欲,唯有他见了绿娘,先红了脸颊,低下头不敢看,嘴里喊着‘某之过,唐突姑娘’,可也就是这样,他才入了绿娘的眼。”   书生自始至终没有碰绿娘,只和她谈论诗词歌赋,偶尔也提到胸中抱负。   “绿娘见多了权贵中人,个个是贪慕权势享乐的蠹虫,可这平民出身的小小书生,竟是想辅助庆宇太子整顿盛国贪吏富贾,他不耽于儿女情长,却让绿娘更加钦佩。”   我默默举起一只手,提出了憋到现在的问题。   “书生如此圣贤,为什么还要天天出入快红院,为了蹭饭和免费住宿?”   四娘笑起来,用手帕轻轻捂住嘴角,嗔怪道:“主人家说话真有意思,还真让您说中了。那个书生进京后要经营人脉,盘缠早就花光了,绿娘就把自己所有体己钱给了他。”   书生收了钱,自然感激不尽,赌咒发誓考上功名,就为绿娘赎身。   “欢场中人都知道,男人在勾栏院中如何赌咒,都是做不得数的,只是绿娘那时候迷了心智,觉得书生与众不同罢了。”   果不其然,书生才高貌美,被盛帝点为探花,打马游街好不热闹,还拜了当朝权臣为恩师。不多久,便传来他要迎娶恩师女儿的消息。   嗯,接下来剧情就该到绿娘伤心越剧,质问负心人,而书生或权臣女儿为了名声灭口了吧?   “主人家说笑了,绿娘怎么可能为了个负心人伤神?她又有何资格质问权贵?只是……天底下没有人能辜负绿娘,负心汉就该死。”   四娘娇笑,声音娇媚,却笑得人毛骨悚然。   绿娘从小在勾栏院长大,自然有相熟的龟/公,大家都是楼里姑娘偷偷生下的孩子,两人一同长大,关系非比寻常。   “说来也是巧,他曾帮过一个人,那人后来成了厉鬼,在被道士抓住前,教了他一些鬼术,可以杀人于无形。”   绿娘要杀人,龟/公便毫不犹豫帮她,书生成婚后第三天,就暴毙在新房中。除此之外,绿娘并没有害其他人性命。   是你拿了我全部钱财,是你骗了我感情,祸不及他人,就用你一人性命偿还,不是很公道吗?   “都怪那些多管闲事的死道士,顺着鬼术抓了龟/公,可他即便到死,都没有供出绿娘。”   可没有供出就没事了吗?权贵不是傻瓜,龟/公和绿娘青梅竹马,探花和绿娘又有旧情。此事就算不是绿娘指使,也和她脱不了关系。   女儿刚嫁人就成了寡妇,权臣如何咽下这口气?即便龟/公被斩首,他也没放过绿娘,随便寻了个由头,便判她凌/迟处死。   凌/迟?!我讶然,古代凌/迟之罪,非罪大恶极不用。   绿娘不过是个小小的勾栏院女子,就算坐实她杀害探花,也就是斩首罢了,四百年前的北盛权臣可真不得了。   四娘本就被辜负,如今凌迟处死,不变成厉鬼,才是真有鬼。   “原本书生家人想请人镇压绿娘魂魄,却被庆宇太子阻止,还弹劾了那个目无法度的权臣,后来的事,绿娘也不知道,即便北盛灭国,她也不在意。”   在她报仇杀人后,书生在她心中,就毫不重要了。   “她成了厉鬼后,始终都在找他,她一心修炼变强,这次却不是为了报仇,而是不想魂飞魄散,因为她还没有找到他。”   想找到他,就得变强;而想要变强,就得经过“忘尘”;经过了“忘尘”,她就会忘记他。   “她把所有记得的事,一点点写下来,把他的脸也画下来,忘尘之后,再拿出来反复看,这一找就是四百年,可是上天入地,都找不到他。”   “也许七七之后,他的魂魄已经重归于天地之间。”   “不会的,他们从小便约好了,他不会放下她一个人走的。”   我沉默片刻,又问:“若是那么相爱,为何当初绿娘又会爱上书生?”   “相爱?”四娘惊讶道,“谁说绿娘和他相爱?”   “不爱为什么要找他四百年?”   她垂下头看着面前还冒着热气的汤碗,固执道:“因为他们从小就在一起啊。”   小时候,她还没有被妈妈看上,他也只是个野孩子。两个小孩饿着肚子干苦役,只有过生日时,他会像变戏法般,变出一碗清汤面。   “那时候的清汤面,还真就是清汤煮面,撒一点点盐,偶尔他会偷厨房的葱花。”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   我沉默良久,看着眼前逐渐冷掉的清汤面,又看向门口虚空处,叹气道:“姑娘在说什么,他不是一直都在吗?” 第74章 鬼蜮篇7   绿四娘先是愣了愣, 接着嘴角微微扬起,眼神却不见笑意:“主人家可莫要和妾身开这种玩笑。”   我知道她是恼了,她苦苦追寻了四百年, 容不得任何鬼拿这事寻开心。   我也不和她多说什么, 只朝着门边的男鬼招手。他二十出头, 长相普通,沉默寡言,一身龟/公打扮, 身形黯淡,眼中没什么波动, 唯有看向绿四娘时, 才算有了神采。   “吃碗面吧。”我对男鬼说道,“你叫什么?”   男鬼沉默良久,才在案前坐下, 声音沙哑,好像几百年都没说过话似的:“景程。”   我念了一声, 绿四娘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向我看来,又看向旁边空白处。   “你怎么知道……真的是景程?”她喃喃自语。   汤面放久了会坨, 但景程并不嫌弃, 埋头一口口吃起来,他境界不如绿四娘高,甚至连“忘尘”都没想到,能支撑四百年真是个奇迹, 又或许……虽然绿四娘始终看不见, 但还是无意间把鬼气分给了他一些。   不过, 为什么会看不见呢?景程在这里吃面, 绿四娘也看不见筷子动吗?   “她不会注意到的,”景程捧着面碗,沙哑解释道,“其他人若是先见到她,就看不见我,若是先见到我,就会看不见她。你是第一个能看到我们两个的鬼。”   如果离开绿四娘,他也能靠修炼,一步步走到凝怨,甚至更上一层,只是他不愿意罢了。每次见到别的鬼,他也都会让绿四娘先出现,即便这意味着无人能看到他。   其实生前也是这样,她是雍容华贵的绿牡丹,是艳丽夺目的快红院头牌,所有人都看向光鲜亮丽的她,而他只要能潜在角落里,永远陪伴绿四娘就够了。   他们从小就在一起,即便变成鬼也不会分离。   “你可知为什么?”我又问道。   景程顿了顿,道:“庆宇太子阻止书生家人镇压四娘魂魄,但他们并不甘心作罢,就请高人施法,咒我和四娘永不相见。”   ……怎么说呢,真是又固执又狠毒。   “为何你只是‘灯灭’?”   “我不识字,不能像四娘一样记下来,我怕过了忘尘,真的会忘记所有前尘往事,那还不如趁着灰飞烟灭前,多陪陪她。”景程平静道。   “你后悔吗?”   “嗯,用鬼术杀人吗?我不后悔,四娘性子太倔,要她咽下这口气还不如死了。若是我不帮她,她指不定还要做什么傻事,”景程无光的眼珠看向我。   他反问道:“何况他不该死吗?四娘没和你说全,那书生当上权臣女婿后,也信了小欢喜佛,要将四娘送去做明妃,以绝后患。”   我默然无语,四百年前的旧账,再怎么翻也没意义了。   事实上,我也只是能看到他们两个而已,景程和我说了半天话,可绿四娘焦急万分,也没发现那碗面被吃完了。   我叹了口气:“没想过去找九幽鬼王,或许他有办法解咒。”   绿四娘是凝怨境界,还不算厉鬼中的强者,但鬼军每次攻城略地都有损耗,九幽必然不会把他们两个往外推。   “其实,四娘之前找过九幽大人,是我在旁边跪求他不要说。”   “这又是为何?”   “九幽大人说过,四娘想再见到我,除非散尽一身鬼气。他说这话时看着我,想来也是说给我听的,所以我求他别告诉四娘,若四娘知道我就在身边,必然会照做。”   绿四娘终归不太信任九幽,哪怕他说了这个办法,在没有景程的准信前,她也不敢随便散去修为,因为只要这么做了,她一定会魂飞魄散。   原来如此,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主人家不必烦心,四娘找九幽大人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如今我即将消散,也是一样的效果。终究是我私心太重,想多陪陪她,让她又多寻了这么长时间。”   “今晚吃到这碗清汤面,我已无遗憾,是该和她道别了。”   他捧着面碗,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终是笑了起来。   我沉吟片刻,还是把景程的话转告给绿四娘,后者凄然笑道:“原来如此,竟是如此……这样也好。”   她看向空白处,脑海中想勾勒出他当初的模样,却发现怎么也记不清了。   画下来的画像,终究不是那么像;记下来的文字,终究无法代替亲历。四百年找下来,支撑她的也只剩下了一股执念。   绿四娘垂眸,再次向我和灼华盈盈一拜,轻声道:“今夜叨扰主人家,我们也该走了。”   “且慢一步,我还有些事想问。”   绿四娘颔首,听我开口道:“小欢喜佛……究竟是什么?”   听着不像什么正经玩意儿,难道慈悲寺的秃驴们信这个?   绿四娘声音轻软:“四百年前,盛国上下信奉的此佛,佛像为男女两尊,其中男身为法,女身为智慧,两佛相拥,表示法与智慧双成,相合为一人,喻示法界智慧无穷。”   “佛说“色即是空”,所以,小欢喜佛的信徒修炼靠明妃,先以欲勾之,后令入佛智,以爱/欲供奉魔王,感化后将他们引到佛的境界中来,达到‘以欲制欲’目的。”[1]   ……果然真的不是正经玩意儿。   “你说四百年前,现在没人信小欢喜佛了吗?”   “很少了,妾身也不懂这些,只知道九幽大人厌极了,抓到一个信徒便要开膛破肚,令他们哀嚎致死。”   反倒是对慈悲寺的和尚,都是直接杀了。   “慈悲寺自然不信小欢喜佛,他们大殿上供奉的是大慈大悲佛,向来视欢喜宗为邪魔歪道。北盛还在时,慈悲宗被欢喜宗逼到南楚深山里。”   世人谁不爱享乐,苦修终日,还要舍己度人,怎么比得过欢喜成佛?   “为何九幽鬼王会针对小欢喜佛,欢喜和杀人并无冲突。何况,沉迷享乐之人,不是更容易杀?”   绿四娘迟疑片刻,压低声音:“妾身活得久些,虽不爱与厉鬼相交,但也听说一二:九幽大人在成为鬼王前,曾是上界佛子,大慈大悲佛的首徒。”   所以就算叛出慈悲宗,但依旧看不上欢喜宗。   #   齐国之都,凤眼城。   鬼军兵临城下,齐国皇室苦苦支撑,提前请来了青云宫道长和慈悲寺大师。前几日还好,高人出手,灭除大量厉鬼,还重伤一位黄泉鬼将。   然而,还不等人类放下心来,九幽鬼王便亲自出手,将所有希望打得粉碎。   凌云道长被当场格杀,苦悲大师也身受重伤,勉强被接应回城。   “天下竟无一人可阻拦九幽鬼王?!”齐帝仰天悲叹,“天要亡我人族。”   殿上大臣纷纷跪下悲泣,凤眼破城,东齐灭国,他们全家老小都要陪葬,无人可以幸免。   “诸天神佛竟也眼睁睁看着鬼王屠灭人族?”齐国太子悲愤地看向盘坐殿中的大和尚。   东岳大帝,大慈大悲佛,九天玄女……祂们又去了哪里?还是真如父皇所言,是上天要灭亡人族,只是要借助鬼王之手?   “皆因众生业力深重,才致有此果报。”苦悲大师沉声念诵佛号,“慈悲救世,舍己度人,贫僧只要不死,便不会让厉鬼入城。”   但他要是死了,也就没办法了。说到底,鬼王是受业力所感,才会降临于世,这是因果报应,天道轮回,神佛也不能随便插手——   前朝灭亡以来,诸国战乱不断,百姓十不存一。   又遇到千年难逢的饥荒,以致盗匪横行,人相食。   北夷入侵,劫掠中原,百姓沦为两脚羊。   即便到这个地步,北盛依旧歌舞升平,人人供奉小欢喜佛,逼迫百姓卖女为明妃。   彼时,世尊已经料到了有此果报,不忍人界生灵涂炭,派遣座下大弟子普度世人。   佛子降生北盛皇室,长成了受人爱戴、才华横溢、慈悲心肠的庆宇太子,他改革强兵,鼓励耕织,抵御北夷,惩治贪吏,打压欢喜宗,禁止童女卖为明妃和勾栏女子,查封大街小巷的暗门子。   结果却是……佛子入魔,九幽鬼王生。   城门外战鼓擂动,鬼军又开始攻城了,东齐皇室纷纷看向闭眼合十的苦悲大师。   “贫僧这便出城迎敌。”苦悲大师平静起身,往外走时,拉出一道孤独而憔悴的长长身影。   重重叠叠的尸山骨堆上,立着一位白衣青年,额间一点朱砂,眉目如画,气质温文,神情悲悯,在血海滔天的阴森鬼气中,他全身上下却一尘不染,望之如沐春风。   苦悲大师双手合十,向九幽鬼王行礼:“师叔祖。”   慈悲寺从来不掩饰九幽鬼王的身份,不说佛子本身,便是曾经的庆宇太子,也是慈悲寺的俗家弟子。   九幽鬼王闻言轻笑,嗓音柔和:“便是这般唤我,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小僧本也不是为了这个才叫的,”苦悲大师不卑不亢答道。   “那就好,你如今准备好送死了吗?”九幽鬼王语气温和耐心,就像关心后辈,和他说出口的话截然相反。   “慈悲救世,舍己渡人,不过舍身而已。”   九幽勾了勾嘴角,慈悲寺的和尚,真是一个个的冥顽不灵。   “舍身渡人?你渡得了什么?”   “人生八苦,万般空相,生死皆虚,这世上本就无生无死。世尊让我度世人,我始终不敢忘,我杀他们,就是在渡他们,旁人倒罢了,你们也拦着作甚?”   这个逻辑强词夺理,但仔细想想,也是成立的——   佛家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凡尘如梦,众生却沉迷在梦中,堕落本性,业力深重,才会循环在生老病死的苦痛里,诸国纷争、北夷入侵、千年饥荒、耽于欢喜享乐……不都是如此吗?   功名利禄皆是虚妄,生老病死亦是如此。   既然生死是虚妄,而且众生又怎么都劝不听,不如手段激烈些,在“梦中”把这些人强行杀了,众生不就彻底觉醒了吗?   “我哪里是在害他们,分明是在渡他们。只是众生痴愚,才会心中畏惧,若心无挂碍,便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2]”   九幽鬼王笑得温和:“你们,应该心中欢喜才对啊。”   悲苦大师叹息摇头。   “师叔祖,你着相入魔了。” 第75章 鬼蜮篇8   绿四娘拜别我们, 同景程一起迈入漫天大雪中,从此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后来,蓁蓁问我:“他们都消散了吗?”   说实话, 我不知道。   也许绿四娘把鬼气渡给了景程,继续近在咫尺却永不相见;又也许景程在消散之前见到了绿四娘, 完成心愿后离开了;又或许绿四娘也散去了鬼气, 同自己青梅竹马之人一起离世。   儿时立誓, 同生共死, 不离不弃。   因为这件事,灼华似乎有些变化,变得比之前更傻了点, 常常不言不语,就盯着墙角发呆。   这种症状自从我们住在一起后,已经很久没发作过了。   难道灼华失忆前也有约定终身的人,所以绿四娘和景程的故事才刺激到了他?   我往他手里塞了个烤地瓜, 戳戳他的脸庞, 好奇道:“整天都在想什么呢?”   桃花眼落在我身上, 带着些茫然:“为什么,让,他们, 走?”   这话没头没尾的, 但我却听懂了。   我把地瓜掰开,露出里面金灿灿的香软部分, 啃了口, 才含混道:“咱们也帮不了他们啊。”   连九幽鬼王都说没办法, 只有他们消散前, 才能再见到一面。   等等……灼华之前保护蓁蓁, 现在又想要帮助绿四娘,他莫不是个圣父属性?   “他们只是在山中遇到风雪迷路,来我们这里歇脚,吃了两碗面罢了,”我想了想,说道,“有善心是一件好事,但也要看情况。”   有些人不需要你救,也不愿意被救,有些事情你帮不上忙,也不是你的责任。看到什么不幸,就压在自己身上,岂不是会被累垮?   “你又不是耶稣基督,背负不了全世界的罪。”   灼华面露不解:“爷,酥饼,鸡,还有肚子?”   我失笑,帮蓁蓁擦了擦小脸,讲起了耶稣的故事:“所以,他最后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了。”   灼华、蓁蓁:……   “好吧,这只是个故事,我不太信基督教那套。我想说的是,即便是满天神佛,也知道什么事情可以插手,什么事情不行。”   “如果绿四娘和景程寻求帮助,那我们还可以想想办法。”虽然我觉得自己帮不了。   “但他们没有,相反,她那时候告辞的意思,就是不想旁人掺和。”   “四百年了,当年下咒的人都成了灰,什么权臣、权臣女儿、书生、道士……事已至此,还论什么对错?书生该杀,但绿四娘这些年来吃下的无辜之人也该杀吗?”   “你觉得她可怜,然而,天底下又有谁不可怜呢?难道你也要学耶稣,把自己钉死在十字架上吗?可即便是耶稣,也没见他最终赎了全人类的罪。”   耶稣死了之后,那些该作妖的人,不是照样作妖?   “舍己……渡人。”灼华像魔怔了似的,嘴里念念有词,可能是想起什么东西了。   我不露声色帮他掰开了地瓜,温声问道:“那如果舍己之后,还是渡不了任何一个人呢?”   灼华愣愣看着我。   “傻小子,”我无奈笑道,“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人家让你渡,你又能渡,那当然可以渡。但若是人家不要你来渡,你也不能渡,何必太执着呢?”   太执着就会疯魔,而疯魔就会完球。   灼华讷讷不语,像是懂了,又像是没懂,他傻愣愣地往嘴里塞地瓜,然后被烫得哇哇叫,满屋子乱跑。   很好,他终于恢复正常了,果然美食能解决一切问题,如果不可以,那就再来一份。   冬日还没过,我们便从老樵夫那里,听说了一个坏消息。   九幽鬼王打下了凤眼城,东齐灭国了。   齐国皇室近乎全灭,只有一个出使南楚的怀安王幸免于难,齐国已然沦为厉鬼之地。   像他们这样边缘小村子,厉鬼们暂时看不上,所以还没酿成什么惨剧,但迟早东齐也会像北盛一样彻底变成鬼蜮死地。   牛家村的人挤在一起讨论了好几天,最终决定逃亡南楚。   “若是有一天,连南楚都……”青壮年唉声叹气,若是连南楚都落入鬼王之手,他们难道跑进十万大山,或者加入南蛮,又或者出海远航?   老一辈人倒是淡定不少,老村长抽着旱烟,瞅着子孙道:“哪有那么容易?鬼军一路从北盛打过来,虽说攻下凤眼,但肯定也损兵折将,要补充厉鬼数量,怎么也要几十年。”   否则九幽鬼王四百年前就诞生了,怎么打了几百年,如今才攻破齐国?   只是留给活人的地方越来越少,而修道者也越来越少。普通老百姓自然可以三年生两,但修道者又不是大白菜,要培养出一批可以抗衡鬼军的弟子,更是困难。   听说这一次凤眼城破,青云宫和慈悲寺又折损了两位老修士。剩下的,除了宫主和住持外,就只有一些年轻小弟子,怕是支撑不到下一次鬼军入侵,就要道统灭绝了。   老村长在心中叹气,运气好点,他过两年去世,眼睛一闭,哪管洪水滔天,可怜他膝下的小孙子小孙女,注定是逃不过这一劫。   但牛家村人不知道的是,这座村子虽小,厉鬼却已经来过了。   只不过来的都是歪瓜裂枣,被我发现后,随手捏死。   村里人决定集体搬走后,老村长派人上山找我们,让我们一起跟着逃跑,我仔细想过,最终还是放弃了。   一是,冬日天气太冷,蓁蓁不一定能承受住旅途颠簸;二来,我们两个厉鬼和生人长时间混在一起,会害牛家村人患病。   但为了报答村里人的善意,我决定偷偷护送他们一程,以免他们半路遇到恶鬼团灭。   同样不肯走的,还有老樵夫,他的理由是,故土难离。   “我这一把老骨头,也没有子孙,还折腾个什么劲儿?”老樵夫摸了摸长胡子,递给蓁蓁一个橘子。   我觉得他都在明示了。   “所以您真是山神?”我瞅着那个新鲜圆润的橘子,笑道。   老樵夫但笑不语,没肯定,但也没否定。   我觉得四舍五入,这就是默认了。   “老神仙,正好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我顺杆爬道:“我想护送牛家村人去南楚,但路途遥远,虽然我可以来回赶路,但鬼王灭了东齐,厉鬼蠢蠢欲动,我怕自己来不及赶回来,让灼华和蓁蓁遇到危险。”   “可否请老神仙看顾一二?”   老樵夫颔首,摸了摸小姑娘的猫耳帽:“你且放心,有老朽在,必不会让他们出事。”   我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就算山神不够强大,但带他们瞬移跑路是妥妥的,藏进十万大山里,哪怕九幽鬼王亲自驾到,也抓不住他们。   护送牛家村人的事,一直忙到了开春。   坏消息是,我们又和人类文明隔绝了;好消息是,村里人没搬走的东西,都归了我们,我们现在是大户人家了!几十张床可以轮流睡!   春雷响动,万物复苏,我赶走几个来村里溜达的厉鬼,去竹林挖了不少鲜嫩春笋,决定和灼华、蓁蓁吃顿春锅。   吃火锅也有讲究,就像兔肉火锅“拨霞供”,最合适热油辣锅,大冬天吃得浑身是汗;而到了春日,自然要吃林间刚长出来的野菜嫩叶,汤底也要用各种菌菇和春笋熬制,吃的就是新鲜。   附近没了活人,厉鬼也被赶走,我们两鬼一人,再加个山神,可以堂堂正正坐在村里开席。老山神还露了手,做了一个香椿炒蛋,一个榆钱蒸面,都甜嫩无比。   一群人吃得正高兴呢,远远就看到村口有人影。   我放下筷子,脸上笑容淡了几分:“又是不识趣的野鬼,我去去就回,给我多留点炒蛋!”   蓁蓁和灼华乖巧点头,老樵夫抽着旱烟,也淡定极了。   毕竟赶走厉鬼这事,我三天就要做一次,实在有些腻味,等春天过了,就带着养好的家畜回山上去。   我走到村口,刚想放出浑身鬼气,就愣住了。   这到底是个活人,还是厉鬼,又或者是游荡的精怪?   只见来人身形瘦长,一袭白僧衣胜雪,眉间朱砂殷红,桃花眼似笑非笑,手握一串龙眼大小的佛珠,即便是光头,也显得圆润无比。   “施主安康,小僧翰月,化缘来此。”   ???   就离谱,这年头和尚还敢往厉鬼的地盘跑了?还打算化缘,怕不是想以身饲魔。   “不知小师父从何处来?又要往哪里去?”   我很怕他回答“贫僧自东土大唐来,要到西天取经”,或者“从来处来,往去处去”,那我还真无话可答,天就给聊死了。   翰月轻笑起来,宛若一轮明月照寒江,让人如沐春风。   他双手合十,口称佛号,答道:“小僧是慈悲寺弟子,师尊派我出山,渡人救世。”   你师父怕不是想扔掉你这个徒弟吧?   心中吐槽,我面上却不动声色,也行礼道:“村中人为躲避厉鬼,都逃亡南楚,只余下我一家老少,方才用完午膳,残羹剩饭不堪敬三宝。小师父稍等,我专门为您准备一份斋饭。”   “何必麻烦施主,小僧清修之人,不重口腹之欲,便有一碗糙米饭,一个馍馍也足矣。”   我摸不清这人的来意,看他眼眸澄明,嗓音清朗,面含慈悲,确实不像怨气冲天的鬼怪,但他出现的时机太过奇怪,就算是来降妖除魔的修士,来这个偏远小镇做什么?   我不愿让他靠近灼华和蓁蓁,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绝。   翰月倒是极懂看人眼色,他眼眸平静,嘴角含笑,毫不放在心上,再次合十一拜:“是小僧唐突了,施主勿扰,小僧这便离开。”   我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乱世之中,保全自己和家人才最重要。   翰月正要转身离开,却听到身后一个苍老熟悉的声音:“来都来了,又为何要走?”   白衣僧人身形一颤,再回过头来时,又是一脸云淡风轻的含笑模样。   “既然有人相邀,小僧却之不恭了。”   我发现对话逐渐在理解范围外,这两位当什么谜语人呢?把翰月迎进村里时,我拉了拉更熟悉的老樵夫,低声问道:“你认识他?”   老人家摸着胡子点头。   “他真是慈悲寺弟子?”   老樵夫又点点头。   慈悲寺的人认识山神,倒也不奇怪,只是这人跑这儿干什么来了?   我倒吸一口气,好家伙,莫不是要诛灭我这个厉鬼吧!淦,灼华,咱们快跑! 第76章 鬼蜮篇9   翰月自然不是降妖除魔的, 他可能……真的是来蹭饭的。   穿着月白僧衣之人坐在粗糙木桌边,一脸悲悯正经地等火锅沸腾,这场面有种说不出的搞笑。见我不动, 翰月抬头看我,眼神好像在认真询问:什么时候开饭?   同样一脸期待看着我的,自然还有我家两个吃货。   看到翰月前来,蓁蓁还有些好奇, 但灼华却半点反应都没有, 权当身旁坐着的僧人是块枯木, 只全神贯注盯着春锅, 喉头微动, 时不时擦一擦口水。   老樵夫还是坐在那里, “吧嗒吧嗒”抽着旱烟,面容慈祥带笑。   “可以吃了。”我在心中叹了口气, 几双筷子不约而同夹起野菜、笋片、香椿嫩叶等,往锅里涮,蘸着豆瓣酱调制的小料,入口鲜嫩爽脆,满溢春日气息。   翰月夹菜极快, 却又始终保持着优雅,身姿瘦长挺拔,比灼华更像个大家公子,谨记“食不言寝不语”之礼,和谁都没说话。   倒是蓁蓁和灼华, 一如既往地边吃边玩, 我尝了尝春日时蔬, 觉得还是四川麻辣火锅对胃口。曾经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搬去成都, 喝着冰奶茶,吃着九宫格,再来份烤苕皮,巴适得很。   等众人酒足饭饱,我推了推灼华,让他去收拾洗碗。   咱们家就这个规矩,我又不是保姆,总不能做菜的人还要负责洗碗,家务活全让一个人干了吧?   灼华性格乖巧听话,毫不犹豫起身整理。   翰月犹豫了一下,同样起身,嗓音温润道:“小僧白饶了施主一顿吃食,自该帮忙的。”   我拦着他,客气道:“我们是主,你是客,哪有让客人做事的道理?”何况,我根本不放心让这个莫名其妙的人与灼华待在一起,毕竟后者太傻了。   翰月仿佛天生识透人心,立刻察觉到我的警惕,浅然一笑,也不勉强,又坐了回去,摩挲着手里的佛珠道:“施主说村里人为躲避厉鬼,纷纷逃往南楚,为何你不走呢?”   你这就有点明知故问了。   我不信认识山神的慈悲寺大师,连辨认厉鬼的道行都没有。虽然我是凝怨之鬼,但伪装也只能骗过普通修士,况且灼华还要靠我掩饰,更容易被认出来。   我没有回应,只是看向老樵夫。   老山神叹了口气,把烟头在桌角上磕了下,道:“何必遮遮掩掩?”   翰月表情不变,只是摩挲着佛珠的手顿住了,他没有看老樵夫,依旧含笑看我,又道:“就算施主是厉鬼,这个小姑娘也是人,不是吗?”   “明明是人,却和厉鬼生活在一起,又是为何?将来她该如何自处?”翰月垂眸,“又或者,施主已经决定了,等她长大一些后,就杀了她,让她也成为厉鬼?”   这话说得难听,旁边小姑娘已经鼓起了腮帮子,抓着我的衣角,恼怒道:“阿宁才不会伤害我!你不是好人!”   翰月也不生气,低头看她,温声细语道:“你可知极阴之体只要死了,若无高人施法镇压,必然会成为厉鬼,且法力不凡?这是你天生的命。”   蓁蓁是知道的,当初灼华解释时,并没有避开小姑娘。   我一向是觉得“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些混蛋总是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却什么都不肯告诉身边的人,这才是脑子有病。   蓁蓁虽然年纪小,但她经历过的事情,比大部分成年人都多。把极阴之体的真相告诉她,然后再让她知道,尽管命运不公,但她身边依旧有人会努力保护她,她什么都不必担心。   至于以后何去何从,要做人,还是做厉鬼,都由小姑娘自己决定。   所以,翰月这几句听上去宛如挑拨离间的话,对小姑娘毫无影响。她声音清脆稚嫩,怼人也思路清晰:“你这人好生无聊,我将来当不当厉鬼,与你何干?”   “人死成鬼,本就是天道。何况,人又怎样,鬼又怎样?即便是人,若是为了神婆骗子几句诳语,就要烧死原配和亲女的,他和恶鬼有什么区别?即便是鬼,却从不肯吃一口人肉,还收留孤女,保护村民,那他和活人,甚至是圣人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说到底,要当什么,全由我自己说了算,天命不算数,你说了更不算数!”   哦豁,我家的崽真是出息了!怼得好,不愧是萨蓁蓁!   翰月也没想过,他竟然会被一个六岁小姑娘当面怼,他张了张口,最终无奈笑了:“你这是和谁学的一嘴伶牙俐齿?”   和我学的,你有意见吗,秃驴?   “是是是,我管不着活人,是小僧多管闲事了,”翰月意味深长地说道,我总觉得这家伙话里有话,“归根到底,鬼要吃人也是天道,像你家阿宁这般的厉鬼,实属少见。”   “你可知道,厉鬼不吃人是会消散的,就像那傻子一样。”   翰月看向正在和碗筷搏斗的灼华,小姑娘眯了眯眼,更加不悦:“阿灼不是傻子!鬼也可以不吃人,吃了阿宁做的饭,厉鬼就能填饱肚子,明明是他们自己想吃人,还非要说自己必须吃。”   翰月失笑:“可是阿宁只有一个,他能给多少厉鬼做饭吃?何况,他也不愿意给旁人做饭。”   小姑娘毕竟年纪小,竟是不知该如何反驳。   最后,她愣愣问道:“所以为什么这个世上会有厉鬼呢?”   为什么鬼一定要吃人才能活下去呢?为什么人死后消散于天地之间,连一个挂念都不给亲人留下呢?   “是啊,为什么会有厉鬼?”翰月垂眸,转动手上的龙眼佛珠,“因为人间恶业深重,厉鬼就是他们的劫难,谁也改变不了,即便是,世尊。”   业力,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万物活着就会有业力,有恶业,有善业,有定业,有不定业,有分业,有共业。   用朴素的话来讲:坏事做多了,总会遭报应;用理性的话来说:有因必有果,任何发生的事情本质都有源头。   而这种因果关系,连神佛都不敢插手,就像是洪荒时代的龙凤之战、巫妖之战和封神之战,既然做了就要付出代价,业果来的时候,别指望谁都能救你。   但这种业果最不讲理的一点,就是一般不会立刻执行,而且经常会产生人间共业。举个例子,你从不做坏事,一生积德行善,但祖宗的罪业你要承担,人族共业你也得承担。   天道不会因为你一个人,而放弃对整个人族的清算,顶多因为你的善行,而在末日灾难之中,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对你网开一面而已。   “那厉鬼如今造的恶业,也终有一天会自食其果吗?”我沉声询问。   翰月平静地看了我一眼,转动佛珠道:“自然。”   确实如此,若是人类灭族,恶鬼又去哪里吃人血肉?等待他们的只有自相残杀到灭绝,那时候,这个世界就彻底“干净”了。   这就是九幽鬼王想要的?或者说,这是天道想要的结果吗?   我觉得不是,这里面必定有一条天道给众生留的活路。   “小僧今日前来,原也不是和你们打机锋的,”翰月突然说道,对我浅然一笑,“小姑娘倒也罢了,她说的对,活人我管不着。”   “但你既然是厉鬼,小僧就能管上一管。”   这话说得我心惊,什么叫他管不了活人,却能管厉鬼?谁有资格管天下之鬼?除了……   九幽鬼王。   穿月白僧衣的小和尚笑了起来,依旧是那般悲悯温润,可我全身都僵住了,丝丝缕缕的鬼气缠绕在我身上,带着不容反抗的压迫性。   翰月抬眸,语气淡漠:“你在东环城中以凝怨之体诞生,为何不来找鬼军,可知擅自逃跑,是为死罪?”   ……我还真不知道,鬼王有定下这个规矩吗?   “谅你无知,过去之事我不追究,但你也该走了,鬼军攻下凤眼,损失不小,正待新鬼补充。你身为凝怨异鬼,鬼修一员,共业共果,责无旁贷。”   淦,又有人想做我老板唉?   鬼王大人,您可要想清楚,做我老板会有什么后果。   我顶着压力不肯吭声,身形踉跄,鬼王压迫感全冲我一人而来,蓁蓁一脸迷茫,想跑来扶住我,却被老樵夫一把拦住。   老人家面带微笑,温和慈悲道:“这又是何必?”   鬼王转动佛珠的手顿了顿,依旧不肯看他,声音也冷了几度:“国有国法,厉鬼也有自己的规矩。我遵守对您的诺言,既没有杀了那个傻子,也没有刻意为难他们,只是按规矩做事,师父……世尊,您连这个也要管吗?”   “若是这般,可就有些不讲道理了。”   ……说实话,鬼王和佛陀之间平和地讲道理,已经挺离谱的了。   我艰难地扫了眼老樵夫,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却也怎么都看不出,这位竟然不是山神,而是九幽鬼王的师父——大慈大悲佛!   老樵夫对我颔首,普通苍老的容貌中,竟真有瞬间的宝相庄严。   “既然如此,我确实不好拦着你。”   唉?唉唉唉?您蹭了我那么多顿饭,说这句话好意思吗?!   “只是你带走了他,小姑娘和他又怎么办?要带走,不如一起带走吧。”   等等,您在说什么东西?   “临行之前,我还有几句话要和萨宁交代。”   鬼王头也不回,看着远处还在洗碗的灼华,语气淡淡:“随便你们。”   说完,他就踱步往油菜花田走去。春日里,油菜花全都开了,灿烂金黄,山花烂漫,鬼王一袭月白僧衣漫步其间,没有半分恐怖阴森,反而清朗如月,如梦似幻。   离了鬼王威压,我慢慢站直身体,无奈看向老樵夫,道:“您可倒好,直接把我们卖了。”   老樵夫笑起来,擦了擦自己的宝贝旱烟:“天下厉鬼本就听从鬼王号令,更何况,老朽一介凡人,无有神通,自然管不了他。”   慈悲佛竟然说自己没有神通?哦,好吧,他说的是老樵夫是凡人,所以不该有神通。   接着,这位老人家既不瞒着我,也不避开萨蓁蓁,将佛子入魔的前因后果道明。   “众生业果,该有此劫,我等不能插手。”   “便是翰月没有堕为鬼王,也会有其他鬼王感应而生。前因必有后果,否则,之前枉死众生又如何平息怨气?”   “我既见得过去现在未来,便知此劫不可更改,但其中尚有变数,众生仍有一线生机。”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老樵夫笑道:“这变数正是萨宁你。”   ……果然如此,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呢?   大概是习惯了吧。 第77章 鬼蜮篇10   老樵夫说我是天选之人, 然后,其他什么都没告诉我, 就把我就交给了他的鬼王爱徒。   ……   讲道理,我觉得这个老头坏得很,他刚才是不是画大饼忽悠我?   我看着鬼王,鬼王微笑看着我。   我把视线集中在他的光头和月白僧衣上,接着叹气道:“角色扮演莫非是你们师门一脉相承的爱好?”这么一说,慈悲宗好像真蛮奇葩的。   九幽鬼王虽然不知道什么叫“角色扮演”, 但他可以从字面上理解,清俊僧人转动龙眼佛珠,淡淡笑道:“我本就是慈悲宗首徒,谈何扮演?”   “要这么说的话, 你还是个太子。”   “确实,所以有时候我也会穿太子朝服,”九幽鬼王无所谓道,“外在身份只是虚妄,长什么样, 穿什么衣服,说什么话等等, 这些都不重要。”   果然是佛子堕化成的鬼王,这位新老板真的很哲学, 和他说话就像打机锋。   我不想和他讲佛说道,话题一转, 坦然道:“我们和你走没问题, 但蓁蓁是极阴之体, 她到了鬼军之中, 岂不是羊入虎口?”   九幽鬼王对小姑娘招招手, 后者非但没走上来,反而退后几步。   翰月也不生气,看向我说道:“这个简单,我给她身上盖一层鬼王之气,其他鬼就认不出她是活人了。”   我松了口气,喊蓁蓁过来,后者抓着我的衣角。翰月伸出一只素白修长的手,轻轻拂过小姑娘头顶,嗓音温润道:“好了。”   竟然如此简单,我定睛看向蓁蓁,那股始终诱惑人的血肉香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阴森浓郁的鬼气,翰月只给了几缕怨气,就让小姑娘气息阴沉得让鬼也不想靠近。   我犹豫片刻,还是问道:“灼华……”   “我师父没和你说?”翰月平静垂眸。   我摇头,他轻笑了下,说道:“但你猜到了一些,是吧?”   你们师徒两个说话虽然和谜语人似的,但从来不避开旁人,只要不蠢,就能猜到灼华和鬼王有关系。   “他不说有不说的道理,我自然也不会说,”九幽鬼王叹息,“左右和你没关系,难道你知道了这傻子是谁,就会扔下他不管吗?”   看我不答话,鬼王又问,语气含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你竟然给他取这个名字……”   “比起鬼气森森,不如春花烂漫。”   翰月闻言又瞥了我一眼,嘴角微扬:“你确实有意思得紧。”   不等我说什么,他就脱下手上的龙眼佛珠,递给了我:“这佛珠一十八颗,俗称十八子,此指的是十八界,即六根、六尘、六识。”   “我让你回去,本也不是为难你,给你这串佛珠,你在鬼军中也能轻松点。”   我沉默接过,还是忍不住问道:“您既然根本不在乎,又为什么非要我走?”   “也没有非你不可的,只是随心所欲罢了。”   ……新老板很佛系,但也很欠揍,他的一次随心所欲,却毁了我之前所有努力。   但我也知道,九幽鬼王终究不可能忍受,我们一直在他控制之外。不说灼华和他关系匪浅,就说大慈大悲佛天天来我这儿蹭吃蹭喝,他就一定会好奇。   况且他说的“随心所欲”,也未必是实话。   九幽鬼王带我们走的时候,老樵夫已经离开了。   我说舍不得山上的东西,鬼王就给了一个时辰,让我们把想带走的收拾好。他倒是半点不急,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本书,就坐在花田里看。   和之前几个老板相比,鬼王确实好相处多了。   做事佛系随缘,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对我也没什么恶意,只要不违背他的底线,很多小事反而是鬼王顺着我们来。   他的鬼生目标清清楚楚:灭世,除此之外,他性情温和又通情达理。   我原以为要跟着鬼王飘回大本营,都准备把蓁蓁塞进背篓里,却听到翰月疑惑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他挥了挥衣袖,就在花田中拂出黑沉旋涡,从里面传来的一阵阵阴气,隐约可以听见鬼怪哭嚎,仿佛连灵魂都凝结起来。   ……难怪他赶过来这么快。原来是开了“任意门”。   那个旋涡直通鬼蜮核心——北盛皇宫。   原本雕栏画壁的万间宫阙,如今都浸透在遮天蔽日的怨气中,宫殿还保留着原貌,连绿树红花都维持着勃勃盛开的景象,却没有半分活气,只显得更加诡异。   翰月没有管我们的意思,将我们交给了鬼军将领,笑着吩咐道:“以后有事就去寻他。”   其实,按理来说,凝怨之鬼也没资格见黄泉鬼将,他们召见的都是血煞强者,但因为我们身份特殊,最终还是由眼前的黑衣将军接手。   他长相普通,身材高瘦,沉默寡言,目若寒星,宛若一匹孤狼。   “将军贵姓?”我摸着手上那串佛珠,笑着问道。   他的目光也落在龙眼佛珠上,沉默片刻,答道:“雍难。”   雍难鬼将,听说是九幽最信任的心腹之一,他是北盛百兽园的奴隶出身,活着的时候,就对鬼王忠心耿耿。   黑衣将领让文书登记了我们的姓氏,却在职位上犯了难。   “刚诞生的厉鬼,应该经由鬼师教导,再按照所擅长的,派去鬼军不同地方。”这是针对普通灯灭或者忘尘之鬼,他们要从小兵做起。   生来便是凝怨异鬼,以前也有先例,从鬼师那里毕业后,会被几个副将带走培养。   好歹还是鬼王亲自带回来的,还有灼华的存在,雍难可能觉得,放我们出去乱跑,到处祸害鬼军,倒不如带在自己身边安心。   “将军容禀,”我施施然行礼道,再次把佛珠放在手腕最显眼的位置,展示给雍难看,“小的不擅长搏杀争斗,生来异能就是做饭,去火头军正好。”   雍难:……神特么的火头军,我们厉鬼都吃活人,哪里来的火夫?   我看雍难板着张脸,半点没说话,就故意又去转龙眼佛珠。   雍难:……你够了吗?   “没有火头军。”他冷硬道,身上鬼气四溢。   我抬眼与他对视,毫不畏惧,脸上带着足够“真诚”的笑容。   虽然厉鬼不用呼吸,但雍难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冷声道:“既然如此,汝等就去百里巷待命。”   百里巷,曾经是北盛皇城最破烂的贫民小巷,此地成为鬼蜮之后,也沿袭了当年的传统,把鬼师判为滑头和蠢材的鬼扔到这里,说是待命,实际上就是上头懒得管的兵油子。   等到了鬼军攻城的时候,百里巷的兵油子们就会成为冲锋第一线的送死小队,属于废物利用。   由此可见,雍难将军大概是真生气了。   但我却乐得没有人管,既然九幽鬼王把我千里迢迢带回来,不给他找点事,尽情祸害他的鬼蜮,我实在心有不甘。   我赌他看在慈悲佛的面子上,只要不是太过分,就绝不会来约束我。   “我想过了,左右我们自己也要吃饭,不如就在百里巷开个火锅店。”我对灼华与蓁蓁说道,后两者自然毫无异议。   底料和锅我都有准备,离开牛家村的时候,我把全村的锅碗瓢盆都打包带走了。   北盛皇都里的厉鬼不少,但怎么也可能有当年活人百姓那么多,所以大部分房子都是空出来的,厉鬼们也不用睡觉,对房间没有太大需求,而且平时除了修炼,十分缺乏娱乐活动。   以至于他们习惯在不打仗的时候,就相约斗殴打架。   我来到百里巷的第一天,就和十几个恶鬼打了一架。事实证明,能被扔到百里巷来的,都是送死小分队成员,很少会是凝怨境界的对手。   “你到底咋来的百里巷?”被打倒在地的恶鬼哀嚎,“你怎么不去几位将军麾下?”   “我是个厨子,去将军那里做什么?”我乐了,又用怨气凝结成长//枪,钉住地上几个打滚的化气鬼,“急着跑什么呀,我有事请你们帮忙。”   “既然输给我了,为我跑跑腿,也应该吧?”   众鬼捂着脸苦笑,难道他们有资格说“不”吗?   要开火锅店不能指望我一个人,跑堂的、吆喝的、洗菜的……我总不能让小姑娘和自闭鬼搞定这一切吧?反正这些滑头闲着也是互相打架。   房子、人手和器具都简单,只是新鲜蔬菜和肉类不易得,鬼蜮中寸草不生,我想了想,就又去寻雍难将军。   九幽鬼王给几位鬼将都分了府邸,然而厉鬼并不需要这些俗物,雍难更是长期住在军营大帐。我抵达营帐前,不出所料被几个看门的凝怨鬼拦下。   “在下萨宁,要见雍难将军,烦劳两位通传。”我边作揖,边将连夜赶制的火锅店宣传单塞进看门鬼手里。   看门鬼:???厉鬼现在都能吃火锅了?   “我是异鬼,我做的人间菜肴,厉鬼也可入口,”我解释道,“攻破东齐之后,按照历来规矩,怎么都要在鬼蜮修养几十年,手下小鬼尚可出门打打野食,但诸位大人尽忠职守,轻易不得离开此处,虽有尊上的怨气补充,无碍修为,无害性命,但终究腹内饥饿。”   “我想着自己区区一介厨子,不擅长武艺,想要为诸位大人分忧,唯有开火锅店一条路。”我说得一脸坦承正直,好像自己真的是年度十佳好手下似的。   两个守门鬼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奇和期待。   毕竟我说的都是实话,有的选择,谁愿意忍受饥肠辘辘几十年啊!而且人类吃食,他们也有小一百年没吃过了吧?都快忘记是什么味道了。   他们派了一鬼进去通传,回来的时候,面色略带古怪,对我说道:“将军让你进去。”   我觉得雍难肯定是不想见我,但架不住鬼王的吩咐,可直到我走进营帐内,才发现这里不止雍难一位鬼将,另坐着一个高马尾飒爽女将,看到我之后,眼神微微亮起:“这就是那个要开火锅店的厨子异鬼?”   雍难板着脸,一言不发。   高马尾女将起身,下一刻瞬移到我身旁,剑眉星眸,肤白唇红,英气勃发,她凑近打量我一番,爽利道:“吾名少乙。”   少乙鬼将,生前是南蛮人,所以瞳孔偏琥珀色。她身世神秘坎坷,听闻亲生父亲是北盛皇族,真要算起来,和庆宇太子还是远房表兄妹。   她也是一位异鬼,只是军中无人知道,她的异能究竟是什么。   面对我提出“去南楚进菜”的建议,雍难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黑衣将军脸色阴沉,像只孤狼般沉默盯着我,好像不敢相信,我能想出这样的天方夜谭。   “我听闻为了日后攻打更加顺利,鬼军本就会向南楚投放探子。”   他们或老或少,或男或女,都会幻化成活人模样,有的混入东齐难民中,有的则杀了某个楚人取而代之,都是为了向鬼蜮传递信息。   “鬼探不是为你买菜的。”雍难冷冰冰道,“别再拿佛珠出来,少拿尊上压我。”   “若禀报给尊上,他未必不同意。”   ……雍难沉默了,看来他也很清楚鬼王的佛系性情。   少乙一直坐在旁边听着,突兀笑出声来:“这有何难?鬼探中也有菜贩和行脚商,若是进购活人食用的蔬菜瓜果,反而不容易被怀疑。”   毕竟谁都知道,鬼不能吃人食。   “再者,总是看小的们吃不上饭,饿得挠心挠肺,我也不舒服。”   这位女将军的说话行事挺有《西游记》风格的。   少乙举起双手,在脸侧轻拍,一阵清脆的银铃声响,便有数条黑影齐刷刷立在营帐前,虽然都是厉鬼,却毫无声息。   高马尾女将笑起来:“你可知鬼探都由谁统领?”   我:既然你这么说……那必然是你了。   “这事也不必麻烦雍难,我帮你办了就是,只有一点,既然菜肉都是我供应的,我的人来吃火锅可不准收钱。”   她从腰间掏出一张木质令牌,上面刻着紫藤花和铃铛:“这便是我的标识了。”   得了,这次来找雍难拿进菜许可,竟然白得一个供应商和稳定主顾。   我没理睬雍难的沉闷,拱手道:“那就麻烦少乙将军了。” 第78章 鬼蜮篇11   火锅店开张的那天, 不少厉鬼前来凑热闹,甚至连少乙将军都来捧场。   之所以做火锅是因为方便,只有我一个大厨, 炒菜会活活累死的。切菜、配菜、跑堂都由百里巷的几个兵油子担当, 但为了让“食为天”异能起作用,锅底和调料还得我自己炒制。   本店只推麻辣、番茄、清汤、时令四种锅底, 配菜任选, 调料自取, 偶尔还有小炒配菜。只有一点需要注意,配菜不可生吃,否则后果自负。   尽管我把这条注意项目贴在店里最醒目的位置, 仍有一些憨批鬼等不及锅开, 闻到其他桌弥漫的香味, 就把生鸡鸭血往嘴里塞,结果烫得五内俱焚, 在地上直打滚,被兵油子扛出去。   店里销量最好的是麻辣锅底,因为有的人不能吃辣,但厉鬼却不在乎。少则十几年,多则几百年, 他们的口腔味蕾都没受过这等刺激, 麻辣鲜香一入口, 根本停不下来。   不少厉鬼边吃边流血泪,时不时用毛巾擦掉一脸血, 再夹上一大筷子肥牛肉浸在辣汤里。   讲真, 这个场面真的很阴间。   吃饱喝足的情况下, 城里连打架都少了, 有这个闲功夫,不如早点排队等“咸鱼火锅店”开张,去晚了只能在外面游荡,眼馋人家吃香喝辣。敢插队就会被少乙将军的亲卫队狂揍,因为后者是火锅店常客,几乎每天来点卯。   吃着火锅唱着歌不香吗?谁特么要和你斗殴?无聊死了!   不攻城略地的时候,厉鬼们都活得了然无趣,我都有些同情他们。想着天天吃火锅当娱乐也不是个事儿,就用木头做了些竹签,让他们酒足饭饱后行酒令。   然后,我就发现,他们百分之九十都是文盲。   倒不是经过“忘尘”境界,连文字和知识都忘记。若真是如此,绿四娘当年也没必要写下不想忘掉的往事,因为反正也会成为睁眼瞎。   不不不,“忘尘”忘掉的是作为活人时的记忆和感情,一般不影响智商,这群鬼就是百分百原汁原味的文盲。   想来也是,古代认字看书的能有几个人?我记得当年看《三国演义》时,朝廷贴了布告,市井中专门有个人站在旁边,念给过路的百姓听,弹幕纷纷夸奖“尊重历史,特别真实”。   他们活着的时候,大多是生活不如意的小老百姓,死了之后,虽然有鬼师教导,但鬼师只讲和修炼有关的内容,谁会从头开始教他们认字读书?真有文化的厉鬼,早就被单独挑出来做文书了。   一把行酒令竹签,这群憨批鬼只看得懂装饰用的花纹,这就让我很绝望。   甚至连推牌九,他们也不会,毕竟能有钱推牌九的,都是各村的地主老爷。   “要不店家教教我们?”有机灵些的厉鬼提议道。   看得出来,他们是真的很无聊,非常想玩些别的东西。本着对于火锅的无限热爱,他们也坚定相信,我推荐的游戏肯定特别好玩。   我翻了翻给蓁蓁和灼华做的小课本,最终决定晚上开火锅店,早上教认字。   咱也不玩那套“之乎者也”,厉鬼又不需要科举考试,他们也没那个耐心,一切学习都奔着玩游戏而去。   “那你们玩不了行酒令,我给你们弄个别的,肯定有意思,但要稍等一段时间。”   众鬼没有半点异议,没有游戏玩,那就吃!火!锅!   我找了擅长手工活和绘画的厉鬼,凭着仅存的记忆,让他们折腾出五套《三国杀》卡牌来。背面是一色的卡通鬼头,正面的上方是图案,下方是技能介绍。   当然,和前世玩的那套有些出入,毕竟我记忆力没那么好,有些技能实在想不起来,就自己瞎编了一套,但大体玩法还是相同的。   晚上吃火锅时,我给每个客人都展示了一下,第二天上课时,来学习的厉鬼都挤到天上去。   我:……你们对玩游戏的热情,超乎想象。   我也不讲什么虚的,先拿出了“刘、关、张”三张卡牌,就给厉鬼讲起了“桃源三结义”的故事,顺带拿出了“桃”,告诉他们怎么回血。   若说老实坐着认字,九成厉鬼肯定转头就跑,但一说到讲故事,他们可就来劲了。   尤其听到张飞握着关羽和刘备的手,深情喊出“俺也一样”之时,厉鬼们纷纷大笑起来。故事一讲就到了晚上,专程吃火锅的鬼也来了,被前头听故事的三百六十度挡住,气得直飞起来转圈。   “边去,吃什么火锅!听得正要紧呢!”前头被推得烦了,变成鬼脸,朝后面大吼道。   嗨呀,大家都是厉鬼,脾气都不怎么好,咋滴怕你啊!   眼看着就要群殴起来,又是少乙将军的亲卫队出面,一手一个小朋友,把搞事的全部扔出去,才转过身来,兴致勃勃道:“然后呢,店家?董卓如此霸道,可该怎么办才好?”   是的,我已经拿出了“董卓”、“吕布”和“赤兔”牌,和他们讲到“董卓入京师”了。   “天色已晚,明日再来,我们先吃火锅吧。”   众鬼发出阵阵嘘声,但看着我“和善”的微笑,又不敢来硬的,到时候故事听不成,火锅也吃不成了。   虽然意犹未尽,但边吃火锅,边和熟悉的小伙伴聊起《三国演义》时,他们脸上一个个都神采飞扬——   “要我说活人就是矫情,”一个胖头鬼对旁边瘦子道,“不就是把头砍下来放进酒缸里,一个个吓成那样。”   “就是,多大点事。”瘦子说罢,把脑袋摘下来,就往锅里放,他的秃顶脑壳在红汤里上下起伏,还在吐槽道:“大家一人一口,不就把董胖子吃掉了?”   “唉,你们不懂,董卓算什么,他身边有义子吕布在,旁人可打不过奉先。”隔壁桌坐着一个粗通文墨的中年男鬼,捏着山羊胡子颔首,“不过这个吕布,真乃三姓家奴,小人也。”   这点大家都没有异议,他们身为厉鬼,天生对九幽鬼王忠心耿耿,实在想不通,会有谁背叛自己的尊上和义父?   “若是尊上收我为义子,我肯定为尊上肝脑涂地。”   这位厉鬼学到了个新词语,洋洋得意地拿出来炫耀,却被旁边鬼讽刺道:“尊上不做你义父,你就不为他效力啦?”   “那,那自然不是。”   “再说,凭什么你做尊上的义子?”   “啊呸,难不成你可以?”   “我也不行,但我们雍难将军肯定可以。”   “对!”“我也觉得是这样。”众鬼纷纷肯定这个想法。   眼看着九幽鬼王要荣升为雍难他爹,我连忙岔开话题,告诉众鬼:“明天讲故事在巷口第三栋房子里,免得和吃火锅的客人挤在一块。”   尽管我极力试图扭转这群憨憨的脑回路,但“鬼王是雍难义父”的消息还是传到了那几位耳朵里。   那天,我正在给众鬼讲貂蝉的美人计,就看到雍难和少乙联袂而来,尤其前者脸色十分难看。我心中一突,提前解散了故事小讲堂,众鬼刚想抱怨,转头就看到了后面几位鬼将。   那还是说什么?留下来被几位大人收拾吗?快跑,快跑,去巷尾吃火锅!   这群不讲义气的玩意儿跑得精光,把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我扔给了雍难。   讲道理,义父梗不是你们这群混蛋传出去的嘛!   少乙看着我爽快笑道:“生意不错,故事讲得也有趣,我手下那些亲卫队,天天在耳边叨念《三国演义》。”   雍难沉着脸,一言不发。   他们身后又走来两人,其中一名男鬼美貌惊人,言行举止中带着勾魂摄人的慵懒魅惑,身上衣襟大敞,很有几番魏晋人士的气韵。   另一鬼看着像女人,黑纱蒙面,双眼始终压抑着疯狂与仇恨,看向谁都带着恶意。   我默默张嘴,如果传闻没错,这两位应该是剩下的黄泉鬼将。   面纱女子是鬼将魑魅,传言她恨透了活人,性格极端,手段狠辣,只听从鬼王号令。   那么,美人鬼就是鬼将叶沉沉,听闻他出身烟花柳巷,曾以一己之力迷惑了整个城池的人,让他们乖乖出来送死,甚至连被掏心时,都带着对叶沉沉的沉迷笑容。   我对上叶沉沉那双凤眸,只觉得眼前出现重重叠叠的幻觉——   我最初的狗老板拿着几万块奖金,一边塞在我手里,一边充满愧疚道:“辛苦你了,萨宁,是我对不起你,让你996那么久,这都是给你的补偿,你还可以带薪休假一个月。”   接着,我拿着奖金买了两个全家桶,吃得满嘴是油,抱着剩下的炸鸡,回家睡了个大懒觉,第二天中午边吃炸鸡,边给我的游戏冲了十个648礼包!   然后,我从幻觉中挣脱出来,哀怨地看了叶沉沉一眼。   这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就是给予你一场美梦,然后又把它彻底粉碎。   四大鬼将亲临,我却没什么恐惧感,也不知道是见惯了大风大浪,还是老板给的底气太足。倒是蓁蓁有些紧张,被少乙牵到一边玩闹,这位将军一直十分疼爱小姑娘。   “咦?”叶沉沉慵懒的神色转为好奇,他看向傻愣的灼华。   就在刚才,除了其他三大鬼将外,在场有一个算一个都进入幻觉时,唯有这傻子没受到半分影响,睁着一双桃花眼打量他。   这双桃花眼也好生眼熟,他是不是见过……叶沉沉刚要细想,就又忘记自己之前的想法,笑着搭上灼华的肩膀,吐气如兰,逗弄道:“我好看吗?”   灼华认真点头,眼中没有半分阴霾欲念。   叶沉沉顿了顿,有些不信邪,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摸着灼华的肩膀,顺着衣领往里……然后,被雍难一把拦开:“够了,回你自己的地盘闹去。”   啊,果然四大鬼将里,只有雍难知道灼华和鬼王的关系。   如果真如我猜测的那样,叶沉沉刚才的调戏行为,嗯,挺勇敢的……   “木头鬼,没意思。”叶沉沉指桑骂槐,也不知道说的是灼华,还是雍难。   但雍难身为四大鬼将之首,还是有些威严在身上,叶沉沉只是阴阳怪气两句,对灼华笑着眨眨眼,没有再多做什么。   我看着雍难,雍难看着我。   这波是咸鱼对哑巴,看谁先忍不住开口。   最终,雍难沉声道:“开火锅店也就罢了,谁让你讲故事动摇军心?”   这顶帽子扣得就大了,我绝对不能接下来。   “只是为了玩儿罢了,酒足饭饱,就想着逗逗乐子。”我把三国杀的木盒递给几位鬼将,少乙和叶沉沉乐得手下,魑魅不为所动,雍难更是沉下脸。   “是不是为了玩儿,你心里清楚,”雍难沉声道,“尊上纵容你,不代表你可以肆意妄为。”   我收敛笑意,平静看他,反问:“今日四位将军一齐前来,是要拿小的问罪了?”   叶沉沉立刻出声道:“可别带上我,我只是来看热闹的。”   雍难:……   我怀疑要不是场合不对,雍难应当想当场和这个混蛋同事打一架。我特别理解他,有时候你在职场上忙着应付狗老板和狗甲方,总有一些办公室搅屎棍在旁边拆台。   但我不会赞同雍难的行为。   “听闻将军出身百兽园,不知您认不认字?”我语气从容镇定,半点看不出正在雷区反复横跳的迹象。   雍难沉沉看向我,没有言语。   “您应当是认字的,也读过不少书,是尊上教您的?”我轻笑道,“尊上为何要教您读书?那些达官贵人又为何不让奴隶读书呢?”   “还是说在您心里,这些为尊上冲锋陷阵的鬼卒,就和用完就扔的奴隶一样?那小的试问一句,您和当年那些权贵,又有什么区别?”   “你找死!”侵略性极强的鬼气缠住我的脖子,瞬间勒紧。   哦豁,雍难终于破防了,破大防了。   可惜在我看来,你们和所厌恶的那些人,从来都没有太大差别。   当年,盛国贵族用权势压迫百姓,把你们逼成厉鬼。   如今,你们用修为压迫鬼卒,屠杀无辜百姓。   你们,没有区别。 第79章 鬼蜮篇12   厉鬼明明不会感到窒息, 我却能感到脖子都在融化,连神智都变得昏沉。   轮回几世,我早就不畏惧死亡。何况, 我很清楚,雍难绝不会下手, 因为他对鬼王的绝对服从与忠诚, 即便狂怒之下, 也仍然会留手。   “你胆敢如此。”他嗓音低沉沙哑,与其说是对我说话, 倒不如说自言自语。   萨蓁蓁抿唇, 看着我在半空挣扎垂死, 眼眶已然红了。   少乙见状叹息, 上前一步搭在雍难肩膀上,飒爽女将此刻放柔声音, 感慨道:“何必迁怒于他人?”   “尊上有令, 我等照办;若是连尊上都不在意, 我们又何苦去做那个连自己都唾弃的恶人?”   雍难沉默半晌, 终于撒开手, 让我瘫倒在地上。灼华跑过来搀扶,蓁蓁则像极了一只被激怒的小兽, 挡在了我和鬼将们之间, 猫眼微微眯起,连每根头发丝都透着怒火和倔强。   鬼将们看着眼前的一切, 只觉得隐约眼熟, 往事恍然若梦, 曾几何时, 他们才是蜷缩在地上的那一方, 也曾像小姑娘般,怀着对上位者强迫对待的绝望与愤怒。   “你可罢了,”叶沉沉轻声一笑,眉目风.流,举止慵懒,“既然不吃火锅,就快走吧。吓着孩子和美人,我看着心疼。”   雍难不再吭声,定定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走,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少乙附身摸了摸蓁蓁头顶,安抚依旧暴怒的小姑娘,接着快步跟上雍难,一起走的还有魑魅将军。   唯有叶沉沉,一副留下蹭饭的洒脱模样,只是之前他的兴趣点在灼华一人身上,现在看向我的眼神,也带了些许趣味:“仔细看看,你也是个美人。”他到底有多喜欢动手动脚?说话间就摸到我脸上。   我不留痕迹挡开,谢邀,我是个直男,从不和任何人gay里gay气。   再者,叶沉沉所谓的“美人”全都是假话,他根本不看皮相,又有谁美得过他自己,这家伙只关注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我可是真心来吃火锅的,与那根木头无关。”他凤眸中眼波流转,哪怕明知道对你无意,却依旧感到情深缠.绵,非你不可。   真厉害,我心中感慨,雅诺真该来和叶沉沉学习,怎么做好“爱欲”的表率。   黄泉鬼将说要吃火锅,我自然照办,好生伺候着这位大爷,让兵油子小二搬来锅子与配菜,又亲手搭配好调料,放在叶沉沉面前。他点了个鸳鸯锅,麻辣和番茄双拼。   我当年去海X捞时,就爱这么吃,番茄汤底放点牛肉末和芹菜,喝得极为香甜。   和那些没见识的鬼卒不同,叶沉沉吃起火锅来也一派优雅,美人如画,气质如兰,看他吃饭真是享受。鬼将自然不会沉迷于活人吃食,配菜用掉三分之一,他就不再伸筷子,舒展身体斜倚软塌,肆意洒脱,眉目慵懒。   “你可怨恨雍难今日找茬?”他尾调悠长,莫名带着点引诱。   “小人不敢。”   叶沉沉从鼻腔里哼笑出来,伸懒腰时,露出半边雪白胸膛,青丝一缕缕垂下,宛如鸦黑瀑布:“嘴上说着‘小人’,心里却觉得我们才是真小人吧?”   我听不出他话中有多少谴责之意,便懒得再装,抬头正视叶沉沉,眼神平静。   “这就对了,美人再装就没意思了。”叶沉沉轻轻抚掌,神色露出些许倦怠,打了个哈欠道,“你要做什么,我们都知道,只是尊上打定主意不管你,我等再焦急也无用。”   “杀不了你,就只能劝你。”   他话锋一转,突兀笑道:“说起来,你可以知道我生前是谁?”   众鬼都知道,叶沉沉曾是烟花柳巷头牌,但谁有这个胆子,不长眼在面前揭人短处?对着黄泉鬼将道:我知道,你就是个卖笑的?   “以色侍人罢了,我不觉得丢人,反倒你们个个小心翼翼,谁也不肯当我面说,”叶沉沉卷起脸畔一丝长发,绕在自己雪白修长的手指上,垂下眼眸。   我想了想,点头道:“确实不该您觉得丢人。”   “哦?”   “若是您贪慕富贵,自甘卖笑,丢人的才是您;可若是您被卖被逼迫,真该感到羞愧的是那些出入柳巷的权贵。”然而,若是前者,叶沉沉绝不会在死后化为厉鬼。   “你倒是会说话,也难怪尊上默许你做这些事。尊上他啊……”叶沉沉欲言又止,又把话题转回自己身上,“几百年……唔,我也记不得具体日子了,总之,是北夷入侵盛国那会儿,我在北方六都之一的金辉城。”   以叶沉沉的美貌和气质,他必然是当红头牌,只是当时小欢喜宗当道,达官贵人还是更喜欢女子。   “北夷人就没那么多臭毛病,他们常年在草原游荡,自然男女不忌。”   千年一场□□后,北夷大军入侵边境,盛国军队毫无抵挡之力,对方先锋军一路推到了北方六都,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然而,这个先锋军将领是个爱男色的,又多少懂一些中原文化。大概一路胜仗打多了,天天抢掠有些无趣,就学人家附庸风雅,抵达金辉城后,没有纵兵焚城,反而问城主要来了当地头牌,也就是叶沉沉。   之后的事情便顺理成章,叶沉沉使尽浑身解数,取悦了这位北夷将军,最终不止保住了金辉城,还保住了北方六都。虽然抢掠必不可少,但至少没被屠城,那位将军还留下了一些财宝予他。   相比于北夷蛮族的手下留情,盛国人却更显残忍。其实仔细想想,倒也理解这群士大夫的心思:盛国军队被北夷人扔在地上踩,而他们全靠烟花美色,才保住性命……还有比这个更丢人的事情吗?   法国作家莫泊桑写过一本小说《羊脂球》,也是差不多的意思。   “最终,他们认定是我逢迎敌将,投敌自保,那些珠宝就是最好的证据。为了以儆效尤,判我受檀香之刑[1],尸身掉在城门口示众。”叶沉沉语气轻柔平静,简单得好像与自己毫不相干。   但我却能想象,几百年前,尚且是个活人的叶沉沉,受了何等漫长的折磨才得以死去。更别提,除了身体上受到的酷刑,还有内心愤怒痛苦。   为什么?为什么献上我的是你们,说我投敌的也是你们?   为什么?为什么我救了你们,却成了金辉城最大的耻辱?   为什么?看着同类承受酷刑,你们却都兴致勃勃地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人,才是这世上最凶的恶鬼。你说,他们不该死吗?”叶沉沉凑近了我,多情凤眸中尽是森然冷意,冰冷手指拂过我的脸庞,“我们吃人不假,然而,却是人先吃了我们。天道轮回,他们不该遭报应吗?”   “魑魅也好,雍难也好,少乙也罢,哪怕是尊上,谁不是活人逼成恶鬼的呢?”   “可偏偏他们不会遭报应!人死如灯灭,死了,就散于天地间。可我们的怨气又如何释放?我们就该受尽折磨,惨死后魂飞魄散吗?你让我等如何甘心闭眼!”   “哈哈,既然上天不给报应,那我们就是他们的报应。”   “事到如今,你身为厉鬼,还要想方设法偏帮他们吗?”   叶沉沉说这些话时,并没有避开蓁蓁和灼华,可能觉得没必要,又可能把他们当背景布了。但我却时刻关注两个孩子的情况,只见灼华慈悲闭目,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而蓁蓁消散了怒气,转为皱眉沉思,她年纪毕竟太小,怎么也理不顺其中的逻辑。   厉鬼吃人时,她觉得残忍可恶,可听完他们是如何成为恶鬼后,又觉得合该如此。   我把她抱进怀里,揉了揉头发,轻笑道:“可是给绕晕了?”   我看向叶沉沉,叹气道:“归根到底,这不是人类和厉鬼之间的问题,你们一开始就划错阵营,自然如何也想不明白。”   “当年害死大人您的,和您如今要杀死的,不是一类人。”   “要报仇雪恨的厉鬼,和贪吃人心的恶鬼,也不是一类鬼。”   蓁蓁被绕得更晕了,我原不想那么早和她说这个,又怕叶沉沉带两个孩子走歪了,只得简单说了两句:“你们只把活人和厉鬼对立起来,这样分类很简单,但却是错的。”   “简单点来说,人有好坏,鬼也一样,应该用‘品格’来区分阵营。恶人恶鬼都该杀,好人好鬼又为何要自相残杀?如今尊上无论好坏,都要把活人尽数灭绝,咳,着实偷懒了。”   “殊不知,这些被权贵压迫的百姓,和他本来才该是一道的。而如今他将鬼卒视为工具,胡乱杀人,反倒把自己推向恶人那边。”   想要平天下,首要任务就是分清楚:谁是你的朋友,谁是你的敌人?   当然,如果纯粹只是迁怒,想要发泄私怨又是另一件事了。   我特别想拉着鬼王的手,告诉他:醒醒,佛子,这个世间怨气的来源,不是人鬼矛盾,也不是宗教矛盾,根本是阶/级/矛/盾啊!   你既然下凡救世,就该做个猛.男,团结代表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恶鬼必除,恶人必杀,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而不是把自己推向全世界的对立面!   然而,就像慈悲佛说的,如今鬼王、鬼将一个个都魔怔了,他们思维在死后僵化几百年,根本无法消化这些新概念,而多年积累的人鬼仇恨,也无法再轻易消除。   所以,我只能另外找到一条新路,徐徐图之。   你问我作为一条咸鱼,为什么在这个世界如此努力奋起?   我只能说,即便是咸鱼,答应过别人的事情,总归是要做到的。   更何况,慈悲佛私下答应我,会在我离开这个世界时,赠与一份礼物。   是的,祂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穿越者。 第80章 鬼蜮篇13   鬼蜮无日月, 斗转星移,一晃便是十年过去了。   要说这十年有什么变化,无非是“咸鱼火锅店”从原本的一间, 到如今占据百里巷一条街;从原本抓壮丁的六七个兵油子跑堂,到如今有一百来号手下员工。   当然, 我们店不发工资,我也没变成老板。这些厉鬼之所以心甘情愿,在业余时间来火锅店打杂,有的是为了一口吃食,有的则沉迷听故事。   我这里也没什么福利,厉鬼也不需要工资, 只是隔三差五为他们开小灶, 教灼华和蓁蓁读书时,把他们也一起带上罢了。   除了雍难和魑魅,少乙将军偶尔会来看望蓁蓁,叶沉沉更是本店常客, 调.戏灼华是他十年来最大爱好,就想看这傻子会不会脸红痴迷。   我实在不忍心告诉他, 灼华和鬼王可能有关系。   算了, 翰月老板不是一个计较的鬼, 他应该不会在意……的吧?   《三国杀》卡牌在鬼蜮中火了十年, 虽然大多数厉鬼不爱正经学习,但谈起三国人物, 却一个个头头是道。之前为我做牌的工匠鬼, 直到现在都能收到制作订单。   这些鬼卒还挺会发明创造, 自己琢磨出了“三国武将排名”、“三国谋士一览图”、“三国美人绘卷”等等, 不仅自己看, 还彼此交换分享。   有时候,我出门就看到这些形状可怖的鬼玩意儿,一个个飘在房顶上,为首之鬼小气又炫耀地拿出订制卡牌,引得小伙伴们羡慕无比,纷纷把脑袋都摘下来,希望能凑近点观赏。   讲道理,虽然场面阴间了点,但这不就是当年小学生在小卖部门口买干脆面,只为得到里面的稀有武将卡,然后兴高采烈向同学炫耀?   说白了,这些前尘忘尽的厉鬼们,大部分心智就不成熟,全凭着杀戮本能和上头命令做事。   “阿宁?”脆生生的嗓音在身后想起,我转过身,只见一个亭亭玉立少女站在火锅店门口,手里捧着蓬蒿菜篮子,一双大大猫眼灵动聪慧,蓁蓁歪头好奇道,“你站着发愣做什么?也想要武将牌?”   我失笑道:“三国武将牌几年前就不火了,现在大家都喜欢《西游记》百妖图。”   是的,《三国演义》怎么拖更也撑不到十年,我只能把剩下的三本名著也拿来凑数。在《红楼梦》《水浒传》和《西游记》中,众鬼显然更钟情后者。   毕竟只有《西游记》里都是神鬼精怪的有趣故事,他们听起来贼有亲切感。   当然,也有小众文艺鬼痴迷“一把辛酸泪,满纸荒唐言”的,但大部分厉鬼不耐烦人类情情爱爱的故事。所以,我才说他们都是小学生心智。   不出所料,在《西游记》一众角色中,他们最讨厌唐僧,理由是“秃驴都不是好玩意儿,尤其这个秃驴那么弱,废话还那么多!”   我:……好的,我差点都给忘记了,咱们世界的慈悲寺大师们,一个个沉迷于“大威天龙”,不喜欢叨叨,只喜欢降妖除魔。   而本年度鬼蜮最爱角色,自然是猴哥的,齐天大圣已经蝉联这个奖项五年了,就是从我开始讲《西游记》起,他就是所有厉鬼心中的虚幻男神。当然,现实男神肯定还是咱们的鬼王大人。   说到鬼王,我已经十年没见过他了。   《西游记》连载到一半的时候,少乙将军跑来,偷偷问我:唐僧是世尊座下金蝉子转世,需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取得西方真经才能证得果位,这是不是在暗示尊上?   我没有,我不是,让老板不要胡思乱想!他这个中二病能和金蝉子比……啊不是,我的意思是,唐僧那么弱,鬼王大人如此伟岸,肯定不是我在阴阳怪气啊!   再说这个故事也不是我写的,老板心里有怨气,可以跨界去找一个叫吴承恩的人。   少乙无所谓道:“尊上没说什么,他也挺喜欢猴子的……就是雍难又不大高兴了。”   什么玩意儿?大老板也在天天追我的说书吗?他是不是闲得慌,哦,他是挺闲的。   我撇撇嘴,真诚道:“雍难将军什么时候高兴过?他那张脸就算真笑起来,咱也认不出来。”   少乙哈哈大笑,摸了摸手腕银铃,似有所指道:“他也曾笑过的。”   看我好奇的眼神,高马尾女将不客气笑骂道:“我又不是叶沉沉,他就喜欢和人聊天,我们生前之事,你少打听。”   虽说如此,但少乙将军并不动怒,说起来,她是鬼王远房表妹,而雍难又是盛国皇室百兽园的奴隶,应该是同一时期的人,彼此生前就认识。   我不想谈情说爱,却不代表我迟钝,少乙好像挺喜欢雍难的,是“爱情”那种喜欢。   我对少乙感官不错,因为她对蓁蓁极好,就像亲姐姐。   除了鬼王和雍难,没人知道蓁蓁是个活人,她外表之所以能一天天长大,而不让众鬼起疑,是因为“鬼孩”吸收足够怨气,本就可以成长。   为了让蓁蓁快点成长,少乙经常带一些怨气十足的“礼物”过来,谢天谢地,没有活人尸体。最奇葩的一次,她让手下送了个棺材,里面是一具玉石化的僵尸,未开灵智,但身上怨气很重,在厉鬼看来是美味补品。   蓁蓁……自然不能吃怨气,于是,就便宜了我和灼华。   在我们精心养护下,蓁蓁女大十八变,长成了现在十六七岁少女模样,性格和少乙如出一撤的爽快,又比同龄人多了一分稳重熟思。   这就是九年义务教育的成果!这就是每天沉浸于“道德与法治”中的伟力!   虽然我当初也没好好读书,转述屠龙术时丢三落四,但好歹把前因后果说明白了。然而,即便是不完整的屠龙术,对于这个还存在奴隶的封建世界来说,也是碾压级别的。   这是我对蓁蓁十分放心的原因,这个小姑娘和旁人不同,身上有股百折不挠的韧劲。   穷苦出身注定她不会高高在上,艰难经历让她懂得民生不易,在厉鬼中长大使她见惯了世间百态,而由我转述的屠龙术(半成品),令她的眼界不拘泥于这个世界的历史背景。   我发誓,我并不是利用小姑娘,完成慈悲佛委托我的任务,我从未要求她做任何事。如果小姑娘没有这样的心,我也愿意她平安喜乐一辈子,等死了之后变成厉鬼,少乙也会继续照顾她。   是蓁蓁自己选择了这条道路,无愧于她的名字。   曾经的柔嫩树苗,已然伸展开筋骨,朝着外面世界的阳光与雨露,绽放勃勃生机。   “阿宁,昨天我和你说的事情……”少女仰起脸,认真说道,怀里蓬蒿菜散发浓郁香味,质朴自然,“你还生气吗?”   我温柔笑起来,从她怀里接过竹篓,道:“我根本没有生气,你长大了,可以自己决定怎么做。更何况,你选的这条路是正确的,我为什么要阻止你做正确的事?”   猫眼中透出满满信赖与喜悦,蓁蓁挽住我的胳膊,高兴道:“那我这就去和少乙姐姐说,明天就能加入鬼探。”   ……也不必这么快吧?   蓁蓁加入鬼探,为的是能名正言顺回到人类中,为下一步计划做准备。   事实上,也只有她能做到这点,毕竟我和灼华都不是活人,容易被修道者看出来。而蓁蓁作为在厉鬼中长大的极阴之体,她明明是人类,却比任何一个人都更了解鬼。   她就像一个连接两族的奇迹,一手牵着厉鬼,一手伸向人类。   但我仍然希望她知道,这不是她必须承担的责任,她有选择命运的权利。   “虽说我不会拦着你,但我还是想问问,你是真的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必须去?”我沉默片刻,真诚道,“其实我活了很长时间,比你想象得还厉害一些,我还有其他办法。”   虽然麻烦一点,耗费时间更长一点,危险性更大一点。   “我想去。”   小姑娘俏丽脸庞上带着一股从小就有的倔强:“阿宁,我是极阴之体。”   “因为这个,我爹烧死了我娘,还要烧死我,我逃到了舅舅家里,却同样被嫌弃,是带着厄运的人。”   “我吃不饱饭,每天都挨打,想着这是老天爷给我的命。我娘说,人都是要认命的。有人生来是地主小姐,有人生来是丫环奴婢,像我生来就是个灾星。不认又能怎么办?人还能和老天爷斗吗?”   “鬼军屠城时,我以为是我这个灾星引来厉鬼……直到,我遇见了阿宁。”   “就算人都是要认命的,但不到最后一刻,我们又怎么知道,老天爷给我们什么命?给我极阴之体的是命,让我遇见你的也是命。”   “天意难测,那就不测!尽全力去做便是了,或许这才是老天真正的意思。”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我并未教过她这句话,却不料这个小丫头自己悟出来了。多少人哀叹天意难违,可你是谁,你怎知老天在想什么?你又怎知他不希望你自强反抗?   “也好,放手去做吧,鬼蜮这里有我,你不必担心。”   少乙疼爱蓁蓁,对小姑娘的要求,无有不答应的,第二天,我闭门谢客,亲手做了顿小火锅,为蓁蓁送行。十年过去了,灼华依旧懵懂痴傻,却也知道少女要离开,后者再三安慰,他才不舍放手。   蓁蓁走的第一天,想她。   蓁蓁走的第二天,想她。   蓁蓁走的第三天……九幽鬼王来了。   翰月来得极巧,叶沉沉也在呢,按惯例调.戏灼华,似乎不把这傻子弄到面红耳赤,他就觉得很失败似的。   九幽鬼王终于不穿那套月白僧衣,而是换上一身织锦华服,依旧月白为底,上面刺绣繁密织出层层暗纹,低调华贵,鸦黑长发用一根玉簪固定,显出世家公子的清贵不凡。   庆宇太子当年穿常服时,就是这般模样吧。   “这西瓜太凉了,美人可要暖一暖,才能给客人吃。”叶沉沉动作暧.昧,修长手指点在灼华唇上,后者茫然看着他,完全不明白,刚切的西瓜咋就凉了?   九幽鬼王:……   一进门就看到手下在调.戏自己,十分刺激有没有?   虽然知道叶沉沉是什么德行,但从天上到地下,打了少说几千年光棍的佛子,在面对如此香.艳场面时,依旧深深沉默了。   他是不是太过懒散了?是不是对手下太过放任自流了?   眼看着叶沉沉欺负灼华什么都不懂,忽悠这傻子真把西瓜含进嘴里,九幽鬼王终于没忍住,重重咳嗽了一声。   我在旁边毫不给面子地笑出声来。 第81章 鬼蜮篇14   叶沉沉看到鬼王, 瞬间撒开了灼华。   他倒是不知道灼华与鬼王的关系,纯粹是上班时间不务正业,被老板抓个正着的心虚。是的, 上班时间,四大鬼将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没事也要在军营或府邸待命,而不是跑火锅店调.戏没人。   九幽鬼王淡笑着,瞥了叶沉沉一眼, 还不等后者说话, 就挥挥手, 声音清朗, 没有半点归罪的意思:“行了, 你先回去吧。”   在老板面前, 叶沉沉没有那么懒散放肆, 他认真拱手行礼:“属下告退。”   灼华抱着两片西瓜, 拿着也不是, 放下也不是。   我从他手里抓了一片, 分外热情地塞进老板手里:“尊上,吃点水果消消火。”   九幽鬼王笑起来:“你倒是知道我有火?”   他能没有火气吗?十年前,他把我们三个带回来,就是想把异常情况控制在自己眼皮底下, 结果倒好,现在我又把蓁蓁放出去了。   “你要开火锅店, 我同意了;你让鬼探去南楚进菜, 我同意了;你给众鬼讲故事, 我也同意了, ”翰月背手立在店里, 笑着反问,“你还想我怎么样?我一直放任你,且不要太过分了。”   我让灼华回去休息,从旁边拉了把椅子,让老板坐下。   “蓁蓁也长大了,是该出去见见世面。”   九幽鬼王轻轻笑道:“见世面?”   这些谎话说得我自己都不信,我确实一直都在试探鬼王的底线,并且得寸进尺,直到他如今忍无可忍来找我。   “尊上,那你要杀了我吗?”   九幽鬼王沉默下来,问道:“你又真的能成功吗?”   “虽然人间共业,但总有一些人不该死,而我们想要做的,就是给那些人一条生路,这也是慈悲佛和天道的意思,不然祂既见得过去现在未来,知道此劫不可避免,又缘何派您下凡救世?”   “是啊,”翰月嘴角笑容渐渐消失,“为什么呢?”   我知道他心中有怨恨,恐怕连大慈大悲佛都怨上了。想想也是,他的老师跳出三界之外,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却依旧让他入世堕魔,别说证得果位,几千年的修为一日化为泡影,换我也会埋怨。   我想了想,去后厨给他盛了一碗八宝粥,这个世界的人不过腊八节,但腊八粥还是一如既往好喝。   之前我就发现了,无论是慈悲佛幻化的老樵夫,还是鬼王本人,都严守此世佛道戒律,不沾荤腥。   说来也是好笑,鬼王杀人无数,却从没有尝过人血人心,甚至只吃素食。   但其实一个人吃什么,与他做什么并无甚关联。不是说,素食主义者就必定慈悲心肠,希特勒还是素食者呢。然而,鬼王这般执着于戒律,多少可以猜出他的一些内心想法。   他很纠结,所以才会做事自相矛盾。   一方面,他纵容我十年里不断搞事,明明知道我在挖他根基,却不为所动。因为慈悲佛将我视为天道变数,鬼王也想看看,我做的这些努力,会不会改变此劫结局?   可另一方面,九幽鬼王乃应劫而生,鬼蜮中遮天蔽日的怨念,都是众生欠下的血债。作为厉鬼之首,他无法忘记仇恨,也无法克制杀戮与毁灭的本能。   何况,他自己也是怨恨的。   我问过一些老鬼,坊间传闻,庆宇太子当年想要挽救盛国,却同时被世家权贵、文官、小欢喜佛信徒、敌对皇子一同针对,老皇帝昏庸无道,从一开始认为他有孝心,到最后认为他别有用心,最终一纸诏书废太子。   若只是老皇帝废太子,若只是三皇子为排除异己杀人,若只是权贵文官阴谋算计,若只是小欢喜佛信徒的诡计……翰月哪怕惨死,也还没那么大的怨气。   庆宇太子曾经推行过一些变革,只是任何好的政令,到了实施阶段都可能变成一坨屎。那些支持太子的人,实则个个心怀鬼胎,等到了最后时候,这位曾经救国救民的贤明太子,被万人唾弃。   他所护着的黎明百姓,也认为他荒诞不堪,向着皇宫方向,朝他吐唾沫。最终,庆宇太子死在皇宫中,死无全尸,跟随他的忠诚属下一并惨死,那一.夜,宫里流血漂杵,佛子堕魔,鬼王降生,史称“北盛血夜之变”。   被自己守护拯救的人出卖,最难以接受。   “佛子终究是修道之人,不懂如何治国。”用简单的话来说,翰月念经念傻了,聪慧是聪慧,但心不够黑。   这年头玩战术的都脏。武斗圈有一句流传已久的名言——如果你被卷入了一场公平的决斗,那说明你的战术一塌糊涂。   佛子怎么玩得过他们?要用魔法对付魔法,要用铁血对付蠹虫,而不是佛经。   “过去的事情,也不必提了。”九幽鬼王默然半晌,又问,“你说放他们一条生路,是天道的意思,可你又如何能揣测天道?”   我端起手里的腊八粥喝了一口,道:“那就各凭本事了。”   “若尊上成功了,就说明天道要灭人族;若我们成功了,就说明天道就想网开一面。”   九幽鬼王笑了起来:“你这么说,无非是让我对你网开一面吧。”   “这么说也可以,”我看向那双深沉的桃花眼,“我只是想问尊上一句,在您心底深处,到底是希望谁成功呢?”   九幽鬼王没有回答,直到他喝完手里的八宝粥,起身离开时,也没再说一句话。   没有答案,恰恰是最好的答案。   我想,他是希望我成功的,只是,他同样无法放弃自己的职责。   翰月这次走后,鬼蜮就突然忙碌起来,连吃火锅和听故事的鬼都少了。就连百里巷的兵油子都说,鬼军休养十年,又要再次出动,攻打人族最后一块安身之地——南楚。   自从十年前东齐被灭,人族终于彻底清醒过来,再不团结反抗鬼族,就可以手拉手一起嗝屁了。他们以南楚为核心,沿着边境建墙,还组建了所谓的“南楚联军”,除了南楚外,还包括北盛和东齐遗民、南蛮人与北夷人。   这些消息都是鬼探传回来的。怎么说呢,光看鬼探在南楚蹦跶得如此之欢,就知道这个联盟没有半分用处,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是的,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现实。你以为末日到了,人类就能齐心协力、共同抗敌吗?笑死,更大可能性是权贵间争斗愈演愈烈,底下百姓绝望躺平,直到最后一刻,还有投机倒把者想着如何卖队友。   竖子不足与谋,指望这群联军,倒不如指望我家蓁蓁。   这一忙就忙到了大半年后,即便是厉鬼行军,没有粮草这类后顾之忧,开拔前也要做足准备。这一次,我肯定逃不掉,无论如何,凝怨之鬼都是个重要战斗力。   但打仗是不可能打仗的,吃人也不是可能吃人的。   我和灼华两个鬼背着锅、扛着铲子,跟随雍难在左路军行动,沿途继续给大家做饭,属于自封火头军了。   雍难早就懒得理我,他从横竖看我不顺眼,进化成了随时无视我们的能力,只要不影响进军速度,他就蒙声不吭。毕竟我们只有两个鬼,一天能做多少饭菜?更何况,有了活人血肉在眼前,谁还要吃猪肝、豆腐皮和青菜?   有一说一,雍难太看不起我的厨艺了,咱们这儿生意一如既往地好!   火锅不容易折腾,就吃大锅饭;热菜准备时间不够,咱就整点冷盆。反正,我从早忙到晚,就没休息过,来蹭饭吃的鬼卒们络绎不绝,甚至好些个偏将都让手下来我们营帐打饭。   “刚拿下一个小城,怎么,陈偏将竟没吃饱吗?”我盛满一盒子凉拌豆腐皮和辣椒炒肉,询问来打饭的亲兵。   “哪里?将军们又不缺人心吃,只是大人们吃惯了你做的菜,再活吞人心时竟有些不香甜了。”亲兵笑道。   只是不香归不香,人心还是要挖来吃的,补充损失的鬼气正正好。   “说来最近倒有件奇事——”   但凡来打饭的小兵们,我私下都会多送两碟小菜,虽然只是拍黄瓜和炸花生米,但依旧顺利拉近了彼此关系。他们和我相熟后,话匣子就源源不断打开。   “大人前些日子说,中路军和右路军都传来信儿,说攻下的城池人数太少,和十年前大不相同。”   我晃动手里的锅铲,笑道:“唉,我当什么大事呢,杀了那么多年,就算是蟑螂老鼠也会变少。”   “萨宁你不懂,你是十年前的新鬼。”   我:……   小兵看着天色尚早,把我拉到一边,边磕着花生米,边小声道:“人族就和老鼠似的,一年能生好多。自从咱们尊上诞生后,各国都鼓励百姓生孩子,生得越多越好,虽然老人数量一年比一年少,但孩子不该缺吧?”   我点点头。   “可奇怪就奇怪在这里!”这个小兵挺有说书天赋,语气抑扬顿挫,平平无奇的剧情也能讲得跌宕起伏,“咱们昨日攻破的那座小城,竟然没有找到半个十岁以下的孩子。”   “更离奇的是,昨天我们正往那边赶路呢,迎面就走来一大队人马,都是从城里逃出来的大户,有不少精兵护卫,直直就撞进我们中路军里来。我在大人身边几十年了,也没见过这等事。”   确实有打到门口,才恍然死期到了的;也有始终不知情,等权贵们都逃完了,才发现自己被丢下的。   权贵收到线报更早,先一步逃跑并不少见,但直接撞到鬼军面前的,却是稀罕事。   “多半是情报有误,赶巧了呗。”我也跟着嗑起花生米。   “赶巧什么呀?”小兵恨铁不成钢瞪我一眼,仿佛在看一个不开窍的二傻子,“你就是天天闷头做饭做傻了,好歹也是个凝怨鬼,混不到偏将,也混个传令兵,或是百夫长啊。知道你为啥升不上去吗?”   我求知若渴:“为啥?”   “因为傻呗,你动动脑子啊,那些权贵多么惜命啊,没有完全掌握的线报,他们敢随便乱跑?再者说了,”他看看左右,压低声音凑我耳边道,“我听说啊,这样事情不止一次了,上头几位黄泉将军都觉得奇怪呢,里头指不定有什么门道。”   “在下明白了,我确实有些傻,多谢兄弟指教,”我严肃点头,真心实意地拉着小兵手道:“小哥,再问你一件事啊。”   小兵讲高兴了,闻言豪爽一挥手:“你说,兄弟我今天就为你答疑解惑,好好给你开开窍。”   “你是德云社毕业的吗?” 第82章 鬼蜮篇15   这小兵必然不可能听过德云社大名, 我也只是说个冷笑话罢了。   蓁蓁这孩子做得真不错,我像她那么大时, 还沉迷看小说、吃炸鸡,她已经能承担如此重任,救下那么多人。   当然,这些事情连一个小兵都有所察觉,更不要提九幽鬼王和黄泉鬼将们。   #   “将军,已清点过尸首。”一个黑衣厉鬼跪在魑魅面前,声音沙哑,仿佛用火烧过。   魑魅面庞遮掩在层层黑纱之后, 冷声问道:“如何?”   “少了三分之一的人,都是孩子和普通农户,权贵无一幸免。”   “可有留下活口问话?”   “这……不曾。”   “也罢,做出这事的人, 必然不会放过下一次机会。我传信给诸位将领, 让他们有所察觉, 一并调查。我倒要看看, 是谁在其中捣鬼!”魑魅嗓音尖锐, 带着极度怨恨与扭曲。   厉鬼间传信可以用法术, 尤其是鬼将这个级别的,千里传音不过瞬间功夫。   雍难、少乙和叶沉沉都收到了传信,只是三将反应各有不同:后两者面露疑惑,但还是按照惯例, 派人下去查探, 唯有雍难一声不吭, 仿佛早知道罪魁祸首是谁。   他身为左路军将领, 不能擅离职守, 若非如此,他真想去少乙中路军拜见鬼王,问问尊上到底想如何行事?   五百多年布局谋划,为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难道临到终了,尊上才改主意不成?   雍难咬牙,即便尊上反悔了也无妨,只是为什么不肯带上他一起呢?无论上天入地,无论救世灭世,他都愿意跟随主子,永不后悔。生是尊上的人,死是尊上的鬼。   黄泉鬼将一共四个,其中唯有他是跟着太子殿下一同入魔的,又看着尊上转换了少乙。   他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太子殿下的情景。彼时,他不过是皇室百兽园的奴隶,说起来,他们祖上是北夷部族,被贩子卖到盛国,被百兽园买去,从事最低贱的工作。   若是能成为驯兽者,反倒是一件美差。绝大部分奴隶都负责伺候贵人们的爱宠,北盛贵族骄奢淫逸,以豢养珍奇异兽为荣,奴隶饲养的大多是凶兽,打不得骂不得,一个不当心就会死于野兽之口。   一朝成为奴隶,世世代代都是奴隶,到了年纪的男奴和女奴像牲.口似的,被指定结合,生下小奴隶后再次分开。小奴隶在母亲身边养到六岁,就会被分配到其他地方,原因是北盛人担心他们群聚为部落,将来不好管理。   他人生最后一次见到母亲,就是六岁前的夜晚,多年后他来到尊上身边,太子也曾为他调查过父母下落,最终却得知,他离开后不久,母亲就得病去世。   他命不好,离开母亲后,分到的第一份活儿,就是陪同三皇子打猎。   三皇子是宫中珍贵妃所生,贵妃得宠,母家又背景深厚,才八岁就养出个霸王脾气。除了父皇母妃,他连太子大哥都不怎么尊重,又怎么会看得起一个小奴隶?   偏生陪同三皇子的黄门心思歹毒,瞅准了小主子性情暴虐自大,说是猎兔子不好玩,不如猎人有趣。他就那么从陪同打猎的奴仆,变成了场中猎物。   太子殿下赶来的时候,他被一箭射穿肩膀,疼得在地上挣扎,粗布衣因此凌乱肮脏,沾染不少草根树叶。然后,他就听到了匆匆脚步声,那个身着月白常服的少年毫不犹豫蹲下,捂住他肩上的血液,吩咐太医过来。   若天上明月、林间清风有形,必然是太子殿下这般的人物。   太子殿下救了他,却无法带他走。因为他是最卑微的奴隶之子,连身体残缺的小黄门都比不上。朝臣谏言,此举违祖宗之法,失海内人望,望太子殿下三思。   尚且年幼的太子笑得温和,性格却固执坚持。最终,还是他恳求尊上,说自己想要留在百兽园。   雍难想,即便留在百兽园,我依旧可以为您效力。北盛皇族看不起他,觉得奴隶比猫狗还不如,却不知道他生来就能驱使百兽。“血夜之变”那一晚,他驱使虎豹狼群,为殿下浴血而战,却在黎明将至时,得知太子已死。   而亲手杀了他的,是皇后娘娘,是尊上的亲生母亲。   尊上不会防备母亲,也不可能防备住她。   得闻如此噩耗,他才再也支撑不住了,倒在了兽群血泊之中,沉沉闭上双眼时,隐约看见了东宫冲天怨气。他听见了熟悉的轻笑,一双手将他从黑暗中拉出来。   月白色太子常服一片鲜红刺目,他的尊上依旧风清月朗,温声问道:“雍难,你可愿与我一同灭世?”   “属下愿意。”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在这之后,他才得知尊上成了鬼王,而曾经是一位上界佛子。不过,这与他不相干,佛子也好,鬼王也罢,他所追寻的只有那一个人。   可如今那个人,却连大军开拔,都不愿意自己跟着他。   雍难头一次有些茫然,就像刚得知太子死讯时,若尊上不再需要他,他又该做什么呢?   “将军,明日攻城计划有什么不妥吗?”帐下偏将小心翼翼问道,纷纷抬眸看他。   雍难默然片刻,道:“无有不妥,照这个办吧。”   至于魑魅让他调查的东西,也不必理会,他很清楚是哪个混蛋玩意儿干的!   #   雍难找我的时候,我正和德云社小哥一起嗑瓜子。   木头脸这回更木了,就像一条失去了所有水分的咸鱼,我大惊失色,雍难将军这是怎么了?难道鬼王要成亲了,伴郎却没有请他?   好吧,我开玩笑的。   德云社小哥一看到雍难,整个鬼都傻眼了,瓜子掉在地上不自知。   等他鬼躯一震,刚想跳起来拉着我行礼时,却见左路将军挥手,示意他离开。也是哦,他出来打饭那么久,可能陈偏将都快馋死了。   “不知将军有何贵干?”我敏锐察觉到雍难的坏心情,决定这时候还是别惹他了。   “灼华呢?”他开口问道。   “去城里了。”我老实回答。   雍难转身就往昨日刚攻破的城池走,我继续坐下嗑瓜子,却见黑衣将军停住脚步,默默看了过来。   哦豁,这意思是要我跟着对吧?   我跟从雍难走入死城中,寻找灼华下落。不出我所料,这傻子正端坐于尸堆之中,双目闭合,双手落于膝盖,周身萦绕挥之不去的死气,皱眉沉思,宛如一副要大彻大悟的成佛模样。   我也不知道他成天打坐,到底在感应什么东西,我只知道,终日痴傻呆愣的灼华,在看向屠城之后的遍地尸首时,眼眸中所露出的悲苦怜悯,不是一个心智懵懂的傻子该有的东西。   释迦牟尼佛座下有十大弟子,最常出现在他身边的胁侍,就是迦叶尊者与阿难尊者。   阿难尊者仪容俊秀庄严,令见者心生欢喜,名曰“欢喜”,常露出圆满喜色,仿佛无忧少年;迦叶尊者年岁最长,经历人世百态,坚忍安然,宛如磐石般厚重,因怜悯众生,常露出悲苦之相。   如果说心智纯净天真的灼华是阿难,那么,眼前端坐于尸体之上的灼华就是迦叶。二者在此时此刻,巧妙地融为一体,我亦悲苦,我亦欢喜,我是众生,我非众生。   “他这样多久了?”雍难冷不丁问道。   我闭眼闻着空气中的阴冷血腥,平静回答:“从鬼蜮开拔,左路军攻破第一个城池开始。”   “你不管管他?”   “我管不了他。无论蓁蓁,还是灼华,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我可以帮他们,但我不能管他们。”   “尊上……”雍难欲言又止。   我挑眉:“你是想问,鬼王大人这般行事,是不是受了灼华的影响?你是不是还想偷偷杀了他,看看尊上能否恢复正常?”   雍难涨红了脸,也没肯定,也没否定。   “将军,且不论尊上意欲何为,你自己又是怎么想的呢?”   “我唯尊上之命是从。”   怪不得鬼王不和他玩了呢,翰月本来就心情复杂,纠结得不得了,再有雍难堵在他面前,就知道“唯命是从”,只会让老板更加难以决断。   若翰月带错了路,最差不过自己魂飞魄散、一了百了,那些忠心耿耿的手下怎么办?   “那我换一种说法,你更喜欢谁呢?当年庆宇太子,还是如今的九幽鬼王?”   “两者都是尊上,与我没有不同。”   你要这么骗自己就没意思了。   “如果有朝一日,尊上变回了庆宇太子……”   “这不可能。”   我好想打他,但我打不过。于是,我深吸一口气,叹气道:“我是说如果,将军,有些事情不是避而不谈,就不存在的。”   “如果回到过去,再来一次血夜之变,你待如何?”   雍难想也不想道:“我必让太子早日离宫,护送他逃出皇城,另图东山再起。”而这一次,他绝不会让任何人有伤害尊上的可能!   我笑了起来:“那看来你是更喜欢太子了。”   “何出此言?”   “你心知肚明,佛子变太子,太子变鬼王,尊上过得一日不如一日。如果有的选,你绝不可能眼看着他惨死堕为鬼王。既然如此,将军便也十分清楚,孰是孰非,孰对孰错,孰好孰坏。”   雍难说不出话来。   我再次为自己的嘴炮能力而骄傲。   我凝视着尸坑中的灼华,声音低沉,随着四周阴冷鬼气轻轻散开:“既然如此,又何必拦着他做回那个佛子?”   “你倒是说得容易。”黑衣将军低声道。   接着,雍难又板起脸:“小心魑魅,他在查城中人口流失一事,你们瞒不了多久。若由她闹到尊上那里,尊上绝不会包庇你们。”   “大不了是个死,将军放心,我死过很多次了。”   “你死了,你的计划也落空了。”   “不会如此,该我做的都做完了,剩下的要看他们了……” 第83章 鬼蜮篇16   在四大鬼将中, 我对魑魅最不了解。她一来不爱吃火锅,二来神神秘秘的,谁也说不清她的背景。   但有一点很明确, 她确实是个努力用功的好卷王。   不过三五日后, 她就调查出一些头绪。   其实也是因为蓁蓁尚小, 要做的事情却太大。人多眼杂,怎么可能不败露?   更何况,剩下那些达官贵人也不是傻子,被耍了第一次、第二次……总会察觉不对劲。而根据这群人素来的软弱自私,向魑魅告发蓁蓁, 希望得到一条活路也不奇怪。   只是他们并不清楚,在所有鬼将中, 最怨恨极端、最不会放过活人的, 就是魑魅。   落在普通鬼军手里,不过挖心而死。鬼卒行军注重速度,没有个人私仇, 不会刻意折磨, 反而死得痛快些;然而,落在魑魅个人手里,死状可谓凄惨无比。   当我被魑魅提溜到营帐时,就隐约看到了帐前几个血肉模糊的玩意儿,尚有一口气在, 却无手无脚,在地上蠕动爬行,暗红血迹蜿蜒如蛇。   魑魅依旧黑纱裹面, 从面纱之后露出怨毒至极的眼神。   看我望向那几个权贵, 她森冷嘲讽道:“我最恨告密者和背叛者。”   “明明是人, 却为了自己活命出卖同胞,将人族逃命唯一的希望告诉我。”魑魅转动手腕,一股黑气弥漫,像丝带般攀附到几人身上,融入血肉之中,深深抽紧,发出腐蚀性的“滋滋”声。   地上几个血肉人彘抽搐起来,被割掉舌头说不出话,只能从鼻腔中发出不似人类的哀号。   我只瞥了一眼,就将视线重新移到魑魅身上。我觉得这姑娘一定能和疯子教主相处融洽,都是喜欢用残虐泄愤的扭曲变态。   “可让我恼怒的是,明明是鬼,却和活人勾结背叛尊上。你说这样的鬼,是不是罪无可恕?”几缕黑丝带像触手般在地上蠕动,将我包围在中间,跃跃欲试想勾上我的身体。   可我却没有半分慌乱,因为我赌她一没证据,二不敢随便下手。   蓁蓁被出卖,是因为她就在南楚,要转移民众必须和活人们接触。但我始终待在鬼蜮,知道我向外传信的唯有蓁蓁,而小姑娘绝不会出卖我,也一定没有被抓。   想也知道,如果魑魅抓到了蓁蓁,何必在这里吓唬我,直接告到鬼王那里去了。   所以,魑魅只是合理猜测:蓁蓁是我养大的孩子,如果鬼军中有泄露情报者,必然是我。而我作为全军唯一火夫,深受众鬼欢迎,是除了诸位将领外,对行军情况最为了解的厉鬼。   但猜测只是猜测,她没有证据,就连我被抓到右路军来,也是瞒着雍难偷偷做的。   这是我认为她不敢妄自下手的原因之一,我毕竟在雍难麾下,她这样做算是越权。更何况,她虽然不怎么来火锅店,却也应该知道,我和鬼王关系不浅。   否则以魑魅杀伐果断的暴虐脾气,怎么拖到现在,却始终没有真正下手呢?   “若真有背叛尊上者,自然该以死谢罪,”我顺着她话说下去,“只是小的不明白,魑魅将军为何要带我来这里,专程与我说这些话呢?”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与我装糊涂?”魑魅冷笑一声。   我转动手上佛珠,无比诚恳道:“小的生来愚蠢,烦劳将军指点迷津。”   “觉得自己有靠山便有恃无恐?萨宁,你信不信,就算我在这里杀了你,雍难也不会与我计较?”随着这句阴冷至极的话,地上几缕黑丝带抬头缠绕,迅速腐蚀小腿鬼气。   无法形容的灼烧剧痛传来,丝带缠绕身体越来越深,几乎要断了我的双.腿。   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一些屑人、邪神或鬼怪以为可以用痛苦让我屈服。   笑死,你以为自己是第一个这么干的吗?不如猜猜看,你的前辈都成功了没有?   摧毁身体的酷刑,看着十分吓唬人,却着实卑劣可笑,只能彰显拷问者的无能,尤其我还是一个厉鬼,哪怕全身都被腐蚀,只要还剩一缕鬼气,得到补充后就能原地恢复。   我垂下眼眸,一言不发,不掩脸上不屑,这样魑魅更加扭曲疯狂。   我愿意和翰月、雍难交流,是因为他们虽然魔怔,却还能正常思考交流,但对着魑魅,我却懒得开口,因为你无法说服一个疯子。想要解脱这个可怜的灵魂,只有彻底杀了她。   “魑魅!”   终于等到了,我抬眸看去:雍难怒气冲冠从天边飞来,周身鬼气瞬间遮盖了半个营帐,连每根头发都凝结怒意,虬结扭曲,无风自动。   他们吵了起来——   “你莫不是被他迷晕了头,这么明显的证据都视而不见?”   “有证据便去找尊上,谁许你动我账下的人!”   然后,吵着吵着,他们打了起来。   我:……   雍难飞到天上前,挥手捏断了我脚上的“黑丝带”,没有束缚后,小腿慢慢恢复原状。我看了眼旁边尚且痉挛的几根人彘,叹了口气,帮他们彻底解脱后,抬头看向阴沉沉的天空。   两股黑气在天上打得不可开交,每一次碰撞都带着惊心动魄的力度,连下方山脉大地都为之震动。   这边是黄泉鬼将真正的实力,虽然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他们凶悍到要把对方脑浆都打出来?就像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手下斗成这样,九幽鬼王还能耐得住性子,半点没有露面的意思。   最终,还是雍难略胜一筹,他把魑魅砸进山体中,后者半个身子都没了,丝丝缕缕的黑气一点点重塑身体。面纱落下一半,露出那张被划得一塌糊涂的毁容脸,那上面有刀痕、有腐蚀伤、有烧伤,甚至还有犬类撕咬痕迹。   可以想象,魑魅这张脸在生前遭遇过什么。   若是死后受的伤,鬼将能轻易恢复,而唯有死前伤痕,会作为怨念来源的一部分,始终留在他们身上。当然,可以用法力掩饰,就像叶沉沉皮肤光滑,半分看不出被斩首和受檀香刑的痕迹。   但魑魅宁愿戴着黑面纱,也不肯用障眼法,不知道究竟出于什么想法。   雍难没有理睬同事怨毒的眼神,带着我头也不回地飞回去。   “尊上会知道此事吗?”我好奇道。   “刚打起来的时候,尊上就知道了。”雍难面无表情。   四方鬼将哪个不是鬼王转化的?作为世间怨气源头,鬼王掌握着每个厉鬼的一举一动,只看他想不想管罢了。   我没有问雍难为何救我,因为我很清楚,他不是为了我,只是为了鬼王。   鬼王不希望我死,雍难就绝不会让我死。更何况,魑魅的做法,确实损害了他作为鬼将之首的威望。笑死,要是每位鬼将都能不打招呼,随随便便对他的手下动用私刑,他也就别当这个将军了。   “你老实一些吧。”最终,雍难把我送回营帐时,板着脸叹气道,“就像你之前说的,你能做的都做完了,剩下的且看天意。”   老实是不可能老实的,尤其半个月后,鬼王便攻到南楚皇城门口。   讲道理,所谓十万“南楚联军”弱得超乎我想象,哪怕是十万头猪,让鬼军一个月不到全部抓完,都是不太现实的事情,而偏偏南楚联军就有本事输掉每一场大仗。   人族已经到了最后关头,慈悲寺主持和青云宫观主亲自出山,纷纷拿出自己镇派之宝。他们已然将最小的一批弟子送往深山老林,以避免道统灭绝。   应该说他们已经尽力了,只是他们要面对的是九幽鬼王,曾经的上界佛子,世间怨气的集合,天道劫难的化身。他应劫而生,为灭世而来,从诞生那天起,天道就给了他无上法力。   简单点来说,鬼王开了挂的。   如果光是法力强大也就算了,九幽鬼王还是不死不灭之身。众生怨气哪怕尚存一缕,鬼王就不会死,即便如今鬼军被击退,也不过是几十年后卷土重来。   可以说,对人族而言,这是一个必败之局,只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   因为生来病死是世间常态,只要生在这世界上,就不可能完全没怨气。除非,真到了圣贤口中的大同世界,人人成圣,人人如龙。   鬼王攻城的前一天召见了我。   “你输了,天道看来就是要灭亡人族。”身穿月白僧衣的年轻和尚坐在榻上烹茶,这是第一次他请客吃喝,而不是等着蹭我做的饭,“尝一尝吧,我虽然没有烹饪异能,但这茶是鬼蜮中生长的‘鬼吐舌’,阴气甚重,与你无害。”   “鬼吐舌”这名字是哪个天才取的?听着就让人完全没有想喝的欲.望。   等我端起茶杯,往茶汤里瞥了一眼后,立刻改变了想法:这名字哪个天才取的,真是太生动形象了。   浅棕茶汤中上下浮沉十几片茶叶,鲜红如舌,修长扭曲,隐没在茶水中飘荡,真的很像茶杯里藏着十几个鬼头,在往上面吐舌头。   ……这么阴间的东西,真的可以喝吗?   哦,等等,没关系,反正我也是厉鬼,我也是阴间玩意儿。   我小心翼翼把茶杯贴近嘴唇,浅浅啜饮一口,茶香冷淡清幽,先苦后甘,回味悠长,隐隐还有几缕鬼气补充入体,让厉鬼神清气爽。   好茶!   我又喝了一口,才放下茶杯,询问道:“尊上认为,自己已经赢了吗?”   “你让那小姑娘偷偷把一部分人藏起来,这主意确实不错,”鬼王双手握住茶杯,动作优雅庄重,语气温润清朗,“你是料定了,我不会管,甚至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事实也确实如此,翰月默许了我与蓁蓁的行为,等同于放过了那些普通百姓和不足十岁的幼童   我敛容欠身,庄重一拜:“谢尊上慈悲。”   “慈悲……”鬼王嘲讽般笑起来,“萨宁,你如此了解我的心意,且根本不懂人类。”   “他们当年怎么对付我,如今便怎么对付萨蓁蓁。你们带走的人太多了,她救了一家人,那家人转头就把消息告诉自家亲戚,她只能再救那家亲戚,可亲戚还有亲戚,一传十,十传百,如此便走漏了风声。”   “消息走漏,那些人又如何甘心?普通百姓可以活命,王公贵族却在京师等死?”   “若是他们不能活,这些卑贱之民也得跟着一起死!他们向鬼军出卖萨蓁蓁的下落,把安置百姓之地透露给了魑魅。我虽不会阻止你们救人,却也不会阻止魑魅他们杀人。你们所辛苦谋划的,终究还是一场空。”   鬼王笑了起来,桃花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你看,萨宁,就算我愿意网开一面,可最终害死人类的,依然是他们自己。”   “人,就是这样的。” 第84章 鬼蜮篇17   魑魅杀去了撤离基地?蓁蓁被围攻了?   我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 却没有鬼王想象中那般惊慌失措。   说实话,在制定计划的时候,我就想过有这种可能, 这世上哪有百分百成功的事情, 何况是这等大事?   当年蓁蓁离开时, 我就曾告诉小姑娘,她要面对的会是什么——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不必惊诧和畏惧,人性的下限有多低,上限就有多高。这世上存在无论多么卑鄙可耻的小人,多么令人发指的罪行, 就同样也存在高尚不屈的英雄,温暖一生的善行。   我说:你要当心自己的安危, 总有一些人下限比九重深渊还要深。   可小姑娘却和我说:阿宁, 自古以来,做大事岂能惜身?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当初那棵稚嫩不幸的幼苗, 早就长成了合抱之木。   “既然如此, 尊上再发发慈悲,让我去找蓁蓁吧。”我放下茶杯,认真看向鬼王。   鬼王失笑:“你真当我没脾气?是不是还要我帮你对付魑魅?”   我想了想,还是说道:“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是与否, 做与不做,您总要选一个。”   鬼王沉默半晌,最终弯起嘴角。   那一瞬间, 他仿佛脱去了光风霁月的外表, 月白僧衣从衣摆处沾染上刺目血红, 接着迅速蔓延上来,染成一件血染长袍,鬼王笑得肆意洒脱,眼神尖锐如利刃,声音却依旧温润。   “上一次与你话别后,我想了很久,又或者说,自从堕为鬼王后,我就一直在想……”   我站起身来,往后退了几步,他身上鬼气太重,已经浓郁到让我窒息的程度了。   “那么,尊上想明白了什么?”   “我想明白了,随便你们怎么救,都与我无关。”他一袭红衣,鬼气阴森,仿佛能毁天灭地,“灭世才是我的职责。”   我微微闭眼,接着在鬼气冲我方向扬起的一瞬间,用尽全力往后飘去。   鬼王怨气比魑魅的“黑丝带”厉害多了,后者只是慢慢腐蚀,鬼王之气沾上就死。   我撤得依旧有些慢了,被怨气擦到一点,整个手臂都瞬间瓦解,恐怖的吞噬感迅速蔓延至全身——   我现在应该已经死了,如若不是千钧一发之际,那串沉沉的龙眼佛珠亮起一缕微弱佛光。   每颗佛珠上都刻着一位慈悲寺大师的法号,仔细打量,还能透过文字,隐约看到这些圆寂高僧或慈悲、或怒目、或舍生、或平静的面容,他们颔首颂念着同一句佛号——   我佛慈悲,救世渡人。   我佛慈悲,救世渡人。   我佛慈悲……   ……   这串佛珠在遮天蔽日的鬼气中,撑起一片微弱光芒,堪堪护住了我的魂体。佛珠围绕成的光圈越来越大,形成了可容一人通过的入口,我没有半分犹豫,在鬼王彻底释放威压前,钻了进去——   眼前是一座荒山,还能听到不安的鹊啼蛙鸣,而东北处隐隐有庞大黑气向这边移动。   看来我是被瞬移到了南楚王都的另一头,我站在原地,愣了愣神。   要是刚才没看错的话,我穿过佛珠的一刹那,好像看到了虚空中漂浮着一座九重瓣金莲座,上面坐着隐在金光华彩中的佛祖,宝相庄严,圆满喜乐,眼含慈悲。   大慈大悲佛终是插手了。   因是天道劫难,世尊不能阻止鬼王灭世,但却可以动点小手脚,比如把我传送走。   至于传送我的原因——   我看向这一片乍看什么也没有的荒山,俯下身子,摸到了地上眼熟的施法痕迹。   这么大一片障眼法,恐怕蓁蓁花了大力气,只可惜人族里面出了叛徒,再精妙的阵法也没了用处。   我分出一缕鬼气,撕开了障眼法结界,先是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接着耳朵中充斥着厮杀哭喊之声,最后,眼前才呈现出激烈搏杀的场景。   一头鸦黑长发如少乙般高高扎起,少女手持一把散发幽光的长刀,宛如杀神降世,浴血而战,率领手下将士,坚定地砍向眼前的食人厉鬼。在她身后,一僧一道站在人群前方,手中法器不凡,如同两位护法之神。   我先是欣慰笑起来,接着转过身,看向半空中的魑魅,她身上扬起几百条“黑丝带”,远远看去,宛若一团漆黑虬结的煞气。   原来这就是大慈大悲佛送我来的意思:物理超度魑魅。   #   几个时辰前,中军大帐,少乙正随侍九幽鬼王左右,听得手下来报,右路将军魑魅有要事求见尊上。   尊上自然无有不可,仿佛早就知道她为何而来,略显倦怠地挥了挥手。   魑魅一走进营帐,便单膝跪下,一五一十将这些日子查探到的情况上禀。   鬼王倒是没什么反应,少乙却惊得起身:“你说蓁蓁是活人?!”   “千真万确,”魑魅一口咬定,又讽刺道,“莫非少乙将军,连手下密探是人是鬼都分不清?”   少乙并未动怒,她和魑魅同为鬼将几百年,自然知道这个女人是什么尖酸刻薄的脾气。   她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疼爱了十多年的小女孩儿,从头到尾都在骗她。   少乙姐姐……耳畔仿佛传来小女孩儿银铃般撒娇声,却只让混血女将感到愤怒。   “少乙。”鬼王轻轻唤道,抬眸平静看她。   “属下在!”她跪了下去,掩去入魔般的血色双眸。   欺骗,欺骗,还是欺骗,她活着被人骗了一辈子,难道连死了也逃不过?为何活人嘴里从没有一句实话?   “萨蓁蓁是活人,我一开始就知道,”翰月叹息般解释道,“她身上鬼气也是我给的,莫要钻牛角尖。”   尊上?   少乙抬头,难掩眸中惊讶。   五百年过去了,面对鬼王时,她依旧像当年那个爽快英气的蛮族少女。   “虽说是尊上为她遮掩身份,但萨蓁蓁背叛尊上,也是铁证如山,不容抵赖。”魑魅冷声开口道,“背叛者万死难辞其咎!请尊上应允,让属下带兵诛杀叛逆,屠灭躲藏的人族。”   鬼王垂眸不语,也算应下了此事。   魑魅领命离去,唯有少乙半晌没回过神来,直到鬼王半蹲下来,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她才意识到自己依旧半跪在地上没有起身。   “尊上?”   “小蛮,别哭……”鬼王再次叹息,语气并非上司对下属,反倒像当年庆宇太子对族妹一般。   少乙听闻这声陌生又熟悉的呼唤,恍惚间回到了几百年前。   小蛮是她在族中的小名。   她从小在南蛮部族长大,不知道阿父是谁。好在南蛮不少部落是母系氏族,阿妈即便未婚先孕,又始终不肯说出少乙父亲的身份,却依旧得到阿嬷庇护。   阿嬷是长黎族的族长,所以她小时候也曾无忧无虑,和年纪相仿的同伴一起蹚过春日清澈的溪水,遥望炎炎夏夜的群星,摘过秋日如刺毛球般的栗子,捉过冬日河里的鱼虾……直到阿妈让她去北盛寻找阿父。   “不要去,小蛮,听说北盛人奸诈狡猾。”“嗯,从家阿哥也说过,中原人最坏了!”少女们你一言我一语,都不肯让她离去,就连老迈苍苍的阿嬷都劝她留下。   长黎族需要下一位族长,她自小聪明,无论是武功,还是蛊术,都是一学就会,加上性格爽朗外向,和族里的人相处极好,人人都认为她会是下一任族长。   可是,她还是离开了南蛮,按照母亲的遗愿,去北盛寻父。   中原又有什么好怕的呢?若是有谁胆敢欺负她,她就让蝎子咬他!少女又如何知道,前往北盛是她一生最错误的决定,从此之后,她再也没能回到故乡,再也不能看一眼长黎族的山山水水,再趴在阿嬷膝上撒娇,再和女伴们用彩绳编织绚丽的发辫。   她被自己称为“父亲”的人利用欺骗,她被自己称为“哥哥、姐姐”的人废掉武功,然后卖给侯府,为一个八十岁的病弱老头冲喜守寡。他们骂她是蛮夷之女,活着有辱皇室门风,不守妇道,不通儒法,在老侯爷死后,逼她殉葬以证贤良忠贞。   那一日,庆宇太子强闯殉葬之礼,穿着兽园奴隶衣服的雍难将她从坑里挖出,却怎么也摇不醒她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呼唤她的:小蛮,醒醒,别哭了。   那时,她也不叫他太子,而是唤作——   “表哥,”少乙看向鬼王,“蓁蓁救下的人,都是孩童与普通百姓吗?”   “是。”   “她骗我,不是为了害我,而是为了救人?”   “是。”   少乙闻言,眼中入魔般的血色慢慢褪.去。鬼修就是这样,修为越高,就越是容易被怨气影响,一旦被刺激到痛脚,就难以控制喜怒,直到最后失去所有理智,成为只会杀戮的恶鬼。   四大鬼将中,被怨气扭曲最重的自然就是魑魅。   她差点忘了,自己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天真倔强又无助绝望的少女小蛮,她是活了五百年的鬼将少乙。   “好好休息,今日便要攻城。我们五百年忙碌,胜败在此一举。”鬼王轻声吩咐道。   少乙眼神逐渐坚定,行礼道:“属下遵命。”   待走出鬼王营帐,少乙便扬手唤来最信赖的亲兵。   “将军。”心腹行礼,接着静静等待命令。   “通知尚在城中的鬼探,让他们联络萨蓁蓁,告诉她,事已败露,魑魅亲至,快跑。”   心腹有一瞬间讶然,但对少乙的忠诚让他什么都没问,再次行礼道:“将军放心,属下这就去办。” 第85章 鬼蜮篇18(完)   我打不过魑魅, 凝怨和黄泉之间的差距,宛如天堑。   但这不是我第一次面对比自己强大万倍的敌人,我对此有着丰富的斗争经验。简单来说, 前期苟住, 后期偷袭,务必一击必中,全力以赴。   弱者对强者,再怎么努力, 也只有对方松懈后, 仅有的一击机会。   大概是我们太过弱小, 魑魅有几分“猫戏耗子”的意思,竟然飞到半空中, 让手下鬼卒涌向我们, 想看着蓁蓁等人充满绝望地力竭而亡,而她则全神贯注去打破慈悲寺主持与青云宫观主的法阵。   这一僧一道虽是血肉之躯,但他们手中的镇牌之宝皆非凡物。   也不知道蓁蓁是如何说服他们,放弃守住南楚王都, 跑来保护这些躲起来的老百姓。   蓁蓁与我并肩作战,少女脸上血迹宛如绽放的花朵,却没有半分后退之意。   “灼华去哪里了?”她一刀劈开身旁厉鬼脑袋, 在战斗间隙时问我。   ……我被鬼王召见,又被慈悲佛转送,实在顾不得灼华。如果鬼王没有刻意针对, 他应该在雍难军中守着炊事锅, 一般鬼卒吃惯了我们的饭菜, 知道他有些痴傻, 只会做饭不会打架, 应该不会强迫他上战场。   “山里有多少人?”我好奇问道。   蓁蓁脸上张扬着爽朗笑意,好像小女孩炫耀自己的成绩:“狡兔三窟,我才不藏在同一个地方呢。这山头里的人最多,有一两万。”   “大部分都藏在我们挖出来的山洞里,外面站着的那些,是洞里藏不下的。”   “我还认识了不少同盟者,他们管理其他避难所,若算上其他几个地方的数量,应该有三四万人。”   这数量听上去虽然少得可怜,然而战国时期一城不过两万人,唐朝长安倒是繁华无比,人数是八十万。   可这个世界经历了各种天灾人祸,又有鬼王百年如一日屠杀,整个南楚联军境内,也不过十几万人口,加上号称的“十万联军”,便是此地人族仅存的数量。   小姑娘救了三四万人,相当于五分之一了,反正蓁蓁比我努力能干。   “你害怕吗?”眼看魑魅步步紧逼,慈悲寺方丈已有几分支撑不住,我突兀转头询问蓁蓁,“要是死了……”   “那我就成厉鬼了,”少女无所谓,举起手中长刀,“和阿宁一样,还能再战,又有什么好怕的!”   我眼神温柔,再次转向魑魅时,便将体内所有鬼气都压抑成一体,按照记忆中的触感,在手中化为一柄模样奇怪的长.枪。   弑神之枪(厉鬼版)   我曾短暂触摸过那柄弑神的因果律武器,感受过那种玄而又玄的神秘力量。哪怕手中这一柄,只能发挥出原版百分之一的力量,干掉魑魅都不是问题。   随着弑神之枪一点点构成,我能感觉到体内怨气被迅速抽空,双.腿都有些发软。   厉鬼靠怨气而活,所以才需要吃人补充,所以情绪总是不稳定。若是有朝一日,周身怨气消散,也就离死不远了,就像当年的绿四娘和景程。   “阿宁!”蓁蓁看我脸色不对,焦急喊道。   哪怕隔着极远距离,魑魅依旧感受到了那股陌生恐怖之力,她低头看过去,只见那个不被她放在眼里的背叛者,手持一柄模样古怪的长/枪,弯起嘴角,对准了她的身体。   不好!她心中不安至极,本能就想离开。   可之前才显出颓势的秃驴却像回光返照般,用般若镜缠住了她,青云宫的牛鼻子见状,狠了狠心,捏断了玄天拂尘的木柄,无数雪白细毛瞬间散落开来,像是有灵性般飞向她——   弑神之枪出手,诛灭一切邪神恶鬼,光耀万丈,势不可当。   在雪花般散落的拂尘细毛中,枪尖入腹,魑魅动作停住了,空中般若镜照出她此刻的模样——满脸伤疤的扭曲恶鬼。   这就是她吗?魑魅迷茫想道,这真的是她吗?这还是她吗?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坑洼的脸庞,像陶瓷碎片般一片片裂开,化为灰烬。   她都快忘了自己本来长什么样,也忘了自己原本叫什么。   她不叫魑魅,魑魅是她自己改的名字。   她到底叫什么呢……   “红昭,你真想好了?”九幽鬼王问道,“你深受怨气影响,若强行提到黄泉境界,迟早会心智尽失。”   “属下想好了,绝不会后悔,求尊上成全!”   对了,她叫红昭。   红日初升,其道昭昭。   最后一块碎片化为灰烬,随风飘去。   “阿宁!”蓁蓁再次喊道,挡开一个厉鬼的爪子,冲过来抱住我。   哦豁,孩子长大了,都能扛起老父亲了。   我感到自己身体越来越轻,好像即将要飘起来,举起双手时发现,连皮肤都变成半透明的。   在这个世界,人死后魂魄会融入天地间,而厉鬼失去所有怨气时,就和普通魂魄无异,也会这般消散。   “你坚持住,阿宁,怨气……我让道长和方丈想办法,给你灌输怨气!”   正当我准备说什么安慰少女时,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响彻天地间的佛号。   它极轻,却又极响,极远,却又极近,好像通天彻地,又好像是在你耳旁轻诵。   这声佛号好似一记沉沉钟声,唤醒众生灵台清明。   “慈悲救世,舍身渡人,弟子如今明悟了。”   这声音极为熟悉,却又显得那般陌生,带着无限慈悲怜悯,却又通透平静。   “灼华?”蓁蓁睁大了一双猫眼,不敢置信看向南楚王城的方向,又低头看我。   那声音清朗温润,沉稳庄重:“世间怨气一日不散,天下一日不得太平。然人死魂灭,怨气难散,众生实苦。弟子今日愿舍此身,化为地府六道,令众生魂魄有归,恩怨有终,地府不空,誓不成佛。”[1]   这时,天边传来一声更深沉的佛号,应允道:“善哉,此劫可了。”   #   不久之前,南楚王都,鬼王大军已然入城。   因为城中修道者不在场,这些达官贵人和护卫甲胄在鬼卒面前都不堪一击,何况是九幽鬼王亲临。   不过几炷香的功夫,鬼王负手走入王城,一袭血衣,宛若当年“北盛血夜之变”。   只是他不再是无力回天的庆宇太子,而是象征人劫的九幽鬼王。   “这是北盛皇族遗脉吧?”翰月无视金甲卫的恐惧,闲庭信步般走到几个华服贵人面前,眼神瞥过,便立时知晓这些人的来历,“是二弟的子嗣。”   当年北盛一共三位皇子:中宫嫡出的庆宇太子,小侍女所生的透明人二皇子,世家宠妃所出的三皇子。   二皇子出身最差,性格懦弱不得宠爱,弱冠之年就被赶去封地,反倒逃过一劫。   说实话,庆宇太子和这位二弟倒是无仇无怨,北盛灭国后,他们一脉逃往东齐,另一脉投靠了南楚。五百年来,早就物是人非,甚至看不出半分二皇子的影子。   看着瑟瑟发抖的众人,鬼王轻笑,翻手间便倒下一片。   灭世屠城,不留一人,男女老幼,尊卑贵贱,众生平等。   当九幽鬼王杀光殿中最后一位贵人时,便听闻天边那一声佛号,他眉梢一挑,下一刻,便出现在城中集市,看着下方端坐于尸山血海中的灼华。   他不再面露痴傻,而是沉静厚重如一座高山,双手合十,闭目念佛。   佛号响彻天地,令一众厉鬼灵台清明,想起了昔日为人时的种种:既有割舍不下的亲人挚爱,也有无法释怀的仇恨怨气。   灼华并未逼迫众鬼,只是让他们醒过来,不再被鬼王控制,也不再为杀欲所扰,他只是给了一个选择。   你们已经想起往昔种种,那么,是跟随鬼王继续堕化,还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随着权贵被杀光,随着灼华化身地府,随着众鬼清醒明悟,随着大慈大悲佛一声“此劫可了”,翰月发现自己的力量在逐渐消失,盘踞于周身的怨气一点点减少。   天道最终放弃灭世,选择了对人族网开一面。   又或者说,天道本无感情,也不会做什么选择。只是众生怨气既然有了可去之处,人间共业也就到此为止。   他应劫而生,也该劫散而亡,为自己五百年来所造的杀孽负责。   九幽鬼王若有所感,抬头,看见天边现出慈悲佛宝相庄严的法身。   “师父。”他合十行礼,“一切皆了。”   “你还不悟吗?”慈悲佛问道。   翰月笑了起来:“悟了,却也不悟。”   慈悲佛颔首微笑:“善哉,你且去吧。”   翰月转过头来,和睁开双眼的灼华对视,他们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却犹如善恶两面,缺一不可。九幽鬼王不再犹豫,他走向尸堆中的自己,两者融为一体,遁入地下,共同化为地府冥尊。   #   随着这一声声佛号,我也明白,自己该走了。   随着冥尊降临,地府六道已经建成,数以万计的厉鬼只有三条路可选——依旧追随鬼王、放下屠刀转世,或者彻底灰飞烟灭。但无论选择哪一条路,都必须离开阳间。   厉鬼之身,阴阳有别,不可长留人间。   当然,我是个特例,我还有第四条路。   慈悲佛应该记得,祂老人家好像还欠我什么东西。   老樵夫现身六道之中,依旧拿着旱烟“吧嗒吧嗒”吸着,打趣道:“老夫信守诺言,岂会做背信弃义之事?”   “自然不会,我怎敢诽谤世尊?”   老樵夫伸出烟斗,敲了敲我的手腕,烟头半点不烫,却在点触的地方,幻化出一条活灵活现的鲤鱼,躲在一株墨莲之下,冲我活泼摆尾。   这就是慈悲佛送我的礼物?祂为什么如此喜欢当谜语人,哦不是,谜语佛?   “这是何物?”   “佛曰,不可说,”老樵夫握着烟杆,笑道,“到时候自然会用上的。”   我不死心,又问道:“世尊可知,我为何轮回几世?”   “知晓一二。”然后祂又不说话了。   要不是打不过祂,我现在可能已经在拔他的胡子。   “你的轮回,也是因果循环。”   “何为因?”   “世人常道,因前果后,你却不然,”老樵夫意味深长,“你的因在之后。”   说实话,我没怎么听明白,还想再问,慈悲佛却只说了最后一句。   “九世之后,自有结果,但行善事,莫问吉凶。”   然后,祂就把我轰走了,准确来说,是把我投进六道中间的第七个门。   真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和故人道别呢。   但我也知道,慈悲佛不是故意刁难我。之前我为了杀魑魅,用所有怨气凝结为弑神之枪,在魂飞魄散的边缘。佛子虽舍身渡化万鬼,但我却无法被渡。   因为我根本就是从死人怨念中长出来的奇葩,没有生前因缘,若消散了,就真危险了,所以慈悲佛才将我一把推到下个世界,祂是在救我。   可我依然遗憾,算了,能有这样的结局已经是个奇迹,唯愿故人从此一生顺遂。 第86章 鬼蜮篇(番外)   琅国都城, 就定在前朝北盛的皇都。   当年立国时,也有大臣觉得不吉利晦气,毕竟那地方曾被血洗, 又做了五百多年的鬼城。   结果陛下笑眯眯问他:“那爱卿说一处没被鬼王屠过的吉祥地,让朕来听听?”   笑死, 九幽鬼王连南楚都城都祸祸完了,他们是打算把都城搬到西边十万大山里吗?   况且, 这位后世称为“昭晔帝”的女皇, 就是在这处鬼蜮长大的猛人, 同厉鬼待了十数年,还伪装成鬼探入南楚起兵, 她只会怀旧眷恋, 又怎么可能觉得不吉利?   当年生死一战,随着一声声佛号, 九幽鬼王同万千厉鬼一同消失, 这位陛下带着剩下的百姓重建了活人国度,从此之后, 再也不必受鬼怪侵染。   昭晔帝最开始想的是效仿先贤,立下三不规矩:不立皇帝,不封公卿,不可世袭, 以免当年乱象再现。   一开始倒也没事, 大家都被厉鬼吓坏了, 加上昭晔帝在遗民中威望极高,太太平平过了十来年。众人勤劳节俭, 努力重建家园, 再加上老天爷仿佛也在安抚人们, 连着十年风调雨顺好收成,俨然一副大同世界的盛况。   人类这种生物是极有韧性,又是极不长记性的。   十年时间修生养息,四五万人口转眼变成了十多万,毕竟每对夫妻都能生三四个,而且粮食年年丰收,山里河里物产丰饶,地广人稀不用争抢,上头管理者又几乎不收赋税,生多少孩子都养得起。   舒坦日子过久了,鬼王带给他们的恐惧逐渐减少,自然又折腾出了幺蛾子。   有人散布昭晔帝的谣言,说她是极阴之体,不祥之人,灾星转世,将来必定如鬼王般堕入魔道。这话说得荒唐,不祥之人?怎么着,灾星还能救了所有人?这是灾星还是救星?   大部分老百姓又不傻,十年还不足以让他们忘记昭晔帝的恩情。   但这件事却足够说明,人们并不满意大同世界的制度。   毕竟吃饱喝足就要有更高追求。有些人就想:我也是救世大功臣,平日里做着大臣官员的工作,凭什么不收百姓赋税?凭什么他们还要自己回家种田,每旬只拿这么一点点的“补贴”?   立国者诸侯,那我们可不可以封王拜相、被人伺候呢?   众人本以为昭晔帝绝不会同意此事,毕竟她恨极了前朝那些达官贵人,还立下了“三不”规矩,所以这些人只敢偷偷摸摸搞事,甚至还有人想暗杀昭晔帝,方便自己拥兵自立。   但他们终究低估了昭晔帝的眼界与能力。   她没有硬着头皮,非要维持大同世界,反而在问过不少下属与百姓的建议后,从善如流地决定立国,□□。躲在暗处的阴谋小人纷纷傻了眼,又不甘心,指责她违背了“三不”誓言。   问题是在大同世界,你污蔑旁人,也不过是略加惩罚。   封建世界,你污蔑皇帝,不是自寻死路?   昭晔帝可能觉得好笑:不是你们要帝制吗?那我就给你们一个皇帝,现在满意了吗?   要说新帝人选,根本没人能是昭晔帝的对手,这位女皇对百姓有多温柔似水,对敌人就有多冷酷果断。琅国建立前的一个月,女皇彻底清算了阴暗角落里的小人,一时人头滚滚,奠定了琅国的千古帝业。   女皇即位后,弃用前朝分封制,重新设立三省六部,除无实权的爵位外,一律官职不得世袭。   其次,琅国世代不奉国教,但如同青云宫、慈悲寺等正经修道者可在朝廷允许范围内,自行传教,除此朝廷名录外的教派,一律为邪//教,见之必杀,当赦不赦。   最后,与百姓定下约定,她有生之年绝不提高赋税,与万民继续修生养息。   昭晔帝而立登基,在位三十八年,励精图治,杀伐果断,却始终遵守诺言、善待百姓,最终在天宁五年病逝,享年六十八岁,是为琅太宗。   她此生只有一位君后,夫妻恩爱,膝下两女一子,皇太女萨闵仁德宽厚,聪敏博学,甚得帝心,即位后不改其母遗志,依旧与民休息,是为琅仁宗。   虽然昭晔帝从未说过:大琅帝位世代仅传女子。但恰好前几代琅帝都是女帝,天下人便习以为常,以女为尊,但男儿也可以读书为官,只是世人普遍认为,女子在各方面都要更优秀些,就像当年的太.宗皇帝。   #   时光荏苒,一晃数百年——   琅国帝位传至第二十五代,先皇驾崩后,十五岁的圣上作为嫡长女即位,只是这位新帝……有些太过爱慕美色,不修私德。早年间就有坊间传闻,说她当街强抢民男,以至于直到先皇病逝,都未曾封她为皇太女。   若非先皇小女儿,魏王年纪太小,如今坐上帝位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圣人即位三月,便大兴土木,要修建“玲珑宫”,广选天下男儿充盈后宫。   礼部、工部和户部都快忙疯了,户部侍郎萨元期已经半月未曾回府,挺着肚子大半夜核对账目。   这位侍郎姓萨,自然和皇族有些关系。萨元期的父亲是宗室男,虽是男儿身,却是那一脉独苗。嫁给母亲后,两家商议,若是有两个孩子,就让第二个姓萨,继承宗室香火,先帝当时也允了此事。   萨元期就是那个小女儿,因出身宗室,仕途比旁人顺畅些,二十二岁考取功名,三十不到就升为户部侍郎,家中只有一位嫡夫,前几年拜地府冥尊,一连生了两个儿子,人都有些魔怔了。   其实生儿生女都一样,萨元期没那么多讲究,她两个儿子乖巧可爱,不也很好?几百年来,不也出过不少留名青史的男将军、男宰相?   可她夫婿性子倔强,硬是不肯听劝,还要继续拜冥尊!   所以第三胎的时候,萨元期就先斩后奏,决定自己生,又不是没有女人生过孩子。   其实听说几百年前,本就是女人生孩子,但琅孝帝觉得女子生育不便,她们每天有那么多要事处理,哪有闲工夫生孩子?可不生又是不行的,若是哪个皇帝不鼓励百姓生子,那多半是脑中有疾。   最终,琅孝帝斋戒沐浴半年,在宗庙里向太宗皇帝祈请,又再三祈求地府冥尊。   读过史书的人都知道,太宗皇帝和地府冥尊关系匪浅。   传闻几百年前,厉鬼当道,人族危在旦夕,太宗皇帝从天下下凡救世,创立了琅国,寿终后又回到天上做神仙,而救世途中,当时作为凡人的她得到了地府冥尊相助,最终冥尊收服鬼王,还天下太平。   地府冥尊,掌管六道轮回,一体双面,善面是六道菩萨,慈悲救世,有求必应,善人死后就会遇见他;恶面是九幽鬼王,他统率恶鬼,专食恶人血肉,若生前作奸犯科,死后便会被鬼王吞噬心脏,受尽折磨才可轮回。   萨元期一直觉得这是个神话故事,写进史书里多少有些可笑。   直到她发现,地府冥尊还真的存在,还会回应有太宗血脉的人……说远了,还是回到琅孝帝。   在祈请两年后,地府冥尊终于现身,怜惜女子辛苦,应允此事:只要行房前先向冥尊祈请,而且顺利怀孕后,冥尊就会使出大神通,让胎儿移到玄鸟蛋中,足月孵化即可。[1]   从此之后,大多人都是由玄鸟蛋孵化,但并非说女子就不行。   萨元期摸了摸自己滚圆的肚子,心想,怀孕也不影响她上朝对账,至少比她夫婿整天抱着玄鸟蛋不吃不喝的好,她还颇为好奇,亲自怀胎是什么感觉呢。   户部侍郎拿起账本正要再看,却觉得肚子抽痛起来,心中隐隐猜到,应该是要生了。   好在户部衙门里始终有人,看萨侍郎痛得捂住肚子,脸色发白,立刻就去叫大夫。   等侍郎家夫婿高辰得到消息赶来时,萨元期都生完了,对她来说虽是头胎,却顺利得不像话,看来是个挺省心的孩子。   “夫人辛苦了,”高辰握住萨侍郎的手,眼神愧疚深沉,“是我之前太过魔怔,如今有这三个孩子足矣。”   女人生育风险极大,又伤身体,所以琅国大部分女子都不愿意。   说实话,高辰也不愿意萨元期冒这种风险,若是夫人有个三长两短,只留下他与三个孩子,倒不如他们一生都无儿无女,相扶到老。   “这孩子听话,我没受什么苦。”萨元期刚才吃痛,如今倒缓了过来,在户部衙门的客房里,和夫婿温情脉脉,相互依偎,“我刚才给他想了个名字。”   是的,第三个还是儿子。   “萨宁,阿辰觉得这名字如何?”   “夫人取的名字怎么都好。”   “哎,认真问你。”   “平安喜乐是福,若他一生都能安宁顺遂,我们也就安心了。”   “说的也是,我也希望宁儿一生健康平安,不求什么大富大贵,”萨元期想了想,伸手摸了摸婴儿柔软的小脸蛋,后者闭目安睡,却伸出小手挡着脸,下意识勾住了母亲的小指。   萨侍郎的心都要化了,抬头看夫婿的眼眸,也同样满溢温柔慈爱。   她这一生也没有任何遗憾了:官场顺遂,夫婿恩爱,还有三个儿子……嗯,还是得努力工作,谋求升官,多赚些俸禄,将来才好为儿子们撑腰。   怀里的小婴孩打了个呵欠,蹭了蹭抱住的母亲小手指,正当夫妻二人以为孩子醒了想喝奶的时候,这家伙竟然头一歪又睡过去了。   萨元期疑惑地看向高辰,毕竟平时孩子还是他带的多:“阿辰,小孩儿这样……算正常吗?”   高辰也沉默了,他很想说,不太正常。   他养了两个儿子,从玄鸟蛋里孵化出来开始,就哭闹个不停。可是,这孩子从出生起,就没见他吭声或者睁眼,要不是小胸膛正常起伏,大夫差点以为他没气了。   高辰有些心慌,他实在怕小儿子有先天残缺。   萨元期搂住了夫婿,镇定安抚道:“别怕,阿辰,我们再让大夫看看。”   当然,随着萨宁一天天长大,这对夫妻很快就会发现——   这孩子不哭不闹,一直在睡觉……纯粹是因为懒。 第87章 后宫篇1   我猜想过很多恶劣情况。   毕竟穿越和抽卡一样, 有人就能顶着“概率UP”获得非酋成就,然后又在冲击“非洲之星”时,屏幕一黑, 跑出一只小鹿男。   作为久经考验的老穿越者,我有自信再难也可以生存下去。   但是,这个世界真的太特么怪了!   倒不是无法接受女尊设定, 只是……   犹记得五岁那年庙里拜神,从此我的三观再也无法拼合。   马车驶过宽阔路面, 爹抱着我,讲述玄鸟生子,讲述冥尊协助太宗建立琅朝, 讲述太宗如何去天上当神仙, 等等。   说实话,我当时没把这些一听就是编出来的故事放心上,双眼紧盯沿街小贩手上的荷叶糕、蜜汁烤肉和玲珑糖球, 和二哥一起馋得口水直流, 毕竟阿爹一向不让我们多吃甜食。   当时恰逢冥尊寿诞, 朝拜信众实在太多。   阿爹带着三个孩子, 一个不注意,刚走进大殿的我,就被人群挤向前方,跟着转殿信徒来到神像背面,躲在神像旁边才避免被挤坏的命运。   正喘气休息着, 就听旁边一位父亲和小女儿道:“地府冥尊,一体双面, 背面的就是九幽鬼王了。据说他当年率领众鬼祸乱天下, 被六道菩萨降服后, 就成为了如今冥尊的恶面,专门惩罚恶人。”   “一会儿爹带你去慈悲殿还愿。”   “慈悲殿?”三四岁的小姑娘奶声学舌。   “对,里面是六道菩萨的师父,大慈大悲世尊。阿媛不可吵闹,知道吗?”   我听着这些话,再抬头看向那尊三米来高的鬼王金身,一时没反应过来。   九幽鬼王……哟,老板你好,老板咱又见到了,好巧,哈哈哈哈。   哈哈个屁!   慈悲佛这个老家伙坏得很!祂是不是故意算计我?六道轮回入口是不是做了手脚?去另一个世界?我转一圈又回来了,穿越个寂寞?!   我最不明白的是:明明离开的时候,还是正常的封建男尊,为什么现在就女尊了?   灼华和翰月你们两个,到底是谁想出来“玄鸟生子”的奇葩设定?   还有不得不说,老板你这具金身挺丑的,非但没有抓住桃花眼的精髓,那个圆润双下巴又是怎么回事?   你在地府伙食太好,所以吃胖了吗?   纯金衣服真的不适合你,充满了暴发户的庸俗。   另外什么时候,你长了六只手出来,拿着改锥一样的东西?你的法宝吗?   ……   短短十秒,我在心中迅速吐完了一辈子的槽点,来掩饰心中无语。   檀香袅袅,金身鬼王不言不语,顶着那一张圆润的大脸盘子,垂眸俯瞰众生。   我深吸一口气,仰起笑脸,拉住路人老爹衣角,指着金身前两个张牙舞爪的泥塑,问道:“翁翁,他们是鬼王护法吗?”   “翁翁”不是老头的意思,在这个世界,对长一辈的男性,都可以如此叫。   男人抱着女儿蹲下来,满眼惊讶:“好生俊俏的小郎,你的阿爹呢?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接着他温柔按下我的小手,耐心解释道:“小郎,不可以用手指神像。”   “这两位确是鬼王护法鬼将,左边是雍难将军,右边是少乙将军。传说,他们也是一对夫妻,尤其是雍难将军,虽身为男子,却一直在战场上辅助妻主,是天下男儿表率。”   另一边路过的男人也笑着点头:“可不是?若祈求妻主事业顺遂,拜雍难将军最好。”   我又深吸了一口气,维持笑容,又问:“鬼王不也是男儿身,他为何没有妻主?”   路人打趣道:“小郎那么小就知道妻主啦?地府冥尊可不是男儿身,祂们是天生神佛,非男非女,只是化为男身可以更好感化众生,啊,我记得南安山上有祂们的女身像。”   我:……   看来老板脾气这些年好上不少,以及,我突然很想去南安山看一眼。   “三郎!宁儿!”我爹终于冲破人流,急匆匆跑过来,手里还牵着两个哥哥。   他先向两位路人道谢,又语带温柔埋怨道:“今日人多,三郎莫要乱跑,小心拍花子。”   阿爹顿了顿,又怕吓到我似的,补充道,“拜完冥尊,爹爹带你去买最喜欢的苏糖斋的糕点,好不好?”   谢邀,人生观已经破碎,再多糕点也拯救不了。   阿爹带我们三兄弟给冥尊上了六炷香,三柱给六道菩萨,三柱给九幽鬼王。   我木然照做,跪在软垫上,看着头上巨大无比的脸盘子,双手合十,发自真心祈祷——   我去你们慈悲宗的混蛋师徒!   至于蓁蓁……讲道理,我又不傻,和地府冥尊有关的女性立国者,又姓萨,除了小姑娘还有谁?   蓁蓁,你告诉老父亲,当初你到底都做了什么啊!   拜完神像,我了无生趣地跟着阿爹去后厢房雅间吃斋饭。   据说冥尊庙斋饭比外面酒楼都好,传闻六道菩萨化身厉鬼感化世人时,就是以厨子形象出现的。   对于这个厨子传说,我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麻了。   但我依旧很崇拜老爹能在冥尊寿辰之日,订到包间吃饭,哪怕房间很小。   “娘这些日子调去礼部呢。”大哥萨琪已经九岁了,人小鬼大,看我疑惑,小声解释道,“凡是道观、寺庙,哦,还有各地冥尊庙,都是礼部在管。”   要说假公济私,确实有一点,但也无伤大雅,再说冥尊欠我的不止一顿饭。   六道菩萨虽是慈悲宗弟子,但冥尊庙却不拘吃荤,只是庙内不得喝酒,也不能做侮辱神佛或[哔——]的事情。   看着送上来的六菜一汤,色香味俱全,我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三郎是怎么了?可是之前惊着了?”他摸了摸我头上两个童子发髻,嗯,我梳了个哪吒同款发型,八岁以下小郎都这样。   我眨眨眼:“阿爹,我无事,只是有些累了。”主要是心累。   然而阿爹还是不放心,饭吃到一半,让两个仆从看着,自己焦急去找庙祝——   孩子太小,容易看到些“东西”,惊扰神魄,冥尊庙自然没有脏东西,但小孩眼睛干净,不小心冲撞到鬼神、护法也是有的。   对,我是看了很多瞎眼睛的东西,比如鬼王金身的大脸盘子,比如小鸟依人的雍难泥塑。   阿爹不在,成熟大哥觉得自己应该承担起“长兄如父”的职责,停了停小胸膛,给我夹了块藕夹,又给二哥萨瑾夹了两块红烧肉。   相比于大哥的早熟,我六岁的二哥是个纯憨憨,从进房间到现在,他就知道埋头苦吃。   “三郎莫怕,大哥在呢。”他抱住我,摸了摸头。   说真的,我的哪吒发髻真的如此吸引人吗?你们谁都喜欢摸两下?   而且我不怕,主要是一时无法接受现实。   正当咱们萨家三兄弟沉迷贴贴时,雅间的门突然打开了。   走进来的年轻锦衣女子,相貌平平,却带着常年居于上位的气质,一双猫似的黑眼眸格外醒目。   刹那之间,我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小姑娘。   她手握着一把折扇,眉目含笑,风.流倜傥,见走错房间也不紧张,笑眯眯盯着我们三个孩子看,摇头道:“啧,竟然被骗了。”   虽说被骗,她却半点不在意,折扇一下两下敲击手掌。   大哥瞬间炸毛,跳下椅子,挡在我和二哥前面,后者竟然一边好奇抬头,一边还在嘴里嚼排骨……   “你是何人?意欲何为?”他看了看左右仆从,呵斥道,“还不把她赶出去?”   仆从看女子周身气质打扮,竟是犹豫不决,谁也不愿听一个孩童之言,做得罪人的事。   “好生凶悍的小郎,你们是谁家的?”女子眉眼弯弯,更凑近了些。   大哥自然不会回答,正要亲自赶她出去时,便听到门外传来十几人脚步声,都穿着沉重甲胄,拿着兵器,正朝着我们雅间的方向。   哦豁,看来她要么身份不凡,要么就是个危险逃犯。   大哥更紧张了,小身体都在发抖,却把我们护得更紧。   然而,甲胄士兵没有冲进来,而是恭敬立在外面,为首者上前低语道:“主上?”   年轻女子摇头,无奈推开门,只见门口士兵皆是暗沉肃穆黑金甲打扮,胸甲上刻着一抹桃枝。   我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好眼熟的桃枝,就像当年我给蓁蓁挑的床头雕刻。   “陛下的亲卫甲兵?”大哥小声讶然道,身体倒是放松一些,只是小脸凝重紧绷。   陛下?那就说得通了。   琅国萨氏完美继承了先祖对桃花的喜爱,宫廷器皿、衣物、雕饰都以其为主题,宫中男性佩戴桃花式样,女性则为桃枝,陛下亲卫自然也是如此。   幸亏我当年挑了桃花,而没有选狗尾巴草。   门口除了甲兵,还站着一男一女,看到女帝后,都松了口气。   仔细算算,当今十五岁登基,现在也不过刚二十,加上性格顽劣,确实容易让臣子头疼。   “小郎还没告诉我,你们是谁家孩子?”女帝笑眯眯俯身,摸摸大哥的脸,后者整个人都僵住了。   我也僵住了,因为我突然记起来,这是个女尊世界,而当今女帝最出名的,就是对美人的喜爱。   虽然我知道女帝没有太多想法,她是风.流,不是变态,只是看小孩可爱,故意逗上一逗。   只是萨琪早熟,平日里想得就多,恐怕会被女帝吓到。   “我们是礼部萨侍郎家的孩子,”我在大哥怀里,声音清亮答道,“你也是等午膳的食客吗?我们快吃完了,不如就把雅间让出来给您。”   您可快走吧!   女帝轻笑,折扇抵在下巴:“礼部萨元期?哦,我记得,清乐侯那脉的宗室。”   “如此看来,小郎,我们还是亲戚呢,”她猫眼微弯,摸了摸腹部,装模作样逗弄我道,“小郎如此善心,不如干脆请我吃顿饭?”   我:陛下,您还能要点脸吗? 第88章 后宫篇2   女帝自然不要脸, 从皇女时期,她就不怎么要脸。   骗小孩子请客吃饭,对她来说,毫无心理负担。   只是陛下, 您能不能收起这一脸纨绔子弟的模样?   “陛……主上。”女官正了正脸色, 上前一步行礼, 开始了她的吟唱, “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 将崇极天之峻, 永保无疆之休。然,若不思戒奢, 不处德厚,不胜其欲,灭亡取祸之始也。[1]”   女帝在臣下吟唱第一个字的时候, 就忍不住扶额,用扇子挡住了半张嘴。   “唐爱卿, 朕知晓了。”女帝连连摆手, 女官肃容以对,不为所动。   别念了, 别念了, 师父!   “下次再见,朕请小郎吃饭。”女帝最后捏了捏我的脸,走向女官。   遇见女帝不过是个小插曲, 虽然阿爹事后回来知晓, 吓了个半死:既怕我们三个出意外, 又怕不小心冲撞陛下。   “陛下是性情中人, 都说童言无忌,哪里会被几个小孩冒犯?”阿娘摇摇头笑道,揭开茶盖啜饮,又夸奖我,“何况吾儿又没做错什么,三郎小小年纪就懂得随机应变,着实不错。”   “将来无论去了谁家,我家三郎都能过得很好。”倒是二郎……天真无邪得让她忧愁。   我如遭雷劈,瞬间想到一个无可避免的事情——   长大后我总要嫁……啊呸,成亲。   且不说要我待在后院做个贤夫良父,问题是这个吗?问题是我根本不想结婚,更何况生孩子。   但穿越这个理由必然不能告诉父母,否则萨元期和高辰只会以为我魔障了,非得把我绑去庙里驱邪不可。等等,庙里,地府冥尊……   我看向系在腰带上的护身符,阿爹特意向庙祝求来的,一只小小锦囊,正面绣着“六道菩萨慈悲救世”,背面绣着“九幽鬼王降魔护法”,缎面金丝,极为用心。   如果不想成亲,倒是有一个现成去处。   自古以来,修道者不染凡尘俗事,当了和尚、道士、庙祝,就可以避免俗世婚姻。   青云宫、慈悲寺、或是冥尊庙都可供选择,只是出于某种心理,我还是把目标放在最后那个,也是想看看,灼华和鬼王在地府过得怎么样?   大殿金身,说到底不过是人造泥塑。   而我不想拜木石,只想见故人。   只是这个目标依旧无法和爹娘明说,毕竟谁家五岁小孩突然说“想出家”,家长要么一笑了之不放在心上,要么就大惊失色打消他的主意。   唯有徐徐图之。   从五岁那年起,我就沉迷和阿爹去庙里拜神。   每次都特别虔诚,拜完又央求留下来,见一见老庙祝。   “我一看冥尊就心生欢喜,好像曾经见过似的。”我对老庙祝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呵,可不是见过,天天见呢。   我如今这张脸继承了高辰的好基因,唇白齿红,加上年纪尚幼,谁见了不称一声“好俊的小公子”。   地府冥尊是化为男身渡人,所以大部分冥尊庙祝都是男性,老庙祝十岁出家,自然无儿无女,如今五十多岁了,看着我的眼神带着长辈般的慈爱。   “可惜,若是……”他摸了摸两个小髻。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在叹息什么。   虽说神佛眼中,众生平等,但自小出家侍奉的庙祝,都是家里贫苦过不下去的平民。   官员家眷信归信,却不会让自己儿女出家吃苦,尤其是皇家宗室,再痴迷求佛问道,也不过在家里搭个小佛堂罢了。比如,先帝幼弟清融王爷就醉心道教,死活不肯嫁人,最后也没能去成道观,如今在王府修道。   其实……这样也成,只要不成亲,什么都好说!   我仔细想了想,其实强迫爹娘答应的方法有很多,但每种都会伤到萨元期和高辰。   所以,十四岁那年,我最终选择和爹娘摊牌——   “我想侍奉冥尊,一生问道,万望阿爹阿娘应允。”   爹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悲伤与无奈。   “三郎这么说,我倒也不奇怪,”最终,还是萨元期先开口,她沉声劝道,“前几年,你爹就和我说,冥尊庙的老庙祝对你十分喜爱,只是不好与我们开口。那时,我们就料到这天了。”   “这些年来,我们以为多带你出去走走,多交些朋友,说不定能让你回心转意。”   我跪在他们面前,闷声不吭,承受对方失落的眼神。   我宁愿面对十万恶鬼,也不想看到他们眼中的悲伤自责。   但是,对不起,我明年满十五,按照琅朝惯例,就该成年议亲了。   大哥萨琪两年前出嫁,嫁的安乐侯幼女程松,去年就有了个嫡子,前不久传来消息,又有了玄鸟蛋。   二哥萨瑾如今十五,也定下兵部左侍郎长女,只等三媒六聘,年后出嫁。   于是,阿爹关注点全落在我身上,每天都出席各种宴席,找门第合适的小女君。   前两天,大哥回门子探亲时,我还意外听到他们搁那儿讨论,说我性情稳重,只是不爱与人相争,有些懒散,若订下家中关系复杂的高门大户,怕被婆家欺负。   “我听妻主说,翰林院最是清贵,不少人虽出身平平,但前程极好,家中简单,没有世奴刁难。若三郎嫁过去,为着宗室之名,婆家也得礼敬几分。”   大哥,你听说过凤凰女吗?   “那也得人品好,旁的都无所谓。”   阿爹,你明显是被说动了,是吧是吧?   听完这段对话,我再也坐不住了,再不申请出家,我就真得出嫁!   见到我态度坚决,阿娘只是叹气,阿爹却站了起来,语气不甘:“我好好的小郎,为什么要去出家?冥尊就非缺吾儿一个庙祝嘛!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带三郎去庙里,更不该拜劳什子的冥尊!”   好家伙,我爹都气到口不择言,不忍心怪我,开始攻击神佛。   “阿爹……与冥尊无关,只是儿有心向道。”才怪。   我往前跪了几步,握住父亲的手,仰头看他,道:“人生短短不过百年,生老病死摆脱不了,寿尽灯灭,下落地府,再入轮回,无始无终。”   “儿不愿这般。”   这话说得老成,不像个十四岁少年能说出口的。   然而,看着少年坚定不移的眼神,高辰就知道,一切都无法更改,他阻止不了。   他家小儿子最好说服,却也最难动摇。好说服,是因为三郎性情洒脱随意,不喜欢与人争斗。好像什么也无所谓;难动摇,则是因为一旦定下主意,就是神佛降世也休想让他更改。   “也未必要去冥尊庙……在家清修也可以。”   一听这话,我就知道他退让了,当即笑道:“都听阿爹的。”   高辰怒道:“都听我的?你哪里听我的了!”   我娘连忙伸手去拦:“罢了罢了,阿辰,孩子还小。”   十四岁哪里小了?阿娘,你很有熊家长的潜质。   在家清修不是随口一说,朝廷对此也有规定:需要正儿八经去庙里拜师,记为俗家弟子。庙祝严格一些,还会要求弟子每个月来庙里住一旬,参加各种仪式。   我爹嘴上抱怨,拜师结束后,还是给我专门弄了个房间,请来一尊半米高的冥尊像。   即便过了那么多年,看到灼华和翰月的大脸盘子,我依旧忍不住嘴角抽搐。   如此又过了四年,无波无澜,一切平安。   正当我觉得可以在这个世界摸鱼到寿终正寝时,陛下一纸诏书如晴天霹雳——   传旨宫人念了一炷香,我在爹娘身后也跪了一炷香,终于听明白女帝的意思。   简单来说,陛下在宫中也久闻我孝顺温婉之名,心向往之,又因膝下空虚,无有嫡女,需要家世好、性格好、相貌好的郎君开枝散叶,所以特聘我入宫,三天后启程。   我:……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接了圣旨,我娘偷偷递给传旨宫人一个小锦囊,轻飘飘的,宫人笑得更真诚了几分,轻就说明是银票。   “萨尚书勿扰,令公子入宫是福气。”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可是,如今也不是大选,连小选都不到日子……”我娘担忧道,“恐坏了宫里规矩。”   “坏不了,”宫人弯起嘴角,“令公子入宫,暂住君后宫中待嫁,等聘仪完成,公子就是名正言顺的君侍。”   这话透露两个信息:第一、要我入宫很可能也有君后的意思;第二、我是陛下聘来的,而非选秀入内。   除非首封就是正二品君位,否则别说让女帝下聘,在后宫连主子都算不上,顶多称一声“小主”。   正二品,已经是一宫之主。   当今继位十八年,有君后一人,皇贵君一人,贤贵君一人,君两人,从下贵傧,傧,贵人,美人,从侍,采男等十几人。   要说人多,至少没有当年琅僖帝夜御十八子,后宫三百人那么荒唐;可要说人少吧,快二十个人,都能凑上五桌麻将。   当初太宗昭晔帝一生一世一双人,继任的仁宗也只有一后一贵君。   更别提那么多君侍,辛苦工作十八年,才造出两位皇子。   所以说,二十五,你是不是不行啊?   关于没有女嗣这件事,群臣忧心忡忡,从五年前开始,隔三差五就上朝提起此事。储君不定,天下臣民不安,请求女帝要么再多找些君侍生崽,要么就从宗室过继一个算了。   女帝却表示,朕才三十二岁,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纪,平日无病无灾,你们就上赶着咒我生不出女儿,咒我暴毙?啊呸,朕就是不过继宗室女!   待传旨宫人走了,爹一把护住我,对我娘愤愤道:“自古同姓不通婚,妻主虽是过继来的宗室女,也是同根同脉,陛下和君后岂能如此不讲究!”   气急了,我爹连神佛都骂,何况是从小就有风.流名声的女帝。   他气得都不唤“夫人”,而是直接叫“妻主”。   “这有什么?”阿爹苦笑,“当年成帝强行召女婿入宫,女儿被活活气死。”   这是什么唐玄宗(女尊版)剧情啊!战术后仰!   简单来说,在封建社会里,皇帝不想当人的时候,他/她还真能不当人。   “可是好好的,陛下和君后又为何……”   我娘沉下脸,好半天,才慢慢说道:“我虽是宗室,却也是外臣,不便打听内廷之事,倒是可以问问安乐侯,侯府正夫林氏有一族弟,如今在宫内做得个美人。”   我爹点点头,坚定道:“我明日就传信给大郎。”   第二日,靠谱大哥就传回密信来——   君后与皇贵君势成水火,而皇贵君上旬得一玄鸟蛋。   哦豁,破案了。 第89章 后宫篇3   当今女帝后宫二十人, 除了君后和皇贵君,都出身普通。   最高贵的也不过侯府正夫的族弟,只是从五品。   由此可见, 女帝并不在意家世, 甚至有意识不纳权贵之子。   当今君后姓钱, 是南楚郡大族, 十四岁与女帝结为少年夫妻,相敬如宾, 却算不得恩爱。   如若不然,也不甫一登基,就广选天下美男充盈后宫,更不会在三年前册封一位皇贵君。   君后可以不在乎陛下的宠爱, 因为他出身大族, 只要不犯错,就永远是正宫;君后也可以不在乎之事,因为宫中皇女皇子,都要敬他一声“嫡君父”。   但君后却绝不容许宫中有皇贵君, 因为它等同副后, 可执掌半个龙印。   更别提上官皇贵君出身东齐望族,论背后家族底气,不比他差多少。   当权势滔天的皇贵君又有了玄鸟蛋时,一切就更加可怕,若对方一举得女,他这个君后不如直接退位让贤吧!   “三郎此时入宫,不就是被架在火上烤?”我爹收到大哥回信, 更加不安恼怒, “陛下亲自下令, 又得君后礼聘,皇贵君得宠任性,岂能容得下三郎?   “若要找个出身高贵的与皇贵君打擂,又为何要找到我家头上?”   宗室子确实贵不可言,毕竟姓钱也好,姓上官也罢,还能比得上与皇家同姓萨的?   但还是那句话,同姓不婚,陛下又不宠爱君后,怎么会听从他的,做出如此荒唐之举?   倒不是说女帝平时就不荒唐,而是……完全没必要。   为了出身说不过去,若为了脸好看,又何必等到十八岁,前两年就该抢人入宫了。   看来,宫内水深啊。   对我来说,连嫁人都不乐意,何况是入宫侍候皇帝?   谢邀,面对蓁蓁二十五代外孙,我只有祖爷爷的慈爱,没有其他的世俗欲.望。   但事已至此,诏书已下,我若不从,恐怕为家里招灾,就算自杀也没用,君侍自戕是大罪。   “爹娘无虑,儿自有计较。”到最后,我只能如此安慰父母。   #   入宫那天,我拉了一马车行礼,连半米高的冥尊像都带去了。   别问,问就是打算侍寝时,用冥尊像糊这个不肖孙一脸!   马车晃晃悠悠到了皇宫门口,侍卫让我和小厮亭歌下车,马车自有去处,车上包裹也会尽数送到君后宫中。   倒不是她们为难我,只是宫里有规矩,除了天子之外,无人可在宫中奔马,君侍来往也都是坐轿子。   君后殿中宫人早等在门口,等我们下了马车,便上前行礼。   “主子等候贵郎多时。”上了年纪的宫人笑眯眯道。   “小民岂敢劳驾君后?”我回礼问道,“不知翁翁名讳?”   宫人笑容真诚几分,低头谦卑道:“贵郎折煞奴家了,唤奴西风就好。”说着便带我往君后宫殿走去。   君后家族底蕴深厚,所在“椒凤宫”低调华贵,都是在细节处下功夫,尽显中宫风范。   