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进年代文后我有1了   作者:油盐不进   文案:   二十四岁生日那天,陈晚对着蛋糕许了一个愿,希望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猛一。   再睁眼,陈晚发现自己成了一本年代团宠文中的炮灰,原身因为过于劳累,年纪轻轻便猝死在了地里。名下的地也被重生后的原文女主用计拿下,成为她一步步走上团宠之路的契机。   陈晚摸摸自己的胳膊腿和精致的小脸,把目光慢慢转向隔壁院子里打着赤膊冲凉的许空山。   作为村里唯一没有被女主光环迷惑的年轻男人,许空山完美符合了陈晚的猛一需求。   陈晚咽了咽口水,那什么,他要和许空山干正事去了,让女主自己玩吧。   美人受*糙汉攻   排雷:1、受第一件衣服是给攻做的,14章作话有解释,不能接受的请及时点×   2、本文节奏慢,有爽点但更注重日常,细水长流向,请做好心理准备   3、想到再补,祝大家看文愉快   内容标签: 种田文 甜文 穿书 年代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晚,许空山 ┃ 配角:看看专栏预收吧,求求了求求了求求了 ┃ 其它:看看专栏预收吧,求求了求求了求求了   一句话简介:有1的日子实在太美妙!   立意:用自己的双手发家致富 第1章   “后面的往里走一走!”   拥挤的短途大巴内,汽油燃烧后的味道与人体的汗味夹杂在一起,清冷空气裹着新上的乘客挤进来,与此同时还伴随着一丝不容忽视的臭意。   “咯咯咯咯。”有人带了活鸡上车。   有座位的事不关己,任由过道上的乘客一边嚷着“走不动了,没位置了”,一边被迫与身边陌生或者熟悉的人贴得更紧。   过了大概十分钟,大巴车门擦着最后一位上车的中年男人的后背奋力合上,司机一踩油门,车身猛地一震——   陈晚就是在这一震中醒过来的,他蹙着眉,不甚清醒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大概是在做梦吧。陌生的场景让陈晚得出结论,半睁的眼又缓缓合上,大脑内的晕眩感减轻,他沉沉地呼出一口浊气。   “嘭!”   大巴车摇摇晃晃,陈晚一头撞上车窗,无法忽视的痛意提醒他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犹如老式黑白电影中的画面在视野中晃荡,素到发灰的服装、饱经风霜的皮肤、充满浓重乡音的嗓门,陈晚想起了自己曾看过的七八十年代的纪录片。   沾了尘土的玻璃窗倒映出他模糊的身影,陈晚抠住黑色的窗扣,把紧闭的车窗打开一条两指宽的缝。   刺骨的风从缝隙里灌进来,把他额前的头发吹得往后飞起,好凉快。   “嘶!”旁边的青年冻得吸气,一只胳膊伸过来把车窗关上,“晕车了?”   陈晚神情恹恹,说不出话来,青年弯腰在地上的包里一通翻找,最后掏出个焉了吧唧的橘子出来:“吃个橘子缓一下。”   “谢谢。”陈晚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他剥开橘皮,柑橘类水果特有的清香强势盖过车内的浊气涌入鼻腔,安抚住几欲作呕的肠胃。   表皮发皱的橘子内里仍然水润多汁,陈晚用指尖揭去橘瓣上的筋络,白净纤长的手指尖甲盖圆润透着微微的粉色,一看便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跟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甜吗?”青年的目光紧盯着他手里橙黄色的橘瓣咽了口口水,陈晚听到咕嘟一声,苍白的脸上浮起些许笑意,将剩下的橘子递给对方:“挺甜的。”   虽然还未摸清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但在各大秀场中锻炼出来的强大内心已然让陈晚暂时冷静下来。   “甜就好,你吃吧。”青年摆手,现如今水果是个稀罕玩意儿,否则他也不至于放到发焉也舍不得吃。   陈晚发现了他眼里的渴望:“我嗓子疼吃不了。”   青年这才接过橘瓣,嘀咕着等会下车了让陈晚去卫生所看看医生,感冒快一个星期了都不见好,可再拖不得。   浑身的燥意和疼到吞咽困难的喉咙,无一不在昭示着陈晚此刻正处于重感冒的阶段,他不敢再做过多的思考,以免忍不住吐出来。   青年两口吃完橘子,睁眼守着行李,思及陈晚的感冒,眉眼笼上一层忧愁。   大巴车驶入临溪镇的地界,青年把陈晚喊醒:“我们快到了。”   陈晚眉头蹙得更深,晕眩和恶心的感觉在大巴车停下的那一瞬间到达了顶峰,细密的汗水沾湿了鬓发,陈晚心跳如鼓,如同行尸走肉般跟着青年下了车。   冷。   渗到骨子里的冷。   陈晚打了个寒颤,汗水迅速蒸发,带起浑身的鸡皮疙瘩。   青年搓着手,把行李背到肩上,一手提着陈晚的军绿挎包,瞥见他越发苍白的脸色,二话不说把他拉去了镇卫生所。   低矮的房屋,破旧的街道,走马灯般掠过陈晚的眼帘,和纪录片中的画面如出一辙。   陈晚渐渐意识到他应该是赶上了穿越大潮。   镇卫生所是一栋小平房,人不多,凳子上一个小孩正被扒了裤子打针,听到小孩发出的厉声哭嚎,陈晚生出掉头就走的冲动。奈何他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青年一把拽到了看病的柜台。   陈晚环视一圈发现了墙上的挂历,彩图左下角印着1977农历丁巳年的字样,红框里标明了月份,十二月,具体是哪一天不得而知。   “叫什么名字?”   陈晚愣住,他对原身的情况一无所知,只能确定自己已然换了副躯壳。   “他叫陈晚,19了。”感冒么,反应慢点很正常,青年代他回答了医生的问题,还附带了他所了解的病情。   同名同姓,不过年轻了五岁,刚过完二十四岁生日的陈晚总算有了点欣慰的感觉。   “先量个体温。”医生甩了两下水银温度计,让陈晚夹在咯吱窝下面。冬日天寒,陈晚里里外外穿了四层,好不容易才把温度计夹好。   等了十分钟,陈晚取出温度计,扣上棉袄的扣子。   发烧三十八度七,扁桃体发炎,结合把脉的结果,医生笔走游龙:“用过青霉素吗?”   陈晚试图看清他写的内容,如同天书,闻言回了句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青年摇摇头。   医生手上的钢笔停下,招呼刚才给小孩打针的那个女护士过来:“给他做个皮试。”   陈晚知道皮试,但他忘记自己是否做过,同样不清楚皮试的感觉。无知者无畏,陈晚静静等待着护士拿着针药过来。   77年的医药资源并不丰富,若非陈晚的感冒过于严重,医生也不会给他开青霉素。   “把衣袖往上面卷点。”铁质托盘放在桌上,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陈晚露出小臂,青色的血管透过玉白的皮肤透出来,硬生生把护士的肤色衬得黑了三个度。   注射器的尖端泛着银光,陈晚拿惯了缝衣针,也被扎过无数次,对尖锐物品接受良好……   才怪!   针尖插入表皮,注射器内的液体通过中空的针管进入皮肤,鼓起一个豌豆大小的包,尖锐的疼痛令陈晚抓紧了桌沿,泪水不受控制地盈满眼眶。   这种痛根本不是被缝衣针扎能比拟的。   陈晚憋着眼泪,若周围没有旁人,他早哭出来了。然而陈大设计师自尊心极强,眼泪转啊转,终是扛了下来,连声痛都没呼。   又过了二十分钟,陈晚没有出现过敏反应,医生写完了药方:“打一针,好得快。”   打一针?什么打一针?   陈晚寒毛直竖,好不容易捱过了皮试,怎么还没完呢?   “能只吃药吗?”药陈晚也是不想吃的,但形势所迫,七十年代的医疗条件,陈晚不敢抱有侥幸心理。与打针相比,吃药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要打针。”医生温和的语气中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皮试都做了还怕打针呐?”   “我不是怕。”陈晚红着脸否认,他想起了刚才那个凳子上被扒掉裤子露出两个屁股蛋的小孩。   他的小心思一览无遗,医生指了指门帘,告诉陈晚那里面才是打针的地方。   陈晚掀了帘子进去,没一会护士进来,他侧过头万分别扭地把裤子往下拉了一角。护士止不住笑:“我儿子跟你一般大,别不好意思啊。”   后面没其他病人,医生从药柜里陆续取出几个塑料瓶子,把里面的各色药片抖在方形的纸片上,大致折成三角状的小包,最后用草纸全部包起来。   “一天三道,饭后吃。”他的话是对着打完针从门帘后出来的陈晚说的,“一共两块五毛钱。”   陈晚走路的姿势有点奇怪,他对疼痛的忍受程度远比自以为的要低。   肯定是这副身体的原因!陈晚愤愤。   钱陈晚是有的,在棉袄内袋里,刚才放温度计解扣子的时候他看见了。   交了钱,陈晚拎着药逃也似的离开了卫生所,这地方他再也不想来第二次了。   走了几步陈晚慢下来,他不认识路。   “还难受呢?”他的动作被青年解读为了身虚体弱,“能走吗?要是今儿赶大集就好了,咱们还能搭大队的拖拉机。”   “没事,我能走。”同村就好,陈晚松了口气,“你把包分我一个吧。”   行李全在青年身上,对方肩背手提的,陈晚做不到心安理得地两手空空——几副药在手里的分量几近于零,相当于没拿。   “不用,又不重。”青年不松手,生怕装着书的包把陈晚那小身板给压趴了。   说话间到了街口,拐进支路,脚下瞬间尘土飞扬。   一路上两人没说什么话,陈晚是满肚子的问题不敢问,青年则是有心安慰又唯恐戳到陈晚的痛处,几番欲言又止,结果化成了闷在心里的叹息。   陈晚很难受,许是那一针药水里又安眠的成分,他走了没多久便开始犯困,步伐沉得跟灌了铅似的。原本通畅的鼻子发堵,他不得不用嘴呼吸,冷空气夺走口腔中的水分,每吞咽一下发炎肿大的扁桃体就如同刀割。   青年时不时偏头查看他的状态,陈晚满肚子的问题已经被疲惫取代,按以往的脚程,半个小时他们该到村口了,而现在连一半都没走到。   陈晚闭了下眼,没注意路面突起的石块,身形往左边趔趄,青年反应不及抓了个空,眼看着陈晚就要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身后突然出现一双大手把人捞了起来。   “许空山!”青年的声音无比地惊喜。   许空山!!!   陈晚心神巨震,扭头想要看清身后的人,却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2章   陈晚的晕倒出乎了两人的意料,许空山脸上难得出现了紧张的神情:“六儿这是咋了?”   刘强,也就是和陈晚一块的青年,竹筒倒豆子似的把陈晚感冒的事说了。路面满是灰黄的泥土,许空山半蹲下,让陈晚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一手揽着他的后背,由此陈晚整个人都依偎进了他的怀里。   “六儿?六儿?”许空山唤着陈晚,见他没有反应,刘强提议掐他人中试试。   许空山大拇指触碰到陈晚的人中,他手掌粗糙,指腹下的皮肤触感软嫩得如同豆腐脑,带着微凉的温度,他实在下不去手。   提出这个建议的刘强同样下不去手,深冬的寒风吹拂着,许空山不再犹豫,让刘强帮忙扶着陈晚,俯下身把人背了起来。   比起行李,陈晚显然是要更重一点的。许空山身高腿长,脚程快,几步把刘强落下一段距离:“我背六儿去找德叔,你帮我拿下扁担。”   他一早到镇上卖了柴火,路上见着前面的背影有些眼熟,刚加速追上就碰到陈晚晕倒,当即扔了扁担把人接住。   竹制的扁担躺在路边,刘强弯腰捡起,再抬头,好家伙,许空山已经走出几十米远了。   许空山口中的德叔全名王汉德,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平常村民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都是先往他那去,他治不了的才往镇上送。   虽说陈晚的晕倒极有可能是感冒引起的,但许空山仍是决定让王汉德再给他看看。   “德叔。”许空山风风火火地冲进卫生所,把正在检查药品余量的王汉德吓得一抖,药片稀里哗啦地落了一地。   王汉德住在村口,门朝马路开的那间屋子是他开辟出来的诊室,后面则是他吃睡的地方。   许空山打小身体就好,鲜少踏足这里,不过都是一个村里的,彼此之间并不陌生。   “哟,陈晚怎么了?快把人放下来。”王汉德一眼看到了许空山背上的陈晚,顾不上地上的药片,赶忙拉开椅子。   陈晚的身体和许空山是两个极端,生下来那会瘦弱得跟小猫崽子一样,三天两头生病,王汉德没少往陈家跑,后来大了情况才慢慢好转。   “刘强说是重感冒,在镇上卫生所打过针了,这是开的药。”陈晚提着的纸包到了许空山手上,“回来走着走着就晕了,德叔你给看看吧。”   许空山嗓门贼亮,听得王汉德脑仁疼,他连连点头:“行了我知道了,你小点声。”   其实他不用说后面这句,在他手搭在陈晚的腕上时,许空山就自觉闭了嘴,只一双眼睛焦急地盯着。   王汉德把了半天脉,又掀开陈晚的眼皮观察了两秒:“没什么大事,身体虚了气血不足。”   镇上开的药比他这的好,王汉德拆开一包又重新叠上,许空山抓了抓头发:“那六儿怎么还不醒?”   王汉德拿搪瓷杯兑了点葡萄糖水,掐住陈晚的人中,他倒是下得去手:“醒了。”   陈晚游悠睁开双眼,先是迷茫,然后渐渐清明,脑海里多出来的那份记忆让他完全明白了自己此刻的处境。   他不仅是穿越了,还穿到了一本小说里。   至于他为什么之前没反应过来……   任谁也不会主动把自己往一个出场即死亡的炮灰身上套啊!   现在能想起来也全靠眼前这个人了,陈晚将视线放到许空山身上,男人正弯着腰看他,根据经验,陈晚估计对方身高至少在一米八五以上。   乱糟糟的短发下面是粗犷的眉,典型的北方人长相,高鼻窄脸,极具线条感,阳光晒出的健康肤色配着他身上灰扑扑打着补丁的棉袄,浑身都散发着粗犷的气息。   完美符合陈晚的取向。   当初就是因为作者对他的一段描述,才让许空山这个名字深深地刻在了陈晚的心底。   陈晚的工作让他拥有着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与国际顶尖男模们近距离接触的机会,然而那些被粉丝们疯狂追捧的男神,在他眼里和没有生命的人台一样,勾不起他丝毫欲望。   他偏爱天然的粗糙,正如许空山。   那本小说陈晚没有看完,但有关许空山的部分他半个字都没错过,所以在听到刘强喊出许空山时他才那么震惊。   那三个字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原身的记忆锁,双重的冲击也令陈晚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六儿?”被陈晚直勾勾的目光盯着,许空山疑惑出声。   陈晚身体一震,收敛了目光:“山哥,德叔。”   “来把葡萄糖水喝了。”王汉德适时递上搪瓷杯,“小心烫。”   陈晚双手接过,水是从暖壶里倒出来的,还冒着烟,葡萄糖粉溶解在水里,闻上去有股甜腻的味道。搪瓷杯不隔热,陈晚的指尖很快泛了红。   “等会我拿碗给你倒倒。”许空山拖着杯底,他手心一层厚茧,不怕烫。   陈晚松开搪瓷杯,捏着耳垂给手指降温。   “瞧我这记性!”王汉德一拍头,转身从厨房拿了个土碗出来。   许空山把葡萄糖水用搪瓷杯和土碗来回倒着,直到热气只剩了浅浅一层,才重新装回搪瓷杯里端给陈晚。   “谢谢。”搪瓷杯入手温热,里面的糖水是恰好能入口的温度。陈晚尝了一口,没想象中的腻,忍着喉咙的痛意喝到底朝天。   搪瓷杯快有他脸那么大,喝完他打了个嗝。   “陈晚没事吧?”刘强紧赶慢赶终于追了上来,脚没踏进门声音就在三人耳边响起。   “没事。”许空山捡完了地上的药片抬起头,大冷天的刘强脸上还带了汗,可见他有多急。许空山帮他把行李取下来单手拎着,容他歇口气。   “不好意思,给强哥你添了这么多麻烦。”接收了记忆的陈晚认出他身上背的那个军绿挎包是自己的了。   “说这些!”刘强观他神采没之前那么萎靡了,忧虑大减,“你没事就行。”   陈晚恢复了些力气,问王汉德医药费一共多少钱,对方摆摆手,要什么钱呐,一杯糖水而已。   接着他又交代陈晚,不要每天闷在屋里,没事多活动活动,注意保暖别贪凉,按时吃药,争取早点把感冒治好了。   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他拿了许空山当例子。   刘强听得直咧嘴笑,许空山那体格,别说他们村,翻遍临溪镇都找不到第二个好么。   听了一耳朵唠叨,陈晚坐不住了,刘强也想早点回去,于是三人告别了王汉德。   平安村还有个名字叫做平安生产大队,方圆几公里都是它的地界。王汉德所在的是一组,而刘强他们仨都是二组的人。   出了门,许空山站直身体,脊梁挺拔,像是屹立在旷野中的白桦树。   陈晚的头顶比他下巴高不出多少,刘强更矮一点,陈晚走在中间,从后面看三人的背影像是手机信号。   许空山从来没走这么慢过,用俗话说就是蚂蚁都被他们踩死了。之前他问过陈晚要不要他背,晕着的时候也就罢了,如今清醒了,陈晚可没那么厚的脸皮,果断拒绝。   平安公社的冬天也是绿的,往远看是墨绿的群山,往近看是翠绿的麦苗,只有割完水稻的田里是一片枯黄。   忽略身体的不适和所处的时代,眼前的景色倒称得上是悠闲的田园风光。   “不是说大队下午会有拖拉机来接的吗,你们怎么先回来了?”许空山早就想问了,但是被陈晚的晕倒打了岔。   “我们没报外语,干等着无聊,想着不如回来算了。”刘强的心咯噔一跳,故意绕到许空山旁边,使劲给他打眼色。   1977年十月底,由于某种原因中断了十年的高考宣布恢复,仅复习了一个半月的时间,数百万考生便踏进了考场,陈晚和刘强均是其中的一员。   刘强考得好不好陈晚不清楚,但原身肯定没戏。发着高烧上考场,连写了什么答案都记不起来,试卷多处都是空白。   昨天下午考完到刚才,跟考试相关的话题,刘强愣是一个字都不敢提。   刘强跟许空山打了眼色,又小心翼翼地去看陈晚的表情。   “我没关系的。”陈晚扯出一个微笑,考大学的执念是原身的,当然最真实的原因不可能告诉刘强,他换了个比较容易让人接受的说法,“反正这次不行还有下次,我多复习几个月,说不定能考个更好的学校。”   他能想通当然是最好的,刘强最担心他出不来。   陈晚眉间不见沮丧,刘强放心谈论起高考:“我其实考得也不咋样,感觉考的跟我们学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刘强和陈晚同届,去年毕的业,没得到推荐上大学的名额,脱离学校一年遗忘的知识又岂是短短一个半月能补回来的。   得亏他做了两手准备,在报名高考的同时也参与了县纺织厂的招工。   “纺织厂?”陈晚诧异,“你不继续考了?”   “不考了。”刘强摇头,“我没你聪明,再考也改变不了什么。我打听过了,纺织厂的正式工一个月工资有四十块,逢年过节还有福利。”   刘强是真心觉得进纺织厂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选择,他曾劝过原身和他一起,原身没答应。   纺织厂招工对学历有要求,得读过初中,普通人想去都没资格。   “多读书好。”一直默默听着的许空山开口道,“六儿继续考,哥支持你。”   支持,说得容易,陈晚回忆起许空山的遭遇,心脏阵阵抽痛。   “谢谢山哥!”陈晚暂时没有做好对未来的规划,但是有一点他绝不会变,那就是改变许空山的命运。 第3章   沙石路面约有五人宽,两侧杂草丛生,若是遇上下雨,行走间溅起的烂泥能从脚后跟到膝盖窝。   沿着大路走要绕行,许空山带头拐进小路,他来时也走的这条小路,草面上的露水被他踩过一遍,不会打湿陈晚他们的裤脚。   村里的建筑多是低矮的泥土房,几家人或围成圈或连成片,几乎见不到独门独户的。   陈、许、刘三家原是邻居,前几年陈家批了新的宅基地建房,一家老小才全部搬了出去,新房跟老宅隔得不远,几步路的功夫。原来的宅子也没空着,成了部分知青借住的地方。   因着这层关系,陈晚他们跟几个知青的关系还不错。   陈家的青砖大瓦房紧沿马路,先经过的是老宅,刘强把陈晚的军绿挎包取下来,从许空山手里接过自己的行李。有许空山在,他就不把人送到门口了。   “妈,我回来了。”刘强的声音渐行渐远,许空山拉了一把望着院墙愣神的陈晚:“六儿,走了。”   他手劲大,自以为收了力气,仍然把没有防备的陈晚拉动了。   冬天集体挣工分的活不多,手脚勤快的要么拿了刀上山砍柴,要么扛着锄头侍弄自家的几分自留地,种点萝卜白菜之类的。   陈家的院门敞开着,陈前进夫妇正把从山上砍回来的柴码到屋檐下面,见到陈晚,陈前进有些惊喜:“六儿回来了。”   许空山放下挎包去帮忙,陈前进肩膀一松,成年男人合抱粗的一捆柴被许空山轻轻松松扛了起来。   “大哥、大嫂。”陈晚喊完人准备过去帮忙,被大嫂周梅拦了下来。   “我跟你大哥忙得过来。累不累?屋里有橘子,给大山拿两个。”   陈晚估摸着自己身板可能还没那捆柴重,陈前进和许空山也都不让他沾边,于是听话进堂屋给许空山拿橘子去了。   橘子是周梅昨天从娘家带回来的,平安村种的李树,不产橘子。周梅娘家那边半个山头都是橘子树,秋天的时候摘了,一部分由大队卖给供销社,一部分分给村里人甜甜嘴。   和刘强摸出来那个舍不得吃放得焉了吧唧的橘子不同,周梅娘家的橘子个个表皮水亮,没剥皮就能闻到橘子的清香。   许空山扛着柴健步如飞,忙热了把棉袄一脱,露出内里开了线的盘扣衬衣,起毛的布料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次水洗,上面的补丁一个接一个,看不出衣服本身的颜色。   这么破的衣服许空山竟然还在穿,陈晚内心百味杂陈。   他做服装设计的时候研究过布料,稍微夸张一点,许空山正穿着的衣服快赶得上出土文物了。   蓬勃的肌肉鼓起,在衣服上撑出鲜明的弧度,许空山此刻宛如行走的荷尔蒙,陈晚悄悄摸了摸脸,比打针前还要烫。   砍回来的柴虽然用竹篾捆住了,但仍有不服从管教的枝丫斜出来,许空山动作快,一个不注意把衣袖勾了个巴掌长的口子,发出刺啦的声响。   陈晚手上的橘子递了一半,话到嘴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哎哟,怎么划了这么大一道口子,没挂着肉吧?”周梅听见声音看过来,这话提醒了陈晚,他放下橘子上前两步站到许空山旁边,双手抓着许空山的胳膊,观察上面有没有受伤。   许空山的衣服明显不合身,袖子短到遮不住手腕,陈晚的手掌直接接触到他的皮肤,似乎能感觉到坚韧表皮下跳动的脉搏。   “没挂着肉。”许空山回答周梅,陈晚看清他胳膊上有道红痕,没有破皮。   “肩膀也开线了。”周梅叹了口气,“大山你把衣服脱下来婶给你缝两针吧。”   陈家老两口一共生了六个孩子,陈晚是最小那个,比陈前进的大儿子陈勇飞还小了一岁多,许空山跟陈勇飞是一辈人,所以他得管陈前进和周梅叫叔婶。   不过陈许两家没有亲戚关系,论年纪陈晚叫许空山一声哥也没错。   “不用了婶,我回去自己缝一缝就行了。”许空山身上就剩这一件衣服,脱下来得打赤膊了。   “跟婶有什么好客气的。”周梅指着他衣服上的一个补丁,语气里带着笑意,“这是你自己缝的吧?针脚粗得能漏米了都,你力气大,但缝衣服的活还得是女人来。”   “咱们家没你能穿的衣服,你上六儿那屋把衣服脱了让六儿拿给我,等缝好了我再让六儿给你送过去,费不了多少功夫。”   周梅心细,明白许空山的处境,快二十四的人了没个知冷知热的对象,还穿着他爸许有财淘汰下来的衣服。忙了一年到头,挣那么多工分孙大花那贼婆娘连件新衣服都不给人做,真是丧良心。   “那麻烦周婶了。”许空山回去自己缝还得找孙大花讨针线,到时候指定又要被说一通。虽然对他造不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谁会想主动找骂呢?   陈前进舀了盆热水让许空山洗了把脸,然后陈晚才领着人进屋。   “山哥你——”   陈晚刚想说你把衣服脱下来吧,一转头,许空山已经把衣服掀到了头上,明明是可以解扣子的衬衣,被他用了脱T恤的方法。   许空山把脑袋从领口里挣出来,本来就乱的短发更炸了,张牙舞爪地支棱着,他随手捋了几下,收效甚微。   面对仅穿着内裤的男模,陈晚尚能做到心如止水无动于衷。而许空山只脱了个衬衣,下半身还穿着棉裤,陈晚却觉得浑身跟通了电似的,连骨头都被许空山身上扑面而来的性张力浸酥了。   野性与淳朴两种矛盾的气质在许空山身上相交杂,形成了一种专克陈晚的诱惑力。   在农民普遍缺衣少食的六七十年代,身材健硕的许空山宛如一朵奇葩,开在了这个男性平均身高不到一米七的南方小镇上。   所以每次有人为许空山打抱不平,责怪许有财和孙大花的所作所为不配为人父母时,孙大花都会拿许空山的体格当借口。   她要是真苛待了许空山,许空山能长这么大个头?   说多了她还会反过来装可怜,哭诉许空山吃得太多,家里要揭不开锅了。   这话让人怎么接?久而久之,面对许家夫妇对许空山的一些行为,村里人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别的不提,现在这个年头,吃饱饭的确是排在首位的。   许空山把衣袖翻好,陈晚略微平复了心跳,接过还带着他体温的衬衣:“山哥你随便坐,我给大嫂拿过去。”   陈晚低头快步离开,把衣服交给周梅。   穿堂风吹散了他脸上的热气,陈晚站了一会,拿上落下的橘子返回自己的屋子。   陈晚做好了再次直面许空山身体的心理准备,结果没想到他已经穿上了棉袄。   “山哥,吃橘子。”陈晚暗自唾弃,他失望什么呢失望,大冬天的打赤膊把人冻着了怎么办?   许空山的棉袄也是穿了不少年头的,里面的棉花都洗得发硬了,保暖效果一年比一年差,袖扣和前襟都沾着洗不掉的印记,脏是脏了点,但不邋遢。   陈晚身上的棉袄同样穿了半个多星期了,村里人一件棉袄过冬的海了去了,许空山算干净的。   许空山接了橘子,一手掰成两半:“给。”   他递出大的那份,陈晚笑了下:“山哥你吃吧,我嗓子疼。”   两个橘子,许空山吃了一个,第二个说什么也不吃了,叫陈晚留着,等嗓子不疼了再吃。   陈晚屋里的书桌和椅子是陈老爷子在世的时候打的,那时候他还小,所以尺寸做得也比普通桌椅要矮,陈晚平时坐着都嫌不够,许空山此刻坐在他的小椅子上,长腿支出去老远,看得陈晚十分羡慕。   为了方便,许空山没扣棉袄的扣子,衣襟微敞,露出小片胸膛和腹肌。   “山哥你要不坐我床上吧,搭着被子比较暖和。”陈晚把自己代入许空山,不禁打了个寒颤。   “没事,我不冷。”许空山裹了裹棉袄,他又不是铁打的,咋可能不冷。   陈晚不想许空山步他重感冒的后尘,索性弯腰抓住他的胳膊,入手的皮肤比他手心还凉。陈晚用力,许空山纹丝不动。   “我身上脏。”许空山道出不愿去陈晚床上坐的原因。   脏不脏的,能有身体重要?陈晚拉不动他,撒手取了被子罩在许空山身上:“我又不嫌弃你。”   “六儿对我真好。”许空山的笑容让他平添了几分傻气,看得陈晚眼角溢出笑意。   陈晚的被子很大,许空山一手捞着以防掉在地上。   周梅动作麻利地缝好了许空山的衣服,另外针脚粗的地方也补了几针,站在门口唤陈晚:“六儿,衣服我缝好了。”   陈晚开门接了衣服,一转身,许空山正拎着他的被子使劲抖灰,一连抖了十数下,这才把被子放回床上。   许空山动作利落地脱了棉袄,他身上的皮肤是蜜色的,陈晚能想象到触手将会有多美妙。   他摩挲着发痒的指尖,目光贪婪而迷恋。   陈晚咽了口口水,想摸。   作者有话要说:   六儿:我馋他身子。 第4章   周梅缝的针脚细密平整,但也只是简简单单缝好而已,并未减弱衬衣出土文物的既视感。若是让陈晚来,同样的用时,他不仅能把划口缝好,还把补丁变得漂亮那么一点点。   在看到衬衣的第一时间,陈晚脑海里就出现了三版设计方案。   不过他无法立刻付诸行动,毕竟原身从小到大都没碰过缝衣针。   许空山穿戴整齐打算走了,周梅留他吃饭,没留住。   “大山呢?”陈前进去了趟茅房,出来见陈晚跟周梅站在院子里,疑惑道。   “回去了。”周梅拿起靠在墙上用楠竹枝绑的大扫帚,准备把院里散落的柴火扫到一块。   “怎么没留他吃饭?”陈前进接过媳妇的活计,临近中午,周梅该去厨房做饭了。   “我像是舍不得那口饭的人吗?”周梅拍了拍棉袄上沾着的松针,“他死活要走我也拦不住呀。”   说完许空山,夫妻俩把目光转到陈晚身上,这可是他们陈家上上下下第一个参加高考的宝贝蛋。   陈晚知道他们想问什么,神色有些惭愧:“大哥、大嫂,对不起,我考砸了。”   “啊,怎么会考砸呢?”周梅下意识反应,预考的时候不是说稳上吗?   陈前进咳嗽一声,用手肘碰了一下媳妇:“先去把饭做了吧,六儿该饿了。”   周梅语噎,随即挤出微笑:“对对对,先做饭,六儿饿不饿?饿了的话我那屋有饼干,你吃两块垫垫。”   “大嫂我不饿。”陈晚再次道歉,“对不起,我让你们失望了。”   “嗐,有什么对不起的,这次考砸了不是还有下次么,家里又不是供不起你,别想那么多啊。”   比起考砸了,陈前进更在意陈晚的感受,一家人里陈晚才是最在乎高考结果的那个,他此刻肯定非常难过。   陈前进院子也不扫了,忙着安慰人,周梅有心多问两句,又惦记着陈晚可能连早饭都没吃,犹豫一会还是去了厨房。   年龄相差二十二岁的兄弟俩并肩进了堂屋,陈前进不停宽慰陈晚,让他别太伤心。   陈晚不伤心,羞愧也是基于原身在家里享受的待遇而产生的。   俗话说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作为陈家幺儿,陈晚生来就最受老两口的疼爱,上面的哥哥姐姐们也宠着这个格外乖巧可怜的小弟弟。   陈晚打小身体不好是因为陈老太太怀他那年都四十二了,实打实的高领产妇,陈晚出生体重不到四斤,哭声弱不可闻,连接生婆都说这孩子大概率养不活。   那时候陈勇飞才一岁多,陈老太太奶水不足,为了让陈晚吃饱,周梅狠心给儿子断了奶。就这样婆媳俩轮流照看,终于有惊无险地把陈晚养到了八个月大,虽然身体还是比同龄人瘦弱,但好歹是带活了。   养小孩本是件麻烦事,奈何陈晚在娘胎里就懂事,一点都不折腾。出生以后不哭不闹的,见谁都笑,喝奶的时候还会用紫葡萄似的眼珠滴溜溜望着你,周梅那颗心啊,都要融化了,这孩子养的没有半句怨言。   婴儿时期的事情原身当然是不记得的,这些都是他大了从周梅他们嘴里听说的。   陈晚有记忆是四岁以后,因为体弱,家里的所有活都落不到他的身上,换成别的小孩可能就养废了,但陈晚没有,他总会主动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后来等陈晚长到七岁,陈老爷子把他跟陈勇飞一块送进了学校。陈勇飞最讨厌念书,但为了照顾好自己最喜欢的小叔叔,他一直陪到了初中毕业。   陈勇飞自己也说,要不是有陈晚,他顶多是个小学文凭。   有初中文凭的陈勇飞两年前进了机械厂,现在已经是一个月工资能有四十二块的小组长了。   陈晚十岁那年陈老爷子去世,在六十年代养一大家人不是一件易事,老两口甚至还吃过观音泥、啃过老树皮,身体早苦坏了。六年后陈家刚建好新房,操劳了一辈子的老太太也去了,连六十岁生日都没过上。   至此陈晚正式跟着陈前进一家过日子了,村里人表面不显,暗地里却等着看热闹,两个老的都去了,做兄嫂的还能像以前一样待陈晚这个弟弟吗?   事实证明,能。用村里人的话来形容,陈前进夫妻是把弟弟当亲儿子在爱。   村里七八岁小姑娘都要下地打猪草挣工分,陈晚长到十九愣是没有正经干过农活,可见他的日子过得有多好。   然而之前日子过得有多好,若是原来的陈晚,此刻怕是头都抬不起来了。   陈晚在看原文里与许空山有关的内容时顺带瞟到了几段跟陈家有关的剧情,亦是命途多舛。   或许穿越大神就是为了让他改变许空山和陈家人的命运,所以才把他弄来的?   陈晚的思维不合时宜地发散了一下,然后又在陈前进的声音中凝聚。   “是不是考试太难了?要不我给你三哥打个电话,让他再帮你多找点复习资料?”   “不是。”陈晚回过神,“我考试前两天感冒了,做试卷的时候脑袋发懵,没办法集中精神,所以才没发挥好。”   陈晚的聪明并非浪得虚名,他是真的学有所得,顶尖学府够不上,考个普通大学还是没问题的。   “感冒了?”陈前进观察力一般,现在才看出陈晚的脸色白得不正常,“吃药了吗?”   “回来在镇上卫生所看过了,打了针开了药。”陈晚摸着额头,“好像没发烧了。”   他放下手,陈前进用掌心探了下,不烫:“嗓子疼吗?鼻子堵不堵?”   陈晚每年会感冒两到三次,固定流程是发烧、嗓子疼、流鼻涕、咳嗽、痊愈,从他的症状陈前进就能推测出他前后的时间。   “嗓子有点疼,鼻子不堵。”陈晚嗓音清亮,难怪陈前进没发现他感冒。   “等等我去厨房给你大嫂说一声,让她别炒鸡蛋。”在陈前进他们的观念里,感冒不能吃煎蛋。   厨房里周梅切好了土豆丝,听到陈前进的话揭开锅盖:“那我给六儿做个蒸蛋吧。”   她叹了口气,入冬以来都好好的,怎么偏偏临考试的时候感冒了呢?   “明儿你去买点肉和大骨,给六儿补补身体。再给小飞打个电话,叫他带罐麦乳精回来。”   陈前进一一应了,心里可惜的同时又有些庆幸,因为感冒考砸了跟不会做是两码事,村里人问起来陈晚面子上也好看些。   趁着周梅做饭的功夫陈晚把军绿挎包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到书桌上,几本做满笔记的本子,一支钢笔,半瓶墨水。   陈晚随意翻开一本笔记,一张蓝色的信笺纸从里面掉了出来,仔细看内容,上面写的竟然是一首情诗,字迹明显不是他的,落款是“南国之春”。   嗯?   陈晚对原身的感情史没有兴趣,但他接下来要以对方的身份进行社交,保险起见还是得了解清楚了。   收了别人的情诗没有丢,还夹在笔记本里,陈晚有理由怀疑原身对这位“南国之春”有那么点超越友情的想法,甚至两人私底下交情匪浅也说不定。   可他把记忆扒了个底朝天,死活想不起情诗是谁递的。   难道是他想多了,原身收下情诗不过是出于尊重?   理了半天没有头绪,陈晚把情诗夹回笔记里,藏到书桌下面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另一边许空山前脚踏进院门,他妈孙大花的脸就拉了下来:“你上哪去了现在才回来?卖柴的钱呢?”   “没去哪。”许空山交了两块钱到孙大花手上,“妈,我饿了。”   拿到钱孙大花勾起嘴角,下一秒听到许空山说他饿了又垮了下去,看着跟嘴角抽筋似的:“吃吃吃,就知道吃,去把红薯洗了!”   “大山挣那么多钱你还拿红薯打发人啊?”红薯吃多了烧心,吃多少顿红薯了都,刘强妈看不下去数落了一句。孙大花立马跟要打架的公鸡一样昂起脖子:“关你什么事,我洗红薯喂猪不行啊!”   许空山的脸色冷了一瞬,许家根本没养猪。   刘强妈被她的不要脸恶心到了,气得扭头就走。   “六儿,吃饭了。”周梅做好了饭,陈晚答应着走出去,空气里弥漫着炒土豆丝和蒸蛋的香味。   饭是和着红薯一起煮的,陈晚那碗里的红薯事先挑了出去,剩下整碗的白米饭。   除了这两个菜周梅还煮了个萝卜清汤,出锅撒上一小把葱花,吃着甜丝丝的。   软嫩的蒸蛋摆到陈晚面前,陈前进跟周梅两个碰也不碰,夹着土豆丝和萝卜下饭。   陈晚说不出你们不吃我也不吃的煽情话,默默把蒸蛋一分为三,给陈前进和周梅一人擓了两勺。   “专门为你蒸的给我们干什么?”陈前进说着端起碗要给陈晚拨回去,陈晚一掌盖住饭碗:“我够了。”   他嗓子疼没胃口,吞一下眉头就皱一下,吃得痛苦极了,看得周梅满脸心疼,恨不得代他遭罪。   好不容易吃完饭,陈晚脱力一般瘫倒在椅子上,陈前进掐着时间提醒他吃药,完了叫他去床上睡会。   陈晚精神不济,打着哈欠躺到床上,没一会便睡着了。陈前进中途进去看了一眼,陈晚裹着被子睡得毫无知觉。   下午两点,大队的拖拉机把其他几位参加高考的人接了回来。 第5章   陈家的新房建在何老三家隔壁,下午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何老三媳妇王翠端了凳子坐在院子里编箢篼,何老三在旁边破竹子。   拖拉机沿着马路一路送回来,轰隆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陈家院门前,借住在陈家老宅的一男两女三个知青从拖拉机上下来。   王翠抬起头:“不是说你家陈晚也去了,怎么没见着人?”   周梅过来请王翠帮她多编一个,虽然编箢篼这活陈前进也会,不过同样的竹子,他编出来的就是没有王翠的好看耐用。   “他早上就回来了。”周梅面带愁容,“陈晚运气不好,眼看着要考试了结果还感冒了,发着烧上考场,到家就说没考好,难过得饭都不想吃。前进劝了半天,他才多少吃了点。”   “啊,怎么就感冒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撞上考试。”王翠一脸惊讶,“那他有没有说能不能考上?”   “估摸着没戏。”周梅坐到何老三端的凳子上,“他题都没写完。”   在周梅跟王翠这种没上过学的人看来,题没写完就算是考得特别糟了。   “哎哟,可惜了。”王翠手上动作不停,很快一个箢篼的底就出来了,“前两个月纺织厂不是招工么,陈晚报没报名?”   王翠没有惋惜多久,陈晚再不济也是个高中毕业生,考不上大学还能找机会进厂,比他们这些地里刨食的强。   “没报,这不是想着大学毕业包分配么,到时候出来就是干部,用不着从学徒工做起。”   外面的拖拉机开走了,何老三片了些竹块,问周梅要不要做刷把,要的话他多片点。周梅说要,他又埋头破竹子了。   周梅没闲着,捡了他片好的竹块按在膝盖上挼,竹片随着她的动作裂成竹签。   “招工也错过了?”王翠这下是真的为陈晚可惜,像机械厂、纺织厂这种大厂的招工,三四年都不见得能有一次,错过了这次下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陈晚总不能跟他们一样下地干活吧?村里人不得说闲话?   王翠能想象到若是陈晚下地别人会议论些啥,不外乎是笑话周梅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之类的。   “嗯。”王翠能想到的周梅心里自然也有数,“只能下次再考了。”   “考什么?大学?”周梅点头,王翠睁大了眼睛,“你跟陈前进还打算供他一年呐?”   “要不了一年,陈晚是因为发烧了才没考好,下次指定没问题。”走了九十九步,还差一步就成功了,难不成还能为了退回来的半步就不走了?   陈晚能甘心?   就算陈晚能甘心她周梅也不愿意。   “你们这兄嫂当得可真够尽责的。”王翠感叹,要换做是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份上,即便陈晚的确聪明又努力。   “我们实际上操不了多少心,有他二姐几个帮衬着,年年给钱送票,真算起来我们反而跟着沾光。”   周梅说的真情实感,她才嫁进来那几年的确是吃了些苦,但那也比她在娘家的时候好多了。丈夫体贴、公婆和善,弟弟妹妹也懂事,她常常梦里都是笑着的。   周梅还记得陈晚三哥陈建军进部队那年,他休探亲假回来,一股脑上交了所有工资,婆婆收了一半,剩下的让他自己存着。那时候她怀着勇飞,转头婆婆就把这笔钱贴补到了她身上。   再往后六一二年闹饥荒,多亏了陈建军的救济,一家人才把日子过下去。   陈家令人羡慕的青砖大瓦房,也是在陈晚哥姐的帮助下建起来的,不然凭她跟陈前进两个,在地里劳累一辈子都不见得能攒够钱。   周梅打心眼里感谢陈家人,所以供陈晚读书她毫无怨言。   “建军他们是不错,你的福还在后头。”王翠瞥了眼木讷的自家男人,她怎么没周梅这么好的命呢。   “什么福不福的,一家人顺顺利利的就行了。”周梅挼够了做一把刷把的竹块,她来的目的也达到了,撑着膝盖站起来,“趁着天晴我去把菜地里的草扯一扯,箢篼编好了你叫我一声。”   “行,你去吧,编好了我给你拿过去。”王翠爽快应道,她早想通了,人呐各有各的命,她虽然嫁得没周梅好,但也比老宋家的强,至少她没有公婆磋磨。   周梅回到自家院子,陈晚还在睡,她压低了嗓门跟陈前进说话。王翠那人除了嘴碎没其他毛病,要不了两天,她今天的话就能在村里传遍了。   与其等别人问起来,不如她先把结果告诉他们,免得他们跑陈晚面前来惹人难过。况且就算她现在不说,等通知书出来,陈晚没考上的消息也瞒不住,到时候说闲话的更多。   王翠得了新八卦屁股坐不住,箢篼编了一半她就扛着锄头出门,借挖菜地的名头跟人唠去了。   张毅是住在陈家老宅的那个男知青,三人里他年纪最长,今年二十七了,家里条件普通,跟他同批下乡的知青都找了门道回城,只有他还耽搁在这里。   考上大学是他自救的唯一方法,因此从得到高考恢复的通知到现在,他没睡过一天整觉。好不容易考完了,他胡乱擦了把脸,连行李都没收拾就倒床上打起了鼾。   另外两个女知青这两天也紧绷着神经,乍一松懈下来,感觉浑身骨头都是疲的,她们比张毅讲究,去厨房烧了热水洗脸泡脚,然后才去躺了会。   刘强吃完午饭跟他爸上山砍柴去了,张毅三人回来时他不在,等知道陈晚感冒的时候,外面天都黑了。   天黑不能阻止他们探病的脚步,反正只有几步路,凑合着吃了晚饭,张毅揣上手电筒跟两位女知青前往陈家。   陈晚睡到下午五点多被陈前进叫醒,让他起来活动活动,不然再睡下去晚上该睡不着了。   “外面风大,你就别出去了,灶上有你嫂子炒的南瓜子,勇阳他们也快回来了。”   除了陈勇飞,周梅还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二女儿陈星和三女儿陈露在镇上念初中,陈勇阳是最小那个,今年九岁,读小学三年级。   村里像陈家这样把所有孩子都送去学校念书的家庭不多,主要是没那个经济能力,十几岁的孩子在家里也能顶半个劳动力了,能帮着干不少活。   陈晚嗓子还疼着,他轻轻嗯了声,闷闷的,鼻子发堵。   小学放学比初中早,陈勇阳乖乖在三姐教室门口等着,陈露背上书包走出教室:“陈勇阳你又坐地上!”   她把人拽起来,伸手啪啪拍去他屁股上的灰,姐弟俩牵着手跟陈星汇合。路上陈勇阳跑得那叫一个快:“小叔叔肯定在家等我们了!”   在陈勇阳小小的心里,从来不骂他还会给他糖吃的陈晚排在第一位,原本放学没一个小时他绝到不了家,今天四十多分钟就跑回来了,陈星姐妹在后面追得直喘气。   “小叔叔!”陈勇阳冲进院门,小腿咚咚咚往陈晚那屋跑,到门口来了个急刹车,“小叔叔我可以进来吗?”   听到陈勇阳的声音,陈晚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微笑,替他打开门:“又是一路跑回来的?”   “嘿嘿。”陈勇阳松开书包的背带,让陈晚把书包提过去,“姐姐她们都追不上我。”   陈晚摸了下小孩的背心,一手汗,取了干毛巾给他隔着:“下次不准跑这么快。”   “哦。”陈勇阳瘪瘪嘴,坐上陈晚的小椅子,自觉从书包里拿出作业本开始写生字。   陈晚去厨房洗了把手,给三个小孩一人剥了个橘子,同时叫两个小姑娘进屋。他书桌虽矮,面积却不小,容得下三姐弟一块写作业。   周梅扯干净菜地里的草,陈晚正好检查完陈勇阳的作业。   “小叔叔,我写好了。”陈露挪开凳子,“我去帮妈妈做饭。”   “那等会我洗碗。”陈星初三了,作业又多又难,一时半会还写不完。   两人分工明确,陈勇阳在中间耍宝:“我和小叔叔负责吃饭!”   这话说得陈晚忍不住老脸一红,二十多岁的灵魂竟然跟小孩混为了一谈。   “星星你吃完饭继续写作业。”陈晚揉了下陈勇阳的头发,“勇阳洗碗。”   陈勇阳不干了,嚷着为什么要他洗碗。   “因为你二姐有很多作业,你三姐帮忙烧火了,而你什么都没有做。”陈晚依稀记得原文里陈家有个被宠坏了的混世魔王,之前他不知道是谁,现在看到陈勇阳反应,觉得他非常有这个苗头。   秉着不要侥幸的心理,他决定先发制人,将苗头从根源扼杀。小孩知道进屋前先征求他的同意,说明底子还是好的。   “小叔叔不是也什么都没做吗?”陈勇阳仍不服气,嘴翘得能挂二两油壶。   “所以我跟你一起洗碗。”陈晚没想着当甩手掌柜,“还有问题吗?”   “没有了。”陈勇阳吃瘪,丧气地把作业装回书包。   全程围观了叔侄俩交锋的陈星忍不住偷笑:“小叔叔等会我洗吧,耽误不了我写作业的。”   陈勇阳眼睛唰地亮了,希冀地看向陈晚,只见他摇摇头,坚定地拒绝了陈星的提议。   哦豁,他今晚是逃不了了。   陈勇阳希望落空,焉得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教育要从娃娃抓起。 第6章   冬日昼短夜长,天擦黑,村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喊声。   ——吃饭了!   ——哎,来了!   趴地上玩弹珠玩弹珠的小孩收了七彩的玻璃顿作鸟兽散,一方面是饿了,另一方面是出于对巴掌的畏惧。   陈勇阳两手全是泥,膝盖、袖口、胳膊肘,灰簌簌往下落,他不管不顾地爬上桌,周梅眼尖:“陈勇阳,去洗手!”   一般叫全名就意味着他妈已经生气了,陈勇阳缩下板凳。   “皮猴,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能趴地上不能趴地上,再这样以后自己洗衣服!”周梅大感头疼,她生的两个儿子怎么小时候都这么不听话,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看着帮忙摆碗筷的陈露,周梅心生安慰,幸好两个女儿不像她们兄弟,都很乖巧懂事。   照例是红薯饭,萝卜汤中午喝完了,周梅煮了半个甜南瓜,外加吃剩的土豆丝,加了猪油渣炒的莲花白。   陈晚嗓子疼,他那碗饭周梅单独加米汤煮成了粥,方便吞咽。   陈勇阳问了句小叔叔为什么吃稀饭,得到陈晚感冒了的回答后,嘴角耷拉下来,一副心疼的模样。   一桌人陈晚吃得最慢,陈勇阳比他先吃完,周梅把碗摞在一起,准备抱去厨房。陈勇阳大眼睛在陈晚和周梅的身上瞟过来瞟过去,一脚迈出去打算开溜。   “回来。”陈晚两个字将他定住,然后看向周梅,“大嫂,晚上的碗我跟勇阳来洗。”   “不用,几个碗能费多大功夫,我顺手洗了就是了。”周梅笑笑,没把他的话放心上。   “我记得勇飞第一次洗碗好像也是九岁,勇阳不能比哥哥差对不对?”陈晚放下筷子,让陈勇阳向陈勇飞学习。   “对!”陈勇阳重重点头,朝周梅伸出手,“妈,把碗给我吧。”   周梅没反应过来,陈前进开口了:“勇阳想洗碗就让他洗嘛,你之前不是还说自己七岁就踩着板凳在灶台上做饭了吗,勇阳都九岁了,该让他锻炼一下。”   陈前进一锤定音,周梅帮忙把碗抱到厨房后撒手不管,让叔侄俩在里面忙活,有陈晚照看着,陈勇阳应该不会把碗打烂。   她想是这样想的,实际上却一直竖着耳朵听厨房那边的动静。   洗碗水在锅里,灶台的高度到陈晚腰部,约有一米高,在陈勇阳肩膀下面点。   “要不要我给你端个小板凳来?”陈晚见他费力地踮着脚,偏过头去用拳头抵着嘴唇笑了下。   “不用!”事关尊严,陈勇阳咬牙拒绝。   陈晚把袖子撸上去,露出半截白净的小臂,试探着锅里的水温,感觉有点烫,往里面掺了瓢冷水。   陈勇阳学着他的样子把袖子撸高,他衣服宽松,刚撸上去手一垂便跟着滑了下来,陈晚让他抬手,帮他挽了两卷,接着推到手肘上面。陈勇阳甩了甩胳膊,不滑了。   原身有过洗碗的经历,哪有生在农村半点活不干的呢。   陈晚把筷子放进锅中的热水里,刚准备动作就被陈勇阳挤开了,小孩装出大人的语气:“小叔叔你告诉我要怎么做就好啦,感冒不能玩水。”   洗碗跟玩水有啥关系?陈晚哭笑不得,但不可否认他被感动到了。   行吧,他收回手,站到陈勇阳身后指挥:“把筷子拿起来搓一搓……使点劲,对……”   六口人的碗筷,叔侄俩在厨房洗了二十多分钟,陈晚检查过,陈勇阳第一次洗碗,虽然动作慢了点,但洗得还挺干净。   陈晚夸了几句,周梅看了也一口一个儿子真棒,把陈勇阳美得,都快找不着北了。   灶台大锅旁边还有口小锅,里面装的水,一顿饭做完水也烫了,正好盛出来一家人洗漱。   陈晚发烧出了身冷汗,他其实更想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奈何条件有限,他只能沾湿帕子稍微擦一擦。   