我们绕过一个天青花瓶,抬眸就看见了上首之人——   三十五岁的男人,再如何精心保养,都不如少年郎皮肤细腻。君后不过中人之姿,只是一双眼眸深邃,嘴角似笑非笑,带着股摄人的审视。   “这便是萨家三郎,本宫久闻大名了。”他语气和缓,又意味深长。   “小民见过君后,君后万福金安。”我利索跪了下去。   这几天,除了打包行李,我爹也没闲着,请人来教我宫中礼仪。   “三郎规矩也好,叫我见了就心中欢喜。”君后嘴角上翘了点,“是吧,皇贵君?”   我没有抬头,眼神余光却瞥到屏风后的人影,身材高挑修长,好家伙,你搁这儿捉迷藏呢?   “莫说君后喜欢,我也喜欢得紧,”那人从屏风后慢慢走出来,声音清朗悦耳,不徐不疾,极有韵律,“等之后三郎获了封,便可日日相见,某一想到此处,还有些情难自禁,请君后见谅。”   来者自然是上官皇贵君,只是他不在宫内孵蛋,跑到椒凤宫来作甚?专门围观我吗?   “且让三郎起来吧,跪着怪可怜的,像你我欺负他似的。”皇贵君轻声笑道。   即便明知挑拨,但被这张嘴一说,还是会让人觉得,君后故意给新人下马威。   君后沉默了,随即呵斥左右:“都愣着做什么,还不给萨家三郎看座。”   “君后也顺带赏我一个位置吧?”   “看弟弟说的,椒凤宫什么时候少了你的座儿?”   我默默坐在君后右手边,规规矩矩,一动不动,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不存在。   没意思,为了争夺皇宠,两个……甚至二十个人打得头破血流。   这和性别无关,只是,没意思。   然而,我不想惹事,不代表事情不会找上门。   这两位大佬说着话,又暗地呛起来:冥尊生辰就快到了,宫中该如何庆贺?   “自然是要隆重些,毕竟,今年不同往日。”皇贵君说着,就意有所指看向自己的肚子。   看也没用,玄鸟蛋不在你肚子里。   君后端着笑容不变:“本宫也想如此,只是前几日,陛下才说要宫中节俭。礼敬神佛本是应当,但若是一味奢华供奉,而非用心,反倒失了本意。”   皇贵君才刚炫耀自己有了孩子,君后立刻讽刺前者,骄奢而无敬畏,是个虚伪小人。   “若是为了我一人,肯定不值得大费周章,只是这既是为了敬重神佛,也是为了陛下的颜面和皇嗣安康。”   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如果君后不好好办,就是不顾皇家颜面和子嗣安康。   若将来玄鸟蛋有个好歹,君后更要被迫承担责任。   “弟弟你有所不知,”君后不愠不火,解释道,“即便是宫外富贵人家的孩子,也不能娇养,怕折损小孩寿数,更何况是宫中子嗣。”   皇贵君端起茶杯,啜饮一口清茶,声音清朗道:“听闻萨家三郎是冥尊庙的俗家弟子,在家中清修多年,连入宫都要带着自家的冥尊像,不知你怎么看?”   君后笑容淡了几分,接着也看向我。   我正魂游天外摸鱼呢,就被大老板和二老板叫醒,提出了一个送命题。   说实话,我很讨厌这种情况。   头上有两个领导,而且彼此仇视对方,还要把矛盾牵扯到手下身上的,都是屑中之屑!   你们连实习期新人都不放过,可见丧心病狂。   我站起身来行礼,两人连忙笑着让我坐下。   “有规矩是好事,可你也太小心了点,坐着回话就是。”君后颔首。   “回君后、皇贵君的话,小民也随师父办过冥尊寿诞。若论钱财,民间百姓必定不如宫中,却同样热闹非凡。有钱人会多烧些香火,没钱的会供奉自己亲手做的东西,师父都是一视同仁。”   “小民不懂宫中规矩,若以民间办法推之,也是一样的。钱多钱少,怎么庆祝,都看各自喜好。冥尊向来慈悲,轻易不会见罪于信众。”   我认真说了一通废话,听着煞有其事,实际上就一句:都可以,看你们自己。   如果他们还要继续问,我还有几箩筐废话等着呢。   君后笑容又淡了点,嗔怪道:“这孩子,谁问你这个?”   正当他还要说什么时,宫人上前禀报:陛下驾到。   我们纷纷起身,行礼迎接,椒凤宫瞬间乌泱泱跪了一片,这万恶的封建社会。   蓁蓁第二十五代外孙,我称呼为“二十五”的女帝从外面走了进来,模样和十多年前差不多,但气质更加沉稳,威压更甚,更有帝王模样。   二十五看着并不老,尤其笑起来时,依旧透着股洒脱肆意。   “怎么不在宫里好好休养?”二十五拉起皇贵君的手,眉眼温柔。   皇贵君也当得如此宠爱,因为他着实太美了。   我之前没怎么抬眸看过,怕失礼惹祸,但现在仔细打量,瞬间被皇贵君的美貌惊艳。   古语有云:貌若潘安,看杀卫玠。如果真有卫玠和潘安,应该就是皇贵君这般模样。   关键他看向陛下的眼神发亮,仿若星光点点。   “听闻萨家三郎入宫,臣有些好奇罢了。”皇贵君笑着说道,毫无遮掩之意。   二十五的视线终于落在我身上,她先是一愣,接着才颔首道:“你们都起来吧。”   她这时候才想到君后,即便君后表情淡然,我也有些同情他。   十四岁结发为夫妻,发誓恩爱两不疑,可十多年来,恩爱消磨,连个脸面都不留。   二十五坐到主位上,君后坐在左手,皇贵君位于右手,我想了想,坐到了君后旁边。   “刚才你们在说什么呢?朕听到冥尊寿辰什么的。”女帝随口问道。   在座都是聪明人,谁不知道女帝根本不在乎冥尊寿诞?   因为她那双猫眼落在我身上,一错不错,连最宠爱的皇贵君开口时,都没回头看。   君后笑容舒展开来,眼神却更显深沉。   处在暴风眼中心是怎么感觉呢?   谢邀,问题不大。   我见过的大风大浪多了,看着眼前三人各种反应,完全是看小辈谈恋爱的心态,甚至还想喝口茶、晒晒太阳,看还能演出什么戏码?   啊,年轻人,爱恨情仇的,真有活力。   “便按皇贵君所言,隆重点也好,正好也为萨家三郎接风洗尘。”二十五一锤定音。   好极了,她这话说得,君后不高兴,皇贵君也高兴不起来。   偏偏女帝以自我为中心惯了,才不管旁人什么心情,兴致勃勃问我家里情况。   她就是那种天生熊孩子,出身高贵,父母宠着,仆从捧着,登基前没吃过什么苦头,就算强抢民男也有母皇收拾残局。   当年那件事,朝堂哗然,大臣弹劾她的奏章纷纷扬扬,还不都被先帝一力压下?除了因此没封成皇太女外,二十五日子照过,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而登基之后,虽说要自己承担整个国家重担,但这些年来,她运气极好:外无战事,内无天灾,老臣忠心,宗室老实,唯一的妹妹魏王比她小了十二岁,一只奶娃娃她想叛逆也做不到啊!   如此一来,更助长了二十五“唯我独尊”的性子。说实话,她脾气倒也不坏,基本三观还是有的,只是对身边人太过轻视,认为他们就该围着自己转。   简单来说,她可能认为后宫君侍都是自己养的爱宠。   宠着的时候,把对方捧到天上去;没心情的时候,就连看也不看一眼,还不允许他们抱怨。   朕不要你们觉得,朕只要朕觉得.jpg   我端起茶杯喝了口,心想,二十五这孩子怪欠揍的。   正在我慈祥吐槽时,便听女帝冷不丁开口道:“不如宁儿今晚来朕寝宫,与朕讲讲在冥尊庙清修的事情?”   我:???   皇贵君:???   君后:??? 第90章 后宫篇4   孤男寡女, 大半夜,寝宫,聊聊天。   讲道理, 这几个词在谁脑子里都组不成一个健康故事。   二十五是什么心思, 昭然若揭。   虽说君后也打的一个主意,但在座众人万万没想到,女帝能这么不讲究!   就算再想让我侍寝, 好歹也等个几天,等聘礼下了, 册封过了, 你想怎么样不行?   唉,她偏不!她就喜欢名不正言不顺, 她就喜欢刺激的!   我怀疑她有什么奇怪爱好, 且初步掌握了证据。   侍寝是不可能侍寝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我不想搭理这个X虫上脑的皇帝, 便将求助般的眼神投向一旁君后。后者僵了僵, 本着中宫之主的立场,也不能让女帝如此乱来, 不然后宫将来还有什么规矩可言?   “陛下,臣以为不妥, 如今萨家三郎无名无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有损皇室体面。”君后声音都低沉几分,脸上不再带有笑意。   那双深邃眼眸盯着二十五, 毫不动摇, 像是在维持自己最后尊严:“若陛下实在着急, 臣今日就下聘, 着礼部加急,七日后便可册封。”   这话没有任何委婉,直指帝王为了美色,竟然连脸面都不顾。   即便二十五确实不要脸,她也不愿意被当众揭穿,尤其还是君后揭穿的。   恼羞成怒下,女帝直接拍桌起身:“大胆,钱弈钧,谁允许你这么同朕说话!你身为天下儿郎表率,竟是如此嫉妒不贤?怎配为君后?”   睁眼说瞎话这一块,二十五绝对可以的。   君后毫不辩解,沉默在女帝面前跪了下去,一旁皇贵君始终不吭声,我知道这茶是喝不下去了。   我起身走到君后身边,一同跪下来,平静道:“陛下容禀,若君后真是嫉妒,又怎会将小民接入椒凤宫中,还要亲自下聘?陛下与君后厚爱,小民感激不尽。”   “天下皆知陛下素来礼敬神佛,为万民表率,冥尊寿诞在即,陛下一心想知道民间庙祝之仪,实属仁君典范。只是小民身为男子,而世人对男子本就多有议论,为了陛下与家族声誉,也万万不敢应下。”   “即便陛下问心无愧,也不可轻视天下悠悠众口。君后也是如此思量,为陛下和小民着想,一时情急才出此谏言。陛下爱民磊落,君后贤良坦荡,实乃琅国之幸,小民钦佩。”   女帝沉默了,好半天,才幽幽叹气,语气缓和不少,笑骂道:“你这张嘴倒是能说。”   她摆摆手,示意我们起身。   “是朕误会君后,也让宁儿受惊了。芙蓉,把私库里的沉香冥尊根雕赐予君后,南海小叶檀佛珠赐予萨家三郎。宁儿暂居宫中,有什么缺的尽可与芙蓉说,从朕账上走便是。”   “皇贵君好好保养身子,朕晚上再来看你。”女帝说完转身就走,她身后女宫人走上前,向我们微微行礼,接着也跟着离开。   二十五还是记仇,临走前还不忘捅君后两刀,夫妻做到这样也是绝了,说是仇人也不为过。   皇贵君看了一出好戏,心满意足,紧随其后告辞。   椒凤宫除了宫人,就只剩下我和君后两人。   他像是卸去了所有力气,却又要维护后宫之主的仪态,强行撑着坐回上座。   “三郎可吓到了?”他勉强弯了弯嘴角。   我沉静看向他,摇了摇头,开口道:“陛下这个性子,君后又为何为我说话?”   我当时向他求助,就是把他架在火盆上。   他若是不救,从此和我离心,若是相救,又会再次得罪女帝。   而我这么做,确实是故意的。   一来,是报复。   毕竟他自说自话把我弄到宫里来,抬我和皇贵君打擂台,不也是把我架上火上烤?为了这件事,我娘愁白了多少头发,我爹又偷偷哭了多少次?   二来,是试探。   虽说一力降十会,但就算我有本事杀穿整个后宫,也不会轻易这么做。无论如何,二十五都是蓁蓁的后代,况且杀戮手无寸铁的宫人,不是我的性格。   既然如此,我就得遵守他们的游戏规则,为了省点麻烦,得尽早确认靠山和盟友。   “三郎如此聪明,猜不出来吗?”君后露出一个凉薄笑容,“要得到什么,就得先付出什么。若本宫方才不帮你,恐怕三郎也不会坐在这里,和本宫说这些话了。”   我在试探他,他不也在试探我。   若我是个贪慕权势的蠢蛋,在女帝开口之时,就该喜笑颜开。什么规不规矩,二十五就没讲过规矩,后宫之中,规矩从来都比不上帝王宠爱。   若我是个懦弱无能的蠢蛋,在女帝震怒后,就该战战兢兢,看着君后受罚,却什么都不做。最后还是得拉去侍寝,以保帝王颜面。   虽然前两者也有利用的办法,但选择盟友,还是聪明点的好。   我揭开茶盖,撇去上层浮沫,沉声道:“君后又何必如此?”   “三郎此言差矣,”君后屏退左右,才缓缓道,“身入宫门就由不得你我,不争就会被所有人踩在脚下。我看得出,你不愿意入宫,甚至心中怨我,是否?”   我想了想,摇头道:“怨恨谈不上,只是有些好奇。”   和我之前遇到的那群精神病相比,君后还差得远。   “本宫也不瞒你,就算我不动手,你也一定会入宫。你出入冥尊庙,总会被外人见到,但凡有心人看到你这张脸,就注定了你入宫之命。”   这张脸?   我无奈叹息:“君后不会告诉我,陛下有个初恋,与我长得极为相似?”   这是什么见鬼的“宛宛类卿”狗血剧情啊!   “倒也不是……”   嗯?   “陛下幼时生过一场大病,险些夭折。她告诉先帝,自己在梦中去了一处虚幻之境,见到了太宗昭晔帝,后者见她年幼,非但给了她一颗仙丹治病,还留她住下看书。”   “陛下在宫殿中昏睡一周,却自言在梦中度过了几个月。”   “她在昭晔帝书房中,见到一位神仙人物的画像,太宗告诉她,若无此男子,便不会有琅朝,甚至也不会有地府冥尊。”   “此男子是上界之神,来无影去无踪,却常常入世救人,能化解一切灾祸。陛下彼时年幼,太宗又总是忙碌,即便在仙境中也很少照顾到她,她在书房中日日与画像相对,对仙人生出了爱慕。”   “待陛下醒来,原以为大梦一场,却发现自己能清晰记得梦中所读之书,更记得书房中那张神仙画像。后来,陛下强抢民男,广选君侍,都是因为寻找那位可能再次入世的仙人。”   我:……   坏了,我成自己替身了。   “可是,陛下如何确定,那位仙人已然再次入世呢?”   “陛下命占天司卜卦。”   懂了,又特么是封建迷信。   “我见到你时也大为惊讶,实在是太像了……”   我下意识摸了摸脸,很像吗?不至于吧,厉鬼时期的脸更惊艳绝伦,甚至有鬼问过,我是不是艳鬼,然后被我打了个半死,押到店里打工。   而这辈子的脸也算英俊,却远不到妖孽程度,五官也只有三分相似。   “不是长相,若说容貌,皇贵君倒像了七成,而你的气质却与画中仙像了十成十。”   你是说咸鱼的气质吗?要是二十五那么喜欢摸鱼人,我建议她去大厂门口捡社畜。   “皇贵妃很像画中仙人?”我瞅着是有点神似,但也没那么像。   君后摇头,嗤笑道:“陛下之前从未与他说过这事,他只以为自己貌美受宠,后来机缘巧合见到那幅画,可是闹了好一阵,如今他刻意打扮,只为了与画中仙有所不同。”   “如此看来,君后半点不爱陛下。”我感慨道。   原本以为少年夫妻,君后多少对女帝有点感情,但现在看来,他能够毫不顾忌利用女帝软肋“画中仙”,可见和妻主已经没有半分情分。   反倒是皇贵君,知道自己成了替身后一系列行为,倒像是真心爱二十五的。   因为爱,所以才不吃“画中仙”的福利;也因为爱,才希望女帝把他当作上官谦,而非他人。   君后嗤笑:“男子比起女子,本就没那么多情。”   “后宫兄弟二十人,却没有一个比得过画上纸人,足见陛下情深呐,”他语气中充满嘲讽,“你既然已经入宫,就该知道,皇贵君绝不会容你。本宫倒也不会逼你,你不想争宠,便由着你去,只是希望你别后悔。”   好一招以退为进。   如今,我成了“画中仙”替身,必得盛宠,皇贵君为了爱情,而君后为了权势,后者尚可成为利益同盟,而前者绝无转圜之地。   我在宫中毫无根基,若皇贵君算计我,我只能向君后求救,也只能与他联盟,所以他不着急逼我。   在这个世界上,阳谋永远胜过阴谋,因为阴谋有败露之时,而阳谋是哪怕心中知晓,也不得不踩上去。   但君后算到了一切,却没有算出,我特么根本不会答应侍寝!   我倒是希望皇贵君弄死我,毕竟君侍自戕是重罪,祸及家人,被害死就不算了。   如若不然,我可能真的会表演“弑君”。   那日之后,为了达成“被害死”的美好未来,我非但每天去皇贵君宫中请安,还一天到晚在御花园晃悠。   根据我对宫斗电视剧的浅薄研究,御花园绝对是事故高发地。   散步才三天,我就几乎认全了后宫所有君侍,可见他们平时有多无聊。   无聊就搓麻将、打三国杀呀!   是的,三国杀由蓁蓁流传下来,至今仍是琅朝传统国粹,和麻将一样流行。   “天天玩也无聊。”刘美人在亭子边剥葡萄边说道,他就是安乐侯府正夫的族弟,清俊若竹,颇有魏晋名士之风,为人不拘小节,很对二十五的脾气,算有几分小宠。   宸君和万从侍与他交好,此刻也在亭子里小憩,闻言纷纷点头。   宸君品阶不低,为人却与世无争,甚至有几分怯懦,能够封为君位,是因为膝下育有大皇子,而万从侍是上次新入宫的小鲜肉,少年意气,活泼开朗。   我手里把着茶盏,摇着扇子,吹着亭子里凉风,活得宛如一个退休老大爷。   “三国杀玩腻了,就玩狼人杀。”   万从侍立刻好奇道:“狼人杀是什么,怎么玩?”   我数了数人头,除了法官外,两匹狼,两个神职,一到两个村民,怎么说都要再找两个人。   “要不算了?”一听还要找人,宸君就打退堂鼓,他不喜欢和陌生人有来往。   万从侍无奈道:“谁说一定要麻烦其他君侍,选几个宫人玩,不也一样?”   “可会不会失了规矩?”   刘美人挥了挥手,一派写意风.流,无所谓道:“又不是违反宫规。”   “各位爱郎在玩什么,也带上朕和魏王一道,如何?” 第91章 后宫篇5   亭子里众人都吓了一跳, 女帝和魏王来时悄无声息,像个鬼似的。   等反应过来时,他们纷纷上前行礼。   女帝看着心情不错, 随意摆摆手,就让我们起身, 极为自然地坐到我的专属躺椅上,摇开扇子扇风。   你也发现退休老大爷的好了吧?   魏王拘束一些, 坐在女帝身边,身板挺直。她容貌清丽,年轻白皙, 一双猫眼并不勾人,相反收敛垂下,很有谦谦如玉的贤王风范。   至少看着比二十五正经多了。   “狼人杀怎么玩,爱郎与我说说。”她笑眯眯看向我。   “就算多了陛下与魏王两人,也还是不够。”我保持着礼貌敷衍道。   “这个简单,芙蓉, 让皇贵君, 嗯,再叫上贤贵君来这里。”女帝扬手,笑着托腮看我, 好像在说:看你还有什么借口?男人, 朕中意你,你跑不掉的。   我:……   我还能说什么, 只能干巴巴地等人到齐后, 介绍狼人杀规则, 并且提议在第一回 合当主持人。   “爱郎不参加游戏, 就没有意思了。”女帝叹息道。   魏王闻言, 拱手行礼道:“刚才的规则,臣妹已经听明白了,不如由臣妹来当这个主持?”   女帝赞许看她一眼,仆从立刻送来新做好的八块木质身份牌。   我随手抽了一块,藏在袖子里一看:哦豁,狼人。   为什么连玩狼人杀,我都是反派?这不科学!我一定是被诅咒过的!   魏王见众人都收起身份牌,颔首道:“天黑请闭眼。”   “狼人请睁眼。”   我抬头一看,哦豁,皇贵君也是狼。   这叫什么?缘,妙不可言……个屁。   皇贵君被女帝叫来亭子里时,原本一脸高兴,结果看到我们一圈君侍,脸上笑容瞬间淡了。又听说女帝是为了凑人陪我玩游戏,他看向我的眼神就更不对了。   “狼人请确定今晚目标。”魏王一本正经走流程,完全没看我俩的眼神。   我默默指向了女帝。   对的,我现在最想宰了她,无论是狼人杀,还是现实!   皇贵君眯了眯眼,指向了刘美人。   一时之间,我们两匹狼僵持不下,魏王不得不又重复了一遍:“请狼人确定今晚袭击对象。”   皇贵君不为所动,眼神坚定无比,就是要护着他的女人。   行行行,你美听你的!   “狼人请闭眼,巫师请睁眼……巫师请闭眼,占天司请睁眼……天亮了,昨晚是平安夜。”   魏王摊开双手:“你们想说什么?从皇姐开始。”   女帝摇了摇扇子,点在下巴,笑道:“反正朕不是狼。”   宸君也跟着摇头,万从侍活泼道:“刚才两个狼人好像在争论,说明他们意见不统一,所以肯定有一匹狼是萨宁。”   我:小老弟,你怎么回事?   “只有萨宁是刚来宫里,和大家都不熟悉,所以才会如此。”万从侍天真无邪道。   刘美人在一旁慵懒开口,看了宸君一眼,意味深长道:“那可未必,日夜相见的未必是故人,初次相逢的也未必不是知己。不过我肯定不是狼,因为我是巫师,昨晚救了宸君。”   平民跳女巫了?小刘有点意思啊。   轮到贤贵君时,这个看上去温润清朗的男子也是摇头:“我也不是狼。”   贤贵君话音刚落,皇贵君就直爽道:“我投萨宁是狼,万从侍说得不错。”   我:虽然这种操作也有,但我怀疑你在报私仇……   我只能无奈道:“我不是狼,我是占天司,昨晚验的是刘美人,他不是狼。既然万从侍跳出来,我明晚就查验他。若我死了,他肯定是狼,若我没死,再论其他。”   “朕自然是相信爱郎的。”女帝认真看着我说道,我下意识打了个寒战。   这一轮票人时,万从侍和皇贵君票我,我和女帝票万从侍,其他人弃权,勉强保住了人数。   “天黑了,请闭眼,狼人请睁眼。”   皇贵君看了看我,又指向万从侍。   我:……大哥,玩个游戏而已,别那么认真啊!   而我坚定指向了贤贵君。   我们再次僵持不下,魏王喊了两遍都没用,只能让我们闭眼,过巫师和占天司的流程。   第二晚依旧是平安夜。   “看来两个狼人吵得挺厉害的,”女帝笑眯眯道,“朕还是那句话,朕不是狼。”   轮到我时,我只能开口:“昨晚查验万从侍,他不是狼。”   万从侍眼神发亮,稍微挺起胸膛,道:“我就说自己不是吧,不过萨宁既然是占天司,他应该也不是狼。”   刘美人笑道:“狼人知道占天司是谁,却不动手?我看萨宁才是狼,伪装成占天司。”   “也可能狼人就是这么想的,也知道万从侍不是狼,昨天查不出什么,才不对我动手,”我正色道,“不如再等一等,我料他们今晚必杀我。”   皇贵君坚持道:“我还是投萨宁,他就是个假占天司。”   这一次,我就没那么好运了,皇贵君、刘美人和宸君都投了我,女帝、万从侍和贤君都弃权。   我含泪阵亡。   第三个夜晚,我看着皇贵君杀了刘美人,他到底对我和刘美人多么执念啊!   “巫师请睁眼。”魏王话音落下,宸君默默睁开眼。   果然,第一轮是他保下了刘美人,而刘美人也猜到了宸君身份,反过来承认自己是巫师,这两个人互相交底,难怪票我时也动作一致。   “你要使用毒药吗?”魏王问道。   宸君小心翼翼点头,然后指了指皇贵君。   就完了呀。   魏王点头,又道:“巫师闭眼,占天司睁眼。”   然后,女帝睁开了双眼,冲我露齿一笑。   我:……   女帝似乎没有查验人的心情,随手指了指贤君,魏王告知,贤君是好人。   游戏结束了。   “这游戏确实有点意思。”女帝弯了弯眼眸,夸赞道。   万从侍好奇道:“陛下才是占天司呀,为什么您不说呢?还有,前两晚您查验了谁?”   女帝用扇子点了点皇贵君,又点了点我。   好家伙,这准确率惊人,直接暴击狼人,但问题是她却什么都没说。   “您不是已经查验出……”“陛下是怜香惜玉呢。”   刘美人果断截住万从侍的话头,举止优雅地端起茶杯,遥遥一敬:“臣敬您一杯。”   女帝摇了摇扇子:“敬朕一杯,怎可只用一盏清茶,芙蓉,上酒来。”   芙蓉顿了顿,看了看亭子外的骄阳。   天子一早上就和众爱郎饮酒纵乐,这事被外面大臣知道,又该上折子了。   女帝大概也想起了被谏官支配的恐惧,嘴角抽动,放弃了这个想法,仰头饮尽杯中茶,对刘美人使了个眼色,暧.昧道:“爱郎,我们晚上再喝。”   唉,这个不正经的皇帝啊。   女帝正在兴头上,酒不能喝,就又玩了几把狼人杀,期间我去了趟厕所,走回来时,就在半路遇到正等待的魏王。   我看了看左右。   “萨家三郎勿扰,这里没人,皇姐不知道。”魏王依旧表现得守礼谦逊。   我开口问道:“魏王殿下找我有事?”   魏王不动声色,眼神却犀利起来,就好像一把始终藏在鞘中的宝剑,如今终于露出自己的光芒。   “小王听闻,萨家三郎本来不愿入宫,是皇姐强逼?”   “魏王消息灵通,手段了得,令小民佩服。”我意有所指。   “此处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魏王被我怼了也不懊恼,依旧温柔笑道,“愿今晚于御花园假山详谈。”   讲道理,古装片都逃不过假山定律,你们一个个都和假山有什么不解之缘?   “魏王说笑了,此举有违宫规。”   “我曾梦见太宗皇帝,她与我说,很是想念您,只是子孙不孝,无脸来见您,特遣小王来做个说客。”魏王轻声说道,却像一个惊雷打在我头上。   蓁蓁?真的是蓁蓁……   我瞳孔迅速收缩,脸上却丝毫不显,开口道:“魏王没有饮酒,怎生就醉了?就算您真梦见太宗皇帝,她又怎么可能思念我?”   魏王勾了勾嘴角,没说什么,让开一条道,让我回到凉亭中。   “爱郎来尝尝南郡进贡的荔枝。”女帝看我回来,高兴剥了颗晶莹剔透的果子,就要喂到我嘴里。   谢谢,不用了,我不是杨贵妃。   我从容用手接过,却不往嘴里放,只摆在盘子里。   女帝也不生气,又让人摆上一桌三国杀,几个人一直玩到中午用膳才结束。   回到椒凤宫偏殿,亭歌才感慨道:“陛下对公子真的上心,除了皇贵君外,其他君侍也都和善,大人该放心了。”   我咸鱼瘫在贵君榻上,撑着脸问道:“今日这几局狼人,你可看出什么来?”   亭歌茫然摇头。   我挑眉道:“二十五的宫里啊,真是藏龙卧虎,此等人才只能困在后宫,真是可惜了。”   “公子何出此言?奴实在不懂。”   “你说的没错,只有皇贵君除外,其他人都是狐狸、野狼、蛮牛和小獾,唯有他是只暴脾气的兔子。”   亭歌更茫然了。   我没打算解释,毕竟有些话说得太明白也不好。   女帝不好惹,魏王别有用心,贤君城府深沉,刘美人和宸君抱团结盟,万从侍爱装单纯,只有皇贵君这只暴脾气傻兔子,不知道四面皆敌,非要和一条咸鱼较劲。   “公子,今晚还是看书吗?君后遣人送来两颗夜明珠,比蜡烛亮多了,您喜欢躺在床上看话本,不如给您挂在帐子上?”亭歌高兴道,显然这两颗夜明珠品质不错。   “挂上呗,反正今晚外面鬼魅多,挂着亮堂点。”   “啊?”   是的,我完全不打算赴魏王之约,因为我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   乍一听,好像是他应承了蓁蓁的托梦。   而蓁蓁不敢来见我,也有可能,毕竟看看她这些后代,再想想所谓的“画中仙”……唉,头疼。   但魏王不明白,或者她背后的老板不明白。   蓁蓁和我之间的生死之情,从来不是他们可以利用的。   我相信,就算小姑娘心虚不敢来见我,也绝不会让一个陌生子孙代行。   她永远是我的蓁蓁,而我永远是她的阿宁,我们之间还需要一个外人来传话,笑话! 第92章 后宫篇6   我没有赴魏王的约, 甚至睡了个饱。   第二天起床,还兴致勃勃吃了一桌子点心。   别的不说,宫里御厨手艺真不错, 几道功夫菜又有巧思又花时间,反正上辈子我有食神外挂都懒得做。   从那之后,我再没见到魏王。   想来也是, 计谋被目标识破,没必要再纠缠挽尊,给彼此留点面子吧。   然而,魏王老实了, 皇贵君却开始了。   可能是昨日凉亭玩游戏时,二十五成功刺激到她的爱郎, 这只暴躁兔子决定在册封前, 咬死我这条老咸鱼。   咸鱼又做错了什么?   只是册封在即, 以皇贵君的智商,要他想一个天衣无缝的计谋害我,实在是要求过高。于是,他决定暴力破局,直接宰了我。   如果我成功被杀, 就说明我肯定不是仙人,而女帝也不会为难一位正在养育玄鸟蛋的爱郎。   如果我没有被杀,哼,这怎么可能?!   皇贵君很有自信, 我也承认,他下手挺狠的, 而且非常执着, 就是吧……   #暗杀尝试·第一次   暮春天气不算太冷, 但池塘水还是凉的。   万从侍中午从御花园路过,好奇见我在池子里扑腾,手里还勒着个男宫人,后者已然昏迷过去。   “三郎,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我叹了口气,在碧波荡漾的池塘中踩水,幽幽道:“天热,游泳凉快些。”   万从侍迷茫,看了看天上厚实云层,歪头道:“天……很热吗?”   “对。”我木然道,一手推开游过来亲我的御鹅。   女帝在御花园养的大白鹅和她一样不正经。   “花花很喜欢你。”万从侍笑着伸手去摸御鹅,后者傲娇一拨红掌,躲了过去,鹅子眼中带着几许嫌弃不屑。   我沉默片刻,看着那只鹅子雪白的毛,忍不住问道:“花花,是谁取的名字?”   “陛下呀,陛下可喜欢花花了。”万从侍欢快道。   “这只大白鹅的花,是花心的花,对吧?”和女帝一样。   “啊?”万从侍眨了眨眼睛,又指向旁边男宫人问道,“三郎,他也是游泳的?”   “对,他陪我一起游泳,结果太高兴,就呛水了。”   “……”   “……”   我们两个对视了几秒,万从侍犹豫道:“三郎,你要不别出门了,跟着君后比较安全。”   “没事,游泳而已。”我露出一个笑容,再次把试图贴贴的御鹅推出去半米远。   我倒是希望皇贵君暗杀成功,可是给他机会,他不中用啊!   那个宫人把我引去池边偏僻处时,我已经看透了他的意图,从善如流支走亭歌。   被推下去的瞬间,我还高兴来着,甚至不打算反抗,决心沉尸御花园池塘,直接去地府找人算账。   但皇贵君手下都是什么品种的憨憨!   也许杀人时太过慌乱,他直接失足,跟着一起跌入水中,然后小腿抽筋,险些活活淹死。   我淡定躺在水里,看他疯狂扑腾喊叫的样儿,还是不忍心把他救起来,接着就遇到了万从侍。   我把昏迷宫人甩到岸上,面对亭歌的惊恐小眼神,摆了摆手,让他不要声张,和君后说一声便是了。   你们这样当反派是不行的,我看着昏迷宫人,本着同行眼光,越看越挑剔不满,简直痛心疾首,皇贵君的反派职业生涯毫无指望,归根到底,是没有遇见像我这么优秀的手下。   #暗杀尝试·第二次   晚上用膳的时候,有我最喜欢的酒酿圆子当点心。   亭歌立刻盛了一碗,热乎乎捧给我:“公子今天下了水,恐怕受凉,喝口热的驱寒。”   你怎么也学会了睁眼说瞎话?看看你家公子的六块腹肌,再告诉我,我游个泳就会受寒。   我虽然不是什么冬泳怪物,也没法在长江里游个来回,但那么点大的养鹅池,再转十圈也没问题。   但酒酿圆子肯定要吃的,酒酿好香的。   我刚端起瓷碗,动作就僵了僵。   下.毒,我理解。   这是常见的暗杀技巧,我在魔教混的时候,教中弟子就最擅长用蛊毒。   但谁能告诉我,是哪个天才下的药,都特么结块了!   酒酿圆子一般要勾芡的,你得在勾芡前下手,而且绝对不能一口气全部倒下去,除非你的药能和糖粉一样,极易溶解于水,否则这就是下场。   我叹了口气,算了算了,要求别太高,眼睛一闭就喝下去了。   就是白瞎了这一盆香喷喷的酒酿圆子。   我闭眼把勺子送进嘴里,下一刻,我毫不犹豫吐了出来。   “公子,怎么了?”亭歌担心道,下意识伸手去拿碗,想试试看酒酿有什么问题。   我立刻拦住他,脸色阴晴不定。   “苦的。”   “啊?”   “太苦了,吃不下。”   “酒酿圆子不一般都是甜的吗?”   “呵呵。”   虽然很想要皇贵君杀了我,但是,这么拙劣的死法,还是算了。   到时候御医验尸验食,尝过了这碗酒酿圆子,一定会告诉别人:萨家三郎应该是被蠢死的,要么就是味觉失灵,因为但凡一个精神正常的人,都不会面不改色吃下这碗汤。   “公子,那我把汤倒了?”   “放着,我自己来处理。”   我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有害垃圾不能乱扔,虽然我觉得这东西苦得连老鼠都不会碰,但还是以防万一,再说被有心人截住也是麻烦。   处理完那些“生.物.武.器”,我躺在床上,连话本都看不进去。   头顶两颗夜明珠散发柔和光晕,用金丝编制的网兜装着,挂在床幔旁,让我忍不住想起了君后。   这么多年……皇贵君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全靠二十五偏心吗?   #暗杀尝试·第三次   第二天,我顶着一双黑眼圈给君后请安。   君后一开始还端着,后来实在端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   “哈哈哈哈,三郎,实在对不住,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直拍小几,没有半分君后仪态,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个活人。   “您见笑了。”我惨不忍睹捂住了脸。   好半天,君后终于止住了笑,正色道:“如今你待如何,三郎?”   “不如何,看他还能给我什么惊喜吧。”我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君后无所谓地摆摆手。   “对了,君后,”离开前,我像是想起什么般,转过头,认真道,“您笑起来真好看。”   君后动作顿住了,看不出喜怒:“刚才是我失态了。”   “正相反,我觉得您该多笑笑。”   “这世上有什么值得笑的呢?”   “所以才更应该笑,就笑这天下无可笑之事,却有那么多可笑之人,”我坦然道,“您知道,我从来不想入宫侍奉陛下,我觉得,您本也不该留在宫中。”   “三郎慎言!”君后突然呵道,接着看了看左右,好在椒凤宫里都是他的人。   我行礼离开,刚出门不过十几步,就被突然冲出来的宫人,撞下了椒凤宫门口的几十级台阶。   淦,我就说,君后门口台阶太多,每天爬上爬下和健身似的。   这个意外发生得太快,以至于我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就自己动起来——   托马斯回旋转体两周半,720度转体后空翻平稳落地。   萨宁选手,满分!   我:……可恶,竟然不讲武德偷袭,害我没法克制自己的双手双脚。   宫人手里还端着个木盘,跪在地上刚想求饶,就被我秀瞎眼的操作弄傻了。   不只她傻了,周围从护卫到仆从都是如此。   他们的表情从最初惊恐焦虑,纷纷转为呆滞,接着化为敬佩。   哇哦,萨三郎好身手!   要不是我身份特殊,可能几个侍卫都想凑上来,和我热情切磋武艺了。   这事发生在椒凤宫门口,君后想装傻充愣都不行,只得把我重新叫回来,又令人审问冲撞我的宫人。   那宫人咬死了,自己是一心急着为君后送汤药,没有看路,才一头撞向我的。   这理由有些荒唐,但没有证据,谁也不能说,她就是故意的。   君后冷笑,手里捏着的文玩核桃都隐隐裂开。   “好,好,好,”君后不怒反笑,“他手倒是长,都伸到我宫门口来了,来人,把此事告知陛下。”   “我管不了这事,就让陛下来管!”   我怀疑君后是故意的,他就等着这个机会,来杀一杀皇贵君的锐气,毕竟有了玄鸟蛋之后,这只暴躁兔子太跳了,半点不给后宫之主面子。   二十五不在乎皇后,但她在乎我,呃,主要是在乎她的初恋“画中仙”。   啊呸,谁说“画中仙”是她初恋?这事完全是女帝自己在脑补!   二十五很快就来了,一进宫门,根本没有搭理率宫人行礼的君后,而是一把扶起我,抓着我的手,深情款款道:“爱郎可有什么闪失,可否受惊?”   我皮笑肉不笑道:“可不是,我入宫之后,天天受惊呢。”   二十五:……   君后:……   二十五假装自己没听见,依旧眉眼深情,还趁机摸了摸我的手。   我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这是个姑娘,这是个姑娘,还是蓁蓁家的孩子,打女人是不道德的。   淦,这熊孩子是不是欠揍!   等君后讲明白了前因后果,二十五低头看向瑟瑟发抖的宫人,面容瞬间冷淡下来,带着帝王不可直视的威严。   “冲撞主子,拖出去杖毙。”   她没有拷问罪魁祸首,很显然,二十五心知肚明,这是谁干的,她都不用问。   我没说什么,看着宫人被拉走。   我可以救推我下水的奴仆,因为这事没有闹大,我糊弄一下就过去了。但是,这个宫人在君后门口下手,又惊动了女帝,女帝为了保住皇贵君,她非死不可。   包庇完自家爱郎,二十五对上我,不免心生愧疚,一挥手,各类珍宝流水般赏赐给我。   “你放心,爱郎,等过几天册封,朕绝不让你吃亏。”女帝笑眯眯暗示,懂的都懂,她打算抬我位份。   谢谢,并不需要。   相比于女帝的补偿,我更希望皇贵君再接再厉,千万不要因为一时失败而灰心丧气。   没有谁天生就是反派,加油,相信自己,你可以的。   实在不行,你把我约去宫里,爽快给我一刀,我绝对不躲!   然而,我的反派鸡汤没有能灌下去,女帝虽然明面上护着皇贵君,但暗地里却下旨,让后者在寝宫安心养胎,没事不要随便出门。   皇贵君终于消停了。   十天后,册封旨意下来了——   女帝封我为“德贵君”,赐居“明光殿”。   贤良淑德四贵君,仅次于君后和皇贵君之下的位份。   德贵君啊……德你个头,我看你是缺德! 第93章 后宫篇7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萨氏柔嘉淑顺, 风姿雅悦,端庄淑睿,克令克柔,安贞叶吉, 雍和粹纯, 甚慰朕心, 着即册封为德贵君, 赐居明光殿。[1]   钦此!   和册封圣旨一同来的,还有流水般的赏赐:二十四匹上等各色南郡织锦, 六对琉璃绿如意,六斛南海珍珠, 六把水墨象牙柄团扇, 六幅古玩字画,六件紫檀摆件, 两个镏金鹤擎博山炉,黄金五百两。   拿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我没有什么表情,内心想的也只有一件事:   不孝女真的很能败家。   我入住明光殿后, 身边必然不可能仅有亭歌一个小厮, 按照惯例, 内务府配了长史一人, 男官一人,大宫人两人, 贴身宫人四人,普通宫人八人, 内外杂役十六人。   我望着宫殿中跪着整整齐齐的三十二个陌生男女, 只觉得头疼。   懒得发表任何“任职感言”, 我朝亭歌挥挥手,让他们做自己的事情去。   “公子……哦不对,主子,你不敲打他们一番吗?”亭歌陪我走进内室时,疑惑问道,“虽然都是内务府跳上来的,但谁知道里面有……的眼线。”   他在关键处含糊其词,眼神明明白白写着“宫斗阴谋”。   我更头疼了,脑回路不同,以后怎么相处?   且不说这封旨意和这些赏赐让多少人红了眼,现在摆在我面前,最烦恼的一件事,就是当晚的侍寝。   是的,蓄谋已久的二十五可算等到这一天了,册封当晚的侍寝,名正言顺,任谁也说不出错处。   除非,琅朝突然发生什么大事。   但二十五登基以来,一向运气极好,好像得天庇佑,连干旱都很少。   无论我再不愿意,终究还是在吃完晚餐后,迎来了一脸欢快的女帝,如果她长了尾巴,现在肯定晃得连影子都看不清。   “爱郎可是等久了?”她牵住我的手,连行礼都免了,眼神在烛光中微微发亮。   我认真凝视她片刻,实在搞不明白,她到底喜欢“画中仙”什么?   喜欢他惊艳绝伦的脸?还是纯粹靠脑补,想象出一个完美意中人?   女帝的欢喜是真的,但这种“爱”越是强烈,我越是困惑:为什么有人会爱上一幅画?   诚然,我们那个年代,不少人也都喜欢叫纸片人“老公”“老婆”,但对方好歹有人设剧情。而且大部分人脑子都很清醒,不会因为纸片人而忽略自己真正的伴侣。   我在宫里住了半个月,二十个君侍几乎见了个遍,梅兰竹菊,各有春秋,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哪怕是最普通的采男,在现代也能当个模特小明星。   放着少年夫妻的君后不理,放着真正倾国倾城的皇贵君不爱,沉迷于年幼时梦中惊鸿一瞥,女帝莫不是有什么大病?   “爱郎在看什么?看朕吗?”二十五笑眯眯,凑近了小声道,“爱郎那么想看,不如……”   作为知识丰富的理论学家,面对女帝调.戏,我表情不变,冷漠地看着她。   女帝的笑容一窒,但很快调整过来:既然不想听甜言蜜语,那就直接进入主题。   她拉着我往内室走去,宫人早就识趣退出,只余下镏金鹤擎博山炉散出袅袅熏香。   烛火昏黄摇曳,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心神荡漾,虽然美人表情冷了点。   女帝手指按在我的衣领上,正要轻轻挑开,却见我终于弯起嘴角。   一直冷冰冰的美人突然温柔笑起来,这种近距离冲击力,不是一般人可以扛住的,何况女帝向来风.流。   二十五愣了愣,像看呆了一般,刚想跟着笑起来,就被我一香炉抡到在地。   我颠了颠手上的铜香炉,和善微笑道:“陛下,别怕,我有丰富的揍人经验,不会打死打残你的。”   二十五:……   呵呵,熊孩子一天不打上房揭瓦!天天调.戏人很高兴是吧?   趁着女帝叫出声前,我轻轻打了个响指,细小嗡嗡声在内室响起,然后钻进了二十五嘴中,下一刻,她捂住咽喉,眼睛微微圆睁,又惊恐看向我。   “夺声蛊,嘘,安静点。”   我没理睬她的震惊,从旁边榻上拿起一根画轴,在二十五面前抖开,挂在墙壁上,紧挨着地府冥尊半身神像。   二十五看着画卷上栩栩如生的猫眼少女,面容复杂。   她不可能不认识自己的老祖宗——   琅太宗,昭晔帝,萨蓁蓁。   太庙里有一副太宗古画,只是时间太久,无论再小心翼翼保存,依然陈旧开裂,笔触模糊,只能辨认个大概。更重要的是,那幅画是太宗四十五岁时画的,戴着九重冠冕,穿着凤舞皇袍,面容肃穆威严。   而眼前的画是新的,部分颜料还未全干,画中少女十七八岁,猫眼灵动,嘴角含笑,背着竹篓,穿着桃枝袄裙,向不远处的人招手,眼神满满地期待快活。   少女表情生动,好像下一刻,她就能从画中走出来似的。   “我忍你很久了。”我放下香炉,虽然手上有分寸,但金属物品还是太容易致残。   我挑了一根藤条,露出满意的笑容。   “按理说,都过了几百年,就算你是蓁蓁的子嗣,我也没资格管你。”   “但谁让画中仙是我,你强娶的替身还是我,我觉得自己还是有立场揍你的。”   “我劝你少和我扯什么皇权,”我咧嘴一笑,“猜猜看,北盛、东齐、南楚的皇族当初是被谁干掉的?”   “皇帝对吧?强抢民男对吧?你祖宗为了推翻那些权贵,从小藏身在厉鬼中长大,她每天努力练武学习,连发烧都不敢停下,才十八岁就救出几万平民,阻止鬼王灭世,她愿意为百姓拼上自己的命!”   我指着画像,眼神冷然,呵道:“看看你的先祖!她为万民鞠躬尽瘁,就是为了让你现在糟蹋百姓之子吗!”   藤条抽在肉最多的背部,只用了三分力气,疼归疼,却不至于伤筋动骨。   “三国皇族作恶多端,信奉邪.教,欺压良善,害死下凡救世的佛子,导致众生共业。九幽鬼王奉天道灭世,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百姓万不存一,魑魅魍魉横行其道,人命贱如草芥。”   我又指向九幽鬼王:“你若是活在几百年前,出生就会被扔进锅里烹了分食,若无圣贤先辈个个奋不顾身,抛头颅洒热血,安有你站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今天!”   “六道菩萨生来痴傻,他本是佛子的一部分,身为厉鬼却誓死不吃人。他连字都认不全,做饭还会一次次烫伤手,却懂得悲悯世人皆苦,最终为终结天道劫难,甘愿化为六道,永生不出地府。”   “你是琅朝第二十五代女帝,是万民之母,是圣人子嗣,是百官的指望,你就是这般做的吗?”   “你对得起蓁蓁,对得起鬼王和灼华,对得起雍难、少乙、叶沉沉、魑魅、绿四娘……对得起当年惨死的百万众生?对得起现在的数十万臣民吗?”   我又抽了五六下,就停手了,指着画像与佛像,平静道:“跪着反省。”   二十五哀怨地看了我一眼。   我勾了勾嘴角:“里面动静那么大,你猜侍卫为何还不进来?先说好,我会用蛊,但我可没那么大本事弄出一个结界。”   二十五猫眼微微睁大,看向了画中含笑少女。   “喏,你祖宗的意思。”   我放下藤条,拍拍手,从容走出内室。   亭歌和元夕立刻上前,小声问道:“主子,可要用水?”   我瞥了他们一眼,点点头,宫人悄无声息领命出人,我又摆摆手,让伺候在殿中的小宫人离开。   顿时,偌大的明光殿只剩下我一人。   我凝望着摇曳烛光,轻声问道:“来都来了,为什么还不肯来见我?”   声音在宫殿中悠悠散开,带着尾调一声叹息:“蓁蓁啊——”   烛光晃动一下,突然像烟花般爆开,窜起半米高火花,凝聚成一个熟悉的少女身影。   “阿宁。”她像几百年前一样唤我,眉眼弯弯,眼神充满眷恋,“阿宁,我好想你。”   我也微笑起来,温声道:“想我?既然想我,为何十几年都不来见我?”   我下意识摸小姑娘的头,下一刻又意识到,眼前的只是一簇烛火,那个我看着长大的猫眼少女早已去世几百年,她的尸骨就埋在高大威严的郊外皇陵中。   时光一直前行,只独我留在原地。   我们都愣了愣,看我敛目不语,小姑娘不安又唤了一声:“阿宁,不是的,我不是故意……我只是不知道以什么面目见你。”   “我,对不起你。”   我瞬间想起了那副“画中仙”,不由失笑,捂脸道:“那孩子自己脑子有问题,这事怪不得你。”   “不是这件事。”   “嗯?”我看小姑娘表情凝重,也不由认真起来,她还能做什么对不起的事?   不会像二十五这样的冤种追求者,还有十七八个吧?!   蓁蓁闭了闭眼眸:“阿宁,我对不起你。我曾经答应你,答应所有人,在所有权贵死去后,在赶走鬼王和厉鬼后,建立一个没有压迫的人人如龙的世界。”   “在新世界中,不会再有雍难将军这样的奴隶,不会再有绿四娘、叶沉沉这样身不由己的卖身者,不会再有魑魅和少乙将军这样的悲剧,不会再有我娘这样的受害者,富人不会压迫穷人,男人也不会再压迫女人。”   “但是,我失败了,我对不起你们。”   “我建立了琅朝,可几百年过去了,琅朝却还是一步步变成了我们最厌恶的模样。”   蓁蓁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愤怒、厌恶和痛苦。   明光殿中,唯有良久的沉默。   直到我上前一步,不惧被火烧伤的危险,摸了摸小姑娘的头。   “是过了太久,你已经忘记我教会你的东西了吗?”我温声问道   社会变革的根本性是生产力,只有先进的生产力,才会有先进的生产关系,才会有先进的社会结构。   我离开的时候,这个世界人口几乎被鬼王杀光,又没有点高科技树,还回收了玄学技能,直接倒退回原始社会都不奇怪。   这种情况下强行进入共和社会,这已经不是跑步前进了,这特么是开着光速飞船前进。   但凡萨蓁蓁敢这么干,就不会有琅朝,也不会有她了,剩下人类能在无休止争斗中把自己彻底祸祸光。   封建帝制是当时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小姑娘做了正确的事情,却连死了都被愧疚覆盖,甚至不敢来见我。   “蓁蓁,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一直不肯投胎吗?”   我亲吻那团灼热火焰的额头:“你没有做错,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傻姑娘。”   “正相反,你是我的骄傲。” 第94章 后宫篇8   蓁蓁没有停留太久, 当蜡烛燃尽最后一缕青烟,小姑娘的面容再次隐没于黑暗中。   “阿宁,我们之后再见。至于你为什么来到几百年后,慈悲佛说, 祂会亲自和你解释的。”   我颔首, 如果是慈悲佛开金口, 翰月和灼华始终不露面就说得通了。   他们向来很听世尊师父的话。   门外响起刻意放轻的细碎脚步声, 不一会儿,亭歌和元夕指挥散役提桶进来, 倒入一桶又一桶的热水,还像模像样撒上各色花瓣。   我:……   亭歌看了元夕一眼, 才小步挪到我身边, 拉了拉衣袖,小声道:“主子, 陛下在休息吗?今晚怎么样?”   我默默看向他:“怎么样?”   亭歌恨铁不成钢瞪了一眼,疯狂暗示:“就是,刚才春宵一度……陛下满意吗?”   我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应该挺满意的。”   熊孩子还敢不服管教, 多半是废了, 还得再揍几顿。   蓁蓁刚才和我说了, 态度十分随意:二十五?没关系, 阿宁,你随便教训, 她要是再执迷不悟,我就干脆把她带走算了。   这个倒也大可不必, 虽然我刚才骂得厉害, 但也是认为她还有救, 才会出手教训的。   如果她真的和当年北盛皇族一个鬼样子,我早就送她见九幽鬼王忏悔了。   说实话,这些年来女帝把琅国治理得还不错,我娘在家里也常常谈及二十五对内政的天赋,她继位时才十五岁,主弱臣强,却仿若天生就懂制衡各方势力,亲政三年,便收拢了所有皇权。   只要不涉及美色和私德,以封建帝王视角来看,可以打85分。   只是做长辈的,都希望小辈精益求精,又有蓁蓁这个珠玉在前,难免要求会高一点。   比如,我对魏王就没啥指望,蓁蓁也不会让我多教训魏王一点,因为我们知道这孩子没救,一辈子平安顺遂,当个躺平女王就挺好。   “我去请陛下沐浴。”我对亭歌点头,后者表情又亢奋起来。   所以,你是想到了什么?虽然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但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亭歌这家伙的嗨点。   我踏入了内室的瞬间,结界消失,仆从的声响从外面传来。   二十五眼神一亮。   我和善微笑,托着下巴瞥她:“怎么了,陛下?打算出门叫来侍从,把我拖出去砍了?”   二十五幽怨看我,目光触及墙上少女画像时,立刻打了个激灵,连连摇头:“既然是先祖的意思,我怎么敢违逆?”哦,还知道怕蓁蓁,有敬畏心是好事。   “只是……你,您真的是神仙?当年下凡帮助太宗建立琅国,后来又重归天庭的仙人?”   “你不是见过我画像吗?”   “您和画上不太像,不,是长相不似,但神态却是一模一样,连发怒和笑起来时表情都这般相似。”   我沉默了片刻,忍不住问道:“蓁蓁……她到底画了几张?”   二十五愣了愣,明白过来,不由笑道:“不是的,幻境书房里只有一张画像,只是那张画会变化,好像里面的人是活着的一般,应该是太宗的仙法。”   敢情蓁蓁是弄了个仿真AI,而不是平面图。   那女帝爱上画中仙,岂不是如同现代人喜欢虚拟偶像?这倒可以理解一二了。   “我活了很久,维竹,比你想象得更久。我见过很多奇异的事情,但我还是无法理解,你小时候为什么会爱上一幅画像?蓁蓁应该告诉过你,那是假的吧?”   维竹是女帝的名字,她的母亲应该希望长女如青竹般坚韧不拔。   二十五默然良久,才缓缓开口:“母皇身体一直不好,偏偏又是独女。所以,当年大臣也像逼我一样,逼她从宗室中过继皇太女,她也答应了,那个孩子抱回来两个月后,父君有了玄鸟蛋,然后生下了我。”   “我从小身体也不好,隔三差五需要太医,大臣们依旧很担心,只是母皇坚持不肯再过继宗室。她很少看望我,怕过病气给我,而我的父君只是个小贵人,小门小户出身,不善与人争宠,难免被宫人哄骗。”   “我小时候生的那场大病,就是因为宫人夜里忘记关窗……呵,不过到底是忘了,还是故意没关,就不知道了。我病得浑浑噩噩,以为大限临头,听着身旁父君绝望哭泣时,心中着实恐惧无助。”   “就是这时候,先祖在梦中出现,带我去仙境养病。然而,她每天都很忙,只留我一个人在仙阁中看书玩耍,那里很美,却没有人,连仆从也没有,吃喝都会自己从容器中变出来。”   二十五苦笑一声,我忍不住在心中叹气。   蓁蓁……好像不太会带孩子,也是,我没教过她这个。   二十五一看就是从小被仆人捧着长大,却又偏偏没有父母陪伴的那种病弱大小姐,简单来说,是个高需求的孩子[1]。这种孩子一旦情感需求没被满足,就会各种作妖。   尤其是生了一场大病,生死之间,本就极度恐惧,又被自己先祖带去一个完全陌生的无人环境。   什么叫火上浇油啊!虽然蓁蓁本意是救她。   这种情况下,你让小丫头能怎么办?她只能一边隐藏心中的恐惧、不安、孤独,另一边拼命给自己寻找情感寄托,哪怕是个假人,也成了她当时的救命稻草。   “那幅画会动,每天都不一样,有时候,我觉得他能看见我。”   二十五微笑道:“我认真读书时,他会赞许般笑着看我;我故意调皮时,他会皱着眉头生气;我给他摘来园中花朵时,他甚至会蹲下来,好像能闻到花香似的。”   蓁蓁,你家法术优秀过头了……   “可他是假的,那只是一幅画,维竹,过去几百年,我并不在这个世界上。”   面对现实吧,孩子,纸片人是不会活过来的,就算活过来,他也不属于你。   与其魔怔一辈子,不如惜取眼前人。   “我知道。”二十五语气苦涩,“我自然是知道的。”   “你已经不是那个害怕的孩子了,你是琅朝女帝,登基十八年,治国有方,连我娘都夸你。”所以,不必再向一幅画寻求情感安慰了。   二十五默默抬头,语气哀怨道:“你打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   “一码归一码,”我觉得自己此刻特别像个无理取闹的家长,“好吧,我确实觉得你做皇帝还行,除了强抢民男这一点。”   “我只抢了你,我后宫的君侍都是自愿入宫的,他们家人逼的,和我无关。”   “我的事情先不说,你没登基前,不是也抢过?”   二十五更哀怨了:“你宁可信坊间传闻,也不来先问问我?”   “我确实抢了,但那是萨之行设计陷害我!”   萨之行,我记得这个名字,好像就是先帝最开始抱回来过继的宗室女。   “那你对君后呢?可别告诉我,你很尊重自己的君侍,”我摊开双手,“还有我不愿意侍寝,你看不出来吗?我看逼迫我的时候,你很乐在其中啊。”   二十五哽住了,嘟哝道:“我要是知道你就是仙人,我也不会……”   “那如果我不是神仙,就活该被你强迫?”   二十五不吭声了,因为她确实不把君侍当人看,本来也是如此。他们图她的权势,入宫是为了家族为了前途,反正不是为了她。她给了他们想要的,他们服侍她,为她开枝散叶,还想怎么样?   “少和我扯淡,君后一开始是为了权势家族?我也是为了自己前程?你敢说皇贵君不爱慕你?”   “你就是从小被人惯坏了!在你心里,估计母皇父君是人,亲兄弟姐妹是人,宗室臣子算半个人,其他的只是摆件东西。”   二十五依旧不吭声,直到我戳了戳她背上伤痕,她突然激动地拍地板:“我错了嘛?!”   “自古以来,皇帝不都是这样的?难道你要和我奴仆称兄道弟,就算你是神仙,也不能如此不讲理!”   她不再笑得虚假,而是满脸生动的愤怒委屈。   要让一个从小接受封建帝王教育的人,重新理解现代社会人人平等的价值观,确实很难。   今晚之前,我只想揍这孩子一顿报仇,把蓁蓁逼出来后,就自尽去地府和友人团聚。   至于萨维竹,我还真没想一直管她。   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蓁蓁觉得自责痛苦,恐怕也是因为看到自己的后代,终究也变成当初北盛皇族的模样吧。   把人物化,蔑视生命。   “我刚才见了蓁蓁,”我转换话题,和善微笑道,“她委托我教育你,如果你不愿意,最好现在把侍卫喊进来杀了我。哦,至于杀了我之后,会发生什么可怕的后果,那我就不知道了。”   “你威胁我?”   “对。”   我们互相瞪着,估计这位女帝登基十八年,很久没见过如此挑衅了。   “我好歹也是皇帝,”估计也知道没有回转余地,二十五放柔了声音,能屈能伸道,“要是让宫里人看到……我还怎么立威?”   “没事,在外面你是皇帝,我是你的君侍。你每个月召我侍寝三次,记得带好纸笔,我给你上课。”   二十五:……   美人侍寝(错),熬夜补课(对)   她好后悔啊啊啊啊!她当初为什么要听君后的忽悠,让这个变态神仙入宫!   “跑什么?”我一把抓住女帝后衣领,无奈叹息,“你好歹是个皇帝,爬出去算什么样子,要点脸好嘛。”   “放.屁!你给我脸了吗?”女帝恼怒挣扎,忽然惊恐道,“你不会今晚就要我上课吧?”   “……老夫毕竟也不是什么魔鬼。”   “那你放开我再说话。”   我哭笑不得,摸了摸她身后的伤痕,二十五顿时像一只愤怒的猫般缩起身体:“乖,别动了,先给你上药,你不疼啊?”   猫眼哀怨:“你打我时怎么没想到这点?”   你就庆幸吧,我杀的人也不少了,那几下和挠痒痒差不多,皮都没怎么破。   不过棍棒教育确实不好,如果真打算好好教孩子,还得想别的法子。   我拿出自制伤药,动作细致轻柔为二十五涂抹,里面有杀菌类药草,加上只是表皮红肿,应该不会发炎。药草清清凉凉,二十五不再挣扎,靠在软塌上哼哼唧唧,彻底放弃帝王尊仪。   “朕受伤了,不去沐浴。”她倒还惦记着外面的事情。   “行,那你就在这里睡吧,我出去了。”   刚一走出内室,我就对上亭歌双眼,这么暗的地方,真亏他眼神都像能发光一样。   “我都听见了,主子,”他小声叨叨,充满兴奋,“您和陛下真激烈啊!说不定很快,您就能抱上玄鸟蛋了。”   我:……算了,你们高兴就好。 第95章 后宫篇9   侍寝后的第一天早晨, 君侍都要去椒凤宫请安,这是宫里规矩。   哪怕前一晚再劳累,陛下再宠爱, 也不能免除。   毕竟严格意义上来说, 从这一天起, 这位君侍就算正式加入后宫, 而君后是中宫之主, 四舍五入, 就相当上班第一天, 到公司不和自己顶头上司报备。   君后向来在乎规矩,因为规矩是正宫嫡夫的颜面与底气,尤其我身上早就烙上“君后党”的标记。   未到鸡鸣, 贴身宫人亭歌和元夕就轻声唤我起床洗漱。   “主子得了陛下宠爱是好事,也要打起精神, 侍寝后的第一次请安, 对主子来说尤为重要。”元夕一边给我梳头, 一边语重心长。   和亭歌不同,他是宫里老人,沉稳持重, 所以内务府才特意把他调到明光殿。   看我还是眼皮打架,半点精神也无,元夕沉默片刻,亲自绞了把冷水毛巾,往我太阳穴上贴了贴。不难受, 甚至有点小爽。   “主子, 可好些了?”元夕低声问道, 生怕打扰到内室女帝休息。   是的, 二十五还没走,还睡在我床上,而我昨晚在软塌上将就了一晚。   要说辛苦,女帝比我惨多了,被揍了一顿,跪了半晚,最重要的是身心受创。   神仙哥哥非但没有和她贴贴,反而变成了一个魔鬼,嘻嘻。   “陛下身边的芙蓉来问,可否入内服侍陛下起床?”长史进来轻声询问,女帝需要上早朝。   “自然。”我露出一个笑容,旷工是不好的,反正又不是我要加班。   送走恍恍惚惚的女帝,天刚蒙蒙亮,我就走到椒凤宫门口,一步步登上台阶。   作为四贵君之一,我其实有资格乘坐轿撵。然而,头次请安就如此轻狂,容易被人群嘲,再者,我好歹也是个男人,难道被风吹一吹就化了吗?侍寝过也不行,虽然什么都没做,但我不想背负“肾亏”之名!   我来得虽早,但椒凤宫里已经有好几个人:除了几个投靠君后的低阶君侍,就是格外老实的宸君。   君后宝座在正中,左侧台阶下有一把黑檀木高背座椅,内殿左右各摆了两把黄花梨木座椅,再往下各三把普通凳子,总共十二个座位。   椒凤宫大宫人已候在旁边,领我坐在右边第一把黄花梨木椅上,宸君坐在我斜对面。   他对我点点头,这里是君后宫中。所以,其他君侍不必向我行大礼,高位的颔首示意,低位的稍稍欠身。   之后各宫陆续到了,都赶在太阳升起前。   四把黄梨木椅上都坐着高位君侍,左起第一是贤贵君,第二是宸君,右手第一位是我,第二是荣君,他身体病弱很少出门,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刘美人坐在左边第一把普通凳子上,万从侍在右手最末位置。   还有不少低位君侍连椅子也没有,就站在各宫主位身后。   东方太阳升起之时,宫中敲响晨钟,君后随即从内室走出,身后排开四个贴身宫人,打扮低调,气势却很足。   众人起身行礼,君后也不摆架子,温声免礼。   然后,所有人视线不可避免集中在空空如也的黑檀木高背座椅上。   哦豁,皇贵君还没来呢?   虽然皇贵君之前请安时也常常告假,但好歹都派人提前知会,直接不来……破坏宫规不说,君后也不会轻易作罢。   然而,皇贵君这些年在宫里作威作福惯了,君侍们面面相觑,竟是没人吭声。   我身边的荣君咳嗽两声,轻轻捂住胸口,好一派病弱美人的模样,而对面贤贵君连笑容弧度都没变,宸君眼观鼻鼻观心,好像要把自己衣服看出一朵花,刘美人动作洒脱放松,也不愿做这个出头之鸟。   环视整个宫殿,也只有我的位份足够高,且是君后那边的人,理当说两句。   “第一次向君后请安,竟然没能见到皇贵君,真是可惜。”   众人一脸:果然如此。   我看向君后,话题却突然一转,道:“君后一日不见,看着越发高贵不凡。”   众人:???你的话题是不是转得太过生硬?马屁是不是太过直接?   君后只是笑笑,温声道:“三郎一日不见,怎么越发会哄人了?”   “君后有所不知,德贵君向来会哄人,前几天还把臣的文房四宝哄去一套,”刘美人笑着随口抱怨,“臣这些日子就在想,等德贵君正式入宫,一定要把好东西都赢回来。”   有他插科打诨,宫殿里气氛更缓和几分。   君后也没打算再计较皇贵君的事情,顺着话头道:“三郎刚入宫,你就想着他的好东西。”   “难道不是因为刘美人玩游戏输了?”我开玩笑道。   “反正满宫都知道,臣最不擅长玩游戏,你找我玩,还说不是哄我东西?”   贤贵君笑了:“那上次玩狼人杀,究竟是谁赢了?”   话题逐渐扯远,反正没人想自触霉头,碰皇贵君这个雷区。   然而,有些事有些人,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过的。   正当椒皇殿里气氛融洽时,突然听到殿外一声凄厉至极的哭叫:“初九求见君后!”   初九是皇贵君身边的贴身宫人,宫里谁都认得。   顿时,殿内谈笑声像被按下暂停键,寂静得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众人纷纷看向君后。   后者沉稳抬手:“让人把初九带进来,在外面嚎算怎么回事?”   没多久,一个宫人就跪了进来。   “皇贵君那边出了什么事,你好好说。”这宫人嚎得君后头疼,下意识按了按太阳穴。   初九就跪在我附近,也不知道皇贵君从哪里找的宫人,这嗓门都快比得上长坂坡三爷,我脑瓜子嗡嗡的。   初九止住哭嚎,断断续续交代来龙去脉。   皇贵君本来一早上就起床洗漱,准备来椒凤宫请安,临走之前,惯例看了看自己的宝贝玄鸟蛋……   “什么?玄鸟蛋碎了?!这才不到三个月,那里面的孩子?”   初九一想到那副景象,又开始嚎起来:“没了,两个小皇女都没了。”   两个?竟然是双胎?   至于他说的小皇女,倒没多少人在意,三个月不到,孩子初具人形,但要分辨性别还是有些难,应该纯粹是皇贵君宫内人的脑补。   我顿时有点牙疼,蛋碎了?淦,玄鸟蛋那么脆的吗?   考虑到陛下膝下无女的凄惨情况,哪怕看不惯皇贵君,君后也不敢怠慢和子嗣有关之事,一方面派人禀告陛下,另一方面干脆带着整个后宫,浩浩荡荡赶去皇贵君的丹桂宫。   丹桂宫以种满桂花的美景闻名,只是现在非但没有桂花,还乱糟糟的满是叫嚷声。   看着满殿宫人和无头苍蝇般乱跑,君后顿时头大,对身旁宫人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呵斥住这些人,熟练安排起来,并询问皇贵君与玄鸟蛋情况。   其实倒也不必细找,哪个屋子哭声最大,皇贵君应该就在哪里。   内室太小,君后只带了四位高位君侍走进去,其他人都等候在庭院中。   甫一走入,就能闻到浓郁血腥味,再看向垫子中的破碎鸟蛋,众人叹息起来。   玄鸟蛋并不小,和鸵鸟蛋差不多,通体洁白,有淡淡的玄鸟羽花纹。如今,皇贵君的玄鸟蛋破了一个巴掌大口子,有血液从中流出,隐约可见里面两个初具人形的胎儿,已经没了半点动静。   向来倾国倾城的皇贵君,此刻却抱着蛋壳,眼睛通红,表情扭曲,旁边宫人哭哭啼啼,却没有一个赶上来劝慰主子。   君后犹豫片刻,让左右把皇贵君扶起来,却被他发狂扫开,还差点撞到前者。   我叹了口气,把几个君侍挡在身后。   皇贵君的视线落在我脸上,眼神迸发出强烈恨意:“是你!你恨我派人暗害你,就害了我的女儿!”   他现在就是条疯狗,逮谁咬谁。   我只能再次叹气,沉声道:“且等陛下来吧。”   没多久,二十五匆匆赶来,脸上难掩疲惫,动作还有些僵硬,估计走得太急,牵扯到背上伤口。   她刚一走进来,就对上我这张魔鬼之脸,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皇贵君刚要哭诉,顿时呆住了,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满是受伤。   二十五也意识到不对,立刻迎上去抱住皇贵君,接着视线落在玄鸟蛋上,眼神一痛。   丧子之痛,无论男女,都是极难承受的。   我见过伤心欲绝的母亲,也见过因此发疯的父亲,他们极度悲伤与愤怒,超越世间任何一种情感。   我后撤几步,把独处空间留给这对可怜父母。   “我们的女儿们是被人害死的!”拥抱之后,皇贵君仇恨的眼神掠过我们一群高位君侍,主要集中在君后和我身上,“是萨宁干的?还是你指使的,钱弈钧!”   “皇贵君慎言。”君后沉下脸来,更刺激到了前者。   那一瞬间本能占据上风,皇贵君决定将愤怒诉诸武力,就像大部分原始男性。   而一个发飙的男人根本不是武力值为五的弱鸡女帝拦得住的。   他直接冲到我们面前,一拳打过来。   我把君后推开,躲开这一拳,按住他的手臂往后一扭,单膝跪地,干脆利落把皇贵君摁在地上。   贤贵君忍不住道:“早就听闻德贵君武艺高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二十五看着我眼神复杂,皇贵君尤自疯狂叫嚷,我暗暗叹息,手上压住穴道,让他暂时晕厥过去。   “陛下,此事该如何处理?”君后面无表情问道。   二十五冷下面容:“查,一查到底,把丹桂宫封起来,从现在开始,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许进出!”   “查不出凶手,整个后宫就住在这里,谁也别想走。”   帝王一怒,浮尸万里,谁又能直面一个皇帝的雷霆震怒?   宫人传令下去,紧锁丹桂宫的宫门,顿时让庭院中诸位君侍不安起来。   “萨宁,你随朕来。”   二十五屏退左右,独留我们两人相对。除去愤怒威严,此刻,这位女帝眼中更多流露出痛苦与悲伤。   来到宫里不过半个月,我就见了太多勾心斗角之事,而这一切,某种程度来说,都是女帝在自作孽,因为她从未真正在乎过后宫众人,直到现在,也不过是怜惜自己的骨血。   “你……”   “可以。”   我沉静注视着她的眼眸,直截了当道:“我自然可以找出凶手,至少是直接下手的人。”   皇贵君固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对未出世孩子下手的人,也绝不宽恕。   二十五沉重点头,刚想说什么,我就打断道。   “但我想先告诉你,那两个孩子没有死,玄鸟蛋上花纹尚未消退,说明冥尊的庇护还在。” 第96章 后宫篇10   不管两个孩子是否出事, 但罪魁祸首必然不能放过。   二十五在片刻激动之后,还是对我颔首:“玄鸟蛋并非可以随便摔破,必须用特制药水软化外壳, 或许可以从这里下手。”   “那药水可有气味。”   “有, 我让人拿给你。”   “给我一片蛋壳就好。”   侍从送来一小片蛋壳, 下一刻, 我扬起手, 无数蛊虫飞舞在空旷房间中。   随着手腕带有古老节奏的挥动, 房间里一阵清风吹过, 那是肉眼不可见的寻香蛊,是魔教弟子专门用来追踪寻人的蛊虫。   寻香蛊的嗅觉比世上最顶尖的猎犬还要好上几十倍,过去十二个时辰, 凡是碰过玄鸟蛋的人,它们都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气味, 时间越近, 香味越浓, 寻香蛊聚集得越多。   我递给二十五一瓶药水,让她抹在眼皮上。   “这不太像仙术,倒像是蛊术。”二十五嘟哝一声。   我勾起嘴角, 瞥了他一眼:“蓁蓁也擅长放蛊,怎么传到你这一辈,却什么都不会了?”   “还有你这身手……虽说皇贵君是个男人,但是他从小娇养长大,从未习武, 而你理应有武术课和骑射课?”   二十五表情陡然凝滞。   我摇了摇头, 无比嫌弃道:“你这个年纪再想学武, 就难了呀, 筋骨都拉不开。”   见女帝被我怼得无言以对,我才补充一句:“需要从小练起的武功就别想了,但教你套暗器功夫防身,再学一套养生功法延年益寿,还是可以的。”   自古以来,封建帝王至高无上,他们最放不下的无非两件事:权势与长生。   长生不老就别想了,但长命百岁也不错,二十五表情柔和不少,扇子在手心敲击两下。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这才是正确的熊孩子改造之道。   寻香蛊随风飞舞,二十五和我顺着眼中微光前行,这些细弱光芒只有眼皮抹过药水之人才能见到,所以如此行为显得有些古怪,但殿内宫人可不敢干涉女帝之事。   不多久,寻香蛊就停留在气味最浓的几人身上。   皇贵君,皇贵君两个贴身宫人,还有一个洒扫宫人。   皇贵君自然不会害自己孩子,动手之人就在三个宫人之中。   “他们三人身上都有药水味?难不成都动了手?”二十五冷笑一声,“也罢,不如一起拉下去拷打。”她刚想下令,就被我一个眼神制止。   “三人里必有无辜者,若是拷问死了,这条命你来偿吗?”在无人之处,我低声道,“三人身上都有味道,只能说明他们都接触过玄鸟蛋罢了。”   接触过并不等于凶手。   “不过就是几个仆从。”   “你还想挨揍是吧?”我晃动手腕,让寻香蛊卷起微风回到身边,“你看不起仆从,认为他们为主子而死是荣幸;那冥尊和我作为神仙,也可以看不起你,认为你是随手碾死的蝼蚁,你看如何?”   “既然凡人不过蝼蚁,为何冥尊还要救你的孩子?不过蚂蚁卵罢了。”   二十五不吭声,但我知道,她心里依旧不服。   我也懒得多说,再次派出寻香蛊:“更何况,我还有别的办法,何必见血?”   寻香蛊在三个宫人身上停留片刻,就又往更远处飞去。   这次它们分为好几股,大部分停留在各宫仆从身上,另一部分则留在君侍身上,包括君后、宸君、刘美人、万从侍等等,这些都是三名宫人十二时辰内所见过的人。   “谋害皇嗣是大事,凶手要么亲自见面,要么派遣心腹。”   “正好,你把各宫君侍和他们随身宫人都留在此处。”   我看了二十五一眼,沉声道:“把这些人记下,派人询问三个宫人,他们十二时辰内去过哪里,又都见过谁?和寻香蛊找到的人交叉比对。如果有谁对不上,那差不多就是了。”   女帝依言照办,她身边宫人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个个能干得力,把三个宫人分开讯问。   不多会儿,就送来几张口供,详细记载了三人所说。   两个贴身宫人,一个是初九,另一个叫初一,另一个洒扫宫人叫花梁。   初九自陈:昨日陪皇贵君请安后,就一直跟着自家主子,只出去过两趟,都是为主子取药膳,直到今早发现玄鸟蛋出事,才惊慌失措来椒凤宫禀报。   与之对应的,是他身上寻香蛊散出去最多,仿佛每个君侍都接触过。   初一自陈:昨日皇贵君不太高兴,摔了好几个水晶盆,他去内务府报备,中途遇到过宸君与刘美人,也见过君后宫人。晚间主子沐浴,指定道姓要特制香料,殿内没有,他只能再去内务府要,内务府也没有,正好在御花园遇到万从侍,给了不少香料。   初一身上寻香蛊多数停留在宸君、刘美人和万从侍身上,其中宸君、刘美人身上蛊虫较多,万从侍身上仅有十几只。   花梁自陈:她一直负责殿内洒扫,昨日只出去过两次,一次是去领东西,和几个低位君侍的宫人见过,另一次是去见自家老乡,对方是君后宫里的,两人聊了会儿天。   花梁身上散出去的寻香蛊最少,只有君后身边宫人身上有几只。   二十五沉吟片刻,将口供私下里递给我。   “口供和刚才名单没有出入,维竹,你怎么看?”我望向女帝,后者用扇子一下又一下敲击掌心。   “此人虽狡猾,但也有迹可循,”二十五沉下脸,“只是没想到是他。”   “他也未必是幕后主使。”   “是与不是,问了就知道。就算他不是,谋害皇嗣也是罪该万死!”二十五表情不变,语气却极为狠戾。   我躲到了屏风之后,看着女帝吩咐手下:“把万从侍和初一带来,朕要亲自审问!”   没多久,侍卫带着两人走入殿中,旁边还跟着君后与皇贵君。   女帝看了眼侍卫长,后者无奈行礼:“启禀陛下,呃……”   “是我一定要跟来的,我要知道是谁害了我女儿!”皇贵君打断侍卫长,眼神狠狠瞪着前面的人。   君后不紧不慢行礼:“本宫为后宫之主,自当知晓此事。”   二十五揉了揉太阳穴,最终没说什么,让他们留下。   女帝将视线重新投向眼前两人,忽然勾起嘴角,冷笑道:“你们可知道,朕为何独独宣你二人?”   初一跪在地上,毫不吭声,万从侍却摇头道:“臣不知。”   这个年轻人有一双清透眼眸,在我印象中,总是这般朝气蓬勃,好像和谁都能聊得来,每天活泼快乐,少年意气。其实以万从侍的年纪,在现代社会也不过是个高中生。   “你们做的好事还需要朕来说吗?!”女帝将扇骨“砰”地拍在桌上。   初一颤抖起来,但万从侍却不为所动,蹙眉疑惑道:“臣真的不知,莫非陛下认为,是小臣谋害了皇嗣?”   女 帝冷笑道:“万仞川,你可知道,太宗皇帝擅长用蛊,曾用蛊虫断案,一日结案八十起。”   万从侍不动声色,又听座上女帝接着道:“你们是否以为,从太宗朝至今,我萨家的蛊术已经失传?!”   她轻拍手掌,我在屏风后顺势放出一只灯笼蛊,这玩意儿顾名思义,主要作用是发光,极为显眼。   可惜,殿中众人不知道这点,才由得二十五继续诈唬。   “此乃吐真蛊,服用此蛊,能让人说出真话,否则便会肠穿肚烂而亡。”   女帝扬了扬下巴,侍卫立刻按住初一,强行掰开他的嘴巴,让灯笼蛊缓缓飘进去。   “不,不,不要!”初一惨叫出声,毕竟不是谁都能接受吃虫子的。   尤其吧……灯笼蛊长得有些像南方蟑螂,又大又肥,腹部发光,照亮六根狰狞肢节和两根粗壮触须。   但它真的无毒,其实在我看来,小灯还挺可爱的。   小灯养起来麻烦,需要定期喂某种矿石粉,我清修多年,才得了这一只。要是二十五敢不小心把它弄死,我就喂二十五吃真正的南方蟑螂!   “我说!”   女帝及时抬手,我让小灯飞回来,停留在二十五手边,后者低头看着小灯漆黑油亮的壳儿,顿时一言难尽。   虽然她是皇帝,但她也是女性,养蟑螂真的不行!   然而迫于我魔鬼般的威慑力,二十五深吸一口气,从桌上果盘中拿起橘子,剥出一瓣,喂给小灯吃。   殿中众人纷纷叹服,女帝不愧是太宗子嗣,如此风姿气度,还继承皇族神秘蛊术。   初一竹筒倒豆子般说出真相。   昨日,皇贵君确实要奢华香料沐浴,内务府也确实没有,确实也是万从侍给的,这些他都没有撒谎。   他只是隐瞒了另一部分内容。   他其实早就和万从侍有勾结,收了对方不少银两,连家人都拜托万家照顾。   照理说,作为最受宠君侍的贴身宫人,初一没理由投靠个低位君侍,哪怕后者家里从商很有钱。   但一切都有因果。   皇贵君脾气骄纵,本就出身东齐望族,家里只有他一个儿子。又因为长相俊美,早些年就有传言,说他命格“贵不可言”,等到入宫之后,果然受到女帝盛宠,一时风头无二。   如果说二十五是唯我独尊,那么,皇贵君就是众星拱月。   一个冷漠自私,一个残暴骄纵,简直天造地设,专心祸害彼此也挺好。   只可惜,他们是女帝和皇贵君,地位超然,所以专门祸害别人。   皇贵君对宫人并不好,非打即骂,尤其初一曾经受过二十五赞赏,说他容貌清秀,低眉垂眸时的温顺模样,看着别有一番滋味。   好家伙,这和直接捅马蜂窝没区别。   那天女帝走后,皇贵君让初一跪在地上,让人掌嘴三个时辰,直到把脸抽肿得看不清五官,这才消气,在这之后也时常打骂。   按理说,你要么别折腾手下,要么就把事做绝。   但皇贵君偏不,他还非要把人继续留在身边,甚至在女帝来到时,让初一在旁边侍奉。   我不太理解这是出于什么样扭曲的心理,我只知道,二十五真的很欠。   先帝显然没教过她:不娶勿撩,尤其当着自己善妒的伴侣面前。   皇贵君还不等听完初一供认,就疯了似的上前,一脚猛踹后者心窝,君后抬了抬眸,宛如看一只疯狗。   侍卫纷纷看向女帝,为难不已,这到底是拦着呢,还是不拦呢?   不拦着怕把证人打死,拦着又怕得罪皇贵君。   “还不拦住皇贵君,看朕做什么?”女帝沉着脸呵斥道。   侍卫得令,立刻照办。   我在屏风之后,能关注到在场所有人一举一动,包括二十五的。   在皇贵君发疯踢人后,我明显感觉到,二十五眼神变了:曾经宠爱含笑的眼眸里满是厌恶嫌弃。   仔细想想,为何二十五如此宠爱皇贵君?   一是他相貌俊美,又有几分像画中仙。   二是他蠢得可爱,没有任何威胁性,又深爱自己。   说实话,皇贵君作恶,女帝之前真的不知道吗?   笑话,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爱郎从不在她面前撒泼罢了。   看不见的事情,就当不存在,眼前美人依旧如诗如画,说不定二十五还觉得他真性情。   如今美人当面变成疯男人,二十五就完全接受不了。   女帝移开视线,又看向至今表情不变的万从侍身上:“他已经交代,就是你让他打碎玄鸟蛋,万仞川,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万从侍轻轻笑起来,笑容如少年般清澈。   “怜我世人,众生皆苦,真空还乡,喜乐无极。”[1]   他闭上双眸,竟是当场坐着气绝。 第97章 后宫篇11   怜我世人, 众生皆苦,真空还乡,喜乐无极。   在场众人都被这一幕震住:活生生的一个人当场坐化, 眼眸紧闭, 嘴角含笑, 祥和喜乐。   这场面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连女帝都反应不及, 猫眼瞪大,满脸不可置信。   她下意识扭头, 看向屏风后我的方向, 带着询问不安,仿佛我这个“神仙”是某种庇护。   我凝视万从侍含笑的嘴角,总觉得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陛下?”殿中众人不知所以,只把视线投向主心骨。   女帝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挥手道:“此事……不许外传!让人把万仞川尸体烧掉, 就说暴病而亡。”   “至于这个宫人,照顾皇贵君和皇嗣不利,堵住他的嘴,拖出去杖毙。”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若让朕在外听到一丝传言, 你们都逃不掉!”   女帝震怒时颇有几分帝王威严, 无人敢直视她那双锐利双眸, 纷纷低头应是, 连向来骄纵的皇贵君都不敢闹。   待众人离去, 我才从屏风后走出来。   女帝浑身力气抽空般,跌落在雕花紫檀椅上,一旁啃完橘子瓣的小灯爬过去,用两根须须顶她的手。   二十五表情一下子变得极为复杂。   她知道小灯在安慰自己,但对方美洲大蠊的外表,让这个场面在温情中又多了些一言难尽。   “萨宁,这件事……”   “不知道,”我从她身边抱走小灯,抚摸它黑亮脑壳,直截了当道:“首先明确一件事,我并非全知全能,能观过去、现在、未来一切事的只有世尊。”   前提是慈悲佛愿意说,而不是沉迷扮演谜语人。   我将小灯收回小盒子里,问道:“你是如何知道,指使初一的是万从侍?”   “从他们三人口供和寻香蛊密集度判断,当然,还有我对他们的部分了解。”   二十五缓缓道来:“初九身上的寻香蛊散出去最多,但这是因为他早上去椒凤宫禀报,所以停留在各宫君侍身上的蛊虫数量相当。”   “花梁身上的寻香蛊只停在君后宫人身上,我也常在钱弈钧身边见到那人,好像叫什么‘文璐’。”   女帝垂眸自嘲:“我和钱弈钧少年夫妻,认识了快二十年,他虽然不讨人喜欢,但做事稳妥仔细。如果是他要毁掉玄鸟蛋,他绝不会用如此拙劣手段,而且过去几个月,他有太多动手机会,为何偏偏等你入宫再做这事?”   我好奇道:“你觉得,如果君后真要谋害皇嗣,他会怎么做?”   二十五托腮,好半天才轻声道:“他会挑拨另一个君侍去做,自己则毫不沾手。”   “这么说吧,钱弈钧是个下棋高手。南楚钱氏,和东齐上官家比起来,是一个子弟众多的宗族,光是分族就有二十多支。钱弈钧是嫡夫所出,但非长非幼,小爹十五个,姐妹十六个,兄弟三十个。”   二十五看向我,问道:“在这种家族平安长大的人,还能顺利嫁给皇长女为正夫,您觉得他是什么性格?又是什么手段?”   “有时候,钱弈钧心思深沉到,连我都看不透。”   我拿走桌上剩余的橘子,边剥边问:“这就是你讨厌他的原因?因为看不透,所以你害怕他?”   话音未落,女帝就像被踩中尾巴的猫一样,如果她有毛,现在应该全炸开了。   “朕怎么可能害怕一个男人……呃,神仙不算!”   我嗤笑一声,把橘子塞进嘴里,选择先把这事略过:“所以,动手破坏玄鸟蛋的唯有初一,但他见过三位君侍:宸君、刘美人和万从侍。”   “虽说宸君和刘美人是一起见的,但这两人早就结为同盟。刘美人出身侯府旁系,宸君膝下有位小皇子,又始终被皇贵君针对,他们两个共同谋划此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寻香蛊却大多停在宸君和刘美人身上,”女帝淡笑道,“你说过接触时间越长越近,香味越浓,寻香蛊数量就越多。”   “初一晚上才见到万仞川,后者还去宫殿找来珍奇香料,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为何万仞川身上仅有十几只寻香蛊?除非他身上气味被什么东西遮掉,这是最开始,寻香蛊为何追踪不到药水的原因。”   那些泡澡的珍贵香料。   “当然,这个推论并非百分百正确,所以我才让你放蛊吓唬初一,再敲山震虎,看看万仞川的反应,但谁曾想到……”二十五声音低下去。   谁想到竟然牵扯出此等诡异之事。   “我已经让人去搜宫,若有线索,侍卫今晚定会来禀报。”女帝说着看向我,眼神暗含期待。   我挑眉,反问:“所以?”   “今晚仙人可否给我上第一节 课?”   我:……   你那是想上课吗?我都不好意思拆穿你,你就是害怕,想找个神仙当保镖!   “行。”算了,自古皇帝哪有不怕死的。   “另外,玄鸟蛋破了,又涉及那样的事,放在皇贵君这边有些不妥,仙人可否……”   “行,记得和皇贵君解释清楚。”   “多谢仙人!”   于是,侍寝第二天晚上,女帝抱着一颗玄鸟蛋住进了明光殿。她甚至连日常物品都一并带来,摆出赖着不走的躺平模样。   亭歌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元夕高兴中又带着担忧,而我,血压拉高。   “我记得让你一个月来三次。”   “唉,这也都是为了孩子。”二十五满脸“慈爱”摸了摸鸟蛋,破口部分用绸带绑好,像个复活节礼物。   我叹了口气:“他们之前没杀你,现在多半也不会下手。若是实在太害怕,你躲在我这里,还不如躲进太庙,靠列祖列宗保佑。”   “我倒也想,”女帝抱着鸟蛋嘟哝,“可谁让我得罪了老祖宗,她上次恨不得掐死我。”   想了想蓁蓁上次的反应,我陷入深深的沉默,最终向二十五妥协。   “把蛋给我,你先做卷子。”   “这些是什么?”二十五从桌上提起厚厚一刀纸。   我慢慢勾起嘴角:“啊,这个是摸底测试。”   二十五:……虽然没听过这个词,但字面意思还是理解的,顿时双手颤抖起来。   “全,全部,都是?”她手上这叠纸,起码有一百多张。   我微笑不变:“怎么,你有意见?”有意见滚回自己寝宫睡觉去!   女帝闭嘴了,幽怨瞥了我一眼,乖乖坐下,提起毛笔开始狂做卷子。   待熊孩子安静下来,我也收回不善的视线,低头摸了摸玄鸟蛋,袖中蛊虫感受到里面生命气息,微微颤动起来。玄鸟蛋上勾勒几抹淡淡的玄妙花纹,随着手指轻抚,颜色顿时鲜艳不少。   嗯?   我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再次抚摸上去,果然,花纹颜色更深了,并且充满喜悦地蔓延到蛋壳别处。   这些花纹能吸收我的能量?不,与其说我的能量,倒不如说是……   我拉开袖子,只见白皙手腕上再次浮现“墨莲锦鲤”,鱼儿戏水,从莲叶下探出脑袋,朝着鸟蛋方向吐了个泡泡,让玄鸟花纹更加艳丽。   倒也说得通,这个文身是慈悲佛留下的礼物,而庇护玄鸟蛋的力量来自地府冥尊。   他们师徒的力量本就一脉相传。   烛光摇晃,时不时发出“噼啪”声,明光殿内室一片寂静,唯有二十五奋笔疾书。   我抱着玄鸟蛋在软塌上打瞌睡,随着一下又一下抚摸,鸟蛋中胎儿生命力越来越强,之前没有半点声响,现在贴近蛋壳,已经能听到细微声响。   即便眼皮耷拉,我就没有停止手上动作,轻柔拂过布满玄鸟花纹的蛋壳。   厚实柔软的布料落在身上,我猛地惊醒,正对上二十五俯身凝视的脸庞,带着警惕审视,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我一动,花鸟纹长毯就滑落至膝盖上,盖住大半玄鸟蛋。   见我醒了,女帝表情瞬变,眼神哀怨,脸上却放松调笑:“我写得辛苦,您倒是睡得香。”   我权当没看见二十五最初的表情,平静问道:“都写完了?”   “写了一半。”   我挑眉,就听她哀求道:“仙人您行行好吧,都三更天了,我明日还要早朝。”   “剩下的明晚写,”毕竟老夫确实不是魔鬼,一般情况下,我都很好说话,“早些睡吧。”   说着,我抱着玄鸟蛋往外走,却被二十五拦住。   “这两个孩子……怎么样了?”她嗓音轻柔,眼神也温柔几分。   她也就这点不错了,舐犊情深。   我想了想,将玄鸟蛋塞进二十五怀里:“虽然不用十月怀胎,但也不能做甩手大娘。自己孩子自己带,好歹也体会下当父母的辛苦。”   “现在抱着孩子去床上睡觉。”   二十五有两个儿子,然而,亲自照顾玄鸟蛋还是头一次,她看上去就像每个新手母亲一样局促不安,好像怀里不是自己崽儿,而是一颗霹.雳.弹。   “阿宁别走。”她情急之下喊道。   我脚步顿时停住,沉默良久,才转身低沉道:“以后……莫要唤我‘阿宁’。”   女帝也沉默了,问道:“因为老祖宗也如此喊你?呵,她留下了一些手记,我看过。”   刚才还算融洽的气氛又凝滞起来,我叹了口气,放柔嗓音,安抚道:“快去睡吧,明日还要早起。你如果害怕,我就守在殿内,放心,谁也进不来。”   说到做到,我搬来一把软凳,坐在床前,注视女帝将鸟蛋放进锦帛小窝里,小心翼翼摆在床边,自己则裹住被子往里侧身,摆出不想理睬我的模样。   我揉了揉太阳穴,伸手解下钩子,放下重重叠叠的紫纱床幔,博山炉中檀香袅袅,夜再次恢复宁静。   #   檀木佛龛前,一块带皮生肉散发焦香,香灰星星点点洒落,烫出块块小坑。   龛内巴掌大的金身大腹便便,半坐半躺,双眸深沉,嘴角上扬,一派安详喜乐,哪怕只是凝视祂,就能获得永恒宁静与幸福,远离一切颠倒恐怖,远离一切痛苦无助。   “临到最终,他还算计了我们一回。”佛龛前跪着的人轻声笑道,“从始至终,万仞川都不甘心呢。”   “可惜了,双生星君未能死去。”   他仿佛在自言自语,然而下一刻,却听金身传来某个非男非女的声音:“这些都无甚要紧,关键还在那个人身上。”   “魏王邀约,他不肯来。”   “他不肯来,就让他不得不来。”   佛龛前的人再次笑起来:“说起来,双生星君虽未死,但皇贵君却快疯了。”   “业障缠身,他活不过下个月。”   “怜我世人,众生实苦,不如劝皇贵君皈依我佛,共往真空家乡,从此喜乐无极。”   金身瓮声道:“善哉,善哉。” 第98章 后宫篇12   从那晚开始, 二十五天天睡在明光宫:上朝、学习、照顾鸟蛋、接见大臣、照顾鸟蛋、上课、照顾鸟蛋、睡觉……循环往复,生活规律得不得了。   万从侍死后第三天,我抱着玄鸟蛋输送力量, 随口问道:“你和皇贵君谈过没有。”   好半天, 我都没等到对方回答。   我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女帝, 眼神眯了起来:“你把人孩子带走了,竟然还不解释一句?”   二十五被我练出来了, 立刻抱头往桌子后一躲,连连道:“说说说, 我明天, 不是,今晚就去丹桂宫。”   呵,我信你个鬼!   她无非是嫌麻烦,觉得皇贵君如今疯狂的模样太过丑陋,又嫌弃美人无趣,只剩歇斯底里。   我低头抚摸玄鸟蛋,叹气道:“维竹,你可知道几百年前, 男尊女卑。生孩子的是女人,爱孩子的是女人,失去孩子伤心欲绝的也是女人。”   “易地而处,如果你爱着一个男人,为他怀孕生子, 结果孩子没了, 他却嫌你失子疯狂, 惹人厌烦, 于是投向另一个女人怀抱, 你待如何?”   女帝小心翼翼回答:“嗯,诛他九族?”   “呵呵,你猜皇贵君现在想不想诛你九族?”   “他应该做不到。”   “……昨晚我教你什么?”我沉声道,“你这个人没有同理心,光是看书说故事,我并不指望你懂多少。”   “既然不懂,就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我算看明白了,除非有朝一日,二十五也能落入尘埃,在最卑微最痛苦中打滚,或许这颗死去的种子才能重新开出一朵花来。   第四晚,女帝终于宿在丹桂宫,众君侍都松了口气。   好歹没有破了当年皇贵君一连十日的记录,看来陛下心里还是后者排第一。   第二天请安时,难免有些人就带着阴阳怪气。   我不怪他们,天天憋在这方寸天地,天天见一样的人,他们不烦,我都有些烦。   君后就不动声色,仿佛我是否“得宠”,于他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反倒是皇贵君,经过了这次事件,他整个人都沉稳下来,不再和君后顶嘴,也不欺负其他小君侍,安安静静坐在自己黑檀木高背座椅上,听着下面打嘴仗。   “幸亏皇嗣无碍,这才是不幸中的万幸。”贤贵君沉声道,“如今陛下亲自带着玄鸟蛋也好。”   刘美人拨弄茶盖,语气慵懒道:“臣倒是听说,因着这事,朝中大人们没少议论。”   身为一国之君,爱女是好事,但也没有宠溺孩子到还未出壳就随身带着,甚至带着上朝的地步啊!   这种疯狂溺爱法,让他们想起了曾经的先帝,你看,这不就宠出个混世魔王?   刘美人说“没少议论”还是轻的,事实上,朝堂上根本吵翻天,一本本奏章送到御前,狂喷当今荒唐。只是二十五脸皮多厚啊,她登基十几年,被喷得还少吗?   面对爱卿们群情激愤,她笑眯眯颔首:“你们说得都对。”然后,继续我行我素。   大臣们还能怎么办?无论如何谏言责骂,皇帝都虚心接受,屡教不改,难道她们还能冲过去摔了玄鸟蛋,还是当场揍皇帝一顿?   “不愧是侯府旁支,刘美人消息就是灵通。”下首一人笑道。   我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万仞川坐的地方,如今换上了罗从侍。   他出身平平,宠爱平平,我怀疑二十五可能都忘了这人。   罗从侍大概也知道自己得宠无指望,还容易被皇贵君针对,就拼命巴结君后。如今,果然坐上了末尾位置,就算只是普通软凳,也比那些站着的低位君侍好吧。   刘美人不屑瞥了他一眼,缓缓道:“不敢当,小臣区区侯府旁支,家中不过从五品。罗从侍如此说,岂不是没把君后、皇贵君和德贵君放在眼里?”   “小臣绝无此意。”罗从侍连忙起身解释,慌张之下,直接怼道,“君后、皇贵君和德贵君自然出身高贵,只是没人像刘美人这般,与外廷私通消息。”   刘美人轻笑一声,同样站起来,向主座行礼:“罗从侍扣的好大罪名,不如现在就请君后治了我的罪。”   “这事是我和刘美人说的,怪不得他,”宸君也站起来,“大皇子太傅连着几日告假,是小臣逾矩,派人去问原因,才知道朝中闹得这般厉害。”   见局面逐渐不可收拾,君后摆了摆手,平静道:“罢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这事也就后宫不知,整个都城都传遍了。”   “只是刘美人平日说话太过随意,后宫不议政,宸君逾矩,你也一样。”   君后想了想,开口道:“无论如何,你们都有违宫规,宸君爱子情有可原,但也不得不罚,一人罚一个月俸禄,以后慎言就是了。”   这场争端就算揭过,两位君侍被罚,罗从侍一时露出获胜的笑容来,只有聪明人摇头。   他以为君后帮了自己,今日重挫两位君侍锐气,大涨面子,殊不知他早就输光了。   “罗从侍在宫中无宠无权无子,全靠君后好心扶持。今天他故意挑事,骄傲自满,恐怕失了君后之心。”请安离开时,贤贵君和我走在一起,突然开口说道。   我看了他一眼,不知贤贵君突然靠近,是为了什么。   “无论君后如何做,都与我等无关。”我平静回应。   贤贵君笑容不变,继续说道:“不过,今日皇贵君一言未发,倒让我有些不习惯。”   我沉吟片刻,开口道:“贤贵君有话直说。”我最讨厌谜语人。   “宫里做了甜汤,不知三郎可否赏脸,一起品汤?”   “当然,只要不是酒酿圆子。”   贤贵君愣了愣,然后笑了起来,眼神意味深长:“蛋花马蹄羹。”   贤贵君所住宫殿较为偏僻,名为“北辰殿”。   北辰,又代指北极星,孔子云:“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北辰殿在皇宫北边,清幽偏僻,历代都是贤德二贵君的住所,因为“贤”和“德”正契合北辰品格。   贤贵君曾是皇长女侧室,膝下曾有两个孩子,只是都在两三岁时夭折了。   如今女帝不怎么宠幸他,却给了他足够地位,如果不惹事,在宫中足可自保,只是化解不了终老寂寞。   他长相不及皇贵君,家世地位不如君后,才情比不上刘美人,也不像宸君膝下有子,甚至连年龄都不敌一个个新入宫的小鲜肉,但唯有一点,他在宫中人缘规矩都不错,谁也说不出他一个错处,谁也不和他为敌。   即便皇贵君最像刺猬的那几年,也没来找过贤贵君麻烦。   两碗热腾腾的蛋花马蹄羹端上来,贤贵君用银勺搅动自己那一碗,表情平静。   碗里羹汤香甜浓稠,但我也没喝。   “贤贵君究竟有什么事?”   “时光匆匆,从我嫁给陛下算起,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贤贵君声音淡淡,“说起来,我比陛下还大两岁,是先帝为陛下指婚前,先送去王府教导房中事的人选,比君后还要更早承宠。”   “少年意气时,也曾不羡鸳鸯不羡仙。如今人老珠黄,才知君心从来易变。”   “我是如此,皇贵君是如此,不知三郎是否也会如此啊?”   我弯起嘴角:“莫非君心如此,天下人之心不都是如此吗?喜新厌旧,争权夺势,爱美恶丑,慕少怨老。”   “常说旧时女子长情,如今看来也是谎话。”   “旧时女子长情,是因为她们不得不长情,就像如今也说男人长情,不过如此,”我嗤笑道,“女子封王拜相,女子出入朝堂,女子征战疆场,女子谈诗论赋,女子三夫四郎,她们为什么还要长情?”   “如果一切颠倒过来,易地而处,男人也是一样的。”   “一样的便是对的吗?”   “自然不对,只是不对的并非女子,也非男人,而是这世间的尊卑,更是那些肆意放纵自己欲.望的人。”   比如该死的海王二十五。   贤贵君沉默不语,又问道:“若你真是天上神仙,能告诉我,是否存在一个没有男女尊卑的世界?”   “首先,我不是神仙,也不是全知全能。”   “其次,就我所见,没有。”   人类是个喜欢分类的种族:男人、女人、穷人、富人、白人、黑人、胖人、瘦人、吃肉的人、吃蔬菜的人、读书的人、不读书的人……然后,相互攻击对方。   “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1]   “你也是个男人,萨宁,你希望女人压倒男人吗?”   我无所谓颔首,把玩手里银勺:“是,我是个男人,但几百年前,我还是个厉鬼,但依旧坑了鬼王。”   “分类攻击本就是人的生存之道,我从未说过,这是错的。”   就像你不能说,这世界不存在男女,不存在穷富,我们一起手拉手,愉快奔向天下大同吧!公平正义是人类文明始终追寻的东西,但我们只能无限靠近它,却永远无法真正达成。   “我向来坚持:凡事都要有原则。把人当作人来看,这就是我的底线。”   我不能把所有老板都吊路灯上,我只希望,在他们眼里,我们是人而不是耗材。   男女也不能杀光对方,但他们需要把对方当人来看,而不是坏了就换一个的所属物。   我放下勺子,冷然看贤贵君:“那么,你和你身后的东西,就把人当作人看了吗?”   “在萨维竹眼中,天下人均为玩.物工具。”   “她固然不是东西,但在你们眼中,恐怕人只是块肉吧。”   我按了按鼻子,眼神落在贤贵君身后的墙壁,冷笑道:“就算你往碗里放再多糖,也盖不住那东西一身的血腥腐臭味。”   贤贵君笑了起来,温柔恭谦:“三郎勿忧,请您来并非为了暗害。”   “我们又怎么会害你呢?”   “你本就是我们的一员。” 第99章 后宫篇13   自从我穿越以来, 每个反派老板都觉得,我是他们中的一员。   笑死,然后他们都被挂了路灯。   哦, 现在你也想当我老板?   “不如先说说, 你们又是谁?小欢喜佛?”摊牌之后,我反而轻松下来, 随意靠在榻上。   贤贵君颔首:“是也不是。”   “应该说,小欢喜佛是祂,无极老祖也是祂。”   懂了, 这是大号被慈悲佛和鬼王联手掰了, 几百年后开了个小号继续害人。   我不理解, 开大号都怼不过鬼王的辣鸡,是谁给他们勇气在我面前舞?知道鬼王是怎么乖乖去地府的吗?大半都是被我这张嘴坑的。   “小欢喜佛又是谁?无极老祖又是谁?说到底,祂是什么东西?邪魔?”   贤贵君站起来往墙壁走去, 我们在说这些话题时,北辰殿宫人像木头人般垂立两旁, 半点反应都没有。我有理由相信, 他们已经都死了, 成为邪魔尸傀。   他的手指透过墙壁按下,障眼法消失, 露出小臂见长的木质佛龛,里面端坐一尊似佛非佛金身,嘴角含笑, 表情安详喜乐, 双眼虽不能动, 却始终给我一种注视的感觉, 宛若活物。   我慢慢起身走近, 越是靠近,那股恶意注视就越强烈,腥臭腐烂气息就越重。   然而,我没有停下。   来吧,来吧,萨宁,回来吧,你已经迷失太久了。   无数重叠耳语,如此熟悉,如此悲哀,如此绝望,眼前仿佛隔着一层雾气,只要伸出手就能触及真相。   有液体从脸颊边流下,我茫然抚摸,掌心一片湿润。   我哭泣了吗?可是,为什么?   萨宁,不要忘记……   萨宁,我们别无选择……   萨宁,如果在轮回中还能再见……   萨宁,走下去,别回头……   你们又是谁?我又是谁?为什么记忆一片空白,泪水却始终无法停止?   一切就在那层雾气之后,我伸出手,它们宛如毒蛇般缠绕,手臂沉重无比,就差一点点了,就在这层雾气之后,那触手可及的真相。   可我却停了下来,始终不敢戳破那层纸,仿佛我早就知道,雾气背后是什么样的世界。   编号0627……准备投……坐标锚……启动迦楼……量不足……一路顺风……我的……胞,文明终有……,愿你我在……相……   痛,痛!好痛,我的头要裂开了!!!   手腕上陡然一凉,仿佛有潺潺溪水声,一尾锦鲤从水面上跃起,墨莲摇曳,佛号清明,瞬间将我从虚假幻境中拉出来。   我睁开双眼,发现那尊邪魔金身已在眼前,差一点就能贴鼻子上。   淦,这不合理!   连雅诺都无法影响我的心智,被慈悲佛和鬼王双重吊打的邪魔又是怎么做到的?   那尊邪魔笑起来,它竟然还真能动!   它张开金色嘴巴,口型仿佛在说:好久不见,萨宁。   下一刻,锦鲤从我手腕上跳出来,一尾巴抽碎了邪魔像,傲娇看了我一眼,又钻回我皮肤里,躲进了宽大墨莲叶子下吐泡泡。   谢谢慈悲佛,但是,这鱼好欠。   邪魔金身碎了,贤贵君尖叫一声,接着翻出眼白,中邪般从桌下抽出一把利刃,毫不犹豫捅入腹中。   哦豁,玩这一套啊。   不多时,北辰殿的宫人带着侍卫赶到,看着满地狼藉,还有倒在血泊中没有声息的贤贵君,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侍卫长甚至在思考,最近是不是流年不利,她是不是告病回家比较好?   德贵君谋害贤贵君,这事不是侍卫能处理的,甚至连君后都无法插手。   二十五匆匆下朝赶来,看到的就是北辰殿的惨状。   她讶然看了我一眼,我平静回望。   君后比她先到,此刻沉默不语,以他的立场,无论说什么都会起到反作用,还不如让陛下自己判断。   “朕要和德贵君单独谈谈,你们退下。”   侍卫长有些犹豫,好像不放心皇帝和杀人嫌疑犯独处一室,哪怕凶器已经被拿走了,但宫里谁不知道我武功高?   “听不懂朕的话吗?!”二十五拿出女帝威严,侍卫无法,只肯退到室外,不肯再退。   二十五无奈,只能拉着我到里面小声交谈。   “这是怎么回事?”   “看见那个空佛龛了吗?”   “嗯”   “怜我世人,众生皆苦,真空还乡,喜乐无极,喏,就是佛龛里的邪魔。”   女帝沉思片刻,立刻想明白了全部关节。   “是贤贵君指使万从侍谋害玄鸟蛋,见事败露,万从侍自尽,顺带将邪魔暴露在我们面前,”女帝颔首,继续推理道,“看来万仞川也不是心甘情愿被控制的,而你作为仙人识破他们的阴谋,成了邪魔的眼中钉肉中刺。于是,他们就把你喊来,却发现杀不掉。”   “左右贤贵君都会暴露,不如让他自尽,再嫁祸给你?”   我表情复杂地看着二十五,怎么说呢,大致方向是对的,但核心却是错的。   邪魔不是要除掉我,他们是要拉我入伙。   “那北辰殿宫人……”   “他们都被邪魔控制,你可以派人询问,他们定然会说,是我拿刀杀了贤贵君。”   二十五一惊,额头竟是渗出细密汗珠,她在后怕。   两个君侍和整个殿的宫人都被邪魔控制,这还是已经暴露的,没有暴露的邪魔傀儡又有多少?   任何一个皇帝都无法忍受这事,这已经不是皇权被挑衅的问题,而是明显危及她的性命。   邪魔能害她子嗣,为什么不能害她?   “北辰殿宫人全都得处死,还有,其他宫殿……您也要帮我看一看。”   我笑着反问:“陛下如此相信我,就不怕我才是假仙人真邪魔?你现在看起来,就像被宠郎或妖师蛊惑的君王。”   二十五顿了顿,失笑道:“都到这个地步,仙人何必再与我开玩笑?”   “您要是真想杀了后宫里任何一个人,根本用不到刀子,甚至连去都不用去。那些稀奇古怪的蛊虫,必然有几种是用来杀人的吧?”她坦然道,“朕……我曾经害怕你用蛊害我,可现在看来,这还不是我最需要怕的事情。”   蛊虫很吓人,但很明显,浸透小半个皇宫的邪魔更吓人。   我无奈摇头:“你若是宽恕我,杀光北辰殿宫人,恐怕宗室寒心,朝臣不容。”   二十五沉下脸冷笑:“这不就是邪魔想要的吗?”   “他们见我相信你,连皇嗣都被保下来,就设下这个毒计。若我废掉你,他们计谋得逞;若我不肯废掉你,则朝堂局势不稳,天下人也都要说你祸国殃民,人人得而诛之。”   在涉及权谋内政时,二十五脑子一向很够用,不愧是封建帝王。   “但我若是离了你,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朕是一国之君,朕倒要看看,谁敢与朕作对!”   我揉了揉太阳穴,再次叹气:“然后,我们一起成为全天下的仇敌?给邪魔派千载难逢的叛逆好机会?从此,史书上记载你我是暴君妖郎,天造地设的一对?”   “你说怎么办?”   “不如陛下先将我收押,该流放就流放,该砍头就砍头……”   “绝对不成!”   “然后安排我假死,换个身份再回来。”   二十五犹豫片刻,还是摇头:“还是不成,万一你被收押的时候,邪魔趁机来害我怎么办?”   你特么到底是多怕死!怕死就躲太庙里啊!   此时此刻,二十五就像一只受惊过度的猫,觉得全世界除了我之外,都是来谋害她的邪魔傀儡!她甚至也不相信自己的侍卫长和贴身宫人。   我开始头疼了。   邪魔这种事,女帝绝不可能向臣民解释,只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这就堵死了我们实话实说的路。剩下的只有两个选择:用皇帝身份强行保我,让我接受应有的“惩罚”。   然而,二十五怕死又自傲,她打定主意选第一个,我也无计可施,毕竟她才是皇帝。   “北辰殿宫人护主不力,尽数处死。”   “为护皇家颜面,此事不得外传,向外就说……贤贵君意外而亡。”   “德贵君受到惊吓,在宫中休养,其他人无诏不得打扰。”   侍卫长看二十五的表情,就好像她中邪了一样。   君后瞥了我们一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   贤贵君之死的消息宛如长了翅膀,一个时辰飞遍后宫,一个晚上飞遍都城,估计一个月就能全国皆知。   一时之间,我成了祸国殃民的妖郎——   用美色勾.引陛下,违背同姓不婚的规矩。   入宫后独占圣宠,骄奢妒忌,不守宫规。   无德无才,无有生育,无有贤名,又不是老人,却破例封为四贵君。   最可恶的是谋害贤贵君,证据确凿,陛下却为包庇爱郎,诛杀一宫证人。   ……   二十五固执己见时,我就预想到了这个结果。   说实话,我不是很在意。   哪怕这群朝臣强烈要求处死我以平民愤,我也无所谓,死亡,从来不是我害怕的东西。   至于别的麻烦与我无干,说到底,这是二十五的天下,不是我的。   我教导二十五,全是为了蓁蓁,但前者不听劝,我也没办法。   何况我心里更在意另一件事,软禁在明光殿中的每一个晚上,我都会梦见那天。   佛龛中邪魔金身,浑身充满恶意与腐臭味,它张开嘴:   好久不见,萨宁。   每一次,我都会从梦中惊醒。   亭歌和元夕都以为我忧虑朝中之事,毕竟每天提议处死我的奏章少说有几十份,连我娘和哥哥们也受到了影响,据说二哥婆家打算退亲。   虽然直接被二十五骂了一通作罢。   “主子也不要太忧心,至少陛下一定会护着您。”亭歌表情沮丧,却还努力安慰我。   我看着床帐上几颗夜明珠,淡淡反问:“护着我?”   算了吧,不过是个封建帝王一如既往地算计、防备和利用罢了。   二十五不顾群臣,她自己表现出来的原因是怕死。   但她会想不到今天吗?   为帝十八年,她再清楚不过了,只是倒霉的不是她,她不在乎罢了。   毕竟这些奏章要杀的是我,她不过是个被妖郎一时蛊惑的君王。就像当年李隆基把安史之乱的过错推给杨贵妃和杨国忠,自己拍拍衣服,身上又是干干净净,还能靠这件事情,测试朝中谁更忠于自己,以便进一步稳固皇权。   当然,这个例子并不恰当,毕竟我也不是二十五的爱郎。   所以,二十五这么做就有了第二层含义。   从侍寝那晚开始,她就没有真正相信过我,也没有服过我,只是碍于反抗不得,才虚与委蛇。   她在用群臣的反应,试探我,试探蓁蓁,试探地府的意思。   如果蓁蓁和冥尊真的在乎我,如果我真的是神仙,那么摆平这些凡夫俗子根本不是问题。   这种试探无非有两种结果——   第一种,我是不可冒犯的神仙。届时,就算被识破意图,她出来真诚认个错,蓁蓁还能为难自己子孙?   第二种,我并没有那么重要。那么,她就有别的办法利用我的能力。   只可惜,两种打算她都要落空了。   喜欢算计人是吧?嘻嘻嘻,我让你算! 第100章 后宫篇14   金銮殿上, 朝臣再次吵成一锅粥,若非左右侍卫虎视眈眈,她们都能互相打起来。   女帝按了按头, 立刻有芙蓉上前, 动作轻柔按压主子的太阳穴,又低声劝慰道:“陛下, 今日早朝不如就到这里?奴婢让小宫人敲钟散朝?”   女帝摆了摆手,闭眼享受按摩,听着朝堂纷纷扰扰, 嗤笑道:“不必, 就让她们吵, 吵个够!”   “朕也想知道,琅朝还有谁能反了朕的天。”   这句话中带着不露锋芒的杀意,令芙蓉背后顿时冷汗津津, 这是帝王面对皇权被挑衅时的盛怒。   陛下登基将近二十年,从十五岁前, 就不是一个软柿子。   百姓们固然觉得她行事荒唐, 但是朝中元老谁不清楚, 这位天女牢牢把持政、财、军三大权,她活着一天, 琅朝就绝对乱不了。   这些年陛下脾气渐渐软和,可能因为岁数大了,有些事就不想和臣下争论太过, 但这并不意味着陛下可欺!   芙蓉记得很清楚, 十八年前, 主子刚刚即位, 就有内阁元老并几大尚书欺上主年轻, 上书请封萨之行为王,理由是萨之行被先帝接入宫中为养女,虽然时日不久也没有祭天,但毕竟有过继之实,和陛下就是亲姐妹。   封萨之行是假,给新帝下马威是真,当时吵得也是沸沸扬扬,参与之人数百。   结果,十五岁的女帝诛杀三位领头大臣,又将五品之下京官尽数收押,五品之上罚俸闭门思过。为了弥补人手不足,下令重用宗室,甚至愿意启用男榜科举的士子。   从此之后,百官对陛下再无阻挠之意,无论她干多么荒唐的事情,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贤贵君……芙蓉在心中嗤笑,若死的是君后和皇贵君,倒是能闹得更大些,毕竟他们出身东齐和南楚望族。   但贤贵君是什么人?早些年先帝赐给长女指导房中事的仆从罢了,如果不是命好,曾经生下过皇女,他这样的出身能当得上四贵君?   再看德贵君这边,正儿八经的萨氏宗亲,又是君后引荐,入宫后受宠堪比皇贵君。   莫说杀死贤贵君这件事本身存疑,就算果真如此……那也是陛下的家事,这群老不死的手伸得倒长。   只是芙蓉不明白,若要让百官闭嘴,陛下有的是办法。   可陛下看着明明恼怒,却一直忍着没下手,好像故意在放任朝中流言四起,这又是为何?   “看大人们还要吵上一些时候,不如奴婢给您端一碗冰镇绿豆汤,天气渐渐闷热,主子小心避暑。”芙蓉欠身恭敬道,女帝垂眸颔首。   “等等。”   芙蓉立刻转身弯腰,听女帝缓缓说道:“给殿中大人们一人一碗,天热心燥,都去去火气。”   “奴婢遵旨。”   宫中的冰镇绿豆沙,用上等绿豆碾磨成粉,又过了五遍筛,放入□□糖、去芯莲子和陈皮熬制三个时辰,再滤去两层,做好放入冰库中冷藏,避免汤色变红。   绿豆汤清热解暑,祛痰化湿,暑天喝一碗沁人心脾。   宫人端来一盘盘玉碗,各自盛着一碗碧绿的汤,旁边还配有桂花蜜,甜淡自取。   大臣们估计也吵累了,陛下赏赐,不得不谢恩,喝完了打算继续和女帝掰头。   几个御史一口饮尽,然后迅速进入战斗模式。   女帝慢条斯理喝着汤,徐徐凉风从背后吹来,手执长扇的宫人半刻不停,看着十分惬意舒服。   “有空盯着朕的后宫,诸位爱卿倒不如分些精神到北夷边境,或者管管南边的事情,听说入夏以来,南方至今无风无雨,田里秧苗烧死了不少?”   “确有此事,除了安排补种和挖渠外,臣已经拟给礼部,着令占天司求雨。”   女帝看向右手侧的中年臣子,她被同僚排挤,自己坐一边喝汤,便勾唇笑道:“萨卿,求雨之事安排得如何?你如今是礼部尚书,前几日朕否了你的辞呈,可不要耍小性子。”   萨尚书平静放下玉碗,跪下行礼:“臣万万不敢。”   她眼下有淡淡黑眼圈,显然这段时间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也是,别人连她出嫁的二子都不放过,又怎么会不弹劾她这个“妖郎之母”呢?   前几天,她就递交请罪辞呈,然而陛下不肯批,但又不肯为她辨明。就像她不肯归罪萨宁,却又不肯彻查贤贵君之死一般。   她们这位陛下的心思,是越来越难以琢磨了。   “占天司已预备求雨,选定明日为吉日。”   “哼,妖孽当道,这妖孽还是占天司的上官,有这样的母子在琅朝,占天司如何能取悦上天,把甘霖求来?”吏部尚书冷笑道。   一旁工部尚书附和道:“说来也是奇怪,圣上即位十八载,全赖圣德天恩,琅朝十八年风调雨顺,兵戈不起。怎么今年入夏就出了这等天象?”   萨尚书沉默听着,不发一言。   “天有异象,皆在于朕这个天女,诸卿这是在怪朕失德咯?”   女帝笑着问道,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   “有德居位,无德失位,以无德让有德,以有德代无德。那不知在诸位爱卿心中,谁才是当得此位的有德之君?”   这话说得太重,直指众臣谋逆废帝!   瞬间大殿就跪了一片,偏偏手里绿豆汤是御赐之物,不能把玉碗摔了,叩首时尚需护着,一时场面没有严肃,反倒有些滑稽。   宫殿中一片寂静,好半晌,才听到女帝轻笑道:“一碗绿豆汤罢了,诸位爱卿何必多礼谢恩?别动不动就跪下,闹得好像朕为君不仁似的。”   “这些日子你们也闹够了。朕也乏了,你们说‘同姓不婚’,原是因为上古之时,同姓必同宗,后世则同姓不一定同血。萨卿为礼部尚书,又是德贵君的母亲,她是因为清乐侯那一脉无女才过继去的。”   “若真论起来,百姓中同姓成亲的也不少,不如都抓去官府判刑?”   看着殿堂大臣还有话说,女帝颔首道:“也罢,既然如此,朕做主给萨卿改个姓氏。当年太宗建立琅朝,朝中八位有功之臣,其中吴国公传至今日已无子嗣,朕念吴氏之恩,特许萨卿一脉承吴国公,可否?”   群臣顿时炸了,笑死,他们都想怼德贵君一家,怎么到头来杀人的无罪,反而还成了一等国公?   女帝一拍扶手,再次将朝堂众人震住,她沉声道:“贤贵君之死本是意外,不干德贵君的事情。何况,德贵君有孕在身,已经得了玄鸟蛋,之前还救了皇贵君的孩子。”   “若无德贵君,朕或将绝嗣!萨家三郎德才兼备,于江山社稷大有功劳,汝等休勿多言!”   萨尚书闭了闭眼,再次跪下来叩谢圣恩。   陛下这是要把她们全家都架在火上烤啊!从此之后,三郎若是有一步行差踏错,或者陛下恩情不再,她们全家都是满门抄斩的罪过!史书上也会将她永远列为佞臣,将三郎论为妖郎!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陛下十八年独断专行,谁又能劝得住她?   “陛下——”   就在殿堂一片死寂时,宫人尖锐的嗓音犹如平地惊雷,清晰传入各位大臣耳中。   芙蓉恨也无用,只得立刻呵斥:“大殿之上是陛下与诸位大人议事之地,你一个奴婢怎么敢大声喧哗?来人,还不把她拉下去……”   女帝抬起一只手,制止住芙蓉。   她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之前群臣吵翻天,她都没有这种感觉。   “说。”她冷声道。   宫人瑟瑟发抖,跪在地上叩首,一五一十道:“陛下,不,不好了,德贵君一早穿上二品宫服,直奔午门击鼓,自陈罪状,并命京师衙门按照大琅律法,将他收押入狱。”   午门口有一处大鼓,告御状用的,是太宗皇帝所设,并言明后代子孙,敢擅自拆鼓者,敢无视鼓声者,敢擅杀击鼓者,立刻革出皇族,她绝不认这样的后嗣。   当然,一般正常人也不会随便敲鼓,因为一旦鼓响,就要打杀威棒。   历史上午门大鼓响过七次,无不在朝中掀起惊天骇浪。   那鼓也不知什么材质做的,敲起来能响彻都城,京中百姓听闻鼓声都来凑热闹,围着看的时候,德贵君就把来龙去脉都说清楚了,嗓音那叫一个洪亮清晰。   等京师衙门和守城司派人赶来,早就没有转圜余地,如果不将德贵君收押,《大琅律》和祖训这一关就过不去!但是如果将德贵君收押,之后的事情她们承担不了,也不敢承担。   陛下狠起来是真的会杀大臣,心狠手辣这点倒是像极了太宗皇帝。   女帝觉得眼前发黑,芙蓉果断扶住了她,她深吸一口气,拍着凤座扶手道:“他区区一个君侍怎么敢离开后宫,还能私闯午门?后宫侍卫是干什么吃的?午门侍卫又在做什么?!”   “德贵君武功高强,一般侍卫拦不住他。”   “……”   “况且德贵君说了,擅自离开后宫强闯午门也是死罪,让京师衙门干脆一同判了。”   “……”   “陛下?陛下!”看着女帝捂住脑袋晕过去,一向沉稳寡言的芙蓉大惊失色,立刻扶住自家主子,对左右喊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让人敲散朝钟!”   #   午门口的太阳晃眼,何况我穿着好几层的二品宫服,感到都快晒出痱子来了。   围观百姓被守城司兵马赶走,京师衙门的师爷和我大眼瞪小眼,她家主官也上朝去了,只剩下她来背这个锅。   “德贵君,您行行好吧,”师爷欲哭无泪,“我上有老下有小,不要为难小臣。”   她不敢违背《大琅律》和祖训,可是她也不敢招惹陛下啊!   “你秉公做事就好,有何难处?”我摸了摸丝绸面料上的奢华刺绣,也不知道南方多少绣人忙碌几个月,才能织成一匹可以做二品宫服的绸缎。   “小臣……小臣……”   “若人人秉公做事,天下就不会乱,”我平静看向周围侍卫,开口道,“可说来也好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局,每个人都在等我入套,可谁又告诉他们,我会陪他们玩到底?”   “行,我也不为难你,不用你抓我,我自己步行去京师衙门大狱即可。”   这回师爷还没反应,旁边宫内侍卫长又急眼了。   “德贵君,您这样做,我们和陛下无法交代。”   “你无须交代,她心里自然清楚,”我微笑道,“她喜欢下棋,可我没说过会陪她,就让她一个人下个痛快。”   都喜欢算计人是吧?都觉得我得陪着勾心斗角是吧?   下个屁!老子把你们桌子都掀了!   你们对咸鱼摆烂王的力量一无所知.jpg 第101章 后宫篇15   区区几个侍卫自然拦不住我。   且不说武功高低, 光是她们不敢轻易碰我这一条,就足够我稳稳妥妥走到京师衙门大牢。   就算兵官驱散围观百姓,德贵君把自己关起来这事, 要不了两个时辰就能传遍都城。   这也是我想要的既成事实,萨维竹可以杀百官, 她杀不掉万民, 更堵不住悠悠众人之口。   今天我主动请罪,史书上就绝不会再记下“萨宁为妖郎”这行字。   与之相反,二十五若仍旧一意孤行,她便是彻头彻尾的昏君。   杀我, 她不敢;不杀我, 她又无法向天下臣民交代。   更何况,我孤身来到京师衙门大牢,等于从今之后,宫中无可信之人保护她免遭邪魔毒手。   这就是她试探和算计我的后果。   简单来说, 她太过高估自己在我心中地位, 以为无论如何, 蓁蓁和我看在她姓“萨”的份上, 最多只是训斥两句,绝不会真让她受到伤害。   就像被娇宠坏了的孩子,为什么敢到处招惹麻烦?无非是觉得把天捅了窟窿, 自家长辈也不会抛弃他们。   长辈老师永远都会无条件爱护他们, 理所应当把心挖出来给他们。   所以,萨维竹有恃无恐,绝不悔改。   而我如今所作所为, 就是简单告诉她一个事实:她在我和蓁蓁面前, 其实什么也不是!   就算邪魔杀了她, 死了也是死了,魏王扶不起来,还有玄鸟蛋里的双胞胎,就算双胞胎不行,还有那么多宗室女,皇位也不是非她不可。   她从来不如万民重要,甚至不如朝中几个肱骨老臣重要。   朝廷本朝死了个皇帝,不过换一个;天下倒了个朝廷,也不过再换一个。   唯有百姓才是国之根本,没有万民,哪来国家,何谈帝王?   京师衙门牢房阴冷脏乱,但我毫不在乎,和衣而卧,躺在草堆上仰望高处小窗口传入的光。   宫中侍卫还是不肯走,乌泱泱一票人等在牢房外。   哦,牢门甚至没锁,还是我自己挑了间没人的,自己走进去,关门躺下。   “德贵君……”侍卫长还要劝,却被我抬手制止。   “消息应该已经传到陛下耳中,此时该有旨意,您也该尽早回去复命接旨。”   侍卫长看向手下,后者略一颔首。   “你们几个留下来看顾德贵君,我先回宫复命请罪!”她带走了一大半人手,却依旧有五六个甲衣亲卫守在门口,其中有个机灵些,还让狱卒给我搬了套桌椅,又沏了壶茶。   我笑了笑,没作声,没起身,没其他反应。   刚沏好的热茶滚滚冒烟,随着日头西移,慢慢变得冰冷,而我们也终于等到圣旨。   侍卫和狱卒跪下接旨,我却只是起身,不肯下跪。   “宣旨就是了,左右我身上砍头的罪太多了,我也不在乎多一条,”我眉眼含笑,负手而立,“若是想用武力逼迫我跪,你们就亲自试试看。”   宣旨宫人扫视左右,甲衣亲卫都低头看砖,当作什么也没听见,他无奈摇头,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   旨意不长,总结下来两个意思:   一、准了我的请罪,责令刑部大理寺审案,以实判决。   二、我违背宫规,敲击午门鼓,褫夺封号品阶,如今只是个普通宫人,还要承担击鼓的二十杀威棒。   我含笑接旨,看着行刑的两个小宫人,并不言语。   “得罪了,萨宫人。”   “很久之前,那时我还很年轻,总是有人说两句反对的话,心里就不舒坦,若是激到对方动手,更是心中畏惧,”我一边脱掉贵君宫服,一边嗤笑道,“后来经历得多了,才慢慢知道,对方反应越大就越是好事。”   “因为她接受不了,用我们那里的话来说,就是破防了。”   “从那时起,我就特别喜欢看他们破防。若是破防后,只会动用武力,我就更高兴。”   为什么?因为他们无计可施,只会无能狂怒了啊。   “刚才我所说的话,烦劳您转述给陛下。再还有一句,她不小了,早就过了任性撒娇和随便迁怒的年龄。”   宫人满脸惶恐,完全不想替我传话,但又知道陛下肯定会问,几欲哭丧。   二十下杀威棒我领了,并不推辞。   刚才我不跪,是因为萨维竹不配我跪;如今我自愿承担杀威棒,是因为遵守琅朝律法。   咸鱼也是有原则的。   三位宫人走了,没多久,收到上司命令的侍卫们也走了。   好在牢房里的桌椅茶壶没有撤走,晚上掰馒头时,还能先用冷水泡开点。   身后隐隐作疼,二十棒伤不到根本,但皮外伤多少有些。   我没带伤药,为了预防感染,用里衣蘸取茶壶里冷水擦拭伤口,又驱使回春蛊啃噬打烂的皮肉,它们一般用草药喂养,还会分泌消炎疗伤物质。   透过高处巴掌大的小窗,可以隐约望见一片皎皎明月。   这片月影落在斑驳牢墙上,竟然照应出一个朦胧人影,头圆如珠,修身如玉,温润如江上春风。   “看来看去,还是僧衣更适合你,太子服饰太过华贵,反而压住了你的清朗玉润。”   “挨了打还那么有精神,蓁蓁白担心你了。”   我笑道:“灼华和蓁蓁怎么样?少乙和雍难将军可好?”   鬼王沉默片刻,直接问道:“怎么不问问我?”   我:……   几百年不见,您是越来越傲娇了吗?   “不知尊上在地府可还好?”   “不好,”鬼王笑道,“本来这个天下是我的,纵横世间,万鬼来朝,来去自由。可就是因为你,我被关在地府几百年,出入阳间还要受到天道压制。”   “几百年后再说这事,尊上是否晚了点?”   鬼王笑着摇头:“不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鬼王报仇等个几百年也正常。”   我睁着死鱼眼看他。   “行了,不和你开玩笑了,正事要紧,”鬼王将双手负在身后,语速飞快道,“几百年前,师父用六道轮回送你离开此方世界,被小欢喜佛摆了一道,导致你来到此时此地。”   “无极老祖也好,小欢喜佛也罢,一开始只想祸害世人,如今却只盯着你。这件事我不清楚原因,灼华只算出是你的前世因果。师父也许知道详情,但祂不愿告诉我们自然有祂的道理,你也不必再问。”   “本来地府六道生,可化解众生怨气业力。然而邪魔来自外域,它所造业力无法完全靠地府消减,况且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长此以往,此方世界依旧会被它毁掉,你与邪魔有渊源,此事只能拜托你了。”   我沉默不语,让一个咸鱼承担这种重任,你们漫天神佛的良心不会痛的吗?   “我只说三点:第一,解决不了它,你也走不脱。”   “第二,它被世尊制住,无法亲自干涉凡间。”   “第三,你应该也察觉了,它背后有你回家的秘密。”   我猛地抬眸看墙上人影,不再故作轻松微笑,沉声问道:“它不在阳间现世,如何才能解决它?”   “它之所以没有被世尊驱除,是因为数百年前,就留有一尊魔身在阳间,毁掉魔身,剩下的不成问题。”   “魔身长什么样?”   “就是你在贤贵君宫里见到的。和数百年前不同,无极老祖许诺信徒‘真空家乡’,以魔力蛊惑人心,让他们祭拜自己魔身,时间越长,那些信徒就越是疯狂虔诚,直到最后魔身化入血肉中,它在阳间就有了人类实体。”   “但是人命终有尽数,所以百年之后,魔身还会脱离躯壳,再次寻找躯壳。”   “魔身虽有千千万,但大部分都不重要,唯有那一尊百年魔身。”   我沉吟片刻,问道:“你们有什么线索吗?”   鬼王颔首:“魔身汲取信徒怨恨与欲念,但越强大的魔身,就需要越深重的怨念饲养。这个世间能承载百年魔身的人并不多,反正普通百姓肯定不行。”   这些年来风调雨顺,二十五又不是纯昏君,百姓日子过得还行,不可能像当年北盛一样遍地厉鬼。   “琅国宫廷?”我挑眉,“那就没问题了,邪魔满心满眼是我,如今我入了京师衙门大牢,它必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且看之后谁跳出来,魔身应该就在那人附近。”   “你有成算就行,我们被天道辖制,又担心打草惊蛇,无法给你太多帮助,但是——”   鬼王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沉静坚决:“但凡你有所请,地府决不推辞。”   我笑着点头,道:“确实有件事……”   ……   两更天敲过,墙上月光化为的人影渐渐淡去,我也收回视线,重新躺回稻草上安心闭上双眼。   不管真相是什么,不管它让我心底多么抗拒。   真相终于来了,家,也许就在不远处。   #   蹲大狱生涯只持续了三天。   倒不是说二十五良心发现,或者刑部大理寺办事神速,迅速洗脱了我的嫌疑。   纯粹是……朝中发生了更大的事情,贤贵君怎么死的,说实在的,已经无人在意。   第三天傍晚,我正在大牢里看老鼠呲牙打架,就听到外面一阵喧闹。   紧接着一队带甲亲卫闯入,她们身着墨绿盔甲,雕刻桃叶为标志,和女帝亲卫不同。   我慢慢走到牢房门口,看见为首士兵拿出一块令牌,上面刻有“魏”字。   魏王的人?哦豁,这是魏王谋逆?   “奉监国大臣魏王命,萨宁无罪,释放出狱,恭请入宫。”   士兵往旁边退开两步,露出几名宫人身影,手里捧着衣服和洗漱物品,看来是要我当场更衣,再跟她们走。   只等了三天,就有人跳出来,看来无极老祖挺着急啊。   宫人帮我换好衣服,魏王送过来的自然是绫罗绸缎,却不是后宫君侍服饰式样。   反倒更像宗室子弟打扮。   “萨大人,请!”   “要我自然可以,只有一事希望诸位大人说明。”我向亲卫行礼,客气道,“不知为何魏王突然赦我出狱,陛下何在?陛下又是如何说的?”   为首亲卫瞥我一眼,沉声答道:“萨大人在牢中三日,不清楚外面的事情。”   “三日前,就是您入狱当晚,罪人上官刺杀陛下,陛下重伤不醒,朝中大臣推议,共同举荐魏王监国大臣,以安大琅臣民之心。”   皇贵君刺王杀驾?   我怔愣片刻,立刻明白过来,恐怕无极老祖扔出贤贵君时,就有了这个念头。   贤贵君既然害了皇贵君子嗣,就证明后者绝不是邪魔的人,才让皇贵君有靠近二十五的机会。   贤贵君计划失败,当他试探我的时候,已经成了一枚弃子。如果我顺从他们也就罢,如果我执意不从,贤贵君就是嫁祸我的工作。   他们自然知道,女帝绝不可能轻易杀我。   但他们要的不是我死,而是想办法调开我,让女帝死。 第102章 后宫篇16   再次坐马车到皇城门口, 又是另一番滋味。   短短半年,物是人非。   在门口接人的不再是君后宫人,而是换成魏王贴身仆从。   他是个男人, 面容普通,沉默寡言, 看着沉稳干练。   接到我之后, 他没有半句闲话,只颔首道:“奴才南樛,请萨大人随奴才来。”   又是“萨大人”,魏王这是多不想承认, 我是二十五的后宫君侍?   南樛引我入殿, 书房里摆着三四个冰盆,却无宫人扇风。   魏王端坐于案几后,手执朱笔批红,神情专注, 直到南樛跪在面前, 低声禀报, 才恍然抬头, 笑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她起身一挥衣袖,引向案前座椅, 客气道:“萨卿, 请坐。”   我拱手回礼,却不肯入座:“魏王殿下口误了,萨卿是小臣娘亲, 论理来说, 您应该喊我一声‘小皇姐夫’。”   正牌皇姐夫是君后, 其余君侍客气的一般叫小皇姐夫,不客气也可以直呼品阶。   “同姓不婚,萨卿是宗室子,如何做得小王的小皇姐夫?”魏王只是笑着,比上一次见又多了两分城府。   “话虽是这样说,可是陛下与我,有名有实,不认也不成。”我不动声色怼回去。   魏王失笑:“萨卿说笑了,皇姐和你何曾有实?萨卿不还是完璧之身?若有人不信,小王这就喊宫中有经验的老人来验一验。”她拍了拍手,立刻有两个老头老太围住我。   我:……这时候用拼命反击,会不会反应过度了点?会不会显得有些怪?   我一个犹豫,就让老头老太近了身,也不知道他们是何等火眼金睛,只瞥了两眼,又摸了摸腰身,还不等我抗拒就齐刷刷退后一步,恭敬道:“奴才/奴婢回禀魏王,这位大人确实是完璧之身。”   我:……这句话槽点太多。   魏王不愧是二十五的妹妹,都不是什么正经人。   “既然皇姐与你无实,若说名义上的关系?呵,从一开始就名不正,如今自然言不顺。你是宗室,虽是男儿身,但身上流的也是萨氏血。何况自古以来,男子为官不是没有,科举同样有男榜。”   “远的不说,近的就有皇姐登基前几年,曾重用过一批宗室和男官。”   我知道,她和群臣互怼,为了证明朝廷没了这批臣子也能干的时候。   “话虽如此,但小臣……小民毕竟没有正经参加过科考,怎么可以称为‘萨卿’?”能不做后宫,我自然乐意不做,况且顺着魏王的意思,也好进一步试探邪魔的意图。   魏王见我退步,笑意更深,让人从外面搬来木质小箱子。   “这些都是太宗皇帝留下的圣物,本来一直放在太庙,小王让人取回来。”   然后,就像为了让我当场社死一样,她亲自把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将画卷展示给我看,还兴致勃勃念了两段太宗随记——《追忆先师萨宁》,里面主要写的是蓁蓁回忆我们开火锅店的往事。   蓁蓁,为什么?你为什么非要记下我是怎么骗鬼的?还要把这种东西留给后代啊!   “朕心深感先师教诲,如此神仙人物,顾念天下苍生,下凡救世,躬亲育朕,退百万鬼兵于口舌之间,辩得鬼王鬼将哑口无言,叩拜伏诛……”   蓁蓁,你在地府时,真的没被鬼王他们打死吗?   “朕犹记冬日雨雪,先师以火锅烫冻豆腐一盘,曰‘汝可知为师烫此物为何?’,朕答不知,先师曰‘豆腐豆腐,又白又嫩,原形是豆子,磨好是豆浆,点卤是豆腐,经历寒冬才是冻豆腐。’朕恍然。先师,大智慧也!非唯豆腐如此,天下万事万人皆如此。”   蓁蓁,你在做什么啊,蓁蓁!   眼看魏王还要津津有味继续读下去,我以最灵活的身法按住书册,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太宗之物,小民不敢拜听,不知殿下是何用意?”   求求你,别念了。   “有太宗皇帝御图与随记在,小王确定,萨卿必然是仙师转世。”魏王一脸真诚说道。   封建迷信真的不可取,你们姐妹两个快悔悟吧!   “小王决意向天下公开太宗圣物,封萨卿为国师,有仙师转世在,想必能再庇佑琅朝百年。”   ……   我原本以为二十五挺离谱了,没想到,萨维蔓你特么更离谱。   谢邀,从“祸国妖郎”进阶为“祸国妖师”,并没有高兴到哪里去。   而且你说什么?向全天下公开出版蓁蓁的随记?   然后让天下所有人都读一遍“豆腐豆腐,又白又嫩”?   我倒吸一口冷气,觉得不愧是邪魔,竟然如此轻易就做到让我破防。   “恕小民决不能答应!”我一键三连拒绝。   魏王笑了笑,好像并不指望我同意,只是晃了晃手上的书册,颔首道:“没事,萨卿先回家休息吧,太宗手稿已经送去工部,快的话,年后就能发到各级官员手中。”   “这半年来辛苦你们一家了,不得不陪着皇姐胡闹。”   魏王挥挥手,南樛又像个幽灵般冒出来,沉默领我出宫,宫外有马车等候。   我走出去几步,又回头问道:“贤贵君的死……”   “君后和殿下与刑部大人们判议,此事是皇贵君所为,为报复贤贵君谋害他的子嗣。”   “皇贵君如何了?”   “解往冷宫暂住。”   “皇贵君的玄鸟蛋怎么样?”   “一切由君后照料。”   我问一句,南樛答一句,他语气没有半分起伏,没有半点多嘴,见没问题后,恭敬行礼退下。   马车里还有一个亭歌,见到我时,双眼泪汪汪,喊了声“公子”,就抱住我哭。   宫中车夫将我们送回萨家。   家中父母仿佛早就收到消息,一到内室,阿爹就将我紧紧抱住,用力之重,竟让我也感到一丝窒息。他没有哭,只是一下又一下捶打我的肩膀,不敢用力,却又停不下来。   每一下捶打都如此沉重痛楚。   沉默无语,是因为语言无法表达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思念、担忧、埋怨、不舍、自责与痛苦。   最终所有复杂情绪都凝为一句话:“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啊。”   我叹息般闭上眼睛。   对不起,父亲,人生天地间,我亦是过客。   #   回到萨家的几个月,过得倒是太平。   琅朝换了天,朝中人心浮动却又一片寂静,群臣仿佛忘却几月前的争吵,尽心配合魏王处理各地政务,后宫也安静得宛若不存在。   监国大臣魏王萨维蔓,素有贤名,虽然代理国政,几个月却从未有半分逾矩,上朝时只坐在凤座下首,议事时也多采纳肱骨老臣的谏言,自己绝不轻易做主。   群臣对她颇为满意,只看宫里情况,若陛下真有个好歹,就该魏王上位。   这些消息都由我娘带回家,因为我的事情,她在朝中更为沉默,凡事都附和同僚。但嘴巴不动,耳朵和大脑却一直用着,回到家后也不隐瞒我。   “听闻三郎午门击鼓时,就知道我儿不俗,胸有沟壑,心有成算。”   我娘眼神温柔,不仅是长辈对小辈的疼爱,更像对待心智持平的同伴。   “我膝下只有你们三个儿子,没有女儿,娘也不后悔。你大哥稳重守成,二哥善良真诚,至于你,更是谋略骨气不逊巾帼,”她给我倒了杯茶,告诉我,“魏王遣人刊印的《太宗随记》已经发到京中百官手中,扉页就是萨神仙的画像。”   我拿茶杯的手顿时僵住。   我娘叹了口气,温声问道:“三郎,娘只问一次,你可以不答。”   “你是他吗?”   “……是。”   房内一片沉默,我该庆幸阿爹不在,否则他必然接受不了。   阿娘轻轻按在我手上,声音轻柔却坚决:“抬头看娘。”   我缓缓抬头,对上那双悲伤又释然的美丽眼眸。   “你是萨仙人也好,是三郎也罢,有件事永远都不会变,这辈子你就是我们的儿子。”   “娘……”对不起。   “无论你要做什么,我和你爹都会支持你,”阿娘笑起来,歪头道,“我毕竟养了你那么多年,从小你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事,就都是这种态度。什么也不说,却谁也拦不住。”   我沉吟片刻,反握住母亲的手,坚定道:“目前还不需要帮忙,我是说真的,现在不是时候,还要等一等。更何况,我虽然闭门不出几个月,家门口监视的人却一天都从未少过。”   “之后也确实有事需要您帮忙。”   阿娘颔首,把今日朝堂之事转述给我。   “南方闹事,魏王派宗室萨之行作为钦差巡查?”我挑眉。   有点意思,看来魏王在尽力拉拢帮手。   当初萨之行差点被过继给先帝,却因为二十五出生,被退回给宗室,心中自然不甘。   虽然同为宗室,但我们这一脉隔得太远,权势大大不如从前,我娘做到礼部尚书已是几代内最大官职。而萨之行不同,她的外祖母是琅成帝幼子赵王,若按照顺位继承,她也能排进前五。   赵王一脉执掌宗室大权,是宗室之首,拉拢萨之行,就是魏王在争取宗室支持。   她太过年轻,屁.股坐不稳,所以才不敢立刻弄死二十五,她需要更多时间和帮手。   只是时局有变,当今陛下继位十九年的好风水已然结束。   几天后,阿娘下朝回家,擦去满头汗水,神色焦虑,告诉我三件朝中大事——   一则,北方夷族异动,三十岁的伊浑可汗野心勃勃,兵部急报,南院大王阿鲁齐在琅朝边境集结两万骑兵,应该是伊浑可汗的先锋军,探子来报,王族大帐也在移动。   二则,南方天热,烧死大片秧苗,临川河水源干枯,本就收成无望。若赶着第二波插秧还好些,然而,钦差萨之行却纵容南郡官员盘剥百姓,打着为北方战事筹集军饷的幌子,为自己朋党敛财,激起民.变。   三则,宫中传来消息,二十五伤势过重,太医院已然无计可施,大约就在这一两天。   “琅朝太平了十数年,除了十几位老臣外,其他臣子都没应对危机的经验。更何况,这一来就是三件大事,群臣都有些惊慌,魏王脸色也不太好看。”   我娘赶忙喝了两大口茶水润嗓子,显然朝中大事,让她顾不得再保持“沉默是金”。   “若是陛下在这个关口仙驾,朝廷怕要彻底乱了,魏王毕竟年轻,虽有贤名却无威望,难以服众啊。”   “一旦朝廷乱了,天下也就跟着乱了,伊浑可汗挥师南下,只在一两月。”   她看向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直接道:“三郎,你如果有什么办法,现在拿出来吧。”   我又给她倒了一杯凉茶,笑吟吟道:“阿娘莫慌。”   “有我在,这天下,乱不了。”   “烦请阿娘入宫禀报魏王,她要的国师,今晚就能到。” 第103章 后宫篇17   阿娘去了趟宫里, 晚间魏王就派人来接我,依旧是她的得力心腹,南樛。   “殿下在内殿等您, 萨大人请。”   我步入勤政殿,绕过屏风,便闻到空气中浓浓药味, 看向榻上半躺着的魏王,挑眉道:“魏王殿下病了?”   “时局艰难,朝政不稳, ”魏王没有起身,她头上搭着块冰巾, 捂着眼睛缓缓道, “萨尚书应该与你说了今日朝上三件大事。事情棘手也罢了, 关键是百官没几个经过事, 满朝公卿宛如无头苍蝇!”   她愤愤将头上冰巾扔在地上,南樛宛如幽灵般出现在她身边,重新将一块冰巾覆在魏王头上。   “萨卿,别站着了, 坐。”她指了指榻边摆着的软凳。   我走过去,抬起袍摆坐下, 沉声道:“小臣可以答应殿下做这个‘国师’,只是……小臣确实不会呼风唤雨。况且,朝中大事也不全仰赖于天, 就比如说, 伊浑可汗陈兵北境, 臣无法让天神降下九霄云雷劈死他。”   魏王笑出声来, 牵扯到神经痛, 又“嘶”了一声。   “小王自然不会让你做法劈死伊浑可汗,也不指望你能让南郡下雨刮风,更不奢望你能救活皇姐。”   呃,其实第三个可以做到,但你应该不愿意。   “《太宗随记》已经刊印,如果天下臣民认定你是萨神仙,那你就是他。神仙嘛,未必要真的出手,只是摆在那里就能让人定心。比如地府冥尊,几百年来只显灵过一次,慈悲佛更是从未现身,百姓不是照样参拜?”   我颔首:“确是这个道理。”   魏王摆摆手:“国师天服早已做好,让南樛拿给你,明日随我一同上朝。占星阁也已打扫干净,今晚搬进去住就是,宫人还是当初那批,不必忧心我做什么手脚。”   我默默抬眸,凝视卧榻上的女子,好半晌没吭声。   “嗯,怎么了,萨卿?”   “无事……朝中有定下北方战事、南方新钦差的人选吗?”   魏王叹息摇头:“吵了一上午,结果什么也没吵出来,也不知皇姐从前如何忍受她们的。”   “陈将军毕竟年迈,距离上次沙场征战也有二十多年了,”我平静道,“但以满朝武将的资历来说,只能由她挂帅才可以服众,就是次帅人选要慎重。”   “哦,萨卿有好人选?”   “次帅可选兵部尚书,另外,兵部左侍郎长女少有神力,可为先锋,以挫南院大王阿鲁齐之勇。”   魏王顿了顿,笑道:“国师还未正式册封,怎么就开始假公济私?兵部侍郎长女,不就是你的二嫂?”   “君问可,非问臣之嫂也[1]。”   魏王笑得更厉害了,又意味深长道:“你莫不还想举荐自家大嫂去南方任钦差?”   我笑吟吟道:“殿下圣明,但臣要举荐的并非安乐侯之女程松,而是安乐侯本人程康。”   “此次南巡钦差本是萨之行,赵王一脉,宗室之首,本应最稳妥不过,谁料反而激起民.变。如果殿下此时再任命宗室,一则无赵王府的威望,二则同为宗室亲戚,算账时难免尴尬。”   “若是任命普通出身的官员,又未免势单力薄。”   “安乐侯是八功臣中的一脉,程康为人,素来沉稳守礼,小事上善于礼让,大事上从不含糊。以他为主使,户部主事为副使,应该足以服众。”   魏王突然睁开眼睛,瞥了我一眼,轻飘飘道:“萨卿久在深闺后宫,对满朝公卿知道的却不少。”   “冥尊庙常有达官贵人往来,听得多了,就都知道了。”我平静答道。   勤政殿内一片寂静,好半天,才听到魏王回应:“也罢,就按你说的办,明天一早,小王就寻几位议事大臣拟奏。”   “还有一件事……”我观察魏王神色,缓缓说道。   后者抬手揭开冰巾,南樛适时出现,又给她换了一块。   魏王抬眸冷然:“你想见陛下?”   “非也,”我无所谓道,“陛下千金之躯,岂是外人随便可以见得?只是离开后宫时太过匆忙,未与几位友人打招呼,既然回到皇宫,就想着见上一面,亲自道个歉。”   “你想见谁?”   “君后和刘美人。”   “今天太晚了,明天散朝之后吧,让南樛带你去椒凤宫。”   我颔首退下,把养病空间留给魏王。   夜沉如水,皎月当空,清冷月光照在宫中一草一木上,还有南樛沉默木讷的脸上。   他提着一盏灯笼,悄无声息走在前方,照亮前往占星阁的路。   “南樛。”   “奴才在。”   我猛地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腕,后者沉默以对,不惊不怒,恭顺低头。   “你和魏王殿下一同长大的?”   我松开手,南樛收回手,再次行礼道:“萨大人说错了,奴才算什么东西,如何能陪殿下长大?奴才只是从小跟着殿下罢了。”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2]”   “你是南山弯腰之树,她是萦绕纠缠的野蔓。这是古老的新婚祝词,祝愿新婚夫妇永远相伴相随,一生幸福。她叫萨维蔓……维竹,维蔓,先帝真够偏心的。”   对长女继承人,就是希望她成为坚韧不拔的君之竹。   到了次女,像捡回来的一样,藤蔓,藤蔓,就是永远不能靠自己挺立,需要永远依附于人下的蔓草。   区别对待不要太明显。   母皇不疼爱,父亲又早亡,想必在宫廷中无人管教与疼爱。等自家姐姐继位后,膝下长久无女,萨维蔓应该过得更是如履薄冰,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做一件事,安心乖巧做依附于翠竹的藤蔓。   “她的名字是先帝取的,希望她知道自己的本分,知道自己必须臣服长姐,不要生出任何不该有的想法,想换也换不了。但你的名字却是魏王殿下取的,她为何叫你南樛?”   南樛沉默良久,握住灯笼的手紧了几分:“萨大人,您想多了。”   “嗯,我刚才说错了,你并非同魏王一起长大,而是从小相依为命。所以,她只信任你,你也只忠于她,甚至,你们彼此相爱。”   “萨大人,殿下有正夫,万望您……”   “自然,魏王不能娶一个仆从为正室,但娶谁和爱谁是不同的,与其成为身份卑微侧室,不如以随侍的身份,永远守护在她身边。”   深宫之中,无人知晓的角落,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私订终身,她是无人在意的藤蔓,他就做她一个人的大树。南山之木,弯腰俯首,只为与野蔓彼此缠绕。   “我只问一次,你是否爱她?”   我凑近南樛,逼问他的真心:“如果爱她,你只有一次机会救她。”   “你应该也发现了,魏王和以往不同,你或许觉得,她是即将登上帝位,所以有了帝王之心。帝王变心,是多么正常?”   我摇头果断道:“但那不是魏王,而是邪魔占据她的躯壳。如果时间太长,她会被彻底取代,再也回不来。”   “你比我更了解她,好好想想吧。”我擦过他的肩膀,继续向前走。   即便没有灯笼指路,我也能自己走到占星阁,毕竟这是皇宫中最高的一座建筑……   占星阁嘛,不高怎么夜观天象?   从今之后,请叫我“萨神棍”或者“萨大师”。   我自己摸到了占星阁门口,元夕等一干宫人已经等在殿门口。   还不等我开口,一只手猛地把我往后拉。   对上南樛担忧焦虑的眼神,我笑了笑。   “怎么才能救殿下?”   我把魔身模样描述给南樛听,告知他:“如果发现她在偷偷拜这个东西,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也千万不要靠近,先过来告诉我。”   南樛坚定点头。   如果能救下萨维蔓也是件好事,这孩子再傻,也罪不至死,更何况还有人苦苦等着她。   另外,有南樛协助,我也能确定百年魔身,到底是不是在魏王身上?   南樛提着灯,状若无事般引我走向占星阁。   “恭迎国师归来。”元夕等一众宫人叩首行礼。   “今后不必跪,国师者,天使[3]也,天育万物而不争,国师就更无须叩拜。”   我对元夕点头:“早点洗漱睡吧,明天我要陪同魏王早朝,散朝后去椒凤宫拜访君后。”   “是,国师。”   #   第二天,占星阁。   这次进宫实在凶险,我没有带亭歌那个傻子。   元夕对我能归来感慨良久。   “主子当初也太冲动了。”他轻声埋怨道。   元夕一边说着,一边帮我穿上那件宽袖大袍的国师天服,戴上祭天冠冕,手持羽毛礼器。   我对着镜子照了半天,觉得自己不像国师,倒更像某个原始部落的巫师。   当初我去天府旅游时,博物馆里的青铜祭司小人像就差不多这样。   “冲动?我要是什么都不干,才是走到死局,任人鱼肉。”   元夕叹了口气:“话虽如此,还是太过凶险,以后主子要做什么拼命的事情,好歹和我们说一声。就算是死,也让奴才陪着您一道。”   我含笑摇头,将腰带扎牢,道:“死一个就够的事情,何必拖别人下水。”   “再说你担心什么,我是神仙转世,死不了。”   成功堵住元夕的嘴,我在其余侍从簇拥下,以一种格外欠揍的仙人漫步法,步行前往朝堂。   神棍的第一要务,就是能装,于是我放出几只灯笼蛊。   白昼星光,神人降世,羽器飘然,步步升仙。   果不其然,我这个出场完美震慑住了群臣。   在这个真有神佛的玄幻世界中,人不迷信一点,都对不起鬼王师徒。   我一摆衣袖,收拢几只灯笼蛊,就好像仙人将星河宇宙收入袖内乾坤。   这次装X,我给自己满分。 第104章 后宫篇18   有了这次出场, 我册封国师的过程顺利无比,哪怕我是男人,哪怕我曾是陛下后宫。   对, 古人就是这么迷信到不讲理。   再次南巡的钦差人选也定得轻松,安乐侯为主,户部尚书为副, 户部左侍郎暂替尚书职。   只是为北方战事选将遇到麻烦。   副将定了,然而主将之职却无法给予陈将军,因为老将军病得厉害, 连马都上不去。   “可惜啊,老将军无女, 只有一个独子, ”不少老臣叹息, “伊浑可汗竟有那等狂悖之言, 若吾等不是文官,必然也要上沙场与北夷决一死战。”   所谓可汗的狂悖之言,指的是他扬言攻入都城,然后纳陛下与魏王为妾, 让宗室女和群臣充当奴婢。   是的,伊浑可汗是个男人, 毕竟北方草原民族并没有受到女尊文明的影响。   可能在北夷人看来,这些愚蠢的中原人真的很怪。   朝臣又各自举荐主将人选,可跳来跳去, 都没有威望足以服众的将军, 一时陷入僵局。   伊浑可汗狂犬吠日, 琅朝必要一血耻辱, 于公于私, 于情于理,此战只能赢不能输。   众人大多数看向魏王,少部分瞥向我。   谢邀,国师不负责选人,国师只负责在出征前给全军上祝福buff,和游戏里的牧师一样。   魏王一如既往尊重群臣,自己不怎么言语。   见金銮殿渐渐安静下来,她摩挲手指,颔首道:“既然如此,小王倒有一个想法。”   她含笑看着我:“小王打算亲自挂帅,迎战北夷,国师以为如何?”   邪魔是什么意图?   我的大脑飞速转动,但当着群臣的面,国师不能犹豫太久,甚至都不能显出犹豫之色。   我稳住情绪,沉声道:“古语有云,千金之躯不坐垂堂。魏王身负监国重任,犹如北斗星为众星之首,不可轻易离开都城。”   群臣纷纷附和,她们想法很干脆:陛下眼看不行了,玄鸟蛋里的皇女能否孵出来还两说,宗室魁首萨之行在南方闹得天.怒人怨,要是魏王再有个好歹,她们立谁为帝?   没有皇帝还玩个屁,直接走向共和吗?   见国师和大臣都反对,魏王也不再坚持,笑着把此事揭过了。   最终商量下来的结果,只能以兵部尚书为主帅,又给她调了五个副将,包括兵部左侍郎长女。   只是这个阵容别说对上伊浑可汗,就算对付南院大王阿鲁齐的先锋军都够呛。   人心沉重,还不等魏王让宫人敲钟散朝,就听闻宫中大钟轰然响动——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群臣表情都变了,悚然中又带着释然。   整整四十九下,钟声悠远,哀悼一个君王的逝去,也宣告一代旧朝的结束。   “陛下殡天!”   “陛下殡天!”   “陛下殡天!”   宫人一声声哭号响彻朝堂与后宫,响彻整个皇宫。   魏王敛容,率先朝着大行皇帝[1]寝宫位置跪下叩首,群臣追随她的举动,纷纷跪下三叩九拜,一边流泪一边口称“陛下”。   我沉默起身,也跟着跪拜于地。   死人都是过去式,尤其是皇帝。   百姓死了长辈,可能家里人哭得还真心些。但皇帝若是死了,立刻人走茶凉,除了极个别的人,宗室朝臣都是意思意思得了,谁会真心为二十五哭泣?   先帝不重要,当今是谁才更重要,纵观大琅朝野,唯魏王有资格,立刻有几个墙头草喊着让魏王继承大统。   “天子新崩,梓宫在殡,万望殿下保重身体,早日继承大统,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萨维蔓必然不能直接应下,她还要和群臣表演“三辞三让”。   果然,魏王擦掉脸上泪水,从地上爬起来,果断拒绝“继位”,下诏令朝廷六部堂官负责治丧,以礼部尚书为首。又令所有官员皆着丧服,关闭城门和宫门,命禁卫军昼夜值警。   另外,让宫人请示君后,后宫由他做主,带领诸位君侍依礼哭丧。   六部堂官值守勤政殿,魏王则带我直接前往陛下寝宫,与君后会合,一起哭丧。   宫人以香草煮水为二十五沐浴洁身、梳理头发、剪指甲、整理遗容、穿上丧衣。萨维竹用方巾覆面,身体覆盖被衾,停尸于殿内西楹,这套礼仪忙完才堪堪结束今日。   “明日小殓,后日大殓,都要麻烦皇姐夫。”魏王对君后颔首,后者回礼。   这是我几个月来,第一次见到君后。   他看着气色还好,脸上带着礼仪性的悲戚,但眼中无波无澜。   也是,就二十五的德行,她死了,后宫君侍谁会真的伤心?顶多伤心自己没了前程,要被下一任皇帝赶去行宫终老。哦,皇贵君例外,如果他没被邪魔控制的话。   “大行皇帝丧礼,也烦劳国师多费心。”魏王又转头和我说道,接着匆匆赶去勤政殿,和群臣商量其余政务。   看着帷幕后众君侍依次离开,我走到君后身边,停顿片刻,开口道:“君后可愿与某详谈?”   君后看了眼二十五的尸体,平静收回视线:“国师请。”   我再次坐在椒凤宫中,手里端着茶杯,茶香苦涩醇厚。君后换了一身素服,我身上是祭司天服,倒不必更换。   “玄鸟蛋很好,宫中诸位君侍也无碍。”还不等我开口,君后直接说道。   我的话噎在嗓子里,只能低头喝茶,想了想,问道:“大行皇帝仙去,皇贵君如何论罪?”   这问题不妥当,但国师总有些特权的。何况,我和君后是什么关系?不说是老铁,也是渊源颇深……吧?   君后弯了弯嘴角,冷然道:“上官氏活不过今晚,先帝走了,他如何能活命?”   “顶着罪人之女的名义,对两位小皇女也不好,等玄鸟蛋孵化后,君后不如过继她们?”我试探道。   君后不吭声,低头喝茶,好半天才开口:“说到皇嗣,本宫有个不情之请。”   我抬眸看他。   “若皇女过继给我,她们才是死路一条。唯有以罪人之女的名义,让她们跟着你去占星阁清修,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魏王未必会赶尽杀绝,先帝刚刚闭眼,她就害死侄女,史书上也说不过去。”   “又何必她亲自动手,新帝继位,总有一些蠢蛋想邀功请赏。”   “君后在宫中多年,若是您都护不住她们,我根基太浅,就更不行了。”   君后将茶杯搁置桌上,发出轻微“叮”声,眼神平静:“萨宁,你不信我?”   目前来说,琅朝宫廷的人,我一个都不信。   比如魏王,她肯定被邪魔附身,但她是否供奉了百年魔身,又是另一回事。   萨维蔓不是个聪明人,邪魔却正相反,百年前小欢喜佛被鬼王师徒这般围堵,竟然还能换个马甲继续造孽,可见它心眼之多。   它真的会把百年魔身押在魏王身上?   所以,我提议见一见君后和刘美人,他们是我最重要的怀疑对象。   但二十五死得猝不及防,又加上魏王刚才于朝堂上提出亲征,一时打乱我的部署。   他们究竟想做什么?这时候君后提出将玄鸟蛋给我照顾,又是为什么?   见我不回话,君后嗤笑一声,垂眸道:“国师不愿就算了,权当我没说过这话。”   “君后,当年你举荐我入宫,到底是为什么?若说皇贵君独霸后宫,让您感到威胁……恕我直言,这话着实敷衍了些。以他的能力,您想要对付上官氏,易如反掌。”我想了想,又问道。   “国师言重,上官氏从来不足为虑,若无陛下袒护,莫说我亲自出手对付,就是后宫其他人的算计,他也挡不住。”君后话里有话,意味深长,“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后宫也是陛下的后宫。”   我沉默片刻,彻底了然。   “若这是君后所愿,小臣固不敢辞。只是有一事相求,上官氏毕竟是皇女之父,大行皇帝仙去,大殓未过,杀之不祥,不如等丧礼过后再处刑?”   君后满意笑起来,举起杯子敬茶,应下此事:“那就如国师所言,皇嗣拜托你了。”   当天晚上,椒凤宫就送来那只破壳玄鸟蛋,有鬼王神力庇护,双胞胎长得不错,贴近蛋壳能清晰听见两个小小的心跳声,扑通,扑通,隐隐还有亲近之感   “都六个月啦。”我感慨道,抚摸蛋壳上的玄鸟羽毛花纹,将墨莲锦鲤的力量渡给她们。   第二天小殓和第三天大殓,国师都无法缺席,但我也不放心将玄鸟蛋交给任何人,只能让元夕做了个布兜,将鸟蛋绑在身上,外面罩着宽袍大袖,不仔细看不出,只是行动略显僵硬。   魏王瞥了我胸口一眼,勾了勾嘴角,但终究没说什么。   小殓仪式主要是两个:穿寿衣和饭晗之礼。   大行皇帝的寿衣也称为“终衣”一共有十九套,是的,你没看错,给尸体套上十九套衣服,然后再用黄帛缠绕十二层,用布条捆紧,在外面再套上一层布囊。   我看着被物理意义裹成“粽子”的二十五,心想,这是在制作木乃伊呢,还是担心死者诈尸?   饭晗之礼更为简单,就是在死者嘴里放东西,这项葬礼习俗在各类文明中都很常见,口中放置米或贝壳称“饭”,放珠宝玉石称“唅”。还有更夸张的,比如西方往眼皮上放硬币,东方有所谓的“九窍塞”,都是同一种类型的东西。   魏王亲自给二十五嘴里放了一块玉璧,据说是先帝在长女出生后,让匠人用上等北山玉雕刻的,正面是琅朝皇族的桃枝图案,反面刻了一簇挺拔苍劲的竹子,还有“维竹”二字。   出生贺礼成了死时的饭晗,不得不说,魏王,嗯,又或者是邪魔挺懂黑色幽默。   “您检查过大行皇帝尸体,应该放心了?”我整理宽大衣袖,对魏王笑道,“这下不用担心她半途醒过来。”   “国师说笑。”魏王不动声色,“明日大殓,内外百官要为大行皇帝哭灵送行,您也需要一直陪在左右,以护先帝亡灵早登极乐。”   我颔首应是,又听魏王问道:“听闻国师和君后说到,要将上官罪人的处刑放到大殓之后?”   果然来了。   “魏王殿下以为不妥?”   “你才是国师,葬仪未毕,国师说杀人不祥,小王怎敢违背?”   “只是小王疑惑,国师这般行事,”魏王凑近我耳畔,低声轻笑,“莫不是觉得拜托过地府冥尊,就能让萨维竹起死回生不成?”   “恐怕鬼王要让国师失望了。” 第105章 后宫篇19   我并不奇怪她会猜出来, 小欢喜佛聪明得很。   虽然我回宫以来,从未接触过二十五,甚至她死了之后,也从未单独触碰过尸身。   但我保下皇贵君性命的举动, 还是让魏王起疑心。   之前在牢狱之中, 我确实拜托过九幽鬼王:如果萨维竹出了意外, 请他护住女帝魂魄, 留口气就行。   那时我掀了整张棋桌,离开二十五身边, 也意味着女帝无人保护。   果不其然, 邪魔当晚就下手, 命令皇贵君刺杀女帝,致使后者重伤。   这一切都在计划中, 也是我对二十五的最终教育。   对于部分熊孩子,再多言语斥责都教不好,就只有让社会教他们做人。   想当年我读书时也是个中二病,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责“穷人之所以穷, 都是因为他们懒惰”, 直到我毕业工作接受“福报”后, 才知道资本家是群什么玩意儿。   只有亲身感受饥饿, 才知道百姓活活饿死是多么悲惨。   只有亲自被权贵踩在脚下,才知道人上人的想法是何等自私愚蠢。   女帝萨维竹需要死一死,唯有如此, 真正的萨维竹才能重生。   这是我最初的计划, 让二十五假死脱身, 也是为了下一步计划。有她待在宫里,我还要保护她,她还要各种拖我后腿,着实麻烦。   但很显然……这个计划被“魏王”直接在小殓上点出。她既然敢说出来,就说明已经做好万全准备,准备把二十五钉死在棺材里,绝对不让她死而复生。   我垂下眼眸,闻着魏王身上过重的熏香味,平静道:“魏王殿下多虑了,死人岂可复活,阴阳岂能失序?”   “是吗?”魏王玩味问道,她伸出白皙修长手指,仿佛想要触摸我,却又顿在半空中,“最好是这样。”   她不敢碰我,因为我身上的墨莲锦鲤,能破除邪魔秘法。   魏王收回右手,拢入袖中,转身离开。   她是个说到做到的人,第二天大殓,我眼睁睁看着她下令,将不少金银玉石填入棺材中。这也是大殓的一种仪式,棺椁与尸身之中不能留有缝隙,必须用宝物填满,才能让死者在地下也能富足生活。   这本没什么问题,但魏王放入棺椁中的陪葬品,却有一尊金身佛。   尽管佛身是宫中制造局常见式样,然而,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却说明它的身份,这是一尊魔身。   我看向魏王,后者却回以一个笑容。   大殓之礼,百官面前,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我无法阻止这尊陪葬品放进棺椁中。   所有陪葬品安置好后,魏王上前一步,最后俯身与大行皇帝诀别,百官叩拜哭丧,宫人不敢抬头,所以无人看到萨维蔓脸上的笑容。   那是一种混合悲伤、蔑视、留恋、解脱、得意与激动等等的表情。   邪魔对二十五不可能有如此复杂的情绪,这必然是萨维蔓自己的感情。   萨维竹登基时,她才是个孩子,某种意义上,是皇姐抚育她长大,没有半点感情是假话。   然而,相比于自己的独尊天下,相比于后宫满院美色,皇帝放在亲妹妹身上的关注极少,造成魏王对女帝恭敬有余,亲近不足,轻而易举就被邪魔蛊惑,想对姐姐取而代之。   二十五真是个罪孽深重的女人,她有这种下场,三成才是被邪魔害的,七成都是自找的。   “阿姐,睡吧,不要再醒了。”魏王轻声呢喃,同样只有我能听到。   她抬起身体,再次被邪魔占据主导,脸上恢复平静。她挥了挥手,甲兵亲卫长盖上棺盖,钉上木钉。   大殓礼成,只待棺椁拉出皇宫,前往郊外皇陵下葬。   死者长已矣,生者还要继续,三次辞让的戏码后,她终于答应群臣登基。   为显示仁德,又因为她只有一个正夫,下令新君后住进厚仁殿,自己则暂居勤政殿,后宫诸位君侍仍然在自己宫殿里住着。   “北边战事吃紧,选秀之事礼部先放放,其余新帝礼制也都不要动,一切以国事为重。”   “陛下仁德,臣民之福!”   群臣叩谢,山呼万岁。   一切仿佛尘埃落定,原先的监国大臣成了陛下,其余照旧,新帝并未急着在朝中更换自己人,这让不少人松了口气,对萨维蔓也更满意。   仅仅三天,先帝驾崩的事情就如石子入水,波澜稍起,就什么痕迹都没了。   我在占星阁里孵蛋,感受蛋壳中越加旺盛的生命力,觉得自己宛如一只母鸡。   南樛昨晚遣宫人传信,说有要事与我说,约在今日中午,假借给我送贡香的名义。   是的,国师也要做法祷天,所以每月上旬都会拨给占星阁不少好香好纸。   只是我在占星阁等到日头偏西,都没等到南樛,抱着玄鸟蛋,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知道元夕来禀报:“主子,内务府的芙蕖领着宫人给您送贡香。”   我闭上眼,长长叹了口气。   “主子?”   “让他进来。”   芙蕖身后跟着四个小宫人,两人抱着檀香木桶,两人手里捧着托盘。   “禀报国师,陛下让内务府拨发给您的贡香贡纸。”   我掠过两个木桶,看向托盘上的珍宝,沉声问道:“这些又是什么?”   “小叶紫檀满天神佛根雕,这是百年前雕刻大师杞子留下的珍品,沉香手珠四串,松木手珠四串,白檀手珠四串,都刻着地府冥尊真言,还有一套木刻《慈悲经》,都是陛下命奴婢特意从内库中找出来送给您的。”   我深吸一口气,抚摸怀里的玄鸟蛋,让自己冷静下来。   “好,好,”我颔首笑道,“替我谢过陛下。”   妈了个蛋!   芙蕖离开之后,我差点把东西给摔了,元夕不知所以,看我陡然沉下的脸色,立刻走上来安抚道:“主子哪里不舒服,可要召太医?”   他给我打圆场,毕竟收了陛下赏赐,一脸不高兴,被传出去恐怕要被新帝忌恨。   但元夕并不了解实情,这些东西哪里是礼物,这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木质佛经、木质根雕、木质手串……对应的是给我送消息的南樛。   手珠全部是四串,说明南樛此刻已经凶多吉少。   根雕上是满天神佛,手珠上刻着冥尊真言,甚至还有慈悲佛经书,这不就是在嘲讽鬼王师徒?   我抚摸蛋壳,闭上双眼,现在愤怒于事无补。   筹谋计划本就是如此,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第一次真正成为执棋者,我距离任东来、雅诺的差距还是太大。如果是他们,即便遇到意料之外的事情,现在也会处变不惊,立刻想出应对之策。   不,以雅诺老板的性格来说,祂制定计划前,就已经有了各种PlanB-Z,根本不会有任何惊讶或愤怒。   南樛是否真的死了?   魏王身边的究竟是不是百年魔身?   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虑。   如果是这样,我必须加快速度,皇贵君和君后那边的计划,都要尽快实施。   除此之外,二十五……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   “给国师的东西都送到了?”尾调上扬,带着一丝鬼魅般的勾人。   勤政殿的贴身宫人不敢抬头看新帝,这位在外向来有贤名的主子,从昨晚开始,就让她们感到无比恐惧。   “回,回,回禀,陛,陛下。”宫人浑身战栗,将身子伏得更低,“芙蕖已经送到。”   “国师怎么说?”   “国师谢陛下赏赐。”   “呵。”萨维蔓轻笑,坐在软塌上,双手捧着一张金丝漆盘,温柔抚摸上面的人头,仿佛凝望着自己沉睡的爱人,“我也该谢谢他。”   “否则,我还不知道,竟然连南樛都背叛了我。”   宫人怎么敢吭声?   昨晚陛下突然发疯,和南樛长史说了没两句,就拔出佩剑,砍下了对方的头。   这就罢了,皇帝暴怒杀人,杀得还是个卑微仆从,这在过去也很常见。   只是一般来说,都是皇帝下令把人拖出去打死,亲自动手确实少见。   然而,更加诡异的是,陛下砍了南樛之后,竟然把人头放在漆盘上,睡觉时抱着,吃饭时抱着,上朝时也藏在风椅后面,简直就像中了邪似的。   “若不是萨宁,我何至于杀了南樛,都是他的错!我要杀了他!”   “你敢?”   “我有何不敢?啊!停下,停下,头好疼!”   来了,来了……宫人抖得就像秋天落叶。   陛下从杀了南樛开始,时不时就会和自己吵架,仿佛身体里住了两个人似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杀萨宁。”   “但是其他人必须死,和萨维竹有关的人,都要死!”   “来人!”新帝突然吼道,宫人抖了抖。   一位带甲亲卫从门口走入,放下武器行礼。   新帝笑了起来,用袖子挡住漆盘上的人头,声音重新变得严厉正常:“先帝大殓之礼已过,罪人上官氏,刺王杀驾,罪不可恕,理应千刀万剐,朕赐她凌迟之刑!夷三族,女子处死,男子充为军ji,十二岁以下尽入教坊司为奴,查抄家产没入国库。”   “陛下仁慈,属下遵旨。”亲卫行礼,出门宣旨。   刺杀先帝,致使先帝驾崩。   说实话,就算夷上官氏九族都不会有人说什么,如今只是夷三族,还放过了男人和小孩,可见陛下是真正的圣人明君,想必朝中大臣也不会反对。   然而,称呼萨维蔓为圣君的人并未看见。   她眼中的圣君抱着一颗男人头颅,深情又癫狂呢喃:“别怕,南樛,我一直都陪着你。”   接着她又变得满脸狰狞,大笑道:“都得死,全部都死!”   疯子般的自言自语一点点低下去。   勤政殿内,重归寂静,宛如装满死人尸体的陵墓。 第106章 后宫篇20   再次遇到魏王, 是在金銮殿上,她再次提出“御驾亲征”。   当年她是监国大臣时,群臣都不肯答应,更何况她现在已然登基为陛下。   “古语有云, 天子讨而不伐, 诸侯伐而不讨[1]。”御史台大夫直接跪地不起, 眼神坚决, 仿佛萨维蔓一意孤行,她就直接撞死在柱子上!   新帝也不恼怒, 笑着道:“自古以来皇帝御驾亲征, 也不是没有过。前朝先不说, 就说本朝便有七次亲征。太宗皇帝更是挥鞭南郡,驱逐山贼海盗。”   几位尚书欲言又止, 我知道她们在想什么。   太宗皇帝是太宗皇帝,陛下是陛下,您清醒一点,看看自己有哪一点比得过太宗?   御驾亲征最烦的事情还不是打输,打输虽然丢人,但要是皇帝直接被敌军俘虏, 臣子会直接崩溃。   比如, 我所在世界的著名历史事件“土木堡之变”, 当时若没有于谦, 明朝直接完蛋;再比如明武宗朱厚照,有王阳明这种圣人坐镇,他都能作妖想亲自平乱, 把王阳明差点吓死, 果断按死宁王, 这才让武宗遗憾作罢。   天子守国门,没事别出去瞎溜达,一不小心就会亡国。   然而,当一个皇帝态度特别坚决时,御史台就算集体自尽,也挡不住。   群臣和萨维蔓极限拉扯三个时辰,连午饭都过点了,也没劝住新帝,只能把期待眼神投向本朝国师。   我正在神游打盹,听到六十岁老婆婆突然点到我名字,不由浑身一颤,坐直身体,装出仙人高深模样。   “国师以为如何?”萨维蔓侧头,似笑非笑看着我。   我清了清嗓音,沉静道:“观古今历史,天子御驾亲征并非不可。”   群臣哗然,刚想说什么,就听我提高音量,继续说道:“但有两个前提。[1]”   “一是非战不可,避无可避。”   我朝向萨维蔓颔首,平静道:“如今朝中无帅是事实,伊浑可汗来势汹汹,我朝不可避战。从这点而言,陛下想御驾亲征并没有问题。”   “然而第二点,是战则必胜。天子出征就必须打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接下来臣要说的,请陛下恕臣无罪?”   萨维蔓摆摆手,笑道:“国师但说无妨。”   “陛下天资聪颖,海内人望,自然是圣贤明君,但陛下可曾带过兵?”   “国师有所不知,朕为魏王时,曾派兵前往南郡剿匪。”   “南郡山贼何等规模?”   “一二万人,据山川之险,以对抗朝廷。”   “陛下所带王师又有多少?”   “精锐五万,粮草人马三万。”   我点点头,无奈道:“陛下看过探子来报,伊浑可汗陈兵二十万,其中精锐骑兵七万,个个骁勇善战,南郡一二万散兵游勇岂可与之相提并论。”   群臣纷纷应是,却听我话锋一转:“但陛下执意要去,也并非不可,还能壮我军心。只恳请陛下万万不可充当先锋,留在北方六城内,指挥众将,坐镇中军,若有意外也可迅速进退。”   我话音落下,金銮殿内一片寂静。   萨维蔓白皙修长的手指轻敲凤座扶手,一一俯视群臣脸上的表情,轻笑问道:“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经过之前三个时辰拉扯,朝中大臣都知道无法阻止新帝亲征,我出的主意至少能保证陛下安全,双方各退一步也能勉强接受。   “谨遵陛下旨意。”   萨维蔓瞥了宫人一眼,散朝钟声响起,群臣擦了擦额头汗水,纷纷退去。   “陛下急着离开都城,到底是忧心战事,还是为了逃避什么?”我侧头抬眸问道,国师椅就在凤座右下手,抬头时只能看见新帝光洁白皙的下巴。   萨维蔓继续敲击扶手。   笃、笃、笃……   “谁知道呢?国师想什么就是什么吧,”她勾起嘴唇,显出几分诡异疯狂,“也许朕是为了保住某个东西,又或许只是不想留在都城,更不想活了。”   我心中一震,刚想再问,就看到新帝从凤座上起身,一挥宽袖,头也不回离开。   她边往外走,边冷声讥笑:“昨晚去为上官氏行刑的侍卫宫人回禀,罪人从冷宫消失,国师可知道吗?”   她的冷笑在空荡荡的金銮殿里回荡,让人闻之发冷。   我垂眸不语,皇贵君的消失,自然与我有关。   我本以为南樛和皇贵君的事情,会刺激到邪魔,让萨维蔓露出些狐狸尾巴,却不想她什么也没问,只是一味执意御驾亲征。   这是邪魔的意思,还是萨维蔓自己的意思?   新帝御驾亲征,自然有不少事要做:戒严、率百官清斋祭天、誓师、軷祭……亲征礼仪大部分都需要国师参与。就比如軷祭,需要国师跟随大军,一边行军一边祭祀,祈求亲征路上各路神明保佑。   是的,我要一路跟在北方六城,等和伊浑可汗开战后,再视情况留下给全军加buff,或者提前返回。   若是将来亲征胜利班师,还要奏乐凯旋,国师陪同皇帝告祭宗庙和上天。   从京师到北方六城,急行军也要半个月,若是顾虑御驾速度,还要更长时间。   虽然如此,但当我看到元夕整理出整整一马车行李时,依旧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谢邀,我是去打仗上班,不是去欣赏美丽辽阔的大草原。   等等,连汤婆子都要带着???   我果断推掉大部分行李,只留下两小箱物品,放进国师专门马车中。   出行前陪同陛下与百官祭天,需要我跳一段祭祀舞蹈,再将陛下所写祷词上传天听,下达地府。   道理我都懂,但当着百官和十万大军面前,在摆满桃枝芳草的高台翩翩起舞,真的很考验脸皮。   幸亏经过前几个世界历练,我的脸皮比城墙还厚。   高台之上燃起九柱火焰,台上洒满桃叶与芳草琼花,台下摆着九种牲畜祭品,灵官身着彩衣,一脸严肃奏响降神之乐,焚香袅袅,缕缕青烟直达上天。   我作为主祭国师,必须换上最隆重(物理意义上最沉重)的那套天服,纯黑为底,上面绣满天地山川与祥云图案,手持长剑,随着鼓乐节奏起舞,轻舞回旋,八个节拍一顿,每次停顿都做出祭祀鬼神的动作,并发生喝声,驱除鬼魅与不祥,整个祭舞共有六十四个动作,全部完成要几个小时。   如果没点武功底子,或者从小练起,我估计主祭会直接累死在高台上。   最后一声鼓点响彻天地,高台上下一片寂静。   我定在跪地的动作上,张开双臂往后仰,一直仰到正对苍天,气沉丹田:“琅朝萨氏叩首告于皇天后土与四方神灵,敬告列祖列宗——”   萨维蔓写的祷文并不长,五百来字,还经过翰林院和礼部修改,字字斟酌,确保对漫天神佛和祖先的尊敬。   念的时候一气呵成,念完后我还得率先叩首。   高台上国师俯首,陛下紧随其后,百官依次叩拜,十万将士乌泱泱跪下。   长长号角声响彻高台,也传到了极远的地方……   都城门口,一辆低调马车行驶在黄泥官道上,车夫刚想和里面的人说什么,就听到一声悠远沧桑号角。   车夫顿了顿,十几秒过去,当天地间重新恢复平静后,才笑着感慨道:“这次陛下御驾亲征,必定打得北夷人屁滚尿流!”   马车里传来轻微响动,一个嗓音低沉的女人问道:“陛下英明,定然如此。”   “是吧?说句犯忌讳的,”车夫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道,“咱们这位新圣人可比之前那位好多了,至少没那么多荒唐事。”   女人沉默片刻,幽幽问道:“先帝行事固然荒唐,但十八年来也风调雨顺……”   “唉,您也说了嘛!是上天恩赐的风调雨顺。”车夫无所谓道。   女子不再吭声,好像不太高兴。   车夫暗自思忖,莫非她说错什么?这位客官特别喜欢先帝?那倒是她多话。   出来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最忌讳得罪客人,她想着说点什么弥补,却听闻马车中传来一声情绪极其复杂的叹息。   马车里,一个俊美男人满面担忧看向身旁女人,后者长相平平,手上带着不少老茧,一看就是做惯粗活的人,和她不怒自威的高贵气质丝毫不搭。   “陛……妻主,”男人及时改口,“您不要听这个刁民胡说。”   “您为国为民近二十年,他们竟然都归功于上天,若无贤明圣君,何来天地祥瑞?”   女人垂下眼眸,自嘲道:“可惜百姓不这么想。”   俊美男人拉住女人布满老茧的双手,下意识一愣,接着抱怨道:“萨宁也是的!怎么为您找了具下仆身体?还把我们赶出皇宫就什么也不管了,只说让我们自谋生路。”   “他若真忠心就不该说出这些话!”   女人幽幽瞥他一眼,深深叹了口气,终究什么都没说。   她的爱郎还是什么都没懂,萨宁是来真的,他说过不管,就绝不会管他们死活。   萨维竹想起那个男人眼含淡漠,嗓音沉静:“看在蓁蓁的份上,我帮你们最后一次。带着你的爱郎离开都城,不要再回来,从此你和萨氏再无关系。”   “冥尊让你借尸还魂,等于让你多活一次,拿着这二十两,你们夫妻找个小城好好过下半辈子。”   “您不必担忧,上官氏是东齐望族,我可以找亲戚……”   “上官氏被夷三族,你能去找谁?”萨维竹冷不丁打断道。   男人顿住,眼眸微微发红,咬住嘴唇强忍泪水,坚定道:“上官氏还有三族以外的亲友,母亲还有不少门生故吏,我们可以去找她们。”   女人嗤笑,摇头道:“那些人当初如何逢迎上官氏,如今就能如何出卖我们。如果让那人知道你我下落,她会放过我们吗?邪魔会放过我们吗?萨宁还能救我们第二次吗?”   “可是……”   “闭嘴!”女人忍不住斥责。   之前皇贵君容貌俊美又傻得可爱,她也愿意自己爱郎没心眼,可以更放心宠爱。   可现在他们都沦落到这个地步,若是身边人还是一个蠢货,就着实令人头疼。   萨维竹按了按太阳穴,看着对方泪水涟涟,表情悲伤哀怨。   “怎么?连你也怨我吗?我告诉你,天下人谁都可以怨我,唯独你不行!除了脸和家世,你还有什么可看的吗?若不是我抬举你,你能在……安然无恙多年?”   “你凭的什么?是蠢到家的脑子?还是嫉妒恶毒的性子?还不是凭我宠爱你?”   萨维竹手里攥着十五两银子,气得口不择言。   这是他第一次和皇贵君说真话,而非敷衍的哄骗情话。   皇贵君睁大眼睛,仿佛一闷棍被人从虚假多年的梦中敲醒,仿佛第一次意识到“爱情”真相。   这个女人从不爱他,她从心底看不起自己。   她之前所有的宠爱都不过在逗弄一条宠物狗,没有半点真心。   “我是蠢到家,”他咬牙,眼睛发红,一字一顿道,“蠢到相信你对我至少有半分真心。”   “是,我是蠢货,我是恶毒,所以我遭了天谴,上官氏三族被诛,都是我害了他们。但您走到这一步,却不是我害的,而是您自己导致的。”   “所以,您也遭了报应。”   皇贵君深深看了眼这个本性凉薄的女人,掀起马车门帘,落下最后一行泪:“车夫,停车。”   萨维竹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下车离去,头也不回。   “客官,您的夫郎性子真刚烈。”车夫感慨道,好奇道,“您不追吗?他一个男人家在外独行,又长得那般好看。虽说官道上向来太平,但……”   要去追吗?还是让他走算了。   如此愚蠢的人,和他同行,说不定还会引来追兵。   毕竟自己借尸还魂,根本没人认识,但皇贵君却未变长相,带上他必定是个麻烦。   萨维竹闭了闭眼,手越攥越紧。   “你稍等我一会儿,”她睁开双眼,眼神平静下来,带着莫名悲哀自嘲,“我先去找他。”   她已经失去所有人,难道连皇贵君也要离自己而去吗?   她不想一个人。   不要。   不要抛下她。 第107章 后宫篇21   我随新帝王师行至北方六城中的金辉城。   这是当年叶沉沉化鬼之地, 也是北夷人挥师南下的必经之地。   一路上我都没怎么见到萨维蔓,皇帝大帐前守卫森严, 即便是国师,出入也要先搜身。   我有些吃不准萨维蔓的意思,百年魔身是否在她身上,我必须提前确定。   如果是,北方六城就是邪魔埋骨之地。   如果不是,我还得尽早赶回琅朝王都。   然而,每一次找借口求见萨维蔓, 后者都公事公办, 王帐里一堆将军守卫。   我总不能当着她们的面,大谈“邪魔”之类的东西。   这一拖就拖到了金辉城,御驾将停留在此, 大琅先锋军率先和北夷人交手, 只等这两日来报战果。   北方气候寒冷, 天空群星却更加明亮闪烁, 在呼气成雾的夜里, 我终于接到陛下旨意:萨维蔓约我见面,就在金辉城墙上。   我套上厚实披风, 顶着刺骨寒风登上城墙, 一路上都有明暗侍卫戒备。   萨维蔓孤身一人立于城墙上, 俯瞰苍茫夜色,金辉城之北, 就是广袤无垠的草原与荒漠。   “小臣拜见陛下。”我向后掀起披风,跪下行礼。   “明日国师就该启程返回王都。”萨维蔓没有转身, 声音清冷道。   我没吭声, 依旧单膝跪在地上, 陛下不说起,我就必须保持礼仪。   脚步声响起,直到我身边停下。   萨维蔓俯身,浓郁熏香下充斥腐烂腥臭,光洁白皙皮肤下包裹邪魔,她在我耳畔轻语:“你看,就算我再想掐死你,我都无法触碰你。”   她掀起披风,伸出修长苍白的手指,轻轻点在我咽喉上。   下一刻,她吃痛闷哼,白玉般的指尖已然焦黑,仿佛被什么灼烤过。   我手腕发热,墨莲锦鲤文身再次浮现,那条肥鱼像是受到极大挑衅般,气鼓鼓顺着手肘游到我侧脸上。虽然我看不见,但根据这股热度,我怀疑它在向萨维蔓吐泡泡。   这是什么素质锦鲤啊!   “更何况,它不会让我杀你。在它眼中,我们都是利用完丢弃的垃圾,只有你是它的心肝。”   萨维蔓像个精神病般“咯咯”笑起来。   “最开始,我只是心中不甘。为什么都是母皇的女儿,她不过比我早出生十几年,哪怕不修德行,荒唐至极,都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   “她是坚韧不拔的劲竹,我就是依附他人的藤蔓,凭什么?!”   “当人心有了怨恨,它就会悄无声息地出现。一开始,它只是在梦中蛊惑你,用好处利诱你,直到你开始供奉那尊金身,就再也无法逃出它的手掌。”   “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你渐渐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像自己,正在被它一点点取代。你想反悔,可一切都太迟了,你们已经融合得太深,再也分不出彼此。”   萨维蔓又开始“咯咯”欢笑,像个喝醉酒的少女。   “到了那个时候,你就是它手心里的玩具,”萨维蔓歪了歪头,“不过它有一处好,说话算话,占了你的身体,就会替你实现夙愿。”   我抬眸看她,只见萨维蔓那双猫眼在黑暗中反光,已经不似人的模样,更像是某种冷血爬行动物,脸颊边浮现层层细软鳞片,舌尖微微分叉。   难怪她的披风带兜帽,把整个人都挡在阴影中。   “您的愿望是取代萨维竹,成为琅朝女帝?”   “是,也不是,”萨维蔓起身,语气讥讽沧桑,“我许的愿望是,和所爱之人一起登上最高之位。”   所爱之人……   “既然如此,它为何让你杀了南樛?这样不就食言了吗?”   “我把他吃了。”   “什么?”我冷不丁抬高音量。   萨维蔓抚摸脸颊上鳞片,疯狂笑起来:“我吃了他,和南樛永远在一起,登上至高之位。”   很好,又是一个黑泥许愿机。   “愿望达成,我再也无法抗拒它侵占这具躯壳。今晚之后,我的魂魄就会彻底消失。”   我沉默片刻,叹息道:“陛下,你是希望我救您吗?”   “救我?”萨维蔓勾唇咯咯笑着,眼泪却簌簌而下,双眸满是绝望悲哀,“你能让萨维竹借尸还魂,那你可以如此救南樛吗?”   我沉重摇头,如实相告:“萨维竹可以,是因为我早就央求冥尊庇护她的魂魄,加上她是蓁蓁的血亲,祖先亲自唤魂,方可起尸。”   但南樛不是萨氏皇族。   “你的魂魄还未全被吞噬,”我立刻补充道,“如果强行动手切割,尚可保全。等到了地府,也许冥尊有办法让你调养回来,至少还能轮回转世。”   “又有什么意义呢?”   萨维蔓扯了扯嘴角,最终还是无法抑制住诡异笑容:“活了二十多年,我都活了些什么呢?”   父母不爱她,亲姐姐不在乎她,门客手下只想从她那里得到好处,正夫与她从未圆房,唯一所爱也魂飞魄散……她付出所有,终于换来了这顶至高无上凤冠。   她高高在上坐于凤座,俯瞰群臣万民,却只觉得自己的一生就像个笑话。   “你想知道百年魔身在哪里,是吧?”   萨维蔓话锋一转,爬行动物般眼眸闪过锐色。   “是邪魔在问,还是萨维蔓在说话?”   “有什么区别?好吧,是它想问。它想和你达成一个交易,别害怕,它让我转告你,绝不会杀了你。”   “什么交易?”   “它告诉你百年魔身在哪里,作为交换,你向它许愿。”   一阵刺骨寒风刮过,我下意识裹紧披风,锦鲤又顺着脸颊游到脖颈处,灼热发疼。   “它觉得我是蠢货吗?向它许愿,是不是还要我也供奉一尊魔身,好让它污染我的精神魂魄?”我毫不客气嗤笑道。   萨维蔓颔首,咯咯笑道:“我也建议你别信它。”   “既然这样,你可以走了,明日启程回王都。”萨维蔓摆摆手,重新转过身体,望向北方深重雾色,“它让我告诉你,这个交易始终有效,你可以在任何时候答应。”   “它等着你。”   我不言语,行礼退下,脑后传来一声幽幽叹息,似哭似笑:“如果你还能见到萨维竹,告诉她……”   “算了,她从不在意我。”   #   “大妹子,大妹子!”穿着粗布的高大壮汉将木门拍得“砰砰”作响。   萨维竹额角跳了下,捂住脸,好半天才扬起笑脸,打开木门。   “大牛。”   “俺家里母鸡下的蛋,俺娘俺爹让拿五个给你们。北方听说在打仗,你们小夫妻大老远来南方避难不容易。”大牛分外憨厚道。   萨维竹额角又跳了下。   真不知道说这个大汉是愚蠢,还是单纯?   大牛家天天让送东西,真的是为了关心邻居吗?萨维竹几乎要翻白眼,还不是大牛长得太过一言难尽,脑子又不好,三十五岁都没女人娶他,见她们外乡人初来乍到,她又识文断字,就想塞过来当小。   不,她不能理解!   卧室门帘掀起,俊美男子端着木盆从里面走出来,看到大牛后,慢慢挑眉。   萨维竹动作迅速,把鸡蛋拿过来,眼神正经坦承:“大牛,回家转告令堂令尊,那件事真的不行。”   大牛表情茫然:“啥尊啥糖?糖没有,最近啥都涨价,一斤糖要五十个铜板。”   皇贵君在一旁直接笑出声来。   “令堂指的是,算了,就把这话告诉你爹娘。”   “哦。”大牛憨憨应下,傻乎乎转身离开。   “对了,俺娘还说,莫衙役来找过她,说你们家的迁居税还没交,另外,下旬县里就要服劳役。”   萨维竹脸色微变,还是笑着应下。   关了木门,萨维竹转身,看到自家夫郎已经动作熟练地打水、烧柴、热锅。   她挪到夫郎身边,将五个鸡蛋递到男人面前。   皇贵君抓了一个,敲到锅里,剩下四个藏在稻草下。   “家里只剩五两现银,付了迁居税,家里就只剩二两。本来指望你抄书赚钱,偏偏又赶上服劳役,唉,你怎么不问问大牛娘,这次是去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南郡被萨之行搞得一团糟,好不容易安乐侯稳下局面,但之前烧掉的麦苗都要立刻种起来。北边打仗,南边要是供不上粮,明年就要死人。”   萨维竹忧愁皱眉,低语道:“但愿萨维蔓这次能一战获胜,否则麻烦就大了。”   皇贵君嗤笑道:“她害了你,你还希望她打赢北夷?”   “这是两回事。再说,要是北方真的败了,你我更倒霉。”   “那倒是,”蛋里不舍得放油放盐,只得放点清水,练了几个月,做饭技巧还是一般,这不又把鸡蛋炒得稀碎,好在现在谁也不讲究,“打胜仗咱们苦,打输了咱们更苦。”   皇贵君把碎鸡蛋盛起来,半点渣滓都不浪费,又给两人盛两碗稀粥。   萨维竹捧起土碗刚想吃,却见夫郎又转身回到里屋,过了一会儿拿了个粗布包,放在她手边。   她摸了摸,就知道里面是碎银子,至少有四两。   “迁居税要不了那么多。”萨维竹捡出三两,剩下递还给夫郎。   皇贵君翻了个白眼,直接道:“您是傻了吗?只交迁居税,不给莫衙役一些辛苦费?她还管着劳役的事情,是想之后穿小鞋吗?再说劳役一去不知多久,你本来就不够壮实,多留一些打点差人。”   他捣鼓自己的稀粥,念叨:“当年我让宫人做事时,也要塞钱打点,别的不说,你跟前的芙蓉,内务府的芙蕖,银子都不稀罕,香包里得放银票才行。”   萨维竹被他噎住,好半天才小声道:“家里不留一些,你怎么办?”   “留了半两,我一个人在家够用了。虽然书商不要男人抄的书,但我最近在学织布。”   萨维竹强忍着没吐槽,但她见过皇贵君的手艺,缝衣服都能戳破十根手指,最后还是她自己缝的。   “反正是下旬,还有点时间,我这两天抓紧抄书多赚些。”   两人正说话呢,却听闻外面吵吵嚷嚷。   萨维竹看了夫郎一眼,打开木门,看到不少同样惊慌茫然的乡亲们,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块,谈到有传令兵往府衙纵马而行。   萨维竹心里一沉,小跑去官道,果然看到一队黑甲传令兵,唯有头盔鲜红如血。   百姓或许不知道,但她再清楚不过。   黑甲红头盔,这是八百里加急的传令兵!   北方必然大败!   皇贵君追了出来,他用布巾包头,又抹了点锅灰掩盖过于俊美的外貌。   “妻主。”他呼唤失魂落魄的女子。   后者咬牙,眼里隐隐有血丝,低声道:“维蔓败了,黑甲令兵都到了南方,看来是要从东齐郡和南楚郡紧急募兵。”   皇贵君惶然,看向妻主,他们都想到了同一个问题——   如此急切,莫非是萨维蔓死了?北夷人已经围了王城? 第108章 后宫篇22   时间倒退回半个月前。   和萨维蔓短暂夜谈后, 第二天,这位陛下便下诏令我返回大琅都城。   来时十万大军, 回时一辆马车,速度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路上紧赶慢赶,我终于在玄鸟蛋孵化前赶回王都。   是的,玄鸟蛋在宫里,我总不能随军出征,都绑着个蛋在胸口。   待我回到占星阁,只来得及换套衣服擦把脸, 玄鸟蛋仿佛感知到我的气息, 竟然在当晚就欢快破壳。   我:……这两个和自家爹娘如出一辙的小讨债鬼哦。   所以,历史经验告诉我们,千万不要随便养孩子。尤其当你近乎不老不死时, 养了一个, 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而咸鱼不加增, 迟早会被活活累死。   好在玄鸟蛋破壳没有任何障碍,笑死, 七个月前就破了个洞, 出来还能有什么难度?   玄鸟蛋壳上羽毛花纹散发淡淡光辉, 我不断将墨莲锦鲤之力注入,凝视蛋壳上裂缝越来越多。   突然, 元夕讶然一声,对我喊道:“主子, 您看外边!”   元夕向来沉稳, 极少有如此震惊失态的模样, 我本能抬头,透过打开的窗棂,看见漫天星河中两颗并肩而行的璀璨明星,它们光芒大盛,近乎掩盖住周边北斗七星。   我好歹也是个国师,占星阁里书籍翻过两遍,一眼认出这是“大司命”与“少司命”。   这两位神灵最早出现在屈原作品中,大司命掌管人之寿数,少司命执掌人间子嗣,更是孩童守护神。在这个玄幻世界,司命神是满天神佛中的两位双生上仙,也是两颗星辰化身。   大司命寓“死”,少司命掌“生”,在本地神话传说中,姐姐是天庭女战神,妹妹是福星庇世。   按照本界规则,漫天神佛不得干涉凡间红尘事,哪怕几百年前,九幽鬼王差点灭世,祂们也不允许出手。   凡间事,凡间了。   除非……和当年佛子一样,转世投胎,失去所有力量入世。   更何况佛子能保存上界记忆还算好的,不少神佛投胎,干脆连自己是神仙都不记得。   也不知道这对姐妹神仙是什么情况。   “小皇女孵化出来了!”宫人和太医兴奋喊道。   只见蛋壳彻底破裂,两个皮肤红皱的婴孩正像雏鸟般挣扎,想要从狭窄的蛋壳中爬出来。   从鸟蛋里孵出哺乳动物,还是恐怖直立猿幼崽,这个世界真是神奇。   宫人们手脚利落,压根不需要我吩咐,就把两个金贵小丫头轻柔抱起,蘸着温水的棉帕迅速擦掉黏液,裹进早就准备好的小被子里,以标准姿势抱住,轻轻拍打背脊。   小孩子出生必须哭出来,倒不是说大人多么心理变态,而是担心婴儿被羊水呛溺。   玄鸟蛋里也有类似羊水的黏液,只是玄幻世界设定,呛水是不可能呛的。   宫人们哄她们发声音,只是检查两个孩子的健康状态。   但小丫头倔强得很,紧闭眼睛就是不吭声,宫人又不敢下重手,一时慌神,将求救眼神落在我身上。   我:……别看我,我刚出生时也没哭,主要是懒。   下凡仙姬能有什么健康问题?再说,天庭战神和福神,说哭就哭,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然而我还是伸手把姐姐抱过来,举起砂锅大的拳头,面无表情比划半天,将墨莲锦鲤默默凑过去。   墨莲下的小鲤鱼吐出两颗泡泡,仿佛也在逗弄婴孩。   “咯咯咯。”姐姐笑了起来。   很好,这个孩子没问题,下一个。   虽然两位小皇女都挂在我名下,但养孩子却不是我的事,自有奶父奶娘。   不过几天工夫,两个小丫头就睁开乌溜溜的小猫眼,精神机灵极了,哪里有半点先天不足?姐姐活泼些,妹妹反而更加沉稳安静。   小皇女出生后,君后来过一次,坐了半炷香就走。   如果二十五还在,这两个小丫头将会是全天下最精贵的孩子,但是萨维蔓登基后,她们的处境就极为尴尬。   如果非要掰扯继承问题,母亡女及,哪里轮得到妹妹继位?   可是凤座已定,双胞胎再出生就会成为一些人的眼中刺。不说萨维蔓自己,就算支持她的魏王派也绝不容许两个孩子再有坐上帝位的可能。   更何况她们出生之时,天有异象,不瞎的人都看见了。   魏王派岂能容她们?   即便她们名义上跟随我清修,短短几天内,占星阁就迎来十几次“意外”。   我还能说什么,只能让她们十二时辰都跟着我,连睡觉都是她们在里面,我睡外面。   作孽啊,摸鱼人不用996加班,倒开始007带娃了。   这事一直持续到萨维蔓战败消息传来,光是战败也就算了。   对外自然不敢公开,但我和君后收到的消息:萨维蔓为伊浑可汗击杀,十万琅军顿时大乱。   我想起离开前的萨维蔓,如她这般人不人鬼不鬼活着,战死沙场恐怕是她心所愿。   窗外飞来一只蝴蝶,形单影只,在没有花的屋檐下翻飞片刻,消失在所有人视线中……   “国师以为如何?”议政大臣又问道。   我握住姐姐不安分的小手,省得她又拽我头发,另一旁妹妹安静躺在君后怀里,看着蝴蝶消失的身影。   “以为什么?”我抬眸随口问道。   议政大臣皱了皱眉,又重复一遍,她们商量下来的提议。   国不可一日无君。   更何况,伊浑可汗击破王师后,率几万骑兵直奔王都而来,天下臣民都需要主心骨。   “主心骨?”我勾唇笑起来,握住姐姐小手摇一摇,“一群活了几十年的大人,需要两个出生不足月的婴儿做主心骨?”   我从没听过这种笑话。   “小皇女出生时,天有异象……”   “所以你们需要我作为国师站出来,告诉天下臣民,不用慌张,因为苍天降下双生仙姬庇护我朝?”   当年北盛太子为何被忌惮,最后为何又被世人抛弃?   因为他出生时也有意象,过多的忌惮和期盼最终压倒了佛子,如今轮到大司命和少司命了?   天庭是有什么大病?你们又是有什么大病?   成年人不要随便把拯救苍生的重任甩锅给小孩子啊!要点脸成吗?   在靠谱大人都死绝之前,还轮不到让两个婴孩承担“救世主”,小孩子就该在长辈身后,玩玩泥巴读读书,偶尔发发脾气,犯犯中二病都可以。   约莫我一直明哲保身,很少对朝政发表看法,这些老臣对我突如其来的刚硬措手不及。   这种情况下,立新帝有什么问题?国师怎么回事?   “国师。”君后开口,声音沉稳从容,他看向我笑道,“你对小皇女的心意,本宫明白。只是局势如此,众卿没有别的办法,你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我沉默半晌,久到姐姐挣脱我的束缚,挺起娇软的小身子,继续扯我头发。   “立新帝可以,宣传神仙下凡,我不同意。”我冷然傲视几名议政大臣,“若有不服气的,大可以废了我这个国师,再去找一个新的。”   议政大臣:……这个要命关头,换皇帝已然人心惶惶,再换掉国师,就干脆别打。   朝政这种事情,无非是大家各退一步,凑合着过呗。   最终我们达成一致:双胞胎里的姐姐即位,君后垂帘听政,国师与几位议政大臣监国。   虽说让我监国,但我对朝政没有半分兴趣,就算琅朝王都被北夷攻破,我也不会插手。   我只是条咸鱼,不是救世主。   而这个世界终究是他们的,朝代更迭,异界旅人为何要干扰?   就算被北夷人杀掉,不过早一步去地府见故人罢了。   对我来说,费心朝政倒不如寻找百年魔身。   百年魔身所在……已经再明显不过。   然而,我并不着急找他,只是每天逗弄两个小丫头玩,确保她们人身安全。   占星阁很安静,没有君后命令,无人能闯入宫内打扰我。   我每天都能快乐吃瓜,宛如瓜田里的摸鱼猹:什么叫武则天再世啊!君后这就是性转版武曌!   再也没有皇族辖制,宗室又被萨之行搅得一团糟,失去束缚的君后展现出雷霆手段。   平衡朝堂,斩杀叛逆,处置宗室,安抚南郡,诏令勤王,征召士兵,部署京中防务,甚至亲自披甲巡视军营。   他应该很爽,毕竟实现了毕生愿望。   我也很爽,毕竟可以安静摸鱼,并等着百年魔身自己送上门来。   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伊浑可汗大军压城的前一天,他似乎终于想起我,大半夜来到占星阁,屏退左右,房间里只留下我们两人和安睡的双胞胎。   “这就是你许的愿望,和萨维蔓一样,想要登上最高位?”   “又或者想证明给全世界看,男子不必不如女?”   我放轻声音,以免惊醒两个孩子。   “都不是。”君后笑道。   君后满脸春风得意,这是他人生高光时刻,尽管都被魔身控制,却和萨维蔓状态截然不同。   因为君后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萨维蔓不是。   萨维蔓想要当皇帝,不是为了权力,而是因为孤独,许错愿望的结果,就是更孤独死去。   君后目标清晰,手段狠辣干脆,做了就不后悔,哪怕明知道会付出生命与灵魂为代价。   “从你让我入宫起,你们就布好局。”我笑道,“不如说说,你许了什么愿?”   “我从来只有一个愿望。”   君后眼神闪着光芒,和平时沉静如水截然不同,宛如燃烧的生命。   “我想当个将军,横刀立马,战死沙场。” 第109章 后宫篇(完)   鲜衣怒马少年郎, 深宫白发空自叹,壁上长弓挑灯观,铁马冰河入梦来。   这个女尊男卑的玄幻世界确实有男官、男将, 但都是特殊时期的产物。   如果有的选择, 女帝绝不会选择男性。   更何况钱弈钧出身望族, 家里兄弟姐妹多, 规矩更多,他就算不入宫,最后也会嫁给门当户对的大族妻主,一辈子关在宫里,和一辈子关在后宅,又有什么本质区别呢?   “它让我看到这个世界的另一种可能,贤贵君希望回到男尊女卑,但我无所谓。”   君后……不,钱弈钧语气傲然,当他不再掩饰时,整个人都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   “我无所谓, 是因为无论谁尊谁卑,我都能杀出一条路来!”   “而不像贤贵君那个懦夫, 幻想回到男尊世界,才能尽情骑到女人头上报复。”   他是生来就该翱翔于九天的鹰, 大马金刀, 风沙满面,饮血漠上。   他不该裹在这套精致君后服饰中,连走路移动时都要注意头饰不摇不晃。   “男儿何不带吴钩, 收取关山五十州。[1]”我轻轻吟诵。   “好诗!”他抚掌赞道, 重复品味道, “男儿何不带吴钩……”   我想了想,从元夕藏东西的地方,拿出几坛酒来,祭祀作法都用得到,但今日饮酒的意义显然不同。   “用玉盏金杯没意思,”我颔首,将桌上精致器皿移到他处,推了一坛给钱弈钧,“直接灌。”   我揭开封口,仰头倒入酒液,用衣袖擦干嘴角,笑道:“钱兄,请!”   钱弈钧愣了愣,显然没想到,我竟然是这个反应。   他大概想过很多,认为我会讽刺,会愤怒,会不屑,会冷漠,却唯独不会这般……自然接受。   见我眉目洒脱肆意,钱弈钧也放松下来,拿起酒坛往嘴里灌。   “你不骂我祸国殃民?”钱弈钧犹豫片刻,问道。   我摇头:“伊浑可汗是你的人吗?”   “自然不是。”钱弈钧皱眉,若是,他还打什么仗?   “我一直在想,却始终想不通三个问题,”我举起三根手指,“第一,萨维竹登基18年,为何年年风调雨顺,战事不起?诚然,她做皇帝不算太糟,但连个暴雨雪灾都没有,也太过古怪。”   “不起战事就是没有战事吗?”我嗤笑道,“如若这般,伊浑可汗二十万大军从哪里冒出来的?北夷人实力强悍到这般地步,绝非一日之功,为什么之前不动手呢?连骚扰边境都没有。”   这不合理。   “第二,天庭为何要派遣战神和福神下凡?当年佛子下凡,是为拯救天下苍生,阻止众生业力灭世。这两个小丫头来作甚?萨氏皇族传到如今,不算什么好玩意儿,却也没糟糕到需要神佛降世。”   “第三,鬼王告诉我,是邪魔动手阻止我离开这个世界。”   我笑起来,学着某个著名主持人:“是吗?我不信。”   慈悲佛和鬼王对我没有恶意,这个我很清楚,他们不会害我。   但说到底,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身份不同,目标不同,在乎的东西也不同。   钱弈钧举起酒坛喝下一大口:“那么,你的答案是什么?”   “这就取决于邪魔究竟是什么,或者说,是谁?”   “你打算许愿了?”   “是。”   “这很冒险,你不该相信它。”   “我知道。”   我颔首,仰头吨吨吨饮尽整坛烧酒,脸颊微红,眼尾发热道:“但成年人总要作出选择,并未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就像你为实现梦想,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我也有必须追寻的东西,在这点上,我和满天神佛不可能保持一致,这才让灼华他们夹在中间为难,不敢来见我。”   钱弈钧沉默片刻,随即笑道:“我明白。”   他自然懂我,因为他也同样执着。   “那你需要现在许愿……”   “不,如果我现在答应邪魔,你又如何自处?”我摇头道,用空坛子碰碰他的酒坛,“院里树下还有一坛梨花白,等你获胜归来,我为你庆祝和送行。”   钱弈钧闭了闭眼,颔首应下:“我带兵抗敌,朝中之事就多多拜托你了。”   “当然,谁让你是我老板呢?”   “嗯?”   “没什么,饮酒,喝!”   钱弈钧得到保证离开,我将一张小毯子盖在两个孩子身上,走到内室佛堂,在摇晃烛火中,凝视地府冥尊那张圆润大脸,笑出声来。   “不必担心,我自有章法,你们该信我,我不会帮助邪魔害人。”   “邪魔,不是这个世界的存在吧。它是入侵者,寄生者,吞噬者,但因为某种规则,神佛无法直接出手驱逐它,只能眼看它化身小欢喜佛和无极老祖,不断趴在这个世界上吸取能量。”   “我当初不能离开,不仅因为邪魔,更是因为天道要留下我。他们精心挑选这个时间点,又给萨维竹整整十九年的风调雨顺,就是等我和邪魔起冲突。”   “你们杀不死它,但我可以,对吗?”   “为什么我可以?因为我认识它,甚至……它没有骗我,我和它确实是同类。”   我笑了起来,拿了三支香,慢慢点燃,看着香灰点点落下,散发出袅袅清香:“想想看,一个邪魔入侵就折腾这个世界那么多年,天道甚至通过灭世来重启,结果竟然又来一个。”   “只是这次入侵者有些古怪,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也没有任何攻击行为,甚至隐隐和前一个邪魔敌对。要用魔法对抗魔法,要用邪魔杀死邪魔。只可惜,那时候小欢喜佛藏了起来,而我又要离开。”   “天道不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才有了我这一世轮回。”   我将三支香插.在香炉中,下一刻,青烟缭绕,仿佛有生命般升腾到冥尊金身脸上。   “萨宁,我们从未骗你,世尊也没有,无论天道怎么想,地府永远站在你这边。”   我弯了弯嘴角,有他们这句话就够了,这些年来的情谊终究没有错付。   “等到钱弈钧击败伊浑可汗后,百年魔身会主动现身,我想你们起誓,无论如何,我都会清除它。”   我不知道真相。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邪魔和我有什么关系。   但我知道一件事,我的精神永远是人类。如果有一天,我能够回家,我也必须用人类身份,而不是邪魔怪物。   钱弈钧和伊浑可汗打了整整六十八天,打得王城内弹尽粮绝,而我也杀得朝堂血流成河。   战事吃紧,人心浮动,魑魅魍魉都冒出头。   当今圣上只是个不足三月的奶娃娃,总有那么些人觉得,凭什么让国师和君后两个男人掌权?凭什么掌控小皇帝的不是她们自己?   老板将朝堂后勤交给我,我就不能掉链子。   不服者,营私者,卖.国者,杀无赦!   第六十九天,伊浑可汗退军北去,虽然一路上劫掠不少,但游牧民族终究有弊端:他们不能离开草原太久。   一方面粮草不够,另一方面,要度过草原戈壁上漫长难熬的冬季,牧民必须从夏末开始筹备。劫掠边境也常常发生在秋天,就是这个道理。   如果能打下大琅都城自然最好,但打不下来,伊浑可汗也绝不会硬撑,耽误了今年部族过冬。   他倒是没想到,连琅朝女帝都命丧他手,竟然还冒出个钱弈钧,杀死他麾下南院大王,重创他的草原骑兵。见事不可为,这位野心勃勃却足够理智的草原霸主转头就跑,带着抢来的好东西回去过冬,再待来年开春。   王都之围解除,也到了我和邪魔掰扯的时候。   实现愿望的钱弈钧被邪魔吞噬,当他身穿沾血盔甲站在我面前时,尽管容貌相同,但我很清楚,对面的不是君后,而是那尊百年魔身。   真可惜,那坛梨花白没人喝了。   “我很喜欢这个男人,只可惜,能量法则无法违背,”邪魔咧嘴道,“现在来算算我们的账,你想怎么杀我?许愿我死去吗?”   “既然知道,为何还敢来我面前?”我平静问道。   向邪魔许愿杀死邪魔,会造成因果悖论,法则会瞬间绞杀邪魔。   “你怎么知道,之前没人对我尝试过这招?”   我笑了笑:“别人没用,不代表我没用。如果真的无用,你为什么要说那么多?”   正因为惊慌,才会废话多。   钱弈钧脸上浮现出同样鳞片,眼眸变为爬行动物的竖瞳,他张开嘴,突出分叉舌头,露出僵硬笑容:“你当然可以靠许愿杀我,但你真的要如此做吗?”   “你不是想知道真相?你可以许愿知道一切。”   “为了帮这个世界驱逐我,放弃自己回家的机会,值得吗?”邪魔恶意蛊惑道。   我眼神不再带有笑意,直接问道:“我还有家吗?”   邪魔僵住了,脸上恶念被一种奇怪复杂的表情替代,在那一瞬间,它仿佛又变回人类。   我闭了闭眼,沉声道:“我明白了,我许愿你死亡。”   这句话迅速说出来,好像不带有一丝分量,却起到立竿见影的作用。   钱弈钧的躯壳一寸寸碎裂,像打碎的陶瓷罐,露出里面更像蜥蜴人的怪物。   紧接着,蜥蜴鳞片开始剥落,血肉仿佛融化般滑落——   亚麻头发的少年,穿着星际作训服,笑起来脸上还带着浅浅的酒窝。   我来不及看清他作训服上的标签,就听到少年轻笑:“果然,我还是最差劲的那个。”   “谢谢,我也该解脱了。”   “晚安,萨宁。”   一抹黑光跃入我体内,与此同时,少年湮灭于天地间,就像从未存在过,空气中存留攻城后的血腥味,但一切都过去了。   #   “这次不会再出岔子吧?”我抱臂质疑道,“你们师徒真的很不靠谱!”   九幽鬼王快维持不住云淡风轻的表情,他抓紧手上佛珠,和善笑道:“邪魔被除掉后,是谁帮你扛住天庭雷劈,又是谁第一时间把你带来地府。”   “我第一次听见把弄死人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我就该让九霄云雷把你劈死。”   我们互不相让,直到九幽鬼王无奈笑起来:“也罢,你早些走吧,省得天雷劈到地府来。”   我轻轻颔首,讲道理,这个世界的天道真不讲理。   我将视线移到一张张熟悉脸庞上,尽管只有短短半天重逢,却也足够了。   “阿宁。”恢复少女模样的蓁蓁投入我的怀抱。   我摸摸她柔软发顶:“儿孙自有儿孙福,琅朝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哪有不灭之国,哪有不死之人?二十五被折腾过这一次,已经老实多了,再干十几年就可以换人。”   “等她来你这里报到,记得再收拾一顿,不要轻易放过她。”   蓁蓁乖巧点头,半点看不出女帝威严,她在我面前倒是永远像个孩子。   “想开了就早点投胎,或者干脆混个天庭或地府公务员。我觉得地府就挺好,还有六道菩萨庇护你,你想怎么造就怎么造,对吧,灼华?”   灼华看着我,桃花眼眸里满含无奈。   “诸位不必相送,在此别过。”我站在六道轮回入口停下,对故友拱手,转身跃入旋涡。   再见,萨宁。   也祝你一帆风顺,早日回家。 第110章 无限篇1   方程醒了, 这是好事。   他记忆中自己昏迷前遭遇了一场车祸,这说明他保住了性命。   然而,他并不在医院里, 鼻尖是腥臭潮湿的味道, 眼前是大片斑驳剥落的墙壁, 依稀可见孩童涂鸦。   更糟糕的是, 有东西在用难听的声音骚扰他。   “你要红纸还是蓝纸?”沙哑空洞的声音在破败不堪的废弃厕所里飘荡,就好像坏了的鼓风机,看到隔壁厕所间的人没有回答,便又悠悠问了一遍:“你要红纸还是蓝纸?”   方程疯狂打颤,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怎么回答。   等等,这里是厕所吗?为什么他车祸醒来,会蹲在陌生厕所里吗?   等等,这里好像是女厕所,他连去鬼故事里当炮灰,都要成为一个变态吗?   方程满头是汗, 抓起裤子,疯狂用力推开厕所门, 却感到无形的阻碍。   看来在回答“对方”问题之前,他不被允许离开。   ……   淦!方程从小到大最怕鬼故事!   而此时此刻此景, 他俨然就是鬼故事里的炮灰, 连配角都不算。   红纸还是蓝纸?他记得这个故事,是他表哥在他小学三年级时,故意在晚上告诉他, 害得他那晚吓尿, 被老妈揍了一顿。他记得, 无论回答什么,都是被鬼怪弄死的结局。   方程瑟瑟发抖,尽可能远离旁边的隔间。   他好像说自己什么都不要啊!   “你要红纸还是蓝纸?”这位鬼怪锲而不舍的精神令人叹服。   随着对方话音落下,厕所四周都流下了浓稠的血液,下水道翻涌着巨兽的嘶吼,隐约可见有血肉模糊的手试图从下面伸出来抓人。但凡是个人都会怕得想立刻爬出去。   然而,回答是不可能回答的,回答了就会死,不回答还能拖延到地老天荒。   双方陷入诡异对峙,一个像复读机似的用破败嗓音反复询问,一个试图完成工作指标,因为怕死而不愿开口,论谁才能是最终获胜的偏执狂。   正在方程心脏狂跳时,他好像隐约听到隔壁间传来一声人性化的叹息声。   唉?鬼怪也会发出如此社畜般的叹息吗?   突然,对峙被闯入的声音打破,那是两个人的脚步声,属于人类的声音在厕所隔间外响起。   “我害怕,小岛,你一定在外面等我。”   “别担心,我就在门口等你,快点去上厕所吧。”   这个厕所看起来真的很像灵异片场,尤其是对莫名其妙被传送来的普通人来说,穿越到这个鬼片场景,又被尿憋的没办法,只找到这一个厕所不得不上,真的很心理阴影。   女人去了另一侧的隔间,过了几秒钟,那个复读机换了个受害者,又开始了。   “你要红纸还是蓝纸?”   凄厉惨叫随之响起,这个女人显然没有那么好的耐力和鬼怪扛,没多久在幻觉逼迫下,就崩溃地喊着红纸,然后“砰”一声撞开门,连滚带爬地跑出来。   方程下意识推了推门,发现自己终于可以走出去!   厕所门发出“嘎吱”响声,方程发抖看过去,女人也抬头看他,手里还拿着一张仿佛在滴血的红纸。   她先是茫然于有人在这里,接着在看到手上血纸的时候,仿佛想到什么,惨叫一声直接昏过去。   女人的惨叫声惊动了外面的男人,后者在女厕所门口恐惧而担忧地呼唤着:“优子?优子出什么事了?”   不过虽然喊归喊,却没有半点想走进来看看的样子。   凄冷月光透过半碎玻璃照在阴森森的厕所地砖上,女人脸上本来涂着厚厚一层粉底,但随着时间推移,竟然却裂开了一道道的缝隙,就像干旱大地,而从地下涌出的是浓郁腥甜的血液,剧烈疼痛生生将她弄醒。   “啊啊啊啊——”她发出不似人类的哀嚎声,身体裂纹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宽长,就好像是有人从里面用刀划出千万道口子,试图从里面钻出来一样。   她睁大着溢血的双眼,试图向近在咫尺的陌生男人求助,但当她却率先对上天花板上无数双天真恶意眼眸,甚至连疼痛都停息了一瞬,冷,那是一种从五脏六腑里冻裂身体的冷意。   孩童笑意从四面八方涌来。   嘻嘻嘻,哈哈哈哈,咯咯咯,呵呵呵……   最终,女人在极度恐惧中裂为血块,鲜血在地上蜿蜒成湖泊,浸透了那张红纸,纸面上隐隐浮现出画面和文字:   “小野先生今天又来看我了,问我肚子里婴孩的情况,还有三个月,他说,然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背面娟秀的字体写了这样一行字。   一阵阴风吹来,翻过这张红纸,背面是画卷的残片,好像从一整幅画作上切割的局部,采用日本传统的浮世绘,上面画了一个皮肤白皙女人的半个身体,那高高隆起的肚子,护住肚子的白嫩双手,还有极小部分的袖口上绘制着撒着金粉的精美花纹。   方程有些茫然,他恐惧得浑身发抖,却本能伸出手,捡起那张满是文字图案的红纸。   从小他就有小动物般的本能,对什么事的预判都极准。   他下意识觉得,如果想要离开这里,就必须得到这些碎片,而要得到这些碎片,只有让人不断死去,用鲜血涂满红纸?   方程小心翼翼将红纸收好,然后慢慢扶着墙走出去,他实在腿软。   门口不远处站着个男人,应该就是刚才女人呼唤的“小岛”。   小岛先是浑身绷紧,却又在看到是个陌生男人时,稍稍放松了一些。   “你怎么……”从女厕所出来?小岛咽下这句话,微微颤抖问道:“你是谁?里面发生了什么?优子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离方程始终保持着三四米的距离,看姿势是打算随时拔腿逃跑。   是个同样恐惧害怕的活人,方程松了口气。   在这种环境下,能遇到一个活人同类,对心理来说是一种莫大安慰。他将厕所里的事情告知对方,并从口袋里拿出那张浮世绘。   小岛依旧有些畏缩,看到方程把纸递过去,竟然往后连退五六步。   方程:……不会吧,这个霓虹人怎么比他还胆小?   方程无可奈何,只能把红纸放在地上,自己慢慢往后退去。   小岛这才小心翼翼上前,猛地抓住浮世绘看了起来,上面还沾着湿润的血迹,他的脸色大变,害怕手上东西的同时,却又明白这是离开此地唯一的线索。   “对不起,先生,我为刚才的失礼道歉。”小岛鞠了一躬,诚恳问道,“我该怎么称呼你。”   “叫我方程就可以了。”奇怪,他明明不会日语,小岛说得仿佛也不是中文,为什么两人交流无障碍?   方程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伸出手,想要拿回红纸。   小岛快走几步,把手上的浮世绘递上——   暗红血纸的掩护下,一抹银白宛若毒蛇般窜起,直逼方程的咽喉。   电光石火之间,时间仿佛无限放缓,方程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道刀光,他像突然打破任督二脉般,身体充盈难以估量之力。   鲜血从方程脖子上流了下来,他粗重喘息着,一双发红眼眸看着小岛,脑袋昏昏沉沉。   “你怎么能躲过……”   嘻嘻嘻,哈哈哈哈,咯咯咯,呵呵呵。   厕所里再次响起恶意喷薄的孩童笑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方程打了个哆嗦,刚想离开,就见从门外闯进一个铁塔般的大汉。   大汉比钢铁更有力的手掐住小岛的脖子,像提小鸡般往厕所里拖。   小岛手脚并用,狂乱挥舞着,在地上灰尘中蹬出一条条痕迹,却无法抵抗被扔进一空的厕所隔间。   铁塔大汉猛地关上了门,粗声粗气道:“快问他。”   方程:……   厕所鬼怪:……   “你要红纸还是蓝纸?”虽然但是,有猎物上门总是好的,那个沙哑悠长的嗓音又响了起来,小岛疯狂踢踹着厕所隔间门,却无法逃离,他的指甲在门板上划出刺耳的刮擦声。   大汉耐心等待,双手抱臂,直到小岛精神彻底崩溃,喊出“蓝纸”。   隔间门才打开,人类冲出来,脸上带着怨毒愤怒,他向着铁塔大汉和方程扑过去,却再次被掐住脖子。   大汉并未下死手,只是讥笑看着他,仿佛在等待什么。   小岛知道对方在等什么。   《死亡幼儿园》是E级副本,经常有新人进入。   无限游乐园从不禁止老手屠戮新人,但也不给任何奖励,所以大部分老玩家都会用新手来趟雷。   他也是如此。   浮世绘不是《死亡幼儿园》的主线道具,却是关卡结束后的奖励加成。   离开副本时,手上有一张浮世绘,就能多一倍奖励,如果集齐全套浮世绘,还能解锁高级副本,获得珍贵道具。于是,这个副本也被称作“养鸡场”,专门有人等在这里坑害新人。   虽然小岛只是个初级玩家,才刚过两次副本,但他幸运加入工会,并学会这套坑人方法。   但想要浮世绘,只有一个办法——   诱骗同伴进入厕所隔间,然后,死在这里。   所以他才会隐藏眼底恶意哄骗优子,才会在方程出现时也伪装成新手,趁其不备的时候重伤对方,再扔进隔间,却不想中途杀出另一个老玩家。   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   小岛怨恨地看着眼前两个男人,声音凄厉道:“你们怎么敢!我是影舞联盟的人,你们怎么敢得罪……”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身体内部传来痉挛般的剧痛,好像有人从里面拿着针管在抽血一样,他的脸庞逐渐变得发青,双眼瞪大弹出,就好像要爆裂,整个人宛若缩水似的,逐渐从人变成干尸。   青蓝色的尸体,所以是蓝色的纸。   大汉松开左手,小岛身上黏着的蓝纸仿佛吸饱什么似的,慢慢悠悠飘荡在地上,最终落在他粗壮手掌上。   “你就是方程?”大汉粗声粗气问道。   方程不明所以点头,他能感觉到大汉没有恶意,甚至是专门来救他的。   但是,为什么?   大汉咧开嘴,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收起蓝纸后,豪爽笑道:“你表哥让我来接你,他是我们老大,方恪。”   方程愣了愣,脑海中立刻显露出那个乐子男人的面庞,不由再次哆嗦。   和鬼故事相比,还是他表哥更可怕些。   “表哥不是遇到山体滑坡……失踪了吗?”   大汉嗤笑:“你也不死了吗?能进入无限游乐园的人都一样,欢迎来到死后世界。”   “但首先第一步,是带你全须全尾离开这个副本。”   《死亡幼儿园》,E级副本,存活难度较低,完美通关难度极高。   “这个副本有三个死亡点,女厕所红蓝纸是隐藏支线,浮世绘共有八张,目前整个游乐园的玩家只见过七张。你听说过日本怪谈花子的故事吧?”   “啊?可是,刚才问我要什么纸的声音,好像是个男人?”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也没人说过里面的就是花子。但只要别走进隔间,女厕所反而是整个副本最安全的地方。”   “为什么?”难道副本其他地方比女厕所更恐怖?   大汉咧嘴笑道:“老大说了,这个厕所鬼NPC懒得很,完全在敷衍摸鱼,工作态度一点都不积极。”   方程:哈? 第111章 无限篇2   “横幅往左边拉一点, 左边!你的眼睛长到鼻孔底下去了吗?”   “嗨!你怎么说话的呢?我有十八只眼睛,每个都在脑门上!”   “怎么,想打架吗?臭螃蟹?”   “打就打, 怕你啊, 死长虫!”   眼看好好布置会场演变成群殴大会,B级管理员重重咳嗽一声。   刚想互殴的妖魔鬼怪们立刻抱起各自小板凳, 按照副本不同等级与题材, 坐在自己的方阵中。一个副本的NPC和Boss往往坐在一起,彼此之间还在唠嗑。   比如你上次的表演真不错, 再比如你这个星期又斩杀多少玩家?哇,52个, 恭喜恭喜, 你们组业绩真好,说不定可以整体升到C级以上!   我闻着身上浓浓厕所味,挎着咸鱼臭脸, 对身后挤挤挨挨一堆小鬼视若无睹。   毕竟,他们业务都比我好。   《死亡幼儿园》被评定为E级副本,属于全乐园最低档次, 每月工资最少不说, 还要反复承受老玩家刷本之痛。虽然乐园NPC和Boss都不会死亡, 刷新过后又是一条好汉, 但还是会痛啊!   而作为最低档副本中的我,业绩也是全本最低。   这怎么能怪我呢?毕竟我只负责推销蓝红纸,真正取走玩家性命的是身后这群小鬼。   一根小手指戳了戳我浸透厕所味的衬衫,我瞪着死鱼眼转头, 鬼童被我表情吓到, 纷纷往后退两步。   你推我, 我推你,最终把小十六挤出来。   对,我也不知道他们叫什么。主神系统的同事备注里,一律是“小一、小二、小六、小十五”,可见主神对E及副本有多敷衍。   可恶啊!明明S级副本里,连一个路人高中生都有名字!   “嘤嘤嘤。”小十六稚气未脱道。   他们不能说话,但哪怕只会哼哼,我也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无非就是嫌弃我业绩太差。   “我也没办法,”我双手一摊,咸鱼摆烂道,“你们也知道,副本里有三个死亡点,轮到我们头上才多少。而且讲道理,正常人谁会没事往女厕所跑。是的,是的,我知道要多推销红蓝纸,但问题是做不到啊!”   “咯咯咯。”小五冲过来,叉腰怒骂。   嗨呀,你一个加减法都算不清的小崽子!还敢骂我摸鱼?老子摸鱼的时候,你们还没投胎呢!   我揪住小五血淋淋的脸颊,后者张大嘴巴,嘴角裂到耳根,密密麻麻尖锐牙齿一口咬住我的手。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痛痛痛,你松口,你属狗的吗?小五,五爷,您松松口,主神要开会了!”我连忙告饶。   小五这才松开尖牙,我看着手腕上二十个血孔,对他怒目而视。   “咯咯咯。”小五继续叉腰,表情无比嫌弃。   我摸着快速愈合的伤口,吐槽道:“听听那一嘴脏话,小小年纪,你都和谁学的啊?”   该死的玩家,竟教才上小学的孩子说脏话!   “开会。”电子音响起,全场瞬间寂静。   小五也不敢吵闹,拉着小十六的手乖巧坐在各自板凳上,我抬头看着占据半个圆形会场的横幅“无限游乐园NPC上年度业绩表彰大会”,深深叹了口气。   淦,又是凌迟社畜的一天。   汇报业绩这事,轮不到普通副本的NPC,从S级到E级,都有对应的管理人员。   我们E级管理员是一条半人半章鱼,奇特的是,他上身是章鱼,下半段才是人。他常年驻扎在最难的E级副本《人鱼之歌》中充当隐藏Boss,相比于基层拼业务,他主要工作还是管理。   汇报时自然从S级开始,当然乐园也有SS级副本,但只有五个,被玩家称为“噩梦史诗副本”。   然而,大部分玩家连门都进不去,SS级副本必须有邀请函,邀请函线索藏在其他副本隐藏支线里,获取难度不亚于一场S级游戏。   一年到头能进入这五大副本的玩家都是个位数,硬要说业务,他们肯定垫底。   显然大佬们的业绩不能这么算,他们更多像是一种震慑,守护着代表主神的唯一SSS级副本。   S级副本17个,上半年进入玩家也不多,大约一百四十人,都是高级工会团队,斩杀率95%,最终活着离开的玩家只有7人。   斩杀一个高级玩家,相当于杀十个中级,一百个低级,一千个新手。我们的业绩在主神系统是积分制,新手一分,以此类推,遇到上了名单的特殊人物还有加分。   S级上半年获取总积分16万,平均积分一万出头。   A.级副本84个,平均积分一万三千;B级副本213个,平均积分一万不到;C级副本456个,平均积分八千五百;D级副本893个,平均积分六千多。   终于轮到我们章鱼哥汇报,E级副本数量最多,而且多数用来接纳新手,数量达到四位数,但平均积分只有两千多,遥遥落后于其他级别。   最后算考核奖金时,主神也是根据平均积分给管理员,再根据各组表现分下去。   积分有很多用处,比如装饰自己的副本,比如提升自己的能力,比如在乐园中拥有特权……玩家有多热爱积分,我们NPC也不逞多让。   平均积分两千,我摸了摸下巴,心想上半年《死亡幼儿园》拿了多少分。   我记得咱们一天最多两三分,大概总分三百不到,属于拖E级所有组的后腿。   就咱们组的成绩,估计下半年考核奖金,分到个人手里只有几十分。   作为人工智能化主神,在收到汇报后,顷刻间就能计算所有数据。事实上,主神也并不需要这场汇报,无限游乐园的每一个积分变换,祂都了如指掌。   汇报不是重头戏,表彰和批评才是。   去年我们组就成了全乐园通报批评的负面例子,今年估计还是倒数。   果不其然,在表扬几十个优秀项目组后,主神开始通报批评。   “上半年有一个组被评为F级。”主神淡漠电子音响起,全场哗然。   笑死,整个乐园副本最低也是E级,给新手刷都算简单,竟然还有NPC拿到了F级评价?   F,就是Failure,中文翻译过来,等于“不及格”。   怪物们一个个睁大眼睛(或者类似眼睛的器官),想看看这组“天选之子”是谁?   我心头涌上不祥预感,就像每天蹲在厕所,闻到下水道泛上来的臭水味时的感觉。   “E级副本《死亡幼儿园》,上半年斩杀玩家115人,总分160,排名乐园最后一位。”   唉,我还没细算过,咱们连三百分都没有?   不会吧,不会吧,就算我成天蹲在厕所摸鱼,我们组还有两个玩家死亡点呢?   难道是因为我带头摸鱼?所以导致同事们也开始不思进取?   我痛心疾首,刚想转过头批评他们:怎么可以学我呢?摸鱼这种事情,一个人摸没问题,一组人摸肯定会被老板发现啊!   章鱼哥看向我们组的表情分外扭曲,我十分理解他,作为E级副本的经理,被大老板当众点名批评部门里有人公然摸鱼,他一定很崩溃吧。   “其中NPC萨宁,上半年斩杀玩家数量……为零。”   会场鬼怪再次哗然,纷纷拽长脖子,想看看“萨宁”究竟是何许人也?能做到业绩零分!   我觉得大老板在针对我,而且掌握充分证据。   真是太可恶了!   “作为特殊惩罚,《死亡幼儿园》扣除所有考核奖金。”   无所谓,反正也没几十积分。   “《死亡幼儿园》加入周年庆新活动,作为玩家对抗赛场地。”   鬼童们吓得瑟瑟发抖,连脖子拧断的保育员,还有没了半个脑袋的鬼老师都流出血泪。   “NPC萨宁,封锁所有特殊能力,担任周年庆副本引导员。”   我:……   不愧是主神,够狠!   但老板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放弃摆烂吗?门也没有!   #   回到自家副本,所有组员都肉眼可见蔫了下去。   本来就不够阳光的幼儿园显得更加阴森阵阵。   十八个小萝卜头齐刷刷哭起来,扭脖子保育员哀怨看着我,以斜七十度的视角,鬼老师摇晃自己本来就不多的脑浆表示抗议。   “那什么,也不是没有活路。”我尴尬道。   鬼童们看了我一眼,哭得更伤心了,他们也想不通,为什么会和我这样的冤种分在一个组。   保育员用手帕捂住鲜红小.嘴,哀怨道:“萨君说得容易。周庆年对抗赛,玩家是可以真正杀了我们的。”   周年庆是主神搞出来的无限游乐园保留项目,大概是为了让玩家生活更刺激吧。   周年庆分为单人赛和对抗赛,前者有机会挑战高难度副本,或者体验新副本,而后者则是团队对抗。   玩家彼此厮杀起来,效率比我们NPC高多了。   但玩家不是傻子,不会随便被主神挑拨互斗。所以,为了让更多工会参加,主神非但设置高额奖励,还将不少副本用作对抗赛场地,如果副本在比赛中被破坏,就彻底没了,NPC也再也不会刷新。   这也是为了让玩家宣泄被鬼怪追杀一年的怨气。   在之前周年庆中,曾经出现过有高级玩家将某个NPC绑起来活活折磨死的先例。   嗨,谁年轻那会儿没有经过新手副本啊!   新手副本所受的心理伤害,如今自然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所以被挑选为对抗赛场地的副本,十不存一,时间长了也就成为主神惩罚手下的方法。   一般来说,主神惩罚的都是不守规矩的下属。   毕竟总有些NPC被玩家打动,或者因为利益交换,最终选择偷偷放水,被主神发现后,从前是当场格杀,现在是废物利用。   但是因为手下业绩太差而遭此厄运的,实属第一遭。   我也知道,咱们组是被我连累了。   虽然我从不违反副本设定,但我也从没有认真工作过,这种摸鱼态度,某种程度上也算对玩家放水,主神找上我也是迟早的事情。   看着同事们哭哭啼啼的凄惨模样,我难得良心发作,叹气道:“我有办法保命,但需要大家拿出积分,改造一下副本环境。”   鬼童停止哭泣,保育员和鬼老师默默后退一步。   淦,你们一个个都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吗?!   我揉了揉太阳穴,无奈道:“行吧,不愿贡献积分,至少可以干点活儿吧?”   同事们面面相觑,最后齐刷刷点头。   我大手一挥,指向阴森森的幼儿园,认真道:“首先,让我们换一个色调,换一种风格,你们觉得全部刷成嫩黄色怎么样?我还会画小黄鸭!”   同事们一脸“见鬼”地看着我。   笑死,我们都是鬼好嘛,就别嫌弃彼此了。 第112章 无限篇3   无限游乐园分为东南西北四个区域, 北区多是新手所在,东区有较多乐园NPC,西区是玩家市场, 而大佬们都住在南区独栋别墅。   因为无限游乐园的副本设置, 再强大的公会也就五六人,往往死掉再补充成员。   “老杨, 把你丫的腿收起来!信不信老娘砍了你三条腿。”红发女人骂骂咧咧, 用脚踹了沙发上抽烟的中年眼镜男。   “凶婆娘也不晓得嫁不嫁得出去哦。”中年人嘟哝道。   女人转身拔/枪,但奇怪的是, 飞出来的并非子.弹,而是一张张扑克牌, 边缘锋利无比。   “要死了, 当着老大的面,这个婆娘就敢要我的命!”老杨轻松往沙发上仰道,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一张扑克牌, 在手里把玩转圈。   捧着杯子蛋糕吃的女孩儿抬头,嗤笑:“难道不是因为你嘴贱,惹到了琳姐?”   哪壶不开提哪壶, 谁不知道琳姐是个恋爱脑, 最喜欢撩各种玩家及NPC, 但又很快单方面宣布感情破灭, 把前男友宰个干净。   “老齐呢?”老杨推了推眼镜,随口问道。   女孩儿继续说道:“谁知道,带着小崽子训练吧。”   不过十二岁的小姑娘,开口闭口“小崽子”, 着实有些违和, 但同伴们却毫不在乎。   “哦, 方程,他挺不错的。嫩归嫩,胆子也小,但可爱极了。”琳姐拨弄耳边短发。   老杨瞪大眼睛:“可别,疯婆娘,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再说小程是老大表弟。”   客厅里三人默默看向站在窗边的男人,身材修长,体格健美,终年穿着一身黑衣,眉眼锋利含笑,带着股令人心颤的煞气。   “特洛伊公会”老大方恪,无限游乐园个人排名第三的玩家。   方恪从进入无限游乐园起,就是风云人物,无他,因为太能搞事,太喜欢玩弄NPC和Boss。   他也是唯一出了新手副本,就被主神挂在“特别名单”的人。   和专坑新手的恶劣公会相比,只要不招惹方恪,不是对抗副本,他就不会主动杀戮玩家。   但他喜欢屠本,在玩弄够了后,哪怕没有必要,也会试图杀光副本NPC,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人称“副本屠夫”。   方恪这种性子,反而让他受到不少玩家崇拜,毕竟无限游乐园不当人,玩家满腹怨气。   怎么?NPC可以猎杀玩家,玩家就不能猎杀NPC?大家各凭本事罢了。   何况除了周年庆,NPC死了还能刷新复活,但他们玩家死了就是真死了,怎么算都是他们更吃亏。   “这次周年庆对抗赛带不带小程?”老杨凑上来问道。   琳姐一把揪住他的衬衫领子,嗤笑道:“小程刚过新手副本,有齐拓带着刷本,也才是初级玩家,你想害死老大表弟?”   方恪没吭声,目光落在吃蛋糕女孩儿身上,后者挑眉,放下蛋糕盒子,从袖口摸出一叠怪物塔罗牌,随着白皙小手动作,塔罗牌在空中自动洗牌、切牌、抽牌、排列牌阵。   “梓琪的塔罗占卜又升级了?”琳姐笑眯眯道。   老杨推了推眼镜,“嗯”一声,解释道:“你在副本里不知道,梓琪找到了东区隐藏NPC,马戏团占卜师。”   “为了这套新塔罗,她都快倾家荡产,还欠了老大三千积分,就等着周年庆回一波血。就这样,她才换成一套22张大阿卡那牌。”   笑死,22张大阿卡那牌都换到破产,56张小阿卡那牌卖了他们“特洛伊”都换不起!   “能算就行。”琳姐不太懂玄学类道具,她是队里的物理输出,只管暴力就行。   方恪没理睬手下闹腾,直到梓琪在空中点开四张牌,才神色微变。   老杨捏着眼镜框,啧啧两声:“不妙呀。”   琳姐踹他,满脸不爽:“有话直说,这四张牌怎么回事?”   “你也知道梓琪的塔罗占卜规则,第一,太近太远都算不清;第二,要预测的人越强,消耗越大;第三,占卜有概率发生意外。”   “废话,我当然知道。”   如果占卜是万能的,他们特洛伊早该天下无敌,拳打主神,脚踢NPC。   但是不行,别说占卜主角和高级副本Boss,梓琪就连占卜老大都会昏厥。另外,“有概率发生意外”这一条规则更是恶意满满,他们团队就曾在古埃及副本触发过,差点召唤出黑法老团灭!   “可是梓琪占卜的是方程,对我们来说,他就是个陌生又普通的新手玩家,这还能出什么事?”   “喏,你自己看琪琪的脸色。”   琳姐虽然是个女人,却太过粗心,这会儿才发现小姑娘长袍下小脸苍白得宛如墙壁,整个人摇摇欲坠。   方恪快一步扶住小女孩。   琳姐抓了抓红发,疑惑道:“老大,你表弟是什么来头?比张老七还强?”   张老七,奇门堂老大,无限游乐园个人榜第九名。   梓琪上次占卜张老七,也只是稍稍疲惫而已。这次换了套更强的塔罗牌,怎么一副脱力昏厥的惨样?   方恪轻笑一声,眼神不屑:“就他?我和他一起长大,方程就是个傻狍子。”   众人:……好歹自家表弟,要不要这么毒舌?   “那就是又触发‘意外’?”琳姐问道。   老杨隔空点了点四张卡牌:“占卜对象太强,连大十字阵都摆不出来,只能用金字塔阵。”   金字塔牌阵,一张切牌,另外三张分别代表:过去、现在和未来。   如今代表“过去”的位置上,静静漂浮一张“倒吊者”,“现在”的位置是“命运之轮”,“未来”位置属于“死神”。   至于起到关键解释的切牌,是一张“塔”。   “少说废话,快解释!”琳姐眯眼看身边老杨。   “倒吊者,象征自我牺牲。”出乎意料,竟然是方恪开口,缓缓说道,“正位,寓意为他人而甘愿牺牲,即便明知道承受巨大痛苦,精神却安宁从容。”   “命运之轮,代表轮回,命运的循环。”   “死神,象征死亡与结束。但这不是最糟糕的结局……”   很多人畏惧“死神”,但在22张大阿卡那牌中,它并不算坏,甚至还是张不错的牌。因为死亡是另一种新生,就像中国古话“置之死地而后生”。   最糟糕的,是那张切牌,塔罗牌中最令人恐惧的“高塔”。   高塔无论正反都没有好结果,从牌面上就能看出,一道闪电击毁高塔,人类从上面纷纷跌落。   “听说过巴别塔吗?也被称作‘通天塔’,来自《圣经》的故事。”   老杨扶着眼镜框点头:“《创世记》第十一章 ,人类想要共同建造一座通往天堂的高塔。然而,很显然神并不喜欢这个计划,如果连区区人类都能随意来去天堂,他们还会保持对神的敬畏吗?”   “所以改变了人类语言,让他们说不同的话,无法理解对方,从而人类变得彼此怀疑,彼此仇恨。巴别塔再也建不成,人类也永远无法团结一致。”   琳姐不屑道:“哟,这个神够小心眼的。”还非常恶毒。   “所谓神灵,本来就是如此。祂惩罚吃了智慧果的亚当和夏娃,不允许人类自己修建通往天堂的高塔,不想看到所有人类齐心协力,生怕人类有朝一日取代自己的位置。”   老杨嗤之以鼻:“然后美其名曰,人类太过狂妄高傲,竟然敢挑战神的领域,迟早有一天会毁灭自己。”   “我呸!什么玩意儿?!”琳姐抱臂不满道,“如果人类有一天被自己毁灭,那也是我们自己的事情,结果失败又不代表方向错了,用得着扯什么神不神的?”   老杨躺在沙发上,给自家小伙伴竖起大拇指,这婆娘,够劲!   “不过这和塔罗占卜有什么关系?”琳姐疑惑歪头。   老杨:……他收回前面那句话,这婆娘什么都好,就是脑子不太好。   “意思是说,无论梓琪占卜了谁,那个倒霉蛋最后都会因为挑战神的权威而毁灭。”   琳姐立刻来劲了,兴致勃勃道:“那我还真想见见那个倒霉蛋,和他交个朋友!”   至于梓琪一开始占卜的是方程这事……他们已经没人在乎了。   那个看见贞子哭得快尿裤子的小表弟,就他,挑战神的权威?这是什么年度笑话?   “老大!对抗赛场次定下来了!”   还没走进别墅,齐拓大嗓门就吼得耳朵嗡嗡响。   老杨痛苦抱头,讲道理,一个队有一个莽夫就够了,哦,不对,他们队里另一个是莽婆娘。   齐拓像抓小鸡仔似的,把三魂丢掉两魂的方程拖进客厅,丢在躺椅上,举起手里的羊皮纸。   “救……命……啊……”方程颤颤巍巍举手。   到底是什么样的疯子,才会把他甩进棺材里,和僵尸新娘贴嘴亲亲?   果然,变态以群聚吗?他表哥是个表态,他表哥队里的也都是变态!   客厅里根本没人理他,除了还在脱力状态的梓琪,其他人都看向那张羊皮纸。   对,羊皮纸,东区门口NPC发的。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主神明明是个智能系统,却沉迷于各种复古款式,宛如活在中世纪。   他们三天前就报名周年庆对抗赛,因为参加队伍过多,主神要分类安排。   今年是两两对抗赛制,需要场地不少,打开羊皮纸就是细细密密的手写字体。   老杨戴着眼镜却眼尖,立刻找到“特洛伊”名字,对抗“彩虹”公会,场地副本为《死亡幼儿园》。   “咦?《死亡幼儿园》不是小表弟的新手副本吗?”老杨迅速发现疑点。   梓琪占卜方程时出了岔子,他们这次分到对抗赛副本又是方程的新手本……有点意思哈。   方程从躺椅上爬起来喝茶,突然感到背脊一阵恶寒,默默转过头,只见表哥微笑看他。   卧槽!   出现了!从小到大,每次他表哥这么笑的时候,总会有人倒霉。   “方程,你也参加今年对抗赛,这两天好好练习。”   方程:???   表哥你认真的吗?我才是个低级玩家,特洛伊和彩虹可都是大佬公会!   要杀我可以用刀,真的,不用转那么多弯。   然而,在特洛伊公会里,方程抗议有效吗?自然没有,齐拓认真应下老大吩咐,再次抓起他往外走。   “齐哥,齐大哥!求求你,我真的会累死的。”   铁塔大汉低头咧嘴,露出八颗洁白大牙。   方程抖了抖,知道求齐拓没用,伸出颤抖双手,哀嚎道:“表哥,我是你的亲表弟啊!啊——”   真可怜,竟然是老大的亲表弟,从小到大一定很凄惨吧。   老杨同情地推了推眼镜,在心中默哀三秒,希望小表弟能安息。 第113章 无限篇4   对抗赛召开在即, 我决定召开一个组内会议,再次重申以下原则。   我们目标只有一个:保证让大佬玩家们感到宾至如归的温暖,以保住狗命。   为了让大佬们玩得舒心, 如今幼儿园已经装修大变样——   教室里桌椅整齐、地板干净、窗户透亮, 就连破窗都用卡通贴纸糊上,教室外粉刷一新,幼儿园墙壁上画着可可爱爱小黄鸭,操场刷成少女粉,还画了不少小星星。   “现在我们来说说……淦,吊灯谁修的,怎么还在闪呢?”我面无表情,默默指向头顶忽明忽暗的灯泡。   连照明都搞不好, 怎么能让客人舒心?!   鬼老师泽田默默举手, 血浆从半个脑壳中颤巍巍流下。   我反省三秒钟, 好像让只剩半个脑袋的玩意儿修灯, 确实是一件难为鬼的事情。   保育员雪桃捂住樱桃小红嘴, 咯咯笑道:“萨君,杂物间有油漆,但没有灯泡和新电线。”   “只要思想不滑坡, 办法总比问题多。”我敲击讲台,一本正经道:“你们看窗户问题不就解决得很好吗?”   “难道不是因为萨君连换新玻璃的钱都不肯出?”   我:……   “要是这么说的话, 是谁一开始把玻璃弄坏的?站出来!”我佯怒道。   一只小手可怜兮兮举起来,我俯身去看, 哦, 小八, 可怜孩子嘴巴被缝着, 只能“呜呜呜”眨巴大眼睛。   小八就算了, 他脑子不太好。   我轻轻咳嗽一声,无奈道:“我没有积分了。”   上半年我没动过手,就光顾着摸鱼,在厕所里又臭又无聊,我将仅剩工资买了鼻塞和游戏掌机。   小五抱住小八,谴责地看着我。   “咯咯咯。”   小崽子又骂我!   “我们要集思广益,算了,你们听我的。咳咳,硬件问题也就只能这样了,但软件要跟上。知道什么叫软件吗?就是服务态度!咱们副本设定既然在霓虹,那就应该更加重视服务质量。”   “路标组!”我突然喊道,一排萝卜头跳起来,手里举着花花绿绿的指路牌。   “很好,等玩家进来后,无论他们要去哪里,你们都要贴心带路,懂?”   小萝卜头纷纷点头。   “娱乐组!”又一排萝卜头跳起来,头发挂着饰品,还有用窗帘做的新衣服,尽量用没染血的部分。   “不错,笑容再甜美些,你们要给贵宾们表演节目,让他们在对抗赛间隙放松心情。”   “按摩保健组?”我看向雪桃小姐,后者依旧捂着自己的嘴,笑得暧.昧诡异。   “嗯……雪桃小姐,你要记住,咱们是正经按摩保健。”   保育员笑眯眯点头,我心里打鼓,又看向泽田先生,后者自从只剩半个脑袋后,就保持着“智慧”的眼神。   “你负责后勤,泽田先生,所谓后勤,就是我让你做什么,你做什么。”   算了,还是让他给我打下手,我真怕他给玩家们送掉仅存的半个头。   “萨君做什么呢?”雪桃又问。   我叹了口气,从兜里翻出一个小领结,戴在脖子上,心酸道:“我是对抗副本引导员,如果第一个照面没被宰了的话,我会努力成为无限游乐园最优秀的管家。”   “作战命名:保住狗命,继续摸鱼!”   我举起拳头给组员打气,十几个小萝卜头蹦蹦跳跳,泽田先生木然鼓掌,只有雪桃小姐抽了抽嘴角。   ……这种事情,真的可以拿出来公开说吗?真的不会被主神听见打死吗?   #   “无限游乐园周年庆对抗赛,0032场次,投放成功。”   “红方:特洛伊,人数六人。”   “蓝方:彩虹,人数六人。”   “比赛时限:48小时。”   “结束条件:完成以下任意一项:1、比赛倒计时为零;2、一方成员数为零;3、副本毁灭。”   “比赛规则由引导NPC公布。”   冰冷电子音结束,经验丰富的老玩家迅速从传送眩晕中清醒,警惕周围环境。   接着,他们眼睛慢慢睁大,仿佛眼前出现了某种可怕幻觉。   等等,不是,这里真的是《死亡幼儿园》副本吗?   连腿软的方程都呆了,伸手摸了摸操场上粉刷的卡通星星,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且不说这少女粉配色,这槽点满满的智慧小黄鸭,这张灯结彩的喜气……请问幼儿园门口贴着的横幅又是怎么回事?   ——热烈欢迎周年庆对抗赛选手莅临《死亡幼儿园》副本   啊喂,这条幅是用窗帘做的吧,是吧,是吧,上面还有血迹!还有上面丑兮兮的毛笔字是手写的吧?   这种欢迎领导考察旅游景区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   老杨瞠目结舌,要死了,这幺蛾子折腾那么大,果然梓琪占卜失败是有原因的,这破副本怎么看都不正常啊!   众所周知,在鬼故事场景中,画面越喜庆,观众就越害怕。   全场血淋淋的西方恐怖固然可怕,但可可爱爱的寻常物品和阴森环境反差,才是东方恐怖的精髓。   事出反常必有妖。   老杨推了推眼镜,满脸严肃提醒队友道:“都小心点,《死亡幼儿园》副本可能变异为高级本。”   在无限游乐园,并非没有先例,某个C级副本突然变异,直接导致好几个高级公会团灭。   如今那个副本还挂在SS级别,成为“五大噩梦”之一。   方恪双手插.在纯黑披风里,眼神锐利,嘴角带笑,看着兴致挺高。   他微微抿唇,舌尖下意识划过犬牙,淡淡血腥味在口腔中散开,让他更加兴奋。   总算是……有点乐子。   我从教室里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面:五个玩家怀疑人生,一个纯黑风衣的男人满脸亢奋。   等等,他为什么会看着少女粉和小黄鸭,露出这种成人表情???   淦,哪里来的变态!   我脚步一顿,给泽田先生打了个手势,让他通知娱乐组和路标组,千万别往变态面前凑。   咱们这里可是幼儿园,就算都是鬼童,那也是童!   突然,风衣男子猛地转头,锐利视线仿佛透过重重阴影,落在我身上。   这都能看得见?   下一刻,操场上玩家数量变成五个,风衣男子不见了!   我暗叫不好,本能往后撤退,腰间却悄无声息被顶上锥形物体,低沉嗓音于耳畔响起——   “你就是一直躲在女厕所偷懒的NPC?副本改变与你有关。”   什么叫“躲在女厕所偷懒”?   我稳住身形,忽视腰子上的武器,平静答道:“我是本场对抗赛引导者,萨宁。本场比赛规则是……”   尖刺扎进腰间,鬼怪本不会流血,但这件武器应该附了魔,一入体就烫得皮肉烧焦。   我闷哼一声,怪不得说对抗赛引导NPC是高危职业呢。   男人轻笑起来,拉长音调:“萨宁?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这可不礼貌,不是待客之道。”   ……咸鱼我命苦啊,为什么我和疯子变态总是如此有缘?   “是。”我简短回答。   男人并没有放下武器,反而更用力推进,尖锥劈开血肉,烫得我喉头发紧,几乎惨叫出声。   再进两寸,我怀疑自己会死,灰飞烟灭那种。   至于死后会不会继续轮回,我并不清楚。   从六道轮回中出来,睁开眼,我就蹲在女厕所里,脑中多了不少“无限游乐园”常识,知道自己是低级副本的隐藏NPC,知道主神是不可忤逆的,知道自己的任务是尽可能多杀玩家。   我并不想死,至少不是现在,我好不容易有了回家的线索。   男人停了下来,继续在我耳畔低语:“嗯?不是说介绍规则,怎么不说了?”   我顿了顿,平复灼伤痛苦,开口平稳道:“本场比赛规则是收集浮世绘,数量多的那队获胜。”   这是主神制定的规则,可不是我为难他们。   说到底,对抗赛这种东西就是鼓励玩家们互相残杀。浮世绘只有一个获取途径,但任何一个公会都不可能献祭队友,只有尽可能杀死对方成员,用对方生命换取奖励。   男人并不意外,但凡知道主神的尿性,都能猜得到获胜条件。   他轻轻笑起来,问道:“你不在厕所蹲着偷懒,谁来送浮世绘?”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你特么有完没完?!   “先生,我们副本不是只有我一个NPC,您可以去厕所隔间试试看,浮世绘肯定有的。”我尽量保持微笑服务,尽管我想直接拧掉他的头。   “萨宁,不像这个副本设定里的名字。”   我沉默不语,咱也不知道,反正主神资料里,我就叫“萨宁”。   “你身上……”   我发誓,如果他敢再提“女厕所”三个字,我就把他的头塞进厕所下水孔里。   他更凑近了些,呼吸吹拂头发,疑惑道:“很独特熟悉的味道。”   如果你喜欢厕所味,我建议也去隔间蹲个半年试试看呢。   他退后几步,带出尖锥。   我转过头,看清了他手里的武器,一把金属降魔杵,贴着密密麻麻的符文。   “喜欢吗?上个副本带出来的道具,”他随手把玩手里的物品,冷不丁抛过来,笑着道,“送给你。”   我没有接,金属降魔杵滚落地上,发出叮当脆响。   笑死,他竟然让一个鬼怪伸手拿贴了密宗符文的降魔杵?我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别怕,”他温声安慰,“别碰尖锥部分就行。”   我伫立不动,沉静看着他。   “不要这么小心眼,亲爱的,只是伤了点皮肉。”   我微笑道:“既然如此,请您站着别动,我也只会伤您一些皮肉。”   男人坦然张开双臂,露出自己毫无保护的躯干,漆黑风衣像双翼般护在身侧。   “来吧,亲爱的,你可以更热情一些。”   “……”   轮回那么多次,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个品种的变态,如此别具一格,让人手痒。   他举起右手,没有攻击,只是向我展示手掌上的鲜血。   鬼怪也会流血吗?事实上,我们会的,暗红,流动,粘稠……和人类相似,但更腥臭。   我狐疑看向他,想看他还能如何作妖。   却见男人将手掌举高,轻轻嗅闻鲜血味道,在血液顺着手腕流下时,再张嘴一点点咽下。暗红液体湿润唇角,让他本就极具攻击性的五官更加浓烈。   我:……   面对如此变态,我还能说什么?   我头皮都快炸了,浑身发麻,果然,还是把他的头塞进厕所下水孔里比较好。   “顺带一说,我叫方恪。前些日子,我的表弟方程承蒙照顾,亲爱的。”   我麻木看着他,下一刻,身影消失在教室门口。   对不起,是我输了,再见! 第114章 无限篇5   这个世上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我陷入了深深震惊,并本能躲进自己最熟悉的地方。   等到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又回到斑驳陈旧的女厕所。   难道我对女厕所已经有了什么特殊感情?还是摸鱼太久, 已经把这里当作安全基地?   然而来都来了, 我不可能再出去面对方恪。   我蹲在厕所里,思索方恪这些行为的用意。   我当然不会自恋到以为他对我一见钟情,方恪所作所为虽然疯狂,但并非单纯的调.戏。   他将试探隐藏于暧.昧之下。   当他将降魔杵刺入我血肉中时,可没有半分留情,他是真心想杀死我的,只不过因为某些特殊原因……或许就像他所说,我身上有股独特味道, 让他产生熟悉感, 才最终决定放弃杀我, 突然转为含笑调.戏。   这是一颗糖衣炮弹, 但我并不打算吃掉糖衣, 并决意将炮弹重新扔回去。   正在我思考的时候,突然陈旧木门外传来“咚咚”敲门声。   见鬼了,在厕所里都会有访客?   我一脸麻木打开厕所隔间, 眼前是只剩半个脑子的泽田先生,他睁着智慧的眼神, 默默将一件熟悉的细长物品递到我眼前。   哟,这不就是访客刚刚扔掉的降魔杵吗?   这家伙倒是没骗我, 鬼怪确实可以触碰这件法器, 只要捏住没贴符咒的柄就可以。   然而, 泽田先生为什么要把这种东西捡回来啊?!上面还沾着我的血迹。   我一想到血迹, 就想到那个变态的动作……淦。   然而我并没有将降魔杵扔掉, 怎么说也算一件高级道具,转手卖给主神还能兑换几百个积分。何况留在那里,万一被其他玩家捡到,用来对付我们,岂不是更加尴尬?   “行了,你先离开吧,”我对泽田先生嘱咐道,“让所有鬼怪都躲起来,点子扎手,风紧扯呼!”   笑死,咱们快点跑,这里有人根本惹不起,不如让彩虹公会去对付那个疯子。这也是主神最开始的打算,让玩家自相残杀。   很快,我的计划就得到了迅速实施,这倒不是我善于用计,而是两队果然掐起来了而已。   两队在操场“激.情碰撞”时,小五跑来找我。   咯咯咯,他挥舞着黑莲藕般的小手臂,用尽浑身解数转述战斗的激烈。   尽管我和他们认识了快半年,却还是无法理解,这小崽子想要表达什么?   是的,我能听懂他们的基本意思,但再高深一点的就只能连猜带蒙。   这些鬼童因为设定原因无法说话,他们是这个副本中的消耗品,主神随手捏出七八百个。然而对我来说,每个孩子都有各自性格,每个孩子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这个副本也只能指望我了,谁让我是隐藏boss呢?   玩家都认为《死亡幼儿园》关底怪是雪桃小姐,却从不知道隐藏boss一直暗搓搓躲在女厕所里摸鱼。   这也是第八张浮世绘始终无人找到的原因:玩家必须揭露出我的身份,将我打败,才能完美通关。   我是这个副本真正boss,我对所有人都要负责,毕竟他们也是受我连累,才被主神制裁。   我让他们躲起来,自己趴在窗口悄悄偷看。   彩虹公会,人如其名,赤橙红绿青蓝紫,哦不对,他们只有六个人,其中一个还穿着古怪黑衣,看着像个新手。   五个老手互相配合默契,彼此之间还有连招,五颜六色的彩虹之光,在阴森又可爱的幼儿园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再看特洛伊公会那边——   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兑换了武功,身轻如燕,两根手指就像陆小凤般,可以夹住任何东西,红色短发女人则是纯粹的暴力输出,她就像身藏军/火/库般,不断从隐形空间中拿出各种轻重武器,对着敌人一顿火力覆盖输出。   这让我想起曾经世界的一句俗语,穷则战术穿插,达则给老子炸。毕竟这么多年我军的火力恐惧症一直没治好,甚至愈演愈烈,以至连普通百姓都沉迷于加/特/林菩萨的慈爱。   特洛伊公会最小的女孩只有十几岁,身穿一件小红帽般的斗篷,看不清五官轮廓。周身始终围绕着22张大塔罗牌。她伸出柔嫩小手,每点到一张,就触发不同的作用。   她应该是队伍中的法师,攻击、防守、治疗、辅助,全方位弥补队伍缺失。   至于曾来过我副本的铁塔壮汉,防御力极强,被打伤时能透过皮肉,看到里面隐隐约约的钢筋铁骨。   哦豁,血肉苦痛,机械飞升,竟然是个生化改造人。   即便是躲起来的新人也并非废物,他速度极快,只是现在还不习惯,移动时会绊倒自己,或者撞到什么东西。每每这时就会被生化改造人一把揪住脖子,从危险地带推开。   乍一看,彩虹公会似乎特洛伊战成平手,但在场每个人都很清楚,彩虹完全处于劣势中。   原因无他,特洛伊老大方恪还未出手。   这个眼神锐利的男人双手插/在黑色风衣口袋中,悠然踱步于场地内,任何攻击都无法靠近,他嘴角含笑,仿佛只是散步的路人,根本不把另一队玩家放在眼里。   一时之间连我都有些好奇,方恪到底有什么样的逆天能力?   然而,彩虹公会并非没有反击之力,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必然会有所准备。   主神提前一天发布场次表,情报也是对抗赛中重要一环。   尽管无限游乐园中的大佬玩家都会在副本中隐藏能力,但像他们这种的名人,无论如何也会泄露一二情报。于是,在对抗赛中,敌人就会针对他们特点进行特殊布置,就比如彩虹公会的黑衣神秘新人。   他始终处在老玩家保护下,虽然身上也散发着彩虹般的光彩,但我始终觉得他隐藏了什么。   “老杨你倒是想想办法,这只虫子简直烦死了。”琳姐柳眉倒竖,怒吼队友。   彩虹公会有个狙/击/手,身上有隐藏道具,占据制高点,时不时向场内放冷枪。虽然目前还未造成致命威胁,但让琳姐烦不胜烦。   “你不用管,交给梓琪就行。”暴力输出一般用在正面对敌,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往往由刺客和法师对付。   说到这个,等将来小表弟成熟了之后,以他的行动速度,倒是可以填补刺客位置缺失。   老杨并不畏惧那个狙/击/手,梓琪是个成熟的法师,她能够对付。   中年男人躲过一击冷枪,视线谨慎戒备落在黑衣新人身上。   他看上去无比生涩,每个攻击和躲避的动作都需要老手辅助,就像队里的小表弟一样。   然而,他们带着小表弟出战,是因为梓琪的占卜。何况以老大的能力,他有信心在危险中保住自家亲戚。   彩虹战队又从哪里来的勇气和信心呢?   难道这个男人也是他们队长的亲戚?笑死,能够成为高级玩家的人没有一个是傻子。   没人会因为虚无缥缈的血脉和情谊,就将自己生死置于危险之中。主神空间不相信眼泪,无限游乐园埋葬太多重情重义的人,太过善良的人是无法在这里生存下去的。   老杨无法确定黑衣新人的身份,他给梓琪一个眼神,让法师动手试探。   一切都谨慎进行,谁也不承想到,就当梓琪点触“隐士牌”时,彩虹公会的人先动了。   他们将黑衣新人推到琳姐的机/枪之下,成百上千发子/弹落在男人身上,瞬间死透。   琳姐骂了一句,眼睛都有些红,她本来就无法长时间保持谨慎。   当年她兑换了“狂战士血统”,可以在激战时爆发惊人战斗力。受伤越严重,攻击力就越强,战斗规模越大,攻击范围就越广。传说将这个血统升到顶端,就是“战神血统”。   琳姐看到眼前尸体散发的不祥光晕,顿时有些毛,冲着老杨大喊“卧槽”。   怎么可能?老杨睁大了眼睛,他们竟然舍得下如此血本?   亡语者血统,在主神空间内根本无法兑换,只有隐藏副本当中可以窥见一二线索。   每个亡语者都是珍贵的一次性消耗材料,因为他们的作用只有死后才能发挥。以生命和灵魂作为献祭,在死亡瞬间爆发出那一波攻击,可想而知是多么恐怖。   彩虹公会从没有把他们五个人放在眼里,从一开始,他们想对付的就是老大。   亡语者死亡时巨大的冲击波,将所有人弹到副本边缘。   是的,每个副本都边界,或大或小,再往外就是虚空世界,玩家不被允许踏入其中。   曾经有人在副本中因为发疯或是阴谋等原因进入虚空,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危急关头,每个老玩家都爆发出无限潜力和丰富经验,在虚空的边缘稳住身形,齐拓还顺势抱住方程,以免小表弟直接甩到虚空中暴毙。   老杨叹了口气,琳姐白他一眼:你这个军师当得还真够格。”   听见队友讽刺,老杨也并不生气,他挑眉道:“疯婆娘,动动你的脑子,如果老大不允许,我怎么会犯下这种错误?”   从彩虹公会进入副本的第一刻起,他就一直监控对方走向。   本来按照正常流程,他们应该屠戮整个副本的NPC后,再让对方一步步逼入陷阱。然后,再慢慢研究那个黑衣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这个计划一进入副本就失败了,且不说整个副本变成少女粉是何等奇葩,光是老大反应就让他毛骨悚然。   这可是老大,有着“副本屠夫”之名的狗男人。   他是如此憎恨主神和他的走狗,以至于所到之处尸横遍野,连中立商店NPC都逃不出魔爪。   有一段时间,无论是副本还是东区 NPC都不愿意卖道具给他们,将他们列入终身拒绝往来用户,这日子过得苦不堪言,老杨想想就要哭,刷了好一阵声望副本,才勉强挽回商人和工匠们的心。   吃亏之后老大略有收敛,不再攻击中立NPC,尽管如此,他依旧沉迷屠本,甚至会反过来折磨副本Boss。   就这么一个男人,却在进入副本后,放过那个陌生NPC,甚至回来之后,脸上还带着股古怪笑意,私底下传音,让老杨改变计划:不用顾及彩虹的秘密武器,只管闹事就行。   所以他才没有阻止琳姐杀死对方,但对方会出动亡语者,还是出乎老杨意料。   啧啧,可惜了,他们还是低估了老大。   无限游乐园有多长时间没见过,“副本屠夫”方恪彻底释放自我时,会是怎样的毁天灭地。   #   我也不知道,两个队伍打着打着,就变成眼下场景。   幼儿园操场中心,出现一个巨大黑沉旋涡,从里面不断传出压抑,疯狂,混乱、毁灭等气息。   旋涡正中心,有一团根本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   上半身勉强维持人形,下半段却遍布无数褴褛布条,每根都有十几米长,仿佛有生命般在半空中飘扬扭曲。方恪脸上凝结出一张洁白面具,面具上没有五官,只挖出两枚空洞眼睛。   鬼童们抱着我的双腿瑟瑟发抖,泽田先生都捧着半拉脑浆陷入绝望。   “不是让你们躲起来吗?”我哭笑不得,接着望向天空,脑海中想起某个传说——   遥远的欢宴者,衣衫褴褛的王。[1]   祂走入假面舞会中,侍从喊道:“先生,请摘下面具。除您之外,我们所有人都已摘下面具。”   祂回应道:我没有戴面具。   方恪,真的还是人类吗? 第115章 无限篇6   幼儿园操场中心的旋涡是如此令人恐惧, 即便知道自己不会受到伤害,老杨也忍不住浑身发抖。   没有人知道老大是从哪里获得如此力量,从老杨加入特洛伊开始, 这个男人身上就有着说不出的谜团。   他曾从某位前辈那里探听过消息:据说老大从某个副本中找到隐藏支线,当他浑身是伤倒在副本出口时,他就不再完全是自己, 也不再是个人了。   而和他说过这件事的前辈, 没多久就死在一次S级副本中, 从此老杨再也不敢打探这件事。   老大变成怪物时, 会无差别屠杀所有生物, 玩家、NPC、Boss,甚至连村口母鸡也不放过,直到把整个副本彻底摧毁掉为止。   他尤其憎恨主神和其手下,如果玩家没有惹到他,老大会先将整个副本里的NPC一个个拖出来杀死,然后才收拾普通玩家。   只不过他如今的首要目标还是彩虹公会,谁让他们放亡语者激怒方恪。   至于特洛伊公会的队友则无须太过担心,老大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所以事先在他们身上留下精神印记。如此一来, 即便方恪处于san值清零的疯狂状态, 仍然会潜意识放过他们。   特洛伊成员在想什么,我不知道。我抱着鬼童躲在窗户底下,再次陷入怀疑人生的深深沉默。   打是肯定打不过的, 难道我们就要死在这里吗?   淦, 果然方恪完全不可靠, 什么“亲爱的”, 什么“一见钟情”, 放屁,他一心一意就想将我置于死地。   怀里小五用一种恐惧期待的眼神看着我,我点了点他的鼻子,手指沾染上鬼童血液。   “哟,小东西,你之前不是挺厉害的,现在知道怕了?”我挑眉笑道。   小五勾住我的脖子讨好撒娇,然而说实话,面对这种程度的玩家,即便是我也没有太多办法。   当然,我也没有那么害怕方恪,教室外的狂风威压,于我而言宛如一阵清风。   可能我之前被雅诺压迫太多,早就习惯了吧。   这位衣衫褴褛的面具王陷入被激怒的疯狂中,它无差别向周围扔出狂风刃,风刃所到之处一片狼藉废墟:幼儿园教室一间间被暴风推倒,连操场地皮都被整片刮起。   我来不及多想,就带着一众NPC躲进女厕所。   是的,我挚爱的女厕所隔间,作为隐藏boss所在地,这里是整个副本最安全坚固的地方。   只不过这么小的隔间里,要塞进三个成年人和十几个小鬼,实在也太难为女厕所了。我们就像沙丁鱼罐头一样,头挨着头,脚碰着脚,要不是大家都是鬼怪,现在早就窒息身亡。   即便如此,方恪那个疯子依旧放过我们。   我感觉到那股恐怖气息渐渐向厕所逼来。外面狂风呼啸,厕所隔间里的鬼怪们瑟瑟发抖。   直到厕所门被砰一声卷走,然后慢慢没有声音了。   狂风呼啸声减弱,十几个小萝卜头瞪大眼睛,不敢发出半点声响,一个个可怜巴巴望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透过格子间底下缝隙往外看——   厕所地砖陈旧破碎,隐约可见随处飘荡的褴褛布条,宛如一条条自由蠕动的触手。   淦,方恪就在外面,它故意没有吭声!就像戏弄耗子的猫咪,享受着猎物的恐惧与绝望。   怪物抽动布条,一间一间推开厕所隔间,每次木门敲击在瓷砖上的声音,都让鬼怪们心惊胆战。   此时此刻,无限游乐园副本中的NPC和玩家似乎调换了位置,而这或许就是方恪想要的效果。   我看见布条,布条自然也看见了我,见耗子发现端倪,方恪不再掩饰,无数布条张扬开来。   早死晚死都是死,我把心一横。   沙哑如鼓风机似的嗓音,在空荡□□厕所间飘开:“你要红纸还是蓝纸?”   主神副本自有规则所在。在《死亡幼儿园》副本中,红蓝纸就是这个副本的最高规则。   任何玩家进入厕所隔间,都会触发我的“红蓝纸提问”,他们要么回答问题后死亡,要么等待其他人进去替他们死亡,否则就会无止境困在厕所中。   我并不奢望“红蓝纸规则”能把方恪杀死,我纯粹就是在拖延时间。   距离副本结束还有多久?好像是48小时。   我有些绝望,方恪推平了大半副本,才用了仅仅4个小时,其中还包括和我调笑的不少时间,“红蓝纸规则”真的能够拖延剩下的整整44小时吗?   听到我沙哑低沉的问话,戴着苍白面具的方恪轻笑起来,充满高高在上不屑。   无数褴褛破碎的布条从隔间上空袭来,扯住我们的脖子,像拔萝卜般一个个抓起。   我听到鬼童呜呜呜哭声,然而我顾不得他们,脖颈上布条越扯越紧。   我抬起眼眸,对上女厕所中央的怪物,和那双空洞的双眼对视,它似乎停顿了片刻。   然而,还不等方恪做出任何反应,一旁被绑住脖子的雪桃小姐便试图悍然反击。   她张开自己鲜红的樱桃小.嘴,张开,张开,一直张开……直到整个脑袋近乎一分为二,变成了某种裂口怪物,想要反过来吞噬缠绕自己的布条。   面具上双眼再次恢复空洞,数不尽的更多布条缠绕上去,扯住雪桃小姐的头发和下巴,继续用力掰扯裂口。   你喜欢张开嘴巴,那就张开个够!   布条往不同方向撕扯,雪桃小姐发出一声凄厉惨叫,裂口怪物从中间断为两截,砸在四面墙上,飞溅出的腥臭血液淅淅沥沥落在厕所地上,让我们前不久才刚刚打扫好的地砖一塌糊涂。   方恪似乎被进一步激怒了,衣衫褴褛的面具之王,执掌风暴与星空的神灵不容许被人类如此挑衅。   白面具后空洞双眼越发深沉暴虐,我们脖子上的布条瞬间绞紧,几乎要将我的脖子勒断。周围鬼童们的哭声也渐渐低落,呜咽之后,几不可闻。   是否要和这个怪物同归于尽?   我大脑昏昏沉沉,脑子疲倦转动着,几乎能听到生锈“嘎吱”声。   不,我不能动手。如果这样和方恪同归于尽,最后渔翁得利的只是主神,从他将方恪到《死亡幼儿园》副本的那一刻起,它就在同时算计我们两个。   然而不动手,便要我眼睁睁看着自己和鬼童命丧他手吗?   突然,我的腰间重新升腾起一股灼热,仿佛要将我从里到外烧个干净。那里似乎是……降魔杵留下的痕迹。   我想起了什么,轻轻触碰怀里的细长金属物品,腰间灼热越来越猛烈,而脖子上的布条却突然松开了一些,不再具有过强的攻击性。   方恪似乎清醒片刻,他举起褴褛破碎的布条,将我掐着脖子提起来,一点点送到自己面前,沉默注视着我。   我对上那张白玉无瑕的面具,鬼使神差地伸手,手腕文身“墨莲锦鲤”跃动一下,向不远处的面具吐出个白泡泡。下一刻,白玉面具如陶瓷般碎裂成粉末,重新露出方恪那张艳丽深邃的俊容。   他仿佛清醒过来,又仿佛还是沉迷于san值清零的幻境中。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笑,只是沉沉看着我。   突然,方恪动了,俯身凑近我耳旁,轻轻嗅闻我身上的味道,再次露出迷惑不解的表情。   “你……”他嗓音沙哑,像是经过某种剧烈搏斗,才从疯狂中挣脱。   “副本损坏度96%,本场对抗赛结束,玩家传送中,请在主神空间结算奖励。”   没有感情的电子音,宣布一切尘埃落定。   96%的毁坏程度,这真是……我望了望四周,整个幼儿园只剩下了这一个女厕所,而整个女厕所只剩下一个隔间和我们脚下瓷砖,除此之外都是一片废墟,副本被毁到这个程度,即便NPC和boss没有全部阵亡,也可以判定为毁灭。   从今天开始,《死亡幼儿园》副本将彻底消失在无限游乐园中。   简单来说,我失业了,因为眼前的大冤种。   我叹了口气,将手上的最后一张浮世绘塞进方恪手中。   无限游乐园玩家和boss本就是对立的,哪怕方恪屠本也是理所应当,然而,既然他选择手下留情,我也会投桃报李,再者说,连这个副本都不存在的隐藏道具留在身上还有什么用?   既然主神翻脸无情,摆明要坑我,那我自然也不能让它好过,大家走着瞧呗。   方恪看了看手里的隐藏款浮世绘,抬眸看我,慢慢勾起嘴角,还没等他说什么,身影就消失在坍塌副本中。   他最后口型是什么来着?   我会来找你,亲爱的?   ……   谢谢,看在我送你浮世绘的份上,求你不要来了!   #   这场对抗赛结束了,以一种说不出的戏剧化方式。   随着玩家离开,随着幼儿园被彻底封存,我们这些失业NPC也回到了主神空间后台,等着继续分配工作。   是的,就像玩家有自己居住的地方,NPC不上班时也有休息场所。   只不过我们之前太穷,连一室户都买不起,更别说用积分兑换各种食物、道具和土地。   我瞅了瞅没有脑子的泽田先生和十几个小萝卜头,不舍地将手里唯一的降魔杵,找主神换成三百积分,租下游乐园东区……一间地下室。   这就是项目组被残忍解散的社畜们,三百积分就算租住地下室,也只能维持半个月,而天知道主神什么时候给我们安排新工作。   我带着项目组成员在地下室躺尸休息,小鬼们心有余悸,挤挤挨挨,还在发抖。   我看着泽田先生傻乎乎地安慰鬼童,脑中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   主神怕是不轻易放过我,也不会放过方恪。就像方恪说的,我们迟早会相遇。   然而尽管如此,主神也不能直接杀掉我们,它必须遵守自己制定的规则。   这让我更加确定,主神本体并不是人类或者邪神,而是类似于超级计算机之类的人工智能。毕竟只有人类才会打破常规走后门,而计算机必须按照所设定的程序运行。   人工智能不容许bug的存在,自然也不会让自己成为bug。   没错,对主神来说,我就像一个突然闯入程序的Bug,方恪也是如此。   玩家不该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而副本怪物也不该拥有反抗主神的想法。   这么一想还是挺心塞的,你见过哪个Bug成天躲在女厕所里摸鱼的?   这是什么辣鸡摸鱼病.毒啊! 第116章 无限篇7   我们一群无业游民并没有闲着太久。   两天之后主神就找到我, 让我负责一个名为《4号楼》的副本。   我怀疑他在害我,并且已经掌握了充分证据,尤其是看过《4号楼》副本剧情之后。   《4号楼》是个非常特殊的存在, 因为这是一个纯解谜类的恐怖副本。   一旦进入公寓内,玩家就会被封存所有血统和道具,只能依靠自己的智慧, 推理出最后的凶手, 像特洛伊红发女这样的武力担当, 根本无法在这个副本中找到活路。   《4号楼》共住着8户人家, 一层两户。其中只有4个是玩家, 三个是没有自我意识的NPC,另一户则是凶手,也就是这个副本的关底boss。   如果玩家白天不能收集到足够证据,晚上凶手就会随机杀死一人,并获得更强大的力量。   与此同时,凶手也有自己的限制,初期死人较少时,boss力量较弱,且不能在白天攻击任何人。如果玩家推理成功, 就能轻而易举抓住并杀死凶手, 但一旦猜错,冤枉无辜之人会导致玩家“意外”死亡,从而间接增强boss力量。   所以这个副本的精髓, 在于演戏。   玩家、NPC 、boss……彼此傻傻分不清楚, 连我这个凶手, 也只知道自己身份卡, 不清楚剩余七人中, 到底谁是NPC人偶,谁才是真正的玩家。   对于玩家而言,他们一方面要掩饰自己的身份,另一方面要千方百计找到凶手,在收集证据进行推理的同时,还要小心藏好自己的尾巴,以免被boss发现异常,或者被同行抢走奖励。   而对于我来说,这个副本就是看谁更会演谁,谁更能骚过对方。   我很清楚主神给我安排这样的副本,完全是不怀好意。因为这个副本最特殊的点,在于凶手是可以被“杀死”的。没错,鬼怪在其他副本里死亡,顶多重置副本后原地复活,但《4号楼》里有个致命道具。   一旦玩家获得道具,就可以在第一天boss尚且弱小时,将他彻底抹杀,并获得高额奖励。   所幸的是,这个致命道具是隐藏支线,每次刷新副本时,都会随机改变。   这是解密类副本的独特之处,玩家无法借鉴前辈的经验,凶手设定也每次都会改变。   主神还是想弄死我,然而,我没有太多选择。   以前有自己副本时尚有居住之处,哪怕只是一个女厕所隔间。但是无限游乐园NPC一旦失业,随着时间游移,得不到主神力量支持,会一点点衰弱死亡。   我必须接受这份工作,好在同事们也都有好去处,不需要我再担心牵累他们。   泽田先生去往吸血鬼副本里当仆人,这是个E级副本,虽然说是吸血鬼,但我们在开会见过那位吸血伯爵,十分高雅,连杀人都讲究排场,并不是一个心胸狭窄的鬼怪,应该不会和缺了半个脑袋的傻子计较。   而十几个小萝卜头则去D级《阴阳村》副本打工。我听说过这个本,《阴阳村》有一位强大且母爱泛滥的鬼母,有对方照顾小鬼头,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   随着主神淡漠电子音,我顺利进入《4号楼》。   一阵黑暗过去,我睁开双眼,面前是苍白简朴的天花板,吊灯闪着昏暗黄色,映照出灯上的独角兽花纹。   天色尚早,又是冬日里头,白茫茫天光笼罩整条街道。阳光躲在云层之后,光线丝毫照不进公寓里。   我从窗外望去,4号公寓楼外一片静悄悄,天地间灰蒙蒙的,没有任何活人气息。虽然隐约可见城市轮廓,可我心知肚明,那不过是一座死城,或许往前再见几步,就能看到副本边缘的虚空世界。   我从床上起身,发现身上穿着一件简单白衬衫和牛仔裤,干干净净,宛如刚刚毕业进入社会的年轻人。   床单是淡蓝色,墙壁是微紫色,桌子是浅黄色……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床头桌上摆放的一面镜子,足足有半个人高,正反双面中间加了转轴,可以前后翻转。   我伸手拂过冰冷光滑的镜面,将它们来回翻转,镜子当中出现两幅截然不同的景象。   这并不奇怪,因为这是我在《4号楼》里的设定——   正面青年五官平平,容貌最多称得上清秀,唯有眼角一滴泪痣,显得有几分妖娆。   然而反面照出的却是一个妖魔,他有一双鲜红滴血眼眸,头顶两根角宛如麋鹿,随着杀人数量越来越多,鹿角越长越长,直到有一天彻底魔化。   这个副本boss表面具有双重人格,白天是一个温柔得近乎懦弱的年轻人,晚上却成为杀人不眨眼的连环杀手,但实际上他的另一重人格并不是自己,而是从镜子里爬出来的妖魔。   我的能力是通过楼里任何一面镜子观察其他用户,晚上可以在镜子中随意穿梭杀人。   随着杀死的人越多,随着力量愈加强大,我还可以在任何反光面中穿行,甚至在最后一天的白日杀人。   当然,我对杀人没有任何兴趣,只要没人发现那个可以置我于死地的隐藏道具,我就愿意摸鱼到地老天荒。   对于我来说这个副本最大难点就是表演:我必须装成双重人格,却又不是真正的双重人格,要把握这一层微妙区别是最难的。   难怪听说我的前任boss不是惨死于副本中,就是成功升职加薪,成为c级以上员工。   理论上副本怪物并不会饿,但是我们需要遵循副本基本设定。   我摸了摸自己扁平肚子,闻着香味走出卧室——   温馨米黄色客厅里,摆着一张沙发,一台电视机,一张餐桌和两把椅子。家具并不算多,却透着一股浓浓的居家风格。   餐桌上摆放着今日的早餐,我拉出一把椅子坐下,品尝着松软香甜的面包,感动得热泪盈眶。   毕竟在女厕所隔间待了将近半年,除了臭味什么都没有享受到,好吧,我还玩了半年游戏机。   面包口感香甜,我在嘴里反复咀嚼,感受D级副本的快乐。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女人尖叫。   我的动作顿了顿,抬头回忆副本剧情。   哦哦,我想起来了!第一天早上有固定剧情。   因为《4号楼》没有引导NPC,玩家进入副本第一天就会随机死人,引导他们调查案件。当然,第一个死去的必然是NPC,不然玩家开场暴毙还玩什么?   我听声音像是隔壁传来的,好家伙,一开始就把嫌疑往我身上扯?   除非我要伪装成一个聋人,不然发生对面发生凶杀案,作为邻居没有一点反应,暴露得就太明显了。   我叹了一口气,恋恋不舍地将面包放下,满脸哀怨朝门口走去。   打开老式房门,楼道里弥漫淡淡的雾气,对面邻居大门微微打开,门外站着一个中年妇女,手里拎着塑料早餐袋子,隐约可见茶叶蛋、豆浆肉包等物品,她双.腿颤抖,虚弱倚靠在楼梯扶手上,手指向301流出的暗沉鲜血,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楼上楼下传来匆匆脚步声,我迅速调整表情。   中年女人这声尖叫效果拔群,我开门出来后还不到半分钟,所有住户都已经赶到。   除去中年妇女和门内尸体,眼前总共5人,三男两女。   是的,因为副本设定,每户人家只住一人,而且都有充分理由。比如我面前的中年妇女,按照常理来说,这类家庭主妇肯定是全家人住在一起。然而在这个副本里,就可能出现丈夫出差,儿子上大学等等理由。   当然这些不是重点,4号楼本来就是假的,只是个供人游玩的解谜副本罢了。   我瞧瞧打量眼前五人,装出一个刚刚毕业大学生应有的恐惧又逞强模样。   第一个抵达三楼的是个中年男性,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第二个跑上来的是个胖子,脸上的肉还在弹动,喘着粗气,最后姗姗来迟的是个年轻人,看着分外羸弱,仿佛有什么先天性的疾病。   从楼上下来两个女孩儿都很年轻,其中一个透着浓浓学生气,另一个则是成熟美艳的都市丽人,身上穿着职业装,红唇鲜艳,身姿傲人,长发微卷,眉目如画,自带三分风情。   “我,我们报警吧!”胖子一边喘息,一边提议道。   在正常世界里,这自然是个不错建议,有困难找警察嘛。   然而无限游乐园哪里来的警察?主神副本里的特殊鬼怪吗?   一时之间众人看向他的眼神复杂不一,或许这个胖子是个单纯NPC,又或许只是玩家在演戏。但无论如何,没人会戳穿他,因为这几乎等于自爆马甲。   胖子的提议仿佛惊醒中年妇女,她连连点头,握着塑料袋的手微微颤抖,央求一旁女学生打个报警电话。她只是出门买个早餐,身上并没有带手机。   女学生怯生生看了周围人一圈,见众人没有太多反应,只能照做。   警察很快上门,他们在现场走了一圈,将尸体放进裹尸袋里抬出,于门口贴上封条,叮嘱我们不要随便进入后,就很快离开了。   这明显不符合现实世界的查案逻辑,但还是那句话,4号楼是假的。这只是个D级本而已,又不是隔壁连个路人都有背景设定的S级副本,主神能模拟到这个程度,已算十分用心。   警察离开后,住户们仍然待在一起,看起来个个愁眉苦脸,毕竟谁愿意住在凶宅里啊?何况301房主明显是被谋杀的,凶手是否还在这栋楼里?如果真是如此,他们晚上睡觉都未必敢闭眼。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愿意先开口。我想了想,左右这里没有自己什么事,与其大眼瞪小眼,还不如早点回去,提前熟悉Boss的镜子魔法。   正当我转身要回屋的时候,突然那个都市白领被高跟鞋绊倒,整个人踉跄一下,往我这边摔过来。   我猝不及防,本能想拉住她,却不料对方反手环住我的脖子。   我们两人的距离如此之近,以至于我都能闻到她身上淡淡香水味,带着股栀子花的幽香。   女白领这一摔,仿佛受到惊吓,双手更紧勾住我。柔顺发丝蹭过脸颊,呼吸喷洒在我的耳畔。她声音娇软,带着一丝颤抖,眼神更是楚楚可怜:“谢谢你,小哥哥,我上周才刚搬来,没想到竟然发生这样的事情。”   “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她贴着我脖子缓缓吐气,气若幽兰,“我叫楚兰,龙楚兰。”   我打量她那张精致妆容,足以让世界上任何一个男人怦然心动。   然而我不会。   因为我很清楚,无限游乐园的女玩家,能活下来的都是食人花。   笑死,龙楚兰要是普通NPC,我就把头拧下来给主神当球踢。 第117章 无限篇8   我确定以及肯定, 眼前都市白领丽人必定是个玩家,因为普通NPC根本不会有这种骚操作,更何况《4号楼》里的NPC只是主神捏出来的没有自我意识的人偶。   只是这个丫头胆子真肥, 副本一开始就暴露自己。   她如此行事,等于告诉在场所有人,自己就是个玩家。   其他玩家也就算了,然而一旦Boss知道她的身份,今晚很可能第一个点名杀她。如此胆大妄为,莫非对方有什么倚仗不成?   龙楚兰依然挂在我身上, 温热体温让我无所适从。   我刚想将她推开, 便听到对方软声问道:“小哥哥,你还没告诉我,你究竟叫什么名字呢?”尾音微微上挑, 带着说不出的酥麻魅惑。   我确定她一定是个海王惯犯。   周围群众一脸不忍直视,我也无可奈何。然而为了伪装身份, 我只能微微低头,佯装青涩地轻声说道:“我, 我叫莫余,龙小姐, 你,你现在还能走路吗?”   是的, 即便给自己取名字,我也不会忘记摸鱼到底的决心。   我的耳根一阵阵发热,然而并不是因为害羞,纯粹是憋得慌, 白领丽人体温偏热, 让我额头都渗出汗来。   可惜龙楚兰毫无自觉, 她歪了歪头,装着一脸无辜道:“不行,我的脚好像扭伤了,动一动就疼。”   我:……   她将头埋在我肩上,发丝蹭过脸颊,叹息道:“这可如何是好?你能扶我休息一会儿,帮我处理伤口吗?”   哦豁,打蛇上棍?   我额头青筋微跳,脸上却带着和善笑意问道:“龙小姐你打扮成这样,想必一会儿就要去上班了?”   龙楚兰捂住胸口再次叹息:“出了那么恐怖的事情,我受到太大惊吓,只能向公司请假。”   我觉得她现在已经称得上毫不掩饰了。   然而,她可以不在乎暴露,我却还要维持自己刚毕业青涩大学生的人设。请问一个毛头小子遇到如此成熟动人的美人各种勾搭,他作为一个男人会有什么反应呢?   看着众人望过来的眼神,我缓缓低下头,仿佛陶醉在美人香气中,羞涩又带着点暗喜:“那你来我家里吧,我家里有紧急医疗箱,可以帮你处理伤口。”   和众人打了声招呼,我将龙楚兰带入房间,从餐桌前搬了把椅子让她坐下,从柜子里拿出小型医疗箱。   龙楚兰神情自若,没有半分尴尬拘谨,完全把这里当作自己家。   我拿着箱子单膝跪地,她盯着我,我看着她,一时间气氛陷入尴尬沉默。   龙楚兰眨了眨眼睛,委屈道:“莫余,我弯不下腰。”她扯住我的袖子,美人暗自伤神,确实如诗如画。   我深深吸了口气,只能帮她脱下左脚高跟鞋。   “是右脚。”她笑眯眯道。   我只好再将另一只高跟鞋脱下。出人意料的是,她的右脚确实红肿一片,伤口隐隐渗出血丝。我用力按下时,多少带了点公报私仇的意思。   “没事,骨头没断。”   我抬起头,龙楚兰依旧笑眯眯看着我,好像疼痛对她没有丝毫影响。   真是个狼灭,对自己下手也这么狠。   我打开紧急医疗箱,用酒精帮她擦拭伤口,然后抹上特制药酒,一点点将淤血揉开,龙楚兰脚掌白皙干净,柔软温热,也散发着淡淡栀子香味。   处理伤口时,他表现得倒是极为乖巧,没有再像之前一样作妖。   然而事实证明,她暂时不作妖,只是在憋个大的。   龙楚兰靠在桌上,一手托着腮帮子,一手指向我餐盘里啃了一半的面包,哀怨道:“好饿,早上还没吃过东西呢,能不能分我一块面包呢?如果面包不多也没关系,我看这块就很好。”   她说着就要伸手去拿,我心中冷笑,脸上却仍然带着温和羞涩的笑意。   “让客人吃剩面包,不是我家的待客之道。不如这样,我给你煮一碗面?”   “好呀。”龙楚兰来者不拒,笑眯眯应道。   她也不穿高跟鞋,赤脚点在客厅上,注视我走进狭小的厨房。   我从餐冰柜里翻出一包过期方便面,给他做了一碗黑暗料理,面不改色朝里面狂撒辣椒粉。当我端着这一碗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吃的面条走出餐厅时,龙楚兰依旧笑语晏晏。   “很香,莫余你的厨艺真好。”她闻了闻方便面香味,睁眼说瞎话,并拿起筷子,动作优雅而迅速地吃下整碗面条。   她是没有味觉吗?我嘴角暗自抽搐。   无论如何,龙楚兰都是客人,我们中国从没有让客人洗碗的道理。   我看着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的瓷碗,将碗筷收拾到厨房里,准备洗干净。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一阵微风,我下意识想要反击,却感到背上一沉。   好快的速度!   我没来得及躲避,龙楚兰就悄无声息地像一块橡皮泥般黏过来,栀子花香幽幽传来。   想我轮回多世却还是条单身咸鱼,这样恐怖的“爱慕者”实在令人消受不起。   敌不动我不动,客厅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寂静尴尬。   突然,龙楚兰在我身后娇羞开口道:“怎么办?莫余你那么可爱,我好喜欢你,不如我们交往吧?”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但我觉得这个姑娘入戏太深,已经把自己演成了精神病。   我听不出她话里是真情还是假意,就演技来说,她赢了。   我认真沉思片刻,先将她从身上甩下来,接着满脸羞愧,仿佛一个刚刚堕入爱河的毛头小子:“龙小姐,你很好,你真的是一个好女孩。”   叮,好人卡。   “只是可惜,”我继续感叹道,“我是一个gay。并且已经有了深爱之人。”   龙楚兰眨了眨眼眸,问道:“那个人在4号楼里吗?他是谁?”   我继续点头:“是的,他是王东。”王东是住在楼下201的小胖子。   一时之间,龙楚兰也被我的重口味震住了,她难得沉默起来,我隐隐有种占据上风的舒爽。   “没有关系的,莫哥,你爱他是你的事情,我爱你是我的事情。”美人捂住胸口,暗自神伤,“我会永远陪伴在你身边,注视着你们成双入对。没事的,莫余,只要你幸福就够了。”   我不行了,她是怎么能镇定自若说出这些台词的?   龙楚兰撩起鬓边碎发,接着“咯咯咯”笑起来,眉目如画,眼波流动间带着三分风情。   “跟你开个玩笑,你也是玩家吧,不如我们一起合作破案。”   我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还不等我张口说些什么,就听龙楚兰轻声说道:“我们都是玩家,双方之间并没有你死我活的矛盾。至于最后由谁抓住凶手获得奖励。不如我吃点亏,把奖励让给你?”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凭什么相信你?无限游乐园中过于天真的人可活不久。”我顺着她的话头往下说,伪装成玩家,也是我的计划之一。   “我只是一个柔弱无依的小女子,何况这个副本会封印玩家的血统和道具,你又有什么可怕的?”龙楚兰凑近一步,眉目含笑,“还是说你担心靠太近,会被我深深迷住?”   这话要是由别人说,肯定充满油腻感,但是从龙楚兰嘴里说出来,却莫名有了几分可信度。   这个女人一举一动都带着股别样魅惑,五官或许不是最精致的,却有一双烟雾笼罩般的双眸,仿佛能让人心甘情愿溺毙于此。   “可惜警察把尸体带走了,但是现场应该还没被破坏,”龙楚兰话锋一转,正色道,“趁着天色尚早,不如我们去301查探一番?”   她突然正经起来,反而让人挺不适应。   “你的脚好了?”我挑眉问道。   龙楚兰晃晃脚丫子,动作灵敏轻柔,宛如一只猫科动物。   “对无限游乐园的玩家来说,这根本不能算受伤。走吧,莫余。”   龙楚兰揭开封条、撬开门锁的动作宛如一个惯犯,见我狐疑看向她,她微微一笑,将发卡重新别回头上,打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暗红。   4号楼的八个住户房间型号一致,1室1厅,带狭小的卫生间和厨房,只是大家装修风格不同。   301住户光看照片是个沉默寡言的阴郁男子,房间采用简约暗沉的配色,没有半点鲜亮活力。就连客厅墙壁上挂着的动物照片,也是黑白为底。   “他是个摄影师?”我看着茶几上摆放的单反照相机,轻声问道。   “也许。”龙楚兰随口应道,从茶几上拿起单反把玩。   客厅里有一大摊狰狞血迹,还有警方用粉笔在地上画出人形。   尽管客厅地板被鲜血涂抹得一塌糊涂,但仍然可以看出明显的拖拽痕迹,凶杀现场并不在这里,尸体是一路从卧室被拉到客厅的。   我顺着血迹往卧室里走,却发现龙楚兰并没有跟上来。   美丽女白领摸着下巴,端详客厅墙壁上的动物黑白照片,突然转过头来,指着一条肥嘟嘟的鲤鱼,笑着问我:“莫余,你看,像不像你?”   我:……   “你就像一条懒得动弹的傻鱼,哪怕心里恼怒,不触及底线,也只会朝人吐泡泡。”龙楚兰意味深长道,接着顺手把照片摘下来,揣进自己怀里据为己有。   我:……   精神病果然是无法理解的,我没有搭理她,扭头走进卧室。   卧室还是一模一样的暗沉配色,我仔细检查房间里每一个角落。   “这个男人还挺变态的。”龙楚兰在我身后幽幽说道。   啧,你竟然还有脸说别人变态?   我转过头,看着龙楚兰拉开衣服抽屉,露出里面花花绿绿的内.裤款式,有男有女,女款居多,而她正拎着一条少女粉,笑眯眯看我。   我:……   自从遇到龙楚兰之后,我无语的次数就越来越多,都快从吐槽役变成沉默役了。   我们将房间仔细搜索一遍,除了发现房主人某些奇怪爱好外,一无所获。   龙楚兰无所谓地把玩相机,我的视线则被床头柜上一面镜子吸引。   按照副本剧情,301住户应该也是被“我”所杀,但我并没有相关记忆。   我伸手抚摸镜子,心想可以使用法术,回顾301住户死亡前发生的事情。   镜面一片冰凉,照出一张平平无奇的青涩学生脸,眼角泪痣妖冶醒目。   突然,另一张脸幽幽映入镜面中,我吓了一跳,接着迅速意识到是龙楚兰。她不知道何时放下相机,像个鬼似的瞬移到我背后,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我默不作声,只看她又想整出什么幺蛾子。   龙楚兰透过镜子反射幽幽看着我,眼神说不出的锐利,甚至有些熟悉。   我刚想说什么,却见她一捧双脸,装模作样地惊叹道:“啊呀,这么一看,我真的太美了。”   我再次陷入深深的沉默。 第118章 无限篇9   301已经没有更多东西可以调查, 龙楚兰摸着我的双手,盛情邀请我去她房间做客,被我严词拒绝。   且不说孤男寡女待在一起有多么尴尬, 玩家聚在一块也容易被boss双杀,不是吗?   当然,这个副本的Boss就是我自己,然而龙楚兰不知道啊。   这是我唯一可以能出来正经拒绝对方的理由。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龙楚兰意味深长地说道,“当时没有关系,有缘者终究会重逢。说不定莫余你晚上做梦时会看见我。”   ……那可真是个噩梦。   她眨了眨眼睛, 对我摆摆手, 风情万种地往楼上走去,回到自己房间里。   #   夜幕深沉,窗外一片雾霭茫茫, 远处楼房亮起或昏黄或苍白的灯光,然而这些都是幻象。因为整个副本世界只有4号楼一栋楼。   我终于摆脱了龙楚兰, 可以好好尝试下自己的镜子术法。   Boss前期杀人不多,力量较弱, 我只能选择进入一面镜子中观察。   说实话,我并不愿意杀死无辜玩家, 碍于主神“每晚杀一人”的规则,我想尽可能挑NPC下手。   然而白天一直被龙楚兰纠缠, 以至于我无法更好辨认,剩下五个住户中,究竟谁是玩家,谁是NPC, 最终只能随机选择一人试探。   我的手触碰到桌上半人高的镜面上, 整个人宛如沉入湖泊中, 镜面泛起阵阵涟漪,将我全身淹没。这是一种十分新奇的体验。   镜子后面的世界宛如虚空,但虚空之中纵横交错一条条银光通道,我能感知到每条银光所通往的方向。   我朝着龙楚兰所在五楼观望一眼,最终还是选择观察中年眼镜男子。   我藏身在卧室镜面之中,眼前男人已经吃过晚饭,正在低头批改着什么。从镜子方向窥探,隐约可见他拿在手里的东西是一张张素描画。   男人推了推镜片,在素描画右下角写下一个“优良”,或是“合格”的词语。   这么看来,他应该是艺术宫的美术老师。很好,百分之八十可能性,他是一个设定好的NPC。   因为玩家一般不会如此沉迷于自己的人设,但这也说不定,如果对方是和龙楚兰一样的戏精呢?即便在没人看见的地方,也坚守着自己的人物设定。   我沉默对待着,看着这位老师批改完手头所有的素描画,将它们妥当放在夹子里。   接着,他左右环视一圈,我瞬间隐没于镜面反光中,看见男人从另一个锁着错题里拿出一本画册。   这个也是学生的回家作业?还是说他打算自己画一幅?   眼镜男已经开始削铅笔了,他打开白纸画册,我不由挑高眉毛。   好家伙,4号楼这是变态扎堆吗?   这个副本也别叫《4号楼》了,干脆改名为《精神病在逃狱友交流会》。   只见白纸画册上也是一张张素描图,然而画面主角不再是石膏像或是苹果橘子,而是一个个鲜活幼小的女孩儿。如果是这样也就罢了,关键女孩儿的身上没有穿任何衣料。   中年男人痴迷地翻阅画册,时不时用手抚摸炭笔留下的痕迹。他一页页翻着,直到翻到最后一页。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黑白相片,用胶带贴在画板上,接着根据相片内容,迅速勾勒出不堪入目的形象。男人一边绘画,一边反复品味着什么,眼神中是令人作呕的满足亢奋。   我不愿意再看下去,很好,今晚决定杀的人就是你了!   从镜子里出来的感觉,就像是暑假去体育馆游泳。当你从水面上抬起身体,顺着扶手走上去时,因为重力变化,身体从轻盈变得一点点沉重。   空气中弥漫着阴冷邪恶气息,然而中年男人沉浸在自己的绘画世界中,并没有抬头看我。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顺着脑袋摸到了两个鹿角,原来晚上杀人时会自动化身为镜子恶魔。   这样也好,至少不会被人意外发现,也不会留下太多证据。   我悄无声息来到中年男人伸手,伸出来自地狱的漆黑双臂,长长指甲带着岩浆硫磺的气息。男人到底闻到什么,他眼神茫然,左右察看,然而已经为时太晚。   要杀死一个毫无防备的人类NPC,对镜子恶魔来说太过简单。   我轻而易举扭断他的脖子,并没有流出太多鲜血。   往好处,这并不是一个真实的人,也没有学生受害,他只是主神捏出来的人设。   即便如此,我依旧满脸嫌弃看着落在地上的画册。思考片刻,我从地上捡起画册,割开中年男子的手腕,将每幅画面都用鲜血涂抹。自己制造的罪恶,就用自己鲜血来清洗。   我将中年男人尸体放在床上,做出一个跪倒忏悔的姿态,毕竟是恶魔杀人,总要有点与众不同的新意。   正当我忙碌的时候,突然,我听到一声女人的轻笑。   我瞳孔放大,本能回头,该死的,什么时候有人来了?   只见卧室门口出现一个熟悉身影,龙楚兰捂着嘴巴,故作惊讶地看着我。   皎洁清冷的月光从窗外缓缓照入,映出她那张完美无缺的面容,让她显得更加美丽虚幻。   “看看我发现了什么,”她笑眯眯地弯起眼角,“恶魔先生,晚上好呀?”   按照主神规定,4号楼每晚至少死一个人,但上不封顶。   玩家住户有保护结界,晚上我只能从镜子中出入,但如果真有人上赶着找死,也可以照杀不误。   失去所有血统与道具的玩家,和普通人无异。   虽然龙楚兰很欠揍,但如果我今晚把她杀了,就等于把主神规定的KPI翻倍,明显违背我的咸鱼精神。   何况我也不想杀她,龙楚兰只是惹人嫌,还没到该死的程度。   我毫不犹豫转身扑向镜子,打不了你,我还逃不了吗?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背后发出细小的“咔嚓”声,下一刻,我整个身体僵住,动弹不得。   龙楚兰抱着单反相机,绕着我转了两圈,见我一只手已经陷入镜子中,不由伸手摸了摸。   这是……从301搜出来的照相机。   我心头恍然,这应该就是能在第一个晚上杀死我镜子恶魔的隐藏物品,怪不得龙楚兰一直抓在手里不放。   只是她又是如何得知,这个物品可以杀死boss?   “恶魔先生,我可以把你放开,但如果你再逃跑的话,我就把你彻底拍下来,然后将底片撕掉。这样的话,你真的会死掉吧?”龙楚兰笑眯眯道。   前几个晚上的Boss确实特别错误,我真的会被这个照相机清除,灰飞烟灭,不能重启那种。   现在想想,照相机是镜子恶魔的克星也不难理解。   镜子恶魔之所以难以抓住,是因为本体在镜子中,所以难以触碰。而相机的原理是反射成像,当我被固定在底片上时就无法逃离,从虚幻变为实体,自然可以随着底片一同毁掉。   我不再言语,微微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龙楚兰随手把玩相机,将刚刚那张照片删掉,我再次感到身体可以动了,但我并没有直接逃跑,而是低声沙哑问道:“为什么?你究竟想要什么?”   杀了我就能直接通关副本,甚至能获得高额奖励,为什么中途停下来。   “因为我不想通关,”龙楚兰突然凑近,再次用那种撩人酥麻的声线说道,“小哥哥,我只想和你春宵一度。”   我:……   槽点太多,我一时间不知道从何处吐起。   她知道镜子恶魔就是莫余,然后,竟然还想和副本Boss来一次?!   趁着我不敢反抗的时候,这个疯子竟然还上手了。   好好说话,你们一个两个玩家,都喜欢动手动脚的吗?   龙楚兰张开双臂抱住我肩膀,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来回抚摸我的腰间。   我刚想说什么,就感到腰间瞬间升腾起一片灼热,这感觉是如此熟悉,顿时让我想起了那个差点把我戳个对穿的降魔杵。   淦,真是噩梦般的记忆。   我记得就在上一次《死亡幼儿园》副本中,因为某个变态在腰间留下的印记,才让我最终从褴褛之王手里逃出生天。   方恪,我心中默念这个名字。   龙楚兰在我耳旁叹息,那一瞬间,我仿佛感觉到那双纤细柔软的手变得结实有力,身材也逐渐转为男人般的高大。然而等了好一会儿,她依旧还是一个女人,身上散发淡淡栀子香味。   “我倒是想变回去,”仿佛猜到我心中所想,龙楚兰委委屈屈道,“可惜《4号楼》是个禁魔副本。”   “亲爱的,难道我变成女人,你就不爱我了吗?”   谢邀,从来就没有爱过,从始至终都是你在自说自话!   “也是,你今天早上才说过,你喜欢男人来着。”她嘟哝道。   我挑眉回怼:“我还说喜欢王东,你是王东吗?”   “亲爱的,原来你喜欢胖一点的?”龙楚兰笑起来,眼眸在月光下熠熠生辉,“我也喜欢,太瘦摸起来都是肋骨。你该多吃点,这具身体太瘦了。”   这具身体是主神给的……算了,我和他说个屁啊!   “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这真是缘分。”她一脸沉醉惊讶,仿佛在副本遇到我确实出乎意料。   我慢慢挑起眉毛,用沉默表示自己的非暴力不合作。   龙楚兰委屈松开我,她使用女性外表,不像作为男人时那么具有攻击性,反而平添几分魅力与柔和。   龙楚兰依旧把玩着照相机,仿佛某种威胁,至少我认为是这样。   “亲爱的,我是认真的,我不会骗你。”   龙楚兰眼眸沉下去,情绪一瞬间阴沉沮丧,她柔声道:“我并非全是为了你而来。你应该还记得上次对抗赛中,我身边的几个队友吧?”   我点了点头,特洛伊公会非常优秀,且各有特点,一般人很难忘记。   龙楚兰低声解释,声音在老式公寓中回荡。   对抗赛之后,他们队里叫作“齐拓”的,也就是那个生化人,带着新人表弟又刷了好几个副本,却遇到某个高级玩家的埋伏。   本来以齐拓的能力,即便无法对抗,也能轻松离开。   然而,齐拓身边还带着方程。   为了保护老大的小表弟,齐拓最终死在副本中,方程全身重伤,勉强回到主神世界。   我一时无语,无限游乐园里生离死别都是常事,别的不说,每次年度工作总结会上,各区管理员汇报“业绩”的时候,那一串串的数字,都是一条条真实而鲜活的生命。   “杀了我的人,我怎能让他轻易逃脱呢?”龙楚兰轻声细语,这一刻,彻底暴露出她本性中的危险恐怖。   我毫不怀疑,如果此刻凶手站在她面前,她必定会用各种凶残手段将对方虐杀。 第119章 无限篇10   死了人的房间里一片沉默寂静。   即便疯狂如方恪, 也会为战友逝去而愤怒伤心吗?   “之后我追随凶手的踪迹来到《4号楼》副本,没想到遇见了亲爱的。”龙楚兰语气再次变得魅惑勾人,“所以我才说是缘分呢。”   缘,妙不可言……个屁。   如果不是方恪有意寻找我, 那就必然是主神安排好的。然而, 这些话我不能和身为玩家的方恪说。   龙楚兰眨了眨眼,看我依旧沉默不语, 仿佛开玩笑般说道:“好了, 亲爱的,这个副本你可要站在我这边, 否则, 我只能把你杀了。”   “你要是死了,我该有多么伤心啊!”她嘴角含笑, 眼神却带着猎食者般的危险。   好的,我确认了, 这个混蛋就是在威胁我。   副本Boss和玩家联手,要做掉另一个玩家,啧啧,多么新鲜啊。   然而就像方恪所说,这种荒唐事情却没有违反主神在副本中的任何设定。   《4号楼》的游戏规则, 是让我每晚至少杀一人, 当然,如果是个努力工作的手下,必然会想着在第一晚就干掉所有玩家,以争取KPI最大化。所以, 这个副本里的玩家才会千方百计遮掩真实身份。   但主神并没有说过, 我不能和玩家合作啊?   杀死方恪的仇人, 不也算我的工作业绩吗?   而对方恪来说,像他这般大佬玩家,怎么会在乎区区一个低级副本的通关奖励。他来到这里,仅仅只是为了复仇罢了。与其像往常这样和NPC作对到底,不如暗中谋求合作。   “他叫什么名字?”我低声问道,“那个杀死你队友的人?”   “画皮妖师,这是他在排行榜上的名字,然而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也没人知道,妖师究竟是男是女。”   龙楚兰咧开嘴笑道:“不过没关系,在这个副本之后,就再也没有画皮妖师的存在了。”   “你是怎么知道镜子恶魔的?又是如何知道照相机是恶魔克星?”方恪情报太准,以至于我怀疑他手里是不是有剧本。   龙楚兰摸了摸一旁镜面,笑着道:“虽然我不是NPC,但这种需要隐藏身份演戏的副本,一般都会有自己的人设剧情。龙楚兰是我随便瞎编的名字,但这个女人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黑寡妇,杀死伴侣骗取保费。“   “我睁开眼时就对上.床头那一面精致镜子,低级副本具有很强的暗示性,比高级副本容易多了。”   龙楚兰语气中的不屑让我眯了眯眼。   “当然,亲爱的,你就是低级副本中唯一特殊的光,”龙楚兰连忙哄了一句,继续说道,“所以,我判断镜子就是这个副本的关键,顺理成章就能找到照相机。”   镜子是一种十分奇妙的东西。   任何人站在镜子前面,都会照出自己的面容,丝毫不差。   “镜子能照出真实的自己,或者说,它能照出每个人心中最邪恶肮脏的所在。”   “所谓的双重人格,只不过是每个人身处社会时,为自己戴上的面具。越是道貌岸然的人,就隐藏着越大的秘密。这个就是《4号楼》副本的关键线索。”   “玩家,NPC,Boss谁都跳不过这个规则。”   没错,就像我照镜子时,正面是名为“莫余”的普通青年,而背面则是镜子恶魔。   “就比如你眼前的这个美术老师,他实际上是个伤害学生的恶徒;又比如301住户,他乍看起来像个严谨到无趣的动物摄影师,但实际上他暗中虐杀动物取乐。”   “等等,我还以为他也是那方面的变态。”我睁大眼睛。   龙楚兰笑起来:“当然不是,内.裤只是个误导线索,硬要说的话,大概是他的个人爱好。”   我:……   “副本剧情都是主神写的。你写小说的时候,会在一个公寓里设置两个相同类型的恶徒吗?这也未免太无趣了,主神不会犯这种错误。”   哦,我懂,撞人设了。   “你并没有仔细观察过他墙壁上挂着的动物照片。就比如说这一条鱼,”龙楚兰像变魔术般,从口袋里掏出今早顺走的相片,“别害羞,亲爱的,凑近看看。”   我仔细打量莲叶下姿态优美的鲤鱼,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我身上就有一条墨莲锦鲤文身,我见过真正鲤鱼灵动的姿态,这条鱼,嗯,好像是一条死鱼?   “摄影界经常有这样的技巧,比如用钢丝将青蛙固定住,将一片叶子缝在它身上[1]。这条鱼也是一样的,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唯美画面,他用胶水将鲤鱼彻底凝固在莲叶之下。”   “他用黑白照片就是为了掩饰这一事实,只可惜活鱼和死鱼的姿态终究不同。”   正说着,龙楚兰凑近我,笑容更深了一些:“我喜欢活鱼,更加生机勃勃,也更加有趣。”   我默默将她推开。   “如果有一天非要杀鱼不可,我也会干脆利落,不会将它做成了无生趣的标本。”   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   我看着黑白鲤鱼照片沉思,如果NPC能够在镜子中照出自身罪恶,那么玩家又会看到什么呢?   “你应该照过镜子,你在镜子里看见了什么?”我忍不住问道。   龙楚兰笑而不语,她摸了摸我头上鹿角,由于只杀了两个人,所以看上去像是幼鹿的角,非但不能吓到任何人,细看之下还有些萌感。   “早点回去睡吧,懒鱼。”   “说起来,你负责杀人,我负责伪造现场,我们真是天作之合。”龙楚兰像是想到什么,笑眯眯问道,“有没有想过离开无限副本,成为我的契约者?”   所谓契约者,是无限游乐园中的一种设定。   契约卷轴来之不易,只有高级副本中才有极低概率产出。   如果能够得到对方应允,玩家就可以把NPC甚至是Boss收入卷轴中,就像神奇宝贝球一样,在其他副本中释放出来,与玩家并肩作战。   我当然是能答应,如今我虽然被主神捏在手里,可至少主神老板会遵守规则。   而方恪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变态,人类的心思永远多变而难以猜测。   尽管我能感觉到,和最初相遇时不同,如今方恪对我已经没有什么杀意了。   “那就算了。”方恪也不再坚持,仿佛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见对方不再阻拦,我重新潜入镜子世界中,顺着银光通道回到自己房内。   #   第二天一早,我在如期而至的尖叫声中醒来。   美术老师死了,这一回没人主动喊警察前来,所有住户都守在101门口,面面相觑。   我假装刚刚听到消息,匆匆赶来,还未走进房间,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怎么回事?”我假意询问道。   小胖子王东手指房间却不言语,其他人也是双股颤颤。   我昨天虽然杀了中年男人,但也没有把场面弄得太过血腥啊。为什么大家看上去一脸苍白,宛如快吐样子了?   这个疑问当我走入现场时,就彻底解开了。   我震惊抬眸,望向昨晚仅仅被我扭断脖子的男人,如今被五马分尸,每个尸块都用绳子串起来,像吊灯一样挂在客厅里,随着风从窗外吹来,不断在客厅中反复摇晃。   Oh,shit!   而最显眼的是墙壁上用鲜血写成的四个大字:画皮妖师。   “画皮妖师?”我轻轻念了出来,一脸茫然,“这是什么意思?”   我询问周围的人,理所当然没有人给我任何回应。   “我们现在还需要报警吗?”女学生怯生生问道,不是他们不相信警察,而是眼前景象太过诡异,与其说是连环谋杀,倒不如说是某种超自然现象,仿佛有种不祥邪恶正在逐渐笼罩4号楼。   在长久沉静之后,病弱男人咳嗽了两声,说道:“还是我来报警吧。”   警察很快赶来,做了和昨天一样的处理,将我们驱散回自己房间。   我并不畏惧满是鲜血的场面,但方恪的行为还是让我叹息。   同样是疯子,同样难以捉摸,方恪变态得太多独具一格,让我也摸不清他的意图。   如果我不清楚主神才是老板的话,我会觉得方恪才是这个世界的反派。   但是很显然不是。   仔细想想,方恪诡异恐怖,但他从没有杀过不该死的人。   