收拾完天彻底黑透,手电筒发出的光闪过院门,周梅转过头去:“谁啊?”   “婶,我张毅。”院门打开,张毅关了手电筒,两个女知青在后面,“婶,我们来看看陈晚。”   “这大晚上的,麻烦你们了,快进来吧。吃饭了没?”周梅赶忙把人迎进来,“六儿,张毅他们看你来了。”   陈晚刚吞下感冒药,一张脸苦得皱皱巴巴的,塞了瓣橘子在嘴里咬破,见到张毅三人,他嚼着咽了,然后开口招呼他们坐。   周梅又问了遍他们吃没吃饭,张毅专门错开饭点来就是怕被留饭,连声让她不用忙活,周梅仍给他们一人冲了碗糖开水。   三人没有坐多久,见陈晚没有他们想象中难过皆松了口气,安慰他下次还有机会,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去找他们,留下句好好休息就离开了。   送走三人陈晚关了院门,拉灭堂屋的灯,晚上没有什么娱乐活动,除了睡觉别无他选。   陈晚本打算规划一下今后的人生,结果满脑子都是许空山在原文里的遭遇,越想越心痛,最后干脆拥着被子坐了起来。   被子上许空山的气息早给他抖散了,陈晚心头涌上缕孤枕难眠的情绪。   寂静的山村里偶尔响起两声狗叫,许空山饥肠辘辘地翻身下床,顿顿都是红薯,他肚子里那点油被刮了个干净。幸好他留了后手,不然靠孙大花他早饿死了。   许空山熟练地从床下翻出了一包黑黢黢的东西,打开以后空气里飘出阵阵肉香,那是他砍柴的时候在山上打的野鸡,烤熟了再用布裹着夹在柴里带回来。家里的柴火默认是许空山的活,孙大花他们从来不会帮忙,所以不必担心他们发现。   准确来说,许家百分之九十的活都是许空山在干,孙大花跟许有财以及他们后来生的一个儿子是村里出了名的懒蛋,家里扫把倒了都不会伸手扶一下那种。许空山在家唯一不用做的就是煮饭,孙大花在厨房门上装了把锁,钥匙只在她一个人手上,防的就是许空山进去偷吃。   许空山第一次进厨房偷吃东西是七岁那年,孙大花有了自己亲生的宝贝儿子,对许空山的态度急转直下。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许空山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连续三天没吃饱饭,实在饿狠了才被逼无奈进厨房吃白天的剩菜。他没做过这种偷偷摸摸的事,被起夜的许有财抓了个正着,孙大花扇了他一个耳光,骂他是饿死鬼投胎,第二天厨房门便上了锁。   许空山晚上挨了打,早上起来左半边脸有明显的五指印,可见孙大花那一耳光扇得多重。   打了人孙大花还没消气,早饭都没给人吃,把背篓和镰刀扔到许空山脚下,让他不打满一背篓猪草不准回家。   许家以前是养了猪的,没办法,许空山年纪太小,撑不起一个家。后来吃大锅饭了,许家的猪圈就空了出来,成了柴房。   这会陈家还住在隔壁,许空山出门正赶上周梅做好早饭,他闻着味望着陈家堂屋,眼里充满了对食物的渴求。   周梅听见了隔壁孙大花的叫骂,看到许空山脸上的巴掌印,不好当着孩子的面骂人,因此什么也没说。陈老太太叹了句作孽哦,摸摸许空山的头发进厨房盛了碗饭给他。   此后陈家常常暗地里接济许空山,一直到村里闹饥荒,他们也没多的粮食才断了。   闹饥荒那两年许家情况比陈家更糟,孙大花对许空山的吃食克扣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粥清得能映出许空山那张面黄肌瘦的脸。   许空山饿啊,没办法一个人跑进山里找吃的,然后他就学会了藏食。亏得他自个儿有本事,否则别说长这么大个头,可能连活下来都成问题。   许空山摸黑啃着野鸡,冷冰冰的肉柴得几乎咬不动,但他不嫌弃,是肉就行。许空山把骨头嚼得嘎巴作响,孙大花他们睡的里屋,听不到这边的动静,就算听到了,估计也只会认为是老鼠在作祟。   一只鸡啃了一半,许空山肚子不饿了,他重新裹好放回原位,冬天气温低肉经放,剩下的他明晚再吃。   黑夜终于彻底安静下来,陈晚想了半天,拟出个大概的方案,放心阖上了沉重不已的眼皮。   “咯咯咯!”   公鸡的叫声划破黎明,沉寂了一晚的平安村热闹起来,缕缕青烟从烟囱口飘出来,融进清晨的雾气中。   周梅煮好早饭,进去把三姐弟叫醒,陈晚还睡着,她没去打扰。   “鸡蛋拿着路上吃,在学校好好上课。”周梅给陈勇阳翻好乱糟糟的衣领,又帮陈露顺了顺头发,“下午放学早点回来,妈给你们做肉吃。”   肉!   陈勇阳馋得流口水,笑得露出缺了牙的牙床。哎,他多想现在就到晚上呀。   吃完早饭,周梅把陈晚那份放在小锅里温着,大锅开始煮猪食,两头肥猪在圈里饿得直叫唤。   陈晚醒的时候天光大亮,喉咙不疼了,感冒症状变成了左边鼻子不通气。   “六儿起啦,感冒好些没?”周梅把早饭端出来,拿瓢往陈晚端着的搪瓷盆里舀了两瓢热水。   “好多了,我嗓子不疼了。”陈晚语气充满欣喜,“大哥去地里了吗?”   “嗯,麦子这两天快该施肥了。”地里的活陈晚不懂,周梅一句话带过,叫他洗了脸来吃早饭。   等吃完早饭,陈晚左边鼻子通了,右边鼻子又堵上了,两边轮流上岗。   ……他再也不想感冒了!   陈晚把水煮蛋揣进棉袄兜里,在院子里转了圈发现没什么事情要做,跟周梅说了声,甩手踏进通往老宅的小路。 第7章   短短一段路没遇到其他人,陈晚呼吸着略带凉意的清新空气,村里的雾已经散了,远处山顶缭绕着一片白。   老宅里张毅跟两位女知青起了小小的争执,事情的起因是张毅想把屋后的地翻出来种菜,让她们先去把草拔了,女知青们觉得他们在村里待不了多久了,另两块地里的菜省着点够吃一个月,用不着种新的。   张毅知道她们不乐意干农活,但听到两人好似一定能考上的语气还是忍不住郁闷。   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请刘强拿主意,刘强觉得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十分纠结。   “陈晚来了,你们让他选。”   刘强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陈晚,听完原委后陈晚愣了下:“种啊,为什么不种?你们过年不吃吗?”   就算考上了拿到通知书那也是不能马上入学的啊,怎么也得等到年后去,他们莫不是高考考傻了。   作为阔别十年的第一次高考,张毅几个还真忘了拿到通知书不等于入学这回事,得了,离过年还有快两个月呢,拔草种菜去吧。   “陈晚你过来是找我们有什么事吗?”矛盾解决,张毅问起陈晚来的目的。   “没事,我就是出来走走,你们忙自己的吧,不用管我。”陈晚当然不是来找他们的,他摸了摸荷包里鼓鼓囊囊的鸡蛋,视线扫过一墙之隔的许家。   他本来是想找许空山的,但好像来得太晚,许空山已经出门了。   早点把菜种好也能早点吃上,张毅下乡这么多年,对种地的经验丰富到跟普通农民基本没有区别了,知道好时节对农作物的重要性。   既然陈晚没事,他们也就不留下来招待了。   刘强不忙,陈晚跟他随意聊了两句,拐着弯打听到了许空山的去向,当即对刘强说了再见。   大队准备把坳口的那块荒地开出来,许空山一早被人叫走了,他力气大,开荒的任务他不可或缺。   坳口在两座山之间,陈晚踩着荒草走过去的时候,许空山正拿着锄头把地里的石头和树根挖出来。只见他双手往下一挥,锄头的锄刃整个没入泥里,再一提,两个篮球大小的石头就被勾了起来。   陈晚站着看了会,其他人都疲了,许空山的动作仍然没有丝毫变化,像不会累似的。   他还没出声,许空山就发现了他,目光对上的瞬间陈晚喊了他一声。   “你怎么来了?”许空山放下锄头,他的进度远超其他人,暂时休息会不影响。   “德叔不是让我多活动活动吗,所以我到处转了转。听刘强说你在这开荒,我就来看看。”走近了陈晚才看到许空山脸上的汗水,原来他不是不累,只是比别人认真。   “谢谢山哥你昨天送我回来。”陈晚心想早知道他该带个帕子之类的,也好让许空山擦擦汗。   许空山擦汗不用帕子,他抬起胳膊就把汗水蹭衣袖上了。陈晚注意到他换了件衣服,虽仍有缝补的痕迹,但比昨天那件好了不少。   “你跟我说什么谢不谢的。”许空山不爱听这话,觉得太客气了显得生分,“身上还难受不?”   “不难受了。”陈晚摇头,“山哥你吃早饭了吗?”   刘强提到许空山出门的时候他才起床不久,那么早想来许空山是没来得及吃饭的。   “没有,我妈饭做得比较晚。”许空山饿着肚子开荒,奋力挖土也是为了早点把自己那份活干完回去弄点吃的。孙大花不睡到日上三竿不会起床,他挖快点说不定能赶上早饭。   陈晚心道果然,对许空山的心疼又多了一分。许空山手上有泥,陈晚拿出鸡蛋寻了块石头磕破,把壳剥了递到许空山嘴边:“山哥,给。”   许空山往后仰头躲开:“你自己吃,我不吃。”   一个鸡蛋对他来说不够塞牙缝的,陈晚吃了还能补补身体,给他纯粹糟蹋好东西。   “我吃过了,这是大嫂让我给你带的。”陈晚没有撒谎,昨天周梅留许空山吃饭没留住,白让他帮忙,心里过意不去,早上特意多煮了个鸡蛋。   不过她是想叫陈前进私底下给许空山的,结果陈前进忘了,陈晚就把送这事揽了过来。   陈晚伸长胳膊把鸡蛋往前再送了送,蹭到了许空山的唇上。家里的鸡都是散养的,下的蛋是真正纯天然无污染,鸡蛋味很浓,许空山不记得上次吃这么香的鸡蛋是什么时候,总之很久远了,远到他几乎忘了鸡蛋是什么味。   许空山终于吃了鸡蛋,陈晚脸上露出笑意:“山哥你吃慢点,别噎着了。”   嚼了两下就打算吞的许空山听话多嚼了几口,他人高马大的,嗓子眼跟身材匹配,噎不着。   他凸起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鼓动,诱得陈晚想伸手摸一下是什么触感,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   送完鸡蛋陈晚不再耽搁许空山开荒,坳口风大,不适合他多待。   陈晚抬头望了望太阳的方位,估摸着没那么快到正中午,于是溜达着绕去了老宅对面隔了几块田地的那个大院,即原文女主一家所在的地方。   还没走近,陈晚便被妇人尖利的嗓音吓了一跳。   “大妹死哪去了,家里那么多活看不到,没长眼睛吗?”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躲在拐角处的陈晚看着一个身形清瘦的少女背着半人高的背篓出现在眼前,她梳着齐耳短发,面容秀美,略微粗糙的皮肤也挡不住她精致的五官。   这就是重生前还没有觉醒团宠属性的原文女主了。   美是美,但脾气好像不怎么样,陈晚见她转身朝里面涂了口唾沫,对着空气厮打泄愤。   发泄完她背着背篓朝陈晚的反方向走了,待她背影消失不见,陈晚才转身离开。   幸好老天对他还算仁慈,没有让他穿到原身濒死的时候。现在离女主重生还有一年,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完成自己的计划。   陈晚心情大好,中午破天荒多吃了半碗饭,连一向不爱吃的肥肉都能接受了。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周梅把肥肉里的油都煸了出去,吃着口感香而不腻。   陈前进出发得早,是第一波买肉的人,选到了卖相最好的那块,另外还有三根大骨头。周梅切了三指见方的一块肉煮了,切片和蒜苗豆豉一起炒,做成回锅肉。   下午周梅生起炉子炖大骨,等陈勇阳放学再把白萝卜放进去,香得小馋猫回来直奔厨房:“妈,我们现在可以吃饭了吗?”   “不可以,写完作业才能吃。”周梅说着夹了块骨边肉给陈勇阳解馋。   炖肉的香味飘出院子,路过的人一闻就知道陈家今天又开荤了。王翠闻着隔壁的肉味,咬咬牙摸出五毛钱,多了她买不起,割几两打打牙祭还是没问题的,她决定了,明天她就去买肉!   炖肉的萝卜不值钱,周梅可着劲放,一家人吃得打嗝也没吃完。陈勇阳摸着圆滚滚的小肚皮朝周梅撒娇,说想天天都吃肉。   以陈家的条件天天吃肉不是问题,但周梅跟陈前进都是熬过苦日子的人,节俭惯了,手里捏着钱的第一想法是存起来,而不是随心所欲地花干净。   家里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陈勇飞过完年二十一该娶媳妇了,三个小的下学期的学费,都是不小的开支。   第二天王翠提着巴掌大一块肉回来,一次性全做了。何老三嘀咕着浪费,这么大一块肉至少该分成三次,这样他们就能有三顿肉吃。   王翠白他一眼说要么你别吃,何老三立马不说话了。   坳口开了四块地出来,许空山也忙了四天。剩下的半只野鸡被他连骨头都嚼了,一忙完他就带上柴刀又进了趟山。他早上天不见亮就走的,直到晚上都没回来。   陈晚从听到许空山进山的消息就开始心神不宁,许空山身体再好力气再大他也是一个人,肉体凡胎的,万一在山里碰到狼怎么办?   “现在山里哪有狼,早被猎完了。我砍了那么多次柴,看到的都是野鸡野兔啥的,怕人得很,听见动静蹿地一下就不见了。”陈前进听完陈晚的担忧笑道,“一天不算什么,大山进山最长那次去了五天,那才叫吓人。”   五天!   陈晚惊到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一个人进山五天,许空山不要命了?   当初看文他对孙大花他们不过是厌恶,此刻切身了解到许空山的经历,顿时升级成了愤怒。但凡许家那三人有点良心,许空山也不至于落得个瘫痪的下场。   穿来五天,陈晚了解到许空山挣的工分是全生产队最多的,分到的粮食和钱票足够一家人的正常温饱。不做新衣也就罢了,孙大花连最基础的食都不能给人保证,经常让许空山饿着上工。   反观孙大花母子二人,脑满肥肠,许有财烟酒不断,每次孙大花回娘家手上都是大包小包的。   许空山的生活条件连旧社会地主家的长工都不如!   陈晚不停在心里默念“杀人犯法”、“为了他们不值得”,这才把汹涌的怒意压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掏出四十米长的大刀! 第8章   平安村二组三面环山,大多数泥瓦房皆坐落在山脚,进山的路被来往的村民踩出了几条小道。外层的树林稀稀落落的,砍柴的人多了,杂草不甚茂盛,是小孩们也能活动的范围。   再往里走的人少了,植被便逐渐茂盛起来,光走路就要花好几个小时,一来一回大半天就过去了,不划算,所以大家都不愿深入。   许空山进山,砍柴只是个糊弄孙大花夫妻俩的借口,他的目的是吃肉。外层的小山包人烟味太重,野东西不爱在那片出没,要想弄点好的,必须往里走。   清晨山林里湿气重得几乎要化成水滴下来,许空山拿着棍子一路打一路走,停下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还是浸了露水。   不过爬山是个体力活,他浑身热气沸腾,没觉着冷。   冬天有冬天的好处,至少遇到蚊虫蛇蚁的概率会大大降低。   许空山先去查看了之前布的陷阱,收获了大大小小五只野兔。他有几天没进山了,野兔们饿得失去了活力,焉哒哒的,被他抓住的时候蹬了两下后腿便放弃了挣扎。   陷阱里还有几根野鸡毛,颜色看着挺漂亮的,但对许空山来说只要不能吃的都是废物,再漂亮也没用。   他重新把陷阱布置了一番,然后拎着兔子往水流声传来的方向走。密林里的枯叶都是湿的,不容易点燃,前面有片松林,富有植物油脂的干松针是引火的好材料。   许空山烤了只兔子填饱五脏庙,把其余几只用树藤绑了腿扔在地上,挥动柴刀哐哐连砍数下,脚一踹,大臂粗细的枯松就倒了下来。   他砍的都是死树,没有水分比较轻,而且拿回去就能烧,不用晒,镇上有几户人跟他达成了买柴的长期合作。   这年头投机倒把抓得严,他卖柴都是悄悄进行的,当然村里人像他这样做的不止一家,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没人举报罢了。   一捆柴火能值几个钱,无非是迫于生计,要有别的方法,谁愿意这么累死累活的。   一时间树林里嘭嘭嘭的砍柴声盖过了一切,时间在许空山滴落的汗水里流逝。砍柴声停止时,山间的飞鸟恰好归巢。   许空山把砍的的柴挑上往山下走,他倒不介意在山里睡一晚,但背篓里那群野鸡娃可不行,若是冻上一晚,明早绝对死的梆硬。   陈晚吃过晚饭又去了趟老宅,许空山还是没回来,他提着心毫无睡意。   “啪嗒。”陈晚拉下了床头控制电灯开关的绳子,屋内亮起来,他穿上衣服,踩着毛线拖鞋轻手轻脚地取下门栓。   他决定再去看看许空山有没有回来。   村里人几乎都睡了,放眼望去没有一户人家亮着灯,手电筒发出的光打在路上,呈椭圆状。   以往看过各种恐怖情节自动在陈晚脑海里浮现,他神情紧张的看着四周,黑暗中仿佛有恐怖的存在窥伺着他。   陈晚握着电筒的手不住发抖,光线跟着上下跳动,他脚下的步伐不自觉加快。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陈晚念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给自己打气,他本来是没这么怕的,但穿书的事实都拍脸上了,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   身后有奇怪的声响传来,陈晚吓得忘记呼吸,肩膀似乎被什么碰了下,他整个人跟兔子一样跳了出去,手电筒摔落在地,里面的灯泡闪了一下后彻底熄灭。   内心的恐惧子在此刻达到了顶峰,陈晚撒丫子想跑,一只手将他拽住:“六儿?”   “山哥你吓死我了。”熟悉的声音驱散了陈晚的恐惧,他转身拍着胸口,宛如劫后余生般喘气。   “这大半夜的六儿你不睡觉在外面干什么?”   许空山把砍的柴堆到山脚,单背着背篓,他打算先把野鸡崽送到陈家,突然看到小路有亮光,以为有贼进村了,放下背篓悄悄跟了上来。结果走近认出是陈晚,怕贸然出声把人吓着,就改成了拍肩。   “我睡不着,出来看看你回来没。”得知许空山的想法陈晚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明明拍肩更吓人好吗?   许空山总感觉有哪里不对,他进山那么多趟,还是首次收到陈晚的关心。许空山的心忽然就跟吃了蜜一样甜,他笑得露出两排大白牙:“我回来了。”   他说了句废话,但陈晚觉得很动听。   手电筒不知摔哪去了,陈晚蹲下去翻遍了周围的草丛也没摸到。许空山帮他一起找,他记得手电筒最后亮的地方好像在陈晚后面。   许空山扩大搜寻范围,终于在离陈晚两米远的铁线草上发现了手电筒。他拧开盖子检查里面的灯泡,重装电池后用力晃动几下仍然没亮:“可能是灯泡坏了。”   手电筒失去应有的作用,许空山夜视能力还不错,借着浅浅的越光能依稀看清脚下的路。陈晚不行,许是因为晚上看书伤了眼,没有手电筒简直跟瞎子差不多,陈晚估计这具身体有夜盲症的毛病。   陈晚小心抬脚试探着路面,许空山见此抓住了他的手:“我拉着你走。”   许空山粗糙的掌心磨着陈晚细嫩的手背,源源不断的热量从两人皮肤相接触的地方传遍陈晚的四肢百骸,他放缓了呼吸,内心平静悠远,希望这段漆黑的路无限延长,时光永远停留在此刻。   “我拿下背篓。”许空山说完松开手,在背篓里挤成一团的野鸡娃被晃醒,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   “里面是什么?”陈晚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   “野鸡娃。”许空山背好背篓重新牵起陈晚的手,一边走一边跟他说话,“我砍柴的地方有几个坑,从坑里捡到的,一共有四只,准备拿给周婶养。”   野鸡娃的叫声脆嫩脆嫩的,蛮好听,陈晚有些诧异:“给我大嫂养?你不带回家吗?”   “不带,太小了,我家养不活。”许空山伺候不来如此小的鸡崽子,至于孙大花就更别提了,带回去只会嫌麻烦。   进了院门,堂屋的灯亮着,陈前进披着衣服从陈晚房间里出来。   “六儿你去哪了?”陈前进起来放水,顺便看看陈勇阳有没有盖好被子,穿过堂屋发现门栓挂着,以为是陈晚起夜,等了会没见人回来。于是他去茅房看了,空的,屋里床上被子掀开,摸上去冰凉,衣服鞋子都不在。正准备出去找,陈晚就回来了。   “大哥你怎么醒了?”陈晚有种被宿管查寝的既视感,“我睡不着去外面转了圈,路上碰到了山哥。”   许空山站在陈晚后面,陈前进想不看见都难,他虚惊一场,神情放松下来:“大山回来了。”   “嗯,陈叔我砍柴捡了几只野鸡娃,你们拿去养吧。”背篓落到地上,陈晚总算看清了野鸡小时候的模样。   小孩拳头大毛茸茸的一团,两只全黑,两只黑黄相间,怪可爱的。   陈前进知道孙大花的德行,四只野鸡娃落到她手上活不过三天,因此干脆应下。   周梅被堂屋的动静吵醒,揉着眼出来,看到四只野鸡娃来了精神:“等会,猪圈屋有烂箩筐,前进你垫点谷草给它们做窝。”   叽叽喳喳的野鸡娃从背篓转移到了烂箩筐里,周梅抓了把碎米放碟子里。原来小鸡啄米是这样的,陈晚低着头,看得津津有味。   安顿好野鸡娃许空山便准备走了,周梅把人喊住:“给你热了点剩饭,吃完再走。”   这么晚了,许空山现在回去肯定是什么也捞不着的,周梅哪能让他饿着肚子回去,支使陈前进取箩筐时专门小声叫他动作慢点,她好抓紧时间把饭热了。   饭已经端到了桌上,许空山再不吃反而会伤到夫妻俩对他的情意。他在林子里钻了一天,头发上还有缠绕的松针,陈晚兑了盆温水叫他洗脸。   干净的水变得浑浊,许空山顿时神清气爽。   周梅盛了一大碗红薯饭,堆到冒尖,晚上的菜仅剩萝卜汤,周梅煎了个蛋,还抓了块红腐乳给他下饭。   许空山吃饭跟打仗一样,很快把碗刨了个底朝天,陈晚不禁怀疑他是生吞的,长此以往下去胃怎么受得了?   陈晚在心里的小本本新增了一条笔记:提醒许空山注意吃饭速度。   吃饱喝足,许空山的眉眼柔和:“谢谢六儿,我吃饱了。”   许空山一顿吃了陈晚一天的量,陈晚盯着他的肚子,试图在衣服上看到隆起的弧度。然而不管他怎么看,许空山肚子都没有任何变化,刚才那一大碗饭如同进了黑洞。   陈前进跟周梅回屋睡了,剩下陈晚守着许空山。周梅交代他们吃完把碗放桌上就行,她明天早上起来收拾,许空山仍熟门熟路地走进厨房,舀了瓢小锅里的热水把用过的碗筷洗干净。   送走许空山,陈晚打了个哈欠,眼泪花都困出来了。   许空山平安归来,他提着的心落了地,安安稳稳地睡了个好觉。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你吃慢点!   许空山:啊? 第9章   许空山踩着夜露回家,厨房门紧锁,但里面的东西已对他失去了吸引力。   他提桶打了井水,深井里的水冬暖夏凉,触手温热。脱下被汗水打湿的补丁衬衣,许空山拿着同样破洞的毛巾沾湿水淋在身上洗去粘腻的汗液。   用到只剩手心大小的香皂在皮肤上游走,带出些许泡沫。   没有专门洗头的洗发水,许空山一块香皂从头到脚,洗澡水流入屋后的排水沟潺潺远去。   许空山搓下一层黑泥,洗完感觉整个人都轻了两斤。   换上干净的衣服,许空山重新打水把脏衣服洗了,孙大花是不会洗他的衣服的。   厚重的棉袄在他手里拧成绳状,挤出多余的水分,挂上以后一滴水都没往下掉,堪称人肉脱水。若是不下雨的话,晾三天就能干。   许空山的前十八年一套棉衣贯穿整个冬季,硬得能砸人,穿久了还有味。陈前进看不下去,把自己的一套旧棉衣送给了他,虽然不够合身,但总算有得换洗。   陈前进那套说是旧衣,却也只有手肘处缝了两个跟衣服本身颜色一致的补丁,比许有财淘汰下来的新多了。   许有财身量不高,肚子大得如同怀胎七月的孕妇,平时的衣服会往宽了做,因此他穿的衣服对许空山而言除了袖子短点其他地方都挺合适。   至于裤子,许空山从来没穿过长度够的,不论是陈前进的还是许有财的,他穿上全会露出大半截小腿,缺的那段他用布接了,反正不会有人一直盯着他的裤腿看。   孙大花不给许空山做衣服也是因为他长得太高了,他一身衣服用的布料换成普通人的尺寸能做一套半。   许空山对物质条件要求不高,衣服不做就不做吧,有的穿就行。   洗完衣服风将许空山的头发吹到半干,肚子是饱的,身体是干净的,许空山躺在床上发出舒服的喟叹。   天不亮,村里公鸡发出第一声长鸣,许空山利索地翻身下床,他今天要把砍的柴和逮的兔子担去镇上卖了。   陈晚睡醒听见堂屋里听见陈勇阳的声音以为自己醒早了,又闭上了眼睛。   “妈,我也要去赶集!”陈勇阳扭着周梅的胳膊,上次赶集他起晚了没赶上,这次他绝对不能错过。   赶集?   陈晚唰地掀开眼皮,对了,今儿是周末,陈勇阳他们不上课,再偏头看窗外的天光,真亮。   “去可以,但事先说好,我不同意买的东西你不准吵着要。”鉴于陈勇阳最近一周的表现还不错,周梅决定满足他这个小小的愿望,“你们呢,想去赶集吗?”   陈星摇摇头,快期末考试了,她要在家看书。陈露的性子比姐姐活泼,她点头表示想去。   陈晚对临溪镇七天一场的大集也很感兴趣,陈勇阳第一个发现他起床了,跑过来邀请他:“小叔叔我们去赶集啊?”   “好啊。”陈晚接受他的邀请。   不过这样一来就只剩陈星一个小姑娘在家了,陈露纠结地咬住下唇:“妈,我也不去了吧,你帮我买两个红色的头花回来好不好?我跟姐姐一人一个。”   姐妹俩的感情可真好,周梅笑着劝陈星跟他们一块,赶集不会耽搁太久,最多小半天时间,书可以回来再看。   陈星对上妹妹期盼的目光败下阵来,见她答应,陈露举手欢呼。   “我去喂猪,你们赶紧把饭吃了,收拾好咱们就走。”周梅一锤定音,陈星和陈露迅速吃完饭,手挽手回屋互相给对方扎辫子去了。   陈晚没啥好收拾的,陈勇阳则带上了自己的小军帽,军绿色的帽子中间缀了颗五角星,他站直身体朝陈晚敬了个礼,问陈晚他帅不帅。   “嗯,帅,戴绿帽子的小帅哥。”陈晚真情实感地夸赞他。   陈前进和周梅长相周正,生的孩子遗传了他们的优点,陈星陈露两姐妹秀秀气气的,陈勇阳大眼圆脸,现在看着可爱,等长开了也不会差。   至于原身的长相,家里只有姐妹俩的屋里有面镜子,陈晚借来刮胡子的时候看过,与自己有八分相像,另外两分区别在于气色,原身更加文弱。   陈晚的胡子长得很慢,上次刮是三天前,到现在摸上去还是平滑的,陈晚不禁想到了许空山布满胡茬的下巴,他长一个星期可能都抵不上许空山一天的。   周梅喂完猪换了身出门的衣裳,她蓄着齐耳短发,村里的女人十个有六个都是她这种发型。陈星两姐妹倒是留了长发,上学的时候用皮筋编两个麻花辫,是这个年代最常见的发型。   今天要去镇上赶集,姐妹俩多花了点时间打扮,在麻花辫尾部绑上了漂亮的红头绳。   小姑娘嘛,爱美很正常。   周梅耐心等了会,当妈的哪能不喜欢自己的女儿漂漂亮亮的呢。陈勇阳坐不住,几次想催均被陈晚拦下了。   陈前进要去镇上帮大队买化肥,一早坐拖拉机走了,比许空山晚那么一会。   “周姐赶集了。”王翠收拾好了在院门喊,两个小姑娘扎完头发,周梅应了声,一家大小倾巢而出,把王翠惊到了,“哟,你们去这么多人啊?”   “最近不是农闲么,家里没什么要忙的,索性带他们去玩玩。”周梅笑得舒心,姐妹俩乖巧喊人,陈勇阳早耐不住性子擦着王翠的衣服冲到了马路上。   村里人爱凑热闹,沿路呼朋引伴地走着,一边走一边放声闲聊,谁家的媳妇怀了,谁家打算嫁女了,谁家的妯娌又吵架了,感觉就没他们不知道的事。   陈晚默默听着,竟然从中体会到了一丝八卦的乐趣,殊不知他此刻也是别人嘴里八卦的一部分。   也不知道是怎么传的,他因为感冒所以高考没考好,现在已经演变成了病重晕倒在考场被人抬出来了,可能命不久矣。周梅说的再供他一年也发展到了要照顾他一辈子的程度。   得亏这些话没有落到他们几个当事人耳朵里,不然周梅可能会当场跟对方撕起来,对敢咒陈晚短命的,她向来是零容忍。   通过周梅和王翠,陈晚第一次深刻认识到了中年妇女聊天的能力有多厉害,从家门口到镇上,少说也有四五十分钟,两人的嘴未曾停过。   每次大集除了临溪镇本地的人,隔壁镇的也会过来参加,其热闹程度,堪比过年。   七十年代末的政策和生活条件较之运动前期有所改善,据周梅回忆,当时到处喊口号搞斗争,大家几乎不敢出门,生怕一不小心犯了什么忌讳。   陈勇阳快乐疯了,撒腿猛跑,周梅眼疾手快拎住他的后领:“不准乱跑,仔细拍花子的把你卖到山沟沟里给别人当儿子去!”   “咱们这不就是山沟沟吗?”陈勇阳一句话把周梅噎得,她瞪着眼睛加重语气:“那你是想给别人当儿子了?”   陈勇阳把头摇成拨浪鼓,他妈有时候是凶了点,但大多数时候对他还是很不错的,他暂时没有换妈妈的想法。   周梅松开陈勇阳的衣领改牵住他的手,带着两个女儿去买头花。   逛完整个集市陈晚毫无收获,陈勇阳抱着新得的弹珠稀罕地瞧个不停,姐妹俩手腕上各戴了朵红色头花,小姑娘的发饰是街上最鲜艳的色彩。   秉持着来都来了的理念,从集市出来,周梅一行又去了供销社。   供销社的名头陈晚早有耳闻,他提起兴趣进去转了一圈,结果却令他有些失望,商品资源太匮乏了,卖的衣服在他看来也非常死板。   “六儿有啥看上的跟嫂子说,嫂子给你买。”周梅买了点不要票的碎布头,准备拿回去纳鞋底,难得碰上不要票的东西,本来什么都不打算买的王翠也挤在人群里抢了一些。   见惯了多姿多彩的二十一世纪,供销社里的东西陈晚着实看不上眼,不过为了自己的计划,陈晚还是假装喜欢挂着的那件的确良衬衣,站在那看了好几分钟。   周梅找售货员问了价格,听到对方说要二十块外加一尺半布票,王翠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呼贵死了。   “你真打算买啊?”王翠凑到周梅耳朵边小声道。   周梅脸色为难,一尺半的布票不多,贵的是二十块钱,但陈晚鲜少问她要过什么东西,如果他打定了主意要,周梅大概率会狠狠心给他买下来。   “六儿是想买衬衣吗?我正好带了布票,要不咱们扯点布自己找人做件一模一样的?”   周梅采取了一个折中的方法,陈晚等的就是她这句话,连忙垂下仰得发酸的脖子。   以他这几天的相处和结合原身的记忆,陈晚得出周梅是一个既大方又节俭的人,所以在自己表现出对衬衣的喜爱后,她不会当场掏钱说买,而是先试探自己是不是非买不可。   “我们这个衬衣可是从海城进的货,一般人绝对做不出一模一样的。”售货员捞起衬衣的袖子,“你看看这面料、这做工,别的衣服收的是三尺票,一尺半已经很划算了。我劝你们还是买吧,免得自己做出来不好看白白浪费了布。最后一件,错过了可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再有了。”   售货员的态度没有陈晚想象中那么差,甚至能夸一句好,都怪以前看的那些小说,写到供销社售货员动不动就是瞧不起人之类的,给他造成了先入为主的错误印象。   她所言不假,海城最大纺织厂出品的衬衫,一般人是做不出一模一样的。   但陈晚能是一般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不,我是二班的。 第10章   周梅被售货员的话说得犹豫,新式的的确良衬衣,村里的老裁缝兴许连见都没见过,万一做出来走了样,真不如直接买了。   可扯布的话才几块钱。   “谢谢你,我们还是买布吧。”陈晚打消周梅的犹豫,一行人挤回了卖布的柜台。   新的问题出现了,柜台里卖的布料没有的确良。   陈晚当然知道没有的确良,刚刚周梅买碎布的时候他就看过了。纯化学纤维制作的的确良耐磨耐洗不易掉色,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是好东西,但与其优点相对的吸水能力差、易产生静电、穿着舒适度差等缺点让他在陈晚心里并不具备任何可买性。   他看中的是柜台左边的棉布,用来做内穿的T恤最合适不过。   陈晚以担心裁缝第一次做不好为借口让周梅扯了几尺棉布,到时候哪怕做不成跟的确良一样的也不至于浪费。   第一步计划顺利达成,陈晚亲手拿着来之不易的棉布,再没别的购物需求了。   有热闹的地方必然少不了孙大花母子俩,早上许来钱嚷着要吃镇上的肉包子,孙大花大手一挥,今天不做饭了,咱们吃肉包子去!   许有财、许来钱,听名字就是一家人。   皮薄馅大的肉包子一个有成年男人拳头那么大,分量十足,两毛一个的价格劝退了不少闻着香味过来的人。孙大花掏出钱一口气买了五个,眼馋了一圈人。   许来钱吃得满嘴流油,五个包子他吃了三个,孙大花吃了两个。   你问许有财?他早拿着钱打酒去了。   围观的人里有认识孙大花的,见她和许来钱把五个包子全吃了,扯着嗓子问她怎么不给许空山留一个,那不也是你儿子吗?   孙大花骂了句关你屁事,拉着把手上的油往身上擦的许来钱逛去了其他摊位。   双方的举动引起了周围人的好奇,有不认识的开口找问话那人打听具体是咋回事,那人看不惯孙大花的所作所为很久了,立马把他们做的破烂事讲给了围观的人听。   围观人听完皆十分无语,见过偏心的,没见过这么偏心的,那个大儿子怕不是亲生的。   亲不亲生的那人就不得而知了,毕竟孙大花第一胎不是在镇上生的,许空山的年龄也跟孙大花怀孕的时间对得上。   听八卦的人散了,孙大花半点不在乎别人在背后是如何议论她的,母子俩从上街吃到下街,撑得肚皮更加溜圆。   他们来的时候陈晚一行人正在买布,买完布已经过了赶集的高峰期,街上的人陆续离开,周梅他们也回了平安村,所以没碰上,不然陈晚又要为许空山打抱不平了。   到家先换衣服,姐妹俩舍不得拆好不容易编好的辫子,只取了头绳,露出发尾的黑色橡皮筋。   陈晚把棉布放到自己屋里,拿铅笔在本子上画出T恤的样板,思索着该如何开口让周梅放心把衣服交给他来做。   他比划着布料的尺寸,把目光看向正在院子里玩野鸡娃的陈勇阳。   小侄儿,不好意思,小叔叔要麻烦你帮忙背个锅了。   陈勇阳突然觉得后颈一凉,奇怪地扭头看向身后,没人往他脖子里哈气啊。不管了,野鸡娃真好玩。   “陈勇阳放手,鸡娃不能一直摸!”周梅从厨房门口看见陈勇阳把鸡娃抓到手里,挥着锅铲大声制止道。这是老一辈的传下来的经验,说人手上有热气,摸多了鸡娃容易生病。   鸡娃拳头那么点大,生病就跟等死没有区别。   “我就是看看,没有摸。”陈勇阳撒开鸡娃藏起手反驳。   周梅全看见了,哪会信他的鬼话:“进屋写作业去!”   陈晚在窗口朝陈勇阳招了招手,陈勇阳立马跑了过来。   土棉布就放在书桌旁边,陈晚给陈勇阳讲了两道数学题感觉有点想上厕所,于是叫陈勇阳先写着,他等会检查。   他一走陈勇阳便坐不住了,今天周六,后天才上学呢,干嘛非要现在做作业。   陈勇阳把目光瞄上了陈晚的墨水瓶,他倒是晓得轻重,不敢碰陈晚的书本。陈晚最近没用过钢笔,墨水的余量没有变,仍是半瓶。陈勇阳撕了一页自己写过的本子翻到背面,拿笔蘸了墨水往上面画字。   小孩对大人用的东西总是充满好奇的,陈勇阳上小学以来用的都是铅笔,每次看到陈晚拿钢笔写字的时候都很想尝试。此刻看着纸上墨水的纹路,心里激动不已。   木制铅笔沾到墨水的位置很快浸黑,陈勇阳手上也蹭上了不少墨水,偏他还毫无所觉,一笔一划写得认真极了。   陈晚去了约十分钟,陈勇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没注意到他回来了。   “你在干什么?”   陈晚的声音骤然在陈勇阳耳边响起,陈勇阳做贼心虚,条件反射地把上半身往本子上一趴掩藏作案证据:“我没干什么。”   伴随着他的欲盖弥彰响起的还有墨水瓶翻倒的声音,瓶内的墨水一下洒了出来,陈勇阳下意识拿开自己的作业本,紧接着旁边白色的棉布便黑了一大团。   陈晚也愣住了,那什么,这个结果跟他刚才想的不能说一模一样,至少是毫不相干,他原本计划吃完饭才让陈勇阳“背锅”的。   “小叔叔,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陈勇阳意识到自己闯了祸,急得都要哭了。他手忙脚乱地扶起墨水瓶,拿开棉布试图挽救,却忘了手上还有墨水。   陈晚看着一团糟的棉布,努力憋住笑:“没关系,你快去洗手,墨水干了就不好洗了,这里我来收拾。”   陈勇阳知道这块布是买来给陈晚做衣服的,后悔、害怕、愧疚三种情绪一起涌上陈勇阳心头,陈晚之间他嘴唇动了几下,然后张开嘴:“哇,小叔叔对不起,妈妈我把墨水洒小叔叔买的布上面了,怎么办啊!”   小孩哭得伤心极了,陈晚忍俊不禁,一手拿着棉布一手拉着他上厨房舀水。   周梅听到儿子的哭声赶忙迎出来,看到陈晚手上斑驳的棉布,火气瞬间烧到了眉毛上:“陈勇阳!”   “大嫂别生气,勇阳也不是故意的。”陈晚挡在陈勇阳前面,“这布说不定洗洗就干净了。”   墨水哪里是那么好洗的,周梅嘴角发苦,不过总算反应过来当务之急是洗布,而不是收拾陈勇阳。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干得漂亮! 第11章   “妈,怎么了?”陈星扶着门框问道,周梅把锅铲交到她手上,又解下围裙:“你弟把墨水撒棉布上了,锅里的菜我放了盐,你尝尝咸淡,合适就盛起来。”   陈星会做饭,闻言穿好围裙,陈露看了眼锅里的菜喊她:“姐姐,菜要糊了。”   “来了。”   周梅把染了墨的白布泡进盆里,打上肥皂用力搓洗,陈勇阳也蹲下来准备跟她一起洗,借此将功赎罪。   他没洗过衣服,周梅嫌他添乱:“你别碰,等会再收拾你!”   陈勇阳不知所措地转头望向陈晚,陈晚蹲在他旁边,把盆里的水拂出来让他洗手,顺便帮他说情:“怪我不该把棉布放书桌上,勇阳不是故意的,他知道错了,大嫂你别生气。”   周梅怎么能不生气,刚买回来的棉布,那么大一块,眼看着沾了墨水的地方打上肥皂也洗不干净,她顿时更气了。   好好的布,弄得黑一块白一块的,还咋做衣服。   “对不起。”陈勇阳表情更加愧疚,“妈,你用我的压岁钱给小叔叔买块新的吧,不够的你从我以后的压岁钱里扣行吗?”   周梅顿时气笑了,她没看出来陈勇阳竟然这么会想办法呐:“你知道自己有多少压岁钱吗,还买块新的?”   “我当然知道啊。”陈勇阳的当即扳着手指头给周梅算,“去年你给了我两毛,小叔叔给了我两毛,姐姐他们给了我一毛,加起来是五毛钱,你说帮我存着娶媳妇,我今年九岁,五九四十五,一共是四块五毛钱。”   “买布花了六块,我差你一块五毛,再扣三年的压岁钱就够了。”   陈勇阳小嘴叭叭的,快得周梅跟不上他的思路,怔愣着问陈晚:“他算对了吗?”   “算对了,看来勇阳上课有认真听讲。”陈晚笑着拍了拍陈勇阳的脑袋,“期末考试争取拿个一百分回来啊。”   “我考一百分的话妈会原谅我吗?”陈勇阳跟陈晚说话,眼神却期期艾艾地看着周梅那边。   “成,你要是能考一百分,我就原谅你这次。”陈勇阳表现出来的聪明浇灭了周梅心头的火气。   “谢谢妈,我期末一定考满分!”陈勇阳抬起头大声保证,恢复了之前的活力。   其实每次考试那些题陈勇阳都会做,但总要因为粗心大意丢那么几分,周梅他们说了无数遍也没能纠正他的坏毛病,现在终于找着机会了。   盆里的水换了三次,从浑浊变成清澈,棉布上仍有墨迹,应该是洗不干净了,周梅甩甩手抻直腰。   陈前进推开院门进来,发现他们三个围在屋檐下,问了句在干啥,周梅一指陈勇阳:“你儿子干的好事,我早上刚扯了块布准备给六儿做件衬衣,拿回来做个饭的功夫,他就把墨水撒上去了,看看糟蹋成啥样了。”   棉布还在盆里泡着,周梅想着吃完饭再洗一遍,说不定颜色能再浅点。   陈前进双眼一瞪,陈勇阳明白这是他发火的前兆,拉着陈晚的衣摆躲到后面探出个脑袋:“我妈说了,如果我这次期末考拿一百分她就原谅我!”   周梅拉了下丈夫的胳膊:“你别跟他气,我已经骂过他了。”   “爸,吃饭了。”陈星跟陈露摆好了饭菜,出来替弟弟解围。   陈前进收敛了眼中的厉色,隔空点点陈勇阳的眉心:“考不到一百分我再给你算总账!”   平时他不怎么管教陈勇阳,那是陈勇阳没犯到陈晚身上,如今不仅打翻了陈晚的墨水还把要做衬衣的布糟蹋了,陈前进坚决不能容忍。   陈前进摸了一块钱给陈晚让他买瓶新墨水,然后叫周梅空了上供销社重新扯块布。家里的钱票都是周梅管着的,他身上拢共那么一块钱,掏出来以后真是四个荷包一样重了。   陈晚的钱上次付了医药费后只剩两毛,由此他没跟陈前进客气:“谢谢大哥。”   很好,他此刻拥有了一块两毛的巨款,和他原来的千万身家更近了一步。   陈家围坐在一块吃饭的时候孙大花才带着许来钱回来,母子俩在集上吃饱了,一路走得比去时还慢。   许空山在院子里磨刀,刀锋在磨刀石上划过发出嚯嚯的声响。   “妈我下次要吃四个肉包子——”许来钱话没说完,看到许空山立马闭上嘴。   许空山知道他们在集上吃了肉包子,孙大花买了五个,全吃了,一个没给他留,二赖子跟他说的。   二赖子的原话是:“大山,你今天有口福了,你妈买了五个大肉包子,等你吃完了给我们讲讲肉包子是什么味呗,让咱们也长长见识。”   村里人谁不了解孙大花偏心到没边,那五个包子跟许空山没有半点关系,二赖子故意让许空山难堪。   二赖子是个小心眼的人,之前有次上工他和许空山分到一组,许空山当众举报他磨洋工,让记分员扣了他一半工分后,他就把许空山恨上了,逮着机会便奚落他。   许空山把视线从许来钱油光锃亮的嘴唇上移开:“妈,该做饭了。”   磨好的刀在他手上发出慑人的寒光,许来钱头皮一紧撒腿欲逃:“妈,我肚子不太舒服,中午不吃了。”   孙大花比许来钱强,她丝毫不觉心虚,朝许空山摊开手:“柴卖了多少钱?”   “没钱,上次的两块钱是加今天的。”许空山撒谎,他棉裤里面有五块钱,但他不想给孙大花。   许空山目光坦荡,孙大花狐疑地收回手:“下次记得多砍点柴,家里没钱了。”   亏她好意思说得出口,两毛钱一个的包子一买就是五个,许空山挣再多也经不住她挥霍。   许空山没吭声,柱子般立在厨房门口,孙大花如芒在背,到底没敢像往常那样煮一锅净红薯打发他,而是不情不愿地抓了两把米混着红薯煮熟,又炒了盘缺油少盐的萝卜丝。   “我肚子也有点不舒服,你吃吧,吃完把碗洗了放桌上,我进屋躺会儿。”孙大花睁着眼说瞎话,什么肚子不舒服,是撑着了吧?   许空山将萝卜丝倒在饭里和匀,寡淡的味道让他怀念起周梅的手艺。   吃过饭周梅把棉布拧干挂在了院子里,瞅着上面的黑色印记叹气,多好的布啊,可惜了。   “六儿,赶明儿大嫂另外给你扯块新的啊。”陈晚走过来,周梅侧身说道。   “不用扯新的,大嫂。”陈晚看清了白布上黑色印记的位置,“这块布还能做用。”   周梅以为他说的能用是还想做成衬衣,陈晚没做过衣服,周梅当他不懂:“那哪成呢,黑一块白一块的,做出来多难看。我回头剪了给你大哥缝两件背心,剩下的碎布留着补衣服得了。”   “能用的,之前我们班同学穿过这种黑白色的衣服,不过不是衬衣。”陈晚对着白布比划,“这块开个洞做衣领,这两边是袖子……”   “六儿你慢点,我没看明白。”周梅眼睛跟着陈晚的手转动,啥拼接,她咋不懂呢?   什么同学都是陈晚编出来的,他的设计理念放在后世就是最常见的撞色,在同块布做一件衣服的年代,周梅自然想象不出来。   “要不这样吧,大嫂你教我怎么缝线,我来做。”陈晚用他记得衣服的样式为理由说服周梅将布料交给他。   周梅本想拒绝,见他无比期盼的模样又软了心,自从高考结束,她第一次见陈晚露出这种表情,整个人都多了几分鲜活气。   如果周梅书读得再多一点,她就能通过陈晚的状态想到一个叫做容光焕发的成语。   罢了,既然陈晚想做那就让他做吧,左右家里的条件也不是满足不了他这个小小的请求。   虽然周梅曾说过缝衣服的活还是得女人来,但她却没有大男人不该碰针线的古板观念,他们村的赵裁缝就是个男的,衣服做得可比谁都好。   棉布继续在院子里晾着,周梅进屋取了针线篓出来教陈晚缝线,两人用碎布进行教学,实际缝衣针使得比筷子还熟练的陈晚故意放慢手上的动作,竭尽全力假装有天分的新手。   周梅展开陈晚的练习成果,平整的针脚远远超乎了她的想象,陈晚这初学的手艺几乎快与她持平了。   “聪明人真是学什么都快。”周梅惊讶着把原因归功于陈晚的聪明,心里不禁好奇起陈晚将要做出的衣服来。   陈晚当着周梅的面连续缝了三块碎布头,期间没有扎到自己的手,周梅便宣布他出师了,把针线篓留给他,让他随便用。   晚上洗完脚夫妻俩躺到床上闲聊,周梅笑着把陈晚做衣服的事说了:“六儿学什么都快,也不知道他那脑子是咋长的。”   “天生的呗,还能是咋长的。”陈前进把被子往上面扯了扯,“不过缝衣服跟做衣服可不一样,万一六儿没做成你也别太失望。”   “我有啥好失望的,大不了就当没买过那块布。”周梅很想得开,说起别的话题,“明天给麦子施肥的事都安排好了吗,有哪些人要上工?”   “四叔说愿意去的都可以去,麦地里的草快比苗还高了,趁施肥前拔一波,免得杂草抢了麦子的肥。”   二组的组长是陈前进的四叔,现年五十三岁,因着这层关系,村里有什么事陈前进都不会被落下。   “哦,那我明天也跟你一块去。”周梅说完伸手拉了灯,明天上工,今晚得早点睡。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我有一块两毛钱了。   许空山(摸出藏的钱):给你。 第12章   麦苗施的是农家肥,如今化肥产量虽比前几年高,但市场仍然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陈前进昨儿是去预定春耕用的化肥,等公社通知能买了再带上村里的壮劳力去抢回来。   是的没错,抢。   化肥能让粮食增产,对种地的庄稼人来说是顶顶好的东西,想要多得,可不是要抢么。   陈四叔马上该退了,陈前进作为他的接班人,身先士卒地挑起农家肥,避开麦苗叶尖浇在根部。   因为是集体作业,陈晚待在屋里都能闻见农家肥那销魂的味道。   哎,入乡随俗吧。   不遇上施肥村里的空气还是挺清新的。   晾干的棉布叠在床头,陈晚不着急动手,他得摸准许空山的身材。   早在看见许空山那件出土文物衬衣时陈晚就开始为今天谋划了,他衣服不多,但至少每件都没有补丁,许空山才是最缺衣服的。   “这题算错了,你再算一遍看答案是不是这个数。”思考问题的同时陈晚检查着陈勇阳的数学作业,小学三年级的算术于他而言不需要动脑子,“仔细点,别忘了你答应过期末考试要考满分。”   把加法做成减法的陈勇阳倒过铅笔用另一头的橡皮擦去错误的答案,重新写上正确的数字:“我没忘。”   他有个喜欢咬铅笔头的坏毛病,陈晚盯着上面坑坑洼洼的牙齿印,抓了把炒好的胡豆剥了壳丢他嘴里。只加了一点盐的胡豆炒出来干脆鲜香,陈勇阳嚼得嘎嘣作响,嘴里不得空闲,铅笔头逃脱了被咬的惨境。   铅笔头哪比得上胡豆,陈勇阳舌尖抵着上排左边的侧切牙,感受着它松动的程度,要掉不掉的,真磨人。   写完数学作业,陈勇阳的小屁股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双眼时不时看向窗外,充满了对自由的向往。   “行了,去玩吧。”陈晚发出赦令,陈勇阳举手高呼谢谢小叔叔,然后揣着弹珠撒丫子跑了。   陈星姐妹俩在外面割猪草,两头大肥猪一天能吃四大桶猪食,割猪草都得花近一个小时。   陈晚叔侄成了家里最闲的两个人,陈勇阳还是个小孩也就算了,陈晚一个成年人不好意思每天除了坐着等饭吃啥也不干。他拿着扫把将屋里打扫了一遍,又给院子里咯咯哒叫唤的鸡扔了点菜叶。   锅里空着,陈晚烧了半锅热水,舀到桶里提到厨房后面,陈前进在这搭了间洗澡的小屋,位置紧邻灶台,灶膛里的灰未燃尽,小屋内的温度能比外面高四度左右。   陈晚畏寒,但冬日两天不洗澡已是他的极限,他咬牙扒了身上的衣服,打着哆嗦迅速把自己洗干净。   小麦地里村民干得热火朝天,许空山挑着肥健步如飞,陈前进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成了七分袖,看得刘强妈在心里骂孙大花不是人。   今天上工说的是愿意来的都来,不愿意来也不强制,但能挣工分的事,村里的劳力基本都来了,有些甚至全家出动,八九岁的小孩做不了重活,拔草还是会的。   即便他们做动作慢,只能记两三个工分,但总比没有强。   这样一来,明明是壮劳力却懒在家里的孙大花和许有财就更招人唾弃。   要不是许空山那个弟弟许来钱还没成年,刘强妈都想劝许空山赶紧分家了。多能干的一小伙子,硬是被三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拖得说不上媳妇。   倒也不是没人看上许空山,可说媳妇你总得意思意思给女方准备点啥吧,偏偏孙大花一听见这事就梗着脖子说没钱,要人女方自己操持。   别人家好好的闺女凭什么倒贴,嫁进来受孙大花他们磋磨?见此那些对许空山有意思的立马死了心,另找人嫁了。   眼见着村里跟许空山同龄的男人老婆孩子热炕头,而许空山孤家寡人的,罪魁祸首孙大花的名声变得如同此刻的农家肥一样臭。   