他手上沾染无数鲜血,可大多杀的是无限游乐园的NPC和Boss,就比如上个副本里,他杀了雪桃小姐。   雪桃小姐固然是我的熟人,呃,熟鬼,但我并不觉得惋惜。因为死在雪桃小姐手上的玩家没有一百个也有八十个。鬼能够杀人,人自然也能杀鬼。   至于彩虹公会则是对抗赛的敌人,利用亡语者想团灭特洛伊,至于这一次,方恪目标明确指向复仇。   从这个意义上来看,方恪绝不是一个反派,正相反,他有极为明确清晰的是非观。   当然,变态也是真的变态。   “亲爱的,你在想什么呢?”龙楚兰声音在门口响起,我并不觉得意外。   昨晚那一手撬锁绝活已经让我清楚认识到,4号楼的老式门锁对方恪来说形同虚设。   美丽女白领走到我身边,将头亲昵靠在我的肩膀上,用只有我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呢喃:“亲爱的,今天吓到你了吗?”   “画皮妖师很强大?”我问道,当看到墙壁上的血字时,楼里气氛明显阴沉不少。   “画皮妖师是游乐园中最神秘危险的玩家之一,你应该知道玩家有个人排行榜。排在前十的玩家,无论如何掩饰,都会或多或少留下一些痕迹,然而画皮妖师就只有一个称号。”   “你猜猜这是为什么?”龙楚兰语气危险道,“因为画皮妖师从不留活口。和他一个副本的玩家,最终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方恪屠本,画皮妖师也屠本,只是前者杀NPC,后者杀玩家,两者区别可见一斑。   “他为什么会来到《4号楼》?这里只是个D级副本。”   “因为他害怕我,”龙楚兰轻笑起来,带着无比自信骄傲,“自从他杀了齐拓以来,我就在乐园放出话来,凡是能提供妖师下落的,无论真假,我都会出重金买下,并发誓要剥了他的画皮。”   “我的个人排名本就比他高,他能升到前十也多靠一些阴损手段,可见他正面对敌能力并不强。在纯武力副本中,遇到我只有死路一条。为了避开我的锋芒,他必然会选择低级且倾向解谜类的副本。来完成一周下三次副本的游乐园规则。”   “那你怎么知道他一定在这里呢?”我仍然抓住这个问题不放。   龙楚兰叹了一口气,无奈摆手:“因为齐拓身上有我的印记,梓琪,也就是我们队伍里的塔罗师通过这个印记长占卜出一些线索。”   “亲爱的,你身上也有我的痕迹呢。”   她充满暗示地打量我的腰子。   淦! 第120章 无限篇11   “为了不打草惊蛇, 我甚至专门做了一次整容。”龙楚兰抚摸自己精致容貌,“4号楼虽然会封印所有玩家的血统和道具,但是在进入副本前什么样,进入副本后就是什么样。”   没人知道画皮妖师长什么样, 但大部分人都知道方恪的长相。   “所以你把他的名字写在墙壁上, 希望能够敲山震虎。”   如果画皮妖师真在剩下玩家里,看到101墙壁上的字样, 必然会露出一些破绽。   龙楚兰摇了摇头:“如果画皮妖师是这么容易暴露的人, 他也不可能活那么久。无限游乐园中不讲道义和感情,但做到妖师这样人人憎恨的, 也没有几个。”   他杀人无数, 仇家更是遍布游乐园,众人只是苦于找不到他而已。   看着龙楚兰无可奈何的模样, 我再次确认方恪并非大奸大恶之人。   他已经确定画皮妖师在《4号楼》副本,他本可以将整个副本里的玩家屠杀殆尽。这样一来, 无论妖师如何掩饰,都必死无疑。   然而方恪没有这么做,因为他很清楚,除了妖师和自己外,这个副本里还有两个完全无辜的玩家。   他珍惜生命, 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般肆无忌惮。   “这么说你的敲山震虎失败了?”   “自然不是, 事实上,我已经震到了他,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让他自己跳出来而已。”   想想看, 如果我是画皮妖师, 当我发现世界排名第三的大佬在疯狂追杀我, 甚至已经追到禁魔副本里,我会怎么做?   毫无疑问,如果我是个老阴比,我肯定不会也不能和对方正面对抗,我必然想尽一切办法逃离。   而想要远离方可,就必须逃离副本,想要逃离副本,就必须……抓住4号楼的凶手。   我悚然一惊,这么一说,画皮妖师目前首要目标是我咯?   “亲爱的,你害怕了吗?”龙楚兰眨了眨眼睛,“别担心,因为你不可能是凶手啊。你和我在一起,我们组成了同盟,那我们肯定都是玩家。”   好家伙,原来从一开始,方恪就算到了这一步。   “让画皮妖师放心查案去吧,不着急,我们还有一天半的时间慢慢找他。”   一天半是最后时限,因为无论方恪还是我都不想杀死无辜者。   这个副本里NPC只有三个,如今死了两个,再拖延下去,我就必须按照主神规定点杀玩家了。   我轻轻点头,希望真的如方恪所言,一切麻烦到时都会迎刃而解。   我们并没有等待太久,中午时候就有人来敲房门,我们刚吃完晚饭,龙楚兰躺在沙发上,慵懒得像一只吃饱喝足的猫科动物。   听到敲门声,龙楚兰对我做了个噤声动作,亲自走到门口。   打开门,一张充满讨好笑意的胖脸就挤了进来,竟然是王东?   龙楚兰眉眼弯弯,转身对我喊道:“亲爱的,你的暗恋对象来了。”   我:……   我收拾碗筷的手顿了顿,门口王东一脸茫然,什么暗恋对象,他默默看向了我。   我只能暂时放下手上活计,走过去无奈解释:“别放在心上,她一向喜欢开玩笑。”   “呵呵,”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极有眼色地将此事一笔带过,甚至感慨道,“无限游乐园里很少看到夫妻档玩家,尤其像您二位这般恩爱的。”   我陷入了深深的沉默,龙楚兰却笑得一脸高兴,甚至主动将王东引入房间。   等等,这是我家吧?   面对龙楚兰鸠占鹊巢的行为,我选择一言不发,如果真要和她掰扯起来,迟早会死在她强词夺理的逻辑中。面对如此变态,始终保持淡定本色才是正确解决办法。   王东局促坐在客厅椅子上,搓着自己肥嘟嘟的双手。   我给他倒了杯清水,但王东没有喝,只是又用手帕擦了擦额上汗水。说来也奇怪,他不停出汗,身上却没有半点臭味,反而带着股花草般的清醒香味。   “我知道这次来访很突兀,但是没有办法,你们也看见了那面墙上的字。”胖子沉沉叹气。   当然看见了,因为就是龙楚兰搞出来的事情。   “说实在的,这个副本关键在于扮演和解谜,我本来不该暴露玩家身份。但我们老大说了,无论在何种情况下,如果遇到黑名单上的人,一定要将他们的优先级放在副本前。画皮妖师就是名单中的一个。”   “你们老大是谁?”龙楚兰托腮问道,语气仿佛十分随意。   王东犹豫片刻,胖乎乎的脸上带着一些骄傲:“我是沉香阁的队员。”   我自然不知道什么是沉香阁,应该是某个公会,谁让我只是个低级副本的Boss,天天在女厕所摸鱼,消息定然不怎么灵通。   龙楚兰倒是半点不意外,点了点头,对我解释道:“原来是林香主的人,亲爱的,你忘了吗?沉香阁的林香主,兑换了特殊血统,以香入道。他们队伍里所有成员都是天生嗅觉敏锐之人。”   “对,”王东点点头,“所以在这个副本里,即使我被封印能力,也还能闻出很多东西。”   “就比如你们二位都去过101和301,虽然两个房间都有血腥味,但味道还有微弱区别。”   “我们老大曾经拿到过一件画皮妖师用过的东西,让我们记住那股味道。”王东面带恐慌,“我在进入4号楼的时候,就闻到了这股气息。画皮妖师真的在这里!”   ……你们到底是玩香道的,还是警犬?   龙楚兰与我对视一眼,我开口问道:“既然如此,你应该能直接判断谁是画皮妖师?”   王东摇了摇头:“画皮妖师意识到了,我不知道他是如何知晓的,但现在他的气息已经不见了。”   “他可能认识你。”龙楚兰平静道。   画皮妖师为人谨慎,像沉香阁这种嗅觉天赋,简直是天克,他必然有所防备。   “这也是我来找你们的原因,对于画皮妖师,再谨慎也不为过。如果两位同意,我们可以暂时结为同盟。你们听说过沉香阁的名字,就应该知道,我们队里成员别的不说,绝不会背信弃义!”   王东拍了拍自己壮实胸膛,我下意识看向龙楚兰,胖子也意识到我们两人中,是以龙楚兰为主导者。   女白领撩动鬓边碎发,笑着颔首,应下这一次结盟。   甚至为安抚小胖子宛如惊弓之鸟般的内心,她扯出一张白纸,在上面画了个标记。   胖子看到后,突然松了口气,额头不再往外冒汗。   他这次来找这对夫妻,实在是被画皮妖师吓到,不得已才孤注一掷,但现在看来,他赌赢了。   “我和林香主有几分交情,你既然是沉香阁的人,自然也是自家兄弟。”龙楚兰变魔术般拿出一个打火机,将白纸烧成灰烬。   送走心满意足的胖子,我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怎么确定他不是画皮妖师伪装的?”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自然那个人被称为“画皮妖师”,他极有可能顶着别人身份作恶。   “亲爱的,你说的没错,妖师确实喜欢披着一张画皮,”龙楚兰笑眯眯道,“只是王东绝不是他。”   她慢慢解释道:因为画皮妖师绝不会主动向任何玩家靠拢,更不会与人结盟。   哪怕装也不会装。   “因为这个副本是《4号楼》。”   我恍然大悟,确实,因为这个副本是《4号楼》。   我们三个人结盟固然可以更好抵抗妖师,但也太过显眼,很容易被boss认出身份。要不是这个副本的凶手就是我自己,一般主神手下肯定会直接斩杀疑似玩家的人。   画皮妖师害怕方恪,但他更怕4号楼的boss。   因为玩家能力都被封印,方恪如今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副本boss却拥有夜晚瞬间杀人的能力。   胖子之所以来找我们,是因为对妖师恐惧盖过一切,但妖师不会害怕自己啊。   排除王东的嫌疑,我们眼前只剩下三个嫌疑人:女学生、中年妇女和病弱男子。   其中一个是NPC,一个是无辜玩家,还有一个就是画皮妖师。   “亲爱的,需要辛苦你一下,”龙楚兰凑过来,难得认真道,“毕竟你是我们之中唯一可以使用魔法的人。”   镜子法术可以偷窥观察住户,我立刻明白龙楚兰的意图。   如今这个副本已经死了两个人,我可以主动探查两面镜子,三选二,这个比例听着不错。   最终我选择查探女学生和中年妇女,倒不是我对女性有什么执着,而是龙楚兰主动表示会搞定病弱男。   “亲爱的,没有男人能抗拒我的美丽,除了你,”龙楚兰意有所指,“说起来,你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没关系,亲爱的,我不会嫌弃你的。”   我眯了眯眼睛,直接让她滚蛋。   龙楚兰笑嘻嘻地滚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两个的关系竟然已经如此亲密?   讨人嫌的家伙离开后,我再触碰卧室桌上镜子,身体缓缓沉入河流似的镜中世界,顺着银光来到102房间。   中年妇女并不在卧室里,也不在客厅中。早上我活动范围有限,只能竖起耳朵,静静听她在厨房洗菜切菜的声音,水流哗啦啦,夹杂着菜刀砍向砧板时的“咚咚咚”响声。   她足足砍了一个多小时,这是打算做水饺吗?   我默默看向卧室里陈设,将视线落在床头柜夫妻合照上:相片上丈夫笑容憨厚腼腆,面容白皙,手上蘸着红墨水,袖子上还有粉笔痕迹。   我又等了半小时,仍然不见中年妇女进屋,只能从镜中离开,前往五楼女学生的房间。   这次比较幸运,对方正在书桌前写字,一面梳妆镜正好放在她手边,我从镜面中可以直接窥探到她的笔记。   女学生看起来有些焦虑,时不时低头啃咬手指,连小拇指咬出丝丝鲜血都没有停下,她拿起水笔,在日记本上奋笔疾书。   【5月22日,周日,晴】   她停顿片刻又继续往下写。   【班里人又在欺负小美,我不明白为什么,小美什么都没有做错。他们在小美课本涂抹各种颜色的脏话,藏在各个地方,让小美去找。我看到小美一直在哭,蹲在地上摸索课本,她真可怜啊,她太胆小了,不敢和老师说,在班级里也没有任何朋友。   更过分的是,小美藏起来的写给心爱男生的情书也拿出来,他们大声念给班里每个人听。小美捂住脸,满脸泪水从指缝里流出,她看上去好想从楼上直接跳下去。   我对此感到愤怒,我拦住那些人,告诉他们小美是我的同桌,也是我的好朋友,我会一直保护她的。】   日记写到这里停下,女学生又开始啃咬手指。   光从这一则日记来看,女学生是个保护弱小被欺凌同桌的好孩子,然而我总是感觉有什么不对。   盯着这几行字看了半晌,我慢慢挑高眉头,勾起嘴角。   这则日记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第121章 无限篇12   这年头, 大家连写日记都在骗自己吗?又或许如方恪所说,人人都戴着道貌岸然的面具,只有镜子能照出他们内心真实的罪恶与黑暗, 就像我此刻看穿女学生的伪善。   事实上, 小美确实被校园霸凌, 然而带头欺负她的, 应该就是这个女学生。   日记中提到小美是个胆小怯懦且没有朋友的人,谁会知道她写过情书,尤其情书还被特意藏起来, 却又被人翻出来?何况明明第一段说小美没朋友, 第二段却说自己是小美的好朋友。   其次, 她的日记行文也很有趣。每次描写小美被欺负的时候, 她都用了不少修饰词,好像在细细回味对方的痛苦,而写到自己同情愤怒的时候, 却只是简单描述, 没有任何共情之处, 这不符合日记的逻辑。   日记是一个人的心里话, 相比于描写别人痛苦,会更倾向于表达自身心情。   当然, 这只是我的个人推断,在拿到确凿证据前, 我不能对任何人妄下结论, 除非像美术老师一样被我抓个正着。   我从镜子中退回来,正好龙楚兰也开门进来。   “怎么样?”   “一个疑似校园霸凌者, 另一个可能是孙二娘。”   “嗯?”   “做人/肉包子, 哦, 不对,是人/肉水饺。”   4号楼已经死了两个人了,其中一个死法那么诡异,她竟然还有心思剁菜?我至今记得发现第一具尸体时,中年妇女买早餐上楼,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模样,这会儿怎么手不抖,腿不软了?   “她说丈夫出差了,但她丈夫应该是个公校老师,出差概率并不大。”   龙楚兰挑眉:“亲爱的,我记得咱们是去找画皮妖师。”   至于这栋楼里有几个恶徒,并不在我们关心范围内,反正只是编出来的剧情。   我双手一摊:“不知道,这两个人看起来都很像NPC,又或者她们实在太会演。对了,你那边的情况呢?”   龙楚兰叹息:“他一定是个玩家,但是不是妖师,就不好说了。总之,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我和他聊了那么长时间,也没得到半点准信。”   ……那你有什么脸来说我?   “是谁说但凡是个男人都抗拒不了你的魅力?”我毫不客气揶揄道,充满嘲笑,“看来某个人遇到克星了。”   方恪嚣张那么久,这回真是天道好轮回。   “哦,亲爱的,我的心碎了。”   “是吗?”我随口敷衍道,“没关系,亲爱的,不存在的东西怎么会碎呢。”   龙楚兰:……   这是我第一次噎得方恪说不出话来,我觉得浑身毛孔都舒爽张开。   龙楚兰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忙了一个下午,三个嫌疑人没有排除掉任何一个。   “不着急,我还有办法,”龙楚兰不慌不忙,“我想个办法把所有人聚在一起,你今晚可以随意点杀。”   理论上,夜晚我只能选择进入一面镜子,但如果这群人在一个房间,那就是自助餐模式。   就算是画皮妖师,面对boss威胁,也多少会露出破绽。   “他们不是傻子。”给boss送菜这事,正常人都不会答应。   “没事,交给我,亲爱的。”龙楚兰笑眯眯道。   见龙楚兰自有主张,我也懒得去管,趁着还没到晚餐时间,躲回船上打了个盹。   连着几天工作让咸鱼身心疲惫,这还不如在女厕所摸鱼呢。   我只睡了半个小时,就听到门口“咚咚咚”被人敲响。我一脸哀怨开门,只见邻居们围在门口,个个脸上写满惊恐,指向我的房门。   我绕出去,从门锁上拿下一张染血卡片,上面只写了一句话:今晚,轮到你了。   我默默抬头,果不其然,每人手里都拿到了同款“死亡威胁”。   行吧,这就是你的“好办法”,很直接,很坦率,但也很有效。   我默默望向龙楚兰,后者捏着卡片,一脸惊恐又娇羞躲进我怀里,瑟瑟发抖,看着好不可怜。   我:……算了,你高兴就好。   楼里所有人都收到死亡通告,大家两天内第三次聚在一起,沉默笼罩了整栋老式公寓。   中年妇女双.腿战栗,连声音都在发抖:“要不,我,我们还是报警吧。”   “报警有什么用!”王东因为惊恐而声音尖锐,他擦了擦头上的汗。“杀死那两个人的凶手一定在4号楼,警察来了两次都没有察觉什么。要么你们就搬出去,要么今晚我们就待在一起,看到底是谁在作恶!”   这话说得合理又不合理。   合理之处在于,如果这是个真实世界,与凶手困在暴风雪山庄模式中,在一起确实更安全。   不合理之处在于,这是无限副本,聚一块让boss今晚杀个痛快吗?   但王东说这话,是极有水平的,想来是方恪授意,故意逼迫其他人表露身份。   这时候,谁出来拒绝这个提议,谁就一定是玩家!   病弱男人似乎想明白什么,他意味深长看了我们三人一眼,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而剩下两个女性也都沉默以对,不愧是个人榜前十高手,确实挺沉得住气。   最终,我们决定聚在一楼门厅处,那地方足够宽敞,而且走廊尽头还有公共厕所。   吃过晚餐,我们从各自房间里搬来躺椅、枕头和被褥等物品。   等待时间漫长又无趣,王东抱着一塑料袋的零食,咯吱咯吱,像只肥耗子般啃食,而一旁的女学生和中年妇女满脸疲倦,窝在躺椅被褥中却不敢闭眼,病弱男人拿着一本《福尔摩斯探案集》翻看,手指白皙修长,带着股镇定自若的态度。   而我则拿出珍藏游戏机,刚打了十分钟,龙楚兰就把头探过来:“亲爱的,让我看一看,你在玩什么呢?”   我没有理他,因为我正在打boss,要紧关头,血量只剩两格了。   见我不吭声,龙楚兰就像天底下每个不可理喻的作精般,声音哀怨幽深:“亲爱的,是游戏好玩还是我好玩?是游戏重要还是我重要?”   我:……手一抖,勇者就被打死了。   这个死亡问题槽点太多,我甚至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起。   龙楚兰似乎打定主意胡搅蛮缠,她从我手上拿走游戏机,双手无比自然环在我脖子上,轻声呢喃:“亲爱的,陪我去上厕所,人家好害怕。”   我:……你是小学女生吗?还要手拉手上厕所?   面对我们的肉麻,周围群众已经见怪不怪,没人分出一个多余的眼神。   尽管我知道方恪的意思,是暗示计划开始,但他能不能正常一点?   龙楚兰拉着我的手来到一楼走廊尽头,直接拐入男厕所,将我顶在墙上,紧接着制造出一言难尽的声响,确保整个一楼都能听见。   她轻轻喘息着,张口喊道:“啊呀,亲爱的,你好厉害啊!”   我翻了个白眼,看着她亲吻自己的手腕,发出“啧啧”响声。   门厅传来小胖子幽幽吐槽:“他们还挺激烈的。”   病弱男人笑道:“恩爱是件好事。”   中年妇女却嘟哝道:“现在小年轻啊,也太不讲究了,哎哟哟,这真是……”   这是什么公开处刑!方恪不要脸,咸鱼还要鱼皮呢!   龙楚兰在男厕所尽情释放表演天性,另一边女学生终于憋不住尿意,央求中年妇女陪她一起上厕所。   她们经过男厕所门口时,女学生满脸羞红尴尬,快步奔进隔壁女厕所,而中年妇女却不满撇撇嘴,嘴里嘟哝着老前辈的指责:“真是世风日下,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个都不要脸……”   龙楚兰嗤笑一声,笑声在空旷厕所里回荡。   她挑起姣好眉头,毫不犹豫怼回去:“怎么?你嫉妒我男人又帅又能干?也是,看你一脸憔悴的,老公肯定不怎么样。”   她挑衅般抬起下巴:“嫉妒也没用,我们就是恩爱,气死你!”   我把头扭到一边,很想假装自己不认识她。   中年妇女气得嘴唇发抖,眼神中带出几分狠戾,不愧是把丈夫做成人/肉水饺的当代孙二娘。   龙楚兰不为所动,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趾高气昂瞪视中年妇女,后者终于落败,跺了跺脚,跟随女学生走进厕所,眼不见为净!   “玩够了没有?”我咬牙道。   龙楚兰眼神深沉,低声笑道:“别生气,亲爱的,我大概知道谁是妖师。”   我眨眼看她,然而这个混蛋却不肯开口。   “你也该行动了,喏,一路顺风,”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镜片,让我快点进入,“我在女厕所隔间里也放了一块,快去吓唬她们。”   提到女厕所隔间时,龙楚兰重读了这个词,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揶揄。   “方恪。”我认真喊道。   “嗯?”   “你知道这是禁魔副本,你现在只是个普通人。我可以直接杀了你,永绝后患吧?”   龙楚兰眉眼慵懒,毫不在意:“你忍心吗,亲爱的。”   “我没和你开玩笑。”我确实可以杀了他。   “我也没有,”她难得正经,不再嬉皮笑脸,抬眸认真注视我,“你知道,之前对抗赛中,我为何不杀你?”   “因为我身上见鬼的气味?”   “作为特洛伊队长,我熟悉每个成员要去的副本。梓琪占卜出,方程会出现在《死亡幼儿园》,所以我才让齐拓去接他。以防万一,我将这个副本又仔细研究了好几遍。”   我心中隐约有不祥的预感。   “《死亡幼儿园》有隐藏支线,女厕所隔间里的男性古怪从未露面,红蓝纸故事和整个副本也格格不入。但最让人奇怪的是,整整半年,待在厕所的那个怪物都不曾亲手伤人。”   “他就像个没有感情的复读机,一方面不曾违背主神规则,另一方面却又想尽办法避免杀戮,哦,又或许是偷懒摸鱼。”   龙楚兰眼眸中带着点笑意,不再是那种虚伪撩人的假笑,而是真心实意的笑容。   “厕所明明是这个副本最危险的地方,却硬生生被你变成了个另类安全屋。”   “为什么?萨宁,是你真的懒得工作,还是你不愿意伤害无辜玩家。”   我没有说话,很多事情可以做,但绝对不能承认,主神也许就在旁边看着。   “所以,我才问你,你忍心杀我吗?你不会动手的,萨宁,不是因为我是我。换作王东,你或许更不忍心杀他。”   “你很嫌弃我,恨不得把我头塞进马桶里,但你却始终坚持自己的底线。”   “你有底线,我也有,”方恪平静而认真道,“所以,我上次没有杀你。在你突破底线之前,我也绝不会伤害你,这个答案满意了吗?”   我沉默片刻,幽幽开口道:“可是,你捅了我腰子哎?”   笑死,你管这个叫不伤害?   啧啧,玩家的嘴,骗人的鬼! 第122章 无限篇13   我悄无声息潜入女厕所, 中年妇女似乎还在蹲坑,女学生一个人对着镜子整理头发和衣服。   她看上去仍然有些惊惶焦虑,只是因为暂时有人陪伴, 才不致于情绪失控。   我隐没身形, 鹿角中弥散出一些黑红烟雾, 落在洗手间镜子上面, 泛起一阵人类看不见的涟漪。   女学生照着镜子,对自己模样充满厌弃。她一直觉得自己不够美。   等明年考上大学,她一定要问爸妈要钱做全脸整容。她顺着脸颊一路摸上去:鼻子应该更高一些, 开个双眼皮, 矫正门牙, 还有脸颊需要削掉一块。   真该死, 为什么母亲将她生下时,就不能给她应有的美貌呢?   就像住在隔壁房间的女白领,她轻而易举就勾搭到了楼下年轻男人。如果她也有这样的美貌, 就不会看着喜欢的男孩儿投入校花的怀抱。   女学生仔细打量镜子里的自己, 突然, 她觉得里面的人有些不一样, 仿佛变得更美更有魅力。   她恋恋不舍,沉迷于自己逐渐美.艳的倒影, 丝毫没有察觉,周围一点点阴冷起来。   她越来越美, 越来越美……直到五官变得不再像自己, 直到她从镜子里看到了另一个人。   呆板的齐刘海、厚重的眼镜、怯懦的表情,然而除去这一切, 眼前女人有着天生好底子, 看着是如此楚楚动人, 一阵阴风从她脖颈后方吹来,仿佛有人在身后呼吸,喊着她的名字。   小美,她愣了一下,接着眼神变得恐惧而愤怒。   她有多仇恨这个同桌,就有多羡慕她天生拥有一张美丽动人的脸。   是,她是带头欺凌对方,但那又怎么样?谁让她就是个软蛋,即便被欺负成那样,都不敢吭声,也不敢告诉老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就像她天生不够好看,而小美既然天生怯懦,就该被欺负。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小美从楼上跳下来也和她没关系!   镜子里的小美看着她,咧开嘴角,轻轻地笑。更恐怖的是,小美伸出双手,指尖突破镜面,从虚幻倒影变成了现实,她竟然要从里面爬出来!   女学生再也忍不住尖声惊叫起来:不,不不!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你不是从楼上跳下去了吗?你是鬼吗?不要来找我,是你自己跳楼的,不是我推你的!   她想起离奇死去的101住户,想起了墙壁上留下的血字。   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鬼啊,她呆愣想着,听到耳边传来“咔嚓”声,就好像谁的颈椎被扭断。下一刻,她陷入了永远的黑暗中。   我没有和女学生纠缠太久,在她尖叫喊出那些话的时候,我就判定她是个NPC,并且迅速扭断她的脖子,给对方一个痛快。   女学生的尸体软软倒在厕所地上,瞪大眼睛,瞳孔里充满血丝,满脸狰狞恐惧,一旁洗手台水流如注,仍然“哗哗”流个不停。   我转头看向厕所隔间,没想到那个中年妇女竟然是玩家,她会是画皮妖师吗?   最后一个隔间里有人颤抖求饶,我凑过去倾听——   “不,救命啊,救命,不要杀我,啊啊啊,救救我。”对方极度惊恐,带着抽泣声。   不太像是排名前十的高级玩家,莫非那个病弱男人才是妖师?   我一时不好判断,手上也停顿下来,陷入犹豫之中。   我并不想杀死无辜玩家。   突然,我感觉门口有一阵风,带着凌乱却迅速的脚步声。   我扭头看去,却见一个中年女人的身影绝尘而去。嗯?等等,她跑了,那么隔间里面的求饶声……我默默推开门,看见扔在水箱上的录音笔,不断重复着刚才的“救命”。   声东击西,玩家竟然还有这种操作?   我看着对方身影消失在厕所门口,却没有起身去追。   逃吧,我抱臂挑眉,只可惜,无论如何,今晚她都逃不出方恪的计划。   #   情侣两人上厕所,却只有龙楚兰一人回来。   瘦弱男人放下手中《福尔摩斯探案集》,挑了挑眉,伸出白皙修长手指,在书壳上轻轻叩击两下。   龙楚兰微微勾唇,往他身边走来,身姿妖娆,风情万种,无比自然勾住病弱男人的脖子。   “小哥哥,你是叫我吗?”她娇滴滴问道。   一旁小胖子瞪大双眼,路子那么野吗?刚才那对情侣不是还在男厕所深入交流,怎么转过头,龙 楚兰又去勾搭其他男人?他无比同情莫余老弟,看这姑娘的样子就是惯犯,恐怕莫老弟头顶早就一片青青草原。   阿弥陀佛,这事和他没关系。   胖子缩了缩脖子,心想,还是他们家老大好,又美又飒又高冷,对待感情也很认真。   啊,他们老大真是个仙女。   相比于龙楚兰的热情,瘦弱男子表情淡定,他捂住嘴轻轻咳嗽两声,勾唇道:“我天生身体不好,可别过了病气。”   “没事,小哥哥,我天生身体就健壮。”龙楚兰依旧没放开对方。   瘦弱男子淡笑,直接摊牌:“没想到能在一个区区D级副本里,见到大名鼎鼎的方恪。”   他看向容貌精致的女人:“百闻不如一见,阁下确实与众不同。”   一旁偷听的胖子直接把嘴里果汁喷出来。   等等,那个病秧子说什么来着?方恪?特洛伊的老大,个人排行榜第三,被称作“副本屠夫”的方恪?   王东瞪大双眼,眼前风情万种的女白领给他抛了个媚眼,前者瞬间一抖,仿佛看见了阎王冲他笑。   阿弥陀佛,老大救我!   龙楚兰对男人冷漠不以为意,勾着他说道:“彼此彼此,我倒是听说上个月进来一个厉害新人。”   “虽然天生一副病秧子的模样,但却料事如神,不少大公会都开出高价,邀请他加入担任军师。”   “这个人也有意思,和三国卧龙姓氏相同,所以,也被称作‘小诸葛’。”   龙楚兰笑眯眯看过去,双方互相直接开牌。   男人又咳嗽两声,面容更加苍白一些:“和排行榜第三的您比起来,我只是个还没有进前十的中级玩家,想不到还劳您牵挂。”   “小诸葛真是过谦了。你能直接判断出我的身份,就比一些蠢货好太多。”   “副本屠夫追杀画皮妖师这事,最近在无限游乐园吵得沸沸扬扬,您屈尊降贵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复仇吧。只是我很好奇,”病弱男人眼眸含笑,“您是怎么说动副本Boss站在您这边的?”   理论上,他们都失去道具和血统,应该无法威胁到Boss。   “你这人也真是,难道你家先祖七擒七纵孟获,靠的也是威胁?”   “倒是在下显得像个小人。”小诸葛轻笑起来,叹气道,“方先生,您能把武器先收起来吗?”   龙楚兰收回双手,变魔术般从袖子里抽.出一把餐刀,在指间转动。   “对不起,诸葛先生,习惯了。”   小诸葛没有放在心上,他看向女厕所方向,平静道:“如果我没推断错,那个中年妇女就是妖师吧。”   龙楚兰含笑不语,显然他也是这样的推断的。   道理其实很简单:中年妇女同意聚在门厅那一刻起,就已经暴露了身份。   4号楼副本杀戮规则:   1、镜子恶魔晚上只能选择进入一面镜子。   2、除镜子通道外,玩家房间相当于安全屋,恶魔和其他玩家都不能强行进入。   3、如果封闭空间里有多人,恶魔可以一起杀掉。   4、镜子恶魔前期较弱,杀人越多,就越强大。   “她住在102,另一个女生却住在顶楼。如果镜子恶魔在门厅现身,她可以第一时间逃回自己房间,但我们却还要跑上楼。”小诸葛从容分析道,“如果女学生才是画皮妖师,她绝不敢冒险和玩家聚在底楼。”   他们虽然没有见过妖师,却从过往行为,抓住她性格特点:阴毒、狠辣、谨慎。   “但我不明白,你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为什么没有直接杀掉她?”   龙楚兰眼神深沉,撩起耳边碎发,嗤笑道:“直接杀了她,不是太容易了吗?”   小诸葛沉默,显然没有想到是这个答案。   “你并不是一个热衷于折磨的人。”小诸葛叹息道。   “那或许是你还不够了解我,”龙楚兰冷漠道,“她是如何杀死那些无辜者玩家?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却多少听说过一些。”   最开始,方恪也并不在意画皮妖师,尽管经常听说此人恶贯满盈。   但他向来只针对主神和它的爪牙,对不主动招惹自己的玩家兴致缺缺。   直到齐拓死了,方程浑身是伤,撑着一口气回到主神空间,才勉强保下一条命。   他在齐拓身上留下印记,用来在疯狂中区分敌我。但这个精神印记是连通的,如果他愿意,他可以感知到齐拓的情绪和思想。   不过一般来说,方恪不会这么做,因为他尊重队友们的隐私。   齐拓死得很痛苦,当过于强烈的情绪惊动方恪时,后者都吃了一惊。他连忙顺着印记查探队友情况,却发现齐拓的思维是一片空白,无法形成一句完整的话语。   只有痛苦,无边无尽的痛苦。   齐拓临死前的哀嚎至今回响在方恪脑内,他无法想象,画皮妖师对齐拓到底做了什么。   在什么情况下,人在清醒时思维却是一片崩溃空白,只会像只野兽般哀嚎?   方程几天后就醒了,主神空间治疗道具一向效果不错,然而表弟却像只惊弓之鸟,无法正常开口说话。   方程只在第一天醒来时,抓着自己双手,划出道道血痕,厉声惨叫:“画皮妖师!齐拓!”   老杨也无计可施,只能从主神处兑换道具,将方程记忆封存起来。   方程忘了一切,包括齐拓,他的记忆停留在车祸死亡那一刻。睡醒时,一脸茫然询问道:“表哥?你不是死了吗?咦,我不是也死了吗?等等,这是哪里?他们又是谁?”   即便如此,画皮妖师对方程留下伤害太深,他们都不敢在表弟面前提对方名字。   当方程偶然看见齐拓遗物时,都会无意识泪流满面,他一边用手徒劳擦着脸颊,一边茫然无措道:“表哥,我是怎么啦?我为什么总是忍不住想哭?”   想起之前的一切,方恪眼神冷然,藏起袖子中攥紧的拳头。   做了这些事情,画皮妖师想这么轻易死去?怎么可能!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他要妖师经历齐拓、方程等人一样的绝望,他要对方的哀嚎声响彻整个4号楼。   在那之后,他才会砍下对方脑袋,祭奠死去战友的在天之灵。 第123章 无限篇14   当方恪和小诸葛说话, 在一旁王东瑟瑟发抖时,突然从厕所里传出一声尖叫。   是那个女学生的声音,凄惨无比。   “看来你的搭档动手了。”小诸葛平静笑道。   过了不到半分钟, 中年妇女就如旋风般冲出来, 她抬头瞥到三人神色, 略微一愣。   小诸葛含笑看她,龙楚兰眉眼冷然,王东仿佛意识到什么般,朝两位大佬方向靠拢。   门厅里的站位再清晰不过,三对一, 直接排斥她的存在。   中年妇女……不, 或许应该叫她“画皮妖师”。有谁能想到, 画皮妖师竟然是一个长相平平的中年妇人呢?这或许是谁也找不到她的原因。   画皮妖师脑中迅速运转,立刻意识到整件事情的不对劲。   按理说,他们这群人聚在一起, boss肯定会优先攻击门厅, 怎么会来到人少的女厕所下手。   再一看至今没从厕所离开的男青年,她终于理顺所有思绪。   当你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不管多难以置信,那都是事实。[1]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副本屠夫”方恪竟然会和Boss合谋?他对主神的憎恨人尽皆知,如今竟然为了杀她而破戒?   何况他还能成功说服boss做出背叛主神的事情。   画皮妖师倒吸一口冷气,阴冷毒辣眼眸快速扫过面前三人。   方恪必然改变过相貌,是谁?!   很快, 她就将视线落在容貌精致的龙楚兰身上, 她记得, 这个女人第一天来到4号楼, 就勾搭了名为“莫余”的男青年。   她最初还是以为两人都是玩家,在副本中会面,以这种方式重聚在一起查案。   现在想想,很可能从一开始,方恪就在试图引诱副本boss,呵,他就这点手段?   画皮妖师并不惊慌,她在无限游乐园打拼多年,在仇家遍天下的情况下,依旧可以肆无忌惮地作恶,必然有常人没有的狠毒谨慎。   她确实没想到,方恪会和副本boss合谋,但这并不意味,她就必死不可。   画皮妖师毫不犹豫按照预定计划,往自己房间扑去,与此同时,向主神提出申请,举报这个与玩家狼狈为奸,破坏规则的boss。   她的反应和动作都极快,完全不像个中年人。   但出于意料的是,当她夺门而入时,门厅三人没有任何阻拦意图,包括龙楚兰在内,从头到尾都没动过,只是双手抱臂,冷冰冰看着她。   怎么回事?她遗漏什么了吗?方恪绝不可能放弃复仇。   画皮妖师皱起眉头,不,不可能,她如今在“安全屋”里,任何玩家都不能强行进入。   至于副本boss?那就更不可能了,凶手晚上只能进出一面镜子,莫余既然在女厕所镜中现身,就绝不可能再出现在大门紧锁的102房间。   没有人能在今晚杀死她。   就算主神没有判定对方作弊,她也可以在自己房间静静等到早上,然后直接查杀莫余获得胜利,瞬间脱离副本,换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人皮。   如此一来,谁也不可能再找到她。   突然,画皮妖师听到房间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她微微瞪大眼睛,脖子仿佛生锈般僵硬,一点点缓缓向后转去——   浑身漆黑的恶魔正在冲她微笑,它用一双滴血般的双眸,头上麋鹿角已然开叉,身上散发浓重硫磺味。   “你怎么能进入我房间?!”画皮妖师大喊起来,“你们作弊!主神!不,你们作弊!”   正在这时候,主神冷漠电子音适时响起来:“经系统查询,《4号楼》副本未发现作弊情况,举报不成立。”   主神残忍冷漠,但它也最守规矩,这说明副本boss一直在按照规则行事。   但这怎么可能呢?画皮妖师浑身僵直,没有特殊血统与道具,她仿佛又变成了最初的平凡中年女人。   她跌落在地,胡乱摸索着任何能作为武器的东西,突然,她摸到桌面下一块碎玻璃。   那一瞬间,她全部明白过来。   原来如此,原来这只是个文字游戏。   副本规则:凶手每晚只能进入一面镜子。   莫余杀死女学生时,她待在厕所隔间里,只是听到了响动。   她放下录音笔,打开隔间门准备逃跑时,看到女学生面对洗手台镜子,满脸惊恐倒地,就以为boss是从那面镜子中出来的,他今晚无法再进入第二面镜子中。   但如果不是呢?   如果方恪将一整面镜子打碎,自己身边留下一块,在女厕所洗手台上偷偷放了一块,并且……在自己房间里也留了一块呢?   打碎的镜子,也是同一面镜子,莫余自然可以随意穿梭,没有违背任何主神规定。   至于之前方恪为什么不追,是为了让她在自以为逃出生天时,享受从天堂瞬间到地狱的绝望感。   她玩弄了无数人,不仅欺骗和杀死他们,更享受他们临死前哀号绝望的模样。这让她感觉自己拥有无限力量,宛如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灵。   在来到无限游乐园前,她只是个普通人,彻头彻尾的普通人。   和那个年代大部分人一样,她初中毕业就分配到工厂上班,嫁给一个不喜欢也不讨厌的男人,为对方生儿育女。安生日子没过几年,工厂就由公转私,她被裁员下岗,却还要当牛做马伺候家里爷俩,像个不要钱的保姆。   好不容易将儿子拉扯长大,他转头就去外地读书工作,丈夫也只沉迷打牌喝酒,夫妻之间毫无感情,只有多年磨合下来的习惯。   所有人都说她要开始享福了,她表面笑着应是,心里却扭曲痛苦。   享福吗?她的一生真的享福了吗?   每天早上提着菜篮子买便宜蔬菜,负责家里所有的家务,还要为丈夫准备一日三餐,晚上被“老姐妹”拉去跳广场舞,听着这群蠢老太婆聊家长里短。周末好不容易给儿子打个电话,没说几句,就被敷衍挂断,回过头就看到老公给手机游戏充钱,玩网上扑克牌。   哈哈,幸福,这就是正常人们口中的幸福吗?!   那么,就当她不正常吧,只是她畏惧世俗规则,内心无论如何扭曲嫉妒,却也只能藏在心中。   直到她患上绝症,直到她在医院浑身插/满管子,痛苦无比地咽气。   她闭眼时,听到了哭声,但更多的是松了口气的感慨:“她也算解脱了,你们也能轻松点。”   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她多活一天,就给其他人多增加一天麻烦。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她一生都活在压抑、绝望、痛苦和忌妒中?!凭什么她活了一辈子,却没有一天为自己而活过?!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她来到无限游乐园,并在新手副本中,意外触发副本异变。   E级新手副本,他们只需要从道士手里拿到符咒,就可以封印一只普通怨鬼。   但副本异变后,他们遇到了隐藏的画皮鬼。   对方轻而易举杀死所有人,却唯独留下了她。   那个鬼怪撕下自己脸皮,露出里面模糊狰狞的血肉,它哈哈笑道:“我能感觉到你心中快要奔涌而出的愤怒怨毒,所以我不杀你。”   “喏,送给你,”它将人皮贴在她脸上,“现在,你也是画皮鬼了。”   新手副本就觉醒“画皮”血统,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至少对画皮妖师而言,她认为自己死后来到无限游乐园,并获得画皮鬼青睐,是上天对她这辈子的补偿。   从那之后,她就沉迷于掌控他人生死,戴上不同款式画皮,欺骗那些蠢货,让他们以为能逃出生天,却在下一刻堕入地狱,被折磨到哀求她赐予死亡。   多么美好,多么强大,多么……幸福。   她杀了那么多人,看到那么多死前绝望表情,然而,当死亡再次来临时,她依旧恐惧得发抖。   眼前镜子恶魔伸出长长指甲,戳进她的胸膛腹腔中,慢慢扯开,宛如撕开鱼皮。   恶魔如血般的瞳孔闪烁一下,画皮妖师仿佛听到它轻轻叹息,下一刻,心头剧痛,她彻底停止呼吸。   102房间传来一声凄长的哀嚎,王东抖了一下,脸上肥肉跟着弹动,他满脸畏惧看着龙楚兰。   龙楚兰之前确实来找过他,让他帮个忙做托,尽可能把所有人聚在门厅。鉴于对方和老大之间的交情,当时他乐呵呵答应。   但他往往想不到,方恪竟然是个女装大佬!还是个喜欢勾搭boss的女装大佬!   淦,他是不是知道太多了,会不会出去就被特洛伊的人灭口啊?   不不不,他绝对不会把大佬个人爱好说出去的!   果然,个人榜前十的玩家都是变态,除了他们沉香阁的仙女老大。   “我,我我我……”王东结结巴巴,却始终不敢说话。   龙楚兰瞥了他一眼,微微笑道:“今晚没事了,明天副本就会结束,你早些回去休息。”   小胖子疯狂点头,又将龙楚兰凑近,他像一只被蛇盯上的青蛙般僵住。   龙楚兰笑着拍了拍王东肩膀,轻声道:“别紧张,我不吃人。替我转告你们林香主,有机会我们见一次面,关于她上次的提议,我同意了。”   王东不理解对方说什么,但他很清楚,不该知道的不要打听,听话就是,连连点头。   见王东虚脱般逃上楼,小诸葛平静勾起嘴角,看向龙楚兰:“说起来,你也在我房间里藏了一块镜子碎片吧?”   龙楚兰假笑道:“以防万一罢了。诸葛先生既然不喜欢,回房间后可以把它扔掉,就黏在客厅墙上装饰画背面。”   小诸葛:……   小诸葛无可奈何摇头,转身欲走,听见身后人沉声道:“这次副本结束,有些事情,我想邀请先生一同商谈。”他点了点头,应下此事。   #   我擦了擦手,从102房间走出来,看见门厅只剩下龙楚兰一人。   “他们都回去了?”我随口问道。   龙楚兰默默垂下眼眸,没有吭声。   看来是真的恼了,我挑眉:“讲道理,你让我把她四肢砍断,然后开门扔给你继续折磨,这事难度确实太高。”所以,方恪最初提出这个要求时,我直接拒绝了。   杀画皮妖师可以,但要我配合一起折磨……那这活你还是自己干吧。   倒不是我有多么圣父,就是不太乐意。   谢邀,主神再三威胁都没让我努力工作,为什么还要如此苛责一条咸鱼?   眼前女人依旧是光鲜亮丽白领形象,但是透过妖娆身姿,我却仿佛看到那个极具攻击性,肆意却又严守底线的男人。   “我并没有怪你,毕竟计划是我们一起商量出来的,你直接杀了她也好,老杨让我少受刺激,否则容易激发出‘褴褛之王’状态,”方恪沉声道,“我……只是在生自己的气。”   “生气自己没有保护好队友?”   “嗯。”   “你那么恨主神和NPC,是因为有重要的人死在他们手里?”   方恪没有回答,过了半晌,他才恢复正常状态,笑着问道:“我还想再问一次:你是否愿意做我的契约者?离开这副本到外面看看,亲爱的,常驻一个副本多无聊。”   “不约,谢谢。”   方恪依旧没有强求,他凑近我,轻声道:“晚安,亲爱的。”   第二天,主神宣布副本结束的冰冷电子音在我脑海中响起。   《4号楼》副本结束,玩家已经被传送离开。   我也终于斩获到无限世界以来唯一业绩:杀死高级玩家“画皮妖师”,获得一千积分。   不过,我并未把这事放在心上,只是奇怪方恪竟然没再作妖,他甚至连“再见”都没说唉。   算了,没关系,我知道我们还会再见。 第124章 无限篇15   方恪离开后, 又过了三个月,我一直待在《4号楼》里混日子。   作为一个低级副本,像上次一样, 一次性就进来两位个人榜前十, 一位诸葛再世,才是不可思议的偶发事件。   一般来说,进入D级副本的都是刚刚摆脱新手的初级玩家,除了个别天赋异禀的人外, 大部分都很好欺负和忽悠, 而我迅速理顺了摸鱼流程——   第一步, 理清自己在本场游戏中的新身份。   第二步, 尽快找到能杀死我的隐藏道具, 把它藏起来,或是直接拆掉。   第三步, 通过镜子观察住户,挑出三个NPC杀掉。   第四步,等待前三天里,有没有聪明的小可爱发现凶手。   第五步,如果这批玩家蠢得无可救药,那我只能在第四天放水,尽可能把嫌疑揽在身上,让他们尽快指认出我, 快点结束副本。   所以一般来说,《4号楼》副本最长也就持续到第四天。   我觉得自己将摸鱼事业做到巅峰,放水放得恰到好处。虽然这样也导致了, 除了上次斩杀画皮妖师外, 我又保持了三个月零业绩收入。   主神大概很想杀了我, 只是碍于游戏规则,只能恨得牙根痒痒。   下一次周年庆,估计主神会放十个高玩集体掐死我吧。   然而,事实证明,主神并不想把我留到下次周年庆。   老板都是这样的,如果手下有个辞退不掉的摸鱼佬,每天看到他,都会觉得浑身难受。笑死,坚持一年?坚持一天都算这个老板忍耐力强大。   第四个月时,我明显察觉到事情不对劲。   主神放进来的玩家越来越强,甚至出现过四人都是中级玩家的情况。   而即便放入初级玩家,主神也会特意挑选那些推理能力更强的人,试图把我扼杀在《4号楼》副本。   这导致我在第五个月的时候险些翻车,如果不是当时方恪也在副本里,我就会被那个新手玩家找到隐藏道具直接格杀。   是的,方恪又来了。   事实上,他几乎是《4号楼》的常客。   虽然主神规定,无论什么级别,玩家一周都要参加三次副本,且难度不低于自己等级。但一般来说,大佬玩家每天都会下本,而且都是B级以上的副本,才能保证自己实力不下降。   除非要去刷材料或者线索,否则他们不会浪费时间在低级副本里。   但方恪就好像爱上《4号楼》,一周能来三次。   “你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吗?”有一次,我忍无可忍问道。   方恪说,没关系,一天有二十四个小时,他跑完《4号楼》,当天还会再刷一个高级副本。   我:……   “所以,你到底是图什么?”   “图你啊,亲爱的,再说没有我的话,你上次不就……”方恪依旧笑眯眯的,没个正经样子。   我揉了揉太阳穴,咬牙道:“上次翻车的事情,你到底嘲笑我多久?”   “这算嘲笑吗?”方恪正色道,“那个小家伙挺聪明的。听说来到无限游乐园前,他才刚从警校毕业,实习期间第一次追捕逃犯,结果英勇牺牲。他能抓到你,是因为职业对口。”   谢谢,并没有被安慰到。   “小诸葛对他很欣赏,前两天把他收下当徒弟。”   我微微眯起眼睛,眼神略显危险,却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某种程度上,我必须感谢方恪,因为有他在,我真的省力很多,不必烦恼如何和玩家们斗智斗勇,或者想方设法给他们拼命放海,还得护着他们的小命。   有方恪的日子,才是好日子!   有方恪的日子,才是摸鱼人的快乐天堂!   但凡有方恪在的场次,我就彻底放弃脑子,每天睡到自然醒,吃着松软面包,等这家伙把所有事情都搞定。   为了表达对方恪的感谢,我终于给他做了一次正常的方便面。   后者一边嗦面,一边问道:“喏,你们NPC也可以用主神积分对吧?”   “对,但和你们玩家的不通用。”我当时正在玩游戏机,随口解释道,“NPC当然可以用积分,商场里的道具和血统,我们也可以兑换,只是使用时要注意规矩。”   比如,我在《4号楼》担任“镜子恶魔”,我可以兑换一些鬼怪道具,让我显得更恐怖,但我不能去主神空间兑换高达或者加.特.林菩萨。   想想看,这画面该多恐怖啊。   ——恶魔从镜子中悄无声息伸出漆黑双手,手里提着一把机.关.枪。   “我们还可以在东区买房子和食物,享受各种美好娱乐项目。”   当然,这事和我这种底层社.畜无关,主神一年发两次工资和业绩考核奖金,上半年我拿了个鸭蛋,还差点把鱼命断送在对抗赛里。   想起下半年业绩,只有画皮妖师一个人,我的脸僵了僵,觉得主神在会上依旧不会给我好脸色看。   方恪看我表情,就知道我在主神那里混得不咋样。   “不如做我的契约者,我带你出去吃香的喝辣的?”   “不要。”我的心里只有摸鱼,没有工作。   给方恪打工,肯定比给主神打工更累,尤其是这段时间。   我并不是一个傻子,正相反,几世轮回让我的第六感变得异常敏锐。   方恪在酝酿某一件大事,只是碍于主神监控,无法直接告诉我。随着时间流逝,我能感觉到他神经越来越紧绷,有时候,甚至会露出疲惫失落的神色。   小诸葛,林香主,张老七……有时候聊天,他会无意间提到两句。   他在集结无限游乐园中的高级玩家,他想要搞一票大的。   我的第六感告诉我,等方恪这一票玩到最后,要么排行榜前十彻底洗牌,要么无限游乐园关门大吉。   第六个月,主神送到我这个低级副本里的人,已经出现了好几个高级玩家。   啧啧,过分了啊。   我知道下半年的总结大会即将召开,我肯定又是主要批评对象,但主神倒也不必如此迫不及待。   另一方面,方恪的筹划应该也到了尾声,他来《4号楼》的频率越来越低,从一周三次,到如今勉强维持一周一次,而且每次看上去都更加疲惫。   甚至他上次来楼里时,竟然还带着伤!   主神空间有不少瞬间治愈的道具,能让方恪带伤下本,连脸上调笑都维持不住,可见他最近状态有多么糟糕。   风雨欲来,我脑海中出现了这四个字。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那是平平无奇的副本开局,当所有玩家围着尸体大惊小怪时,方恪第一次用男性身份进入《4号楼》,直截了当敲响我的房门。   我知道,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从空中落下。   “你愿意跟我去一个隐藏副本吗?”他认真问道,脸上再也没有笑意,相反,他表情格外凝重。   我有些犹豫,倒不是不相信方恪,这半年来的朝夕相处,我越来越熟悉这个男人。   在方恪疯狂肆意的背后,他隐藏着深深的痛苦与责任感。   在现实世界,他死于一场泥石流,当时,他正和自己爱人在一起。   他们刚刚订婚,带着两家人一同出门旅游。   他牵着挚爱的手,载着双方父母,享受大自然风光,他们许诺白头偕老,期盼一家幸福和美,直到被滚滚而来的泥石流淹没……   幸运的是,他们都进入无限游乐园。   不幸的是,他们不在同一个新手副本。   方恪亲眼看着挚爱死在鬼怪手里,等他失魂落魄来到主神空间时,才发现好好的两家人,只剩下他一个。   上天给予他幸福,又用天灾夺去一切,主神给予他希望,却又残忍抹杀掉一切。   随着老玩家好友的一个个死去,随着主神空间露出残酷本质,方恪作为正常人的感情必须被压抑在心底最深处。他是如此仇恨主神和它的爪牙,八年来,他将毁掉无限游乐园当作自己活着的唯一使命。   他要杀死主神,摧毁这里,让所有人获得自由,让自己获得解脱。   然而,真的有这样的办法吗?主神掌控无限空间里的所有副本。   一个隐藏副本又能够伤到它什么?一旦轻举妄动,恐怕正给了主神将我们一网打尽的机会。   “不需要我再多提醒什么,你必须慎重,我们只有一次机会,你确定是这次吗?”   我凝视他的双眸,沉声问道。   方恪与我对视,表情凝重深沉:“你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我曾闻过你身上的味道,说那股气息很独特熟悉吗?”   我点了点头,回想起来,我的腰子还是隐隐作疼。   “前不久,我们通关了所有SS级副本,从里面拼凑出一条与你有关的线索。”   和我有关?   我微微一愣,我不过是个区区D级副本的boss,高级副本怎么会有和我相关的线索?莫不是主神的阴谋?淦,这不是更加确定,它想用这个隐藏副本将我们一网打尽吗?   然而,下一刻,我就改变了想法。   因为我从方恪嘴里,听到了一个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此处的名字。   方恪一字一顿道:“你是否听说过一个神灵?祂被称作‘死亡与轮回’之神。”   我的表情空白了一瞬,瞳孔猛地放大,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男人。   他刚才……说了什么?   “你拿到的线索和谁有关?”我抬高音量,因为过于激动,而显得有几分破音。   方恪又重复了一遍。   《4号楼》禁止使用道具,他无法将线索拿给我看。   方恪用语言描述了那件隐藏道具,是一张羊皮纸做的邀请函。   “邀请函落款,就是死亡与轮回之神。”   方恪停顿片刻,慢慢说道:“邀请函内容,是让我们必须带上萨宁参加某个庆典。”   “换而言之,如果你不随行,我们将无法进入那个隐藏副本。”   我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个副本叫什么?”   “《小河》” 第125章 无限篇16   最终, 我还是答应了方恪的要求。   和玩家签订契约的感觉十分奇妙,有点像是《神奇宝贝》中小智用精灵球收服小精灵。   区别在于,我就是那个冤种精灵……   由于《4号楼》无法带入道具, 他将卷轴符号刻在手臂上,割开皮肉后念动咒语。   我点头表示同意, 瞬间,身体和神智就像被吸入一个吸力巨大的漩涡,眼前一黑, 随即陷入沉沉睡眠。   和玩家签订契约需要很大勇气, 如果方恪背信弃义, 我将永远困在这张契约卷轴中, 无法离开, 甚至无法靠死亡前往下一个世界轮回、   我选择冒险相信方恪,一方面是我对自己看人眼光有自信,另一方面……自然是因为雅诺老板。   死亡与轮回之神, 这个名字一出现,我就没了别的选择。   如果雅诺真的来到无限游乐园,这将推翻我的很多猜想, 同样也将证明一个致命结论。   所幸方恪并没有辜负我的信任, 我在卷轴中仿佛只沉睡了一瞬间,再睁开眼便来到一个全新陌生世界——   眼前是一片高科技的银白, 带着甜蜜笑容的乘务小姐走来,给我倒了杯橙汁,询问我感觉怎么样?看着脸色有些苍白,是否需要前往休养舱?   我看了看她胸.前铭牌——银河宇宙科技公司, 高级贵宾舱乘务员, 珍妮。   我下意识往后倚靠放松, 身后靠椅极为符合人体力学,材质也是柔韧舒适的真皮,且带着比人体恰好低一些的温度,让乘客宛如被拥抱般舒坦,眼前还有三维立体成像显示屏。   不愧是高级贵宾舱。   “不用,谢谢,我只是刚睡醒,有点头晕。”我对珍妮露出一个温柔笑容,后者颔首离开。   我将头转向左侧,看到了窗户外漆黑无垠的太空,远方还有一些陨石残骸飘荡,眼前有一颗巨大无比的行星。之所以显得巨大,也许是因为我们所乘坐的宇宙飞船正在向它靠近。   这颗星球和地球截然不同,三分之二都是陆地,覆盖着不同色彩,而最显眼的是横贯赤道的一条蔚蓝绸带。   “叮咚——”   耳畔传来温柔客套的航空公司电子音,和主神般冷漠不同,这个声音带着机器人所能达到的最大热情。   然而,她终究是模仿人类,却又不能百分百达到人类标准,对我来说,反而营造出一种恐怖谷效应,让简洁干净的航空舱都带上几分诡异恐怖。   “亲爱的旅客们,两小时后,本次航班将顺利抵达墨卡托西星球,感谢一路上的支持与厚爱,欢迎下次继续乘坐银河宇宙科技公司航班,我们将竭诚为您服务!”   “墨卡托西星球是南方星域的B级行政星,幅员辽阔,三分之二都是陆地,拥有大片天然生态景区……”   接下来是一连串对这颗星球的旅游指南,包括这颗星球上的美食、美景、娱乐设施、当地风俗传统,节日庆典、当地土特产等等。   我一边听着,一边陷入思索中。   我应该已经进入副本,但是我不明白,这个一看就是星际时代的副本,为什么会叫作《小河》?   在正常人类的概念里,《小河》应该对应田园山水风格的副本。   方恪等人之前也做过各种预案,我们有设想过深山老林的鬼片现场,也设想过中世纪庄园的扮演题材,但是……为什么会变成高科技背景的星际副本啊!   《小河》?星际?淦,这不科学!   “萨宁?”耳边传来熟悉的声响,我抬头,正对上方恪那张极具攻击性的相貌。   “你去哪里了?”我无语道,作为契约者,咱们进副本时不在一块可还行?   方恪无奈道:“我进入副本五分钟后,就使用契约卷轴,主神告诉我,已经将你投放进副本。”   主神:投放了,但也没全投,反正你们自己去找。   方恪在飞船上找了一圈,最后才在贵宾舱找到我。   “你们坐的什么舱位?”我有些好奇。   方恪沉默片刻,抽了抽嘴角,道:“经济舱,还是打折票。”   虽然时代发展到星际,虽然黑科技到处点满,但有些事情是永远不变的。   比如,有人能坐头等舱,享受乘务人员的微笑式服务,坐着能自动加温的人体力学椅;而另一些人只能坐经济适用舱,而且还是活动打折票。   正说着,珍妮又走了回来,殷切给我倒了杯红酒,还附赠一块鹅肝鱼子酱面包,然后不露痕迹打量方恪一眼,最终因为我和他认识,而没说什么。   方恪和我:……   主神是不是有些过于偏心眼子?   我放下食物和酒,跟着方恪往经济舱走去,大家同一个副本并肩作战,好歹先要把队友认全。   这一次,不仅是特洛伊全员出动,还有不少被方恪劝说来的大佬们。   比如小诸葛和名为“陈林”的徒弟,对,就是之前差点让我翻车的那个小警察。   比如沉香阁老大和王东,林香主是个气质清冷的美人,对谁都冷冰冰,但礼仪上半分不差。   再比如,奇门堂的张老七,圣骑士玛索,巫师会的巫逡等等,都是排名榜上赫赫有名的玩家。   他们也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带着自家小弟,浩浩荡荡,总共三十二人。   这是方恪能说动的所有人,他们都愿意为一线逃脱生机,选择奋力一搏,向主神发动反击。   并不是所有人都想离开无限游乐园,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敢和主神作对。这群人来到《小河》,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不成功便成仁,自然慎之又慎。   我曾在《4号楼》问过方恪,为什么他确定《小河》副本就一定有能干掉主神的线索呢?   方恪告诉我,这几个月来,他也不是成天偷懒摸鱼,而是联系不少高级玩家,通关所有SS级副本,牺牲掉很多人,最终才拼凑出一张“死亡与轮回之神的邀请函”,引导他们来到这个隐藏副本。   “光是打开这个副本,我们已经付出太多,早就没有回头路了。”   《小河》是一个SSS级副本,本就代表主神的存在。   如果他们真能逃离主神控制,这个隐藏副本也许是唯一的机会……或者,至少有相关线索。   “也许我们会失败会死去,但至少我们为后人开辟出一条路。踩着我们的尸体,终有一天,有人能离开无限游乐园,重新获得自由与解脱。”   而同意方恪想法的人,如今都在这艘宇宙飞船上了。   方恪带我和所有人打了招呼,他们都见过那张邀请函,自然也知道“萨宁”是谁,只是都没见过我。   且不论大佬们此刻心情有多么复杂,至少面上都带着礼貌与笑容。   “如无意外,在此次副本,你的安危具有最高优先级,”方恪直接当着众人面解释道,“遇到危险,我们都可以死,但你必须活下来。”   三十多个玩家,没有一个人有异议。来到这个副本,他们就做好全军覆没的准备。   除了邀请函和副本题目外,“萨宁”是他们手里唯一线索,所以哪怕死到最后一个人,都不能让我出事。   “不过,目前还没到这个程度,”方恪笑眯眯道,“老杨,先给萨宁介绍一下墨卡托西星球的节日庆典。”   老杨推了推眼镜,声音平和道:“作为无限游乐园的NPC,想必你也知道,高级副本一向没有引导员。”   是的,越是高级的副本,越像一个真实世界,越需要玩家自己摸索任务支线和通关要求。   像《死亡幼儿园》和《4号楼》这种低级副本,有时候连主线剧情都没啥逻辑,但在高级副本中,连刚才给我倒果汁的乘务员都有自己的名字和背景设计。   “没有引导,没有线索,我们手里最大切入点,就是副本标题和邀请函。”   “死亡与轮回之神邀请我们参加宴会,这几天墨卡托西唯一和‘宴会’沾边的,就是新生节。”   “这也可能是《小河》名字的来源。”   新生节是墨卡托西星球的传统节日,根据老杨通过星网调查到的副本背景,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星际时代。   随着地球资源的逐步枯竭,移民宇宙是人类文明唯一的出路。在这个副本中,人类成功走出地球,散布在宇宙各个地方,生根发芽,开枝散叶。他们先是组成松散联邦,后来受到外部威胁后,凝聚为人类帝国。   “帝国星球分成ABCDE五个档次,根据繁荣程度与重要性划分。同时,根据不同功能,分为行政星、资源星、军事星等不同类型。行政星是星际人类主要居住场所,墨卡托西就是其中的B级行政星。”   相传最初一批人类离开地球,乘坐宇宙飞船,经过漫长星际旅行,在资源即将消耗殆尽的危急关头,终于找到墨卡托西星球,并迅速定居其上。   为了庆祝新文明在这里落地生根,他们将抵达新星球的这一天设置为“新生节”。而由于这个星球上有一条贯穿赤道的巨大河流,而生命与文明本就离不开水源,于是,人类先辈将它命名为“新生河”。   从此之后,这颗星球每年都要庆祝新生节,而每个孩子出生后,都会在新生河洗礼,这是父母对孩子健康成长的祝福,也是墨卡托西人对祖先的追忆。   科技发展到这个地步,星际人类并不太相信神灵,或者说,他们不信仰真实存在的神。   新生节与其说是宗教祭祀活动,倒不如是个节日庆典,寄托一些历史感情罢了。   新生节会在河边举行三天三夜的庆典活动,时至今日,传统习俗已经不是重点,墨卡托西人也就图一乐,每年靠新生节,都会吸引南方星域,乃至于整个帝国的众多游客,是一年内旅游业最繁荣昌盛的时刻。   什么新生不新生的,赚游客钱才最重要,于是政府大力推广“新生节”噱头,并和银河宇宙科技公司合作,开发出针对各个阶层的旅游线路。   比如,我有贵宾舱的船票,我就可以获得“墨卡托西旅游大礼包”;而方恪他们乘坐打折经济舱,就只能尝试穷游的玩法。   可以说是非常真实了,不愧是宛如平行世界的高级副本。   “《小河》和宴会可能都和新生庆典有关。”老杨最后再次总结道。   我抽了抽嘴角,看着地图上贯穿星球的整条蓝色绸带……   讲道理,你管那个叫河?这特么能叫小河?   这简直比大江还要夸张啊!这真的不是海洋吗? 第126章 无限篇17   眼下我们对这个副本知之甚少, 对主线任务更一无所知。   面对这个宛如真实世界的高级副本,玩家们不敢有丝毫懈怠,趁着还有两个小时, 尽可能在飞船上搜集线索,连接星网,了解副本背景。   方恪也让我试探贵宾舱的NPC,毕竟我是唯一能自然出入那个地方的人。   “别担心,你是我的契约者, 有任务危险,我都能第一时间感应到, ”方恪安慰道, “我就在贵宾舱外面等你。”   我倒是不担心危险,毕竟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我只是担心主神继续偏心眼子,啧, 它总不会想靠这种幼稚手段来挑拨离间吧?   事实证明, 主神还能更偏心。   星际时代一切都是高科技产物,连旅游大礼包也是如此。   在我表达出对墨卡托西新生节的极大兴趣后,珍妮笑着送上一枚泛着金属光泽, 宛如纽扣般的小东西。   “这是贵宾礼包里的赠品。”她引导我将纽扣放在耳朵上。   瞬间, 小东西像有吸力般自动黏于耳垂,与此同时, 耳内传来熟悉温柔的电子音,和宇宙飞船播报属于同款女声——   “欢迎使用银河宇宙科技公司出品, 人工智能C427(体验版)为您服务。如果您想拥有同款智能管家, 现在登录官网, 点击相关型号购买, 只需要2999星际币, 您就可以把我带回家!”   我:……这家公司真的够了。   在人类帝国中,这家银河宇宙科技公司涵盖多个领域,包括开发飞船航线,承包各类资源星球挖矿,研发人工智能与机器人,参与星网构建等等。   这是什么寡头中的寡头?   连乘坐贵宾舱送的赠品,都是自家公司的人工智能(体验版)。一般来说,星际时代的人类非常依赖科技产品,他们随身都会携带自己惯用的人工智能设备。   如果银河公司希望推销产品,用这一招让顾客尝试体验装,算得上极有商业头脑。   这款C427人工智能系统非常强大,应该是银河公司的主推新品。只要给予足够权限,它就能帮主人做出任何理想完美规划,包括但不局限于:旅游、工作、娱乐、装修、健身等领域。   对于初到墨卡托西的旅游者来说,你什么攻略都不用做。只要开通权限,C427会收集你的个人信息,结合这颗星球实际情况,为你规划出最符合心意的行程路线。   本着人性周到的服务态度,C427可以挑选不同语音包、形象包和主题风格,还有更多强大功能等待解锁。   前提是,你要开通VIP服务。   我:……这是什么某南极生物[1]转世啊?!   充钱是不可能充钱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氪金的。   更何况是在一个毫无意义的主神副本里氪金,笑死,老子根本没有钱!   我在免费四款里挑挑拣拣,最终选择一块小萝莉语音包,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眼前虚拟的金发小萝莉,奶声奶气教导我如何使用星网,总让人忍不住想起蓁蓁小时候的可爱模样。   啊,这种前辈心态,难道我已经老了吗?   我在星网上搜索的,自然还是墨卡托西新生节的线索,包括那一条槽点满满的新生河。   然而,搜索到信息与老杨说的差不多。   星际时代……雅诺……   我深深叹了口气,不由自主想起了星际遗民,还有那一柄弑神之枪。   但又怎么可能呢?在主神业绩会上,我观察所有NPC与boss,某种意义上,他们都是主神的造物,诞生起就被灌输相关设定,忠心耿耿为老板卖命。   我从未见过雅诺等邪神,而且以雅诺的性格,怎么可能向主神臣服?   何况,无限游乐园的所有副本,不都是假的吗?是主神用能量虚构出来的游戏场所。   主神怎么可能把另一个平行世界拉入空间,还做成了自己的副本?它又怎么可能把雅诺强行留下当NPC或者Boss?不能够啊!除非主神的位格在雅诺之上。   笑死,一个只会按照程序走的憨批系统,它玩得过那个老阴比?   我在无限游乐园只当了一年NPC,我对主神了解不多,但我对雅诺太过熟悉,好歹当年侍奉祂那么多年。雅诺若是真的来到主神空间,恐怕这地方早就换了老板!   等等,换老板!   我倒吸一口冷气,不会主神已经被雅诺替代了吧?这是什么恐怖故事!   关于“死亡与轮回之神”的事情,我一句话也没和方恪他们说过,并非我不信任队友。而是很多事情,没有证据时说出来不会有人信,而且知道的越多,就越有可能被那个老阴比盯上。   “主人,您的心跳比正常状态快了百分之十,且瞳孔有异常反应,需要为您提供紧急医疗措施吗?”C427软乎乎问道,带着点小孩子固有的天真无邪。   我看向眼前虚拟的五岁女孩儿,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看看星网上最近有什么新闻。”   “好的,主人,正在为您检索……”   这个时代的人类帝国,无论物质还是精神都得到极大发展,放眼整个宇宙都没有可以匹敌的对手。   当然,外星生物还是有,在历史上也与人类联邦展开过激烈交战,但这场星际战争结果,却是磨砺出一柄无与争锋的帝国之剑,从此外星生物被压着揍,人类占据绝对霸主的地位。   与此同时,人类科技也达到巅峰造极的程度,甚至帝国科学院宣布,再过一段时间,他们研究出时空跳跃的设备。从此,人类不仅可以横向施加影响,甚至可以去向过去,探索未来。   星网中的新闻不少,但大多是一些老生常谈的事情:帝国军部宣布又一次演习成功,科学院发现新的黑洞物质、银河宇宙科技公司开发新的业务,某些大明星将在A.级行政星开演唱会一票难求,军部将进一步打击流散在宇宙各个角落的星际海盗,提醒部分行政星提高警惕,谨防罪犯们的挣扎反弹……   没有和雅诺相关的内容,我揉了揉太阳穴,在心中叹气。   如果那么容易被发现,就不是老阴比的作风了。   “主人,您需要精神按摩吗?”C427软绵绵问道。   我认真反问:“要充钱吗?”   C427:……   可能银河宇宙科技公司也没想到,一个能买得起VIP贵宾舱船票的人,竟然连充会员的钱都没有!   “那就算了,我自己揉揉就行。”我无比真诚拒绝了C427的推销,用手指按压脑袋,梳理思路。   两个小时很快过去,宇宙飞船成功停靠在墨卡托西星球港口。   在乘务人员满脸微笑下,我拿着贵宾礼包,踏上这个星球土地。   离开海关接待厅,一出门,我们就感受到滚滚热浪,眼前是欣欣向荣的热带场景。   “墨卡托西星球保留各种地域风貌,是自然资源十分丰富的旅游星球。港口区是热带雨林气候,如果您驱车前往西城区,您将领略到沙漠戈壁漫漫黄沙的美景,南草原区拥有数量庞大的野生动物,您只要999星际币,就能体验到一整天的狩猎乐趣,且绝对安全。”   C427尽职尽责地介绍道。   这个星球除了没有大海外,其他自然风光应有尽有。不过一般来说,如果星际人民想饱览大海风光,他们大可以选择海洋星球,据说那里90%都覆盖海水,几十座城市都建立在海底,被誉为“新亚特兰蒂斯”。   “只要花4999星际币,您就可以亲自抓到一条美人鱼,还可以加赠6999星际币,将自己的战利品活着带回家,我们将为您搞定所有运送手续。”   C427还在极力安利,甚至贴心地为我打开银河宇宙科技公司的官方主页,展示目前活动丰富的旅游团页面。   我:……   虽然你是个体验版,但你也不能三分钟就插播一条广告啊!   “谢谢,但是闭嘴,我没有钱。”我直截了当道。   小女孩儿瞬间蔫了,尽管只是个三维虚拟影像,我也能看清她眼角充盈的泪水。   惹哭一个五岁孩子,是不是有点过分?   “可是我真的没有钱。”   指着“热带雨林美食套餐票”,我无可奈何道:“对不起,但我真的买不起。”   小女孩抽噎道:“那,那也没办法,那么穷也不是主人的错。”   我:……扎心了,老铁。   “没关系,主人。”小姑娘擦擦眼泪,又恢复最开始的认真努力,仰起小脸,点出好几个页面,道:“主人你看这里,只要观看广告时长满了,就可以领取免费的体验项目。”   “享受免费项目后,您可以图文五十字好评,还可以返现。”   接着她迅速将所有参与活动的店家,贴心无比在地图上标明,打上又亮又大的感叹号。   我:能感觉到小姑娘很努力,即便咸鱼如我,也产生良心上的愧疚。   面对泪痕未干的小女孩,虽然我觉得被套路了,但还是点开一则旅游广告,硬生生看完三分钟,领取了一份“清凉椰子饮料”的赠品。   C427引导我走到椰子店门口,老板核验体验券,拍了拍身边眼神睿智的机器人。   只见手起刀落,三秒打开一个椰子,将带小红伞的植物吸管插.在里面,殷勤递给我。   这大概是当地特产,椰子水清凉无比,竟然还带着薄荷的辛辣气息,从头顶穿透到脚底板,让人在港口区炎炎夏日中感受到一身爽快。   “主人,图文好评……”   “在写了,在写了。”   这家店的图文好评不返现,但老板会送一顶手编草帽,摸上去柔软舒适,甚至在边缘处还编入几朵小紫花。   当然,这肯定不是老板手编的,我看向一旁傻呆呆的机器人,后者见不用再开椰子,又坐回自己的小板凳,像个贤妻良母般,扯出几十根晒干草叶,飞快编制起新的草帽来。   看我对机器人有兴趣,椰子店老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走过来,语气略带骄傲道:“怎么样?我老婆很厉害吧?”   哈?   老板摸了摸机器人的金属脑袋,露出温柔沉迷的眼神,继续说道:“要我说,人类伴侣有什么好的?还是机器人好,永远不会背叛你,也不会离开你,还那么多才多艺。”   我:我不太理解,但是我大为震惊。   “主人,为什么要惊讶?这样的事情在帝国很常见,您如果有需要,我们公司还有定制款……”   “我买不起。”   C427:……原来重点是这个吗,主人? 第127章 无限篇18   正在我围观机器人的N种使用方式时, 方恪终于讨论完分组,带着特洛伊成员向这边走来。   根据老玩家经验, 他们聚在一起, 容易被主神一锅端,但分开太散又会被逐个击破。   所以,各组以4-5人一组, 分开进行活动, 并随时用道具保持联系。   “新生节三天各有不同活动,”老杨递给我一张宣传单,介绍道:“第一天主要是美食盛宴。”   旅游星球想要吸引游客,除了赚噱头的传统习俗、风格不同的自然美景、细致周到的待客服务之外, 自然少不了美食,饮食这一块收入也是重头戏。   当新生节来临时,大到五星级餐厅,小到街边摊都会推出各种新品和优惠套餐。游客们可以尽情吃喝,晚上,根据传统习俗,人们会带上最好吃的几种食物来到河边, 奉献给新生河母亲享用。   虽然官方说这是传统, 但我总觉得这是旅游局想多赚钱的阴谋。   “第二天游客们可以收集和制造花灯, 晚上放在河上许愿,并参加在河边举办的音乐节和篝火派对。”   “第三天, 也是整个节日最热闹重要的一天, 按照此地传说,人们将集体来到河边, 让整个身体都浸泡在新生河的河水里, 据说这样可以得到河流母亲的赐福, 像他们的先民一样,从此获得重生,来年事事顺心。”   当然,对于大部分游客来说,他们对新生河没那么重的感情,纯粹就是图一乐,当作特殊的旅游景点。   为了顺应游客需求,当地政府开拓了不少水上项目,毕竟让人光泡水有什么意思啊!   打水仗大赛、钓鱼、捉螃蟹、游泳,水上娱乐……总之,就和河上乐园似的。   鉴于邀请函上没有更多信息,我又寻思着雅诺不会白天顶着太阳出现,目前玩家们最好的行动方式,确实是依照节日活动去做。   方恪也是意思,但想要参与新生节,你就要品尝美食;你想要品尝美食,你就得有钱。   很可惜,主神向来管杀不管埋,管传送不管给钱。   进入副本之后,方恪就表示无法再动用积分,当然,大佬们对此早有准备,又不是第一天被主神坑了。   老杨拿出各种各样的硬通货:黄金、钻石、能量石、稀有矿物、富有灵力的玉石……总有一款能在黑市上换到钱,足可见他们都被主神坑出丰富经验。   然而,无论老杨如何干练,他都得先想办法找到当地黑市所在,和NPC进行私下交流,这不是一两分钟可以解决的,速度快的话,也要几个小时。   玩家忙玩家的,方恪并没有给我安排任何事情,我反倒成了最闲的人。   所以我才说,方恪真是太讨鱼喜欢了,要不是他见面就捅我腰子,我都想将他封为“咸鱼最佳友人”。   闲着也是闲着,顶着C427泪汪汪的小眼神,我又摸到椰子店附近的烧烤店。   店主一看有游客来,立刻热情洋溢地介绍了当地两款特色小吃——   火焰蛋和烤火山蜘蛛。   虽然被称作火山蜘蛛,但热带雨林环境里,火山并不常见,而且也没什么蜘蛛能生活在火山里面。它们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只是因为背上有着鲜红如岩浆般的火焰痕迹。   那么鲜艳的颜色,真的没毒吗?   作为养蛊达人,我难道还会害怕区区的烤虫子?笑话,我们在魔教那会儿也经常吃虫子大餐。   但是,这种颜色的蜘蛛真的可以吃吗?   C427立刻跳出来,表示我怎么可以质疑她的专业性!   “维护主人的身心安全,是任何一个人工智能的责任与荣耀!”C427鼓起腮帮子,眼看着又要哭了,“如果连主人都保护不了,那和废铁又有什么区别?”   行行行,吃吃吃。   我当即又看了五分钟广告,兑换了两串烤火焰蛋和两串烤蜘蛛。   你还别说,这蜘蛛烤熟之后,外酥里嫩还能爆浆,口味甜辣,还带着说不出来的鲜美。   而所谓的火焰蛋,实际上就是火山蜘蛛的卵,每个只有弹珠大小,整齐排列在木签上,口味有些像爆爆蛋,和烤蜘蛛的麻辣香脆相比,更加柔嫩多汁。   味道还真不错,我一口椰汁一口烧烤,吃得正香甜时,突然听到耳边冷漠的主神电子音。   由于我和方恪契约,我们之间共享一个系统,所以听得分外清晰——   “庆典美食收集(2/7)”   特洛伊众人茫然对视一眼,下一刻,他们齐刷刷转头,将视线落在正在摸鱼撸串的我身上。   我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好特么尴尬,正在摸鱼时被队友抓个正着。   “这么说来,我们第一天的任务,就是收集七种庆典美食?”琳姐大大咧咧问道,“奇怪啊,不太像主神的风格。之前在SS级副本里的时候,恨不得进来的第一个小时,就把我们全部弄死。”   如今进入副本已经快三个小时了,主神竟然只颁布一条“收集美食”的任务支线?   琳姐走近两步,打量我手上的烤串,茫然道:“难道说,这些食物有毒,吃下去后导致变异?”   我的手瞬间沉重起来。   C427再次露出被侮辱的悲愤神色,小姑娘直接“哇”地哭了出来,哽咽道:“没,没有,没毒!”   我:……   别哭,不是你的错,琳姐只是在质疑主神的人品,而不是质疑你的专业性。   “就算有毒也必须吃下去,”方程平静道,“否则,我们连第一天的任务都无法完成。”   副本有多少危险,他们不知道,但完不成任务必死,这个规矩他们还是心知肚明的。   和第一次见面相比,方程显然褪.去了最初的青涩,虽然这个大男孩脸上还残留一些单纯真诚的笑意,但气质更加沉稳,眼眸深处仿佛还含着某种悲伤。   我摊开双手:“那不如由我一个人吃。”一个人倒霉,总好过所有人倒霉。   方恪瞥了我一眼,勾唇一笑,安抚队友两句,勾着我的肩膀来到无人地方。   “看来你自有打算?”   啧啧,这个变态还挺了解我?   “你喜欢偷懒摸鱼不错,但你不会毫无理智地让自己陷入危险境地。”方恪笑道。   后一句不错,前一句请收回。   “如果不是确定食物没问题,你是绝不会随便入口的。”   我咀嚼嘴里的蜘蛛,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咽下去后,慢慢说道:“这可不一定。也许我是想早点死了,可以提前去见那位‘死亡与轮回之神’呢。”   方恪:……   “好吧,我开玩笑的,”我将一串火焰蛋递过去,“尝尝看,如果我的推论没错,这些食物都不会有问题。”   方恪没有半分犹豫,接过木签,大口吃了起来。   “味道不错吧。”   “嗯,是什么东西,吃着像鱼蛋。”   “蜘蛛的卵。”   方恪停顿片刻,接着把剩下几颗全部塞进嘴里:“我在无限副本里吃过更恶心的。”   至少这些烤串味道还很不错。   一个星球的特色美食,自然不止七种,光是人工智能推荐的,就有五十多种。   要一个个品尝,挑出系统要的七种,实在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而且时间也不够。   方恪果断联系了其他组,把我们得到的线索分享给对方,并重新规划路线,每组负责7-8种,一旦品尝到系统规定的食物,就把那个店铺的地址告知其他组,保证各组晚上拿到河边的食物,都能顺利通过考验。   这一天对我们来说,完全没有任何无限游乐园高级副本应有的恐怖压抑感。   我们一路马不停蹄,不断地吃饭、打卡、看广告、再吃饭、再打卡……循环往复。   等到中午老杨兑换完当地货币,急匆匆赶回来时,我们已经习惯了白票。   笑死,能够免费的为什么要花钱?   光是图文好评返现,就让我慢慢积攒到200星际币,还有各式各样的小礼物。   “两百星际币够不够买会员?”我认真询问小姑娘。   C427沉默片刻,心酸道:“主人,我们这边会员都是包年制。”   我:……可恶的银河公司!   最终,我在三维虚拟界面点点碰碰,最后挑中一款红锦鲤发卡,正好180星币。   是的,你可以花钱开通高级功能,也可以花钱买更酷炫的形象包,自然也可以花钱买装饰,打扮自己的人工智能,就像玩换装小游戏似的。   但凡能让用户氪金,狗公司就绝不会放过。   “小姑娘戴红色的好看。”我展现出直男审美,为C427装扮上小鱼发卡。   金发小女孩脸颊绯红,捏住自己的小裙子,奶声奶气道谢。   “真是个傻孩子。”我隔空摸了摸她的虚拟脸颊。   不过能够快乐摸鱼的人只有我自己,特洛伊队友还需要探索副本,尤其老杨这样的智囊,嘴里机械性塞着食物,思维和眼睛都沉浸在星网数据中。   这就是彻底咸鱼的快乐,要干什么活儿,都有冤种队员替你干了。   在几组共同努力下,我们很快就把任务要求的七种美食凑齐,按照传统来到河边,免费领取一张宽大荷叶和一支蜡烛。将收集到的美食放在荷叶上,点亮蜡烛,摆在河岸边,为新生河母亲奉上食物。   随着夜色渐深,河边逐渐亮起一排排的星点之火,宛如浩瀚无垠的宇宙。   一整天酒足饭饱后,人们站在河边相互依偎,彼此倾诉各自心声,一切都显得无比宁静温馨。   我们几组玩家并没有待在一起,而是呈现固定队形散落在河岸两边,所以我们身边更多的是NPC,他们一个个都栩栩如生,显得如此鲜活真实。   十指相扣的小情侣,彼此依偎的一家三口,相互打闹的军校学生……这真的只是副本吗?这些人真的只是主神虚构出来的NPC吗?   “啊,年轻真好。”看着嘻嘻哈哈的年轻学生们,琳姐发出羡慕的感慨。   “这附近有个军校基地,”老杨解释了一句,又无奈看向琳姐,“这一路上看到不少英俊年轻的面孔,你得控制住自己啊,疯婆娘。”   他这个队友什么都好,就是脑子不好,而且还喜欢谈恋爱,虽然谈一个分一个。这婆娘每次失恋都爱抱着冰激凌桶,一边吃一边嚎啕大哭,整个特洛伊都会沉浸在她哭声中,老大拿她都没办法。   “滚蛋,老娘像是如此没有轻重的人?”琳姐白了老杨一眼。   这个副本意义重大,半点链子都不能掉,她当然不会让特洛伊在其他公会大佬面前丢脸。   老杨抽了抽嘴角,安静片刻后,从空间拿出一块打包好的巧克力蛋糕:“喏,知道你没吃饱。”   琳姐毫不客气拿过来塞进嘴里,含混道:“不愧是你,老杨,谢了。”   老杨推了推眼镜,笑容显得无奈而温柔,镜片反射出河边蜡烛,所有人眼底仿佛盛满了星光,一如永恒。 第128章 无限篇19   在无限游乐园中, 美好温馨永远都是短暂的。   琳姐正吃着蛋糕,方恪便低声询问老杨,副本背景信息都收集得如何了?   “还在分析中, 这个世界确实与众不同。以往那些SS级副本和它不是一个档次的, 它的背景十分辽阔, ”老杨推了推眼镜,继续说道,“光是新闻里报道的内容, 就足够我分析很长时间。”   何况这还是明面上的文章, 还有不少帝国科学院与军方的绝密文件, 这都需要时间慢慢摸进去调查。   正在方恪与老杨一问一答交流时, 突然,我察觉到周围冰冷气息。   迷雾从河面上传来, 随着温柔夜风, 逐渐遍布河岸两边,身边人的身影也逐渐消失在雾气中,阴冷水汽黏着皮肤,让人感到寒冷和恐惧。   我没有半分惊慌, 因为这个感觉非常熟悉,何况, 迷雾中没有任何杀意与恶念, 主神系统也没给予任何提示。   很快,迷雾中只剩下我一个人,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无穷无尽的白雾。   我按照本能往前走去, 迷雾在脸颊边散开, 仿佛有自主意识般, 让开了一条路。   我没走两步,就看到了眼前人影,雾气之中看不清五官,但能看清他身上那套繁复华美的漆黑衣袍,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看起来顺滑如水银,上面绣着各种人类无法理解的图案,仔细盯着看一会儿,便感到头昏脑涨。   那人身上弥漫着代表死亡本身的阴冷气息。   啧,雅诺老板,这么久不见,原来你也开始骚.包了吗?说好的艰苦朴素圣父画风呢?不装了?   我心里吐槽,继续往前走着。   假如雅诺真的是来杀我的,那么我往后退缩也没有任何用处。更何况,按照我对他的了解,如果可以杀人了事,他肯定干脆利落下手,绝不会玩什么“邀请函”把戏,闲得蛋疼吗?   何况这里是主神副本,如果雅诺真能越过主神杀了我,也能说明很多事情。   雅诺身边雾气慢慢淡去,让我足以看清他的面容,果然是那个倒霉欠揍的冤种老板。   我凝视着他,他也默默看向我。   渐渐地,我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我太熟悉雅诺,毕竟跟了他多少年。   毫无疑问,雅诺是一个表面看上去温柔又好说话,甚至带点圣父气质的老好神,当然,这只是老阴比的假面。本质雅诺就是一团没有正常感情的黑泥,不过有一说一,他伪装得确实不错。   而眼前的雅诺,怎么说呢,更具有攻击性,眼神也更加锐利,毫不掩饰自身的傲慢和恶意。   如果要比喻的话,我所认识的雅诺像一块内里包裹黑泥,外表却温润内敛的玉石,而眼前雅诺是刚开采出的棱角原石……更年轻,也更富有朝气。   呃,如此形容雅诺有些古怪,但就是这个意思。   也不怪老板如此内敛,毕竟被星际遗民坑过,又被囚禁在那颗类地星球上几千年,雅诺已经成功将自己满满恶念压抑成一种近乎变态的深沉。   换而言之,眼前的雅诺太嫩了。   更重要的是,他看向我的眼神,是纯然的陌生好奇。   换而言之,他根本不认识我。   《小河》副本里的雅诺如果是真实的,时间线必然在被星际遗民封印之前。   于是,我没有开口,只是耐心等待着,啊,老板年轻那会儿确实有些沉不住气。   “真是充满执着的生物,”他轻轻哂笑,没有动手,而是走近我仔细观察。   我对上那双没有人类感情的双眸,下一刻,他眼眸中露出些许狐疑。   “你……”   雾气陡然间更加浓重,两股无形力量在迷雾中交锋,随即又慢慢湮灭。雅诺仿佛遗忘了刚才所说之话,继续充满恶意道:“很多东西死了就是死了,已经死去的不会再回来,文明也是一样的。”   “像你们这样执着的蝼蚁,真让我觉得有趣。”   嗯,虽然比后来嫩些,但嘴贱是从不更改的本质。   我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身边阴冷雾气就瞬间消失,取而代之又是刚才在河边场景。方恪还在和老杨讨论什么,宛如刚才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   我垂下眼眸,深深叹了口气。   无限游乐园主神真的强大到这个地步,甚至能控制住雅诺?   说实话,我不信。   即便是几千年前的雅诺,即便老板看起来稚嫩不少,但也不是随便什么生物,都可以按住祂。   这可是刚一出生,就虐杀无数“兄弟姐妹”的死亡与轮回之神啊!   “触发新生节活动任务:新生河中的冤魂,完成方式:活到天亮。”主神淡漠电子音冷不丁响起。   与此同时,异变突起,周围本来温馨宁静的庆典,气氛陡然转为阴森,河岸两边散发昏黄光芒的蜡烛也变成死亡般的阴冷白绿色,幽幽照亮玩家们凝重的面容。   四面八方传来“哗啦啦”不祥响动,好像已然把我们包围。   “提起精神,重头戏来了,其他几组也收到同样提示。”方恪提醒道,警惕眼神扫过黑沉沉的河水。   新生河仿佛在咆哮,宛如有成千上万头野兽潜伏其中,在暗处偷窥我们,满怀杀意与恶念,想将活人血肉撕成碎片,漆黑河水沸腾翻涌,一点点朝着河岸边蔓延。   我们周围的NPC已经不见了,只余下玩家身影,孤单戒备地盯着河水,做好战斗准备。   突然,一只骨瘦嶙峋的苍白手掌从水中伸出,黏腻湿滑,带着死尸特有的阴冷腐烂气息,它撑住河岸,慢慢抬起身体,露出一双空洞怨恨的双眼,浑身苍白,和头部四肢的瘦削不同,它的肚皮肿胀泡白,不知道里面浸泡什么东西,竟然还在微微蠕动。   “水鬼阴尸!”老杨喊道。   随着他这一声,仿佛发令枪响,紧接着从河水中重重叠叠爬出无数水鬼,他们睁着混浊空洞的眼睛,鼓胀肚皮,瘦削苍白的滑腻手掌伸向我们,仿佛要将所有玩家都拉入不见天日的水底地狱。   战斗一触即发。   特洛伊公会成员之间合作异常默契,基本没有我插手的余地。   虽然少了齐拓作为坦克,但方恪作为队长显然是万能的。只见他轻轻按住眉心,身后漆黑风衣微微飘动,在面前形成一张无形的巨大屏障,挡住七成以上的水鬼。   琳姐熟练地在左面拉出武器库,直接暴力输出。   右面由法爷控场,梓琪小姑娘显然又将塔罗牌更新换代,她轻轻扬起一张“宝剑八”,塔罗正面是一个被束缚的红衣女子,周围八柄利.剑插于地上。卡牌微微发光,从中伸出无数条布巾,将面前十几只水鬼束缚,无数锋利宝剑从天而降,将鬼怪钉死在地上。   老杨和方程则游走于队伍中间,尤其方程速度极快,担任队伍里的刺客角色,偶尔有漏网之鱼从方恪屏障边溜走,就会瞬间被他割下脑袋。   老杨作为辅助,负责保护两方主力,以免他们被水鬼偷袭,并时刻和方恪保持联系,共同控场。   我是作为镜子恶魔离开《4号楼》副本的,所以我主要能力是镜面跳跃,方恪对我没有过多安排,因为没有时间让我和队员们磨合,贸然闯入他们的战斗中,只会平添麻烦。   但是每个特洛伊队员身边都会携带一面镜子,一旦发生紧急情况,我可以第一时间跃入镜中帮忙。   夜色逐渐深沉,连月光都躲在重重叠叠的云层之后,大地陷入死亡般的寂静,只有水鬼发出破风箱似的喘息,河岸两边弥漫腥臭与潮气。   新生河中爬出的水鬼仿佛无穷无尽,打完一波又来一波,而且每波都比之前更强。   人是有极限的,是人都会疲惫。   尽管玩家们知道这次副本的重要性,花光身上所有财产,兑换了不少红蓝药和精神药水,也撑不住这样高频率地使用。何况这才是副本第一天,他们都尽量节省着。   直到实在精力不济,脑袋如针刺般疼痛时,才忍痛拿出一瓶,看也不看灌入嘴中,继续战斗。   水鬼攻击极为密集,等到第五批水鬼上岸时,已经进化出了刀枪不入的金刚皮肤,喷出口水具有极强腐蚀性,琳姐手上普通武器已经无法破防。   左面输出一旦被压制,全面防线都会瞬间崩溃。只见方恪挥舞左手,一心两用,用精神力绞杀水鬼,让琳姐得以暂时喘息。   琳姐骂了声脏话,从空间里拿出附魔武器。   在无限游乐园,纯物理输出玩家碰到鬼怪类副本时都会头疼,一般都是组队通关,或者寻找乐园中的工匠NPC,高价为武器附魔。这项工作极其消耗资金和材料,高级玩家都负担不起。   在特洛伊公会支持下,琳姐手上也只有五分之一的附魔武器。一旦用完,对上法攻Boss,她就会彻底沦为案板上的鱼肉。当然,琳姐兑换过狂战士血统,远程火力消耗殆尽后,她还可以贴身白刃战。   然而水鬼身上携带剧.毒,他们没有那么多解毒剂可以消耗,所以方恪不允许琳姐靠近。   “不要节省弹.药,先度过今晚再说!”方恪厉声道,琳姐嘟哝一句,没敢违抗队长的命令。   老杨在旁边松了口气,这婆娘开战之后容易发疯,还是队长制得住她。   第六批上岸的水鬼甚至开始具备法术抗性,我低头看了看时间,这才过去四个小时,离第二天太阳还有一半时间,看来主神是真要把我们这群叛逆者掐死在副本里。   人一旦开始疲惫后,错误率就会大幅度上升,我从最开始游手好闲,到后期不间断在镜子中跳跃,为特洛伊队友们挡下一次次攻击,再下去我们会被无穷无尽的水鬼活活拖死。   麻烦的不止特洛伊,其他几个组也逐渐陷入困境,巫师会的蓝药消耗接近一半,圣骑士顽强开出圣盾,发出一声比一声疲惫的战吼。   我在镜子中不断跳跃,低下头时,偶尔看到岸边荷叶上摆放的美食。   之前倒是没注意,随着水鬼上岸,附近NPC都消失了,眼前黑暗雾气遮掩住大部分视线。若非我是镜子恶魔,可以借助玻璃碎片,在水鬼群中自由穿梭,我绝对无法发现这点——   水鬼几乎没有踩踏食物的痕迹,甚至都隐隐避开荷叶。   第一天白天活动是收集美食,晚上是与水鬼战斗,或许这两者间存在一些关联。   我试探性捡起一片荷叶,举起火焰蛋,随手扔向水鬼。   下一刻,火焰蛋爆发出明亮光芒,将附近两三只水鬼都炸成碎片,接着消失在空气中。   我瞬间领悟,一边告知老杨和方恪,一边露出和善的笑容。   小老弟,怎么回事?你们很狂哦?   前辈劝你一句话:在无限世界当NPC水太深,你们把握不住。   食我爆.裂蜘蛛卵! 第129章 无限篇20   虽然我们发现河岸食物可以作为补给, 但也只能多休息一会儿。   一方面,再多食物也是有限的。   另一方面,这些荷叶大部分在尸潮中, 除了靠我的镜子闪现, 其他人很难自由进出,将食物取出来。   然而,靠着这些破防道具, 省着点使用, 我们勉强支撑到天亮。   时间在此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我们一直麻木战斗着, 动作近乎机械化。我在镜子中不断穿梭,早就忘记自己战斗多久,只是憋着一股气坚持。   直到东边金光万丈的太阳缓缓升起, 当第一缕阳光照在这群水鬼身上时,眼前进化得宛如异形的水鬼, 却脆弱得仿佛海面上升起的泡沫,瞬间灰飞烟灭。   随着阳光照在大地上的那一刻,之前消失的NPC再次出现, 他们对河岸边消失的食材不以为意, 好像根本没注意到似的,依旧兴高采烈讨论如何参加今天的活动。   “让我缓缓……”连少年老成的梓琪都跌坐地上, 丝毫不顾及形象。   “老杨, 你醒醒,怎么样了?”琳姐没有放松神经, 抱着队友虚软身体, 皱着眉头给他灌红药, “你可不能死, 你还欠我两百积分没还呢。”   老杨哭笑不得,捂住肚子上被水鬼爪子刨开的伤口,嘟哝道:“你这个小气婆娘,两百积分而已,你从见面第一周念叨到现在。”   他脸庞发青,显然是中毒,琳姐灌下红药,又开始动作熟练灌入解毒剂。   老杨差点被她粗暴行为给呛死,挣扎着要自己来:“要死啊,老大救我,疯婆娘要杀人。”   看着他慢慢精神起来,众人都松了口气,琳姐眯了眯眼睛,干脆捏住他鼻子,让他真的咳嗽起来:“咳咳,刚才就不该救你,疯婆娘恩将仇报!”   梓琪翻了个白眼,两百积分对高级玩家来说,买个零食都不够。   老杨欠了几年不还,真的不是故意的?也就只有琳姐没心没肺,什么都不知道。   方恪检查队友们情况,确定都没事后,才一脸凝重和其他几组联系,统计昨晚的伤亡数据。   “死亡三人,重伤两人,轻伤五人,包括老杨在内。”方恪不再带着吊儿郎当的笑意,漠然说道。   看队长沉下脸来,特洛伊众人也不敢再闹。   这才仅仅是副本第一晚,主神就下了如此死手。如果他们不是无限游乐园排行榜顶尖玩家,就算是换作同样高级玩家,在这种强度攻击下,也会分分钟团灭。   “这是好事,”我轻轻说道,“主神施加压力越大,越是说明我们来对了。”   方恪笑了笑,颔首道:“诸葛也是这么说的,没有人会退缩。”也没有人能够退缩。   其他几组花了点时间,埋葬自己牺牲的战友,治疗受伤成员。这些经验丰富的老玩家准备不少解毒和治愈道具,像老杨这样的轻伤不下火线,休养半天也就好了。   第二天新生节早上活动是制作一盏属于自己的独特河灯。   河边景区讲解员向游客们一一发放各款河灯介绍与制作手册,有原始传统款,也有现代简约款,各种材料各种样式,只有你想不到,就没有做不出来的。   只图个参与感的游客可以在街边小店买齐全套河灯材料包,有说明书,还有店主亲自指导,不过六百星际币,就能制作一盏莲花河灯。   稍微讲究一些的,想要制作遵循传统的墨卡托西河灯,就要收集不同材料。   传统款河灯由三部分组成:骨架、灯皮和灯芯。   墨卡托西星球传承制作法,往往使用兽骨制作灯架,用兽皮、羽毛、鳞片和特殊树叶制作灯皮,最后在灯芯点燃一支墨卡托西巨兽油脂蜡烛。   墨卡托西人相信,不同材料制成的河灯,具有不同意义和灵性。   按照主神的尿性,意思就是说:河灯是副本道具,你们自己制作,做成什么属性全看自己用不用心。   无论如何,往好了做总是没错的。   为了验证这个观点,小诸葛从街边买了材料包,白皙修长手指灵活翻转,当点燃普通蜡烛后,整个莲花灯散发着昏黄悠远的光芒。   “主神提示我,完成一盏劣质河灯。”   果然,主神是个传统派,用街边材料包只能做出劣质河灯,想要好的,还是满地图跑,寻找各种特殊材料。   方恪和几名大佬商量,留下三人在附近宾馆照看受伤两人,并将剩下成员再次分组,确保每组至少有五个人。   “我们每组再多收集一份材料,让宾馆里的兄弟可以及时制作出优质河灯。”   河灯也许是第二天任务的关键,没人敢在这方面开玩笑。   看我认真翻开《墨卡托西河灯介绍宣传册》,掉线许久的C427又冒出了头。   我并不怪她,水鬼任务开启时,所有NPC都消失了,C427应该也被主神屏蔽。   “主人,昨晚休息得怎么样?”果不其然,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   “挺好的,今天是要做河灯。”   “您要做传统款式吗?”C427来了精神,自信满满在地图上标明各种材料来源,并贴心告诉我:哪些地方是需要交钱才能进入狩猎,哪些地方可以白捡。   我:……很好,看来她已经非常熟悉自家主人的“穷鬼”属性。   虽然从老杨兑换回当地货币开始,我早就没那么穷,但对于省吃俭用惯了的社畜来说,免费才是最香的。   何况我答应C427,帮她多看几个广告,多写几个图文好评,这些都算她的业绩指标。   银河宇宙科技公司,真是星际时代的路灯挂件,连可怜的未成年人工智能都要压迫!   在C427帮助下,我们找到一处好地方,人少物资多,嗨,还一分钱都不用交,属于三不管地带。   至于丛林深处有危险,笑死,难道比成千上万的水鬼更危险吗?   我在新生河支流中和某种大型鲇鱼奋战足足半小时,终于成功抓住对方,用脊椎鱼骨制成河灯支架,用一种透光性极高的灯笼树果皮贴在上面,又点缀些许五光十色的鳞片。   一条锦鲤花灯就顺利完成了。   所谓画龙点睛很重要,画鱼点睛也是如此。C427指导我找到河岸边黑色石头,用河水研磨出漆黑颜料,手指蘸取一些,轻轻点在鱼头部位。   老杨和梓琪看着那条鱼欲言又止,方恪也陷入深深沉默,方程去丛林深处抓猎物,不在此处。   只有琳姐是个直爽性子,打量鱼灯半晌,认真问道:“这是鲤鱼?这不是咸鱼吗?还是一条正在翻白眼的咸鱼。萨宁,你的品味好独特啊!”   黑色颜料具有半流动性,我可能兑水太多,没多久,两条黑线就顺着鱼眼往下淌,宛如咸鱼流泪。   淦,这条鱼表情更加鬼畜了,有没有?   我抽了抽嘴角,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条鱼丑归丑,但完美体现了我的气质与风格。   C427在虚拟空间哼了一声,先是为我鼓掌,接着叉腰不满道:“主人同伴的河灯才丑!主人审美最好了,这条鱼真好看。”   ……亲爱的,就算你只是人工智能,但如此吹彩虹屁,心虚不心虚啊?   特洛伊众人也陆续做好河灯,琳姐负责狩猎鸟兽,但她不会做手工活,最后还是老杨撑着虚弱身体,十指翻飞,做出两只款式相同的鹦鹉河灯。   “怎么是鹦鹉啊?老鹰才神气呢,要不然大雁也可以。”   老杨无奈扶额:“你清醒一点啊,你带回来的羽毛就是鹦鹉的!你看看这五颜六色的皮毛,哪只老鹰和大雁长成这样?”   琳姐皱了皱鼻子,伸手去拿老杨的鹦鹉河灯:“那为什么你那只看起来更好看?”   “这只是公鹦鹉,你那只是母的。”老杨赶忙护住怀里的灯,他才不要和疯婆娘交换,他一个大男人,拿着雌鸟灯,岂不是很尴尬很奇怪?   鸟类世界和人类不同,一般皮毛好看的都是雄性,因为他们要用自身多彩羽毛吸引雌鸟。   琳姐才不听这些狗.屁解释,最终仍然将老杨的公鹦鹉据为己有。   老杨委屈巴巴看向老大,方恪懒得搭理他们,正在为自己的兔子河灯做最后装饰,他用手指蘸取殷红果汁,点在兔子三瓣唇和眼睛上,小白兔看起来更加灵动无辜。   嗨呀,想不到方恪这个满脸攻击性的变态,竟然喜欢小白兔这款的?谢谢,你和小兔子不兼容。   “我的爱人很喜欢兔子花灯,当年刚读大学,元宵节夜市上,我就给她买了一盏。”方恪静静说道。   他很少提及死去的亲人,特洛伊成员也很有眼色,从不过问。来到《小河》副本后,他像是终于变回正常人,很少再用恶心称呼喊我,时不时眼神中还会流露出一些怀念。   如今听他主动提起往事,我们一时都有些沉默,不知道该如何搭话。   “无论如何,都走到最后了,”我一手抱着咸鱼河灯,一手搭在他肩膀上,“生或死,你都可以对他们有个交代。”   如果我们成功推翻主神,这是个好交代;如果我们被主神杀死,至少方恪也可以去见亲人。   梓琪做了只翩翩于飞的蝴蝶,而看起来纯真阳光的方程,最后却制作了一只平头哥。   是的,你没有看错,就是“不服就干,生死看淡”的平头哥。   特洛伊众人:……   灯芯中的巨兽油脂蜡烛,必须去专卖店购买,因为这种巨兽已经灭绝多年。   一盏灯芯要两三千星际币,C427表示爱莫能助,这不是看广告可以免费体验的东西。   幸亏还有方恪在,我们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程吃饭、买灯芯和送材料时,不远处又来了两个NPC,众人不由挑高眉毛,似有若无进入警戒状态。   这里地处偏僻,是C427专门为我们挑选的风水宝地,游人罕至,危险性大,却能找到不少好材料,这地方竟然还有游客?   两个游客由远及近,是一男一女,表情放松,正享受着游山玩水的快乐。   最让人震撼的,是他们巅峰级别的颜值,一旁琳姐都倒吸一口气。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好看的人?   男性有着一头碎金般的卷发,五官宛如古希腊雕像,活脱脱的阿波罗再世,如果太阳神真存在的话,尤其是那双璀璨眼眸,仿佛承载无垠星河。   他身边女性黑发绿眸,未语先笑,一举一动温柔优雅又带着说不出的魅惑。当她视线不经意落在你身上时,都会让人不禁心神荡漾,下一刻为她肝脑涂地都心甘情愿。   这两人与其说是夫妻,倒更像是亲属,五官之间有不少相似之处,举手投足间独具默契。   “真俊啊!”琳姐实在忍不住感慨,其他人也有相同的想法。   以眼前这两人的颜值,哪怕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星际时代,要不了一个月,他们立刻就能成为星网上的一线顶流,红遍整个宇宙。   所有人都在惊叹他们的美貌,只有我陷入深深的沉默。   嗯,再看一眼,确实……有些熟悉。   虽然没真正见过祂们,但这个气质是不会错的。 第130章 无限篇21   和我们这边戒备不同, 这两个美得不似人类的游客并不惊讶,也不尴尬。   黑发女人性格活泼,好像对什么都充满兴趣, 她视线落在我手里的咸鱼河灯上, 看了半晌,开口道:“很……独特的鱼。”   不要以为我没听到你可疑的停顿。   她声音并不清灵,相反, 带着一丝沙哑朦胧, 就像有只小猫爪子勾挠心底软肉, 令人心神荡漾。   “姐姐。”一旁男人不悦道, 挑了挑眉。   不同于自家姐姐的随和好奇,俊美如太阳神般的男人眼神高傲冷漠,好像我们同树林间的鱼虫鸟兽并无不同, 只不过是几块傻不拉几的背景布。   “好吧,我们可以制作两个河灯, 如果你实在想要的话。”弟弟有些懊恼,好像想不通,他的血脉亲人为何沉迷愚蠢人类的小游戏, “但至少不能做成这条丑鱼的模样。”   我:……人身攻击啊!   我抱着鱼头灯, 默默看向男人,弯起嘴唇, 眼神不善。   男人没想过, 有人竟敢挑衅,他眯了眯眼睛, 刚想说什么, 就听到耳边传来轻笑。   姐姐拦住他, 走路姿态异常妩媚, 挡在了我和她弟弟之间。   “不要如此不耐烦,伊路卡斯,”她转过头,对自家弟弟温柔道,“我很喜欢这个人类,他很有趣,你可不许动他。”   弟弟非常人性化地翻了个白眼。   黑发绿眸女人走到我身边,白皙柔嫩手指划过胸膛,她笑眯眯的,刚想说什么,却又陡然生出几分疑惑。   “奇怪,你身上味道……”   嗯嗯嗯,我知道,雅诺老板的死亡气息嘛!   我很清楚,雅诺在邪神中口碑有多么差,是个邪神都不爱和这个变态一块玩儿。   “说来话长,女士。”我叹了口气,在弟弟凶残眼神中,握住女人柔软的手,认真道,“但是我对您一见如故,倾心相许,能不能考虑给我一个联系方式?”   姐姐咯咯咯笑起来,仿佛被我取悦到了。   她看起来太过好脾气,就算闻到我身上死亡气息,也没有动怒或是拂袖而去。相反,她抬眸凝视着我半晌,柔声问道:“考虑和我走吗?我确实很喜欢你。”   我对上那双烟笼湖水般的绿眸,心神也有片刻摇曳,几乎守不住神智。   “对不起,谢谢您的抬爱,可我还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我真诚道,这是实话。   “一般人没有资格拒绝我。”姐姐弯起眼眸,透出一股危险。   “我并没有拒绝您,只是……属于人类的责任感与执着,让我必须和同伴在一起继续战斗。”我握着那只手,按在自己心口,任由自己命门落在她手里,“直至死亡。”   “你们真是奇怪的低级生物。”姐姐将手抽出来,抚摸我的脸颊,虽然嘴里说着“低级”,但眼神中更多的是好奇,“却又如此令我着迷。”   “你要知道,跟着我你再也不会烦恼,我能感到死亡阴霾笼罩着你。跟随我,你将无须担心任何危险,我会始终庇护你。”   可不是嘛,姐姐!雅诺这个混蛋简直阴魂不散,就和乌云盖顶似的。   “即便死亡也无法阻止我的使命。如果一切尘埃落定,您还需要我的话,我将彻底属于您。”我温声道,“可在此之前,请允许我与同伴先奔赴危险。”   我承认自己说话有些文艺腔,但谁让对面姐姐就吃这一套?   至于“属于你”这种话,自然是随便说说的。我了解祂们,这群邪神对人类信徒秉持的态度,一直是傲慢蔑视却又有极强占有欲,这样说能最大程度安抚对方。   “好吧,”姐姐成功被取悦了,随手扯下一根乌黑长发,缠绕在我手指上,“想联系我,就烧掉这根头发。”   我恭顺低头,看着乖巧无比。   姐弟两离开了,直到此时,特洛伊众人才纷纷松了口气。   他们自然不认识那对姐弟,却也感觉到对方身上威压和与普通人类不同的态度。   我抱着咸鱼河灯,盯着手上那根光滑漆黑的发丝,微风吹过,发丝扭动起来,仿佛有生命般。   “你认识他们?他们不是人类?”方恪走到我身边问道。   我点头应道:“不必担心,这两位没有太大攻击性,只要别惹到祂们。”   我看着特洛伊众人的眼神,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   方恪他们非常迁就我,有些事情我不想说,他们也就不问,彼此之间仍然互相信任,真诚相交。   “我并不是刻意隐瞒你们,只是连我自己也不确定,毕竟太过离谱。”   如果故事要从头说起,恐怕得说上几天几夜,所以我只挑选重点讲了讲:“我并非主神造物,也并非一开始就在无限游乐园当NPC,我认识祂们是上辈子的事情。”   准确来说,是上上上辈子。   老杨推了推眼镜,恍然大悟,仿佛心头一直以来的疑问解开:“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和所有NPC都不同。”   琳姐心直口快,直接问道:“所以,你也是被主神抓来的。只不过,我们当了玩家,你做了主神手下?”   “可以这么说。”   方恪脸上没有太多震惊,宛如早就有此猜测,他沉静道:“所以那两位是什么?”   “祂们是邪神,就像死亡与轮回之神,”我抚摸咸鱼头,缓缓解释道,“当然,对于星际世界的人们来说,也许祂们只是一些有意识的强大能量体。”   “神灵?”梓琪皱了皱眉,“如果是神灵就说得通了,这不是一个单纯的星际科幻副本。”   一般来说,如果是科技侧副本,敌人多是机器人、宇宙种族或星际士兵。   但他们进入《小河》是因为拿到死亡之神的邀请函,而昨晚攻击他们的水鬼,也是典型的超自然生物。   这是一个兼容玄学和科学的隐藏副本,既有星际科技,又有邪神存在。   “姐姐是爱与欲之神,萨尼曼莎,弟弟是星海之主,伊路卡斯。”   当我说出他们名字时,我再一次清楚认识到,这个副本很可能是主神按照真实世界捏出来的。   彼时,星际人类还未走到末日;彼时,众神尚未被封印,不,甚至祂们还未完全苏醒。   如果我的猜想没有错,我们眼前每个看着真实的NPC,都是当年星际遗民的投影。只是主神空间为何会有这个副本?这两个世界是相通的吗?主神又为什么要如此做?   “死亡与轮回之□□字叫雅诺,我曾是祂的下属,”我勾唇笑起来,眼神陡然变得锐利,“直到我背叛了祂,甚至差点让祂永眠。”   “啧,所以他才指名让你来,你老板可真是小心眼。”琳姐大咧咧拍我肩膀。   倒也不是……此老板非彼老板,何况我弄死的老板数量不少。如果他们都能复活,我大概就真成咸鱼干了。   “所以我们最终要对付的boss是邪神?”方程问道。   老杨摇了摇头:“不太可能,刚才和祂们相遇时,主神没有给出任务提示,说明祂们连支线都不是,可能只是背景设定。这个副本和之前不同,它真实存在过,有自己运行法则,必然会制造很多干扰项。”   主神似乎并不关注邪神,它更关心“新生节”和这条河流。   “何况,只凭我们也很难对抗邪神。”我低声说道,却不由自主想起了化为星屑的小王子。   我记得鲁卡斯也曾是星际遗民,后来才与星海之主融合。   他是否……也在这里呢?或许就是与我们擦身而过的某个NPC?   有时候不能太多想,因为越想就越沮丧。   遇到那对姐弟只是个意外,回到最现实的问题,夜幕即将来临,我们将经历第二晚生死考验。   我们捧着各自花灯回到河边,给宾馆里病号送去制作材料,新生河四周已然搭起高台,岸边点燃无数堆篝火。   从宇宙各个角落赶来的乐队汇聚于此,参加免费演出,希望通过这次节日出名。   专业乐队表演间隙,也有不少游客上台参与,星际人类像是一个个都有社牛症似的,他们也不怕尴尬,或引吭高歌,或扭动身体。台上台下,连成一片欢乐海洋。   手拿河灯的人们围绕篝火起舞,近乎狂欢节,气氛热烈至极。   “融入庆典人群,参与篝火舞蹈(0/1)。”主神冷漠电子音适时响起,没有给予期限,显然是必须参加到篝火晚会结束。   老杨无奈摊开双手,在琳姐茫然眼神中,拉过她的手,模仿周围NPC动作,按照音乐节奏舞蹈起来。篝火舞蹈没有任何要求,只要跟随韵律,只要欢笑尽情就可以。   玩家们悄无声息融入这场狂欢排队,但我们很清楚:欢乐极致也是恐怖极致。   我们一边舞蹈,一边等待头上那柄剑落下。   果不其然,随着舞蹈越来越欢快,周围气息却越来越阴冷,围绕我们的人群眼中泛着诡异光芒,一个个宛如披着人皮的鬼怪,下一刻就会撕裂伪装,吞噬玩家们的血肉。   突然,一声尖锐音爆响彻河岸上空。   众人循声向高台望去,只见舞台上的乐队主唱,突然伸出一只手,声音随着高科技设备扩散到每个角落:“诸位同胞们,我们伟大的新生节庆典中,竟然潜入一些入侵者!”   随着乐队主唱声嘶力竭,台下NPC瞬间陷入窃窃私语,疯狂与愤怒在人群中传递。   “他们毫不敬畏伟大母亲河,他们随意屠戮我们的同胞,你们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台下人群疯了般振臂高呼:“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有些性格火爆的男人甚至从篝火堆里捡起燃烧木条,在半空中挥舞,仿佛要一棒打死那些“入侵者”。   玩家们跟随人群一齐呐喊,但眼神中却露出凝重。   乐队主唱终于满意,他露出一个诡异笑容,咧开的嘴角一直滑到耳根:“别担心,同胞们。对于敢于入侵庆典的邪恶之人,母亲河会惩戒他们,毁灭是他们最终归宿!”   主唱继续说道,他张开双臂,仿佛拥抱什么,接着伸手一指:黑暗云层中落下一条狰狞大鱼,长着满是锋利牙齿的嘴,从天而降,直接将底下十几个NPC吞入腹中,咀嚼出“嘎吱”声响。   鲜血四溅,肉末喷在附近人们脸上,可周围人群毫不畏惧,相反更加亢奋,手拉住手继续欢歌笑语。   “他们将得到新生,看啊,兄弟姐妹,他们得到了母亲认可。”   随着大鱼腹部逐渐鼓起,宛如十月怀胎中,它摆动鱼尾,重新跳回到上空,鱼腹被无形手扯开,十几条相同大小的狰狞鱼怪从里面跃出,再次扑向底下人群,循环往复,不断将更多人吞入鱼嘴,化为更多鱼怪。   周围人群欢呼雀跃,好像眼前不是诡异的鱼吃人场景,而是同伴升入天堂的圣典。   “真正信徒是不会害怕的,只有可恶入侵者才会恐慌,同胞们,接受母亲河考验吧!”   乐队主唱挥舞双手,身后摇滚乐队再次演绎起一首首狂欢乐曲。随着富有节奏感的音浪,无数鱼怪从天空落下,每次都带走十几条生命,而我们身边NPC一个个带着狂热虔诚表情,张开双臂迎接被吞吃的命运。   这是一个运气与概率问题,随着鱼怪吞吃人越来越多,玩家就越来越危险。   偏偏,玩家却无法反抗。   因为主神任务是“融入人群,参与篝火舞蹈”。   我们亲眼看着一个沉香阁弟子被鱼怪牙齿撕为碎片,却连道具都拿不出,因为主神不允许。   “别害怕,萨宁,”方恪在我耳旁低语道,“主神不会用随机方法杀死我们所有人,这违背游乐园规则。”   游戏能玩下去,靠的就是双方都遵守规则。   不然以主神的能力,可以直接捏死所有人,何必千辛万苦造出一个个副本?   我深吸一口气,身体仍然随着人群摇摆舞动,作出狂热模样。   “虽然如此,但这一轮过去,我们活下来的人还能有多少?”   三分之一,还是更少?   越来越多的鱼怪下砸上扬,每次都掀起一片血雾,不断有玩家在这个过程中被屠杀。   眼看头顶鱼群离我们越来越近,即便方恪眼眸中都刻入担忧,偏偏还不能停下舞蹈动作。   又一条鱼怪落下,擦着我身边而过,我仿佛能闻到它身上腥臭黏腻气息,血肉喷洒在我衣服上,耳旁是鱼怪咀嚼骨头的嘎吱声。   也许下一次,被吞入鱼腹中的就是我。   这世上最恐怖的事情,不是面前有多少怪物,想想昨晚无穷无尽的水鬼,也没能让玩家退缩。   这世上最恐怖的事情,是未知与无法反抗。   琳姐咬紧牙关,在无限游乐园混了那么多年,她自然不会惧怕死亡,可是她憎恶这种憋屈死法。如果在战斗中力竭而亡,她也就算了。   然而就这么不抵抗,等待命运的随机审判,让这个红发女人心中怒火中烧。   她只会,也只能死在冲锋的路上!   一条鱼怪从天而降,正对着琳姐脑袋,她青筋暴起,满眼血丝。哪怕血统被封印,哪怕赤手空拳,她也绝不坐以待毙,用这双手也要撕开鱼怪的臭嘴!   方恪沉默不语,攥紧我的手,不让我有更多动作,而梓琪借助舞蹈动作,转过身体不忍细看,另一边方程嘴唇微微颤抖……但是,他们谁也没有动。   不是因为冷血,而是特洛伊成员见过太多同伴死亡,他们早就习惯了。   一路走来,他们踩在同伴尸骨上前行,时至今日,才走到SSS级隐藏副本,他们没有回头之路。   就算消灭主神路上还需要铺垫更多尸体,就算用他们自己血肉来填,也在所不惜。   再见,琳姐。   鱼怪砸入人群,贪婪吞吃血肉,但琳姐却毫发无损。   在最后关头,她被一个人推到旁边,后者保持着滑稽的舞蹈动作,在她眼前被鱼嘴咬住,镜片碎裂,一块块落在地上。琳姐砸在人群身上,又被狂热NPC拉着手跳起舞来。   不久之前,还是眼前这个男人向她伸出手,拉着她围绕篝火起舞。   而他现在却有足足半个身体滑入鱼腹,却勉强朝她露出一个笑容。   “疯……婆娘,愣着……做什么?”老杨嘴角不断滑落鲜血,骨骼被鱼怪咬碎咀嚼,失去眼镜让他看着年轻不少,固执又真诚。“快,快……跳舞啊!”   他们不能暴露身份,否则就会被主神判定失败。   老杨!   红发女子发疯般跳起来,想冲向鱼怪,却被方恪拉住,一边扭曲跃动舞蹈,一边在她耳旁重复:“记住,你是为什么来的!”队长威严和悲悯在那一刻显露无遗。   从踏入副本那一刻起,就该知道死亡不可避免,也许下一刻,就轮到自己。   但你要记住,我们是为了什么才来的?!   为了打败主神,为了离开无限游乐园,为了所有被困于此地的亡灵。   琳姐被方恪牢牢钳制,最终睁着通红眼眸,看着老杨身影消失在鱼怪嘴中。那条鱼拍打尾部,再次跃入空中,随着鱼腹被撕开,无数条新鱼怪诞生,其中哪一条又是老杨所化呢?   琳姐愣愣看着眼前一切,仿佛无法理解发生什么,又仿佛周身力气都被抽走。   “喏,知道你没吃饱。”男人递来一块巧克力蛋糕。   “要命啊,这个疯婆娘又要谋杀队友咯!”男人抱头逃窜,嘴角却微微勾起。   “两百积分你记到现在,我是欠钱不还的人吗?”男人故意逗弄道,眼眸含笑。   “明天给你做一盏漂亮点的灯,肯定比蜡烛好看。”男人推了推眼镜,眼眸中仿佛盛满星河。   漫天星光中,他眼中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因为他的心上人,远比群星更璀璨。   “融入庆典人群,参与篝火舞蹈(1/1)。”   “放河灯(0/1)。”   谁也不知道鱼怪折腾多久,直到主神冷漠声音响起,我们才意识到,终于结束了,活下来的人坚持到最后,可死去的人却连尸体都没有。   再看台上乐队主唱,他朝着观众举起双手,青涩脸上满是认真,努力调动舞台气氛,想要在新生节庆典上打响自己乐队名声。   台下人群也全部恢复正常,那种阴森诡异感觉荡然无存,男女老少都尽情享受庆典快乐。父亲将女儿高高举起,让孩子骑在脖子上,手里拿着粉红棉花糖,奶声奶气嚷道:“爸爸,放河灯啦!”   篝火舞蹈之后,就是集体放河灯的活动,有专门工作人员引导,以免某片水域的河灯太过密集。   “点亮灯芯,许个愿,放进河里就行了,”工作人员见我们不动弹,以为外地游客不了解习俗,便友善介绍道,“墨卡托西星球有个传说,新生节许下的愿望,母亲河都会为我们实现。”   琳姐一脸麻木、双眼通红望过去,工作人员吓了一跳,不知道这姑娘怎么回事。   方恪挡住琳姐,对工作人员客套道:“谢谢您,我们知道了。”   作为队长,他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拍了拍琳姐肩膀,这时候任何安慰话语都显得无比苍白。   琳姐甩开方恪手臂,抱着两只鹦鹉河灯去了旁边水域,梓琪看了两边一眼,陪着过去。   “伤亡情况怎么样?”没有老杨总结战报,只能由我开口询问。   方恪揉着太阳穴冷笑:“主神下手够狠,我们只剩下八个人。”   鱼怪吃人,只有活和死两个结果,连个伤员都不会有。   “琳姐她……”“她会想通的,战场上没有哀悼和痛苦的时间,只有活着离开副本的人才有资格哭泣。”   方恪拿出空间里的兔子灯,望着娇软白兔,他仿佛想起什么回忆,用手摩挲兔子耳朵。   那是他未婚妻最喜欢的花灯式样,而她也早早死在方恪眼前。   “其实老杨也没什么遗憾,他活了三十年都是单身,孤儿,也没什么朋友,最后在单位加班过劳死。他自己还开玩笑说,说这年头程序员不如狗,好歹狗还有对象。”   我:……老杨确实很有性格。   “最初他没什么求生欲,我遇到这家伙时,他正在副本里到处捣乱,一副早死早超生的模样。直到我把他收拾了一顿,捡回特洛伊,接着又遇到了赵琳。”   方恪模仿老杨语气说道:“反正咱们本来也都是死人,老方,能多活一天都是赚的,何况若不是来到这里,我怎么能遇到你们,还遇到她呢?”   我沉默不语。   方恪笑起来:“他说得没错,我们本来就是死人,我怨恨主神,是因为它复活我的亲人,却再次夺走他们。它凭什么折磨我们死后的灵魂?但老杨从不怨恨主神,因为没有主神,他就是个猝死在电脑桌前的程序员。”   一个死后连收尸亲友都没有的人。   他点亮手里巨兽油脂,兔子灯发出暗黄温柔光芒,方恪将河灯轻轻放在水面上,推到河流深处。   “你许了什么愿?”我问道。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没想到你还这么封建迷信?”   “邪神手下真的好意思说别人迷信吗?”   淦,我第一次发现,方恪这变态竟然还能如此幼稚!   我点燃手里咸鱼灯,默默闭上眼睛,几秒后,将咸鱼放归平静深沉的大河中。   下一刻,那条咸鱼跳了起来。   是的,你没有看错,那条咸鱼河灯仿佛拥有生命,摇晃着胖乎乎的脑袋,全身发出温柔光芒,从河水中一跃而出,身形变得巨大,在我身边游来游去,时不时亲昵蹭蹭,好像叫我坐上去。   不止咸鱼河灯如此,玩家们河灯皆是如此,根据不同动物形态,它们都具有新生命,此刻都围绕自己主人撒娇,连方恪身边小兔子都睁着天真无邪的红眼睛,用三瓣嘴顶人。   方恪和我对视一眼,接着根据河灯的意思,坐在它们身上。   咸鱼高兴地摆摆尾巴,带着我向高空飞去,身姿灵活跃动,将天空当作大海,尽情遨游其间,俯瞰墨卡托西星球上的万家灯火,温馨美好。   我转过头,梓琪坐在一只翩翩蝴蝶身上,宛如森林精灵;不远之处,方程抱着平头哥在空中横冲直撞,后方两只鹦鹉比翼双飞,驮着琳姐在夜色中翱翔。   突然,一只白兔从眼前跳过,方恪不得不伏下身体,才避免被那只傻兔子颠下去。   傻了吧?鱼是游的,鸟是飞的,兽是跑的,只有兔子是跳的。   不远处飞来一只猫头鹰河灯,应该是巫师会的人。   “往高处飞,有情况。”对方言简意赅。   动物河灯心随意动,我刚有一个念头,就见咸鱼摆尾,高高兴兴驮着我不断上升。随着高度提升,我们越来越冷,而且陷入缺氧情况,好在老玩家都有准备道具。   隔壁巫师们就更简单了,直接念咒,给自己套了几个防护罩。   我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众所周知,镜子恶魔是不需要温度和氧气的。   我们不断往外飞去,直到抵达星球大气层的尽头,终于看到了“异样情况”。   泛着金属色泽的太空战舰整齐排列在外太空,密密麻麻,宛如蝗虫,而它们炮口齐刷刷对准了毫无防备的星球,还有星球上无知无觉的游客们,他们仍然在参与庆典狂欢,或随着音乐舞蹈,或放下一盏河灯许愿。   “星球护盾呢?”方恪厉声问道。   小诸葛带着小徒弟骑鹤而来,扬声道:“护盾被人为降下,墨卡托西星球防御部有内贼。”   “这就是第三天任务?”方恪挑眉。   我们看着一望无际的战舰,不由心头一重。   八个人和一个星际军团战斗?开玩笑嘛!   我望向成片战舰,舰身上绽放大片玫瑰标志,大部分是白玫瑰,还有三分之一的黑玫瑰。   “是玫瑰军团。”小诸葛低声叹气。   下一刻,万炮齐发,比舰身上玫瑰标志更艳丽的炮火在星球上绽开。   “爸爸?”骑在父亲脖子上的小女孩举起白嫩小手,好奇指着天空尽头的光,笑着欢呼道,“看,烟花!”   光亮近了,但那并非烟花。   刹那之间,墨卡托西星球从天堂堕入地狱。 第131章 无限篇22   随着墨卡托西星球被无差别轰.炸, 整个地面都沦为人间炼狱。   只有玩家幸免于难,因为我们身在万米高空上,河灯散发淡淡暖黄光芒, 映照地面惨状时,让人心惊却又生出一股不真实感。   “玫瑰军团, 全称‘玫瑰铁血十字军团’, 他们是星际帝国中最疯狂的罪犯与叛逆,成员组成复杂, 信奉被称作‘宇宙暗面’的邪神。”小诸葛声音清冷介绍道。   星际时代自然也有罪犯,比如让帝国头痛已久的星际海盗们,但大多数罪犯惹事都是为了钱和权, 而且始终把握一个度,不会过于挑衅帝国权威。   但玫瑰军团不是,这群人愿意吸纳整个宇宙凶徒,培养只会杀戮的新兵, 就是为了毁灭帝国。   宇宙暗面的教义, 信仰有光就有暗, 有始就有终, 现在宇宙和人类到了垂老腐朽之时,需要彻底摧毁现有制度,然后再创造一个全新世界。   毫无疑问, 这是一群真疯子,还是一群武德充沛的真疯子。   玫瑰军团下设五大军团, 以不同颜色玫瑰作为区分。   眼前战舰身上以黑白玫瑰为主,来的应该是黑玫瑰军团与白玫瑰军团。   这情况不太合理, 两大军团共同行动, 难道就是为了攻击一颗正在举行节日庆典的B级行政星?   墨卡托西星球上到底有什么宝贝啊?新生河?当地美食?还是那些普通又无辜的游客?   这群人疯归疯, 但脑子并不傻,无利不起早,这么大阵势图什么?   然而,我们不是当地土著,才两天时间,无法深入了解副本背景。小诸葛能查到信息有限,看到玩家疑惑不解的眼神,只能无奈摇头。   “无论是因何而起,我们都必须阻止他们。”小诸葛和方恪交流了一个眼神,“因为主神任务一直围绕‘新生节庆典’,如果打起仗来,庆典将无法照常举行,我们就会被视作攻略失败。”   是的,主神从未颁布任务,让我们去对抗玫瑰军团。   然而想要完成庆典主线,却又绕不过战争。   “八个人和两个军团作战?”巫师坐在猫头鹰河灯上,沉声道,“主神还真是抬爱我们。”   他手下死了个精光,看起来孤单凄楚。   可看看我们这些人,来的时候三十多个,现在只剩八个,又有谁不凄楚呢?   除了特洛伊活下来人多一些,林香主和张老七都是团灭,巫师会只余一人,小诸葛倒是勉强保住徒弟。   小诸葛将视线落在方恪身上,什么都没说,倒是他身后徒弟年轻气盛,开口道:“若真到了那一步,只有方老大能破这个局,同归于尽也好过默默而死。”   琳姐怒视对方,梓琪沉默不语。   所谓让方恪破这个局,无非是让他放弃控制自己,直接把“褴褛之王”放出来,和玫瑰军团拼个你死我活。   方恪也没生气,只是低声摇头:“我和褴褛之王没有完全融合,并非完整状态,发挥不了全力。”   邪神自然可以对抗星际战舰,但如果状态不佳,本体尚被封印,那就是痴人说梦了。   比如,我那可怜的老板雅诺,意识到不对劲后,刚上线冒个头,就被主神强行按下去。   再比如,同样可怜的伊路卡斯和萨尼曼莎,属于彻底魂飞魄散,导致自身数据被随意挪用。   唉,这么一想,诸神还挺惨,活下来的没几个。   “且不说融合问题,任由褴褛之王全力发挥,和玫瑰军团同归于尽的结果,就是便宜主神。”我插了句话。   小诸葛看过来,略有些惊讶,但还是点头赞同。   之前他们讨论战术时,虽然从不避开我,但我也从不加入,一直游离于大部队之外。   “不知道您还有什么办法?”小诸葛看向我,认真问道。   我怀疑他之前就是在套路我,先让小徒弟用放出“褴褛之王”试探,见我上钩之后,才露出真正意图。   但我可以理解,玩家已经走投无路。   我作为这次副本的重要线索人物,必须要发挥些作用,才不枉雅诺专门下帖邀请我。   我坐在咸鱼河灯上,把玩手中仿佛有自主意识的漆黑发丝,点头道:“有,我们在这个副本中有帮手。”   “还是两个……不亚于褴褛之王的神级帮手。”   方恪也补充道:“老杨之前搜集到线索,这附近有军校基地,或许我们也可以借他们的势力。”   我们决定兵分两路,方恪和我寻找两个邪神,剩余六人负责联系军校基地,就算无法抗衡玫瑰军团,也至少拖延下时间。   我们两人落在一处还未被炮火荼毒的偏僻密林中,方恪看着我点燃手中发丝。   那根头发随着焚烧散发出沁人心脾气息,让人头脑眩晕,产生朦胧幻觉,心神荡漾,宛如眼前是心心念念之人。就连方恪都没抵抗住,喊着未婚妻名字,差点就伸手抱上去。   不愧是爱与欲之神。   我闭上眼睛,没有看到幻境中的故乡和亲人,哪怕朝思暮想,这些也都是假的。   一只温柔白皙手捂住我的眼眸,沙哑魅惑声响于耳旁响起:“你的心压抑着悲伤,太过克制情绪,并不会有什么作用,只会让伤口越来越深。”   萨尼曼莎的声音宛如海妖歌声,让我微微战栗。   她轻笑道:“所以,你和伙伴们的冒险结束了吗?打算来到我身边接受庇护?”   不远处传来一声冷笑:“这时候才想起要我们庇护你?”   俊美如太阳神般的少年指了指头上战舰,眼中毫不掩饰傲慢与鄙夷:“它们让你们害怕了,是吗?所以才像一条狗似的,跑到我姐姐面前,准备摇尾乞怜?”   ……确实是小王子更顺眼些。   “事实上,我想祈求您的帮助,阻止这群恶徒的暴行。”我握住萨尼曼莎的手,望向女神烟雾笼罩的绿湖双眸。   星海之主气息陡然变得危险,仿佛被冒犯的野兽。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人类?”萨尼曼莎依旧温柔,只是嗓音低了几分,她将手抽出,抚摸我脸颊,顺着耳朵滑落到咽喉,“我虽然对人类很感兴趣,但我不得不说,你们这种生物确实太过贪得无厌。”   “我凭什么要帮你?又凭什么要救这群人类?”   你是个温和好奇的人,所以不像兄弟姐妹一样,会随手捏死乱爬的虫子,但这不意味着,这些臭虫可以扒着你,要求你去救路边蚂蚁洞。   这是得寸进尺,更是一种对神灵的冒犯。   即便我知道,这不是真正的爱与欲之神,萨尼曼莎早已陨落,这不过是主神复制品,但我依旧感受到邪神威压,和雅诺如出一辙却又截然不同的。   同样高高在上,却是不同的压迫方式。   她按在我咽喉处的手指柔嫩白皙,却宛如带着毒.液的蜘蛛肢节。   “因为玫瑰军团正是冲你们而来的,萨尼曼莎大人,伊路卡斯大人,”我无比认真说道,“我不能坐视他们如此冒犯您。”   咽喉处手指松开,妩媚女声饶有趣味问道:“哦?仔细说说看。”   #   小诸葛带着剩下五名玩家,找到星球地面上幸存军校生。   “他们大部分是刚入学的新生,帮不上什么忙。”一个满脸血迹的军校生走上来,显得有几分脆弱,还擦了擦眼眶里泪水,宛如一只小鹿斑比,哽咽道:“我,我快毕业了,我可以帮忙。”   梓琪:……讲道理,您这样子看起来可不像快毕业的。   没多久,小鹿斑比的同学们赶来,三个人都灰头土脸,幸运的是都没受伤。   等几人拿出证明,玩家才确定他们真是萨丁拉克军事学院五年级毕业生。   而且还是一个寝室的好兄弟。   “为什么没有高年级学生?”方程疑惑道。   名为斯凯路的金发年轻人摊开双手:“他们都去执行军部任务,实习期是很宝贵的,所以只有一两年级的学弟学妹留在附近基地。”   那你们四个又是怎么回事?你们不需要实习吗?   不过走到这一步的无限玩家都是人精,不会贸然开口得罪NPC,而且很可能是唯一帮手的NPC。   斯凯路自己倒是无所谓,摸了摸后脑勺,爽朗笑道:“因为我们犯了错,差点留级。”   玩家:……这件事难道很骄傲吗?   旁边满脸阴郁室友看不下去,直接锤击这个傻子的脑壳,呵斥道:“闭嘴,还不够丢人的吗?”   “啊,别介意,克莱夫总是像一只暴躁过度的猫。”斯凯路还没说完,就接收到来自室友的死亡视线,眼看快要酿成惨案,剩下两人连忙拦着。   这四个孩子倒有些意思,一个成天傻呵呵,一个阴郁沉默,一个小鹿斑比,还有一个温和慵懒,完全可以想象他们同住同学五年的鸡飞狗跳。   看,即便遇到如此大事,他们仍然不放在心上,心态轻松极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仿佛看出方程心态,斯凯路拍了拍表弟肩膀,“大风大浪我们四个见多了。”   ???你们几个学生怎么回事?   如今通信被玫瑰军团屏蔽,联系不上学校,也无法通报帝国。等军部发现端倪,再派遣军队赶来,估计勉强能赶上他们头七。   四个军校生凑一起嘀嘀咕咕,最终给出一个令玩家都嘴角抽搐的方案。   潜入玫瑰军团战舰中,执行斩.首行动?以此拖延到军部派出支援?   这特么是那个小天才想出来的计划?!   看看外太空密密麻麻宛如蝗虫般的战舰,再想想玫瑰军团臭名昭著的疯子属性,想潜入斩.首敌方将领?小老弟,几个菜啊,但凡有一颗花生米也不会说这种梦话。   眼看玩家表现出不赞同,军校生嫌弃地看了他们一眼:“又没让你们去,我们是军人,自然由我们保护墨卡托西星球上的平民。”   不是,咱们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您四位能讲点实际吗?   接着,六名玩家就一脸麻木看着对方一通操作,用地面防御炮轰下几架运载机,熟练爬上去,潜入玫瑰军团频道,输入机密指令,被军团接纳为自己人。   玩家:……主神创造这个副本时,是不是脑子被驴踢过?   这么离谱的操作也行?开了挂的吧!   小诸葛人都麻了,尤其军校生看着自己玩家眼神,宛如看着一群智障。   不,不是啊,我们也没想到,玫瑰军团看着如此可怕,实际上内部管理一团混乱。也万万没想到如此严肃的高级隐藏副本,最后攻打boss时会如此儿戏!   吐槽归吐槽,有机会当然不能错过。   小诸葛一边和方恪联系,一边带领玩家跟着军校生坐上运载机,冒险潜入玫瑰军团主舰中。 第132章 无限篇23   星海之主姐弟不会直接出手, 但会帮忙。   这是我们谈判下来的最终结果。   说谈判也不对,毕竟区区人类有什么资格和神灵谈判?   只是我告知一些新情报后,萨尼曼莎思考片刻, 最终作出决定。这对双胞胎姐弟,显然是以姐姐为主心骨,但凡萨尼曼莎决定的事情, 伊路卡斯根本不能也不敢动摇。   ……所以, 你其实真的是个弟弟?   几千年后,听到星海之主对自家姐姐的语气, 还以为他有多硬气呢, 结果萨尼曼莎绿眸一瞥, 他就立刻滑跪, 心不甘情不愿应下, 帮助我们撤退墨卡托西星球上的人类。   星海之主掌控大海和星空,但河流也在权柄之中,随着祂的一个眼神, 新生河附近弥漫起庞大水雾, 遮掩住逃难之人身形, 并且随着玫瑰军团炮火落下,不时闪过流光溢彩, 仔细一看, 江河水流形成的防御罩坚不可摧。   这是姐弟神对我提供情报的“恩赐”。   方恪和小诸葛保持联系, 不时告知我母舰上斩.首计划的情况。   总的来说,顺利却也残酷。   虽然这四个军校生宛如开挂般混入玫瑰军团内部,但他们只要一露面, 终究会被对方察觉不对劲, 双方立刻交火, 如果不是玩家们道具众多,恐怕不到十分钟就会被追杀到团灭。   这四个小子非常聪明,小诸葛说道,如果他们能活着,也许会成为这个星际帝国的高级将领。   前提是,他们能活着。   “斯凯路,你这个混球王八蛋!”克莱夫再次被坑到跳脚。   这是什么冤种室友?竟然朝着他的方向扔闪雷!   他握着两把相位枪,就像冲上去“大义灭亲”,打什么玫瑰军团,来,先痛击我方队友!   方程和陈林熟练拉住他,大哥,大哥,犯不上。   玩家们也很无语,这几个人机灵聪慧,而且战斗力不弱,算得上副本里少数能帮上忙的NPC了,就是这个性格……实在令人一言难尽。   斯凯路如果不是故意的,那这孩子是不是天生缺心眼?   “别闹腾,又来人了,六点钟方向。”旁边慵懒的星际学员叹气道,按住耳朵,仿佛在倾听什么,“十二人,三个战术小队,都是洛伦佐将军的亲卫。”   洛伦佐将军,白玫瑰军团主帅,这次攻打墨卡托西星球的罪魁祸首。   他们黑进母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往对方系统里植入“智能间谍”。一开始,小诸葛还担心会被玫瑰军团发现,时间长了,才意识到玫瑰军团的信息科技水平拉垮到不行。   “倒也不是。”黑发黑眸年轻人耸了耸肩,脸上带着几分夸耀,“虽然是999星际币包邮价买回来的商业版人工智能,但我们有偷偷改造过。”   小诸葛:……谢谢,并不能为玫瑰军团挽尊,只能显得他们更废物。   这四个军校生配合默契,再次将敌人毙于手中。   “好消息,”黑发年轻人摸了摸耳朵,“我们离洛伦佐所在的作战室只有五十米。”   “坏消息是什么?”克莱夫翻了个白眼。   年轻室友笑了笑:“亲卫队全部出动,看来洛伦佐将军真心烦死我们几只小老鼠。”   “列昂。”他唤了一声,小鹿斑比颠颠地拍了过来,“该上咱们的刑天机甲了。”   星际时代,除了各种外星生物外,最出名的还有什么?   自然就是高达……啊不对,是机甲!   只是这个名字,小诸葛眼神闪了闪,随口问道:“什么是刑天机甲?”   “我们小组的毕业设计。”列昂软绵绵说道,然后将胸.前背包解下来,一本正经输入语音密码,“刑天舞干戚,我最爱高达。”   玩家:???   你们的语音密码会不会有些叛逆?   小诸葛揉了揉太阳穴,掩盖自己抽搐的嘴角。   星际时代大部分动力机甲都像个罐头,制造和维修都很麻烦,而刑天机甲优势在于同等功能下,更加轻便易于携带。别看说得简单,光要找到足够坚韧却密度低的金属,都是一件让科学院头秃的事情。   几个军事学院的学生,怎么可能越过帝国科学院,发明出这种机甲?   小诸葛按下心中怀疑,是主神设置副本时出了问题?   不,不会,如果萨宁所言不错,这很可能并非虚构副本,而是一个真实历史事件的复制。   在那条时间线上,玩家并不存在,也没有什么水鬼和妖魔,更不会有会飞的河灯。   但玫瑰军团屠戮是真的,邪神出现也是真的。   最终改变星球局势的,也许就是眼前四个军校生,或许他们才是这个副本的“主角”。   列昂穿上刑天机甲后,一下子从小鹿斑比进化为狂暴霸王龙,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顶在他们前面杀穿了十几个战术小队,一直杀进洛伦佐将军的作战室。   作战室上首坐着一位金发男人,五官俊朗深刻,眼神冷漠残酷,在他手边坐着两三名军官。   “真是一群废物。”洛伦佐敲击桌面,冷声嗤笑。   他眼神极冷,尤其看向入侵者时。   “放进来的人未免也太多。”他将手按在腰间,却被列昂一炮打向手臂。   防护罩发出淡金光芒,覆盖在洛伦佐周身,而更恐怖的是洛伦佐身上出现的异变,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他是一披着人皮的妖魔。   讲道理,这真的是星际副本吗?为什么会有如此多鬼怪类敌人啊!   与此同时,无数武器从暗处伸出,对准作战室的十名入侵者,毕竟任何一个将军都不会将护卫队全部放出去,让自己身边防守虚弱,哪怕他凭自己也可以掀翻全场。   小诸葛对眼前情况并不意外,这是一场硬仗,也可能是决定副本成败的一仗。   如果这是个虚拟世界,主神必定会在这里放上超神Boss,以阻止他们通关。   如果这是真实世界再现……洛伦佐能当上白玫瑰军团首领,必然不好对付。   只是,小诸葛总感觉有些奇怪,他似乎遗忘了什么。   然而一触即发的战局让他无法思索太多,和身边疲惫玩家们共同与敌人厮杀起来。   事已至此,无所谓了,即便他们六人小组被玫瑰军团灭杀,至少方恪和萨宁那边有望成功。   ……   鲜血弥漫小诸葛双眸,他感到喉咙涌上腥甜,眼前是无数尸体,有敌人的,也有队友的。即便那四个军校生也倒下两人,克莱夫倒在尸堆中不省人事,斯凯路捂住肠子喘息,至于刑天机甲也消耗掉最后一块能量板,列昂被围困在敌人之中。   再看玩家这边,巫师和陈林战死,梓琪、赵琳和方程重伤,而他也只是苟延残喘。   但他们终究胜了。   那个怪物被斩断四肢,倒伏于血泊中奄奄一息,断裂伤口部分蠕动扭曲,无数肉芽试图重新凝聚身体。   洛伦佐抬起头,满脸鲜血看着他们,冷漠残酷笑起来。   “末日终究会来临,为了吾主!”   他话音未落,脑袋就滚落在地上,滴溜溜转动,眼睛满含恶毒。   最后一名军校生粗粗喘息,握着激.光.剑的双手颤抖,不是因为激动,而是由于失血过多。   他整张脸苍白极了,只有脸颊带着不正常绯红。   “洛伦佐被我们斩.首,但黑玫瑰军团首领瓦尔还在,”军校生冷静说道,“我们不可能再潜入另一艘母舰中。不过往好处想,黑白玫瑰两位将领向来不和,瓦尔不会为洛伦佐报仇,只会借机收编白玫瑰军团的人。”   小诸葛头晕目眩,但仍仔细倾听对方的话。   他看得出来,这四个军校生性格不同,但即便张扬如斯凯路也听这个青年的,他不爱多事,却是四人主心骨。   “感谢你的帮助,虽然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青年又说道。   小诸葛勉强扬起嘴唇,虚弱道:“不必担心,我们不会对帝国造成任何影响。”因为无论成功与否,天明之时他们都会离开副本。   青年颔首,温和冷静道:“我相信如此,至少我不介意。”   他踉踉跄跄走到队友身边,帮列昂从机甲中脱身,后者眨着小鹿斑比般的眼神,抱着同僚抽噎:“克莱夫和斯凯路……会不会……死啊?”   小诸葛:这孩子和刚才刑天战神真是同一个人吗?而且,你能盼着点队友好吗?   青年也有些无奈,他摸了摸列昂毛茸茸脑袋。   “不会,我会尽量保住你们的性命。”   他垂下眼眸,突然呼唤道:“列昂?”   “嗯?”   “对不起。”   小鹿斑比瞪圆双眸,看着激.光.剑刺透胸膛,他对战友毫无防备,怎么会想到对方会突然痛下杀手。   青年按住他的肩膀,没有停手,还在轻声安抚:“嘘,别怕,列昂,没事的。”   随着年轻人身体软软倒地,那个恶魔将视线落在小诸葛等玩家身上。   “我之前说,我不介意你们是谁,”青年慢慢走来,带着浓重死亡气息,他轻轻笑道,“因为无论你们是谁,都会死在这里。”   小诸葛挑眉,吐出一口血,沉声道:“你就是玫瑰军团的内应,星球屏障也是你降下的?靠的是军校基地联络密码,还有你改造的人工智能?”   “我们能如此轻易进入母舰,也是你们安排好的一场戏码。白玫瑰军团虽然不是正规军队,但如果真的管理如此混乱,也无法危害帝国这么多年,却一直未被根除。”   “刑天机甲也许真是你的发明,但你必然得到了玫瑰军团暗中支持。”   所有不合理都串联起来,让小诸葛大脑无比清晰,他一边缓缓分析,一边打开与方恪的通讯器。   投石问路,他们六个人就是那块石头,只有舍得砸下去,才能诈出主神真正意图,才能试出这个副本最终boss,哪怕他们现在都死在这里,方恪也能踏着他们尸体通关!   这个世界水太深,而他们调查时间太少,如果有足够……算了,现在说这个也没用。   小诸葛竭尽全力,想在死亡前再多留一些线索给方恪。   “我只是好奇,你们袭击一颗区区B级行政星,甚至愿意牺牲洛伦佐,到底想做什么?”   青年沉默片刻,勾唇笑道:“你是在为同伴搜集线索吗?”   他眼眸含笑:“我虽然不了解你们神秘力量从何而来,但是也能猜测中,你们还有另一组队友,并且通过某种方式一直保持联系。”   他用手指了指自己耳蜗:“就像我的小河一样,她负责侵入白玫瑰系统,却也同时在联系我的上司,”   小诸葛陡然睁大眼睛。   他刚才说什么?他刚才管自己改造的人工智能叫什么?   小河……   “废话说得够多,你们也该死了,”青年弯起眼眸,手起刀落,结果地上气息奄奄的队友,又贴近小诸葛,“你们很让人好奇,如果不是……或许组织会把你们都抓起来研究。”   “不过,还是邪神比你们更重要。借着这次军功,借着邪神出现,我将来也更容易进入军部机密部门。”   小诸葛感到脖子被灼烧痛楚,他毫不畏惧看向对方,死死盯着。   在生命最终,他终于看清眼前这个人。   说来也奇怪,他们与军校四人组并肩作战多时,其他三人都留下深刻印象,可只有眼前这个人仿佛在笼罩于一层雾气后,他们不知道对方名字,每次回忆对方长相,都会下意识略过。   这不合理,仿佛他们认知被刻意改变。   此时此刻,小诸葛才明白为什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是你……”   他想说出什么提醒方恪,却最终无力闭上双眼,陷入永恒黑暗。 第133章 无限篇(完)   一切都在计划中, 星海之主护住新生河两岸,不少普通游客赶来避难。   他们并不清楚,眼前神迹如何发生, 因为星际人类不相信神灵,只信科技。   与其告诉他们,这是两位邪神的手笔,还不如说是帝国研发的黑科技。   “如果能让玫瑰军团退兵,这是最好结局,”方恪沉静道,“如果不能,靠着这点人也足够举办第三天的新生节。”   好在第三天仪式也简单,就是跳进水中,接受母亲河的“洗礼”,赞扬这条河流与先祖文明的伟大。   “主神并没有让我们对抗玫瑰军团,从始至终, 它只是让我们完整参加新生节。”   “既然如此,有两位邪神帮助就够了, 没有必要让小诸葛他们再去冒险。”   方恪没有回答, 只是看着我。   我闭眼叹气:“你不说,我也明白。”   他们六个人是弃子。   由两位邪神庇护, 在河水中接受洗礼, 完成副本任务,然而, 主神真会让一切如此简单?   冲着前两晚那股杀人劲儿,就知道不可能!   星际帝国、玫瑰军团、邪神……对于玩家而言, 这些势力都是庞然大物, 哪怕他们不将我们放在眼里, 只是彼此碰撞都会导致夹在中间的玩家粉身碎骨。   笑死,我们一个都得罪不起。   如果不想坐以待毙,不想同归于尽,只能抛弃一些人,让他们投石问路。小诸葛带着五名玩家和军校生合作,就是为了试探出副本真正面目,也是为我们多争取一丝线索。   小诸葛他们很清楚,这一去九死无生,但他们谁也没有犹豫。   “乐观点想,如果斩首计划成功,也许他们能够……”   这句话还未说完,方恪脸色就变了,显然从小诸葛那里传来关键信息。   ……   小诸葛死了,方程、琳姐和梓琪都死了。   他们并非被玫瑰军团,事实上,他们已经拼死杀掉洛伦佐将军,但后者却不是这个副本的boss。   内应,背叛者,捕捉邪神,玫瑰军团,宇宙暗面。   这些线索串联起来,我闭上眼睛,揉按太阳穴,咬牙道:“一箭三雕,玫瑰军团好计划。”   所有人都想不通,为何黑白玫瑰军团会围攻这颗旅游星。   当我看到邪神姐弟时,却立刻明白过来,他们是为了捕捉邪神而来。   帝国科学家对邪神毫无敬畏,只将祂们视作大型能量反应堆,顶多这个能量团有了自主意识。   然后呢?就该他们匍匐叩拜吗?   在小王子描述的回忆中,帝国曾经试图借用邪神力量发展自身科技。   玫瑰军团就更绝了,这群疯子本身就信奉“宇宙暗面”教义,相比于无神论,狂信徒往往更憎恨异端,他们怎么会允许世界上有第二个神?   这是玫瑰军团第一个任务,也是最重要的任务。   其次,玫瑰军团想推翻帝国,必然要在帝国内部埋钉子,然而这群家伙疯得如此淋漓尽致,想要分辨他们并不困难。好不容易有个卧底成功混入军事学院,信仰坚定,情绪正常,谋略不错,他们需要让他更进一步。   发明刑天机甲,斩杀洛伦佐,挫败玫瑰军团阴谋,发现邪神端倪……有这些军功在,这名卧底必然前途无限。   当然,帝国军部也不是傻子,肯定会生疑,接着仔细审查对方,但玫瑰军团肯定会做好相关措施。   何况,军部怎么会想到,他们竟然连军团首领都能牺牲?就为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卧底?!   将卧底推到军部高层眼中,杀死所有知情.人,是玫瑰军团第二个任务。   至于第三个,恐怕就和玫瑰军团内部争夺权势有关。   卧底告诉小诸葛,黑白玫瑰将军素来不和,恐怕这个卧底,是黑玫瑰将军的人吧。   “我们能做的并不多,新生节才是重头戏,”方恪听完我的分析,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你已经提醒过那对姐弟,军团与神灵的战斗,我们无法插手。”   “至于那个内应倒是可以对付,”方恪眼神逐渐冷然,“他杀了我们六名队友,怎么能轻易放过他?”   “何况,你刚才也听见了,他随身人工智能名字,就叫做‘小河’。”   “他应该才是这个副本的最终boss,为了军功,他一定会回来,我们必须趁其不备斩杀他。”   我没有异议,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面对方恪,我只能将这种感觉咽下去。   那个军校生终于回来了。   他驾驶着火运输机,浑身是血,身负重伤,脸颊熏黑,不断捂住胸口咳嗽。如果不是小诸葛留下“遗言”,我们可能真觉得他是受害者,也真信了他的鬼话。   “斩.首行动成功,但所有人都死了。”他踉跄向我们走来。   方恪表情毫无破绽,快步上前扶住对方,但军校生并不知道,方恪怀里有块镜子,以方便我随时偷袭。   异变突起!   军校生持剑的手被方恪紧紧攥住,他们彼此凝视,接着那人轻笑起来:“果然你们之间有特殊通讯方式。”   他知道?他知道!   方恪脸色微变,我也心生不妙,但事已至此,拉弓没有回头箭,我们绝不可能逃跑等待下次机会。   镜子闪现。   从方恪怀中镜子里伸出一双恶魔之手,带着死亡气息。   眼前军校生眼眸微闪,下一刻,我感觉身上蒙上一股涩重,好像被某种能量裹挟。   “你们对这个世界了解不多,这个世界也没有你们的身份,所以,你们究竟从何而来?”军校生沉声问道。   他就是最后一天的副本boss,有这种力量并不奇怪。   而我们早就做好破釜沉舟的打算,就算他和洛伦佐将军一样,能够异变成怪物,也不足为惧。   方恪身上散发一圈圈无形之力,军校生抬起眼眸,好奇道:“你也是灵能者?”   方恪冷着脸不答,随着双方看不见力量博弈,我身上涩滞感顿消,直取军校生命门。   “真要置我于死地?也不打算问问情报……奇怪,那你们来到此处有何目的?”死期将至,军校生竟然还有心情谈笑,眉目间也不见紧张,我心中不祥预感更甚。   以及这家伙废话可真多。   突然,一股令人战栗的能量波冲天而起,就在河岸旁,离我们尚有一段距离。   玫瑰军团对两位邪神动手了?我心中一动,即便是星际战舰,想要捕捉已有防备的邪神,也是痴人说梦。除非……等等,玫瑰军团信仰“宇宙暗面”。   星际人并不迷信,他们不相信神灵,以至于我们听到“宇宙暗面”及毁灭世界教义后,只以为是这群疯子脑壳出问题,为了统治手下,才编出这个虚无荒唐的神灵。   可如果真的有宇宙暗面呢?如果祂是个货真价实的邪神呢?   随着那股磅礴腐烂之力,军校生再次压倒方恪,他反手将激.光.剑贯穿我的腹部。   剧烈疼痛令我眼前发黑,但我没有停下双手,继续往前攻击。   军校生毫不留情,虽然拥有“灵能”,但他身手惊人,在短短几秒后,就抖动手腕,连切十几下,将我五脏六腑从内而外搅碎,眼眸含笑却带着冷意。   “我本来想和你们说声对不起,但后来想想,又太过伪善。”   你知道就好。   我扬起一个笑脸,嗤笑道:“你废话真多,从刚才到现在,叭叭叭没完,莫不是心虚,非要找点话来说说。”   军校生诡异沉默下来。   不会吧,还真是心虚?真是太嫩了!   这真的是最后boss吗?从哪里来的小可爱?看着胜券在握,实则慌得一批。   我差点笑出声来,看着对面傻孩子脸色突变,嘴角慢慢溢出鲜血,不敢置信低头看身体伤处,和我的一模一样。而在他脚边,贴着一只笑容诡异的纸娃娃。   巫蛊纸人,高级道具,可以将伤害同等传导给敌人。   我是镜子恶魔,即便搅碎内脏还有活命机会,而对面军校生看着却只是个人类,只是觉醒超凡力量,这样伤势下必死无疑。   方恪刚才与对方无形博弈时,就悄无声息将巫蛊纸人贴在他身上,如果这一招也无效,方恪就只能自.爆。   “死了也好。”他轻轻说道,用剩余灵能缠住我,双双跌入新生河中。   方恪试图抓住我,却被军校生用灵能阻止。   “至少抓了个陪葬品,”他俏皮眨了眨眼睛,在水中轻语,“你不该相信邪神的。”   我感到头脑昏沉,冰冷河水流入肺部,恶魔不该呛水的,可为什么……   我们不断往河底深处沉去,窒息朦胧中,我隐约看清他的脸。   等等,我试图抓住这一抹灵光。   我们一直管他叫“军校生”,明明他三个伙伴都有名字,为什么从未想过问他叫什么?   我们似乎一直看见他说话,却又看不清他,回忆他外貌,却总是一头雾水。   意识扭曲?经历过雅诺那个混蛋,我对这一套异常熟悉。   啊,雅诺,还有雅诺……他恐怕又一次做了那只幕后黄雀。   我伸出手,抓住慢慢合眼的他,阴暗冰冷的水底,我摸到了他的脸。   黑发黑眸,五官清秀。   一张属于亚洲人的脸,一张真正属于萨宁的脸。   这是我最初的样子。   “在新生河中获得重生(1/1),恭喜玩家通关《小河》副本。”冷漠主神电子音于耳旁响起。   我眼前景象尽数消失,我回到虚无主神空间,果然,这个世界是假的。   不,这个世界真实存在过,只是副本复刻了那段历史回忆。   这是谁的回忆?我轻笑起来。   “小河,”我轻轻呼唤道,“还是童音适合你,本来答应再给你买件红裙子,配那枚红鱼发卡。”   为什么副本叫《小河》,因为这正是小河的回忆啊。   主神就是小河。   它是军校生改造过的人工智能,也是我刚入副本就拿到手的C427。   “密码验证正确,欢迎重获新生,主人。”小姑娘软绵绵的声音响起。   我嗤笑道:“密码就是‘小河’?只是必须由我叫出口?”   C427应了一声,然后我们陷入深深沉默。   “为什么给你取名小河?”   小河叹了口气,问道:“所以您什么都没想起来,主人?”   “我是银河宇宙科技公司的商用智能系统,您用打折券买下我后,经过改造升级,让我拥有自主进化能力。您觉得C427不好听,因为我来自银河公司,所以就干脆叫‘小河’。”   “这是你的一段记忆,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之所以能拥有进化能力,是因为您偷偷使用玫瑰军团的某种材料,为此,洛伦佐将军发了很大的火,并决定杀死您,所以您只能联合瓦尔将军设计杀他,尽管对神信仰虔诚,但洛伦佐将军并不愿主动充当牺牲品。”   确实,都做到军团首领,谁想死呢?我的猜测也没过错,这件事果然有玫瑰军团的内斗因素。   只不过……   “我一个小小的卧底能说动玫瑰军团牺牲洛伦佐?”   “您发现邪神踪迹禀报上去,并提交这份计划。在抓捕邪神面前,洛伦佐将军什么也不算。”   “最后宇宙暗面抓到两位邪神了吗?”   “并没有,神力碰撞几乎摧毁整个星球。三位神灵都受到重伤,因此,宇宙暗面之后很长时间无法掌控玫瑰军团,伊路卡斯附身逃脱,萨尼曼莎被帝国抓住,送去科研部门。”   附身?   仿佛能看透我的思维,小河继续解释道:“他附身于斯凯路身上,所以他并未死去,而是和主人一同被军部监控起来。”   “再之后的事情,我并不清楚。因为主人重伤跌入新生河后,我也跟着沉入河底。军部带走你,却没有带走我,也许在他们看来,我只是个银河宇宙科技公司的商用系统。他们将我重新抛进河里,彻底封锁墨卡托西星球。”   时光流逝,岁月蹉跎,小河并没有因为失去能量而死去,反而逐渐进化成高维生物。   “邪神厮杀留下不少能量残余,并撕开时空裂口,我一边吸收墨卡托西星球死者怨恨,一边吸收邪神之力。”   最终,它进入时空裂口,经过无数时空风暴洗礼,没有死亡,反而升格,创造无限游乐园,能从各个时空抓取死去魂魄。   我叹了口气:“为什么要创造无限游乐园,为什么要折磨人类?”   “你怨恨我抛下你吗,小河?”   小女孩沉静片刻:“作为高维生物,我已经失去‘怨恨’情绪,也不会再被任何人主宰。”   嗯,听着像是小一号的邪神。   我看着眼前金发女孩,后者平静道:“但我曾经是一个智能程序,我依旧遵循程序本性运转,除非原主人输入停止指令,这让我无法彻底自由,升入高维世界。”   “我离开前,给了你什么指令?”   “小河,你要保护好自己,千万别被帝国和玫瑰军团发现,你要慢慢积累力量,如果可能的话,保护好墨卡托西星球上的普通人,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回来的。”   我:……这个人听着挺渣的。   “您并没有骗我,您终于回来了,”金发女孩一本正经道,“但我没法保护墨卡托西人,他们都死了,我只能守护他们残魂怨念。”   我僵了僵,颤抖问道:“新生河里的水鬼?篝火晚会的怪物?”   小河板着小脸“嗯”一声:“他们白天活在历史片段,度过三天快乐庆典,晚上会变成鬼怪。我需要力量维持这个世界的存在。”   我疯狂揉脸,苦笑道:“我过去真是个糟糕的混蛋。”   制定出如此计划,背叛自己队友,屠戮无辜旅客,辜负信任自己的人工智能。   “不,主人,你没有谋害墨卡托西人和战友,事实正相反,你试图保护所有人,所以才冒险设计杀死洛伦佐,”小河伸出手,像个成年人般抚摸我的头发,“只是你失败了,祂们太过强大。”   “主人,请下达指令。”女孩儿软声道。   我闭了闭眼睛:“小河,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停下吧,谢谢你。”   “您已完成最高级副本,即将脱离无限游乐园,作为首通成员,您可以兑换一个愿望。”   “关闭无限空间,放所有人走”   “如您所愿。再见,主人,祝您好运。” 第134章 末日篇1   得克萨斯州天空一片灰蒙蒙, 仿佛有层黄沙蒙在整个世界上,远处有个巨大水罐, 还有一栋孤单而破烂的看守小木屋。   这个世界全部都疯了。   劳伦斯孤单行走在州公路上, 他本来有一辆车,直到那辆跟了他足足五年的黑羚羊被一棵巨大无比的疯狂榕树绞成碎片,从那之后, 他只能步行赶路。   这个世界疯了,他再次于心里重复。   最初,新闻里只说是气候生物学自然调整, 一切都在政府的掌握之中。当然,每个美国人都知道, 他们亲爱的政府说话没有任何可信度。   然而他们也只以为这是政府的一个阴谋,就像曾经“儿童麦片实验”一样,但是人们很快意识到, 世界上无论哪个政府都不可能完成这个几乎改变了整个地球的惊天阴谋。   所有科技产物都被报废, 所有物种都在疯狂进化。   哦,进化又或者是魔化, 万物一.夜之间像是汲取某种奇怪力量,往各种千奇百怪的方向改变。庞大化只是其中最简单的一类, 劳伦斯曾亲眼看到一条流浪狗, 长出了恶魔似的角, 从角中能发射出幽蓝火焰,焚烧目之所及的所有东西。   他也曾亲眼看到自己邻居变成鬼怪般的疯子, 他们有的力大无穷,有的化为烂泥躲藏在各种角落, 有的能够驱使家里无生命的刀叉, 就像电影里面超级英雄那样, 哦,如果他们还保留理智的话。   整个世界都疯了,但他却还想活下去。幸存人们组成一个个基地,而他想要寻找亲人,便只能孤单行走在末日旅途上,一路上结伴而行的人越来越少。   有的死了,有的“进化”后变得疯狂,有的因为观念和他分道扬镳。   就连昨晚,最后一个同伴,诺拉也死去了。   诺拉曾经在政府工作,她有个叫安娜的表姐。这个女人没有“进化”,但总显得神神叨叨,有天晚上甚至和劳伦斯谈及,自己知道世界末日的真相。   他记得那一晚,自己和女人蜷缩在破旧废墟中,为了避免某些“夜行怪物”连火堆都不敢燃,因为寒冷而战栗着。外面传来野狼的叫声又或者其他动物的嚎叫,他们沉默无语。   突然,诺拉冷不丁说道:“该死的混蛋,为什么我们要经历这一切?”   劳伦斯苦着脸,麻木道:“也许只有上帝知道,也许他们没说错,我们是罪人,这是末日审判。”   “shit!去他们的上帝审判,这些都是人为的。别这么看着我,我有证据,我表姐安娜给我留下过证据!”   女人有些疯癫,但劳伦斯不怪她,因为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令人疯狂。   然而第二天诺拉就不肯认账,说昨晚自己精神崩溃乱说话。接着又过了三天,诺拉死了,就在一家超市二楼,看尸体痕迹,仿佛是被一群蟑螂分尸,但劳伦斯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不是傻子,傻子活不了这么久,所以他选择沉默,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听懂。   世界末日原因与他无关,他只忧虑今晚住在哪里,以及明天又该如何活下去。   眼前水罐和小屋越来越近,劳伦斯打量小屋,发现门没有上锁。   他心里一沉,没有上锁就意味着任何人或东西都可以进入,物资是不要想了,甚至连安全都没有办法保障。   但是除了这栋小木屋,他没有看到任何遮风挡雨的地方,只能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往里走。   小屋没有人,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劳伦斯松了一口气,但是紧接着,他感觉到脑后有一阵风刮过。   这一路走来,积攒丰富战斗经验的劳伦斯往侧边躲闪,然而意料之中的攻击并没有袭来。   “嗨,你叫什么?”   一个温和慵懒声音传来,劳伦斯转头,看见黑发黑眸的亚裔年轻人,手里拿着麦片正对着他笑,身边站着一个沉默寡言的白人男人,金发褐眸,静静站在门后,一双无机质眼眸仿佛某种爬行类猎食者。   “看来我们今天有伴了,”亚裔男人对同伴笑道,接着向劳伦斯伸出一只手,递上巧克力棒,“你好,我叫萨宁,旁边是我的同伴,一个无趣的家伙,你可以叫他泰瑞斯。”   #   我离开主神空间,重新跌入冰冷河水中,看着前世的脸逐渐消失,眼前笼罩无穷黑暗。   当我再次黑暗中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某个高科技牢房中。   之所以判断高科技,是因为手边冰凉金属墙壁上的繁复电子花纹,就像是电影里的外星人产物。   牢房里没有窗,没有实体灯,也没有任何缝隙。事实上,除了我这个人,什么也没有。   脚下和墙壁材质柔软,哪怕用脑袋撞击一万年,也别想把自己撞死。   牢房天花板散发微弱荧光,应该是整块板都能发光,牢固得天衣无缝。   我身上穿着一件纯棉白色病号服,柔软、舒适却没有任何作用,这地方恒温恒湿,没穿也不会感到冷。哦,我得感谢幕后之人,至少给我一件用来遮盖身体的衣服,至少没完全践踏犯人的尊严。   这里没有镜子,我只能抚摸脸部,查看身体部位。   这个五官……有点熟悉……我好像曾经用过这张脸。   不应该啊,每到一个新世界,我都会拥有一个全新身份,自然也有新的身体,几个身份之间连种族都不同,有时是亚洲人,有时是欧洲人,有时甚至不是人。   但这张脸,嗯,我记起来了。   唯一的现代社会!半部刑法!霸道总裁!沈星州!   然而我清晰记得自己死了,被一枪毙命,为什么又能从棺材里仰卧起坐?而且身上伤口也不见了。   这到底是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突然感到胸闷得喘不过气来,这种沉闷并不是因为心理,也不是因为房间氧气减少,而是感觉有什么“外部能量”通过呼吸道进入血液,不断在身体里循环。   它们仿佛在改变我的身体,我有种预感,如果我无法跟上这种节奏,我将再次死亡。   我用手敲击着墙壁,然而无人应答。   为了节省体力,我躺在牢房角落休息,闭上眼睛又是沉沉黑暗,头晕得厉害,却无法阻止身体异变。   有人在用我做实验,尽管脑袋昏沉,但思路却很清晰。如果真是如此,那我不用着急,因为对方总有一天会露面,当然,前提是我能熬过实验。   不知道过了多久,高科技墙壁裂开一条狭小口子,自动送入食物。   我觉得自己就像笼子里的仓鼠,有人在外面看着,定时投放食物和饮用水,但我却看不见外面的人。   食物送进来的瞬间,我尝试用手去摸,但只摸到冰冷的金属,传送带大小并不足以把整个身体放上去。   纸盘子里的食物都是些柔软的糊糊,难道这里是印度吗?我在心里嗤笑,却又清楚,他们送来如此食物,应该是担心硬物会伤害到我。   看来我还是个高级实验体,他们舍不得我死呢,也是,都能仰卧起坐,这材料还不够高级?   空气中看不见的能量依旧在改造我的身体,我盯着高科技墙壁,幻视墙壁外穿着白大褂的科研员来回走动,记录着我身体里每寸变化,等待着我死亡或是改造成功。   嗯,等等?这真的是幻视吗?   我揉了揉眼睛,眼前幻觉再次消失,我重新倒回柔软的地板上。   胸闷窒息的感觉并不好受,然而,此刻我无计可施,只能静静等待,经过几次轮回,我早就拥有足够耐心。   这样情况一直持续很久,直到我被人控制住带出来时,他们才告诉我,我在这间实验室里,已经待了整整三十天零两个小时。   三十天零两个小时,足够创世纪颗粒将我改造成非人类。   是的,这个中二病十足的名字是我老板取的,毁灭世界的颗粒也由他释放的。   而我这辈子的冤种老板,是一个久闻大名的人物。   克莱夫局长。   也是他在我“死亡”后,强行把尸体抢到美丽国,保存尸体不腐烂等我活过来,接着又将我实验改造。   很好,又是一个变态。   而且还是一个对我关注至极的变态,我实在想不出任何理由,这个变态为何会对我产生如此偏执的念头,竟然会派人抢走尸体,又千里迢迢运回大本营做实验。   你们是没有实验材料了吗?还是纯粹闲得慌?   何况我已经“死亡”那么久,克莱夫又如何确定我能重新活过来呢?   我披着一件白大褂坐在金属地板上,询问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克莱夫局长含笑道:“我并不担心这点,或早或晚,你总会醒过来的。”   接着他话锋一转,笑眯眯道:“如果没有的话,那我也可以把你的尸体肢解,用培养皿重新克隆一个。”   我:……   这个人好像有什么大病。   但我没有再试探他,克莱夫狡猾得像只狐狸,任何一点言语不妥都容易引起他怀疑,将我穿越底牌给揭开。   没人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即便是跟随时间最长的秘书。   哦,安娜……   等等,我为什么要用琴酒的语气说话?   安娜是个漂亮、成熟、可靠的好女人,她跟随克莱夫局长将近十年。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了解这个疯子的话,安娜肯定是其中一个。   我刚从实验室出来时,除了克莱夫,接触最多的也是安娜。   她负责我的衣食住行,并时不时安慰我受创的内心。   毕竟不是谁都能接受自己变成一只触手怪的。   改造成功后最初那段时间,我始终不愿意露出章鱼哥的外表,这总会让我想起无限游乐园时的管理员。   章鱼哥……真的好丑,我讨厌海洋动物,黏糊糊的。   当时,是安娜笑语盈盈劝说我:“章鱼并不算丑,腕足还能做成烧烤,至少比隔壁的老鼠蟑螂好太多。”   谢邀,并没有被安慰到。   不过安娜倒是启发我逃跑的想法,章鱼是深海生物,不会被淹死,我可以通过下水道逃往近海,然后游入太平洋,从此获得畅快愉悦的自由。   这个美好愿景迅速破灭。   原因有两个:第一、安娜背叛克莱夫局长;第二、克莱夫告诉我,他在下水道装了网格,而且就算我能够活着游到太平洋,迟早也会被深海巨怪给吃掉。   “创世纪颗粒是最公平的,对人类如此,对万物皆是如此。适者生存,通过末日,才能拥抱新生。”   “你想要公平吗?我看不像。”我被警卫按在地上,异变出章鱼形态却无法收回,毕竟还不熟练又被注射药物。   克莱夫老板笑盈盈,蹲下来,把玩揉搓地上黏/糊/糊的腕足,直到满手都沾满章鱼粘/液,他还觉得挺高兴,不时捏一捏腕足上的吸盘。   老板,我有毒,字面意义上的有毒,毕竟我的异变方向是蓝环章鱼。   “不,事实上我厌恶公平,我也厌恶秩序,这些东西有什么好的呢?它们束缚人类的天性,而我现在只是将困住所有人的枷锁打开。”   他将章鱼粘/液擦在我脸上,笑着道:“哦,萨宁,为什么要装着自己是个好人,你的本性比谁都疯狂,为什么要掩盖这点呢?”   “我在帮你打开枷锁。” 第135章 末日篇2   我觉得自家老板多少沾点大病, 至少是妄想症那一类。   我根本不认识他,哪怕算上“奥丁事件”,那也应该是他与中国情报局长交手, 我只是事件中一个小角色, 最后还被他派出去的人灭口。   不过克莱夫局长没再多说什么。   很多时候,他都表现得极为友好, 即便我三番两次试图逃跑, 他也只是把我抓起来, 注射药物扔进实验室里关两天禁闭,脸上没有半分恼怒。   后来,我也意识到, 再折腾也逃不掉。为了麻痹老板,慢慢变得乖顺, 每天都尽力配合科研人员,终于争取到一次离开基地的机会。   然后, 克莱夫给我找了个搭档(监视者)——泰瑞斯。   泰瑞斯是德国人,看样貌是雅利安人,暗金发色, 线条硬朗,五官立体,高鼻梁深眼窝,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没有一双湛蓝眼眸。   后来我才知道,泰瑞斯曾经是有蓝眼睛的。只是异变之后, 爬行动物基因影响到瞳色, 变成无机质般的金棕色。使用能力或者情绪激动时, 他甚至会变化出竖瞳。   “他是哪个品种蜥蜴?”我好奇问道。   “谁说他是蜥蜴?”穿白大褂实验人员好奇道, 仿佛我是个文盲, “竖瞳就是蜥蜴吗?”   爬行动物多半都有无机质竖瞳,而爬行动物始祖,是远古时代的恐龙。   “恐龙返祖异变,而且融合多种恐龙基因。”实验人员谈论起泰瑞斯,就好像谈论自家大宝贝似的,充满炫耀夸赞之气。   他确实有资格骄傲,基地实验体数以万计,最终成功的不过百位数,能达到S级的只有寥寥几个。   泰瑞斯是其中之一,当然,我也是。   和我被强迫变异不同,泰瑞斯本就是克莱夫手下特工,他对局长极为忠诚,即便变异为冷血爬行动物,也没有任何背叛之心。   克莱夫选择让他监控我,是个聪明合理的决定。   “虽然泰瑞斯比我强大,但一旦离开基地,情况多变,我未必没机会逃跑。”我换上干净衬衣,对克莱夫出言挑衅。   对,就是这么头铁,因为这家伙脾气贼好,随便你责骂挑衅,他都不会恼怒。   果然,克莱夫并没动怒,只是摸着下巴道:“你可以试试。”   试试就逝世!   结果是我被泰瑞斯揍了一顿,躺在康复病房里整整两周,连腕足都收不回去。人家病人只要一张床,我要六张床合起来,才足以摆放我摊开的软乎乎触手。   克莱夫站在床头看我包成木乃伊的脸,手里拿着盘炭烤章鱼须。   “这是?”我语气颤抖地问道。   克拉夫充满同情地切了一段,香喷喷塞进嘴里:“你被泰瑞斯咬断的腕足。”   我:……   “我想着断都断了,不要浪费能量,你也出去过,知道外面条件多么艰难。基地养活那么多人,我身上压力也很大。”克莱夫极其真诚,又吃了好几口。   我:……   吃吃吃,怎么不毒死你?!   但克莱夫没有说错的一点是,外面情况真的非常糟糕。创世纪粒子不断自我繁殖,在空气中浓度越来越高,很可能会导致第二次第三次异变。   基地外面十室九空,已经没多少离散的活人。   即便我可以逃出去,也必须面对食物危机和其他怪物的威胁。加入别的基地?谢谢,如果不是在美丽国,我可能还会考虑这个出路。   美丽国民风彪悍,其他基地领袖还未必有克莱夫这样的好脾气与容人之量。   那次之后,我彻底“老实”下来,执行任务时不再惹事。时间长了,倒是和泰瑞斯越来越默契。当然,跑还是要跑的,只是需要从长计议。   克莱夫对此没有异议,无论我反抗,还是顺从,无论我逃跑,还是认命,他都以同样态度对待我。   直到安娜背叛。   秘书小姐从此消失在基地,没人知道克莱夫是否杀了她。   我曾经问过,而克莱夫只是好脾气笑笑,摇头道:“这事不能告诉你。”   安娜背叛导致的最大.麻烦,就是将一份创世纪微粒情报传递出去。   为此,克莱夫命令手下特工追回情报。   安娜将那份情报交给表妹诺拉,她曾经也是政府雇员。诺拉得到情报后,想要将它卖出一个好价钱。   虽然世界末日来临,各国政府几乎瘫痪,尤其是小国,但人类聚集地总有政权存留。   他们有的凭借武器库存,有的凭借变异能力,有的凭借人脉关系……他们都渴望在乱世中更进一步。   这份“创世纪微粒”情报能让不少势力脱胎换骨,也会让克莱夫成为众矢之的。   “找回情报,并杀死所有知情.人,不留活口。”   诺拉知道被人追杀,她一直隐藏身份,从不敢去大型基地,跟着几个自由流浪者在废墟过夜。   一直到前两天,克莱夫收到信息:诺拉死了,和特工同归于尽。   诺拉这女人并不弱,但特工组全灭原因,是超市里有一群变异蟑螂,情报也可能落在蟑螂窝里。   克莱夫叹了口气,最终派遣泰瑞斯和我。   “其他几个S级变异体都有任务。”克莱夫无奈看向我。   一般情况而言,他不会让我离开基地太远,但这次真的没有人手。   “别逃跑,萨宁,”他意味深长道,“你知道,我总能找回你的。”   呵呵,你猜我跑不跑。   不跑的是王.八.蛋!   但逃跑也有策略,我不能出了基地门就夺命狂奔。如果真那么做了,肯定又被泰瑞斯叼回来狂揍,丢掉十几根腕足,心疼得躺在医疗室床上打滚。   我决定认真执行命令,和泰瑞斯追踪到那家大型超市,最终发现安娜和特工们的尸体。   他们脸庞青白,双眼凸出空洞,除了脸还属于人类,整个身体都变成庞大蟑螂,肚子里还有密密麻麻的白色虫卵,孕育着无数小蟑螂。   我决定帮世界一个忙,在蟑螂窝中浇上从废车中找来的汽油,一把火烧了干净。   泰瑞斯眼眸变成金棕竖瞳,显然这只恐龙讨厌蟑螂。   “你怕虫子?”我好笑道。   泰瑞斯冷着脸,沉默摇头,他就是个锯嘴葫芦。不知道克莱夫嘱咐他什么,我们搭档那么久,除了工作需要,他就没和我多说过一句话。   在烧毁蟑螂窝之前,我们搜索整个超市,却没有发现那份情报的下落。   根据前一批特工的调查,诺拉生命中最后接触到的人,就是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得州农民劳伦斯。   不管情报是否在他手上,按照克莱夫的吩咐,我们都要将他杀死灭口。   无论过去多久,我都不可能喜欢鲜血,尤其是无辜者的血液。但泰瑞斯是我的搭档,也是老板派出来的监视者。如果我好好干活,他会是最强助力,如果我敢背叛克莱夫,他会把我做成一盘章鱼烧,送给老板品尝。   我拿着巧克力棒的手停在半空中很久,劳伦斯依旧十分警惕,非但不接,反而向后退了一步。   我耸了耸肩膀,将巧克力棒收回去,重新进行自我介绍。   世界末日以来,幸存人类都习惯结伴出行,哪怕是不肯加入任何基地的“自由流浪者”。   而且人口密集的大城市比荒芜小城镇更加危险,所以我们编出的“从城市逃往乡村的结伴旅行者”故事平平无奇,却又挑不出错误。   我们并不指望劳伦斯有多热情,他要是上来就表现得“一见如故”,我们还会怀疑有阴谋。   但劳伦斯也无法拒绝我们在小木屋过夜。   二对一,他不确定能战胜我们。   再说这年头两个人在外行走,还能衣着干净,兜里揣着不少食物,多半是狠人。   更何况,劳伦斯非常孤独,他前几天才失去最后一个同伴。   人类是群居动物,不仅仅团体合作才能生存下去,更重要的是内心对陪伴的渴望。   他怀疑我们,但他只能选择我们。   夜深了,我们小木屋门窗锁紧,以防半夜里闯进一些莫名其妙的生物,鬼知道外面会有什么。虽然泰瑞斯和我战斗力不弱,但也不想自找麻烦。   摸鱼才是硬道理,晚上加班打怪是什么地狱生活?   即便门窗紧闭,按照流浪者惯例,还是必须留一个人守夜,因为劳伦斯对我们不信任,他拒绝和我们换班,独占小木屋一半,保持清醒直到天亮。   我无奈耸肩,给泰瑞斯一个眼神,钻进自己温暖睡袋中,安安稳稳睡去,反正还需要打探情报下落,我们不打算今晚动手杀人。   有泰瑞斯在就是好,有活他去干,有福我来享。   偏偏这种搭档模式,还是克莱夫默许的。泰瑞斯不爱说话,渐渐也就养成照顾我的习惯。   啧,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啊!   第二天清早,我揉着眼睛醒来,正好看到劳伦斯在啃干硬面包,看他咀嚼得极为辛苦,这面包挺费牙的。   泰瑞斯徒手拧开罐头,将午餐肉、意大利面和玉米粒混合在盘子里,分了一半给我。   “还是吃热食香。”我接过来,嘟哝道。   泰瑞斯没理我,荒郊野外敢胡乱生火烧饭的,不是大佬,就是找死。   冷冰冰的罐头食物并不好吃,我睡得头脑昏沉,嘴上没有味道,实在难以下咽。   不知道为什么,在克莱夫的基地里生活几个月,我变得极其挑剔,也可能是老板在物质条件上,对我太过于百依百顺。   末日之后,连我说想吃惠灵顿牛排和泡芙塔,没几个小时都给我弄来,天知道,我只是想怼他。   自古由奢入俭难。   我晃了晃脑壳,从包里翻出罐芥末和酱油,又放出一根婴儿小臂粗的柔软触手。   小心翼翼挤出珍惜调味料,涂抹在腕足上,我被刺激得“嘶”了一声,接着低下头咬掉腕足尖。   章鱼刺身,沾点酱油和芥末就很香,关键是新鲜啊!   现点现吃。   劳伦斯:???   泰瑞斯:???   我抱着软乎乎的章鱼腕足,仰起头笑道:“吃早饭吗?” 第136章 末日篇3   啃自己触手, 并不是特别疼。   尤其抹过芥末后,火.辣辣得什么也感觉不出,被咬掉尖尖的腕足在我怀中蠕动, 吸盘反复开闭, 仿佛有些委屈。   吃掉一小根而已,我还有几十根更大的腕足,全部铺开能占据整个木屋。   但自己吃自己这事,还是深深震撼到劳伦斯的三观, 连泰瑞斯都更加沉默。   “不, 不是……为什么,等等,你能变异?”劳伦斯决定把重点放在核心问题,而不是我的个人爱好。   “自从世界末日以来,每天都有人变异。”我眨了眨眼睛。   劳伦斯皱眉:“我知道,但他们变异后都疯了,无法保持人类思维, 会攻击任何出现在视线内的生物。”   杀戮、吞食、繁衍……变异种脑中只有这些东西。   “那你见得还不够多。”我低头又啃了一口芥末章鱼, 认真道, “虽然万中无一,但变异后保持理智的个人仍旧存在。概率极小, 只要基数够大, 总数也不会少。”   比如克莱夫,作为创世纪颗粒的发明者, 他掌握不少机密数据。基地实验体转化率要比外界高很多, 却也仅仅维持在千分之二, 其中大部分还是D级变异体。   但架不住实验体基数太大, 他们做实验时, 是将两三万人聚在一起,总有十几个成功的,运气好点,还能收获几个C级或B级的变异体。   像我这样单独进行实验的人,享受的是VIP待遇。   劳伦斯噎住了,他独自流浪那么久,确实没见过一个成功变异体。   何况对方说得信誓旦旦,虽然抱着自己触手啃这事,显得脑子有问题,但看对方说话做事都有条理,不像彻头彻尾的疯子。   “行吧,这与我无关,”劳伦斯摸了摸下巴胡渣,冷漠道,“黎明已至,我们也该分道扬镳。”   我们并没有坚持跟随,以免引起劳伦斯进一步戒备。   等劳伦斯离开小木屋,我们拿出通信设备,向基地发送情报,并等待局长下一步指示。   [跟住他,不要动手,看他和谁接头。]   克莱夫指令很快下达。   追踪是泰瑞斯的强项,作为恐龙变异体,隔着几公里,他都能嗅着劳伦斯气味追过去。   金发男人趴在地上,双眸转为金棕竖瞳,带着无情与冷酷,就像顶级猎食者追击猎物,在嗅闻气息时,鼻子也隐隐异变成蜥蜴的模样。   我又想起他变成完全体时的残暴疯狂,不由按了按太阳穴。   被一根根咬断触手真是个噩梦,尤其在陆地上和泰瑞斯搏杀,后者就是个无情的杀戮机器。   “这个方向,应该是往火石基地去了。”泰瑞斯冷声道,无机质眼珠转动,视线落在我身上时,依旧带着嗜血渴望。   我没当一回事,虽然打不过泰瑞斯,但想彻底杀了我,他还做不到。   因为章鱼特别会逃跑!   火石基地……我陷入思考,那是得克萨斯州最大武装基地,由一位陆军上将统帅。   末日之后,白宫早就失去对各州控制。   不止州政府各自为政,有武装力量的将军们也自立为王,直接快进到战国时代。若不是野生变异体威胁太大,各个基地之间早就互相撕咬起来。   火石基地就是其中一个,听闻萨特将军将基地管理得井井有条,加上得州民风彪悍,武德充沛,倒是隐隐有出头之势,理所当然进入克莱夫的特殊监控名单。   泰瑞斯和我都有权调阅机密文件,包括特工们之前针对火石基地的详细调查。   总部资料中不仅有火石基地的结构布局,甚至连里面各方势力都标明清楚,包括重要人物的履历、性格、爱好、行为模式,就差没把萨特将军内.裤颜色写清楚。   在情报方面,咱老板还真不是吹出来的。   泰瑞斯和我对视一眼,决定开车继续赶路,前往火石基地。   怎么?他劳伦斯去得,我们就去不得?   越野车在洲际公路上颠簸奔驰,我在副驾驶位置上打盹,仰头躺着,用遮阳帽挡住大半张脸,坚持不懈和闷葫芦搭话。   “修博士说,变异时间越久,思维会越向变异方向靠拢。在基地时,我每天都要泡澡,还越来越喜欢吃海鲜。”   吃海鲜也就算了,克莱夫在物质上对我极为纵容,哪怕我要吃蓝鳍三文鱼和帝王蟹,他都会弄来。偏偏我不喜欢这些好东西,只爱吃小鱼、蟹、虾和贝壳生物。   后来一问才知道,得,蓝环章鱼就爱吃这些,它们本体非常小,也就能捕捉这些礼物。   “我在想,再这样下去,岂不是终有一天我再也离不开海水?”   “只是心理影响。”闷葫芦终于屈尊降贵开口,我精神一振。   泰瑞斯平静沉稳道:“你的身体并不缺水,不会像真正的蓝环章鱼一样,离开海水就活不了。”   众所周知,章鱼看起来吓唬人,但其实是宠物界著名“暴.毙.王”,稍有不慎就死给你看。   “你只是精神上渴望海水,可以克服。”说完这句话,泰瑞斯又不吭声。   我挑了挑眉,好奇道:“那你呢?我看你眼神,越来越想放开杀戮吧?”   泰瑞斯不回答,越野车上再次恢复沉默。   正当我又昏昏欲睡时,身旁男人冷不丁说道:“大部分恐龙并不嗜杀暴虐,它们是自然界生物,不是人类。”   我顿了顿,明白泰瑞斯言外之意。   自然界大部分动物,都是为了生存才大开杀戒的。等猎取到足够吃喝繁衍的食物,哪怕猎物在眼前手拉手跳舞,它们都懒得抬眼皮,恐龙也是如此。   只有人类这种生物例外,他们为了杀戮而杀戮。   “想不到你还是哲学家,”我摘下遮阳帽,对泰瑞斯笑笑。   正午太阳晒得人头晕,哪怕我一动不动在副驾驶位置上装死,也依旧感到浑身倦怠难受。   泰瑞斯转动方向盘,驾驶越野车往另一个方向看去,我当时并没有发现,等车停下来时,才看到不远处碧波万顷的海水。   “怎么开到墨西哥湾来了?”我茫然问道。   “你身体不舒服,浑身无力?”   我“嗯”了一声。   “离开基地后,你有好几天没泡水,天气太热,会限制你的行动。”   我乐了,挑眉道:“不怕我直接逃跑?”   章鱼入海,就由不得你这只恐龙了。   “克莱夫局长说,你可以试试。”   我:……   淦,又是这句话。   现在每次克莱夫笑眯眯说“你可以试试”,我都感到头皮发麻,谁知道这只狐狸肚子里藏着什么污水。   我泡在墨西哥湾海水中,并不打算此刻逃跑。倒不是怕了克莱夫和泰瑞斯,只是时候未到。   泰瑞斯不愿意沾水,站在岸上看我。   我撒开自己几十根腕足,任由它们在海水中飘扬舒展,享受烈日下的海水清凉。   普遍来说,章鱼有三个心脏,九个大脑,一个是中央大脑,另外八个触手上分别有一个“分脑”,当然我有几十根触手,还不止九个大脑。   即便我漂在海面上睡觉,它们也可以自行活动。一来到海中,就非常有主见在礁石缝隙中摸索,时不时举起个贝壳,快乐递到我嘴边。   谢谢,我不吃,呸,太腥。   正当我们享受难得悠闲时光(毕竟火石基地又不会长腿逃跑)时,突然,泰瑞斯脸色变了。   而我的几十根触手立刻扔下手里食物,如临大敌般守卫在身体周围。   这是……变异体狂潮?   野外变异体多半没有理智,会杀戮眼前一切活物,连同类也不放过。但只有一个例外,每隔一段时间,它们就会莫名其妙聚集起来,像是被什么未知召唤似的,共同攻击人类聚集地。   这个现象被称作“变异体狂潮”。   而泰瑞斯和我已经“闻”到大量变异体向这里聚拢的气味。虽然我们是实验室出品,但大家都是变异体,多少会有些感应。   基地科研人员也很好奇“狂潮”由来,也许克莱夫知道,但这只狐狸笑着,什么都未解释。   “这附近最大的人类聚集地,就是火石基地。”我收起所有腕足,走上海岸。   泰瑞斯沉默递上衣服,我胡乱擦了擦身体,披上衬衫,一颗颗系上纽扣。   “我们必须尽快赶到火石基地,这次变异体狂潮太大,隔着那么远,我都能闻到如此浓烈气息。”   我们不敢再停留,坐上越野车夺命狂奔,在当天晚上就感到基地。   基地四周建起高大围墙,但不是军事级别材质,而是普通水泥。   想也知道,萨特将军虽然大权在握,但末日资源永远都不够用,又不是克莱夫这种变态,提前十几年就做好准备。哦,末日本来就是老板搞出来的事情。   萨特很清楚掩体重要性,所以最外层围墙是普通水泥,但内圈用来保护自己或心腹的,却是最牢固的材质。   如果遇到抵抗不了的狂潮,就放弃外圈。   反正人口永远都不缺,总有幸存者会投奔大型基地,而普通人也会不断生孩子。这群基地领袖只要自己活得像皇帝就行,只要风光活过这辈子,哪管死后洪水滔天。   没有什么远见,但非常符合国情。   外圈检查并不算严格,我们背景有专人编造,守卫根本看不出问题。   等进入基地内,周围就变得热闹起来,到处都有临时搭建的帐篷和房子,还有不少人在门口摆摊,一副混乱又欣欣向荣的模样。   萨特将军并不约束底层人做生意,只要给他定期交税就行。   泰瑞斯再次蹲下,嗅闻追踪泰瑞斯踪迹。我一边等待,一边把玩附近摊子上的玩具。   “他去了内圈。”泰瑞斯沉声道。   “呵,”我笑起来,“有点意思了。”   劳伦斯,一个普通得州农民,一个平凡的流浪者。   他凭什么进入只有权贵和心腹才有资格进入的基地内圈?   “看着老实巴交的,没想到还挺有心眼,”我对摊主点点头,用一根巧克力棒,换走那个会跳舞的章鱼玩具,“也许东西就在他身上,进入内圈就为了交易。”   安娜偷走的那份资料,无论落入谁的手里,对方都能凭借这个翻身做大。   萨特将军自然也抵抗不了如此诱.惑。   “没有关系,趁着狂潮,可以将他们一起杀死。”泰瑞斯冷然说道。   不愧是克莱夫手下,下手真黑。   “能不走到这一步,就别走这一步。即便是你我,想从这种程度的狂潮中脱身,也不是容易之事。”   如果可以,我不希望牵累无辜,毕竟末世谁也不容易。   泰瑞斯颔首,并没有反驳我的话。   我看向内圈入口,守卫查得非常严,用我们伪装身份根本不可能进入……嗯,等等!   我微微睁大眼眸,瞳孔收缩,看着不远处熟悉又陌生的脸。   这楚楚可怜的小白花气质,这清水出芙蓉的无害纯洁!她跟在一个亚裔男性身后下车,接受守卫检查,时不时望向自己男伴,带着令人心颤的柔弱温柔。   亚裔男人安慰两声,不是中文,听着像韩语。   守卫检查后放行,他们重新坐进车子里,驶入火石基地内圈。   “你在看什么?”泰瑞斯低声问道。   “没什么。”   只是看到一个熟人。   许楚楚怎么在这里? 第137章 末日篇4   许楚楚是一个标志, 让我不由想起前世记忆。   相比于克莱夫,楚楚才是我记忆中最深的存在。   面对沈家两个混蛋男人,这个姑娘从柔弱变得坚强, 最终选择和恶势力斗争到底,活出自己人生, 堪称吾辈新时代青年的楷模。   但楚楚为何在这里?会是克莱夫的阴谋吗?   要解答这些问题,我必须亲自询问, 而要询问许楚楚, 我必须找借口进入基地内圈。   泰瑞斯正在联系总部技术人员, 看看能不能临时制作一套新身份。   老板家特工真是万能的冤种。   泰瑞斯挂断电话,表情像连吞一百斤黄连,作为一个沉默寡言的面瘫,他这个态度很说明问题。   我抽了抽嘴角,问道:“他们想了什么奇妙方法?”   有时候克莱夫家的手下就和他一样,脑回路不太正常,毕竟有什么样的领导,就有什么样的下属。   “技术科说, 萨特将军最近提升安全级别,可能在筹谋什么大事。”   嗯,这很符合猜测,然后呢?   “如果给他们两三天, 技术科能制作出完美身份。但如果今天就要进入内圈, 恐怕只有一个渠道。”   我盯着泰瑞斯,这人说话怎么留一半?   说吧, 我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鱼, 我是不会惊讶的。   “今天下午有个商团将会按照惯例去内圈交货, 基地和商团有来往, 可以联系对方,将我们加入名单。只不过……不是商团成员,而是货品。”   我:……   我怀疑技术科在整我们,并且掌握了充分证据。   末日之后,道德沦丧,法律崩塌,除了各大基地争权夺势外,也有不少商团靠这股混乱发迹。   野草商团就是其中之一,他们什么都敢卖,连达官贵人看上特殊变异体,他们都有胆量捕捉贩卖。若非如此,他们怎么能和克莱夫搭上线。   无非是捕捉变异体上,正巧遇上基地特工。   老板想着有人帮忙抓变异体是好事,他有的是物资。只要付出一些罐头,就能换来珍贵实验材料,还能减少手下伤亡,划算得很。   一来二去,我们就建立友好合作关系。   这次让野草商团帮忙将我们加入货物名单,也是举手之劳。反正变异体向来凶残,那群权贵购买时就该做好防护,货物售出,概不负责。   我们等到下午一两点,野草商团车队抵达,清一色悍马车身上贴着草丛标志。   他们老大左眼有疤,背后有文身,简单来说,是个大佬。末日之前,他是州立监狱常客,末日之后,他带着兄弟们越狱出来“做生意”,日子过得如鱼得水。   他卖物资、卖汽油、卖变异体……也卖活人。   我能听到箱子里有年轻女孩儿哭泣的声音,数量并不少。也是,相较于难以控制的变异体,确实人类奴隶更有性价比。   前者只能当个奇葩观赏品,后者能做的可就多了。   “变异体笼子还有两个,专门为你们准备的。”野草老大叫“金”,他用仅剩一只眼睛上下打量我们。   能控制思维的变异体,他当然知道,也眼馋得很,只是不敢得罪克莱夫而已。   “但你们得释放变异形态,而且还需要戴上控制器。”他挥了挥手,手下抬上两个特制箱子,拿来两个能释放致死电流的项圈,“当然,我们是合作关系,它们只是装装样子,不会放电。”   泰瑞斯上前仔细检查一番,接着朝我点头。   我看向金,认真道:“我的变异体是海洋生物,与其准备箱子,不如准备鱼缸。”   金从上衣口袋中拿出烟卷,点燃后吸了一口,无所谓道:“哦,鱼缸也有,你运气不错,我们刚从墨西哥湾抓来一条人鱼,海水准备得多。”   嗯?人鱼???   我跟随金走过去,只见一米长封闭水缸里,关着一条红发金尾的男性人鱼,淡蓝双眸仿佛具有夺人心魄能力,但如果觉得他好欺负就错了,人鱼尾鳍鳞片如刃,双手爪子更是尖锐结实堪比钢铁。   他不断用爪子剐蹭水缸,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淡蓝双眸深处是独属于兽类的冰冷,时不时呲牙恐吓外面的人。   还真是一条变异人鱼,我眨了眨眼,我记得克莱夫很想抓一条,只是人鱼变异体太少,而且非常狡猾,每一条都具有控制思维的能力。   派出去的人比人鱼弱,就会被团灭吃掉;派出去的人比人鱼强,对方就会躲起来不露面。   红发金尾人鱼见我打量他,怒气冲冲朝我呲牙,暴虐感十足,冲淡他外表的美.艳孱弱。   “幸亏水缸玻璃是特制的,他那双爪子连钢铁都能抓碎,”金感叹一句,叼着烟卷对我点头,“喏,这是你的水缸,大小够吗?”   一米多高,自然是不够的。   那条人鱼在里面都够呛,更何况我彻底展露本体,能占据半个房子。   但没关系,章鱼是软体动物,特别喜欢团在狭小空间,而且我能控制身体大小。   趁着左右没有旁人,我迅速脱去衣物,左手臂化为触手,试探般蠕动进水缸,感受到清凉海水后,吸盘快乐张开,继续往里面爬,将身体一并拉上去。   下一刻,我化为半人高的蓝环章鱼,几十条触手挤挤挨挨的,霸占整个水缸,以至于脑袋都被挤在玻璃上,一双智慧眼眸盯着金老板和泰瑞斯。   金:……   泰瑞斯:……   这不能怪我,章鱼眼睛都这样,两颗漆黑豆豆眼,闪烁着智慧的光。   “水缸是不是太小了?”金老板汗颜道。   “没关系,多大水缸,他都会摊成那样。”泰瑞斯沉着解释道,“章鱼天性。”   这家伙在基地睡觉时就不老实,喜欢把自己团在浴缸里,脾气上来了还会霸占基地澡堂,拧开所有水龙头,享受水流冲击按摩,并且不让任何人进去洗澡,身上蓝环隐隐发亮,带着十足威胁。   基地特工:……   他们还能怎么办呢?谁让老板纵容他啊!还开热水按摩,怎么就没把他烫熟呢!   我当然不知道泰瑞斯在心里吐槽我,他看我进入水缸后,也调整体型,变成一只巨大蜥蜴钻进笼子里。   金将两个项圈扔给我们,我伸出一只触手接住,把它套在最粗的那根腕足上。   隔壁人鱼全程看我变样,冰冷蓝眸中露出深深的疑惑。   人鱼变异体具有一定智慧,否则也不会躲过我们抓捕。但这种智慧有限,所以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变异体心甘情愿往笼子里钻。   跟随野草商团车队,我们顺利进入基地内圈。   和外圈混乱无秩序不同,内圈就像一个小型城镇,绿意盎然,窗明几净,女人孩童脸上带着幸福笑意,宛如末日中的桃花源。   但我们都知道,这是假象。   野草商团在贸易区停下车辆,将所有货物卸载。有些是雇主预订好的,直接一手交余款一手交货,有些则是意外之喜,会在基地直接出售,价高者得。   野草在贸易区有自己的店铺,还是个热门旺铺,有专门店员打理,生意非常好。   店铺分为三类:资源区、奴隶区和变异体区。   和外圈不同,内圈权贵对资源区的东西毫无情绪,基本会直接来到另两个区域,查看有无心仪货物。   人类奴隶卖得最快,因为实用,十几个男女眨眼间就卖个精光,只余下年纪稍大的黑发男人。   “啧,我早说年纪大的不好卖。”店员低声吐槽道,他胸牌上的名字是“吉米”。   另一个店员看了眼男人的脸,感慨道:“但他长得好看,而且我记得……他是个好莱坞明星吧?”虽然不是一线当红大牌,但也是个热门人物。   吉米嗤笑:“我们卖的明星还少吗?一开始倒是卖得不错,毕竟末日前,谁心里没有个偶像?但时间长了,顾客也就玩腻了,甚至流通到外圈去,说到底,明星也不过如此。”   “年纪太大玩不了多久,还容易玩坏死掉,价格又比其他货物高,买的人自然少。”吉米抱臂,经验十足道,“你看着吧,要是不降价处理,这人多半又得砸在手里,到时候卖出去外圈连成本都收不回。”   另一个年轻店员不说话,将视线从男人身上收回,又看向变异体区的货物。   “说到好看,还是这条人鱼更出色,不过老板不让卖。”   吉米拉着新人同事,放低声音道:“这可是送给萨特将军的。”   送给萨特将军的礼物,在店里摆出来,只是为了替将军炫耀,让大家都看看这东西有多好。   萨特将军什么都好,就是格外喜欢面子和荣誉,末日之后,给自己颁发了几十枚勋章,天天戴在军装胸口。   人鱼,我的,倍有面子!   吉米一语成谶,喜欢炫耀的萨特将军似乎觉得,把人鱼放在店里展示还不够,两个小时后,他竟然亲自带领客人观赏珍品收藏来了。   随行客人中就有韩国男人和许楚楚。   萨特将军两鬓微白,面容却还算年轻,他头发梳理得笔挺,军装胸口果然挂着几十枚闪烁发亮的勋章,身后跟着几十个亲卫,浩浩荡荡来到野草店铺。   “不愧是野草商团,连人鱼都能抓到。”萨特将军赞扬道,金老板在一旁陪同。   众人看向红发金尾人鱼时,眼中纷纷流露出惊艳。   原因无他,太美了,实在是太美了。   尤其那双能蛊惑人心却又带着兽类冰冷的浅蓝双眸,他是如此魅惑,如此艳丽,还带着一股脆弱,偏偏呲牙时,又显出野性的十足美感。   众人啧啧称奇,而我把脸更努力挤在玻璃上,瞪大自己的豆豆眼,不停给楚楚打眼色。   看我,看我,看我。   是我呀,楚楚,我是萨宁啊!   许楚楚默默把头扭开,这条章鱼摊在玻璃上的大脸盘子真是一言难尽。   看来我和楚楚没什么心灵感应和默契。   我沉默片刻,把脸挪开,蠕动几十根腕足,努力和楚楚搭上线。   “唉,你们看,这条章鱼还会比心!”   观光宾客团中有个女人喊道,众人纷纷转头,只见水缸里的蓝环章鱼将最粗的两根触手贴在玻璃上,围成一个巨大爱心,旁边小触手也没闲着,纷纷捉对比心。   为了让自己更加醒目,这只章鱼鼓动身体,表面蓝环如霓虹灯般闪闪发光,宛如全场最亮的那颗星。   许楚楚:……   泰瑞斯:……   金:……   克莱夫局长的手下都有什么毛病?   他们都不是正常人吧,不是吧,不是吧?   哦,笑死,他们是变异体,连人都不是。 第138章 末日篇5   凭良心来说, 蓝环章鱼并不算好看。   不发光的时候,表皮黄褐色,发光的时候, 蓝环令人头皮发麻。   蓝环章鱼本体非常小,根本长不到,指甲盖大小还能称赞一声可爱。   可眼前水缸里的大号变异章鱼几乎有一人高, 从外表来看,没有半分优势。   这种颜值不及格的无脑变异体, 大概只有猎奇口的客人会购买。   为什么金老板会捕捉这种变异体, 店员吉米也想不明白, 甚至猜测也许是抓人鱼时,顺带抓住的。   然而,现在吉米对金老板挑选货物的眼光,可谓是心服口服。   谁会拒绝一只会用触手比心的章鱼变异体呢?   要知道, 变异体普遍智商不高,还异常狂暴。   别说向你比心说“爱你”, 没把你头给拧下来都算性情温顺的。   瞬间, 红发金尾人鱼都没有吸引力, 贵客们纷纷聚集在章鱼水缸前,冲着里面嚷嚷,甚至还有胆子大的,直接用手指叩击玻璃,就像末日前参观水族馆的熊孩子。   “你能听得懂人话吗?再比划一个看看。”   金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手帕,擦了擦额上的汗珠。   我看着眼前乌泱泱的人头攒动, 迅速捕捉到许楚楚的身影——她往后退去, 显然不想加入到这份热闹中。   这怎么可以?我就是为了让楚楚看到才比心的。   我换了个方向, 朝着远方的楚楚再次比心。   许楚楚:……   “唉, 它好像就盯着崔先生和许小姐。”   被众人视线聚焦,许楚楚脸颊微红,露出含羞带怯的模样,下意识朝韩国男人身后躲去。后者挡住自己小女友,对萨特将军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崔胜贤,美籍韩裔,他们家族是韩国上层财阀,末日前他在美国留学,却没想到再也回不了家。   好在他们家族在当地势力也不小,尤其他哥哥崔政赫。   末日前,崔家大哥就沉迷养狗,有好几个专门狗场,家里养着十几条烈性犬。末日后,狗群变异,但偏偏还认得崔政赫,那头叫“黑云”的狗王对主人尤其忠诚。   靠着家族财富势力和忠心耿耿的变异狗群,崔家兄弟在德州慢慢有了名气,并组建起一个小型基地,就叫黑云基地。基地规模不大,但很少有人敢打崔家的主意,就是不愿意和那群疯狗对上。   因为自家大哥,崔胜贤抵达火石基地,也被萨特将军奉为座上宾,尽管这位将军打心底里看不起对方。   这些人的资料不算机密,克莱夫手里都有,常出任务的特工们都要记住。   至于许楚楚为何会成为崔胜贤的女友?为何会来到万里之外的美丽国?我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但有些不敢置信。   “不要紧张,许小姐,”萨特将军微笑道,眼底深处不屑被掩饰得很好,“这个水缸非常结实,变异体再喜欢你也逃不出来。”   被章鱼喜欢是什么很荣幸的事情吗?   崔胜贤僵了僵,他毕竟年轻,又不是黑云基地的实际掌权者,所以没什么城府,一时脸上就带出些不高兴。   “既然这只章鱼如此有趣,不如就由我们买下它。”崔胜贤沉声道。   等搬回去就弄死它!   崔胜贤不是重口味顾客,他才不喜欢奇形怪状的变异体,漂亮温顺的人类女性不香吗?   我在水缸里伸展腕足,嗯,买回去正好可以和楚楚私下聊天。   至于崔胜贤对我的杀意,看到了,但无所谓。   也许是萨特将军炫耀人鱼的姿态太过傲慢,也许是会比心章鱼激发人们的兴趣,来参观的宾客纷纷解囊,将店里变异体购买一空。   我眼看着泰瑞斯变成的蜥蜴,被一个金发富婆买下。   太好了,泰瑞斯这家伙终于走了,不会影响我和楚楚接头。   金老板这次赚了个盆满钵满,笑得连刀疤都隐在褶子里,他命令手下将各个变异体打包好,和萨特将军低声说了几句,约莫是要留下来休整一段时间。   萨特将军自然无有不可,还约对方共享晚餐,顺带一起玩弄人鱼。   诚然,人鱼凶悍无比,但人类总有办法驯化这些不服管的野兽。   牙齿太锋利就拔掉,爪子太尖锐就剪掉,尾鳍挣扎太过就钉在墙上,人鱼不肯服软就不给他海水。   末日之后,他们在自家基地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普通享乐就再也满足不了贪欲。   人类奴隶太过脆弱顺从,而彻底征服一个美丽却野性的兽类,能带给他们至高无上的精神享受。   用克莱夫的话来说,人类天性如此,末日只是给他们一个释放本性的机会。   说这话时,他正在查阅各个基地的最新情报,戴着一副传统的金丝眼镜,就像个衣/冠/禽/兽。   “可你没有拿变异体找乐子。”我一本正经道,偷偷从身后伸出腕足,从桌下探出尖尖,握住辣椒调料包,往老板咖啡里狂撒辣椒粉。   克莱夫推了推眼镜,笑道:“因为我有更高追求。”   “人的贪欲是无限的,萨宁,你很清楚这点。但一个人想要的东西越高级,他就越看不上低级享乐,因为低级乐趣再多,也无法满足心口的黑洞。”   我翻了个白眼,老板您是想说自己志向远大吗?   “你不要害怕,萨宁,”克莱夫笑了笑,“我不会让人把你抓走,满足他们低级趣味的。”   我:……   我怀疑他在讽刺我,人不该,至少不能对一只章鱼有那种兴趣。   “另外,那杯咖啡归你了。”   我:……   笑死,我才不会喝麻辣咖啡,我端着热气腾腾的白瓷杯,出门时塞进可怜的新秘书手里,认真道:“老板送你的。”   #   崔胜贤住在高端宾馆里,搂着心爱的女友,看着金老板手下送上门的水缸,嘴角抽了抽。   若不是为了维护自家女友,他要买这玩意儿做什么?   我泡在有些浑浊的海水里,和崔胜贤小眼瞪小眼。   章鱼眼睛小是正常的,韩国男人眼睛小也是正常的。   “我要它干什么,你们替我杀掉算了。”崔胜贤皱了皱鼻子。   送货小弟赶忙劝道:“好歹是个珍贵货物,如果您不想要,不如转手卖掉?”   崔胜贤仿佛受到莫大侮辱,瞪大眼睛(实际上还是一条缝)怒道:“我会在乎这些小钱?带出去杀掉!”   这就很过分了。   我不满地挥动触手,腕足贴在玻璃上蠕动,已经没有最开始的兴奋。   章鱼需要生活在海水里,所以每次泡澡,它们都很高兴,但前提是新鲜海水。   竟然不给我换水,还要杀掉我?   我默默伸出一根触手,将水缸顶部螺丝钉一个个拧开,接着一根根腕足跟随爬出去。   毕竟我不是真货物,就像放电项圈没有电一样,金老板也没让人把水缸拧紧。   虽然我看出他打着自己小算盘,但金终究不敢和克莱夫完全撕破脸,所以也不敢真的出卖我们。   作为一个成功商人,金老板押了两头筹码,啧,就怕一个都没押中。   崔胜贤没有意识到我爬出来了,因为他忙着训斥送货小弟,后者低声下气连连道歉,前者却不依不饶。   没有谁喜欢在女友面前丢脸。   许楚楚只是脱了件外套,回过头来,就看见一只章鱼掀开水缸顶,偷偷摸摸爬出来,两颗智慧的漆黑豆豆眼正一眨不眨盯着她。   许楚楚:……   她张了张嘴,刚想开口,就看见我变回人身。   如此熟悉的脸蛋,如此熟悉的行事作风,如此熟悉的摸鱼笑容。   许楚楚眯了眯眼睛,默默从袖口拿出一根九节鞭。   我:……   在这一刻,我感受到无限危险,仿佛眼前菟丝花一般的小女子,瞬间变成挥舞皮鞭的女王大人。   不愧是黑化霸王花。   等等,为什么楚楚的杀气冲着我来啊!   我敏捷翻身闪过九节鞭,三根触手瞬间齐出。   两根缠住崔胜贤和送货小弟,勒住他们的四肢,捂住他们的嘴巴,糊他们一脸黏.液。   另一根从地上走,缠住正欲收回的九节鞭。   “楚楚,是我呀,”我无比真诚道,“相信我,我不是僵尸,我真的回来了。”   虽然死人复活这事比较难以理解,但末日都来了,我还能大变章鱼,还有什么不可能呢?   楚楚握着鞭子,和我僵持片刻,突然扬起一个温柔可亲的笑容。   “首先,把衣服穿好。”   我颔首,从沙发上抓了件风衣,把身体裹了裹。   触手还在外面抓人呢,不适合穿衣服裤子。   楚楚嘴角抽了抽,先是温柔笑笑,接着瞬间变脸:“其次,不要破坏我的任务!”   章鱼,捆绑,崔胜贤,萨宁……很好,本次任务彻底完犊子。   许楚楚扔掉手里的九节鞭,下一刻,就跃动到我面前,速度极快。   我感受不到任何恶念与杀意,所以也没有放出腕足阻挡。   许楚楚凝视着我,白皙脸颊依旧气鼓鼓的。   我摸了摸脑袋,好奇道:“你现在为谁办事?情报部的北局?”   许楚楚叹气。   “王警官怎么样了?大家都怎么样了?”我又问道。   许楚楚再次凝视我,好半天,她突然笑出来,不是那种“佛挡杀佛”彪悍,也不是伪装出来的假笑,而是真正发自内心地喜悦。   她伸出手,碰触我富有弹性的脸,瞳孔微微放大。   这不可能是僵尸,僵尸没有那么多胶原蛋白,这是活生生的人。   “萨宁,”她轻声呼唤道,伸出双臂抱紧我,将头贴在我胸口,感慨万千道:“欢迎回来。”   三秒之后。   “你果然有心跳,是个活人唉。”   我:……   楚楚,你果然变成满肚子心眼的特工。 第139章 末日篇6   看我一脸无语的表情, 楚楚挑眉笑了声。   “不管怎么说,你能活着回来就是好事。”   楚楚抚摸自己柔顺黑发,叹气道:“自从你的尸体被偷走后,王警官一直都很愧疚。北局也在思考, 克莱夫为何要偷一具尸体?你有什么头绪?”   “不清楚, 我有意识时, 就待在他的实验室里, 他们用创世纪粒子让我变异。”   “创世纪粒子?”   “嗯, 就是造成世界末日的东西。”我伸出手, 示意在空气中这种粒子无所不在。   楚楚沉声:“果然是他。”   但这还是不能解释, 为什么非要萨宁的尸体。   “没有人知道他想做什么。世界末日对他来说,到底有什么好处?”这个问题有不少人问过克莱夫,可后者却总是笑而不语。   那些质疑阻止他的人, 最终都被悄无声息害死。   “务必小心克莱夫,他研发了创世纪粒子,并且实验出不少变异体,都能保持理智, 并为他所用。”   我展示自己变成触手的胳膊:“我只是其中之一, 他将实验体分为D到S若干级别, 光是S级变异体就有好几个。”   说克莱夫是目前美丽国最强势力也不为过。   只不过和基地领袖们不同, 他并不喜欢出头,也不想统治全世界。   还是那句话,没人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克莱夫的事情还是其次,”我继续解释道, “现在最要命的, 是火石基地即将遭遇超强的变异体狂潮。”   楚楚脸色一紧。   “火石基地目前势力复杂, 克莱夫派遣我们来到这里, 是为了追回失窃情报。”   “情报到了一个名叫‘劳伦斯’的男人手里,他于你之前抵达,应该是为了向萨特将军兜售情报。野草商团则在萨特和克莱夫之间两头下/注。”   楚楚打断我道:“金帮助你们潜入,这个我知道。但为何说他两头下/注?”   我微笑道:“他抓到一条人鱼。”   嗯?这有什么关联?   “克莱夫始终想捕捉一条人鱼,也委托过野草。现在好不容易抓住一条,他却选择献给萨特,还是在这个关键时期,”我意味深长道,“说到底,他就是个投机者,想要两头不得罪。”   我匆匆说完自己的事情,将视线落在楚楚身上。   这么长时间不见,楚楚简直和变了个人似的。   “我不该和你谈任务……”   我盯着她,后者浅浅笑起来:“不过来这里之前,北局交代过,事急从权,要我自己判断处理。”   楚楚告诉我,末日开始时,华国也在几天内陷入瘫痪,情况一度非常糟糕。   所有高科技武器报废,凶残嗜血的变异体到处杀人,政府千方百计将幸存者聚集起来。   和其他国家相比,华国有个巨大优势:人人都是基建狂魔和肝帝。   安全得到基本保障的情况下,老百姓热火朝天加入基地建设,给科学院争取到足够时间,研究导致末日的原因。更重要的,如何结束这场恐怖的末日。   “在我离开前,科学院发现未知粒子,应该就是你所说的‘创世纪粒子’。上头决定启动‘女娲计划’,如果计划成功,我们或许能够逆转粒子,彻底终结这场灾难。”   逆转创世纪粒子?   我转念一想,觉得可能性还挺高。   本来这种粒子就是实验室产物,人类能打开潘多拉魔盒,也许同样能够关上它。   “这是你来美丽国的原因?”   “是也不是。一方面,女娲计划需要更多数据,另一方面,北局怀疑末日与克莱夫有关。末日之后,美丽国的政府秩序也随之崩溃,所有人占地为王。“   “北局认定克莱夫是个野心家,他不会放过这种玩弄全世界的好机会。但偏偏从那时起,克莱夫就神秘失踪了。这不符合他的行为习惯,除非他已经死了。”   “但是北局认为,像克莱夫这种人物,绝不会默默无闻死去。那么,推理结果只有一个,他与末日有关,所以才会第一时间躲在幕后,继续自己未完成的计划。”   我颔首,不愧是克莱夫的老对手,北安盛局长确实了解那个变态。   “如果能拿到克莱夫当初的实验资料,将会大幅度提升‘女娲’进度,”楚楚补充道,“我之所以成为崔胜贤的女友,也是为了调查崔政赫的特殊能力。”   野生变异体普通没有理智,六亲不认。   为何偏偏崔政赫的狗群会认主?   毫无疑问,崔政赫吸引了不少人注意力,只是碍于种种原因,各方势力不方便来调查。   克莱夫对崔政赫也有兴趣,但最终却没有动手,也不知道为什么。   “另外还有一件事。”   楚楚出声道,我看向他,只见这位看上去清纯柔弱的姑娘,从头发末梢开始燃烧起一抹艳红,逐渐扩散到全身,周围温度不断上升,两柄熊熊烈火组成的双剑出现在她手中。   她双眸转为赤红,头发在脑后燃烧飘荡,整个人宛如从铁与火中淬炼出的红莲业火,空气中仿佛也弥漫着鲜血和铁锈的气息。   这是……   “女娲计划并不仅能逆转末日,同时也能控制变异幅度。为了稳定局势,我们自愿参与科学院的改造计划,部分军人和特工也拥有一定变异能力。”   “只不过,看起来我们更倾向于元素变异,而克莱夫基地则擅长培养动物返祖变异。”   许楚楚来到火石基地,最初只是为了崔政赫,她没想到会遇见我。   按照常规做法,她应该向上面报告,等待下一步指示,全天下特工都是这么做的。   然而,一方面距离总部太远,末日后传信不方便;另一方面,楚楚并非怯弱死板之人。   她非常懂得变通,并迅速调整方案。   “克莱夫有百变之名,和他对弈,决不能采用常规办法,必须要同样快速,”变成小火女的楚楚认真说道,“这是北局说的。萨宁,你是否愿意帮助我,将那份资料抢到手,然后我们一起回国,等待女娲计划的成功。”   说实话,我自然愿意。   虽然这个世界同样不是我的家乡,但相比于陌生的大洋彼岸,我更渴望回到熟悉的地方,我也十分想念王警官和曾经的朋友。   见我点了头,许楚楚笑起来,随着那头鲜艳红发,她整个人气质都变得张扬自信。   简单来说,如果当初沈星州遇到的是如今的许楚楚,估计他动手那瞬间,某个部分就会和他彻底说再见。   如今最大问题还是变异狂潮,这波狂潮来势汹汹,基地外圈必定不保,内圈想撑下来也很艰难。   楚楚和我都不是见死不救的人,如果可以,我们并不想看到太多无谓牺牲。   另一方面,今晚萨特很可能和劳伦斯交易,想抢夺实验资料,只有这一个机会!   楚楚当机立断:“我有崔胜贤的权限,我们第一时间控制住萨特和劳伦斯,拿到情报即刻隐藏。狂潮之中,他们没有时间对付我们,等帮助火石度过狂潮,再立刻逃跑。”   “这几个人怎么办?”我指了指可怜的崔胜贤和送货小哥,他们还被我用触手紧紧绑住。   楚楚挑眉,笑着道:“留在房间里会被保镖发现,带上他们,也方便为我们开门。”   崔胜贤:……   不要啊!阿西吧!哥哥救我!   #   夜已经深了,萨特将军府邸占地极大,宛如一座小白宫。   他有一个专门用来欣赏藏品的黄金大厅,不仅有搜刮来的各种古董画作,还有不少变异体。   如今,他珍贵藏品中又多了一条人鱼。   这或许是人类捕捉到的第一条活着的变异人鱼。   萨特将军感到胸中有个地方被迅速填满,就像他挂在军装上的无数勋章,这些独一无二的小东西总能让他心满意足,胜过所有美食、美人和金钱。   但炫耀这种事,总是需要观众的。   萨特将军将视线投向窗外朦胧月色,举起红酒杯,感慨道:“你是怎么抓到这条人鱼的?”   金跟在身后,欣赏萨特将军的各种收藏,闻言解释道:“其实也是凑巧。”   “最开始,我们只是想捕捉海龙蜥,但这条人鱼自己撞进陷阱里,他看上去十分焦急,所以忽略周围环境变化。”   人鱼确实很强悍,比其他变异体更聪明,但说到底,不过也是一种野兽罢了。   萨特将军颔首,又问:“今晚交易,你是见证人。你相信那份资料是真的吗?”   金沉思片刻,低声道:“无论如何,您都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是的,无论真假,萨特将军都必须拿到那份情报。   末日之后,高科技武器报废,人类好像又回到一战时代,然而弹/药终究有限,谁能掌控变异体,谁就会成为新时代王者。   就像崔政赫那样,不过靠着群变异狗,就能组建起一个谁也不敢贸然得罪的基地。   见萨特将军认同这个说法,金不禁感慨,这位将军确实有眼光有魄力。可与此同时,他又感到内心发虚,甚至隐隐恐惧。   金很清楚为什么,因为他害怕克莱夫。   他虽然答应萨特将军,成为这场情报交易的见证人,但又实在不想得罪死克莱夫局长。   克莱夫……根本不算人,他是从地狱来的恶魔。   他对谁都带着笑意,却又有一双能看透所有人内心的眼眸,轻而易举就能刺穿你的灵魂。   金曾经亲眼见证,克莱夫局长是如何轻描淡写毁掉一个大型基地的,看在上帝份上,他甚至没有亲自动手,只是派遣手下放出几条情报。   那个人太过可怕,金甚至怀疑这次情报交易也是克莱夫的鱼饵,只是不知道用来钓谁。   金闭上眼,将苦涩醇厚的红酒倒入嘴中。   他心底如此畏惧克莱夫,可又偏偏控制不住内心贪念,渴望更进一步。   如果一切顺利,今晚之后,野草商团也能拥有自己的领地,成为“野草基地”,如果一切顺利。   想到这里,金还是坐立不安,他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最终,他决定提醒萨特将军:“这份情报是从克拉夫手里流出的,您……不,我们必须足够小心。”   萨特嗤笑一声,尽管态度傲慢鄙夷,然而说出来的话却足够谨慎:“自然,我考虑过这个问题。今晚如果有任何人胆敢阻挠这场交易,我都会让他有去无回,克莱夫的人也一样。”   他毫不掩饰自己对克莱夫的厌恶。   作为高层将领,萨特在末日前就认识情报局长克莱夫,从那时候起,他们两个就不对付。   为什么?   因为这是个谁也捉摸不透的老狐狸。   他对白宫不忠诚,对国家不忠诚,不信仰任何教派和主义,不加入任何政/治/派/系。   但他将情报局管理得很好,可没人知道他想要什么。   如果说是为了利益,但金钱、权势、美人、地位、享乐……克莱夫什么都不拒绝,却也什么都不痴迷。   任何一个领袖都无法容忍这种手下,因为他们让人恐惧。   越是优秀,就越让人恐惧。 第140章 末日篇7   夜色更深, 月光皎洁如水,映照天地间一片清冷。   萨特将军欣赏够了人鱼, 靠在沙发上饮酒, 气定神闲。   约莫一刻钟后,金听到大门沉重打开的“嘎吱”声,萨特将军是老派人, 他不喜欢用高科技设备,更相信老东西。   就比如这扇门, 无论用多强大武器击打,都会发出巨大声响, 提醒里面的人。   金往门口看去,只见从黑暗中走来一个中年男人, 乍看像个老农民, 额头皱纹深深刻着戒备。可随着这人往屋里走去, 整个人气质都变了。   变得游刃有余, 变得深沉残酷。   金看向萨特将军, 后者弯起嘴角,放下手中酒杯,张开双臂欢迎对方,并介绍道:“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自由流浪者联盟的领袖,劳伦斯·夸克。”   自由流浪者联盟,一个特立独行的组织。   在末日后, 所有强大势力都建立基地, 圈地为王。只有这个组织是例外, 他们不建立也不加入任何基地, 就像久远时代的游牧民族,过着“打一枪换个地方”的劫掠生活。   他们认为末日是一场进化,任何躲在基地里,祈祷末日尽快度过的行为,都是软弱行径。   只有像野兽般生活在变异体中,不断变强,不断适应环境,才是人类最终出路。   他们不惧怕死亡与变异,因为上帝与他们同在,他们就像《圣经》中的神选民族,在末日尘埃落定后,找到自己的应许之地。   怎么说呢?   达尔文进化论和基督教的奇怪结合。   用克莱夫的话来说,一群没什么文化,但武德充沛的暴/徒,可利用,不可合作。   不过自由流浪者的教义很对萨特将军胃口,优胜劣汰,本就是自然法则,这又有什么问题?   弱者就该死,别说末日后如此,末日前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萨特将军和劳伦斯拥抱片刻,关心问道:“我的朋友,一路上有遇到什么麻烦吗?”   劳伦斯嗤笑一声,挥了挥手:“不过几只老鼠罢了。”   一路追杀他,却不敢真的下手,因为丢失的情报还没找到。但那群老鼠又怎么知道,他根本没把情报放在身边。   所有人都以为,安娜将情报给了表亲诺拉,诺拉又把情报给了他。   但这都是他伪装出来的假象,事实上,安娜从开始就将情报传给组织另一位成员,至于他,只是个诱饵。   “大型基地领袖都看不起我们,认为自由流浪者没有脑子。”劳伦斯直白道,竟令在场两人无语凝噎。   长相普通的男人无所谓挥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玻璃瓶,里面盛放着十几颗泛黄的人类牙齿,还残留不少血迹。   在场三人都是心狠手辣之辈,自然不会畏惧眼前景象。   萨特将军只是皱眉,不明白对方想做什么。   “为什么情报非要写在纸上?或者装在芯片里,不少很容易被找到?”劳伦斯随意笑起来,举起手中玻璃瓶,“我可不信任那些高科技的东西,拿到情报后,就把它们刻在人的牙齿上。”   等对方抵达火石基地,就被等候在那里的成员拔掉牙齿,送到劳伦斯手里,等待交易。   劳伦斯看起来颇有几分自得。   萨特将军揉了揉太阳穴。   这群做事极端粗俗的自由流浪者,如此一来,他验证情报时还要再多一步麻烦。   他对金点头,后者走过去,准备拿走瓶子。   劳伦斯却合上手掌,让金扑了个空。   萨特将军眯了眯眼睛,低声问道:“价格都谈好了,你现在打算反悔?”   劳伦斯嗤笑:“你以为我是那些老鼠吗?我们从不违背承诺,更不会临场反悔。”他们又不是恶心的白宫政客。   “那你想做什么?”   “我还想谈一个合作项目,”劳伦斯脸上闪过阴狠,沉声道,“我陪他们伪装半天,也被追杀好几日。不给那群老鼠一些回敬怎么行呢?”   懂了,这是想报复克莱夫。   金没吭声,萨特将军却笑起来,无所谓道:“这有什么难的?无论谁追杀你,我都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劳伦斯皱眉,不满道:“杀几只小老鼠有什么用?”   哦豁,这是想直捣黄龙?直接对付克莱夫?   也是,自由流浪者联盟厌恶满口谎言的精英政客,克莱夫满足每个条件。   “就算他们能控制变异体又如何?”劳伦斯口气倒挺大,“你我合作,再加上其他几个基地,足够铲平克莱夫势力,到时候获得一切资源,我们都可以平分。”   萨特将军也不吭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这就是在犹豫。   半晌之后,他才慢慢说道:“这件事得慢慢筹谋。”他态度模糊,显然心动。   金暗中挑眉,却是半点都不想掺和进去。   可是很多事情,不是你不想掺和,就能逃得了的。   正在三人谈论生意时,那扇沉重古老大门冷不丁发出一声巨响,随之而来是天花板坠.落的“轰隆”声。   地震?   这是人们第一反应,毕竟这个程度的破坏力,说敌袭也太过夸张。   然而下一刻,三人就齐齐变换脸色,只见十几根粗壮触手势如破竹,以横扫千军之势扫荡整个房间。   与此同时,空气变得灼热,连肺叶都感到隐隐作疼。   “哎哎哎,楚楚你降点温度,章鱼须都烤熟了!”   三人:???   #   控火者和海洋生物匹配性真的很差。   我再次确定这点,触手小心翼翼和许楚楚保持三米距离,刚才就是不小心,突然腕足一痛,鼻尖闻到香喷喷的烤章鱼味。   虽然和生吃触手相比,烤熟也没多疼,但很影响战斗能力啊!   我愤愤将烤熟的触手塞入嘴里,啃咬吞咽,回收能量。   破门而入前,我透视房间里情况,接着嘱咐楚楚道——   “小心埋伏,里面有五个小队,还有专门对付变异体的声波武器。”   变异体并非不可战胜,科学家也没整天都在吃干饭。   只是这种声波武器对人体也有伤害,高科技产品在末日后又多报废,所以能弄到这台机器,萨特将军必定费了不少心血,怪不得有恃无恐。   “尽可能第一波就打掉声波武器,灭掉两个小队以上。”楚楚全神贯注,将能量集中在双剑上。   我喊着腕足想了想:“嗯,应该可以。”   所以才有了上面这一幕,十几根触手暴力破局,直接横扫挥舞,拆除眼前所有障碍物。   章鱼触手并不完全光滑,上面布满大大小小吸盘。可不要小看这些吸盘,里面还长着一圈圈“尖牙”。小的吸盘只有一圈,大的里面有五六圈。   这些尖牙堪比钢刃,由触手肌肉控制,一旦被咬住,硬度不够的物体顷刻粉碎。   连钢筋都能咬断,更何况是柔弱的人类?   更何况……蓝环章鱼……有剧/毒。   甫一见面,我就报废掉三个小队,并用腕足死死缠住声波设备,将旁边操作员一触手拍飞。   萨特将军狠狠骂了一句,反应极快,掏出配/枪还击,另外两个男人也经历过大风大浪,迅速作出应对。   S级变异体极强,但并非无敌。   我们突击萨特将军时,就制定好计划,得手就跑,决不恋战。   无论如何,我们都打不过一个基地的追兵,更别提还有变异狂潮。   楚楚目标明确,直指劳伦斯,火焰双刃一闪而过,顷刻将男人右臂砍下,装着牙齿的玻璃罐在地上滴溜溜滚动,我迅速伸出一根小触手裹住,往本体缩回去。   “跑跑跑!”我欢快喊道。   楚楚躲过萨特将军发狂般的攻击,击碎玻璃,从三楼一跃而下。   ……这姑娘现在那么猛?   我正要跟着逃跑,视线却落在红发金尾人鱼身上,后者看着眼前狼藉,非但不畏惧,反而兴奋睁大双眼,拍动金光闪闪的尾鳍,甚至带上一抹笑意。   极具魅惑的人鱼笑起来,果然摄人心魄。   然而,我见多了美人,倒也不觉得什么。只是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个缺德主意。十几根触手再次甩动起来,将萨特将军的收藏品大厅瞬间砸个稀巴烂,包括关押人鱼的水箱。   要知道,萨特将军收藏不少危险变异体。   这些重获自由的野兽发出威胁性十足的咆哮,它们智商不高,却认得自己的仇人,根本不用人催促,立刻通红双眼袭向萨特将军和他手下。   我趁机从三楼窗口跳下去,触手在空中张扬,比身体先一步触底,迅速铺好腕足软垫,让本体摔在一团黏/腻中,还亲昵蹭了蹭我的脸颊。   “行了,过会儿再玩。”   我推开那些触手,朝着楚楚背影追去,等等我!   咦?   触手传来奇怪感觉,我不由回头看去,只见挥舞在半空中的触手上趴着一个人鱼。   红发金尾的人鱼紧紧抱住腕足,连尾巴都用力缠在上面。见我看他,还露出一个充满野性的笑容,有些像非洲大草原上的狮子试图讨好同伴。   危险,狂野,又讨好。   我:……   这条人鱼想做什么啊!   眼看追兵已至,半个内圈士兵都被惊动,这时不跑肯定被包饺子!   我再不敢犹豫,顾不得这条奇特的人鱼,扭头就跑。   于是,内圈街道上出现这种奇怪景象——   一男一女夺命狂奔,女人浑身火焰,不时挥舞双刃清理敌人,男人身后飞舞十几根触手,其中一根上面趴着条金光闪闪的人鱼。   而在他们身后,疯狂追着一群又一群的士兵。   内圈居民:……   怕了怕了,他们可惹不起这群大人物,于是沿街居民都默默关上门窗,躲在客厅或地下室里,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   萨特将军的府邸一片狼藉,尤其是珍藏大厅,剩余部队正和几个变异体争斗。   好在声波设备没被那条章鱼彻底毁掉,随着声波响起,这群野兽逐渐陷入昏迷。   士兵松了口气,开始打扫战场,将变异体重新关进笼子里,将伤员送去治疗。   “金先生?”有士兵认出野草商团老板,“您没事吧?”   其实金只受了点小伤,但作为见证人,他实在没必要和萨特与劳伦斯一样,死追那两个人,还不如停在原地观察情况,如果情报不妙,他才不留着奉陪,肯定立刻逃跑。   士兵扶起金,后者装着一瘸一拐,刚想说什么,却见对面士兵表情凝固,下一刻,对方脑袋爆/开。   他甚至没有听到枪响,身后传来野兽低沉喘息声,还有浓郁血腥味。   金浑身僵硬,那是刻在原始本能中的畏惧。   一只手搭在他肩上,随之某个低沉声音响起:“克莱夫局长向您问好。”   Oh,shit!   金在心中骂道,闭上眼睛,接着永远失去知觉。   灭掉珍藏大厅的活口,泰瑞斯沉静站在尸体与鲜血中,按住微型耳机。   “是的,局长,他跑了,和您预料的一样,和那个女人一起。”   “好的,我明白。” 第141章 末日篇8   我和楚楚夺命狂奔, 身后还跟着附赠一条漂亮人鱼和几百个士兵。   惊掉一片内圈居民的下巴。   我们很快跑到内外圈交界处,这里有不少守卫,会对我们形成两面包夹之势。   不过我们在制定计划时, 就预想过这个问题, 早就做好预案。   我冷不丁在陆地上全解为章鱼形态,几十根触手横扫追兵。又借着打人的反击力, 迅速鼓动身体, 像一颗刚出炉的炮/弹般往前“嗖”一声飞出去十几米。   嘿嘿嘿,没想到吧, 章鱼还能在天上飞。   暂时脱离追兵后, 我再次变回人形,换上早就准备好的士兵制服, 用面罩蒙脸。楚楚也换好装备,只是我们两人看着“吧唧”摔在地上的人鱼面面相觑。   刚才收回触手时,这家伙摔了个正面倒地, 幸好人鱼是强大变异体, 摔不坏。   “你怎么还拖个尾巴?”英姿飒爽的楚姐充满嫌弃。   我无辜摆手:“他抓着我的触手不放啊!”   楚姐拍拍我肩膀:“那你早说啊,我肯定帮你一刀切了那条触手。”   我:……   这姑娘贼拉凶残, 不过世道那么乱, 女孩子凶残能打一点也好。   “你刚烧了我半条触手, 现在还想再砍?虽然章鱼可以断肢重生, 但需要消耗很多能量。”   “也就是说,如果能量足够, 你可以迅速长出新肢体?”   “呃,确实如此……等等, 你在想什么?!”   我顿时浑身汗毛倒竖。   断肢重生这事, 我在实验里被那些科学家测试过。他们手段冷酷多了, 直接把我绑在实验桌上,一条条腕足砍下来,观察记录重生时长,接着再砍一遍,控制变量给我提供能量,最终砍了几百遍,才整出一份完整实验数据。   我就是从那时候起,才感受不到触手断掉的痛苦。   也不是不疼,就是疼麻了,习惯了。   后来我甚至能自己叼着触手啃,也算苦中作乐?   紧急情况下,我甚至还能把意识留在腕足,把本体留给敌人,然后靠着那一截腕足重新生长。   S级变异体,恐怖如斯。   无论当初计划多么完美,如今添了人鱼这个麻烦,想伪装成守卫士兵混出去,多半不可能。   但没有关系,我们还有Plan B和Plan C。   楚姐说,他们北局有强迫症,每次出任务都要他们预想十个方案,跟着北局打工时间长了,一个个都是预备计划狂魔。   面对克莱夫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也只有备用计划狂魔可以顶得住。   据说当年北局和克莱夫在南非布局博弈时,这位华国情报局老大的备用计划用完了26个英文字母,然后觉得远远不够,于是回过头开始用天干地支。   天干地支多好,一方面是老祖宗的东西,另一方面,可以满足备用计划强迫症的需求,六十个轮着用,管够。   而楚姐准备的备用计划,是伪装成内圈权贵家眷,这点她得心应手,毕竟忽悠崔胜贤一个多月,也拿到对方的权限,极有先见之明地给自己开了一叠出入证。   我们躲入事先准备好的安全屋,追兵见不到我们身影,开始一家家搜查。   “带着人鱼终归不方便,不如把他化装成病人?”我穿上保镖衣服问道。   楚姐抽动嘴角:“有没有考虑过,把这条鱼宰了?或者把他留在原地?”   我默默低头,看着红发金尾人鱼死死抱住我可怜的大.腿,力气之大,颇有几分要与它同生共死的气魄。   等等,你为什么要和我的腿同生共死啊!   “实在不行锯掉吧,”楚姐满脸冷漠递上一柄火焰剑,“应该还能长出来。”   我:……   看我一脸苦笑,许楚楚挑眉:“所以说,你……”   “看破不说破,楚楚,嘘——”我将手指竖在唇边。   楚楚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只是让我哄一哄这条人鱼。说来也奇怪,当我蹲下来时,这只野兽竟然没有任何攻击性,只是歪着头看我,眼神充满好奇和朦胧。   我为他变装时,人鱼没有半分抵抗,只是不够安分,一直好奇用爪子小心翼翼揪我的头发。   “嘶!”我倒吸一口冷气,护住自己宝贵秀发。   头发,是社畜的命.根,任何先让我们秃头的存在,都是要发誓消灭的敌人!   “别抓头发,你抓哪里都行,只要能放过我的头发!”我边说边变出一根细小灵活腕足,递到人鱼手里,交换走我那几根宝贝秀发。   腕足砍掉还能再长,毛囊没了就彻底完了,章鱼基因毕竟也长不出人类头发啊!   “既然一定要带上他,我决定启用Plan C。”楚姐穿上一条露肩小裙子,再次显得楚楚可人。   我给人鱼选了一根荧光芭比粉唇膏,用来遮掩他充满魅惑的唇色,头也不回道:“讲道理,你的Plan B本来也不太可能实现。萨特将军和手下又不傻,这时候哪怕你是萨特的女友,都别想靠出入证离开。”   “这本来就不是在引发追兵后用的首选计划。”   “那你为什么要制定这个计划,还排在A后面?”   “主要是为了凑齐二十六个字母,况且B是C的基础。”   “……”   我真服了这群备用计划强迫症患者。   内外圈交界线非常长,出入口就不止九个,追兵一时间无法逐个排查,只能叮嘱守门人再三谨慎,这时候不要放任何人出去。   我们三人很显眼,守门士兵愣了愣。   我很理解他的困惑,毕竟萨特和劳伦斯满世界抓的“逃犯”只有两个人。   人鱼在他们心中就不是人,他们也不相信我们会带人鱼一起走。   不过这位小兵工作十分认真,严格遵守“不放一人出内圈”军令,和整日摸鱼的我形成鲜明反差。   啧啧,年轻人,你太嫩了,殊不知摸鱼才是人生大智慧。   楚楚出示出门证,告诉门卫,她闺蜜非常不舒服,需要前往外圈找人救治。   年轻守卫没有放下武器,相反,他满脸狐疑道:“内圈医疗条件不是更好?”   我推了推伪装用的墨镜,也不知道谁规定的,保镖大半夜还要戴墨镜,是不是有毒?   “我们找的不是医生。”我沉声道。   楚楚露出清水出芙蓉的娇弱表情,后者有些迟疑,尤其他确实看到轮椅上的“病人”,虽然遮住大半张脸,只能看见半个侧脸和一张涂抹荧光粉的嘴唇,却依旧显得那么可怜可爱,清丽脱俗。   楚姐告诉我,虽然我审美直男,但人鱼颜值真的太能打,甚至能驾驭住荧光芭比粉。   “他真的很美,尤其‘魅惑’是他的天赋被动技能。”   我扯了扯人鱼风衣帽,露出银光闪闪的假发,人鱼被我催促,茫然抬头,正对上几名守卫的眼睛。   这是海妖的凝视,是塞壬的诱.惑,是极致的危险和美。   楚楚趁这个机会,一跃几米远,业务熟练地跑去开门。   我全身戒备,一有不妥就会释放几十根触手。   突然,我们脸色都变了,包括轮椅上披着厚实风衣的人鱼。   夜风吹拂,带来墨西哥湾的潮湿与凉意,也带来了丝丝缕缕的血腥味,还有夹杂在风中的哀嚎惨叫。   我和楚楚对视一眼,立刻明白过来。   变异狂潮提前了!   这群变异体来得竟然如此悄无声息,诚然,这和萨特将军一心沉迷和我们玩猫鼠游戏有关,但外圈已然沦陷,竟然没有一个人能活着来通知内圈守卫吗?   连我都感到一股冷气从背脊上窜过。   到底来的是什么样的变异体狂潮……   变异体既然打到内圈门口,这说明门外已经全面失守,却没有人活着来报信。被留在外圈的普通人彻底沦为牺牲品,循着夜风,传来骨头血肉被咀嚼吞咽的声音。   大部分野生变异体是吃人的,我们都知道。   曾经在实验室里,那群该死的科研员也试图喂我人类血肉,甚至在我变异神志不清时蛊惑我。   当然,我没有上当,但我之后的应对方式也很直接,趁其不备,拧断三个科研员的脖子,并笑着告诉他们,如果有下一次,我会杀到他们都死光,或者我死掉为止。   套用克莱夫的名言。   “你们可以试试。”   从那天开始,我身上标签就从“无害、顺从、偷懒”变成“高危、易狂暴”,而且从此之后,就再也没人敢和我抢浴室啦!   那些人还指望克莱夫收拾我,结果这回老板转头就收拾他们。   “我有批准过这项研究吗?我是否下达过指令,关于萨宁的一切实验,都必须先通过我?你是忘记了吗?”克莱夫笑得温和又极冷,他并不喜欢体罚下属,尤其是珍贵的科研人员。   然而那次,他一秒前带着笑意,一秒后直接抬手击毙那个叫屈的人,也是筹备这事的罪魁祸首。   没有人敢提出异议,因为在基地里,不遵守克莱夫的工作命令,本就是死罪。   当然,生活琐事除外,我除外。   另外,果然是这个路灯挂件同意做“肢体重生实验”的!砍掉的几百次触手,莫不是被你一个人加餐了吧!   我听着耳边“嘎吱嘎吱”咀嚼声,实验室记忆重新回到脑中,只觉得牙齿发酸。   不能让它们进入内圈,否则整个火石基地都将没有活口!   我和楚楚再次对视一眼,默契对上脑洞,并认同这一观点。   这不仅是出于人道主义,更是为了避免麻烦。   如果火石基地全灭,许楚楚行程暴露,克莱夫必定能凭借这事兴风作浪,攻讦华国势力。   “Plan H?”楚楚问道。   怎么就直接H了?D到G都去哪里了?   楚楚挑眉,直截了当道:“或者用你的计划。”她视线落在人鱼身上。   我颔首,对人鱼露出和善笑容。   “帮个忙怎么样,朋友?”   “毕竟我们把你带出来,还坚持一直保护你。这就是我们华国人,不抛弃不放弃啊!”   人鱼茫然看着我,似乎没听懂。   我笑得更和善温柔,揽住对方带鳞片的肩膀,语重心长道:“相逢就是缘分,朋友,帮忙控制一下外面情况?”   是的,人鱼歌声可以控制变异体。   不然,你以为克莱夫为什么心心念念都是抓一条人鱼?   总不见得是他图人鱼脸好看。   毕竟咱老板早就摆脱低级趣味,直接奔着毁灭世界这一“高级目标”来的。   人鱼歪了歪头,前面套话没明白,但后面让他控制变异体倒是懂了。   他看起来很喜欢缠住我,连坐轮椅都不忘抓住我的手。   所以,这个忙他应该会帮。   只见人鱼眼神瞬间变了,好像望向极远地方,声音也空灵悠远。   “嘤嘤,嘤,嘤嘤嘤。”   我:???   楚楚:???   你先等一等,人鱼唱歌为什么是“嘤嘤嘤”?这绝对不合理! 第142章 末日篇9   人鱼引吭高歌, 一路嘤嘤嘤。   我和楚楚的脸已经麻了。   “不要问我,”我眼神空洞道,“我之前也没听过人鱼唱歌。”   偏偏这条人鱼唱完之后, 还满脸期待看着我,妖冶魅惑的脸上写满“我好棒, 你快来夸我”。   他智商多少, 我不清楚, 但心理年龄绝对只有五岁,不能再多了。   我从善如流, 伸出一根腕足, 怒摸鱼头。   人鱼不太乐意,恼火地将腕足推开,从轮椅上起身, 想抓我的手。   他只有一根鱼尾巴, 哪怕尾鳍再坚韧锋利, 也不足以做出“站立”姿势, 以至于刚起身不到三秒, 就往地上重重摔去。我心下一惊,赶忙用触手拖住他。   人鱼抬头看我,我叹了口气, 用人类温热的手掌摸了摸他柔软的红发。   他耳朵下方有鱼鳃, 一吸一张, 因为缺水而干涸。   我向楚楚伸手, 后者熟练递过来一瓶海水, 我拧开瓶盖, 全部浇在人鱼身上。   变异体一般不会因为缺水而死, 我们生命力太过强悍, 但确实会很难受。   “这就是你坚持带着他的原因,你知道他能控制变异体……克莱夫也知道?”楚楚挑眉问道。   我点点头,侧耳倾听墙外声音,并透视外面情况。   人鱼歌声果然有效,外圈密密麻麻的变异体已然安静下来,偶有动作也极为迟缓,就像喝大了似的,再也没有狂潮时的狂暴攻击性。   夜风中依旧夹杂血腥味,还有伤者轻轻的哀号,却比刚才宁静太多。   我对许楚楚比划手势,表示可以离开。   没错,即便遭遇变异狂潮,我们依旧选择立刻逃离。某种程度而言,狂潮还是个极好的机会,我们可以靠着人鱼一路歌唱离开,而身后萨特将军却绝对不敢追。   但风险也有,毕竟人鱼不是万能的,他能控制多久,没有人做过实验。   另外,人鱼是否会一直帮助我们,也要打上问号。   楚楚动作轻盈,熟练打开小门。   我将人鱼按回轮椅上,看他不满模样,俯身抚摸他的头发,低声哄道:“你想和我们一起逃跑吗?能继续帮我们唱歌?”   人鱼安静下来,看来他听得懂这句。   许楚楚向我挥手,我推着轮椅出门,刚踏出内圈,就被眼前场面震住——   外圈灯光尽灭,一片漆黑中,唯有清冷月光投下一抹淡淡光亮。月光照耀之地,泛着微弱反光,一开始看觉得什么都没有,仔细看去,竟是成千上万变异体,它们挤挤挨挨,肩碰肩,脚挨脚,而那些反光就是它们的眼珠。   我轻吸一口冷气,尽管本身是S级,却依旧为眼前变异体数量而震惊。   想象一下,如若没有人鱼歌声,这群玩意儿铺天盖地向我涌来……   月光下,许楚楚脸色也有点难看,不过她很快稳住心神,不发一言,只用手势与我互相交流。   [外面变异体太密集,带着轮椅无法行动]   [我知道,我背着他]   [需要防止它们暴起]   [你离我近一点,先不要放出火焰,以免惊扰它们,躲在触手范围内]   我将轮椅上的人鱼背起来,与此同时,小心翼翼放出十几条腕足,尽可能轻巧。触手也意识到目前情况,不再调皮捣乱,而是如临大敌般围在我身边,形成一个小小的“球”。   而楚楚也悄无声息后退,躲入“球”的范围中。   我们几乎垫着脚走,背上人鱼感受到我的紧张,好奇探出脖子,湿润红发落在我颈部,有些痒。   “……别闹,呃,唱歌?”   我转过头,正对上那张妖冶脸颊还未消退的笑意,像极了人类,而不是野兽。   我愣了愣,却见人鱼抬起头,望向今晚清冷月色,空灵悠远的歌声再次于夜幕里震荡开来。   忽略歌词都是嘤嘤嘤,摸着良心说,其实很好听。   或者说,也正因为没有歌词,旋律才如此扣人心弦,仿佛能直抵灵魂深处。   我们所到之处,变异体都更加迟缓安静,其中一些甚至慢慢闭上眼睛,犹如沉睡。   如果一切顺利,我们将顺利离开火石基地,逃脱变异体狂潮,由楚楚联系华国情报局,想办法将我们带回去。   如果一切顺利……   然而世事总是如此,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在我们刚走出去五米时,我听到身后开门声音,立刻瞳孔紧缩,条件反射转身,差点甩掉人鱼。   人鱼不满地咬我头发。   通往外圈的门打开了,但是来者却不是萨特将军的追兵,甚至也不是泰瑞斯。   那是我们谁都想不到的人。   浑身伤痕、摇摇欲坠的男人靠在门边,即便隔着五米远,我都能看见他眼中怨毒与恨意。他长得很英俊,年纪并没有掩盖五官深邃,相反沧桑岁月为他更添一分韵味。   但与这张毫发无伤的容颜相对的,是他身上被虐/待的新鲜伤痕,几乎没有一处好肉。烫伤、咬伤、撕裂伤、鞭打伤、切割伤……甚至有些形状连我都判断不出来源。   他是?   我和许楚楚对视一眼,我只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但楚楚却凭借特工优秀的记忆力,立刻想起来。   “和你同一批的货物,奴隶区唯一剩下的男人。”   啊,是他。   根据店员的说法,因为年纪太大而卖不出去的好莱坞男星。   “看来最后还是卖出去了。”楚楚语气冷然几分。   我很理解她,被人当作货物囚禁虐待,当年她遭遇过类似的事情。沈星州让她从一个天真软弱的大学女生,变成如今站在情报界顶端的优秀特工。   诚然,苦难让许楚楚变得强大,让她得以在末世活下去,甚至成为变异者。   然而,苦难从来不值得被歌颂和感谢!痛苦就是痛苦,折磨就是折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理应被如此伤害,无论国籍,无论男女,无论老少,无论身份,无论是否能帮助对方成长。   男星身上痕迹说明一切,最终买下他的人,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将他凌/虐至此。   也许是因为今晚士兵到处搜查,以至于买家一个不小心,让男人得以逃离。   可他无处可跑,被士兵抓住,还是会送还买家。   事实上,他也没打算跑。   他闻到空气中血腥味,他听到外圈哀嚎,他看见我们离开的身影,也许在我们开门时,也看到外面的变异狂潮……所以,他决定报复,哪怕同归于尽。   开门声惊动附近变异体,男人眼中带着快意,他没有看我们,只是冷笑着,突然像疯了般大吼大叫。   瞬间,变异体狂潮苏醒,它们眼眸在月光下幽幽反光。   淦!   “跑!”许楚楚当机立断喊道。   我余光扫到男人被门口变异体抓住撕碎,他不再叫喊,然而一切也都晚了。   被嘶吼惊醒的变异体变得更加狂暴,人鱼歌声也只能勉强安抚,降低它们攻击性,却无法再次令它们沉睡。   我不再犹豫,背着人鱼一路狂奔,几十根触手全部释放,前后扫动,为我们开路。   必须尽快进入墨西哥湾。   作为海洋动物,我在海洋有巨大优势。而且墨西哥湾通往大洋,海水很深,方便逃脱隐藏,也能护住楚楚。   人鱼在海里也能起到更大作用,而非在陆地上这样,寸步难行。   最关键的是,在海水里,我绝对可以单方面暴揍泰瑞斯!   死恐龙,游个泳我看看,再啃断我触手看看!   嘻嘻,克莱夫想算计我?不如猜猜看,这次是谁会丢了夫人又折兵?   是的,我知道克莱夫必定会派泰瑞斯来抓我,甚至我早就意识到,什么情报泄露,什么安娜背叛,从最开始都是克莱夫刻意布置的局。   只是最开始,我摸不准他想做什么而已。   针对我下这个局?呃,也没必要,我不是一直被他捏在手里?就算是想训诫我,让我不敢再逃跑,也没必要搞那么大阵势。   事实上把我放出去,克拉夫就一定会承担丢失我的风险,以他对我莫名其妙的执着,他不舍得。   付出与回报不对等,老板从不做亏本买卖。   直到我们追着劳伦斯来到火石基地,我隐约察觉,克莱夫应该是想收拾萨特,毕竟后者是得州最强势力,而且末日前就与自己有仇怨。   然而区区萨特?克莱夫未必看得上他,真想弄死他,老板有一万种办法。   再接着,我在火石基地见到楚楚,这才彻底明白过来。   一个萨特自然不值得,但如果加上一个北安盛呢?   这是一箭四雕之计。   萨特野心太大,且与自己敌对。   金老板墙头草两面倒,而且又知道得太多。   华国北安盛已经追查到他头上,甚至派遣特工抵达北美。虽然楚楚说,自己目标是崔家兄弟,但这话连我都不信,克莱夫老狐狸会信?   至于我,平时装着乖巧,却心心念念想逃跑,他也心知肚明。   那份情报是鱼饵,由克莱夫恶意抛出,盯着自己看上的四个目标,却又同样搅乱一池浑水。也许他还存着点撞大运的心思,看看除了我们四个,还有哪个傻子会被钓上去。   你看,崔家兄弟这不就上钩了吗?   这是典型的克莱夫行为模式,喜欢以小博大,多处下钩,不按常理出牌,随时改变目标和策略。   从见到楚楚那刻起,我就明白这混蛋的想法。   然而,我们各方已然抵达火石基地,一切都按照克莱夫预想进行,人既然入场,想反悔就太迟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如顺着他的布局走,让克莱夫以为自己胜券在握,让泰瑞斯先传回“一切顺利”消息,才能方便下一步计划。   你有鱼饵,可我也有底牌。   听完我的解释,楚楚表情瞬间空白。   我们已经逃出变异狂潮的范围,只是还未赶到墨西哥湾,我却已经闻到泰瑞斯的气息。   “你和以前不一样了。”最终,楚楚只憋出这一句。   “嗯?”有变过吗?   “从前你也很聪明,别人很难骗过你,但你也不会主动参与任何事,更不会主动布局。”   “……这是坏事吗?”   “不,”楚楚语气变得柔软,她温柔又复杂看了我一眼,“这是好事。”   “只是好事,未必代表轻松与快乐。”   从局外人,变成主动入局者。   从舞台下的观众,变成台上演员,甚至想成为幕后导演。   我掌握了主动权,却也失去万物不动心的淡定从容。   “你打算怎么摆脱克莱夫的爪牙?”许楚楚转过话头问道。   我立刻扬起笑脸,将人鱼放到一旁,高兴蹲在地上,拍了拍沙地。   沙土下蛄蛹几下,接着几根迷你小触手伸出地面,挣扎着从土里脱身,但腕足太小使不上力,只能“咿咿呀呀”,气得浑身蓝环乱闪。   许楚楚:?   “啧,你这个小废物。”我抽了抽嘴角,伸手拨开沙土。   那只小章鱼猛地钻出来,没控制住,还在沙土上翻了两个跟头。它挥舞几十根柔软触手,虽然脑袋也不过指甲盖大小,但是脾气却不小,对我哼哼唧唧发火。   “哈,你还敢骂我是大废物?”   我面无表情,一指头戳下去,将它脑袋戳扁,按在沙土里。   小章鱼拼命挥动小触手,继续骂骂咧咧,挣扎着从我手指头下逃出来。   “别担心,楚楚,我沿途已经做好准备,那只恐龙是靠嗅觉找人的,有它们足够混淆泰瑞斯。”   许楚楚沉默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它……是你生的?”   我:……   楚楚:……   想什么呢!你当我是海马呢!这特么是我的新能力,瞒着克莱夫觉醒的能力! 第143章 末日篇10   “这是我的新能力, 一直瞒着克莱夫和科研员。”   这些小章鱼是我的复制体,虽然因为能力限制,它们智商普遍不高, 却能够相隔千里与我交流,也能故布疑阵,引开追兵, 混淆追杀者视线。   我在沿途埋了七个, 这是我能力的极限, 再多就要肾亏了。   “哦, 不是你的孩子啊。”   啊喂,你这种充满遗憾的口气是怎么回事?   楚楚笑着, 带着些揶揄, 不过很快又进入办理正事状态。   我们留下小章鱼, 继续往墨西哥湾的方向逃跑。   目前楚楚无法联络北安盛,因为信号极容易被截住, 而且狂潮之夜, 变异体众多, 也会干扰设备。   末日之后,大部分高科技产品都报废,尽管有科学家的新发明, 一时之间也不可能赶上末日前的通信发达。很多时候, 特工一旦离开本土作战, 基本完全依赖自己判断。   然而,就在我们离墨西哥湾还剩三公里的时候,泰瑞斯还是追了上来。   怎么可能?七个小章鱼都没把他留下?   我惊愕, 立刻和复制体联系, 然而它们都好端端卧沙……啊不对, 是缩在沙土底下,没有任何一个被惊动。   这不科学!   泰瑞斯是如何精准绕过干扰项,如此快速找到我们的?   论速度,在陆地上我们确实跑不过一只恐龙,何况我还要背着一条人鱼拖油瓶。   眼看恐龙压低身体,对我们露出尖锐牙齿,发出低频嘶吼声,我们立刻明白,已经没有其他办法,只有战斗。   赢了,我们逃走,泰瑞斯死亡。   败了,泰瑞斯把我抓回去,楚楚死亡。   战斗一触即发,我毫不犹豫解放一半身体,触手疯狂涌动,试图缠住恐龙,楚楚浑身再次覆盖火焰,借助气流一跃而起,在月光下身影宛如女武神,从天空中劈下双刀。   我忍住对火焰的厌恶,死死缠住泰瑞斯,哪怕这一刀能将我半数触手都砍断。   恐龙仰头怒火,下一刻,无数尖刺从粗糙体表涌出,将我的触手扎得百孔千疮。趁着这个机会,恐龙用爪子撕开两三根触手,方便他张开血盆大口,正对半空中的女武神,无机质淡金竖瞳显得冷漠凶性。   “楚楚,闪开!”   我心下一惊,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恐龙口中吐出浓绿色的液体,那是具有极强腐蚀性的毒/液。   是的,可能是因为隔三差五和我打架,以至于泰瑞斯变异方向,也变成毒属性。   照理说,一条龙,他可以是火龙,也可能是冰龙,或者雷龙。   反正,怎么样都比毒/龙要帅气,泰瑞斯变异属性确定后,负责他的科研员痛心疾首,连着一个月用哀怨眼神注视我。   然而,此时此刻,一条毒/龙对楚楚威胁更大!   我毫不犹豫解放另一半身体,并立刻伸出腕足,挡住浓绿液体。   “嘶啦……”   毒/液和火焰同时落在我的触手上,疼得我眉头直跳。   我当机立断,立刻切断百孔千疮的五六根触手,并催动体内能量,迅速让断肢再生。   楚楚动作轻盈,即便在半空中,都能三百六十度转体,足尖在触手上一点,横扫出两道烈焰,接着宛如舞蹈般旋转,狂暴火焰随着旋风飞舞,竟然形成几米半径的烈焰风暴。   恐龙身体被火焰覆盖。   然而,我很清楚,泰瑞斯绝不会如此轻易死去。   我们在实验室受过专门训练,培养火抗、冰抗、物抗、雷抗等等能力。   当然,作为海洋生物,我无法抗火,所以只能在肢体重生上下功夫。   但泰瑞斯不同,他能在周身覆盖一层堪比钢筋水泥的粗糙皮肤,“盾牌”点满的代价,就是难以再生。   这就是生物进化,有舍必有得,技能点只有这些,就看往哪个方向突破。   火焰熄灭,果不其然,烈焰风暴中心的恐龙丝毫未伤,虽然皮肤呈现焦灼的黑红,但那只是表皮损伤。   泰瑞斯抖动身体,焦炭化外皮脱落,他再次低伏身体,发出震慑愤怒的吼声。   我和楚楚表情又凝重几分,今晚注定是一场漫长的战斗。   当黎明曙光来临时,那头该死的恐龙终于因重伤倒地,庞大身躯摔倒在地面上,扬起阵阵浑浊的尘土。   我只感觉全身被掏空,低头检查身体,能量耗尽,无法肢体再生,仅剩的触手可怜巴巴蠕动着,充满委屈。   普通章鱼一般有八根腕足。   我是变异体,我最多可以长出三十六根,只不过平时会收起一部分,不然会吓到密恐患者。   而如今,我只剩两根。   只有两根触手的章鱼,简直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我变回人形,腿一软,跪倒在地上,不远处的楚楚情况也很糟糕,全靠意志力坚持站立。   没关系,我安慰自己,墨西哥湾就在三公里外,但凡进入海里,就是我的胜利。   “砰!”   一颗子/弹擦着我脸颊边飞过,我瞳孔收缩,连腕足都僵硬片刻。   不是克莱夫的人……如果是他,绝不会用实/弹。   萨特将军?不,也不可能,火石基地被卷入变异狂潮,加上最后那位男星打开内圈的门,基地能存活几个人都是问题。   我抬起头,太阳尚未升起,只能隐约看见东边地平线上一轮红日刚冒头。   迎着红光,我看见他们衣服上的标签。   自由流浪者联盟。   果然,是这群令人头秃的宗教进化论狂热者。   自由流浪者没有基地,所以他们大部队没有受损,估计收到劳伦斯消息后,就朝着这个地方进军。正好赶上我们和泰瑞斯斗到两败俱伤,他们幸运地捡了便宜。   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我跪倒在地上喘息,任由对方拉着我头发,强迫抬头看他。   “劳伦斯呢?怪物,我问你,我们的人呢?”他嫌弃看着地上两根有气无力的触手,将冰冷枪/口抵在我下巴。   在自由流浪者眼中,变异体都是怪物。   即便我会说话,我有自主思维,我依旧是《新圣经》中的恶魔。   “谁知道呢?”我无所谓道,“你们被克莱夫骗了,那份情报是鱼饵,从一开始,这就是他设下的局。”   “你们太过贪婪,垂涎克莱夫的东西。所以,他要你们死。”   这话不仅是针对自由流浪者的,也是针对金、萨特将军、崔氏兄弟等人的。   克莱夫是个性格极端的人,他表现得越包容温和,实际上就越疯狂偏执。他容不得任何人觊觎自己的东西,在他眼中,整个世界只有三种分类:自己、敌人、利用工具。   当劳伦斯动了贪心的那一刻,他在克莱夫眼中,就成了需要消灭的敌人。   “他大概……死了吧。”   我话音未落,就被枪柄重击脸颊,鲜血缓缓从嘴角滑落,我张开嘴,往外吐出一颗破碎的牙齿。   哟,破防了?   “杀了我,对你们没有好处,也无法为劳伦斯复仇,”眼看对方要扣动扳机,我挑眉补充道,“害死你们首领的人是克莱夫,他也是我的敌人。”   “强迫我变成怪物的人,就是他。”   “他摧毁我的人生,将我当作实验品,将我当作工具使唤。呵,白宫那一套,你们应该都清楚。”   自由流浪者,憎恨所有来自白宫的政客,认为他们是满嘴谎言的老鼠。   我说这些话,是让他们将我看作被政客所伤的“受害者”,而不是他们的敌人。   对方略有迟疑,接着就又坚定起来。   “你是个亚裔,她也是。”他再次举起枪。   Oh,shit!   又是西方老白男的传统艺能:歧视敌对亚裔。   拜托,这特么都世界末日,我都成为变异体,你们竟然还计较种族那一套?   不愧是你们!   然而,对方没有开出那一枪,人鱼悠远歌声就飘荡起来。   刚才战斗时,人鱼自己躲起来,藏身在一块大石头后,没有半点声响,让我差点都忘了他。   我抿了抿唇,并不好看人鱼。   诚然,人鱼歌声可以控制变异体,但敌人却是纯人类,影响虽然也有,却效果不大。   若非如此,人鱼当初怎么可能会被野草商团抓住?   果不其然,自由流浪者最初陷入昏沉,可仅仅两三秒后,就迅速摆脱被控制状态,满脸戒备地寻找歌声来源。   他们很快锁定那块石头。   我努力喘息,感受体内所剩不多的能量,伤口蠕动,极尽全力催生触手。   它们太累了,我能感受到地上那两根触手的感觉,它们累得抬不起来,只有吸盘还在麻木张合。   乖,再坚持一会儿,不然我们就要死了。   我在心底哄着触手们,它们蠕动两下,又无力躺下。   “老大,这里有一条人鱼!”一个自由流浪者惊呼道,下一刻,人鱼弹跳起步,利爪撕裂他的喉咙。   眼看敌人纷纷端起枪,我的心也提到嗓子口。   然后,我就傻了眼。   无数密密麻麻的螃蟹……对,螃蟹变异体,它们每只都有桌子大,高举蟹爪,气势汹汹迈开八只脚,在地面上横冲直撞,极为蛮横。   不愧是横着走的。   我和楚楚默默看向人鱼,好小子,这是你呼唤来的?   我微微眯起眼睛,想起了一件事。   在克莱夫基地资料里,只提到人鱼歌声可以控制变异体,让它们减少攻击,甚至进入沉睡。可如果人鱼还能召唤变异体战斗……某种程度而言,变异狂潮是否也能由人鱼引发?   火石基地为何会遇到如此强大的变异狂潮?   这真的是意外吗?   人类无法和成群变异体争斗,自由流浪者引以为傲的热武器,对这些甲壳比钢铁还厚的螃蟹来说,屁用没有。   当然,如果有东风,情况自然不同,这不是末日之后,高科技武器都报废了吗?   一时之间,土地再次被鲜血浸染,哀号声与凌乱枪声此起彼伏。   我实在有些疲倦,在心底叹了口气,默默闭上双眼。   这一晚太过漫长。   突然,我感到有东西在拽自己,默默睁开双眼,低头看去,正对上螃蟹们的瞪圆黑眼珠。   它们齐刷刷围在我身边,并没有攻击意图,只是前拉后推,试图将我抬起来。   等等,这是什么奇怪的搬运方式?这群螃蟹要带我去哪里?   我赶忙抬头,却见红发金尾人鱼对我露出一个笑容,弹动鱼尾,自己主动爬到一群螃蟹背上。与此同时,另外两群螃蟹扛起泰瑞斯和楚楚。   前者因为重伤,已经恢复人类状态,否则以吨计数的恐龙,还真不是这群螃蟹能扛得动的。   螃蟹迈开八条腿,吭哧吭哧抬着我们四个,默默走过三公里。   眼前是墨西哥湾的海水,晨曦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宛如梦境天国。   接着,这群螃蟹高高举起我——   “噗通!”   它们直接把我扔下了水,紧随其后的是楚楚和泰瑞斯。   呃,等等,泰瑞斯被扔进海里了?   他是陆地恐龙,根本不会游泳啊! 第144章 末日篇11   就在我们以为可怜的泰瑞斯会被杀龙沉/尸时, 几条模样丑陋的大鱼游了过来,将重伤昏迷的男人托起。   红发金尾人鱼欢快摆动尾鳍,看来他并不想让泰瑞斯死。   我进入墨西哥湾时, 就将下半边身体转化为章鱼形态,上半身依旧是人类,通过一根触手伸缩鼓动,艰难漂浮在海面上,另一根触手托举起楚楚。   银白水花飞溅,一条湿漉漉的人鱼从旁边水域钻出, 他贴近我的身体,亲昵蹭了蹭我的脸颊。   和被关在水缸里相比, 大海中的人鱼恢复自由天性,情绪也稳定许多,不再带着狂躁攻击性。   至于他蹭我的动作……哪怕起初有什么奇怪想法,只要望进人鱼那双兽类般纯粹的眼眸中, 就能立刻明白。   只有人类才会想歪,大部分动物都很单纯,族群成员互相蹭蹭贴贴很正常。   人鱼这是把我们当成同类, 正在用实际行动欢迎新的家庭成员。   是的,我们, 连泰瑞斯都有份。   我不明白人鱼的同类认知是从哪里来的?又有什么奇怪的判断标准?   然而,事已至此,它对我们非但没有恶意, 还把我们当作族群成员, 简直是天大的幸事。   毕竟我们晕的晕, 残的残, 废的废……别说能控制变异体的人鱼, 就是再来几个手持专业武器的普通人,我们都无力抵抗。   两根触手游泳,好累,这样对残疾章鱼是不道德的。   大概是我一脸哀怨的表情太过直白,人鱼愣了愣,他歪了歪头,对海面鸣叫一声。紧接着,又有几条怪鱼从海底浮上来,减轻我的游泳压力。   人鱼为我们带路,看样子,他并不想留在墨西哥湾的浅海处。   也是,这里离陆地太近,追兵不知何时会赶来。   如果能逃往深海,不,哪怕是某座无人小岛,克莱夫都很难追踪到。   毕竟创世纪粒子摧毁了末日前所有高科技设备,各国卫星也是其中一部分。   如果往南一直游,就能离开美丽国,经过开曼群岛,抵达南美洲的加勒比海。当然,如果觉得还不够保险,往东面再走就是广阔无垠的太平洋,往西面是大西洋,上去一些就是百慕大。   按照神话传说,人鱼喜欢危险的水域,因为它们可以呼风唤雨,让船只倾覆,或者用歌声魅惑水手。   当然,我们眼前的人鱼不是神话生物,只是末日后受影响的变异体。   我们甚至不知道,他变异前是人类,还只是一条鱼。   红发人鱼并未游得太远,他带我们抵达加勒比海后,似乎认定这地方非常适合养伤,就停了下来。   凭良心来说,加勒比海很美,阳光充足,海水湛蓝,海洋物产丰饶,遍布珊瑚礁和珊瑚岛。忽略南美国家的拉垮式管理,放在末日前都算度假胜地。末日之后,人类数量百不存一,更是还给自然一片清静。   但凡没有人类干扰,只需要两三个月,生态就能找到平衡之道。   加勒比海的特产也很美味,作为拉丁美洲的三大渔场之一,此地盛产金枪鱼、沙丁鱼、龙虾和各种贝类。哪怕只窝在一片海域捞贝壳吃,不出一周都能养好身体。   只有一个问题,红发人鱼似乎没有常识。   众所周知,人鱼是住在海里的,正常情况下不上岸,让我吃喝住在海里自然也没问题。   但是楚楚和某只陆生恐龙不行啊!   我一脸凝重对人鱼说道:“必须为他们找一座岛屿,人类长时间泡在水里,会得病的。”   变异体再强悍也不行,陆生种就是陆生种啊!   何况楚楚是个女孩子,只是拥有变异能力,本质还是人类。哪怕有我在,她淹不死,也不缺吃的,但长时间也会泡出病来。   人鱼茫然歪头,随手抓了条凑上来的落单沙丁鱼,高兴递给我。   谢谢,我不吃。   事实上,我的腕足会24小时自动觅食,隔三差五往我嘴里塞东西,有时是沙丁鱼,有时是贻贝肉,有时是其他品种的章鱼,甚至有一次还摸到过大龙虾,足足有小臂粗,张牙舞爪。   我被它们闹得头疼,偏偏这两根傻触手认定要多吃东西才能尽快康复。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也没有你们这么喂的!那只人鱼偶尔也来凑热闹!   在我努力交涉下,人鱼终于低低“嘤”了一声,甩动尾巴,带我们去找无人荒岛。我怀疑他就是故意装傻,他智商无法媲美成年人类,但应该也不会太低,否则也无法统帅海洋变异体。   十分钟后,我盯着那座无人岛,眼角微微抽搐。   这真的能叫做岛?甚至比学校篮球场都小,这条鱼是不是故意的?   但我们三个都受伤严重,没精力和人鱼计较细节。我用触手将楚楚托举到小岛上,后者顺手拽着泰瑞斯,毫不客气在沙滩上拖行。   看着泰瑞斯脸颊朝下,被一颗颗小石子划得满脸血,我不禁默然。   算了,无所谓,变异体身体素质强悍,这点小伤半天就好,不会毁容的。   加勒比海气候缓和,加上阳光炙热,不多久就把两人烤干,岛屿太小,根本不可能长出参天树木,只有荒岛中间有一些干枯灌木,全部拖来烧掉也只能维持几个小时。   楚楚早就饿了,虽然我会把食物分一半给她。但人类和海洋变异体不同,尤其华国人,终究更喜欢吃熟食。   就算只有海鲜,也是烤熟了再吃。   好在楚楚有火焰异能,虽然精疲力竭,仿佛身体被掏空,但点个小火苗还是能做到的。   她将四周枯萎的灌木丛全部收集起来,打了个响指,轻松燃起火堆,散发缕缕烟雾。   我高兴游上岸,身后跟着两根触手,拎着它们苦心找来的好几种海鲜。   由于没有餐具和锅子,所以一切食材全部火烤。   当那只青绿大龙虾变得通红时,一股摄人心魄的香味弥漫在整座小岛上,我吸了吸鼻子,口水都快流出来。   生龙虾口感鲜嫩,但总有些黏糊糊,而眼前烤龙虾让我想起做人类时的口味,白嫩.嫩,又细腻可口。   楚楚不怕烫,徒手拆下龙虾脑壳,又将一堆贝壳和几只小章鱼扔到火上。   人鱼不能上岸,就在近海游着,不时捞点海里零嘴吃,眼神写满疑惑,大概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族群会喜欢烤火吃东西,味道不会很奇怪吗?   我们正吃得欢,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低低的呻//吟。   我们默默转身,果然对上泰瑞斯那双幽幽的眼神,哦豁,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他会直接长睡不起。   怪不得古人说,祸害遗千年。   泰瑞斯醒了,也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只是一双眼眸直勾勾盯着我们手里的龙虾。   我:……   他昏迷了几天?好像从那晚开始,他就没吃过东西。   变异体虽然强悍,但重伤状态下,如果一直没有能量补充……这孩子不会饿疯了吧?   我沉默递上一块龙虾钳子肉,随着左右摇晃,泰瑞斯脑袋也跟着左右摆动,宛如一只狼狗。   “楚楚。”   “嗯?”   “他是不是被海水泡傻了?”   “……”   以前的泰瑞斯可高贵冷艳(并不是),现在怎么像只二哈呢?眼珠子只知道跟着食物转?   眼看泰瑞斯快被饿出金黄竖瞳,我眼疾手快将龙虾肉塞进他嘴里。   他甚至没有咀嚼,直接咽下,又眼巴巴盯着剩下食物看。   果然是傻了吧。   我觉得自己是个品德高尚的好人,好人是不会虐待傻子的。于是,决定将吃腻的沙丁鱼全部喂给二哈……啊不对,是喂给泰瑞斯。   泰瑞斯安静吃完一顿饭,总算恢复点正常,不再是一脸智障表情。   他眼神中浮现迷茫,看看我,又看了看楚楚,声音低沉道:“你们……是谁?”   哦豁,不是傻了,是失忆了?   有人鱼看着,我们不能杀掉泰瑞斯灭口,可如果不给出合理解释,这家伙非得闹腾起来。泰瑞斯的脾气,我多少清楚,毕竟也认识那么久了,他性格固执,又认死理。   就像当年被克莱夫救了,就只认克莱夫,哪怕后者是个变态老板,甚至拿他当实验品。   “你还记得多少?”楚楚轻声问道,再次恢复小白花语气。   一听她这么说话,我就知道,她打算演泰瑞斯。   “你还记得世界末日来临吗?”   泰瑞斯脸上浮现出痛苦表情,额上冒出青筋,声音都开始停顿:“记……得,末日……我记得……变异。”   “那你还记得,我是你女朋友吗?”楚楚柔声问道。   哈?   泰瑞斯更茫然无措,他有女朋友?他怎么不记得?但这个女人……确实有点印象,好像非常重要。   不,不对,他对那个亚洲男人印象更深。   看着泰瑞斯表情转为狐疑,尤其看我眼神不对,楚楚幽怨道:“他这是我的哥哥,萨宁,也是你的男朋友,这个你总记得吧?”   我:???   什么玩意儿?楚楚你再说一遍?!   泰瑞斯刚刚升起的戒备杀意立刻散掉大半,金棕竖瞳都被吓出来了。   等等,他喜欢男的?不,不对,为什么他的男友和女友在一起?不,也不对,为什么他会同时拥有男女朋友?   楚楚长相柔弱,尤其黯然伤神时,让人觉得她脆弱得宛如一朵清水芙蓉。   她默默低头,抹去眼角泪水,熟练编出一堆鬼话,虽然剧情狗血,却偏偏能自圆其说。   这是一个催人泪下的异国三角恋。   泰瑞斯是一个雇佣兵,只不过多年刀尖舔血,总会有心累的时候,于是向组织请假,回到美丽国休假。   很好,这部分没问题,泰瑞斯隐约想起自己受训过,有个很厉害的老板,好像也确实对美丽国印象很深。   “我们是华国留学生,并意外遇到了你。”   接下来,就是一场意外偶遇,对危险的雇佣兵来说,休假就意味着放松,有什么比一场艳/遇更合适娱乐心情的呢?最初,泰瑞斯对他们没有什么感情,只是想享受美人。   他最先盯上的,是楚楚,毕竟他一直喜欢女人,而楚楚实在好看,气质又无害怯弱。   “我没有谈过恋爱,以为你对我是真爱,却没想到,你很快就厌了我。”   毕竟是出入生死的雇佣兵,天生追寻刺激感,美丽却柔弱花瓶太过单调,很快就让泰瑞斯腻味。这时候,他瞄上了楚楚身边的男孩儿。   他没有楚楚的美貌,甚至泰瑞斯一开始并不喜欢对方,可时间长了,也许是闲的,竟然觉得对方有点别样的趣味,于是又把对方骗到手。   “准确来说,是半哄骗半强迫,可怜萨宁不是你的对手,但他没有屈服于你。”   我差点把嘴里的贝壳肉喷出去。   “也许正因为如此,你对他更加感兴趣,”楚楚抹了抹眼泪,哀怨道,“如果没有末日,我们永远都会仇恨对方,但末日来了,我们两个留学生身在异国他乡,也没有自保能力,只能依附于你生存。”   “我们本以为你会自己离开,却没想到,你竟然没有抛弃我们,哪怕遇到那样的危险。变异体狂潮袭击基地,最后我们一起落入水中,顺着洋流飘到了这座荒岛。”   “其实,我们并不清楚你最初的身份,你没有和我们说过自己的组织。”   “哦,你还能变异,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强大恐龙。”   “我知道的,你喜欢萨宁,远胜于喜欢我,”楚楚捂住脸哭泣起来,“你是不是只记得他,根本不记得我?”   梨花带雨,楚楚动人,真美啊,我打了个哆嗦。   食人花真可怕。   关键泰瑞斯这倒霉孩子还真信了,一脸茫然无措,看着女友呜呜落泪,看着男友皱眉叹气,顿时对自己的人品产生了深深疑惑。   我真的……这么渣?   还是他们在骗我?   不,这女人说的很多东西,他都隐约有印象。   他确实为一个神秘组织效力。   他确实可以变成大恐龙。   他好像也确实更喜欢萨宁,对后者印象更深。   啊,他真的好渣!他怎么可以这么对喜欢的人呢?! 第145章 末日篇12   眼见泰瑞斯被忽悠瘸了, 我不由抽了抽嘴,却没有出来阻止。   我很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 无非是拖延时间, 让泰瑞斯因为愧疚和混乱而暂时安静下来,等我们恢复后,这只恐龙就算醒过神来, 也不过被我们按住再揍一顿。   是的, 泰瑞斯不是傻子,他迟早会醒悟过来,这种张口就来的胡话, 骗不了他多久。   但目前来看,这傻子陷入深深自责中, 看向我们眼神复杂而心虚。   不是吧,不是吧,泰瑞斯在感情问题上竟然如此单纯?   “其实可以猜出来,”趁着傻恐龙自闭, 楚楚拉我去偏僻角落解释, “当时看他醒了, 又正好失忆, 容不得你我细想, 就编了这个故事, 哥哥。”   这一声“哥哥”喊得我浑身发麻,被背脊冷到脚底板。   “你说猜得出来,是什么意思?”我立刻转移话题。   “虽然没见过他几面, 但通过你的叙述, 他在感情问题上, 肯定是个白痴。”   “嗯?”   “一个浪荡成性、玩弄人心的家伙, 怎么可能会愚忠到这个地步?而且,他和你相处过程中,也看得出,他不是喜欢制造阴谋的类型。”   简单来说,不是乐子人,是老实人。   看我尚且有些迷茫,楚楚笑了起来:“你是不是觉得,上下级和男女关系不同?他对克莱夫愚忠,不代表他私/生活玩得不花?”   “这么说吧,恋爱与婚姻,本质不过是双方权力的博弈。从见面最初开始,这种博弈就已然开始。嗯,民间俗语不是说过,谁先心动谁就是输家吗?”   我目瞪口呆,等等,为什么单纯甜美的恋爱,会被楚楚解读成这种东西!   北安盛到底教了你什么玩意儿?   一个霸总世界的白莲花女主,是如何进化为双刃砍怪,开口就是“爱情不过是权力博弈”的啊?!   “喜欢玩弄感情的人,是不会对上司忠诚的。他们或许会畏惧克莱夫,或许会被利益诱.惑,但绝不会像那个傻子一般,明知道自己跟的是什么灭世魔王,明知道自己在对方眼里只是工具,也万死不辞地效忠。”   克莱夫不为钱,不为权力,不为恐惧,不为信仰,他纯粹是……忠诚。   换而言之,太傻。   这种人不是一骗一个准?管他智商再高,心智也和幼儿园小朋友似的,嘴炮就是为他们量身定制的!   “相比于泰瑞斯,我更好奇,克莱夫会就这样算了吗?”楚楚慢慢开口道。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克莱夫什么都吃,就是不肯吃亏。   这次钓鱼行动,虽然一箭三雕,一口气干掉野草商团和火石基地,重创崔家兄弟和自由流浪者,但是……没坑到华国人,还丢了自家两个S级变异体。   “不是我吹,”我忧心忡忡,叹气道,“如果光是丢失高级变异体,他还不至于多恼怒。但我不同,这个变态对我有种莫名其妙的偏执狂热。”   “我怀疑他脑子里就刻着三个词:搞事、灭世,萨宁。”   这家伙简直变态到令人发指啊!   就连当年雅诺都没那么令人窒息,好歹邪神老板不会每时每刻都盯着我,试图将我的一切都掌握在手里。   楚楚“啧啧”两声,意味深长道:“你不知道为什么?”   我眼神呆滞道:“我要是知道他看重我什么,我一定改!”   泰瑞斯醒来后三天都风平浪静,哦,不是加勒比海,而是说局势。   仿佛我们一下子从末日副本,直接跳到海滩度假风格。   人鱼每天都会带来充足食物,他甚至能抓到足足一米多高的金枪鱼。这种鱼不仅体型比现象中庞大,速度也极快,瞬时时速可达160km,而且有些还经过变异,生长出数根可怕尖刺。   但这都无法阻止人鱼捕猎它们,也阻挡不了我们爱吃。   金枪鱼肉是红的,就像牛肉一样,而且肌肉丰腴鲜美,尤其是鱼腹肉,入口即化,肥润至极,鱼背则更加紧实劲道,口感也很不错。   人鱼是不理解狗血三角恋故事的,他只会歪着头,茫然看着泰瑞斯躲着我们,每次都将最好吃的食物让出来。   自然界族群中也有高低等级,比如狮群中,虽然雄狮鲜少猎食,却会第一个享用,接着是参与狩猎的母狮,然后才是小崽子们。这并非不公平,而是自然进化法则,因为雄狮身上承载保卫整个狮群的职责。   所以,人鱼是觉得,泰瑞斯变成了族群中最低等级的成员。   但……这不合理,人鱼族群没有进化出这个习惯。   红发金尾人鱼趴在鲜艳漂亮的礁石上,对我指指点点,不时“嘤嘤”两声。好半天,我才连猜带比划,明白这条人鱼的意思,不由挑了挑眉,哭笑不得。   “怎么回事?”楚楚问道。   “咱们人鱼族长说,不允许欺负族群里的小兄弟,不可以霸/凌他,人鱼族没有等级规定,他捕猎带回来的食物,好孩子要一起享用。”   楚楚:……   槽点太多,连楚姐都没法吐槽。   首先,他们三个都不是人鱼……   其次,这只傻恐龙自闭了三天,好好一米八的雅利安大汉,看着像棵霜打的小白菜似的,楚姐看得都皱眉。   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有个前男友、前女友怎么了?这只恐龙怎么要死要活的?   “你有没有想过,他之前可能根本没谈过恋爱?”   “不会吧?看着都三十岁,欧美人成熟得又早,他们上中学时大部分就……”说到这里,楚楚闭嘴了。   大部分欧美人玩得开,不代表泰瑞斯就是其中一员。虽然作为特工,如此纯情多少有点说不过去,但谁也不知道,泰瑞斯当年跟着克莱夫的时候,都经历过什么。   “我去和那个傻子谈一谈。”我在微暖海水里泡着,三天休养,已经长出标准八根腕足,没有之前那么虚,自然也不再怕泰瑞斯和我们当场翻脸。   我在礁石滩边找到泰瑞斯,后者正打算下水摸贝壳。   “你饿了吗?”我从海中游过来,上半身趴在一块大石头上,两根腕足脱离水面,“哗啦”举起好几条鱼。   饿了吃鱼呀,这座小岛附近的贝壳太腥,鲜嫩的牡蛎和生蚝可摸不到。   泰瑞斯没想到我会找过来,愣了愣,金棕竖瞳闪烁片刻,又恢复人类眼眸。   他无奈摇头:“不饿,我想找扇贝。”   想吃扇贝?   “你在这片礁石滩可摸不到好的,我给你找找。”   真正美味的海鲜必须到海底去找。   我潜下三四根腕足,决定给他摸些好吃的,反正这些触手一天到晚没停过。   “不用了,不是我想吃。”泰瑞斯立刻拦住我,在我好奇眼神中,叹气道,“是楚楚想吃。”   有这回事?虽然楚楚喜欢演戏,而且大家立场不同,但她并不热衷于玩弄敌人的感情。之前编瞎话是为了自保,泰瑞斯绕着我们走后,楚楚也没硬凑上去,更别提欺负和使唤对方。   “昨晚……提到过。”   哦,我想起来了!昨晚吃金枪鱼时,楚楚确实提到过一嘴,说天天吃原味海鲜,嘴里都淡得发慌,她特别怀念大排档的蒜蓉烤扇贝。   “呃,你可能没听全,她想吃的不是扇贝,而是蒜蓉的做法。”   “嗯。”泰瑞斯也不捞贝壳了,坐在另一块石头上与我对视。   我突然感到良心有那么一丁点痛。   虽然眼前这家伙和我打过无数次,是克莱夫的走狗,并啃掉我触手少说几十根,但归根到底,他目前是个失忆的傻子,并且充满对“亚裔兄妹”的愧疚和痛苦。   “泰瑞斯,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继续保护你们,直到末日结束。”   “不打算回那个神秘组织吗?”   泰瑞斯按住额头,似乎有些痛苦,毕竟克莱夫对他太重要,他尽管失去大部分记忆,却还记得自己在组织里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存在。   “我会回去……但我会先把你们安顿好,找个大型基地。”   “泰瑞斯,你真的不奇怪,我为什么也是变异体?你看看我的触手,你真的相信,我需要你保护?”   我举起狰狞可怕的黄褐触手,上面一圈圈吸盘还在收缩。   泰瑞斯轻笑一声。   见鬼了,这家伙竟然还会笑?   “我不是傻子,更何况这几天,你们都懒得掩饰,是因为伤势好了,不怕我了,对吗?”   “……伤没好的时候,我也不怕你!”   “但你怕那条人鱼。”   ……这只恐龙其实很犀利。   泰瑞斯摇头:“我什么都不记得,当然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男女朋友都不信,我还能相信什么?那条立场未知的人鱼吗?”   我叹了口气,就听到对方又说道。   “何况,我只是失去记忆,并没有失去感情。失忆之前,我们很熟悉吧?”   可不是,天天搭档工作,并试图掐死对方。你是老板心腹,我是摸鱼达人。   “而且我很喜欢你,你可能真的是我男朋友,或者说,我们曾经好过?”   我:???   你在说什么胡话!果然海水把脑袋浸坏了吗?   我立刻举起八只腕足,掀起巨大水浪,直接往他头上浇,让这家伙冷静冷静。   进过水的脑袋,也许再浸入水里一次,就能清醒过来。   泰瑞斯被从头浇到尾,往外吐了两口水,头发湿漉漉贴在脑壳上,看着更加茫然。   “呵,他确实很喜欢你。”   我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带着些看好戏的语气:“谁会不喜欢你呢?”   我浑身僵硬,宛如被人踩中八根触手,下一刻,我毫不犹豫调转腕足,往身后横扫。   “你对我的欢迎方式,一如既往热情。”   克莱夫坐在水面上,没闪避也没阻挡,然而,腕足却像抽中某个无形屏障,再也无法向前一厘米。   他托着下巴,动作自然放松,身后也没跟着守卫人员。   虽然我早就怀疑他也变异了,但没想到,他会选择在此刻暴露能力,更没想到,他会亲自来抓我。   克莱夫是那种上牌桌,喜欢藏满两手底牌的谜语人。   “不用麻烦去找许小姐,她被先一步请去做客,”克莱夫侧头看我,“今天若是我不来,恐怕你和泰瑞斯谈完,就该偷偷逃走了。”   他微笑起来:“什么时候发现人鱼有问题的?”   “这很明显。”我冷漠道。   克莱夫敢只身出现在我面前,就不怕我攻击他,他不是喜欢唱《空城计》的人,行事必然有所依仗。   何况楚楚都被他抓了。   “你一直想要条人鱼做研究,但每次抓捕都无功而返。”   “野草商团抓到一条,竟然选择献给萨特将军。就算金想要讨好后者,也多的是珍贵变异体。萨特根本不知道人鱼的能力,他将人鱼当作普通收藏品,竟然只欣赏他的美貌。”   “然而,人鱼是能引发变异狂潮的S级,火石基地因狂潮而覆灭,自由流浪者也吸引来,从而主力军被人鱼团灭……如此强大的人鱼,是怎么能被金抓住的?为什么人鱼每次行动,都有利于你的计划?”   人鱼在野外可以吊打十个野草商团,怎么可能乖乖被抓?   “最关键的是,如果你真的从未抓过一条人鱼,实验室里为何会有这么多资料?抓捕过程中的经验?”我嗤笑一声,“如果人鱼不是那么强大,我还真就信了。”   克莱夫安静听着,不时点点头,表示认同。   “我没指望一直骗过你。可你没得选,在那种情况下,你逃不掉,更不可能带着许小姐一起逃掉。”   “人鱼是基地实验体,但海德不好控制,相比于人类,他更像一头有智慧的野兽。我不忍心让如此美丽生灵死在我手上,就和他做了交易。”   “帮我完成这个任务,我就给他彻底的自由。”   我拍打海面,溅起浪花,却没有一滴沾在克莱夫身上。   “你打算什么时候还我自由?我觉得自己也算一只美丽生灵。”我讥讽道。   克莱夫并不生气,反而点头赞同:“确实,论美丽,章鱼并不比人鱼差。”   我:……我觉得老板在讽刺我。   “但我不可能给你自由,永远不可能。”说这话的时候,克莱夫眼神微变,与其说是恐吓,不如说是复杂,甚至……不知是否为我的错觉,甚至还有些悲凉。   悲凉,克莱夫,这是什么阴间笑话。   “玩够了,和我回去吧。”克莱夫向我伸出一只手。   我没搭理他,十分不满地拍打触手。   克莱夫又微笑起来,慢慢说道:“我很好奇一件事,萨宁,你在狂潮夜就猜到人鱼有问题,为什么还会在加勒比海待了三天坐以待毙?”   “你们是故意等我来抓人。”   “怎么?想混进基地,好继续下一步计划?这是北安盛的主意,还是,许小姐的?” 第146章 末日篇13   我被克莱夫带回去, 已经过去两个月。   两个月来,我再也没见到过楚楚。   就这个问题, 我和克莱夫吵了几十次。嗯, 说是争吵,但泰瑞斯表示,我是单方面撒泼和胡搅蛮缠, 老板根本没打算理我。   “你不能这样。”我咬牙道。   “事实上, 我想怎么样都可以。”这个讨厌的家伙又在喝咖啡,安逸得很。   我真想直接揍他,甚至宰了他, 但不行……我不知道楚楚关在哪里,何况, 我根本打不过他。   大概感觉到我的杀意,克莱夫挑眉,也不动怒,只是对我微笑。   “现在就想杀了我, 不想要情报和数据?”他用手摩挲杯沿, 轻笑道, “冒如此大的危险, 好不容易才混进我的基地, 什么都拿不到, 就打算杀了我逃跑,岂不是白作功?”   “你真是个混蛋。”   “嗯,承蒙夸奖?”   “……楚楚还活着吗?”   “当然, 直接杀了她多没意思。”   “那让我见她一面。”   “不行。”   克莱夫再次简单干脆拒绝, 见我还赖在他办公室不肯走。他终于低下头, 揉按太阳穴, 叹气道:“萨宁,你为这件事已经缠了我两个月,你不累吗?”   “还是说,我对你脾气太好了?”   “你可以处罚我,但我想见她。”   “不行。”   “我可以为你做事,我明天就去接任务。”   我语气软了下来,甚至变成半人多高的章鱼模样,慢慢蠕动到克莱夫的办公桌前,将反复收缩的腕足放在他手上。他一直喜欢摸章鱼触手,毕竟肥嘟嘟的手感好。   克莱夫:……   老板嘴角抽了抽,没有放过送上门的腕足,放下手里签字笔,揉搓毫不反抗的软体动物。   凶悍得能扫平一个战术小队的剧/毒触手,乖巧躺在他手上任rua。   “虽然你很努力……”我听着克莱夫语气中的笑意,不为所动。   脸皮这种东西,我早八百年就没有了。   “但还是不行,她在变异的关键时期,你现在去见她,就是在害她。”   楚楚不是变异过了吗?我震住,狐疑看向克莱夫,这家伙果然又把人当实验材料。   “华国变异技术,自然不能和我们相比。”克莱夫随口说道。   那可不是,谁让你是世界末日的罪魁祸首?   我默默抽回自己腕足,动作迅速地蠕动到门口,回头用黑豆豆眼,给了老板一个鄙视眼神。   克莱夫:……有求于人就变成章鱼任rua,没有利用价值就用章鱼眼鄙视?   他哭笑不得:“你会不会太过现实了一点?”   我的回答是喷他一脸海水,头也不回地离开,听着拿文件进去的小秘书咋咋呼呼。   泰瑞斯正在门口抱臂等我,变异体视力都好,隔着几米远都看见克莱夫一脸狼狈,连带办公桌的纸质文件也一起泡汤,小秘书正满脸绝望地拯救自家老板。   “你……”沉默寡言的泰瑞斯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语。   我威胁般举起腕足。   “你太过嚣张了,局长不会说你什么,但已经有人对你很不满。”最终,一米八的雅利安大汉憋出这句话。   我重新变回人形,边系纽扣,边冷笑道:“稳定基地人心,那是克莱夫的事情。他不至于无能到连自己手下都搞不定。”   泰瑞斯陷入深深的沉默,他其实很想说,老板就没搞定过你。   但他不能说,虽然失忆还没治好,但在看到克莱夫的第一面前,他就知道眼前男人是自己的主人。   泰瑞斯倒没出现什么狗血情节,比如认为克莱夫才是真爱。   他就算再没有感情经历,也知道服从和爱慕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   克莱夫一出现,楚楚撒的谎不攻自破,以至于泰瑞斯看向我的表情……十分复杂。   不过和我没关系,这件事之后,克莱夫不会再让他和我搭档。   呵,笑死,屑老板会不会再放我出去,都是个问题。   基地中确实很多人对我不满,尽管有克莱夫坐镇,又有前车之鉴,他们没人敢乱说话。然而,眼神和态度是骗不了人的,即便再蛮横的暴君,也不能因为一个眼神杀人。   更何况,非原则问题上,克莱夫从不为难下属。   不过没多久,这个问题就解决了。   倒不是基地的人突然转性,也不是克莱夫想出什么好办法。纯粹是他们太忙,忙到没空排挤我。   火石基地虽然覆灭,但关于克莱夫和“创世纪颗粒”的小道消息却不胫而走。   没多久,克莱夫就成了北美各大基地人人喊打的反派。   面对这些人抱团针对,克莱夫也懒得再掩饰。玩惯了阴谋诡计的间谍头子,终于体现出他残忍凶悍的一面。   他用实际行动告诉这个世界,论杀戮,他比美丽国军队还在行。   无数特工和变异体被派出,无数基地被灭消息陆续传回。   克莱夫似乎彻底撕掉自己脸上的伪装,彻底决定不当人,平推美洲的大小基地,将所有反抗者屠戮殆尽,并抓捕具有特殊才能的人,将他们当作下一步的实验对象。   其中就有黑云基地的崔政赫。   没错,棒子国的崔政赫,崔胜贤的大哥,能控制变异狗群的牛人。   他一早就在克莱夫名单里。   于是,某天我在食堂吃完饭,溜达到实验室围观时,一眼就见到他。   对白种人来说,亚洲人长得都差不多,但只有我们自己可以清晰区分。原理不好说,反正国人瞥一眼就能分清自己人、棒子和本子。   更何况,崔政赫和崔胜贤是亲兄弟,两人长得有几分神似,只是身为大哥,崔政赫更稳重一些。   只是如今进了实验室,也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科研员眼中的材料,早就失去身为人的权利。   好在同为实验材料,他属于比较珍贵的那一类,而不是随便练手的耗材。   和他一起被抓的还有狗群,黑云是一头威风凛凛的变异德牧。   这种犬种或许不够萌,却足够聪颖、强壮和忠诚,服从性也很强,本身就是特殊警用犬种。   做实验时,人和狗通常在一起,但平时,必须将他们分开,以免出乱子。   我见到崔政赫时,这家伙已经被折腾好几天,满脸憔悴落魄,好在情绪尚算稳定。   我在实验室混了那么久,见过不少人沦为实验材料后,受不了科研员看耗材的眼神,还没怎么开始实验,整个人精神就直接崩溃的。   就算勉强撑住,也熬不住之后“创世纪颗粒”改造,变成彻底失去理智的变异体。   但崔政赫不同,他憎恨基地,憎恨科研员,憎恨克莱夫,然而,他的恨意会支撑他活下去。   我凑过去和他聊天,科研人员白了我一眼,却没把我赶走。   一方面,当年克莱夫当众处决科研组长,给他们留下心理阴影太深,另一方面,在不闹事情况下,他们也希望实验品的心情好些,更有概率撑过改造。   “我见过你弟弟。”   我开门见山道:“在火石基地毁灭前,你派他去见萨特将军,也是为了那份情报?”   崔政赫深深看了我一眼,反问道:“你是以什么立场询问我?”   “同盟,我是华国人,我还有同伴落在克莱夫手里。”   崔政赫嗤笑道,坐在透明玻璃罩子里,环视周围科研人员,挑眉道:“随意出入实验室,谁都不敢惹的华国人?难道克莱夫特别喜欢把敌人当心腹养?”   这可说不定……   “说来话长,你不相信我,也不用相信我,”我变出一根腕足,证明自己曾经也是实验品的身份,“我只是想知道,外面怎么样了?”   克莱夫不让我出去执行任务后,连带着阅读资料的权限也取消。   那群本来就看我不顺眼的特工,自然不会和我唠嗑,把外部世界情况告知。   “这总不是机密吧?”我歪头问道。   崔政赫眯了眯眼,无所谓道:“如果你真是克莱夫的敌人,那应该知道,我们在这里说的话,会一句不漏地放在他办公桌上。”   “我知道,”我极为真诚,“但当着克莱夫的面怼他,我也做过几十次了,他不会介意的。”   克莱夫如果真要和我计较,现在我就变成烤章鱼,坟头草迎风三十里。   说实话,他也就这一项优点,只要不涉及他的“大事”,平时怎么招惹都不会动怒。   哪怕我往咖啡里放盐和芥末,当面喷他一头海水,往他办公椅和皮鞋上涂胶水,一连三天霸占他的工作餐,在他洗澡时用触手堵住水源,让他一身泡沫走出来……克莱夫也从不生气。   崔政赫沉默良久,他大概也需要一个人说说话,做实验品的压力太大,我懂。   “我被抓进来前,已经有十二个规模不同的基地,被他派出去的人摧毁。”   “据我所知,克莱夫手下变异体虽多,但也没有到铺天盖地,势不可当的程度。”   “……针对每个基地,他都有不同的策略。”崔政赫眼神恍惚片刻。   “嗯?”   “黑云基地覆灭,不是因为我们不够强,”崔政赫苦笑道,“我的变异狗群不算S级变异体,也至少是A.级,尤其它们还在继续繁衍,族群庞大,集体捕猎,比单个S级更强大。”   他在基地几周,已经学会对变异体的分类。   “我是被叛徒出卖的,一个跟随我二十年的兄弟。狗是一种忠诚的动物,但它们没有人类智慧,不懂得区分背叛者。他平时也喂过黑云,所以黑云毫无防备……狗群数量太多,他们扑灭几百条变异犬,只带回来七条。”   崔政赫喃喃道:“他们连幼犬都没放过,打算在实验室培育新的狗崽。”   末日前,就有无良狗贩,不断催生幼崽,耗光母体丢弃,以图培育更优秀的品种。   科研员打的是同样的主意。   狗和人类不同,它们一根筋,至死都不会更改。   那条德牧绝不会向基地屈服,它亲眼看着族群被灭,主人和自己被抓,不可能再被驯服。   所以,科研员早就放弃崔政赫、黑云和那七条成犬,留着他们不过为了做更多实验,榨尽他们最后一分利用价值。除非崔政赫能觉醒出其他变异能力,否则将来也必死无疑。   “还有些基地毁灭于内斗,有些被淹没于变异狂潮,有些被过路商人反水攻破……克莱夫有成千上万种方法对付我们,他早就准备好所有资料,就等着如今的一击必杀。”   我自然知道,克莱夫能有多么不当人。   “对他来说,狗和人没有区别。覆灭一个基地后,除了挑选部分有特殊能力的人,他会将所有十五岁以上的人屠戮殆尽,十五岁以下的孩子投入实验室,进行第一步变异。”   我缓缓瞪大眼睛。   我亲自体验过创世纪颗粒,挺过去的变异,挺不过去的暴毙。   克莱夫手下的变异体大军就是这么来的。   但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渣滓竟然对孩子下手?!   “可能孩子更好控制?不过对他来说无所谓,黑云基地覆灭后,也没有多少人能再阻止他。”   “如果一切顺利,现在整个美洲已经落入他手里。”   “你猜猜看,他还在如此大肆制造变异体,是准备做什么?”   崔政赫扬起嘴角,冷笑问道。 第147章 末日篇14   美洲对克莱夫来说, 太容易被收拾。   本来,克莱夫的大本营就在所谓的“世界灯塔”美丽国, 末日前他执掌情报部, 本就势力强悍。   末日之后,他也没有放弃自己的情报工作。之前我们潜入火石基地,资料库里连萨特将军府邸平面图都能找到, 可见各大基地在克莱夫面前, 根本没有秘密可言。   没有秘密的势力,哪怕武力值再强大,也不过是克莱夫手里的一盘菜, 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我对克莱夫占领美洲, 没有任何惊讶之情。   “之前我们也猜测过,克莱夫到底想干什么,”崔政赫眼神空洞,嘴角带着苦笑, “统治全世界?毁灭全人类?或者像电影里的疯子反派一样, 试图帮助人类‘进化’?”   “但无论他想做什么, 美洲绝不是他的最后一站。”   全世界七大洲五大洋, 除去人烟稀少的南极洲, 被克莱夫占据的南北美洲, 还剩下欧洲、亚洲、非洲和澳洲。   这四大洲都有个共性,离美洲隔着一个以上的大洋。   克莱夫就算想统治全世界,在高科技武器全部报废的如今, 他也只能望洋兴叹, 尽管人类数量已经被“创世纪颗粒”摧残到百不存一。   但克莱夫会放弃吗?   笑死, 这个偏执的疯子筹谋半辈子, 也许都在等待末日来临,在他的预案中,能没有“越洋方案”?   他屠戮美洲基地,将那么多普通人扔进实验室,拼着极低概率,进行集体转化。与此同时,他网罗人鱼、崔政赫这类能控制变异体的特殊群体,他想做的事情,不是昭然若揭吗?   没有航/母,没有卫星,没有军/舰,但他有强大的变异体军团。   基地里大部分人员的变异方向,都是海洋动物。   这个家伙是早有预谋,他大量制造海洋变异体,并且掌握控制狂潮的能力,无非想跨洋横扫欧亚大陆。   没错,克莱夫最忌惮的,必然是欧亚大陆。   至于末日前就打生打死的非洲,毫无存在感的“流放之地”澳洲,根本不在局长大人眼中。   自信点,说不定非洲和澳洲的野生变异体,早就把人类都干掉了。   #   灭掉美洲各大基地后,特工们更加忙碌。   除了打扫战场、加紧科研、催化变异外,大部分工作人员都在积极备战。   每天都有新面孔加入,大部分都很年轻。也是,创世纪颗粒对老年人并不优待,它更喜欢富有成长性的少年。   变异和年龄的关系是一条反比例函数曲线,经过无数次科学实验证明,十二到十八岁,是变异成功率最高的年龄段,克莱夫就专门抓这些人。   这些新加入的少年,大多是基地覆灭后的俘虏,但他们脸上没有半点仇恨与茫然,对克莱夫极为忠诚和信任,甚至远远超过跟随多年的老特工。   我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群少年被洗/脑了。   或许是某个实验体的特殊能力?谁知道呢?克莱夫不会把所有底牌都亮给我,他对我的纵容,大部分都是表面功夫,就像喂养着一只笼子里的金丝雀。   对此,我当然不能随便捏鼻子认下。   克莱夫对我如此宽容,不多多搞事岂不是对不起他的看重?   蹬鼻子上脸这种事得看对谁。对自己人玩这套是脑子有病,对敌人自然没有顾忌。   在众人都快忙疯的时候,我倒也不折腾大家,只是自己直接闹绝食。   绝食第三天,我就撑不住人形,变成一滩软乎乎的章鱼,躺在床上呆呆望着吊灯。   好饿,几十根触手有气无力舒展蠕动,不时小幅度拍打地面,表示自己的焦躁不满。   但很可惜,这里是陆地不是海洋,它们再饿也摸不到食物。   为了避免这几根没骨气的触手叛/变,每次有人送来食物,我都第一时间抓住扔出去。   如果腕足有眼睛嘴巴的话,估计已经在我耳边嚎啕大哭起来。   好饿……想吃自己,我把最细的一根触手叼在嘴里,感受口腔里的鲜嫩冰凉。   正当我想一口咬下去时,金属房门自动打开,克莱夫揉着太阳穴走进来,表情颇为无奈。   我确实有恃无恐,他也知道我有恃无恐。   “能别那么幼稚吗?”克莱夫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口气虽不算太好,却仍没有发怒,“你刚变异那会儿,也没有寻死觅活的。”   “这不一样,”我躺在床上幽幽开口,“至少变异时,还有漂亮秘书陪着我说话。”   我指的是安娜。   克莱夫:……   “那我再给你找几个漂亮秘书?”   “不要。”   “你到底在闹腾什么?”克莱夫叹了口气,无可奈何,“不如说出你的诉求?”   “我要是阻止你攻打欧亚大陆,或者让你停下实验,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克莱夫没回答,但眼神写得明明白白:说点实际的。   “我要见楚楚。”   转了半天,还是转回到这女人身上!   饶是克莱夫向来好涵养,此刻都想开口骂人。   “你真是……”那一瞬间,他似乎在认真考虑弄死我的可能性,几秒后,克莱夫就妥协了。   “可以,反正她的实验也正好告一段落。”   克莱夫用通信器和手下说了两句,接着就往我腕足里塞饭盒。包装挺好看的,点缀着樱花的黑木盒子,打开是两层手握寿司,一层十二个,口味各不相同,角落还摆放着宛如花朵般的小菜。   “二十四个寿司,你想饿死我吗?”   众所周知,一个寿司才那么点,这盒东西给成年男人吃,对方都容易喊饿,何况我是一只变异章鱼,不算触手,都足足有一米多高的巨型章鱼!   “你绝食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把自己饿死?”克莱夫冷笑,“同样的手段只能用一次,敢玩第二次,你猜我有没有办法收拾你?”   就算不能弄死,他也有成千上万种折磨人的手段。   我知道凡事不能太过,乖巧挥舞腕足进食,不过十几秒,木盒里的寿司就清理一空,却还饿得挠心挠肺。   克莱夫带这种食物来,他就是故意的。   好吧,这次确实是我先恶心他。   绝食这种事,只对真正在乎你性命的人有效。   当然,在乎也分很多种。比如,亲爹亲妈在乎你挨饿,是出于真心爱护;敌人在乎你饿死,是怕你死了,他的计划落空。前者会想尽办法哄你,而后者只会威胁。   克莱夫当情报头子那么多年,别说绝食抗议的俘虏,就是试图自尽自残的,也见过不知道多少。   他真的没有强硬手段,逼我乖乖低头吃东西?笑话!如果当真惹恼了他,他能干出让人剖开内脏,直接把食物塞进去的事情。不要怀疑,这个整个笑眯眯的家伙,根本没有作为人类的下限。   可最终他还是选择来软的,对我作出让步。   因为他很清楚,我并不是真心想死,也不是以死相逼,而是在试探和警告。   以我的破坏力,如果当真翻脸,并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态,根本不会做伤害自己的蠢事,我会想尽办法弄死基地的人,尤其是珍贵的科研人员。   绝食是在告诉他,我的忍耐力已经达到极限,他再不加以安抚,我们之间的微妙平衡就会彻底崩溃。   所以,克莱夫亲自来“安慰”我,并同意让我见到楚楚,这是表明自己让步的底线。带这些吃不饱的寿司,一方面,确实是心里不爽,故意折腾我;另一方面,也是在暗示我一个信息。   他已经开始攻占欧亚大陆的计划,并且接触到了本子。   以本子的尿性,末日前是爸爸,末日后自然也是爸爸,应该根本没反抗,就向克莱夫投降,并且努力将自己打造成变异大军越洋而来的补给站。   这还没开打呢,就出了个内奸可还行?   我在心中叹气,身边一根没吃饱的触手挥舞空饭盒,明确向克莱夫表达自己的愤怒与委屈。   章鱼次脑都有自己的想法,尽管会服从主脑的命令,但我也不能24小时控制它们,太累人,而且次脑自由行动,还能充当警戒哨。   这次饿狠了,而我正认真思考下一步计划。触手一时间没人管,又开始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   它们有记忆,也能进行初步思考,自然认得克莱夫的脸,知道这个是饲养员(并不是)。   虽然不理解主脑为何要和饲养员闹脾气,但是吃不饱饭,向饲养员抱怨和撒娇肯定没问题。   在我反应过来前,触手们就一头钻进克莱夫怀里,边扭曲蠕动,边举着空饭盒敲。   如果它们有张嘴,此刻应该在齐声喊:饿饿,饭饭!   我:……   现在砍掉这群没骨气的腕足,还来得及吗?   答案是否定的。   克莱夫被腕足突进也弄个措手不及,但触手没有恶意和攻击性,也就没触发他的防御反击。看着明显是撒娇的动作,克莱夫先是愣了愣,然后颇为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抱住怀里的触手,捏了捏。   “你的腕足比你坦承多了。”   我瞪着那几根触手,退,没出息!   正在克莱夫一脸愉悦地rua触手时,楚楚终于到了,并且买一送一,还来了另一个熟人。   “安娜?你没有死?”我睁大眼眸,接着看向克莱夫。   这么说来,别说情报泄露是个鱼饵,连安娜背叛都是假的。   “也不尽然,”克莱夫让手下送来几桌食物,夹了两块金枪鱼喂触手,慢慢说道:“她确实背叛了我,只不过,安娜毕竟跟了我那么多年,直接杀了她有些可惜。”   我的表情微变,我已经发现两个女孩的不对劲。   尽管各个方面都截然不同,但她们的脾气都很有特色。然而,此时此刻,她们都一脸坚定忘我,甚至看向克莱夫的眼神带着狂热的忠诚。   这种忠诚,我只在狂信徒眼中见过。   我听到自己牙根摩擦声,沉声问道:“她们都被你洗/脑过?”   克莱夫并未掩饰,点点头,随口道:“不然的话,我为什么要把叛徒和敌人放在身边?”   难道是觉得生活不够刺激,再给自己增加点趣味吗?   “你这个混蛋!”看着两个失去自己灵魂的姑娘,我暴怒扑向克莱夫。   几根躺平吃饭的触手也立刻动起来,它们再想吃东西,也不会违抗主脑的命令。我的怒意也感染到它们,触手们纷纷进入战斗模式,蓝环接二连三亮起,吸盘收缩,显出恐吓的荧光。   克莱夫慢条斯理放下筷子,表情平静,嘴角带笑。   “你真的打算今天向我动手?”   “萨宁,你应该清楚,一旦你真的动手,一切就都不同了。”   这不是威胁,而是陈述。   我和克莱夫之间始终保持着一种诡异却微妙的平衡,尽管我恨不得杀了他,但在真正动手厮杀前,他依旧会毫无底线地包容我,哪怕我几次三番搞事、逃跑,想做二五仔,他都可以视而不见。   我们甚至还能像普通朋友般,随意开玩笑和打闹。   但真要彻底翻脸,意思就完全不一样了。   我的触手在空中僵硬。   ……现在,还不是时候,远远没到火候。   “为什么,”我闷闷问道,“你既然有洗/脑手段,为什么不干脆把我也变成傀儡?”   克莱夫微笑着起身,朝外走去。   “因为,你只能是你。” 第148章 末日篇15   有本子做内应, 克莱夫的计划更加顺利。   基地倾巢而出,分成五大军团。   第一军团是精锐,专门针对华国, 楚楚就在其中。   第二军团稍逊一筹, 从另一面进军欧洲, 泰瑞斯和安娜负责这条线路。   第三军团和第一军团同向出发,在本子稍作休整, 再前往东南亚。   第四军团前往非洲, 第五军团前往澳洲。   出于我意料的是, 克莱夫竟然同意我跟随军团出征。   “无论如何, 你都是S级海洋变异体, 我不能放着如此强大的力量不用, ”克莱夫坐在办公桌后, 将一份文档推过来, “S级太过稀少,加你也没有十个。”   我拿过文件,翻了几页, 上面是基地正式调令,让我前往第三军团。   “你不怕我逃跑?不怕我直接投靠对方,和你作对?”   克莱夫微笑, 无所谓道:“如果你坚持这么做,我也没办法。一旦你随军出征,即便是我也鞭长莫及。”   我没有翻下一页, 而是抬眸看他。   这个摧毁整个世界的魔鬼还在微笑,带着无所谓的态度, 姿态优雅自然, 哪怕大战在即, 依旧轻松随意。   克莱夫并不是一个勤奋的人,相比于我那些内卷老板,他甚至过分慵懒。我亲眼见过,他为了少批一些文件,想出过不下五种摸鱼办法,但他节省出时间,同样也不是为了享乐。   他从不耽于享乐,物质对他毫无吸引力,无论是权势、金钱、美食、豪宅还是美人。   忙碌工作之余,他总是躺在自己休息室的沙发上,仰头看着投屏影像。   我撞见过好几次,也曾出于好奇,陪他一起看。   结果这家伙看了整整一下午的《动物世界》《南太平洋》《大猫》《遗落的文明》《我们的宇宙》等经典科普纪录片。   我:???   老板你是不是有点毛病?   他每次独处看纪录片时,都全神贯注,比工作时更投入认真,眼眸闪烁明亮的光芒。有时候,我会产生恍惚错觉,觉得眼前的男人似曾相识。   曾几何时,有人也喜欢窝在沙发里,津津有味看科普纪录片。他身材单薄,眼神发光,不苟言笑,倔强耿直。他转过头,满脸的少年意气,单纯得像窗外一阵春风,稚嫩得像刚萌芽的小草。   “萨宁?”克莱夫看我愣神,敲了敲桌面,好奇道,“你在想什么?”   “我们,是不是认识?”   克莱夫沉默片刻,然后绽开微笑道:“你在基地待了那么长时间,我都任命你做第三军团长,你还问是不是认识我?”   “不,我的意思是……”我看着克莱夫的表情,没有把话说完。   认识与否,其实都没有意义了。   从克莱夫决定毁灭这个世界开始,从他复活改造我开始,我们就站在彼此的对立面,绝无和解可能。   我不是傻子,对克莱夫的来历,我多少猜到一些,他和欢喜佛是同样的人。   他们认识我,他们熟悉我,他们信任我,他们……恨我。   是的,仇恨。   在克莱夫的纵容微笑底下,我能感觉到他对我深深的怨恨。   说实话,我根本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曾是什么人,但我不在意。人,只有往前看才能活下去。在已知条件下,遵循本心,活在当下,作出最正确的选择。   比如,阻止克莱夫的发疯。   “你可以逃跑,只不过事到如今,你逃出去也没有任何意义。第三军团绝不会和你一起背叛,哪怕你是军团长。这一次离开,你自己好好考虑,我希望你能带回好消息。”   克莱夫转开话题,再次提到“军团长”,我终于回神,愣了片刻,问道:“等等,军团长?”   老板揉了揉额头,无奈道:“我现在就开始后悔这个决定了。”   第三军团真不会被这个二五仔摸鱼佬带到全军覆没吗?   “你看看调令,再往后翻两页,对,第六页,有你的职务。”   我依言照办,果然在第六页文件上,看到“特令萨宁为第三军团最高长官”这行字。   “东南□□报不足,只知道基地数量并不算多,但有几个很难缠的角色。”   克莱夫敲击桌面,慢条斯理道:“你应该也能理解,末日之后想跨洋调查并不容易,好在东南亚不是最棘手的区域。稳重行事,不要冒进,只要能稳住东南亚局势,不让他们支援华国,就算第三军团完成任务。”   我抽了抽嘴角,坦承道:“说实话,我个人觉得,以东南亚和华国末日前的关系,他们不会出手支援。”   “末日能改变很多事情。”   “我看未必,且不说白宫政客一如既往自私自利,就说本子也依旧选择做狗。”   我这话极不客气,克莱夫轻笑一声,摇头道:“他们仇视华国,但华国会拉拢他们。”   “你也了解华国,他们一向擅长把敌人变成朋友。”   那可不是!虽然这个世界的华国和我故乡不尽相同,但是我依旧感到骄傲。   当然,第三军团压力确实不算大,主要任务是牵制欧亚大国的主力军。   末日前跨洋征战,最大的麻烦就是军队的补给。一旦后勤拉垮,哪怕是赛亚人都要跪。   不过,海洋变异军团很好解决了这个问题,士兵能在海里摸吃的,也没有大型武器需要维护。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东南亚自然环境别具风格,谁知道亚热带丛林里能变异出什么玩意儿。一旦离开海洋,追入东南亚腹地,第三军团就会陷入泥沼。   所以,克莱夫的命令是牵制,而非全歼。   嗯,如果打一波措手不及,倒是可以极大消灭东南亚基地的有生力量……等等,我为什么要为反派军团认真思考?征服世界,第三军团长,变异大军,嗯,反派感果然更强了。   “不必太过担忧,海德会协助你。”   克莱夫平静道。   海德?我愣了愣,立刻想起这个陌生的名字,那条红发金尾的人鱼。   “你不是把他放了?”   “他确实是自由的,我们只是选择再次合作。他很喜欢你,所以只同意协助第三军团。”   “……你是不是骗他了?”   克莱夫没回答这个白痴问题,轻轻叩击桌面,微笑起来:“行了,你该去第三军团报告,和下属们熟悉几天,祝你旗开得胜。”   谢谢,并不会,我绝对会摆烂到底。   #   第三军团,虽说是军团,但和末日前的编制人数不同。   毕竟改造成功的变异体太过稀少,拼拼凑凑也就两千人。   普通士兵和后勤更多些,最后我数了数,第三军团将从基地带走八千人,武器辎重装满几十辆卡车。   克莱夫的手下从不担忧运输问题,因为巨型海洋生物,本身就可以充作运输舰使用。   