脸皮厚如城墙的孙大花面对村里人的闲言碎语毫不在意,名声能值几个钱?能伤她二两肉?许空山这条命都是她给的,儿子养老子,天经地义!   孙大花等人的三观从骨子里便是烂的,村里人形容许家是一窝歹竹里出了根好笋,许空山没长歪也多亏了孙大花他们不管不顾的养育方式。   许空山上工的时间孙大花大摇大摆摸进了他屋里,把床上的被子、柜子内的衣服全翻了个底朝天,连床底下都趴下去找了——她怀疑许空山背着她藏了私房钱。   许空山那屋清贫得贼来了都能穷哭,孙大花翻了半天一无所获,不管被她翻乱的东西,拉着脸出来。许有财坐在屋檐下抽水烟,烟筒咕噜作响,他表情陶醉,快活似神仙。   “抽抽抽,就知道抽,迟早抽死算了。”孙大花没翻到钱,把气撒到许有财身上,“让你办的事办得怎么样了?学校同没同意来钱明天回去上课?”   许来钱因为在学校跟人打架被勒令停课反省,什么时候认识到自己错误了什么时候再回去上课。许来钱极其厌恶讨厌读书,巴不得退学不上了,当然不可能反省。   孙大花大字不识一个,却知道把读书视为最好的出路,她对许来钱千依百顺的,唯独不答应他退学的要求。许来钱在家待了半个月,孙大花让许有财去学校问了三遍,每次的答案都是不同意。   “再等十来天就放假了,你着急干什么,要我说干脆让来钱过完寒假,明年直接念下学期得了。”许有财把头从烟筒上抬起来,露出蜂窝状的酒糟鼻。   “爸说得对!”许来钱从屋里冲出来,“妈,我这学期就不去了。”   他爸的提议多好啊,能多玩十天不说,还可以不用参加期末考试,更不用写寒假作业,许来钱兴奋得红了脸。   “那一学期学费十几块呢,你不去白白浪费几块钱,学校能退吗?”   许来钱愣了下,他没想到孙大花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心疼学费,犹豫几秒道:“应该是不退的吧?”   不退那哪行,孙大花眼一横:“明天妈跟你去学校,要是学校不让你上课,就必须把钱退了!”   许来钱算了下,他这学期上了三个月多月,怎么着也能退个两块钱,两块钱够他吃十个大肉包子了,于是用力点头答应。   许有财继续闷头抽水烟,不搀和母子俩退学费的事。一筒水烟抽完,许有财看下日头,扯着嗓子喊孙大花出来做饭。   临近中午,众人陆续收工,陈前进在回来的路上逮到了玩弹珠玩得忘乎所以的陈勇阳,弯腰拍去他身上的灰。   陈露帮着陈星做好饭,正准备出来找陈勇阳,就发现他跟陈前进他们一块回来了,于是转身告诉陈星准备开饭。   陈前进身上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农家肥的味道,陈晚没有嫌弃,默默在下午烧好了一大锅的热水,顺道把玩得浑身是汗和灰尘的陈勇阳赶去洗澡。   陈勇阳嫌冷,挣扎着表示抗议,陈晚二话不说扒了他的衣服,小孩冻得哇哇乱叫,结果洗到后面越来越暖和,自己不愿停了。   “多大的人了还要你小叔帮忙洗澡,羞不羞。”陈前进撸了把儿子湿漉漉的头发,接过帕子在他头上一顿猛擦,陈勇阳的头发瞬间乱成了鸡窝。   “大哥,锅里还有热水,你们也去洗洗吧。”陈晚换了条干帕子给陈勇阳擦头发,天冷,小孩头发不尽快擦干陈晚担心他感冒。   他手上的动作轻柔,陈勇阳眯着眼睛享受,他爸刚才差点把他头发都薅掉啦!   陈前进喜欢用烫点的水洗澡,陈晚看着水面上蒸腾的热气,严重怀疑这水的温度能给自己烫秃噜皮。   也不知道陈家人怎么养的,原身的皮肉嫩得跟豆腐似的,他每次洗澡都忍不住多摸两把。   一家人收拾完围着堂屋的饭桌坐下来,陈勇阳大口刨饭,他不挑食,简单的炒青菜被他吃出了山珍海味的架势。   “嘎嘣——”   一声脆响打断了陈晚的夹菜的动作,陈星诧异抬头:“吃到石头了吗?我明明挑了的啊。”   陈勇阳苦着脸张开嘴,含糊不清地说道:“我牙掉了。”   他滑稽的模样令大家忍俊不禁,周梅放下碗凑过去:“让妈看看流没流血。”   陈勇阳吐出脱落的牙齿,上面沾着些许血迹,陈前进兑了碗温水给他漱口。   陈晚还记得第一次听陈勇阳叫他小叔叔时发音发成了“小呼呼”,还以为是口音问题,后来才发现是因为他在换牙,所以说话漏风。   陈勇阳跳下板凳去院子里把牙齿扔上房顶,本地习俗,旧牙齿扔房顶新牙能长得更快。   掉牙没有对陈勇阳的食量造成任何影响,他仍吃了两碗饭,是陈晚这个成年人的两倍。   对此陈勇阳表示,不是他吃得多,是小叔叔吃得太少了。   经过陈晚的调教,陈勇阳已习惯了承包晚上洗碗的活,甚至不需要陈晚在旁边指导,他一个人也能顺利地把碗洗干净。   听着厨房洗碗的动静,周梅手肘碰碰陈前进的胳膊:“诶,你有没有发现六儿最近好像有些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我好嫩啊~   许空山:嗯! 第13章   陈晚刚走到堂屋门口便听到周梅的对话,顿时心脏咯噔一跳,他哪里表现不对吗?   自穿越以来,陈晚无时无刻不注意着自己的一言一行,乃至说话的语气都在尽力与原身靠拢。他以前性格冷淡,仅对感兴趣的人或事会生出些别样的情绪。而原身性格温和,对谁都是一副笑脸。   为了保持人设,陈晚上辈子笑的次数加起来也没穿越后的短短一周多。   因此他不明白周梅为何会这么说,陈前进同样不明白。   “啥,六儿变了?哪里变了,我咋没看出来?”陈前进忙着地里的活,在家与陈晚相处的时间没有周梅多,但他回想起与陈晚的相处,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陈前进的反应在周梅意料之中,他那眼神看庄稼好使,看人就一般了。   “我感觉六儿比以前讲究了。”周梅瞟了眼门口压低声音,“你说他会不会跟人处对象了?”   周梅列出具体事项佐证自己的猜想,比如白衬衣、洗澡的频率、身上衣服的整洁程度,还有刮胡子的次数,“跟你当年和我说亲那会一模一样,那头发丝儿都恨不得拿水沾湿抹匀了。”   陈前进经她提醒,琢磨着点点头,还真挺像的,但有个问题,陈晚在跟谁处对象?   两人把村里适龄的姑娘都拉出来溜了一圈,最后一一排除,疑似陈晚对象的候选人仅剩两位。其实按周梅的要求,陈晚的对象应该是个聪明漂亮的城里人,村里的配不上他。不过受地理因素限制,城里姑娘不具备进入候选名单的资格,不然陈晚讲究给谁看。   随着周梅的分析,陈晚的表情从惊愕变为无奈,对个人形象的管理是刻在他灵魂里的本能,无法因穿越而抹去。   更何况,他已经很克制了好吗?两天洗一次澡哪里频繁了?   陈晚未继续往下听,他再不进去屋里周梅就要找媒人帮他去女方说亲了。   “大哥、大嫂,我没跟人处对象。”陈晚神色认真,“我也不喜欢村里的姑娘。”   嗯,他不喜欢村里的姑娘,喜欢的是村里的某个男人,所以不构成欺骗。   说曹操曹操到,陈晚突然的出现吓了周梅一跳,不过她没有心虚:“真没处对象啊?”   “真没。”陈晚再次否认,“大嫂你不说我还真没发现自己有这么讲究。”   “瞧你大惊小怪的。”陈前进示意周梅别多想,“我看六儿压根没开窍呢。”   关于变化的话题就此略过,陈晚虚惊一场,不禁感叹周梅真是心细如发。   陈家晚饭吃得早,天光尚亮,陈晚告知过陈前进后转悠着前往老宅。以防天黑太快,陈前进提醒他把手电筒带上。   之前被陈晚摔坏的手电筒换了个灯泡,又能用了。   气温一日比一日低,陈晚手插进棉袄的荷包里,换做以前他绝对做不出这种有点土气的动作。但不揣荷包就要生冻疮,迫于形势,陈晚选择了屈服。   哎,真香。   周梅亲手缝的棉袄,里面塞足了棉花,洗过后经阳光晒干水分,用棍子捶松,臃肿程度加一,保暖效果乘十。   陈晚将棉袄的扣子扣到最上方,脖子上围着条军绿色的毛围脖,陈建军送的,部队出品质量一流。他身形似寒冬翠竹,精致的下巴埋进围脖,揣兜这种土气的动作出现在他身上显得十分乖巧。   “陈晚来了,吃了吗?”刘强妈端着热气腾腾的酸萝卜汤穿过屋檐,搁了糊辣椒的酸汤一碗下肚能让人瞬间从脚底板暖和到天灵盖。   “我吃过了,大娘。”糊辣椒呛辣的气息刺激到了陈晚的嗅觉,他扭头打了个喷嚏,鼻尖染上抹淡淡的粉红。   刘强妈招呼他再吃点,陈晚摇头拒绝。   许空山端着盆在院子里吃饭,他蹭地站起来,脑袋冒出院墙:“六儿。”   三座老房子之间原本没有设院墙,方便互相走动,直到孙大花生了许来钱那个混世魔王,小小年纪三番五次跑到隔壁两家人屋里搞些偷偷摸摸的小动作。孙大花不仅不管,还说刘强妈他们污蔑许来钱。   只有千日做贼,那有千日防贼,许来钱屡教不改,后来两家人便合力搭了座院墙,彻底断了许来钱偷东西的机会。   “山哥。”陈晚转到许家门口,同时看清了许空山吃的东西,心脏顿时揪了起来。   许空山在外面忙了一天,回来孙大花就给他红薯稀饭?   说稀饭都是抬举,里面的米粒陈晚要不了半分钟就能数清。   心疼过后是气愤,陈晚忘记他来的目的,许来钱碗里的白米饭刺得他双眼生疼,恨不得两步冲上前给他掀翻。   “六儿找我有事吗?你等等,我马上吃完了。”许空山仰头,唏哩呼噜把稀饭喝干净,不小心被红薯噎到,使劲锤了两把胸口,硬哽了下去。   嘭嘭两声闷响听得陈晚都替他觉得疼,他顾不上生气,赶忙叫许空山吃慢点。   这人怎么一点都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   “哈哈哈。”许来钱幸灾乐祸地笑出声,嘴里的饭呛进气管,立马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他满脸涨红,下巴上的肉随着咳嗽颤动,陈晚暗骂活该。   孙大花撂下筷子替许来钱拍背顺气,她不敢叫许空山帮忙,他手上没个轻重,一巴掌下去许来钱怕是要少半条命。   陈晚观察着许空山毫无波动的神色,他只是扫了眼许来钱,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六儿,我好了。”许空山用清水涮干净饭盆,甩着手上的水向陈晚走过来,“有啥事你说。”   陈晚终于记起他来此的目的,两人并排而立,胳膊挨着胳膊,他用自己做量尺,估量着许空山的身材数据。   “我们出去说吧?”陈晚不想在许家的地界多待任何一秒钟。   “好。”   天色如同预料那般迅速陷入昏暗,墨色蚕食着霞光,许空山想起上次陈晚夜不能视物,担心他看不清脚下的路,伸手拉住了他的小臂。   陈晚的心仿佛被填满,嘴角浮起不自觉的微笑:“山哥你最近要进山砍柴吗?”   “要,咋了?”许空山寻了个背风的地方停下,挠了挠头发,陈晚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气息。   陈晚的视力减弱,他往许空山身边靠了靠:“你可以帮我挖两棵栀子花回来吗?我想种在院子里。”   平安村的山里有不少野生栀子花,王翠院子里便种了一棵,陈晚的请求对许空山来说不算麻烦。   “行,我到时候给你带回来。”顺手的事哪有不可以的,许空山答应得干脆。   “谢谢山哥。”陈晚笑意加深,许空山挠挠头:“嗐,这有什么好谢的。”   寒夜渐凉,陈晚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许空山抬头看了眼黑乎乎的天:“六儿还有其他要的吗?”   陈晚摇摇头,栀子花不过是他找的借口。若不是时代所限,同性恋还戴着精神病的帽子,以他的个性,早把许空山按墙上跟他表白了,哪用得着像现在这样绞尽脑汁走迂回路线。   “你带手电筒了吗?”   天色愈发昏暗,陈晚摸了摸插在兜里的手电筒,理直气壮地说假话:“没带。”   “那我送你回去。”论心眼,十个许空山也不是陈晚的对手。   一路走到马路上,陈晚让许空山不用再送了,剩下几步路他能看清。   果然说了一个谎话以后就要用更多的谎话来圆,实际上陈晚眼前已是一片模糊,就跟八百度近视的人摘了眼镜一样。但是他怕撞上陈前进,万一陈前进开口就是你怎么不用电筒,他岂不是当场露馅。   许空山松开陈晚的小臂,目送他安全到达,这才转身离开。   堂屋亮着灯,陈晚恢复视野,两步跨上台阶,趁着记忆在纸上写出许空山的数据。   “陈晚找你干啥?”孙大花从屋里蹿出来,难为她四十多岁了动作还能这么灵活。   “没干啥。”许空山知道孙大花不听到答案不会善罢甘休,“他让我进山的时候帮忙带两棵栀子花苗。”   栀子花苗不值钱,孙大花嘀咕了句没出息,叉着腰仰头鼻孔朝天,她个子矮,每次跟许空山说话都贼费劲。   许空山默不作声的回屋躺到床上,他中午休息那会便发现屋里被人翻过,对此见怪不怪。许来钱偷鸡摸狗的小习惯跟孙大花一脉相承,母子俩都曾试图从他屋里翻到点什么东西,不过从未成功过。   孙大花蹑手蹑脚走到许空山窗户底下,眯着眼睛往里面看,她仍未打消怀疑,想看看许空山到底把钱藏哪了。   黑夜勾勒着她的轮廓,孙大花蹲得腿脚发麻,许空山动了一下——   总算让她逮着了吧!孙大花打起精神,拼命瞪大眼睛。然而床上的许空山只是翻了个身,她白高兴一场。   孙大花揉着膝盖扶墙站起来,终于相信许空山的钱全在她手上,心里莫名自得。   “睡着”的许空山睁开了双眼,他站到床上,伸手从房梁与墙壁的缝隙中取出两卷裹紧的纸币,把昨天那五块钱一块放了进去。   他不傻,也不愚孝,更不可能相信孙大花嘴里许来钱比他聪明,以后读书出人头地了他跟着沾光的鬼话。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心疼!生气! 第14章   许空山记事早,许来钱出生前孙大花对他真情实意好过,或许是因为知道许有财靠不住,把希望寄托在了他身上。   他仍记得十多年前那个春日的午后,孙大花坐在椅子上为他缝书包:“等你七岁妈就送你去上学。”   碎布拼成的书包称不上好看,孙大花针线活做得一般,但许空山仍然很高兴,晚上抱着书包睡觉,畅想上学后的课堂生活。   然而同年夏初,孙大花怀孕,家里经济条件吃紧,孙大花干不了的活落到许空山身上。   “大山,等妈生完就送你去上学。”   许空山听话地点点头,把书包宝贝地收到柜子里。   孙大花的肚子渐渐显怀,村里有经验地说她这胎一定是个儿子,许空山在孙大花脸上看到了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   后来孙大花的确生了个儿子,许有财听到接生婆的话,激动地在院子里大喊:“我许有财终于有儿子了!”   村里人在忙春耕,他那句话只落入了收到孙大花生产消息匆匆忙忙跑回来的许空山耳朵里。   为什么许有财要说他终于有儿子了呢?他不是许有财的儿子吗?   许空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他没来得及多想,心情很快被有弟弟了的喜悦代替。   许来钱出生以后许空山每天更忙了,他要给许来钱洗尿布。弟弟可真麻烦,七岁的许空山手在水里泡得发白,不过他不嫌弃。   他是哥哥,要让着弟弟。   许来钱一天要换无数遍尿布,或青或灰的尿布挂满晾衣绳。家里尿布不够,孙大花把许空山的小书包拆了。   “等弟弟不用了我再给你缝一个。”   许空山再迟钝也反应过来孙大花对他的态度变了,不然怎么会说用许来钱的尿布给他缝书包呢。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失去的不仅是书包,还有上学的机会。   饭都吃不起了,还拿什么上学。   许空山不怪孙大花让他饿肚子,六一二年的大饥荒饿的不止他一个,孙大花跟许有财也吃不上饭,孙大花没奶水,许来钱饿得直哭。   村里接二连三传来有人饿死的消息,还有卖儿卖女的,孙大花把他养大且没有把他卖掉,这份恩情已算难得。   因此即便后来孙大花对他越来越过分,许空山都默默受了,他总抱着自己再勤快点,孙大花就能像以前那样喜欢他的期望。   但这份期望随着他年纪的增长与思想的成熟渐渐消磨殆尽。   人心都是肉长的,十八岁的许空山无法再以八岁的赤诚去对待孙大花等人。   他学会了自爱。   家里的工分本在孙大花手上,每年分配的粮食许空山无法支配,为了改善生活条件,许空山开始进山砍柴。   孙大花问过别人一担柴卖多少钱,但许空山一捆柴比别人的大而且质量更好,能比市场价多卖一半。   这事许空山没告诉过她,每次卖完柴都按市场价给,剩下的就悄悄藏在顶梁柱那的墙缝里。   除了柴火,许空山还卖他逮的山鸡野兔,如今荤腥难得,虽然山鸡野兔的骨头多,但他不要票,因此卖的是跟猪肉一个价。   这笔钱孙大花同样不知道,许空山每次毛票攒多了便跟人换成大团结,从十八岁到现在,他攒的钱加起来有近三百。   三百块钱是什么概念呢,如今大米一斤一毛四,猪肉一斤八毛多,村里人一年忙到头也才分得二三十块钱。   再打个比方,若是许空山对外说一声他手上有三百块钱,立马就能说上媳妇。   不过他不能对外宣扬,甚至不能在明面上花。   孙大花还指望着他往家里拿更多钱,这三百块要让她知道了,拼了命也会从许空山手上抢过来。   许家目前的情况许空山想要分家单过不现实,他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能够顺利脱身不留后患的机会。   他人糙心不糙,那么多年都忍过来了,不差这一时半会的。   许空山把目光从藏钱的地方收回来,闭上眼睛沉入睡梦中。   厚重的棉被将寒冷的空气隔绝在外,陈晚留恋着被窝里的温暖迟迟不愿起来。陈勇阳三姐弟上学好一会了,他才慢悠悠在被子里穿好捂热的衣服下床。   院子里静悄悄的,周梅与陈前进不在,陈晚揭开锅盖,里面有两个馒头和一碗蒸蛋。周梅走之前在灶膛加了柴,馒头还烫手。陈晚把馒头夹进碗里,蒸蛋用帕子垫着端出来。   周梅是纯正的南方人,做面食的手艺一般,馒头是死面的,没发起来,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一个顶仨,口感扎实富有嚼劲。   陈晚嚼得腮帮子发酸,从左边换到右边,用牙齿细细磨碎了,再舀一勺蒸蛋一块吞进去。   麦香与鸡蛋香在口腔中蔓延,一个馒头和一碗蒸蛋足以填饱陈晚的胃。他用油纸裹了剩下的馒头放进口袋里,锁上门去找刘强打听许空山的动向。   “许空山我早上看他扛着锄头出去了,大概是去自留地了吧。”刘强给陈晚指了个方向,“你找他有事?”   “没什么,我昨天晚上叫他下次进山帮我带两棵栀子花树,结果忘了问下次是什么时候。”   陈晚多聪明啊,能一次问完的事他非要分成两次,这样不就能多一次找许空山的借口么。   许家的自留地是许空山趁着空闲一个人一锄头一锄头挖出来的,位置有点偏僻,陈晚走了好一会才看见蹲在地里埋头拔草的他。   “山哥。”陈晚喊了一声,许空山转过头,扔了手里的草站起来:“你怎么过来了?”   昨晚下过雨,地面泥泞湿滑,陈晚走得小心翼翼,许空山怕他摔倒,伸出胳膊让他扶着。他手上脏,不方便碰陈晚。   陈晚的鞋底沾上了厚厚的一层泥,重得跟绑了铅球似的,他抓住许空山的胳膊站稳,长长地松了口气。   “昨晚下了雨,你最近不要进山了吧。”村里的路都这么难走了,山上的情况肯定更糟。   “我知道的。”许空山注意到陈晚鞋底,“你把脚抬起来,我把泥给你刮一下。”   陈晚抬起脚重心偏移,许空山弯腰处理他鞋底的泥,他抓着许空山胳膊的手改搭上对方宽阔的肩。   许空山毛茸茸的脑袋出现在陈晚视野下方,上面带着枯草,陈晚用手指帮他拈去。发丝蹭过他的指尖,果然许空山连头发都跟他人一样又粗又硬。   发量倒是蛮多的,以后应该不会有脱发的烦恼。   陈晚拈草的动作似乎弄得许空山有点痒,他晃了晃脑袋:“六儿,换只脚。”   许空山动作迅速的用锄头尖把泥刮了下来,然后让他踩到草上,别往有泥的地方站。   “山哥你吃馒头吗?”陈晚掏出口袋里的馒头,“大嫂做的。”   馒头的香味隔着油纸飘进许空山鼻子里,他咽了口口水:“不吃,你吃吧。”   骗人,陈晚明明看见他喉结滚动了。   “我吃过了。”陈晚把馒头凑得更近,“这个是给你的。你要是不吃,那我也不好意思收你的花了。”   “野花又不用钱。”许空山继续咽口水,早上孙大花陪许来钱去学校了,早饭将就昨晚的剩饭热了,许空山本来就没有吃饱,陈晚手里的馒头对他充满了极大的诱惑力。   “自己做的馒头也不用钱啊。”陈晚好说歹说,总算说服了许空山。   馒头扎实,他没带水,陈晚不放心提醒许空山一定要慢点吃,慢点吃更香。   他不停念叨,许空山勉为其难缩小了口腔张大的弧度,把三口能吃完的馒头改成了六口,每口多嚼了那么几秒钟。   行吧,至少有进步了。   陈晚送馒头的目的达成,担心周梅他们在家找人,朝许空山摆摆手说再见:“山哥你继续忙,我先回去了。”   “踩着草回去,慢点别摔了。”许空山在他背后叮嘱,等陈晚走得没影了才接着干手上的活。   回去的路上比来时多了些经验,陈晚鞋底干净了不少,门依旧锁着,周梅他们还没回来。   陈晚去厨房洗了手,然后换上拖鞋,拿下书桌上的东西把棉布摊开,准备着手做许空山的衣服。   他用自制的量衣尺在棉布上比划着长度,时不时拿削好的铅笔做下记号。这件衣服设计虽然简单,但做起来的难度不低。   周梅比着陈晚的身材买的布,略微放宽了一点量,可许空山跟陈晚那完全不是同一个量级,常规条件下他的用料是陈晚的一点五倍。   陈晚从来没有这么抠抠搜搜地用过布料,一丝一毫都不曾浪费,算下来仍然不够。   “没事长这么高干嘛!”陈晚头疼地把尺子扔到桌上,他不允许自己做出穿着不合身的衣服,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把周梅针线篓里的碎布全翻了出来。   碎布颜色不一尺寸不同,光缝上去不行,还得好看。陈晚设计稿变了一版又一版,直到许空山把栀子花给他挖回来了才定下最终方案。 第15章   许空山到达山脚时已是深夜,周围漆黑一片,连狗都不爱叫了。这个点,他估计陈晚该睡了,许空山便打算明儿一早再过来,免得把人吵醒。   然而走到一半,不知怎的,许空山突然想起上次那句“我睡不着,看看你回来没”。   许空山停下脚步,犹豫一会,折返至山脚拎上花苗,睡没睡的,他先去看看再说。   “叩叩。”手指敲在门上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显得异常清晰,陈晚耳朵一动,不可思议地看向窗外,刚刚是他的错觉吗?   “叩叩。”敲门声继续,陈晚这次确定了,不是错觉,真的有人在敲门。   陈晚没有透视能力,不能直接看到院门外,但他相信,外面敲门的人绝对是许空山。   他瞬间开灯下床,随手披上棉袄,拖鞋踩了一半,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许空山敲了两遍院门,以往陈晚睡了,正准备转身离开,就看见陈晚那屋的灯亮了起来。   大概半分钟后,陈晚打开院门:“山哥!”   院子里没灯,陈晚不太能看清许空山的脸,仅凭模糊的影子和扑面而来的气息确认出眼前这人是许空山无疑。   汗意混着水汽、山间枯叶、新伐树干和淡淡的泥土味道,算不上好闻,不过沾上了许空山,陈晚愿意接受。   陈晚看不清许空山,但许空山看得清陈晚。   面容精致的青年披着棉袄,扣子开着,圆领秋衣露出半片玉白的锁骨,皮肤嫩得似乎用指头按下去就能留下红印,细软的头发微微翘起可爱的弧度。他逆着光,双眼比中秋的满月还亮。因为疾跑,双颊泛着粉意,嘴唇也比平日略红一些。   许空山的心跳似乎快了几分,他震惊于陈晚此刻的模样,一时竟忘了做出反应。   “山哥?”陈晚又唤了一声,许空山回过神来:“啊,六儿你还没睡呢?”   “嘘。”他没注意嗓门,陈晚竖着食指嘘声示意他小声点,“我大哥他们都睡了。”   许空山讪笑着压低声音:“六儿,你要的栀子花。”   他把用树藤捆的花苗轻轻放在地上:“这两种春天开花也挺好看的,我一块儿给你弄回来了。”   许空山是个粗人,对花花草草没有兴趣,想着陈晚可能会喜欢,遂一次性多带了几样,反正顺手的事。   花苗底部均带着土,叶片青翠舒展,蕴含着生机,种下去应该容易成活。   陈家院墙下有块长方形的空地,当初建房陈前进插了几根葡萄秧进去,盼着能长成葡萄架,结果全死了。后来换上周梅从娘家带回来的橘子树,也没种活。倒是吃完随手扔上面的李子核发了芽长到半人高,冬天叶子掉光了,剩下光秃秃的褐色枝条。   除了栀子花,其他几个品种陈晚都叫不上名字,或许等花开了才能看出来具体是什么。   夜里温度低,陈晚披着棉袄,寒意侵袭,脸上的红晕褪去。天寒地冻的,许空山知他体弱,把花苗放到屋檐下就准备离开。   “山哥,你等一下。”陈晚本想拉住他的袖子,谁料许空山动作太快,袖子没拉成,陈晚直接抓住了他的手。   一个凉如冰,一个烫似火,陈晚下意识松手,却没松开。   “你这手也太冷了。”许空山反握住陈晚的手,他人高手大,轻松把陈晚的手背覆住,“我走了,你快进屋吧。”   许空山下山便直奔许家,灰头土脸的,嘴唇因为干渴起了层皮。屋檐下透着堂屋的光,陈晚看得分明:“我给你倒杯热水喝了再走。”   许空山的确渴得厉害,倒杯水耽搁不了多久,于是他接受了陈晚的好意。   陈晚进屋拿了自己喝水用的搪瓷杯,家里的暖水壶是周梅结婚那会买的,大红瓶身印着红双喜。用了二十来年,保温效果弱了些,中午灌的开水,这会的温度正好能入口。   杯子凑到嘴边,许空山闻到股红糖的甜香气,往里一看才发现水是浅红褐色的,杯底还沉着未化开的红糖颗粒。   陈晚往水里搁了红糖。   许空山受宠若惊,红糖多金贵的东西,给他喝那不是糟蹋了吗?   陈晚充耳不闻,两勺红糖能有多金贵,给他喝哪能叫糟蹋:“山哥你喝吧,我那还有呢。”   他身体底子差,高考加感冒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那点肉全消磨掉了。在老一辈的观念里,红糖是最养人的,周梅便买了红糖放陈晚屋里,让他没事兑水喝。   甜滋滋儿的糖水既解渴又暖胃,许空山满嘴回甘:“好喝。”   “我再给你倒一杯。”   许空山见陈晚往屋里走,看样子是要再去往杯子添两勺红糖,许空山连忙拦住他:“不用了,你再倒点热水我涮个底儿就行。”   搪瓷杯底部残留的红糖块缓缓融化着,许空山连喝两杯,半粒儿红糖都没浪费。   红糖水装了满肚子,许空山忍不住打了个带甜味的嗝。   屋内的灯暗下去,陈晚掀开被子,被窝已经凉了,他缩成一团,脸贴着被许空山握过的手背,试图汲取上面残留的暖意。   “哟,这哪来的栀子花呀?”周梅忙着做早饭没注意,把三个小的送走了才发现屋檐下多了点东西。   陈晚听着动静迷迷糊糊地醒过来,隔着窗户回了一句:“我让山哥帮忙带的,星星和露露不是喜欢么,李子树那空着,正好有地方。”   “她们随口说的你都记上了,怪不得孩子们喜欢你。”周梅语气带笑,“大山昨晚上来的?”   “嗯。”陈晚穿好衣服出来,“大嫂你忙你的吧,花苗回头我吃了饭来种。”   “能种活吗?”花苗看着倒是挺新鲜,不是周梅故意打击陈晚,但有葡萄藤和橘子树的前车之鉴,她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能吧?”陈晚迟疑,“王翠婶家的栀子花不也是从山上挖回来的吗?”   不管他,能不能活的,总要先种下去试试。   种几棵花苗的活轻省,周梅找了把小锄头给陈晚,当让他消磨时间了。   李子树下的土壤肥沃,陈晚挖出几条蚯蚓,四只小鸡崽争抢着叼走,吃面条一样吞进喉咙里。   陈晚种花,它们就叽叽喳喳地在旁边用小爪子翻着泥土。屋檐下周梅哐哐剁着猪草,时不时抬头看着陈晚狼狈躲避小鸡崽,生怕一不小心把他们踩死的模样,脸上浮起笑意。   在小鸡崽的干扰下,陈晚有惊无险地种好了花苗,然后去厨房提了半桶水把泥土浇透。   下午三姐弟放学,陈星一眼看到了院子里的花苗,当听到周梅说这是陈晚特意给她们栽的,两个小姑娘齐齐道谢。   花苗全是叶子,一颗花苞也不曾出现,姐妹俩仍在院子里稀罕地看了好久,直到周梅提醒她们别忘了做作业,两人才依依不舍地站直身体:“小叔叔,它们明年会开花吗?”   “会的。”陈晚不忍心戳破小女孩的美梦,告诉他们自己不确定能不能种活,“快的话再过三个月你们应该就能看到了。”   大不了明年春天他再让许空山帮忙挖几棵正在开花的回来,反正都是花么。   陈勇阳不懂几棵花苗有啥可看的,三下五除二写完作业,迫不及待地冲出去玩弹珠了,他昨天输了两颗给狗蛋,今天一定要赢回来。   他走得雄赳赳气昂昂,过了不到半个小时,又探头探脑地溜进院门。   “小叔叔。”陈勇阳向陈晚求救,“我裤子破了。”   他喜欢趴在地上玩弹珠,膝盖、手肘以及袖扣是最容易磨损的地方,周梅给他一个人缝衣服的频率比全家加起来都高。   陈勇阳上个星期刚把一条裤子的膝盖磨破了,这才几天,又破了一条。他心里清楚,要是让周梅知道,指定少不了一顿骂,因此决定采用曲线救国的策略。   说白了就是陈晚比较好说话。   陈勇阳拿开捂膝盖的手,露出个硬币大小的不规则破洞。   “脱了我给你缝上。”陈晚说着拿了块同色的碎布,陈勇阳里面穿了秋裤,脱了一时半会冻不着。   “小叔叔你会缝衣服吗?”陈勇阳大眼睛里写满了不信任,他捂着裤腰带,“要不还是让我妈来吧。”   嘿,小屁孩你知道你质疑的是谁吗?   “那你自己去找你妈。”陈晚收了针线,不缝算了。   陈勇阳要是敢找周梅此刻能在这?只见他满脸纠结,最后跟做出了什么重大牺牲似的脱下裤子:“小叔叔你缝吧,我相信你!”   把外裤交到陈晚手上他犹不放心,凑着脑袋看他是怎么缝的。   陈晚用剪刀裁好碎布的形状,比着位置放到裤子外侧,右手下针,陈勇阳哎了声:“小叔叔你缝错了!”   补丁一般都是碎布在里面,陈勇阳是没缝过衣服,但他见周梅缝过呀。他妈缝了那么多衣服,从来没将碎布放外面过,所以陈晚肯定缝错了。   “别说话,等我缝好你就知道了。”   陈晚动作不停,陈勇阳委屈巴巴地苦着脸,完了,他要被班上的同学笑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不跟小屁孩一般见识! 第16章   屋内光线不甚明亮,陈勇阳替陈晚打开了灯。暗黄的灯光笼罩在陈晚身上,显得他五官更为柔和,陈勇阳的视线渐渐不受控制落到陈晚脸上:“小叔叔你真好看。”   小孩辨别美丑的标准非常主观,不受任何外在因素影响,喜欢便是好看,不喜欢便是不好看。   “谢谢。”陈晚大方收下小侄子的夸奖,他的确好看,无需自谦。   事实证明,补丁缝得好看与否全凭持针人的手艺,和正反并无关系。   针线篓里的线仅黑白两色,陈晚将碎布裁成熊猫头的形状,细细地用黑线沿着边缘缝了两个来回,又在圆形上方、正中、下方简单缝出眼睛鼻子和嘴巴。   最后一针在裤子内侧,陈晚剪断黑线,翻转裤腿:“穿上吧。”   “哇!”陈勇阳新奇地摸着膝盖处的熊猫头,他虽未见过如此卡通的形象,但并不妨碍他惊叹,“这是什么?”   “熊猫头。”陈晚回答了小孩的问题,陈勇阳又问熊猫是什么,陈晚用万能金句打发了陈勇阳,“等你以后长大了就知道了。”   陈勇阳不觉得陈晚在敷衍他,反而对大人的世界愈发充满了期待。   “二姐,你看小叔叔给我缝的熊猫头!”   陈勇阳迫不及待地炫耀着膝盖上的图案。   “大姐,你看小叔叔给我缝的熊猫头!”   “妈,你看小叔叔给我缝的熊猫头!”   从堂屋到厨房,陈勇阳的声音没停过,若不是马上吃饭了,他恐怕会再去小伙伴那转一圈。   陈星嘴上不说,眼里却带着好奇,陈露没她沉得住气,小姑娘期期艾艾地看着陈晚:“小叔叔,你能帮我也缝一个熊猫头吗?”   陈晚对三个小辈一视同仁,陈勇阳有的,姐妹俩当然也少不了。   两人没有要缝的衣服,陈晚叫她们把各自的书包拿来,将熊猫头缝到了书包上。   陈露笑得眉眼弯弯,显然是开心极了,陈星的表现虽没她外放,不过也能看出是快乐的。   周梅对陈晚的手艺有些意外,她缝缝补补那么多年,第一次见有人把补丁打出了新意,不说的话还以为是本来就有的设计呢。   陈勇阳的裤子沾了灰,第二天上学周梅给他换了条干净的,他死活不愿意,非要穿原来那条。周梅不答应,他赖在床上撒泼打滚,嚎着要是周梅不让他穿,他今天就不去上学了。   周梅无奈,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把脏裤子还给他:“你穿吧,到时候同学都笑话你是个杀猪匠。”   杀猪匠在这边有两个意思,一个是真-杀猪匠,另一个是形容人不爱干净,浑身脏兮兮的。   陈勇阳才不在乎,他有熊猫头,同学们羡慕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笑话他。   狗蛋的大名叫陈勇光,是陈前进四叔的孙子,兼陈勇阳堂哥。但两个小孩同一天生,陈勇光没陈勇阳高,所以陈勇阳私底下经常叫他狗蛋。   陈勇光家在前面点,他正背着书包站在路边等陈勇阳。   “狗——”陈勇阳狗蛋二字即将脱口而出,在看到他身后转出来的妇人时瞬间改口,“光哥,四奶奶早。”   陈勇阳喊完人拽着陈勇光就跑,直到觉得陈四娘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了才停下来:“狗蛋,你看我这个!”   他弯腰指着膝盖上的熊猫头:“帅不帅?”   熊猫头哪能用帅形容,顶多算是可爱,但小男生要出风头,必须得是帅。   “帅。”陈勇光满足他的虚荣心,“但我不会把弹珠还你的。”   “我又没要你还。”陈勇阳心情好,不跟他计较,显得多大度似的,仿佛输的那个不是他。   到了学校,陈勇阳成功把熊猫头介绍给了所有相熟的小伙伴,惹得不少小孩回家都扭着家长帮他缝熊猫头。   家长问熊猫头是什么,小孩比划着:“一个圆脑袋,上面有两个耳朵,还有眼睛鼻子。”   有领悟能力好的,靠着描述缝得差不离,更多的是神似而形不似,圆了但没完全圆。经陈勇阳鉴定,没一个能比得上陈晚给他缝的。   陈晚朝手心哈了口气,习惯了空调与暖气的灵魂,深切感受到了南方寒冬的威力。十二月底的气温在十度左右徘徊,他指尖冻得通红,手指僵硬得几乎握不住缝衣针。   棉布被他按照设计图裁成了相应的大小,没有缝纫机,他只能一针一针地手工缝合。   手掌略微暖和几分后,陈晚继续埋头做衣服。   所有布料去到它该去的位置,凌乱无章的墨迹在陈晚的手中呈现出独特的美感,黑与白、深与浅,恰到好处地递进连接。   那些墨迹似乎不再是犯错的结果,而是一份精心的设计。   越接近收尾陈晚越庆幸,还好周梅当时没反应过来,否则这块布就落不到他手上了——黑一块白一块的不好做衣服,全染黑不就行了。   正所谓当局者迷,事发突然,他们当时脑袋没转过弯。   “嘶——”针尖插入指腹,猩红的血液瞬间涌出沾到白色的衣领上面,陈晚吸着气将手指含住,舌尖尝到了铁锈般的腥气。   血滴浸染在布料中,犹如一朵红梅,陈晚沾水反复擦拭,仍留下了淡淡的痕迹。   陈晚忍着针眼处的钝痛做完收尾工作,他抖落T恤上的线头,举起来对着阳光打量。为了尽量隐藏缝合的痕迹,陈晚把针脚控制到了一毫米,缝得感觉眼睛都差点瞎了。   后世随着缝纫科技的进步,纯手工缝制反而成了高级的象征,陈晚捏着发酸的肩膀,无比怀念起工作室的缝纫机。   实在不行,给他一台这个时代的老式缝纫机也可以啊!   他陈大设计师亲手设计、剪裁、缝制,这件T恤,怎么着也能算一件高定了吧?   陈晚苦中作乐,看着周梅空了大半的针线篓不免有些心虚,他这样算不算拿了自家东西偷偷贴补心上人的败家子?   幸好碎布头不值钱,陈晚暗想如果下次赶集再遇上不要票的碎布头他一定帮周梅多抢一些。   陈晚没急着把针线篓还给周梅,他时刻维持新手人设,“慢”才合乎常理。   另外他在等一个理由,一个把衣服送给许空山的理由。   做好的T恤陈晚上身试穿了一下,除了大,没有任何缺点,放到许空山身上,唯一的缺点也会变成优点。想象着许空山穿上后的效果。陈晚近日来的疲劳与伤痛均不复存在。   把T恤叠好放到枕头旁边,陈晚伸了个懒腰。   “六儿别一直在屋里坐着,小心伤眼。”周梅掏出灶里埋的红薯,左右手倒腾拍去外皮上的草木灰,“出来吃个烤红薯歇会。”   热气腾腾的烤红薯散发着香甜的气息,陈晚坐在烧火凳上,一边汲取灶膛的余温一边吃烤红薯,灶膛的温度烤得他浑身暖洋洋的。   想在这坐一整天,陈晚贪恋着灶膛的温度,把烧火凳挪得离灶膛更近。   周梅从菜地砍了两根莴笋,剥去外皮在菜板上咚咚咚切成片。   “现在烧火吗?”   中午陈勇阳三姐弟不在家吃,以他们脚力,往返得近两个小时,午休时间不够。所以周梅早上会给他们的搪瓷缸装上米和菜,到学校了交给食堂,中午便能吃上热乎的。   “烧吧。”周梅拍了几瓣大蒜,又摘下三个干辣椒切断。   陈晚抽出火柴点燃干燥的松针,炸开哔哔啵啵地火花。   可真暖和,陈晚盯着灶膛内的火光,他无法用言语描述出那具体是一种怎样的颜色,非红非金,绚烂而热烈。   锅底的水渐渐蒸发,周梅用锅铲舀了一小块雪白的猪油在锅里化开,油温逐渐升高。   嗞——   炝炒的莴笋片很快出锅,红绿交加,看上去格外有食欲。   饭是昨天煮的,掺杂着黄色的玉米碎。平安村的地里啥都种,从小麦到油菜,再到玉米和红薯,一年四季没个空档。   没办法,人要吃饭。土地片刻不得停歇,肥力被作物拔干,一年比一年贫瘠,要想有好产出,施肥就必须跟上。   陈前进踩着饭点回来,周梅捞起围裙擦干手:“我正要去叫你呢,地都翻好了?”   “翻好了,还种萝卜?”陈前进洗了把脸,端着盆把水泼到厨房后面的排水沟里。   “嗯,多种点,吃不完可以泡酸萝卜。”   两人说起自留地的规划,陈晚插不上言,默默听着,倒也觉得新鲜。   吃过饭,陈晚翻开了原身的课本,开始结合两份记忆为明年夏天的高考做准备。   要想彻底改变许空山与陈家的命运,守在平安村不是正途,他必须往外走。在出行住宿还需要介绍信的年代,通过高考去到想要的城市发展,是最快最稳的办法,没有之一。   或许抛开感情因素,他可以借助在部队的陈建军的力量,安排许空山参军,但是他做不到。   他不想许空山去部队吃苦,而且一旦许空山去了部队,他还怎么跟许空山睡觉,不是,过日子。   没错,陈晚就是这么直接,他辛辛苦苦追人不是为了守活寡的。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我说过了,我馋他身子。 第17章   淅淅沥沥的小雨飘洒在褐瓦上,水滴顺着屋檐滴落在地,经年累月之下磨平了石板的纹路,平安村笼罩在一片烟雨朦胧之中。   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冷了。   陈晚拨弄脚下的灰篓,翻出埋在灰里的炭火。这是以前老太太用来烤火的东西,竹编的外壳,内里嵌着坛盖似的陶土烧制的容器。   周梅见陈晚冷得直跺脚,从杂物房里将其翻了出来,从灶膛里铲了烧红的木炭装进去,送到陈晚屋里。   火红的木炭散发着炙热的温度,陈晚起初把脚放到了上面,不一会烫得龇牙咧嘴,赶紧挪开。   “我记得老赵家今年养了两头羊,你等会去问问他们杀不杀,要是杀的话咱们订两斤羊肉,还有羊骨头啥的。”   下着雨,周梅和陈前进都没下地,不过两人闲不住,这会坐在屋檐下把晒干的柴火一小扎一小扎地绑起来,到时候烧起来比较方便。   “圈上不是有两头猪吗,买羊肉干什么?”陈前进望着院角的猪圈,他年初集上买的小猪仔经过精心的喂养,长得膘肥体壮的,目测平均体重能有两百斤以上。   两头就是四百斤,除去交公的部分,剩下的能让他们家过个大肥年。   “羊肉滋补,买回来炖了给六儿和三个孩子养养身体,驱驱寒气。”   周梅比陈前进心细,她说得有道理,陈前进闻言点点头:“你提醒我了,我现在就去,免得晚了羊肉给人订完了。”   雨不大,但老赵家有点远,陈前进回屋取了斗笠戴上,然后换上雨靴,踏进连绵的雨雾中。   穿过几条田埂,陈前进人未到语先行:“老赵在吗?”   老赵同他一样戴着斗笠,正弯腰往羊棚里倒草料:“哎在,啥事?”   陈前进探头往羊圈一看,当即夸赞道:“你这羊养得好。”   两头羊脊背宽阔,大口吃着草料,其中一头肚子比旁边的大两圈,估计是怀上小羊崽了。   老赵倒完草料,叫陈前进上屋里坐,尽管现在政策比前两年宽松了,但涉及到买卖的事,大家仍习惯私底下悄悄商量。   陈前进说明来意,老赵咧出笑容:“要卖的,你要多少?回头杀羊我提前通知你。”   老赵不收票,一斤羊肉一块,跟猪肉差不多,陈前进订了五斤。   “你们家六口人,五斤够吃吗,要不多来点?”私人养的羊不好拿到市场上卖,老赵指着卖羊肉的钱过年,恨不得陈前进给他包圆了。   羊肉有股独特的膻味,许多人吃不惯,村里愿意花钱买没几个,觉得不如买猪肉。   老赵也想养猪,但家里的粮食人吃都不够,哪养得起猪。   “够了,头次吃羊肉,不知道他们喜不喜欢。要是喜欢,你没卖完我再买点。”   斗笠遮不住全身,雨被风吹斜,沾湿了陈前进的衣服,周梅拿了帕子让他擦擦,发现水渗透了衣服表面的布料,于是叫他重新换一身,别冻着了。   “不用,马上做饭了,我给你烧火,烤一会就干了。”陈前进摆手,棉袄厚实,外层湿了隔着棉花里面依然干爽。   周梅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笑了下,轻推了一把陈前进:“你啊还是去换了吧,咱们家烧火这活,现在可轮不到你。”   似是为了论证她所言非虚,周梅话音刚落,陈晚就揣着手出来了:“大嫂,要做饭了吗?我来给你烧火!”   周梅瞥了眼陈前进,眼里的意思是:看,我说得没错吧。   燃着火的灶膛是整个屋里最暖和的地方,没有之一。   陈前进忍俊不禁,他还是换衣服得了。   火光照映着陈晚的面容,青年烤热乎了,微微眯着眼,露出如猫儿般惬意的表情。   “吃饭了。”孙大花扯着喉咙喊,尖利的嗓音穿过院墙传到隔壁,“咱们今天中吃肉,回锅肉!”   “切,不就是吃炖肉吗,有什么好得意的。”刘强妈朝着许家翻了个白眼,较劲地往锅里又添了勺油,她家虽然没吃肉,但这么多猪油,照样不差。   许来钱听见有肉,以不符合他身材的速度冲到了桌边:“妈,肉呢?我要吃肉!”   “来了来了,肉妈给你端来了。”孙大花把装肉的粗瓷碗放到许来钱面前,她酱油搁多了,炒出来的肉黑乎乎的,看上去毫无食欲。   但肉香是实打实的,许来钱一筷子夹走了最面上的那几块大肉,底下几乎全是切碎的咸菜疙瘩。   “嘿,你这臭小子,给老子留点!”许有财也好久没吃肉了,父子俩在桌上为了一块肉争抢,场面极其滑稽。   “这是我妈用我退的学费买的肉,干嘛要给你留,你要吃自己去买。”许来钱飞快地把肉塞进嘴里,吧唧吧唧的动静简直令人作呕。   孙大花要回了许来钱最后一个月的学费,拢共两块钱,她很是骄傲,觉得自己比许有财强,愈发在家里耍起当家人的威风。   “多大的人还跟儿子抢肉吃!”孙大花架住许有财的筷子,重复许来钱的话,“要吃自己去买。”   许空山见惯了两人“父慈子孝”的场面,孙大花一如既往地拉偏架,许有财没钱,在孙大花的怒视中败下阵来。   “大山你明天去公社割两斤肉回来。”许有财斗不过孙大花,把主意打到许空山头上。   “我没钱。”许空山直截了当,“钱都在妈手上。”   “你不是会砍柴吗?吃了饭砍两捆柴去卖了不就有钱了。”许有财势要挽回脸面,咬着许空山不放,也不看看外面是什么天气。   砍柴去卖?亏他说得出口!   许空山懒得搭理他,他要砍柴他自个儿砍去。   要说孙大花在他七岁前的人生里还认真扮演过几年慈母的角色,许有财那就是彻头彻尾的人渣,抽烟喝酒打老婆样样不落,从不曾尽到一天当父亲的责任,许空山对他毫无感情可言。   当然,他现在不敢打孙大花了,自从生了许来钱,孙大花就自觉有了底气,许有财再打他她能拿刀砍回去,一次两次的,许有财彻底不敢对她动手了。   “反了!一个二个都反了!”许有财气得摔了筷子,浑浊的眼底充斥着血丝。   他凶,孙大花比他更凶,一把夺过他的碗:“爱吃吃不吃滚,二两狗尿下去还真以为自己是地主老爷啊。”   两人吵架是常有的事,往往都是以许有财的失败告终。许空山兀自吃饭,半点没有劝架的念头。   “啪——”   场面安静了一瞬,许空山错愕抬眼,孙大花偏着头,许有财维持着扇完耳光的姿势。   “许有财,你敢打老娘,老娘跟你拼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我,烧火小能手。 第18章   刘强妈起初没把许家的吵吵放在心上,孙大花脾气臭,跟许有财三天两头就要闹上一场,啥时候不吵了才奇怪呢。   张毅第一次见两人吵架的阵仗时被吓得不轻,着急忙慌地劝架,结果反而被骂多管闲事,此后隔壁再发生什么,他全当没听见。   直到孙大花喊出“老娘跟你拼了”,在屋里事不关己的几人才纷纷惊讶地走出大门,朝着许家那边探头探脑。   “糟了,打起来了!”张毅叫了声不好,“我去找陈叔,你们别过去,免得被误伤。”   两位女知青听话点头,孙大花跟许有财打得那么厉害,她们也不敢过去。   张毅脚步匆匆,跑到陈家院门还不小心滑了一跤,幸好及时扶住了院门,才没摔下去。   “陈叔,孙大花跟许有财打起来了!”院门开着,张毅一边喊一边往里面走。   什么?打起来了!   陈家人还没反应,王翠撂了筷子,对家里人说道:“我看看去,你们先吃。”   王翠平时最爱凑热闹,这么大的事,他当然不能错过。   陈家桌上的三人停下吃饭的动作站起来,陈前进是陈四叔的接班人,参与过村里多起家庭邻里纠纷的调节,而且离得最近,所以张毅才第一时间想到了他。   “怎么又打起来了?打得厉害吗?”陈前进下了屋檐的台阶,眉头微皱,神情严肃。   张毅注意到他用了一个“又”字:“他们以前也打过架吗?”   “呵,以前可没少打。”陈前进给张毅解惑,“那时候你还没下乡,我们就住在隔壁,几乎隔天打一次,后来才慢慢消停了。”   用消停来形容不太贴切,不过是从打架改成了吵架,仍然不安生。   张毅隔着院墙,看不清孙大花两人打得厉不厉害,反正听声音挺夸张的。   “大哥等等,我跟你们一起过去。”家里挂在外面的斗笠被陈前进戴着了,陈晚冒头冲进雨里,周梅追出来递了把伞给他。   张毅来得急,草帽歪在头顶,身上都湿了,陈晚举伞将他遮住。张毅有意放慢脚步迁就他,没曾想陈晚步子迈得比他还快。   在平日的相处中,陈晚给张毅的印象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张毅觉得陈晚今天有点奇怪,他怎么会对孙大花跟许有财打架感兴趣?   压下心头的疑惑,张毅顺着小路回到老宅,王翠跟刘强妈等人正围在许家门口看屋里的动静。   张毅动作快,屋里两人还打着,许有财体型憨胖,长年沉迷烟酒,身子骨早被掏空了,孙大花因此和他打了个势均力敌。   两人打架毫无章法,使得全是蛮力,孙大花连抓带挠、连咬带踹,许有财的拳头则不要命一般砸到孙大花后背。   刘强妈嘴里喊着“别打了别打了,有什么事情好好说”,手上却一点没有帮忙拉架的意思。   陈前进请他们让让,刘强妈回头见是他,招呼了声,和王翠几个往两边退开。   陈晚紧跟着陈前进,视线搜寻着许空山的身影。   许来钱在两人打起来的时候就溜之大吉了,似乎打架的是两个陌生人。   不对,如果真是陌生人,他绝对会在旁边围观。   吃饭的桌子立在堂屋靠内墙的地方,上面的碗筷被孙大花两人摔在地上,饭菜撒得到处都是。许有财试图掀桌,然而八仙桌是实木做的,平时搬运都需要两个人抬,除非他有许空山的力气,否则想都别想。   许空山站在堂屋门口,满脸焦急地看着扭打在地上的两人。   “陈叔你们小心点,他们打红了眼,刚才我和大山想拉架的,结果孙大花把大山脸都抓花了。”刘强对孙大花没有半点好感,自然也不会委屈自己称呼她孙大娘,她不配!   许空山侧脸对着他们,此刻转过头来,下巴处的三道抓痕赫然在目。以许空山的身手孙大花本伤不到他,他这伤是替刘强挡的。   看着儿子险些被误伤,刘强妈说什么都不愿意他再去拉架了,刘强爸身体不比刘强,更不可能进屋帮忙,许空山双拳难敌四手,因此只能干着急。   “我来,大山我去后面拉着你爸,你等会把你妈抱起来。”陈前进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继续打下去,“六儿你就在外面吧。”   “麻烦陈叔了,你小心点。”许空山谢过陈前进,看准时机一把分开了两人。   孙大花被束缚了手脚,尖利着嗓子骂出大串难以入耳的脏话,她披头散发的,嘴角有块乌青,棉袄被扯得变形,黑色的棉花从破洞里钻出来。   再看许有财,嚯,那脸上简直精彩,五颜六色的,如同开了个大染缸。   “呸!”许有财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红色的,打架的时候没注意,这会疼得龇牙咧嘴。   “够了!”陈前进一声怒吼,日爹骂娘的两人终于消停了下来,“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两口子打架像什么样子!”   在没有便捷通讯的时代,孙大花跟许有财打起来了的消息依旧迅速传遍了平安村二组。   啥,吃饭?外面下雨?   谁在乎,小雨不挡人,饭可以等会吃,热闹错过了可就没了!   甭管吃没吃饭,那爱看戏的立马颠颠儿地往许家赶,乡里乡亲的,他们可不得去劝个架么。   许家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多,陈四叔也来了,众人给他让出一条直通堂屋的道。   “他们为啥打起来了?”来得晚的忍不住向刘强妈打听,刘强妈摇摇头,她做着饭呢,哪知道原因。   屋里陈四叔问了孙大花二人同样的问题,许有财没吭声,孙大花嘴一张,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我不活了啊!我孙大花自从嫁给他许有财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做牛做马伺候了他二十几年,给他生儿子,他现在要打死我啊!这日子没法过了!”   面对孙大花的撒泼打诨,陈四叔面沉如水:“大山你来说。”   许空山便把饭桌上的事说了,得知造成这一切的起因竟然是一块肉,众人顿时无语。至于吗,六一二年大饥荒都过去多久了,两个加起来九十多岁的人还会一块肉打起来。   肉是起因,但若不是孙大花处处戳许有财的痛脚,骂他窝囊废、软脚鸡、不中用,许有财也不会气得打出那一巴掌。   清官难断家务事,双方都是混不吝的,陈四叔只能两头劝:“有财,大花是你老婆,结婚这么多年给你生了两个儿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千不该万不该你也不能打他,你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能做出打女人的事呢?”   说完许有财陈四叔接着说孙大花,不过孙大花毕竟是个女人,又是外村嫁进来的,他不好说什么重话,含糊着叫她孩子都这么大了,多多少少给许有财留点面子,日子还是要继续过的。   陈前进挥手让大家伙散了,看够了热闹,众人想起吃到一半的中午饭,心满意足地离开。至于路上会怎么编排许家的事,那是他们的事,与陈前进无关。   许空山拿了扫把和簸箕收拾完堂屋的狼藉,地面是夯实的泥土,粗瓷碗摔在上面没碎,有缺口,但不影响使用。   该说的都说了,孙大花和许有财没一个谢字,倒是许空山感激着把人送到院门口。   陈晚的目光扫过许空山红肿渗血的下巴:“山哥,你家里有药吗?”   “没事,小伤,过两天就好了。”许空山忍痛能力极强,下巴的伤对他而言不值一提。   小伤?陈晚脸上写满了不赞同,孙大花手那么脏,谁知道指甲里带没带细菌,万一感染怎么办?   “辛苦你了。”陈四叔叹了口气,摊上这么个爹妈,许空山可真不容易。   许家的情况陈前进心里门清,药肯定是没有的,若是处理不好许空山破了相以后怕是更不好说媳妇,想到此他停下来:“大山你先跟我回去把药上了,让你妈他们自己冷静一下。”   “对,山哥,你跟我们回去上药吧。”陈晚眼里的心疼几乎要化为实质,单看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被孙大花挠了那个。   许空山盛情难却,再加上他的确不想留下来面对孙大花夫妻俩,于是拉上院门跟着陈晚他们走了。   黑伞下许空山顶替了张毅的位置,原本绰绰有余的空间显得拥挤起来。陈晚抬高胳膊,伞沿朝许空山倾斜,左手暴露在细雨之中。   “我来。”许空山低头握住伞把,陈晚手上一轻,倾斜的伞沿换了方向。   黑伞犹如屏障一般将世界割裂成两半,一半是陈晚与许空山,一半是其他。   周梅已听完了王翠的转述,对孙大花愈发不忿,转身去厨房把饭菜重新回了锅。   踏上屋檐,许空山放下黑伞,陈晚直奔堂屋取了碘酒。   “要是痛的话你跟我说一声。”没有医用棉签,陈晚用开水烫了块棉布,捏着蘸了碘酒轻轻擦拭在许空山的伤口处。   许空山坐在椅子上,陈晚弯着腰凑近,他动作极柔,许空山突然想到了夏日晴空的云。   湿热的呼吸喷洒在许空山的嘴角,酥酥麻麻,像是羽毛扫过,伤口仿佛瞬间失去知觉。   许空山眼前是陈晚的侧脸,两人从未有过这么近的距离。   六儿的脸好白、好嫩……许空山喉结滚动。   “疼吗?”陈晚收了动作,他以为自己把许空山弄疼了。   “不疼。”许空山不由自主放低了声音。   陈晚被刺激得头皮发麻,出口的语调拐了个弯:“嗯~”   许空山喉结滚动的幅度加大,他不明白为何自己会有种口干舌燥的感觉,心尖好似被小奶猫的肉垫踩了一脚。   陈晚的动作更轻了,许空山手握成拳,衣服遮挡的地方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好了。”陈晚终于移开了棉布,许空山如释重负地长出了口气。   陈晚拧好碘酒瓶的盖子,他指尖沾上棕褐色的液体,似是白玉染瑕。   许空山的下巴红褐交杂,伤口看上去比上药之前还要狰狞,周梅见了不禁心疼:“中午饭也没吃好吧,赶紧来坐着吃饭。”   她盛了四碗饭,把筷子塞到许空山手里。   碘酒的味道与饭菜的香气相混合,许空山垂眉敛目:“谢谢周婶。”   “不用跟我们客气,快吃吧。”周梅把准备晚上吃的肉拿来炒了,肥瘦参半的五花肉汁水丰盈,闪着油亮的色泽,混着碧绿的蒜苗,色香味十足。   许空山没有动筷子:“六儿还在洗手。”   他坚持要等陈晚,索性洗个手也要不了多久,周梅和陈前进便陪着他一块等。   碘酒的颜色一时半会洗不掉,陈晚擦干手上的水,一踏进堂屋周梅就抬手招呼他:“六儿快来吃饭,大山非要等你落座才肯动筷子。”   陈晚闻言勾起嘴角:“你们先吃就好了,不用等我的。”   等不等的都过去了,四个人刚好围着八仙桌一人一方,热热闹闹地吃完了这个来得有些晚的午饭。   许空山添了两碗饭后说饱了,周梅担心他拘礼,硬给他再添了一碗,愣是把许空山撑得直打嗝。   好饱,胃里传来的鼓胀感并不让许空山觉得难受,相反令他无比地满足。   外面的雨逐渐停歇,阳光穿透云层,视野变得明亮而开阔,许空山的心中的沉闷随之一扫而空。   回到破旧的小院,许有财与孙大花均不知去向,许空山对此毫不在意,走了他一个人乐得清静。   傍晚将至,许有财喝得醉醺醺地回来了:“你妈呢?”   “不知道。”许空山闻着他身上的酒气退后两步,“你哪来的钱喝酒?”   许家的钱,除了许空山藏起来的那部分,另外的都在孙大花手上。两人打成那样,许空山不相信孙大花会给许有财钱去买酒。   “关你屁事。”许有财走路打撺,他脸肿得像开花馒头,没有任何处理的伤口隐隐有发炎的迹象。   许空山收回冷漠的眼神,许有财偷也好抢也罢,都跟他没关系。   厨房门开着,许空山熟练地生火,炒菜的动作却有些生疏。   准确来说这是他第一次在厨房做饭。七岁以前孙大花做饭他烧火,七岁以后,厨房落了锁。   鉴于许有财的表现,许空山就做了自己那份,至于味道嘛,勉强能吃。   夜色黑透,孙大花和许来钱仍没回来。   “婶,下午你看见我妈了吗?”不管心里怎么想,许空山面上功夫还是要做到的。   “没有,你妈没在家吗?你弟也不在?”刘强妈愣了下,说出心里的猜测,“她不会带着你弟回娘家了吧?你进屋看看他们衣服少没少。”   许空山鲜少涉足许来钱与孙大花他们的屋子,进去一看,乱得像个猪窝。不仅乱,还臭,臭味来源于床脚的夜壶和许有财的鞋子。   许有财在床上睡得呼噜声震天响,旁边丢着孙大花打架撕破的棉袄,衣柜挂着把小锁。臭味直冲脑门,许空山一秒不想多待。   许来钱那屋的情况差不多,不过他的衣柜没有上锁,许空山打开发现里面少了几件七八成新的衣服。   果然是回娘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打死算球!   许空山:对! 第19章   孙大花不要面子却爱炫耀,她格外在乎自己在娘家人心中的地位,但凡置了新衣,都会去娘家转一圈,以借此彰显她日子过得有多舒坦。   连带许来钱也被他拾掇得干干净净的,成为她炫耀内容的一部分。   孙大花娘家离平安村约莫两个小时脚程的距离,孙大花哄着不情不愿的许来钱顶着寒风赶路:“幺儿乖,到了外婆家妈给你煮鸡蛋吃。”   “我要吃两个!”许来钱缩脖耸肩,十五六岁的孩子贼眉鼠眼的毫无朝气。   不年不节的孙大花突然带着许来钱出现在孙家大门口,惊到了在院子里喂鸡的孙老太:“大花你咋回来了?”   孙大花是老太的大女儿,同理二女儿名为孙二花,接着孙三花,最后是小儿子孙必胜。   “妈,家里有饭没?我跟来钱要饿死了。”   许空山跟着陈晚前脚出了远门,许来钱就偷摸着回来了。孙大花气不过,正巧雨停了,当即决定带着儿子回娘家。   这次她一定要让许有财彻底向她低头认错!   孙老太朝屋里喊了声,孙必胜跟他媳妇陈巧红光满面地从屋里出来。许来钱盯着院子里的鸡咽口水:“外婆我要吃鸡蛋。”   “大姐来了。”陈巧脸上的笑容在看到孙大花手上的袋子后愈发灿烂,目光触及到孙大花的嘴角,表情转为惊讶,“哎哟,你这嘴怎么回事?”   “许有财那杀千刀的打的!”孙大花恨恨道,这事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弟妹你赶紧给我弄点饭吃,再给你外甥煮两个鸡蛋。”   陈巧伸手打算接过孙大花的袋子,孙大花往旁边避开,她袋子里装的全是衣服,没陈巧想要的东西。   以往孙大花都是正月初二回来,村上腊月上旬分钱,那时候她手里头宽裕,大包小包地往娘家送东西。但今年的工分还没核算,她口袋里只剩几张毛票,陈巧的小九九注定落空。   “来钱要吃鸡蛋是吧,舅妈马上去给你煮。”陈巧笑容尴尬,态度肉眼可见地冷淡了几分,“中午剩了点饭,我去端出来,大姐你将就吃。”   这意思,是不会单独给孙大花炒菜了。   “你妈真和你爸打架了?为什么打架?”陈巧十分好奇,多稀罕的事啊,孙大花不是说许家她说了算吗?   “真打了。”许来钱跟进厨房,“舅妈鸡蛋记得放油啊。”   陈巧嫁进来的时候孙大花跟许有财已经不打架了,所以才会如此惊讶。   许来钱快十六岁的人了,不是六岁,知道两人打架的理由容易惹人笑话,于是含糊其辞称他不清楚。   “来钱舅妈问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舅妈就给你放油。”陈巧诱骗着许来钱,“你妈袋子里装了些啥?”   “没装啥啊,就我们俩的衣服。”许来钱不明白陈巧的意图,咽咽口水,“舅妈你快洗锅烧火了。”   陈巧艰难维持语气里的和善:“那你妈还有钱吗?”   “舅妈你这是两个问题。我妈早没钱了,买回肉不够我一个人吃的。”许来钱嬉皮笑脸地得寸进尺,“等会鸡蛋煮好了你再给我搁勺白糖呗。”   陈巧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她摔摔打打地往锅里掺水,喊许来钱烧火。   许来钱在家扫把倒了都不会扶,怎么可能替陈巧烧火,他扭头就走,让陈巧煮好了叫他。   陈巧脸色黑如锅底,感情孙大花是带着儿子来打秋风的,还吃鸡蛋放油搁白糖,吃个屁吃!   中午做完饭的锅没有洗干净,陈巧直接把饭菜倒进去热了,反正不是她吃,管他干不干净。   堂屋里,孙大花扬起脸指着嘴角的伤向孙必胜和她妈控诉许有财,翻来覆去无外乎她为许有财生了儿子,为他许家传宗接代了,许有财不该对他动手。   孙大花跟许有财不是结了婚就开始打架的,两人刚结婚那会过了段和和美美的日子。男人嘛,新婚燕尔,在那事上得了趣,耳根子自动变软。   而许有财未被岁月这把杀猪刀摧残之前也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年轻后生,又是许家独子,条件在孙大花一众说亲对象中算得上数一数二,孙大花对他也非常满意。   后来时间久了,孙大花肚子一直没动静,许有财逐渐显露出本性,油嘴滑舌好吃懒做,喝醉了还会动手打人。   早几年孙大花跟许有财打了架往娘家跑,孙老太总是劝她多忍让,牙齿还有咬到舌头的时候,两个人过日子哪能一直顺风顺水的呢,等她生了孩子就好了。   “这次许有财不上门给我认错,我是绝对不会回去的!”孙大花自觉有了底气,“妈你放心,没了我,许有财撑不了几天的。”   孙大花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想象着许有财到时候低声下气的朝她认错,无比畅快地呼了口气。   陈巧把热好的饭菜端进来,孙大花扫了桌面:“来钱的鸡蛋呢?”   “大姐,家里的条件你又不是不知道,平日里就指望着攒几个蛋拿去供销社换点钱,我们跟妈都整年没尝过蛋味了。我看来钱身体长得比上次来的时候更好了,大姐怕是没少给他吃好东西——”   “弟妹。”孙大花打断陈巧的话,表情极为不满,“不就是让你煮两个蛋,又不是割你的肉,至于这么抠搜吗?鸡是我妈喂的,你瞎嚷嚷个什么劲?”   说着她转头望向孙老太:“妈,你外孙想吃你两个鸡蛋,你给不给了?”   “给,给。”孙老太暗暗瞪了眼陈巧,个眼皮子浅的,“大花你吃着,我去给来钱煮。”   陈巧臭着脸甩手在凳子上坐下,她不伺候了。   孙大花饿的前胸贴后背,暂时不跟陈巧计较,拿起筷子往嘴里刨饭。   “弟妹不是我说你,这么多年你做饭的手艺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孙大花皱着眉把饭咽下去,“亏得我弟脾气好不跟你计较。”   陈巧默默翻了个白眼,打秋风的耍什么谱。   孙老太煮了鸡蛋,喷香的气息窜进在座的每一个人的鼻子里,许来钱闻着味从院子里跑进来,一口咬掉半个鸡蛋。   吃过饭,孙老太为孙大花母子俩安排好屋子,至此两人在孙家住下来,等着许有财上门认错。   按理说孙必胜作为孙大花唯一的弟弟,他应该去平安村给许家报个信。奈何孙必胜的懒和许来钱如出一辙,根本不愿跑这一趟。   孙老太倒是发了话,不过被孙必胜找借口岔了过去。   陈巧心生厌烦,晚上躺到床上翻来覆去,在被窝里踹了一脚孙必胜:“万一你姐夫一直不来接人怎么办?就让他们这么住着?”   两个人两张嘴,一天得糟蹋多少粮食。   “不来正好。”孙必胜脑袋比陈巧灵活,他细细分析道,“平安村过不了几天就要分钱了,我大姐肯定不会错过。如果许有财不认错,你猜大姐拿了钱会上哪?”   答案毋庸置疑,陈巧脱口而出:“咱们家!”   是了,孙大花没钱才空着手,等她有钱了……   陈巧不禁懊恼:“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   孙必胜翻了个身,他那会不也是没想到吗,若不是看到了孙大花袋子里的公分本,他可能还反应不过来。   “行了,快睡吧。”孙必胜把被子扯过头顶,大冬天的,脑袋露在外面都嫌冷。   陈晚也嫌冷,但他仍然拿着手电筒出了门。呼出的气在空中凝成白雾,路边杂草上的露水滴落在他的裤脚和鞋面上。   柴门轻扣,许空山刚躺下,听到声音翻身坐起来。   “六儿?”陈晚的深夜到访出乎许空山的意料,他露出一个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容。   说是深夜,其实还不到九点,不过是天黑得早,娱乐活动的匮乏使众人习惯早睡罢了。   “山哥。”陈晚侧着手电筒,用余光照亮许空山的下巴,“你洗脸了?”   “啊,洗了。”许空山不明所以,他在家咋能不洗脸呢?   “不是跟你说了伤口不要碰水吗?”陈晚蹙着眉,语气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我……我没碰水。”陈晚明明没有说什么重话,许空山却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我用帕子擦的。”   许空山毛手毛脚的,擦脸时难免碰到伤口边缘,以至于结痂处略微翻开,露出鲜红的内里。   “还好我带了碘酒。”陈晚让许空山拿着电筒,腾出手蘸取碘酒垫脚沾到他的伤口处。   “上我屋坐着弄吧。”寒风吹红了陈晚的鼻头,许空山领着他进屋,“我妈带我弟回娘家了,我爸喝醉了不会醒。”   陈晚第一次看到了许空山屋子的内部,简陋得令人发指,床上的棉被估计不到他盖的一半厚。   不甚平整的地面分布着大小不一的土坑,许空山熟练地避过,行至床沿。   屋内没有多余的凳子,陈晚不得不挨着许空山坐下,两人侧身而对,投射到墙壁上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上完药陈晚没有把碘酒留下,一是因为许空山自己弄不方便,另一个则是出于他的私心。这样在许空山伤口彻底消炎结痂之前,他都有与之亲密独处的机会。   送走陈晚,许空山躺回被窝,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陈晚的气息。感官在夜晚的寂静中无限放大,许空山耳中充斥着鼓噪的心跳声,嘭嘭嘭,急促而汹涌。   不对劲,很不对劲。   许空山凝视着房顶的瓦片,眼前浮现出陈晚的侧脸,莫名的渴望席卷着他坠入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   许空山:我不对劲。 第20章   村里的男人结婚年龄大都在二十岁左右,平日聚集在一处喜欢开些带颜色的玩笑,粗俗而不做作。   二十三岁还没碰过女人的许空山经常成为被男人们打趣的对象,提起自家媳妇,再不解风情的男人也会不自觉轻了语气柔了耳根。   “你不憋得慌啊?”   每当有人这样问,旁边的便会哄闹着回答:“大山的铺盖怕是都要被他磨烂了!”   随即放浪的笑声在田间飘荡,引得女人们好奇地望过来,待听到他们谈论的话题后,眼神纷纷或含蓄或火辣地扫过许空山健硕的身躯。   “谁要是当了大山的媳妇,那可有的受了。”有时候大姐们说起话来比男人还要露骨,羞得年轻的姑娘小媳妇满脸通红。   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哪有不憋的,许空山的欲望更甚于常人,不过他将力气使在了春耕夏种秋收上,从早忙到晚,人累了觉就好睡了。   最难熬的是冬日,无处宣泄的燥意在夜晚灼烧着,燎得人呼吸发烫。   如果是六儿的手——   许空山气息陡然变沉,喷薄而出。   僵硬的肌肉渐渐变软,许空山松了肩,仿佛跌入云里,激情褪去,心头的火却愈发旺盛。   “咚。”水桶落进深井,朦胧的月光在水面荡漾,许空山举起水桶兜头淋下。   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接触到井水,汗毛根根竖起,表层体温下降,连同那份隐秘的渴望一起浇灭。   但是,真的浇灭了吗?   清晨,平安村在一片寒意中苏醒,许空山拧了帕子覆在脸上,刚要用力,想起陈晚的叮嘱,又收了劲,小心避开下巴。   红肿的伤口已结痂,他身体好,恢复起来也快。不像许有财,一晚上过去脸大了一圈,眼睛都差点睁不开。   许空山煮了稀饭,配着坛子里的酸菜喝了两碗。许有财张嘴时扯到伤口,骂了句死婆娘。   孙大花彻夜未归,不用想许有财也知道她肯定是带着许来钱回娘家了。   滚滚滚,滚得越远越好!   他半点没有要去接人的意思,耳边少了孙大花的聒噪,他开心还来不及呢。   “六儿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周梅端出早饭,陈勇阳打着哈欠坐在凳子上,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看到陈晚拖着嗓子喊了声小叔叔。   “睡醒了就起来了。”洗脸水带着微微的烫意,这种温度在冬日的早晨最为舒适,陈晚弯了眼角,“考试加油啊。”   陈勇阳面前放了两个鸡蛋,寓意是考一百分。陈星姐妹俩的考试时间在下周,要晚几天。   “嗯!”陈勇阳胃口不小,吃完鸡蛋还干了一大碗饭,周梅给姐弟三人的饭盒里装上要带去学校的米和菜。昨儿买的肉拿来招待许空山了,周梅便弄了个韭菜炒蛋。   反正现在也没什么好东西,多吃点鸡蛋还能补充营养。   饭盒用布袋子提着,陈晚把他们送出去:“路上慢点,勇阳考试的时候别粗心大意。”   陈晚和周梅他们都没提陈勇阳欠的账,免得给他压力。倒是陈勇阳自己还记得,考不上满分他就得用前九年以及未来三年的压岁钱来赔陈晚的棉布了。   此时仍未到陈晚以往起床的时间,许空山应该还没出门吧?   陈晚摸着兜里的碘酒瓶,他起床就放进去了,这会瓶身触手温和,半满的碘酒在瓶子里晃荡。   许空山在厨房洗碗,许有财吃完饭又躺下了,他不仅脸上有伤,还浑身疼,可见昨天两人打得有多激烈。   高大的身影时不时看向窗外,不知为何,许空山的直觉告诉他陈晚今早还会再过来。   “山哥。”陈晚的声音如同山间清露,许空山脸上露出一个下意识的微笑。   许空山下巴上的胡子冒出半厘长,配合结痂的伤口,为他平添几分野性。   “六儿吃了没?”许空山眼神黏在陈晚身上,“我煮了稀饭,要不要吃点?”   他语气期待,陈晚拒绝的话说不出口:“我吃过了,不过还能再吃点。”   许空山高高兴兴地给陈晚盛饭去了,橱柜里的碗大多都带着缺口,他找了半天终于找出个品相完整的,用热水洗了三遍。   煮稀饭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许空山水掺多了,他便多熬了会,没想到误打误撞,煮出来的稀饭浓稠红薯软糯,极好入口。   十月挖的红薯放干了部分水汽,香甜的滋味渗透到开花的米粒中,陈晚尝了一口:“好吃!”   许空山切了碟酸豇豆,脆嫩酸爽的口感激发了陈晚的食欲,一碗稀饭很快见底。   “还要吗?”许空山拿起饭勺,陈晚连连摆手:“不要了山哥,我吃不下了。”   陈晚站起来,感觉稀饭已经抵到他嗓子眼。   在自然光线下许空山屋内的情况比昨晚来得清晰,一张床、一个柜子,进门处的墙上挂着把柴刀,刀锋锃亮,握把光滑;地上虽然坑坑洼洼的,但十分干净。   “诶,我棉布呢?”陈晚摸了两边棉袄的口袋,除了碘酒空空如也,低头牵开往里看,仍然没有发现棉布的踪迹,他走的时候不是顺手揣了的吗?   难不成他记错了?   “没事,找不到就不擦了吧,反正快好了。”   抓痕处的疼痛感对于许空山而言可以忽略不计,已结痂的伤口也不需要再涂抹碘酒,但陈晚的目的是抹碘酒吗?   当然不是。   “我刚洗过手了。”陈晚把碘酒倒在左手掌心,用右手食指蘸取,“山哥你抬抬头。”   许空山的视线落在陈晚的指尖,心跳忽地漏了一拍。   指腹接触到下巴的瞬间,仿佛有微弱的电流同时穿透他们的身体,许空山肌肉绷紧,陈晚鞋里的脚趾内勾。   粗硬的胡茬刺在陈晚的指腹上,扎呼呼的,有点痒。   近乎抚摸的力道在许空山脸上流连,暧昧的气息在简陋的土屋中蔓延。   “陈晚最近怎么跟你走得这么近?”望着陈晚离去的背影,刘强忍不住出声问到。   他会如此疑惑并不奇怪,陈晚小时候身体不好,很少在外走动。等陈晚慢慢大了能够出来和他们一起玩的时候,许空山却被孙大花安排下来的家务所包围,没了玩乐的机会。   后来陈晚上学,许空山下田,两人分别走上不同的道路。因此尽管就住在隔壁,陈晚与许空山的关系还比不上他在班上的同学。   待到陈家搬出老宅,陈晚全身心投入学习,若不是有周梅这层关系在,两人一年也不见得能说上几句话。   怎么高考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陈晚对自己态度的变化许空山同样看在眼里,起初他以为陈晚是出于礼貌和感谢,真正发现不同是赶集前夜。   “看看你回来没。”   许空山清晰地记得陈晚当时的每一个表情和每一个动作,清晰到毕生难忘。   只有荒漠知道下过雨。   而名叫陈晚这场雨,似乎想将他灌溉成绿洲。   “不行吗?”许空山重复,“陈晚跟我走这么近不行吗?”   行是行,但……刘强张了张嘴,尬笑缓解情绪:“我就随便问问,那什么,我妈叫我吃饭了。”   刘强迅速溜回堂屋里,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许空山刚才那表情也太恐怖了。   许有财躺在屋里不动弹,许空山去了趟外家找孙大花,把面子功夫做到位。   孙大花嚷嚷着除非许有财亲自来认错,否则她绝对不会回去。   许空山把孙大花的话转述给许有财,许有财呸了声:“让老子给她认错,想得美!”   然后许空山便不管了,爱接不接爱回不回。   刘强妈天天关注着许家的动静,要她说孙大花干脆永远别回来了,瞧瞧她不在许空山日子过得多自在。   许有财近几日没喝酒,主要是脸上的伤发炎了,不得不忌口。因为这,许有财每次出门总能收获一堆嘲讽,气得他索性连门都不出了。   许空山每日照常忙地里的活,许有财找不到人说话,又想起孙大花的好。   “明天你去把你妈接回来,老住在娘家算怎么回事。”许有财拉不下脸,“我不跟她计较了。”   “明天我要上山,没空。”陈晚夸许空山煮的稀饭好吃,许空山便一连三天都是稀饭,“而且妈说的是要你去认错。”   “你——”许有财用力拍了下桌子,许空山起身,压迫性的身高让许有财扎破皮球一样泄了气,“后天去接你妈也行,我跟你一块去。村上大后天分钱了,公分本在你妈那,她必须到场。”   金钱唤醒了许有财的理智,大丈夫能屈能伸,他不和女人一般见识。   许空山点头算是答应,才三天就坚持不了了,许有财可真没让他失望。   “大姐,姐夫咋还不来接你呢?”原本看在钱的份上,陈巧愿意哄着孙大花,但许来钱实在是太过分了,一天两个鸡蛋不说,还跟他儿子抢肉吃。欺负他儿子,这她能忍?   “怎么,想赶我走了?陈巧,我告诉你,这是我孙家,我想住多久住多久!”孙大花一点就炸,认为陈巧在故意看她笑话。   陈巧没想到她随随便便一句话会招来孙大花的怒斥,这几天受的气顿时一股脑涌上心头。   “你孙家怎么了?你孙家的孙子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   许空山还未走近孙家院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两个女人尖利的骂声。   作者有话要说:   许空山:六儿真好【美滋滋】 第21章   “妈,爸来接我们了!”许来钱不知从哪冲出来,吵得即将打起来的姑媳俩歇了声。   “你爸来了?在哪呢?”说着孙大花得意地看了眼陈巧,她男人向她低头了!   许来钱满脸欣喜,他早想走了,往年跟孙大花上外家,他手上拿着压岁钱,陈巧儿子一口一个表哥,阿谀奉承着当他小弟。这次孙大花没钱,他兜里比脸还干净,陈巧儿子翻脸比翻书还快,让他好不气愤。   “大花。”离了孙大花,许有财不会捯饬自个儿,邋里邋遢的,配着脸上的青紫,显出几分可怜。   毕竟是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老夫老妻,见着许有财凄惨的模样,孙大花心里最后那点怨气也被浇灭了。她眼里还有点心虚,那天打架的时候她没注意自己下手这么重啊。   尽管许有财往她背上锤了好几拳,但冬天穿得厚,许有财一个绣花枕头力气也不大,孙大花真没觉得多疼。   许有财和许空山的到来令孙大花挺直了腰板,她陈巧生了孙家的大孙子咋了,跟谁没生过儿子似的!   父子俩是空着手上门的,踩着中午的饭点,陈巧连眼神都懒得欠奉,孙大花嚷着要杀鸡,招待许有财这个姑爷。   杀鸡?呸,多大的脸啊!   家里全是下蛋的母鸡,陈巧舍不得,孙老太同样舍不得。   “抠抠搜搜的,不杀鸡炒几个鸡蛋总行了吧。”孙大花摸清了孙家放东西的地方,强盗一样进孙老太屋里一手各抓了三个鸡蛋出来,看得陈巧心疼得直抽抽。   在孙家蹭了顿午饭,孙大花终于愿意收拾东西跟许有财回去了,两人谁也没提认错的事。   陈巧有意阴阳怪气两句,又担心孙大花顺势留下不走了,抿着嘴送瘟神一样把人送了出去。   哼,要是孙大花年后没点表示,看她要不要她们进屋!   许家重回往日的喧闹,刘强妈一脸晦气,摊上孙大花这么个邻居,真是风水都被败坏了。   孙大花不知道她忘了锁门这茬,厨房门掩着,晃眼瞟过去似乎挂着锁,她进屋放了衣服:“我不在你们是怎么过的?”   什么怎么过的?该吃吃该睡睡呗。   许有财心里想着,说出口的话确实另一种意思:“大花你不在,我真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别提多难受了。”   他会哄人,孙大花当年相中他不无听信了他甜言蜜语的因素。   “现在晓得我的好了?”孙大花拾起烂棉袄,拿出针线,“多大岁数了,穿着破衣服不嫌丢人,把你身上的棉袄脱下来我给你缝上。”   许有财赔笑:“我说咋感觉哪漏风呢。”   孙大花手指沾了口水捻线穿针,在尾部打了个结,一边缝衣服一边跟许有财说话。   “大山这两天砍柴没?”孙大花惦记着许空山卖柴的钱,离过年还有不到一个月,再不置新衣就赶不上趟了。   “砍了,昨天去的,不然我能今天才来接你们?”许有财气弱,偏过脸藏住眼里的心虚。   听到许空山砍了柴,孙大花坐不住了,放下衣服和针线快步倒腾到门口:“大山,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许空山走近,孙大花开口便是要钱。良心是个好东西,可惜孙大花没有。   “给爸抵酒钱了。”许空山低头敛眉,将孙大花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他道许有财哪来的钱买酒,原来是跟人借的。那人常跟许有财一块喝酒,前脚借了钱,醒了酒立马后悔了,约定的还钱期限一到,大清早就堵在门口追债。   许有财要是有钱也不会找他借了,腆着脸请他宽限一天,等村上分了钱他绝对当场就还。   “我做不了主啊有财兄弟,你嫂子说了,我要是今天不把钱要到,她就收拾东西回娘家。”   回娘家三个字是当下两口子吵架女方最常用的威胁手段,许有财深有领会。   纠缠之际,许空山回来了,结果自不用多说。   许有财夫妻二人在平安村臭名昭著,但提起许空山,却没一个说不好的,二赖子除外。   至于原因,当然是因为许空山有良心、有担当。   换做别家有他这么个儿子,那可真是做梦都要笑醒,孙大花他们简直身在福中不惜福。   许空山脑子里有个账本,许家给他的,他给许家的,一笔一笔都记着。许家养他前七年,他还许家十年,此为许空山式公平。   得知许有财借钱喝酒,孙大花嗷的一嗓子拧住了旁边见势要溜的许有财的耳朵。   许有财理亏,不敢反抗,只一个劲地认错告饶。   许空山没兴趣看他们的鸡飞狗跳,地里的菠菜苗长得正盛,他准备挖一篮子给陈家。   翠绿的菠菜叶油亮亮的,叶片肥厚枝干粗壮,连着尾部淡红色的根,整齐码在一起。   周梅招呼许空山坐下喝水,提着菠菜去厨房,把篮子腾出来。许空山一手端起搪瓷杯,眼神不住地往陈晚屋里飘。   他所在的方位正对着书桌,上面放了本翻开的书,暖阳透过窗户洒在书页上,氤氲了时光。   难得的冬日好天气,陈晚赖在洗澡间里不想出去。   “六儿,别洗太久了,小心感冒啊。”周梅放好菠菜,提醒隔墙的陈晚。   桶里的热水用尽,陈晚动作麻利地擦干身体穿上在灶旁烤暖的衣服。发梢的水滴落在棉袄上,浸出深色的痕迹。   许空山望着从外面走进来的陈晚,觉得他仿佛全身都在发着光,脸颊飘着在洗澡间里蒸出的粉,连乱糟糟的头发都透着动人的模样。   “山哥。”陈晚脚步一顿,耳根飞起局促的红。   一个发愣,一个局促,两人竟然都没注意到对方的不正常。   风把陈晚身上的气息送到许空山鼻间,那是一种带着淡淡花香的干净味道,让许空山不禁联想到春日枝头初绽的李花。   虽然李花实际上并没有什么香味,满枝丫地挤在一起,轻轻一晃就洒落满地花瓣,倒是如雪的白和易碎像陈晚的写照。   “家里没别的东西,你带点韭黄回去尝尝鲜。”周梅的声音传进来,她今年沿着院墙种了排韭菜,割一茬涨一茬,多得来不及吃,于是捂了些韭黄,添个新菜。   孙大花小气吧啦的,若是许空山提个空篮子回去,指定得遭埋怨。   陈晚视线扫过篮子里的嫩黄色韭黄与下面绿油油的韭菜,面色更红了。   晚上周梅用许空山送来的菠菜煮了汤,清甜软嫩的味道颇受陈晚喜爱,饭桌上周梅聊到她割了韭菜做回礼时,陈前进一口汤呛到了气管,咳嗽得眼冒金星。   “你这不是折腾大山吗?”陈勇阳三姐弟投以好奇的目光,陈前进清了清嗓子,有些话不好当着孩子的面说。   “我怎么折腾他了?”周梅乍时没反应过来,懵了会才明白陈前进的意思,不由得心道一声坏了,她咋忘了韭菜壮阳呢。   许空山单身汉一个,别给吃上火了。   陈晚默默夹菜,装作一脸我很纯洁,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的样子。   孙大花两个鸡蛋炒了一大盆韭菜,发现厨房门没锁的她脸色黑如锅底,若不是明天村上就要分钱了,她连饭都不想煮许空山那份。   许空山没吃过韭菜,和饭吃了一肚子,半夜起来在院子里洗冷水澡。   “大山过完年该二十四了吧?”被窝里周梅继续跟陈前进说起关于许空山的话题,他俩看着许空山长大,比同村人多了份长辈的情谊。   “嗯,我记得他是正月上生的。”陈前进回应道,怕吵醒隔壁睡觉的两个女儿,他声音压得很低。   周梅幽幽地叹了口气,眉头皱起:“我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孙大花这样当妈的,把儿子当旧社会的奴隶使。前几年老三回来,一见大山就夸他是个当兵的好苗子,推荐他去参军。”   “当兵多好的事,强子想去还去不了呢,偏偏孙大花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把人扣着,也不知道她图什么。大山那么孝顺的孩子,他当了兵难不成会忘了家里?非得作践人。”   周梅嘴上说着不知道孙大花图什么,实际她跟陈前进都清楚,孙大花不就是害怕许空山出去了,见了大世面,脱离她的掌控。   “那毕竟是大山亲妈,咱们也不好插手。”陈前进比周梅理性,许空山要立起来还得看他自己,外人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   “哎,要不我给大山说门亲,兴许成了家能激一激他的性子?”   周梅的话赶跑了陈前进的瞌睡虫,他睁大眼睛转头看向媳妇:“有哪家的姑娘愿意嫁给大山?”   许家的情况媒人听了都直摇头,许空山再好,也经不起孙大花几个的拖累。   周梅并非无的放矢,她琢磨许久,心里还真扒拉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我家那边有个叫王秀的姑娘,家里情况跟大山差不多,父母偏心底下的两个弟弟妹妹,拘着她在家帮忙,二十六了还没相看。她年纪是大了点,但大点更知事,不容易被孙大花拿捏。”   “那姑娘我见过,身体健健康康的,听说挣的工分不比男人少,她要是跟大山成了,两人的小日子岂不是过得红红火火。”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许空山:我也不同意!   我也不同意这门亲事。 第22章   周梅越说越有劲,恨不得现在就把双方凑一块相看。   “人姑娘会愿意?她家里人没彩礼能答应?”不是陈前进有意泼周梅冷水,主要是姑娘二十六了,若是要求不高早嫁了,耽误到现在,想必家里的阻力同样不小。   “成不成的我先回去打听打听。”周梅做下决定,“等村上分完钱我带勇阳回我妈那一趟,省得她天天念叨。”   “行,你去吧,家里有我呢。”平时家里都是周梅做饭,但陈前进其实也是会点厨艺的,周梅不在他照样能解决一日三餐。   腊月初一,平安村笼罩在一片欢乐的气氛中,不论大人还是小孩,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他们结余的工分终于要核算成钱发下来了。   秋收完那会村上便按人头分了粮,不管是否参与了劳动,只要人在村上,均能领到一份属于自己的口粮。   剩下的留一部分卖一部分,除去次年的生产成本,便按工分进行发放。   这种集体分配制度在保证了成员的基本生存需求的同时,也兼顾了调动成员生产积极性的多劳多得原则。   陈前进和周梅各挑了副箩筐,家里六张嘴吃饭,村上分的口粮不够吃一年的,他打算少分点钱多换点粮。   其他家的情况也差不多,早上八点不到,祠堂外围满了人,闹哄哄的。   孙大花起了个大早,此刻站在人群的里面,她的个头并不起眼,但有许空山在,那真是想不注意都难。   陈晚和陈勇阳跟着来凑热闹,看清许空山面容时,陈晚忍不住勾起嘴角,男人嘴角冒了个燎泡,显然昨晚不太好过。   “哎哟,大山这火气够重的,孙大花你还不赶紧给人娶个媳妇啊?”   碎嘴的婆娘挑起话头,被孙大花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我儿子娶不娶媳妇关你屁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下了脸,对方脸皮子滕地一红,挽袖子叉腰,似是要和孙大花干上。   “排队了啊,把队排好,马上对工分了啊。”陈四叔招呼着,人群瞬间兴奋起来,谁还有功夫吵架。   二组种田好手多,去年风调雨顺的,得了场大丰收,算下来一天满工分能有七毛钱,在整个生产队里处于中上水平。   一天七毛钱,陈晚看到这个数据不由再次感叹这个时代的不易。   排在后面的人伸长脖子看着前面的情况,第一家拢共分到了二十三张大团结,笑得合不拢嘴。   重劳力的活都是男人在做,女人们不时需要顾着家里,普遍挣的工分低于男人,当然也有例外。   比如许有财这个大男人就远比不上村里的大多数女人。   然而有近乎全年无休的许空山在,孙大花仍然揣着两百多块钱,趾高气扬地走出来。   “陈前进、陈前进在吗?”叮铃铃的自行车铃铛打乱了队伍的节奏,穿着制服的邮递员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在。”陈前进让周梅排着队,朝邮递员迎上去。   “我说你们怎么家家关门闭户的,原来都分粮来了。”核对完身份,邮递员掏出个牛皮纸信封,指着自行车后面道,“有你的信,包裹是跟信一块寄的。”   “辛苦了,上我家喝口水吧。”陈前进看了眼寄信人,上面写着陈建军的名字。   邮递员摆摆手,他还有别的信要送,就不喝水了。   鼓鼓囊囊的包裹透着不规则的形状,陈前进双手抱起,想来分量不轻。   “建军又从部队给你们寄好东西回来了啊?”王翠满脸艳羡,她怎么摊不上周梅的好命呢。   周梅笑里带着失落,临近过年收到陈建军的包裹,说明他今年春节怕是不会回来了。   再过两人就轮到他们,陈前进把东西放到箩筐里,准备等会一起挑回去。   除了钱粮,还有一些生活必须的油、盐、布等票据,几乎所有人都是满载而归。   “六儿一直没吭声,我估摸着那件衣服他可能是做坏了,下个大集我另外去给他扯块布。勇阳正长个,去年的裤子穿着短了截,得重新做。还有露露姐妹俩,我打算一人给她们缝一件外套。你的棉袄是大前年做的,也该换新的了。”   周梅规划了布票的用处,陈前进擦了把脸:“我就不用了,你给自己做一身吧。你不是说建军媳妇穿的大衣好看吗,回头去问问赵裁缝能不能做,能的话你也做件大衣穿穿。”   陈前进的话令周梅心里感到一阵熨帖,嗔笑道:“人建军媳妇的大衣是在城里的百货商店买的,赵裁缝哪会做。我天天在家干活,穿大衣不白白糟蹋了么。”   两人来回跑了三趟才把粮食运完,陈晚在家里守着,陈勇阳惦记陈建军寄回来的包裹,拒绝了陈勇光喊他出去玩弹珠的邀请。   晒干水分的稻谷哗啦啦地倒进粮仓,陈勇阳殷勤地端水让他们洗手:“妈,咱们把三叔寄的包裹拆了呗。”   周梅叫他别急,陈前进把信递给陈晚:“六儿念念你三哥写了些啥。”   信封鼓鼓囊囊的,陈晚拆开,倒出沓厚厚的票据,还有张金额为两百元的汇款单,收款人是陈前进的名字。   信的内容跟周梅猜的差不多,陈建军在信里说了自己这段时间的近况,然后问家里怎么样。他收到了陈前进发的电报,对陈晚的高考失利表示安慰,并鼓励他下次加油。   最后就是他今年部队有事,无法回来过年,包裹和那张缝纫机票是提前给他们的新年礼物。   “缝纫机票?”周梅失声,连忙点清那沓票据,“是这张不?”   浅绿色的票面写着“缝纫机券”的字样,陈晚点头说是,周梅抚着心脏叹了句老天爷。   百货公司里缝纫机售价一百四十元,对于周梅而言属于略贵但能承受的价钱,不过缝纫机难买的原因并不在价格,而是她手里那张缝纫机券。   缝纫机券属于工业用券,村上没有指标,想要的话必须另找门道,听说单票就要卖上百块,还不一定能买到。   “票我收下了,那两百块你给三弟汇回去吧。”周梅把汇款单递给陈前进,“缝纫机咱买得起。”   陈前进明白周梅的意思:“嗯,等六儿写好回信我一块寄。”   收好票据,周梅在陈勇阳期盼的目光中打开包裹,麦乳精、牛奶糖、水果罐头,除此以外里面还有单独写了每个人名字的小包裹,陈晚的是一套复习资料,周梅的羊绒围巾,陈前进的军用鞋,陈星姐妹俩的同款长袖连衣裙。   “我的呢我的呢?”陈勇阳扒着周梅的胳膊把写了自己名字的小包裹拿到手里,拆开里面是子弹壳做的小坦克和一个军绿色的挎包。   陈勇阳当即就把挎包背在了身上,周梅剥了颗牛奶糖放他嘴里,小孩被甜蜜的滋味美得闭上了眼睛。   “水果罐头等姐姐们放学回来再一起吃,去玩吧。”周梅往他的挎包里抓了把牛奶糖,陈勇阳瞬间跑了个没影。”   忙完已是中午,周梅去厨房做饭,陈晚拎着复习资料和麦乳精回屋,想起许空山嘴角的燎泡,从抽屉里翻出晒干的金银花,用开水泡了灌进水壶里。   陈勇阳和狗蛋他们炫耀着他的新挎包、小坦克以及牛奶糖,牛奶糖的香气勾得几个小孩不停咽口水。   “喏,一人一颗,不准抢啊。”陈勇阳大方地分享,“我三叔寄了可多好东西回来。”   他没什么心眼,很快把刚才的所见所闻秃噜了个遍,包括两百块的汇款单和缝纫机券。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我想要缝纫机!   许空山:我想要媳妇! 第23章   小孩们最包不住事的,到家便嚷嚷开了。   两百块钱外加缝纫机券,嚯,陈建军可真有钱!   什么?不是两百块钱是两百块钱的汇款单,那不一样嘛。   饭桌上的话题立马围绕着陈家人展开了,王翠朝何老三感叹:“早知道当初你该去参军的。”   “我去了,体检没过。”何老三老实道,“而且就算过了,肯定也当不上陈建军那么大的官。”   何老三没有嘲讽的意思,虽然陈建军刚跟上级女儿结婚时的确招了不少闲言碎语,说他是吃软饭的,但很快被周梅辟谣了。   周梅辟谣的方法很简单,她找爱唠嗑的女人把陈建军在部队上受过的伤立过的功,一件件的全部拿出来讲给她们听。   不是说你上你也行吗,那你去试试啊,看看子弹打你身上疼不疼。   被当面求证的陈建军撩起袖子,露出左手臂上十厘米的伤疤,流弹划的,类似的伤口他身上不下六七处。   何老三自认没那么大本事,以他的能耐,进去估计连排长都混不上。   王翠不过顺嘴一说,何老三要真参军去了,还有她什么事?   “陈建军对周梅他们也太好了。”王翠对比何老三的几个兄弟,嫌弃地撇了撇嘴。   “陈建军的命是陈前进救的,对他能不好吗?”何老三谈兴大发,满足了一把王翠的好奇心。   陈建军小时候性子皮,比现在的陈勇阳有过之而不及,六七岁就敢去河里游泳,结果被水草缠住了脚。一块的孩子吓懵了,是放学经过的陈前进扔了书包跳下去把人捞起来。   幸好他动作迅速,陈建军只呛了两口水。   兄弟俩湿漉漉地回家,把陈妈急得直哭,从来不动手打人的陈爸抽断了两根竹篾。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气吗?”何老三卖了个关子,被王翠推了下,险些从板凳上摔下去,慌忙稳住身体说出原因,“陈前进根本没下过水!”   “哎哟我的天!”王翠惊呼,陈前进这是不要命了。   没下过水的去救溺水的,搞不好……   难怪,王翠恍然,顺便教育了一番埋头吃饭的两个儿子:“以后不准去河边玩水,听到了吗?”   那条河在平安村的边界,一旦出了什么事,他们大人根本赶不及。   除了救命之恩以外,陈前进对陈建军同样照顾有加,兄弟俩的感情并不是一句单纯的救过命能概括的。   即便陈建军在部队成了团长,陈前进也没有挟恩图报的想法,他和周梅决定把两百块还回去就是最好的证明。   吃完午饭,王翠坐不住,来隔壁串门:“你三弟真寄了那么多东西回来啊?”   周梅这才知道陈勇阳那小兔崽子嘴上没个把门的,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出去了。   “是寄了,不过我跟前进都不打算收他的钱,他自己还有一大家子要养呢。”周梅没否认,索性到时候缝纫机买回来也瞒不住。   凡是讲求一个度,过了就变味了。   周梅跟陈前进商量了,等家里杀了年猪,她到时候做点腊肉香肠给陈建军寄过去,东西不贵重,多少是个情意。   与王翠不同,孙大花听到消息的第一反应是告诫许来钱千万别想着去当兵。   “当兵有什么好的,又苦又累,还容易出事。陈建军面上看着风光,不一定能活多久。”   孙大花亲妈滤镜十米厚,许来钱那素质,想当兵部队都不会收。   况且,许来钱想当兵?讲笑话呢?   许来钱眼珠子提溜乱转,敷衍地回答孙大花:“我不会去当兵的,妈你给我十块钱。”   孙大花嗖地捂住荷包:“你要十块钱干什么?”   “拿去花啊,你今天分了两百多,给我十块钱怎么了?”许来钱理所当然道,仿佛他要的不是十块而是一毛。   十块钱,能买十来斤猪肉了!孙大花再疼他也舍不得给这么多,最后抠搜着摸了一块钱出来。   许来钱极为不满,但孙大花死活不松口,他气闷地摔门出去了。   路过陈家,许来钱满脑子都被两百块钱、缝纫机券占据,他上学时听人说过,一张缝纫机券要卖一百二。   加起来就是三百二,比许空山干一年都多。   许来钱眼里的欲望几乎要化为实质,然而青天白日的,他没那么大胆子。   陈晚挎着水壶出来,正对上许来钱不怀好意的眼神,对方心虚地移开视线,扭头就跑。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陈晚望着许来钱的背影,暗暗留了个心眼。   这段时间他已大概摸清了许空山的动向,非饭点附近许空山一般不会在家里,因此他沿着另一条路往许家自留地走,果不其然发现了许空山的踪迹。   近日无雨,地面干燥,陈晚脚底只沾了层薄灰,步履轻巧地走到许空山背后。他想恶作剧一把,故意屏住呼吸放缓了脚步。   “山哥!”陈晚手伸出去一半,许空山猝然转身。   恶作剧没成功,陈晚反而把自己吓了一跳,猛地后退一步,绊到地上的杂草,摇摇晃晃地摔下去——   许空山老鹰捉小鸡一样拎住了他的后领。   脖子突然勒紧,陈晚一口气没上得来,脸瞬间通红。   幸好许空山及时松手,陈晚大口喘气,狼狈的模样让许空山惊慌失措地扶住他:“六儿你没事吧?”   差点就有事了!   陈晚后悔不迭,他刚才是被下了降头才那么幼稚吧?   “我没事了山哥。”陈晚摆手站直,许空山退后半步,踩到新挖的土窝里。   陈晚知道他要说什么,取下水壶递过去:“我看书看累了,出来休息会,里面是金银花茶,清热降火的。”   许空山下意识触碰嘴角的燎泡,接过水壶,拧开盖子闻到淡淡的金银花香气。   水是微烫的,经喉咙流入肚府,暖意渗透到每一个毛孔,许空山觉得整个人都舒展了。   “谢谢六儿。”许空山笑得让陈晚产生了一种他身后有尾巴在摇的错觉。   壶里的水许空山喝了一半,他还回来陈晚没接,蹲到地上看土窝里的种子:“我不渴,你喝完吧,这是种的什么?”   陈晚的意思是让许空山留着慢慢喝,结果他咕咚几下一口气把剩下的喝干了。   “小白菜。”许空山挪开脚,往被踩的窝里补上新种子,“这个长得快,现在种过年就能吃。等长好了,我给你摘一篮子。”   小白菜?陈晚脑海里没有对应的实物图,他吃过了圆白菜、水白菜,即将解锁新品种小白菜。   或许他以前吃过,只是叫不上名字。   蹲下的陈晚从许空山的视角看上去小小的一只,细软的头发中间有个乖巧的发旋。   许空山挨着陈晚蹲下,他动了动嘴唇,想问陈晚为什么对他这么好,犹豫半晌均未能开口。   陈晚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在心里偷笑,他似乎并非剃头挑子一头热。陈晚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和直觉,许空山就算不是天然弯也绝不可能钢铁直。   “我继续回去看书了。”说着陈晚慢慢站起身,他低血糖,起快了会头晕。   许空山仍蹲着,陈晚朝他摊开手掌:“山哥我的水壶。”   嗯,他的水壶,他喝水用的水壶。   