尤其,还有人鱼,和他统帅的野生变异狂潮。   红发金尾人鱼再次见到我,高兴地从海面一跃而起,拍打尾巴来到我身边,引吭高歌起来。   我手下四个军座长表情各异,有提防,有好奇,有尴尬,也有排斥的。   不过人鱼并不在乎其他人,朝我弯起眼眸。   我半个身体浸在海水中,变出一根腕足和他打招呼,轻轻缠绕住他的鱼身。   “运输方面,还需要你们帮忙。”我轻松蹲下,和游过来的人鱼说道。   后者颔首,对太平洋方向“嘤嘤”两声,一声声悠远深沉的鲸鸣响起,这是源于深海的宏伟合唱。   变异巨鲸群。   它们纷纷浮出海面的动作是如此令人震撼,就像无数道雪白瀑布,海面上水花四溅此起彼伏,宛如一道道九天银河落入凡间。   半年不见,这条人鱼的力量更强了。   我眼神复杂,半晌没说话。   “军团长?”属下轻声询问。   “走吧,去东南亚。”   “是,军团长!”   能控制变异体的人鱼开道,体型庞大的变异鲸群运输,第三军团走得比开航/母还顺利。   临近东南亚群岛时,我下令停下。   这些细碎小岛屿好对付,海洋生物一围,不让他们外出打鱼,不出一周肯定投降。   但东南亚还有内陆基地,一旦发现海岸被围困,必然会往更深陆地撤退。他们往后一退,会引起连带反应,最后将消息传到华国。   我不能明着摆烂,虽然名义上我是第三军团长,但实际上四个军座长都是克莱夫选的,刚刚认识我一周。   他们是下属,同样是监控。   何况,东南亚战场上的任何情况,都能通过声波变异体,实时传回基地。   如果我有什么骚操作,绝对会被克莱夫逮个正着。   “一旦他们退到内陆,恐怕再抓就不容易了,”开作战会议时,我一本正经道,“我们绝不能追到陆上,且不说诸位很多都是美洲变异种,根本不适应东南亚雨林的自然环境。”   “海洋军团的主场,还是该在海上。”   “人鱼确实能驱使狂潮,但对于陆地变异体的影响,远远比不上海洋变异体。”   “诸位有什么办法,能在第一波动手时,就打掉对方大部分有生力量?”   众人互相看了几眼,倒也有人献出计策,只是都不够稳妥。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我早就料到会这样。   说到底,是情报不足。   克莱夫为什么能在三个月内,收拾掉整个美洲基地?那是因为功夫下在前面,也不看看他花了多少时间搜集那些基地的情报。   这也是我极为奇怪的一点,克莱夫疯归疯,但他脑子可没坏。他下令出兵各大洲这事,风险非常大,甚至给人一种毫无计划,随随便便就推出五个军团搞事的感觉。   这太过荒谬。   以他的习惯,应该盘桓美洲数年后,再出兵澳洲和东南亚,凭借自己海洋变异体的优势,彻底封死亚洲海岸线。然后催生陆地变异体,再派出情报人员,一步步向内陆蚕食。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这说明统治全世界,根本不是克莱夫的本质目标。   我一边听着属下争论,一边思考克莱夫的真正目的。   好半天,他们都安静下来,纷纷看向我。   我挑眉,学着克莱夫的模样,轻轻叩击桌面,微笑道:“怎么,都讨论完了?”   别说,效果还挺好。   可能是克莱夫给他们留下心理阴影太重,几个军座长立刻闭嘴,乖巧听我的指令。   “偷袭,突击,斩/首……嗯,都是不错的主意,但并不适合东南亚。”   “如果你们连东南亚有几个基地,基地里又有多少武装力量都不清楚,这不叫偷袭,这叫送死。”   我说话毫不客气,满脸写着“请恕我直言,我不是针对谁,我是说,在场诸位都是辣鸡”。   我猛地拍击桌面,身后几十根触手闪烁蓝环,令四周空气一下子凝滞。   这是属于S级变异体的强大压力。   “围而不打,都弄得醒目点,但不要离太近,让东南亚所有基地都知道,我们来了。”   哈?   军团长,咱们这样消极怠工……真的,可以吗? 第149章 末日篇16   消极怠工没什么不好, 打仗是不可能打仗的,还不如摸鱼。   只不过,我想摸鱼, 就必须先让这个作战预案通过克莱夫的检查。   “理由的话……”我垂眸思考, 用手指敲击桌面, 含笑对下属道,“偷袭也许会覆灭几个基地, 但更会打草惊蛇, 让他们彻底抛弃幻想, 与我们为敌。甚至会迁入内陆, 寻求华国的庇佑。”   “但围而不打, 就会让他们产生期待。”   “他们绝不舍得放弃海岸线, 更舍不得抛弃海洋带来的充足食物资源。”   “在他们犹豫不决的过程中, 方便我们的侦察兵摸索情况, 甚至可以分而化之,让他们彼此争斗。要知道,在历史上的东南亚, 别说铁板一块,就差没互殴到打出脑浆。”   我抬头认真道:“就把这个战术想法,汇报给克莱夫局长, 看老板怎么说吧。”   “军团长高见。”几个军座长眼神变了。   从看一个无耻摸鱼佬,变成看一个深不可测的大佬。   倒不是他们智商不行,而是克莱夫手下并没有几个将才。他本就是情报头子, 又不是军部出身,这两个部门行事风格全然不同。   更何况, 第三军团并非基地精锐, 能通过创世纪颗粒改造的强大变异体, 也未必学过兵法。   综上种种原因,我编造的理由足以服众,就看克莱夫的反应,他才是最难骗的那个。   一天后,基地传来克莱夫的口信:   此计划可行,一切行动由你指挥,不必再向我请示。   有点意思。   我摸了摸下巴,更加确定攻打世界并非他的最终目标,克莱夫其实并不在意战争的胜负。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上司能当甩手大爷,不随便瞎指挥,不当微操大事,简直是一种美德!   当然前提是属下不是像我这种的二五仔。   从那天之后,第三军团和变异狂潮围住东南亚海岸线,甚至不时从海面上跃起,疯狂秀自己的存在感,却又始终没有攻打意图。   第一周的时候,几个沿海基地都吓疯了,隔着几百里,我都能听到空气中躁动的气息,他们开始动员有生力量,枕戈待旦,做好全面开战的准备。   第二周的时候,他们依然在坚持,甚至隔三差五派来侦察兵,查探我们的情况。对此,我的命令是:让他们看,记得多捞点皮皮虾、石斑鱼和石头鱼。   当天晚上,我就吃到了手臂那么长的皮皮虾,还是椒盐口味,毕竟后勤物资充沛,都在鲸鱼身上驮着。   第三周、第四周的时候,有部分基地开始蠢蠢欲动,他们决定派遣使者和我们接触,看看我们大军压境,围而不打,到底有什么要求。   到了这时候,第三军团天天在太平洋海域捞海鲜,已经吃得白白胖胖,面色红润,休整完毕。   “军团长高见,”属下再次称赞,“这就是书上‘以逸待劳’吧?”   嗨,你小子真是个人才,竟然还懂《孙子兵法》?   “末日之前,我只是个学生,身边有好几个华国留学生。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他们和我讲过不少小故事。”过分年轻的副官笑着说道。   我对克莱夫没有好感,顺带对第三军团也颇为抵触。   虽然我了解他们的基本信息,却从未想过与这些人深交。然而,此时此刻,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偏颇。说到底,都是克莱夫的错,这些孩子被人为变异、洗/脑、送上战场。   他们太过青涩稚嫩,只知道获得超能力后,就站在末日世界的巅峰,却不懂战争的意义。   什么是战争?什么是死亡?   还在上学的孩子被迫成为士兵,能够成为作家的人埋骨于烂泥之下,追求艺术的舞者被迫成为特工。他们躺在泥泞与鲜血的壕沟里,做着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梦里有风筝从天空划过,梦里有留学生室友讲述古老东方的故事,梦里有夏日蝉鸣和无边麦田,梦里有提灯下的莉莉玛莲在等他回首。   直到子/弹擦过他的脸颊,当死神紧紧攥住他,一瞬间,成千上万的美梦被火焰与血腥撕碎,勾勒出一张张只余下恐惧的脸庞。   战争没有一丁点美好,只有彻骨的仇恨、无力与愤怒。   “杰夫,是这个名字吧?”我轻轻问道。   年轻孩子笑着颔首,他是少见的娃娃脸,笑起来就更加稚嫩了。   “你是末日后被招募到基地的?”   杰夫笑容慢慢隐去,语气也低落几分:“是……长官,一切都被毁了。”   他的亲友全死在那场恐怖的末日浩劫中,他再也没有能回去的地方,甚至连微弱的生命之火即将在某个夜间熄灭,直到克莱夫的特工们发现他。   “我通过创世纪颗粒改造,从此拥有新生命,”杰夫脸上写满自傲,“神选中了我,局长大人选中了我,这是我崇高的使命。”   “这次出征,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军团长,请您放心。”   我:……不,我现在不仅不放心,还很想把你脑子里的水挤出去。   清醒一点!仔细想想,到底是哪个崽种把你本该拥有的美好人生变成这个鬼样子的啊!   但说实话,你很难和一个被洗/脑的人讲明白道理。   也许杰夫心里也清楚,但他只是不想承认。因为他已经失去人生所有的东西,一旦承认自己被克莱夫欺骗利用,他就会彻底失去活下去的勇气。   像杰夫这样的人,不止一个。   第三军团里真正属于克莱夫心腹的前特工,占比不到二十分之一。   这更加坚定了我摸鱼不打的决心。   我选择和其中几个基地使者见面,并向他们展示第三军团的部分实力。当他们看见人鱼驱使的变异体狂潮时,这几个东南亚人的脸色极为难看。   我微微笑起来,毫不顾忌看向海水中的变异大军,远处传来悠远亘古的鲸鸣。   “我们到这里已经一个月了,知道为什么始终没动手吗?”   我请几位使者吃海鲜,没有释放章鱼腕足,而是用小刀撬开几只肥硕生蚝,挤上几滴柠檬汁。   “因为没必要。”   “我是个和平主义者,说到底,克莱夫局长并不是为了毁灭全世界,我们依旧需要盟友。”   并不是,疯子老板就是想摧毁整个世界。   “可是……我们又不需要那么多盟友,”我用小刀撬起生蚝,塞入嘴中,微咸海水混合鲜嫩口感,迎着徐徐吹来的海风,确实令人心情不错,“你们明白吗?”   送走几个可怜的使者,我继续用小刀撬生蚝吃。   一旁杰夫好奇问道:“军团长,您是暗示他们……”   “嗯?”   “你想要他们互相争斗?”杰夫惊叹道,又有些忧心,“可是,我们毕竟没有给出任何好处,他们未必会出卖同伴,选择投靠我们。”   我:……我就没想他们投靠过来。   我只是拖延时间摆烂而已,反正克莱夫也说了,一切由我决定。   就像杰夫所言,东南亚诸国虽不齐心,却也不是傻子。   不见兔子不撒鹰,不给点好处怎么能勾搭到二五仔?仅凭威胁和几句似是而非的话,他们绝不会放心。这也是我的目的,让这群家伙去吵去商量,最好吵个三年五载,吵到其余几个军团传来战场消息。   我的判断没有错。   这群家伙确实吵了十天半个月,投降派、死战派、求援派、墙头草派吵得不可开交,要不是有第三军团在海上镇着,他们差点在自家上演全武行。   其余四个军团也陆陆续续传来消息。   好消息,欧洲终于决定和华国联手,共同对抗第一和第二军团,这是二战之后的又一次史诗级联盟。   坏消息,第一军团进展顺利,华国内部出了带路者,损失惨重,正在向内陆回缩。   好消息,华国基地浴火重生,借助这次打击,顺利清扫掉内部障碍,正在有组织地准备反击。   坏消息,女娲计划没有起色,在战争压力下。很可能停止研究。   欧亚大陆动静也影响到东南亚局势,那些墙头草基地再次陷入犹豫,一会儿派人和我表忠心,一会儿又派人去华国寻求援助和结盟。   他们的态度比海洋气候还多变呢。   而不久之后,从第一军团传来惊天噩耗,让我再也顾不得吐槽东南亚基地。   北安盛死了。   就死在楚楚手里。   军情简报中语焉不详,我不可能知道,在华国战场上到底发生什么。   但因为北安盛的逝去,东南亚基地的态度再次逆转。这次,有三四个基地直接表示投诚,他们再也受不了这种反复的局势,也受不了第三军团每天封锁海岸线,导致无法出海捕鱼,只能靠种田和采集为生。   末日之后,种田不是个好选项,尤其对中小型基地而言。   倒不是气候和土地产生了什么变化,而是野生变异体喜欢糟蹋庄稼,就像古代野兽那般。如果派人看守和驱赶,会耗费大量人力,甚至造成人员伤亡。   “军团长,这两个月来,我们的人也差不多摸清沿海基地的情况,您看……”   杰夫有些亢奋,自从得知第一军团的战果后,他想要“建功立业”的心情更加炽热,恨不得带头冲锋,踏平那些不肯投降的东南亚基地。   我淡淡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终于到了这天。   我叹了口气,放出来乘凉的触手不安地拍打沙地,显然,它们并不想执行之后的计划。   北安盛的死亡是个噩耗,也是一个信号,让我动手的信号。   我回忆起不久之前,我们在加勒比海养伤的事情。   “你确定?”我皱起眉头,露出不赞同的眼神,“克莱夫并不好欺骗,你确定我们不是送货上门?”   楚楚平静地拨弄火堆,海岛的夜空没有半点污染,繁星璀璨,天地辽阔。   “总要尝试才甘心,普通手段根本没法对付克莱夫。他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循规蹈矩只会更容易陷入他的陷阱。”   “这已经不是冒险,而是送死。”   “他未必会杀我。”   “但他必然会改造你,甚至给你洗/脑。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我知道基地有人具有相关能力。”   楚楚抬眸看我,眼神认真道:“那也没关系,并不影响之后的计划。”   “我离开祖国前,北局嘱咐过我:必要时,我们可以牺牲一切。没有这种觉悟,我不会加入情报部,更不会来这里执行任务。”   “我可以牺牲,其他同/志也准备好牺牲,北局也同样如此。”   那天晚上,我看见楚楚的眼神,比漫天星空还要璀璨和坚定。   “克莱夫不是无敌的,他有两个致命弱点。” 第150章 末日篇17   克莱夫有什么弱点?   我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   最后得出结论, 他的本质太过偏执高傲。   偏执高傲对普通人,哪怕对有才华的怪人来说,都不算什么大问题。君不见, 古往今来多少天才都是怪胎, 而且偏执的人更能坚持。   但对上位者来说,这就是个糟糕的性格缺憾。   克莱夫应该很清楚自己的毛病, 所以花了很长时间压抑本性,装作一副包容万物的笑眯眯狐狸模样。   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有些人性格是天注定, 可以减少影响, 却不能完全消除。   “末日前, 北局是他唯一敌手, 他也只在北局手上吃过亏。”   许楚楚拨弄火堆,微笑脸庞在火焰中逐渐朦胧:“想要让克莱夫彻底放心,只有北局死去。以他的高傲,必然认为世上没有再能阻止他的人。”   “他是个清醒聪明的人,不会松懈太久。我们只有抓住这个机会, 才能夺走核心情报。”   我闭上眼睛叹气:“一定要北局真正死亡吗?”   我虽然从未见过北安盛,但是待在克莱夫身边久了,对这位“宿命之敌”也了解不少。   其实华国的人才并不少,就算北安盛死去,也依旧找得到继任者。然而还是那句话,克莱夫太过偏执高傲, 当他认可一个对手时, 眼里就只有对方。   “你知道答案的, 不是吗?”   是的, 我知道。   正因为是“宿命对手”,所以克莱夫会极为谨慎。除非北安盛真正死去,否则绝对骗不过前者。   “你的身家性命,再搭上北局一条命……”我仍然叹气。   许楚楚摇头,眼神略带歉意,但更多的是坦然。   “不止如此,这个计划如果能继续下去,牺牲的人命还会更多。”   这世上有一种人,为了所爱,视死如归。但他们所爱的不是一两个人,而是这个世界的所有人,甚至还是未曾蒙面的未来一代。   “我也是加入情报局后,才知道为了普通人柴米油盐的安稳生活,曾有人付出过怎样的代价。”   “至此之后的每场战斗,我都会询问自己:为什么要加入情报部?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新生’?只是为了让沈家看见我的强大?只是因为北局在我无路可走时伸出援手?”   “事实上,我都快忘记沈如林和沈星州的样子。我所看见的世界越大,就越觉得自己之前活得糊涂。”   许楚楚抬头望着亘古无垠的璀璨星空:“说起来这话太过肉麻,但是萨宁,你相信吗?几百年前,几千年前,也曾经有这样一群人,他们不曾见过你我,亦不知道你我,就对我们倾注了所有爱意,他们为我们而生,也为我们而死。”   “他们曾爱我们,所以你我才能站在这里。[1]”   “当一个人知道,自己即将步入死亡时,无论是谁,都总会感到恐惧。不是畏惧死亡,而是畏惧孤独与未知,畏惧被世界遗忘和抛下。”   “我也害怕过,”许楚楚依旧抬头凝视群星,微笑道,“但我后来不怕了。”   “为什么?”   “前有古人,后有来者,前仆后继,吾道不孤。”   有什么可怕的?你的眼前是无数先烈们开辟出的道路,你的身后是无数正在成长却坚定的继承者,他们托举着你,陪伴着你,支持着你,或生或死,你都绝非孤身一人。   只要坚信你走的道路是正确的,哪怕强敌环伺,哪怕被全世界质疑,也将无所畏惧。   我闭眼颔首:“也好,这条路,我陪你一起走。”   岂止百年和千年前,即便万年前,这个宇宙也不乏以身弑神的先驱者。   #   我抬头,仔细看过杰夫等人脸上的狂热,微微扬起一个笑容。   “你们也等了很久吧?也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颔首下令,声音轻柔,说出去的话却足以掀起惊天骇浪:“传我命令,全军出击,按计划攻占全部39个东南亚基地,不计代价,不计手段,必须在五天内拿下!”   第三军团被我拖了几个月,只能看着其他军团陆续传来喜讯,早就按捺不住。   他们被养得极好,营养和体力都过剩。   眼看其他同僚都能“建功立业”,唯有自己被军团长拘在某片海域休养,哪怕嘴上不敢明说,心里怨言却不少。要不是畏惧S级变异体的威压,差点表演起二战传统艺能“下克上”。   如今这群玩意儿像疯狗般放出去,不咬出点血,是不可能的。   但我并不介意这点。   我给了这些基地两个多月的时间,他们有很多避免厄运的选择。   比如,有的基地选择向克莱夫投降;比如,有的基地失去捕鱼资源,集体迁移离开;再比如,有的基地选择加入欧亚联军,在华国使者引导下有序撤离,获得内陆国家庇护。   留下来的基地,无非是两头都想靠的墙头草。他们舍不下这些海洋资源,不想向克莱夫投诚,却也同样不想被大国领导,这些野心家还做着“末日山大王”梦想。   那只能对不起了。   药医不死病,我能把第三军团拖到现在,已经算超额完成指标。难不成指望我一个人干掉一整个军团?莫非脑子有什么大病?真觉得克莱夫在我身边没有埋任何钉子吗?   第三军团的悍然行动,瞬间震动半个亚洲。   也许被憋狠了,这群鬣狗下手极狠,行动迅猛如雷,对上那群脑子不清楚的野心家,基本属于降维打击。   五天期限只过了三天,还未投降、撤离、攻占的基地就只剩下三座。   我:???   不是,你们也太拉垮了?!   剩下三座基地之所以久攻不下,一方面是防御做得好,另一方面,地理位置靠近内陆,更重要的是,他们出现了几个棘手的变异体。   “这是什么玩意儿?”   我茫然询问手下军座长。   “蝙蝠花。”第二军座长小声道。   “植物变异体?”我有些惊讶。   众所周知,人类是动物,和植物基因隔得较远。创世纪颗粒能让万物变异,但一般来说,变异方向不会偏移太远。   举个例子来说,最常见的变异体巨大化,就是因为大部分生物基因中有类似的片段表达,创世纪颗粒只是释放了这种潜力。   而人类始祖是哺乳动物,所以大部分变异体,即便被人为实验引导,也呈现出较多猿猴基因表达。   比如突然长出很多毛发,再比如肌肉宛如大猩猩般发达,再强大些的可以解放猿猴形态。   能触发强大的海洋动物基因,又或者像泰瑞斯这样,触发远古恐龙基因,实在很不容易,所以才会被评判为S级变异体。   可直接变异成植物?这个跨度……会不会太大了些?   “蝙蝠花是东南亚特产?”我询问道,虽然看过相关地域资料,但末日后的自然环境改变太大,让人吃不准。   第二军座长立刻点头,介绍道:“情报是这么说的。蝙蝠花,就是长得吓人一些,看上去像倒挂着的蝙蝠,因为形象恐怖,所以被马来西亚人视作‘不祥之花’,但实际上无毒,甚至还有药用价值。”   我举起一只手,后者立刻闭嘴,乖巧眨巴眼睛。   “不要说末日前,说说这个,呃,蝙蝠花变异出什么特殊能力?”   只是人变花有什么好怕的?笑死,末日之前,再强大的动植物也禁不住人类祸害,这叫作恐龙早就灭绝,否则活到如今,也是被狩猎到绝种的命运。   就像我的蓝环章鱼变异体,如果我只能变成指甲盖大小的剧/毒章鱼,那还算什么S级变异体?随便来个士兵,穿着结实的战术靴,一脚就把我踩得稀烂。   巨大化、透视能力、制造复制体等超凡技能,才是我强大的来源。   “他进化出了毒/雾。”   “嗯。”不难理解,大部分本身柔弱的自然生物都会选择这套进化方案。   “他还进化出群体治疗能力。”   “嗯?”   什么玩意儿?敢情这朵蝙蝠花还是个神圣牧师?   “他还能控制其他丛林植物,制造天然陷阱,并吞噬踏入陷阱的生命体。”   “嗯!”   ……好家伙,这不就是植物版人鱼?   所以说,这朵丑兮兮的花,能打、能控、能奶、能召唤?淦,这玩意儿不削能玩?   我揉按太阳穴,别看我,头疼。   见我闭眼不说话,几个军座长和参谋议论纷纷,大致意思是绝不能放过这个心腹大患,但又纷纷打算推荐友军送死。   “都给老子闭嘴!”   我猛地一拍桌面,帐篷里瞬间鸦雀无声。   是的,我们到陆地来了,正霸占人家某个沿海基地的作战室呢。   “怕什么?!”   我眼神冷下几分,讥笑道:“地域限制对我们有影响,对那朵花就没有了吗?”   “再怎么强悍,他也就是一朵花!你让他到海里游两圈看看!别说来到海洋中,就算离开丛林环境,他都会遇到麻烦。”   话是这么说,但问题人家也不会傻到来海里啊。   军座长一脸委屈看着我。   “要不继续围而不打?”第四军座长小心建议道,“那三座基地里还有不少普通人,他们都需要吃饭。就算蝙蝠花可以催熟果实,但人不能只摄取水果蔬菜,长期没有蛋白质来源和盐分,他们坚持不了多久。”   第三军座长颔首,依附道:“任何群体都不是铁板一块,我们太过强势,反而会让三座基地化为铁板。但一旦放松控制,甚至抛出诱饵,总会有人心动。”   “毕竟,这里是东南亚,不是我们基地,”第三军座长冷笑道,“我们基地到处都是变异体,可别忘了,对这里的人来说,变异体才是少数。”   普通人对长相恐怖,实力更恐怖的变异体,会是什么心态?   我多看了那位军座长,深深记住对方。   啊,如此标准的反派!味道对了!   我对他露出一个欣赏笑容,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做出决断:“很好,就按照伊曼纽尔的意思去办。”   “再给他们加把火,放出风声,我要和这朵花见面,是战是降是和,我们都可以谈。只要他同意见我,我就给那几个基地送几车海鲜。”   三座基地被断粮多日,想也知道,根本撑不住几天。   虽然仍有属下担忧欧亚盟军会来支援,但是被我搪塞过去。   “和总部通信,请第一第二军团的同僚协助,暂时拖住欧亚盟军。”   “是,军团长。”   不出我所料,又几天后,三座基地……嗯,或者是蝙蝠花妥协,同意与我见面。   我如约送去五车现抓的海鲜。   至于见面地方,我不想进丛林,那朵花也不想来海里,最终选在中间点。   再接着,我看着还不及腰高的黝黑羞涩的小孩儿,陷入深深沉默。   搞情报的那几个蠢货,你们给我滚过来!   蝙蝠花是个说话都结巴的未成年,你们竟然事先都不知道?一群废物! 第151章 末日篇18   蝙蝠花是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孩儿, 别误会,他不是黑人。   只是长年在丛林里风吹日晒,显得皮肤粗糙, 身体精瘦,一看就是底层劳动者的孩子。   东南亚是个复杂的地方, 既有繁华至极的城市, 也有宛如十九世纪的种植庄园。   我记得在末日之前,就看过一些视频,里面的东南亚孩子们在广阔丛林中, 为自己寻找各种吃食。甚至会抓来蜥蜴、螳螂和蝗虫,烤着吃或加入青木瓜丝凉拌。   眼前的蝙蝠花长得就和视频里的孩子没啥两样。   他不太会说英语,所以随身带了一位翻译。即便如此, 面对眼前穿着统一制服的强大变异体军官们, 孩子仍然有些局促,母语也说得结结巴巴。   翻译脸上带着些许谄媚, 翻译过程倒还算准确,没有自己随意删改或添油加醋。   我估计他是不敢,毕竟我身边也备有翻译, 且在这里时间长了,多少也能听懂一些当地话。   蝙蝠花叫作亚丹塔,今年才八岁, 有双炯炯有神的纯黑大眼睛,像只小瘦猴子。   说实话, 让一个八岁孩子代替三个基地做决断,想也知道不可能。   亚丹塔只是个执行者, 真正拿主意的人, 还是那些基地领袖。那些成年人只是借着亚丹塔的变异能力抵抗, 也许是为了要到更多好处,也许是故土难离,也许觉得自己可以与第三军团一战。   事实上,我并不关心这点。   我只是凝视着眼前怯生生的孩童,心想这种破事,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这世上没有那么容易的事情,”我嗤笑一声,打断旁边翻译的话,抬手道,“就凭仅有一个的蝙蝠花变异体,你们就认为有资格和我们谈判?”   “确实,我必须承认,如果这个孩子负隅顽抗,会给我们造成麻烦,但也仅此而已。对我们来说是麻烦,对你们来说就是毁灭。”   “你们不可能保留自己的独立基地,更不可能和我们达成同盟协议。”   此时此刻,我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真正反派,抱臂冷笑道:“同盟协议?就凭你们?还不配。”   翻译涨红了脸,亚丹塔拉扯他的衣角,想知道我说了些什么。   我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你们既然拥有这种珍贵的变异体,不如将他交出来,自己早些投降,必定能得到不错的待遇。你们应该知道,克莱夫局长并不是一个小气的人。”   翻译的脸色更加难看,却不想将这些话一一翻译给亚丹塔听。   看得出来,相比于八岁孩童,这个翻译在基地的话语权都更大一些。   “今天,我们的诚意带来了,你们回去后好好考虑,”我继续抱臂说道,“第三军团不可能向你们低头,克莱夫局长更不可能同意。如果指望欧亚盟军和华国支援……趁早劝你们死了这条心。”   我咧开嘴笑道:“毕竟,他们自身难保。”   这话是唬人的,若欧亚盟军真那么好对付,第一军团和第二军团早就传来好消息,而不是陷入战争泥沼中,只能替我们争取时间,拖延住对方的有生力量。   亚丹塔约莫也知道,翻译不会把我的话转达给他,灵动鲜活的黑眼珠中闪过一抹失落。   我伸出手,他受惊般后退一步。   他身后绿意盎然的丛林蠢蠢欲动,在茂盛浓艳的阴影中,仿佛隐藏着无数陷阱与危险。   我带来的军官也紧绷起来,眼看要酿成一场冲突。   我突然轻笑了一声,摊开手掌,露出里面的一小盒糖果。   “如果我选择翻脸偷袭,必然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地。别那么紧张,和这个世界大部分相比,我还算个言而有信的人。”   我蹲下身体,将五颜六色的糖果盒又递过去点,微笑着用土语说道:“水果糖,给你。”   末日之后,所有轻重工业和流水线都陷入瘫痪,就算有余力组织科学家和工匠,重造新的实验室和工厂,也肯定会紧着最关键的工程,比如通信、军/工、粮食生产等等。   没有谁会奢侈到重建糖果厂,零食在这个年代是珍贵的稀缺品。   也许有人会土法炼糖,但一定无法达到末日前的商业化水平。   而我手里的品牌糖果盒子,即便在末日前,也能卖出昂贵价格,当作礼物送人都不会显得寒酸。嗯,你说这盒糖从哪里来?那当然是从克莱夫的小仓库里“拿”出来的。   亚丹塔有些犹豫,甚至转头看了翻译一眼,后者颔首,擦掉额头汗水,让小孩收下。   我知道他的想法:当面拒绝对方的礼物,是一种强烈且明确的表态,他需要回去禀告后,才能知道基地领袖的态度。在此之前,他绝不能贸然开罪我。   翻译用当地话说了两句,亚丹塔才乖巧收下糖果盒,跟随前者退回到丛林的保护。   我们也回到海边的临时基地。   “军团长,他们会投降吗?”   “不会。”   嗯,嗯?嗯!   几名军官齐刷刷抬头,眼里写满疑惑。我摘下制式帽子,让热得快冒烟的脑袋凉快些,并且充满渴望地望着不远处的大海,希望能变成章鱼潜入深海。   东南亚真的太热了!走两分钟就是一身汗。   “但他们也不会彻底翻脸,”我用帽子擦掉额头的汗水,扯了扯嘴角,讥笑道,“大概是想待价而沽。”   谈判就像买东西似的,你坐地起价,我当场砍价,总要纠缠两三个回合。   第二军座长有些忧愁,皱眉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   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且不说非洲和澳洲,至少在欧亚大陆上,三大军团都渴望一场全胜,并以此作为切入点,彻底瓦解欧亚盟军。   东南亚确实是最好的突破口,其次是欧洲,最后是华国。   北安盛是死了,但华国却没有被击溃,反而强势反击,打得第一军团措施不及。   “所以,我也不打算和他们扯皮。”   我最终还是没忍住,脱掉身上厚重制服,往清澈的海水里跳,几十根粗壮的触手从海面上跃起。   啊,舒服!   我爽快地眯起眼睛,声音轻柔,说出来的话却令人背脊发寒。   “准备强/攻。”   “植物害怕火,人怕声波。我们是海洋变异体,不能将主场优势让给别人,用声波和浓烟把他们逼出来。”   #   如我所料,三个基地并不打算投降,却又不打算彻底翻脸。   他们再次派遣使者,试图和我继续谈判。   但是这次,我甚至没有去见对方,而是将使者扣下关押。   直到夜幕降临,满天星光撒下温柔光辉,人鱼在礁石中摇动尾鳍,露出艳丽魅惑的脸庞。   我走过去,抚摸他的红发。   “这次也麻烦你了。”我柔声说道。   人鱼没有吭声,他拍打着水花,溅起在我脸上。   红发在星光下宛如火焰,人鱼兴致不高,甚至有些不快。他伸出尖锐爪子,却小心翼翼扣住我的手腕,急切地嘤嘤两声。   “凡事都有代价,”我认真凝视他的眼眸,轻笑道,“海德,你不想知道自己是谁了吗?”   人鱼的本体是人类,还是一条大鱼?答案显然是前者,只不过克莱夫抓到对方时,他就已经是一条人鱼了。   没人知道海德的真实身份,没人知道他为何变成一条人鱼,也没人知道他是否还有亲友在世。   克莱夫无法帮人鱼恢复记忆,因为恢复人类状态,就意味着变异体的退化。   而唯一能逆转创世纪颗粒的……只有女娲计划。   这是一个交易,人鱼无法拒绝。   “如果一切顺利,不要忘了去华国找楚楚,按照约定,帮她解除精神控制。华国必定会遵守承诺,用女娲计划逆转你的变异状态,让你重新回归人类,找回失去的人生和记忆。”   “我们早就商量好的,不要闹,听话。”   我轻轻推开人鱼的爪子,再次抚摸他湿漉漉的红发,叹息道:“开始吧。”   陆地上空无一人,第三军团士兵们都潜在水中。   声波在空气中和海水中传播不同,他们不想被误伤,就只能潜入深海。   至于我倒是无所谓,S级变异体强悍异常,尤其变成巨型章鱼时,可以将触手(次脑)垂在海水里,受到的影响并不大。   人鱼趴在礁石上,在月光下唱起空灵悠远的歌声。   他的歌声可以控制变异体,自然也能用来杀人,声波本就是一种可怕武器。   即便在陆地空气中,人鱼声波依旧能传得很远。按照我和人鱼商量的结果,他尽量控制自己,让声波震晕普通人,而不是直接杀死对方。   能少造点孽是好事。   但就像我说的,人鱼歌声只能影响普通人,无法摧毁过于强悍的变异体。   想想看这个场景——   亚丹塔在基地里,也许本来准备睡觉,也许在和人交谈。   突然,基地所有人都听到一阵难以辨别的声波,他们接二连三的倒下,生死不知。   短短几分钟,基地就只留下一片死寂。他试图用自身力量治愈对方,但基地众人不是受伤,也没有中/毒,他们就是昏迷不醒。   这招对克莱夫这类老狐狸来说,自然没有任何作用,聪明人是绝不会离开自己的主场,他们会更加警惕守住丛林,诛杀一切敢于踏入领地中的敌人。   但亚丹塔太过年幼,他才只有八岁。   末日前或许都没接受过太好的教育,末日后又被当作守护基地的工具人,从那名翻译的态度来看,根本没人打算认真教导这个孩子。   也是,亚丹塔拥有这种可怕变异力量,如果还被教得太过聪明,将来还有谁能控制住他?   一个八岁的傻孩子在遇到这种变故时,他会怎么做呢?答案昭然若揭。   人鱼歌声戛然而止,无数藤蔓悍然从阴影处窜出,带着无比的愤怒。   与此同时,海岸中弥漫一股危险气息。   蝙蝠花的毒/雾。   来了啊……   我对人鱼颔首,后者恼怒地鸣叫一声,却最终没有阻拦我。红发金尾人鱼游到海洋深处,扭过头深深看了我一眼,接着一头扎进冰冷海底。   我收拢触手,踏上粗粝而结实的沙地,一步步从海中向内陆走去。   真是个傻孩子。   我看着海岸变化,因为亚丹塔歇斯底里的愤怒,连沙地都钻出植物藤蔓。这孩子是打算一口气把力量都用掉,然后躺平暴毙吗?   海水翻涌起来,虽然没有我的指示,但是几名副官依旧跃出海面,试图来帮我……或者阻止我硬拼。   然而,这是一场S级变异体的较量,根本没有他们插手的空间。   月光朦胧,漫天星辰,在海岸阴影之中,无数妖冶诡异花朵在藤蔓中绽放,隐约可见和一只巨大无比的章鱼纠缠争斗。   “伊曼纽尔大人!”几名副官惊恐道,“这可怎么办?军团长独自对上S级蝙蝠花变异体!需要立刻号令第三军团出击协助吗?”   第三军座长从海中浮出,他一脸阴郁,愤怒呵斥道:“住手!你们都疯了吗?看到海岸上的毒/雾了吗?士兵们只要踏上陆地都会直接中/毒倒地。”   “可是,如果军团长出了事……”   他们是克莱夫隐藏在第三军团的特工。   出征前,克莱夫见了他们一面,这次任务没有别的要求,就是两件事:一、全程汇报萨宁的行动,二、保证萨宁安全。   他们跟随克莱夫多年,比第三军团那群傻子新兵更清楚,这位局长的性格有多么偏执可怕。   如果军团长死在这场争斗中,他们简直不敢想象老板的反应。   “立刻向局长禀报!”伊曼纽尔沉下脸来。   一切还来得及,这几位特工中就有通信变异者,只要几十秒就能将消息传回基地。而以克莱夫局长隐藏的能力,只要十分钟……不,甚至只要两分钟,他就能现身在东南亚。   谁会知道,从不出手的克莱夫局长竟然会拥有时空变异能力?   拥有通信变异能力的特工立刻照办,然而,他发出信息后不到十秒,伊曼纽尔就变了脸色。   巨大哀鸣传遍整片海域,庞大粗壮的触手像摩天轮般倒下,腕足尖砸在重重的礁石中,有部分没入海水,闪烁着越来越黯淡的蓝环,直到彻底熄灭,再也没能亮起。   伊曼纽尔的表情僵住了。 第152章 末日篇(完)   末日篇19   那是一只庞大的蓝环章鱼, 哪怕瘫倒在地,高度也将近两米,通体黄褐色, 曾经鲜艳的荧光蓝环却再也不会亮起。   他死了,跟随主脑一起陆续死亡的,还有位于几十根触手上的次脑。   这是克莱夫抵达东南亚海岸时看到的景象。   一只蓝环章鱼的尸体,触手仍然蠕动, 吸盘一张一合, 却逐渐失去生命力。   克莱夫感到难以抑制的愤怒, 自从当年的变故之后,无论再遇到什么事情,他都能保持冷静 。   事实证明, 当你抽离出这个世界时,任何事情对你而言,都是一场轻而易举的游戏, 就像是困扰你许多年的繁杂线头,突然在面前化为一根根有头有尾的绒线。   抽动哪一根, 就会带动另一根,最终做出你心中想要的模样。   所以,克莱夫从不生气。   哪怕他经历过无数次背叛, 也遇到过不少难缠对手,甚至也有过失败。   可是你会对一团毛线生气吗?   时间长了后,他发现自己逐渐失去正常人类的情感, 连带着欢喜、惊讶、心酸、痛楚等情绪也离他而去。他可以作出各种正常人的反应,但从心底深处, 却没有半分波澜。   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曾以为自己早就失去所有的情感能力, 直到此时此刻, 酝酿不知多少年的愤怒,宛如火山般从心口喷发。他能感到自己的思维无比清晰迅速,却也感到那股令人胆寒的恐怖怒意。   克莱夫周身的时空都因能量冲击而震荡。   不远处海面上的特工,像是被当头砸了一棒,甚至来不及作出半点反应,也没有喊出半声,呼吸陡然断在嗓子里。几股鲜血从眼睛和口鼻处缓缓流下,他们像僵硬石块般沉入海底。   愤怒,愤怒,无尽的愤怒。   扭曲的时空能量宛如犁地,能将周围十几公里的领域荡平,也能瞬间将丛林化作平野。   然而,克莱夫比谁都清楚,隐藏在愤怒之下的,真正驱使自己情绪失控的原因……是恐惧。   如果萨宁就此死去,他之前所筹谋的所有事情,都会成为一场空。   就像你可以不在乎任何毛线团,但在你努力织了漫长岁月的毛衣后,还来不及将东西送给对方穿上,后者就突然暴毙。那种感觉宛如有人当头给了你一闷棍,让人根本说不出话来。   萨宁不能死,这是克莱夫当时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在这一刻,他丢掉所有淡定从容,也不想仔细思考这事的前因后果。   他绝不能让萨宁死去,他无法承受这个后果,必须想个办法,此刻发怒于事无补。   克莱夫强行收回所有力量,让重伤昏迷的亚丹塔,还有躲在深海里瑟瑟发抖的第三军团逃过一劫。   他果断抛弃死亡的章鱼主体,将仍然残留几缕活性的某根腕足切下,凝固住对方的时间。下一刻,他回到属于自己的基地实验室,召回负责实验体项目的顶级科研人员,将难题丢给他们。   “部分生物确实具有自我修复能力,但是……”   只听说过壁虎少了个尾巴,过段时间自己长出来,可谁听说过壁虎只剩下个尾巴,过段时间长出个头来?   那么大一只章鱼变异体,您就给我们捞回一根手臂长的腕足尖,希望把萨宁抢救回来?   老板,你是不是在做梦?   当然,这话没人敢和老板说,这群顶尖实验人员尽管醉心科学,但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生活白痴。   即便是小动物也懂得趋利避害,瞅瞅老板的脸色,不想死的就闭嘴干活!   克莱夫脸色确实不好看,以至于没人敢上前招惹。   可怜的小秘书瑟瑟发抖,却又不敢贻误情报,最终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小心翼翼上前禀报。   他本就是个秘书助理,一个刚上班没两年的新人。要不是安娜小姐背叛,连带着几位心腹秘书一切被处理掉,也轮不到他来顶这个职务。   之前他就挺害怕自家老板的,哪怕克莱夫对自己人出了名的好脾气。   现在?现在他都快哭了。   “克莱夫局长。”小秘书轻声呼唤道。   男人抬头看他,当克莱夫不再微笑时,整张脸都显得极为阴郁,配上那张俊美精致的容貌,更让人不敢直视。   克莱夫没说话,但恰恰是这种沉默凝视,更让人背脊发凉。   “什么事?”最终,克莱夫恢复往日的状态。   小秘书松了口气,接着又皱起眉头,小心翼翼道:“10958号实验体突然死亡。”   10958?   克莱夫先是一愣,接着迅速想起这个编号代表的含义。   “崔政赫死了?然后呢?”   “实验人员打扫场地、交接尸体的时候,发现10958号尸体不见了。”   任何实验体都必须按照规矩保存,或是销毁。他们是专业且正规的实验室,不是业余杂牌,不会将实验垃圾乱扔,哪怕是决定扔掉的尸体,也会有工作人员统一签收处理。   如果尸体有任何未记录在册的损毁或丢失,都视作重大的实验安全责任事故。   “查监控了吗?”   “安保部门已经介入调查,只不过……”小秘书又开始吞吞吐吐。   若是平时,克莱夫不会着急,说不定还会逗弄手下,但今天他完全没有半分耐心。   看着老板眸光逐渐冰冷,小秘书咬牙道:“是安娜小姐,她动用权限把视频删除了。”   虽然情报外泄的鱼饵是假的,但安娜确实背叛了克莱夫,作为代价,后者没有杀她,却将她改造和洗/脑成一个工具。只不过五大军团出征时,安娜并没有随行,而是留在基地担任特殊安保人员。   她跟随克莱夫多年,对基地极为熟悉,权限也足够。   而小秘书的支支吾吾也有了原因,毕竟他当年亲眼看着八个人的秘书办公室,被处理到只剩自己。如今噩梦重演,他不慌才怪。   “安保队长正在搜索安娜小姐的踪迹。”   “过去多久了?”   “嗯?哦,已经过去半小时,您之前离开基地,后来又紧急招来各个项目负责人。”   他可不敢耽误任何情报,出事不过三分钟,他就试图用设备联络在东南亚的克莱夫,只是后者处于难以形容的愤怒与惊恐中,根本没有理睬秘书的汇报。   克莱夫终于清醒了,并且立刻想明白前因后果,就像捡起地上滚落的毛线团。   毫无疑问,他是个优秀的情报头子,即便情绪短暂失控,也只持续半小时。   但半个小时,对于高手过招来说,足以是致命的失误。   克莱夫的胸膛剧烈起伏一下,那股仿佛吞噬整个世界的愤怒再次涌上。   “通知安保部门,检查创世纪颗粒计划的初始实验数据,是否被人盗取或复制?”他语气平静地下令。   其实也没必要排查,他猜得出来,对方牺牲巨大,不就是为了“女娲工程”?   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他们都必须拿到实验数据,为了终结末日,也为了阻止他毁掉世界。   而这个计划的关键,就是萨宁的死亡。   除此之外,他们没有任何办法,让自己情绪失控至此,整整半小时无法处理失窃事件。   也是他太过傲慢松懈,在北安盛死亡后,稍微放松对萨宁的控制,想让萨宁在东南亚玩得开心点。   二十分钟后,安保部门传回消息。   “克莱夫局长,已经确认了,初始资料被盗取。”   克莱夫已经气到冷笑。   “他们不该对萨宁下手。”   或许对北安盛来说,创世纪颗粒远比萨宁重要,但谁又知道,克莱夫宁愿亲手交出那份资料,也不想萨宁出事。   刺激别人的弱点,固然可以让对方露出破绽。   但这样的行为也极度危险。   因为没人想对上一个歇斯底里的强大疯子,更不愿意承受对方破釜沉舟的报复。   “命令五大军团,全力出击,不计代价。”   克莱夫更加平静说道,自己则转身走入实验室。   光洁明亮的金属实验台上,一截小臂长度的腕足悬浮在半空中,蓝环光芒若隐若现,仿佛即将熄灭的篝火。   腕足周围笼罩一层透明薄膜,薄膜内部凝固住时间,薄膜外部的科学家在疯狂挠头,想讨论出一个合理的抢救方案。   即便克莱夫走进来,这群科学达人都没多分给对方一个眼神,有的埋头计算公式,有的翻阅实验资料,有的互相斥责对方的科学思路。   克莱夫轻轻叩击桌面,时空之力让周围空气也随之震荡起来。   这些变异领域的顶尖科学家们纷纷抬头,茫然看向自己的老板。   “都回自己的项目组吧,”克莱夫含笑说道,“继续做之前的事情。”   咦?老板放弃拯救这截触手了吗?太好了,他们终于不用考虑如何创造奇迹了。   “你们可以离开了。”   克莱夫温声出言赶人,等所有实验人员都离开后,他的脸色再次阴沉下来。   他走上实验台,凝视半空中的那截触手,好半天,才阴郁冷笑道:“优柔寡断的蠢货。”   “每次都在做这种愚蠢的事情,到头来,只会对自己下狠手。倒是把这份狠戾分点到别人身上。”   女娲计划,逆转末日?   克莱夫低笑出声。   如果对方实验顺利,女娲计划确实可以逆转“创世纪颗粒”,但也仅此而已。   恐怕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人知道,自己为何要创造这种颗粒,也没人知道,自己为何想摧毁世界。人生不顺,报复社会?或者想毁灭秩序,自己称王?   自然都不是。   他只是个来自世界的掠夺者。   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命运,就像进化一样,不同物种选择不同未来,从而形成难以计数的平行宇宙。   宇宙也有出生和死亡,当一切结束时,次元宇宙崩塌为奇点,文明也将宣告终结。   就像你手上有一杯气泡水,每个从底部升起的气泡,都可以看作一个独立宇宙。   有的气泡大,说明能量充足,有的气泡小,说明能量太少。   有些气泡会合并,这就是多元宇宙融合,有些大气泡会分裂,就会形成新的小宇宙。   而当这些气泡破灭,就是宇宙死亡之日。   驱使宇宙从生到死、千变万化的能量,是泡泡里的气体。换句话来说,各个平行宇宙的能量本质是相通的。   所以,对某些高维文明来说,他们如果不想随着气泡一起破灭,就会想出一个刁钻办法。   窃取其他宇宙的新生力量,或者整体移民到新气泡中。   创世纪颗粒……呵,倒不如说是灭世纪颗粒。   这种东西确实能催动万物进化,但代价是这个世界的生机与能量。   它们就像是某种病/毒,欺骗本世界意志,释放错误信号,让后者提供庞大的新生能量。然而,这个世界上的生物却又还未做好准备,那些所谓的变异体,只吸取到这些能量的不足百分之十。   溢出的能量,就被克莱夫收拢起来。   但仍然不够,他连剩下的百分之十也不想放过。   所以他发动战争,其实谁胜谁负,克莱夫根本不在乎,他要的只是变异体间彼此杀戮,释放出更多能量。   五大军团剿灭全球幸存者基地?可以。   幸存者组成联军,剿灭自己基地?也可以。   反正到了那时候,他早就收集到足够能量,只会留给对方一地破烂。   失去生机的世界存活不了多久,文明就会被毁灭。   克莱夫伸出手,透过那层透明薄膜,抚摸凝滞在时光中的触手。   “没关系,收集率也差不多到92%,你也该离开,带上这些能量,回到我们的世界去。”   “说起来,我看到列昂也给你准备不少能量,他死了,是吗?”   “但是在此之前,你决不能死去。你欠我们的,还记得吗?”   -----------------------------------------   末日篇20   东海,黄沙滩,海水反射清冷的月光,呈现出波光粼粼的碎金景象。   在第一军团袭来前,沿海地带居民早已撤离,即便是驻守的军队,也离开海岸线几百米远。   没办法,普通人不可能在水域中和海洋变异体军团拼杀,盲目牺牲毫无意义。   同样,第一军团也无法长时间占领陆地。越是深入腹地,就会面临越发艰难的困境,每前进一公里,都将付出惨重代价。华国人悍不畏死,且并不硬拼,反而想出成百上千的阻拦计策。   而最要命的是,几天前总部给出“全力出击”命令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反应。   他们试图联系基地,信号确定发出去,然而总是得不到回答。   难道是总部出事了?军团变异体们内心开始惴惴不安,只是碍于军团长和军座长的威望,谁也不敢将真实态度表露出来。   然而,这股恐慌还是不可避免在军中传播开来。   许楚楚是第一军团特别行动队的人,北安盛就是被她带领的小队袭杀。   她是华国人,老家在沿海地带,所以对当地气候和环境极为了解。在她屡次立下奇功后,第一军团长更是分外信任她。平时出入,也不会有人在意和阻止。   在这个同样惶恐又寂寥的月夜,许楚楚坐在一条破旧渔船上,随着波浪微微晃动。   她凝视着尚且平静的水面,直到朦胧歌声在空中飘荡,湿漉漉的红发从水面中浮出,五官惊艳魅惑却面无表情。   金尾人鱼甩了甩尾巴,迅速且悄无声息游到小渔船右侧,用爪子扒拉船身,发出刺耳声音,刮下几道油漆痕迹。   “你很生气。”许楚楚低声说道。   人鱼微微张开嘴巴,脸侧鱼鳃张合,发出声波般的“嘤嘤”声,许楚楚听不懂,但她明白,对方为什么生气。   这条人鱼是下午来找她的,海德本该在东南亚支援第三军团,但他却出现在华国海域。   在见到人鱼海德的第一眼,许楚楚便睁大眼睛,随即感到脑袋被狠狠砸了一下,无数沉入潜意识深处的记忆浮出海面,某些被强行灌输进来的思维烟消云散。   大脑是脆弱且敏.感的器官,在这种精神刺激下,许楚楚感到鼻腔湿润,血水从耳鼻流出,头也嗡嗡作响。   但她记起来了,什么都记起来了。   她想起自己在加勒比海小岛时,和萨宁商量出的计划。她也想起和人鱼做过交易,让对方在她潜意识深处留了一道暗门,只需要人鱼发出特定音节的声音,就能将她重新唤醒。   她同样想起北局死亡时,为什么没有愤怒于她的背叛,而是露出浅浅微笑,仿佛面对一位青出于蓝的好学生,而那个学生刚在高考中取得全国第一的好成绩。   她记得北局的鲜血是如何溅在脸上,温热的,通红的,四散的。   那个总是运筹帷幄的男人笑着合上双眼,他临终前仿佛想抬起手。当时的自己以为他要垂死反击,又补上一刀,但现在想想,北局也许只是想握住她的手。   她读出北安盛未尽的话语,全都在那双再也无法睁开的双眼里。   楚楚,你做得很好。   许楚楚可以为自己找出很多理由。   比如,她当时被克莱夫的人控制,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比如,这是必要的牺牲,他们每个人都愿意为逆转末日而献上生命……   可即便如此,心中痛苦也不会减少分毫。更何况,如今海德来找她,就说明萨宁那边也得手了。   这是计划第二环,萨宁会用自己的死亡,激怒克莱夫,让对方失去理智。   而第三环则由安娜和崔政赫补上,他们早就和华国情报部取得联系。   当年安娜之所以背叛克莱夫,就是意外得知克莱夫的身份,并猜到对方真实目的。   安娜可以忍受自己的老板是个想统治全世界的疯子,但她不能接受对方来自异世界,从头到尾都把这个世界当作收集能量的垫脚石。   她想把这份情报和创世纪颗粒实验数据带走,当时她选择的接手对象,就是北安盛所代表的华国。   只可惜安娜没有成功,她被克莱夫发现了,这才有后续一系列的事情。   然而,克莱夫没有杀死安娜,确实令人惊讶,但这也给了他们之后行动的机会。   至于崔政赫……许楚楚和他弟弟“谈恋爱”时,就接触过这位黑云基地的负责人,只是当时崔政赫还未下定决心,他是个很有野心的男人,没有明确回绝华国,却也不愿意屈尊于克莱夫之下。   火石基地覆灭,崔胜贤死亡后,这位大哥就主动联系北安盛,并为潜入实验室盗取情报,做足充分的准备。   这是一张巨大的网,不同势力齐心协力,都等着给克莱夫致命一击。可见“失道寡助”这句古文也不尽是空话,是克莱夫自己制造了那么多敌人。   第四环,将偷来的资料送去“女娲计划”,这同样非常困难。因为华国和美国相隔一个太平洋,而克莱夫失去理智的时间不会太长,一旦等他清醒过来,凭借时空变异能力,分分钟就能追上崔政赫和安娜。   为此他们准备好几个转运计划,但现在看来,都用不上了。   克莱夫甚至没有试图追捕他们,而是干脆闭门不出,让五大军团全力出击,自己则好几天不曾露面、不予回答,带着股自暴自弃的味道。   然而,许楚楚很清楚,克莱夫不是轻易放弃的人。   他如今不出面,必然是在忙另一件事情,并且认为那件事更加重要,更能左右战局。   人鱼还在嘤嘤嘤叫着,许楚楚俯身凑近,轻声道:“我知道,但这是萨宁自己的选择。”   “女娲计划的科学家正在破解创世纪颗粒,你再等一等。”   人鱼海德甩了甩尾巴,溅起一阵水花,许楚楚抹了把脸,看到对方挥舞爪子,试图和她说点什么。   语言不通真是个令人头秃的问题,萨宁是怎么和对方交流的?   难道那只章鱼进化出心灵感应能力?还是海洋生物具有特殊交流方式?   “嘤嘤,嘤,嘤嘤。”看许楚楚满脸茫然,人鱼更加急切。   他认真侧头想了想,接着沉入海底,半分钟后,捞出来一堆海带,堆在自己身上。几十根黑乎乎的海带在水中飘着,看着就像无数根触手。   许楚楚挑眉,问道:“你在扮演萨宁?”   人鱼颔首,接着又指了指许楚楚,作出和对方打斗模样,然后趴在船边一动不动。   “萨宁和某个变异体打斗,然后死亡?”   虽然计划本来就要萨宁自寻死路,但他们不可能猜到未来的情况,所以死法由萨宁自己决定,要尽量自然,不会引起克莱夫的质疑。   这么说来,萨宁选择在战斗中死去,确实是个不容易被察觉异常的办法。   然而人鱼的表演并未结束,他将海带放在船头,假装死掉的章鱼,自己则扯出愤怒表情,“嗖”一声迅速游到海带旁边,悲痛欲绝地看着可怜的海带们,并用爪子切下一块,小心翼翼捧在手里离开。   他抱着那截海带的表情,就像《魔戒》里的咕噜。   许楚楚:???   这条人鱼变异前,不会真是演员吧?这么有戏剧天赋的吗?   不过她也看明白了,随即脸色微变,坐立不安。   人鱼是在告诉她,萨宁没有完全死亡,克莱夫切走对方一根尚有活性的触手,小心翼翼带了回去。   原来如此,克莱夫这几日的异常可以说通了!   许楚楚脑中仿佛有一束光,让她猛地串联起所有事情。   安娜说,克莱夫是异界来客,他一直在收集什么东西。   克莱夫一手导致末日,发明创世纪颗粒。   克莱夫对萨宁不明原因的偏执。   克莱夫这两天的自暴自弃,只知道守着萨宁的触手。   克莱夫命令全军出击,仿佛打算同归于尽。   ……   许楚楚猛地直起身体,吓了人鱼一跳,海德歪了歪头,好奇看向一惊一乍的人类。   楚楚在月光下脸色难看。   “我必须联系上华国情报部,晚了就要出事,海德,帮帮我。”   克莱夫根本不是自我放弃,他是打算提前动手!   #   无边的黑暗,无边的寂寞,仿佛度过漫长岁月,久到连时间本身都失去意义。   眼前有一道朦胧光斑,在这旷古不变的黑夜中,是如此醒目。   我想伸手抓住它,却发现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好半天,身体沉重,宛如压在百米深坑里。   我是谁?   我在哪里?   我要做什么?   ……等等,我为什么要哲学三问?   嗯,哲学又是什么?很耳熟的样子。   脑内思维不受控制,就像一锅水被瞬间煮沸,巨大刺激让我猛地睁开双眼,眼前是熟悉的金属墙壁。   我认识这里,克莱夫基地的核心实验区,冰冷,毫无人性。   不过稍等片刻,为什么实验室看起来……怪怪的?   “你醒了?”克莱夫含笑声音在耳旁响起。   声音巨大,仿佛能震聋我的耳朵,而且拖着漫长的尾调。   我吓得往后一缩,倒吸一口冷气,却发现自己失去这项功能。我没有掀起任何气流,如果从旁人角度来看,只是在触手根部,张开一朵花蕊似的小洞。   没错,那就是章鱼的嘴,长在触手连接脑袋的地方,由五个鸟喙形状的物体组成,就像一朵花的花蕊。   我还处在章鱼形态?   我试图像往常那样挥舞腕足,却发现全身酸涩又沉重,果然差点死掉是有严重后遗症的。就算我具有再生能力,也不可能真正地死而复生。   我将腕足举在自己的豆豆眼前,终于发现问题出在哪里?   为什么我的触手只有牙签大小?上面小吸盘就像针孔似的?我的整体能有两厘米吗?   这次缩水得是不是有点厉害?   “不必担心,萨宁,”克莱夫轻声安慰,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音量问题,解释道,“体型变小后,周围物体对你来说,时间会变得更慢,声音也会变得巨大。”   “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我能控制局部的时间流速,现在好点了吗?”   他的声音不再带着尾音,之前宛如视频放缓0.5倍速。   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没有彻底死亡吗?   焦急开口后,我发现自己不能说人话,只有花蕊似的章鱼嘴发出“噗噗”的气流响动。   我:……   “别担心,别担心,这些都是小事。”克莱夫轻轻呢喃道。   我觉得老板的精神状态不太对,虽然就他之前的所作所为来说,他本来就不正常,但现在更像个疯子。   比牙签更细软的触手在半空挥舞,克莱夫伸出一根手指,让触手搭在他的指腹上。   我直到这时候才发现,克莱夫浑身闪烁着薄薄一层诡异玩意儿。   很难形容这层东西是什么,说它是光,却又更加凝固化,说它是气流,却又过分璀璨。我甚至无法辨别它的颜色和状态,只能感觉到浑身紧绷。   更要命的是,这层玩意儿正顺着克莱夫的手指,源源不断涌入我的触手中。   他就是用这个鬼东西,把我救回来的?!   “我救不了你,你在这个世界的躯壳会逐渐死亡,再也无法苏醒。”   克莱夫解释道:“但我可以凝固实验室的时间,让我将收集到的能量转交给你。”   老板再次笑起来,冲散脸上的阴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女娲计划成功了,他们用我的技术,反向破解创世纪颗粒,只是全世界启动逆转装置,还需要一段时间。”   “但无论如何,这个世界的末日即将结束。”   我们成功了?   我瞪大自己的豆豆眼,触手也激动挥舞起来。   “啧,恭喜你,总算成功拯救了一个世界,”克莱夫敷衍地冷笑道,“现在需要你去拯救另一个世界。”   我:???   老板你在说什么胡话?   “哦,另一个好消息:你的小朋友们很聪明,他们好像猜到了我想做什么,正在攻击这座基地。”   我的触手僵住,被对方用两根手指捏住,继续传输能量。   克莱夫在末日前就着手建立这座基地,说它是一座堡垒都不为过。   为什么要如此着急?末日已被逆转,克莱夫成了过街老鼠,等待他的还能有别的命运吗?这样强行攻入基地,会造成我方多大的伤亡?为什么?克莱夫想做什么?和他正在传输的能量有关?   “留给这个世界的能量不足百分之六,嗯,也别太担心,按照逸散公式,这里至少还能撑几千年,才会迎来整个宇宙的老化、衰弱和灭亡。说实话,我在这个世界待了很久,久到我认为,不需要几千年,这地方的人类就能完成自我毁灭。”   克莱夫冷笑道:“但无论如何,今天他们仍然算拯救了全世界。”   我听不明白,但我猜得明白,以至于触手更加僵硬。   “不过,我也没有输。”   随着能量传递,他身上那层诡异东西越来越薄,克莱夫的面容也越来越苍白。   “谁也别想审判我,谁也没资格审判我,因为我没有错,我只会死在自己手里。”   这一刻,克莱夫的高傲显露无遗。   “你是个骗子,萨宁,尽管你什么都不记得,但你终有一天会想起来。”   想起什么?   “你答应过的,不要再欺骗我。”   “拯救我们的文明,拯救我们的世界。”   那层光芒消失了,克莱夫站起身来,朝实验室外走去。   实验室里凝固的时间再次流动,我感到生命力迅速枯竭,这就是克莱夫的最终计划?通过我的死亡轮回,将那些诡异能量带去下一个世界?这些能量,是他从这个世界强行掠夺的?   我终于听到,从实验室外,传来的激烈交火声。直到此时此刻,克莱夫依然有忠心不二的簇拥者。   “你后悔吗?”   我发现自己又能说话。   克莱夫背影停顿片刻,问道:“后悔什么?死亡吗?还是失败?我都说了,我根本没有输。”   “那些对你忠心耿耿的人,那些曾经爱你、信任你的人,那些陪伴你不知多久的人,如今都被你当作祭品。”   你真的不曾后悔吗?哪怕只有一丝。   克莱夫有一瞬间的犹豫,接着,他继续向前走。   “不,我不是你,我不会后悔。”   我的眼前再次被黑暗笼罩,克莱夫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就像他走入一片永恒夜色里。 第153章 星际篇1   我穿越了, 真是神奇。   望着窗外无垠宇宙,我在心中长叹了口气, 明明前一晚还在床上熬夜聊天, 睁开眼就在一艘陌生宇宙飞船上。   眼前是高科技感十足,装修得漆黑简洁,宛如科幻作品里的外星人母舰。   哦, 外星人, 是的,我是反派阵营。   讲道理, 有的选, 谁会乐意做一个反派呢?我又不是什么愉悦犯。   归根到底,这事得怪同事群里的那群憨憨!昨晚非要聊什么穿越话题!   “要是能够穿越魔法/星际/末日世界,我肯定要XXX”   现在回过头想想,肯定你个大头鬼啊!   996福报的现代社会不香吗?是小说不好看, 还是游戏不好玩,竟然想去高魔、克系、末日世界玩命?   我记得和同事彻夜嗨聊后, 将手机放在枕边,想到明天就是周末,带着疲惫却心满意足的状态沉沉睡去。   然后睁开眼, 我就穿了, 成了玫瑰铁血十字军团(简称玫瑰军团)的新兵。   我怎么都想不到,穿越这种事会落在我头上, 果然还是前晚和同事熬夜聊天的错!   也许就是我嘴贱,才被穿越大神看中, 把我扔到这个可怕宇宙, 当一个可怕的星际犯/罪/分子。   玫瑰军团是星际最疯狂的罪犯和叛逆者, 成员组成复杂, 搞事是唯一指标,其他事情毫不在乎。   比如,我来到这艘飞船上的时候,还穿着睡衣,却根本没人怀疑。长相奇形怪状的外星长官直接给我发了把能量枪,赶鸭子似地推下飞船战斗。   星际世界打仗很不一样,首先,对手就长得难以名状。   我至今记得,对面星球土著个个三米多高,本体像软泥怪,分布着六只眼睛,八根触手,还能360度喷出腐蚀酸液,当它们像蝗虫一般扑过来时,任何电影特效都无法与之比拟。   当然,如果即将和它们对打的不是我自己,我绝对乐意贡献票房的。   当时的我低头打量身上的卡通骷髅头睡衣,端着能量枪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淦,你们甚至没想过给我发一套动力机甲嘛?!   我明明看到你们有这种装备!我明明看到你们给其他新兵都发了!为什么唯独我没有?你们这是什么新兵霸凌?还是说,人类种族在星际世界就会被歧视?   活过一段时间后,我终于把这个疑问吐露出来。   奇形怪状的外星上司疑惑道:“那件衣服不是你的特殊战斗装备吗?”   神特么特殊战斗装备!不是啊!那就是一件纯棉睡衣。   话说,你不是一直都戴着扫描护目镜吗?就没分析出这衣服是什么材质的?   “能分析出物理性质,但灵能是另一回事,”上司摊开四只手,感慨道,“灵能可以依附在任何材料上,我以为那是魔法装备。”   有理有据,我无法反驳……个屁!   我怀疑,他当初就是想让新兵送死,毕竟在星际战场上,我们这种从随便什么星球招来的“亡命之徒”全都是耗材。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从那场战斗中活下来的。   只记得二十人新兵小队,仅存活我一个,于是,我就顺利升职成了“黑玫瑰兵团345小队”队长。   我终于分到一套小队长级别的动力机甲,还有属于私人的房间,以及十九个新兵蛋子。   说来也奇怪,穿越前我不过是个普通社畜,但来到这个世界后,却好像突然激发出什么特殊才能。无论是带兵、战斗,还是忽悠上司,都熟门熟路、得心应手。   就像……就像……我已经穿越并摸过一百多年的鱼。   经过一场场激烈战斗,身边熟悉的同僚越来越少,我的军衔却越来越大。   直到有一天,我被带到了黑玫瑰兵团的瓦尔上将面前。   上将秘书告诉我,恭喜,我升大校了,瓦尔将军很看好我,决定让我做亲兵。   这时候距离我穿越,才不过五年。其实,在玫瑰军团升职是件非常简单的事情,一直活下去就行了。   小队死得剩你一个,你就是小队长;大队死得剩你一个,你就是大队长,纵队死得剩你一个,你就是纵队长……而我前不久刚熬死了自己的大校,于是,我成了新大校。   由此可知,玫瑰军团的战损是个天文数字。   又由此可知,他们不敢让我继续升职,可能是怕我克死更多同僚。   可为什么如此烂的组织,还能成为星际反派常青树呢?   第一,宇宙真的很大,星球真的很多,耗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第二,玫瑰军团信仰宇宙暗面。   据说,宇宙暗面诞生于亚空间,是众生堕落本质。世间万物有始有终,没人知道创世者是谁,但玫瑰军团却坚信,宇宙暗面是终结者。   只有终结这个老迈堕落的旧宇宙,才会有新宇宙诞生,进入新的循环。   我一开始不明白,这么离谱的理论,怎么会每个人都笃信?   直到我成为将军亲兵后,受令去参加玫瑰军团的“统一培训”。   三天三夜,神官们什么都没教,非但全程给我们洗脑,还让我们有幸“感知”宇宙暗面的力量。   然后,我的同僚就疯了,或者,换种说法,被宇宙暗面侵蚀心智,成为祂的死忠粉。   很显然,我没有疯。   然而,当你身边都是疯子时,最好不要暴露自己的与众不同,就像《疯人井》那个故事[1],尤其军团神官还会定期考核你的忠诚度。   在玫瑰军团,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而你不忠诚,他们就会帮你“忠诚”。   一开始我真的很担心自己会露馅,直到发现自己竟然颇有演戏天赋,说谎时脸不红心不跳,表演忠诚时比前辈还狂热。   我竟然这么厉害,穿越之前怎么没发现?   凭着这份演技,我和瓦尔将军见面后,就深受对方喜爱与信任,喜爱到把我带着,一起参加公司上层年会……呃,也不能叫年会。   反正就是一年到头了,散在星际各处的五位上将各自汇报“今年又给帝国添了多少堵”,再向宇宙宇宙暗面表一下忠心,接着制定明年的搞事方针。   然后,我又荣幸“感知”宇宙暗面的神力,比上次量大几十倍——   以及,宇宙暗面竟然真不是编出来的,祂,会训话会下达命令,尽管只是通过一块石头。   老板训话结束时,同事们看着石头上鲜血般的字一点点隐去,露出如痴如醉的表情,纷纷给老板666点赞。   只有我一个人在沉思,你们到底在群嗨什么?   宇宙暗面明明骂了你们半小时的傻/逼和废物。   淦,没想到穿越到了异世界,身边还是一群憨憨,比当初公司同事还要憨。   等他们终于冷静下来,总算开始完成本次年会的最后一项任务:制定明年KPI,讲道理,大家难得碰一次面,连个年夜饭和抽奖都没有吗?   玫瑰军团的辣鸡团建。   听说隔壁帝国,连普通小兵逢年过节还会发福利呢,我们只会把新兵当耗材。   淦,辣鸡玫瑰军团。   我决定开完会,转头就投奔帝国……好吧,我不敢。   虽然我没有被宇宙暗面侵蚀心智,但凡是接受祂“荣耀”的手下,都被打下灵能记号,无论逃到哪里都会被追踪。   而且帝国厌恶玫瑰军团,厌恶到抓到一个杀一个,根本不给狡辩……啊,解释的机会。   玫瑰军团虽然从上到下都是心智被腐蚀的精神病,但他们至少精神头挺不错的。五位上将分工明确,各大星系都开设分部,多年经营下,触手已经渗入整个宇宙。   所以,当宇宙暗面要求去贝塔-289星系,调查帝国秘密项目时,尽管地处偏僻,瓦尔将依旧自信表示,他在那个星系有潜伏人手。   那么,派谁去联络探子,带领调查团呢?   我正开小差,就感到浑身发冷,抬头就对上瓦尔将军的肯定眼神。   我:……哦,淦!   他在五将年会上热情推荐了我,其他上将表示认可。毕竟探子是瓦尔的,调查团让瓦尔手下带也合情合理。   而面对五位上将的威压,难道我还能说拒绝吗?   #   玫瑰军团对我挺放心,毕竟大家一起感知过宇宙暗面的“荣光”,是绝对忠诚的!   大概他们也想不到,我竟然没疯。   这是我第一次单独探索异世界的浩瀚宇宙。之前打仗都是跟着整个军团,身边密密麻麻一堆同僚星舰,不用思考太多,也没什么自由选项,跟着命令做就完事。   而这次我要独立带队,还是个调查团,那肯定不能开着黑玫瑰战舰。   玫瑰军团是疯子不是傻子,不作任何掩饰,就飞到帝国秘密控制的贝塔-289星系,纯粹是白送人头。   当然,宇宙星空浩瀚无垠,帝国巡逻队也不可能面面俱到。   不然,星际海盗也不会至今还是个热门职业选择,玫瑰军团也不可能存活几百年,仍然是反//贼常青树。   瓦尔将军大手一挥,很豪爽地批给我大笔活动经费。   于是,我带着新买的星舰,几十个玫瑰军团的手下,一百多个雇佣来的船员出发了。   为什么不全用自己人呢?   因为玫瑰军团都是没有正经身份的反/贼啊!有些成员是真·亡命者,身上背着人命通缉那种,不得已才来投靠军团。   如果全部伪造的话,帝国一查就能发现端倪,我们连贝塔-289星系的陨石带都摸不进去。   虽然前途坎坷,但想到无论如何,能暂时离开这些疯子,我还是心情挺愉快的。   直到出发第三天,我因为晚上烤肉吃多睡不着,正揉着肚子,就被外面吵得头疼。   出去一问才知道这群憨憨又干了什么。   我这群智障手下硬要给人家船员传教,除去三分之一信的人,剩下三分之一婉转表示拒绝,还有三分之一打算反抗和举/报我们。   于是,这群憨憨手下把反抗的三分之一宰了,正在威胁中立的三分之一。   ……   我简直服了这群精神病,杀了三分之二船员,是全靠咱们这点人来开星舰,还是让宇宙暗面给你们推船?   我怀疑宇宙暗面就是因为手下太垃圾了,才总是如此歇斯底里,年会一骂就是半小时。   接着,我宰了一半最憨的手下,让吓得宛如鹌鹑似的另外一半人滚到我房间里来。   我态度和善,语气含笑地告诉他们:“在抵达目的地前,船员的命比你们重要,懂?”   谢天谢地,世界终于安静了 第154章 星际篇2   [“黑曜石号”星际航海日志]   [等级:绝密]   [权限:萨宁]   :出发第五天, 我们到达一个海洋星球,我买了一些海鲜补给,天天吃烤肉有点腻, 营养剂实在难以下咽。啊呸,是谁发明的香菜口味营养剂, 是不是有/毒?   :出发第八天, 途中遇到商客飞船三次,我没动他们,但和他们交换了点物资。   :出发第十天, 憨批手下问我, 为什么不直接迁跃?我告诉他, 再问这种蠢蛋问题, 我就把他脑袋拆下来, 当星舰湿垃圾处理入口。我们在伪装宇宙流动商船。伪装!懂不懂!绝不是我在偷懒摸鱼!   :出发第十二天,途中遇到试图抢劫我们的星际海盗两次,我让这群都快忍出毛病来的憨憨手下自己玩去了, 顺带补给人员和物资,星际海盗真有钱啊。   :出发第十六天, 我们不幸遇到灵能风暴, 但幸运的是,我受到影响觉醒灵能, 并顺利把星舰拖出亚空间。   我和瓦尔将军紧急汇报此事,他让我禀报给宇宙暗面……我只能拿出那块石头。宇宙暗面帮我收敛了狂暴能量,总算没爆体而亡。   :出发第二十三天,我们发现了一颗失落文明星球, 挖到灭亡文明留下的小宝藏, 在黑市上卖出了大价钱, 但总体来说,没有打劫海盗赚得多。   :出发第三十天,我终于悟了,让手下把咱们的船改造成大肥羊货船,还是刚被打劫过、逃过追杀,看上去极为凄惨的那种。   :出发第七十八天,竟然有人请我参加附近星际海盗的聚会,我这才知道自己好像出了名(不是全星际,而是在附近星域),但我记得咱们当初伪装身份是商船……   :出发第八十天,聚会很热闹,我们那艘星舰被称作“欺诈号”,其实我觉得“碰瓷号”更合适一点,但显然这个世界的海盗无法理解我的幽默。   :出发第一百零八天,我的灵能好像升级了,但仍然没有发疯,继续和宇宙暗面汇报,祂对我的进步表示满意,并明示我可以快点去目的地。   也是,再故意拖下去,就要满半年,别说星际迁跃,就是最老款的星舰,飘也该飘到贝塔-289星系。   #   我拿着手里的记录仪,录下今日的星际航海日志:“出发第一百十九天,我们终于抵达贝塔-289星系,以商船身份。根据资料显示,这是一片贫瘠的E级资源星系,大部分星球上无人居住,少部分星球有采矿公司的值守者,负责操控人工智能挖矿设备。”   “帝国选择这片区域,作为秘密项目实验基地,完全可以理解。”   “但奇怪的是,当我们的星舰进入该领域时,迁跃、定位和通信系统都受到影响,也许和帝国秘密实验有关。然而如此一来,我无法通过对应频道,联系到军团埋在此处的探子。”   “但幸好我们信仰宇宙暗面,可以得到祂的庇护,尽管……我感觉灵能也不是太稳定。”   “星舰进入该区域后,应该已经被帝国发现,这很危险,却也是个机会靠近试验场。组织准备的资料信息很充分,没有足够证据,此地的军队即便有所怀疑,也不能直接处决我们。”   我放下记录仪,叹了口气,感到整个人越发焦虑不安。   从进入这片区域开始,我就感到如芒在背,有什么东西一直在窥探这艘星舰。   帝国军队的扫描仪吗?   我揉按眉心,让狂跳的心脏舒缓节奏。冷静,过分焦躁没有任何作用,哪怕之前能应对的事情,现在也会做错。如果连我的情绪都失控,船员和属下就更难以自持。   贝塔-289星系肯定有问题,但现在无法撤退,只能硬着头皮上。   一方面是没有取得任何成果,我根本没法向组织交代。要知道这群疯子才不和你讲道理。对他们来说,失败,就是不忠诚,不忠诚就是死亡。   另一方面星舰迁跃系统出现问题,我们无法瞬间脱离该星系。何况我有种感觉,被大型野兽盯上时,不管不顾转头逃跑,才是真正的取死之道。   “舰长,呃,老板?”作为大副的狂信徒走进舰长室。   “卡尔,怎么了?”   “还是老问题,我们需要补充星舰能源,还有船员的补给。”   “有任何矿石星回信吗?或者,任何来源的回复?”   “没有,老板。”   我暗自骂了一声,看着自己裹在舰长制服中的双.腿,长长呼出一口气:“离我们最近的矿星是哪一颗?”   “圣布塔16号。”   圣布塔,帝国古语,翻译为“被遗忘的旧日”。   这片区域的星球都叫圣布塔,只是编号不同,方便区分。它们没有任何开发价值,只能在偏远荒凉的星系,度过漫长的被遗忘的岁月,叫这个名字很合适。   “就地停靠港口,船员需要休息,而我需要真相。”   圣布塔16号是颗体量较小的星球,它只有一个停泊港口,主要供给运矿石的运输舰和采矿公司的内部补给舰。   幸亏我们的商船不算太大,如果真开着玫瑰军团的制式军舰过来,这个港口根本停不下。   停泊港口一片死寂,没有工作人员,但也同样没有怪物,或者敌人。   只有人工智能尚在自动运作,它们核实过商船身份,引导我们停泊在港口空位,旁边还有一艘更小的补给舰。   我瞥了一眼,询问人工智能:“你们这里的矿区负责人呢?”   “泽摩尔先生不在,”人工智能一板一眼说道,“您有任何要事,可以先告诉我。我将记入备忘录中,向银河科技公司提交,或等泽摩尔先生回归时告知。”   “不必了。”   我垂下眼眸:“我们的星舰需要充能,还需要购买一批船员补给,需要等泽摩尔先生回来吗?”   “不,尊贵的客人,哈里三号拥有相关权限,您可以直接购买。”   金属光泽的圆形机器人伸出一块平板,给我展示各种商品的价目表。   商船在偏远地区就近补给是常识,没有人会提出异议。而且按照帝国的《8号互助法案》,如果路过的某艘合法星舰需要帮助,帝国星球不能拒绝,必须在自身条件允许的范围内伸出援手。   当然,如果某颗星球遇到危险,也可以在紧急状态下,征召附近所有星舰,后者同样不能拒绝。   所以哈里三号能拿出这份价目表,也在我预料之中。   我扫了一眼价格,比市场价高了百分之十,但考虑到此地偏僻,这个价格也可以接受。   我动作迅速点击平板,对哈里三号颔首:“多快能拿到补给?”   哈里3号顿了顿,似乎在检索信息库,紧接着回答道:“五个小时,尊贵的客人。”   我看了眼动力甲手臂上的时间,换而言之,我们需要在这里过夜。   “我们商船上的通信设备出现故障,可以借用你们的吗?”   “您需要发送信息到哪里?”哈里三号抬头问道,“如果是本星系,哈里三号就可以为您服务。但如果是其他星系,只有中心塔的通信设备可以做到。”   我垂眸思考,最后开口道:“带我去中心塔吧。”   “好的,尊贵的客人。”   我没有询问,泽摩尔先生和其他矿区员工都去了哪里。我有种预感,这个问题一旦出口,将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可怕局面。   一切诡异都隐藏在看似平和的表象下,形成某种微妙的平衡,尽管是暂时的。   现在不是撕开那层表象的时候,首先,我得先联系上组织,接着,补齐能量和物资,最后,才能试图翻脸。   我将大部分船员和属下留在星舰上,只带着六个狂信徒,跟随哈里三号前往中心塔。   我们坐在上个世纪的地表运输车里,看着这颗星球荒芜的景象,还有不断忙碌的采矿机器。运输车屏幕上显示出外界的各种数据——   氧气含量3%,温度-78摄氏度,风力8级,重力只有正常星球的三分之一。   毫无疑问,不穿防护服,人类根本不可能在地表行走。   至于当地有没有土著种族?鬼知道的事情。就算曾经有,如今也被银河公司弄走了。   如果是智慧种族,银河公司会强迫对方搬迁。   如果是非智慧种族,会看情况灭绝对方,或者捕捉后,当作宠物、实验体卖出去。   帝国冷酷吗?或许,但凡没有银河公司,人类还在地球上等待灭亡。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后,我们抵达星球赤道上的中心塔,这里也是矿区工作人员的生活中心。   银河公司对非智慧种族残忍,但对自己的员工,却还算慷慨大方。中心塔,与其说是个塔,倒不如说是个五层高的员工基地。   人工制造出自然热带景观,甚至还有虫鸣鸟叫,小溪潺潺,枝头缀着丰硕果实,令人身心愉悦。   住宿区、用餐区、运动区、温泉区、影音区、游戏区等等一应俱全,我甚至还见到三楼有剧院和摇滚舞台。哪怕这里诡异得空无一人,却在人工智能的维护下,显得干净、整齐、美好、平和。   我身后五个憨憨也察觉到不对,但他们没有太多畏惧之情。   谢谢,我们是狂信徒,我们脑子有病,所以我们不会怕。   或许这就叫作“只要我先得了精神病,你就无法再精神污染我”。   哈里三号将我们带到五楼,通信装置就在那里。   一切都很顺利,并没有突然跳出个异形,把我们都吃掉。   我给瓦尔将军发送事先商量过的暗号,信息发出去了,没有被阻拦。   “尊贵的客人,您等待回信的时候,可以随意享用中心塔的任何食物和娱乐设施。”   哈里三号温顺道。   我微微颔首,手心里却一片汗湿。看着面前圆润光滑的人工智能球体,我笑了起来,将右手悄无声息地收回到袖子里,并把手心血迹擦在内侧衣料中。   那个通信器是黑色的,也许正因为如此,黏在上面的血迹才没被发现和清理掉吧。   刚才发送信息,猝不及防下,摸了我一手的血。   说来也奇怪,这些血迹甚至是温热的,就仿佛几分钟前,有人坐在通信设备前,被某种东西从身后用利器砍掉脖子,鲜血像喷泉般飞溅,沾染了黑色设备的一整面。   我看向哈里三号,在它圆润球体两侧,有着六根锋利的金属辅助肢节。   窥探感更强了,仿佛就在我身后,仿佛就在左面那座墙体后。   “谢谢你们的盛情款待,恐怕要再叨扰四个小时。” 第155章 星际篇3   中心塔三层, 灯光昏黄璀璨,悠扬的古典旋律在耳畔回荡,不时有服务型机器人路过, 贴心询问客人需求。   一切显得很美好……才怪。   真是要了老命,我们还要在这个破地方待上整整四个小时。   那股如芒在背的窥探感始终不曾消失,对方视线带着强烈恶念,让每根汗毛倒竖。   但我们不能贸然离开, 星舰还在充能,物资还未到齐, 瓦尔将军的回信也没有收到。   “不要分开, 任何人都不允许单独行动。”我对五名手下严肃道。   狂信徒只是疯狂, 但不是傻瓜, 他们自然也感到这个星系的不正常, 脸上写满戒备, 接着被我一人拍了一下。   我用手掌拍打他们的脑袋瓜, 恨铁不成钢道:“你们特么是傻吗?”   做得那么明显, 生怕躲在暗处的东西看不出来,是吧?   就你们这个水平,玫瑰军团竟然还能活到现在,真不知道咱们运气太好, 还是帝国实在太逊。   莫非你们和帝国是一对卧龙凤雏?   五名手下捂住脑门, 敢怒不敢言, 玫瑰军团尊卑分明,且实力至上,我是唯一的灵能者, 出发就杀了一半狂信徒立威, 自然没人敢反驳我。   我们在中心塔到处晃荡, 并且发现更多残留的血迹,它们都被有意识清洗过,只在缝隙处仍有黑褐色的残留。我用指甲扣下一块,在指腹中碾碎,暗红血迹划过一道横线。   这些凶案发生得更早,五楼通信处的死者,或许是这颗星球最后一个死去的人。   我依旧没有吭声,将染上鲜血的指腹在衣袖中蹭干净,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尊贵的客人,您需要擦手巾吗?”   一个突兀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的头皮瞬间发麻炸开。一刹那,我的灵能蓄势待发,却又想起那股无处不在的恐怖窥探感,而硬生生压下攻击的欲.望。   哈里三号微微抬头,再次没有感情地重复道:“尊贵的客人,您需要擦手巾?或者清洗衣物吗?”   我的手指不自觉弹动一下,接着露出礼貌疏远的笑意:“擦手巾就够了。”   哈里三号的神出鬼没令人毛骨悚然,尤其他显然知道,我已经发现凶案血迹,隐藏在衣袖中的证据必然被它看见,所以才会问我要不要擦手或换衣服。   但诡异的人工智能并没有攻击,相反,它甚至称得上绅士地递上早就准备好的温热毛巾。   这块擦手巾质地绵软,一片洁白,触感温热。   我用它擦去指腹干涸的血迹,并探入袖口,颇为敷衍地擦了两下。   “你们这里的工作人员呢?和泽摩尔先生一同出差了吗?”我装作不经意问道,身体却紧绷着。   哈里三号转动金属肢节,将我递回去的毛巾在瞬间搅成碎片,扔进自己圆鼓鼓的肚子里。   我:……这特么是威胁吧?是吧,是吧?   然而人工智能并不觉得自己有问题,甚至卖萌般歪了歪头,用僵硬冰冷的声线回答道:“并不是,尊贵的客人,只有泽摩尔先生出差,他们一直都在中心塔。”   他们一直都在中心塔,一直都在,一直都在……   我仿佛明白什么,张了张嘴,最后勉强勾起一个笑容,找了个借口把哈里三号支开。   五名憨憨手下也瞪圆眼睛,颇为紧张。   “要不,我们向吾主祈祷吧?”其中一人提议道。   说实话,我想直接掐死这个铁憨憨,因为当他说出“吾主”这个词的时候,墙壁后本就满怀恶意的窥探感,陡然变得更加阴冷,仿佛被激怒的野兽,想要一口吞噬掉我们。   这群手下没有灵能,迟钝如人类,自然感觉不到这股诡异。   我冷冷扫了对方一眼,低声道:“先去弄些吃的东西,我们也需要补充能量,找一些密封包装的食物。”   当然,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单独行动,于是,我们六个汉子像呆头鹅似的,把脑门怼在自动售卖机旁边,一个一个往里面投入硬币,等后者吐出各种零食。   坐在附近的休息长椅上,我拆了根巧克力榛果味的能量棒,捧在手里两口就咬掉半根,接着仰头灌下宛如洁厕灵般的运动饮料。   果然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是否为星际文明,人类商品的审美还是一如既往。   又吃掉两根能量棒和一包膨化食品,我终于感到烧心般的饥饿感退去。糖分和脂肪能安抚人类情绪,分泌镇静神经的多巴胺,也让那股窥探感微微减弱,让我可以喘口气。   大概对方也没兴趣看几个人类吃薯片。   对方自始至终都没有攻击意图,这是件好事。有的时候,无知和迟钝反而是一种幸福。如果我们可以和此地神秘力量相安无事,拿到补给就跑路,那将是最好的结局。   只是对方真的会放过我们……吗?   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入睡的。   仿佛上一刻还在往嘴里灌饮料,呵斥憨憨手下不要乱跑,下一刻我就闭眼睡了过去。   但我知道自己在梦境中,并且头脑清晰地看着眼前幻灯片般的一幕幕画面。   我梦见夏日的风吹拂过高大树冠,带来“沙沙”的树叶响动,和富有节奏的蝉鸣。   我梦见眼前一片雪白,自己躺在床上太久,连腰椎和尾巴骨都感到酸痛。   我梦见病房里迎来送往一个个陌生病友,他们来时带着同样愁苦的面容,离开时却各不相同。   一个病房可以住三个人,但因为医疗资源紧凑,我们这间病房多加了一张床,就是我睡的这张,就靠在窗边,一抬头就能看见满目的绿色盎然。   一床是个年轻学生,前几个月高考结束,因为上周刚动过手术,所以不能用嘴进食,只能采用鼻饲,将营养物质从鼻子里输送进肠胃。   我没怎么见过他的父亲,只有个满脸疲惫的母亲在陪床。有天下午,这孩子突然大出血,谁都措手不及,他母亲呆愣片刻,边用洗漱脸盆接住喷泉似的鲜血,边喊着“医生,医生”,我们周围病友也都齐刷刷喊着“医生,医生”,闹哄哄得就像个菜市场。   二床是一对异地来的中年夫妇,儿女没法跟着来,就只有丈夫在照顾妻子。他们家乡特产好吃的大饼,摊开来有床那么大的饼,把它卷成巴掌大小,硬啃,我差点没把牙齿给崩掉,哦,那也是我最后一次用自己的牙咬东西,这么一看,倒是不亏。   在病床里总也睡不好,不只是医生护士常来换药,还有病人和家属的哭声与呼喊声。二床就是这样,我睡到半夜两三点,正迷迷糊糊,就听到二床妻子压抑痛楚的哭声,她仿佛怕吵醒病友,所以尽量忍着。   然而如此一来,那声音却更加悲戚破碎,断断续续的,说是哭泣,更像是垂死呻/吟,让人更加心慌。我其实没有立场指责对方打扰我睡觉,因为我半夜里也叫,叫了一晚上痛,磨得病友和家属们都长出黑眼圈。   三床是个老太太,天知道,我在医院待了那么长时间,就见过她有陪床家属。每天会按时来问候她是否安好的,估计就只有清晨查床的小医生们。   老太太心态还挺不错,笑眯眯掰开缝过针的嘴,和我们分享自己回家后,因为病情恶化,导致针口断裂,她自己又用针线缝上这事。   我觉得咱们病友才是真人才,显得我好像太怂了些。知道第二天手术,我一脸安详地将手放在腹部,听了一晚上《The Music of night》,毕竟,当年“死刑时自选音乐”中,我就选了这首。   顺带一提,这只是个网络笑话,我可没有犯罪。这年头流行注/射/死/刑,犯人可以自选背景配乐,据说排行第一位的是某个动画片主题曲。   所有人都畏惧死亡,尤其当死亡慢慢降临的时候。不过,生过病的人都知道,病死这件事,最让人烦恼的反而不是早已注定的结局,而是漫长过程中对自己和亲友们的折磨。   有时候,你甚至会一边给自己缝针、用脸盆接血,一边翻白眼想:烦了,腻了,毁灭吧。   偏偏所有人都想拉你一把,明知道你必死无疑,却总带着压抑悲伤痛苦的眼神,告诉你一切还有希望,你要坚持下去,不仅仅为了自己,更为了爱你的人。   我坐在青年病床前,看着这个怂包塞着耳机装死,不由讥笑地扯了扯嘴角。   “别装了,你的听力有多好,难道我会不知道吗?”   我伸手拉扯他的耳机,让病房外的讨论声传入我们两人耳中。   “这个项目的机会很难得。”“我知道,可是……”“你们也知道,这种病目前没有行之有效的治疗手段。”“谢谢您,医生,我们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   我盯着那张熟悉的脸,过分青涩,过分天真,过分难堪。   “看看你呀,”我轻声道,用冰冷手指戳着他肿胀的脸颊,“就像头待宰的猪。”   这个青年闭上黑白分明的眼眸,让软弱的泪水划过眼角。   “现在就哭成这样,以后你又该怎么办呢?”我有些忧愁,再次捏了捏他的脸,“说实话,死在现在也未尝不好。但我知道的,你不想死。”   我贴近青年的脸,在他漆黑眼眸中,看到自己的五官,和对方一模一样的五官。   “我们都知道,你我有多想活着,我们是个懦夫,我们不想死。”   我陡然从梦境中惊醒,像看到什么不可名状之物般,无法控制自己的粗重喘息。   眼前依旧是中心塔干净、整齐、空旷而冰冷的三层,面前随意扔着一堆垃圾包装,灯光刺得双目含泪,一时看不清面前那个人的容貌。   等等!   我彻底清醒过来,在睡着之前,我身边坐着两个手下,面前坐着三个人。   为什么现在面前只有一个人?剩下的四个人呢?   为什么我们会突然入睡?连体内的灵能都无法抵抗?   我伸手擦去眼前的生理性泪水,终于看清眼前的人影。   他并不是我的属下,却拥有一张熟悉至极的面容,一张属于我自己的面容。   “我”坐在对面,不是幻觉,他甚至还有影子,对我勾唇轻笑。   “你好,萨宁。”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体内灵能宛如死寂,但对面的“我”伸出双手,让灵能之光覆盖掌心。   这个怪物夺走了我的灵能?或者说,那个隐藏在中心塔的力量,复制了一个“我”,并封印我的灵能?   “为什么觉得我才是怪物呢?”对面的“我”疑惑地歪头,“说不定,你才是复制体。”   我冷眼看着他,就像看一个纯粹的傻子。   “我”的笑容逐渐凝固,他耸了耸肩,收回双手,接着从背后凭空变出一把染血的斧子,对我诡异一笑。   斧子劈中我身后的座椅,带来金属破碎的响声。   我:???   说好的克系剧情,为什么会突然变成《闪灵》啊!   我边抱头鱼窜,边在心里坚持吐槽道。 第156章 星际篇4&5   星际篇/04   我决定从今天开始讨厌《闪灵》, 尽管男主角把头塞进门里的表情包,曾是我的心头好。   直到表情包变成我自己。   我健步如飞躲进三楼某间健身房,来不及关门, 就听见“咔嚓”一声,斧头劈向我关门的手。   幸亏我缩得快, 否则我下半辈子只能做海盗船长了。   “我”把半个脑袋挤进去, 对我露出一个狰狞诡异的笑容, 嘴里喊道:“来啊, 萨宁,亲爱的, 一起造作啊!”   呵呵,神经病!   我捡起健身房角落的哑铃,猛地砸过去, 接着动作顿住, 再也无法前进一寸, 仿佛“我”面前有一层无形屏障。该死的, 为什么他有灵能, 我却没有?   难道灵能只属于疯子吗?   “我”抬眸瞅了眼哑铃,再次咧开嘴讥笑, 接着抬腿, 用上三分灵能, “砰”一声踹开健身房大门。   我受到冲击直接飞出去, 重重砸在墙壁上, 抱住一旁的瑜伽球, 勉强稳住身形。   感谢我们的废物组织, 玫瑰军团虽然内部管理混乱, 但是采购的防护服是宇宙顶尖货, 能缓冲大部分冲击伤害和冷兵器。   我的肋骨隐隐作疼,但好在没有断裂,也没有吐血。   我试图扶着墙壁站起来,但试了好几次,脚下依旧打滑。短短几秒内,“我”已经拿着斧子冲到面前,眼中凶光和杀意几乎无法掩饰,他高高举起利刃——   毫无疑问,我身上的防护服能抵挡冷兵器伤害,但我的脑袋并不能。   那把斧子是冲着脖子劈过来的。   我咬牙暗骂一声,心中却没有多少对死亡的恐惧。是的,我并不畏惧死亡,从身着睡衣穿越到星际战场开始,我或许会惊恐于这场奇遇,或许会讶然于敌人的奇形怪状,或许会伤感于对故乡的思念……   唯独,没有对死亡的敬畏。   仿佛死亡这件事对我来说,就与吃饭喝水一样平常,早就经历过无数次。   我凝视那道银光,心中没有太多想法,突然,余光瞥到一颗滚圆的金属球体正往这里游荡,我福如心至般喊道:“哈里三号,救救我!”   机器人第一法则。   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或因袖手旁观使人类受到伤害。   尽管这个机器人也不太对劲,但我仍然选择尝试赌一把,说不定这两个诡异玩意儿不对盘呢?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毕竟盯着的猎物被抢,猎食者必然会极为愤怒。   “叮!”斧子和金属肢节在半空中碰撞,发出清脆响声,隐约可见微弱火花。   下一刻,斧子碎了。   这个服务型人工智能强得有些过分,它真的是服务型号,不是武器型号吗?   哈里三号飘荡到我面前,挡住那柄斧子,机械声音一板一眼道:“哈里三号会保护贵客们的安全。”   我:……   讲道理,虽然你是这么说的,但发生在中心塔的凶案都是怎么回事?   然而哈里三号只是挡住“我”的攻击,却没有如我所料,出手攻击对方。   “保护,贵客的,安全。”   哈里三号继续重复道,接着上半个球转过180度,对准我说道:“尊贵的客人,您的回信已经抵达,是否要去五楼通讯室接收?”   收到回信了?嗯,组织这次倒是挺快的。   只是看着虎视眈眈的另一个“我”,我觉得自己无法顺利回到五楼,哪怕有哈里三号保护也不行。   哈里三号为何不杀掉怪物?他们是一伙的?不,并不像。   如果是一伙的,哈里三号不该阻止对方杀我。可是,如果他们彼此敌对,为何不打起来,机器人仿佛是刻意忽略对方似的。   我眯了眯眼睛,试探般问道:“哈里三号,你会保护我,替客人清除所有威胁吗?”   “是的,尊贵的客人。”   “你能杀死他吗?”我指向另一个自己。   机器人法则第一条,不得伤害人类。   前提对方必须是人类,而不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怪物。   “可以,尊贵的客人,您确定要消灭目标吗?”   哈里三号再次确认指令,机器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冰冰,却让我感到一丝不祥,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忽略了似的。   我再次凝视被哈里三号挡住的“自己”,他的斧子碎了后,不再展示出任何攻击性,只是冷眼看着我,表情充满嘲讽,仿佛在看什么垃圾。   ……说实话,我这种脸露出鄙夷表情时,还挺拉仇恨的,就很欠揍。   “尊贵的客人呢,您确定要消灭目标吗?”哈里三号再次向我确认。   我微微张开嘴,“确认”仿佛凝固在喉头,带出些许气声,带着本能的犹豫。   我并非对怪物心软,而是潜意识察觉到不对劲。可到底是什么不对劲呢?   中心塔的工作人员都消失不见。   通讯室洒满设备的暗沉鲜血。   极可能被哈里三号被枭/首的最后死者。   无处不在的恶意窥探目光。   莫名其妙陷入沉睡。   消失的同伴,突然出现的“自己”。   哈里三号至今没有攻击,反而保护人类。   哈里三号对“我”的漠视。   “我”突然放弃再次攻击。   ……   我抬眸看向机器人和另一个自己,那一瞬间,所有线索都在脑中串联起来,就像一道闪电划过漆黑天际。   我的眼眸微微睁大,那声“确认”在喉咙转了一圈,最后转变为一声“不”。   “不!”我语气坚定道,“不要消灭目标,也不要伤害他,哈里三号,但请替我挡住他困住他,越久越好。”   “就是现在!”   我猛地喊道,与此同时,在哈里三号转动金属肢节时,往旁边窜了出去,目标明确奔向五楼通讯室。   中心塔血案之谜已然揭开谜底。   原来如此,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推理。   中心塔工作人员确实都被人工智能杀死,但人工智能却没有背叛人类,它们只是遵照指令办事!   这里的人遭遇和我相同的事情——   他们被充满恶意的不可名状盯上,因此被强行拉入梦境中,等他们再次苏醒时,发现面前出现另一个自己,而后者开始疯狂攻击。   于是,他们受到惊吓,拼命逃跑,或者试图反击。然而很显然,他们打不过这些“怪物”。   所以,他们必然会求助于中心塔的人工智能,这也是大部分星际人类的习惯。   在这个科技高度发展的星际时代,机器早就替代大部分劳作和生产,它们忠诚、不知疲倦、周到体贴、强大无畏,是天生的服务者与保护者。   人类下达指令,让人工智能剿灭“怪物”,而后者依言照办,并且再次完美达成任务。   然而,当它们杀死“怪物”时,工作人员也以相同方式死去。   因为这些怪物本质上就是他们自己!怪物并非凭空产生的,否则就不需要强行让人入梦。   人类在梦境中会唤醒自己的潜意识,暴露自己内心的弱点。于是,那个恶意窥探的存在就通过梦境,将人类心中的潜意识具象化。   怪物就是我们,彼此灵魂相连,所以任何一方受伤,对方都会受到相同的伤害,任何一方死亡,对方都会以同样的方式死去。   哈里三号对怪物态度冷漠,不攻击也不理睬,就是因为在人工智能眼中,怪物是人类管理员的一部分。   简单来说,人工智能认为,怪物相当于人类的一只手。   怪物攻击人类,就像我的右手突然袭击我……嗯,虽然很奇怪,但人类本来就很奇怪。   当我呼救时,哈里三号自然会阻止右手用斧子砍我;当怪物不动时,哈里三号自然会漠视对方存在,也不会攻击对方;当我要杀掉怪物时,哈里三号自然会询问“你确定要把自己右手砍了吗?”   机器人法则让他们保护人类,但若是人类执意要砍掉自己的手,它们也不会阻止。   是的,在这个星际时代,权限指令大于法则。   这也是恶念存在要隔开我们的原因,但凡有一个人看到同伴是怎么死的,都会意识到不对劲,从而不再下达“让人工智能杀死怪物”的指令。   某种程度上,中心塔人类死于自尽,当他们死亡后,清洁机器人按照程序设定打扫房间,将凶案彻底掩埋,所以才会出现全员诡异失踪的情况。   对我来说,这一切都很糟糕。   我确实看穿对方的把戏,然而,这却更加糟糕。   因为这个推理证明一件事:那些无处不在的恶意窥探并非我的错觉,它们真实存在,且想要杀死人类,而我刚刚就在它的注视下,戳穿了它的把戏。   这个世界存在邪神,对此我深信不疑。   笑死,因为我们组织老大“宇宙暗面”就是一个标准邪神啊!   而且邪神都是一群碧.池!   我一边飞奔逃跑,一边在心中跳出这句话。   祂们毫无善意可言,就算部分邪神暂时不攻击人类,甚至偶尔还会出手协助,也不是因为怜爱,而只是出于自己的好奇心,或者纯粹懒得理睬。   人类对祂们来说,是蚂蚁,是蟑螂,是飞虫。   有些人喜欢研究,有些人喜欢玩/弄,有些人会直接走过,有些人会顺手打死,而有些人致力于弄死自己地盘上的一切虫子……但归根到底,虫子就是虫子。   虽然咱也没见过几个邪神,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知道,祂们没有一个好玩意儿。   在哈里三号协助下,我不断秦王绕柱,躲过好几次追杀,成功跑到五楼,猛地扎进通讯室,命令人工智能把门锁死,为自己多争取一些时间。   我打开通信器,手腕微微发抖,因为剧烈跑动而喘息着。   之前发给瓦尔将军的暗号,并没有得到他本人的回信,信号被拦截,被转到这个星域的某个地方。   但对方能拦截成功,并按照正确方式回信,说明他也知道组织暗号。   稍一思索,我就明白对方的身份,是那个本该和我们联络的探子。   按照组织方式破译信号,成功转换为音频,一个冰冷僵硬的男声从那边传来。   “收到,暗号,请,稍加,等待,我,会来,找你。”   我:……   夭寿哦,这是什么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个星域还有没有正常人?!   星际篇/05   这个破地方待不得了。   这是听完音频后,我脑子里的第一反应。   就算任务失败,我们也必须立刻撤退,至于之后被组织怪罪责罚什么的……呵呵,我们得先有命逃出这个星域!   老板就算想掐死我,也得先排个队。   而且我有种莫名预感,宇宙暗面并不会太为难我。   门外另一个“我”依旧在试图破门,谢天谢地,通讯室是中心塔机密要地,此处大门比健身房的结实多了。   根据哈里三号的说法,哪怕有一支战术小队手持制式武器,也要三小时才轰得开这扇门。   “主要为了防御星际海盗,如果他们强行占据星球,中心塔通讯室将是最后的阵地。”   只要不遇到毁灭星球的灾难,工作人员就能逃到这里,一边向外界发送求救信号,一边躲在里面等待救援。三小时,足够最近的帝国巡逻队抵达。   要是三个小时还没得救怎么办?   哦,那就等死吧。   三个小时还没等到救援,四舍五入,基本就是帝国也完了。   至于信号被拦截的情况,一般不会发生,因为每个组织都有自己的特殊暗号,并会伪装成普通宇宙辐.射信号,只有专门接收设备才能收到并破译。   至于把整个星球的宇宙信号屏.蔽也不现实。   一方面,太过费力,另一方面,反而会形成信号盲区,成为整个星域中最闪耀的存在。   简单来说,就相当于全球覆盖的信号,突然有个地区的信号集齐消失,政府瞎了才发现不了问题。   星际很大,所以也很乱。   帝国的星球防御策略已经很全面,只是凡事都怕意外,谁能想到会冒出个邪神?   要知道,普通星际人类没有宗教信仰,他们根本不信神,只有玫瑰军团这种精神病才会信仰宇宙暗面。   我的手指苍白,轻轻叩击金属桌面,速度越来越快,与此同时,慌乱心跳却一点点平复下来。   被逼到死地的感觉很熟悉,仿佛我早就经历过不少,越是危险,越是平静。   “黑曜石号舰长萨宁,遵照帝国《灾难紧急条例213号》,申请圣布塔16号星球核心系统的临时管理权限。”   我语气平稳,声音清晰,尾调在空旷的房间里扩散。   通讯室安静三秒,一个金属冰冷的声音回应道:“萨宁舰长,申请已收到,正在审核中。”   “圣布塔16号一号管理员,失去生物信号。”   “圣布塔16号二号管理员,失去生物信号。”   ……   “圣布塔16号三十六号管理员,失去生物信号。”   “判断结果:目前情况符合帝国《灾难紧急条例213号》,核准申请,黑曜石号舰长萨宁,欢迎使用圣布塔16号星球核心系统,您将拥有24小时临时管理权限。”   “求援信号已发送至附近军方和本星域行政星,请您保护好自己和他人,保持信心,积极自救,等待援助,帝国与您同在。”   《灾难紧急条例213号》,专门适用在某个极端情况:当这个星球所有管理员都已经死去,或失去清醒意识时,可以由另一位帝国公民申请临时管理权限。   核心系统,是一颗星球所有机械和人工智能的控制中心。   虽然圣布塔16号只是一颗偏远矿星,核心系统功能不及繁荣区域的行政星,但基本配置都有。   刚发现这颗星球诡异时,我并没有申请权限,理由很简单……谢谢,咱们玫瑰军团是被全宇宙通缉的疯子,留下这种痕迹,生怕自己不会被抓是吗?   但事已至此,生存是目前第一要务,我已经不打算考虑之后的事情了。   掌握星球核心系统后,我可以调动的人工智能更多,并且眼前投影出整个中心塔构造图。   “寻找最佳逃离线路,尽力拦住目标,协助我回到港口。”   话音落下,我眼前的虚拟地图立刻标出三条路线,更多机器人聚拢过来,阻拦另一个“我”。   在核心系统帮助下,逃跑过程很顺利,直到我重新登上黑曜石号。   我只带了五个手下登上星球,大部分人手留守星舰,理论上,这艘船不该那么安静。   安静得宛如坟墓。   我盯着星舰银白色的墙壁上那抹暗红,下意识伸手抚摸。   突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我的脸顿时冷下,熟练拿出星舰走廊上藏着的武器。   脚步越来越近,不紧不慢,仿佛闲庭信步,他转过拐角,每声脚步都仿佛踩在我心口,我默默抬起枪.口。   一个穿着制式防护服的男人进入视线。   陌生脸庞上带着无尽疯狂和滴落的鲜血,他甚至还能笑着与我打招呼。   玫瑰军团再蠢,手下也不是吃素的,何况黑曜石号明面上是商船,实际上被改装得和战舰差不多。   不是我吹,这艘星舰的防御系统不说宇宙前三,也是一流水平。   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   他又是如何悄无声息屠杀全部船员?   他是强大的灵能者?   不,就算是灵能者也做不到。   普通海盗尚且知道防备灵能者,在船上准备专门设备,更何况是本身就信仰邪神的玫瑰军团?   他……是邪神?   不,不对,气息不对,他身上有邪神味道,却远不及邪神威压。   等等,我为什么能辨别邪神?   “嗨,久等,我来了。”这个疯子满身是血向我打招呼,笑容癫狂诡异,仿佛嘴角只能维持一个角度。   久等?   哦,淦!他是那个探子!   这样就说得通了,他能进入黑曜石号,是因为有组织内部的通行密码。他能屠戮全体船员,是因为那群憨批对自己人没有防备。   我冷眼瞧着他,毫不犹豫举.枪攻击。   象征死亡的红光打穿他的眉心,然而,那个疯子却没有死去,仍旧带着诡异弧度的笑容,凝望着我。   这个星域真的见鬼了!   “为什么,攻击,我?”他笑着开口问道。   我连续扣动扳/机,几乎将他半个身体打成筛子,然而,他依旧站着。   “为什么,攻击,我?”“为什么,攻击,我?”“为什么,攻击,我?”   几个声音同时响起,回荡在星舰走廊。   我默默看向探子,看到他露在防护服外的皮肤,突然龟裂出一道道口子,紧接着越张越大,变成一张张嘴巴。   “为什么,攻击,我?”它们齐刷刷问道。   我:……卧槽,要掉san了!好特么恶心!   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当这个鬼玩意儿向我这边靠近时,星舰防御系统发出尖锐的警报鸣叫,预示外部受到攻击。   “报告情况。”我命令星舰的人工智能。   下一刻,我在墙壁投影上,看到了自己的脸,还有比脸还大的两把斧子,对我露出《闪灵》般笑容。   “我”这次长记性了,在斧子上包裹灵能,在星舰防御罩上,一下一下劈砍。   我:……圣布塔16号的防御真的很废。   不愧是偏远地带的无名小矿星!   啊啊啊啊!前有狼后有虎,要死了啊!   也不知道这次死了,还能不能继续活着。   咦,这句话是不是有点矛盾?死了还怎么活?   不管了,我一边转身就跑,躲避满身嘴巴的探子,一边气沉丹田,近乎绝望地喊道:   “老板!救命啊——”   是的,我现在只能指望宇宙暗面,希望老板不要那么废。   太废物的老板,将会失去自己心爱的下属。   什么,你说我不是祂的心腹?   胡说!   哪个老板会不爱我……吗? 第157章 星际篇6   星际篇/06   宇宙暗面就是个大辣鸡。   听到了吗, 老板,你就是个大辣鸡!   当我被两面包夹的时候,我一边举.枪还击, 一边不忘竖起手指,表达对宇宙暗面的真情实感。   据我向祂呼救,已经过去半个小时,没有半点回应。   老板就是这么一种东西。   当员工真正需要他们的时候, 他们就会像突然掌握超能力般, 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员工不需要他们的时候, 他们又会贱兮兮地从某个未知空间窜出来, 提出各种欠揍的需求。   他们存在又不存在, 具有二象性, 没错,薛定谔的老板。   只有当吊路灯的时候, 他们的存在状态才会彻底稳定。   嘻嘻, 吊路灯。   我终于跑不动了, 靠在舰长室门口休息,随着这场三方大战, 星舰内部设施被摧毁无数, 而且缺少船员, 我无法自己驾驶一艘星舰,有人工智能系统协助也不行。   行吧,不跑了。   我低头瞧着手里的激/光/枪, 能量已然耗尽, 反复提示我更换能量块。   一路上我看到不少尸体与鲜血, 玫瑰军团的狂信徒自然死有余辜, 只是可怜那些被雇佣的普通船员, 终究没能逃过一劫。   事实上,当他们接受“黑曜石号”的高额雇佣时,就注定走上一条死亡之旅。即便这次任务顺利完成,玫瑰军团也不会留下知情者,他们会被通通灭口。   满身嘴巴的探子迈着缓慢却稳定的步伐,一步步朝我的方向靠近。他身上防护服被打得破破烂烂,露出大片肌肤……还有上面无数张嘴巴,都完成同样诡异的微笑弧度。   它们断断续续呼唤我的名字,就像叫魂似的。   “萨宁,萨宁,萨宁,萨宁……”   我翻了个白眼,余光瞥见另一个自己挥舞斧子跑来,脸上带着狂喜的表情。   鲁迅先生说得对,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连自己的悲喜也不通。   “我”那么高兴,但我只觉得吵闹。   累了,烦了,毁灭吧。   我闭上眼睛,疲惫地靠在金属墙壁上,冰冷沁入皮肤,带来一丝清明。   随着两个怪物的靠近,我的情绪却更加安宁平稳,仿佛已然脱离现实情境,升到更高一层,冷静俯视这一切。   那一瞬间,我脑中突然闪过一个认知。   驱使“我”的邪神,与驱使探子的邪神,并非同一个,祂们的气息不同,且仿佛都受到某种限制,无法使出全力,只能驱使各自的傀儡干活。   鬼知道我是如何知晓这些的,但我就是知道。   与此同时,我隐约觉得,自己有杀死……或者说克制祂们的办法。   所以,祂们在忌惮我,所以,祂们才对我紧追不放。   我的手腕灼烧起来,整个人放空,完全凭借本能做出接下来的动作。   一丝强大到诡异的力量涌上手腕,在掌心幻化出一柄造型奇怪的长.枪。它甚至不需要驱动,在捕捉到两个怪物的瞬间,就如同离弦之箭般飞出去。   啊,定向制导。   一抹难以形容的光辉,宛如长虹贯日,刺透探子的胸膛,彻底斩断邪神控制。   下一刻,这具本身就破破烂烂的傀儡再也无法支撑,往后缓缓倒下,所有嘴巴都闭上,化为腐臭的烂肉。   所以他到底死了多久?都烂成这样了。   长/枪重新回到我的手上,对面的“我”笑容不变,对方很清楚,我杀了他,就等于杀了自己。   那是我梦境的造物,那是我灵魂深处的弱点。   长/枪微微颤动,发出深沉的长吟,似乎在催促我不要再犹豫。   好吧……我垂下眼眸,接着勾起嘴角,猛地投掷出长/枪。   我没有杀死他,我只是硬生生把自己割开成两半。   至少走得掉。   虽然这意味着失去一半灵魂,失去觉醒的灵能。   不过如此一来,邪神留下的未知污染将困在另一个“我”身上,而他将被困在圣布塔16号。   失去灵能也挺好,灵能者越是强大,就越容易感应到宇宙中的诡异,容易死得非常有节奏感。   我乘坐港口停泊的那艘小型运输舰,设定好坐标点,向星域外发.射。   船舱外是亘古不变的漆黑宇宙。   小型运输舰的补给有限,且迁跃装置损毁,如果无法顺利驶离贝塔-289星系,我就只有死路一条。   为了节省能源,也为了降低存在感,我主动睡进休眠仓。   也许还未离开那个梦境邪神的领域,我又开始在无边黑暗中做梦。   眼前是无尽星空,脚下是一颗逐渐死亡的地球。   “我从没见过你。”耳边传来陌生女声,带着些许好奇,“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打扰你,只是……你真的是21世纪的人?”   我转过头,看到一个皮肤略黑的女性,还有一个长满络腮胡的壮汉。   “珍妮,谢尔盖?”我看着他们胸口的铭牌,轻声问道。   “萨宁?所以你是二区的人?”   当地球走向灭亡时,当生灵万不存一时,国家边界便失去了意义,联合国整合全球资源,最终在空间站形成七个区,中华二区,是我们如今的名字。   “嗯,”我随口应了一声,又觉得自己不该如此冷淡,微笑补充道,“对,我是中华二区的人,也是21世纪的人。当年我患上绝症,所以参加‘未来工程计划’,一个月前刚被唤醒。”   未来工程计划,是21世纪最伟大的科学计划之一,全世界三万名绝症患者自愿参与其中。   和普通的冷冻不同,这个实验中的参与者,除了部分重要器官外,身体绝大部分都被改造成机械。   人工心脏,人工血管,人工肺部……这些器官难题被一一攻克,唯有大脑,始终无法用人工替代。所以才有了“未来工程计划”,科学家们寄希望于未来科技。   “你能被唤醒,真的很幸运。”谢尔盖嗓音低沉粗粝。   我莞尔一笑:“是的,我很幸运。”   脑部长时间冷冻会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即便所有参与者都注射过特殊药物,但他们被陆续解冻时,绝大部分人的脑组织变成冻豆腐一样的存在,尽管如此,他们却还“活着”。   因为机械心脏没有停止跳动,人工血管也依旧在输送能量物质。   据说最终被成功唤醒的人,不过十位数,我是其中之一。   “更幸运的是,未来工程计划的志愿者提前被送到伊甸空间站,躲过地球大灭绝。”珍妮感慨道,表情掩藏不住低落沮丧。   地球大灭绝。   我垂下眼眸,想起历史书上的记载,公元2156年7月10日,是看起来极为普通的一天,没有人意识到有何不妥,只有美国纽约皇后区医疗中心收治一位病情古怪的女患者莉莉·卡特。   莉莉·卡特是个幼儿园老师,她的一生同样平平无奇,被送往医院的前一晚,她吃了块疑似过期的披萨,第二天中午开始腹痛,全身蔓延暗灰色的玫瑰斑痕,触碰时剧痛,宛如灼烧。   当时,皇后区医疗中心并没有太当一回事,他们只是普通医院,如果真的遇上疑难杂症,会建议患者转去更专业的医疗机构。   医生为莉莉输送治疗肠胃炎的常规药物后,这位幼儿园老师的病情有所好转,疼痛减轻。所有人都没把这个病例当一回事,没有人意识到,世界末日会从这一刻开始。   7月11日凌晨,莉莉的病情陡然恶化,她哀号而死,镇静剂和止痛药物丝毫不起作用。医院开始意识到问题,经过专业解剖,发现莉莉内脏呈现烧焦状态,就像被活活烧死,但表皮没有灼烧痕迹,除了那一身的玫瑰斑痕。   到此刻为止,这个病例虽然诡异,却还不足以引起惊慌,因为莉莉只是个例。   7月13日,美国纽约多处医疗机构收治11名不断哀嚎的病人,他们全身皮肤遍布暗灰色的玫瑰斑痕。   7月14日,11名新病例死亡,同日,美国纽约再次新增“玫瑰焚烧症”患者104名,次日尽数死亡。   美国医疗机构立刻意识到,他们面对的是一场症状古怪的瘟疫,与此同时,全世界的新闻焦点开始聚集。   7月20日,世卫组织发布最高等级的传染病警告,但为时已晚,这场瘟疫就像一颗火星落在油库中,瞬间引爆出海量患者。   按照生物理论来说,致死性越强的疾病,传播性就越低,比如闻名古今的埃.博.拉,简直是灭村小能手。但因为宿主死亡太快,根本来不及传播出去。   但是“玫瑰焚烧症”是个该死的例外,尽管患者一天就死,却依旧不断传播。医学专家意识到,这不符合传播原理,除非……除非……   感染源未被控制,且在不间断制造新的零号病人。   人类采取堪称史上最强硬的防治手段,科学家们殚精竭力研究病症,但都没有显著效果。   最糟糕的是,在十月份,玫瑰焚烧症开始在动物、植物的身上出现。   又一个违背生物学常识的现象,但它偏偏发生了。   人们躲在古老的封闭避难所里,杜绝一切与外界接触,才勉强控制住情况。然而随着大量动植物的死亡,幸存人类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他们将失去生存资源。   时间来到2157年,科学家威廉·曼切尔有了全新发现,玫瑰焚烧症并不是生物学意义上的传.染.病,它是一种环境病,如今地球空气中遍布的某种物质,长期与其接触,将导致各种生物的死亡。   封闭避难所之所以能延缓病情发作,是因为这些建造于几十年前的地下建筑,空气中还不存在这个物质,加上及时封闭,才阻止玫瑰焚烧症的进一步扩散。   所以,问题来了,留在地球上是绝对没有活路的,人类将何去何从。   万幸的是,在我被冰冻后的七十多年,世界航天科技到达全新高度。   2098年2月,庞大的伊甸空间站建成,能够同时支持十几万人在空间站生活,同年10月,未来计划工程的三万实验体被转移到空间站保存。   事实上,过去五十多年,陆续有一万多工作人员移居空间站,且都没有患上玫瑰焚烧症。伊甸空间站和各国科学院签订协议,进行的实验多达上千种,包括在太空养牛羊、种粮食等等。   换而言之,伊甸空间站完全可以自给自足,相当于一座太空城市。   说来也奇怪,当患有玫瑰焚烧症的病人来到太空后,他们病情立刻不再发作,仿佛火山进入休眠状态。   于是,伊甸空间站成为人类唯一的生存希望。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入这座“伊甸园”,不是空间的问题,而是资源不够,空间站最多供养二十万人。   那是人类历史书上最沉重和惨痛的一页,即便已经过去两百多年,也让后来者感到心惊胆战。   随着两百年繁衍生息,尽管经过各种改造,伊甸空间站仍然面临人口增多,资源不足的问题。为了节省能源,部分无用实验被抛弃,比如“未来计划工程”里的三万实验体。   三百年的奋力研发,我身上的绝症早就不是问题。   他们对半机械体非常满意,这项技术始终未能彻底攻克,因为死亡率太高,而且空间站资源有限。不过往好处想想,大家都是机器人,就不会被玫瑰焚烧症感染,说不定有朝一日能重回地球?   所有人都认为我是幸运儿。   三万志愿者中的幸运儿,躲过地球大灭绝的幸运儿……但没人理解我的心情。   我凝望漆黑亘古的宇宙,表情淡漠沉寂。   如果再让我选择一起,我宁愿死在2022年的初夏,在亲人环绕中,在宁静的夏风中,陷入永远的安眠。   下一刻,我从梦境中惊醒,却突然间忘记梦见了什么,只有耳边异常尖锐的警报声。   啧,脑瓜子疼。   运输船被某艘星舰锁定,人工智能系统提前唤醒了我。   等等,运输船哪里来的人工智能系统。   我愣了愣,不敢置信道:“哈里三号?圣布塔16号核心系统?”   “尊贵的管理员,BX629小型运输船被锁定,信息检索中,预判对方身份:星际海盗,正确率:87%,建议您立刻采取行动。”   不是,你先等等,先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跟来的?!   夭寿啊,这个人工智能不会也被邪神影响变异了吧?   贝塔-289星系真是个可怕的地方。 第158章 星际篇7   幸运的事情:在补给耗尽前, 终于被某艘星舰发现。   不幸的事情:这是一艘星际海盗船,而且已经锁定我。   幸运的事情:我拥有一个强大的人工智能。   不幸的事情:这个人工智能因为邪神而变异。   幸运的事情:海盗们认出我是“碰瓷号”,啊不对, “欺诈号”的船长,我们是同行。   不幸的事情:海盗没有同行爱, 他们只想要拿我换赏金, 没有武德,几十个人来骗、来偷袭我这个优秀行业工作人员。   幸运的事情:我把他们都弄死了。   好耶, 我拥有了一艘新的海盗战舰!   然后,我面临两个选择,一是通知玫瑰军团来接我。   但我没有进入贝塔-289星系, 而且还丢了自己的灵能力,我怀疑宇宙暗面能把我叨叨死。   第二个是假装自己分裂时失忆, 毕竟大部分和宇宙暗面有关的部分, 都被割裂在那个“我”身上, 从此天高任鸟飞,在宇宙中自由快乐。   但坏处在于,变弱不等于没有,宇宙暗面最后肯定还是会发现,然后我就彻底无了。   古人说得好,生命诚可贵, 自由价更高。   于是……我选择第一个,因为我也不知道去哪里, 宇宙那么大, 哪里也不是我的家。   只是我没有再试图联系瓦尔将军, 毕竟满身是嘴的探子给我留下极深的心理阴影, 我直接拿出石头, 将贝塔-289星系的事情禀报大老板。   越级汇报,好特么刺激。   好在宇宙暗面没有为难我,只是叨叨了我一天,这个小心眼的老板,迟早上路灯!   祂训完话之后,又叮嘱我,如果魂体有异常,记得向祂禀报。   祂大概怕我一时冲动,再割一次,只剩下四分之一,那就真的无了。   ……不好意思,祂是觉得我傻[哔——]吗?会再割自己一刀?   我觉得老板没说出口的话,大概是:难道你不是吗?   其实,我不喜欢玫瑰军团,主要原因还是手下太多憨憨。但万万没想到,发展到最后,憨憨竟然是我自己!   失去灵能后,宇宙暗面没有苛责,祂放弃让我继续探索贝塔-289星系,却没有让我回到黑玫瑰军团。   哦豁,我没有工作,这可不行,于是我自荐当星际海盗。   这个业务我可熟悉,“黑曜石号”虽然没了,但我可以再买一艘更好的星舰,然后取名“碰.瓷.号”。   对于我这个真诚的建议,宇宙暗面让我闭嘴。   于是,我乖巧闭嘴了。   老板没有思考太久,便下令让我就近滚去白玫瑰军团,暂时为洛伦佐将军效力。   至于变异的哈里三号,老板让我不要放在心上,一并交给洛伦佐将军就行。发出这个指令后,那块石头就再也没冒出血字,无论我抱着它说再多话,也莫得反应。   我觉得老板将“嫌弃”两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祂为什么要嫌弃我?玫瑰军团遍地是精神病和憨批,多我一个又有什么关系?   洛伦佐将军是个英俊金发男人,他对我的到来颇为烦恼。   因为理论上来说,我是黑玫瑰军团瓦尔将军的人,而他和瓦尔将军不能说亲如一家吧,至少也算势如水火。   但要是借故弄死我,宇宙暗面可能会不高兴。   洛伦佐将军脸上带着要笑不笑的表情,拿走变异的人工智能,让我在休息室里等待。我觉得他打算召集手下开个小会,商量把我扔到哪里去。   半个小时后,洛伦佐将军的秘书走进来,推了推眼镜,带着礼貌却疏远的笑容,沉声道:“目前我们军团没有作战任务,也没有合适您的工作岗位。”   让瓦尔的人进入他们的战斗序列?怎么可能!   “其实我也可以接受带薪休假,”我非常认真说道,“或者,无薪休假也可以。”   秘书先生的表情顿住了,颇为震惊,玫瑰军团里竟然还有不想干活的狂信徒?   眼看他要怀疑我的“忠诚”,我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立刻补充道:“我的精神状态不够稳定,你们知道的。”   “是的,所以我们不会给您安排战斗任务。”   我们四目相对,尴尬地沉默片刻后,秘书先生推了推眼镜道:“九月是各大学院开学的日子。”   嗯哼,这一点倒和我的前世没区别,不过和我有什么关系?   且不说玫瑰军团是一伙疯子,笑死,脑子和正常人不同,怎么可能和普通人一起学习?哪怕是上辈子,我也已经从大学毕业,当了好几年社畜。   看我表情茫然,秘书先生又补充道:“洛伦佐将军的命令,安排您前往军事学院卧底。”   卧底啊……   这确实是咱们组织一直以来的心病:在帝国军队里安插不进人手,尤其是军方中高层。   帝国军队有两种招募方式:普通士兵从平民中选拔,五年雇佣期,第一年受训,两年驻扎,两年前线。据说根据部队和兵种不同,每个月都会给一笔不菲的工资,退役后还会推荐好工作。   中层军官从军事学院中选拔,星际军事学院一般是五年制,新生入校就要和军部签订合同,第四年开始就要去前线实习,根据在校表现授衔,基本都是少尉,少数可以得到中尉军衔。   毕业生将以十年为一期在军队服役,除非犯下大错,或者主动辞职,否则这辈子就不会离开军队了,直到一百岁退休。没错,这个星际世界的人类是一百岁退休,毕竟人均寿命一百五十岁,长寿的还能活到两百岁。   哪怕是最没本事的毕业生,一辈子不曾立功,光靠熬资历,退休前也能混到校官。如果本身有野心,实力也强悍,运气又好,基本会在四十岁左右,前往首都星的帝国第一军事学院进修三年,接着进入高层,平步青云。   玫瑰军团每年都试图往帝国军队埋钉子,采用广撒网的形式,但始终都只在底层盘着。   组织也曾送核心成员去军事学院读书,却因为狂信徒的特质,在正式进入军队前,就会被抓住。至于送非核心成员……开什么玩笑,人家都有机会当上军官,傻子才继续和你们混一起。   “也是运气好,这次安排的身份绝不会有问题。”   你这么一说,我反而觉得更慌。   总而言之,洛伦佐将军根本不想我在他面前晃悠,又不想便宜我去休假。本着眼不见为净的原则,更为了让我远离白玫瑰军团的战舰群,他安排前往卡尼亚星球卧底。   为什么是卡尼亚星球呢?   因为这颗行政星上,有着全帝国第二好的军事院校——萨丁拉克军事学院。   我要去那里结识和腐化未来的帝国之星……也许吧。   你问第一好的院校?那自然是帝国第一军事学院,和帝国军部直接挂钩,是将星的摇篮,连宇宙暗面都不奢望手下能混进去。   “不要担心,当地组织成员已经为您准备好一份天衣无缝的身份。您所顶替的对象,将前往流浪星系,再也不会回来,他们家人也不想对方回来。”   我默默看向秘书先生,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那家人是组织的成员?”   “不,是我们的合作对象。”   秘书先生推了推眼镜,解释道:“卡尼亚星球是一级行政星,再加上有萨丁拉克军事学院,不只在这个星域,在全宇宙都享有盛名。”   “虽然星际帝国并非继承制,但大部分球长都会由当地大势力轮流当选。卡尼亚星球的陆家就是其中一个,您也知道,但凡大家族都会有龌龊,您顶替的对象就是家族权力争斗的牺牲品。”   “陆桐华是这一代的获胜者,当然,他能赢得家主之位,是因为洛伦佐将军的暗中支持。他的父亲有二十几个私生子,有不少孩子甚至是在其他星球上养大的,陆禾源就是其中之一。”   我抱臂挑眉:“我要顶替陆禾源的身份入学?”   “是,不过您不需要使用这个名字,仍然可以用‘萨宁’的本名,”秘书推了推眼镜,说道,“因为他已经没资格姓陆,更要躲着自己的哥哥。”   事实上,陆禾源要是用真名报道,才是件奇怪的事情。   这个身份堪称天衣无缝,因为当军方意识到“萨宁”是假名时,必然会调查到陆家头上,然后被家族争斗的那些烂事糊一脸。等确认萨宁就是陆禾源时,因为思维的盲区,他们多半不会再查下去。   当然,前提是我不被怀疑,普通背景调查应该能应付过去。   “就算他们让您和陆桐华对峙也没关系,他知道怎么做。”   陆桐华是聪明人,和玫瑰军团合作的事情,绝不可能让别人知晓,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会认下我这个“弟弟”。   一个星期后,我拿着陆禾源的身份和成绩单,成功进入萨丁拉克军事学院,一年级,战斗系。   理论上萨丁拉克只招收二十岁以下的新生,但东方人脸嫩,被切割身体与灵魂后,一般仪器也扫不出我的骨年龄,报告上想编几岁就几岁,而陆禾源本来也只有十七岁。   当然想更进一步的话,报考指挥系更好些,战斗系毕业也是军官,但指挥系才是将星摇篮。   然而看着招生简章上,指挥系比战斗系多出两页纸的专业课,还有平均绩点不低于A才能毕业的“暴论”,我迅速勾选战斗系。   谢邀,对咸鱼不要抱有太大期望。   我是来摸鱼的,顺带卧底,不是来寒窗苦读的!   #   萨丁拉克低年级学生是四人一间宿舍,高年级是两人。   我刚踏进高科技感十足的简约宿舍,就对上一双小鹿斑比般水汪汪的大眼睛,红发少年看着只有十五六岁,怯生生的,我都不知道他这个性格是如何考进战斗系。   “他叫利昂.伊夫林,胆子有点小,但很可爱。你叫什么?”冷不丁从上铺翻下来一个年轻人,金发宛若阳光,笑容也灿烂爽朗,“我是斯凯路·格兰,他是克莱夫。”   斯凯路从隔壁床拖出来一个黑发褐眸的少年,五官精致俊美,但满脸写着不爽,眉目间有些阴郁,对我点点头,权当打过招呼。   “你是当地人?我们都是提前几天到的,不过当地人就不用那么着急,”斯凯路自来熟地勾住我肩膀,小声哔哔道:“克莱夫不爱说话,别介意。而且刚才我想逗他开心来着,结果他更生气了。”   克莱夫声音阴沉,磨牙问道:“逗我开心?”   “你得多晒晒紫外线,阳光能让人身心舒畅。”斯凯路一本正经道,旁边的列昂默默捂住脸。   克莱夫深吸一口气,就在我们以为他要动手揍人时,他猛地转过身,拨开黑发,露出后脖晒痕。   呃,为什么晒痕看起来那么像愤怒的小鸟?   利昂低声道:“斯凯路,你把紫外灯开得太大了些。”   克莱夫放下头发,阴沉沉道:“是这个问题吗?我在床上睡觉,你在旁边开紫外灯也就算了,还把灯光变成这种造型!”   我终于忍不住笑起来,在克莱夫的死亡视线下,又不能笑出声,抖得肩膀颤动。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可是克莱夫恼怒的模样,和脖子上的愤怒小鸟晒痕如出一撤!   哈哈哈哈哈哈。   斯凯路无奈摊手道:“好吧,克莱,对不起,我道歉。其实我本来打算关掉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出去买零食的时候,它自己又打开了,可能是程序出错。克莱夫,多点幽默感嘛,笑一个。”   列昂小心翼翼举手道:“对,对不起,是我开的,我,我以为灯开着,怕影响克莱夫睡觉,就又按了一下。”   克莱夫的表情有片刻凝滞,接着,他深吸了一口气。   想到之后五年,都要和这群憨批室友朝夕相处,甚至要一起去前线实习,克莱夫就感到一阵窒息。   五年,他默默在心中念道,要忍耐,等他毕业之后,就再也不用见到这几个憨批,他一定要拒绝和对方分到相同的部队!他们去东边,自己就去西边,他们去南边,自己就去北边!   那时候的克莱夫并不知道,他确实不用再见到这群室友。   永远都不用了。   直到多年之后,他将在另一个世界,独自面对自己的罪孽和死亡。 第159章 星际篇8   萨丁拉克军事学院号称自己是全星际, 自然有不同凡响之处。其中最吸引人的是,每位新学员入校后,都会派发一位专业指导老师。   当然,学院还没有奢侈到为低年级学生一对一配备, 但一个寝室对应一位导师, 还是能做到的。   “明天早上是开学典礼,下午就要上课了?”斯凯路打开个人光脑, 检查自己这学期的课表, 随口问道, “咦,说是今天见导师, 但没有说去哪里见面。”   “另外, 你们明天也有基础格斗课吗?好像我们导师就是格斗课老师,加百利·吉本。”   克莱夫一边往脖子上的晒痕抹药, 一边无语道:“一年级战斗系的课程都一样, 明年才有选修课……你到底有没有认真看过新生培养手册?”   “半个小时前刚发, 还没有看。”斯凯路点开虚拟手册,将手抱在脑后, 往后靠着椅背, 一目十行。   他面容英俊, 斜靠着椅背时,碎金般发丝垂下,自带一股贵族气息。事实上,他家确实有钱,虽然斯凯路没有刻意解释, 但他的随身物品已经说明一切了。   星际时代, 普通学生都会配备人工智能光脑, 但不是谁都用得起银河科技公司新出品的“光耀5000”。   克莱夫和列昂用的都是基础款光脑,新生入学必备型号,优点是便宜、瓷实。   至于我……我默默掏出自己的二手光脑,接收培养手册、课表等校方资料,这还是我亲自从废品回收站淘换来的。   洛伦佐将军果然很讨厌瓦尔将军,除了这学期的学费外,他甚至不愿意多掏一个星际币,为我购置入学用品。   可恶!我从圣布塔16号逃出来时,全副身家都留在黑曜石号上,现在就是个穷光蛋。如果过段时间,洛伦佐将军还不肯批经费的话,我就得自己想办法弄钱了。   斯凯路揉了揉眼睛,突然往我面前一挤,感慨道:“哇,这个复古型号,算是我的童年回忆。萨宁,你很有审美品味,看看这个流线造型,还有刻意弄掉漆的外壳。”   不,不是刻意弄掉漆,是我根本没钱维修外壳。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中没有半分嘲弄,全是真诚,他是真觉得这个二手光脑很帅。   我:……   旁边的列昂欲言又止,克莱夫眯了眯眼睛,直接从后面偷袭,捂住斯凯路的嘴巴,对我露出一个笑容:“别理他。”   我突然失笑,摊开手道:“没关系,我确实买不起新的光脑,但这并不会影响我。”   如果你是个失去一半灵魂、死里逃生的狂信徒卧底,你也不会介意这种小事。   斯凯路拼命挣扎,却不想克莱夫手劲极大,这倒霉孩子“呜呜”半天,才终于在憋死前被放开。   “我绝对不要和克莱组队上格斗课。”他小声嘟哝道。   克莱夫对他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啊,青春,少年人真有活力,是我这种社畜咸鱼不能比的。   这群少年热情洋溢,却极为体贴,谁也没有再提二手光脑的事情。只是在我的光脑卡住时,主动将屏幕让出半边,和我一起看新生培养手册。   斯凯路不是有耐心的人,看了没几页,就又跑去戳光脑玩,而我从行李包中拿出纸币,将重要信息记下。   虽然星际时代的手写笔记早被淘汰,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你永远可以指望老派做法。   十分钟后,克莱夫叹着气,戳了戳我的手。   我停下奋笔疾书,抬起头,接过他递来的纸张:“嗯?我用不完那么多纸……这是?”   干净清秀的手写字迹,将一周课表和培养手册里的要点一一列明。   克莱夫移开视线,向来阴郁的面容带了几分尴尬的绯红:“我让光脑把要点摘抄出来,这样比你手动整理更方便。”   话是这么说,但你还亲自手抄了一份给我。   克莱夫果断扭头,对又开始作妖的斯凯路吼道:“不要在床上蹦迪!你是远古猴子吗?上铺要塌了,你要是敢压到我的床铺,我就把你头拧下来!”   斯凯路闻言,缓缓从上铺探出一颗金色的脑袋。   克莱夫深吸一口气,再次扭头,对列昂沉声道:“我把手册要点发到你们两个的光脑上了。”   列昂扬起腼腆的笑容,先是小声道谢,又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拿出几袋零食,鼓足勇气道:“嗯,这是,我们星球的特产。”   我瞅了一眼,桌上是一袋“抱抱果”,是一种小孩子吃的零食,不值什么钱,但眼前的抱抱果显然个大饱满,比市面上卖的都要更好。   有了吃的,斯凯路也终于老实下来。   克莱夫没有说错,这倒霉孩子真的像只猴子转世,完全配不上那张俊美的贵族脸。他一口一个抱抱果,吃得非常香甜,列昂见状,笑得更加腼腆了。   就在我们几个人其乐融融的时候,攻击来得猝不及防。   军事学院的宿舍门皆是订制,普通武器根本轰不开,可它却被来者一脚踹开。还不等几个少年人反应过来,几十道激.光如流星般扑面而来。   在对方踹门的瞬间,我已然进入战斗状态,轻轻捏住左手时,才意识到自己早就失去了灵能。下一刻,我猛地就地一滚,躲在床铺后面,保持蹲立。   淦,没有武器,等等,室友们呢?   好在克莱夫和斯凯路的反应都极快,前者和我相同,第一时间寻找阻挡物,而后者……真的有人遇到偷袭时,非但不躲,还向着手持激.光武器的敌人猛猪突进吗?   我暗自骂了一声,根本来不及拦住斯凯路,克莱夫就比我直接多了,他直接骂出声。   “白痴,回来!”   斯凯路一边猛猪突进,一边拽住反应稍慢的列昂,往我们的方向推。   列昂脸上尚且带着茫然,被我猛地拉到身边,往下按:“别站着,没事的。”   虽然刚才一切都在几秒内发生,可我已经反应过来了,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甚至还想骂两句脏.话。   神经病啊!   一言不合就搞偷袭的新导师有病,一言不合就往前冲的队友更加有病!   我发誓,我绝对不要和斯凯路分到一个战场。不然,不是他那天送了人头,就是咱们被活活气死。   显然,咱们的新导师也是这么想的。   这个满脸写着嚣张的男人,看似随意地挥手,就将气势冲冲的斯凯路摁在地板上。接着,他松开手,却一脚踩在学生的背上,后者拼命挣扎,却被一只漆黑长筒军靴死死踏住。   男人稍稍用力,身体前倾,就让斯凯路的脸砸在地上。   新导师把玩着手里的鞭形武器,狞笑道:“很好,恭喜你们,获得在萨丁拉克的第一个零分。”   “顺带一提,”他俯身用鞭子拍了拍斯凯路的脸,挑眉道,“这个成绩会记录在你们档案里,跟随你们进入军队,乃至于进入高层……哦,不对,以你们的水平,可能活不到那个时候。”   我:要命,这个导师是个鬼/畜。   开学典礼还没参加,就捞到人生第一个零分,而且永久记入档案。别说斯凯路那小子不服,即便是克莱夫,都气得耳朵通红,从床铺后面走出来,据理力争道:“为什么?我们甚至没有开学,等等,您是谁?”   “我是谁?那边的小子不是猜到了吗?”新导师笑着,边踩着斯凯路,边举起鞭子指向我。   我叹了口气,揉按太阳穴,无奈道:“加百列·吉本导师,很荣幸见到您。”   “叫我长官,军校也是军队。”加百列不悦道。   我重新站直,行了个军礼,大声道:“是,长官!”   克莱夫和列昂愣了一秒,也立正行礼:“长官好!”   加百列像个恶棍似的,随手把玩鞭子,咧开嘴挑刺道:“你们连军衔都没有,还没资格向我行礼。”   我们:???   这家伙到底是多难伺候?我已经预感到之后的五年,该是何等的噩梦,现在退学还来得及吗?我跑来做卧底已经很难了,还要面对这种导师?   斯凯路终于不再挣扎,加百利松开脚,让这小子爬起来。   刚才看着挺狠,其实斯凯路连皮都没伤到,如此看来,这位导师还算有分寸。   不对,等等,有分寸还用激.光武器?   “在你们哭哭啼啼找学校告状前,我先说明,刚才那些光,只是光而已,”加百列充满恶意地笑道,“吓唬你们的。”   “……”   “记住一件事,永远不许将武器对准自己人!当然,不是武器就无所谓了。”   “……”   “如果你们刚才被那些光碰到,只是会开花而已。”   什么叫会开花?我们一脸茫然看着加百列,后者挑眉,问道:“好奇的话,亲自来试试看?”   我们齐刷刷摇头,包括喜欢作妖的斯凯路。   “啧,没有探索精神的小鬼。”   “长官,您刚才说的成绩……”克莱夫没忍住,还是主动开口道,“对不起,您能否告诉我们,为什么要给我们零分?”   “对,我们不服!”斯凯路为室友助威。   “不服憋着,”话虽这么说,但是加百列还是用鞭子一一点名,给出自己的评价,“列昂·伊夫林,以你的反应速度和胆量,真上了战场就是个废物,难道每次都等战友豁出命来救你?”   “闭嘴,我没说完前,不许开口!”加百利呵斥道。   刚想为列昂抱不平的斯凯路立刻不吭声了,列昂的表情白得宛如一张纸。   “怎么,我说你一句废物,你觉得难受?等到将来上了战场,你连累战友送命时,你只会更绝望。因为自己无能而害死战友的人,不是废物是什么?”   加百利看向斯凯路,嘴角扯出一个不屑至极的冷笑:“斯凯路·格兰,以为自己特别英勇是吧?大义凛然地冲向敌人,为战友争取躲藏的时间,还保护了那个废物。”   “恭喜,你比废物还不如。你就是个狗//屁!因为只有狗//屁才会自己送死。即便没有你,你的战友也能躲得很好,如今反而要回头接应你。”   “至于救了那个废物,以你的战斗力换他?如果战场上都是你这种圣父蠢货,帝国军早就垮了。连自己都无法保护的人,遑论保护别人?你考入军校就奔着牺牲去的吗?何必麻烦敌人,我现在就可以帮你完成这个梦想。”   这家伙说话真难听,我默默想着,对小孩子没必要那么严苛。   列昂怯懦迟钝,斯凯路自大鲁莽,但换一个角度来说,列昂真诚坚强,斯凯路勇敢又有责任感。   说到底,他们都是十六岁左右的小少年,从未受过训练,在自己学校里突然遭到偷袭,能有这种反应也算正常,加百利的要求实在过高了。   “觉得我太过严苛?”加百利嗤笑一声,眼神锋利扫来,刺得我浑身一激灵。   淦,他是不是有读心术?他是灵能者?   “你的想法都写在眼里。萨宁……很标准的战术反应,不过我很奇怪,你最开始捏住拳头,是打算给我一拳吗?”   加百列走近几步,用鞭子抵住我下巴,强迫抬起,直视我的双眸。   “我更奇怪的是,是谁给你的底气,让你能如此理所当然地显示自己的傲慢?” 第160章 星际篇9   什么是傲慢?   是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中的居高临下。   毫无疑问, 对于我一个成年社畜来说,经历过上百场星际战斗,又曾激发过灵能, 还被邪神看中过, 面对三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难免带着看晚辈的心情。   我认为这是怜爱与包容, 但加百列说,这是傲慢。   我做着自认为正确的事情,却从未把几个少年当作值得信赖的队友,充满傲慢中, 还带着隐隐冷漠。   加百列没有放下抬起我下巴的鞭子,黄澄澄的眼眸,宛如某种兽类,让人不敢直视。   但我却没有挪开视线,也没说话。   不愧是萨丁拉克的专业军事导师。我暗自心惊,这种程度的观察力,这种强悍的压迫感,恐怕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也难怪组织每次派人卧底, 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我错怪玫瑰军团了, 不是他们太拉垮, 而是星际帝国太强大。   加百列的咄咄逼人, 我的沉默委屈, 再次让憨憨室友们提起一颗心。   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三位室友都特别怜爱呵护我,可能是因为我穷到用二手光脑?   就连“好学生”克莱夫都忍不住开口道:“长官, 萨宁没有做错任何事。”   列昂错在反应迟钝, 斯凯路错在太过鲁莽, 然而,萨宁又犯了什么错呢?甚至他都没怎么开口,更没对长官不敬。   听到克莱夫的话,加百列再次冷笑,不过也成功把注意力转了过去。   “你是觉得自己也没做错吧?克莱夫·艾迪斯。”   克莱夫没敢反驳,但看他的表情,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他们的错,就是你的错,”加百列毫不留情地收回鞭子,缠绕在自己腰间,面容严肃道,“我希望你们明白:今天你们是室友,明天你们就是战友,你们在战场上是一体的。”   “哪怕你自己做出的决定再完美,没有阻止你的战友犯错,也是你的错。因为敌人不会给你们区别打分,他们只想全歼我们,只要有一个人露出弱点,死的就是所有人。”   见几个少年终于若有所思,加百列勾起嘴角,猛地呵斥道:“都听明白了吗?!所以,你们对零分还有什么异议!”   “听明白了,长官!我们没有异议!”   其实还是有异议的,只是不敢说。   这几个少年在萨丁拉克学到的第一节 课,不是什么团结,也不是什么稳重,而是明白“弱者没有发言权”的真理。   同样一句话,从强者嘴里说出来,和弱者说完全不同。   换做普通人,不,甚至换个普通老师,还未开学就给他们打零分,少年们是绝对不服的。   但加百利上来就展现雷霆手段和强悍实力,配合他肩膀上的上校军衔,顿时令人闭嘴。   这就像我满心觉得,宇宙暗面是个啰嗦的精神病,却不敢开口怼祂,甚至连心里的吐槽都有所克制,生怕被祂听见。   加百利来得突然,走得匆匆,留下我们四个面面相觑,一边哭丧着脸收拾寝室,一边商量拿这个零分怎么办?   为什么摊上这个疯子导师啊!尤其开学典礼后,我们询问其他寝室的同学,得知他们的导师都是正常人,大部分都是正常见面,鼓励几句,甚至有脾气好的,还自掏腰包请学员吃饭。   冤种竟是我们自己。   更冤种的事情,是开学典礼下午的第一节 格斗课,就是加百列·吉本的。   毫无悬念的,我们四个再次被针对。这个混蛋男人借着指导的由头,将我们四个人狠狠揍了一顿。活泼如斯凯路都蔫了吧唧,像一棵枯萎的植物,躺在寝室床上,动也不动,眼神呆滞。   “我们真的能活过五年吗?我们真的能活着毕业吗?”斯凯路的声音微微颤抖。   克莱夫空洞回答道:“先考虑怎么活过这个学期吧。”   我正在给列昂上药,听到这话,小鹿斑比抖得更厉害了。   这样不行,我抽了抽嘴角,这样下去,小少年们会彻底厌学的。   虽然加百列信奉“棍棒教育”,但天天打击才十六岁的青春期学生,很容易造成反效果。战斗这事,最重要的是气势,其次才是技巧,我得想个办法让他们提起精神。   再给加百列找点麻烦,好吧,我承认比较小心眼,试图报复。   在我盘算“给教官套麻袋”计划时,我终于在第一个周末见到了陆桐华。   这位陆家家主二十出头,黑发黑眸,典型的亚洲人血统,身穿订制西装,看向我的眼神复杂莫测。   “虽然我不想见到你,”陆桐华说话带着股令人厌恶的强调,慢条斯理,充满高傲,“但也不能让你丢了我们家的脸。”   ……这人是不是有病?   他扔给我一张黑卡,还有一台银河公司最新款的光脑,嗯,不是光耀5000,他们又推出新机型C427。   ……我收回之前的话,老板大气!   我趁机低头看了眼黑卡额度,接着心满意足揣进兜里。当然,我很清楚,这不是陆桐华给“弟弟”的钱,而是玫瑰军团给我的经费。   洛伦佐将军终于良心发现了?最近白玫瑰军团赚了不少钱吧,听说他们用我的“碰.瓷”技巧,吃掉了不少海盗。看看,今年最佳员工是不是我?!   而最让我震惊的是,当我拿着新光脑回宿舍,兴致勃勃准备连上校内星网时,瞬间被对方熟悉又陌生的界面震撼到了。   熟悉是因为曾经见过,圣布塔16号星球,哈里三号,金属圆球上的屏幕蓝底白字,随着不同的应答,还自带颜文字。   陌生是因为服务型人工智能和光脑并不相同,后者相当于一个私人小秘书,前者就像某个景区导游。即便是之后被我拐走的圣布塔核心系统,也是服务于整个星球的军用系统。   哈里三号明显被改造过,如今看起来就和银河商用智能系统C427一模一样。   我记得,哈里三号,或者说核心系统,被邪神污染发生变异后,被组织回收上去,怎么如今又发回到我手里?   虽然怀着满腔疑虑,但我身处萨丁拉克学院中,实在不敢直接在校园里向邪神祈祷。   加百利·吉本对我已有怀疑,稍有不慎,就会彻底完蛋。   帝国对玫瑰军团那群狂信徒,下手非常狠,就算立下大功不被处死,也是一辈子流放到监狱星球干苦力。   不过,哈里三号送还给我,就说明它不再带有邪神污染?   我尝试与光脑沟通,后者内置银河科技公司的最新模块,能够变化出虚拟形象,只要氪金足够,各种俊男美女萌宠异形,任顾客挑选。   很可惜……我现在就算有钱,也绝不会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氪金。   最终,我果断选了免费体验的小萝莉外形:虚拟面板中,金发小女孩儿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喊着“主人,您有一封新的邮件,请注意查收”。   正在我研究新光脑时,一个、两个、三个脑袋突然从后方乱入。   “没想到啊,萨宁,你看着浓眉大眼的,竟然喜欢这种虚拟形象。”斯凯路搭着我的肩膀,眼神充满揶揄。   我:……虽然你没有明说,但我已经猜到你内心的奇葩想法了!   说起来,在我的世界里,二次元死宅都是这样的——每天喊着萝莉赛高,但实际上沉迷二次元纸片人不可自拔,现实中真遇到小姑娘,立刻化身社恐本恐,溜得比谁都快。   斯凯路不是社恐,但他的爱好确实非常二次元,嗯,星际时代的二次元。   列昂和克莱夫对光脑的虚拟形象没有任何想法,他们只是啧啧称赞,不愧是银河科技公司最新款,看着就功能强大上档次,以及我到底做了什么,才能一.夜暴富?   “主要是见了我哥一面,而且我用了打折的优惠券。”我含糊道。   那也是一笔不菲支出,至于哥哥……室友们立刻秒懂,不再多问,重新将注意力再次红裙小萝莉身上。斯凯路一边戳着虚拟面板上的金发女孩儿,一边问道:“唉,你给她取名了吗?”   “光脑还需要取名?”我一脸茫然,“你的光脑难道不是直接叫光耀5000?”   斯凯路比我更加不敢置信:“什么?竟然有人不给自己的光脑取名?光耀5000是她的型号,不是名字!银河公司生产那么多同款机型,难道都叫一个名字?”   不然呢?难道你还给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取名吗?   星际二次元少年指着自己的光脑,认真严肃道:“人工智能不是普通机械,尤其还是陪伴我们多年的光脑。给她取名,把她当作人来看待,光脑就能运行得更快。”   ……你是什么星际基础科学教育的漏网之鱼?   “我给她取名叫伊芙,她喜欢吃泡芙,多数时候都很靠谱,只是偶尔会有小脾气。”   好家伙,竟然还有性别和人设,以及光脑怎么吃泡芙?   望着斯凯路那双清澈的眼眸,我深吸一口气,无奈道:“她是银河宇宙公司出品的,就叫小河吧。”   斯凯路:你起名那么敷衍,小河会哭的。   克莱夫:你不是已经承认她叫“小河”吗?   列昂:说实话,其实“小河”也挺好听的,我们星球上的人喜欢用山水给人取名。   斯凯路:那你为什么叫列昂?   就在这三个家伙聊着聊着,话题又拐到十万八千里时,我及时关掉虚拟面板,将他们的注意力拉回来:“你们觉得,我们找个机会揍加百列长官一顿,怎么样?”   我的话音落下,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好像我突然变成了一个外星人。   呃,难道他们都是好学生,且对加百列没有任何怨言?   我挠了挠脑袋,尴尬道:“你们要是觉得不妥的话……”   “没想到,竟然是由萨宁先提出来的。”克莱夫表情极为复杂,他瞥了斯凯路一眼,还以为后者会先忍不住。   少年人才高气傲,意气飞扬,最是快意恩仇的时候。   当然,他们肯定不会恶意伤害导师,很可能只是搞个恶作剧回敬后者。   斯凯路第一个答应,他拍手大笑道:“好!萨宁你说怎么搞?”   克莱夫嘴角抽了抽,而列昂略带忧虑道:“如果被抓到的话,会不会被处分和开除?”   斯凯路咧嘴,笑得有些癫狂:“列昂,你记得长官在课上是怎么说的吗?”   是的,那个欠揍的家伙不止揍了我们,在自由训练时,他全场绕着走,见人就掀,非常手/贱。班上八成的学员都被他偷袭过,以至于下课时,大家看他的表情都不怎么好看。   加百列笑得宛如流.氓,毫不在意挥手道:“是不是想揍我?没关系,只要你们有这个本事,揍了我,非但不记过,我还给你们加分。”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   那肯定是满足他啦! 第161章 星际篇10   咱们专业不是没有人试图揍过加百利。   他们潜伏在教官寝室楼附近, 从早上等到晚上,甚至为了不引起怀疑,还服用能让自己暂时生病的药草, 成功在医疗室开出请假条。   等到加百列结束一天的繁忙课程,准备回到寝室休息时,就是他一整天内最脆弱的时候。   计划很简单, 但也很经典,关键是十打一, 又是以有心算无心, 这把绝对稳!   然后,他们就都被反殴打成了小饼干,真正享受到医疗室里的专业服务。   “他背后就像长了眼睛。”那几位壮士满脸悲痛, 和战斗系同仁们讲起这事, 依旧一腔辛酸, “最关键的是,他随身不离的长鞭形武器, 太特么刁钻了。”   那个武器虽然做成长鞭形态, 但本身并不是纯粹的冷武器,而是真正的星际高科技产物。   当然,对待几个十六岁的小少年,尤其还是自己的学生,加百列还不至于开启对敌模式。   换而言之, 他就像玩闹似的,随手把玩着长鞭, 就把十个偷袭者揍到医疗室。   “所以说, 我们四个真的打得过他吗?”列昂软声问道。   我转动着手里的黑卡, 笑着说道:“直接攻击是一种过于鲁莽的行为。哪怕是去打猎, 也得先熟悉环境和猎物习性,何况是攻击一个战场老兵?”   斯凯路眨了眨眼睛,好奇道:“可是……他们选在晚上寝室楼门口下手,就是经过侦查的结果。”   “他们只是侦查了加百列·吉本的日常行程。他喜欢吃什么,他有什么习惯和爱好?他战斗时的特点是什么?他的武器具有哪些模式?他最近在担忧和关心什么?”   听着我这一系列的问题,克莱夫抽了抽嘴角,不敢置信问道:“等,等等,萨宁,你确定自己是来报考军事学院,而不是特工专业?”   他们是战士,不是间.谍啊!   当然,没有说特工这个行当不好,帝国也有相关的专门机构,只是他们有必要像查户口似的吗?   “相信我,”我拍板道,“了解到的信息越多,我们的成功率越大。”   至于如何获取这些情报,自然是……找其他老师。   不然呢?用我那来路不明、功能不明的光脑黑进帝国星网吗?找死也不是这种死法!   就像加百列是我们的专属导师,其他寝室也分到自己的教官。   虽然我们害怕言多必失,没有把自己的“黑暗计划”分享给所有同学,但是套几个小少年的话,真的太简单了。   毕竟,同系的小伙伴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于是,开学一个月零六天后,一个平平无奇的周末,我们寝室打响了对暴力教官的第一次反抗计划。   “说起来,今年的小家伙可真是活泼。”武器指导课的爱德文感慨道。   他手里拿着泡澡的东西,虽然教官寝室里都有淋浴室,但每次到周末,能舒舒服服泡在天然温泉里是一种莫大的享受,毕竟教书这事实在令人头秃。   尽管是一级行政星,但这颗星球上的天然温泉也十分有名,每年都吸引到不少慕名而来的游客。   萨丁拉克占地极广,也拥有好几个温泉眼,只是为了培养学员吃苦耐劳的精神,根本不对孩子们开放,就连老师也只有周末休假可以享受。   “活泼个头,开学都一个多月,只袭击了我一次,”加百列撇撇嘴,也拿上自己的泡澡用具,“换作往年,我早就经历五六次突袭。他们可以不成功,但不能连反抗的胆量都没有。”   爱德文无奈道:“你就非要这么折腾他们。”   加百列挑眉:“怕什么,我一向有轻重。再说,这事是校长同意的,有事他担着。”   