下午陈星两姐妹放学,看到陈建军送的连衣十分惊喜,拿在身上比来比去,小鸟似的问周梅好不好看。   “好看,都好看。”周梅夸道,“看够了就收起来,去洗手吃罐头。”   黄澄澄的橘瓣浸泡在蜜水里,周梅取吃饭的碗盛了六碗,最少那两碗是她和陈前进的,其余四碗分量都差不多。   冰冰凉凉的糖水甜得腻人,果肉失去新鲜口感,软叽叽水哒哒的,陈晚接受不能,只尝了一口,剩下的被三个小孩瓜分了。   陈勇阳处于换牙期,为了以防他晚上偷吃,陈晚没收了他的奶糖,白天再给他。   周梅擦干净八仙桌,陈晚拧开钢笔吸饱墨水,拿出本子给陈建军写回信。   “小叔叔,帮我谢谢三叔,他送的裙子我很喜欢。”   “还有我还有我,小坦克和挎包我也很喜欢!”   周梅和陈前进笑忍俊不禁,笑他们怎么不自己写。   “小叔叔写的字好看。”陈星指着陈晚的字迹,她不会形容,只觉得一撇一捺都漂亮极了。   陈晚的字如其人,清瘦飘逸,陈星照着他写的字帖临摹,仅学了不到五成。   你一句我一句的,陈晚写得手腕发酸,整整六张纸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陈勇阳换牙、孙大花吵架。   “还有要添的吗?”   五个脑袋左右摇摆,陈晚另外起笔,将信誊抄新的纸张上。陈勇阳那些充满童趣的用语他没有进行润色,毕竟这是一封家书,重要的不是内容,而是内容里传达的情感。   翌日,周梅带陈勇阳回了周家。   说起来周、孙两家同在三大队,不过一个在头一个在尾,因此周梅和孙大花在出嫁前不熟。出嫁后做了邻居,关系好了几年,直到孙大花开始苛待许空山,周梅认清她的真面目,才淡了交情。   家里少了两个人,陈晚还有些不适应,主要是叽叽喳喳的陈勇阳不在,他耳根子清净得过分。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这个水壶,我用过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许空山【脸红】。 第24章   “小叔叔,这颗花长花苞了!”李树下许空山送的花苗枝叶葳蕤,自栽种以后陈露每天雷打不动的早晚各去看一遍,栀子花掉片叶子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细长的兰花叶片之间冒出了翠嫩柔韧的花茎,顶端是米粒大小的花苞。   褪去绒毛的小野鸡长出了些许鲜艳的翎羽,一边啄地上的泥土一边靠近兰花,陈露如临大敌,抓起小棍将其赶跑。   被剪了翅膀的野鸡失去飞翔的能力,扑棱着四散逃走。   陈前进寄完信回来,他两手空空,村里人暗自猜测他是去取那两百块钱的。   两百,加缝纫机券,加村上刚分的钱,许来钱听见了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露露怎么不在屋里看书?”   陈露坐在屋檐下的小板凳上,露在外面的手指冻得泛红。   “她担心鸡把花苞啄了,非要在外面守着。”陈晚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无奈,没想到外表乖巧的小姑娘骨子里还挺犟。   “爸给你编张篱笆拦一下,进屋去吧,马上考试别感冒了。”陈前进说着抽出柴刀,去老宅后面的竹林砍了两根竹子回来。   种花的范围不大,编篱笆费不了多少功夫。   “谢谢爸爸。”挂念的花苞安全了,陈露吸吸发凉的鼻子捧着书进屋,她耳朵都要冻掉啦。   今天中午由陈前进做饭,据陈星透露,陈前进做饭比周梅好吃,陈晚惊讶挑眉,他竟不知陈前进还有这手艺。   陈星表示自己没说谎,不然的话她也会做饭,干嘛非得等陈前进回来。   陈晚不禁有些期待,但当他见识到陈前进是如何炒菜时,瞬间明白了。那用油量,鸡蛋开成金黄色的繁花,油香蛋香,能不好吃吗?   难怪周梅平时不让陈前进做饭,以他的大手笔,一缸猪油吃不了多久就得见底。   “哟,在吃饭呢。”陈四叔踏过门槛,陈前进站起来招呼他一块吃,他笑着说吃过了,“周梅跟勇阳没在家啊?”   因为编篱笆,陈家的午饭比往天稍晚了近一个小时。   “他们娘俩回三大队了。”陈前进很快吃完,“四叔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可真是不巧。”陈四叔脸上出现为难的神色,看到陈晚后略微好看了些,“我上午去公社开会,接到通知县政府组织了一场农业知识培训,每个村可以派一个人去学习,我和队长推荐了你。”   陈前进上过初中,虽然没念完,但也算不错的了,他又是个好庄稼把式,的确有资格作为平安村的代表去参加培训。   “培训定在哪天?要培训多久?”陈前进自是愿意去的,他是要接替陈四叔的人,参加培训对他大有裨益。   “明天培训。”陈四叔在心里埋怨公社通知太晚,“培训一天,说是下午两三点结束。”   陈前进皱起眉,明天培训意味着他得今天下午过去,在县城招待所住一晚。周梅不在,他一去家里不只剩陈晚跟两个小姑娘了么。   但培训机会难得,若是错过陈前进极有可能会后悔。   “大哥你去吧,家里有我呢。”陈晚看出他的纠结,出言支持。怎么说他也是个成年人,还照顾不好两个小姑娘?   “对,有陈晚呢。”陈四叔附和道,陈前进不去的话,那名额就要落到一组头上了。   一组临河,二组靠山,靠水吃水靠山吃山,两个小组各有各的优劣,在大队的评优中一直不相上下。如果陈前进能参加这次培训,那么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相当于二组胜过了一组。   陈四叔当了半辈子组长,眼见是走到头了,但他希望陈前进可以比他更进一步。   陈前进仍在犹豫,两个小姑娘发话了:“爸爸你去吧,我们跟小叔叔在家没问题的。”   面对女儿们坚定的目光,陈前进下定决心,他去。   既然要去,陈前进就得抓紧时间做出门准备了,晚上住招待所需要找大队开介绍信。   住一个晚上用不着带换洗衣服,陈晚赞助了陈前进一个笔记本和一支钢笔,方便他培训时做笔记。   平安村闹过贼,陈星姐妹俩的睡眠质量雷打不醒,陈前进不放心,临走前把他和周梅睡那屋的钱票交给了陈晚保管。   “六儿,我跟大山说过了,今天晚上让他来家里住一晚。”陈前进思来想去终是帮陈晚请了个外援,万一真遇上贼,陈晚那身板不够对方一脚的,“到时候叫他睡勇阳那屋,你记得夜里留个门。”   陈晚煞是意外,绷紧上扬的嘴角:“嗯,大哥我知道了。”   深夜,平安村陷入寂静,月亮隐藏在云层中,陈晚靠坐在床头,等待许空山的到来。   院门虚掩,陈晚的屋里亮着灯,许空山反手关上院门,走到屋檐下,低低地喊了声:“六儿,我来了。”   陈晚心跳突然加速,莫名觉得此时此刻他和许空山的情形非常像两个小情人在幽会。   抽开堂屋的门栓,陈晚看着许空山,他似乎刚洗过澡,头发泛着湿意,一缕缕地搭耷在头上。   “锅里有热水,山哥你泡个脚再睡吧。”陈晚将许空山领到自己屋里,从衣柜里取出干毛巾让他擦头发。   “我去舀水。”许空山胡乱地擦了几下头发,提了半桶热水倒入盆里。   灶里熄了火,锅里水温降低,陈晚兑了半瓶暖水壶中的开水,袅袅雾气蒸腾而上。   许空山脱了鞋,露出一双和身高匹配的大脚,占了盆里多半的空间。   “山哥你往旁边让让。”陈晚端了根小板凳在许空山对面坐下,试探着把脚伸进热水中,烫意从脚趾尖传来,“嘶,好烫!”   陈晚滕地缩回脚,许空山连脚背没入水中,烫吗?他怎么没感觉?   许空山的视线不受控制的落到陈晚脚上,对方全身上下似乎都是一样的白,脚趾怕烫地内蜷,修剪圆润的甲盖透着肉粉色。   陈晚等了一会,估摸着水温没刚才那么烫了才重新落脚。盆内容量有限,两人的脚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一起。   许空山所有的感官仿佛都集中到了左脚,细腻温凉的触感让他不受控制地动了动脚趾。陈晚快慰地呼气,再没有比冬天泡热水脚更舒服的事了。   水面随着他们的动作微微荡漾,陈晚的双脚慢慢变红,但比他双脚更红的是许空山被头发遮住的耳廓。   陈晚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许空山的反应,男人放在大腿上的手局促地抓着裤子,无措地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盆里的水渐渐变凉,陈晚先一步抬起脚。下一秒,许空山如释重负地松了肩膀。   “山哥你睡这屋吧。”陈晚指着陈勇阳的房间,陈勇飞进厂前兄弟俩住一屋,那张床睡下许空山绰绰有余。   家里的床全部一般大,陈晚要是想,许空山和他一块睡也不是不行。   陈晚其实挺想的,但洗个脚许空山都能那么大反应,真睡一块了怕不是要干瞪眼到天明?   算了,暂时放他一马。   关了灯,陈晚闭眼在床上回忆白日所复习的内容。这是他惯用的学习方式,每天晚上睡前把当天的知识点梳理一遍,若有记忆不清晰的,便放到明日复习计划中二次巩固。   陈晚的自制力惊人,即便喜欢的人就睡在隔壁,他仍然没有分神。   许空山躺在垫了棉絮的床上,厚实的被子从脚盖到脖子,几乎快要遗忘的舒适感令他了无困意。   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许空山起初没在意,陈家没养猫,天黑以后是老鼠作祟的时间。   村里家家户户基本都少不了老鼠的踪影,许家厨房的米面用瓦缸装的,孙大花每晚睡前会检查是否有盖好,以防老鼠钻进去。   “咚!”   重物落地的声音让许空山精神一震,他五感灵敏,在别人听来不甚起眼的声响他也能捕捉得清清楚楚。   老鼠可弄出不这么大的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啧! 第25章   陈晚睡眠浅,外面的动静他同样听到了,摸索着准备开灯,黑暗中却被一双大手抓住。   “六儿是我,先别开灯,我去外面看看。”   许空山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贴着他耳畔说的。   陈晚狂跳的心脏慢慢平复,许空山真是差点吓死他了!   待大脑反应过来许空山的话时,陈晚的心又猛地提起,他什么意思,家里进贼了吗?   在别墅中长大的陈晚从未有过此种经历,他轻轻点头,抓着他的大手松开。陈晚夜不能视物,听脚步声许空山应该是悄悄出去了。   院子里一个矮胖的身影从地上爬起来,陈前进早上编的篱笆支棱着,正是它将来贼绊倒。   许来钱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院墙,刚才那一摔差点把他魂都震飞了。他不是第一次偷东西,但半夜翻人院墙的事以前却是从未做过。   说实话,他紧张得都要尿裤子了。   陈家修新房的时候他跟村里小孩来过数次,上梁当天他曾在这抢过陈前进撒的花生瓜子,因此对陈家房子的结构略有所了解。   正中是堂屋,左边连着两间卧房是陈晚和陈勇阳在住,右边是陈前进夫妻以及陈星姐妹,再往右是厨房以及猪圈。   似乎感受到了许来钱的存在,猪圈里的肥猪哼唧了几声。   猪叫掩盖了许空山的脚步声,他默默站到堂屋后面,锐利的眼神如同暗夜猎手,等待着猎物的自投罗网。   许来钱显然有备而来,他拿出家里的菜刀插进门缝往上顶,木制门栓慢慢滑向一旁。   眼看着门栓即将到头,许空山抬手推了回去。   许来钱手腕发酸,他明明感觉到门栓松动了,为什么半天没见掉落。许来钱不信邪地伸手推了推门,纹丝不动。   隔着门,许空山看不见外面的人,对方有刀,他念着屋里的陈晚和两个小姑娘,担心放对方进来会误伤到他们,所以打算让他知难而退。   许来钱背后浮起一层冷汗,双腿止不住发抖,怀疑自己是不是撞鬼了。   但是想到那大几百块钱,他又生出了勇气。难得今天陈前进夫妻俩不在,若是错过今晚,他绝对找不到第二个适合动手的机会。   等到时候他们把钱票拿去买了缝纫机,他可就真的啥也捞不着了。   鼓完劲,许来钱继续和门栓做斗争。许空山心头火起,他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门栓终于到头,许来钱大喜,猫着腰推门而进。   今夜的月光不甚明亮,属于勉强能看清的程度,许空山只觉得眼前的身影有点眼熟,但他没多想,趁人不备一把将其扭住。   许来钱的菜刀脱手,哐啷掉在地上,手腕仿佛被巨钳夹住,摔倒都没出声的他瞬间发出惨叫。   陈晚忍不住拉开了灯,隔壁王翠推了推何老三的胳膊:“外面好像有动静!”   何老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许来钱的惨叫仍在继续,夫妻俩捉急忙慌地掀被子下床。   许来钱一出声许空山便认出了他,陈晚屋内的光源照到堂屋,许来钱抬头,发现扭住他的不是别人而是许空山,立刻来了底气,大喊着让许空山放开他。   放开他?做梦!   许空山把他扭得更紧,见陈晚出来后更是直接让他去找根绳子来他绑人。   “许空山你给我放手听见没!”许来钱搬出孙大花,“不然让妈知道了有你好受的!”   外面王翠敲响了院门,她扯着嗓子问陈晚里面出了什么事。陈前进走之前拜托过他们,他要去县城培训,家里就剩三个孩子,请他们帮忙照看一下。   陈晚对许来钱没有任何好感,他打开院门放王翠他们进来:“家里来了个贼,还好山哥在,已经把人抓住了。”   听说有贼,王翠和何老三顿时惊了,小跑着去到堂屋:“这不是许来钱吗?”   陈晚去厨房找了绳子,何老三一边震惊着一边帮许空山把人捆起来。   外边这么吵,陈星姐妹俩再好的睡眠质量也无法继续安睡,陈晚守在门口,小声告诉她们家里有贼,好好在屋里待着,不要出来。   陈露害怕地拉着陈星的手,两人听话坐回床上:“小叔叔你放心,我们不出去。”   许来钱还在威胁许空山,陈晚听不下去,用帕子把他嘴堵上了。   王翠的目光在许来钱和许空山身上游移,捉贼的是哥哥,做贼的是弟弟,要怎么处理?   把人放了?   王翠看向陈晚,遭贼的是陈家,应由陈晚来做这个决定。   陈晚又看向许空山,男人先他一步开口:“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他既然敢做贼就必须受到教训,麻烦何叔去通知一下陈四伯和我妈他们了。”   未免夜长梦多,许空山决定现在就把人请来,许来钱不停挣扎,看许空山的眼神里全是怨毒。   何老三答应着去了,不多时,一大群人跟在他身后浩浩荡荡地来了。   本来都是一个大院子的,何老三喊醒孙大花他们的时候同时也喊醒了其他人。   “哎哟我的儿啊,你怎么被打成这样了!”孙大花一来就嚎上了,哭爹喊娘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儿子被人抓起来欺负了。   许来钱嘴里的帕子被孙大花取出来,他眼泪鼻涕口水一块往下流:“妈救我!”   许有财满脸心疼,急忙动手去解许来钱身上的绳子。   许空山拦住许有财:“我没有打他,是他自己翻墙进院子里摔的。”   “你个杀千刀的,做什么这么恨你弟弟,老子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多年,你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许有财和孙大花恨恨地咒骂着许空山,用词之恶毒,在场没一个听得下去。   “闭嘴!”陈四叔呵道,“陈晚你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   何老三是许空山把人抓到以后才进来的,不清楚具体详情,陈晚于是重新组织语言,从许来钱在院子里摔了发出声音,到许空山在堂屋把人抓住,一字一句条理分明言辞生动,听得人如同亲临现场。   陈四叔叫人去外面仔细查看,果然在院墙后面发现了几匹垫脚砖,人证物证俱在,许来钱做贼的事实是洗不清的。   “是许空山!是许空山叫我来的!”许来钱脑子从来没转这么快过,不等陈四叔下定论,飞速把脏水泼到了许空山身上。   “许空山跟我说,他今晚要在陈家住,让我等人都睡着了,过来找他,让我跟他里应外合把陈家的钱票弄到手。”   要不怎么说人在危急时刻会最大限度地激发身体的潜力呢,语文考试向来不及格的许来钱连里应外合这个成语都说出来了。   很明显,他的屁话是没人信的。   哦,不对,有人信,孙大花和许有财信。   “我知道!”孙大花跳起来,“我知道这事!大山跟来钱说的时候我就在旁边!”   许有财也不停附和,两人跟许来钱你一言我一语他一句,拼命往许空山头上甩锅。   陈晚眼里浮现出心疼的色彩,他一直关注着许空山,男人脸上的表情,明显是被伤得不轻。   此时孙大花已经在对陈四叔狡辩许来钱是受许空山蛊惑,要抓就抓许空山,不关许来钱的事。   孙大花的胡搅蛮缠令陈四叔大感头痛,刘强妈实在受不了了,指着孙大花的鼻子大骂:“孙大花你个不要脸的,明明是许来钱偷东西,跟大山有什么关系,许来钱是你儿子,难道大山就不是了!”   “他本来就不是我儿子!”孙大花嘴快,根本不知道自己脱口而出的是什么,待发现众人表情不对劲之后才反应过来,连忙找补道,“我是说我恨不得没生过这么个儿子,连亲弟弟都要害的畜生,当初他生下来我就该把他掐死!”   陈晚气得想用力给孙大花一拳,他猛地一拍桌子:“许来钱是我看着抓的,不管怎么样,他翻墙进来偷东西是事实,既然你们非要说是许空山指使的,那我明天一早就去派出所,让派出所来查个清楚!”   村里出了个小偷,这事说出去简直让全村跟着丢脸,而且年终评优肯定跟二组无缘,陈四叔犹豫不决,希望陈晚不要找派出所,他们自行解决。   自行解决?不可能!陈晚咽不下这口气,他必须给许空山一个公道。   当然话不能说得这么直接,陈晚换了个说法,道现场来了这么多人,谁能保证今晚的事情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往外说,到时外村的依然会知道许来钱做贼的事。如果没人举报就算了,一旦有人举报,他们评优不成,说不定还会被批评故意隐瞒犯罪,后果将比他报派出所更严重。   陈晚所言在理,陈四叔转头看了眼身后的人,指望他们把事情烂在肚子里绝无可能。   “哎,就照你说的做吧。许来钱今天晚上关到祠堂,我让春来守着,看明天派出所的到了怎么处理。”   他话音未落,孙大花又开始哭嚎,陈四叔脸色一肃:“许有财、孙大花,你们回家老实待着,不然我让村上把你们户口迁出去!”   对孙大花夫妻二人而言,把户口迁出去等同于把他们赶出平安村,这还得了!   许有财一边喊着他许家在平安村祖祖辈辈上百年,陈四叔没有权利赶他们走,一边安慰许来钱,他和孙大花会想办法救他的,让他先委屈一晚上。   许来钱被陈春来和另外一个男人架着走了,孙大花跟许有财追着出去,其他人慢慢散了。大半夜的被吵醒,他们瞌睡着呢。   喧闹的堂屋重归寂静,许空山似乎成了被遗忘的那个,孤零零的站在那里,浑身上下散发着落寞的气息。   以上是陈晚的个人视角。   而在许空山眼里,向来温和的青年为他气红了眼角,整个人像是受了刺激炸开绒毛的小猫,伸出尖利的爪子与牙齿,试图挡住那些伤害他的人。   “手疼不疼?”许空山握住陈晚的手腕,将他发红的掌心翻转到面前,“下次生气不要用手拍桌子了。”   许空山笨拙地朝着陈晚掌心吹气,望着男人黑乎乎的发顶,陈晚双颊飞上一抹粉霞。不枉他那么真心真意的付出,男人总算稍微开了点窍了。   掌心火辣辣的,陈晚赞同点头,手拍桌子的确不可取。   “小叔叔你手怎么了?”听见外面的人似乎都走光了,陈星姐妹俩扒着门框看着陈晚。   “没怎么。”陈晚缩回手,“没事了,快回去睡觉吧。”   两个小姑娘这才放心躺回床上,许空山去院子里把门关上,陈晚笑着等他进来。   屋里的灯只剩陈晚那盏还亮着,许空山木头一样跟在他后面:“许来钱不是我叫来的,我没跟他说过我晚上要过来……”   孙大花他们泼脏水时许空山没有解释,此刻却为自己辩解起来,他不想让陈晚误会。   “我相信你。”陈晚打断他的话,拉着许空山的袖子在床沿坐下,“山哥我相信你。”   陈晚的毫不犹豫的相信触动到了许空山的内心,让他突然产生了一股倾诉的欲望。   “我知道她偏心,但我没想到她会这么偏心。”许空山丧气垂头,“有时候我都怀疑我是不是他们亲生的。”   许空山的话让陈晚灵光一闪,孙大花那句“他本来就不是我儿子”回响在他脑海。   小说原文里许空山一直是以许家大儿子的身份出现的,以至于陈晚下意识忽略了许空山与许家人之间的违和感。   抛去长相不谈,单许空山的身高就不像是孙大花跟许有财能生得出来的,除非许空山基因突变。   但是,再怎么突变,也不会让两个纯南方人的孩子突变成北方血统吧?   陈晚越想越觉得他发现了真相,结合孙大花夫妻对许空山的态度,必然不是亲生!   “山哥,如果你真的不是他们亲生的呢?”陈晚目光灼灼,不放过许空山的任何一丝表情。   “不是亲生的?”许空山眼神空洞了一瞬,他怀疑归怀疑,但并没有真的那样想过。   孙大花是在嫁给许有财后第三年怀的孕,那时她在地里干活,要不是落了红她都不知道自己怀孕了。由于险些流产,孙大花第一胎的怀相很不好,她吃了不少苦头。好不容易熬到七个月,可以适当走动了,孙大花立马收拾东西回了趟娘家。   然后隔了一个多月,她肚子小了,抱着个大胖小子回来。   这些是有目共睹的,许空山曾听人说过。   陈晚顿觉无语,七个月的早产儿能有许空山这体格?怕不是孙大花自己生了个死胎,上哪偷的孩子吧。   “其实我挺想一个人单过的。”许空山语气里透露着几分轻松,“反正有许来钱在,他们不缺儿子。”   陈晚默然,他们是不缺儿子,但是缺长工啊!   不过陈晚也不算一无所获,至少他明白了许空山的意愿,方便他放手施为了。   翌日陈晚起了个大早,与许空山同时一起出现在堂屋。   “六儿,我先回去了。”   回去干什么,挨骂吗?陈晚内心轻叹,拦住许空山:“我想吃你上次煮的红薯稀饭。”   许空山向前迈的脚步扭转:“我给你煮。”   陈晚窃笑,点火烧水,许空山捡了红薯洗干净切成块,待水开后和淘好的米一起放进去搅匀。   灶膛里的大块的柴火徐徐燃烧,陈晚腾出手刷牙洗脸。   空气里飘着米香,陈晚将许空山拽上桌,饭都煮好了,岂有让许空山空着肚子走的道理?   “山哥等会我要跟何叔去派出所报案,你能帮我照看一会陈星她们吗,我怕……”   怕什么陈晚没说,但许空山心知肚明:“你去吧,我不会让我妈她们进来的。”   防人之心不可无,更何况孙大花那种小人,陈晚不敢大意。   等到两个小姑娘起床,陈晚告诉她们自己要去趟派出所,有许空山在家,她们不用担心。   隔壁何老三吃完了饭,陈晚在门外喊了声何叔,他马上打开了院门:“走吧。”   派出所的位置不难找,距离供销社大约三百米,在一条道上。何老三从未进过派出所,到大门小老百姓对官家天生的畏惧感发作,软了腿脚:“陈晚,我就不进去了,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陈晚想说他们是报案的,不是犯事的,无需害怕,但见何老三哭怂着脸,手脚止不住发抖,又把话咽了回去,改为答应。   派出所人不多,毕竟如今有事找警察的观念尚未深入人心,甚至警察一度成为大人口中吓唬小孩子的代名词,例如“你再哭,你再哭就让警察把你抓紧去关着!”。   陈晚找到当值的警察说明来意,除状告许来钱行窃以外,他还向警察表示许空山极有可能是孙大花夫妻从别人家偷的。   许空山不是亲生在陈晚眼里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至于为何说是偷而不是捡——现年头重男轻女丢女孩的事他听了不少,丢男孩可是闻所未闻。以许空山的身体素质,出生时必然是个非常健康的大胖小子,哪个做父母的舍得丢。   时隔二十多年,或许根本无法查清当年的真相,但陈晚在乎的不是真相,只要能查出许空山并非孙大花亲生的就行了。   不过如果能顺藤摸瓜找到许空山的亲生父母,那当然更好。   当值的警察是两名面容正气的男人,看上去三十岁左右,据个子稍矮那位透露,他们是部队退役军人,陈晚试探着提了陈建军的名字,没曾想他们竟然是陈建军以前带过的兵。   得知陈晚是陈建军亲弟弟,两人的态度瞬间亲切了许多,团长的弟弟就是他们的弟弟,竟然有人敢去陈家行窃,简直狗胆包天!   两人稍矮那个叫张诚,高的叫赵辉,陈晚分别叫他们张哥、赵哥。派出所给警员配备了自行车,张哥让陈晚稍等,他们去骑出来。   何老三蹲在派出所门口,时不时抬头看看陈晚有没有出来,看到自行车的第一反应是避让,陈晚在张诚身后探出头来叫他。何老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忐忑地坐到赵辉的自行车上,紧张得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何叔,张哥和赵哥是我三哥以前带过的兵。”   “建军带过的兵?”有了陈建军这层关系在,何老三瞬间没那么紧张了,兴致勃勃地给二人讲他跟陈建军的关系。   张诚与赵辉不愧是部队出来的,自行车载着两个人的情况下他们还能踩得虎虎生风。   走路四十多分钟的距离,两人蹬自行车感觉没用到一半时间。   自行车在陈四叔所在的院子外面停下,陈晚下车通知陈四叔派出所的人到了,结果哗啦啦出现了满院子的人。   众人用或好奇或敬畏的目光看着张诚他们,陈四叔作为代表站到最前面做了自我介绍。许来钱仍被关着,陈晚不想他脏了家里的地,张诚看完现场后把办案地点定在了祠堂。   “哟,小伙子身体素质这么好,怎么没去当兵啊?”张诚不愧是陈建军带出来的兵,看到许空山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不用许空山出声,刘强妈等人就七嘴八舌地替他回答了。   张诚与赵辉对视,眼里均带着了然,难怪陈晚会说许空山不是孙大花夫妻亲生的。   原来许空山曾经有过参军的机会,不过被孙大花搅和了。那等脱离了许家,他会接受张诚参军的邀请吗?   如果许空山接受了,那他要怎么办?陈晚内心惶惶,神色复杂地看向许空山。   “怎么了?”察觉到陈晚的视线,许空山停下脚步,陈晚这才发现他一直在迁就着自己的速度。   “没什么。”陈晚扬起嘴角绽出一个微笑,心想,他应该多给许空山一点信心。   一晚上过去,许来钱整个人狼狈不堪,衣服头发乱得像缸里的咸菜,鼻涕眼泪在脸上干涸,见到孙大花,母子俩又嚎上了。   许来钱半夜翻墙出现在陈家院子里是事实,现在要审的是他的作案动机,到底是不是如他自己所说那般受了许空山的指使。   按理许来钱咬死不放,许空山同样有犯罪嫌疑。奈何许来钱的谎言太低级,村里人包括陈晚一致担保许空山不会做出他所说的那种行为,张诚便没有以嫌犯身份对待许空山。   许来钱与孙大花夫妻被分开审问,事情比陈晚想象中还要顺利,许家三人在许空山面前有多硬气,到了张诚手里就有多窝囊。   张诚只问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许空山什么时候跟许来钱商量的里应外合,三人没来得及串口供,一个饭前一个饭中一个饭后,完全不一致的回答让张诚冷笑出声。   “我错了,我不该鬼迷心窍去偷你们家的东西,陈晚你原谅我吧,反正我也什么都没偷到不是吗?”   “大山,你跟陈晚关系好,你帮你弟说说情,让陈晚不要怪他行不行?你弟知道错了,他真的知道错了!”   孙大花与许来钱苦苦哀求,不知为何,许空山突然觉得很累。他替许来钱求情,他凭什么替许来钱求情?   许空山直觉若是他开口,陈晚肯定会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追究。但正是如此,他更不能开口。   许空山的沉默让许有财爆发了,他冲上来企图对许空山拳打脚踢,许空山侧身避过,许来钱扑了个空,愤愤转头:“老子养你二十几年,你就是这么对老子的?”   “大山,你跟警察说,是你叫来钱去的,跟来钱没有关系。”孙大花死性不改,听听她说的,跟许来钱没有关系,那关许空山什么事呢?   陈晚碰了一下许空山的手臂,站到他前方,以保护的姿态将他挡在后面。   “孙大娘。”陈晚强忍着恶心喊出这个称呼,“不管这件事是不是山哥叫许来钱做的,他跟你们在一个户口本上,许来钱就脱不了干系,哪怕他以后出去招工,厂里知道他有一个进过派出所的大哥也是不会要他的!”   如果孙大花有脑子,她定然能听出陈晚在故意激她,然而她没有。   “那就把他户口迁出去!”事关许来钱的前程,孙大花不带半点犹豫,“大山你——”   “好。”许空山语气发涩,“把我户口迁出来吧。”   哟,这是要分家了!   围观的众人精神为之一震,陈晚唰地转头看向许空山。   孙大花以为他同意为许来钱顶罪了,顿时喜上眉梢,许有财涂了口唾沫,朝许空山递了个算你识相的眼神。   “要迁户口是吧,来写个材料,把手印按了,我给你们办。”赵辉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早看出来孙大花没把许空山当自家人看,对于许空山而言,迁户口是好事。   孙大花隐约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然而话赶话说到这了,她还是按照赵辉所言去取了家里的户口簿,与许有财一起在材料上按下手印。   “小伙子,按吧。按了我重新给你开个户头,以后你就能自己当家做主了。”后面一句赵辉压低了声音,孙大花与许有财忙着给许来钱松绑取了,没有听到。   自己当家做主,许空山眼神跳动,自己当家做主!   他痛快地摁下手印,那力道似乎要把纸张穿透。   身上宛如脱去了厚重的枷锁,许空山挺拔的脊梁如山川大岳,看得张诚满眼欣赏,多好的当兵的苗子啊。   “既然迁了户口,那就把家一块分了吧。”陈四叔早看不惯孙大花三人的行径,干脆趁机帮许空山一把。   孙大花之所以迁户口迁得那么痛快,就是因为她想着左右许空山迁完户口还跟他们住一块,除了不在一个本上,其他维持原样,许空山挣的钱照样交给她。   一旦分了家,她打的如意算盘将全部落空。   “不分家,我们不分家。”孙大花摇头摆手,离了许空山她得喝西北风了。   “哪有迁了户口不分家的!”孙大花贪婪的嘴脸令人作呕,陈四眉头拧成大大的川字,“你跟许有财有手有脚的,偏偏整日好吃懒做,来钱好好的孩子被你们养成这副德行。”   张诚直接地掏出了手铐,许来钱害怕得后缩:“妈,分,我们分!”   哎哟,孙大花急得想吐血,分了家家里那些活谁来做?   “分可以,但是大山每个月要给我二十块钱!”   我呸!陈晚气得目眦欲裂,恨不得当场把孙大花揍得头破血流。   二十块钱,你怎么不去抢!   不对,这就是在抢!   别说二十块,有他陈晚在,许空山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张警官,我突然想起来,许来钱是带着刀来撬的门,这种情节应该判几年劳改?”陈晚问的是张诚,眼睛却看着孙大花的方向。   张诚和赵辉退伍不到两个月,目前处于对相关法律知识的学习阶段,陈晚报完案,出发前张诚临时抱佛脚背了两条,此刻派上了用场。   “虽然你们没有财产损失,但携带凶器盗窃属于比较严重的情节,至少一年以上。”   孙大花脸上失了血色,连喊不公平,许来钱还是个孩子,不能判劳改。   孩子,呵,身高一米六体重一百六的孩子么?   张诚翻开许家的户口本,上面写着许来钱的出生年月,掐指一算,许来钱差九天满十六,还真是个半大孩子。   孙大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分家就分家,许家除了一套老房子没别的地儿,看他许空山到时候住哪!   鉴于孙大花与许有财均未年满六十,许空山暂时不需要对他们进行赡养义务,所以孙大花不仅一分钱没得,反而要把手上的钱粮分许空山一部分。   没办法,谁让许来钱落了那么大一个把柄在陈晚手上呢。   陈晚其实自始至终没有过把许来钱送进监狱的想法,以孙大花和许有财把人当眼珠子疼那个架势,许来钱要是真进去了,孙大花定会拿刀上门找他拼命。他倒是不怕,但必须为陈勇阳他们考虑。   恶人自有恶人磨,且看着吧,离了许空山,许家三人绝对没好果子吃。   许空山打包好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孙大花站在门口严防死守,坚决不让他带走任何一样不该带的东西。   可许空山屋里哪有什么不该带的。   “昨儿刚分了钱,孙大花你拿一百给大山,另外再拿五十斤粮食。”许空山给许家干了这么多年活,陈四叔的要求不算过分。   要孙大花出钱粮无疑是在割她的肉喝她的血,她泼皮般倒在地上:“你们是想逼死我啊,我不活了!”   分家的事本不该陈四叔掺和,但许家几代单传,村里没个长辈,陈四叔不看着,孙大花绝对会让许空山净身出户。   “算了,陈四伯,我不要了。”许空山语气里带着释然和解脱,要走就走得干脆,何必在这里藕断丝连的呢。   孙大花蹭地从地上爬起来指着许空山:“是他自己说不要的,你们都听到了!”   陈晚已经不想看她了,扯扯许空山的衣袖:“山哥,你先在我家住下吧。”   说到底事情是因陈家而起,许空山在陈家暂住也合情合理。   “等等,警官你们不抓他吗?”孙大花叫住正打算走人的张诚,“他先前同意了给来钱顶罪的!”   愚昧不堪!愚昧不堪!陈四叔气得跺脚,当着警官的面说顶罪,孙大花以为派出所是她开的吗?   “顶罪?这么说你是承认了许来钱犯罪?”张诚活了三十多年还是头一回见这么蠢的人,看来他有必要跟所里反应一下,找时间给这些人上一堂普法课了。   “你个臭婆娘给我闭嘴!”许有财狠狠瞪了眼孙大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   闹剧结束,虽然有些美中不足,不过许空山终于摆脱了孙大花三个吸血虫,陈晚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   今天的事张诚二人出了不少力,陈四叔邀请他们去家里吃饭,张诚婉言拒绝了,他们得回派出所写汇报。   许空山走在路上,步伐是从未有过的轻快,他不欠许家的了。   “谢谢。”许空山是个粗人,不懂该如何向陈晚表达自己心中的感激,只能不停地重复谢谢二字。   陈晚眨巴下眼睛,嘴角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其实今天我不撤案张警官他们也抓不了许来钱。”   许空山愣了一下:“为什么?”   面对许空山的懵懂,陈晚在心里把孙大花一家再次骂了个狗血淋头,他多好多聪明的山哥,硬是被他们糟蹋成了文盲。   “张警官在来之前跟我说过,许来钱年纪太小,这种情况就算抓到了也顶多是他们带回去教育几天了事,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教训。”陈晚细细地跟许空山解释,顺便强调了一遍懂法的重要性。   许空山恍然大悟,所以陈晚刚才是在吓唬他们?   “六儿真厉害。”许空山发自内心地夸赞,笑意直达眼底。   发现他没有再为孙大花等人难过,陈晚松了一口气:“山哥你也很厉害!”   听见许空山说出迁户口的时候陈晚大为震惊,许家人那么对他许空山都不反抗,陈晚差点以为他太过于重情,迟迟不敢提出分家的建议。   没想到关键时刻许空山还是挺靠得住的,而且也远比他想象中来得坚强。   院门关着,陈晚敲了两下:“星星我回来了。”   “小叔叔。”陈星打开门,往陈晚身后看了两眼,收起脸上的紧张。   “发生什么事了吗?”陈晚注意到姐妹俩神色不对,关心问到。   “哇,小叔叔你不知道,早上你去派出所的时候,大山哥他爸妈来了,站在外面骂了好久!”   陈晚诧异扭头,许空山一句都不曾提过,能把两个小姑娘吓成这样,可见孙大花骂得有多难听。   “没事,她骂她的,我又不会少两块肉。”许空山早已习惯,“我没让她进来。”   陈晚分了点注意力到陈露对许空山的称呼上,大山哥。小叔叔,大山哥,这辈分可真够乱的。   陈家遭贼与许空山分家的消息以长了翅膀般的速度,飞快在平安村乃至相邻的大队传播开来,周梅领着陈勇阳进村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周梅啊,你家遭贼了,赶紧回去看看吧。”。   周梅吓得不轻,连忙跑回家,院子里许空山在往厨房的缸里挑水,周梅没来得及疑惑许空山为什么会在自家院子里:“大山怎么回事,听说我们家遭贼了?”   即便已经和许家分了家,许空山仍然露出了愧疚的神色:“对不起周婶,是来钱昨天晚上想进你家偷东西,被我抓住了。”   “啊?”许空山的话信息含量有点大,周梅花了点时间消化。   “大嫂,我来说吧。”陈晚听到周梅的声音放下书从屋里走出来,把事情详细给她讲了一遍。   不是,她就走了一天多,怎么回来跟天都变了似的?   沉默良久,周梅安慰许空山:“大山你安心在家里住下吧,等你陈叔回来了我们再好好想想以后要怎么办。”   她本来是回三大队给许空山打听媳妇的,不料去晚了一步,人姑娘刚相看完,准备过年的时候办结婚酒。   不过许空山现在分家出来单过了,没了许家的拖累,说媳妇岂不是更容易!   想到此周梅略感欣喜,许空山的福还在后头呢。   “早知道你大哥要去培训我就不回去了。”周梅后悔道,“明天我就去县城把缝纫机买了,省得夜长梦多!”   陈晚举双手赞同周梅的决定,缝纫机好啊,有缝纫机他能省多少事了。   临近下午六点,参加培训的陈前进也回来了,他的反应和周梅如出一辙,跑得满头大汗,见家里没事提着的心才落回原位。   幸好他临走前请了许空山来家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许家实在是太不像样了!”陈前进没经历现场,听陈晚的描述都气得直喘粗气,若是在现场不得气炸了,“今天多亏了有你三哥带过的那两个兵的帮忙,改天空了该请他们来家里吃顿饭。”   “我问过了,正常情况下他们每个星期的二五轮休,等星星他们考完试大哥你定好时间我去请。”   陈前进点头表示同意,接着看向许空山:“大山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准备找陈四伯帮忙申请一块宅基地,先把房子建了。”许空山不可能一直住在陈家,所以首先要解决的便是房子的问题,他掏出卷成实心的大团结,“这里是我攒的三百多块钱,不知道够不够。”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恭喜山哥逃离苦海! 第26章   好家伙,许空山竟然攒了三百多块钱!   许空山往日是把钱藏在房梁洞里的,昨天晚上突然心血来潮揣到了身上,否则今天孙大花死盯着他还不方便取。   坐在堂屋议事的陈家人纷纷把视线放到了许空山拿出的钱卷上,三百可不是三十,孙大花花钱的大手大脚在座的有目共睹。   所以许空山是怎么攒下这么多钱的?   陈晚惊喜的点不在钱,而在许空山攒钱的行为,原来他有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为改变命运而努力。   而且,许空山建房是不是意味着他不会去参军了?   陈晚关心则乱,事实上参军与建房之间并不存在冲突。   陈前进让许空山把钱收好,陈家的砖瓦房是好几年前建的了,目前建房的行情他不清楚,得找人打听打听。   好在许空山要求不高,不管是砖瓦房还是泥胚房,能住人就行。   “看来大山是个会过日子的,竟然攒得下这么多钱。”周梅一脸欣慰,许空山的挣钱能力远超普通村民,“等房子建好婶就给你介绍对象!”   许空山下意识扭头看向陈晚,恰巧与他目光对视。陈晚垂眼避开,竖着耳朵等许空山的回答。   “不用了婶,我没想过娶媳妇。”许空山的语气里泛着他不曾察觉到的苦意。   “不娶媳妇哪能行!”周梅一百个不赞同,“你那是不知道娶媳妇的好处,等真有了媳妇,你说不定还会怪婶怎么不早点给你介绍。放心吧,这事交给婶了。”   “真不用。”许空山拒绝无果,干脆找了个借口,“万一娶到个像我妈那样的,不如不娶。”   孙大花那是例外中的例外,周梅怎么会给许空山找个那样的。   “好了,我看大山现在心思不在娶媳妇上,你就不要催他了。”陈前进止住话头,“他跟六儿昨晚指定没睡好,今晚早点休息,好好睡一觉。”   “也是,你们赶紧进屋睡吧。”周梅按下说媒的心思,“有什么事睡醒再说。”   许空山拆开一卷大团结,抽了几张递给周梅,说是他的生活费和住宿费。周梅哪里肯收,若不是有许空山在,昨晚指定得出大事,她感激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收钱。   陈前进也叫许空山把钱收回去:“别跟我们外道。”   “谢谢陈叔、周婶。”许空山用手掌将卷曲的纸币压平,在这里,他不用再小心翼翼地藏钱了。   许空山照旧睡陈勇阳那张床,至于陈勇阳,他正在陈晚床上呼呼大睡呢。得知能和陈晚一起睡的时候,陈勇阳高兴得像是过年。   陈晚上床的动静吵醒了陈勇阳,他伸手拍拍床板:“小叔叔快来!”   陈晚习惯了一个人睡,身边乍然多了个陈勇阳,他躺了半天仍然没能成功入睡。   这小子睡相极差,一会动胳膊一会动腿的,此刻胳膊腿安分了,嘴里又咯吱咯吱磨起牙来。   陈晚很困,昨天晚上他只睡了六个小时,陈勇阳的闹腾已对他造成了精神污染。   脑袋一抽一抽地疼,陈晚第七次把陈勇阳搭在他身上的腿拿下来,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望着蚊帐顶。   他要睡觉!   陈晚翻身坐起,给陈勇阳搭上被子后摸黑去了隔壁房间。   太好了,许空山睡觉不打呼。   许空山睡得很沉,迷迷糊糊感觉有东西在触碰他,伸手一捞抱了个满怀。他微微睁开双眼,和陈晚面面相觑。   “六儿。”许空山触电般松开双手,瞌睡虫彻底跑了,“你……”   “勇阳睡觉太闹腾了,吵得我睡不着,山哥你睡觉应该不会乱动吧?”陈晚看不清许空山的表情,只感觉到男人掀开了被子拉着他躺下。   “我睡觉不会乱动的,六儿你安心睡吧。”许空山往里去了点,把睡暖的被窝让给陈晚。   温暖瞬间将陈晚包裹,他舒服得软了骨头。   不管睡前是否泡脚,每到入睡陈晚的双脚总是冷得如冰块一般。许空山被他冻得倒吸一口凉气,曲腿将陈晚的双脚放入腿弯。   从脚心传来的热意令陈晚更加昏昏欲睡,他缓缓闭上眼睛,呼吸变得轻浅而悠长。   陈晚睡得安心,许空山的心也跟着他的呼吸变得平静,油然而生的充实感令他极其惬意。   如果能一直这样该多好。   许空山被脑海里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他似乎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睡着的陈晚自动向热源靠近,他双手搭上许空山的胸膛,把整个人缩进对方怀里。   许空山僵硬得不知该把手往哪里放,但为了让陈晚睡得舒服又竭力放松身体去契合他。   适应了陈晚的存在之后,许空山虚虚将手臂搭在了他的腰上,满足地闭眼睡去。   “小叔叔。”陈勇阳睡醒了,伸手往旁边摸了一个空,唰地睁开眼睛。   他小叔叔呢?他那么大一个小叔叔呢?明明昨天晚上还睡他旁边的!   陈勇阳迅速穿衣下床,堂屋、厨房、院子乃至厕所里都没有陈晚的身影。   “妈,小叔叔呢?”陈勇阳询问在厨房做饭的周梅,陈星姐妹俩今天考试,沸腾的米饭里翻滚着椭圆的鸡蛋。   “他不是跟你一块睡觉吗?”周梅把鸡蛋捞出来,舀起半生的米粒在筲箕中沥干多余的米汤。   “没有啊。”陈勇阳头发乱糟糟的,眼角还沾着淡黄色的眼屎。   此刻才早上六点多,陈晚不会这么早起。周梅疑惑着去陈晚屋里看了眼,果然没人。   奇了怪了,人去哪了?   生物钟自动唤醒了许空山,他小心翼翼地弓着腰,拉开和陈晚的距离。   失去温暖的怀抱,陈晚在睡梦中蹙了蹙眉。   许空山凝望了一会陈晚的睡颜,听到陈勇阳的声音,轻轻抽开陈晚抓着他衣服的手。   “周婶,六儿在我屋里呢。”许空山压低声音。   “六儿怎么去你那屋了?”面对周梅的疑惑,他看向了陈勇阳。   周梅顿时想起了小儿子的睡相,嗔了眼陈勇阳:“肯定是你小子晚上睡觉不老实,把你小叔叔吵到了!”   陈勇阳委屈撇嘴,他睡着了能怎么办嘛。   人找到了,周梅继续回厨房做早饭,筲箕里半生的米粒倒进甑子,放在锅里蒸熟,许空山洗完脸坐下帮忙烧火。   陈勇阳睡不着,找两个姐姐说话去了。   “大山,我们先走了,要是八九点六儿还没醒你就叫叫他,让他起来吃早饭。”   周梅和陈前进收拾齐整,俩人准备上县城去把缝纫机买回来,顺便送陈星姐妹俩去学校。陈勇阳吵着要去县城凑热闹,周梅干脆把他一块带上了。   陈晚对刚穿来那会晕车的经历心有余悸,因此周梅昨晚问他要不要去的时候陈晚坚定摇头。   许空山同样不想去,他没什么要买的,不如在家陪陈晚。   屋里静悄悄的,许空山闲不住,挥着大扫帚将院子扫了一遍,昨天换下来的衣裳用热水泡上。村里洗衣服那块喜欢唠嗑的女人太多,他不爱去。   许空山晾完衣服仍没见陈晚出来,于是进屋把他唤醒。   陈晚这一觉睡得极长极痛快,他在被子里伸了个懒腰:“山哥。”   他的声音带着初醒的含糊,拖长的语调宛如猫儿爪挠在许空山的心上。   许空山喉头干涩,他红着耳朵不敢去看陈晚的脸:“六儿,起来吃饭了。”   “嗯。”陈晚在床上翻了个身,嘴上答应着却没有丝毫起床的意思,他被被窝封印了,“我大哥他们已经走了?”   “走了一会了。”陈晚撒娇般的语气令许空山跟吃了糖一样美得冒泡,“你再躺会,我把衣服拿灶上给你烤热乎了。”   冷硬的棉袄被许空山烤得暖和蓬松,陈晚没了赖床的借口。   同样的衣服周梅洗完残留的水迹会滴答半日,许空山洗完地上却异常干爽,简直人肉全自动洗衣机。   打满补丁的衣服在风中飘荡,陈晚看得眼睛疼,站在屋檐招呼许空山:“山哥,你来一下。”   “怎么了六儿?”许空山一秒响应陈晚的号召,大步跨上屋檐。   “我做了件衣服,你穿穿看合不合适。”陈晚一边说一边往屋里走,拿出柜子里的黑白色T恤。   给他做的衣服?   许空山受宠若惊,连忙推辞:“六儿你穿,我有衣服。”   陈晚暗嗔,他那衣服,称之为破布都是抬举。   “我第一次做衣服没经验,不小心做大了。”陈晚没说是特意给他的做的,“我和我大哥都穿不了。”   陈前进比陈晚矮,身材偏瘦,这年头认真干活的庄稼人基本没有一个胖子。   陈晚展开T恤在自己身上比了一下,示意他没说谎,果然大了不少。   许空山还在犹豫,陈晚知道若是白送他肯定不会收,遂把T恤往他身上一按:“买布花了六块钱……”   陈晚话未说完,许空山已麻溜地掏出一张大团结:“谢谢六儿。”   他就知道!   “多了,给我六块就行。”陈晚把钱推回去,他又不是卖衣服。   “不多。”许空山极少穿新衣,但并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懂,“还有布票。”   那也要不了十块钱,陈晚扣除他的人工费,比了个八。买布料的钱和票都是周梅出的,这八块钱他会还给周梅,等他以后有独立的经济来源了,再可着劲给许空山做衣服。   双方达成一致,许空山将大团结换成一张五块和三张一块:“我去换衣服。”   他转身想走,陈晚叫住他:“就在这换吧。”   陈晚目光坦然,仿佛只是顺口一说,许空山如果拒绝反而显得不正常。   许空山面上镇定自若地解开扣子,脱下身上的棉袄和衬衣,胸膛、腰腹以及手臂的肌肉令陈晚头晕目眩。   “好……好了。”许空山一开口便暴露出他的内心实际远没有他表现的那么平静,主要是陈晚的目光太直勾勾地了,看得他有点发慌。   陈晚在心里给自己和许空山鼓了个掌,简单的黑白撞色T恤经过他的手出现在许空山身上,完美得可以直接出现在国际顶尖时装秀场。   人靠衣服马靠鞍,换上新衣服的许空山越发符合陈晚的胃口。   领口的血迹在许空山喉结的正下方,印在白色衣领上,衬着许空山的皮肤,带来别样的视觉冲击感。   “不合适吗?”陈晚看的时间有点长,许空山忍不住出声,天挺冷的,他想把棉袄穿上。   “合适!”陈晚回过神,“大小刚好。”   家里没有全身镜,许空山无法看到自己此时的模样,不过能感觉到这是他穿过的最舒服的一件衣服。   袖口的长度正好在手腕处,衣摆盖过胯骨,无论手臂如何伸展均未出现紧绷感,许空山的笑容比盛夏正午的阳光还要灿烂。   “衣服做好以后我没有洗过,你脱下来洗一遍再穿吧。”透过门吹进的凉风提醒陈晚如今是冬天,不是欣赏肉体的时候。   许空山换回原来的衣服,把T恤过了水,血迹因为附着的时间太长,成了永久的印记。   “家里还有啥活吗?”地扫了,衣服洗了,许空山在院子里转了半天,找不到该做什么。   陈晚对地里的事不了解,有没有活只有陈前进和周梅清楚,许空山干坐着也无聊,他闷头想了一会,桌面上的书落入眼帘。   “山哥,要不我教你认字吧?”家里有陈勇阳念小学的课本,用来给许空山启蒙正好。   认字吗?许空山意动,但他仍然摇了摇头,陈晚得看书,他不能耽搁陈晚的时间。   得知许空山摇头的原因,陈晚微微笑道:“不会耽搁我多少时间的,我先教你几个字,教完你自己练,我再接着看书,算是劳逸结合了。”   陈晚不介意许空山没上过学,但不识字的话,许空山很容易吃亏。   终究是认字的渴望占据了上风,许空山接受了陈晚的好意。   书桌的高度对许空山来说太矮了些,陈晚把教学的地点换到了堂屋,去陈勇阳屋里找出了小学一年级的教材。   陈晚在纸上写下许空山的名字,许空山眼神雀跃:“这个我认识,陈叔教过我。”   “会写吗?”陈晚将笔递给许空山,对方缩了一下手,然后接过笔,在纸上写下笔画歪扭的许空山三字。   看得出来他不会写,但在尽力模仿陈晚的笔迹。   “我教你。”陈晚站在许空山身后,俯身握住许空山的右手,带着他动笔。   许、空、山。   两人合写的字迹在陈晚的风格中透露出一丝粗矿,许空山感受着陈晚的手心、胸膛、呼吸,杂念如春风拂过,疯长燎原。   手里的钢笔几乎要被他捏变形,钢笔尖在纸上刻出的痕迹连翻数页都能看到。   “山哥轻一点,不要这么用力。”陈晚把许空山的手往上抬,再写下去他可怜的钢笔尖就要劈了。   “六儿的名字是怎么写的?”许空山松了力道,随着陈晚写下他的名字。   陈、晚。   “陈晚。”许空山读出声,原来他的名字是这么写的。   许空山学习欲望强盛,再加上他是成年人,理解能力和举一反三的能力都胜过孩童,陈晚教起来非常有成就感。   数字和简单的加减法许空山是会的,据他说村里以前办过扫盲班,他去听过一节课。   大概学了半个多小时,许空山主动叫停,催陈晚去看书。   临近中午,周梅和陈前进仍未回来,两人说不准啥时候到家,走之前让许空山中午自己看着时间吃饭,别干等。   许空山放下笔,走到陈晚屋门口:“六儿中午想吃什么?”   陈晚抬头:“韭菜炒鸡蛋。”   许空山想起上次吃完韭菜的经历,表情窘迫,勉为其难地说了声好。   “算了,韭菜吃多了会上火。”陈晚憋笑,“煮个白菜煎蛋汤吧,另外再做个蒜苗炒肉和炒莴笋。”   “我做的菜可能不太好吃。”仅在孙大花回娘家那几天做过饭的许空山,对自己的厨艺有非常明确的认识。他的水平仅限于煮红薯稀饭,炒的菜只能说是熟了,跟好吃没有半点关系。   陈晚沉默一瞬,他不会做饭在,只会打点下手。   家里没有剩菜,连凑合都凑合不了。大概是许空山干活的表现太好,让周梅下意识以为他做饭的功夫跟干活一样。   陈晚合上书:“我想尝尝山哥的手艺。”   肉是周梅从娘家带回来的,她赶巧碰上那边有人杀猪,不要票,她买了几斤五花三层的肉,准备近几天吃的。   许空山去屋后的菜地里拔了蒜苗,白菜和厨房里有,陈晚拿刀剥去莴笋的外皮,露出青翠翠水盈盈的内里。   陈晚努力回忆着蒜苗炒肉的做法,指挥许空山把肉先放在锅里煮着,待筷子能一下插透了再夹起来切成片。   灶里烈火熊熊,过烫的铁锅冒出青烟,许空山把肉片下锅,噼里啪啦爆油的声音像是在放鞭炮。   “嘭!”“啪!”   热油四溅,陈晚兔子似的跳起来躲远,许空山面不改色地用锅铲翻动肉片,看得陈晚胆战心惊。   “放豆豉,蒜苗也可以放了!”   这两样东西放下去,锅里的爆炸才终于平息,陈晚回到灶台边,许空山用筷子夹了块肉送到他嘴边让他尝尝味道。陈晚呼气吹凉,试探着把肉咬进嘴里:“好吃!”   尽管做饭的过程鸡飞狗跳的,味道却还不错。   火要大、油够多,盐一点一点地加,做出来怎么也不会太差的。   两人折腾完午饭,陈晚看了眼时间,快一点,周梅他们应该在外面吃了。   不等了,吃饭吃饭。   陈晚招呼许空山坐下,空中飘满了诱人的香气。不知是陈晚的理论知识太丰富还是许空山的动手能力太强,做出来的两菜一汤的味道竟然意外地好。   周梅他们是下午三点多回来的,彼时许空山正在重复书写陈晚教给他的字。   “小叔叔,我们回来了!”陈勇阳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进度,陈晚迎出门,周梅和许空山提了点东西,不见缝纫机。   “缝纫机太紧俏了,县城的供销社没现货,我们登记了,让下周去取。”周梅解答了陈晚的疑惑,“咦,院子里挂的那件衣裳我怎么瞧着有点眼熟?”   周梅放下东西仔细看了两眼,这不是被陈勇阳洒了墨水的那块布吗?   “六儿你把衣服做出来啦?”周梅围着T恤转了一圈,别说,还挺好看,就是大了点。   “嗯,做出来了。”陈晚走到她旁边,装作没有经验所以失误了,“我以为要把布全用上,一不小心就做大了好多。”   周梅暗道可惜,要是小一点陈晚穿着多合适。   “不过我今天给山哥试了,他穿着正好。”   陈晚的话让周梅望向许空山,这不是巧了么!   “六儿,这件衣服你要不给大山吧,嫂子另外给你扯布做一件。”节约如周梅,在看到许空山那几件衣服时,脑海里的第一反应都是太破了不能穿了。   她主动提出把衣服给许空山,倒省了陈晚的口舌。   “我给了。”陈晚说着拿出许空山那八块钱,“大嫂你把钱收着吧,不然山哥不肯要衣服。”   周梅了解许空山的性子,无奈收了钱,盘算了一下家里的布票:“大山想不想做新棉袄?六儿三哥寄的布票有多的,要做的话我下个集一起把布扯回来。”   反正家里有缝纫机了,多做件衣服费不了多少事。   许空山自是想做的,既然要做新棉袄,那裤子干脆也做了,短那么大一截,像个什么样。   “都听周婶的。”许空山提前把钱给了周梅,脸上开心和期待的模样令人不禁眼眶发热。   入夜,鉴于陈勇阳睡相欠佳,他被剥夺了和陈晚睡一张床的资格。   许空山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躺到了陈晚的床上。   好香,好软。   许空山悄悄低头闻了闻陈晚的被子,嘴角咧开一个傻里傻气的笑容,在听到陈晚的脚步声后又立马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陈晚刚上完厕所,他不似昨晚那般困顿,许空山侧躺在床上的画面撞进他的眼底,让他心跳快了几拍。   可恶,这让他怎么把持得住!   陈晚腰酥腿软,以为是促进许空山对他的感情,没想到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许空山!现在!躺在!他的!床上!   陈晚耳尖红得发亮,迟迟不敢靠近床沿。   “山哥……你……你先睡吧,我再看会书!”陈晚迅速转身扑到书桌前,随手抓起一本书翻开。   没错,他怂了,他怂了!   “好,那我先睡了,六儿你别看太晚。”被子里,许空山握紧的拳头放松,天知道他刚才有多紧张!   快睡,睡着了就好了,许空山闭紧双眼强迫自己入睡。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他可以闭上眼睛,但无法控制自己的耳朵。   陈晚盯着面前的书,表面认真实则眼神根本没有聚焦,甚至连手里的书都是反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许空山的脑海里满是陈晚:六儿还在看书吗?他怎么没翻页?   吱呀,椅子挪动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无限放大。   六儿过来了,许空山僵直身体,屏住呼吸。   啪嗒,灯关了。陈晚在许空山身边躺下,两人的姿态不复昨晚的亲密,一个贴着墙壁,一个蜷缩在床沿,手臂与手臂间宛如隔了条银河。   各自犯怂的二人完全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反常,最后感觉许空山应该已经睡着了的陈晚绷不住了,在被子里活动了一下腿。   冰凉的脚趾擦过许空山的小腿,许空山再无法逃避,心里叹息着把陈晚的脚捂进膝盖弯。 第27章   陈晚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起床时周梅刚刚做好早饭,许空山依然比他先起。从旁边被窝的暖意判断,他应该出去没有多久。   洗完脸,陈晚挨着许空山坐下,开始热热闹闹地吃早饭。   “怎么吃半碗就不吃了?”陈勇阳推碗说吃饱了,周梅看着碗里的剩饭,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感冒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陈勇阳小脸忧心忡忡,“妈,我要是没考到一百分怎么办啊?”   今天是他领成绩单的日子,难怪他如此茶饭不思。   要不是他说,周梅差点把这事都忘了,她把碗放回陈勇阳面前:“你考完试的时候不是说一定能拿一百分吗,现在咋突然自信了?吃完,等拿到成绩单再说。”   “我怕万一出什么意外嘛。”陈勇阳食不知味地把剩下半碗饭吃完,小老头似的叹了口气,简直令人忍俊不禁。   正好陈晚要陪许空山去派出所领新户口本,周梅便不跟着陈勇阳去学校了,让陈晚帮忙当一回陈勇阳的家长。   教室里闹哄哄的,小萝卜头们几天不见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陈晚与许空山成了班级里最瞩目的存在。   黑板的角落写着寒假要完成的作业,陈勇阳拿笔抄在本子上,垫脚看陈晚举在手里的成绩单。   许空山视线在陈晚上方,轻易看到了上面的两个一百。陈勇阳的班主任在和其他家长说话,暂时没来得及关注他。   陈晚故意皱起眉,陈勇阳心里咯噔一下,他没考到一百分?   “陈勇阳,语文……”陈晚眼里憋不出的笑意出卖了他,“一百分,数学一百分,考得很不错,值得鼓励。”   “耶!”陈勇阳高兴地跳了起来,从他上小学一年级到现在,头一次拿双百分!   此时班主任结束了和别人的谈话,转过头来夸奖了陈勇阳一番。   “继续保持!”班主任给陈勇阳发了张奖状和两个作业本,作为奖励。   从学校出来去派出所的路上,陈勇阳连蹦带跳,望着派出所的大门眼里只有好奇没有害怕,陈晚指着派出所的标致告诉陈勇阳,以后遇到危险可以来寻求警察的帮助。   “说得没错,以后有事可以找警察叔叔。”张诚显然也是听过大人用警察吓唬爱哭小孩的话的,因此努力对陈勇阳扯出了一个慈祥的微笑。   “张哥,你今天没有轮休吗?”陈勇阳没想到会在门口遇到他,对方风尘仆仆的,似乎刚忙完回来,“这是勇阳,我大哥的儿子。勇阳,叫张叔叔。”   “没,跟人换了班。”许空山的户口本张诚加急办好了,交接给了所里的同事,因此即使他今天不在也不影响许空山区户口本。   “张叔叔。”陈勇阳虎头虎脑的,张诚从他脸上依稀看到了陈建军的影子。   得了团长侄儿的一声叔叔,张诚摸遍荷包没找到见面礼,于是弯腰在陈勇阳头上摸了一把:“乖,叔叔下次给你做一把弹弓。来拿户口簿的是吧?”   后面一句话是对陈晚二人说的,张诚正了正头上的帽子,领着他们往里面走。   趁着许空山去签字的功夫,张诚把陈晚带到一旁:“你说许空山有可能是孙大花偷来的那事我去三大队那边暗访过了,孙大花当时不是在临溪生的,说是县城一个亲戚的儿子结婚,上县城吃酒去了,孩子也是在县城生的。”   “因为时间隔得太久,又在县城,所以不太好查,要是有什么发现我会及时通知你。”   “谢谢张哥。”陈晚对此感激不尽,若是没有张诚他们,以他和许空山的身份,找到真相的几率趋近于零。   陈勇阳在院子里看张诚的自行车,好奇心驱使他大着胆子拨弄了一下车把手上的铃铛。   “叮铃!”   陈勇阳心虚地扭头看向陈晚,得了个警告的眼神,默默把手背在身后。   “六儿,我好了。”许空山捏着崭新的户口簿出来,尽管没几张纸,他仍觉得它有着沉甸甸的重量。   许空山身边站着赵辉,陈晚朝他打了声招呼:“赵哥你也在啊?对了,我大哥说有空想请你们到家吃顿饭,大概下周二,你们那天有空吗?”   陈晚提前告诉他们,以免到时候两人又换班啥的。   “有空,那天我们一定准时到。”赵辉一口答应,“那是陈团的侄子吧?”   陈晚什么都没说呢,赵辉就认出了陈勇阳的身份,这观察力真厉害。   “对,勇阳过来。”陈晚对陈勇阳招招手,“叫赵叔叔。”   “赵叔叔。”陈勇阳半点不怯场,赵辉摸了一块钱出来,给他当见面礼。   陈晚可不想跟赵辉来一出“使不得使不得”“要给要给”的客套戏,他干脆地让陈勇阳收下。   赵辉顿时笑了,陈晚的干脆他很是受用,他最不耐烦的就是客套,没劲。   “谢谢赵叔叔!”陈勇阳得了一块钱巨款,怕自己弄丢了,主动上交陈晚请他帮忙保管。   陈晚接过陈勇阳的钱,告别了赵辉二人。   “山哥我可以看看你的户口簿吗?”陈晚话音刚落,许空山就把户口簿给了他。   户主,许空山。   陈晚看着上面的字样,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恭喜山哥。”   恭喜你脱离苦海,恭喜你踏入光明的前路。   薄薄的一张纸承载了许空山二十几年来的辛酸,陈晚小心放好,将户口簿还给他。   路过文具店,陈晚停下挑选了一支钢笔,他身上那一块两毛钱至今没用,足够买一只质量比较好的了。   钢笔花了一块钱,剩下的两毛陈晚用来奖励陈勇阳,买了他想要的玻璃弹珠。   陈勇阳口袋里随时都装着弹珠,走起路来哗啦作响。   陈晚瞬间成为身无分文的穷光蛋,被贫穷笼罩的他迫切地生出了赚钱的欲望。   “妈,我考了双百分!”陈勇阳一进门就举着成绩单冲到周梅面前,给她展示上面的两个一百,以及得到的奖状和本子。   另外,他前六年以及后三年的压岁钱保住了!   “赵哥他们是三哥带过的兵,性格直爽,要是不收他们反而会不高兴。”陈晚把赵辉那一块钱见面礼给了周梅,“我和他们说好下周二来家里吃饭了。”   周梅把钱放进荷包:“行,我到时候好好做一桌菜招待他们。”   陈勇阳炫耀完揣着弹珠玩去了,陈晚进屋换了身衣服,许空山拢共两套,没得换。   “山哥,这支笔送给你。”陈晚双手递上钢笔,“祝你万事顺心,前程似锦。”   送给他的?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许空山一时愣住了,难怪刚才陈晚选钢笔的时候问他喜欢哪款,他选了那支和陈晚钢笔最像的。   黑色的笔身,笔尖是金色的,看上去十分大气。   “谢谢六儿。”许空山的确需要一支钢笔,他珍重地握在手上,陈晚拧开墨水瓶,让他把钢笔吸饱墨水。   钢笔在买的时候已经试过了,笔尖顺滑,线条粗细适中。   除钢笔外陈晚还给了许空山一个本子,他上学时成绩好,每次考试都能得到老师发的本子,小学以后基本没有在买本子上花过钱。   扉页上陈晚写下了一句话,上面的字以许空山目前的水平还不认识,陈晚说以后会慢慢教他,等他认全了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许空山手指拂过陈晚的字迹,心想他一定会尽快认全。   “大山回来了,建房的事我跟你打听清楚了。”陈前进比他们晚回来,神色有些为难,“你的钱想要建新房可能不太够。”   陈前进上午出去帮许空山打听的,当初陈家这栋大砖瓦房花了他好几千,许空山要求再低,一千块钱是少不了的,不然村里早就新房遍地起了。   许空山那三百多想建新房,不是可能不太够,是远远不够。   而且要建最好是开春前,开春后春耕、麦收得忙到五六月去,大家可腾不出手来帮忙。   “谢谢陈叔,钱我会想办法的。”许空山并没有被眼前的困难打倒,“这一百你收着,不然我不好意思继续在你家住了。”   一天两天也就罢了,白吃白住一月两月,许空山的自尊心不允许他这样做。   尽管许空山会尽力帮陈家做事,但大冬天的,马上快过年了,能有多少活。而且陈前进跟周梅那么勤快,许空山能帮的就更少。在许空山看来,相当于白吃白住。   “你这……”陈前进仍然拒绝,“谁没有个困难的时候呢,你先把钱攒着吧,等你以后有多的了,再还我也不迟。”   许空山毕竟跟陈家没有血缘关系,若是陈勇飞想建房钱不凑手,陈前进必然会鼎力支持,而换成许空山,他做不到那么全心全意地付出。   为这陈前进晚上还跟周梅感叹了一番,周梅听完轻声安慰道:“我看依大山的性子,就算你愿意借,他也不一定会要,那孩子,骨子里犟着呢。”   话说到这,她不免又埋怨了孙大花一通,要不是他们,许空山早盖上新房了。   隔着堂屋的卧房里,陈晚也在安慰许空山:“建房的事不急,咱们慢慢来。”   要他说许空山其实不建房也没关系,反正高考完他注定会离开平安村,如果顺利的话,许空山他是绝对会带走的。   到时候新城市新生活新机遇,等在那边赚了钱再回来建房也不迟。   但他现在不能跟许空山说这么多,他能体会到许空山对于建房的执念。   那不单单是一座房子,还是一个家,一个给予他安全感的寄托。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我好穷QAQ   许空山:我也是。 第28章   外面天光微亮,陈晚旁边的被窝就没了暖意。手脚的温度随着身体的苏醒慢慢下降,陈晚躺在床上未动,望着床顶思考了一番挣钱的方法。   如果是政策相对开放的八十年代,陈晚必然会选择前往省城去做生意。作为顶尖服装设计师的他,对每个时代的流行风向都了如指掌,相当于掌握了一项财富密码,要想挣钱不是问题。   然而现在是公有制盛行的七八年,财富密码暂时出于冻结的状态,离解封还有三年。   陈晚没有特意了解过这个时代的历史,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原文女主就是八一年进的城。   哎,明明看别的小说主角挣钱简单得跟白捡似的,到他怎么就这么难。   尤其是他还要为半年后的高考做准备,无法全身心投入到赚钱事业当中。   算了,能挣多少挣多少吧,陈晚默默把“挣大钱”中间的大字划去。   给许空山做的那件T恤可以证明陈晚有做衣服的能力,等周梅买回缝纫机,他再借机揽下做棉袄的活。   以周梅的为人,买回布料后她必然会把最需要换新衣的许空山放到第一位,届时有了许空山这个活招牌,陈晚承包陈勇阳等人的衣服自然水到渠成。   然后陈晚就能挣钱了。   对自己的手艺陈晚十分自信,到时候绝对会有外人找他做衣服的。   心里有了底气,陈晚少了些压力,他穿上床头冷冰冰的棉袄,打起精神出门。   “大嫂,山哥是进山砍柴去了吗?”陈晚毫不意外地没有发现许空山的身影,他在灶前坐下,往里夹了把松针。   “对,天没亮就走了,我让他把早饭吃了他都等不及。”周梅无奈道,“幸好昨儿我在县城买的烤饼还有两个,我叫他带上了。”   陈晚眼底映着跳动的火苗,心底泛起对许空山的疼惜。   “我看大山这房他是一定要盖的,前进你吃了饭去找四叔问问村里哪些地方能做宅基地。别管钱够不够的,咱们先帮着大山把宅基地批下来。”   周梅对着正在洗手的陈前进说道,陈前进点头应了声好。   嘭嘭砍柴的声音在山林里回响,汗水顺着许空山的脸颊滴落在地上,枯树倒下,惊飞在窝里睡觉的小鸟。它们扑棱着翅膀穿透清晨的雾气,衔了露珠润喉,接着打理起鲜艳的羽毛。   由于太热,许空山脱掉了棉袄和衬衣,赤着上半身,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在了他湿漉漉的皮肤上。   许空山新做了几个陷阱,打算以后每隔两天上来看看,柴卖不起价,肉才是硬货。   放了一夜的烤饼吸了潮气口感不复出炉时的酥脆,富有韧劲的口感拉扯着许空山的口腔,咀嚼的次数越多,面粉的香气越浓。   吃完烤饼许空山继续干活,前方的地面出现了一个不规则的浅坑,落下的雨水将泥土泡软,形成脏兮兮的泥潭,有野生动物在里面滚过的痕迹,旁边的小树苗东倒西歪,杂草四伏。   根据许空山的经验,这里应该是野猪常出没的地点。   若是以往他会选择避让,一是因为野猪攻击力强,他不想让自己受伤,毕竟孙大花比起他的死活更看重钱;二是野猪体积太大,就算他成功捕到了钱也落不到他手里,反而会让孙大花更贪婪。   但现在不同了,没有孙大花的虎视眈眈,他愿意搏一把。   泥坑旁边还有新鲜的野猪粪便,树干上的伤痕还渗着汁,说明野猪离这不远。   许空山握紧柴刀,竖着耳朵听周围的动静。   哼哧哼哧的叫声在右前方,许空山缓缓抬脚。   浑身长满坚硬黑毛的野猪在欢快地拱着泥土,即便许空山动作轻到几不可闻,属于野兽的直觉也让那头看上去有三百多斤的野猪瞬间转过头来。   山下,陈前进找陈四叔说了许空山想建房的事,许空山户口迁出来了,许家也没分房,符合村里申请宅基的要求。   “大山想建房?”陈四叔满脸惊讶,“他哪来的钱?”   “这些年自己攒的,不多,离建房差远了。但树大分枝人大分家,村里想建新房的人肯定会越来越多。好宅基地就那么些,不先定下来,等大山攒够钱,估计得往山沟里去了。”   陈前进信得过陈四叔,没对他隐瞒许空山有钱的事。   “大山知道攒钱就好,亏我还担心他分家的时候什么都不要,拿什么过日子。”果然陈四叔对许空山攒钱的行为也是非常赞赏的,“你等我看看村里哪些宅基地是空着的。”   陈前进猜得没错,村里这两年想建房的人的确越来越多,分粮前后那几天有三家人来找了陈四叔,都是为了宅基地。   “我觉得这儿挺好的。”陈四叔翻开村里的登记册,“就你家旁边,大山那孩子跟你们亲,正好做个伴。”   陈家旁边那块地当然不错,大马路边上,陈前进跟何老三他们两家人都是好相处的,只是面积小了点,所以一直剩着。   面积小对许空山而言不是缺点,反正他预算不多,那块地小归小,简单盖个卧房、堂屋、厨房是够的。   陈前进也觉得挺好,他记下来,待许空山回来问他的意见,可以就按手印。   申请宅基地不用交钱,勉强没有让本不富裕的许空山雪上加霜。   “前进!”   陈前进选完宅基地回家的路上,老赵喊着他的名字迎面走来。   “我正要去找你呢。”老赵快步靠近,“我家下午杀羊,你记得来拿肉。”   陈前进停下脚步:“好,你那头羊预定完了吗?”   “嗐,没呢。”老赵拍了下大腿,“都说怕吃不惯,宁愿买猪肉,明年我也搞两头猪崽来养算了。”   老赵赶着去通知其他定了羊肉的人,话带到了便急匆匆离开了。   院子里孙大花跟王翠和刘强妈在太阳底下坐着,一边闲聊一边纳鞋底。   “诶,许家那三个这两天是个什么情况?”王翠迫不及待地向刘强妈打听孙大花他们的现状,眼睛盯着她忘了手上的动作。   “还能是个啥情况,跟以前一样呗。”提起许家刘强妈满脸嫌弃,“不缺柴不缺粮的,孙大花每天吃了饭东家窜完上西家,可惜了大山开的地,全是草,白白糟蹋了种的菜。”   指望三个好吃懒做的人一下修改本性是不可能的,刘强妈剪断线头:“我看他们到时候没菜吃怎么办!”   许空山的分家似乎对孙大花他们毫无影响,许有财仍然三天两头喝酒,许来钱因为偷东西,本来就不好的名声更坏了,村里小孩得了家长的叮嘱都不和他玩。   “跟个贼偷儿做邻居,我真的倒了八辈子的霉。”刘强妈愤愤,“我这两天晚上睡觉都不安稳,生怕许来钱半夜来撬我家门。”   王翠深感同情:“我说你们干脆另起个新房搬出来住算了。”   那三个知青注定是留不久的,到时候就他们跟许家两户人,刘强妈不得更难受。   “你以为我不想搬呐,要是有钱起新房我早搬了。”刘强爸身体不好,再加上要供刘强上学,他们手头根本攒不下钱。   好在刘强争气,通过了纺织厂的招工,他们一家人的苦日子眼看着就要到头了。   想到这刘强妈脸上神色变得轻松,三两下纳完了手上的鞋底。   “桂华你有多的布头吗,匀我点,下次赶集我买了还你。”桂华是刘强妈的名字,周梅鞋底纳了一半,没布头了,翻遍针线篓也没找出来一块。   “一点碎布头又不值钱,还什么呢,拿去用吧。”说着刘强妈抓了把碎布头放到周梅针线篓里。   周梅道了声谢,王翠奇怪道:“你不是买了很多碎布头吗,就用完了?”   两人一块买的,她还有不老少呢,周梅用得未免太快了。   周梅笑了笑,把陈晚做衣服的事说了,本来想给她们看一眼,扭头发现许空山昨晚把衣服收进去了,便抬手比划了两下大小。   陈晚还会做衣服?王翠和刘强妈纷纷表示意外。   “我没想过他能做成。”周梅嘴上谦虚,语气却透着些许骄傲。陈晚从来没做过衣服,仅凭记忆就缝好了一件T恤,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对,天才,陈晚简直是个天才。   恰巧陈晚从走廊经过,王翠和刘强妈逮着人狠狠夸了一通。   三个女人纳了会儿鞋底,刘强妈瞧了瞧日头,放下针线:“我得回去做饭了,先走了啊。”   她一站起来王翠也跟着收工,周梅叫住她们,一人割了把韭菜让带回去。   陈前进回来的时候周梅刚把米淘好,淘米水倒进潲水桶,用来喂猪。   “四叔怎么说?”周梅擦干手,从坛子里抓了盘酸豇豆,里面夹杂着几根鲜红的泡椒。   “选好了,咱们旁边这块,大山同意的话直接去登记按个手印就行。”看到酸豇豆,陈前进嘴里瞬间分泌出口水,“老赵下午杀羊,他那羊没定完,我寻思咱们要不多买两斤,五斤肉怕是不够。”   许空山的胃口大家有目共睹。头一顿他只吃了两碗饭,周梅不相信这是他的真实食量,下次给他换了个大碗,盛饭的时候用力压实,添到冒尖,许空山同样吃了,她便知道许空山是在跟她讲礼。   于是周梅故作生气,说许空山把他们当外人,好说歹说的,许空山终于放下拘束,连吃四碗,然后不好意思地告诉他们他吃饱了。   “买十斤吧。”周梅把酸豇豆和泡椒一起切碎,“咱们旁边这块地给大山建房子倒是刚好。”   离得近,大小又合适,许空山一个人或者以后娶了媳妇都住得下。以后人口多了,可以学着城里建楼房,反正许空山有本事挣钱,多攒几年也就够了。   “行,我看啥时候咱也把猪杀了。”陈前进计划着,两头猪,小一点那头赶去交公,大的杀了卖一半,留一半自己吃,顺便做点腊肉香肠给几个兄弟姐妹都送一送。   下午陈前进把羊肉买了回来,连皮带肉共十斤半,老大一块。周梅拿刀分成了五份,一份留着晚上吃,剩下的用盐抹上挂起来。   周梅做羊肉的手艺是跟陈建军学的,他在北方参军,牛羊肉是当地主要的肉食,一块羊肉能做出数十种花样。   最好的是滩上的小羔羊,肉质细嫩,用清水煮了撒点盐,能把人舌头鲜掉,一点膻味都没有。   老赵养的是山羊,不适合清水煮,周梅加了姜片焯水,捞起来冲洗干净,然后和花椒八角等大料一起炖,炖到皮酥肉烂,汤色奶白,才用碗盛起来,叫陈晚他们洗手吃饭。   “给大山留饭了吗?”动筷子之前陈前进问了一句,周梅说留了,在锅里温着。   炖羊肉的味道极好,陈勇阳吃得头也不抬,陈晚惦记着许空山,没什么胃口,勉强将碗里的饭吃完,喝了半碗汤,免得引起周梅他们担心。   野猪轰然倒下的那刻许空山筋疲力尽地跌坐在地上,他空有一身蛮力,没学过什么技巧,与之纠缠了许久,才找到机会给了它致命的一刀。   血腥气在空气中迅速蔓延,许空山稍微歇息了一会,将野猪开膛破肚,丢掉里面的内脏,减去几十斤重量。   天不知不觉地黑了下来,许空山扯了藤条将野猪绑在身后拖行。   下山的路从未如此漫长,不知名的山枭在天上发出凄厉的鸣叫,哇哇哇的犹如婴儿夜啼。   许空山脚步坚定,内心没有半点恐惧,似乎世间没有值得令他害怕的东西。   “这么晚了,大山应该不会回来了,六儿早点睡吧。”时钟报完九点整,许空山仍未出现,陈前进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周梅推了推他的肩膀。   早上许空山走的时候留了话,晚上不要等他。   栓上堂屋门,陈晚抱膝坐在床上,外面稍有风吹草动他立马兴奋抬头,结果发现是空欢喜一场。   房间内安静到几乎能听到他自己的呼吸声,陈晚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原文有关许空山的命运。   或许是他煽动了蝴蝶翅膀,原文中没有许空山和许家分家的情节,他日复一日地忍受着许家的剥削,最后在女主进城前夕,也就是八零年的冬天,在许家建新房时从梁上摔了下来,后脑勺着地。   女主当时也在现场,作者用了大量的笔墨描写那一幕有多惨烈。   【鲜红的血液从许空山后脑勺淌出来,眼睛和口鼻往外涌着鲜血,他没有立刻死去,巨大的疼痛使他全身都在抽搐……】   结合许空山背着孙大花攒钱的行为,陈晚推断他应该有在计划离开许家,或许为许家建好新房,就是他解脱的时候。   但原文中的许空山,永远留在了二十六岁。   陈晚不敢再往下回想,他不停地发抖,眼泪无声的顺着他的脸颊渗透到棉袄中。   夜猫儿呱呱叫着,许空山呼吸和脚步一样沉重,到达山脚的那刻,他重重地把野猪摔到了地上。   头顶的星空闪烁,许空山靠着野猪,双腿不受控制地抖动,他总算下来了。   许空山疲惫不堪,心想陈晚他们肯定都睡了,他要不就在这凑合一晚上吧。   夜风吹干了他脸上的汗水,粘腻的触感糊在脸上,许空山找回了对身体的控制权,手往地上用力一撑站了起来。   万一,万一陈晚还没睡呢。   许空山站在陈家院门外,漆黑的房屋如同潜伏在暗夜择人而噬的巨兽。   没人在等他。   许空山脸上浮现出一个落寞的表情,没人在等他。   他寂寥地转过身,与此同时,背后亮起暖黄色的灯光,陈晚开了灯:“山哥?”   惊喜仿佛要冲破许空山的心脏,他猛地回过头。陈晚飞快的从屋里跑出来,打开紧闭的院门。   陈晚乍一靠近许空山,冲人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脸色大变:“山哥你受伤了?”   陈晚语气里满是惊惶,想将许空山拉到光源内查看他的情况,又担心他贸贸然动手会让许空山伤上加伤。   “我没事,六儿,我没受伤。”许空山急忙回答陈晚,“我杀了头野猪。”   陈晚瞬间睁大了双眼,尽管许空山极力否认,他依然不放心,拉着许空山的手臂走到屋檐下,借着灯光把他从头打量到尾。确认他身上除了太狼狈外的确没有伤痕,揪成一团的心终于松开。   手心和后背的濡湿感提醒陈晚,刚才他被许空山吓出了一身冷汗。   陈晚不在乎什么野猪不野猪的,他把人带到厨房,生火将凉透的羊肉汤烧热。   炖羊肉的香味勾得许空山不停咽口水,他自觉地洗干净手和脸,抽了筷子端着碗在厨房的小板凳上坐下,眼巴巴地望着灶上的大锅。   陈晚被他的模样逗笑,等羊肉汤烧开拿过他的碗舀了满满一大勺进去:“先喝汤,我把饭热一热。”   “不用热,我泡着汤就吃了。”许空山没那么多讲究,陈晚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唏哩呼噜地刨光了一碗饭。   “山哥你慢点吃。”陈晚无奈,许空山吞咽的动作一顿:“好。”   陈晚把锅里的汤全部盛出来,洗干净后舀了半锅水烧着,许空山这模样,不洗澡不行。   饭吃完锅里的水还没热,许空山把碗放到灶台上抹了把嘴:“我去把野猪弄回来。”   吃饱喝足,再加上心被填满了,许空山又充满了力量。   “大山回来了?”尽管陈晚尽力放轻了动作,但烧火热饭的动静仍然不可避免地吵醒了陈前进和周梅   “嗯,山哥说他杀了头野猪!”陈晚这会有功夫在乎野猪了,他抢在许空山前面出声。   陈前进瞌睡全无:“野猪在哪?”   “在山脚那边。”许空山拦下要去换衣服的陈前进,“陈叔我一个人能行,野猪脏得很,你别搭手了,省得麻烦。”   从山上那么远许空山都拖下来了,还差这点距离吗。   陈前进于是没换衣服,不过还是换了鞋跟许空山一块出去了。   两人去了大概二十分钟,陈晚目瞪口呆地看着院子里的野猪尸体,心里不禁后怕,那么大一头,许空山竟然敢跟它单挑!   想到其中的凶险,陈晚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陈前进也在说许空山的行为太过冒险,村里以前可是有人被野猪的獠牙捅死过的!   “下次不准这样了。”陈前进板着脸告诫道,“野猪就让它在院子里吧,你赶紧去洗个澡睡觉,明天早上再来处理。”   冬天气温低,放一个晚上肉质不会变坏。   “梅子咱们手上现在有多少钱?”进了屋,陈前进小声问道。陈家是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家里的财政是周梅在管,陈前进没有具体的概念。   他话一出口周梅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不算勇飞的有两千多,借给大山建房子是够的。”   “我是真没想到大山会为了钱去杀野猪。”陈前进在山脚看到那头野猪的时候,差点软了腿,许空山是真不要命了。   “谁不是呢。”周梅捂着胸口,“我现在想起那头野猪的模样心都怦怦跳。”   许空山搬了打谷斗把野猪盖上,免得老鼠偷咬。   “六儿你先睡。”收拾完许空山拿着换洗的衣服去了洗澡间,透明的热水从头顶脚下流到地上,成了黑乎乎的颜色。   陈晚有一肚子话想跟许空山说,哪里睡得着,料到他会洗头,便提前帮他找出干帕子放在床头柜上。   “山哥,下次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了好吗?”   许空山面对野猪的时候尚能镇定,而陈晚眼里的担忧却让他忍不住心慌。   “我不会有危险的。”许空山神情愧疚而茫然,不杀野猪,他做什么能尽快攒够建房子的钱呢?   钱,是摆在他与陈晚面前的共同难题。   善泳者溺,善骑者堕,许空山说他不会有危险就真的不会出事吗?陈晚对此不敢抱有侥幸心理。   “山哥……”陈晚嗫喏着,他要怎么说,他要向许空山坦白吗?   陈晚无法确认许空山目前对他的好感能不能支撑他接受自己的心意,同性恋,在这个时代是多么惊世骇俗的一件事。   陈晚泫然若泣的表情让许空山慌了手脚:“我不做了,我以后再也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他怎么能忘了,现在他也是会有人担心的。   许空山举手保证,钱的事,总会有别的办法。   陈晚破涕为笑,他相信许空山承诺过就不会再做。   许空山擦干头发,陈晚睡到床的内侧,让出被他躺暖的位置。待许空山躺下,陈晚没有任何犹豫地主动把脚放进他的腿弯。   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陈晚的亲密让许空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是有颗糖,把他整个人都甜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想表白QAQ 第29章   陈晚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半夜时分他做起了噩梦。梦里许空山浑身是血地站在他面前,陈晚想要伸手触碰,却怎么也碰不到他。   他撕心裂肺地喊着许空山的名字,语气急促泛着哭腔。   “许空山!许空山!”   感受到陈晚的动作,许空山从沉睡中惊醒:“六儿,六儿……”   陈晚缓缓睁开双眼,许空山左手支撑着身体伏在他上方。   “做噩梦了?”许空山紧张地看着陈晚,他开了灯,昏黄的灯光照出了陈晚脸上的冷汗。   梦里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陈晚伸出双手将许空山抱住。   许空山睁大了双眼,震惊之下手臂失了力道,扑在了陈晚身上。   陈晚被许空山压得闷哼一声,在男人惊慌失措之际紧紧地环住了他的后背,把头埋进他的颈窝。   许空山整个人彻底僵住,怎……怎么回事?   “山哥,我梦到你不在了。”陈晚的声音低到近乎呢喃,但许空山仍然清晰地捕捉到了他说的每一个字。   “我在,我在的。”许空山试探着拖住陈晚的后脑勺,胳膊肘抵着床板,免得把他给压坏了。   两人的姿态已经远超正常朋友的亲密,陈晚能感到受许空山强劲有力的心跳和沉稳的呼吸。   陈晚在前二十三年没有动过心,时尚圈的俊男美女丝毫挑动不了他的心弦。以前朋友曾问过他喜欢什么样的,陈晚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可能等那个人出现了我就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了。”陈晚颇有些随意的说道,如果真能遇到这么个人那是他的缘分,遇不到他一个人同样能生活得很好。   朋友听完打趣他一天的日子过得也太无聊了,应该多看点情情爱爱的东西刺激一下世俗的欲望。   然后他便给陈晚推荐了一堆小说,陈晚多半不感兴趣地略过,直到看见那段关于许空山的描写。   【汗水落进眼睛里刺得许空山眯起了眼,粗楞楞的眉毛狂野气十足,深色的皮肤透着阳光的温度,仿佛能将人灼伤。他直起身,抓着挂在脖子上的帕子擦了把脸,短了一截的衣服在他抬手时露出紧绷的沟壑分明的腹肌。】   陈晚在凭文字在脑海中勾勒出许空山的形象,扑面而来的淳朴炙热的男性荷尔蒙令他口干舌燥。   时尚圈的男模并不缺少肌肉,但他们身上总透露着让陈晚无感的人工的气息。   陈晚自己把自己陷了进去,连续做了数场旖旎的梦。   有时候陈晚都不禁怀疑,是不是他对许空山的执念太强,才出现在书中的世界。   而且陈晚发现,真正的许空山,远比他想象中更让他心动。   暗恋太难受了,他不想暗恋了。   “山哥你喜欢我吗?”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陈晚觉得自己脸烫得像是能煎鸡蛋。   许空山沉默良久,陈晚的问题让他内心同时生出害怕与期待的情绪。   他发现了。   许空山有种不为人知的秘密被暴露的感觉,怎么办,他该说什么?   陈晚确定许空山听见了他的声音,感受到许空山的纠结,陈晚反而慢慢镇定下来。   他说都说了,今天无论如何要从许空山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陈晚破罐子破摔,用脸轻轻蹭了一下许空山的颈窝:“山哥你喜欢我吗?”   !!!!   许空山瞬间被刺激得头皮发麻,汗毛根根竖起,重重地喘了口粗气:“喜……喜欢,六儿这么好,我当然喜欢的。”   都这种时候了,许空山还在跟他装什么兄弟情。   “我也喜欢你。”陈晚抬手捂住许空山发烧的耳朵,“所以山哥要不要跟我在……处对象?”   陈晚换了个许空山能明白的词语,简单粗暴的“处对象”三字,犹如巨雷在许空山心头炸响。   “我是男的,男的怎么能……”许空山慌乱地想要逃离。   许空山拒绝周梅说不想娶媳妇的话并非托词,他是真的没有这个打算。   他心里住进了陈晚,再无容纳其他人的空间。   他可以喜欢陈晚,他也会一直喜欢陈晚,不过他从没想过挑明。   因为许空山认为自己配不上陈晚。   陈晚是陈家人最疼爱的幼弟,他是被父母所不喜的大儿;陈晚聪明,是即将参加高考进入大学的文化人,而他连小学都没有上过;陈晚前程似锦,他尚无容身之所。   于许空山而言,陈晚全身都是优点,是天上的云,他可以仰望可以追随,但不能抓到手上揉进身体。   最最重要的是,他是个男的。   许空山听说过两个男人在一起的事,对于这类人,村上有个很难听的词,叫做二椅子。   他们说二椅子是有病,有精神病,应该送去疯人院关着,不让他出来祸害人。   许空山不怕被人骂,但他绝对不允许陈晚遭受那些难听的流言蜚语。   在此种环境之下,许空山又如何敢表明心意,于是他打定主意要把自己的感情埋进骨子里。   “跟男女没有关系。”陈晚箍住许空山不让他离开,“你喜欢我,我喜欢你,这样就行了。”   爱情本来就无关性别,只是恰好我是男的,我喜欢的人也是个男的。   陈晚抬起头望着许空山的眼睛,双手捧住他的脸:“这是我们自己的事,你不需要在乎外人的看法。”   “山哥,你跟我处对象吧,好不好?”   许空山几乎要溺在陈晚的眼神里,他艰难地别开视线:“不好。”   “为什么?”陈晚追问,许空山不会撒谎也不会隐藏情绪,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告诉陈晚,眼前这个男人喜欢自己。   许空山低眉,表情有些失落:“我又不能生孩子,陈叔他们肯定会反对的。”   不能生孩子,许空山的理由让陈晚忍不住笑了,他怎么这么实诚啊。   “你说得好像我就能生孩子一样。”陈晚咧着嘴角,“咱们偷偷的,不让我大哥他们知道。”   现在的确不是向陈前进他们坦白的时间,索性他要上四年大学,有足够的时间去做好应对的准备。   原身猝死的时候没留下一儿半女,他也不算耽搁陈家的香火。   “我不是那个意思。”许空山急忙辩解,他嘴巴笨,不知道该怎么说,差点把自己急红了眼。   陈晚明白,在许空山的观念中自己要是和他在一起无疑是误入歧途、自毁前程。为了减轻许空山的负罪感,他轻声道:“山哥,我喜欢男人是天生的,改不了。”   “还是你舍得我跟别的女人结婚,跟别的女人睡在一张床上,然后我们生了孩子叫你大山叔?”   陈晚下了一剂猛药,成功把许空山说懵了。   许空山想说舍得。   他舍得个屁!   许空山光是想想就难过得不行,如果真的像陈晚说的那样,他这辈子怕是都要在痛苦之中度过了。   “你舍得吗?”陈晚重复,他语气轻飘飘的,似是诱哄。   “舍不得。”许空山手在发抖,“我舍不得。”   陈晚笑容如雨后晴空,他啪嗒在许空山脸上亲了一口:“我也舍不得。”   陈晚的亲吻使许空山把目光停在了他的嘴唇上,柔软到不可思议的触感让许空山想到了过年大集上的棉花糖。   他小时候吃过一次,张嘴一咬就化了,甜香气熏得他发腻。   陈晚的嘴唇似乎比棉花糖还要软。   许空山像是一张白纸,让陈晚不禁想在上面染上他最喜欢的色彩。   陈晚又凑上去准备亲他,屋里却突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做贼心虚的二人火速分开在床上躺平,刹那间灯光熄灭。   陈晚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弄出动静的是耗子,他在被窝里抓住许空山的手:“山哥。”   “嗯。”许空山回握住他。   “跟我处对象吧。”陈晚在黑暗中偏头看他。   “好。”许空山也朝陈晚偏过头,“六儿,我会一直对你好的。”   紧握的力度传达着许空山的坚定,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腥风血雨,许空山也会义无反顾地挡在陈晚面前,不叫他受半点伤害。   陈晚亦是如此。   其实陈晚认真考虑过了,以目前许空山住在家里的形式,只要他们稍微注意一点,就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毕竟现在是七十年代,大家的思维还比较单纯。   表明了心迹,得到了想听的答复,陈晚后半夜睡得格外安稳。   许空山一直未放开陈晚的手,时不时转头看看他,确认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不是他的幻想。   “六儿跟大山还没起呢?”周梅做好了早饭,探头瞅了眼陈晚紧闭的房门。   “没,可能昨晚累着了吧。”陈前进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大山昨天打了那么大一头野猪,是该好好歇歇。”   “那咱们先吃,让他们多睡会。”周梅想了想没去叫陈晚二人,“那头野猪咋办?”   “这么大一头送去镇上也麻烦,我跟大山说了就在村里卖,等会吃了饭我去喊人。”陈前进拿了筷子坐下,舀了两勺米汤泡饭。   这两年形势松动,平安村的规矩没有其他地方那么严苛,山上打到的东西无需交公,可以自行处理。   “爸,野猪长啥样啊?”陈勇阳好奇道,他早发现了院子里的打谷斗,奈何力气小抬不动,看不清里面的东西。   “待会你就知道了。”陈前进形容不出来,“跟咱们圈上养的猪差不多。”   陈勇阳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决定早上那也不去了,守在家里看野猪。   野猪的血水在许空山从山上拖下来的过程中彻底流尽,在院子里放了一晚上,打谷斗边缘的缝隙依旧是干干净净的。   许空山起来的时候陈前进刚准备出门,看见许空山他脚步一顿:“大山,你过来叔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陈叔?”许空山两步走近,他睡饱了,神色间不见半点疲惫。   “我昨天去你陈四伯那帮你选了宅基地,就咱们家旁边这块,你看行不行?”陈前进带着许空山走到院子外面,指着左边那块空地。   “行,谢谢陈叔!”许空山满脸惊喜,再没比陈家旁边更和他心意的地方了。   陈前进料到他不会拒绝,笑呵呵地跟陈前进大致讲了下建房的规划,正中堂屋,左边厨房,右边卧房。   “钱的事你不用急,我跟你婶商量过了,我们手头上还有些钱,你先拿着把房建好。”陈前进语重心长,“下次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人才是最重要的。”   “陈叔,我哪能拿你们的钱建房?”许空山人穷志不穷,他从来没产生过借钱的念头。   许空山的拒绝在陈前进意料之中,周梅说得一点没差,他愿意借,许空山还不愿意要呢。   “怎么不能了,难不成你会不还?”陈前进反问他,“谁没有个困难的时候,指不定以后叔还有事求到你头上。你这样让叔以后怎么好意思开口?”   “这头野猪我估计能卖个百来块,加上你手上的,能有四百。先把地基起了,看能剩下多少钱。”建房是一步一步来的,也不是非得把钱一次性全到位了,陈前进拍了拍许空山的肩膀,“听叔的啊。”   许空山当然不会不还,他握紧拳头:“叔,我给你写欠条,借了多少以后我双倍还你。”   陈前进了解许空山的性子,他若是不同意,许空山肯定连钱也不借了,闻言点头答应下来,反正他到时候不会多收。   “你进屋吃饭去吧,吃完我带你去把宅基地登记了,然后通知大家来买肉。”   许空山动作快,洗漱吃饭加起来一共不到十分钟,要是让陈晚看见又得叫他慢点吃了。   陈晚在许空山走后起的床,陈勇阳扔下在打谷斗旁边捡的臭烘烘的野猪毛,跑到陈晚跟前。   周梅给陈晚和三个孩子各煮了一个鸡蛋,陈晚不喜欢吃蛋黄,觉得噎人,吃完蛋白把剩下的都投喂给了陈勇阳。   “小叔叔你在笑什么?”陈勇阳梗着脖子咽下去,他吃饱了,不过还是眼馋。   “我在笑吗?”陈晚不自觉地抚上嘴角,一秒变脸,“你看错了。”   “我没看错!”陈勇阳两手食指勾着嘴巴,“你刚刚是这样的。”   陈晚不跟陈勇阳争,他心情好,笑笑怎么了。   许空山登记完宅基地回来,大拇指残留着红色的印油,与陈晚对视的瞬间,笑容灿烂得藏都藏不住。   陈晚瞥了眼毛头毛脑的陈勇阳,对许空山做了个口型,让他注意场合。   许空山收起笑容,没一会嘴角又自动上翘,他忍不住呀。   忍不住也要忍,许空山知晓分寸,和陈晚说了两句话就去厨房取了砍刀,掀开打谷斗倒扣在地上,将下面的野猪双手提到打谷斗上面。   “哇!”陈勇阳初见野猪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我爸骗人,它跟家里的猪长得根本不像!”   长翘的獠牙在白天看起来更加恐怖,狰狞的伤口交错在野猪背部,可以想象到当时许空山为了杀它费了多大的力气。   鲜血凝结在黑色的鬃毛上,形成深浅不一的褐色,周梅烧好滚烫的开水,用铁皮壶提出来浇在野猪身上,脏水流到地面,蒸腾的雾气里带着股臭味。   陈星姐妹俩对如此血腥的场面没有兴趣,陈勇阳凑到许空山身边,用力拔了搓鬃毛,硬得扎手。   “小心点开水。”许空山提醒陈勇阳,待猪皮被烫透,用刀将鬃毛刮了下来。   刮了鬃毛的野猪看上去比刚才稍微顺眼了一些,许空山用力把其劈成两半,刀砍到骨头上的声音传到隔壁院子。   “你们这是在干啥呢?”她一边大声问一边推开门,“哟,哪来的这么大头野猪!”   猪头上的獠牙许空山没卸,王翠不至于认错。   “大山昨天在山里打的。”周梅帮着许空山把砍下来的猪蹄装进箩筐里,“前进去通知村里其他人了,我正准备弄完叫你们呢,要不要买点?”   距离上次吃肉有段时间了,王翠有些意动:“咋卖的?”   “看你要哪的肉,这种带骨头六毛一斤,不带骨头的七毛,肚子那块最好的八毛。”野猪没煽过,肉的味道没有家猪好,所以周梅每样比着镇上降了一毛,再加上不要票,价格还是比较合适的。   八毛一斤的满是肥肉,王翠想买但又觉得太贵,问周梅能不能便宜点,大家邻居一场。   