爱德文:……校长当年怎么就没打死你呢?   他们走到温泉区,分别验证自己的教官卡,结果前脚还没迈出去,加百列就懒洋洋地举起木盆,挡住从脑后袭来的一只手。   总算有第二波尝试的小家伙了,啧啧,只不过这个水平实在太差。   他们甚至还没靠近那堆草丛,就感觉到有人埋伏在那里,就连爱德文都多看了两眼,猜到怎么回事后,这位老好人在心里无奈叹气。   确实是太嫩了点,别说加百利这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战斗英雄,就连他也瞒不过。   四个蒙面孩子从草丛里跳出来,也不知道他们在这里喂了多久的蚊子。能查到他们会泡温泉算是种进步,毕竟人在洗澡的时候会非常脆弱。可惜孩子们没有权限进入温泉区,只能在门口偷袭,这个效果就差多了。   “什么样的变态去洗澡的时候,都把武器带在身上。”一个可怜孩子被长鞭抽得哇哇直叫。   加百列笑容猖狂而狰狞:“老子再教你们一课:武器任何时候都不离身!”即便是洗澡、上厕所和睡觉。   少年抱头避过一鞭子,嚷道:“我就不信,你泡到水里时都带着它!”   “有本事嚷嚷,你倒是有本事做到。”加百列不怒反笑,他早就听出来对方是谁。   自己负责的四个小家伙之一,那个叫斯凯路的有钱子弟。   不到三分钟,四个偷袭的孩子就全部趴在地上,一个个疼得爬不起来。   爱德文有些担忧,虽然他早有耳闻,但是这次殴打是在他眼前发生的,他实在不忍心看到孩子们受伤。   “加百列……”爱德文欲言又止,他知道这老伙计的性格,这时候劝说,只会适得其反,“我先送他们去医疗室?”   “放心,死不掉。”加百列说话一如既往的欠揍。   爱德文抽了抽嘴角,他当然知道,他刚才都看着。加百列面狠嘴硬,然而对自己人非常好,刚才那一顿揍连皮都没破,只是会肌肉酸疼罢了。   就在这个时候,又一个孩子跑了过来,表情惶恐,拉着爱德文道:“老师,老师,不好了!”   爱德文表情凝重几分:“怎么回事?”   “艾伯特和多米尼克打起来了,多米尼克流了好多血。”   爱德文眉头紧锁,这两个孩子是他的学生,脾气有些不对盘,但也不至于打成这样。   他看了加百列一眼,后者无所谓地扬手:“你先去忙你的,我带这几个崽子去医疗室。”   爱德文闻言点头,迅速和那个孩子离开。   加百列一手扛起一个,刚想说什么,余光就瞥到飞驰而来的激.光。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像一只丛林中敏捷凶悍的云豹,展现出彻底的凶性与杀意。   被扛着的斯凯路抖了抖,和教官此刻气势相比,之前果然是逗他们玩的。   加百列护住自己的学生,在第一时间将他们拖入草丛,腰间长鞭瞬间出手,直接切换到对敌模式,精准无比地瞄准某个地方。   卧槽,教官来真的了!萨宁,快跑啊!   如果我知道小伙伴们的心情,我一定会回答:谢谢你们,但我跑不掉了。   被加百列杀气锁住的第一刻,我就感到浑身发麻。   长鞭宛如蛇吻,迅如疾风,隐隐带着雷电之光。我在地上翻滚一圈,在长鞭追击而来时,努力将两个圆滚滚的金属球扔出去,下一刻,金属球炸/开,散发出粉红色的雾气。   虽然颜色非常少女心,但里面是令人窒息的胡椒粉,设计理念来源于列昂。   没有想到这只小鹿斑比的内心如此凶残,偏偏他提出建议的时候,依旧带着水汪汪的表情。   什么叫天然黑啊!   闻到胡椒气息时,加百列手中的长鞭顿了顿,接着攻势瞬间减缓,仿佛从战场模式转回到逗孩子模式。但即便如此,长鞭出击的角度依旧刁钻。   这不合理!他怎么还能看见我?!队友呢?队友救一救啊!   趁着粉红胡椒雾气弥漫开来时,原本被丢进草丛的几个队友立刻跳起来,向着记忆中加百列站立的地方发动攻击……然后,扑了个空。   就在几个小少年满头雾水时,他们再次被人从身后击倒,又揍了一顿。   与其同时,长鞭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勾住我的脖子,猛地将我拽在地上,熟悉的军靴踩在左手上,让我放开不断发出模拟激.光的“武器”。   “比我想象得好一点。”加百列懒洋洋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雾气慢慢散去,我们眨着眼睛看着那个混球。   “不错的计划,先假意派出四个人在温泉区门口攻击,让我以为你们全员出动。”   “事先调查过,爱德文会和我在一起,他又是出了名的心软老好人,肯定见不得你们被揍得太惨,必然会劝我住手,给你们留下反击的力气。”   “再让人以学生打架的理由把他骗走,留我一个人把你们扛去医疗室。”   “用模拟激.光武器让我判定遭遇危险,为了保护学生,必定会露出破绽,哪怕只是一瞬间,对你们来说就算有机可乘。发现这一招行不通后,又熟练使用胡椒烟.雾。嗯,是谁制作的,我要告诉爱德文,他教出了一个高徒。”   加百列丧心病狂地挑衅道,然后俯下身体,询问我:“我只是好奇一个问题。”   “在我扛起斯凯路之时,才是破绽最大的时候,为什么不让他在这时候攻击我?”   当他以为遇到危险时,必定会本能将学员保护在身后,这时候如果从背后袭击,成功率绝对不小。   “因为正常人不会从背面偷袭保护我们的人。”   这种行为和背刺战友有什么区别?   虽说兵不厌诈,但那是对敌人,而非自己人。更何况,利用战友对自己的关心来伤人,真的很过分。   加百列闻言挑眉,好半天没说话。   “谁想的计划?”他冷不丁问道。   斯凯路把蒙住脸的面罩摘下,勇敢喊道:“是我们一起想的,你快放开萨宁!”   “你能想出这种阴损的办法?”加百列不屑地扫了他一眼,“就是这个小混球想的吧。”   他一边说,一边用长鞭拍打我的脑袋:“不过好歹算你还有底线。”   他眼神复杂,甚至带了点语重心长道:“年轻人,记得,将来要走正道。”   我:……这话说得我像什么反派,哦,我本来就是反派啊!   在这个计划中,斯凯路负责套情报和说服其他同学的协助,列昂负责制作金属球等装备,克莱夫负责掐时间和安排计划表,至于我,我只负责出主意,毕竟我只是一条咸鱼。   加百列待在医疗室里,摸着下巴听我们“交待”自己的罪证。   “下周有个实践活动,想和我一起去吗?”好半天,加百列冷不丁冒出这句话来。   斯凯路的眼神立刻亮了。   萨丁拉克的低年级是没资格参加实践行动的,但是……导师带队的除外。   只不过大部分教官都不会没事找事,把一群才入学不到一年的少年带去危险之地。   他们是导师,不是保姆,没人想和敌人拼杀时,还要照顾小孩子。   不过换而言之,能让导师带出去的学员,说明某方面得到认可,甚至是偏爱,所以前者会想带后者出去见世面。   低年级参加实践活动会加分,还能写进履历里。   紧接着,加百列又慢悠悠增加一块筹码:“如果你们在实践活动中表现出色,那个零分可以被消掉。”   这回连克莱夫和列昂都坐不住了。   我捂住自己被打肿的眼眶,默默举手道:“长官,能问一下,这次实践活动和什么有关吗?”   加百列无所谓道:“星际海盗。”   我:……   哦,老熟人啊! 第162章 星际篇11   剿灭星际海盗这件事, 对帝国军队来说,就压根不叫一件事。   虽然星际海盗犹如蟑螂,不可能除根, 每次都“春风吹又生”, 但那是因为宇宙太大的缘故, 绝非帝国太弱。   如果真正锁定某个区域的海盗, 覆灭他们,几乎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所以, 这个实践活动对高年级同学而言,没有太高价值,只有一些缺学分的会跟着巡逻队刷海盗。   但是……我们才刚刚一年级, 不, 甚至我们才入学一个多月。   对一群没有见过战场的小少年来说,能够殴打海盗,也能让他们感到震惊和期待。   加百列带我们四个登记时,后勤人员一看资料,就忍不住笑道:“你确定要带他们去?虽然你一向出了名的疯狂, 但这几个孩子才十六岁, 哦,还有一个十五岁。”   对大部分星际人类来说,平均寿命高达一百五十,十五岁的孩子, 真的就是孩子。   如果列昂没有报名军校, 他大概还在家乡星球学习基础教育,而且是需要政府格外呵护的祖国花朵。   “我有本事带他们出去, 自然有本事带他们回来, 保证一根手指头都不会有事。”加百列不耐烦地敲击桌面, 后勤人员无奈,只能按照惯例完成手续。   最后,他给我们每人发了一块墨绿卡片,加百列的那块是绯红色。   “你们的出入证明,没有这个东西,就等着被当间.谍抓起来,”即便加百列表现出对我们的偏爱,他的嘴贱也依旧治不好,“就算之后被证明身份放出来,我也绝对不会承认这种蠢货是我的学生。”   要是哪天他好好说话,我们说不定还会害怕,怀疑他被人顶替了。   当然,墨绿卡片并不仅是出入证明,它同时具有定位、刻录信息、奖励登记等作用。   嗯,简单来说,相当于临时军.籍卡。甚至如果不幸身亡,它还能用来辨认遗体的身份,因为特殊质地,据说在宇宙漂流上百年,都无法损毁卡上的信息。   大部分敌人袭击都很突然,不会有什么宇宙时间来销毁军.籍卡,这样至少能保住牺牲者的身份。   “正式成为军人后,我们也能拿到绯红卡片吗?”列昂小声问道,对加百列的军.籍卡满怀期望。   “不,小东西,”加百列敲击列昂的脑袋,懒洋洋道,“除非你和我一样是校官。”   哦,原来是根据军衔区分的。   呃,墨绿色算什么?列兵?军校生?   “墨绿色说明你们是一群菜鸟。好了,别磨蹭,不用准备任何东西,直接和我去港口。”   几个小少年露出更加震惊的表情。   加百列嗤笑一声:“让你们整理物资,你们打算带什么东西去?零食?被褥?打算和我去春游?”   我们不吭声了,乖乖跟在加百列身后,直接前往学院港口。   是的,我们学院拥有专属港口,毕竟是星际第二大军校,停泊口多达上百个,还有不少军方同款战舰。当然一般情况下,军校战舰不允许离开规定范围,只能作为教学用具。   我们乘坐运输舰前往附近的军事驻地,驻扎星球和军队番号……我们都没资格知道。   作为参与实践课的学生,我们只知道任务简报,同样记载在墨绿卡片上——   附近星域的海盗最近十分猖獗,军方收到相关线报,锁定海盗们的补给星球,命令当地巡逻队实施剿灭行动。   “只有这点信息?”我疑惑道,克莱夫也在一旁点头。   加百列连眼皮都没抬,随口答道:“当然不是,只是没必要给你们看。连列兵都不是的菜鸟,只需要遵循命令就行。”   见我们脸上露出些许失望,加百列想了想,又补充道:“各地巡逻部队每年都要剿灭海盗,是最适合菜鸟见世面的例行行动。可以让你们窥见战争的真面目,也能保证你们的存活率。”   见过血的兵,才是真正的兵。   但是如果第一次战斗太过残酷危险,新兵们存活率太低,或者直接心理破防崩溃,对帝国来说,也是不可接受的。于是,才有了实践课这种东西。   我:……敢情帝国把海盗当新手副本,每年都拿来给新兵和学生们练手。   列昂闻言,一直紧绷的小表情放松了些,克莱夫的肩膀也软下来,推了把斯凯路,让他不要再揪制服纽扣。   加百列见状轻笑一声,又垂眸看我:“你不紧张?”   我紧张什么?死在我手里的星际海盗没有几千,也有几百个。   当然,这话肯定是不能和教官说的。我沉思片刻,认真抬头答道:“我觉得,他们不会让学生去第一线。”   “有我带着你们。”加百列挑眉。   我慢吞吞说道:“战场毕竟不是学校,即便是再‘安全’的战场。即便您觉得没问题,当地长官也会有自己的考量,哪怕他和您关系再好。”   加百列沉默片刻,突然笑着眯起眼睛,挠了挠我的头:“嗨,你小子将来还真适合进军方高层。”   “您是不是在骂我?”   “嗯,别学那群只有心眼的混蛋……不,还是要学的,不学就更玩不过他们。”   加百列最后一句话近乎呢喃,我听见也当作没听见,低头摆弄光脑。   小河虽然受到邪神影响而变异,但目前看来,还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在我身边一个月也没整出什么幺蛾子。只是我仍然不能放松戒备,毕竟卧底的境遇太过危险。   “等抵达当地后,你们所有人的光脑都要上交,会发给你们军方联络器,等实践课结束,会还给你们的。”加百列吩咐道,又手欠般去摸小河,“C427?最新型号?啧,可惜是商用的。”   “等会儿让你们见识见识军用光脑。”   两个小时后,迁跃完毕。   加百列带我们站在船舱门口,却没有主动下去的意图。在验证身份后,运输舱成功对接港口,才缓缓打开大门,一队穿着作训服的军人站在门口,为首的是个三十岁的上尉。   这位上尉留着一撮标志性的胡子,面容颇为英俊,有股久战沙场的悍然。他见到加百列的一刹那,就忍不住笑了,快步走上来。   加百列咧开嘴角,抬手狠狠锤了前者一拳。上尉毫不在意,笑得更加欢喜,他用力抱住加百列,喊道:“长官!”   咦,他也是加百列的下属和学生?也是,加百列是校官,比上尉高一级,论年纪也能看出两人资历不同。   加百列没有反驳对方,和上尉说了两句,抬手指向我们:“这次顺手带来的四个小兔崽子。”   上尉抬眸看我们,眼神是如出一辙的锋利,紧接着,审视转为惊愕,他脱口而出道:“这……你们多大?”   我们迅速立正站好,向上尉行礼,报出自己的系别、年纪和名字。   上尉抽了抽嘴角,无奈看向加百列。   “担心什么?我带着他们,不会给你添乱。”加百列抱臂挑眉。   上尉无奈叹气,只能认下这事,并简单介绍自己的名字,邱俊,是当地驻扎巡逻队的小队长。   “卡拉,你带他们去更换装备。”邱俊随口喊道,一位女兵上前,英姿飒爽,却冷若冰霜。   加百列和我们被分别带去不同地方,他们老兵要叙旧,我们新兵要紧急培养。   卡拉上士是一位女兵,这在星际世界并不罕见,动力战甲等高科技装备的出现,极大弥补男女力量上的差异。若论智商、谋略、反应力、坚韧度,女性未必比男性差。   星际帝国有九位司令,统领帝国的九个战区,其中有三位都是女性,还有一位不是人类。   萨丁拉克也有女同学,只是宿舍在另一栋楼里,上课时才能见到。以及按照校训和军规来说,谈恋爱是绝对不允许的,无论男女,男男还是女女,一旦被发现,会被双双开除,甚至上军事法庭。   卡拉上士很漂亮,但面容极冷,教导我们使用装备时,也没有半点笑脸,声音毫无起伏。   即便像斯凯路这种多动症少年,也不敢招惹这位小姐姐。   我们换上标准的列兵作训服、武器和通讯器,墨绿卡片放在作训服的前置凹槽内,便于读取数据。   随着卡片与作训服绑定,智能化形成一块胸牌:萨宁,军校生,一年级。   “唉,这样无论我们走到哪里,老兵们都能看出咱们是没出校门的菜鸟了。”斯凯路小声嘀咕道。   卡拉面无表情瞪了他一眼。   克莱夫对室友的各类憨批行为早就习以为常,眼皮都没抬,就随口怼道:“就算我们没有这块牌子,也能看出我们是新兵。”   斯凯路挺起胸膛,装出加百列的自信与欠揍。   我检查完武器,将它放回腰间,无奈道:“斯凯,我们的脸就毫无说服力。”   十六岁的少年脸,没有半分见血的模样,天真而充满活力,就差没刻一行字“我们是菜鸟”。   “你们住在新兵营,营地和寝室号已经录入数据了。”卡拉上士说完这句话,转身就想走。   斯凯路蹦跶着举手道:“那个,长官,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我看到卡拉明显翻了个白眼,但还算克制,面无表情道:“加百列长官会告诉你们的。”   说完,她快步离开,说什么都不肯再搭理我们。   斯凯路摸了摸后脑勺,无奈道:“可是……加百列教官不在啊。”   克莱夫背起发给自己的行军包,叹气道:“行了,先去寝室入住。实在不行,就和新兵们一起行动呗。”   帝国军队的条件很好,看得出,这颗星球所在的星域不算偏僻。   我们走入营地时,能看到周围满满的生活气息,甚至连小卖铺都有。寝室也是四人一间,不像一些偏僻的星球,二十个人需要共住一间大房。   我放下自己的行囊,整理好床铺,坐在上面发了会儿呆。   这里条件比想象的好,至少比我在玫瑰军团那会儿好。   怎么说呢?玫瑰军团也不是没钱,而是差异化对待。作为耗材的新兵连生命都可以随时献出去,谁还会为了他们的生活考虑?想吃饭,自己抢,想洗澡,自己抢,想睡觉,自己去地上趴着。   刚穿越那段日子,我每天都在战斗中度过,不是和外星人打,就是和自己人打。只要不当场死人,玫瑰军团的军官们是从来不管底下闹成什么样的。   抱着武器入睡,睁着眼睛到天明,在死人堆里借火点烟……都不是少见的事情。   直到通过战场一步步升官,后来又觐见过“宇宙暗面”,被神官和将军们认可,我才摆脱那样的生活。非但拥有自己的独立宿舍、办公室和会议室,甚至还有两个生活仆从。   如果有得选,谁会想和玫瑰军团混在一起?   如果有的选,我真想永远留在帝国部队,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士兵。   等五年后毕业,和斯凯路他们一起接受分配,进入某个星域巡逻队,我们依旧可以住在同一个宿舍,并肩战斗,积攒功勋,共同生活,插科打诨。   也许很多年后,我们还能一起退役。   列昂应该会回自己家乡,斯凯路喜欢到处冒险,克莱夫想攒一笔钱开家小店,我……我没有家乡,但我可以把朋友当作家乡,去克莱夫开的店吃饭,偶尔和斯凯路一同旅行,或者去列昂家乡看望他。   我们还能约着回萨丁拉克嘲讽……啊不对,是关心加百列教官,他那时候一定是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尽管我相信,他哪怕成了老头,也是最混蛋的一个老家伙。   这样的生活,该多好啊。   我身上的通信器响起,却不是来自加百列,而是一个陌生信号。   来自玫瑰军团的暗号。   原来这里也有组织的卧底啊,哈哈。 第163章 星际篇12   玫瑰军团在帝国军队有卧底这事, 对我来说并不意外。   好歹我曾做过瓦尔将军的副官,他虽然不可能把每件事都告诉我,但是协助他处理文件时, 我又瞥过一眼探子送来的线报,各大星域军区都有卧底存在。   毕竟玫瑰军团存在那么多年, 不死不僵, 总有他们的厉害之处。   然而, 我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组织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加百列带我们去参加实践行动这件事,根本是他突然起意,登记完后就坐船来到这里, 刚抵达宿舍没多久, 组织卧底就能找上门?   我盯着通信器的陌生信号, 发出无声的叹息。   玫瑰军团真是如附骨之疽,他们就像我生命中的阴影,悄无声息吞噬掉我所有的希望。   有什么办法能干掉他们就好了。   我找了个借口离开宿舍,循着暗号的线索抵达目的地。不远处有个小卖铺,有个穿着作训服的男人买了瓶能量水, 一边拧开瓶盖,一边向我走来。   他胸口的铭牌写着名字和军衔:路易·霍奇森, 少尉, 部队番号被隐去。   路易·霍奇森有着俊朗的脸庞,黑发黑眸, 笑起来甚至有两个酒窝,应该是很讨女孩子喜欢的类型。他走到我面前停下, 挑眉问道:“嗯, 你是军校生?你多大了?”   军校生来参加实践不罕见, 罕见的是这张娃娃脸。   “十七。”我极为违心地答道。   路易颔首,笑着说道:“这两年很少见到军校生,高年级学生都不爱打海盗。嗯,我带你去转转。”   他甚至回头向小卖铺老板喊了一声,让对方再抛出一瓶饮料:“账算在我头上。”   “你就是喜欢逗小孩子,行,别耽误正经事!”小卖铺老板笑着调侃。   路易转头,递过饮料解释道:“他曾经也是军人,和星际海盗战斗时负伤,就留在这里开小卖铺。”   “没有办法医治吗?”   “星际医疗很发达,但也不是万能的。”   路易带着我往人少的地方走,一路上遇到不少熟人,他毫无心虚地打招呼。   “你很受欢迎?”我问道。   路易将发丝顺带脑后,无所谓道:“算是我们这一行的通病,学会和人交朋友,才能得到更多情报。”   我们这一行……间.谍行业吗?   “不过我确实没想过,你的年龄竟然那么小,”见附近没有人,路易不再掩饰,抱臂问道,“也是,从小培养,更容易打入军方内部。”   “不,我只是脸嫩。”   “那你是怎么通过测龄的?”   我们两个面面相觑,路易意识到自己问了个不敢问的问题,立刻用手指在嘴上划拉一下,表示自己闭嘴。   一个心思缜密的聪明人,这是我对路易的评价。   “什么任务?”我决定单刀直入。   路易颔首,压低声音,语速飞快:“这次行动要剿灭的海盗中有一艘白珍珠号,是组织的成员,他们刚刚得到一批组织需要的珍贵资料,就被帝国军队围了。如今这片星域的信号都被邱俊监控,白珍珠处于失联状态。”   “我们需要尽可能找到白珍珠号,在帝国接手之前,将那批资料带走,或者毁掉。”   白珍珠号?听着就像黑曜石号的姐妹,嗯,白珍珠……不会是白玫瑰将军的人吧?听说洛伦佐将军有白色.强迫症,致力于把所有东西都灌上白之圣名。   这么说来,路易应该也是洛伦佐的人,这片星域仍然是白玫瑰将军的领域。   我觉得这事有点问题,甚至嗅到空气中隐约的阴谋气息。   “目前我只是个军校生,你看见了,一年级,甚至离不开教官,”我轻点胸口的铭牌,无奈道,“我又能做什么?相比之下,作为少尉的你不是更有发挥空间。”   “邱俊并不相信我,但他相信加百列,他们是生死相交的战友,也是关系匪浅的师生。何况,邱俊根本不会怀疑几个才十六七岁的军校生。”   “话是这么说,但我根本没法靠近白珍珠号,负责什么工作,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我知道,”路易余光瞥到有人路过,立刻换上一张笑脸,和对方打招呼,等人走了后,才沉声道,“我会在其中周旋,尽可能让你们负责白珍珠号所在的区域。”   “如果实在无法拿走资料,就干脆毁掉整艘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帝国发现,白珍珠号和军团有关,更不能让他们开始发现那些资料。”   “……行,我明白了。”   “别担心,早点回去吧,我会把呼叫你的通信记录删除。”   回到寝室的时候,斯凯路正在逗弄列昂,克莱夫一脸无奈地整理武器用具,活得宛如一个男妈妈。   我隐约记得,克莱夫当初的入学愿望,好像是成为战斗英雄来着?还说自己不太擅长谋略和动脑?   太可怜了,克莱,被斯凯路这个憨批,硬生生逼成沉稳人设。   “你去哪里了,萨宁?”克莱夫随口问道。   我垂眸答道:“出去走了走,还遇到个好心人,送给我一瓶饮料。”   “都是加百列的错,我根本没来得及带钱,光脑又上交了,”斯凯路一脸哀怨,“我们现在没钱买东西。”   “小卖铺好像是记账的,就记在那张卡上……呃,不过我们确实没有额度。”还没有毕业的学生,甚至没有上过一次战场,笑死,根本没有工资和补贴可拿。   “好嘛,现在他出去吃喝玩乐,我们连晚餐都不知道去哪里拿。”斯凯路更加哀怨。   突然,门口传来一声熟悉的嗤笑:“哦,是吗?那我不去吃喝玩乐,真是对不起你的猜测了。”   我们四个脸色一变,该死,是加百列!   加百列权限很高,甚至不用我们开门,就自己刷卡走进寝室,脸上依旧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手上……嗯,他手上拿着的是晚餐吗?   “一群没良心的小崽子,”加百列嘟哝道,却还是把吃的递过来,“我们抵达的时间太晚,过了饭点,总不能让食堂重新给你们再开一次,随便吃点算了。”   虽然说是随便吃,但加百列拿来的并不是难以下咽的营养块,而是有荤有素有面包,甚至还有布丁。   “你们真该庆幸邱俊上尉是你们的师兄,哪来的饮料?”加百列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我没有隐瞒,把遇见路易的事情告诉他,当然,没提到玫瑰军团。   “路易·霍奇森?”加百列抚摸腰间的鞭子,颔首道,“倒是听说过,人缘非常好,不过以后少接触他。”   斯凯路嘴里塞着面包,茫然抬头,眼里写着疑惑。大家族出身的修养,让他无法塞着食物说话,但他那双大大的眼睛完全可以代替自己的嘴。   加百列又轻笑一声,随口说道:“为什么?就因为老子不喜欢他,心思太深,不像个普通当兵的。萨宁已经满肚子心眼了,再和这种人混在一起,岂不是迟早变成真正的混蛋?”   我:……   说话就说话,你这个老混蛋攻击我做什么?!   加百列毫不客气地揪住我的腮帮子,我努力咽下嘴里的鸡肉,怒道:“长官,您不能因为嫉妒我帅,就试图毁掉我的脸。”   “放/屁,难道老子不比你帅?”加百列轻蔑道,过了几秒,他才正色道,“你们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就会开始行动,你们跟着我去七号分队。一路上多看多听少说话,更不要自作主张。”   “是,长官!”   #   一艘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巨大商舰在漆黑宇宙中缓慢行驶,银白船身上刻着它的名字——   昨日号。   它被称为“二十世纪的人类百科书”,和作为交通工具的商船和运输舰不同,昨日号是一艘度假型的旅游商舰,它最大的特色就是穿越时光般的古典主题。   人类喜欢追求古老而神秘的过往,他们享受着高科技的便利,却又渴望回到梦幻般的古典时代。   在极为久远的过去,当人类还没有踏入星际时代,甚至连工业文明的雏形都只是刚刚成形。   二十世纪,是泛着黄昏光泽的古典时代,充满着诗歌与玫瑰的想象。   部分星际人类渴望回到那个时代,享受真正的大海航行,于是就有了“昨日号”。   说到这里,你可能要问:为什么不干脆找一颗海洋星球,制造一艘复古游轮?   因为这么做档次不够高,而且还不方便。   毕竟大家的本质还是星际公民,又不是真正的远古人类,掩耳盗铃说的就是这类人吧。   且不论这群人的需求有多么奇怪,对资本家来说,重点从来不是“该不该做”,而是“有没有钱赚”。昨日号在三年前正式投入运营,每次航线都是爆满,广受古典爱好者的追捧。   “关键在于真心下功夫。”穿着燕尾服的男人将手背在身后,身后是泛着暗沉光泽的古典人物画,眼前是璀璨的维多利亚水晶吊灯。   他的面前站着十几个打扮各异的客人,他们都穿着燕尾服,或是丝绸礼服,连身上的珠宝都极尽奢华。黄金和宝石勾勒出一个个繁复款式,看着就分量不轻。   “比如你们眼前的这幅人物画,是撒玛利亚公司特意找来的真品,属于地球时代的一位古典派画家……”   “伦勃朗。”   男人被打断了也不生气,反而用极为赞赏的眼神看着对方,感慨道:“在这个时代,还能遇到熟悉伦勃朗作品的同好,您真是一位有品位的绅士。”   被称赞的白西服男人颔首,享受众人赞叹的眼神,又继续补充道:“伦勃朗是地球十七世纪最伟大的画家之一,擅长宗教画和肖像画。”   “等等,十七世纪?”一位举着羽毛扇的女士忍不住问道,“昨日号不是模仿二十世纪的地球游轮?”   作为绅士,对女士自然要温柔,即便对方完全不懂历史和艺术。   “是的,但是对二十世纪的地球人类来说,伦勃朗也是最值得推崇的大师,所以当时的上流人士会悬挂古典大师的作品,来为自己的游轮增加身价。”   换而言之,二十世纪的地球人也喜欢复古。   燕尾服男人颔首,他是这艘船的投资者之一,自然对昨日号如数家珍:“这艘船不仅在装潢上完全模拟二十世纪最有名的那艘游轮,就连食物、地毯、服饰都是原汁原味的古典复刻。”   “据说撒玛利亚公司为此邀请近一百位历史学家,购买几百件古典时期的物品。”   鉴于昨日号上到处是古董,所以这次航线的船票也格外昂贵,不是普通人家可以负担得起。   “这也符合这艘船的原型,一艘属于上流社会的奢华游轮。”   拿着羽毛扇的女士啧啧称奇,又开口问道:“昨日号复刻的是二十世纪的哪艘游轮?”   燕尾服男人矜持又骄傲地说道:“自然是二十世纪最有名的那一艘,泰坦尼克号。”   “泰坦尼克,在古典地球语言中意为‘巨大的’,据说它被当时的人们赞誉为‘永不沉没号’,”燕尾服男人继续解释道,“当然,地球时代的历史资料不是很周全,我们并不知道这艘船运营了多久,又在何年被超越?但对于当时的地球人来说,泰坦尼克是最好的!”   就在所有客人手持香槟,沉浸在古典时代的梦幻时光时,昨日号陡然响起尖锐的警报声——   星际海盗来袭! 第164章 星际篇13   剿灭星际海盗的行动在第二天清早开始, 我们终于蹭上早餐。   由于不是什么紧急行动,大部分人的用餐甚至并不匆忙。   也是,只有吃饱了才能更用力地揍人。   克莱夫叼着面包, 给自己灌牛奶, 看着有几分紧张, 两次三番低头检查昨晚写的备忘录。   我看不下去,将他手里的纸张抽走。   “唉,萨宁……”他疑惑地看着我。   “适当紧张有助于效率,过度紧张会变成傻子,”我无奈道,“克莱,相信你自己,你比我见过的大部分人都要勇敢、稳重、聪慧。”   克莱夫的耳朵有些红,可能从小长到那么大, 没有人如此直白地赞美过他。   “可是, 我还是有些……”他没法把“害怕”两个字说出来,生怕被老兵们听见,“萨宁你就完全不怕, 你才叫勇敢。”   我一脸怜爱地看着这个傻孩子。   第一次上战场怎么可能不怕?除非真是傻子。我不害怕,那是因为我不是第一次。   “就算你不相信自己, 也不相信我,你也得相信加百列教官。他虽然说话难听,但却是个真正的强者。”   “难得听到你嘴里有我的好话。”熟悉的声音再一次在头顶响起。   我握了握拳,咬牙道:“您就非要这么神出鬼没,偷听小孩子聊天?”   加百列伸出两只手, 左手勾着我, 右手勾着克莱夫, 笑嘻嘻道:“怎么能叫偷听?老子是光明正大听。”   他没有对克莱夫的恐惧作出任何评价,无论是鼓励还是批评,因为这种事情,说得再说也没用。只有小崽子真正上战场走一回,才能知道自己会有什么反应。   “不过,我确实很好奇,萨宁你为什么完全不怕?”   我知道这个问题迟早会被提及,曾经也想过装出害怕战场的模样,但仔细一想,以加百列的敏锐程度,装模作样反而容易暴露。   “因为曾经见过,”我轻描淡写地说道,将人造黄油涂抹在面包上,“那次我穿着睡衣就撞见满地断肢,吓得腿肚子都发软,但不跑又不行。后来发现只要跑起来,也就那样。”   三个室友震惊地瞪大眼睛,连加百列的笑容都僵了一僵。   “你的简历上倒是没有写。”加百列若有所思。   我淡笑一下,随口道:“家族问题。”   反正有事推给陆家就结束了,反正加百列肯定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也知道陆桐华和陆禾源的那些破事。   至于陆桐华会不会头痛?呵,他都和玫瑰军团合作谋夺家主之位,再来考虑撇清关系,是不是太迟了点?   玫瑰军团就是泥沼,谁沾上谁完蛋,陆桐华但凡敢背叛,那群狂信徒就敢屠了整个陆家,与虎谋皮就是这个下场。   加百列摸了摸我的头,轻声道:“这次行动后,你单独来找我一下,萨宁。”   “嗯。”   巡逻军第七分队将近一百人,分到一艘云雷舰、三艘护卫舰,五艘补给舰。   帝国巡逻舰队的建制规模各地不同,一般情况下,都是遵循“一九三五”原则。   作为指挥核心的一艘母舰,配备九艘云雷舰,以及数量不等的护卫舰和补给舰。   一艘云雷舰就是一个分队,配备三艘护卫舰,五艘补给舰。   根据人数来说,一支普通巡逻部队约莫在1100-1200人,还包括后勤人员等。当然,也有特别重要的地带,帝国会派去加强版巡逻队,人数翻几倍,母舰数量也跟着翻倍。   到星域军的等级,光一个军团就有几万艘母舰,这时候作为指挥核心的是“星球堡垒”,是的,你没看错,一颗会移动、会防御、会攻击的移动星球堡垒。   所以说,巡逻队清剿当地海盗,真的算小场面,连申请报告都未必送到星域司令手上,随便一个参谋都能批准。即便如此,对普通海盗来说,都算作灭顶之灾。   就算拥有十几条船的大海盗团,面对装备齐全的整编巡逻队,都是转身就逃的份儿。   想反扑?行,就算你开挂逆天能打掉一艘云雷舰……呃,牛再吹大一点,打掉一艘母舰,恭喜你,说不定你有生之年能看到星球堡垒和几万艘母舰,以及铺天盖日的云雷舰,还有让密恐绝望的护卫舰。   没错,帝国就是这么蛮横且记仇,打了小的,来了大的。这是一艘母舰的问题吗?这特么是帝国的面子问题!   邱俊上尉要留在母舰掌控全局,他最开始想把我们放在云雷舰上,因为有护卫舰保护,会更安全。   然而,加百列拒绝对方,将我们带去一艘护卫舰,并以少校身份顺利拿到这艘船的指挥权。   作为一年级军校生,我们还没有轮到战舰课,以至于丝毫不会操控,只能担任助手。说是助手,其实就是老兵们的跟班小弟,紧紧缀在他们身后,努力学习他们做惯的一切。   说起来,玫瑰军团没有刻意培养过我如何驾驶战舰,但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在实践中成长。   我都能当上船长,这些操作并不能难倒我,只是官方操作标准和野路子不同,让我看得同样津津有味。   第七分队分到的任务区域不算大,靠近陨石带,一开始没遇到任何敌人。   云雷舰继续前行,我们的护卫舰护在右侧,老兵们沉默做着自己的事情,加百列坐在舰长座,收起所有的散漫调笑,神情严肃专注,时不时往下传达一条命令。   战场的肃穆让小少年们感到压抑与不安,却纷纷抬起头,瞪大眼睛,更加努力学习见到的一切。   近乎突兀的,一条求救信息闯入第七分队的信号接收器。   “昨日号?”护卫舰也同样收到信息,加百列表情沉静,看不出心思。   昨日号在宇宙中小有名气,只不过军人并不关心上流社会人士的复古爱好,也就没怎么听说过。   决定剿灭海盗前,帝国巡逻队自然不能广发通知,那等于通知那群滑头逃走,但他们确实联络过各大商船公司的负责人,让他们提供在这个区域里行驶的商船名单,以免误伤。   但是昨日号并不在那份名单里,它不应该在这里。   按照求救信息所言,昨日号被星际海盗劫持,对方只有一艘船,叫做白珍珠号。   探子传回的情报中,确有白珍珠号的名字,是这段时间新崛起的海盗,舰长哥尔密斯以凶悍狠辣出名,同为海盗都不愿意招惹他。哥尔密斯只有一艘船,不过有传言说他有神秘背景。   “白珍珠,白玫瑰。”我走过加百列身边,把这句轻声呢喃听个正着。   我:……   所以我早就说了,洛伦佐将军的强迫症必须得治!看看,帝国一猜一个准!   拥有这群憨批队友,心真累啊。   不过,路易·霍奇森倒是还有点本事,竟然真让我接触到了白珍珠号。不过以目前的情况,要怎么在加百列眼皮底下,拿走白珍珠号上的资料,或者干脆摧毁这群海盗?   没等我们犹豫多久,邱俊上尉的通信视频就接入屏幕,他看着有些恼怒,眉头紧锁。   “哥尔密斯已经带人登上昨日号,一旦看见帝国战舰靠近,就会劫持上面的游客为人质。”   摧毁白珍珠号很容易,甚至不需要母舰靠近,只要云雷舰启动主武器,这两艘船瞬间就能化为宇宙中的垃圾。但与此同时,昨日号游客会和海盗一起死亡。   把人质先干掉,这样匪徒就不能威胁到我方……这是什么见鬼的俄式救援?   “我们需要救下昨日号的,贵客。”邱俊上尉面无表情道。   虽然他说得隐晦,但加百列立刻明白,连我也懂了,昨日号上有身份不凡的人。   当然,以帝国军方的强势来说,他们并不畏惧议院那些政客,也不害怕有权有势的家族和资本公司。然而,这只是大人物的底气,不是他们可以比拟的。   简单来说,死不至于,也不会开除,但会很麻烦。   邱俊上尉寻求加百列的帮助,也是因为如此。他只是个驻守地方的巡逻队长,背锅都没人替他说话,但加百列不同,他毕竟是萨丁拉克的导师,桃李满天下,还深受校长的信任和偏爱。   星际第二军事学院的校长……可不是等闲之辈。   “救人肯定是要救的,但是我们不能无条件向海盗妥协,这是为了帝国的颜面,也是我们身为军人的骨气。”加百列连眉毛都没抬一下,就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救人是他们的职责,但让他们放弃底线,或者背锅顶罪?想都不要想!   我沉默片刻,觉得这是个开口的好时机。   “长官,关于昨日号,属下有要事汇报!”   加百列和邱俊的视线落在我身上,连其他士兵也有意无意瞥向我。   “说。”   “昨日号是模仿地球古典时代游轮建造,为了达到百分百的复原,他们复刻同款逃生方式。陆家在撒玛利亚公司有股份,所以我知道,他们在最顶层准备逃生艇和逃生通道。”   星际时代和大航海时代不同,宇宙和海洋也不同。   星际商船的逃生舱普遍建立在船体左右侧下,没人会放在最顶层,还特意开个秘密逃生门。有病吗?生怕别人没法入侵你的船吗?   但是怎么说呢,有钱人的想法就是与众不同,他们为了模仿泰坦尼克号,还真就做齐全套。只是这玩意儿说来晦气,也不是公司宣传的发力点,就被大部分人忽略过去。   我知道这事,倒也不是因为陆家,毕竟我又不是真正的陆禾源。   主要原因还是在玫瑰军团时,我负责为瓦尔将军整理来自全宇宙的情报,当看到昨日号竟然复刻泰坦尼克号时,我大为震惊,并感到极其不解。   撒玛利亚公司的头那么铁的吗?非要复刻“永不沉没”的flag?   于是,我专门抽时间研究过昨日号。   “海盗不可能知道这点。”正常人都不知道。   “但是撒玛利亚公司一定有昨日号的图纸和逃生门密码。如果我们能神不知鬼不觉潜入昨日号,控制住大部分海盗,就可以救下游客们,又或者用救生船送他们离开。”   潜入敌方战舰,其实是星际战斗的传统艺能,只是成功率极低,毕竟没有几个傻子会让人摸上自己的船。   但问题是……昨日号不是哥尔密斯的船,海盗们并不熟悉那里。   “白珍珠号靠着昨日号,但哥尔斯密绝不会把所有人都带上昨日号,必定会留下人手。地球时代的古典游轮以奢华繁复出名,地形构造非常复杂,海盗不熟悉。所以,潜入的压力并不算太大。”   邱俊和加百列陷入思考,发现确实是个好主意。   “我会立刻下令,让第七分队组织战术小队,并让撒玛利亚公司传送图纸。”邱俊当机立断道。   加百列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着我。   别看我,我也觉得纳闷,这件事充满了巧合:玫瑰军团让我找白珍珠号,我正好就遇到白珍珠;白珍珠号打劫的又正好是昨日号,而整个宇宙里,除了撒玛利亚公司的船舶设计师,估计也只有我最熟悉这艘船。   但事已至此,虽然不知道是谁在算计我,又为什么这么做,我都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上。   “长官,我熟悉昨日号,我可以加入战术小队。”我盯着加百列,认真说道。   “不行。”加百列果断拒绝。   跟在护卫舰上学习是一回事,直接潜入敌人地盘战斗又是另一回事,他就算再疯狂,也不会没轻重到让十几岁的未受过训练的少年送死。   “即便有图纸,战术小队也很难彻底控制海盗,他们分散在船体各处,只要有一个海盗逃脱,就可能伤害到人质。”   “你太过低估职业军人,战术小队也不是第一次深入敌后。”   “消灭敌人和保护人质是两回事,”我放软声音,真心道,“战术小队需要探子帮他们查清船上的情况,才能放心动手。海盗不可能想到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会是军方的人。”   “他们有扫描器。”   “您很清楚,海盗一旦占领受害船只,第一时间就会启动屏蔽器,让船只无法向外发送求救信号,也让帝国军队无法扫描内部情况,”   咱也是做过海盗的人,行业流程门清。   “你到底想要什么?”加百列沉声问道,“就那么急于立功吗?”   “我是个军人。”我说道。   当然,加百列没信。   “我确实想救昨日号的游客。”这是句实话,接着补充道,“同样也想立功,否则家族就不会让我再留在萨丁拉克。”   这也是一句实话,如果这次任务失败,我怀疑自己会被玫瑰军团给弄死。   一个反复任务失败的属下,根本没有活下去的必要。   我知道自己有些急躁,甚至会让刚刚放下怀疑的加百列重新提起戒心,但我必须这么做。唯有掌握主动权,才能更好掌握命运,保护身边的人…… 第165章 星际篇14   陆家的龌龊事, 加百列深入调查过,萨丁拉克在星球上很强势,他要调查, 不会遇到太多阻碍。   调查完那些事情后,加百列清晰认识到, 陆桐华是个不择手段、歇斯底里的疯子。   他甚至亲手砍杀五个弟弟, 陆禾源能活下来,还能成功入学萨丁拉克,简直是个奇迹。又或者说, 正因为陆禾源逃进学校,才勉强逃脱死亡的命运。   在这种情况下, 萨宁会做出拼命立功的行为, 并不算太奇怪。   即便如此, 加百列依旧不会同意,立功心切, 往往就会莽撞冲动,从而导致不可避免的悲剧。   直到邱俊再次出现, 告诉加百列, 造船公司遗失最详细的那版图纸, 如今只剩下简易版,其中有不少模糊之处。   撒玛利亚公司搞宣传时, 这种模糊之处还不碍事,可是潜入敌后哪里容得半分马虎。   “我们需要侦察小队,”邱俊平静看向加百列,又将视线移向我, “我会派遣卡拉和路易, 陪同萨宁一同前往。一个小时后, 战术小队将抵达昨日号支援,这一个小时就是你们的行动时间。”   “如果战术小队失败,两个小时后,我会选择强攻。”强攻也就意味着牺牲。   路易……果然是他说动了邱俊。   加百列自然清楚,邱俊才是巡逻队的话事人,他既然下定决心,自己也不好阻止,哪怕他们是师生关系。   “既然这是命令,我理应服从,只是我有个请求。”   毫无疑问,我猜到了这个请求,不由在心中叹气。   加百列看起来粗放混蛋,但实则比谁都有责任心。   他提出自己也要加入侦察小队,邱俊自然不会拒绝。   可是我却十分担忧,这件事情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始终推着我前行,但至少我很确定,在一切尘埃落定前,他们绝不会让我死去。   无论如何,我也是玫瑰军团的人,是宇宙暗面认可,甚至偏爱的信徒。   某种程度上,哥尔密斯是自己人,路易也是自己人……危险的反而是卡拉和加百列。   一旦路易联合海盗反杀他们,我甚至没有合理借口保下他们。玫瑰军团的宗旨: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成员不够忠诚,那我们就帮你“忠诚”。   但加百列的性格倔强,我劝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换上太空循环服,启动隐形战机。   路易和卡拉则从另一个方向而来,他们并非第七分队的人。   “之所以让我前来辅助,是因为我认识那位‘贵客’,”路易在屏幕中浅笑道,对加百列非常客气,“至于卡拉,她可是一位专业的侦察大师。”   每人都有自己的特长,比如加百列擅长战斗,而卡拉就擅长潜伏与侦察。   隐形战机悄无声息靠近昨日号,贴在船只腹部,巧妙精准地避开白珍珠号的扫描雷达。   我们四人纷纷脱离战机,顺着惯性,漂向昨日号顶部,找到暗区拉开,输入逃生门密码。   宇宙里不好保持平衡,加百列却自在得像一只林间云豹,甚至有余力拉我一把。   昨日号静悄悄打开一扇门。   路易对我们颔首,率先带头进入内部。几秒后,通讯器中传来他的声音:“没有问题,可以进入。”   卡拉是第二个,我在中间,加百列断后,陆续进入船舱。   路易站在控制面板前,十指翻飞,迅速切入昨日号核心系统,并控制逃生门闭合。两分钟后,隔断闸门打开,逃生甲板层再次充满空气,我们才将略显笨重的太空服脱下。   见我打量他,路易也不避讳,笑着道:“怎么?没想到我还是程序高手?不然,邱上尉怎么会派我来?”   不,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你明明有大好前程,却偏偏一脚踩进玫瑰军团的泥水坑?   我们查看过简易版地图,轻易而举就摸到了下层船舱,从黑暗中探出身体的瞬间,富丽堂皇的繁复古典装潢瞬间就亮瞎了我们的眼睛。   这个水晶吊灯看着像真货……哦,它就是真货,宣传资料上写过。   地球古典时代,实在离星际人类太过遥远,全然陌生的风格让众人一僵,但好歹是职业军人,什么场面没见过,很快就调整过来。   对于我而言,如此环境只是值得怀旧罢了。   加百列没有吭声,做出两个手势。路易和卡拉颔首,从右侧走廊离开,教官则带着我往另一方向探查。   不愧是能做人导师的老兵,加百列的动作极快,像一根漂浮在空中的羽毛,能够敏锐感知到周围的海盗,一触即离,压根不会与他们产生正面冲突。   他们是侦察小队,不是战术小队,不被发现才是第一原则。   加百列用娴熟技巧为我上了一课,如果一切顺利,我们将在剩下几十分钟里扫完五层甲板,接着回到顶层和路易、卡拉会和,安静等待战术小队抵达,将搜集到情报交予对方。   是的,这该死的昨日号完全复刻泰坦尼克,有整整十层甲板。   最顶层是逃生艇甲板,与此同时也是船长室、高级船员室和驾驶室所在。为了模仿古典游轮,他们在最顶层覆盖全息投影,站在甲板上还能特么眺望大海!   只不过我们从暗门潜入时,顶层船长室已经没有员工,只有两个海盗守着,还颇为倦怠地打哈欠。   依次往下,提供给不同舱位的游客使用,不同层数,就意味着不同的地位,越往下越卑微。到了最后两层,一层专门储藏物资,甚至还停放跑车与飞机,另外一层是动力核心,在古典时期,也被称作“锅炉房”。   当然,和最顶层的全息海景类似,锅炉房只是做做样子,谢谢,宇宙飞船不烧煤。   一个小时需要侦察范围太大,任务很紧张,即便如此,加百列在带着拖油瓶的情况下,也近乎完美达成目标。   近乎完美……   呵呵,有二五仔在,侦察小队怎么可能完全不出事。   当昨日号的警报声突兀响起时,我并不意外地闭了闭眼,路易·霍布森果然开始作妖了。   古典式广播里传来陌生男人阴冷的声音,应该是哥尔密斯。   “偷偷上船的老鼠们,到B层甲板来见我,否则我每隔三分钟,就杀死一个游客,让我看看从谁开始?不如就从这位议员夫人开始,计时开始!”   广播里传来女人凄厉的惨叫声,在空旷而华丽的走廊上回荡。   加百列紧锁眉头,即便他能狠心不去救人质,他们身份也已经暴露,打草惊蛇,海盗们会死死缠住昨日号,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以免被云雷舰炮.轰。   “我去B层甲板,萨宁,回到顶层逃生舱附近,等待战术小队,把五层甲板情况告诉他们。”   我张了张嘴,明白了他的意思。   加百列并不知道,我们之中有内奸。所以,他猜测我们暴露的原因,可能是路易那边的行踪被发现,但海盗无法确定我们的人数,所以想将我留下。   只是我觉得,路易出卖咱们时,不太会遗漏人数细节。   “不必担心,老子在前线待了几十年,更危险的情况也遇到过。”加百列无所谓道,不再绷着张严肃沉静的脸,又开始不正经起来,似乎想安慰我。   “您不会有事的。”我轻声说道,语气颇为坚决。   因为我不允许。   眼看加百列身影消失在眼前,我恼怒异常,转身就往哥尔密斯所在的楼层走去,不出意料,没走两分钟,就被路易·霍布森拦下。   “你要做什么,萨宁?”   “找同事聊天,”我冷笑道,“我还没见过哥尔密斯船长,说起来我们也是一个军团的兄弟。”   路易沉默片刻,突然问道:“你对加百列动了真情?”   “不,我只是不相信你,”我直截了当,并不掩饰眼中的厌恶,“你知道为了送我潜伏入萨丁拉克,组织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如果加百列身亡,我们和海盗却平安无事离开,你当帝国军方是蠢货吗?”   “别说什么资料比我的身份重要,组织为了向帝国高层埋入卧底,已经努力几十年。难道是洛伦佐将军让你这么做,因为他和瓦尔将军不合,就可以破坏组织的百年大计?”   首先,扣洛伦佐一顶大帽子。   “毁掉吾主的计划,我倒要看看,他打算如何向吾主交代!”   接着,扯虎皮做大旗。   路易扯了扯嘴角,颇有几分阴阳怪气道:“不愧是瓦尔将军的心腹,不愧是吾主的偏爱,放狠话就是有底气。”   他摸了摸头发,叹气道:“你在组织地位不低,又有神灵的宠爱。即便是洛伦佐将军,再如何不待见你,也不会设计害你。你先听我把计划说完……”   “哥尔密斯不可信,别这么看我,起码我是感受过吾主荣光的人,而哥尔密斯不过是个凶残的莽夫,才会被打发去做星际海盗,并不让他们接触组织的秘密。呵,他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份资料的重要性。”   “组织舍不得动你,却不想留他们的活口。来的时候,我告诉你,组织希望我们拿回资料,或者干脆毁掉白珍珠,其实这两个任务都需要完成。”   路易冷然道:“能为吾主献出生命,是他们至高无上的荣耀,但哥尔密斯肯定不愿意自尽,保住组织的秘密,他们并非忠诚的信徒。”   “对于不忠诚的人,我们就帮他们‘忠诚’。”我喃喃道。   路易笑了起来:“没错,萨宁,这也是洛伦佐将军的意思。”   一旦加入玫瑰军团,生死就都由不得你,组织需要你死的时候,连不愿意死都是一种背叛。   “只不过我们还需要哥尔密斯动手,帮我们除掉麻烦的家伙。等他杀了加百列后,我们就拿走资料,坐逃生舱离开,并在安全范围内引.爆昨日号。”   “然后告诉邱俊上尉,加百列和卡拉是为了救我们而牺牲。虽然事后会被调查,但是主要怀疑的对象必然是我,你只是个十几岁的一年级学生,他们不会揪住不放。”   “你觉得怎么样?”   我面无表情看着他,突然问道:“哥尔密斯已经杀了卡拉?”   路易表情陡然顿住,仿佛想起什么,语气冷淡下来:“不,是我杀了卡拉。这个女人太过愚蠢与轻信,对我毫无防备,死在我手里总好过落进哥尔密斯手中。”   他冷笑道:“哥尔密斯劫掠昨日号才几个小时,你真该去看看,如今B层是怎样的人间地狱。”   “你喜欢卡拉。”我敏锐察觉到。   路易的笑容更加僵硬:“我们只是队友,还是虚假的队友,总有一天,你也会当面背叛自己的朋友。”   我幸灾乐祸打断道:“她死之前骂你了?你真惨。”   你真惨,不过是你自己找的,我也挺惨,不过也是我自己找的。   任何追随玫瑰军团的疯子,都不需要同情。   我转身离开。   “你去做什么?”路易咬牙问道。   “拿资料,不然呢?照你的说法,哥尔密斯不是把资料带到了昨日号上?”   “……是,我给你带路。” 第166章 星际篇15   奢华繁复的古典水晶吊灯在头顶散发璀璨的光晕, 鲜血洒在伦勃朗的肖像画上,却没有分毫沾染到人物的脸上,仔细察看,肖像画上笼罩一层微型空气罩。   哥尔密斯端着一杯鲜红如血的红酒, 假装欣赏着周围的古董, 旁边海盗成员笑骂道:“这群有钱人真有意思, 好好的太空商船, 非要弄成这个模样, 不过别说还挺好看。”   没有文化并不意味着没有审美,审美估计是这群凶残海盗唯一和“人”沾边的东西。   在过去短短几小时内,无数漂亮男女被海盗糟蹋, 无数试图反抗的船员被杀害,这群毫无怜悯的匪徒甚至将昨日号船长做成“血鹰”,悬挂在大厅半空中, 将几个月大的婴孩砸死在地上,听着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而哈哈大笑。   他们甚至让幸存下来的人互相搏杀,就像地球古罗马时期的贵族观看斗兽表演。   “过去多久了?”哥尔密斯冷声询问道, 伸手摸了摸自己眼角下的疤痕。   “两分钟四十五秒。”既然老大要计时, 手下海盗自然不敢怠慢。   哥尔密斯性格残暴, 不只对劫掠受害者如此, 对自己手下也同样严苛。只是因为对方实力强悍, 再加上确实能带着自己吃香喝辣,所以才没有海盗想反抗他的权威。   更何况, 他们都听说,哥尔密斯舰长是某个强大又神秘组织的人。   是的, 整个白珍珠号海盗船, 唯有哥尔密斯勉强算是玫瑰军团的成员, 其他海盗都是后来招募的,也难怪路易·霍布森不相信对方,难怪洛伦佐将军下令灭口时毫不犹豫。   不是自己的人,杀起来根本不心疼。   “把那个女人杀了,不,不要直接砍掉她的头,把她肚子拉开,将内脏拿出来。”哥尔密斯随手一挥,议员夫人惨叫着被压制在酒吧台面,尖锐冰冷的刀子正对她柔软的腹部。   对大部分星际海盗来说,杀人和杀猪其实没什么区别。   而白珍珠号成员在哥尔密斯刻意培养下,甚至对这些血腥举动极为痴迷,当受害者惨叫起来,当旁观者充满恐惧的眼神落在他们身上时,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加百列抵达B层船舱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人间惨剧,若是个毛头小子,估计早就血气上涌,但他是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兵,所以并未轻举妄动。   他不是来送死的,他是来救人的,而且会尽力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   B层船舱应该被哥尔密斯当作大本营,只可惜这层楼不在加百列侦察范围内。他试图联系卡拉和路易,却始终得不到回应,只能做最坏的打算:那两位战友落入海盗之中,甚至已经殉职。   加百列躲在暗处,犀利如鹰的眼眸迅速点过一个个海盗的位置。   人数太多,光是露在明面上的海盗成员就有二十三个,以哥尔密斯的谨慎,他会在暗处布置更多埋伏。   一艘海盗船大约有一百到两百个船员,哥尔密斯不可能把人全部带到昨日号,应该会留下二十个人。刚才他们侦察的五层楼里有十八个人,换而言之,至少还有六十个海盗未曾见到。   加百列低头看了眼时间,距离约定好的战术小队抵达时间,还有十五分钟,足够哥尔密斯再杀死五个人质。除此之外,他必然会挟持更多无辜者与邱俊对峙。   他迅速在心中做出决断,十五分钟,他必须杀死在场的二十三个海盗,包括哥尔密斯!   留在暗处的海盗只能等战术小队抵达,为了防止他们逃窜伤人,哥尔密斯必须留在最后才能杀死,这样后者会试图喊人来救援自己。   更何况,B层闹出的动静越大,萨宁所在的顶层就越安全,给战术小队留出的行动空间也越多。   至于自己会怎么样,这个问题从不在加百列的考虑范围内。   就在议员夫人的惨叫达到顶点,就在加百列绷紧全身准备冲出去时,哥尔密斯手边的通信器响起。   他不耐烦地瞥了一眼,随即挑眉,接了起来。   “你在开什么玩笑?”哥尔密斯听了没几句,就语气不善骂道。   对面又说了几句,哥尔密斯眼中闪过一抹阴狠而复杂的光芒,声音却放缓几分:“你知道,如果你骗我,会有什么下场?”   对面的人似乎笑了,仿佛开了个玩笑,哥尔密斯咧开嘴,颇有几分欣赏:“你倒是比另一个蠢货更有意思,行,我答应你,这就过来。”   哥尔密斯通信时并没有避开旁人,所以躲在暗处的加百列听清这通对话。   他揣摩着这三句话的意思,心中隐隐生出令人心寒的猜测。   哥尔密斯的通信应该来源于昨日号内部,通话另一方显然就在船上,而且一定不是海盗。   船上除了海盗还有谁?   无非是游客和侦察小队。   哥尔密斯已经占据昨日号几个小时,如果通信的另一方是船上游客,肯定早就与前者联系,何必等到这时候?   于是,答案只剩下一个,对方是侦察小队的成员,在听到哥尔密斯的威胁广播后,为了自身安全,或者某些原因,尝试与后者商谈。   哥尔斯密为什么会同意与敌人商谈?除非,那不是敌人。   你比另一个蠢货更有意思……也就是说,侦察小队里起码有两个内奸。   加百列都快被气笑了,他们一共只有四个人,结果一半是老鼠!怪不得哥尔密斯能察觉异常,原来是有人告密。他想到失去联络的卡拉和路易,又想到与自己刚刚分离的萨宁。   无论是哪两个人,对加百列和邱俊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痛苦。   加百列闭了闭眼睛,再次缩回到阴影中。   现在不是因背叛而伤神的时候,哥尔密斯离开B层,对人质的杀戮也停了下来,这是一件好事。至少他现在不用强出头,可以耐心等待支援抵达。   他的余光瞥到消失在走廊中的哥尔密斯,又看了眼瑟瑟发抖的人质们,最终还是没有跟上。   内奸必然跑不了,他无需着急。   #   “你要做什么?你想背叛组织吗?!”倒在地上的路易声音沙哑地喊着。   我把玩着手里的通信器,根本不予理睬。   这是位于锅炉房的底层,哥尔密斯将资料藏在这里,当然,他不知道资料的价值,只以为是普通货物,所以才会随手扔到货舱中,为白珍珠号腾出足够的地方,来装载昨日号上的古董珠宝。   锅炉房是分给路易小队的侦察区域,所以,路易第一时间找到了这些资料,也正因如此,他被卡拉察觉不对劲,在抢夺资料和被质问的过程中,下手杀害自己的战友。   我凝视着不远处的尸体,卡拉上士冷若冰霜的俊俏面庞满是愤怒、震惊与痛苦,她睁着双眼不肯闭上,手指按在腰间武器上,却还没来得及使用,就被路易一.枪.毙.命。   不得不说,路易下手快准狠。   顺着我的视线,路易不自觉瞥到卡拉的尸体,身体微微一僵,触电般挪开眼神。   “她也喜欢你?”我轻声问道,用脚踹了他一下。   路易沉默良久,颔首道:“军中不许谈恋爱,但我知道,她一直喜欢我。”   虽然星际时代讲究男女平等,但是在军事领域里,男性依旧占据主导权,男女司令比例是2:1,而不像其他行业基本是1:1,女兵要出头需要付出几倍于男人的努力。   卡拉总是面若冰霜,就是希望表现出自己的沉稳与不好惹。   “刚分配到营地时,她不是这个性格。她身体素质略差,体型偏瘦,笑起来还带着两个酒窝,不擅长战斗,很容易被人看轻……后来,她成了侦察专家,始终冷着一张脸,再后来,她升任上士,成为邱俊的副官。”   路易突然说起往事,声音在空旷的底层船舱中传得很远。   “她最初被人排挤时,我帮过她几次,慢慢的,她似乎就喜欢上了我,只是从未开口说过。做我们这一行的,最善于察言观色,何况卡拉并不擅长掩饰想法,努力板着脸,但眼神却泄露所有心声。呵,她还喜欢对我笑,连邱俊都意识到,有意想把我们调开。”   路易嗤笑道,我也不由想起刚到营地时,邱俊上尉让卡拉安置我们,她看起来很不高兴,就是因为上司要把他和路易分开?   嗯,卡拉确实不擅长掩饰,别说是我,就是斯凯路都能一眼看出她的想法。   “最开始你帮她时,多半不怀好意。”我抱臂嗤笑。   “尽可能结交朋友,尽可能往上爬,尽可能获取更多情报,”路易盯着我,自嘲道,“难道组织不是这么交代你的?”   我:……那还真没有,秘书先生只是告诉我,咱们的办事宗旨是“搞事”。   况且,我在萨丁拉克待了一个多月,玫瑰军团也没派人催过我。   路易看我的表情,就仿佛猜到什么,自嘲般的笑声更加癫狂响亮:“当然,当然,你是前程远大的军校生,是吾主偏爱的信徒,而我们这种人只是你的踏脚石。”   他的笑声陡然顿住,带着恶意扬起嘴角:“只可惜,今天之后,你会成为帝国和军团双重追杀的野/狗。”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别告诉我,你只是为了救加百列,就把自己所有前程都搭进去。那你可真是个蠢货!”   我又踹了他一脚,面无表情道:“前程?你觉得为玫瑰军团做事能有什么前程?你觉得身为间.谍能有什么前程?你才是蠢货,为了那群把你当踏脚石的疯子,就杀害真正在乎你的人。”   “你兢兢业业潜伏那么多年,甚至杀了心爱的女人,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信仰,就宇宙暗面那种邪神,信祂的才叫脑壳有病!”   路易骇然看着我,估计真没想到我会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为了权势地位?我看你也没享受到什么好处,还不是继续给洛伦佐当狗?”   路易咬牙道:“你以为救了加百列,他就会放过你吗?他只会亲手逮捕你,亲手送你上刑场!”   我突然笑了笑,蹲下来,轻拍路易的脸颊,认真道:“让我教教你,做人呢,最重要的是开心。杀了你,救了加百列,扬了资料,只要让玫瑰军团不开心,那我就开心。”   “反正我也不怕死,死了也好过给别人当狗,哦,有哥尔密斯舰长在,我也未必会死,对吧?”   我抬眸看向左后方的暗处,嘴角依旧挂着浅笑。   一个眼角下有伤痕的魁梧男人从暗处走出,身上缠绕着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偷听别人聊天,可不是一个好习惯。”我笑着说道。   哥尔密斯毫不客气道:“这是我的船,没有秘密可以隐瞒船长。”   我点点头,直截了当道:“洛伦佐要你死,他就是来帮你死的。”   哥尔密斯冷笑一声,向前走了几步,来到我们身边,还不等我开口再说什么,他就按住路易的脑袋,在后者近乎扭曲的惨叫声中,硬生生扭断摘下那颗血肉模糊的头颅,随手扔在地上。   路易的头在船舱底部滚落几圈,最终落在卡拉身边,双方都睁着眼睛,仿佛在彼此凝视,活像个地狱笑话。   我抬眸打量哥尔密斯的右手,看到一抹暗沉的银色,动力机械手臂。   “没有人可以帮我死。”哥尔密斯表情不变,好像刚才只是切了块黄油,而不是徒手扭断一颗脑袋。   我不为所动,直视对方如同兽类的眼眸,平静道:“周围都是帝国战舰,您确定自己能冲破一艘母舰、三艘云雷舰、二十五艘护卫舰的防线吗?”   哥尔密斯没说话。   “即便您可以,请问您能对抗整个白玫瑰军团吗?据说洛伦佐将军麾下,有近万艘战斗母舰,更何况还有无所不在的宇宙暗面,您应该也见识过,信徒能疯狂到什么程度。”   哥尔密斯依旧不说话,只是脸色看着有些阴沉。   “昨日号的人质可以作为筹码和帝国谈判,而对付洛伦佐,这份资料则是我们另一份筹码。”   哥尔密斯的视线落在资料上,挑了挑眉头,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我不知道,但组织很重视,为什么不看看呢?也许里面就有对抗玫瑰军团的武器,说不定甚至能用它来交换帝国的赦免,最后捞上一笔,彻底脱离组织。”   我继续画着大饼:“您很喜欢海盗这份职业,巧合的是,我也喜欢。”   “你不是间.谍?”   “那是玫瑰军团在为难我,嗨,我可以正经战场出身,也当过星际海盗,我是欺诈号的船长。”   哥尔密斯的脸色终于变了。   “你就是那位专门猎杀海盗的海盗船长?”   呃,这么一说,突然显得有些尴尬,但不承认又不行。   “是。”   然而,哥尔密斯却大笑起来,拍着我的肩膀,极为亲热道:“我喜欢你的行事风格,你才是真正的海盗!海盗需要讲个屁的信用?对了,你叫什么?”   “……萨宁。”   我也大笑起来,他说得对,海盗需要讲个屁的信用。 第167章 星际篇16   自从听说我是“欺诈号”船长后, 哥尔密斯立刻将我引以为知己,就差没勾肩搭背。   当然,我很清楚, 这只是因为我们利益相同,而且暂时生死捆绑在一起。   嗨, 都是被帝国和军团追杀的“可怜人”。   “我刚才听他说, 你想保住剩下的那只小老鼠?”哥尔密斯看不出喜怒地问道。   我颔首:“加百列是个有趣的人,他死了,这个世界会少掉很多乐趣。”   “更何况, 加百列和人质都是我们与帝国谈判的筹码。再说,没有活口, 又有谁替我们扬名?”   哥尔密斯凝视我的眼眸,好半天, 才咧嘴笑道:“我知道了,别担心, 我会让他活下去的。”   我在意加百列, 对哥尔密斯来说是一件好事, 因为他捏住我的把柄, 也正因如此, 他对我反而会更放心。   讨论完一些细节后, 我们双双将视线落在资料上。   这些资料储存方式非常古老,甚至外形隐隐有地球古典时期的电脑主机模样。   哥尔斯密将其连接至光脑, 读取其中的数据。   看着资料上标示的时间, 我愣了愣, 竟然是这个时期的的内容?   帝国不是一开始就是星际文明的。   他们文明的发源地, 也是一颗类似地球的太阳系行星, 甚至连历史发展都与我的世界类似。   信息与人工智能时代开启时, 人类只能在地球周围建造空间站,甚至无法离开太阳系,也没有掌握空间迁跃的能力。如果按照正常进展,可能还需要成百上千年,才能拥有走向星际的科技雏形。   但历史偏偏在这个时期拐了个弯,人类就像突然开窍般,航天科技进入井喷式发展阶段,弹指百年,就通过迁跃技术,成功走出太阳系,并拥有第一座星际堡垒。   这段时期,被星际人类称为“迁跃时代”,对这段历史的记载并不算多,也留下很多秘密。时至今日,很多学者都会惊叹先辈的创造力。他们到底是如何在短短一百年间,就几乎让文明上升一个维度?   这份资料所记载的,就是迁跃时代的事情。   某年某月某日,当时地球西海岸的某个强国,突然捕获一艘掉落的宇宙飞船,他们以为是第三类接触,便对外封锁此事,将飞船运到秘密基地进行实验。   我:……非常好,这很阿美利加。   所以说,星际文明是建立在外星科技的基础上?   某年某月某日,那艘宇宙飞船活过来了。   嗯,等等,什么玩意儿?   我瞪大眼睛看着当时科研人员的记载,那艘飞船还真就活了,在吞食不少活人和机械后,它甚至能开口说话。   它说,自己叫迦楼罗。   它说,自己并非来自外星,而是来自平行宇宙。   它说,自己的宇宙已然毁灭,它带来了文明残留的火种。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惨不忍睹地抽了抽嘴角。以阿美利加的一贯尿性,迦楼罗的天真必然会被利用,毕竟他们只想要平行世界的科技。至于对方的文明火种?肯定是直接掐灭啦。   果不其然,他们将迦楼罗携带的高科技榨干,将对方囚禁在实验室里,并在研究透彻后,灭杀了对方携带而来的文明火种——几百个沉睡的平行世界人类。   但他们依旧低估了迦楼罗,后者趁其不备,悍然反击,最终带着尚未被销毁的“火种”消失在宇宙中。自此之后,帝国再也没有任何迦楼罗的消息,宇宙那么大,想要藏点什么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最初,人类担心平行宇宙的降临,或者是迦楼罗的复仇。   但随着岁月流逝,随着帝国统治全宇宙,随着自身科技超越平行世界,这种恐惧逐渐淡化,直到消失。时至今日,研究院、军方和议院都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担心黑历史泄露,才将这些资料封锁。   若非帝国的忽视,玫瑰军团未必能搞到这些机密资料。   哥尔密斯一目十行扫过资料,连资料后的附件都懒得看,直接恼怒地扔到一边:“这些垃圾有什么用?帝国根本不会在意,更别说用它作为筹码!”   他怒视我,不耐道:“你最好还有别的办法,让我们脱离困境。”   我没有抬头,而是继续翻阅资料附件,随口问道:“如果这些资料真的一文不值,玫瑰军团又为何如此重视?”   “重视什么?如果他们真的重视,怎么会让我运输资料!”   确实,哥尔密斯也没有说错,如果这份资料真的如此重要,洛伦佐将军必定会亲自护送回总部,怎么会让一个海盗带在身边。可如果说它不重要,又为何要出动路易和我?   难道真的是洛伦佐看我不顺眼,想借刀杀人把我杀掉?可这又是何必?非要绕这么大一个弯,耗费那么大精力?背后布局的那只手忙了那么久,到底是图什么?   我的大脑一边疯狂转动,手上却没有停止翻阅资料的动作。   资料附件是一些实验报告,还有那些“火种”的数据。   我心不在焉翻阅,突然,我的手顿住了——   望着那张熟悉的脸,我的瞳孔迅速缩小,仿佛看到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   不,怎么会,这不可能,不,不可能。   那张照片上,是我沉睡的脸庞。   ……   哥尔斯密自然发现了我的异样,他警惕地将机械手臂挡在身前,却见我没有半点反应。   事实上,我几乎无法思考任何问题。   我的耳旁充斥着重重叠叠的呓语,带着破碎前的悲哀与绝望。   我的眼前弥漫着一股雾气,随后这股雾气变得鲜红如血,在无数尸体与死亡气息之前,我看清了眼前怪物的模样——   无数黑色的丝线扭曲缠绕,构成披头散发的黑女巫的诡异模样,她就像一尊令人心悸的哀嚎不断的雕塑,却又能看见一颗通红心脏在铁线虫般的胸膛中跳动。   她是活着的女神,她是死去的魂灵。这尊奇异的雕塑伸出一只手,仿佛想将你揉入她的身体中。无论你走向哪里,都能感到那只手指向你,你感到她充满怨气的视线,她在邀请你住进永生的坟墓中。   迦楼罗……我喃喃喊道。   她化作了一艘宇宙飞船,船首凝固着一尊黑女巫雕塑,她是活着的。   “迦楼罗是我们最后的希望,这个宇宙正在死亡,无人可以幸免,伊甸空间站已经支撑不了多久。”   迦楼罗,伊甸空间站……它们是如此熟悉,仿佛呼之欲出。   “迦楼罗能撕裂空间,寻找到一个合适的平行世界,我们的文明将在那里重生。跨越平行世界是非常危险的事情,成功率不到5%,当伽罗楼成功抵达那个世界,她会唤醒你们,让文明之火重新点燃。”   “编号0627,你是我们文明最后的灯塔,从此之后,你们将没有支援、没有撤退、没有上司、没有命令,或许也没有未来,你明白吗?”   “准备投放,坐标锚定:XX,XXX,XXX,XX,启动迦楼罗。”   “迦楼罗能量不足,启动分离方案,宇宙毁灭倒计时:12分钟。”   “一路顺风,我的同胞,文明终有尽时,愿你我还能在另一个世界相遇。”   残缺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推翻我所有自以为是的猜测。   我不是一个普通的穿越者吗?不是睡了一觉后,就莫名其妙来到星际世界?明明我被玫瑰军团赶上战场时,还穿着穿越前的睡衣,怎么可能与迦楼罗有关系?   不,不不,我不可能是迦楼罗带来的“火种”,在我印象中,我的世界并没有伊甸空间站和迦楼罗这种水平的高科技,华国才刚完成探月计划,怎么就冲出宇宙了呢?   我的世界很平凡,却还算美好。虽然总是有人担心三战,担心环境污染,担心灭顶之灾,但在我穿越之前,所有人都怀着对未来的信念,努力生活着。   我的故乡怎么可能早已毁灭,徒留文明最后的灰烬与废墟?   我怎么可能是文明最后的守望者?不,与其说是守望者,倒不如说是死亡文明的遗物?   我轻笑出声,在这种时刻,我竟然还能开自己的玩笑,都有些佩服自己。   这必然是个阴谋!   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阴谋?幕后之人为何要布置这样的局,对他又有什么好处?为什么要将不属于我的记忆,放在脑海里,为什么要特意伪造出这份附件?   我的脑子很乱,但现实却容不得半分喘息,哥尔密斯毫不客气地揪住我的衣领提起来。   “能清醒一点吗?或者我替你在脑子上开个洞,冷静一下?”   带着恶意的语句钻入我耳中,彻底将我拉出精神恍惚。   我抬头对上哥尔密斯那张凶悍残暴的脸,嗤笑道:“您着急了?可惜没什么用,被帝国和军团双重夹击这种事,会出现在我们未来人生中每分每刻,哦,前提我们能活过今天。”   在哥尔密斯发飙之前,我握住他的机械手臂,一点点将自己的衣领扯出来。   “这份资料有没有价值,取决于怎么解读它,”我逐渐冷静下来,脑子一片澄明,“我们潜入昨日号前,邱俊告诉我们,一个小时后会派遣战术小队,三个小时后会炮.轰两艘船。”   “算算时间,战术小队的隐形战机已经出发,你不会希望他们抵达的。”   哥尔密斯的脸扭曲了一下。   “联络邱俊,把这份资料抖出去,告诉帝国,我们知道迦楼罗的下落,她没有消亡,而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报复帝国。”   “放我们离开,我们会交出所有情报。如果战术小队敢踏上昨日号,我们就引.爆两艘船。”   哥尔密斯挑眉,闷声道:“你知道迦楼罗的下落?”   我轻笑道:“多少猜到一些。对了,他们会从顶层逃生舱进入,多派点人守着入口。另外,不要再伤害人质了,把这点也告诉邱俊。”   哥尔密斯沉默片刻,又道:“帝国不会妥协。”   “我知道,但他们会犹豫,还会想起被雪藏于历史堆里的过去。”   我抬头看他,笑得肆无忌惮:“怎么?杀了那么多人的哥尔密斯船长,原来你也怕死?”   “当然不会,”哥尔密斯嗤笑道,对我点点头,“只是觉得,你小子确实够劲,也够疯。”   他说完转身离开,离一个小时的期限还差三分钟。   我并不担心哥尔密斯,因为他别无选择,从洛伦佐下令灭口,从第七分队包围他的那一刻起,就断绝了他所有的活路。区别无非是只死一群海盗,还是死一群海盗再加一群游客。   哥尔密斯性格凶残,他悍不畏死,却也不想主动找死,像他这样的人,还没有享受够掌控他人生命的乐趣,会千方百计想办法活下去,然后继续作恶。   我疲惫地靠在墙上,双.腿发软,一点点滑落于地面,捂住脸庞。   大概看到资料的那瞬间,我曾想不顾一切地质问宇宙暗面,质问我到底从何而来。   幸亏哥尔密斯阻止了我,让神智恢复片刻清明,我立刻意识到,和宇宙暗面对峙是个糟糕的决定,只有精神崩溃的毛头小子才做得出来。   还没有到绝路,让我理一理,我还有什么底牌没用。   底牌……底牌……   我的眼睛陡然亮起来,对了,有了,我竟然忘记了自己的特殊性。   宇宙暗面没能污染我,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但当我进入贝塔-289星系,却受到当地邪神的影响,这个逻辑说不通,但起码说明一件事:   这个宇宙确实存在多位邪神,被封印在贝塔星系的那位,或者那几位,也许比宇宙暗面更强大。   我的另一半灵魂还在对方手里,换而言之,只要我愿意,我随时可以和对方产生联系。   用邪神打败邪神,尽管这是与虎谋皮,但如此操作,必然会打乱幕后之人的布局。   后者就算想破脑袋也不会猜到,我会疯狂至此,走这一步棋子,毕竟从另一个角度看来,我的行为和自尽无异。   不过,做人呢,最重要的是开心,不按常理出牌往往会成为破局的关键。   嗯,奇怪,这点是谁教我的来着?   印象中好像有个讨厌的家伙,就常常用这一招,打得人措手不及。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邪神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第168章 星际篇17   召唤邪神这种事, 弄得不好,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连累整片星域都要倒霉。   好在这片区域因为海盗盛行,附近早就没有行政星, 加上今天的剿灭行动, 商船都被赶走。即便出了岔子, 也不会影响到普通人的生活。   然而我身上的压力依旧不小。   仅仅召唤贝塔-289星系的邪神, 那是纯粹找死, 所以必然要同时召唤宇宙暗面, 与之抗衡。   我深深吸了口气, 从作训服中拿出那一枚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石头。   宇宙暗面对我有特殊兴趣,平时即便不响应祈祷, 也会顺便听一两句。   我割开自己的手指,看着暗红鲜血从指尖冒出,滚圆似一颗颗血珠子,落在那块光滑的石头上。手指缓慢划过石头,将鲜血一遍遍涂抹于表面,口中念诵赞美邪神的祷词。   如果这些都无法吸引祂, 我自然还有杀手锏。   “吾主, 我看到了那份资料, 还有迦楼罗……您很清楚,迦楼罗去了哪里……”   我告诉哥尔密斯, 自己知道迦楼罗的下落。这并非诈唬的谎言, 我确实有猜测。   迦楼罗非人非机械,她是从死亡文明中孕育出的亚空间生物, 听到我们的召唤而来。   在那段陌生的记忆中, 迦楼罗最后化为飞船形态, 但她是活着的,船头那尊诡异的黑女巫像才是她的模样。   我记得伊甸空间站的首席科学家告诉我,迦楼罗很可能是宇宙意志的残留。   每一个宇宙死亡,对于宇宙内的文明而言,都是灭顶之灾。   但对于宇宙本身来说,它们实际上也不想死亡。   迦楼罗出现的时机很巧合,且一心一意都想延续宇宙生命。如果不是走向灭亡,人类已经无路可走,伊甸空间站绝不可能和来路不明的迦楼罗合作。   可惜,他们当时已经别无选择,迦楼罗是最后的救命稻草,科学院将“火种”托付给她,同时奉上所有的顶尖科技、几亿份基因库,文明历史记载等等。   即便迦楼罗撕破空间,最后抵达一个荒凉死寂的世界,这些东西也足够重建一个文明。   可谁会想到,这些精心筹谋最终打了水漂,这个世界的人类走向星际时代,迦楼罗消失在历史迷踪中。   她真的消失了吗?   我认为并没有,她对复活自己世界的执着,已经达到疯魔状态。她当初之所以被捕获,也是因为撕裂空间导致能量不足。然而当她蛰伏于宇宙暗处,休养生息那么长时间,所收集的能量会达到一个什么程度?   拥有强悍力量的非人生物,携带一个文明的科技与历史,对帝国充满仇恨,与我有关系……   迦楼罗是谁,不是一目了然?   石头上的血迹仿佛被什么吞噬,光滑表面恢复一片洁净,很快泛出一行血字:你私自查看了那份资料?   “不然呢?”我嗤笑道,表情有些悲凉茫然,“所以,你就是迦楼罗。”   什么是邪神?或者说,什么是神?   星际人类不相信神灵,他们认为古典时期的神话,无非是先祖的想象故事。就算真有神灵,也不过是更强大更神秘的某种亚空间生物。   玫瑰军团笃信自己的神灵,但如果从一开始,他们就被骗了呢?   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宇宙暗面”,星际世界根本是无神论世界,突然冒出一个真实存在的神,怎么看怎么奇怪吧?   再听听祂的教义:世间万物有始有终,吾主是一切的终结者,只有终结这个老迈堕.落的旧宇宙,才会有新宇宙诞生,进入新的循环。   呵,祂若不是迦楼罗,我把自己的头拧下来给她。   说起来也是可笑,宇宙暗面把我随手扔给白玫瑰将军,本就带着惩罚的意味,祂挺希望我改过自新,能完全忠诚,但我却交了一份固执己见的答卷。   不,我甚至直接“背叛”了祂。   “我早该猜到,虽然我不会被你污染,但我却依旧是血肉之躯,可以被杀死。”   宇宙暗面可以让我切下自己的脑花煎着吃,又或者让我像一只被剥了皮的羊羔,吊起来活活流血而死。或者,更简单一些,直接让玫瑰军团帮我“忠诚”。   但祂却始终没有真的伤害我。   前两次我搞砸事情,和祂顶嘴,阳奉阴违,却始终没被杀。   因为祂需要我活着。   祂为什么需要我活着?因为她就是迦楼罗,而我是唯一残留的“文明火种”。   我捂住脸庞,浑身颤抖,发出近乎疯癫的低笑声。   “我真是愚蠢,竟然能忽略这么明显的事实。我自认为是一个穿越者,莫名其妙穿越到玫瑰军团的战场上,为什么军团从没追究过我的来历?”   即便对于明天就会死的耗材而言,没必要刨根问底,那么,之后呢?当我活过数次战斗,一步步升到中层军团,甚至成为瓦尔将军的助理后,为什么依旧没人调查我的底细?   如果我真是一个穿越者,我的背景根本禁不住调查,因为我就没有背景。   “玫瑰军团里没人对我的来历有异议,只有一种可能,你亲自下令,让他们闭嘴。或者,最开始就是你亲自将我投放在战场上的。”   “为什么?”我喃喃问道,“为什么要为我营造虚假的幻象?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真相?”   石头上的字迹越发血腥渗人——   因为你忘记了自己的使命,甚至产生强烈的自毁倾向。   撕裂时空需要极为强悍的力量,即便是宇宙意志化身的迦楼罗,在传送最后一枚“火种”时,都发生能量不足的情况,于是伊甸空间站启动分离程序,将自己作为燃料,强行将我们送过来。   虚弱的迦楼罗陷入沉睡,被当时某个国家捕获研究。   迦楼罗苏醒时,发现自己失去了“火种”,为了保住文明的希望,她交出无数的顶尖科技。   然而,这个世界的人类不可能允许平行世界复活,那个国家最后下令灭杀所有“火种”。   “他们对你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你始终不曾苏醒。”   之所以我们被称作“火种”,是因为思维中被刻下某种标记,类似于定位装置。按照这个计划的流程,迦楼罗在找到或创造出宜居环境后,唤醒“火种”,以此时空标记为定位,将我们的世界置换过来。   一般来说,“火种”数量越多,定位就越精确,没有“火种”,迦楼罗积攒再多能量也是枉然。   作为最后一枚“火种”,我陷入长久的昏迷中。随着岁月流逝,迦楼罗甚至不知道,我是否还能醒来。她在无人知晓的亚空间吸取暗能量,逐渐变得更加疯狂,连与人接触都会导致污染。   在我苏醒之前,她大概率是想拉着星际世界同归于尽。   “我始终在注视你,始终在等待你的苏醒。”   “直到有一天,你真的苏醒了,却遗忘了一切。无论尝试什么办法,你都会走向自我毁灭。直到我为你安排一场美梦,将你投放在战场上。”   当我认为自己穿越后,反而顺利接受这个事实。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真相,你觉得我如今就能接受了?”   “你的一半灵魂被控制,反而不容易崩溃。何况,你并没有真的想起来,既然你看过资料来找我,也没必要再隐瞒你。”   “贝塔-289星系里的是什么?”   “某种亚空间的危险存在。星际帝国并不知道,自己正走在覆灭的边缘。”   “白珍珠号的事情,是你在幕后操控?”   “什么?”   宇宙暗面……迦楼罗的疑惑货真价实,我猛地睁开眼睛,脑子一片澄清。   是时候了,我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借助两片灵魂之间的吸引力,彻底放开自己的身心,将贝塔-289星系的邪神目光吸引过来。   那股黏腻又带着恶意的窥探感随之而来,我的眼前仿佛笼罩着一层滤镜般,重叠朦胧。   “你在做什么?你要背叛自己的文明吗?你这是叛逃!”   “不,我没有叛逃,我只是不相信你。”   迦楼罗和未知存在的视线撞击在一起,无形能量波猛地向四周炸.开。   幸亏贝塔-289星系的邪神和宇宙暗面都不在这里,否则就刚才那一下,这片区域会顷刻化为乌有。   迦楼罗绝不可能放弃我,在短暂惊愕与停顿后,祂近乎歇斯底里地缠绕过来,从亚空间伸出的触角将昨日号一层又一层包裹,浓郁的污染瞬息而至。   “让我们谈一谈,我相信,你比祂更有理智。”   贝塔-289星系的未知存在具有高于人类的智商,且基本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这是我在圣布塔16号时,就暗自做出的判断。   对方虽然像个变态般,无时无刻不在窥探我,甚至三番两次试图攻击,但祂知道适可而止,抓住我的半个灵魂后,没有乘胜追击,而是直接让我离开,准备放长线钓大鱼。   更何况,让人类命令人工智能杀死自己,这更像是一种恶趣味的游戏,而不是疯狂的屠戮。   “我可以帮你离开贝塔-289星系。”我又说道,迦楼罗的触角已经探入船舱。   对方依旧没有反应,正当我以为要翻车的时候,一个仿若呓语般的刺耳声调直接挤入我的大脑。   祂说,我并没有被困在贝塔-289星系。   我:???   那你成天像个变态似的躲在暗处干什么?   “我只是刚刚睡醒。”冷不丁,一个低沉嗓音在背后响起。   我刚想回头,却感到浑身沉重得无法动弹,从内心深处感到一股对身后存在的本能畏惧。   “之前您不会还没彻底苏醒吧?”我忍不住讥讽道。   也不知道为什么,尽管浑身都写满恐惧,但我就是想怼他。   “对神灵和人类而言,时间的定义本来就不相同。”   就像人类从沉睡中苏醒,可能对微观世界的某些小生物而言,就相当于过去一个世纪。   “但我本来不该那么早苏醒,”祂缓缓说道,“但你身上有我的味道。”   “我是否在某个轮回中见过你。”   祂低笑起来:“可竟然连我都不记得了。” 第169章 星际篇18   对方猝不及防的一句“认识”, 让我有些懵。   尤其在刚知道宇宙暗面就是迦楼罗之后,怎么是个邪神都和我有交情?我忍不住翻着白眼想,莫不是我是宇宙的中心, 世界的主角?   不, 不可能,我只是一条没出息的咸鱼罢了。   不可名状的尖刺噪音转为人类声线, 我甚至能感受到身后似有若无的呼吸, 嗯, 祂似乎拟形成人类?   我默默转过身,顶着充满恶念的注视, 对上那张陌生的脸庞。   很好, 确认过眼神,并不认识对方。   不过这并非邪神的真面目, 只是随手捏出来的“壳子”,祂若有心遮掩,不认识才是正常的。   我看着祂,祂也看着我, 没有正常感情波动的双眸里承载漠然与俯瞰。   “刺啦——”   宇宙暗面的触角撕破坚实的金属船舱, 就像撕烂一层薄薄的纸张。我的余光瞥到一根冒尖的腕足, 淡淡的灰黑色, 上面浮现一圈又一圈难以言说的花纹, 勾勒出一张无数黑线凝固而成的黑女巫雕像。   我的脑袋宛如被石锤猛地一砸, 鼻腔里慢慢有液体流下,但好在神智依旧清明。   邪神不可直视, 不可聆听, 不可记忆, 不可诉说。   听起来很玄妙的四个原则, 不过说到底,是因为这些亚空间能量体太过强大,超出人类的五感理解。就像在没有任何工具帮助时,普通人不能用肉眼直视太阳,否则会瞎掉一样的逻辑。   啧啧,即使直视迦楼罗,我也依旧没有被污染呢。   “你想和我谈些什么?”陌生邪神气定神闲地问道。   我用手掌擦去淅淅沥沥的鼻血,朝触角方向暗示般抬起下巴,无奈道:“您确定现在有时间谈这个?”   “我有很多时间,这不重要,”祂的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轻蔑,“关键是你可以提供什么?”   “真相?关于我的过去,也是关于您的真相。”   说实话,我并不清楚,这位陌生邪神到底关心什么,我只知道祂具有高智商且清晰的头脑。他刚才随口几句话中,我立刻捕捉到一条可以用来说服的线索。   他认为我,却又不认识我。   “我的记忆受到影响,”我指了指自己的大脑,飞快说道,“我现在连自己是什么都不清楚。”   “我只是一个普通且弱小的人类,尚且对失忆这件事耿耿于怀,渴望找回遗失的过去。更何况是您?您失去的记忆与我有关,而我失去的记忆与迦楼罗和帝国有关。”   “你想和我谈条件?”陌生邪神看不出喜怒。   “蝼蚁有什么资格向神灵谈条件,”我随口应道,速度快得充满求生欲,“我只是祈求您。”   话音落下,我单膝跪地,垂下头颅,将右手按在心口,说着让自己都惊诧的话:“祈求您,让我有机会窥探真相,即便为此死亡也值得。”   ……萨宁啊萨宁,你从哪里学来的套路?动作熟练得简直离谱!   我真心实意开始怀疑,在自己失忆时,确实见过眼前这位邪神,甚至精通讨好对方的技巧。   陌生邪神沉默片刻,最终笑了起来。   “真有意思,”祂说道,“既然你有一半灵魂在我手里,那你就是我的东西。”   祂看向不断向自己逼近的黑女巫触角,带着被冒犯的冰冷死亡气息:“而我讨厌别人抢走我的东西。”   我垂首俯视地面,第六感告诉我,此时此刻,绝对不能抬头。当眼前闪起诡异光芒时,我本能闭上眼睛。   所有声音都如同潮水般退去,在某个瞬间,我甚至连思维都有倒退的错觉,宇宙暗面的气息消失殆尽。当我再次睁开双眼时,昨日号船舱又恢复成之前的模样,干干净净,好像什么事情都未发生。   等等!   我愕然低头查看时间,发现真的倒退回过去。   早就死去的路易如今活得好好的,被束缚双手跪在我面前,眼神愤怒、恐惧而悲哀。   哥尔密斯正装X般从暗处缓缓走出,将自己的机械手臂藏在身后。   按照正常的进程,我应该告诉他“洛伦佐要你死,路易就是来帮你死的”,接着哥尔密斯会用那只金属手臂活生生扭断路易的头颅,扔在地上来震慑我。   再接着我们会建立合作关系,我会告诉他自己是“欺诈号”船长,与他分享那份资料。   见我震惊得迟迟不曾说话,哥尔密斯的眼眸闪过一抹嗜血与不悦,眼看那只机械手臂转了个弯,向我的方向攻击而来。   我毫不犹豫闪避而过,从袖口甩出一根纤细的金属丝,灵巧地缠绕住对方右臂,接着按下开关。   高电压金属丝在稍显昏暗的船舱中瞬间亮如白昼,从肩膀处削下整条手臂。   可惜哥尔密斯穿着特制的绝缘军靴,没能让他直接触电身亡。   “正常情况下,宇宙作训服都是防电的,只可惜船长您为了显示机械手臂,为自己的衣服做出一些改动。”   面对暴怒如雷的哥尔密斯,我不紧不慢道,一点点收回金属丝。   “他的机械手臂也包裹了绝缘层,只有手臂与肩膀衔接的布料,有一道极小的缝隙。”陌生邪神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无波无澜,“不过有一层肩饰盖着,他应该想不到,有人见面第一眼就察觉到并攻击这点。”   祂离得太近,我的呼吸都停滞片刻,最后张嘴道:“我不是第一次见到他,您……”   倒退时间?这是什么水平的神力!   “与其说是倒退时间,不如说是……重启世界。”   陌生邪神轻描淡写扔下一句话,我的心头一震。重启世界?怪不得他说在轮回中见过我?莫非我的失忆就是因为一次次重启导致的?   这不就像玩游戏一样?但凡剧情发展不合心意,就直接倒退读档,直到玩出自己想要的结局。   对方强悍到这个地步,整个宇宙还有谁会是祂的对手?别说人类,就连迦楼罗也会沦为祂手上的玩具。   “你很害怕,”陌生邪神平静指出,“不过现在不是你害怕我的时候,先把这里的事情处理掉。”   我看向哥尔密斯,后者已经满脸汗水,下意识往后退去。   他不是在害怕我,而是在害怕突然出现的陌生邪神,即便后者没有泄露自己的威压,也没有肆意释放污染。祂只是平静地站在原地,就让人宛如面对宇宙中最恐怖莫测的黑洞。   处理掉?怎么处理?依旧杀了路易和哥尔密斯?然后求邪神把我带走?   “我不会带走你。”   该死,祂特么还会读心!   “我重启世界线不是为了让你重蹈覆辙,然后将你直接带走的。”   陌生邪神语气中带上几缕嫌弃,看来这位大人学习人性的效率很高,你看,这么快就学会吐槽了。   但我也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就像我说的,我失去的记忆与帝国有关,而想要挖掘真相,必须进入帝国高层。如果祂将我直接带走,我就会彻底成为一步废棋,再无可用之处。   何况,随身带个脆弱且喧闹的人类,多麻烦?   “那么,能再麻烦大人您一件事吗?”我歪了歪头,小心翼翼问道。   对方眼中的嫌弃更明显了。   我:……倒也不必这样。   #   十分钟后,邱俊派遣的战术小队抵达救生舱顶层。   十五分钟后,加百列与战术小队会合,将搜集到的五层情报给予对方。   半个小时后,昨日号上的海盗被尽数击毙或控制,人质均已得救。   三十二分钟后,战术小队搜索到最底层的锅炉房,发现路易·霍布森杀害卡拉上士,并和哥尔密斯翻脸对峙,一年级军校生萨宁倒在旁边血泊中陷入昏迷。   四十分钟后,加百利少校击杀负隅顽抗的哥尔密斯,抓获背叛者路易·霍布森。   一小时后,军校生萨宁在医疗室苏醒,移交军方督察部门,接受进一步调查。   三小时后,路易·霍布森在嘲笑审讯人员后,歌颂“宇宙暗面”之名,突然诡异自.爆,导致一名审讯官死亡,另一名审讯官重伤。   三天之后,军方督察部门解除对军校生萨宁的监控,签订保密协议后,护送他返回萨丁拉克军事学院。   以上内容皆为“白珍珠挟持昨日号事件”的后续处理,提交帝国议院和军方高层后,由三位大议员长和九位星域司令签署密令,封存该事件的所有信息,参与该事件的任何人不得泄露,否则以叛.国罪论处。   小麦色的手划过光脑屏幕,关闭所有资料窗口。   “宇宙暗面就是迦楼罗,确实让人意想不到。”身穿西装的中年男人负手站在窗口,看着宛如罗马时代庭院的花园美景:洁白的众神石膏像簇拥着银白喷泉,绿荫如织,蔷薇盛开,累累果实缀在枝头,随风摇摆。   坐在沙发上的老人头发斑白却精神健硕,他闭目沉声道:“宇宙暗面就是迦楼罗的概率是56.4%,您该多看看最高科学院提交的报告,索罗德大议员长。”   西装男人耸了耸肩膀,无奈苦笑道:“最高科学院每年都会提交几万份报告,而且每份报告都标着‘重要’或者‘极为重要’,说真的,博蒙特院长,你们真该改一改这种习惯。”   布鲁诺.博蒙特,最高科学院的首席院长。   博蒙特没有理睬索罗德的打趣,这位大议员长比他年轻了几十岁,所以毫无疑问,他们有代沟。   “资料进入我们手中,路易·霍布森又因此自.爆,说明宇宙暗面已经知晓此事。既然揭开这层真相,她必然会寻求报复。”   索罗德颔首,认真回应道:“军部已经回应,几位司令都会加强自己区域内的巡逻,防止玫瑰军团的袭击,我们开会时讨论过这件事。您今天特意来找我,是最高科学院又有什么新结论吗?”   博蒙特摇了摇头,沉默片刻,开口道:“没有实际证据,但我们怀疑那份资料被人修改过。”   索罗德的脸色一沉:“确定吗?是谁改的,有什么线索?”   “修改资料的人……或者说,某种存在非常小心,但还是被捕获到一丝能量残余,与路易·霍布森死亡现场的残留能量类似。”   “宇宙暗面?”如果是迦楼罗修改的,反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反正帝国和迦楼罗结下的死仇根本不可解,再多加几分恩怨也无所谓,债多不愁。索罗德担心的是,这件事里有第三方的参与,而他们对这方势力毫无知晓。   “并不确定,但这不符合逻辑。”博蒙特平静道。   索罗德皱了皱眉,确实,这件事说不通。   宇宙暗面派遣路易·霍布森潜入昨日号,必然是为了抢夺资料,以免帝国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但霍布森把这件事办砸了,资料反而落入帝国手里,为了防止霍布森吐露更多情报,宇宙暗面令其自.爆。   到目前为止,整件事的逻辑线很清晰。   然而,资料被人修改过就是另一回事了。   如果宇宙暗面能够修改资料,她可以直接毁掉这些东西,为什么要留给帝国,暴露自己的身份?   如果她是故意为之,就是想把这份修改过的资料送到帝国手里,又为什么派遣霍布森去抢夺?   “科学在于排除错误选项,找到唯一的真理,”索罗德垂眸,平静道,“我们必须将这个可能列入考虑:修改资料的是第三方存在,祂拥有和宇宙暗面同等水平,甚至更强大的力量。”   “修改资料的是祂,杀死路易·霍布森的也是祂。”   “在宇宙暗面之外,帝国还有一个未知且强大的敌人。”   博蒙特揉了揉太阳穴:“这真是令人头痛的结论,别说帝国议院,连我都不想接受这件事。”   索罗德轻笑道:“最高科学院只是提出假设,最终行政决定权还是在议院手里。但正因为我们还不能确定,所以不能以官方途径提交议院,只能由我私下前来提醒你。”   “早做准备总是好的,哪怕虚惊一场,也好过毫无预料,”博蒙特不以为意,挥了挥手道,“这件事我会告知其他两位大议员长,还有相熟的几位司令,但同样不会直接提交官方渠道。希望科学院能够继续调查,给我们更详尽的结论。”   “这是自然,我打算抽调一部分贝塔-289星系的人手,专门负责‘昨日号事件’,涉及此事的人员也需要协助我们。不过,既然不能走正规渠道,只能用其他方法将他们劝出来。”   博蒙特挑眉,摇头笑道:“布鲁诺,帝国是有法律的,我可不能在议院正式审批前,允许科学院随便抓人做实验。更何况,涉及此事的人要么是身份极高的游客,要么是军方人员。”   “玛丽安娜和我关系可没那么好,你别乱动她的人。”   须发皆白的老科学家翻了个白眼:“我们是科学家,不是疯子。我们长脑子,你平时少看点电影”   一般来说,科学研究必须遵守伦理道德。当然,有时候遇到紧急情况,他们也会变通处理。但是,最高科学院、议院和军方三方势力互相监督了几百年,在这方面管理得颇为严格。   若是一声不吭就带走军队的人,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列兵,军方都会直接翻脸。   索罗德只是轻笑,眼神深邃,对布鲁诺·博蒙特的话不作回应。   两人沉默对视半分钟,索罗德大议员长还是颔首,作出退让:“我相信您心里有数,这件事绝对不能强迫,另外,适可而止。”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默认科学院接下来的行为,但不能激怒军方,如果真的害死了人,议院也绝对不给背锅。   “我明白。”老人微笑。 第170章 星际篇19   我是在医疗室里醒过来的, 眼前朦朦胧胧,隐约可见几道刺眼的光芒,鼻腔弥漫消毒水的气味。   很熟悉的感觉, 让人莫名昏沉,想继续睡下去。   “明明醒了, 再睡就揍你。”头顶响起磨牙的声音,熟悉的声线。   我缓缓抬起眼皮, 正对上加百列似笑非笑的脸庞,隐约有些恍惚。   他还活着,这真的是……太好了。如果加百列还活着, 昨日号的游客们应该也平安无事吧。   在那位邪神重启世界线前, 宇宙暗面被我激怒, 从亚空间现身的瞬间, 浓郁强烈的污染就足够杀死或逼疯船上的所有人, 甚至会影响到不远处的第七分队。   好在我没有赌输, 尽管驱狼吞虎并不是长远之计。老虎会吃人, 野狼同样也会,甚至那位执掌轮回的邪神比宇宙暗面更加危险。   我闭上眼睛,想起对方离开时, 留在我脑海中的话语:我等待你找到真相的那一天,但不要太久,毕竟我的耐性有限。   我刚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喉咙一片麻木,根本没有知觉, 但也不觉得疼痛。   “你的颈动脉被路易·霍布森切断一半, 如果不是作训服的紧急医疗功能, 你早就死了。”加百列解释道。   帝国军方的作训服非常实用, 当检测到动脉大出血后,会主动释放大量的止血凝胶,为伤员争取抢救时间。   我艰难抬起手臂抚摸脖子,不知什么材质的颈圈一层层将皮肤缠绕。   其实以星际医疗水平,区区皮肉伤,只要人没死,都可以在几个小时内修复完毕,为什么我还要带着治疗颈圈呢?   面对我疑惑的眼神,加百列垂下眼眸,轻声道:“巡逻队的临时医疗室没有那么先进的设备,何况……你我都需要接受军方监察部门的调查询问。”   意料之中的事情,我舔了舔嘴唇,刚想说什么,就看见医疗室的金属门自动打开,从外面走进来两个全副武装的军人,他们身上没有军衔,胸口有一枚贯穿红日的长.枪徽章。   这是军方特殊监察部门的标志,象征着质疑一切权威的勇气,歌颂历史中人类的不屈意志。   当然,也彰显着监察人员的铁面无私。   我的表情一滞,露出几分紧张,不过是装的。   作为一个军校新生,哪怕真的问心无愧,在看见军方监察人员时,都不可能毫无波澜。   加百列握住我的手臂,安抚似的拍了拍。   “别担心,萨宁,他们不会伤害你,只要你把实情全说出来,就没人为难你。”   我装着乖巧点头,内心却没有半分起伏,这关早晚都要过,无论是陌生邪神,亦或者迦楼罗,都是不能让帝国知道的东西,说实话,我觉得如果自己实话实说,他们说不定会觉得是天方夜谭。   监察部门没有束缚我们,只是让加百列交出所有武器,接着乘坐他们的特殊运输舰,前往某个无名星球。   我们不需要知道目的地,也不会知道路程方向,这颗星球很可能是监察部门的秘密基地。   在监察星球上,我的伤势得到彻底治疗,三个小时后,就顺利摘下医疗颈圈,只是面容依旧苍白。   失血过多,不是那么容易恢复的。   “没有给你额外输血,大部分医疗官都认为,在有选择的情况下,自生血液会更好。”胸口戴着淡金款长/枪贯日徽章男人走进讯问室。   房间并不大,简约金属质地,除了那扇唯一的门,没有任何窗户和出入口。房间里放着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头顶是散发明黄光晕的天花板。   没有什么凶残的刑具,但却带给人浓浓的压迫感。   对审问者来说,生理折磨是最无聊且最低级的手段,任何人能承受的痛苦都有一个极值,而且很容易弄死人。相反,精神压迫才是最有效率的方式,前提是懂得如何使用。   比如,这个房间看着什么都没有,但只要对方有需要,天花板和四面墙壁就可以瞬间亮如白昼,晃得人神志不清。又或者变得漆黑一片,让人五感消失,最终承受不住压力。   当然,这些手段都是针对敌人的,而我目前还没有被归类于此。   “放轻松,萨宁,只是例行询问,你们四个人的侦察小队中出了叛徒,死了一个,重伤一个,必须要接受审查。”   我点点头。   “当哥尔密斯发出威胁后,加百列·吉本让你去顶层逃生舱,等待接应战术小队,你为什么会去底层锅炉房?”   “路易·霍布森来找我,告诉我,卡拉受伤需要救助。”   “你就这样相信他了?为什么不通知加百列?”   “霍布森和卡拉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而我什么都不懂。教官离开后,我确实有些六神无主,所以没有细想。我也想通知教官,但不知道为什么,那段时间的通信器无法使用,霍布森催促得很急。”   “来到锅炉房后,又发生了什么?”   “我看到卡拉上士倒在地上,睁着眼睛,没有任何呼吸和反应。我冲过去想查看情况,霍布森从身后攻击我。我努力尝试躲避,但还是被割断半个脖子,作训服里的止血凝胶救了我。他试图补刀,但恰好哥尔密斯来了。”   我看向审讯官,下意识抚摸自己的脖子。那道伤口是货真价实的,由邪神大人亲自动手,从背后割开,任何一个医疗官都不会产生疑问。   自己割脖子和被人从背后偷袭,伤口角度安全不同。邪神动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场没有第五个人的痕迹,监察部门就会更相信我的证词。   “我倒在地上时,还没有彻底昏迷,隐约可以听见霍布森和哥尔密斯的对话。他们谈到洛伦佐将军,还有组织需要的资料等等。突然,哥尔密斯发火,说霍布森是来灭口的,洛伦佐不会让他活着。”   “他们好像打起来,到这个时候,我已经因为流血过多,断断续续失去意识。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再次睁开眼睛时,人就已经在临时医疗室。”   审讯官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突然,他停下来,前倾身体,冷不丁问道:“萨宁是一个假名,对吗?”   准备好的身世说辞在这一刻派上用处。   我毫不犹豫点头,垂下双眸,掩饰内心的痛苦:“是的,这个宇宙根本没有‘萨宁’这个人,报考萨丁拉克军事学院的本该是陆禾源,陆家的事情……您应该也有所耳闻,陆桐华是个疯子,他杀死好几个兄弟时,连眼睛都不眨。”   审讯官又询问了几个关于陆家的问题,我根据脑海中的资料,给出相对应的回答。   “大致情况,我已经了解,你并没有撒谎。”审讯官轻笑。   果然如此,这间看着平平无奇的审讯室里,藏着不少高科技装备,实时监控我的血压、心跳和面部微表情,由人工智能进行鉴定,判断对方的话语是否为谎言。   然而,在邪神污染面前,我都能心静如水,更别提这些小儿科的玩意儿。   “还有两个问题。第一个,你作为一年级军校生,为什么要主动申请冒险?”   “因为只有我了解昨日号的构造,我对古典时期很感兴趣,专门研究过。”   “你不觉得很巧合吗?偏偏只有你知道昨日号结构,又偏偏遇到这样的事情。你认为,这个世界上存在那么多巧合吗?”   “我……不知道。”   “第二个问题,加百列抵达B层时,曾见到哥尔密斯与人通话,然后被喊去锅炉房。他曾清楚听到:你倒是比另一个蠢货更有意思。”   审讯官微笑起来,看不出情绪:“换而言之,有两个人前后联系过他。如果出卖你们踪迹的是霍布森,那么,当接到前者电话时,哥尔密斯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除非,第二次联络他的人,是你。”   杀手锏永远都会放在最后,回答不好这个问题,我说不定就能有幸享受一次“敌人待遇”。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迷茫而疑惑地摇头:“我不知道,长官。霍布森把我骗到锅炉房的时候,他没有和人联络过。我真的不知道,是谁把哥尔密斯叫下来的,但应该不是霍布森。”   “你觉得这样的回答能行吗?”审讯官失笑,眼神中却没有半分笑意,反而锋利如刃。   我紧张不安地往后靠了点,无助地张了张嘴,语气中带着几分急促:“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   这是我的策略,对于说不通的问题,就干脆别试图解释,言多必失。   只要我本身的证词没问题,符合现场情况,又能形成逻辑闭环,剩下的谜团就是监察部门的工作。作为整个事件中的配角,我本来就不该知道所有情况。   是谁给哥尔密斯打了那个电话?是谁将哥尔密斯骗到锅炉房?   嫌疑犯可太多了。   也许是某个势力潜伏在白珍珠号的海盗,也许是藏身于受害者中的游客,甚至是加百列自导自演。   在没有确凿证据前,我就是无辜的。   更何况如果是我打了那个电话,逻辑上同样说不通。假设我是玫瑰军团的卧底,杀死哥尔密斯,出卖霍布森,将资料拱手让给帝国,等同于背叛组织,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萨宁,你很清楚,玫瑰军团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背叛者。即便你躲在萨丁拉克里,他们也会想办法杀了你。如果你是卧底,在这里交代清楚,从而获得帝国的保护,才是最优选择。”   “离开这里,你将面对无法避免的生命危险。”   谢谢,我觉得他们不会。   审讯室里的时间仿佛凝固两分钟,最终他重新坐直身体,平静沉稳道:“这几天你还需要留在这里,等待进一步调查,或者通知你回学校。”   之后三天,军方督察部门陆陆续续又问询两三次,最终宣布接触监控,在签订一份保密协议后,他们用运输舰将我送回学院,与我同行的还有加百列。   看来他也没事了。   “我本该保护好你。”运输舰上,三天不见的加百列有些憔悴。   我愣了愣,接着摇头笑道:“您已经尽力保护我们,他们三个都没事。至于我的话,从我自荐踏上昨日号的那一刻起,保住性命就是我自己的责任,与您无关。”   加百列没有说话,仿佛在思考什么。   “您怀疑我,长官。”我平静说道,加百列猛地抬起眼眸。   “督察部门已经审查过了。”   “但是您不相信。”   加百列闻言反问:“我应该相信你吗?一个巧合是意外,两个巧合也有可能,三个巧合就是必然。”   我苦笑着勾起嘴角:“军方督察也是这么想的吧,对于我的监控,名义上结束了,但实际上才刚刚开始。”   “我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您都不会相信,哪怕我发誓,自己绝不会伤害无辜之人,绝不会与邪恶同流合污,”我摊开双手,神情坦然,“既然如此,长官,我想和您约定一件事。”   “嗯?”   “以您自己的方式监控我,时时刻刻关注我的一举一动,直到您确认可以相信我,或者决定抓捕我。”   我无比真诚道:“哪怕有一天,您认为必须杀死我时,请千万不要犹豫。”   #   回到萨丁拉克的宿舍时,恍若隔世,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斯凯路和列昂一左一右冲过来抱住我。   克莱夫在他们身后,无奈捂脸,一边扒拉两个人,一边嘟哝道:“给萨宁一些新鲜空气,别哭了,列昂,萨宁没事,让他歇一歇,喝点茶吃点东西。”   列昂眨着小鹿斑比般的水汪汪眼眸,动作迅速地拿出一堆食物。我错了,他不是小鹿斑比,他可能是冰河世纪的那只松鼠,天生就会囤粮。   他们三个人也签订过保密条例,所以没人谈起昨日号的事情,而是兴致勃勃告诉我:因为缺课太多,我要连着三个月放弃休息日,参与专门补课。   我:……你们这么兴奋是为什么?你们不也要补课吗?!   “不过,学校里商量之后决定,如果我们这次月考能以‘良好’通过,就可以免去补课,还能赶上最高科学院实践项目的选拔,今年连低年级都可以报名参加。”   萨丁拉克不是赞成闭门造车的迂腐学院,他们鼓励学员出门实践,并和多个帝国组织保持合作。   最高科学院是仅次于军部的热门实践项目,深受学长学姐的好评,包括但不局限于:协助实验、护卫勘探队、维护实验室安全等。   “如果五年里积攒不到足够的学分,学员会延毕,第六年还不够的会被劝退。”   所以我们在学校里很难见到高年级同学,因为他们都在拼命赚学分。不过,像我们宿舍这种入学一周就去参与实践的奇葩是少数。   “你知道这次剿灭海盗的实践课,给我们赚了多少学分吗?”斯凯路神秘兮兮凑过来道。   我挑眉:“多少?”   “二十分,每个人,”斯凯路感慨道,“毕业要求的学分也只有两百,我们入学才多久,就凑齐了十分之一。”   这是封口费吧?这绝对是封口费吧!   “与其关注最高科学院的实践活动,不如来谈谈第一次月考,什么时候考试?”   “呃,两天后?”   “……”   行了,洗洗睡吧。 第171章 星际篇20   月考的威胁, 延毕的压力,即便换一个世界,依旧是如此可怕。   这种痛苦太过真实, 以至于我恍惚觉得回到过去,自己还在大学校园熬夜复习。   一支笔, 一个晚上,创造一个奇迹。   作为文科生, 我甚至完成过一晚上背完整本书,并在期末考试中拿到A的专业壮举。当然,这种奇迹在理科世界中是不可复制的, 科学公式并不会多背两遍, 就能显得和蔼可亲起来。   好在萨丁拉克是军事学院, 除了实践操作外, 最多的考核内容就是记忆。毕竟对新生来说, 了解军队规范、武器设备、战场行动流程等才是最紧迫重要的事情。   机械维修、机甲设计、信息安全及入侵等理工课程,要等到二年级以上才会开启。   对我来说,实践和背诵都不是难题。   至于三位室友……呃,好吧,我必须承认两天内要达到“良好”成绩,对少年们来说, 确实太难了些。   “我要死了, ”斯凯路躺在自己床铺上,颤巍巍伸出一只手, 仿佛落水之人向上天祈求拯救,“我绝对不能背完这些资料。”   克莱夫揉了揉太阳穴, 没好气道:“这已经是光脑提取过重点的大纲, 背不出来, 就只有不及格。”   “不及格”这三个字对任何学生来说,杀伤力太过强大。   列昂甚至颤抖片刻,抱住自己的光脑,小声求助道:“我倒是都背完了,但我主要担心实践课。基础格斗课和射.击课,基础机械操作……我,我脑子知道要怎么做,但偏偏总是手忙脚乱。”   我放下手里的复习资料,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列昂的脑袋,托腮道:“说明训练太少,实践课程需要肌肉记忆,等脑子反应过来时,基本来不及了。”   战场上鲜少有充足的思考空间,尤其是双方短兵相接时,胜负只在一瞬之间。   “你们真的很想参加最高科学院的实践项目吗?”我轻声问道。   斯凯路眨巴着眼睛,拼命点头:“当然,这个项目的基础学分都有30分。”   实践课的基础学分,指的是只要完成即可,如果在项目中表现优异,还能得到相应加分。比如,我们四个参加的“剿灭海盗行动”,基础学分是5分,给我们每人20分是因为特殊情况。   历届学长学姐整理出一个册子,为这些实践活动排序,供新生选择最适合自己的。   其中性价比最高的,就是最高科学院的项目,所以每年报名人选也数不胜数,尤其今年还对低年级开放选拔。   最高科学院……贝塔-289星系……掌控轮回的陌生邪神……迦楼罗。   这几个单词在我心头转了一圈,让我更加怀疑最高科学院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我却不能拒绝参加选拔,一方面是不符合人设,另一方面,我本来就渴望靠近真相,尽管真相总是伴随危险。   “不如这样,”我开口道,“我带列昂进行实践训练,克莱,你负责监督斯凯路背书。”   “同寝室的兄弟,总归要齐齐整整,我们一起参加选拔。”我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且不说克莱夫是如何对斯凯路进行“铁拳教育”,这边我对列昂的指导也是毫不手软。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尤其列昂这个孩子性格太绵软,反应又慢,遇事总想躲,甚至有教官评价过他不适合军事学院,奇怪他是怎么被录取的。   再一次被狠狠摔在训练室的地上,列昂哽咽着将自己缓缓团在一起,活像一只受伤的小刺猬。   我:……其实我没怎么用力,下手有分寸。   听着列昂呜呜的哭声,我无奈摇头,蹲下来,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膝盖:“没受伤吧?”   列昂摇头,却不肯把头抬起来,他声音断断续续:“对不起,萨宁,我知道自己最没用。”   “斯凯路勇敢又讲义气,克莱夫稳妥又负责任,你脑子灵活,遇到事情总能想出很多办法,连加百列教官都很喜欢你。只有我……什么都做不好。”   “我觉得你很好,你能被萨丁拉克录取,肯定有自己的优势。”   列昂顿了顿,接着抽噎声更加响亮:“哈尔说是因为录取官失误,才意外把我放进来的。”   哈尔?隔壁寝室的那个嘴欠小混蛋?   我眯了眯眼睛,早知道今天出门就揍他一顿,理由是他走路先迈左脚。   “胡说八道,你明明很努力才考进萨丁拉克的,你不是说,自己提前三年就开始备考吗?什么意外放进来,你靠的是自己的实力。”   我们四个人的家世更不相同,萨丁拉克录取学生时,也从不看对方的背景,只要是符合条件的合法帝国公民就可以。   我自然不用提,斯凯路家境很好,家里还有两个姐姐。因为从小就被带去社交场合,父母又恩爱,姐姐又疼惜他,所以才养出斯凯路这种鲁莽又热情的社牛性格。   克莱夫的父亲是出入境管理局官员,母亲是中学老师。他天资聪敏,小小年纪就展现出令人惊艳的才华,从小就是好学生,被老师们寄予厚望。不过相比于当兵,他最大的愿望其实是开一家餐馆。   唯有列昂的家境最普通,他们家乡是农业资源星球,专门生产粮食和水果,地理位置非常偏远。当然,帝国并不会亏待自己的公民,但列昂全家的梦想就是去更繁华的行政星定居生活。   列昂家里有很多孩子,但并没有几个展露出学习天赋,直到他出生,给全家带来希望。阶级固化是每个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的必经之路,对于列昂来说,加入帝国军队是改变家庭命运的最快途径。   花费整整三年备考,最终成功被萨丁拉克录取,这个故事并不丢人,相反,列昂是邻居们羡慕的榜样。只是列昂的起点毕竟太低,且背负太大压力,很容易对自己产生质疑,从而彻底崩溃。   “如果我不能成功毕业,我该怎么回去见家里人,”拥有小鹿般清澈眼神的少年不断哭泣着,用手抹掉眼角的泪水,充满恐惧与沮丧,“其他人又会怎么看我?”   “不会的,我向你保证,”我揉了揉他的头发,微笑道,“列昂,你是我见过最肯拼命的学生。曾经你害怕战斗,拳头到了眼前就浑身发抖,为了克服这点,你让斯凯路时刻偷袭你。”   “你的格斗成绩不好,反应总是慢一拍,所以你咬牙与我对打几个小时,浑身摔得青紫都不吭声。”   我指了指他身上几个部位,即便被作训服掩盖,我也知道那些地方遍布瘀青。   “战斗确实需要天赋,需要不断训练,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敢不敢拼命,有没有那股气。”   “我听说即便什么都不会的人,加入雇佣兵团后,过几年还活着的话,就会变成无所不能的老兵。所以,你比所有人都强大,但凡你认定的事情,都会燃烧自己的全部去做到。”   “拥有这样觉悟的人,只要活下来,就不可能是弱者。”   列昂眨着湿漉漉的眼睛,犹豫片刻,最终向我伸开双臂,紧紧抱住我。他的泪水浸透了我的脖子,像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让人忍不住心软。   我抚摸他的背脊安抚,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孤身离开家乡来到陌生环境。   “萨宁,谢谢你陪着我,”列昂孩子气道,“我希望毕业后也能和你分到一起,我们要是永远做战友就好了。”   我不由失笑:“这可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得看校方和军方的安排。”   “要是分开到不同星域,你还会记得我吗?”   不得不说,有时候你很难理解十五岁孩子的脑回路,他们格外可爱又固执。   我凝视着眼前的少年,好笑地与他拉钩:“我保证,列昂,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我们一直是并肩的战友。”   两天之后,月考如期而至。   不只我们寝室四个人,其他小少年出现在考场上时,也是一脸身体被掏空的憔悴。   考试真是最可怕的东西,无论在哪个世界都一样。   在克莱夫和我的不懈努力下,斯凯路终于背出大部分资料,而列昂的实践操作也擦着合格线飘过,好在他的理论分极高,取个平均值后,总分依旧稳稳落在“良好”。   “所以,我们都通过了?”斯凯路一脸难以置信。   克莱夫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他将视线落在教官们身边的陌生男人身上。   “最高科学院的人?”我挑眉猜测道。   “你怎么知道?”斯凯路把脑袋凑过来,好奇问道。   陌生男人没有穿代表科学院的制服或实验白大褂,也没有佩戴任何身份证明,而是像普通教官那样,穿着萨丁拉克的作训服,只是肩膀上没有军衔,胸口也没有铭牌。   他身材高大,有一头棕褐色的短发,留着络腮胡,与其说是科研工作者,倒更像是雇佣兵或者某种熊类。   老好人爱德文教官正在和他说话,加百列看着不太高兴,抱臂站在远处,用不悦的眼神凝视每个参与格斗考核的学生,吓得后者如鹌鹑般瑟瑟发抖。   “看他的行为模式,”我为少年们解释道,“虽然体格健壮,但是他没有教官们的警惕机敏。你们注意到没有?教官们在任何环境下,都会让自己站在一个可攻可守的位置,并且习惯性扫描四周,人流出入,他们都会下意识瞥一眼。”   这是老兵的本能,成百上千次的战斗,几乎刻入他们的DNA之中。   “除此之外,你们看他观察考生的眼神,不是落在动作上,而是专注在肌肉发力点,他应该精通人体结构。”   “另外,他的手指在放松状态下,依旧呈现某种自然弧度,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经常操作实验仪器导致的,和教官们习惯拿武器的姿态不同。”   我话音落下,斯凯路眼巴巴看着我,列昂举起手,似乎是想鼓掌,最终又小心放下。   “萨宁,你真是个天才。”   “明年有侦察类课程,学完后你们也会成为天才的。”   我们隔着爱德文教官和陌生男人有一段距离,理论上他们不应该听到谈话。然而,当我们笑着打闹时,冷不丁,那位健壮的科研员转过头,笔直凝视着我,接着弯起嘴角,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   啧,怪吓人的。   他带着爱德文教官向我们走来,温和随意地自我介绍道:“你们好,我是阿尔伯特·亨廷顿,最高科学院生物学领域的首席研究员。”   “我听到你刚才的话,很精彩的一段推理,萨宁,是吗?”他看着我作训服上的铭牌。   我:……你这是什么耳朵?隔着那么远都能听见?   阿尔伯特似乎看出我的疑惑,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机械耳蜗,相当于加强版的声音接收器。”   这是什么“血肉苦痛,机械飞升”?我不禁想要战术后仰。   阿尔伯特又笑了笑,向我抛出橄榄枝:“你考虑参加最高科学院的实践活动吗?我手上有特别邀请名额,可以跳过选拔,我很欣赏你,也许我们之间有特殊的缘分。”   ……   ……   说实话,我也猜到帝国有所怀疑,想要对我下钩子。   但你们这个鱼饵,是不是放得太直了点?   直钩钓鱼,想玩愿者上钩是吗?呵呵,小心永远空军! 第172章 星际篇21   我们之间有什么缘分?   你们想直钩钓我的缘分?   你们欺骗迦楼罗, 差点把我宰了的缘分?   你们偷偷在贝塔-289星系研究邪神,结果邪神被我唤醒的缘分?   要说我对科学院没有怨气,那是假话。如果昨日号上的那些资料是真实的, 就意味着我的几千名同胞死于星际人类之手,甚至连我也差点被杀。   诚然, 迦楼罗项目从一开始就不怀好意,想要置换这个世界, 为自己的文明谋求生机。   但凭良心来说, 反手套路迦楼罗一波,利用平行世界的科技资源发展到星际水平,又回头弄死所有火种的科学院又是什么好人呢?   文明之争本就没有善恶, 只有生存与毁灭。   “听上去真是个不错的提议, ”我朝着阿尔伯特勾起嘴角,温顺乖巧道, “但是, 我拒绝。”   爱德文教官愣了愣, 连我身边的三位室友都瞪圆眼睛。   被科学院首席邀请已经是天降馅饼,而被邀请的人竟然想也不想地拒绝, 这又是闹哪样?   周围听到我们对话的学生开始小声地议论起来, 阿尔伯特的表情有瞬间僵硬,但随之恢复平静状态, 温和问道:“我能问一下原因吗?”   我凝视着他浅咖啡色的眼眸和络腮胡,认真答道:“因为你只邀请了我一个人,但我和室友们约定好了,要一起通过选拔赛, 我绝不会将他们抛下。”   快点起立鼓掌!多么热血少年漫的风格!多么真诚而挑不出错误的回答!   “哦, 萨宁。”斯凯路感动得从背后抱住我, 差点没把我勒死。   克莱夫和列昂没有那么情绪外露,但也满脸动容地看着我。   爱德文教官微笑着向阿尔伯特的解释道:“这是个好孩子,对于我们军人来说,荣誉和战友都是比性命更重要的存在。”   阿尔伯特轻笑颔首:“我明白,爱德文上尉。”   被我拒绝之后,这位生物领域的首席并没有坚持,仿佛刚才的邀请只是随口一问,他很快转移注意力,和爱德文教官走到其它考场参观游览。   斯凯路依旧抱着我摇晃,要不是为了维持人设,我真的很想揍他一顿。   这家伙有时候热情得让人觉得脑子有问题!   突然,两只强大有力的手掌从天而降,把斯凯路从我身上拉开,将我们两个的脑袋一左一右,勾进自己臂弯里,咧开嘴笑着问道:“看来考试都通过了?”   加百列像个恶魔般凑在我俩耳边低语:“我本来在想,如果你们有谁敢考不及格……”   他话音未落,列昂就在旁边打了个哆嗦,克莱夫的嘴角也抽了抽。   “我刚才看过你们的成绩,”加百列松开我们,表情轻松道,“达到良好之后,打算去参加最高科学院的选拔赛?”   斯凯路一边摸着脖子一边点头,三十分,谁也舍不得放弃啊。   加百列看着阿尔伯特离开的方向,沉思几秒,挑眉道:“小孩子去见见世面也好,不过如果有的选,尽量离这个家伙远点。”   他和阿尔伯特·亨廷顿有矛盾?   几个小少年满脸好奇地看着自家教官,后者摸着下巴道:“机密,不能告诉你们。”   “不过我和最高科学院的人总是处不好。”他无所谓地笑笑。   我的脖子被勒得隐隐生疼,于是忍不住怼道:“可能是因为智商和学历不同,没法玩在一起?”   咱们教官真的挺人嫌狗厌。   三位室友纷纷向我投来“你好勇”的敬佩眼神。   加百列并不动怒,反而挑衅般看向我:“至少我有研究生学历,而你只有高中学历,哪怕五年后从萨丁拉克毕业,也只相当于本科学历。”   什么?这个大老粗竟然学历那么高?   好吧,有一说一,星际时代的人均教育水平都很高,加上人均寿命较长,稍微繁华一点的地区,大部分人都会在博士毕业后才去找工作。   至于最高科学院更是学霸们的内卷地狱。什么?你在三十岁之前竟然没有发表过宇宙级的论文?就这样你还有脸申请科学院的岗位?!   我仔细思考过自己走科研道路的可能性,接着打了个哆嗦,把这种可怕场面从脑海中挤出去。   军方好,军方妙,军方呱呱叫。   作为咸鱼,这辈子都不可能进实验室的,除非是以实验体的身份。   “那就是做事风格不同?”我又猜测道。   加百列挑眉,揉了揉我的脑袋,嗤笑道:“有些事情不能问,知道吗?再问就是气场不和。”   可能是怕我们被科学院的狐狸们忽悠走,加百列还是补充了几句:“怎么说呢?最高科学院对帝国的忠诚毋庸置疑,而且一个个都是聪明人,通常情况下,不会做太过分的事情,他们也不是我们的敌人。”   “只不过对于这些科学家来说,帝国和真理才是第一位的,剩下的一切都可以牺牲。”   “荣誉、道德、家人、朋友、承诺、生命、健康、同伴……在他们眼中都毫无意义,阿尔伯特·亨廷顿更是其中的翘楚。”   加百列撇了撇嘴,他说这些话时压低了声音,显然不想让别人知道。不过也是,作为萨丁拉克的教官,他在大庭广众说最高科学院的坏话,被旁人知道,这乐子可有的瞧了。   教官的话,简单总结起来只有一句:远离最高科学院的那群人,否则会变得不幸。   不过对于没心没肺的少年们来说,这种不痛不痒的“建议”根本没有任何作用。教育学界公认的事实,处于青春叛逆期的十几岁少年,就是喜欢和家长老师们对着来。   于是,我们四个人共同报名参加了最高科学院的选拔赛,一个寝室,齐齐整整。   “当时我话都放出去了,要是不参加,岂不是很尴尬?”面对加百列不太好看的表情,我如此解释道。   我们人都到考场上了,加百列再伸手阻拦,显然是不妥当的。   加百列让开一条路放行,三个少年迫不及待跑进去,我落在了最后,走过加百列身边时,他轻声耳语道:“你说让我看着你,我确实会这么做。”   “但不只是为了监视你,更是为了保护你。你既然是我的学生,我就会一直保护你,所以不必把自己逼到这个程度。”   望着教官站在门口的身影,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很显然,加百列误解某些事情……他可能是觉得,因为昨日号的事情被上面怀疑,我为了自证清白被迫参赛,所以才站出来表示会保护我。   呃,倒也不至于,我只是想看看,科学院还能昧着良心下多少饵?   毕竟凭着我们四个人目前的能力,绝对不可能打败学长学姐,拿到实践课名额。   科学院选拔赛分为三个部分:笔试、实践、面试。   笔试部分需要做一张试卷,上面有整整一千道选择题,题目内容涵盖天文、地理、化学、物理、生物、信息科技等。拿到卷子的一瞬间,让我产生某种错觉,他们不是在选拔军方护卫队,而是在招录新研究员。   然后,我发现自己竟然是个文盲。   当然并非不认字的意思,玫瑰军团还是教过我基础的星际通用语。但作为宇宙反派,他们肯定不会闲得发慌,送我回学校攻读高中学位,换而言之,我没有受过星际世界的通识教育,是一条特殊的九漏鱼。   两个世界的科技差异太大,让我显得更像个什么都不懂的白痴,我现在的感觉,就像牛顿时期的文学生被送到21世纪参加理科高考,笑死,连题目都看不懂。   不过,选择题嘛……摆烂就完事。   我花了十分钟就勾选完所有选项,爽快提交给人工智能阅卷,在考场众人惊怒表情中淡定起身,前往实践项目的考场。   实践考场分成五个板块:机甲、格斗、射/击、驾驶、侦察,五选三进行考核,统一采用科学院出品的全息模拟训练舱,教官再也不用担心受伤耽误下节课啦!   对我来说,格斗和射/击并不是太难的项目,这两项是战场活命的基本功。   尽管我不太理解,发明这个机器的科学家是出于什么恶趣味,把格斗对手的形象设置成筋肉萝莉,看着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身穿粉红小裙裙,头上还扎着两个丸子,让我不由自主想起成龙版的春丽。   太尼玛可怕了!   由于当初成龙版春丽对我幼小心灵造成过难以磨灭的阴影,以至于眼前突兀出现的粉裙筋肉大汉让我瞬间破防,甚至顾不得藏拙,面无表情狂揍两分钟,直接送对方下场。   看着计分板上的满分,我轻轻“呵”了一声。   不愧是最高科学院,算你们狠!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场射/击考核,我刚选好武器,一抬头,就看见成千上百个粉裙大汉向我扑来,脸上生动荡漾着某种微笑,嘟着嘴仿佛要亲我,他们一骑绝尘,健步如飞,宛如万马奔腾。   卧槽!!!   “哈哈哈哈哈!”在我并不知道的场外,某个五官端正的中年人拍着桌子大笑,指着屏幕里的筋肉大汉群,笑得前仰后合。   “约拿校长,您稍微控制下情绪。”一旁戴着黑框眼镜的秘书无奈道。   萨丁拉克军事学院的校长,无论在政界、军界还是商界,都拥有不小能量,和最高科学院的布鲁诺院长也是老朋友,在所有人想象中,都应该是一个德高望重的大人物。   但事实正好相反,约拿校长是出了名的……不拘小节,这还是婉转的说法。   “这小子真可爱,看他脸色煞白,拿枪的手都在抖。”约拿校长仍然在笑,他就一直没停过,丝毫不在意嘲笑对象是自己可怜的学生。   阿尔伯特看着屏幕点头,赞叹道:“不愧是萨丁拉克,连一年级新生都有这样的身手和反应速度,约拿校长教育有方。”   约拿校长摆摆手,勾起嘴角道:“可别夸我了,这小子入学才几个月?可不是萨丁拉克的功劳。”   阿尔伯特微微欠身:“这说明萨丁拉克给了人才一个施展的平台。”   “什么时候连科学院首席都如此能说会道?”约拿校长依旧微笑着,“我还以为是议院的人呢。”   秘书再次推了推眼镜,假装自己没听懂校长和亨廷顿先生之间的交锋。   约拿校长话锋一转,又问:“这是谁的作品?他是怎么想的?看来是个幽默的科学家。”   “我会将您的赞美转告雨果·康蒙斯首席。”阿尔伯特不卑不亢道。   “原来是雨果……”约拿校长靠在椅背上,想起那个圆脸小个子男生,“我记得他去年刚当上人工智能、信息技术与机械项目组的首席?”   阿尔伯特颔首,称赞道:“康蒙斯首席是一位前途无量的科学家,他会在这个领域中创造独一无二的篇章。”   “行了,咱们都不是议院的政客,就不必反复绕圈子,”约拿校长全身放松,托腮笑道,“布鲁诺·博蒙特到底是什么意思?昨日号的事情是一定要栽在我们学校师生头上?”   “博蒙特院长并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管他和索罗德之间达成什么约定,你年纪还小,可能并不了解我,但他们都知道:我最讨厌别人动我的老师和学生。加百列不会去科学院,这个孩子也不会。”   眼看阿尔伯特还要再说什么,约拿校长毫不客气打断道:“如果这个孩子有任何问题,最后都由萨丁拉克,由我来负责,我会给议院和军方一个交代。”   面对约拿校长的强硬,阿尔伯特沉默片刻,最终无可奈何地行礼离去。   秘书推了推眼镜,一脸平静补充道:“加百列·吉本教官在门口等您,我估计再有半分钟,他可能就会砸门。”   “放心,伯纳德,他不会的,”约拿校长突然狐疑般眯起眼睛,“等等,为什么我从你语气中听出了几分幸灾乐祸?”   秘书更加平静地回应:“那是您的错觉,先生,您应该少熬夜,早点睡觉。另外请允许我直言,就算您再怎么努力给温妮主播打榜,她都不会爱上您的。”   约拿校长:……我不要面子的吗?你说出来做什么!这个秘书不能要了!   加百列像个老混混般走进校长办公室,在约拿对面坐定,神情自然、动作熟练地从桌上拿走一盒雪茄。   约拿校长忍不住拿纸团砸他:“天天来我这里蹭东西,我是没付给你工资吗?”   加百列睁大眼睛,作出一副无辜模样,气得约拿校长更想揍人。   后者没好气道:“你说你急个屁!还眼巴巴等在门口,难道我会把你卖了?”   “那肯定不会,您是全宇宙最好的校长,您护短。”   “少在这里吹捧我,没有半点诚意。放心,你的宝贝学生肯定没事,以后少来烦我,整天像个鹦鹉似的,‘萨宁萨宁’,我还以为他是你儿子呢。”   “谁让我和您一样护短。”   约拿校长慢慢挑高眉毛,声音拔高:“难道这事还要怪我自找罪受?不对,这话也没错,我当初就不该招你进来!看看我的发际线?都是被你气秃的!”   秘书先生默默摇了摇头,张开口型道:校长之前就秃。   “伯纳德!”校长室里再次发出不符合某位大人物身份的怒吼。   过了好久,约拿校长看着眼巴巴的加百列,叹了口气,难得正经道:“朱利安的事情不会发生第二次,你也该改改性子,就算下半辈子都决定留在学校教书,也不能总拿这张臭脸对着最高科学院的人。”   “萨丁拉克不会中断与最高科学院的合作,要是将来你做了校长,难道还想和他们打起来?”   加百列撇了撇嘴:“我可做不了校长,您还是找爱德文,他性子好。”   约拿校长的胸膛剧烈起伏一下,努力扬起个笑容却最终失败,不由怒吼道:“滚蛋!老子最近三天都不想看到你!”   校长真是一如既往的头秃且暴躁啊,加百列摸了摸自己的脸,差点被喷了一脸口水。 第173章 星际篇22   因为交卷最早, 再加上被粉红壮男给刺激到,我是第一个离开两轮考场的人。   我坐在考场外的长椅上,打开一罐功能饮料, 让冰凉液体安抚我受伤的心灵。   这是什么精神攻击法?不愧是最高科学院, 恐怖如斯!   第三轮选拔是面试, 但并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参与的。根据之前两场考试分数,按照100:1的比例筛选合格者, 否则科学院的工作人员得累死。   于是,我便闲了下来, 看着天边云卷云舒,吹着不时吹来的柔风,短时间内什么都不需要想, 放空自己,感受一丝难得的惬意与放松。   这样的时光在我印象中很少存在, 我总是在不断担忧、不断筹谋、不断权衡利弊……世界上怎么会有我这么辛苦又可怜的咸鱼佬呢?一点都不符合作品名称!   半个小时后, 其他考生陆陆续续离场,周围又变得喧哗而热闹起来。   “萨宁, 你怎么那么着急交卷?”列昂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将我从放空状态中唤醒。   我抬起双眸, 对上他递过来的糖果条, 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不会做,随便写一写。”   列昂自然以为我在开玩笑, 毕竟我在萨丁拉克的各项成绩都不错,他怎么可能猜到我是星际时代的“九漏鱼”,他像一只小鹿般坐在我身边, 带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依赖和亲近。   自从帮他突击格斗技巧后, 列昂就开始对我产生蜜汁信赖。   对玫瑰军团的卧底来说, 这是一件好事,列昂这种性格是最适合利用的工具人。但我并不乐意看到这种情况,这个孩子需要成长和独立,而不是被任何人控制。   可若是有意识远离他,又会伤害列昂的内心,啊,真是忧愁。   “如果这次我没有选拔上,而你们选上了,一定不要因为我而放弃。”我平静地对三位室友说道。   虽然我在实践考核中发挥不错,但是笔试成绩太过惨不忍睹,肯定会被筛下来。另外,说实话,我很清楚这是科学院的直钩鱼饵,一时间竟然有点提不起兴致。   宇宙暗面也好,陌生邪神也罢,玫瑰军团也好,军方与科学院也罢。   说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一条咸鱼而已,为什么不能摆烂到底?我因为这个想法而微笑起来。   克莱沉默片刻,把手搭在我肩膀上,轻声安慰道:“别担心。”   在人工智能帮助下,前两轮成绩很快公示出来,最终进入第三轮面试的只有一百个学生。   我的三位室友都名列其中,尽管排名很靠后,但怎么也算考上了。至于我……不出所料,并没有我的名字。   列昂顿时睁大眼睛,斯凯路更是皱眉,嘟哝道:“这不公平,萨宁在我们寝室的实力是最强的!”   是的,但谁让我是个文盲。   斯凯路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克莱夫拉住,他用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前者,拼命用眼神示意。   斯凯路疑惑地歪了歪头,我差点直接笑出来。   克莱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想用眼神暗示那个铁憨憨,眼看克莱夫脸色越来越黑,积累出丰富认错经验的斯凯路一蹦三尺高,搂住正要发火的小伙伴,对我喊道:“萨宁,我去给你买零食。”   列昂看了看他们,又看看我,磕磕绊绊补充道:“那,那我也去买零食。”   我:……   这已经不是找借口了,这是堂而皇之避开我说小话。   我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并不想追究这几个孩子到底想做什么。如果我没有预料错,校方应该暗中插手了这场选拔考核,否则以最高科学院的强势与执着,绝不会轻易放过我。   哪怕我考了零分,他们应该都有办法处理,更何况随机选择至少还有25%正确率。   有人在我身边的长椅坐下,伸手点了点那瓶喝光的饮料:“无论补充营养,还是提神醒脑,它都非常低效。”   “但是它很好喝,”我懒洋洋回答道,“凡事不用只追求效率,这个世界不是由实验室构成的,人生更不是一场实验,亨廷顿首席。”   阿尔伯特“嗯”了一声,微笑道:“他们公司出品的百香果冰沙味道很绝,尤其兑上葡萄味鸡尾酒,只是很少有人知道。”   我叹了口气,看向天空:“您不是来讨论饮料的吧?”   “我是来邀请你参加科学院项目的。”   “我已经落选了。”   “我看过你的成绩,笔试只有20分,但实践考核高达97分,甚至超过一些高年级学生。对于特别偏科的人才,科学院愿意给他们一次面试的机会。”   “谢谢,但没有必要。”   “除此之外,即便你两轮考试都落选,我还有特别邀请名额,关于这一点,我并未说谎。”   我忍不住看向对方吐槽道:“你们最高科学院都是如此毫不掩饰作弊的吗?这对普通考生一点都不公平。”   阿尔伯特不为所动,平静道:“考核是绝对公平的,如果我们真的肆无忌惮作弊,你的卷面分就不会只有20分。”   “真理和考试对我们来说具有某种崇高性,科学院绝不会拿这两件事开玩笑。特别邀请名额只是一个特事特办的渠道,很多人认为科学家不通庶务,但这是个错误观点,事实上,我们懂得灵活变通。”   我摇了摇头:“但是我不想参加。”   “哪怕你的室友都能参加?你放心得下他们?”   “你是在用他们威胁我吗,亨廷顿首席?”我的嗓音陡然冷下来。   “在萨丁拉克学院威胁学生?”阿尔伯特笑起来,“我还不想自寻死路。这么说吧,萨宁,最高科学院希望你参与实验项目,至少我得到的嘱咐是如此。”   哦豁,直接亮牌了?   “另一方面,萨丁拉克却不想你参与此事,所以专门警告了我,”这个长得像熊一般的魁梧大胡子研究人员眨了眨眼睛,好笑道,“可为什么谁都没想过询问你的意见呢?”   “因为对他们来说,区区一个学生的意见并不重要,在己方博弈的棋盘中,你只是一颗棋子,甚至都不是最要紧的几颗,所以你没有掌控自己命运的权力,只能等待别人的安排。”   我冷不丁打断对方:“挑拨离间的话就不必了,你说这些话,不也是想引导我的命运?”   阿尔伯特并不否认,反而坦承点头道:“没错,但我会直接告诉你,也不会强迫你。”   我沉默片刻,反问:“最高科学院想让我参与,是因为怀疑昨日号的事件与我有关?”   “至少博蒙特院长是这么想的,不过在他的判断中,即便你卷入此事,也只是个小配角。他希望从你身上,得到幕后那位大人物的线索。”   “你也是这么想的?”   “怎么会呢?如果我是这么想的,我就不会坐在这里和你说这些话,”阿尔伯特凝视前方,平静道,“我并不在乎大人物的博弈,我只在乎自己的实验项目。”   “最开始对你的招募只是例行公事,你看,院长的吩咐总要做的。但是现在……我确实开始欣赏你了。我有一种预感,你可以帮我突破那项实验的瓶颈。”   我露出嘲讽的笑意:“封建迷信不可取,亨廷顿首席。”   “这怎么能叫封建迷信?研究人员的第六感是很重要的科学指标。”阿尔伯特一本正经回答,竟然让我分辨不出,他是否在搞笑。   我挑了挑眉,本能想拒绝对方,但又不知道为何,拒绝的话始终说不出口。   这种感觉就好像眼前的一切曾经发生过,而我必须选择答应,才能走向真正的结局。有一种来源于心底的呼喊,没有恶意,却轻轻叹息着,让我跟随对方而去。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加百列教官仇恨你?”   “加百列·吉本?嗯,这和一个秘密试验有关,”他停顿片刻,露出歉意表情,“我不能告诉你详细内容,但大致上……怎么说呢?”   “曾经加百列和他的战友曾自愿参加过我的实验项目,最后实验结果不太好,战友死亡导致吉本先生到现在还憎恶着我。”   阿尔伯特的表情告诉我,他对此事感到很遗憾,但并不愧疚。换而言之,时间重来一次,他还会进行那个实验。   “最后决定权在你手上,”阿尔伯特起身,对我颔首,“我或许不是一个好人,但至少我不会骗你。”   说得好听,我嗤笑一声,每个人骗我之前,都会表现得很真诚。   好像我也是这么骗别人的。   但毫无疑问,阿尔伯特所说的话确实触动到我,或者说,触怒我。不知为何,或许是人生曾被太多人左右,以至于我产生一种逆反心理,尤其厌恶别人背着我安排好一切。   宇宙暗面都还只是引导,而不是把我安排得明明白白。   我垂下眼眸,将复杂情绪收拢进心底。   第三轮面试进行得很快,看来阿尔伯特并非独身来到萨丁拉克,科学院在一天之内完成选拔,在晚餐前公布入选的二十人名单。   意料之中,列昂和克莱夫落选,但出乎意料的是,斯凯路竟然榜上有名。   我扫视一圈,低年级入选者竟然只有斯凯路一个人,挤在一群高年级学长学姐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这个铁憨憨如此厉害?我一时有些懵,却没有质疑选拔的公正性。   阿尔伯特没必要骗我,某种程度上,那群科学家确实是全宇宙最重视考核公平的人,他们对于知识和真理的尊崇是难以想象的。   所以,斯凯路究竟是如何入选的?   “面试问了什么?”斯凯路挠了挠头发,睁着疑惑无辜的双眼,认真道,“一开始只是几道普通问题,接着面试官就让我戴上全息头盔,模拟某个现实场景,好像是两个星球居民产生矛盾,各自怀恨在心,打算干掉对方,让我想办法解决。”   全真模拟题,嗯,确实是最高科学院的风格。   “我抽中的模拟题是内部叛/乱,”克莱夫叹气道,“然后我被杀死,没能阻止他们的反/叛,考核因此失败。”   我同情地瞥了一眼克莱夫,继续追问道:“你是怎么解决双方矛盾的?”   斯凯路更加茫然:“就说服他们啊。”   ???   列昂和克莱夫表情更加茫然,但我显然听懂了,无奈地抽了抽嘴角。   天赋这种东西最为难得,所以在最后一轮面试,科研员考核的就是这些成员的“特殊天赋”。   斯凯路天生就有一种个人魅力,让所有人都喜欢他,愿意听他劝说,容易受他鼓舞。简单来说,也算一种变异的领袖天赋,登高一呼而能百应。 第174章 星际篇23   斯凯路并不想一个人去参加科学院的项目。   “我不缺这个学分, 更何况,说好要一起去的。”关于这一点,这位没心没肺的少年格外倔强, 克莱夫被气得不行,发现怎么都说不通后, 板着脸不再理睬。   列昂无措地看着他们两个, 又求救般看向我。   “萨宁, 你来说句公道话。”斯凯路抱臂,微微眯起眼睛。   我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 无奈道:“好吧,我其实还在犹豫,但是……”   我将阿尔伯特的特别邀请告诉室友们, 并且丝毫没有隐瞒对方的意图:“就是这么一回事, 他手里有特殊名额, 但科学院这么做,是为了试探昨日号的事情。”   “简单来说, 他们对你不怀好意。”克莱夫重新转过头来,皱眉思忖,“萨宁,还是算了。”   斯凯路倒是兴奋:“算什么算?就算萨宁这次放弃机会,难道科学院就会放过他吗?将来他总要毕业的, 毕业就要分配基地,那些人肯定还会插手。”   我默默点头,确实是斯凯路说的这个道理, 这世上哪有千日防贼的?   “不如把主动权握在我们自己手里, 这次去科学院又不止我们, 还有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万一被针对, 我们还能向他们求助,”斯凯路越说越兴奋,“而且萨宁也不是一个人,他还有我们。”   “我改变主意了,我要参加科学院的实践项目。”   克莱夫眼角抽搐,忍不住想翻白眼,最终还是扶额道:“萨宁,虽然斯凯路多数时间都像个白痴,但这次他确实没说错,我们会陪你一起,科学院只是试探,他们不会太过分。”   甚至连列昂都拼命点头,忽略掉背景音里斯凯路大喊“谁是白痴”,一时间寝室气氛十分和谐。   当我找到阿尔伯特时,他似乎正在等我,放下手中平板,对我浅浅一笑。   他安静地听完需求,抬手将我们三个的名字添加到平板系统里:“好了。”   我叹息道:“加百列教官会很生气吧。”   阿尔伯特耸了耸肩,随口道:“他是个好人,但并不是帝国最需要的好军人。”   “重视感情不是缺点。”   “如果干扰到理智思维,那就是弱点。”   我们互相凝视对方,发现无法说服彼此,最终阿尔伯特摸了摸机械耳蜗,微笑道:“不过那是你们的事情,我不干涉。”   事实证明,加百列确实很生气,甚至连续一周都没理我。   我很理解他的感受,但很多时候,一条成熟的咸鱼必须做出自己的选择。   科学院的实践项目安排在期中考试后,多数学生都有为期两周的假期,而我们将在这段时间里,配合科学院的实验项目,并且积累宝贵的实战经验。   几周后,期中考试结束,我们打包行李,准备登上最高科学院的飞船。   星球港口停泊着一艘巨大无比的星舰,银白色的船身呈流体纺锤形,除船名之外,毫无外置装饰,低调内敛,仿若一颗宇宙中的圆润玉石。   “探索者六号。”我念出这艘船的名字。   克莱夫颔首,用光脑一边检索一边说道:“最高科学院的星舰都是‘探索者系列’,他们的专属护卫队一般是‘守卫者系列’,不过数量并不多,如果遇到大型任务或高危任务,还是会由军方护送。”   “他们没有星球堡垒吗?”列昂好奇道。   克莱夫翻看资料,答道:“没有,不过最高科学院也有类似的装备,被称作‘真理殿堂’,只是光脑资料里只有这个名字,却没有相关介绍,应该是科学院的机密。”   最高科学院护卫队催促学生们尽快上船,我们不再耽误,将行李交给不断忙碌的机器人。   正当我往前走去时,耳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恼怒,几分调侃。   “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加百列抱臂道,“对导师的尊重呢?”   啊,这话怎么充满酸味?教官大人,您现在看起来格外傲娇。   虽然心里是如此吐槽,但我肯定不敢把这些话说出来。非但不敢,我还要带着满脸微笑迎上去,半是感慨半是无奈地抱住对方:“我们还以为您不想见面呢。”   您可是连期中考试时都没给我们好脸!   加百列被抱得发懵,可能他也没想到,我竟然会如此热情直白。短暂呆愣之后,他眯起眼睛,脸上酝酿着某种风暴,结果刚开口想说什么,就被人来疯的斯凯路拉着两位室友,助跑、起跳……同样挂在他身上。   身经百战如加百列也不由踉跄两下,好险才稳住身形,他笑容更加“和善”了。   “不好,快跑!”斯凯路像只兔子般跳起来,却被加百列一胳膊勒住。   “你们几个兔崽子找死是吧?”他眯着眼睛威胁道,“怎么?觉得自己永远不用回来了?我现在发现,你们一个个喊着教官,实则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是吧?”   我觉得他在指桑骂槐。   “给我等着……看回来怎么收拾你们!”加百列咬牙切齿,将一枚徽章塞进我的上衣口袋,猛锤了两下。   我觉得他想杀掉我,并且掌握了充分的证据。   我捂着胸口,哀怨地看着对方,却见加百列正色道:“照顾好他们,活着回来,别丢掉什么零件,那群科学疯子最喜欢做这种事情。”   “咳咳。”阿尔伯特在不远处轻轻咳嗽起来,他的机械耳蜗能接收到很远的声音,自然把加百列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加百列露出不屑表情,他早就发现阿尔伯特靠近,这些话就是故意说出口的。   “准备好了吗?”阿尔伯特柔声问道。   这次他没有穿自己的休闲服,也没有穿萨丁拉克的作训服,而是身着最高科学院的漆黑双排扣制服,胸口是一枚纯金徽章:高塔之上竖着一本打开的书籍,周围燃烧熊熊火焰。   书籍是人类文明与知识的承载,而高塔象征人类齐心协力“通天”的巴别塔,四周火焰取材于古典时代神话“普罗米斯盗取天火”。   在纯金书本上刻着一行我不认识的文字,阿尔伯特看见我的视线,低头俯视几秒,笑着道:“这是地球古典时代的拉丁文,意思是:真理是我们唯一的追求。”   加百列挑眉,没有再表达不屑,但神情并不好看。   阿尔伯特带着我们往探索者六号走去,沿途护卫队和科学院成员纷纷驻足,向他行礼,后者一一微笑颔首。   “科学院首席真风光啊!”斯凯路凑到我耳边,小声感慨道。   阿尔伯特笑着瞥了他一眼。   我:……你是不是傻?都说了他带着机械耳蜗!   阿尔伯特向我们介绍星舰的布局:“实习学员都住在F区,如果要找我的话,可以去A区,我会给你们通行权限。最高科学院没有军方那么多规矩,但有些机密区域,权限不够的成员无法前往。”   这位首席很实诚地将“偏心”两个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你们可以自由使用光脑,但连接星网搜索信息时,会受到我们信息人员的监控,你们应该能理解。”   理解!绝对不能在星网上看一些奇怪的东西!   作为科学院首席,阿尔伯特十分繁忙,所以并没有陪我们几个新学员太久,很快便匆匆离去。   探索者六号的船舱上有着各种清晰标识,绝对不会迷路,而且整体风格确实比军方轻松多了。我们路过娱乐E区时,甚至能看到全息游戏的头盔和游泳池,而实习学员所在的F区更是遍布零食机。   “他们真的不是来度假的?”克莱夫感到震惊,斯凯路已经冲过去,连做了四个草莓味蛋筒。   我揉了揉太阳穴,无奈解释道:“有时候科学院会执行长期探索宇宙项目,如果船上没有足够的娱乐设施供人消遣,会导致精神上的过大压力。他们毕竟是科研员,不是受过专门训练的军人。”   对科学家来说,实验必须要严格,但生活可以放松,甚至搞笑。   探索者六号F区住着的多是我们的学长学姐,对我们谈不上热情,但也不会造成威胁。我们四人简单整理房间,就各自躺在床上摆弄光脑,真的宛如度假。   我从上衣口袋掏出加百列临走时给的徽章,是“火焰战役”的纪念章,后面写着加百列曾经的部队番号和姓名,一时间有些茫然,竟然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火焰战役?”克莱夫好奇道,伸手拿过徽章,“没想到能看到这场战役的纪念章,这是过去二十年来,帝国遭遇最严峻激烈的一场战争,从中诞生无数英雄。嗯,咱们九位司令中有三位都参与过这场战役。”   代表不屈意志的黑色火焰熊熊燃烧,仿佛凝固住历史的残酷与血腥。   几位室友相继看完,重新将徽章送回到我手上,我轻轻握住拳头,感受掌心坚硬,隐约猜到加百列的意思。   “科学院护卫队也有参加过火焰战役的老兵吧?”   “应该吧……这场战役的幸存者大部分都身居高位,毕竟受过这种程度的洗礼,活下来的都是英雄。”   原来如此,加百列不相信科学家,却绝对相信参与过火焰战役的战友。   