野猪是许空山打的,卖肉的钱是许空山用来盖房子的,周梅没办法给王翠便宜,提出她要是买的话,可以送她两根骨头做添头。   骨头是剃过肉的,不好单卖。   “你第一个来,我挑两根好的给你,晚了可是连添头都没有了。”   “那给我来这块吧。”   王翠选的是七毛的,周梅用称称了,一斤半,一块零五分,抹去五分零头,周梅收了她一块。   买完肉王翠没急着走,留下来等着看热闹。   以前不知道许空山竟然还有打野猪的本事,若是孙大花晓得了,怕不是肠子都要悔青,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孙大花的反应了。   村上才分了钱,家家户户手头还算宽裕,得了陈前进的通知,不少人成群结队地朝陈家走。   有买肉的,也有和王翠一样想要看热闹的。   消息传到老宅时孙大花正弓着腰从井里提水,离了许空山她的日子变得难过许多。厨房的水缸空了,许来钱和许有财父子俩一个比一个懒,孙大花谁都使唤不上。   她许久没干过重活,提两桶水便累得她直喘粗气。   “孙大花,大山打了头野猪在陈家卖猪肉呢,你不去看看吗?”有人站在院子外面喊了一声,孙大花直起腰来。   什么?许空山打了野猪!   听清她说的话,孙大花立马撒开水桶,雄赳赳气昂昂地往陈家去了。   刘强妈见势不对匆匆跟了上去,这疯婆娘,不会去找大山的麻烦吧?   陈家院子里站的人越来越多,买完就走的几乎没有,纷纷没话找话赖着。   许空山不厌其烦地回答着他们的问题,把打野猪的过程重复了数遍。   他显然没有讲故事的天赋,几小时的缠斗从他嘴里干巴巴地说出来,既无画面感又无惊险感,偏偏听的人还十分捧场,喝彩声此起彼伏。   感情他们当在看戏呢?   陈晚被吵得看不进去书,从屋里出来站到许空山旁边。   打谷斗上的肉少了大半,分散在众人手里。   “许空山你个砍脑壳的!”院门开着,孙大花气势汹汹地杀了进来,“打了野猪也不跟我说一声!”   孙大花贪婪地看着野猪肉,伸手便要去拿。   许空山抓住了孙大花的胳膊:“带骨头六毛一斤,不带骨头的七毛,肚子那块最好的八毛。”   嚯!大山离了许家够硬气的啊,敢跟孙大花甩脸了!   围观人群齐齐倒吸一口凉气,被许空山所表现出来的气势惊到。   孙大花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许空山:“呸!老娘是你妈,你敢跟我要钱?”   她不依不饶地去抢肉,许空山寸步不让,逼急了孙大花抬手试图扇他的耳光。   许空山岂会让她得逞,他手上一用力,孙大花噔噔噔后退三步,差点摔了个屁股墩。   “老娘打死你!”孙大花气得面红耳赤,对着许空山连扑带咬。   许空山皱着眉头避开,周梅眼疾手快地拿了靠在屋檐下的打扫把,对着孙大花就打了过去。   孙大花狼狈地躲开:“周梅你发撒子疯?”   “我发疯?我看你才是在发疯!来我陈家院子里抢东西。”周梅举着扫把,震慑住了孙大花。   “你陈家院子?那是我儿子打的野猪,我当妈的怎么就不能拿了?”论起吵架,孙大花从来没怕过谁。   周梅早料到孙大花不会安分,提前跟许空山商量好了应对的方法。   既然孙大花野猪是许空山打的,她有资格分肉,那让野猪变成不是许空山的不就行了。   周梅把大扫把往地上一杵:“这个野猪许空山卖给我了,抵他的住宿费生活费,跟你孙大花没有关系!”   孙大花胸膛剧烈起伏着,她不接受周梅的说法。   “孙大花,大山已经跟你们分家了,你要是有什么不服气的,我们可以去派出所找警察帮忙评判。”陈前进严肃着脸,派出所几个字戳中了孙大花的死穴,她哆嗦了一下,不复刚才的威风。   “我是他妈!”孙大花咬死这点不放松,不管分没分家,迁没迁户口,她与许空山的母子关系是改变不了的。   也正是这层关系,使许空山无法真正摆脱许家这块牛皮糖。   场面似乎陷入僵局,孙大花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怎么能够从许空山身上扒下一层皮。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处对象不?   许空山:处! 第30章   别看孙大花没什么文化,那歪脑筋动得比谁都快。   她打定主意,只要许空山借住在陈家,她就三天两头来闹一场。娘找儿子天经地义,腿长在她孙大花身上,陈家人能把她怎么样?   况且孙大花是真的眼馋许空山打的野猪,一个人对付一头野猪,除了许空山,满临溪找不到第二个这么能的。   山上野猪那么多,要是许空山每天打一头,她岂不是很快就能当万元户!   孙大花越想内心越火热,以许空山刚才说的价格,一头野猪不得卖百来十块钱。不行,她得把许空山弄回来!   “大山。”孙大花露出一个让人看了忍不住起鸡皮疙瘩的虚伪笑容,“瞧你,妈那天不过是因为太担心你弟说了场气话,你怎么就跟妈当真了呢。”   “妈给你道个歉,你别生妈的气了啊。别人家住着哪有自己家舒服,你跟妈回去吧。”   上次孙大花这么和颜悦色跟他说话是什么时候来着?许空山记不大清了,总之每次她一用这种语气准没好事。   “妈,我在陈家住着挺好的。”孙大花的亲近让许空山心底发凉,他不傻,欠孙大花的他已经还清了,没理由再上赶着受她糟践。   陈晚被孙大花连气带恶心,浑身发抖地左右转头找着称手的东西,望见周梅手里的大扫把,抓起来就朝孙大花打过去。   他动作有些别扭,看得出来他从没跟人动过手,这是第一次。   “气话?你让许空山给许来钱顶罪的时候怎么不说是气话,你让他迁户口分家的时候怎么不说是气话!现在他打了野猪你知道是气话了,道歉,道歉有用吗?”   “孙大花,”陈晚看到了站在院门口的张诚和赵辉,想到张诚他们上门的可能性,心里生出一种快意,“许空山到底是不是你亲生儿子你自己清楚。”   他直呼其名,连孙大娘也不叫了。   陈晚明白,张诚他们此刻出现在这里,必然是许空山的事有了眉目。   他猜得没错,听到陈晚的话,张诚快步走进院子:“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孙大花背对着大门,没注意到外面的两人,她虎着脸指着陈晚的鼻子:“大山当然是我的亲生儿子,你胡说八道个屁!”   “孙大花。”张诚的声音让孙大花打了个激灵,“你说许空山是你亲生儿子,有证据吗?”   院子里围观的人恍然,自己生的儿子咋还要证据了?   孙大花被问得心里发虚,强撑着没有露怯:“警官,大山是我辛辛苦苦怀了七个月生下来的,生他的时候我遭了老大的罪了,他身上流的是我的血,怎么可能不是我亲生的?”   说到许空山身上流的是她的血时,孙大花想起有一年下雨天她抱着许空山摔了跤,磕在石头上两个人都流了血,血是能融合在一起的,瞬间有了底气挺直腰板。   “不信你让大山跟我做个滴血认亲,他肯定是我亲生的。”   村里一些人不懂,陈晚还能不知道吗,滴血认亲根本毫无科学依据。   “大家千万别信孙大花的话,滴血认亲和血缘没有关系,莫回去乱试啊。”张诚提醒围观群众。   “孙大花,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   张诚的声音在孙大花听来犹如恶魔低语,不可能,他们不可能知道当年的事!   “警官你说啥,我咋就听不懂呢?”孙大花往后退了两步,前面是张诚二人,后面是陈晚他们,孙大花避无可避。   张诚的话犹如冷水泼入沸油,惊呆了院子里的众人。   他真的不是亲生的?许空山望着孙大花,不敢置信中又有着一丝了然。   难怪自从有了许来钱,他们对自己的态度就直下,原来不是偏心,而是只有许来钱是他们的亲生儿子。   “听不懂是吧,我给你解释解释。”张诚掏了张纸出来,“54年快过年那会,你娘家大伯的儿子结婚,取了个城里姑娘,请你们一家去县城吃酒。当时村卫生所的医生跟你说过,你这胎必须好好养,不然有早产的风险。”   “但你显然没有把医生的话当回事,依然一路走回娘家,第二天一起坐车去省城。结果到地方你就开始喊肚子痛,许有财把你送到了县医院。”   张诚每说一句,孙大花的脸色就白一分,时间地点经过他说得一字不差。前面怀孕和吃酒的事情村里人都知道,但县城里的真实经过他们无处了解。   “然后你在医院生了个死胎,你觉得晦气,害怕被人说闲话,于是花了一百块钱,说动邓素芬让她偷偷帮你换了个男婴。”   张诚说着看向了许空山,很显然,那个男婴就是他。   邓素芬是县医院妇产科的一个护士,孙大花做了亏心事,因此记得特别清楚。   她吓得跌坐在地,周梅等人的脸色哗然大变。   不是没人怀疑过许空山的身世,但别人家的事,他们再怀疑也不好当面说,再者谁能想到孙大花竟然那么胆大包天。   花钱买孩子,她真敢啊!   “孙大花,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张诚看着在地上抖如筛糠的孙大花,拿出了腰间别着的手铐。   一股腥臊气传来,孙大花腿间出现湿痕,她竟是被吓尿了裤子。   真是丢人丢到王家屯了!刘强妈几个脾气爆的,对着孙大花破口大骂起来。要不是孙大花,许空山哪里会吃那么多苦!   孙大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一声不吭地缩在地上,对她狼狈的模样在场的人没有半点同情。   “这种人就应该拉去枪毙!”要是手上有烂菜叶子,刘强妈一准给孙大花仍在脸上,但她没有。   也不知是谁在地上抓了把土,砸到孙大花身上,在青色的棉袄上留下褐色的印记。   “好了好了,大家别打了。”张诚毫无诚意地招呼了两声,说着还往旁边让了让,免得被愤怒的村民殃及池鱼。   泥土溅到孙大花嘴里,她呸呸地吐个不停,张诚这才真正制止了众人。   张诚还有话要对陈晚和许空山说,用手铐绑了孙大花以后赵辉在外面看着,他和两人进了堂屋。   “本来事情没这么顺利的,也是赶巧,我刚去县城派出所就遇到他们接了个案子,有人说他们的孩子被人换了。”   “那家媳妇生之前是去省城大医院做过检查的,确认肚子里怀的是个男孩,结果没想到抱手上发现是个女孩,觉得不对劲,于是叫家里人来报了案。”   兴许是这么多年一直没出过事,让邓素芬行事越来越张狂,被抓的时候买孩子那家人的钱还在她兜里,整整五百块。   至于能在大医院做检查的人怎么会疏忽到被人换了孩子,说起来又牵扯出了一通糊涂事。那媳妇夫家有个快二十岁的小姑子,她嫁进来的时候接了婆婆在厂里的班,小姑子不服气,对此怀恨在心。   媳妇发动得突然,当时只有小姑子在家,她借口出去叫人,趁机跑了个没影,被邻居送到医院的媳妇在邓素芬眼里就成了方便下手的对象。   “邓素芬有个小本子,上面记录了她哪年哪月收了多少钱,其中最早的时间刚好跟孙大花对得上。”   对自己的罪行邓素芬供认不讳,张诚查明真相立马赶了回来。邓素芬是主犯,但孙大花是最大的诱因,若不是她,邓素芬也不会鬼迷心窍地犯下大错。   邓素芬在接受审问时咬死了是孙大花主动找上她的,所以孙大花的罪绝对轻不了。   “那山哥的……”   陈晚欲言又止,张诚明白他的意思,遗憾地摇了摇头:“我查过了,没查到,实在不好意思。”   毕竟时隔二十多年,邓素芬也是由于初次动手才到现在还有印象,中途的那几回她自己都说不上来。   张诚审了无数遍,对于许空山的生母,得到的线索仅有一个名字,李雪。   陈晚默然,这么大众的名字,他见过的就不止三个。   “谢谢张警官。”许空山的神情说不上失落,似乎并不在意能否找到亲生父母。   他马上二十四岁了,不是十四岁更不是四岁,早已过了需要父母陪伴成长的年纪。   “我给县城派出所的同事交代过了,让他们一有消息便通知我。”张诚嘴上这样说,实际心里同样没报什么希望。   院子里孙大花从吓懵了的状态回过神来,哭天喊地地求饶,张诚扭头望了眼:“我先把人带走了,等我回去帮他们选个好去处。”   孙大花和许有财逃不了一个劳改的下场,但具体怎么判得把人带回去审了再说。   孙大花如丧考妣地被带走了,许有财不知从哪听到风声,赵辉抓人的时候他正准备跑,没几步摔了个大马趴,倒省了他们一番功夫。   “警官不是我,不关我的事,是孙大花说要换孩子的!”手铐还没碰到许有财,他就急忙撇清关系。   孙大花闻言恶狠狠地瞪向许有财:“许有财你个天杀的!”   两人狗咬狗一嘴毛,互骂的声音走出去老远都能听到。院子里的人慢慢散去,今天这事够他们半个月的谈资了。   “张警官刚才给你们说了些啥?大山的亲生父母找到了吗?”周梅尚未缓过劲来,心扑通扑通地跳得发慌。   “没找到。”陈晚把张诚的话给周梅他们转述了一遍,“现在只知道山哥的生母叫李雪。”   “哎哟,叫李雪的人那么多,要咋找?”周梅愁眉苦脸的,心里恨透了孙大花。   “没事周婶,找不到就算了,我一个人过得也挺好的。”许空山想笑一笑让他们别犯愁,但没笑得出来,陈晚看得忍不住心疼。   “真是苦了你了。”周梅叹气,拿出刚才卖猪肉的钱,“那些肉我都卖完了,剩下猪头和蹄子没人要,下午我给你们红烧着吃,赶紧数数卖了多少?”   周梅担心说多了反而引得许空山难过,因此转移了话题。   一毛五毛、一块两块,几人坐着一张张点清,陈勇阳拿了本子在旁边算,最后得出个数,一百零七块八。   挺好,许空山房子的五分之二有着落了。   挣钱的喜气冲散了孙大花造成的阴霾,许空山拿了一百整,将剩下的七块八给了周梅。   陈前进将院子收拾了,用水洗过的打谷斗靠在一边晾着。忙活了一上午,周梅拿着野猪的边角料进厨房做饭。   “大山哥,可以把野猪的獠牙给我吗?”陈勇阳眼巴巴地看着许空山卸下来的獠牙,多威风啊。   “不行。”陈晚打消了陈勇阳的念头,野猪獠牙太危险了,不是他能随便玩的,“短的那几颗牙齿还差不多。”   行吧,陈勇阳退而求其次,总比没有强。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孙大花我打死你! 第31章   打发了陈勇阳,陈晚转身回屋,许空山自动跟在他后面。高高大大的男人此刻焉哒哒的,像淋了暴雨无处可归的狼犬。   门一关上,陈晚就将他抱住了:“山哥,你还有我呢。”   陈晚的身形比许空山小一号,两人的姿态仿佛他才是被安慰的那个。   窗外无人经过,许空山的脆弱只有陈晚看到。   “嗯。”许空山什么也没说,他低落的情绪很快被陈晚安抚。   对于孙大花不是他亲妈,许空山是惊讶大于难过,或许是那些对母爱的期待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被磨灭,他寻找生母的欲望并不强烈。   就算找到又如何,那些失去的时光永远补不回来。   陈晚遵循许空山的意愿,不管怎样他总归会一直陪在许空山身边的。   周梅简单炒了几个快手菜,在堂屋招呼众人吃饭,陈晚踮脚蹭了蹭许空山的脸:“走吧,出去吃饭了。”   饭桌上陈前进说起许空山建房的安排,趁现在没什么事,年前也不用走亲戚,干脆找人把地基打了。   “瓦片厂和石灰厂那边不知道要不要排队,大山你先去大队把介绍信开了,尽早把这两样买回来。”   如今青砖难买,许空山那点钱建不了砖瓦房,只能做泥胚墙。   陈前进有建房的经验,许空山听了他的建议点点头:“下午我就去。”   谈起美好的未来,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   动土得选个好日子,周梅会看黄历,把时间定在了十天后,中间的日子正好方便准备打地基的石头。   陈前进跟许空山商量好工钱便出去找人,宅基地小,要不了多少人,他找的全是村里最会干活的。   孙大花前脚被抓许空山后脚就要建房,村里人听说以后无不唏嘘感叹,没了许家的拖累,许空山的生活眼看着要越过越好了。   “大山不去找他亲妈啊?”刘强妈跟周梅打探道,照张警官那意思,许空山亲妈可是县城里的人,许空山要是认了亲,还用得着在土里刨食?   “都过去二十多年了,哪有那么好找的。人张警官帮忙问过了,没有半点消息。”周梅跟刘强妈吐露着她的心声,“不是我故意往坏了想,万一大山亲妈也是个不着调的呢,到时候不得更拖累。我觉得不找也有不找的好处,至少以后能过得清净。”   周梅的话没说完,她认为这么久了,许空山亲妈肯定有了其他孩子了,不见得能对许空山有多喜欢。   算了,找不找的,看缘分吧。   “那大山也用不着盖房子呀,孙大花和许有财被抓去劳改了,他们房子空着,大山直接住进去呗,许来钱那小子还能翻得了天?”   虽然许家那几间房破破烂烂的,但稍微拾掇一下同样能住得舒舒服服,大山的钱留着讨媳妇多好。   “我跟大山提过了,他不愿意。”周梅语气惆怅,许空山性子直,不惜得做这种占便宜的事。而且孙大花总不能判一辈子劳改,到时候回来了吵着跟许空山争房子怎么办。   再加上尽管孙大花进去了,孙家人还在呢,许来钱要是上孙家告状,多的麻烦都要搞出来。   所以许家的房子要不得,不如自己建了。   提起许来钱,周梅不禁好奇:“你今天看见许来钱了吗?”   刘强妈摇摇头:“没见他回来过,好像早上就出去了,该不会是听到孙大花他们被抓的消息跑孙家去了吧?”   许来钱去哪了周梅不在乎,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了,走丢的可能性不大。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许来钱被孙大花两个养歪了,成天欺负小孩、打架骂人、偷鸡摸狗,一件好事没做过,刘强妈恨不得他这辈子都别回来了。   周梅在院子里点了火烧野猪头上的毛,刘强妈艳羡地开口:“这么大个猪头,你一次就给煮了啊?”   “看着大,实际全是骨头,没多少肉。”猪皮烧得滋滋作响,周梅一手拿着火钳,一手拎着猪耳朵,仔细地把每一个位置都燎到,“对了,许家院子锁了的吧?”   “锁了的,我看着孙大花锁的。”刘强妈掏了掏火堆,把底下未燃的柴翻到面上,火苗瞬间蹿高,“屋里那么多东西,孙大花忘了啥都不会忘锁门。”   “锁了的就好,大山不要房子,但许家的钱粮可都是他自己挣的,不能落到外人手上,得找机会拿回来。”   周梅说的在理,刘强妈表示赞同:“是该拿回来。”   猪头烧好刘强妈就走了,她是过来问周梅啥时候杀圈上的大白猪的,野猪肉她吃不惯,还是家猪吃着香。   圈上的猪周梅打算下周二杀,这样张诚他们下周二过来可以结结实实吃顿杀猪饭。   猪头在锅里咕噜咕噜散发出浓郁的肉香味,陈晚摸了摸腰间的肉,明显感觉自己胖了。锻炼的想法在脑海中出现了一秒,陈晚迅速放弃,猫冬么,长点肉正常。   他原先的体型过瘦,给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现在小脸略微饱满了几分,看上去愈发光彩动人。   陈晚很满意他的现状,否则皮包骨头的,许空山抱起来多咯手啊。   许空山开好了介绍信,晚上吃完香喷喷的红烧猪头,陈晚坐在床沿,就着白炽灯的光线缝补衣服。   先敬罗衣后敬人,许空山明儿一早要去砖瓦厂,陈晚决定把他要穿的衣服上的补丁重新拆了补一补。   陈晚低着头,银色的缝衣针尾部缀着黑色的线随着他的指尖穿梭,许空山靠坐在床上一瞬不瞬地看着陈晚,脸上写满了开心。   “山哥你明天里面穿我给你做的那件T恤吧。”陈晚剪断线头,经他手打过的补丁几乎要和衣服本身融为一体,不凑近了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有缝合的痕迹。   黑白T恤自洗好晾干后陈晚就没见许空山穿过,做好的衣服不穿放着有什么意义。   “好。”许空山干活时可舍不得穿陈晚做的衣服,“六儿你手真巧。”   男人的夸奖向来简单直接,陈晚扭头朝他露出一个微笑:“等买了布我再给你做身新的。”   许空山嘴角翘得更高,透露出一股傻乎乎的憨气。   缝完棉袄,许空山自行拼接的棉裤也被陈晚拆了,待全部弄完,陈晚低头打了个哈欠。   许空山心疼地拿走他手上的针线篓,掀开被子把陈晚拉到床上。   陈晚闭着眼睛懒洋洋地不想动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呓语:“山哥我好困,你帮我脱一下衣服吧。”   热意瞬间蒸腾到许空山的脸上,陈晚的话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脱……脱衣服!   陈晚脑袋在枕头上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拉长着嗓子对许空山撒娇:“山哥~”   许空山哪里是陈晚的对手,他抖着手解开了陈晚棉袄的盘扣,单手托着他的后背,将他胳膊从棉袄袖子里抽出来。   陈晚放松身体任许空山动作,别看许空山平时做什么都大着力气,落到陈晚身上的动作却轻得不行,仿佛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起初陈晚只是起了逗他的心思,没想到许空山的服务太好,他索性让许空山继续到底了。   陈晚里里外外穿了四层,棉袄、背心、毛衣、秋衣,单解开最外面的棉袄许空山额头就出了层汗。第二层的马甲比较好脱,最难的是毛衣。   贴身的浅米色毛衣勾勒着陈晚的身形,许空山掀起毛衣下摆时不小心带到了秋衣,露出他白嫩平坦的腹部以及内凹的腰线。   轰!   许空山脑内一声炸响,他耳尖赤红,呼吸热得发烫。   感受到空气里的凉意,陈晚缩了下肚子,小巧的肚脐眼微微起伏。啪嗒,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上面,陈晚受惊地睁开眼。   许空山狼狈仰头,猩红的血从他鼻子里流出来,陈晚慌忙起身,抓了张草纸让许空山把鼻子堵住。   “我去端水。”陈晚胡乱地披上衣服,开门去厨房拿了洗脸盆兑上温水,让许空山低头用手掬着给他撒到后颈。   许空山的鼻血慢慢止住,确认不会再流后拧了帕子把脸擦干净。   陈晚有些哭笑不得,早知道他火气这么大,他就老老实实自己脱衣服睡觉了。   “山哥你把头转过去。”陈晚不敢再撩拨他,等他转了过去才卷起衣服擦去肚子上沾染到的血迹。   收拾完陈晚正要把水倒掉,许空山快他一步:“我来。”   看着许空山耳朵仍没消下去的红,陈晚没跟他争,外面天挺凉的,让他出去降降温吧。   陈晚检查了一遍被子,幸好许空山反应快,被子和衣服上都是干净的。   许空山关了灯,陈晚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挪到床内侧靠墙的位置。   清晨,许空山穿上陈晚给他缝补的棉袄,明明只是改了下补丁,呈现出来的效果却好比换了件新衣,周梅乍眼看都没认出来。   “六儿就是有耐性。”这么细密的针脚,周梅要缝也能缝得出来,但她嫌麻烦。   衣服穿好了脸当然不能落下,周梅拿了刮胡刀和镜子出来,让许空山把胡子刮了:“我锅里蒸了馒头,你等会带几个路上吃。”   昨晚红烧的猪头肉有剩,周梅切了盘瘦的和馒头一起装上。砖瓦厂在临镇,走过去得三四个小时。   许空山天蒙蒙亮的时候走的,回来时已经接近傍晚,进屋先灌了两搪瓷杯的水,他嗓子渴得快冒烟了。   “怎么样,买到了吗?”陈前进刚从地里回来,甩着手上的水问道。   “钱交了一半,给我开了条子,说是过完年去取货。”许空山掏出荷包里叠好的纸条,“我找人帮我念过了。”   许空山学字的时间太短,纸条上的内容他认不全,于是让写字条的念给他听,再对比他认识的那几个字的位置进行确认。   陈前进接过纸条,上面写的内容跟许空山说的没差。   这张纸条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陈前进叫许空山收好,千万别弄丢了。   陈晚搁了笔出屋,许空山回来的时候他正在解一道数学题,花了点功夫才得出答案。   “山哥你刮胡子了?”许空山走得太早,那时候陈晚还没起。   “嗯。”面对陈晚的视线,许空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下巴,不知道陈晚会不会喜欢他刮完胡子的模样。   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陈晚怎么可能会不喜欢。   没了胡子,男人少了几分粗糙,但丝毫不损他的硬朗。陈晚垂在身侧的手指摩挲了几下,他有点想摸许空山的下巴。   “大山回来啦。”周梅进来端桌上的剩菜去厨房热,瞟见许空山手上的纸条,“事情办妥了?”   “办妥了,周婶。”许空山把今天的具体经历说了,过年前后想建房的人不少,两个厂的订单排了一个月,说是过年都不会停工。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叹气。 第32章   许空山把定金条交给了陈晚保管,除了瓦片和石灰需要买,其他建房用的泥胚、河沙、石头跟木材均是自采,建房的钱多半是花在人工上的。   次日陈晚跟着周梅去赶集,许空山和陈前进带着村里人去山上采石伐木。   这趟集上的人更多,陈晚在供销社差点被挤得走不动路。周梅颇有先见之明的没有带陈勇阳三姐弟,前两年就有人因为疏忽在集上被拍花子拐了孩子。   他们今天最大的任务是扯做衣裳的布,据周梅所说,现在不买等过年那会想买都买不到。   周梅带够了钱跟布票,以一夫当关的架势站到扯布的柜台,张口吐出的数字惊呆了王翠。   “你怎么买这么多?”比起周梅买的,王翠那点就是个零头。   其实周梅买的并不算太多,平摊到每个人身上也就大半身的料,主要是许空山身高体壮的,一个人的衣服裤子加起来就得差不多十尺布。   扯完布周梅才有了闲心逛集市,张诚他们周二来吃饭,她打算看看有没有卖海带的,到时候用来炖猪蹄。   “大嫂你们去逛吧。”陈晚走得腿软,“我在街口等你们。”   “行,你歇会,我们买完就来。”周梅把装着布的背篓放下来,让陈晚守着。   赶完集到家已经是中午,许空山他们估计也快收工了,周梅赶紧换了身衣服去张罗午饭。   采了一上午石头,许空山和陈前进两个人灰头土脸的,连头发里都沾着碎石块。   许空山把挑下山的石头堆在宅基地上,他不想太麻烦周梅,所以给其他几个帮忙的人一天多加了点工钱,但是不包饭。   “我看大山是块建房的好料子!”陈前进狠狠夸了许空山一通,他从没见过打石头打得这么快的,那一锤下去,抵他四五锤的力气。   许空山笑着挠头,刨下几颗碎石块。   两人站在屋檐下拍了拍身上的灰,以免影响等会吃饭。   周梅煮了一大锅米饭,打石头是辛苦活,消耗得快,不吃饱体力跟不上。   下午许空山继续上山采石,他人再厉害也不是铁打的,陈晚在他脸上看到了疲色。   “山哥你别太拼命了。”睡前陈晚劝许空山悠着点,万一累坏了怎么办。   “六儿我不累。”许空山抓着他的手,话没说几句便睡了过去。   还说不累!陈晚睡在里面,越过他拉下电灯绳。   转眼到了周一,陈前进和周梅去县城把缝纫机买了回来。大物件进村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他们跟在周梅后面涌进屋,想看个稀奇。   “这缝纫机可真漂亮,大梅你们花了多少钱啊?”刘强妈爱不释手地摸着,她做梦都想拥有一台属于自己的缝纫机。   “一百四外加一张缝纫机票。”周梅大方地任他们上手,不过神情却是紧张的,即便大家心里都知道分寸,她仍然怕他们一不小心弄坏了。   大人们尚且能够触碰,没轻没重的小孩子就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一百四!好家伙,周梅实在是舍得。   刘强妈被价格劝退,悻悻地缩回手。   “周梅你快踩几下给我们看看吧。”缝纫机是架在一张小桌子上面的,底下连接着脚踩的踏板,有人端了凳子推着周梅坐下。   周梅以前没用过缝纫机,早上跟人现学了点。为了满足大家的好奇心,她按照所学的步骤把线穿好,然后拿了块碎布放在针下面,一边踩踏板一边推动碎布。   她动作十分生疏,踩出来的线歪歪扭扭的,但这并不妨碍围观人群发出惊叹。   这块布上的长度他们自己手缝要好几分钟,而且针脚还做不到这么密,周梅踩两下就出来了。   女人们看得无比眼热,如果她们能有一台缝纫机该多好啊。   “大嫂,这个缝纫机有使用说明书吗?”等到人群散了,陈晚才出来细细打量这款他以前只在图片中看到的老式缝纫机。   大致结构与他使用过的改良版缝纫机相同,不过体型更笨重。   “有的,挺厚一本,我还没看呢。”周梅拿出售货员给的说明书陈晚翻看了一下,心中大喜。   这与其说是说明书,不如说是缝纫教学指南,后面连如何做衣服都有详细的图解。   他不用绞尽脑汁为自己如何会做衣服找借口了!   陈晚如获至宝,他做出对说明书十分感兴趣的模样:“大嫂这本书我先看看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你看吧,看完了跟我讲讲。”周梅学历不高,觉得自己不一定能看明白。   缝纫机落在堂屋,周梅他们的卧房光线不好,堂屋宽敞,放个缝纫机碍不了什么事。   陈晚没花多少时间便熟悉了缝纫机的用法,买回来的布没裁,他先用碎布头三两下给陈勇阳姐弟各缝了一个笔袋,当然上面少不了他们喜欢的熊猫头。   陈勇阳那个是黑色,陈星姐妹的是灰色,都是比较耐脏的颜色。   没有拉链,陈晚在笔袋封口那边钉了两颗暗扣。   “谢谢小叔叔!”三个小孩果然很喜欢,立即把笔全装了进去。   陈晚技痒,又暂时找不到其他能做的,于是拿起本子开始画设计图。   周梅买的布料除去许空山的部分,剩下的在他规划中足够给每人都做一件新衣裳。   买缝纫机的时候周梅顺带买了一根皮尺,以往家里做衣服都是请裁缝上门来量,量完再等个十天半月的去取。现在自家有了缝纫机,就能省不少事了。   周梅倒没想过她做不出衣服的可能性,不会可以学嘛。   晚上许空山洗完澡,陈晚拿着皮尺站到他面前:“山哥你把衣服脱一下。”   许空山登时想起流鼻血的那晚,脸红得跟个晒黑了的猴屁股似的。   他害羞的模样令陈晚忍俊不禁,莫名有种恶霸强迫小媳妇的既视感。   “脱呀,难不成我还能吃了你。”陈晚说着朝许空山伸出手,男人猛地后退一步:“六儿,我脱,我自己脱。”   许空山解开棉袄,手倒没有像脱陈晚衣服那样发抖。   “站好别动。”陈晚将皮尺绕过许空山脖子,深色皮尺在喉结下方,喉头耸动间陈晚可耻地咽了咽口水,“抬一下胳膊。”   许空山听话地张开双臂,陈晚贴近他去够皮尺的另一头,两人的距离无限接近于零。   “山哥你心跳得好快。”陈晚戳了下许空山的胸口,皮尺在许空山胸前收紧,不知道碰到了他哪个敏感的地方,男人的肌肉瞬间鼓起。   胸围往下是腰,不知道许空山的腰是不是也同样敏感?   陈晚手指下是许空山结实的肌肉,隔着衣服他都触碰到了腹肌的轮廓。   “六儿。”许空山重重地喘了一声,按住了陈晚的手,眼里带着求饶的意思,再这样下去他要炸了。   行吧,时机不对,陈晚量好腰围,放过了这个可怜巴巴的男人。   颈围、肩宽、臂长、臂粗、手腕维度以及胸围、腰围,陈晚全部记录在了本子上,至于做裤子用到的臀围裤长什么的,就留着下次吧。   饭要一口一口吃才香。   陈晚视线扫过许空山的腰下,轻轻咬了咬嘴唇。   等把许空山的棉袄做出来,他说服周梅他们就更容易了。   周二,陈家杀猪。   瘦点的那头陈前进昨天下午赶去交了公,换回了一些毛猪票。   这个毛猪票不是指的邮局寄信的猪生肖邮票,而是用来杀猪的毛猪票。   按如今的规定,如果没有毛猪票,那么杀的猪就要交一半留一半,当场称重做不得假。不像陈家养了两头,还能自己决定交哪头。   也有养了猪舍不得上交的,为了不被发现,他们在杀猪的时候会把猪嘴蒙住,那样动静小,大家称之为杀蒙嘴猪,但是有一定的风险。   一旦被举报,说不定整头猪都给你没收了。陈家自然是不会做这种有违当下政策的事。   吃了早饭,周梅烧好一大锅滚水,圈上的肥猪被杀猪匠与许空山等人拖到杀猪凳上,刺耳的惨嚎划破天际。   杀猪匠拿着刀对准肥猪的喉下一捅,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冒着热气的血奔涌进提前准备好的大盆里,待血凝固后,就是许多人爱吃的猪血旺。   随着血液的流尽,肥猪渐渐停止挣扎。   接下来是开水烫毛,脏污的猪毛褪尽,肥猪回归到刚出生时的白净。   约有三百斤的肥猪倒挂在楼梯上,杀猪匠一刀下去,膛开肚破,露出巴掌厚的肥膘。   “你们这猪养得好!”杀猪匠夸道,肥点好啊,肥点有油水。   许空山上次带回来的野猪是在山上破开肚皮扔了内脏的,陈晚触不及防见到肥猪肚子里面的场景,眉头皱得老高。   陈晚默念着红烧肉、粉蒸排骨、梅菜扣肉、锅包肉,把能想到的跟猪肉有关的菜全部想了一遍,终于抹去了刚才那一幕对他造成的阴影。   得了消息的村民听到猪叫陆续到达,看着眼前的肥猪嘴里不由自主地冒出口水,有小孩拉着家长的衣服喊着要吃肉。   “吃吃吃,这不是给你买肉来了吗。”家长拿出钱,“周梅,你们这猪肉咋卖?”   周梅也不多收,就按照猪肉铺子里的价格来,再送点搭头,乡里乡亲的,不存在吃不吃亏。   猪肉卖到一半,张诚和赵辉提着东西来了。   陈晚没有通知他们第二次,是以两人不知道陈家今日杀猪,进来时还以为这么多人出了啥事,看到案板上的大白猪,张诚笑着说了声:“辉子,我们今天有口福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吞口水。 第33章   “来就来把还带什么东西。”周梅笑着把人迎进来,接过两人手里提的上门礼。张诚他们其实没买什么,不过是一点糖和一罐麦乳精。   另外张诚记得对陈勇阳的承诺,给他带来了亲手做的弹弓。   “谢谢张叔叔!”陈勇阳欢快地接过弹弓,迫不及待地对着空气弹了一下,嗖的破空声彰显出弹弓的威力。   看着张诚二人对陈家人的亲近与客气,在场有不熟悉的村民忍不住好奇他们的关系。   听到周梅解释说张诚和赵辉是陈建军带过的兵,众人无不惊叹,这派出所都有了熟人,以后谁还敢得罪陈家。   张诚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和赵辉退伍之所以选择转业到临溪镇,不无陈建军的因素在。   没等卖完猪肉,杀猪匠按照周梅的要求把肉分好,便拿了工钱和周梅送的一块肉走了。今儿杀猪的不止周梅一家,他得继续往下家去。   周梅剩了小半头猪没卖,又是令人一阵羡慕,何时他们也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   海带昨天晚上周梅就泡上了,这会和猪脚在炉子上炖着,里面加了黄豆,飘出蒸汽中带着浓郁的香味。   早上杀猪匠没来那会陈前进还杀了一只鸡,周梅剁成小块,跟秋天在山上采了晒干的野生蘑菇一起烧了。再配上回锅肉,咸菜猪血汤,白菜炒肉并两个素菜,一式两份,满满当当地摆了一大桌。   “大嫂手艺真好,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张诚的性格比赵辉开朗,桌上主要是他在说话,偶尔提到需要赵辉附和的事,赵辉才会出声。   “好吃就行,嫂子再给你添一碗饭。”两人的饭量周梅是比着许空山准备的,陈晚头一次看家里的甑子装那么满。   “不用不用。”张诚端着碗躲开周梅的手站起来,“大嫂我自己添”   陈晚闷头和鸡肉作斗争,家里的鸡养了一年多,吃着香是香,只是有点废牙。   许空山夹了一块猪脚,正好是蹄尖的部分,被周梅夺下:“这你可不能吃,小心把媳妇叉走了,你吃不带蹄子的,六儿也是。小张你们结婚了吗?”   吃猪蹄尖会把媳妇叉走,这是什么习俗?   陈晚没听过,他对猪蹄尖没多大兴趣,炖得软软烂烂吸饱了肉香的黄豆倒很合他的胃口。   许空山听说会把媳妇叉走,扭头看了陈晚一眼,默默把筷子转向了回锅肉。   “我跟辉子没结婚。”张诚老实回答周梅的问题,他和赵辉家里人均不在世了,再加上进部队太晚没做出啥成绩,自然无人帮他们张罗对象,以至于一直单身到现在。   “还没结婚呐。”周梅一下来了兴趣,“喜欢什么样的你们跟嫂子说,嫂子帮你们找。”   有张诚他们转移注意力,许空山莫名松了一口气。   “人好能顾家就行。”张诚大大咧咧的,说起娶媳妇的事仍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接着他坦诚地告诉了周梅自个儿的条件。   寡言少语的赵辉要求和张诚一样,两人条件差不多,性格虽不同,但各有各的优点。   周梅拍拍胸脯叫他们放心,这事包在她身上,保证给他们找个好媳妇。   两人唯一的缺点是年纪,三十来岁的人,放在平安村,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但好在他们的工作足以弥补这一缺点,想找媳妇不难。   除了吃饭与闲聊,张诚还带了两个消息,与许空山的有关的。   “孙大花和许有财月底会被送去劳改场,至少五年内是出不来的。”张诚想起两口子和邓素芬互相推卸的滑稽场面,大概说了下如此量刑的原因。   这年头女人生孩子大多是在家里,或者卫生所,一般家庭基本不会出现在县医院,孙大花的情况是个例外。由此在多方施压下,邓素芬三人的量刑全是相对应的最高标准。   孙大花两口子被判了七年,如果表现好或许能得到减刑提前结束劳改,但以他们的人品来看,减刑估计是不可能的。   另一个消息是关于许来钱的。   “他伙同镇上的几个混混在晚上对过路人进行抢劫,致人重伤,捉捕过程中意图袭警,影响极为恶劣。正好孙大花跟许有财要去劳改场,上面决定让他们一家三口团聚。”   原来许来钱这两天没回来不是去孙家了!   周梅被震惊到不知该说什么好,十几岁的孩子,怎么敢去抢劫呢?   “前进,你下午去跟四叔说一声吧,咱们二组的评优是不用想了。”周梅皱着眉,许家三口简直是一颗耗子屎坏了一锅汤,平白恶心人。   陈前进点点头,这事是该告诉陈四叔。别说二组,整个平安村怕是都会受影响。   “小张啊,孙大花他们判下来了,许家房子里的那些东西是不是可以还给大山了?”   周梅惦记着许空山辛辛苦苦挣的钱粮,孙家那边不知道收没收到消息,可不能让他们占了便宜。   “是要还给他。”张诚包里摸出来两百块钱递给许空山,那是从孙大花身上搜的,本来该充公的,但许空山作为事件的首位受害者,需要得到应有的赔偿。   吃过饭周梅把碗洗了,陈前进通知了陈四叔,一行人共同前往许家院子。   张诚拿钥匙打开院门,几天没进人,屋里散发着一股霉气。许空山把粮食搬出来,一担担地挑回陈家。   还有锄头、柴刀等一应器具,即便他不拿,放个几年也会生锈,不能浪费。   其他像是孙大花三人的衣服和棉被类的私人物品许空山全部没碰,他嫌膈应,任由蛀虫腐蚀。   “造孽啊!造孽!”陈四叔痛心疾首,他们二组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摊上许家这么三口人。   来来回回跑了数趟,东西搬得差不多了,张诚收好钥匙,告诉许空山,若是孙家人来闹,就让他们去派出所找他。   张诚的话无疑是在为许空山撑腰,依孙家人的能耐,怎么可能敢去派出所。   “谢谢张哥,谢谢赵哥。”许空山真诚道谢,尽管孙家人在他眼里不足为惧。   离开许家差不多下午两点多,张诚提出要走,周梅叫住他们:“反正你们回去也没事,不如把晚饭吃了再走。”   距离吃完饭至少三个小时,张诚拒绝了周梅的挽留,道改天空了再来。   两人走后许空山扛着锄头去了许家的菜地,不,现在应该说是他的菜地。   冬天的草长得慢,幸亏许空山来得及时,菜叶尚未被杂草全部覆盖。他花了点时间把草拔光,小白菜的嫩叶水灵灵地伸展着,过不了半月就能吃了。   许空山动作熟练地疏苗施肥,待他直起腰,菜地已焕然一新。   小白菜不能吃,冬苋菜长疯了,许空山割了半背篓,回去摘嫩尖煮汤,老叶子和根茎放着沤肥。   围着菜地周围种的豌豆匍匐生长,许空山掐了两把翠绿的豌豆尖,清炒或者水煮都十分美味。   许空山在地里忙活的时候陈晚也没闲着,他将做棉袄的布料铺到书桌上按照许空山的身材数据进行裁剪。锋利地剪刀划过,布料在他手中平滑地分成想要的形状。   厨房那边周梅切了七成瘦肉三成肥肉,倒在盆里跟盐、糖、白酒、花椒面、辣椒面等作料混合在一起。洗干净的小肠肠衣在尾部打结,开口处箍在两根手指粗的竹筒上,开始灌起了香肠。   陈星姐妹一个拿针一个拿线坐在旁边帮忙,灌好的香肠捆成长短均匀的小段,用针戳破肠衣里的气泡,然后挂在屋檐下风干。   剩下的肉在做腊肉之前需要抹盐腌上两天,周梅事先让陈前进把大缸抬到了厨房,肥瘦参半的肉整齐码放进缸里,上面盖上大竹盘,这样可以防止老鼠钻进去偷肉吃。   等过两天盐化了用开水烫一遍,就能挂到灶顶上熏腊肉了。   但那样熏速度比较慢,来不及年前寄出去。周梅准备到时候去砍些柏树丫回来,集中火力熏上两天两夜。   忙完时间已经不早了,周梅舒展了一下弯得发痛的腰,把中午没吃完的菜热上。   棉袄做起来比T恤复杂许多,周梅喊吃饭的时候,陈晚刚完成所有的剪裁工作,全部做好大概还需要一个下午。   许空山带回来的豌豆尖极新鲜,周梅切了点姜末,烧开水烫了一下加盐调味就端上了桌,清新的口感让陈晚多喝了一碗汤。   汤喝多了的结果是陈晚半夜被尿意憋醒,他不能接受把夜壶放屋里第二天早上去倒的做法,因此只能下床出屋去上厕所。   许空山睡在床外侧,陈晚起床的动作吵醒了他,男人声音充满初醒的朦胧:“六儿?”   “山哥你睡,我去上个厕所。”陈晚跨过许空山的腿踩到床沿,拿起床头柜上的手电筒。   身后许空山撑着胳膊坐起来:“我陪你去。”   他记得陈晚夜里眼睛看不清,万一手电筒突然没电灭了,陈晚摔了怎么办。   今晚无星也无云,黑黢黢的,陈晚打着手电筒走在前面,许空山跟着,在厕所外面停下。   夜深人静,陈晚想到一墙之隔的许空山,突然有些尴尬。   “山哥你走远一点。”陈晚羞于让许空山听见自己上厕所的声音,憋得耳颊皆红。   许空山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往院子里走了几步:“这样行吗?”   陈晚没有回答他,迅速解决了生理需求。   “我好了山哥。”手电筒的光照在地面上,许空山闻言转过身,陈晚晃了下电筒,“走了。”   洗过手,二人重新回屋躺到床上,有许空山在,陈晚的身体很快暖和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撒花,庆祝孙大花一家彻底下线~   许空山【记小本本】:不能吃猪蹄尖,会把媳妇叉走。 第34章   家里杀了猪,次日周梅给娘家送了点肉,顺带把陈勇阳三姐弟一起带过去了,每年放假几个孩子都是要去外家玩个把星期的。孩子们不在,大人们又忙着自己的事,是以陈晚用缝纫机的时候根本没人看见。   周梅买回的棉花在陈晚屋里,因为陈晚那屋的柜子最大,有一半的空间是用来放平时用不着的东西的。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具,陈晚很快做好了许空山的新棉袄。不过为了立好新手人设,他再等两天。   时间在黛色屋檐上的青烟中缓缓飘过,许空山采够了打地基用的石头,从山下扛了一根直径约有小臂长的杉木,用来做堂屋的主梁。   数米长的杉木靠在屋檐下,陈晚不信邪地试图去掂量一番它的重量,结果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杉木纹丝不动,他还差点扭了腰。   这就是许空山每顿比他多吃三碗饭的理由吗?他服气了。   空气里弥漫着生柏树枝燃烧的味道,里面还夹杂着橘子皮、橙皮的香气,香肠腊肉逐渐由红转黑,周梅捏了捏软硬度,剪下两截香肠洗干净丢进锅里煮熟切片。透明色的肠衣包裹着红润油亮的内里,依稀可见整粒的花椒与细碎的辣椒面,地道的川式香肠堪称下饭神器。   陈晚咬到一口花椒,舌尖仿佛有无数个小人在跳舞,连喝三口汤才找回被麻痹的味觉。   “山哥。”晚上洗漱完,陈晚朝许空山招手,待他走近,神神秘秘地从身后拿出一件厚实的棉袄,“我做好了。”   “给我的吗?”尽管已经收过一次衣服,但许空山心中的震惊与激动没有半点减弱,他明显懵掉了,以至于一时间忘了动弹。   “给你的,快穿上试试合不合适。”陈晚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许空山换上新棉袄的样子,伸手去扒男人的盘扣。   许空山在他解到第三颗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低头慌乱地把剩下的解开,倒是非常自觉。   他里面穿的是补丁衬衣,要换当然换一套,陈晚二话不说把T恤拍到许空山身上,让他一起穿上。   旧衣服散落在床沿,第三次直接面对许空山的肉体,陈晚依然忍不住面红心跳。   “别动,让我来。”许空山套上棉袄,准备把扣子系上,陈晚轻轻地把他的手按下去,亲手把扣子一颗一颗给他扣好。   扣到最上方,陈晚拍了拍褶皱的位置,后退一步将许空山从头打量到脚。   在陈晚眼里,许空山的身材比标准男模还要优秀,简直是天生的衣架子,是与他最契合的完美搭档。   棉袄恰好合适的肩宽衬出了许空山超越满分的肩部线条,胸围处陈晚稍微放大,免得出现紧绷感,腰线内收,呈现了许空山的倒三角身材。   对于棉袄,陈晚本来是不太喜欢的,没有别的原因,太土了,土到整个人都灰巴巴的,他每天都感觉自己像个小老头。   因此陈晚在给许空山做的时候加入了一些比较有时尚感的设计,例如把老实巴交围着脖子的圆口领做成了类似大衣的外翻,脖子露出来没关系,冷的时候翻过去就行了。   衣服的长度不是抠抠搜搜刚好到腰的位置,而是延长到腰线以下略微盖过臀部。   “山哥你转一圈我看看。”   许空山犹如提线木偶般按照陈晚的指令原地转圈,背部的线条同样毫无缺点。   陈晚慢慢松了口气,幸好效果比他想象中好,不愧是许空山。   等他欣赏完了,许空山终于从发懵中回过神来,他喜不自胜地摸着身上的衣服,再低头看看胸前、衣摆、袖子,若不是他头不能扭转三百六十度,他恨不得把后背一块看了。   如果此刻面前有面镜子,许空山必然会像得了新衣服的小孩凑到镜子面前仔细看着他穿上新衣的模样。   许空山嘴角用力上翘,笑僵了脸也不自知。   “六儿,你对我真好。”许空山的嘴说不出甜言蜜语,他只会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喜欢。   “我不对你好谁对你好?”陈晚握住许空山的手,“我会给你做更多新衣服的。   许空山心里如同吃了蜜一样甜,除了笑还是笑,陈晚看得都替他脸疼。   “走,去给我大嫂他们看看。”陈晚还指望着许空山给他当模特呢,拉着人的胳膊穿过堂屋,夫妻俩的房门开着,陈晚在门口站定打了声招呼,接着把许空山推出去。   “陈叔、周婶。”许空山局促的展示着身上的新衣,眼睛不敢与周梅对视。   “哟,大山你哪来的新衣服啊?”要么怎么说周梅比陈前进心细呢,陈前进还没明白他们这是搞的哪出,周梅就发现了许空山的不同。   “六儿给我做的。”提起陈晚,许空山满脸洋溢着喜气。   “大嫂,怎么样,我这件衣服做得不差吧?”陈晚开口时,周梅已走近打量着许空山的新衣。   岂止是不差,应该说是特别好。   “不差的,很好看。六儿,这真是你做的?”周梅仍有些不敢相信,做棉袄可没有做T恤那么简单。   “嗯,缝纫机说明书上有详细的教程,我看完感觉不难,就试着做了下。”陈晚给自己塑造了一个对做衣服极有天赋的形象,“大嫂,今年家里的衣服交给我来做吧。”   有许空山这个成功案例陈晚自信他能够说服周梅,当然前提是他再三保证不会影响学习。   “我还说等空了去赵裁缝那学学,没想到六儿你这么快就把衣服都做出来了。”周梅有基础的审美水平,看得出许空山身上穿的衣服比赵裁缝做的还好看。   要是没有那本包含教学内容的说明书,周梅还要怀疑一番这件事的不合理之处,但有了教材,她心中自动将其归纳在了陈晚的聪明上。   本来陈晚从小学东西就快,自己看书学会做衣服并非没可能。   “我一个高中同学说大学里就有专门教做衣服的专业,叫做服装设计,毕业了可以进纺织厂做设计师,工作轻松工资又高。”陈晚加大说服周梅的筹码,“下次高考填志愿我想报这个专业,说不定以后许多人都会穿上我设计的衣服。”   当然服装设计是陈晚编的,他的记忆里没有相关内容,不过是个为做衣服找的借口,至于最后填什么志愿,得等他了解清楚如今开放招生的专业情况。   周梅夫妻对大学和专业一窍不通,他们向来支持陈晚的决定。   而且进纺织厂当设计师听上去确实挺不错的,既然陈晚想学那就学,陈晚说现在做衣服是为了增加经验,那就做。   目的达成,陈晚留下一句“大哥大嫂你们睡吧,我明天给你们量尺寸。”,然后带着许空山离开。   “六儿很喜欢做衣服吗?”许空山看着陈晚脸上止不住的笑意问道。   “嗯,很喜欢!”