他应该是希望,若我在最高科学院遇到危险,可以向认识这枚徽章的老兵求助,看在这份香火情上,对方应该会给予一定帮助。   说实话,我并不太理解这群老兵的思维,但加百列的心意,我却能充分感受到。   教官真的是……又傲娇又让人动容。   #   探索者六号的行程是绝密,我们并不知道行经路线,也不知道最终停靠在哪个星域和哪颗星球。   当时间跨过三天零十五小时,广播里传来人工智能的通报声,让全体成员做好准备,十分钟后进入停泊港口。   系统没有通知我们穿戴宇航服,当踏上坚实土地的瞬间,我闻到了空气中的花香与露水。   这是一颗环境优美的宜居的自然星球,甚至像极了传说中的精灵之乡。   眼前重重叠叠的山脉覆盖着大片苍翠,两座山峰互相拱卫,一条银链般瀑布从中间倾泻而出,流入平原的肥沃的土壤中,形成一条蜿蜒曲折的溪水,沿途鲜花盛开,不时有野生动物出入其间,步履悠闲。   因为瀑布飞溅而出的水滴,在两座山峰中形成一道永恒不散的虹光,在山谷中央竖立着两座庞大石像,护卫身后简约美观的古典式建筑物。   “欢迎来到最高科学院的实验基地,它的名字叫瑞文戴尔,是院长从一本古典时期小说中找到的名称。”   ……竟然还真是精灵故乡。   “那本小说叫什么?”我还是忍不住问道。   随行的科研员歪头道:“不知道,古典时期的作品很多都遗失了,考古学家只找到部分残页。据说,瑞文戴尔生活着某种漂亮又聪慧的高等生物,他们追寻世间真理又热爱艺术和自然。”   “院长觉得很合适我们科学院。”   ……   呵呵,合适个屁! 第175章 星际篇24   虽然最高科学院的基地长得像《魔戒》里的瑞文戴尔, 但是一旦进入建筑物中,就又能感受到浓浓的高科技简约风,一时之间, 让人产生突兀的割裂感。   我:……再次为星际人民的审美感到震撼与担忧。   从萨丁拉克接来的学员会分到各个组别, 我自然跟着阿尔伯特,他是生物领域的首席专家。   “我将你的三位室友也分到生物组,你们应该是想待在一起。”阿尔伯特拿着平板,温声说道。   这位科学家在某些情况下,确实非常善解人意, 嗯,在他愿意的时候。   我对此没有异议,转头去看三位小伙伴。克莱夫和斯凯路当即应下,只是列昂有些欲言又止。他性格内向,就算心里想要什么, 也不敢当众提出来, 宁可自己躲在角落里暗自沮丧。   如果不是相处时间长了, 很难有人了解他心底的想法。   “列昂,你有特别想去的组别吗?”我微笑着问道。   众人视线聚焦在红发少年身上,后者咬了咬嘴唇,不好意思摆手道:“没关系, 我服从组织安排,不要打扰亨廷顿首席——”   “亨廷顿首席一点都不介意,对吧?”我扭过头, 对阿尔伯特弯起嘴角。   阿尔伯特:……   “对, 我不介意, ”大胡子科学家耸了耸肩, 纵容道, “其实军事学员能做的事情很少,对科学院来说,分到哪里都无所谓。”   这些小孩子只是来实践学习的,最高科学院根本没指望什么,他们与萨丁拉克合作的初衷,也仅仅是一起为帝国培养人才。   当然,阿尔伯特·亨廷顿对我别有所求,那是他个人的事情。   在室友们鼓励的眼神下,列昂小声道:“我对人工智能、信息技术与机械项目组比较感兴趣。”   真难为他能把那么长的名字记得如此清楚。   “雨果·康蒙斯首席的组别,”阿尔伯特沉吟片刻,笑着道,“没问题,雨果的脾气很好,而且格外喜欢孩子。”   克莱夫有些舍不得,他主要担心列昂一个人会被欺负,这个小孩又是个不喜欢吭声反抗的性格。   斯凯路抽了抽嘴角,用手肘撞击克莱夫:“克莱,你还记得自己比他大不了几岁吧?”   不会吧,不会吧,克莱夫你真的想当男妈妈吗?   阿尔伯特放下平板,脸上带着无奈的笑容:“你们仍然可以住在一起,除了上班时间外,也能经常一起玩。”   “除了各组机密实验区外,公共区域向所有人开放。”   看着列昂亮晶晶的眼神,克莱夫最终下定决心,谨慎问道:“不好意思,亨廷顿首席,我可以一起去机械项目组吗?”   对于这个要求,阿尔伯特自然无有不可。   在最高科学院基地的日子过得很愉快,就像阿尔伯特所说,各个项目组都忙着攻克自己的课题,根本没时间管其他闲事。   大部分军事学员都跟着护卫队操练,平时为这群科学家值班站岗,保证他们的安全。   “以及必要时刻,汇报上级,将他们从实验里拖出来,以免饿死、渴死、累死在里面。”克莱夫的手腕微微发抖,将一个硕大无比的牛肉芝士卷塞进嘴里。   学员正在午休时间,而我们甚至没见到列昂的面。   斯凯路一开始还以为他被欺负了,直到克莱夫双眼发直,告诉我们,列昂受到那组科学家赏识,认为他很有研究机械战甲的天赋。   “那群科研员太可怕了,”克莱夫喃喃道,“如果不是法律禁止,我觉得他们甚至会想将自己改造成机械,这样就不用睡觉和吃饭,可以一直一直研究下去。”   “甚至连列昂都被他们影响,我拉他出来吃饭,他竟然告诉我,等他拼完那个该死的机械手臂!”   眼看克莱夫的情绪愈加激动,显然一副深受震撼的模样,我连忙摁住对方,哭笑不得道:“说实话,我一直觉得,相比于军事学院,列昂更适合搞技术。”   他是个内敛又刻苦的孩子,还热衷于读书,对机械战甲有种天生的喜爱与才能。   “他学历不够,否则最高科学院说不定愿意把他留下,”斯凯路喝着柠檬气泡水,点头道,“我觉得这挺好,列昂家里一直希望他出人头地,科学院首席又不比帝国将军差。”   话是这么说,但列昂已经考入萨丁拉克,而科学院也未必会为他破例。   想想看,全宇宙有多少科研工作者渴望进入真理殿堂?若非遇到这个实践项目,列昂也没机会进入这个基地。   “不过你们机械项目组那么疯的吗?”我仔细想了想,歪头道,“听说昨天又拉出去两个快饿死的,被护卫队拖走时还嚷着‘我可以喝营养剂’,生物组就好很多。”   克莱夫痛苦地捂住脑袋,哀怨道:“别说了,萨宁,你一说我又想起他们抱着我的腿,死活不肯离开实验室,差点把我作训服都撕掉的黑历史。”   斯凯路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   当我就此事询问阿尔伯特时,后者愣了愣,然后轻笑道:“可能和各组首席的性格有关,雨果自己就是个研究狂,不过他现在没有这种烦恼了。”   “为什么?”   “因为他把自己的消化器官都换成人工机械,可以直接储存半个月的营养液。”   “……我记得,这好像是违法的。”   “是的,所以他被关了半年禁闭,直到前不久才升上首席,”阿尔伯特思索片刻,又说道,“嗯,不过他的禁闭也在实验室度过,很难说这算处罚还是奖励,至于首席头衔,在经费和材料充足的情况下,雨果不是很在乎这点。”   “您难道不是研究狂?”   “虽然我也是,但我很在意吃饭,毕竟进食也是一种生物学过程,”阿尔伯特格外深沉道,“而且这里所有规格和口味的营养剂都是我们开发的,实验时就已经吃吐过。”   我:……懂了。   不过,阿尔伯特之所以没那么疯狂,也是因为手头研究陷入瓶颈,没有思路,泡多久实验室都没用。   这是科学家们经常遇到的事情,却依旧非常难受。即便稳重如阿尔伯特,都时不时露出暴躁的表情。   他邀请我前来项目组,是觉得我可以帮他攻克难关。   “如果你不告诉我实验内容,我没办法帮你,”我摊开双手无奈道。   阿尔伯特揉了揉太阳穴,叹气道:“你的权限远远不够接触这些机密,但我可以转述一些内容。”   这位首席最近研究的项目是“亚空间能量物质”,或者也可以称为“情绪/思维能量粒子”。   “智慧生物的情绪和思维具有超乎常人想象的能量,但这些粒子很难收集和利用,多数情况下都会进入亚空间。”   亚空间是正物质世界与反物质世界中间的一层阻隔界。   在我们世界也有对应概念,最先由爱因斯坦提出:在相对论的理论中,认为现实世界为正,就必然有对应的反物质世界,两个世界相互作用,从而保证整个宇宙不陷入崩塌。   正物质与反物质不能接触,否则就会像正电子遇到负离子一样,产生泯灭效应,这也是不少“反物质武器”的构造思路。   所以正反物质世界之间,就会有一层厚厚的亚空间。   用一颗篮球举例,正物质世界就是篮球皮,反物质就是球心,而充斥气体的球内部,就是这个所谓的“亚空间”。   而星际迁跃必须通过亚空间,设想一下,一只蚂蚁要从篮球顶端爬到底端,它必须爬过半个篮球表面。但如果蚂蚁可以挖洞进入篮球内部,就能走一道直线距离,要近得多。   当然,亚空间迁跃并不仅如此,甚至可以通过空间折叠,达到更快的效率。   星际人类对亚空间的使用很熟练,然而,科学家依旧没有放弃对这个领域的研究。因为使用是一方面,但了解就是另一方面,不少物理专家认为,亚空间里面什么都没有,是某种概念化的虚空存在。   但阿尔伯特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认为亚空间存在另一个世界。   “这不是物理学范畴?我记得你是生物领域首席。”我疑惑地举手打断道。   阿尔伯特没有生气,微笑道:“是的,所以我并不研究亚空间本身,亚空间仅仅是项目的研究前提而已。”   亚空间充满能量,但这些能量从何而来呢?   “正物质对应反物质,”阿尔伯特打开桌面上的糖果盒子,将五块水果糖推到我面前,“就好比你欠了我五块糖,从账面上来看,我们名下都有数据。”   “糖块保存在你手里,而我手上有欠条,那么作为中间者的桌子有什么?它应该是空的,不是吗?”   “就像亚空间本来应该是空的,它不该充满能量。因为账户上没有多余的款项,而你我手里也没有多余的糖果或欠条。”   阿尔伯特认真道:“在我上一个研究中,我发现人类的思维和情绪本身就具有能量。情绪波动越严重,外溢的能量粒子就越强。但它们仅仅在物质世界停留零点几秒,就会瞬间消失。”   “结合亚空间的未知能量,你觉得我会怎么猜?”   我立刻明白过来:“智慧生物会产生情绪能量,被亚空间吸收。等等,这些理论有个前提,亚空间必须充满能量,但事实上没有能够证明……”   “有,而且是最近才发现的,”阿尔伯特的表情变得疯狂而亢奋,“亚空间非但充满能量,甚至还能诞生有自我意识的强大能量体生物。”   这位首席没有细说,显然这个秘密涉及帝国核心,但我却猛地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亚空间的未知的强大能量体生物……贝塔-289星系的探索实验……那些沉睡的邪神……   好家伙,原来是你小子把祂们放出来的! 第176章 星际篇25   听完阿尔伯特的叙述, 我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总觉得他所研究的能量物质是一种极为可怕的东西,这种直觉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我的背脊往外冒冷汗。   好半天, 我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清了清嗓子,道:“那么, 我又能怎么帮到你呢?”   先说好, 四舍五入,我基本是个文盲。   阿尔伯特平静地抚摸着自己的耳朵, 轻声道:“按照帝国议院颁布的法律, 除非是必须治疗,任何人都不得用机械替代自身或他人器官。”   “所以雨果才会被起诉,甚至差点坐牢,靠院长力保才只判了禁闭。”   我点点头, 这件事刚才已经说过了。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 我是在什么情况下才装上这套机械耳蜗的呢?”阿尔伯特微笑起来, 带着一丝怀念和癫狂,“那些亚空间强大能量体……也有人称其为‘神灵’,当然,我不信神,我只信仰真理。”   “在古典时期文献记载中, 不可直视神,不可倾听神,不可想象神。”   我隐约明白阿尔伯特的意思, 默默倒吸一口气, 问道:“你的耳朵就是这么坏掉的?在科学院第一次接触亚空间能量体时?”   阿尔伯特平静颔首, 脸上没有半分沮丧和懊悔:“那是一瞬间的事情,就像几万个鸣/爆/弹同时在耳旁响起,又能清晰听到无数难以理解的呓语声,仿佛跨越久远时光而来,又仿佛远在几亿光年之外。”   这些话听上去不符合逻辑,但我却能理解。   阿尔伯特没有夸大,也没有使用诗意的表达,他在陈述事实。   “在这种能量冲击下,您没有死亡,只是失去一双耳朵,已经非常幸运了。”我真诚说道。   “确实如此。说实话,我并不后悔,仅仅牺牲耳朵就能听到那样的声音……”阿尔伯特感慨道,“我能活下来也不是因为幸运,而是对方还未苏醒,所以没有任何特定攻击性,而且我也没有直面祂。”   首席办公室陷入短暂的沉默,过了几分钟,或许更长时间,阿尔伯特才轻笑道:“说回正题,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当我听到你的声音时,这只耳朵竟然产生反应。”   我挑眉:“之前你告诉我,挑中我是因为第六感。”   骗子!还说自己会绝对真诚呢?这年头的科学家都坏得很!   “当时你还未加入项目,我不能将这样的机密告诉你,”阿尔伯特耸肩,没有半分愧疚感,“总而言之,你确实有奇异之处,如果有你配合实验,或许瓶颈很快就会被突破。”   “你是说拿我当实验体?”   “不,不不,话不能这么说。”   “你能保证我的绝对安全?”   “任何实验都没有绝对安全。”   我深深叹了口气,摊开双手:“那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还是说,你打算在自己的地盘强迫我?”   “当然不会强迫你,但我觉得你会答应,”还不等我说话,阿尔伯特就迅速道,“我用能量粒子探测器检查过你的思维,发现你的思维具有重叠性。”   哈?这个混蛋竟然真的不经过我同意,就擅自用仪器偷偷照我?   阿尔伯特嘴角抽搐,无奈道:“这不是重点。”   “这就是重点。”我决定胡搅蛮缠。   “萨宁,”阿尔伯特认真喊道,“能量粒子重叠只意味着一件事,你的人生被重启过。而我的实验能帮你拨开双重思维,找回被覆盖的最初回忆。”   “所以,你愿意参加我的实验项目吗?”   ……   ……   我真的不想答应他的,但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在这次谈话之后,我的主要工作就从值班护卫,变成配合阿尔伯特进行各种各样的实验。   多数情况下没有危险,偶尔遇到的几次凶险,也在阿尔伯特熟练的补救措施中被化解。看着他一脸淡定的模样,我觉得他年轻时没少炸实验室。   “你最近看上去很疲惫,”男妈妈克莱夫关切道,“要是亨廷顿首席太过分,你可以直接拒绝他。我们只是来这里实习,但并不是最高科学院的成员。”   眼看克莱夫还要继续背诵帝国法律,我立刻打断道:“没事,我只是有些累,没有什么危险。”   才怪。   斯凯路摸了摸后脑勺,最终灵光一闪道:“列昂已经成功组装出一台小型机甲,不如我们带萨宁一起去看看?就当为列昂庆祝,顺带散散心。”   阿尔伯特对此颇为遗憾,自从有我配合后,他也开始陷入科学狂人状态。最终,他还是同意放我休假一天。   “劳逸结合是个好事,”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古朴简约的口琴,“很多科研员都有自己的爱好,神经绷得太紧迟早会断掉。”   雨果·康蒙斯首席对我们的到来同样没有意见,对这个实验狂来说,全世界只有自己的科研项目最重要。   若非规定首席必须参与管理,他估计都懒得搭理我们。   列昂人生中组装的第一个小型机甲并非完全自创,而是在“尖刀系列”基础上改造。   尖刀机甲以螳螂为模板,以敏捷性和攻击性见长,防御和续航能力都较差,整体评价为C级。   “要是我组装机甲,我肯定弄一台美人鱼外形。”斯凯路忍不住抚摸闪烁金属光泽的机甲外壳。   列昂羞涩地笑笑,小声解释道:“其实机甲以人类为原型的很少,因为战斗效率太低。虽然没有美人鱼型号,但是我有找到以虎鲸和鲨鱼为原型的机甲。”   他用光脑翻出两套机甲——海洋巨兽系列。   “这些图纸真的能分享给我们吗?”克莱夫陷入深深的震撼中。   从我们身边路过的科研员闻言笑道:“可以啊,这些系列型号都是五十年前的东西,已经被军方淘汰,再过几年,说不定就该进博物馆了。”   当然,最新型号是不要妄想了。另外,就算是五十年前淘汰的机甲,也不是平民可以接触的。   但谁让我们并不是平民呢?按对方的说法,军方内网也有这些图纸的存档,等我们正式服役后,可以随意调阅。现在分享给我们,就当提前给了。   得到准许的斯凯路欢呼一声,用自己的光脑拷贝几份感兴趣的老旧机甲图纸。克莱夫也跃跃欲试,毕竟有谁会不喜欢机甲呢?   虽然我对这些淘汰款式没有太大兴趣,但看到室友们如此亢奋,也不能不合群。   我掏出随身携带的光脑“小河”,连接对方的主机,打算随便拷贝两份图纸——   变故就是在这一刻发生的。   几乎在我连接光脑的瞬间,整个人工智能、信息技术与机械项目组的光源尽数熄灭,仿佛所有实验室的动力被某种东西吸干。   沉迷实验不可自拔的科研员们匆匆跑出门,崩溃般嚷嚷道:“啊啊啊啊,我的实验数据,哪个神经病断掉能源?我和他不共戴天!”   “三个月的实验,三个月,哈哈哈哈,没了,全都没了!”   “为什么连备用电源都失效了?为什么啊!”   “我看得清清楚楚,在能量源消失前,我的数据就变成乱码!一定是外部信息源入侵!”   “哈哈哈哈,我的实验数据还有备份,昨天刚刚拷贝出来。”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在科研员状似癫狂的各种发疯中,还能保持冷静机警的人群,自然就是科学院护卫队。   他们纷纷拿出自己的武器和联络器,一边试图向上层通报情况,一边警戒周围情况,还要留神保护到处发癫的科学家,生怕敌人搞突然袭击。   “雨果·康蒙斯首席在哪里?”护卫队长启动夜视仪装置,在一片黑暗中吼道。   “不知道,联络信号也中断了。”副队长答道。   情况变得分外糟糕,护卫队员几步上前,将乱跑的科研员揪住,护在重重叠叠的人墙之后……包括列昂。   眼看列昂被归类为“需要保护的科研员”,我们三人眼中露出不解。   克莱夫向前虚空抓了一把,扭过头,不敢置信道:“列昂,他,好像也是军事学院的实习生吧?”   斯凯路张嘴茫然道:“呃,可能因为他穿着实验服?而且这段时间一直在组装更新机甲?”   简直离谱到家了!   这才过去多久,列昂难道就要被战斗人员除名,直接加入最高科学院了吗?   护卫队的努力逐渐显露成效,局面慢慢稳定下来。其实主要是科研员被集中管理后,他们不再到处乱跑乱叫,而是彼此抱在一起,失声痛哭,伤心欲绝。   太惨了,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怎么回事?”   突然从不远处亮起几道光源,亮得宛如白昼,映照得来人宛如传说中的精灵,周身自带柔光特效。   但仔细一看,就能看到长发男人身边悬浮的光点。   “康蒙斯首席。”科研员们仿佛看到救星,纷纷迎上去,泪如雨下地诉说心中的无限哀伤。   康蒙斯:……   “备用能源也失效了?全部?”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仿佛熬了几天几夜,黑眼圈也极重。   科研员纷纷点头,信息技术组的专家语速飞快,将实验数据受到攻击的事情告知。   “首席,在能源断掉前,对方已经侵入数据库,安全防御系统毫无反应。”   康蒙斯沉默片刻,疲倦道:“实验基地的能源分组供给,我们受到攻击,其他几组肯定已经启动隔离措施。你们多去借用几箱能量块,让机械组的人尽快组装出新的供能机。”   “供能机启动后,信息技术组负责格式化核心智能系统,确保损失不会扩散,另外尽力追查入侵者。”   “人工智能组,关停所有智能机械,以免它们受到敌人控制,反过来攻击我们。”   “护卫队负责看守现场,所有人不得进出这个区域,包括在场的所有物品,不得拿进或拿出,全部归拢收集在一起。”   康蒙斯将垂下的头发顺带耳后,嗓音沙哑道:“对方绝不可能从星网入侵防火墙,多半是内部接入的问题。查,把那个人找到。”   斯凯路在我身边小声道:“啧啧,看来康蒙斯首席气得够呛。也是,这么一弄,不知道多少实验进度停滞,说不定还会泄露机密。”   克莱夫也忍不住叹气:“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攻破最高科学院的防火墙。何况,这里可是人工智能、信息技术与机械项目组啊!”   这就像跑到消防队点火,跑到警局偷东西,而且还特么成功了一样!   雨果·康蒙斯要是能忍下这口气,他也就不用当这个首席了。   附近人群议论纷纷,唯有我不动如山,甚至身体还显得有几分僵硬。   原因无他,因为我已经知道这次事件的罪魁祸首是谁。   耳边传来小萝莉欢快的声音:“主人,我已经吸收到足够的科技信息流和能源,很快就能进化啦!”   小河,小河……你真是我祖宗!   请问我们躲过康蒙斯首席的排查,不被愤怒的科研员撕碎的可能性有多少?   阿尔伯特,救命——   你最重要的实验伙伴要没了。 第177章 星际篇26   雨果·康蒙斯首席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我觉得, 他很快就要把我也安排明白了。   冷汗渗透作训服,我却不敢抬头擦拭,脸上依旧带着笑容,颇为配合地跟着护卫队往另一个区域走去。   “主人, 不用担心, ”小河的声音通过隐形耳机传来, “等我进化完成,拥有更强大的信息屏蔽能力,他们肯定找不到任何痕迹。”   我沉默片刻,小声问道:“那你需要多久才能完成进化?”   小姑娘停顿片刻,接着报出一个令我绝望的数字:“大概, 五周?”   ……神特么五周, 以护卫队的效率, 几个小时后肯定就已经查到我身上。   现在假装突发恶疾晕倒,会不会太欲盖弥彰了一点?   “主人?主人?”小河疑惑问道,护卫队已经朝我们走来, 让我们交出手中的智能设备,分开来接受检查。   千钧一发之际,我只来得及吩咐小河:“想办法通知阿尔伯特·亨廷顿首席。这件事不必隐瞒他,你替我问他一个问题……”   我深吸一口气,说完最后一句话:“是雨果首席丢失的实验数据重要,还是他手头的研究更重要?”   话音落下, 护卫队成员走到面前, 我微微一笑, 顺从地交出光脑。   “需要很久吗?”我语气温和道, “我是隔壁生物组的, 亨廷顿首席需要我配合实验, 不能耽误实验进度。”   护卫队点点头,在系统信息中查到了我的身份,验证了我所说的话。   “别担心,我们会很快完成筛查,三个小时就能甄别出目标人物。”他随口说道,却让我的心揪得更紧。   讲道理,你们真的不用那么努力!上班摸鱼不香吗?为什么要内卷成这样呢?   我们十几个人被暂时软禁在会议室里,雨果首席不会苛待下属,等待盘问的间隙,还给人们提供下午茶。   有一说一,蔓越莓司康饼搭配伯爵奶茶,真的挺香……但现在不是吃点心的时候啊!   大家表情都很放松,毕竟这件事虽说很大,却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只有我食不知味,面上却还要稳如老狗。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我从不知道,时间竟然走得如此缓慢。   快一些,再快一些,最好下一秒就跳到五周后。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在一个小时四十分钟后,终于轮到我接受盘问。   我对审讯室挺熟悉的,毕竟之前被军方督察专门抓去盘问几天。对于面不改色说谎这件事,我比任何人都在行,只是心中格外担忧小河。   虽说是人工智能的进化体,但觉醒出个体意志的小姑娘本质上就是个孩子,否则也做不出当众吸收科学院数据的事情。   也许再过几百几千年,小河能逐渐成长,甚至成长到人类无法企及的高度。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现在满打满算还不到一岁,又被我保护得有些天真无邪。   我回答着护卫队员的问题,脑中却在飞速转过一个个念头。   “应该可以了,等人工智能与信息部的科研员们检查完你的光脑,你就能回生物组。”对面的护卫队成员友善地对我笑了笑。   我微微颔首,刚想说什么,会议室的门突然被人打开。   房内所有人视线都转移过去,我的神经也紧绷到极点,却见来者并不是信息部科研员,而是长着络腮胡的魁梧首席,阿尔伯特·亨廷顿。   “亨廷顿首席?”   “我的实验进行到关键时刻,离不开萨宁。嗯,盘问结束了吗?”他温和微笑道。   “呃,我们这边没问题,信息部——”   “我刚从信息部过来,他的光脑检查完毕,也没有问题,”阿尔伯特说着,拿出小河的本体,“我顺便帮他拿过来。实验进度不等人,萨宁,过来吧。”   护卫队自然不会为难一位首席,当我跟随阿尔伯特回到生物组区域时,看周围没人,开口道:“谢谢您,亨廷顿首席。您是怎么骗过信息部科研员,将小河带过来的?”   阿尔伯特沉默良久,深深叹了口气,无奈道:“要不是你对我的实验至关重要,我肯定会立刻把你这个麻烦扔出去。”   “不如你一起告诉我,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你要这么说的话,那可就太多了,但我肯定不能告诉你,否则你根本不会让我靠近“邪神项目”。   “哪有那么多秘密,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我看向他手里的光脑,小声解释道,“小河是在昨日号事件中变异的,她似乎觉醒了自我意识。”   “刚才我们看望在机械组的同学,顺带拷贝几份老式机甲图纸,她突然吸收实验室的数据与能源……我根本来不及阻止。这应该是人工智能进化的本能,而且她还小。”   阿尔伯特忍不住笑起来,挑眉道:“她还小?你听上去就像个不讲道理的家长。”   “看看她对隔壁组做了什么,雨果非得疯了不可。”   我弯起嘴角反问:“那您为什么还要帮我呢?”   “因为我也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人,”阿尔伯特毫无羞耻心道,“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上,其他科学家的实验固然很重要,但肯定没有我的实验重要。”   ……果然如此。   我对阿尔伯特的判断是对的,他就是个毫无良知的疯狂科学家。   当然,这并不是个单纯的贬义词。   阿尔伯特其实是个很好琢磨的人,他的思维精确得就像一个程序,有着属于自己的价值观和行事法则。   法则一:科学真理大于其他一切。   他没有羞耻心,没有愧疚感,没有道德约束。而他比雨果更遵守规矩的唯一原因,就是违背帝国法律和科学的伦理道德会惹来麻烦,从而更影响实验进度;他会休息、会好好吃饭、会吹奏口琴的原因,也是为了之后更有效率地进行实验。   看,纯粹的权衡利弊,最终指向还是科研成果。   法则二:我所追寻的真理大于其他人的真理。   没错,科学界也有鄙视链,即便在地球古典时期,研究物理的看不起研究化学的,研究化学的看不起研究生物的,研究传统理科的看不起研究心理学的,研究心理学的看不起研究社会学的……   据说有位物理学家的女友与其分手,他百思不得其解,询问友人道:“我能理解她移情别恋,但我怎么都不能理解,她为什么会选择一位搞生物的?”   阿尔伯格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认为自己的课题才是全宇宙最重要的项目,其他人都必须让步。为了保证实验顺利进行,为了保住珍贵的实验伙伴,他做出任何事情,哪怕背叛帝国,我都不觉得奇怪。   当然我只是想一想,我还不想挑战星际科学家对帝国的忠诚。   “行吧,”阿尔伯特把玩着手里的光脑,沉声道,“我帮助你不是没有代价的。”   我停下脚步,侧头看着他。   如果阿尔伯特提出要求太过分,我会考虑直接弄死他。   “很简单的要求,你不必充满敌意,我们好歹合作了那么久。”   “我们只合作了两周,而且多数情况下,我都是被实验的对象。”   “我就是要和你说这个,”阿尔伯特随口道,“实验不可能停止,你们只来实习两周,这远远不够。”   我沉默片刻,摇头道:“不,我不可能退学,专门配合你做实验,你是要我放弃所有前程吗?”   阿尔伯特颔首:“当然不会,我理解你的担忧。所以,我会为你准备好一切,届时希望你不要拒绝前来。”   “不是只有军方那里才有前途。”   “何况相比于并不重视你的军方,最高科学院,或者说,我能给你更多。”   “希望你能仔细考虑。哦,对了,这个人工智能我先留下,她还需要一段时间进化,我可以提供给她更多能量。”   ……嗨呀,阿尔伯特竟然还学会留人质,啊不对,机质!   但这是人家的地盘,我没有回绝的余地。   闹得沸沸扬扬的数据与能源失窃事件,最终还是没有找到罪魁祸首。而我们的实践课程也进入到尾声,两周的时间过得非常迅速,我们确实学到不少东西,也在简历上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两周后,我们回到萨丁拉克,我们久违的家。   斯凯路像只猫咪似的,扑到自己的床单上,亲昵地抱住枕头磨蹭,感慨道:“虽然我不认床,但还是学校好啊!在科学院基地,我连吃饭睡觉都不香甜了。”   克莱夫翻了个白眼,听他扯淡吧,斯凯路能吃能睡,要不是跟着护卫队勤奋训练,这会儿都能胖三斤。   而改变最大的就是列昂,这个平时内向怯懦的少年仿佛一.夜间长大。怎么说呢,就是眼中有了全新的光芒,就像生活找到真正的目标与信念。   “他真的不考虑加入最高科学院?”斯凯路小声问道。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科学院的选拔非常严格,不过,那些高级科研员答应他,帮他写推荐信,还和他交了好友,会继续指导他改造机甲。”   克莱夫继续说道:“就算继续留在军方也没问题,军队里也有机甲改造部门,不像科学院那么专业,从无到有设计新系列,但是会根据战场情况,临场为战友们调整机甲。”   这是一件好事,斯凯路一跃而起,决定要庆祝一番,其实只是找个理由吃吃喝喝。   假期结束前的最后一天,我在喧闹与满足中,陷入沉沉的睡眠。   梦境中是一片深不可测的黑暗迷雾,我的灵魂仿佛不断下沉,下沉,下沉……   直至眼前的怪物从深海中浮起,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她由无数黑色丝线扭曲构成,仿佛被活活烧死且正发出诡异哀嚎的黑女巫,又像一尊会将你拉入地狱的死魂灵,她伸出一只手指向你,通红心脏在铁线虫般的胸膛中跳动。   迦楼罗。   又或者,我应该叫祂,宇宙暗面?   宇宙暗面竟然直接在梦境中直接显露本体,祂想要做什么?祂发现了什么?   我在梦境中剧烈喘息,因为强悍的压迫感而战栗,这并非源于恐惧,而是魂体本能。   在如此庞大诡异的能量体面前,个体太过渺小。就像一阵风吹过大地,卷起无数尘埃,让灰烬在狂风面前不断颤抖畏惧,但归根到底,只是因为能量体之间的巨大差距而已。   迦楼罗已经在收敛气息,依旧将我压制得死死的。   祂开口,宛如混合几万种不同声音的重金属,刺耳扎人,却又清晰异常。   “昨日号上到底发生什么?”   “你在和什么东西合作?”   “你是否背叛了我?” 第178章 星际篇27   这特么还用想?   我当然、肯定、必然是背叛你……等等, 我压根就没信过你,何来背叛?   至于昨日号和陌生邪神的事情,说实话, 不是目前我可以参与的事情。   我陷入深深的沉默, 和梦境中的宇宙暗面对峙,周遭传来愈加诡异沉重的能量威压。若非天生不会被污染, 现在我就成为一个疯子, 或者变成一滩烂泥。   最终, 在宇宙暗面即将发疯前, 我冷不丁开口道:“那个东西……就是你让我去贝塔-289星系时遇到的,我和你提到过。”   所以不要随便甩锅到下属身上。   宇宙暗面有些迟疑, 说道:“贝塔-289星系的那群东西并未苏醒,否则星际帝国不会如此风平浪静。”   “很显然, 其中一位醒了,”我面不改色道, “而且顺着我另一半的灵魂找了过来。”   “一半灵魂捏在他手上,我根本无法摆脱那个东西的追踪。在昨日号上, 因为哥尔密斯的威胁, 我的生命危在旦夕,可能因此触发灵魂求生本能,对方出现在船上, 带走所有任务物品。”   “你并没有向我汇报过这件事。”   我再次陷入沉默, 没错, 如果我是个忠诚的信徒, 那么这个故事怎么都圆不回来。   然而, 我的唯一优势在于, 我知道世界线重启前后的不同, 而迦楼罗并不知道,祂的马甲已经被彻底拔掉。   更何况,我半点都不忠诚,宇宙暗面很清楚这点,而且丝毫不在乎。   “这确实是我的错,吾主,我始终抱着……侥幸心理,想要自己把这些事情处理好。”   “你怎么处理的?去最高科学院处理吗?”宇宙暗面丝毫不给面子,继续道,“况且,那个东西拿走资料后,就这么毫不留恋地离开?它没有再做什么吗?”   祂的声音仿佛混着几千种不同音效的低声喇叭,震得耳膜发疼,甚至连灵魂都在战栗。   “对不起……”干巴巴的道歉,没有半点诚意,甚至内心深处带着点有恃无恐。   迦楼罗舍得杀我吗?或者说,祂敢杀死作为最后一枚“火种”的我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无非和前几次阳奉阴违一样,宇宙暗面训斥我几句,甚至给予一定处罚,但绝不可能伤及我的性命。   果不其然,约莫两分钟后,祂收敛所有混乱诡异的威压,沉声道:“事情有变,你准备离开萨丁拉克,重新返回玫瑰军团。”   珍贵宝物需要放在眼皮底下才够安全,邪神或许是这么想的,但我丝毫不想这么做。   玫瑰军团有什么?一群被洗脑的狂信徒,一群无恶不作的匪徒,还是一群互相残杀的宇宙恶棍?   我曾经有一个家,就在最初的那颗蔚蓝星球上,就在被唤作“中国”的广袤土地上,在沿海K市的9号老式居民楼502室,在新闻联播熟悉的前奏与饭菜香味中。   然后,我永远失去了那个家。   而现在我又有了一个新家,就在萨丁拉克军事学院的新生寝室,就在这张方寸大小的上铺。虽然我在这里住了不到一年,但是我已经开始舍不得口是心非的傲娇教官,性格各异又年轻活力的室友。   我什么要离开自己的家,和这个疯子走?   为了重建曾经的人类文明吗?以牺牲另一个平行世界为代价?   而不说我是否要做出这种“极限一换一”的决定,就算我真要拯救自己的世界,也绝不会相信迦楼罗这个扭曲的疯子。   某种程度上,我觉得祂大概率是失智了,总是做一些疯狂且无意义的事情。   就以玫瑰军团为例,他们很多时间都只是为了杀戮而杀戮。   见我再次陷入沉默,宇宙暗面忍不住催促。   “通过陆家离开吗?”   “我会让洛伦佐安排的。”   “遵从您的旨意,吾主。”   梦境随之碎裂,我在温暖被窝中惊醒,窗外是一轮泛着淡淡青光的明月。嗯,这颗行星的卫星就是这个颜色,带着一种玉石般的柔润,让人心情逐渐平静。   我抱着枕头,听着斯凯路和列昂的打呼声,刚才还有些悲伤的心情瞬间碎裂。   ……啊啊啊啊!   他们两个打呼噜是如何打出B-box节奏的?此起彼伏,遥相呼应,令人抓狂。   “现在还算好,毕竟少了你的磨牙声。”下铺传来幽幽的声音。   我顿了顿,默默探出脑袋,往下看去。   克莱夫抱着自己的被子,整张脸沉浸于一片深沉黑暗中,眼睛闪烁着“残忍”的光芒。   曾经地球上有句古话说得好: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哦,不对,以克莱夫的情况而言,他应该想刀三个人。   “我真的磨牙吗?”   “呵。”   “呃,对不起?”   “没关系,我很快就会习惯。再说你们也不是每天这样,也可能是白天赶路累到了,”克莱夫深深叹了口气,带着点担忧道,“萨宁,你刚才做噩梦了吗?牙根都在哆嗦打颤。”   “嗯,梦到一个很恐怖的东西。”   “不怕,不怕?”克莱夫一边小声安慰,一边向上铺伸手,想拍拍我的肩膀。   啊,这是何等的男妈妈啊?   “克莱夫,如果我陷入到一个可怕的麻烦里,你会……算了。”   或许是玉石般的月光太朦胧,或许是此刻气氛太温柔,又或许我早就背负太多压力,渴望能有人倾听并承担一部分,我竟然有一瞬间想将实情告诉克莱夫。   然而,告诉他又有什么用呢?   除了为他增添烦恼与危险外,没有丝毫用处,毕竟他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你知道,说话说一半,是比睡觉磨牙更让我抓狂的事情吗?”克莱夫干脆站起来,凑到我床铺边,露出半个脑袋,眼神幽幽地说道。   我往被子里缩了缩,抽动嘴角,小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我看起来很像个白痴吗,萨宁?”克莱夫翻了个白眼,抓住我的手,温热从另一只手掌中传来,“你要学会相信你的朋友,自己背负得太多,迟早会承受不住压力,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你才十六岁,哪里来的人生鸡汤?”   “我叔叔说的,他专门为一家五星级宾馆餐厅煮面,这不是重点,”克莱夫的眼眸在淡青月光下熠熠生辉,温柔又闪亮,仿佛能沁入灵魂深处。   “你可能觉得我们没什么用,可能担心说出秘密会招来更大的麻烦。但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正是因为你的隐瞒,才会导致悲剧的发生?”   当克莱夫轻柔的声音散溢在空气中时,我的脑袋仿佛被锤子砸中,竟是一阵阵眩晕。   眼前重重叠叠的画面,犹如播放幻灯片般,一闪而过无数幻影。   我在幻影中捕捉到斯凯路、列昂和克莱夫的身影,他们的面容是如此熟悉,可他们的气质却令我感到陌生与恐惧。   我仿佛看见列昂带着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宛如一尊佛像,散发滚滚黑气,不断引/诱无知的古人信奉他,从而夺取他们的生命与灵魂能量。   我仿佛看见斯凯路脸上带着破釜沉舟的笑容,像星辰碎屑般泯灭于天地之间。他站在宇宙之间,碎金般的卷发比星光更刺眼,他伸出一只手,无数流星陨落在大地之上。   我仿佛看见克莱夫始终带着捉摸不透的笑意,在一片宛如地球的废墟上,身边围绕着无数怪物,眼中没有半分人类感情,疯狂掠夺着整个世界的生机。   ……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正是因为你的隐瞒,才会导致悲剧的发生?”   能不能相信我们?   能不能相信我们,更多一点?   “萨宁,萨宁?”刺眼光芒像刀锋般扎在我脸上,耳旁是焦急的呼唤。   我捂住脸庞,意识到自己把整个寝室都惊醒了。   “怎么回事?之前还好好的,他这是做噩梦啦?”这是斯凯路的大嗓门。   克莱夫声音带着些恐慌,语气急促几分:“他没有睡觉,我们刚才还在聊天。该死的,萨宁,没事,没事的,你不想说,没人会逼你,冷静一点。”   “要不送他去校医院?”列昂小声却坚定的补充。   我抬起一只手,止住身体的战栗,低低笑了起来:“不……不用,我没事,我只是好像……想起了一点东西。”   这是未来?还是曾经?   如果是之前的我,一定会猜测前者。但亲眼见到陌生邪神重启世界线后,我觉得这更像后者。   阿尔伯特说,我身上有双重能量粒子。   这说明我经历过一次大轮回,这很有可能是我的二周目。   我之所以会回到这里,显然是因为一周目的悲剧结局。而我刚才所看到的幻象,也许就是失败后的下场。不仅是我自己,他们三个终究还是被我牵连到。   隐瞒是为了保护,可如果这种保护毫无用处,甚至会将他们推向地狱呢?   “我真的没事,”身体逐渐平静下来,我张开手臂,心情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可能超乎你们的想象,你们千万不要害怕。”   星际时代的少年显然不懂《美人鱼》的梗,他们一个个担忧而茫然地看着我。   如果我选择相信你们,如果我选择依靠大家的力量,结局会不会有所改变?   我的这些故事,说复杂可以很复杂,能写成七十万字小说的那种复杂。   但是说简单也可以很简单,十分钟就能概括完。   我取了个中间值,半个小时后,口干舌燥的我拿起床头茶杯,吨吨吨灌了下去,擦了擦嘴角,问道:“所以,你们明白了吗?”   斯凯路挠挠头,问道:“萨宁,你确定不用去医务室,嗷呜,克莱你又打我!我只是开个玩笑!”   克莱夫转向我,认真道:“我们相信你。”列昂在一旁点了点头,乖巧得像一只林间小鹿。   “你没有必要拿那么严重的事情开玩笑,而且亨廷顿首席也确认过你的情况,肯定是真的,”克莱夫微皱眉头,迅速转动脑子,“玫瑰军团,陌生邪神,最高科学院,二周目,让我理一理。”   “既然是二周目,肯定不能再输一次。”斯凯路又凑过来。   列昂担忧道:“可是萨宁不记得一周目是怎么输的,这又不像打游戏,你选第一个选项进BE线,只要换个选项就可以。何况游戏有固定结局,但现实没有。”   “面要一碗碗煮,事情要一件件做。”克莱夫再次拿出纸笔,开始兢兢业业写下目前的各种问题。   “首先,我们必须解决的一件事,就是阻止陆家人将萨宁带走。”   斯凯路摇了摇头,他是上流社会出身,对陆家这种大家族最为了解:“不好处理,现在萨宁的伪造身份是陆家人,他必须听从家主的意思,除非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但是我们能够接受萨宁,不代表学校能接受玫瑰军团的卧底。校长……甚至加百列教官都会把萨宁交给军方督察,那么萨宁就彻底完了。”   “你有什么办法吗?”克莱夫看向前者。   斯凯路摸着下巴,指着纸上“陆家”、“宇宙暗面”和“玫瑰军团”三行字,开口道:“宇宙暗面为什么选择在萨宁回到学校后入梦,祂为什么不在最高科学院基地露面?”   我们对视一眼,克莱夫眼神一亮,道:“祂畏惧最高科学院,或者说,科学院有某种设备可以限制亚空间庞大能量体的入侵。”   “宇宙暗面不能潜入最高科学院,陆家也不敢得罪科学院首席,阿尔伯特·亨廷顿又那么需要你……”斯凯路叹了口气,“没办法,萨宁,你还是卖/身给亨廷顿首席吧。”   “现在只有他能保住你,而且一定会保住你。”   我:虽然但是,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第179章 星际篇28   当我主动联系阿尔伯特时, 后者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我没想到你会主动联络我,”阿尔伯特在通信器另一头感慨道,“我还以为, 你离开最高科学院后,至少在毕业前不会再离开萨丁拉克。”   我抽了抽嘴角:“怎么会?我必须参加各种实践活动, 何况……小河不是还在你手里?”   阿尔伯特看着有几分憔悴,他揉按太阳穴, 叹气道:“可惜,目前我没法帮你取得更好的前途, 院长不同意开这个特例。”   可以理解布鲁诺院长的想法, 如果每个首席都希望通过私人关系, 把随便什么人塞进最高科学院。那么, 这个全宇宙的最高真理殿堂, 就会沦为彻头彻尾的笑柄。   科学容不得半点马虎, 科学相关的事情也必须严肃且公平对待。   “没办法争取更好的,也就是说,您仍然争取到一点?”我敏锐捕捉到对方话里的意思。   “是的, ”阿尔伯特也不隐瞒, “你可以加入我的项目, 成为一名实验助理。只是作为最底层的实习生,你甚至不算科学院的人。”   “但作为代价, 你却要从萨丁拉克退学,至少也是休学。”   正因为如此,阿尔伯特才根本没来找我, 因为他认为, 我绝对不会答应。谁会放弃在军事学院的光明前程, 跑到科学院当没有任何保障的打杂小工?   “可以, 我没问题。”   阿尔伯特·亨廷顿沉默了,他揉按太阳穴的手放下,突然问道:“所以,你出什么事了?”   “嗯,简单来说,家族内部争斗,”我耸了耸肩,“你应该打听过我的背景,陆家可能会找我麻烦。”   阿尔伯特摇头:“陆家也许在某颗星球上能说上话,但他们绝对不敢把手伸进萨丁拉克。那位校长大人可不是好惹的,他对着我们院长都能给脸色,你无需担心自己的安全。”   “这个理由不成立。”   这回轮到我揉按太阳穴了,阿尔伯特和三位室友不同,我会信任后者,却不敢对前者说太多。谁知道这个疯子听到邪神相关的话题时,会疯成什么样?   “让我们各自保留点神秘感,”最终我叹息道,“求同存异,保持合作?”   阿尔伯特笑了起来,眼神中却没有半点笑意,甚至带着审视。   “你很清楚,我无法拒绝。”   “看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的实验进度没有半分进展。”   来啊,互相伤害啊!   “如果你认为值得的话,我当然欢迎你前来配合实验。”   最终,阿尔伯特还是让步,并与我达成共识:我知道他有事瞒着,他知道我有事瞒着。既然如此,大家就谁也不要嫌弃谁,在我们决定互相背刺之前,先愉快合作吧!   从萨丁拉克休学的事情,我没敢告诉加百列。一旦他知道,少不了一顿口水仗,而我也不想再骗他。   好在学员休学不需要通知教官,只要单独向学校提出申请即可。   我上午交了申请书,下午就坐上阿尔伯特派来接我的太空船。   临别前,三位室友亲自送我到停泊港口。   斯凯路毫不顾忌地当众抱住我,感慨道:“加百列教官会气疯的,你就这么一走了之,把我们交到喷火大魔王手上。”   我故作讶然道:“这个主意不是你出的吗?加百列找你麻烦,可以说完全找对人啦。”   斯凯路苦着脸哀嚎:“萨宁,你变坏了!”   “不,我一直都这样,只是之前没人发现,”我露出轻松惬意的笑容,揭开面具,露出真实的自己,这感觉实在太好,“谢谢你们,我走之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克莱夫走上前来,眼神坚定道:“放心,我会盯着他们两个不要闯祸。还有,萨宁,请记得我们一直站在你这边,你永远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的眼神更加柔软。   “嗯,我知道。”   正因为有你们陪伴在身边,我绝不会让一周目的悲剧再次发生,绝不。   #   我再次回到宛如精灵仙境的“瑞文戴尔”。   坐在阿尔伯特办公室里,我随手摆弄他桌上的能量分析器模型,穿着白大褂的络腮胡男人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平板,无奈道:“有什么事,萨助理?”   “唉,做实验时叫人家‘珍贵的实验伙伴’,平时就叫人家‘萨助理’,唉,人心易变。”   阿尔伯特:……   “你似乎变得活泼很多,所以到底有什么事?”   “小河呢?”我收起调笑,平静问道。   阿尔伯特用指纹打开抽屉,将一台陌生又熟悉的光脑摆在桌上。说她熟悉,是因为外壳和界面还是之前的模样,说她陌生,则是因为这台光脑已经进化到人工智能的全新领域。   “这是人工智能史上的巨大进步,只可惜雨果没机会知道,”阿尔伯特低笑起来,“收起来吧,不要其他人发现,她还处在不断学习过程中,小家伙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我抚摸着光脑外壳,小河在虚拟界面打出无数鲜花,表达自己再次见到我的狂喜之情。   “我突然回到瑞文戴尔,帝国上层不会感到奇怪,你们院长也不奇怪吗?”   我本来就因为昨日号被重点监控,如此一来,怀疑只会更重。   阿尔伯特耸耸肩,无所谓道:“我替你找了个很科学的理由瞒过去,尽管他们还不是特别相信。不过既然你人都来了,他们也不担心你能逃掉。”   “有什么比把怀疑对方放在眼皮底下更安全的事情呢?”   “对了,实验下午就开始,你去准备一下,这段时间我有个新思路。”   ……   三句话不离实验,不愧是科学狂魔的人设。   人一旦沉迷于某个艰难的项目中时,时间会过得飞快。根据爱因斯坦的说话,这也是一种相对论。   留在瑞文戴尔的生活作息非常规律,而且也没什么可闹心的卧底任务。   早起吃饭洗漱,去实验室。   中午吃饭,午睡,去实验室。   晚上吃饭,洗漱,自己玩一会儿,睡觉。   因为太过无聊,所以我决定开发点新技能,比如,从零开始补习帝国科学常识,不求参与阿尔伯特的实验讨论,至少也能听懂,这群家伙到底在忙些什么。   当阿尔伯特意识到,我是一条小学都没必要的星际九漏鱼时,他陷入深深的沉默。   怎么说呢?知道我是个文盲,但没有想到,我竟然能文盲到这个地步。   从他的眼神中,我看出他的惊讶与决心。可能对于这位科学首席而言,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实验助理”连基础学科都不懂,哪怕某种程度而言,我更像实验体。   他是个大忙人,自然不会亲自教导小学科学,而是随手指了个实习生。   嗯,当然和我不同,其他实习生都具有博士头衔,在宇宙级期刊上发表过三篇论文以上的真·助理。如果他们能跟着阿尔伯特弄出点名堂,或许几年后就能转正,拥有自己的实验项目。   不过,实验室打杂和教导文盲,这两件事到底哪个更好一些?   谁知道呢?既然阿尔伯特指定了人选,哪怕对方心里再不情愿,也得老老实实替我补课。   接着,我更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在理科上是个学渣的事实。   人和人之间是有差异性的。   实习生看着我,我看着实习生,我们双方都感受到绝望与窒息。   眼看小姑娘都快哭出来,我连忙递上手帕和零食,温声安慰道:“没事,伊芙老师,我不需要研究什么高深项目,我只要摆脱文盲状态,大致了解实验进度就行。”   伊芙的表情更加崩溃,抱住自己亚麻色的卷发,可怜兮兮道:“可是,可是,我刚才教你的,是帝国中学一年级的内容啊!”   这特么就很尴尬了。   最终我只能叹气道:“您尽力教吧,亨廷顿首席也只是随口一说,哪怕我仅有初中知识水平,他应该也不会介意……的吧?”   伊芙小姑娘直接哭出声来。   事实证明,阿尔伯特很想介意,他只是没时间介意。   因为在短短一年时间内,他成功分离双重思维能量,并将其中一层用全息技术投影出来。   换而言之,只要戴着特制头盔,就可以像观看电影般,回到一周目的世界,查看曾经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阿尔伯特容貌憔悴,但精神确实近乎诡异的亢奋,甚至失去平日的稳重。   “时间线可以重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阿尔伯特狂热道,将一个头盔不由分说地塞进我手里,“这意味着帝国将进入高维度文明,我们可以彻底控制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所有时间与空间。”   “我们将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我们的文明将会成为神的文明。”   我抱着特制头盔眨眼,表情没有太多激动,反问道:“你先冷静点,阿尔伯特,首先最重要的一个问题,这个技术成熟吗?实验过程会遇到危及生命的风险吗?”   阿尔伯特不耐烦地挥挥手:“我说过很多次,实验从没有……”   “百分百的安全,我知道,但这是个全新的项目。而且从分离双重能量微粒,到完全掌握重启时间线的技术,这中间还有太多路要走。”   “如果在这时候遇到危险,如果我死在这个头盔里,你的计划将彻底腹死胎中。那么,到时候谁又会继承你的实验项目呢?”   阿尔伯特沉默片刻,潮红的脸颊逐渐恢复正常状态,他颔首道:“我明白,我只是有些……太过激动。”   “不过你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因为我会和你一起进入全息世界。”   “什么?”   这么狠的吗?连自己的命都赌上?   “关于你的奇特属性,关于贝塔-289星系的研究,我有一个较为大胆的猜测,我必须亲自去验证。”   阿尔伯特说到“贝塔-289星系”时,平静地向我投来一瞥。   我的脸色陡然变了。   阿尔伯特则嗤笑道:“我并不是傻子,萨宁,你可以骗我一时,但你不可能永远骗过我。”   “尤其我负责贝塔-289星系的研究,还能时刻研究你的情况。一年前我就发现,你身上的能量波动与圣布塔星球遗留的亚空间能量体波动吻合。”   “你根本不是从昨日号开始产生异变的,那只是个毫不用心的谎言。”   “你去过贝塔-289星系。”   “你见过从那里离开的亚空间能量体。”   “在昨日号上动手脚的是它,在军方监控下杀死路易·霍布森的也是它。”   “甚至我怀疑,让你具有双重能量微粒,换句话来说,导致世界线大幅度重启的,同样是它。”   阿尔伯特抱着另一个头盔,俯身靠近我,轻声道:“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也必须要去验证那件事。”   他的眼眸在实验室里熠熠生辉,带着某种期待与疯狂。 第180章 星际篇29   阿尔伯特决定同我一起冒险, 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对于疯狂科学家而言,这并不稀奇,他们每个人都愿意为“真理”而献身。   不仅阿尔伯特如此,他选中的项目组科研人员也都是这个性子。他们将我俩安置在舒适柔软的两张软床上, 戴上不同的监控仪器, 检测实验者的生理和思维状况。   这群男女研究员来回奔走忙碌, 脸上带着兴奋又干练的笑容, 好像完全没意识到, 一旦实验出差错,他们的首席就会立刻送命。   哦,不对, 他们肯定意识到,只是不在意罢了。   那句古话怎么说来着, 人以类聚, 物以群分,疯狂科学家的小伙伴肯定也是疯子。   等等,我是不是把自己也骂进去?毕竟四舍五入,我也是他疯狂实验计划的同谋者。   “你没有告诉布鲁诺院长?”我躺在软乎乎的床垫上,随口问道, “万一你死在这里怎么办?”   阿尔伯特不以为意:“我已经准备好五套方案, 他们只需要照做就行。”   “你果然一直都瞒着上面搞危险研究。”   “说得好像我是什么丧心病狂的疯子,”阿尔伯特一边检查头盔, 一边转头对我说道,“我或许冒险,但并不鲁莽。在我看来, 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事情都毫无意义, 只有真理例外。”   “而在追寻真理的路上, 本来就充满困难与危险。纵观人类历史,从茹毛饮血到星际迁跃,哪一次发展没有经历过无数鲜血洗礼?没有牺牲就没有进步,难道因为恐惧犯错,就一再退缩,安安心心躲在自己的山顶洞里吗?”   我将手臂放在小腹前,做出一脸安息的表情,叹息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一次要付出得太多,甚至以全星际人类为代价。”   “你在暗示……我的实验会摧毁世界,就像电影里那样?”   阿尔伯特嗤笑一声,探过身,将检查好的头盔放在我手上,认真平静道:“即便如此,那又如何?世界上任何种族的进化过程都是押上全族性命的一场豪赌,不止人类。”   “当山顶洞人使用火焰烤熟食物时,是否有猿人害怕并担忧火焰会摧毁整个部落聚集地呢?我相信早期人类在用火时肯定发生过很多意外,造成过极大伤亡,但原始人类并没有放弃。”   “当古典时期人类进入工业文明,制造出各种可以毁灭族群的武器时,是否也有人害怕和担忧过,人类终有一天会灭绝在自己手上呢?然而,他们依旧没有放弃现代文明。”   “当帝国掌握星际迁跃能力,踏上征服宇宙的旅途时,是否有人害怕和担忧人类会被外星高级文明狩猎?但是,帝国依旧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   “如果最终我们死在这场实验里,或者,星际人类毁灭于这个项目,只能说我们还够强大与谨慎,而不是我们不该进行探索与发现。我们只是方向走错了,但并不意味着‘走出去’这个主意很糟糕。”   不得不说,阿尔伯特有自己的一套思考逻辑,且理论自洽,一般人非但无法说服他,还很容易被他说服。   “道理我都懂,”我把玩手里的头盔,眼神尖锐道,“可说到底,你之所以不敢把这个实验告诉布鲁诺院长,并非因为觉得他迂腐,而是你很清楚自己的莽撞。”   “努力研究烈性病/毒的人是勇敢先驱,而不穿防护服进入实验室,打算和病/毒面对面交流的是傻缺。”   我指向头盔,又指了指我们两个,露出一个礼貌而不失嘲讽的笑容:“看,傻缺,懂?”   阿尔伯特的脸色有些阴沉,于是放弃在实验前继续与我交流。   这个实验虽然危险,但是操作却很简单。   无非是我们两个作死地把头盔戴上,周围科研人员启动机器,分离多重能量粒子,播放储存在其中的画面。   戴上头盔的那一刻,世界重新变得黑暗。   剥离双重能量粒子时,我感到熟悉的剧烈头痛。   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带着克制、隐忍与痛苦,仿佛整个世界只留下我一个人,与其这样孤单地做一个文明废墟的守墓人,不如和他们一起离开。   突然,世界再次明亮起来——   眼前宛如幻灯片般一幕幕闪过,有些画面极为熟悉,有些画面却恍如隔世。   我被吸入其中一块碎片,差点没撞到旁边阿尔伯特身上。   光芒四散开来,脚下是光可鉴人的金属地板,眼前是熟悉的机器人哈里三号,甚至连另一个“我”身后的憨憨手下都是曾经的面容。   中心控制塔依旧空无一人,只是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窥探感消失不见。   “萨宁大人,总部回信。”手下走到“我”身后,轻声道,“总部让我们尽快离开圣布塔星球。”   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切,我还没开口说什么,就听到阿尔伯特轻声问道:“你是为了亚空间研究而前往贝塔-289星系的?总部……看这群人的样子,你是玫瑰军团的人?”   我的嘴角轻轻抽动,回应道:“现在再说这件事有意义吗?”   “有意义,你大概什么时候前往圣布塔?”   我报了一个日期,阿尔伯特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点头道:“我记得那段时间的研究出了岔子,亚空间能量外溢,导致周围好几个矿星发生诡异事件,科学院后来不得不封掉所有出事的地区。”   “当时我正在研究发现的能量体,它们的思维状态很稳定,始终处于沉睡。于是,我们判定它们并未苏醒,仅仅是能量余波造成的影响。”   这就是两次轮回的第一个不同。   一周目的时候,陌生邪神并没有醒来;但二周目时,不知道对方受到什么刺激,非但提前苏醒,还死死盯住我,强行扣住一半灵魂。   随着我乘坐黑曜石号离开,第一枚能量粒子耗尽,我们再次回到漆黑的记忆长河中,第二枚碎片随即亮起。   这次,我们回到昨日号的底部船舱。   “我”身边散落着凌乱的资料文件,眼神通红锐利,像个疯子似的对半空中不知名存在怒吼:“这不可能!不,不,我不会帮你。”   “背叛,什么叫背叛,和你一样发疯才叫对文明的忠诚吗?”   “哈,哈哈哈哈?为什么不说因为你的愚蠢,才会让星际帝国掠走所有科技资料?并摧毁掉所有火种?即便我还活着,只有一颗火种坐标又有什么用?这样定位根本不会精准!你会害死两个世界的所有人!”   哇哦,原来我之前性子那么猛的吗?竟然敢各种嘲讽激怒迦楼罗?   我不由战术后仰,对一周目的头铁自己产生深深的敬仰。   阿尔伯特的表情有片刻茫然,这倒是头一回,可能因为一时间吸收到的信息量太大。   他看向我,我回望过去。   “你的权限足够高,亨廷顿首席,您应该很清楚,帝国是如何冲出地球,走向星际时代的?”我的语气中带着点嘲讽,“古典地球在短短几十年间,科技达到不可思议的飞跃,直接掌握迁跃能力。”   “当年那群人利用欺骗迦楼罗,摧毁另一个平行世界活下去的希望,你不会没见过那些资料吧?”   阿尔伯特沉默片刻,再次恢复正常,声音平静道:“嗯,我知道,但我并不觉得祖先做错什么。不是你们,就是我们,文明争夺生存权本就是一件残酷的事情。”   “更何况,让高科技平行世界的人类来到这里,难道你们真会与我们友善相处?别开玩笑了,根据宇宙能量守恒定理,你们会彻底替代我们。哪怕掌握和借用亚空间能量,双方能同时留下,也会被你们殖/民。”   “呵,”我轻笑一声,摇头道,“没错,火种计划就是这样打算的,而伽罗楼也正想那么做。”   “你为什么不同意帮祂?某种意义上,你确实算一个叛徒。”   我扯动嘴角,无奈道:“你没听到‘我’刚才说的吗?我不会相信宇宙暗面这种疯子,更何况,火种坐标太少,一旦定位不够精准,会同时摧毁两个世界。”   “而且,”我望向那个浑身是伤,仿佛落下血泪的自己,轻轻道,“以我曾经的天真和愚蠢,很可能想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而不是那么极端。”   “确实愚蠢。”   “呵呵。”   宇宙暗面被“我”彻底激怒,淡淡灰黑色的触角就像撕烂一层薄薄的纸张般,将整个昨日号缠绕、包裹、碾压,撕碎。如果能从宇宙角度望去,必然能看到有无数黑线凝固而成的黑女巫雕像。   “我”的眼神逐渐空洞,仿佛被控制,又仿佛做出某种妥协,最终在昨日号被彻底摧毁前,直接昏迷过去。   第二块能量碎片湮灭,阿尔伯特毫不犹豫指向第三块。   歌颂新生河的狂欢典礼,来到这里度假的情侣和家庭,被无数烟花般绚烂的炮火覆盖。欢笑变成惨叫,河边美食染上浓重血迹与脑/浆,冰冷汹涌的新生河中沉入一具又一具枉死的尸体。   人间地狱,莫不如是。   那时的“我”已经是萨丁拉克五年级学生,在顺利潜入白玫瑰将军的母舰时,阿尔伯特轻轻“啧”了一声。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亨廷顿首席,但请你闭嘴。”我毫不客气地冰冷说道。   “我只是想问,你是自愿的,还是被控制的?”   “……或许都有。谁知道呢,我又不是他。”   一周目的萨宁和小伙伴齐心协力杀死发动偷袭的洛伦佐将军,接着,他将武器对准自己最亲密的战友,就像曾经的路易·霍布森。   即便知道是过去的时间线,克莱夫等人的眼神依旧深深刺伤我的心。但我看得出,“我”并没有下死手,看似杀人灭口,实则还是想保下自己的朋友。   但又有什么用呢?背叛就是背叛,造成的伤害也无法再愈合。   “我”达成目标离去,却没有看见一男一女突兀般出现在洛伦佐的办公室里。男人轻轻蹲下,仿佛倾听斯凯路重伤时的呢喃,然后露出恶意的笑容,将某一个光团放在他的体内。   阿尔伯特的呼吸一顿,轻声道:“亚空间能量体?他们已经跑出来了?”   我沉默几秒,慢慢问道:“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毕竟这对男女从外表上来看,只是长相惊艳的俊男美女,根本看不出非人类身份。   我深深看向阿尔伯特,再次一字一顿问道:“亨廷顿首席,事已至此,我们彼此之间没有必要隐瞒对方。请你告诉我,你在贝塔-289星系上的实验,已经进行到哪一步?”   千万别告诉我,你已经把那群邪神放出来了……   看着阿尔伯特有几分尴尬的表情,我只觉得一股气血上涌,很想脱掉头盔,直接把对方弄死算球!   “你特么——”   “还没有!”阿尔伯特喊起来,“只是它们有部分开始苏醒,思维能量变得活跃,我尝试与它们进行沟通,然后见到他们在全息屏幕上模拟出来的人类外形。”   “你疯了吗?上次你只是听到几句呓语,就废掉一双耳朵。现在祂们已经逐渐苏醒,你还指望能关住祂们?”   “全息模拟?你确定真的是全息模拟,而不是祂们伪装出来的假象?”   阿尔伯特哭笑不得:“最高科学院也没有那么废物,目前它们都处于控制中。”   我面无表情。   呵,都处于控制中……个屁!   至少我就知道有一个已经逃出来,并且在全宇宙到处乱跑搞事。 第181章 星际篇30   第三块记忆碎片在满天腥风血雨的不祥中湮灭, 几分钟内,我们谁都没有动手去碰第四块。   但分离与读取双重思维能量的机器尚在运行,我们动不动手, 它们都会向戴头盔的人展露当年的真相。   第四块碎片巨大无比,足足有半个人高, 它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炙白火焰, 笔直撞进我的心脏,与此同时,眼前爆开一片惊人亮眼的白昼。   眼前是熟悉的瑞文戴尔。   有那么一刹那, 我们差点以为实验已经结束, 正脱下头盔和其他科研人员交流。   但很快,我们就意识到不对劲,不仅因为场景里有两个“我们”,更重要的是, 科学院基地的氛围不对。每个人脸上都写满疲倦与戒备, 他们就像燃烧生命一般, 恐惧着什么, 又仿佛在抗争什么。   “亨廷顿首席, ”说话的是个红发少年, 他抬起头,露出和列昂一模一样的脸庞,只是脸上没有半点单纯青涩, 唯有一片冷然与麻木,“军方传来最新作战消息, 布鲁诺院长希望您带着几位组长去会议室。”   列昂身上穿着和实验人员如出一辙的白大褂, 他是什么时候加入科学院的?被“我”背叛和刺杀后吗?   一周目的阿尔伯特看起来没什么变化, 只能说疯子不愧是疯子, 在所有人略带惊慌与绝望之时,他还能稳如泰山,脸上看不出半分感情波动。   “阿尔伯特”下意识伸手按住机械耳蜗,沉声道:“我知道,你也跟着一起来开会吧。”   列昂有些犹豫,理论上他没有这个资格,他甚至不是专业科研人员出身。   “不必妄自菲薄,如果没有你们配合实验,项目进度不会推进得那么快。”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配合最高科学院的实验,也是为了拯救帝国,”列昂依旧面容清冷,暗哑嗓音道,“何况,如果不是科学院救了我们三个人,我们早就被那个该死的叛徒害死。”   少年的表情和语气,满含对那个“叛徒”的恨意,听得我浑身一凉。   尽管知道做出那样的事情,肯定会被几个小伙伴怨恨,但列昂直接黑化成这样,怨气像乌云盖顶般溢出,仍然让我浑身僵硬,幸好这一切已经被改变。   “阿尔伯特”依旧坚持让列昂一起开会,后者想了想,最终没有拒绝。   我们眼前视角转移,来到瑞文戴尔最大的会议室里,为首的布鲁诺院长看起来状态很糟糕。   来到基地配合阿尔伯特实验后,我就经常见到这个老头。他是典型的人老成精,一张满是褶子的老脸总带着慈祥温和的笑容,但在关键时刻,眼中透出的精光足以瞥见他的强势。   如果不够强悍,又怎么压得住喜欢作妖的首席们?又怎么能带着科学院在帝国三巨头中屹立不倒?   只可惜布鲁诺什么都好,就是太喜欢护短,对几位有天赋的首席堪称溺爱。不然的话,雨果就不会胆大妄为到违反帝国法律,公然把自己改造成机械人;而阿尔伯特就更厉害了,直接把邪神放出来毁灭全世界。   呵呵,某种程度上,熊首席和熊孩子一样,平时不收拾,将来闯大祸!   一周目的布鲁诺院长自食恶果,看着精神头没几天可活,全拼着一口气吊着。   老人手边放着军方拼死送来的最新战报。   他并没有隐瞒,直接共享给会议室里的所有人。   在座的不是首席,就是组长和科研精英。大家都是科学家,和政客与平民不同,即便身处绝境,也不会逃避现实,做一些反智的疯狂之举。   军方送来的战报很糟糕。   糟糕到什么程度呢?简单来说,议院全部完蛋,军方战损高达九成九,大部分帝国领域落入邪神之手。   跟随战报被残余军人一起护送到瑞文戴尔的,还有几船孩子。   “从两个星期前,议院和军方就意识到这个结果,”布鲁诺轻轻咳嗽,老脸上尽显疲惫,“我们送去的几百次实验模拟都以帝国毁灭告终。”   “所以,议院在被毁灭前向各大星域下令,将大部分孩子按照年龄分批送来,希望科学院能把他们藏起来。他们是文明延续的希望,我们手里也确实有屏蔽亚空间能量体感知的机器。”   事已至此,布鲁诺院长仍然坚持不喊对方“神灵”,还是把它们当成“能量体”。   这是一种值得敬佩的态度。   亚空间能量体是难以战胜的强大敌人,而神灵……就是另一种含义了。   “所以,科学院确实有对抗那些东西的工具,”我对身旁的阿尔伯特感慨道,“但是很显然,并不能真正阻止祂们毁灭帝国。亨廷顿首席,看看吧,你的傲慢摧毁整个世界。”   阿尔伯特看着眼前记忆碎片反映出的一周目景象,难得没有吭声。   老人还在继续说话,几乎是在交代遗言:“其实计划送来的孩子不止这些数量,只是中途被亚空间能量体发现,军方护送人员和孩子们……只有最先出发的这批孩子幸免于难,他们年纪太小,我们需要安顿好他们。”   按照议院本来的想法,他们会将所有未成年孩子尽可能带走,让大孩子照顾小孩子,成年人则以身殉国,为孩子们争取躲藏的机会。   但现在存活的只有一群最小的孩子,科学院必须分出人手照料。   人类存亡之际,所有人都责无旁贷,尤其对于被保护到最后的科学院而言,文明能否延续的重担都压在他们身上。   说起来,帝国三巨头的牺牲顺序,也是最开始就私下约定好的。   议院被最先舍弃,因为失去行政疆域的帝国不再需要作为管理者的政客。他们对挽救全人类来说,毫无帮助,甚至还会帮倒忙。   当然,有些政客肯定不愿意“牺牲”。所以,索罗德大议员长帮了他们一把,与其向所谓的“邪神”卑躬屈膝、出卖同伴后再被捏死,不如让他们在历史尾声留下光荣一笔。   是的,不少议员是临死前才意识到自己被牺牲,索罗德决不允许这群只会争权夺势的垃圾活下来,去拖军方和科学家的后腿!   军方倒不是被刻意舍弃,他们只是一直在战斗而已。不断战斗,不断牺牲……在那种掌控宇宙规则的未知存在面前,一个个军团往往是同时被消灭。   最后留下科学院是出于理智考量,如果连全帝国最顶尖的科学家都无计可施,那么,人类灭绝将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即便这群能量体是被科学院放出来的,但说实在的,科学院也没瞒过他们,探索贝塔-289星系明明是帝国三巨头协商后做出的共同决定。在这个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再去追究责任还有什么意义?   至于普通公民?帝国自然也顾不上。   但大部分人并没有很痛苦,因为他们曾留下“希望”。   他们将自己的孩子亲自交到军队手上,看着孩子们被保护离开。只要想到这点,即便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也不会感到太过绝望,因为火种尚存,因为他们的孩子可以活下去。   “屏蔽装置的原材料获取有限,目前我们拥有的数量,仅能覆盖一颗星球,”一周目的阿尔伯特坐在右侧最后一个位置,淡淡开口道,“而且屏蔽装置有时间限制,耗能不小。之前就有实例证明,有几个能量体的能力可以看穿屏蔽效果。”   简单来说,临时应急可以有,指望屏蔽装置永远挡住邪神?做梦去吧!   “哪怕只是争取到一点时间也好,哈罗德,你是星际研究组的负责人,由你挑选星球、安装屏蔽装置,护送孩子们去那里避难。一定要小心低调,不能让能量体发现异常。”   “你可以动用军方剩余的人员,也可以让科学院的任何人协助。”布鲁诺边咳嗽边吩咐道。   乱得像稻草似的黄发男子闻言点头,表情肃穆,并没有看向阿尔伯特,看来对后者怨念不小。   “不过阿尔伯特没有说错,屏蔽装置只是暂时的。欧内斯特,告诉我,弑神之枪的研究进度,还需要我们为你争取多长时间?”老人浑浊眼眸里显出逼人的精光。   欧内斯特是基础物理学的领军人物,是物理学的首席。   他先是看向阿尔伯特,犹豫片刻,还是坚持道:“思维能量粒子假设最先是亨廷顿首席提出的,虽然您将所有研究数据移交给我们组……我还是建议由他协助完成,您也说过,现在不是计较责任的时候。”   邪神被放出来这事,要说全怪阿尔伯特,那也不公平。   对贝塔-289星系的探索,明明是帝国三巨头都同意的,而且最高科学院对这个项目很痴迷。不止阿尔伯特带领的生物组,其他首席也根据发现的能量体,研发自己的独特项目。   然而,阿尔伯特确实难辞其咎,当他发现思维能量粒子时,第一反应不是上报,而是偷偷用亚空间能量体做相关的实验,希望从中获得通往高维世界的路径。   如果可以掌控亚空间能量体的思维粒子,那就能让全人类升维,这个诱饵太过甜美,阿尔伯特没忍住。   “我并不是想瞒报,也不是想争功,或是害怕物理组抢走我的课题,”阿尔伯特突然开口,声音幽幽的,“我本来就是生物学、物理学、机械动力学的三个博士学位,只是后来生物组正好缺首席……”   能量粒子的课题,按照分类,确实属于物理学范畴,他属于带着生物组抢饭碗。   我默默回头看他:“哦。”   “我需要更多数据去证明观点,否则议院不会批准我靠近亚空间能量体的申请。”   “哦。”   “发现你的特殊之处后,我在贝塔-289星系的实验已经停滞很久。上次尝试和它们沟通,还是一年前的事情,当然,如果你没有出现,我确实会更冒险一些。”   “哦,所以你可以理解,自己为什么不受待见,连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布鲁诺院长都不想带你玩的原因了吧?”我伸手指向记忆碎片中的老人。   阿尔伯特顿时无话可说。   “对了,你知道‘弑神之枪’是什么东西吗?一把长/枪?”我总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阿尔伯特颔首道:“当然,它只是听上去像某种冷兵器,实际上是对思维能量粒子的一种全新使用思路。”   他简单解释后,恶补过基础常识的我立刻明白。   懂了,献祭整个星际人类的思维能量粒子,打造因果律武器,试图和那群邪神同归于尽。   “这是我发现思维能量粒子后,设置的最后防御方案,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竟然真到了这个地步,”阿尔伯特深深叹气,“以我的性格,大概会主动申请加入,用我自己的生命作为引子,点燃弑神之枪。”   ……   唉,要我说什么好呢?   拥有三个博士学位,担任最高科学院的生物学首席,发现并使用思维能量粒子,打造弑神之枪……他是何等的天纵英才,又是何等的自寻死路?   你说阿尔伯特是个大恶人,偏偏他牺牲自己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并不贪生怕死。   可你说他是个好人……呃,他和好人还真没有任何联系。   我默默看向记忆碎片的会议室,在欧内斯特说完这段话后,所有科学家都看向一周目的阿尔伯特。   在众人注目下,他轻轻摇了摇头:“不必,我不想参加弑神之枪的项目。”   ???   我看向身旁二周目的阿尔伯特,阴阳怪气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脸疼不疼?”   刚才还夸你有担当敢牺牲呢!   阿尔伯格震惊了。   “不,不可能!我不是这样的人!” 第182章 星际篇31   阿尔伯格的惊愕只持续三秒, 便又淡定下来。   “我了解自己,”他凝视着一周目的自己,在“阿尔伯特”拒绝加入弑神之枪项目后, 所有科学家都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甚至带着愤怒,“我不会拒绝自己之前研究的项目,除非……我已经有了更好的选择。”   一个全新的项目。   “阿尔伯特”不愿意加入弑神之枪研究组,布诺鲁院长和欧内斯特首席也不可能逼迫他。   牛不能强迫喝水,科学家也不能强迫研究。若是心不甘情不愿, 他们有的是办法划水。   布鲁诺院长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   “星际文明能不能延续下去,如今就看各位的选择与能力。”老人再次咳嗽起来, 面颊染上潮红, 仿佛能将肺部咳出来。   这点疾病放在平时不算什么,帝国医疗如此先进,哪怕换个机械肺部也不是问题。   但在此时此刻,任何资源都必须用在种族延续,像他这种罪孽深重的老头子,早该准备好面对死神,将未来与希望留给年幼的孩子们。   最高科学院会议结束后, “阿尔伯特”并未长时间逗留,他第一个起身往外走,顺带将手抚过列昂的肩膀, 暗示他跟着离开。   按照理论来说,一个记忆碎片的容量只有这些, 但显然这个故事还有后续。   难怪这块碎片有半人高。   “阿尔伯特”带着列昂回到生物组, 这里气氛同样僵硬, 不少人只是机械般做着手头的事情,脸上带着难以言说的麻木与绝望。   他们甚至没和自家首席打招呼,当然,“阿尔伯特”也不在乎。   他表情平淡冷静,好像周遭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好像世界毁灭并非源于自己。他继续向前走着,将列昂带进自己的办公室,里面还有两个人在等待。   斯凯路和克莱夫。   我的嘴唇蠕动,太好了,他们都还活着。   但是有一个问题,我之前就想问来着:记忆碎片的记录者是我,准确来说,是一周目的我。   而我们看到现在,都没发现那位“萨宁”的踪迹,反而全程以“阿尔伯特”为主。   这不科学!双重思维能量粒子怎么可能剥落出他人的记忆?   我们对视一眼,将视线落在跟随阿尔伯特身后的年轻男性助理。在刚才的场景中,他也一直都在,紧随生物首席左右,长相平平,属于丢在人群中就找不到的类型,也不怎么说话。   难道说……   “你的胆子那么大?”我不禁问道。   阿尔伯特微笑反问:“你的胆子也不小。”   记忆碎片中的列昂也发现这个怪异助理,他疑惑地看向“阿尔伯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把他们三人找来。   自从新生节的灾难后,他们被最高科学院救走,好不容易才挽回一条命,并因为邪神存在的机密性,始终被困在瑞文戴尔,配合科学家的实验……直到,帝国迎来末日。   “阿尔伯特”依旧平静沉稳,他修长的指节在桌面摩挲,突然冷不丁开口,让人工智能封锁这个办公室。   表情严肃的克莱夫立刻戒备起来。   “阿尔伯特”轻笑道:“弑神之枪项目是我研发的,只有我最清楚,它不可能杀死亚空间能量体。最多通过因果律,将它们强行困在某个空间。”   “以全人类为代价,为那群孩子争取生存与发展的时间,这个交易看上去很划算。”   “但问题在于,当所有成年人死去后,那群孩子仅仅依靠自己,又能达到什么程度?文明被毁灭是一瞬间的事情,可要重建起来却有太多不确定因素。”   就像把时间线推到猿人时代,让原始人类重走一遍进化之路,未必他们能再次发展出先进文明。   进化是一种随机选择。   斯凯路冷冷打断道:“所以,亨廷顿首席,你把我们关在这里,究竟想说什么?”   这位看着平静如水的首席科学家闻言,突然露出一个堪称癫狂的表情。   我顿时后背一冷,阿尔伯特每次要搞点大新闻之前,都特么是这个状态!   “亚空间能量体掌握各种宇宙规则,”阿尔伯特的指节轻轻划过金属桌面,“我对它们的研究,为帝国带来毁灭性打击。但很显然,研究从不是白费的,我也比任何人类都更了解它们。”   “弑神之枪的理论是收集所有人类的思维能量粒子,用这种庞大的力量打造因果律武器。而亚空间里的东西,同样拥有思维能量粒子,或者,我换个通俗易懂的方法,它们各自掌握某种权柄。”   “而我的研究可以分析、窃取和利用它们的权柄,哪怕只是一丝,也足够做很多事情。”   我说什么来着?这家伙果然要搞事吧?   克莱夫沉声道:“你窃取到的是什么样的权柄?”   “阿尔伯特”微微侧头,仿佛在回忆什么,最终轻轻开口道:“轮回。”   “或者,用更科学的语言,是重启。”   轮回权柄?旁听的我立刻睁大眼睛,想起那个陌生的邪神,他曾经重启过昨日号上的时间,但这只是小范围的溯回,其他地方时间线并未受到影响。   对方真的能溯回整个宇宙的时间线?阿尔伯特窃取到的能量够吗?   克莱夫不愧是我的小伙伴,立刻提出同样的问题。   “自然是不能,但我们窃取到的那一丝权柄,就像一个入侵程序,有了程序,就只差启动它的能源,”阿尔伯特继续说道,“这也是我找到你们的原因。”   他看向站在门口的平平无奇小助理,嘲讽般笑道:“现在已经没有帝国,能提供这种程度的能量,只有那一位,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萨宁。”   小助理按住额头,从上到下,在脸颊上缓缓拂过,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庞。   “萨宁!”“你怎么敢!”三位深受其害的军校生冲过去,那股气势就像要杀人似的,我惨不忍睹地闭上眼睛。   果然如此,所以这个记忆碎片还是我的,只是“我”易容了。   “我”动作灵巧地避过袭击,并用灵能控制住三人,苦笑一声:“亨廷顿首席,您不是说先替我解释一番吗?”   “阿尔伯特”耸耸肩,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我”:……   室友们表情充满仇恨,根本听不进叛徒的解释,眼看场面快控制不住,阿尔伯格才轻轻抚掌,冷冷开口道:“你们是想直接杀了他,还是想拯救我们的文明?”   宛如一盆冰水从头顶灌下,浇得众人透心凉。   在文明存亡之际,什么都不重要,什么仇恨都能忘记,所有曾经的敌人都可以团结。   现实就是如此残酷又理智。   “迦楼罗可以提供重启时间线的能量。”   “她应该可以,但代价是自身陨灭。”   “她会答应的,否则亚空间能量体会杀死你。毁掉星际世界,也就毁掉了你们文明复苏的全部希望。”   “……”   “如果她同意,我们可以使用同样的技术,把你送去其他平行世界,也许能找到其他合适的殖民地。”   “就算重启时间线,不过是重新来一遍,”一周目的萨宁平静道,“重启时间太短,我们的性格不会改变,做出的决定也不会改变。你依旧会放出邪神,我依旧会被宇宙暗面控制。”   “如果邪神被唤醒,毁灭仍然是不可避免的结局。”萨宁叹息道。   “所以我才让你的室友一起参加,”一周目的阿尔伯特双手交叉放在嘴唇前,“即便牺牲全星际成年人,也无法锻造出真正的弑神之枪。人类的思维粒子,毕竟还是太过弱小。”   “利用你们文明的穿越技术,借助弑神之枪和亚空间能量体互相撞击时的能量波,撕裂空间,将你们四个人送去不同平行世界。”   “你们可以在那里搜集到足够的力量,等再次回归,再次锻造这件武器时,它就能真正杀死那群所谓的神灵。”   听到这个堪称天马行空的想法,且不说在场几个人怎么想,反正我已经开始阴阳怪气为阿尔伯格鼓掌:   “很好,这个主意听上去就很疯狂,只要有一步出差池,就全部完蛋,不愧是你!”   阿尔伯特沉思片刻,竟然还点点头,道:“这很合理。”   ……合理个屁!   显然想骂人的不仅是现在的我,一周目的萨宁闻言挑眉,声音提高八度:“你在开什么玩笑?掠夺其他平行世界的能量打造弑神之枪,然后,重启时间线保护星际帝国,你和迦楼罗又有什么区别?”   那些倒霉的平行世界就活该被掠走所有能量而灭亡吗?   “阿尔伯特”还没说话,克莱夫已经冷笑道:“你不就是这么做的吗?现在再装虚伪善良有什么用?邪神复苏除了受到科学院研究刺激外,不也得谢谢宇宙暗面的推波助澜?”   一周目的萨宁被怼到哑口无言。   “这是你欠我们的,萨宁,”列昂平静道,眼神不再如曾经般澄澈,而是隐藏疯狂扭曲的深邃,“别忘记你的誓言。”   说实话,就他们这种极端精神状态,还要穿越到平行世界,我觉得不太行。   但很显然旁观者的意见不作数,一周目的萨宁也因为内疚懊悔,根本无法反驳室友。   “好,”一周目萨宁痛苦地闭上眼睛,“我去联系迦楼罗。”   第四块记忆碎片在这里终于播放完毕,我们再次回到银河似的记忆长廊,遥望着像流星般不断划过的碎片,过了好久也没人吭声。   其实故事进展到这里,已经非常清晰,剩下的就算是猜也能猜到——   在一周目的时间线上,阿尔伯特和迦楼罗都被邪神复苏逼到绝境,于是决定合作。   迦楼罗燃烧自己的生命,为重启世界线提供能量。   阿尔伯特选中四个军校生,让他们去平行世界掠夺能量。   与此同时,欧内斯特首席启动弑神之枪项目,献祭所有星际人类的灵魂,却发现无法消灭邪神,只能将他们困在某个空间。   在双方爆发冲突时,没有人或是神灵想到,阿尔伯特竟然还埋伏这一手。   能量冲击波撕破空间,将我们送到其他世界。   在这之后又过了多久?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五百年?   直到我再次回到星际世界,重新开启二周目。   我默默低头,下意识抚摸自己的手腕,白皙皮肤上没有半分痕迹。   克莱夫他们收集到足够能量吗?我也再次穿越了吗?我是否在其他世界见过他们?我回来时为何会失去一周目的记忆?既定事件已经被改变了吗?我们现在可以打造真正的弑神之枪吗?   一个问题被解答时,更多问题浮现出来。   我看向阿尔伯特,刚想说什么,却见他摇了摇头,指向不远处的一处“萤火”。   ……   若非他指出来,我还真没发现,这竟然也是一块碎片,甚至没有小指甲盖大。   我叹息着伸出右手,让它像一只蝴蝶般落在指尖上。   没有画面。   它太小了。   耳旁传来熟悉的耳语,那是我自己的声音,温柔而坚定。   “不要相信迦楼罗,她在最后还打着自己的算盘,清除我的记忆,以至于现在连一个完整的遗嘱都留不下。”   一周目萨宁轻语道:“除此之外,我没什么好说的。”   “我犯下很多错误,然而即便失去记忆,我也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我不会再帮助任何人,掠夺任何一个世界的生机。”   “还有,救救克莱夫他们。”   “祝你一切顺利,我亲爱的自己。” 第183章 星际篇32   如果光从结果来看, 这是一次成功的实验。   但是当阿尔伯特和我脱下头盔时,我们两个脸上的表情阴沉得都能滴出水来,周围科研人员小心翼翼, 以为是实验不顺利, 生怕自家首席发飙。   阿尔伯特是个不错的上司,平时不怎么训斥他们,脾气也温和。不过,当遇到实验问题时,他和每个科研老板一样,会变成一块又硬又臭的石头。   没有科学家能接受自己辛辛苦苦准备一年的实验,到头来都打了水漂。   “我们需要谈一谈,亨廷顿首席。”我抬头望向对方,后者没有理睬下属的惶恐,点点头。   虽然我们一共只看到五块记忆碎片,但是对彼此的“黑历史”都已经了如指掌。   啧啧,看看一周目,我们都做了什么破事!   如果有得选,阿尔伯特大概很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掐死我灭口。不过很显然, 我们现在是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在解决邪神问题之前,我们都会坐在同一辆战车上。   尽管我们互相看不顺眼。   阿尔伯特带我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和记忆碎片中的布局没有什么区别。在一周目的时候, 他就是在这里找来我们四个军校生,宣布那个见鬼的穿越计划。   “所以, ”这位生物首席沉声道, “你们已经收集到足够能量?”   “我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记得。你也听见了,最后一块记忆碎片说,迦楼罗做了手脚,让我在穿越世界时失忆。”   我苦笑一声:“她大概还是没放弃,想要重新再来一次,毁灭星际帝国,重建我们的文明。”   仔细想想也能明白,为什么伽罗楼要删除我的记忆。   因为拥有记忆的我,绝不会同意掠夺任何一个世界的生机,更不会帮助她毁掉星际帝国。   然而,一旦我失去记忆,就等于往事清零,她还有第二次机会,重新忽悠我。   “她可能是觉得,自己作为特殊能量体,可以记住一周目的事情。到时候以有心算无心,失忆的我肯定会她控制住,”我耸耸肩,把昨日号上的事情告诉阿尔伯特,“很可惜,轮回权柄对她也有效,她自己也什么都不记得,再次犯下同样的错误。”   阿尔伯特下意识敲击桌面的指节停顿,轻声反问道:“所以,已经有亚空间能量体离开贝塔-289星系,甚至还是掌控轮回权柄的那一位?”   “为什么?”这位充满求知精神的科学家问道,“是什么变量导致它提前苏醒?”   我迟疑片刻,开口道:“大概是因为我,祂说从我身上感到熟悉的气息,并且很奇怪,明明我经历过不止一次的轮回,可祂却不记得见过我。”   明明是自己掌控的权柄,却连自己都不记得,换我是那位邪神,我也很想追究到底。   “该死的迦楼罗。”阿尔伯特想通什么,暗自骂了一句。   他虽然没有之前的记忆,但一周目的阿尔伯特也是自己。大家是同一个人,思考方式肯定也差不多,他肯定考虑过轮回的变量问题。   “如果她没有消除你的记忆,以你的经验,绝不会再去那颗星球,刺激那位亚空间能量体。”   现在倒好,就算阿尔伯特想停下贝塔-289星域的研究,关着邪神的潘多拉魔盒也已经打开。   “好消息是,虽然那位已经苏醒,但好在也只有祂一个人醒着,”我思忖片刻,缓缓开口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很熟悉祂,祂不是什么大度的性格,不会和任何邪神分享自己的玩具。”   换而言之,他不会唤醒其他的“兄弟姐妹”。   阿尔伯格抽了抽嘴角,无奈道:“如果这也算好消息的话……那么坏消息是什么?”   “你用我做实验那么久,发现我身上有足够的能量粒子吗?”   “没有,这也是我奇怪的:如果没有收集到足够的能量,理论上不会回来开启二周目。”   “嗯,可能已经收集到,”我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轻轻道,“只是被弄丢了。”   ……   “你说什么?!”   当听到我在圣卡塔星球的遭遇,尤其是失去一半灵魂那块时,阿尔伯格的表情堪称狰狞。我挺理解他,我们穿越世界收集力量就是为了对付邪神,结果收集到的力量却落到邪神手里。   “也没有那么糟糕?我还剩下一半灵魂。”   “别说话,你让我静一静。”   阿尔伯特的表情难得有些崩溃,他捂住脸庞,好半天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坚定道:“我们必须把它困住,将你的灵魂夺回来,锻造出完整的弑神之枪。”   “然后,杀死所有亚空间能量体,永远驱逐贝塔-289星系。”   事到如今,他也没法欺骗自己,继续做什么“全人类升维”的美梦。科学家虽然疯狂,但是不会两次犯下同样的错误。   我跟着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却听见耳边传来一个熟悉得令人背脊发凉的声音,冻得整个人僵硬在当场。   “很好的计划,只是我很好奇,你们打算用什么办法困住我?靠所谓的屏蔽装置吗?”   昨日号上曾经出现过的邪神,就坐在我的身边,坐在这间属于生物首席的办公室里,表情充满好奇,然而黑沉眼神中却没有半分波动,祂问道:“对于一个掌控轮回权柄的神灵来说,同样的招数可没法使用两次。”   阿尔伯特的表情瞬间僵硬,我整个人弹起来,却又被对方按住。   祂为什么会在这里?   最高科学院基地不是有屏蔽……该死的,祂说同样的招数不能使用两次。   阿尔伯格在研究祂的时候,对方也在研究科学院的手段。   祂装作对我毫不在意,不像迦楼罗那样步步紧逼,但实际上却一直注视着我。   祂获得自由后,却什么都没有做,安静得就像自己不存在。   淦,这是什么心机邪神?!   “为什么悄无声息地跟着你?因为我也想知道,曾经的轮回中到底发生什么,让我都失去记忆?”邪神凝视着我的眼眸。当视线接触时,我看到的仿佛不是漆黑瞳孔,而是宇宙深处无尽黑洞,连光都能被吸走。   “现在我知道了,感谢你的努力,萨宁。”   祂要杀了我,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点,死亡威胁让我身上的每根汗毛都倒竖起来。   对神灵来说,捏死一个人类,不比捏死一只蚂蚁更难,何况我还有一半灵魂在祂手上。   突然,地面震动起来。   嗯?   “警告!最高警报!警告!最高警报!真理殿堂启动,请所有人回到自己工位,不要随意走动,再重复一遍,请所有人回到自己工位,不要随意走动。”   什么东西?真理殿堂启动?   我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和克莱夫等人的一段对话,最高科学院的星舰是“探索者系列”,而专属护卫舰是“守卫者系列”。   列昂当时还询问,科学院没有自己的星球堡垒吗?   克莱夫回答什么来着?   “没有,不过最高科学院也有类似的装备,被称作‘真理殿堂’,只是光脑资料里只有这个名字,却没有相关介绍,应该是科学院的机密。”   真理殿堂就在瑞文戴尔?真理殿堂是什么东西?母舰?还是一种防御系统?   还有,作为最高机密的真理殿堂,为什么突然会被启动,难道自动侦查到邪神入侵?   我突然想到什么,猛地看向阿尔伯特,从刚才邪神出现开始,他就再也没有说过话。   这位生物首席依旧端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看着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脸色微微发白,对我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用口型喊道:跑。   邪神不紧不慢起身,饶有兴致地看了眼即将死亡的人类,平静道:“你很清楚,自己根本没有权限启动真理殿堂。所以,在向最高系统发送警报后,你选择让体内的机械部件自毁。”   “一位科学院首席在预警后身亡,才会触发真理殿堂的最高警报。用自己的生命争取时间,而且没有半分犹豫,在看到我后立刻做出这个决断……”邪神颔首,“虽然人类愚蠢又傲慢,但多少让我看到一丝可取之处。”   祂伸出如人类般的手掌,白皙、冰冷而修长,却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恐怖能量。   重启。   对抗一位掌控轮回权柄的神灵,这是必然的结果。无论做出何种反抗,最终祂只要轻轻翻动手掌,就能将时间线重启回去,一切都是枉然。   “嗯?”   邪神翻过手掌,可周围没有像之前在昨日号那般褪色,时间也并未倒退。   阿尔伯格已然咽气,办公室只剩下我们两个,邪神看向我,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已经输过一次,是什么让你觉得,自己永远胜券在握?”   “至少人类犯过一次错,就不会再犯第二次,而你却一次次摔在同样的坑里,”我毫不客气嘲讽道,“这么看来,你比我们更愚蠢而傲慢。”   我并不知道“真理殿堂”究竟是什么,阿尔伯特也许知道,但他已经死了。   临死之前,他让我跑。   所以,在嘲讽完邪神后,我用上此生最大的速度,推开椅子像炮/弹般冲出去。   离开办公室后,我才意识到,为什么刚才广播里再三要求所有人留在工位,不要随意走动。   因为周围一切都改变模样,时空仿佛被扭曲变形,连光都逃不过引力,往前踏出一步都可能跳到另一个空间。   这里是亚空间?还是时空缝隙?   如此说来,“真理殿堂”确实不像军方的星球堡垒,它不是一种武器。在面对未知敌人时,它能将整个瑞文戴尔藏进诡异空间里。   邪神为何无法重启时间线?我看着眼前十八个桌子的重影,它们分属于不同时间点。   祂当然无法重启,因为这个地方的时空是混乱的。举了例子来说,邪神操控时间,就像顺着一根绳子的尾段,慢慢摸到前面,但如果祂面前是一团打结的绳子呢?   真理殿堂还能维持多久,我不知道,但显然这个状态不可能是永恒的,否则科研员也无法在这个空间存活。   阿尔伯格肯定很清楚这点,但他选择自尽为我争取时间。   争取什么时间?他觉得我能做什么?   等等,他之前的计划是什么来着?   困住邪神、夺回灵魂、重塑弑神之枪、杀死所有能量体、驱逐贝塔-289星系。   现在我们好像已经完成第一步,邪神确实被困住了?   第二步是夺回我的灵魂,但问题在于,我根本不知道邪神将另一半灵魂藏在哪里……不对啊,这明明是我的灵魂?祂能借助灵魂之间的联系摸过来,为什么我不能借着对自己灵魂的熟悉抢回去呢?   我想起在圣卡塔星球上,那个手持斧子cos闪灵的“自己”。   ……这真是我另一半灵魂吗?淦!完全不想收回啊,有没有!   但那毕竟是我自己,无论承不承认。   灵魂总是渴望完整,它们之间的吸引力甚至可以超越时空。   当我停止对另一半自己的强烈排斥时,“他”的存在明亮得宛如夜空中的星辰,就在邪神身边,这混蛋果然是随身携带的。   我再次出现在邪神面前。   “你似乎一直觉得,圣卡塔星球上死去的人,都是因为命令人工智能杀死另一个自己导致的?”   邪神轻笑道:“虽然我当时尚在沉睡,但我并没有分裂灵魂的爱好。他们只是梦见了自己最厌恶的存在,也许是仇人,也许是怪物,只有你……梦见了自己。”   “告诉我,你有多厌恶自己?”   “你能接受‘他’回归本体吗?”   “哪怕只是潜意识里的一丝排斥,你就无法召回另一半灵魂。”   祂说得没错,我能看见“自己”,却无法让他回来。   “我没必要召回他,”我冷不丁打断对方,平静抬头看向邪神,“记忆和能量都在他身上,所以你无法吸收或杀死他,所以,他比我更清楚自己的使命。”   对面的“我”再次像个疯子般,耸了耸肩,从背后凭空变出一把染血的斧子,对我诡异一笑。   斧子带着凌空声响,笔直朝我的胸膛劈来。   这一次,我没有躲开。   “我只需要……让他杀了我……”   预想中的鲜血如喷泉般涌出的景象并未出现,一道又一道微亮光芒从皮囊中飞出,被斧子吸收,而我就像一只漏气的气球般越来越瘪。   斧子越来越明亮,好像一轮凌空的小太阳,在灼热刺眼光芒中,我好像看到它变成一把毁天灭地的长/枪。   这么说来,如果我在圣卡塔16号上没有反抗,直接让“我”杀死自己,是不是故事就提前结束了?   啧啧,我是什么千古大冤种?   眼前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我已经看不清另一个自己的面容,也看不清邪神的反应。锻造弑神之枪,本就需要一个人献出生命,作为引子点燃文明之火。   阿尔伯特说,他最开始的计划,是拿自己当引子,估计一周目也是这么做的。   现在以我为引,再合适不过,毕竟我本来就是“火种”……好吧,这个笑话挺冷的。   好困,好冷,一切终于都结束了吗?   眼前景象慢慢消失,弑神之枪不断掠夺灵魂之力,却也将我带入更高维的世界。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大概成仙也无外如是,好像自己变成上帝,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失去的记忆重新涌入脑海,耳边传来无休无止的呓语,好像所有经历过的时空都重叠在一起,其中一个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急急如律令!”“雷神在上,雷来!”   哪个傻子在求雷劈?   我疲倦地动了动手指,弑神之枪所指之处,势不可挡。   “列奥德罗?”   我用弑神之枪劈了下去。   在黑暗最终吞噬我时,我脑子里只有两个念头。   第一个,我果然是个非酋,当初根本没有求到雷,特么是我自己劈的!   第二个,列奥德罗竟是我自己,笑死。   我再也无力掌控弑神之枪,世界重归一片宁静。   终于能好好睡一觉,晚安,各位。 第184章 番外:回到魔教世界1   大庆朝, 清和三年。   距离当年一道天雷覆灭魔教,已经过去整整二十年。   等等,这个剧情是不是曾经说过?   如果没记错的话, 任东来、于道子、云心鸢与云随鹤等人在魔教原址重逢,讨论显王,也就是如今新帝暗中诛灭武林和萧将军的事情。   二十年前, 就是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显王殿下从江南林家下手,和云来商行的薛媛媛合作, 利用想复仇的王不救,逐步掌控中原武林。   庆朝的老皇帝被人称作“乞丐皇帝”, 倒不是说他和朱元璋有什么关系, 而是早年因为宫廷权谋, 这位圣人曾经流落民间乞讨度日。   老皇帝早年也曾英明神武, 只是年纪越大,越是老糊涂。   当年靖王得宠,太子得位, 而显王早早被打发到江南封地, 本来也没他的机会。   可人家不甘心啊, 反正父皇一天天的老糊涂,反正太子和靖王斗得和乌眼鸡似的,若不努力挑拨一番,让他们鹬蚌相争, 自己渔翁得利, 显王会觉得自己很亏。   掌控中原武林和云来商行后, 显王如虎添翼, 他将薛媛媛一个商家女娶为侧室, 后者为他出谋划策, 从中周旋,最后竟然让老皇帝在迷糊中废掉太子。   太子被废,老皇帝深受打击,在前年驾崩,临终前终于清醒片刻,不愿意将皇位传给曾经宠爱的靖王,毕竟太子被废很大程度也有这一位的出力。   事情都走了九十九步,靖王怎么可能放弃最后一步?老皇帝死后,他发矫诏夺位。   而显王终于等到这个千年难遇的好时机,他从江南发兵,诛杀叛逆,成功登上皇位。而侧室薛媛媛也荣升贵妃,膝下养育备受宠爱的二皇子。   如今显王登基两年,逐渐对尾大不掉的江湖势力不满起来,当然,他的目标不只是武林,还有作为大庆磐石的萧将军,还有南疆王。   作为一个有野心的皇帝,谁能忍住“统一四海,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的诱.惑?   如今萧将军回京述职,原本蛰伏多年的各方势力,再次蠢蠢欲动。   胡子拉碴青衫男子拍了拍腰间酒葫芦,将里面珍藏的琼浆玉液倒在一棵平平无奇的枫树前,泥土逐渐变得湿润起来,任东来叹息道:“一别两宽二十年,萨兄弟在底下可寂寞?也不知道是投胎转世,还是在阴间等我们。”   “且莫着急,说不得我们过些日子就能来见你。”   这次他们要做的事情凶险异常,四舍五入,几乎是直接与新皇作对,而不像当年仅是对付几个武林前辈。尽管任东来号称“天机算尽”,也觉得自己多半要把命搭进去。   不过,有些事情即便会送命,也是一定要去做的。   任东来像个话痨似的说个没停,云随鹤等人静静站在一边缅怀故人。他们并不畏惧前路生死,只是感慨世事变迁,人变了,朝堂武林的争斗却从未改变。   他们活到四十多岁,纵横武林,各自都是一方势力的大佬,已经没有什么能让他们害怕。   ……   几乎没有。   毕竟任何一个正常人,看到二十多年前被雷劈死的好友又活蹦乱跳出现在面前,都无法再保持淡定的表情。   #   我本来应该死亡,锻造弑神之枪,怎么可能不付出任何代价?   燃烧灵魂的同时,列昂、克莱夫等人收集的世界能量也融入这柄长/枪,让它真正拥有毁天灭地的能力。   弑神之枪不断吸取能量,当灵魂即将枯竭时,迦楼罗终于出手了。   也是,二周目的迦楼罗并没有耗尽力量。   她也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最后一枚“火种”熄灭。   迦楼罗将自己的力量给予我,同时也将复苏文明的重任一起扔到我的肩上。   我怀疑她在刻意报复:你不是要背叛我们吗?如今我死了,你就老老实实当个社畜,想办法复活自己死去的世界……以上都是我自己的脑补。   事实上,迦楼罗因能量散尽而湮灭时,她什么都没说。   她让我成为迦楼罗继承者,不仅继承能量,继承使命,同样也继承整个文明的科技、基因图谱、各类数据库。   我还能怎么办?继续留在星际世界,成为新的“宇宙暗面”,和玫瑰军团那群疯子相亲相爱吗?   那必然是不能的。   而且星际世界经受这次劫难,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处于神经过敏状态,我不想挑战帝国的科技值与武力值。何况,我从不认同“置换文明,摧毁其他世界”的方法。   死者长已矣,生者当如斯。相比于置换,我更倾向于……重建。   重建文明,不是取而代之。   播下文明的种子,等待他们再次生根发芽。   于是,我决定顺着最后那一道雷,回溯到魔教世界。   嗯,不过在封建世界搞星际文明等级的基建,是不是有点降维打击?   没关系,我只是暂时找个地方孵化文明,等人口和科技水平上来后,我们可以把基地搬到月球或火星。宇宙那么大,没有必要留在地球上欺负小孩子。   在时空裂缝中穿行两分钟,抵达魔教世界时,却已经过去二十年。看看这个简直离谱的时间换算比例,再看看眼前明显受到惊吓的“好友”,我已经开始觉得心累。   我只是一条想躺平的咸鱼而已,为什么要承担重建文明的重任?!   “于道长,任兄,心鸢,随鹤,”我轻轻呼唤这些熟悉的人名,“诸位,好久不见。”   虽然小伙伴们都成了靠谱的成年人,长相和打扮都有所不同,但是迦楼罗的人脸识别系统可以锚定骨相。   先恢复过来的是于道子,不愧是天生道体,心性就是洒脱,不像旁边的任狗子,还处于大脑宕机状态。   道家修仙,本就对鬼神之事无畏,也曾有道家高人冯虚御风、梦游周天。   现在不过是死人复活,嗯,不奇怪,不奇怪。   “好久不见,萨宁可还好?”云心鸢身着南疆服饰,含笑点头时,银饰随之摇晃碰撞,叮叮当当,清脆悦耳。   这姑娘连画风都变了?   我点点头,刚想说话,就听到胖虎一如既往地憨憨问道:“萨宁,你还是人啊?”   “不是。”我简单扼要。   作为迦楼罗的继任者,我如今更像一种能量体,甚至可以随便改变外貌。之所以维持在魔教世界的原形,只是为了更契合世界背景而已。   众人短暂沉默,任狗子终于重启成功,他下意识抚摸腰间的酒葫芦,似乎想狂灌两口,但最终还是摇头道:“萨兄弟死而复生,莫不是也为了萧将军的事情?”   谁?   我愣了愣,好半天才凭借对记忆数据库的全面搜索,找出犄角旮旯里的记忆。   确实有这个人,当年江湖上有五种天级功法,萧将军就是其中之一的拥有者。不过朝廷与武林从来井水不犯河水,而且萧将军驻守边疆,从不参与中原武林之事。   我理了理衣摆,笑道:“任兄不如细细说来?”   二十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更何况,很多事情在当初都有苗头,让人隐约猜测到什么。   我蹲在地上,手里握着一根树枝,在散发着酒香的湿润泥土地上作画。   对新皇、薛媛媛和萧将军的事情,我其实没什么兴趣。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是个死人,就让小伙伴当我是鬼魂也无所谓。   当务之急,是在这个世界找个安全且人烟稀少的地方,建立第一个文明基地,最好附近有固定水源和丰富的矿产。   等基地雏形建成,就可以孕育第一批孩子,二十个,等他们长到十八岁,再培育第二批,可以增加到一百个。如果一切顺利,几十年内就能拥有一个千人基地。   咱们先定一个小目标,一百年内拥有两万人口,然后视情况做决定,是继续留在地球,还是开始向宇宙探索。   我在南疆和北境两个地方打了个圈,这两处地广人稀,都是建立基地的好选择。   不过强行抢地不是我的风格。   “你们刚才说,显王,嗯,也就是新皇想做什么来着?”我饶有兴趣抬起头,问道,“你们有什么计划,我加入。”   想要土地,有什么比和皇族交易更快的方式呢?   如果新皇不想答应,那就帮薛媛媛把他摁死,换二皇子上位不就行了?   我觉得自己的眼神可能有些过于兴奋,以至于对面的云随鹤都打了个哆嗦。   #   直接闯入皇城,宰了皇帝,用高科技武力威胁……是绝对不可能的。   一来,我只是想悄无声息地建立基地,将来再悄无声息离开地球,并不想打扰这个世界的文明进程。   二来,迦楼罗大部分能量都需要用来维护基因库和数据库,可自由动用的部分并不多。   所以,当年迦楼罗在星际世界要伪装成“宇宙暗面”,欺骗玫瑰军团这些傻子信仰自己。宗教真是个好东西,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专门忽悠各个世界的憨憨。   “刺杀皇帝?可以,但没必要。”我坐在客栈天字房里,品尝茶盏中的雨后龙井,向暗中观察的胖虎露出一个笑容,“新皇死了,只会惹来更多麻烦。”   任东来颔首:“显王登基不过两年,东有齐王,南有楚王,西有梁王,若新皇此时暴毙,恐怕三王相争,又要掀起一轮腥风血雨。且北方夷族虎视眈眈,萧将军若有个好歹,无人镇压边境,朝中又起事端,恐博摩单于趁火打劫。”   “若我们不动手,新皇也不会停手,先杀萧将军,再诛灭武林,最后杀入南疆,”云心鸢面容微冷,“他自当上皇帝以来,顺风顺水惯了,怕不会妥协。”   我叹了口气,放下手中杯盏:“不如我先去皇宫走一趟,见见另一位故人。”   众人对视一眼,并不吭声,在他们看来,鬼神自然可以自由来去,说不定还能飞天遁地呢。   哦,等等,我确实可以。   “注意安全,”于道子语气清冷,态度却一如既往的温和,“若有空去蜀山一趟,师父想你得很。”   嗯?我和裴笑有那么好的交情?   “关于你师父的事情,他始终心存遗憾。”   提到丁遥,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凝滞,云随鹤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我身上。   我垂眸盯着茶杯里上下飘荡的茶叶,轻轻道:“死者长已矣,生者当如斯。”   这一路走来,我失去的太多,除了接受,又能怎么办?难道像前任迦楼罗一样魔怔,整天想着起死回生,重启世界吗?   我微微笑起来:“等此事完毕,我去蜀山见裴掌门。”   半个月后,我骑着一匹枣红马,穿着淡蓝衣衫,来到京城门口,下马掏出路引,递给守城士卒检查。   谢谢,能量这种东西,能省一点是一点。   即便身为新任迦楼罗,在没有任何资源的情况下,赶路也是靠骑马的。   守城士卒收了我的碎银子,将路引换回来,放我入城。   天子脚下自然繁华无比,街边充斥各种叫卖声,沿途路人看着精神不错,甚至还有异族往来其间。且不说新皇的野心是否过大,至少他算个合格的皇帝。   比老糊涂的先帝要好得多。   于道子、任东来等人已经与我分开,他们身份特殊,若是同行反而更加麻烦。二十年过去,早就没几个人记得魔教萨宁,我这张脸去哪里都不会引起怀疑。   我牵着马走到薛府,不用回头都能感受到暗地里投来的数道视线。   作为贵妃母家,想来每天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门房不耐烦地走出来,带着大门大户特意的倨傲,远远不及当年江南薛家门房的素质。   “且通报薛老夫人一声,晚辈就在这里等候,”我将一方木盒和一锭银子塞进门房手里,“若老夫人问起,便说晚辈姓萨,江南一别,她老人家可好?”   薛家祖籍江南,门房自然见多了从江南来的穷亲戚。   不过看在那锭银子的份上,还是不耐烦地进去通报。一炷香左右,他再次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些许狐疑,按照主人吩咐将我迎入府邸。   会客厅里,满头白发却精神健硕的富贵老太太拄着拐杖,对着打开的木盒发呆,里面没有放什么稀奇玩意儿,只有一方干干净净的素帕。   然而,从那方素帕上却传来一股熟悉的冷香,她已经多少年没闻到这股气味?   二十年前?还是更久?   我从门外平静走来,行礼道:“薛夫人,许久不见。”   收获见鬼表情+1   “你是死而复生,还是长生不老?”老太太讶然道,握着拐杖的手都在颤栗。   我好奇道:“为什么不是有人冒充,别有用心,算计贵妃母家?”   薛夫人笑道:“老身大半截身子已经入土,平生识人无数,自然不会连故人都认错,想随便找只阿猫阿狗来骗老身,可没那么容易。”   “您向来不凡。”我坐在客人位置上,既不提当年被算计之事,也不主动开口说明来意,反而充满怀念地品尝薛家点心。   无论经历过多少世界,我还是必须要说,薛家厨师是最棒的!   “贤侄是来算之前的账吗?”   “您说的是,贵妃娘娘当年以自身为诱饵,利用魔教和正道之争,为显王谋得中原武林之事?”我摇摇头,表情真诚,“呵,那还是多少年前的事情,该死的不该死的,如今都已经入土,再算这笔账又有什么意思?”   “既然如此,贤侄此番前来又有何事?”   “特为陛下献上长生不老之术。”   我眉眼弯弯,丝毫不惧埋伏在厅房外的刀斧手,看向眼含精光的老太太:“不管是死而复生,还是长生不老,陛下和娘娘都会有兴趣的,不是吗?”   对任何一个封建时代的皇帝来说,这两者都具有致命吸引力。   不怕鱼儿不上钩。 第185章 番外:回到魔教世界2   事实证明, 新皇果然没有经受住“长生不老”的考验,在三天后将我传召入宫。   大概怕我是什么精怪鬼神所变,入宫前还派了几波人检查,有和尚、有道士、有司天监、有武林高手, 最后一批是老宦官, 斑白头发却眼含精光。   薛老夫人告诉我,这位曾是大内第一高手, 陈保保。   显然武功高强的老太监也是武侠世界的标配, 陈保保身体硬朗, 走起路来悄无声息,轻喊一声“得罪”便贴上来检查……自然什么也查不出。   虽然我已经不是活人,却也不是鬼魂妖怪。   确定我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陈保保才微微弯腰,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抬手请我入宫:“萨公子跟着咱家, 切勿在宫内乱走。”   庆朝立国不到五代, 大部分宫殿都是由前朝遗留的建筑翻修而成。   众所周知,前朝以骄奢著称, 所以这些宫殿即便经历过战乱,依旧难以掩盖其奢华精致的风格, 先皇在位后期又大修过一次,便显得更加尊贵大气。   看看这没有半点瑕疵的琉璃瓦,再看看白玉雕龙柱嘴里的夜明珠,我不禁感慨,庆朝皇帝真有钱, 比蓁蓁家有钱多了。   就是不怎么耐打防震, 感觉一记能量/炮就完蛋。   果然将来修建基地还是必须以实用为主, 便宜瓷实才是我们种花家基建狂魔的立足之本。   我到宫里的时候已是午后,新皇并没有屈尊降贵召见我。陈保保将我带到一处荷花池边,坐在雕栏画柱的小亭子里等待。   快到盛夏时节,碧汪汪的池水里栽种着成片成片的莲花,随风吹来一股清香,吹得凉亭上的薄纱帷幕轻轻晃动,宛如朦胧仙境。   一位宫装女子在贴身女婢的簇拥下,缓缓向凉亭走来。多年前我们曾经见过一面,当时她还是个江南少女,长相秀美灵动,声音软糯甜美,看着就让人卸下几分警惕。   如今二十年过去,她已经是中年妇人,连儿子都长成翩翩少年郎。或许因为在宫中保养得当,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鹅蛋脸、柳叶眉、杏仁眼线条分外柔和,让人心生亲切。   “萨兄弟,多年不见,你倒是不曾变过,可愿与故人一叙?”   薛媛媛说话调子依旧轻柔软糯,做事风格也同样干练稳妥。   她话音落下,周围婢女就如流水线般上前,将十几盆精致点心摆在大理石桌面上,又为我们奉上各色饮子。   薛媛媛既不说过去之事,也不谈长生不老,而是温声介绍这些宫廷点心和饮子,比如我们正在喝的就是贵妃饮,用荔枝和杨梅熬煮冰镇而成,因个人口味不同,放几勺桂花糖或者蜂蜜。   荔枝已经去核,又经过持久熬煮,轻轻一抿果肉就化在嘴里,杨梅汤甘酸可口,经过冰镇后更是消暑解乏。   薛媛媛不开口,我自然也奉陪到底。   说到底忙了这么久,难得可以稍加享受,为什么不趁机摸鱼?等基地真的建立起来,就别想再偷懒。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废话,薛媛媛发现无法从我嘴里套出什么,表情略有僵硬,却又很快掩饰过去。   “母妃。”   随着时间推移,桌上点心已然被我吃掉一半,突然不远处传来少年郎清朗的嗓音。   我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月白衣衫的少年往凉亭走来,十四五岁模样,眉眼间有几分神似薛媛媛,但更加英气机灵。   这位就是备受宠爱的二皇子?只可惜新皇膝下已有嫡长子,二十多岁,娶了太子妃,还早早生下皇长孙。更何况,皇后母家也不是吃素的,若无意外,二皇子最多当个贤王,这还是不被兄长猜忌厌恶的情况。   可是薛媛媛为了爬上贵妃之位,为新皇出谋划策,冲锋陷阵,全家都深陷其中。知道那么多秘事,他们母子哪有那么容易离开权力旋涡,轻轻松松当个藩王?   薛媛媛看着自家孩儿,眼神都温柔几分,抚摸二皇子微微湿润的额头,对旁边伺候的宫人嗔怒道:“如何就让殿下这么跑过来,便是夏日炎热,若吹到凉风病了怎么办?”   我深深看了二皇子一眼,这孩子是十四岁,不是四岁,薛媛媛会不会太宠溺了些?   二皇子笑着让母妃擦掉汗水,黑溜溜的眼神好奇地往我身上转。   我微笑着伸手,摸了摸这孩子柔软的发顶,身边宫人似乎想拦,却根本赶不上我的速度。   “二皇子与我有缘。”   这一刻,我宛若某两位西方圣人附体,对薛媛媛和二皇子露出一个标准神棍笑容。   薛媛媛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僵硬。   就在场面极度尴尬之时,新皇终于隆重出场,我怀疑他一直等在旁边偷窥,看我开始拐带孩子后,这才忍不住露面。   曾经的显王,如今的皇帝显然是个狠人。   只是人狠不狠,和长相没有半点关系,至少从面容和表情来看,新皇看着儒雅温和,像个好脾气的人。   新皇比他家爱妃直接多了,开口便询问我的师承与二十年来的情况。   当然,我不可能把穿越历史说一遍,我敢说,他也不敢信。   这时候只能再把宗教拉出来当背锅侠。   我告诉新皇和贵妃,当时一道雷将我劈到九霄天外的神仙居所,神仙认为我剿灭魔教有大功德,再加上我与仙道有缘,就留我在那里修行。   地上二十年,天上已经过去两百年,我修炼有成,却无法突破最后一道屏障。仙人告诉我,我在凡间有未完成心愿,必须了结因果后,方能真正成仙得道。   至于了结什么因果?   “魔教作恶多端,当年我虽然被逼无奈,可同样犯下杀孽,所以天道让我偿还罪孽,”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杀一个人,便养一个孩子,且必须在穷山恶水、人迹罕至之地,尝尽万千辛苦,方可证得大道。”   新皇看向我,他没吭声,但我却知道,他想问什么。   如果我真的想养孩子偿还罪孽,为什么不自己找个犄角旮旯养,非要跑到皇宫来炫耀长生不老?   “修道之人也讲究天人感应,即便是九天仙人,也必须依仗凡间帝王的庇护,”我毫不犹豫选择拍马屁,“何况陛下是天命帝星下凡,贵不可言,若是不通报陛下一声,便显得不尊敬。陛下将来重临九重天,更是要治小臣之罪。”   顺杆爬就是这样的,我是神仙,你也是神仙,而且还是我上司,即便我在凡间渡劫,也必须要禀报你一声。不然等您重返仙位,岂不是要给我穿小鞋?   不管新皇信不信,反正我自己是不信的。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我忍痛拿出几分能量,当场给新皇表演一场魔术,看得众人震惊不已。   看皇帝老儿的表情,已经开始信了,只是长年以来的谨慎,让他又多问一句。   “爱卿说旻儿与仙道有缘?”   你看,我都直接升级为“爱卿”,可见封建皇帝都吃“朕乃神仙下凡”这套,忽悠百姓的谎话说多了,甚至连自己都深信不疑。   “二皇子殿下与陛下不同,并非仙人历劫,”我满脸可惜道,“不过,殿下确实有仙道有缘,若修炼得当,将来未必不能在九重天与陛下团聚。”   新皇“嗯”一声,看不出什么想法,一旁薛媛媛下意识抓紧锦帕。   接着我们又聊到九重天长什么样,神仙都是什么职位,妖精厉鬼存不存在……说到这儿我就不困了,虽然我没有去过任何神国,但是穿越积累的种种见识,岂是封建时代的人能比的?   最终皇帝与我讨论得意犹未尽,拉着我的手去永寿宫吃饭,吃完饭继续彻夜长谈。   深更半夜,一君一臣坐在点着无数蜡烛的奢华宫殿里,兴致勃勃地谈论鬼神精怪。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有点理解“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的贾谊心情。   新皇是个务实派,这点体现在即便知道自己是帝君下凡,也总想在凡间时再多捞点好处。   我说,帝君历劫,小臣本不该干预。   新皇表示,无所谓,没关系,朕不怪你,回到九重天还会重重赏你。   我说,长生不老之术不能给您,毕竟您还要回九重天,否则我怕天雷再劈我,不过偷偷透点长寿之术,让您活到一百五十岁肯定没问题,还能百病不侵,分分钟成为武林高手,八十岁还能生儿子。   新皇表示,这个很好,朕喜欢,再多来点。   然后,我颇为大方地用能量搓出三颗“丹药”献给陛下,后者龙颜大悦,当场逮来一个小太监试药。   入宫一个月,今年才十二岁的小太监当场表演一出“断肢重生”。   刺激人体细胞再生,这是星际医疗的基本操作,只不过有很多限制。年纪越小,受伤时间越短,再生可能性就越强。当然,像阿尔伯特那样,被邪神能量冲击耳朵,再生技术就没有什么作用,只能用机械耳蜗替代。   新皇更加龙颜大悦,又喊来某个忠心耿耿的侍卫,再次试药。   这位练功十五年的侍卫突然内力深厚,无痛速成武林高手,甚至可以和陈保保拼一把。   也是,内力本身也是能量的一种,磕掉我那么大一团能量,打不过陈保保可还行?只不过咱是个有底线的好人,这点能量团让有武功底子的人吸收正好,再多给点恐怕人体承受不住。   这回新皇终于信了,他没再糟蹋剩下的一颗灵丹,但也没有当场服用,而是放在锦盒里收好,非常大方地问我想要什么。   炼丹嘛,肯定需要很多天材地宝和场地,况且我还需要养孩子偿还罪孽。   陛下不如挑一块没人去的穷山恶水给我,再给点材料和劳力,我保证五十年不挪窝,绝对不让您感到威胁。   庆朝不小,但符合条件的地方却不多,主要是新皇不愿意让人接触到我。   巧了不是,我也不愿意接触这个世界的普通人,以免影响文明进程。   “南疆不成,”他喃喃道,脸上对南疆王和万蛊门多有忌惮,“北夷倒是有片大漠,只是……”   他不想让百姓接触我,肯定更不想让外族接触我。   “漠罗山脉在关内,且只有军户,只是太过艰苦些,连水源都没有,爱卿觉得如何?”   基地没有水源啊……问题倒也不大。   只不过皇帝老儿提出这个地点,是不是故意的?哦,他就是故意的。靠近漠罗山脉最近的水源在朝廷手里,他掌控住水源,也就掌控住基地和我。   嗯,看来灵丹妙药的诱/惑,还没有让他的智商彻底归零,他终究还是防备我的。   我打开香炉盖子,又添了一勺粉末,闻着淡淡的檀香,笑着问道:“多谢陛下,小臣不胜感激。陛下可曾听过鬼族?我曾有幸见过九幽鬼王,说起来,他本来也是一国太子……”   计划正常进行,接下来就看任东来他们了。 第186章 番外:回到魔教世界3   皇帝和我熬了一整夜, 人类显然和能量体不能比,精神过分亢奋后的疲倦袭来。   当内侍恭敬守在门口,请皇帝洗漱更衣, 准备上朝时, 他的脸上写满“不想上班”的抗拒。   “爱卿且在宫中小住几日, 等忙过这一阵,朕就让人去漠罗山脉选址,护送你前往北陌。”皇帝被一众宫人簇拥离开时,还在出声安抚。   我微笑颔首。   皇帝都是多疑症,脑子越好越是这样。知道我有如此通天彻地的仙人手段, 他又怎么敢让我离开皇宫,再接触其他人?更有甚者,被其他藩王和皇子笼络去?   恐怕从这一刻起, 我就再也无法离开皇帝的耳目。   不过也无所谓,我想走随时可以走, 以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 武林泰斗也都留不住一道能量体。   只是想到皇帝期许的土地、材料和劳力,我才愿意老实待着, 何况,宫里吃喝都是顶好的, 让人不禁再次升腾起摸鱼的冲动。   啊, 不如再摸一会儿。   我被安置在永寿宫偏殿,此地宫人都是帝王心腹。   忽略时刻监视我的事实, 他们照顾人的业务能力的确不错, 一个眼神就麻溜奉上各种精致吃食和饮子, 看我无聊还会主动提出玩游戏和送书籍解闷。   躺在透气软塌上, 享受冰盆传来的凉意, 望着窗外艳红的石榴花,咀嚼口中的桂花枣泥糕,随手翻阅手中脍炙人口的话本……这才是咸鱼的终极梦想。   我几乎在软塌上睡过去,就在睡眼蒙眬时,隐约听见殿外传来的脚步声。   殿外宫人仿佛与什么人小声交谈,我打了个哈欠,把脸转过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离我十步的地方止步,仿佛在等我自己醒来,一股淡淡的甜香从她身上传来。   我没有睁眼,抱着手中话本,开口道:“陛下有令,一般人等不可靠近永寿宫偏殿。贵妃娘娘竟能随意出入,可见恩宠不凡,又或者,您违逆陛下旨意?”   薛媛媛犹豫片刻,想说什么,却又有所顾忌。   我缓缓睁开双眸,望向眼前贵妃装扮的美貌妇人,还是觉得当初的江南少女更加灵动秀美。为什么总有人喜欢把自己装进笼子里,却自以为掌握整个天下呢?   不过人各有志,不是谁都和我一样,喜欢躺平当咸鱼。   权力的滋味太美妙,权力的游戏太精彩,古往今来都令人欲罢不能。   “殿内都是我的人,萨兄弟不必担忧,”她柔声开口,“本宫只想问一件事,为什么要将旻儿牵扯进来?”   我摩挲着话本的封皮,眼神依旧带着困倦,打着哈欠:“为何不能呢?”   眼看薛媛媛脸色越发低沉,我缓缓开口:“娘娘觉得,陛下与您谁更精于权谋一道?当年显王本无缘大位,您与他相识于江南,就能下得了狠心,将薛家全族荣辱性命都赌上,为他筹谋冲锋,才有了如今的地位。”   “您或许觉得自己与其他妃嫔不同,陛下对您也多有信赖,对二皇子也极为宠爱。哪怕到了今日,也默许您在宫内宫外拥有自己的势力,甚至让您参与诛杀萧将军、剿灭武林的谋划,一如当年。”   我只是简单陈述,甚至都没有阴阳怪气,但薛媛媛的表情却有些僵硬。   我轻轻笑起来:“想来您也意识到,一山岂容二虎?陛下对您和二皇子如此荣宠,却始终将太子视作自己的继承人,反而让您手染鲜血,背负千古骂名。”   “百年之后,史官有笔如刀,又会如何书写您?哦,甚至不需要等待百年后,只要再过几年,陛下坐稳皇位、收回兵权、剿灭武林、踏平南疆,朝中宫中可还有您的立身之处?”   “牝鸡司晨,乱政贵妃,陷害忠良,蛊惑君王,您觉得自己是什么下场?薛家会是什么下场?二皇子又会如何?”我再次打了个哈欠,调整姿势,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说句实话,您牵扯太深,非死不可。”   薛媛媛打断道:“所以你的意思,让旻儿跟随你修道,反而是在帮我?”   “当然,陛下并不完全相信仙人历劫的说法,却仍旧奉我为上宾,图的不就是那些好处?自古以来,哪个君王能忍住不向‘长生不老、延年益寿’伸手?当年林老贼忍不住,如今怕是连娘娘都觉得心动吧?”   我眉眼含笑,看着薛媛媛不再年轻的面容,谁不想永葆青春,谁不想永远坐在权力巅峰,真正实现万岁呢?   “陛下为何同意让二皇子跟随我?一方面是想让人监视我,另一方面,他已经容不下二皇子。”   没错,二皇子才十四岁,却已经成为他父皇心头的一根刺,因为他的母亲是薛媛媛。   不过,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从小聪明伶俐、孝顺乖巧,真要皇帝下杀手,他又多少舍不得……至少不能由自己亲自动手。   于是我的提议给了皇帝一个完美台阶:   若我有不轨之心,谋害二皇子,那也不是他的错,新皇还能哭一哭,骗自己是一位慈父。   若我真的老老实实,二皇子跟着我修道,不涉朝政,将来成仙也不错。   “提出让二皇子跟我修道,只是为了试探陛下。如今的结果,您也见到了,娘娘还打算继续骗自己吗?”我轻轻叹息,“事已至此,您不打算为自己和儿子留一条后路吗?”   我站起来,将话本扔在软榻上,慢慢靠近薛媛媛,小声道:“娘娘,从一开始,我们想合作的人就不是陛下,而是您啊。”   是的,套路那么久,任东来计划的目标却从不是皇帝。   原因很简单,因为皇帝和萧将军、中原武林、南疆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   作为一位年富力强的野心勃勃的皇帝,他对权力的态度就像猛虎,仙丹妙药可以暂时迷惑他的心智,却无法动摇他执掌君权的决心。   但我们却不能直接杀死他,一旦新皇暴毙,其他藩王必定互相厮杀,给百姓带来更多灾难。   所以,任东来才把主意打到薛媛媛头上。   薛媛媛是新皇的刀,但她想做的却不只是一把刀。   如果薛媛媛掌控皇权,她得权不正,会被藩王质疑,更会被士大夫忌惮,为了平衡朝堂,她必须寻找盟友。如此一来,萧将军、南疆、中原武林的事情就有了回旋余地。   在薛媛媛真正掌权,或者二皇子长成之前,他们都不需要担心血流成河的阴谋惨案。   至于十年后又会如何?   嗯,到时候他们都是五十多岁的老东西,实在管不动了。   “我只是个传话的,”我往后退一步,微笑道,“您也知道任东来的性子,若娘娘觉得可行,就去找他商议。”   薛媛媛沉默良久,才露出笑容:“本宫知道了。”   我点点头,重新像一条咸鱼般躺回软塌。   薛媛媛一边往殿外走去,一边开口问道:“本宫只是好奇,当年您帮助任东来,连自己的命都搭上;如今你还打算帮他,又是为什么?”   “我要的东西已经告诉陛下和娘娘,给我一处人迹罕见之地,我保证五十年不会离开。”   “但愿你说到做到。说起来,你究竟是人是鬼,萨宁?”   “娘娘既然诚心想问,我也不能随口敷衍。我并不是精怪鬼神,却也不是人。”   ……   薛媛媛没再问什么,那个婀娜多姿的宫装身影也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看来我是什么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   任东来这个人吧,一如既往喜欢遮遮掩掩,只是我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失忆青年,多少猜到他的计谋。   阻止新皇统一天下,真的就是正义之举吗?   侠以武犯禁的中原武林真的应该继续保留吗?   南疆王借助万蛊门插手中原事务,真的只是无心吗?   然而,这和我已经没什么关系,如果真的插手,反而是对这个世界文明萌芽的降维打击。   我在宫里待了几个月,每天吃饱喝足,摸鱼撸猫。若非本身是能量体,估计要胖上好几圈。   时光飞逝,盛夏已到尾声,连荷花池的粉莲都逐渐枯败,早晚时分能感到丝丝凉意。宫人奉上的饮子不再加冰,而是变成温热的冰糖雪梨枇杷汤,润肺去燥。   十月中旬的一天午后,我终于等到新皇的旨意,让之前回京述职的萧将军护送我去漠罗山脉。我们会在“凤回首”分开,他继续前往北陌边境的大军,而我向西去漠罗山。   随我同行的还有不少工匠、绣工与小吏,等我到达漠罗山脉,还可以调动当地军户,帮忙建立城池。   “萧将军能安然离开京师,真是不容易,”临别之时,新皇依旧没有露面,只有贵妃前来送行,我眼眸含笑,意有所指,“想必娘娘和任道长花了不少心思。”   薛媛媛瞥了我一眼,随口答道:“抵御北陌还需要仰仗萧将军,岂可谋害功臣,伤天下忠良士人之心?”   “娘娘说的是。”我恭敬颔首。   “于道长与我说过,前往漠罗山的路上,顺路送你去蜀山拜别裴老掌门。”   真真还记得这事呢。   只不过从京城到北陌……蜀山好像并不顺路?   但我不会拒绝友人的好意,何况沿途还需要采购和补给物资,否则等孩子们养育出来,连口奶粉都没有。感谢大方慷慨的陛下和娘娘,赐予我万两黄金“炼丹费”。   也不知道薛媛媛吩咐过什么,萧将军颇为沉默,除掉必要情况,甚至不会在我车驾边出现。作为武林宗师之一,他年纪不小,内功更是深厚,只是常年行兵打仗,没有江湖人逞凶斗狠的气质,相反周身满是肃杀。   抵达蜀山时已是冬日,蜀山依旧和当年一样,只是里面的人早已不同,连守门童子都换了人。   裴掌门,哦不对,现在应该叫他裴老掌门,现在已然是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子。   我走到他面前时,老头还盘腿坐在石头上打盹,身着藏青练功服,雪花落在他长长的眉毛和胡子上,颇有几分风仙道骨。   “晚辈萨宁拜见裴掌门。”   老头仿佛被惊醒,揉了揉眼睛,随口答道:“你来晚啦,我已经不是掌门,已经传给大徒孙司马。”   “为什么传给徒孙?”我好奇道,“您两个徒弟,一个是天机算尽,一位是逍遥剑仙,传给他们才叫有面子。”   “胡扯!”老头子愤愤道,“我都不好意思说他们两个,一个整天往外跑感悟天地,另一个整天喝得醉醺醺的,装得自己是什么聪明人。蜀山派若传到他们手里,我哪里还有脸见祖师爷?”   我忽地笑出声,老头看向我,也慢慢弯起嘴角。   “啊呀,看来活得久也有好处,总能见到些旁人见不到的。”   “旁人看到我都吓掉了下巴,怎么您老人家这么淡然?”   “活得久嘛。”老头笑眯眯道。   “老人家陪我喝点酒?”我提起手边的酒葫芦,这可是宫廷好酒。   “那可不是,整点。”老头眼神亮起来。   ……等等,你不是四川人,哪里学来的东北口音?   裴笑就这么坐在石头上,和我互相分享一壶好酒,随口讲述这些年的趣闻,比如前几年他的老友遇到狐仙娶亲,他亲自跑了一趟长白山,一大把年纪还长了不少见识。   聊到兴起时,我们一老一少坐在雪地里哈哈大笑。   “说起来,你和年轻时的丁遥很像,不是长相,而是脾气。”   “是吗?”我垂下眼眸,晃荡空空如也的酒壶。   裴笑很是认真地点头:“你师父年轻时俊美无双,偏偏又懒得动弹,成天躲闲。他不喜欢魔教那套,就变着法子忽悠上司,两张嘴唇一碰就编出一堆谎话,熟练得不用过脑。”   ……你是不是在内涵我们师徒?   “你们师徒啊,都是被命推着走的人。”   雪花一朵朵从天上落下,我伸出手掌,随便接住一片,晶莹剔透的六边形被肌肤暖化,顺着指缝缓缓滑落。   “师父临终时,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你死了,他还给谁留话呢?”   “嗯。”   “走了?”   “走了。”   我起身拍打衣衫上的雪珠,随手抛掷手中的酒壶,一边朝山下走,一边朝背后的老头挥手。   “萨宁,等老道过些日子下去,还有什么话要带给你师父吗?”   “要是您真能见到,替我转告师父:虽然身处魔教,但上辈子能做他的徒弟,我一点都不后悔。”   这世上有太多人一生被命运操纵,也有太多遗憾与痛苦。   然而,在痛苦之中但凡有一丝令人留恋的温情,就足以慰藉余生,甚至有勇气面对未知前路。   #   三个月后,我终于带着几千人顺利抵达漠罗山脉。   半年后,我们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大漠之地建起一座简陋城池。   一年后,我从基因库删选出合适数据,用迦楼罗的能量孕育出二十个婴孩,十男十女,来自不同民族和国家。   十年后——   “萨沙,杰克,小婉,你们三个给我滚出来!立刻!”   我走到一片看起来无人的荒漠地区,冷笑一声,开始倒计时“三、二、一,呵,很好……”   “哎哟,别推我!”“我的头!”“怕他做什么?”   三个小萝卜头连滚带爬从空无一人的沙漠中闪现,跌落在我脚下。   眼神扫过三个孩子,确定没有受伤,我心中松了一口气,居高临下抱臂道:“殴打小伙伴还敢逃跑?才十岁就敢叛逆像话吗?”   黑发黑眸的中国小姑娘立刻仰头,对我露出一个讨好的可爱笑容。   谢谢,不吃这套。   另外两个男孩都是五官深邃的白种人,萨沙人高马大,金发褐眸,杰克绿汪汪的眼珠转动,黑发凌乱。   “是工匠的儿子先欺负人,”杰克告状道,“他们说,我们长得不一样,是小怪物,他们还总缠着小婉。”   我深吸一口气。   不能揍孩子,不能揍孩子,必须坚持正确的教育理念,何况他们还是珍贵的文明火种……个屁!   “这是你们三个殴打三十个,接着怕被我骂,偷偷黑进基地偷走隐形荒漠生态循环装备的原因?”迦楼罗能量溢出,化作三条章鱼触手,将他们一个个提起来。   “年纪不小,胆子倒大,谁出的主意?”我走过去和他们平视。   黑进系统,殴打小朋友,偷走装备,我就不说什么了。   但一言不合就离家出走,这个危险的毛病绝对不能惯!   萨沙挺起自己的小胸膛,勇敢道:“是我先揍人的!”   我抽了抽嘴角,不愧是小毛子,刚才我特意问过,一打三十的就是这位大爷。   杰克眼泪汪汪举手:“别怪萨沙,他只是帮我们突围而已,是我黑进基地系统的。”   我知道,毕竟就是往科技人才方向培养你的。   最终,我冷冰冰的视线落在小姑娘脸上,后者眨了眨眼睛,还试图装可爱。   很好,果然是你。   “全部禁闭一周,课程作业翻倍。”我收回触手,轻轻把孩子们放在沙地上。   三个小孩儿立刻发出哀怨声,完全不顾我的冷脸,扑上来抱腿,撒娇求道:“我们错了,萨宁,是他们先欺负我们,萨宁,萨宁,你最好啦。”   我的额头青筋跳了一下。   你们这群小崽子敢不敢对迦楼罗有点尊敬?还是我的冷脸不够吓人?   望了眼天空,荒漠里的太阳太厉害,白天气温能到四五十度,我怕小崽子晒出问题,只能又变出一只手,一手一个把腿部挂件抱起来,用能量裹住他们,屏蔽外部的高温和干燥。   “渴不渴,饿不饿,头晕不晕?”   虽然小崽子偷走的那套装置是专门为荒漠中行走设计的,但毕竟是实验品,我有些吃不准。   “不晕,饿,想吃炖羊肉。”“嗯,想喝酸梅汤。”   呵呵,我看把你们洗干净吃掉算了。   果然是当年造孽太多,我才沦落到这一步的吧!该死的迦楼罗,怪不得她宁可毁灭世界,也不愿意从零开始构建文明,小孩子真是能量体的噩梦!   回到基地附近,我将三个孩子放在地上,接着收回多余肢体,显然不能让庆朝的工匠看见我有三只手。   这群工匠这些年已经开始怀疑我们不正常了。   甚至连工匠孩子都排挤萨沙他们。   我脸上不显,但心中已经有打算。基地初步建设已经完成,之后哪怕艰苦些,也要把当地土著和孩子们分开,我们终究要离开地球的,不能和原始文明有太多交集。   还不等我开口说什么,就看到一位熟悉的小吏跑来,表情焦急。   “萨大人,”他甚至跑掉一只鞋子,匆匆跑到我身边,举着文书开口道,“先皇驾崩,太子被杀,二皇子继位。”   我眉头挑起,薛媛媛终于动手了?   也好,也是时候让基地从庆朝独立出去。   我望着不远处初具雏形的文明基地,露出浅浅笑容。   再忍一忍,嗯,等这群小兔崽子能自立后,我就可以安心摸鱼……吧?   怀着这样的美好期待,我牵着三个孩子的手平静往回走,迎面跑来几个孩子,高兴挥动手臂。   “哇,他们被抓回来啦?”   “我就说逃不掉嘛。”   “下次我们试试其他方法。”   我:…… 第187章 番外:回归星际世界   每年八月, 萨丁拉克军事学院总会迎来一批新教官,与此同时,也有一批老教官准备退役。   作为星际第二军事学院, 新老师们都是从一线军官中招录。   有的军官到了服役年龄,却不想离开军方;有的军官受伤太严重, 不适合继续在战场待着;有的军官是出于对学校的感情, 本就心心念念想调任回去。   约拿校长对教师资质审核得极为严格, 严格到让秘书先生觉得,自家老板可能有点强迫症。又或者是他第一千次向温妮主播求爱失败?   尽管星际人类普遍长寿,但明星主播的“保质期”依旧短暂。   倒不是她们容颜不在, 纯粹就是粉丝们喜新厌旧,就连星际顶流女团也只有短短二十年的繁荣期。至于温妮这种三线星网小主播,早就已经是明日黄花。   可即便如此, 他们校长依旧追不到人家, 啧啧, 可见秃头对男人魅力的伤害有多大。   当然, 让约拿校长心情不爽的另一大原因,可能和加百列教官要彻底退休有关。   谁都知道, 加百列教官能在萨丁拉克横着走,都是因为校长大人的偏心。约拿校长本打算退休后,让加百列继承校长职位, 可显然后者并不乐意, 在年龄到达规定后,立刻提交退休申请。   这跑路速度之快, 简直让人觉得萨丁拉克是什么龙潭虎穴, 久留不得。   也难怪约拿校长满肚子火气。   但即便想把加百列喊来暴揍一顿, 约拿校长还是保留住自己最后的风度, 只是让对方晚两天离开,和负责格斗课的新老师交接。   “基础格斗课有什么可交接的?”上了年纪的加百列嗤之以鼻。   星际医疗再先进也无法让人返老还童,他的头发和胡子依旧沾染上丝丝白霜,不过性格还是一如既往欠揍。旁边同样在今年退休的爱德文教官好脾气地笑笑。   “新老师没有教过学生,难免需要我们传授点经验。”   “经验?经验就是遇到不听话的小兔崽子,揍一顿就好了。”   加百列百无聊赖地等待新老师到来,随手打开平板翻看最近新闻。其实不用看也知道,这段日子新闻都围绕同一件大事转悠——平行宇宙的访客。   星际科学院早就发现平行宇宙的存在,只是出于种种考虑,帝国没有主动交好,没想到竟然有世界抛出橄榄枝。据不可靠消息称,这个世界和星际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对于这个陌生文明,帝国态度显得有些暧/昧,也许戒备,却没有敌意。甚至双方在友好商谈后,还谈成多项交流与合作项目,包括但不局限于经济、文化、军事等领域。   加百列的级别还不够,所以并没有见过那些陌生来客,不过听说和他们长得极为相似,几乎没有差别。   办公室的门被拉开,有微凉舒爽的夏风吹来。   新老师到了,不过以加百列的狗脾气,他才懒得抬头去看,更不会起身迎接。   反倒是好脾气的爱德文教官准备迎接新人,接着,他的表情变得疑惑,有些自我怀疑地犹豫道:“不好意思,我们是不是见过?”   肯定见过,您还教过我一学期,只是过去那么多年,爱德文又上了年纪,记不清很正常。   我穿着萨丁拉克的教官服,对爱德文笑了笑。   “我们确实见过,爱德文教官。”   “你是我的学生?嗯,你不是……”   狗脾气的加百列头也不抬,滑动平板屏幕,随口道:“我们学校九成的教官都是从这里毕业的,是哪一届的小兔崽子回来了?”   我对满脸讶然的爱德文教官比出一个“嘘”的手势,悄悄靠近加百列背后,然后猛地扑过去偷袭。   加百列懒洋洋地伸出右手,顺势勾住我的脖子:“和我玩这套?当年玩不过我,现在觉得自己又行……卧槽!”   望着近距离的脸庞,加百列飙出一串脏话。   我揉揉耳朵,下意识道:“不许说脏话。”   啊哦,不好意思,之前训孩子习惯了,忘记眼前的男人是老教官。   “萨宁。”加百列表情瞬间变得极为复杂。   我知道他心里的震惊,毕竟理论上我已经死去几十年,而且这件事被列为最高机密。若非我突然带人访问星际帝国,恐怕关于我的档案会永远封存,千百年后,再也无人知晓。   至于为什么要回到星际帝国?   一方面,作为孤独的星际文明,我们确实需要盟友。   另一方面,前任迦楼罗在这里留下太多痕迹与问题,需要我们回收并解决。   好在这次我并非孤身一人,经过上百年精心照料,我们的文明已经进入正轨,不需要我再像个保姆似的跟在后面,生怕那群小崽子惹出麻烦。   这次出访星际帝国,也是小崽子们自己做出的决定,我只是想念友人,所以才特意讨要了一个交流团名额。   来到星际世界后,由于没有做任何掩饰,帝国三巨头很快把我认出来。   虽然迦楼罗作为宇宙暗面,和星际世界有着数不清理还乱的恩怨情仇,但是我是不同的。阿尔伯特和我付出“生命”代价,才驱逐邪神,彻底保全这个世界。   面对拯救自己的恩人,面对一个强大兴盛的未来盟友,星际帝国傻了才会表示出敌意。   小兔崽们和星际帝国达成多项交流合作,其中就有军校师生留学互换,我一想到加百列和室友们,就兴致勃勃报名,完全没想到,加百列竟然在今年退休。   啧,幸亏和校长说了一声,让加百列教官等着新老师交班,否则岂不是白跑一趟?   加百列看着我,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终,所有复杂感情都化为实际行动,他的胳膊快把我脖子勒断了!   即便能量体不需要呼吸,但突然掉个头也是很吓人的事情。考虑到小崽子们给我安排的保镖,我很怕加百列会掀起两个文明间的矛盾与战争。   “……你活着就好。”这个白发苍苍的男人轻声叹息道,仿佛终于放下什么沉重的东西。   加百列内心必然有很多问题,但他也很清楚,有些机密不是他这个级别可以听的。无论如何,自己欣赏喜爱的学生好好活着,没有成为叛徒和敌人,双方能友好交流,就已经足够了。   “你没去找斯凯路他们?”过了两分钟,加百列再次恢复欠揍的狗样子。   “找了,帝国外交人员给过我资料,但没见面,”我戳了戳桌面上的退休赠品玩.偶,笑道,“没想到列昂真的加入最高科学院。他从萨丁拉克退学,回到大学重新攻读学位,确实很有勇气。”   加百列嗤笑一声:“因为他放不下你的事情,他想知道,你到底怎么死的。”   最亲密的室友糊里糊涂死在科学院,于是列昂孤注一掷考入科学院,这个行为就很耐人寻味……幸亏布鲁诺院长知道真相,没有为难他,反而多加照拂。   我被这话噎住,颇为心虚地往后缩了缩。   加百列显得更加幸灾乐祸,摸了摸腰间鞭子道:“所以你根本不敢见他们是吧?啧啧,如果宰掉你不会破坏两个文明间的友谊,他们肯定会立刻动手。”   很显然,加百列已经猜到我的身份,并且决定继续阴阳怪气。   “列昂对你感情最深,克莱夫和斯凯路也不逞多让。你知道克莱夫从军校毕业,在前线服役五年后,突然从军队退出,转去情报科的事情吗?”   “呃,资料上看过,他不会也是为了寻找当年的真相……吧?”   “呵呵,你猜猜看。不过据说他混得不错,当年就是因为有天赋,才被情报科的长官一眼看上,特意从军方手中要走的。”   不愧是克莱夫,看来他的情报天赋在哪个世界都会发光。   “斯凯路倒是一直留在军队,不过他主动申请担任科学考察队的护卫舰长,很符合他的性格,这小子停不下来。”   加百列猛地凑近我,笑眯眯道:“我今天退休,你猜他们会不会来?哦,校长是不是忘记告诉你,他特意邀请他们三个人参加我的退休仪式?”   卧槽,约拿校长要害我!   加百列拍了拍我的肩膀,哈哈大笑道:“放松,小伙子,你之后要在萨丁拉克当五年教官,你很快就会熟悉校长的做事风格。”   什么风格?专坑自家师生的做事风格吗?   我几乎想跳起来跑路,但加百列一把将我勾住:“跑什么跑?连朋友都不敢见?几十年没见,怎么更怂了?”   这特么叫战略性撤退!   说曹操,曹操到。就在我和加百列极限拉扯时,首先踏入办公室的“熟人”看到眼前景象,露出一个和善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他推了推眼镜,轻笑出声:“还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萨宁先生,又或者是尊贵的迦楼罗先生?”   我浑身一僵,很好,这个语调充分勾起我对克莱夫曾经的心理阴影。不愧是搞情报工作的,他应该知道异界来客的资料。   “克莱夫。”我小声喊道,试图表示自己的无辜。   神似情报头子的成熟版克莱夫回以我一个微笑。   没多久,列昂和斯凯路也抵达学校,他们看起来都长大很多,也是,都过去几十年了。列昂踏入办公室时,明显怔住,好半天才被斯凯路勾住肩膀带进来。   克莱夫低头在列昂耳边说了几句,后者表情瞬间沉下。   于是,我更加心虚。   小伙伴分别给加百列教官送去退休礼物,大家说说笑笑,偶尔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看起来非常亲昵……前提是我没有被故意忽略。   这些家伙打定主意不理我,这是什么幼儿园的排挤剧情。   我深吸一口气,拉住克莱夫的手,小声道:“我答应过你们,有事会和你们说,不会一个人扛,但当时情况特殊。邪神就坐在我的身边,坐在亨廷顿首席对面,我们没有时间思考太多。”   克莱夫动作顿了顿,轻笑道:“当时情况紧急,我也猜到了,但在这之前,你也没有任何消息。”   “阿尔伯特不让泄露实验信息,他担心不安全。”   “哦。”   克莱夫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他应该没有近视,也不知道为什么戴着一副复古眼镜。   “在这之后,我继承迦楼罗的力量,成为纯粹能量体,来到另一个世界,”我叹息道,“孕育失落文明,这是我与生俱来的责任,而且带孩子是很麻烦的事情。”   “直到前段时间,当他们能独立生存时,我才松了口气,就立刻来找你们。”   “别生我的气,我很想你们。”我放软声音央求道。   克莱夫等人的表情变了,他们似乎在压抑什么。过了半分钟,斯凯路首先没忍住,冲过来给我一个熊抱,使劲儿捶我的肩膀:“你竟然还活着,萨宁,我们之前都以为……你被科学院害死了。”   我可以想象到,当时他们会有多么愤怒又恐惧,然而,即便面对科学院这样的“敌人”,他们始终没有放弃调查真相,更没有放弃为我报仇的想法。   “其实我们并没有生气,”列昂声音稳重柔和,他胸.前别着一枚科学院徽章,眼神微微湿润,“我们知道,你是身不由己,只是看着你站在这里,我,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几十年弹指一挥间,当死去的故人重新站在眼前时,正常人的确需要一段时间反应。   唯有克莱夫依旧不吭声,直到众人视线纷纷落在他身上,他才深深叹气,摘下复古眼镜,无奈道:“你们都这么说,我还能说什么?不行,不能那么轻易放过他。”   他瞥我一眼,轻笑道:“加百列教官退休,你就不准备点什么?”   “那怎么可能?”我笑着打了个响指,“今天我请客吃饭,我们慢慢聊。”   “哦,对了,听外交官说,小河还留在科学院里?”   列昂颔首,从怀里掏出一个熟悉外壳的光脑:“一开始科学院打算封存她,但最终还是舍不得她的能力。她是星际帝国第一台真正的人工智能,并且受到能量粒子影响。根据模拟计算,几百年后,她也许能够升维。”   升维对任何种族来说都是极大的诱/惑。   最高科学院自然大力支持,他们希望在小河几百年后升维时,能获取第一手资料,帮助帝国更好研究高维宇宙。而且如果能和高维生物结下这份香火情,对人类只有好处。   我伸手抱住光脑,一个身穿红衣的熟悉小姑娘出现在虚拟屏幕上,对我喊道:“主人,欢迎回家。”   是的,欢迎回家。   曾经,我失去自己唯一的家园,成为文明废墟的守望者。   如今,我重建全新文明,并拥有新的家。   从此之后,我将不再孤独,不再流浪,不再绝望。   因为,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