陈晚使劲点了下头,那是融入他骨子里的东西。   “六儿一定会成为最好的设计师的!”许空山从陈晚那学到了设计师这个词,“我最喜欢六儿做的衣服了。”   陈晚被他哄得更加开心,回屋扭头亲在许空山的嘴角:“谢谢山哥的夸奖。”   许空山目光幽深地看着陈晚的嘴唇,第二次了,这是陈晚第二次亲他了。   他,想亲回去。   许空山的目光太过火辣,他的欲望在陈晚眼中无所遁形。   想亲就亲嘛,等什么呢。   陈晚双手够住许空山的脖子,把他往下一拉,对准男人的唇吻了上去。   这次不再是一触及分。   许空山瞪大了双眼,感受着陈晚柔软的嘴唇在他唇上辗转,惊讶得忘记了呼吸。   “山哥吸气。”陈晚分了点神,不然他担心傻乎乎的许空山把自己憋死。   许空山猛地吸了口气,接着反客为主,揽住了陈晚的后脑勺,以让他无法逃离的姿势亲了回去。   嗯,在许空山眼里,双唇的摩擦就是亲了。   但是内心的急切与不满足告诉他,这似乎不对,不够,还有更进一步的空间。   许空山不知道进一步该怎样,陈晚被他碾得嘴唇发胀,在心里叹了口气,微微张开了双唇。   新世界的大门就此在许空山面前打开,他将陈晚抱得更紧。   这下好了,陈晚变成了差点憋死的那个。   陈晚嘴角发疼,舌尖也发疼,他双手推着许空山的胸膛,脑袋往后躲着,似是再也承受不了更多。   在被许空山放开的瞬间,陈晚大口地喘气,手搭在许空山的胳膊上,借力让自己站稳。   许空山勾着陈晚的腰,让他不至于腿软跌落在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晚终于平复了呼吸,他抬起头:“山——”   未完的话再次被许空山堵住,陈晚只能从鼻间溢出微弱的声音。   陈晚被许空山亲到大脑缺氧,连思维都不会运转了,他不知道这场漫长的亲吻是何时结束的,等回过神来已经躺在了床上,许空山在旁边看着他笑得跟个二傻子似的。   不用摸陈晚都能感觉到他此刻嘴唇必然是肿的,反观许空山,除了唇色比刚才略深了一度,没有任何不适的地方。   凭什么,力的作用不是相互的吗?   陈晚拉起被子盖住脸,将许空山的视线挡住,男人眼里的意犹未尽让他不敢冒险。   再亲下去会没命的!   鼓起的被子凌乱地动作着,陈晚在里面脱了衣服丢出去,接着翻身闭眼:“山哥,我睡了。”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他决定先苟一苟。   许空山拉灯钻进被窝,没等多久,陈晚便主动滚进了他的怀里。   人工大暖炉,不用白不用。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害怕! 第35章   做衣服的事过了明路,陈晚更加得心应手。陈前进和周梅体型都比较匀称,给他们做衣服没太大难度。   其实陈晚更想给周梅做件大衣,奈何买不到呢料,便退而求其次给她做了一件中长款的棉袄,遮住略粗的臀腿。腰身掐细,衣摆做了装饰性的盘花扣,口袋斜开,使其看上去不那么呆板。   陈前进那件款式与许空山的相似,不过领口是常规款,毕竟陈前进的身板可经不起天天把衣领外翻着。   拿到新衣服夫妻俩笑得合不拢嘴,陈前进还稍微矜持一些,周梅简直是把陈晚夸出了花。   “六儿做的衣服比我在县城百货大楼里面看的还漂亮!”周梅喜不自胜地摸摸衣服这摸摸衣服那,陈前进跟她结婚这么多年,鲜少见她如此高兴过。   考虑到棉袄不能过多水洗,陈晚做的是内胆与外衫可拆卸的款式,这样就不用担心弄脏了不好洗而在外面套一层灰扑扑的罩衣了。做内胆的布料是陈晚用的是周梅他们淘汰了的衣服,反正穿在里面,不影响。   之前陈晚给他们量尺寸,周梅嘴上说着不用给她做,眼里的期待却逃不过陈晚的眼睛。   陈前进了解媳妇的性子,知道她是习惯克扣自己把好的留给他们,私底下找到陈晚:“我一个大男人用不着穿什么新衣服,给你嫂子做吧。”   陈晚没听他俩的,要做一起做,少了谁的都不行。   当然陈晚也没忘了陈勇阳三姐弟的,他不过是把周梅买给他的料子用在了陈前进身上。至于他自己,陈晚准备把以前的旧衣服拿出来改一改当新的穿。   一是因为以前的衣服不符合他的审美,二是因为陈晚的衣服上新率是全家最高的,导致他衣服的数量几乎是陈前进的两倍。   在别人补丁叠补丁的年代,陈晚没穿过一件破衣服。   “那哪行。”周梅不舍得陈晚改旧衣当新衣穿,“我手里还有布票,明天去给你重新扯一块。”   “不用了大嫂。”陈晚劝住周梅,“都一样的,我衣服够多了。你把票留着吧,等我考上大学才是该做新衣服的时候。”   对,陈晚上大学得做新衣服,她要多攒点布票。周梅想起这茬,打消了刚才的念头。   周梅试过了新衣,稀罕地脱下来收进衣柜,决定明天上三大队接陈勇阳他们就穿这个去。   陈晚手上没三姐弟的尺寸,他们的衣服暂时不忙,可以先把许空山的裤子做了。   许空山现在一看到陈晚拿出皮尺就反射性地头皮发麻,那种犹如隔靴搔痒的触碰令他难以自持。   继上围之后,陈晚要对许空山的腰部以下动手了。   只见他缓缓蹲下,皮尺贴着许空山的裤子勾勒出他臀部的弧度。   还挺翘。   陈晚在正前方收紧,许空山被刺激得嗓音都变了调:“六儿!”   沉睡,苏醒。   陈晚顿觉口干舌燥,拿着皮尺的手抖了一下,不小心碰到了……   许空山瞬间握紧了拳头,口鼻间炙热的呼吸像是从火山中喷发出的岩浆。   陈晚缩回手,故作镇定地在纸上写下许空山的臀围,但凌乱的笔记出卖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   皮尺伸展垂至脚尖,陈晚惊觉许空山的腿长竟然达到了惊人的一米一四。   陈晚凭肉眼能判断出许空山身材比例极为优秀,但在知道具体数据是仍免不了惊喜。   许空山低着头,满眼都是陈晚毛茸茸的发顶。   陈晚的手隔着裤子若有若无地触碰着许空山的腿,撩得男人心中那把火愈发旺盛。   许空山很难受,难受得快炸了。   听说憋久了对身体不好,陈晚放下皮尺,贴着许空山站起身:“山哥,我帮你。”   帮……帮!   许空山闷哼一声,所有神经都集中在陈晚手中。   陈晚累得手腕发酸,掌心磨得通红,许空山端了水替他仔细清洗。大概是保持一个动作的时间太长,陈晚的手指不自觉的弯曲着。   痛快了的男人怎么也压不住上翘的嘴角,他低头看着陈晚的腰下:“六儿,我也帮你一下吧。”   陈晚唰地缩回手,用力地瞪了一眼许空山,他百分百确定若是自己让许空山帮了忙,男人绝对会拉着他再来一次。   他手心不得蹭破皮!   “我又不想。”陈晚撒谎,之前许空山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耳边时,他半边身子都是麻的。幸好他裤子宽松,也不像许空山那般天赋异禀,因此看不出来。   手腕的酸痛在第二天变得更加明显,陈晚左手虚扶着碗,用不上劲。   许空山的裤子看来一时半会是做不成了。   “六儿我走了啊。”周梅穿上了陈晚做的新棉袄,对着镜子把短发梳得整整齐齐,从她的表情能够看出他此刻的好心情。   许空山和陈前进带人去河里挖河沙去了,周梅走后家里仅剩陈晚一人,他看书看疲了,翻了几件旧衣服出来在桌上摊平,思考着修改的方式。   衣服本身的大小是合适的,问题在于没什么版型,不能凸显穿着人身上的优点,而且一定程度上还暴露了陈晚身材过于瘦削的缺点。   在陈晚的设计理念中,他始终坚持衣服是为人服务的,应该让衣服去迁就人,而不是让人去迁就衣服。   你穿衣服不好看,那不是你的问题,是衣服的问题。陈晚在做私人订制时从不会要求客户去调整自己的身材,让他们做自己就行了,衣服的事情交给他。   这也是为什么陈晚年纪轻轻,他的设计就如此受人追捧的原因。   临近中午,陈晚去厨房热饭,周梅要下午才会回来,她早上做的饭菜足够吃两顿的。   灶顶上的腊肉在柴火的烟气中熏得黢黑,那是周梅留着自家吃的,给陈建军他们的熏好后第二天就寄了出去。几个兄弟姐妹中,陈建军离得最远,按照现在的邮寄速度,大概要半个月左右才能收到。   陈晚的二姐与五姐都在省城,这两天应该已经收到了。   另外陈晚本来还有个四哥,都长到八岁了,结果得了急性阑尾炎,起初以为只是简单的肚子痛,没怎么在意,因此耽搁了治疗时间,没救回来。陈晚四哥的去世是陈家人心里隐秘的痛,所以周梅他们很少提起。   热好饭许空山和陈前进扛着挖沙的锄头和铲子回来了,刚从河里挖出来的沙太湿,要晾两天才挑回来。   沙子不值钱,放在河边没人会偷。   许空山看到陈晚立马扬起笑脸,得了陈晚一个警告的眼神。   “六儿,你手还酸吗?”陈前进在院子里,许空山凑到陈晚身旁小声问道。   不酸才怪,陈晚不回答许空山的问题,让他把灶台上的饭菜端到堂屋桌上去。   “等会我给你捏捏。”许空山两手各端一个菜碗,左手胳膊肘还夹着一个,一次性把菜端齐了。   手腕上的酸胀感的确不好受,陈晚没有拒绝。   “嘶!”捏第一下的时候陈晚倒吸了一口凉气,吓得许空手顿时收了手:“我弄痛你了吗?”   “没有。”陈晚摇摇头示意许空山继续,刚刚是有点痛,不过痛过之后酸胀感明显减轻。   许空山试探着发力,仿佛捏的不是陈晚的手腕而是一块嫩豆腐:“那痛的话你跟我讲。”   陈晚掌心的红变浅,但没有完全消退,许空山把陈晚的手腕细细地捏了一遍,然后轻轻朝陈晚的掌心吹气。   许空山的动作让陈晚忍俊不禁,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   不知是吹气真的有效还是心理作用,陈晚感觉手心也舒服了不少。   “大山,走了。”下午要接着挖沙,陈前进在外面喊了声。   “哎!”许空山应道,“六儿我走了,晚上我再给你捏一遍。”   陈晚目送他们出去,许空山捏过以后他的手腕缓解了许多,虽然还是有一点点不适,但不影响做衣服了。   裤子的布料和棉袄一样是深青色的,陈晚裁剪好,抽出一根松紧带试了下弹力,根据许空山的腰围剪了一段缝在裤腰处。   裤子做起来比棉袄简单,一个下午不到的功夫陈晚就完成了。   “小叔叔!”陈晚刚把裤子叠好,一个星期未见的陈勇阳就如同炮弹一样冲了进来,“我妈说你会做衣服了,是真的吗?”   “真的,来站好。”陈勇阳乖乖站定,陈晚量好他的尺寸,“行了,等着穿新衣服吧。”   陈勇阳高兴地跳了起来,他要有新衣服穿了!   周梅带着陈星姐妹俩走在后面,这会才进院子。   “六儿,你不知道,大家都夸你做的衣服好看呢。”周梅心里那叫一个美,她上次这么出风头,还是跟陈前进结婚那会。   “是大嫂穿得好看。”   陈晚的话让周梅笑得更欢了,一时笑声传到隔壁,王翠扯着嗓子问了句:“发生什么大喜事了笑得这么开心。”   “六儿给我做了件衣服。”周梅向走过来的王翠展示着身上的新衣,“喏,你看看。”   “哎哟,这衣服可真漂亮!”王翠一眼就喜欢上了周梅穿的棉袄,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陈晚,“你们家陈晚还会做衣服呀?”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王翠直呼了不得。   等王翠看够了,周梅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为了不弄脏衣服,她今天在娘家可是连厨房都没进。   “六儿来吃橘子。”周梅不是空着手回来的,陈勇阳外婆给她装了一篓橘子和花生。   “小叔叔吃这个,这个甜!”陈勇阳凭自己的经验给陈晚挑了一个皮薄汁多的,剥了皮放到陈晚手上。   陈晚见他眼神坚定,毫不犹豫地撕了橘络放进嘴里——   陈勇阳你个小坑货,酸死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许空山:嘿嘿嘿嘿 第36章   “甜吗?”陈勇阳期待地看着陈晚以及他手上未吃完的橘子。   陈晚脸刚要酸得皱起,他强忍住了,面不改色地分了瓣橘子递到陈勇阳嘴边:“甜。”   陈勇阳毫不设防地张嘴,牙齿咬破橘瓣的瞬间,一张脸立马皱成了小老头,陈晚也终于忍不住露出酸掉牙的表情,叔侄俩的场面异常滑稽。   剩下的大半个橘子他们是都不想吃了,丢了又浪费,陈晚将其放到桌上,等待哪位不怕酸的勇士把它消灭掉。   许空山挑完河沙正口渴,进屋见到桌上的橘子,奇怪地问了陈晚一句怎么没人吃。   “山哥你吃吧。”陈晚起了恶作剧的心思,把橘子放到许空山手里,“我们吃过了。”   许空山不疑有他,高高兴兴地把橘子吃进嘴里,下一秒眉头一皱。见陈晚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以为是想吃,许空山把橘子整个囫囵咽了:“六儿,这个橘子不好吃,酸的,我另外给你剥一个。”   对方的反应让陈晚羞愧与感动并存,决定以后再也不故意捉弄他了。   许空山挑了个捏起来比较软的橘子,仔细揭去橘络,他记得陈晚的每个小细节。在把橘子给陈晚之前,许空山先自己尝了一瓣,确认过是甜的才伸出手。   甜蜜的味道在陈晚口中迸开,他弯了弯眼睛,心想这个橘子肯定加糖了。   “明天动土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外面堂屋中,周梅去隔壁宅基地转了圈,回来问陈前进。   “准备好了。”陈前进指指箩筐里用黑布裹着的一团,“我把过年要用的鞭炮一起买了。”   周梅揭开黑布,里面是几挂土鞭炮,为免受潮,她取出一挂将剩下的收了起来。   建新房对于村里人来说是一件顶顶热闹的事,早上宅基地上开始喧闹,大人小孩们挤挤攘攘地站着,叼着烟杆的男人在打量许空山采的石头,看完用力地竖了下大拇指,这地基石采得好!   陈晚也在现场,宅基地破土动工对许空山而言具有特殊的意义,他要亲眼见证这一刻。   土鞭炮在地上摆开,许空山火柴点燃引线,人群自动后退,噼里啪啦的声响震耳欲聋,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碎纸屑伴着烟尘落到众人的头上。   在一片欢呼声中,许空山拿起锄头在宅基地正中的位置挖下。   他手上用力,篮球大小的土块被锄头勾起,有人拍手叫好。宅基地上的土坚硬程度可不是经常翻动的耕地能比的,一般人使出吃奶的劲可能也挖不了许空山的一半。   有了许空山打头,其余几个帮工的人拿着锄头陆续开干。   褐色的土一担一担地跳出去,地面高度逐渐下降,许空山一马当先,挖的面积是别人的两倍。   “大山干活真是没的说!”刘强妈夸赞道,没了许家人的聒噪,她心情都好了不少。   宅基地不大,没用几天就挖好了,石头重重地砸下去,等年后买到了石灰,再跟河沙和一块浇灌下去,就可以起地面的屋体部分了。   期间陈晚做完了陈勇阳三姐弟的衣服,他以前其实没有给小孩做过,面对的客户群体均为成年人,不过这难不倒他。   考虑到他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陈晚在原本的尺寸上做了延长,衣袖和裤腿卷了两卷,短了再放。   临溪的冬天气温虽在零上,但偶尔吹阵风还是挺冻人的,陈晚以己度人,在棉袄后面加了个抽绳帽,冷的时候把帽子一盖绳一系,风就吹不到耳朵了。   “谢谢小叔叔!”陈勇阳拿到新衣服便想穿出去显摆,以他皮猴的习性,弄脏要不了半天,被周梅拦着把衣服脱了下来,等过年走亲戚再穿。   陈晚用剩下的碎布头和松紧带给陈星姐妹俩缝了几个发圈,样式比集上卖的更精致。   小姑娘得了好东西通常喜欢跟好朋友分享,陈露摸着荷包上陈晚缝的蝴蝶结:“妈,我可以给慧慧看看我的新衣服么?”   陈露没陈勇阳那么调皮,知道爱干净,周梅便放心让她去了。   打地基把许空山跟陈前进两人累得够呛,尤其是许空山,不到天黑不见收工,周梅一天一顿肉补着,仍然肉眼可见地瘦了,好在精神头没问题。   陈晚心疼他,每次冲麦乳精或者红糖水时总故意冲满满一大杯,然后喝掉一半,剩下的借口喝不下了让许空山帮忙解决。   前两次许空山没多想,后面慢慢回过味来:“六儿你自己喝吧,别给我浪费了。”   “真不喝?”见许空山果断摇头,陈晚端起搪瓷杯含了一口,在许空山触不及防之时亲了上去。   来不及吞咽的白色液体从两人紧贴的唇缝中流了出来,沾湿了陈晚的下巴,许空山急促吞咽,力道之大令陈晚舌根生疼。   经不起撩拨的许空山在陈晚手中喘着粗气,尽管陈晚没有计时,但也能感觉出许空山比上次来得更持久,逼得想尽快结束的他不得不贴着许空山的耳垂,黏黏糊糊地说了许多情话。   床头柜上被两人遗忘的麦乳精渐渐冷却,在一切结束之后被许空山喝进了肚子。   “明天你要上山吗?”陈晚还不困,等许空山躺下后挪进他的怀里。建房的事暂时告一段落,他知道许空山闲不住,所以有此发问。   “要。”许空山按摩着陈晚的手腕,“去检查下山上的陷阱,看能不能逮点小东西,顺便砍几捆柴去镇上卖。六儿放心,我不会去打野猪的。”   许空山自信野猪不是他的对手,但他不想陈晚担心。建房的人工费和瓦片石灰的定金把他身上的钱花得一干二净,年后用钱的地方更多,许空山身上的压力极重。   “山里应该有药材吧,山哥怎么不挖药材卖?”陈晚没进过山,不清楚山里具体的情况。按照常识,深山必然是有药植存在的,这不比砍柴挣钱?   “有是有,可我很多都不认识。”许空山认识的仅有金银花、金钱草等普通的清热下火的药材,这种常见的不值钱,没他砍柴来得快。   “要不我们明天去问问德叔?”陈晚提出建议,如今西药供应量不足,卫生所里少不了中药的身影,说明挖药材卖是有一定可行性的。   若是运气好挖到什么人身灵芝,许空山岂不是发财了。   不怪陈晚会这么想,当代年轻人谁不曾在电视上或者小说里看过类似的剧情呢。   “咱们这片哪会有人参啊。”德叔笑着打破了陈晚的白日梦,“灵芝我倒是见过,那么丁点大,被我拿来泡药酒了。”   德叔早些年身体好的时候经常上山采药,对于山里的药材那是如数家珍。什么黄连、川贝、天麻等,他都在山里采过不少。   光会采还不行,得会炮制,炮制好了才卖得上价。   许空山被德叔说的一番话劝退,他哪会炮制药材。   陈晚的关注点却是炮制好了能卖得上价:“德叔,您看这样行不行。您教山哥认药材,他上山采了交给您炮制,卖的钱他只拿生药材那份。”   这个条件对于德叔来说是有利的,但许空山同样不吃亏。一是如果德叔不教,许空山根本做不成;二是德叔有经验,他要是同意了,肯定会告诉许空山他知道的一些药材分布点,能节省许空山不少找药材的功夫。   再者陈晚没有打算让许空山一直干挖药材的活,不过是为了减轻许空山压力的权宜之计。等他上大学去了城里,多的是挣钱的机会。   德叔思考良久,答应了陈晚的请求:“我这有本书,大山你先拿去看,有不认识的字让陈晚和你讲。我手上没有新鲜药材,也不方便教,到时候你采了药材我再跟你说对不对。”   “这书就一本,大山你可别弄坏了。”德叔宝贝地把一本泛黄的线装书交给许空山,看得出来这本书历史久远,封面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陈晚大致翻了翻书的内容,发现里面对药材的功效和外形、味道进行了大致的描写,旁边配有图片。   除了书,德叔还把采药的小锄头一并给了许空山,反正他现在用不上。   旧书看上去很脆弱的模样,陈晚用本子替许空山抄了一遍,他有绘画功底,临摹出来的形状与原图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陈晚这一手惊到了许空山,他捧着新出炉的手抄本连夸了数声“六儿真厉害”。   书上有德叔做的笔记,陈晚把他在山上挖到过的集中到了本子的前几页,让许空山记下,剩下的后面再学。   “山哥你千万别学神农尝百草啊,觉得像的通通挖回来给德叔去判断就行了。”书上写了草药的味道,以许空山的习性,陈晚不说,他极有可能干出放嘴里尝的傻事。   次日许空山带着陈做的手抄本进山去了,陈晚看了半上午书,中午吃过饭后将自己的旧衣翻出来放到缝纫机上,准备着手改造。   “大梅在洗萝卜呢?”陈晚刚穿好缝纫机的线,院子里就来了两个他相对比较陌生的人。   周梅放下手里的刷子和萝卜站起来:“芳姐和艳艳来了,快进来坐。听说艳艳最近在说亲,怎么样了,成没成?”   来人是一对母女,周梅口中的艳艳喊了声周婶,害羞地挽着她妈的胳膊。   “还没相看呢。”芳姐嗓门大,她的声音陈晚在屋里听得一清二楚,“定了十八那天相看,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嘛。”   芳姐的话把周梅说得一头雾水,艳艳相看找她什么事? 第37章   “你们家陈露穿的那件衣裳是你做的吧?”芳姐说着跟周梅进了堂屋坐下,陈晚先一步回了卧房,给她们让出闲聊的空间。   “来,吃胡豆,我现炒的。”周梅招呼道,听见芳姐的话她有些诧异,“我没给露露做过衣裳啊?”   “嗐,昨天下午陈露来找慧慧穿的那件,不是你做的?”慧慧跟芳姐一家住同个院子,昨儿两个小姑娘玩的时候芳姐也在,衣裳到底是新做的还是穿过的,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哦,我当你说什么呢。”周梅把胡豆放到凳子上,“那衣服不是我做的,是露露她小叔做的。”   周梅自买了缝纫机起,除了头天缝了块碎布头给好奇的乡亲们看,到现在没碰过,更别提做衣服。大概是陈露说得不清楚,让芳姐误会了。   “陈晚做的?”芳姐明显不相信,陈晚聪明学习好她知道,但会做衣服她从来没听过。   “嗯。”周梅言语里有几分骄傲,“我买缝纫机送了本书,他看着学的。他还给我做了件,我去给你们拿来。”   周梅很快取出了自己的中长款棉袄,当着芳姐母女俩的面展开:“你们看看。”   丁春艳倾身凑过来,仔细看着棉袄的做工和上面的盘扣:“这棉袄可真漂亮!”   周梅加深了笑意:“我们家今年的新衣服都是陈晚做的,把三个孩子高兴坏了。”   “我瞧着你也挺高兴的。”芳姐终于依依不舍地把衣服还给了周梅,扭头对着女儿说,“当初让你认真读书,你不听,看人家陈晚,上完高中自己看书就能学会做衣服。”   “那是陈晚聪明嘛,又不是我不想学,学不会能咋办。”丁春艳低声反驳了一句,眼睛黏在周梅的棉袄上,轻轻推了推芳姐的胳膊。   “我记着呢,没忘。”收到女儿的提醒,芳姐向周梅说明了她的来意,“大梅是这样的,艳艳不是二十二要跟人相看么,我想着给她做件新衣服好好打扮打扮。”   如今这个年代,只要相看后双方没有意见,基本就相当于可以准备结婚了,因而不管是父母还是相看对象本身,对此皆十分重视。   “是该好好打扮。”周梅明白了她们的意思,“芳姐是想让陈晚帮艳艳做衣服吗?”   “对,还不是这丫头,我料子买完了,她嫌赵裁缝做的衣服不好看。”从芳姐的行为中能看出她不是个舍不得为女儿花钱的,但布都买了,她手头的钱票不够再去供销社买成衣的。   母女俩拿着料子去找过赵裁缝,对方给的样板里没有让丁春艳满意的。赵裁缝是村里的老裁缝了,做的衣服基本都是一样的款,没什么新意。   早些年大家条件不好,有新衣服穿就不错了,谁还讲究那么多。现在日子越来越好,原来的衣服难以满足年轻姑娘们对漂亮的追求了。   芳姐嘴上不说,心里也觉得赵裁缝的手艺配不上她的好料子。恰巧昨天陈露穿着新衣服去找慧慧,被衣服上她们没见过的新奇样式吸引住了目光。   不得不说,蝴蝶结无论是什么时候都是容易受女孩子喜欢的元素。   周梅的脸色有些为难,有人夸陈晚的衣服做得好她当然是开心的,但给自家人做做衣服也就算了,再帮别人难免会影响他的学习。   “大梅你放心,我们不让陈晚白做,赵裁缝收多少钱我们就给他多少钱。”芳姐看出周梅的犹豫,拿出身上的钱,准备当场交定金。   “那我替你们问问。”周梅没有一口回绝,做不做还是要看陈晚的意愿。   芳姐连声感谢,周梅敲了敲陈晚的房门,进屋把刚才的事简单转述了一遍。   “你要是觉得麻烦咱就不做,嫂子去帮你回绝了。”周梅看着陈晚桌上翻开的书,旁边的本子写满了笔记,她虽然不懂,但能明白学习的辛苦。   不麻烦不麻烦,挣钱的事哪里是麻烦呢。   陈晚眼里充满了激动,明明上辈子接上百万的高定订单他内心都不会有什么大的起伏,现在一两块钱的小生意却令他兴奋得不行。   “没关系嫂子,我可以做的,全当是积累经验了。”陈晚轻咳一声收住脸上的表情。   丁春艳期待地望着周梅离去的方向,不一会两人从屋里出来,看到陈晚的瞬间,丁春艳猛地低下了头。   “盛大娘。”陈晚目光在丁春艳身上停了一秒,然后转向芳姐。盛是芳姐的姓,陈晚从小就叫她盛大娘。   “哎哟,陈晚越长越俊了。”盛芳笑得一脸和蔼,把陈晚从头夸到脚,“大梅你家的门槛以后怕是要被媒人踩破了。”   盛芳似是已经预料到了陈晚说亲时的盛况,看陈晚的眼神愈发稀罕。   “还早呢,芳姐你给艳艳买的是什么样的料子?”周梅把话题转回做衣服上,“艳艳有想做的款式吗?”   提起布料,盛芳略感肉痛,为了女儿的相看,她可是豁出去了,专门托人从城里买了好料子,几乎花了她手上半数的布票。   当时之所以没有买成衣,是因为直接买衣服的价格是布料的两倍,再加上怕买的大小不合适,万一退不了岂不是花钱买教训。   面对周梅的问题,丁春艳比划了半天,才把她见过的那件衣服描述出来,不过从周梅茫然的表情中可以得出,丁春艳的形容比较抽象。   “我知道了。”陈晚拿起笔迅速在本子上画了一个大致的图案,“是这样吗?”   丁春艳不停点头:“是这样!陈晚你画得真好。”   她站近,陈晚不着痕迹地后退两步:“大嫂,你带她进屋量一下尺寸吧。”   陈晚教过周梅如何量尺寸,要记录哪些数据,陈星姐妹俩的尺寸就是周梅量的。毕竟陈星马上十六岁的大姑娘了,即便陈晚是她亲叔叔,也该注意避嫌。   周梅带上皮尺领着丁春艳进屋了,盛芳站起身:“我回去拿布料!”   陈晚画的草图给了母女俩信心,觉得他一定能做出合她们的意的衣服。   盛芳动作快,周梅量完尺寸没多久她就提着布料来了,顺便交了定金。   赵裁缝做件冬天的外衣收费是两块钱,盛芳先付了一块,问什么时候能做好。   腊月二十二,离现在也没几天了,陈晚琢磨一下,让她们三天后来。   “男方条件怎么样啊,你们艳艳这么好,必须得配个更好的。”说完正事,周梅开始跟盛芳唠嗑。   “男方是部队里当兵的,家里有一个大哥和一个三妹,都结婚了。父母跟咱们一样是农民,连河大队的,听说是出了名的能干人。”盛芳也有跟周梅细说的打算,关于部队,周梅比她了解,“大梅,正连级家属能随军吗?”   陈建军是团长,据周梅了解,部队里得营级干部才有随军名额。   “这条件不错嘛,男方今年多大?”盛芳说了个二十四,周梅笑着看了看旁边害羞的丁春艳,“比艳艳大四岁,男人年纪大点好,会疼人。虽然连级不能随军,但二十四岁也年轻着呢,升到营级是迟早的事。”   盛芳显然是打听过的,听完周梅的话她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跟艳艳说的,只要对方踏实肯干,有上进心,两个人一起努力就行了。”   “是这个理。”周梅认同盛芳的说法,“连河大队离咱们不远,艳艳不算远嫁。”   儿行千里母担忧,女儿嫁人更是一样的道理,离得近有什么事家里还能帮衬,要是嫁远了,一年半载不见得能回一次家。   举个例子,周家在三大队,逢年过节或平时周梅想回娘家,把家里的事安排安排就能走,寒暑假三个孩子也可以去看看外公外婆舅舅舅妈。而陈晚的二姐五姐,嫁到省城,交通不便,一年最多清明、春节回来两趟,每次得提前好久做准备,来了住不上两晚就得说再见。   当然前提是除了远近,其他条件一样。若是丁春艳分别相看了省城的工人与邻队的农民,在这样的差距之下,远近的因素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我记得陈晚好像比艳艳小一岁,你怎么打算的?”盛芳没有压低嗓门,陈晚在屋里听见了她的话,立马走到门背后把耳朵贴到门上试图得知周梅的回答。   可千万别说有给他相看的想法。   “还能怎么打算,陈晚再过半年高考,考完还有四年大学,怎么也得等他读完大学以后了。”周梅不焦心陈晚的婚姻大事,她觉得以陈晚的条件,绝对不愁娶。   对对对,等读完大学以后,陈晚在门后恨不得给周梅鼓掌。   “怪我忘了,陈晚的确不用着急。”盛芳剥了颗胡豆放进嘴里,嚼得嘎嘣作响。   “对了,你们有男方照片吗?”周梅没有以貌取人的意思,不过是出于好奇。   “有一张。”盛芳怼怼丁春艳的胳膊,“拿出来给你周婶看看。”   丁春艳脸上飞起两片红霞,扭捏地从荷包里掏出男方的照片,周梅接过一看:“这孩子长得周正,配得上咱们艳艳!”   盛芳笑着揭女儿的底:“你是不知道,之前给艳艳说了好几个,见了人以后没一个成的,问她为啥她也不说。现在我算是清楚了,嫌人家长得不好看呢。”   “妈!”丁春艳不依,盛芳笑得更厉害:“瞧瞧,还不让人说了。”   “喜欢长得好看的怎么了,不是随了你吗?你当初不也是因为你家老丁长得好才选的他。”周梅打趣盛芳,两人是前后嫁进平安村的,盛芳比周梅大不到一岁,平日里习惯了这么说话。   “你这张嘴,真是说不过你。”盛芳老脸一红,“不跟你说了,我回去做红豆腐去了,你今年做红豆腐了吗,没做等会我给你送点过来?”   “做了的,我还做了豆豉,你装点走?”   盛芳摆手拒绝,做红豆腐跟豆豉是村里冬天的传统,只要家里的女人不懒,基本都会坐上一两坛子,够吃到来年夏天。   母女俩心满意足地走了,陈晚出屋打开盛芳提来的袋子,里面是一种类似于毛呢的面料,手感厚重,用来做大衣倒是不错。   “大嫂,这是盛大娘给我的定金。”陈晚将那一块钱递给周梅,一直花他们的钱让陈晚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哪能收你的钱,给你的定金你自己拿着就是。”周梅把钱推回去,“我不要。”   在钱的方面陈晚争不过周梅,那一块钱到底是进了他的荷包。陈晚暗暗把周梅他们的好记在心里,等以后慢慢还。   陈晚没急着裁布,他先根据丁春艳的身材补充完了刚才的设计图,在袖子、衣领和口袋处增加了细节。比较难的是腰带,他手上没有合适的配件,做不成搭扣款,布料本身又太过硬实,直接做成腰带不方便打结,他需要想办法增加柔软度。   丁春艳是典型的梨型身材,腰臀比极佳,但陈晚并不打算放大这个优点。如今的时代过分突出大屁股细腰容易招人骂。   现目前而言,性感可不是什么好词。   屁股大好生养是没错,不过在陈晚看来,夸一个女人能生,甚至将其作为娶媳妇的加分项,很没有必要。   丁春艳最大的缺点是脖子短,陈晚将衣领设计成V型,视觉上拉长她的脖子。   画好最后一张设计稿,陈晚左右活动了一下发酸的脖子,院子里许空山背回了装满药材的背篓:“六儿,我挖到好多药材!”   陈晚快步出门,许空山放下背篓向他分享自己的收获。   德叔近年没有上山,山里的药材长疯了,许空山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满载而归。   “山哥好棒!”陈晚给许空山竖大拇指,抬手取下他头发上粘的枯叶。   许空山的背篓里除了药材还有两大一小三只野兔,里面有只巴掌大的小兔子听到动静害怕地竖起了耳朵。   “小兔子!”陈露满脸惊喜地跳过来,“大山哥这是你抓的吗?”   许空山点点头,把灰色的红眼兔子放到陈露手上。   “给我的吗?”陈露惊喜得差点失声,“姐姐,我有小兔子了!”   可可爱爱的小兔子俘获了陈星两姐妹的少女心,陈露双手捧着兔子,陈星找了个小箩筐铺上稻草,作为兔子短期内居住的窝。   把兔子放好,陈露小跑着去厨房拿了个萝卜来喂它。   “小叔叔,它怎么不吃萝卜啊?”小兔子鼻子闻了闻,不感兴趣地挪开了。   陈晚看着水灵灵的白萝卜思考是哪里出了问题,小白兔的儿歌里不是说爱吃萝卜和青菜吗?   “它喜欢吃的可能不是白萝卜而是胡萝卜。”陈晚给姐妹俩提出建议,“厨房里的菜你们一样拿一点来试试,兴许就找到它爱吃的了。”   陈晚看着两个小姑娘动作整齐划一地跑向厨房,嘴角浮起笑意,许空山将死了的大兔子拎出来:“小兔子没几两肉,露露不是很喜欢这种小东西么,我就给她带回来了。陷阱里的山鸡都跑了,下次我给你捉两只炖汤喝。”   许空山表情懊恼,似是在为没有给陈晚带东西而愧疚。   “没事的山哥。”陈晚帮许空山把为拿最底下的兔子而取出来的药材装好,趁着四下无人,悄悄凑到男人耳边,“我有你就够了。”   许空山耳朵蹭地一下变得通红,在陈晚的情话攻势面前他毫无招架之力。   “我先把药材给德叔送过去。”许空山手忙脚乱地重新背起背篓,“里面有几样我不确定采得对不对。”   “我跟你一起去。”陈晚拉了下许空山的袖子,周梅在菜地摘菜,他跟陈星说了声,随许空山出了院子。   路上许空山把今天的经历详细说了一遍,他准备明天继续进山。   谈到药材,许空山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眼里似乎在闪着光。   “没错,都是对的。”德叔检查完许空山采的药材,惊讶于他在这方面表现出的天赋。他犹记得自己第一次上山采药,有师傅教都采错了好几次。   德叔心头念起,嘴唇微微动了几下,但又忍下了。   送完药材,陈晚脚部悠闲地和许空山往回走,夕阳洒在他们的身上,拖出两道长长的影子,在身后的地面上头挨头地重叠在一起。   对于许空山采药卖的行为周梅和陈前进都是支持的,这比砍柴轻松多了,只要谨慎一点,也不会遇到什么大的危险。   屋檐下陈前进给陈露的小兔子编了一个笼子,大野兔不见踪影,许空山以为周梅拿到厨房了,结果去厨房看了一圈没有,于是问了一句。   “我给你放缸子里了,万一在外面被耗子咬坏了人家不买。”周梅指了指橱柜下面,“锅里给你烧了洗澡水,你顺带问问六儿要不要洗,要洗的话我把水再烧烫一点,等会你俩自己兑。”   “周婶这野兔我不卖的,等会杀了留着咱们自己吃。”许空山掀开瓦缸的盖子,“六儿应该是要洗的。”   陈晚爱干净,许空山在住进陈家之前没见过冬天还能保持隔天洗一次澡的人,连带着许空山也跟着提高了洗澡的频率,不然他不好意思上陈晚的床。   “家里有肉,不缺你这两口兔子。”周梅把火烧得更旺,“你还是拿去卖钱吧。”   许空山将兔子提出来放进盆里,取下架子上的菜刀:“我去杀兔子。”   这孩子!周梅震愣地转头,无奈放弃劝说许空山的想法:“记得叫六儿赶紧拿衣服洗澡。”   陈晚洗完澡的时候许空山刚把两只兔子杀好,剥了的兔皮挂在墙上,盆里是淡红色的肉,有点血腥,生前热爱运动的兔子做干锅兔肯定很香。   等许空山顶着一头滴水的湿发出来,周梅已做好了晚饭,剁成小块的兔肉加泡姜泡椒爆炒,色泽油亮,酸辣辛香的味道扑鼻而来,陈晚被呛得打了个喷嚏。   陈晚被辣得直吸气,却舍不得停下筷子,额头冒出一层细汗,嘴唇又红又肿。   “还辣吗?”许空山拿了两个碗,将开水反复倒腾到能入口的温度。   “辣。”陈晚抿了口温水,只觉舌尖的辣意更加明显。   许空山皱着眉,看着陈晚可怜巴巴的样子束手无策,早知道他刚才就让陈晚少吃点了。   想是这么想,但陈晚吃得那么香,许空山必然是说不出口的。   过了约十几分钟,陈晚总算缓过来了,他盯着许空山没有任何变化的嘴唇:“你不觉得辣吗?”   许空山摇头,事实上七个人里,只有陈晚一个人如此失态。   以前周梅炒菜用的是晒干的大辣椒,是起增香作用的,辣度比较低。泡椒兔不一样,里面放的是野山椒加小米辣,明显不在陈晚的承受范围内。   嘴里是不辣了,陈晚嘴唇的红肿却一时半会没有消散,像极了刚亲完后的模样,看得许空山心头发热。   外面的天黑了下来,屋里亮起灯。尽管洗过澡,在进屋前陈晚仍泡了会脚,许空山倒掉洗脚水,搬了凳子坐在书桌前跟陈晚学认字。   手抄药材本成了两人的教材,许空山临摹着陈晚的字迹,一撇一捺写得无比用心。   陈晚的姿势有些别扭,他侧着身,手肘撑在书桌上,视线往下,能看到他膝盖曲起。沿着膝盖往下,脚踝往前的部分隐没在了许空山的衣服里。   他的两只脚正搁在许空山的肚子上。   隔着一层薄薄的秋衣,许空山身上的暖意传到陈晚的脚心。   许空山刚完成今天的习字任务,就感觉肚子上的脚动了,陈晚勾着脚趾轻轻挠了一下。   “这个字念什么?”陈晚面上一派自然,除了许空山,谁也不知道他脚下正在作乱。   许空山喉头发紧,忘了回答。   “这个字念什么?”陈晚重复,脚趾的挠变成了蹭。   许空山沉了呼吸,找回意识:“川。”   “答对了。”陈晚换了一个字,“这个呢。”   许空山按住了陈晚的脚踝:“续。”   “山哥又答对了。”陈晚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方便他活动腿。   许空山连续答对了陈晚的十个问题,那双放在腹部的脚慢慢挪到了腰下。   陈晚的声音带着勾子:“这是给山哥的奖励。”   许空山发现,陈晚的脚心和他的手心一样嫩。   温热的水拂过陈晚的脚面,脚心被许空山粗糙的指腹蹭过,陈晚忍不住笑出声:“山哥,痒。”   陈晚受不住许空山轻柔的动作,在水里晃了两下后抬起脚来。许空山擦干他脚上的水迹,扯过被子将他盖住。   这次许空山倒水倒得近乎无声,他们刚才的荒唐在潺潺的流水中消弭于无形。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一块钱!巨款! 第38章   “六儿长大了。”周梅躺在床上向陈前进感叹,“今天芳姐带艳艳来找六儿做衣服,交了一块钱定金,六儿转头就说要给我。”   陈晚的行为让周梅想起陈勇飞第一次发工资的时候,他特意请了一天假把钱给家里送回来。   “你不开心?”陈前进看着周梅的表情略感疑惑,这不是好事吗,媳妇怎么愁眉苦脸的。   “没有。”周梅愁的不是陈晚,而是挂念陈勇飞,“过几天小年了,你说勇飞今年能回来过年吗?”   去年陈勇飞在厂里加班就没能回来过年,虽然年后回来过,但总归不是一回事。   “不清楚,要不明天我写封信去问问?”陈前进明白周梅的心思,“转眼咱们结婚都二十二年了。”   “可不是吗,勇飞二十一,过完年二十二。”周梅翻了个身,“是不是该给勇飞说媳妇了?”   陈前进见她说起娶媳妇一下来了精神头,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勇飞是该娶媳妇了,但是你答应人小张小赵的事有门了吗?”   周梅一秒泄气:“哎,我当他们是派出所的警察,即便年纪大点,有好工作,要找媳妇不难,可是我没想到年纪合适的姑娘那么少。”   不是少,应该说是没有。   周梅知道的要说亲的姑娘都是十八十九岁,大点的二十岁,但最大也就二十三,张诚跟赵辉一个三十一、一个三十二,大人家姑娘快一轮了,她是真不好意思开口。   “你当初拍胸脯跟他们保证的,人估计还眼巴巴等着呢。三大队那边你问过了吗?”   周梅眉头皱得更深:“上次给大山说媳妇的时候我就问过,合适的就一个王秀,也说了人家了。”   陈前进替周梅感到为难,想了会劝她放宽条件:“你别单看着没说过亲的,那些说过亲因为男方原因退了的也找找,兴许能有合适的。”   他着重强调了因男方原因退婚的,周梅被陈前进点醒:“你说得对,我再想想。”   找到解决思路,周梅没那么头疼了,陈前进拉了灯:“睡吧,睡醒了再想。”   陈晚用两天时间做好了丁春艳的大衣,第三日上午,母女俩上门来取,在看到衣服的瞬间,在场的女人均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艳艳快去试试!”盛芳推了推呆住的女儿,丁春艳回过神来,拿着大衣进周梅房间换上。   衣服上身比陈晚拿着的时候更好看,家里没有全身镜,丁春艳看不到自己穿上后的效果,不过能从盛芳和周梅的夸赞中知道必然是很好的。   即便丁艳春下面穿的是深青色的棉裤,在大衣的修饰下也半点不觉土气。   大衣上陈晚没有加蝴蝶结的元素,因为腰带系好之后便是一个大大的蝴蝶结,丁春艳不会系,陈晚教了她一种简单好上手的系法。   腰身没有收到最细,系好蝴蝶结之后显得十分有气质。   “绝了,陈晚你的手艺是这个!”盛芳比了个大拇指,立马掏出剩下的一块钱尾款。   陈晚收了钱,附赠给了丁春艳一些搭配建议。冬天冷的时候系腰带,穿毛衣打底,初春天气暖和了可以把腰带解开系在背后,里面配个纯色衬衣。   脚上不要穿棉鞋,有条件最好买一双小皮鞋。   准确来说陈晚做的这件大衣可以让丁春艳从秋天穿到春天,使用率极高。   大概是觉得这两块钱太物超所值,盛芳后面还特意送了一碗做好的红豆腐,喊陈晚尝尝她跟周梅谁做的好吃。   周梅似是被她的话激到,当天中午在陈晚的面前摆了两块红豆腐,让他做个评比。   陈晚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周梅做的,抛去人情分不谈,周梅本身的手艺便胜过了盛芳。   许空山的午饭仍是在山上解决的,今天是他连续上山的第四天,前面的几种药材已经被他采遍了,今天他往里走了走,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不一样的。   背篓底下捆了脚的野鸡时不时扑棱两下,许空山面不改色,他住在陈家不缺肉吃,再没做过在山上烤肉的事。   前面有野猪出没的痕迹,许空山小心避开,挖出树下的一株野生天麻。   不同药材的入药部位不同,许空山去除掉多余的枝叶,将块状根丢进背篓里。天麻顺着缝隙落到野鸡身上,砸得它放声嘶鸣。   看了看日头,许空山决定踏上返程。   草木茂盛,许空山走过的地方有倒伏的痕迹,倒也不用担心迷路。   下了山,许空山照例先回陈家把野鸡放了,然后才把药材给德叔送去。   四只野鸡崽早就被养熟了,乍然见到与它们毛色相近的同类好奇地凑上来打量了一番,接着被同类扑腾的翅膀吓走。   德叔在跟人看病,许空山打了声招呼,背着背篓去到后院,把里面的药材一一拿出来,发现底下的天麻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野鸡啄了大半。   不知道被啄坏的还能不能卖,许空山单独将其挑了出来。   两只野鸡许空山留了一只大的在陈家,另一只用来当做给德叔的谢礼,怎么说德叔也算他半个老师。   “这怎么坏了?”德叔抓完药过来看见坑坑洼洼的天麻问。   “被野鸡啄的。”许空山指着地上的野鸡说道,“德叔我帮你把鸡杀了吧。”   “不急,这野鸡吃了天麻,养两天让它吸收了药性再杀。”德叔接受了许空山的好意,“今天采了些什么?”   这是德叔考量许空山的方式,等许空山说出药材名他再进行确认。   许空山同样一字未错地回答了德叔,并且采的药材也没有任何差错。   “大山,我问你个问题。如果市面上特别缺一款药材,你手上恰好有,但是现在卖你只能按原价,等一段日子你就能按照十倍的价格卖出去,你会怎么选?”   “当然是现在卖。”   许空山回答得毫不犹豫,德叔诧异地问他为什么,这中间可是十倍的差价。   “特别缺的话肯定是有急用,药材不是治病救人的吗,我早一点卖他们就能早一点用上药。要是我为了钱拖着不卖,那我就太缺德了。”   “希望你能一直记得自己今天说过的话。”德叔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去把我屋里的条凳端过来,我教你怎么炮制药材。”   “德叔……”许空山不笨,他知道德叔后面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炮制药材是可以作为传承的手艺,一般都是师傅教徒弟或者老子教儿子的,没有关系概不外传。   “我这么大岁数了,手里就这点本事,教给你也算没有断了传承。”德叔打断许空山的话,“你不用叫我师傅,我也没那么多规矩。行了,去搬条凳吧。”   “哎,德叔!”许空山兴奋地端了条凳出来,他蹲在地上,仔细看着德叔处理药材的动作。   德叔一边动手一边给许空山讲解,药材这东西,炮制的步骤稍微差那么一点,出来的效果可以说都是千差万别。   炮制好的药材才是治病救人的良药,炮制不好就有可能变成害命的毒药,所以一定不能出错。   有些药材需要先晒干水分,德叔只处理了一小部分,把被鸡啄过的天麻分了一半给许空山,让他拿回去炖鸡,吃了能平肝息风、行气活血。   许空山回去后把野鸡剪了翅膀放进鸡圈里,等待它吸收天麻的药性。   “德叔教我炮制药材了。”回了家,许空山开心地对陈晚说道,“我觉得他肯定是把我当徒弟了,但他不让我叫他师傅。”   “他不让你叫,你心里把他当师傅对待不是一样吗。”陈晚听许空山讲述完了前后经过,知道德叔是被许空山的心性所打动。   许空山对药材表现出的兴趣和天赋均远超陈晚预料,能多学一门制药的手艺也不错。虽然不知道德叔发生过什么让他此前一直未收徒,但陈晚无意窥探他人隐私,或许等德叔心结解了他自然会告诉许空山。   “大梅,成了!”   陈晚的话音刚落,院子里就响起了盛芳的声音,与许空山对视一眼后两人走了出去。   “大山也在呢。”盛芳一脸喜气洋洋,她前两次来的时候是早上,许空山都进山了。   周梅在厨房做晚饭,放下锅铲出来:“艳艳的事成了?”   “对!”盛芳拍了下手,“这多亏了陈晚给做的衣服。”   锅里煮着汤,离人一时半会没有问题,周梅在围裙上擦干净手:“具体什么情况,芳姐你给我说说呗。”   在盛芳的大嗓门下,陈晚与许空山被迫旁听了全过程。   男方是从部队上请了年假回来特意相看媳妇的,因为条件好,做媒的人不少,所以见了不止丁艳春一个姑娘。   据丁艳春事后回来说,对方已经得了准信,下一次部队调整职位他就能升到副营级,在一众同期士兵里算是升得最快的。   所以如果相看合适,他探亲假结束回去就打结婚报告,结婚报告批下来直接领证摆酒,要不了多久便能把新媳妇接去部队。   丁春艳是男方相看的第三个姑娘,前两个他觉得打扮太土里土气了,没对上眼,直到见到一身时髦大衣的丁春艳,他当即表明心意,若是丁春艳愿意,他就不见后面的姑娘了。   对于丁春艳穿大衣的做法,对方并不觉得她太过奢侈。要他说钱挣来就是花的,他升到副营级还能涨工资,比起那些打扮土气夸自己勤俭持家的,他更喜欢丁春艳这种。   马上升副营级的愿意给媳妇花钱的男人,在盛芳他们看来的确是特别好的结婚对象了。   难怪盛芳这么迫不及待地来汇报这个好消息,若是没有陈晚做的大衣,丁春艳穿一身大花棉袄对方可能真相不中。   陈晚不置可否,别人的有什么喜好与他无关,希望对方能跟丁春艳真的过上好日子就行了。   “到时候艳艳结婚陈晚一定来喝喜酒啊。”刚相看完,盛芳已经计划起结婚的事了,不得不说这个年代的相亲效率是真的高。   陈晚有预感,丁春艳会成为他的回头客。   送走盛芳,周梅把锅里的汤盛起来,招呼众人开饭。   “六儿你自己衣服做好吗?”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周梅怕陈晚把自己落下。   缝纫机买了那么久,陈晚先是给许空山做衣服,然后是陈家人,接着是丁春艳,他真没抽出空改自己的旧衣服。   “我明天做。”陈晚喝了口汤,“只是改一改,要不了什么功夫。”   “那就好。”周梅想到盛芳的性格,丁春艳穿了陈晚做的衣服相看成功的事,肯定要不了两天就会在村里传遍,“六儿,以后要是有人找你做衣服你还愿意做么?”   “愿意的。”不做衣服上哪挣钱,陈晚摸着兜里轻飘飘的两块钱,感觉任重而道远,“不过我可能做得有点慢。”   周梅心里有数,她知道该怎么应付后面那些想找陈晚做衣服的了。   陈晚用了一个下午就改好了自己的衣服,棉袄难拆,穿过这个冬天他估计是不会再穿了,所以陈晚只改了几件T恤和衬衣。   在翻衣柜的时候陈晚找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那就是七十年代曾风靡一时的假领子。   那些买不起衬衣,或者衬衣不够换的,在穿其他衣服时把假领子一戴,再穿上外套,这样从外面看便跟穿了衬衣没什么区别。   陈晚思索一番,没想到它能跟哪件旧衣服做搭配,暂时收了起来。   夜里陈晚脱下软趴趴没型的秋衣,换上了改好的衬衣:“山哥,我好看吗?”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两块钱了! 第39章   原本不修身的老式衬衣在陈晚的修改下变得完美贴合了他的腰线,整齐扣到第一颗的扣子,让许空山有种替他解开的冲动。   陈晚上辈子被许多人夸过最适合穿衬衣,顶级的禁欲与色气看似矛盾而又相辅相成,性冷淡看了都能对他有反应。   所以陈晚上辈子能坚持二十四年单身也着实是个奇迹。   “好看。”陈晚只是问他衣服好不好看而已,他却……   许空山为自己糟糕的想法愧疚了一秒,然后陈晚当着他的面解开了衬衣的第一颗纽扣。   接着是第二颗,陈晚停下了,似乎只是觉得衬衣扣子扣太多有点闷。   微敞的衣领下是露了一半的锁骨和巴掌大的玉白胸膛。   许空山不是性冷淡,白色衬衣在动作中变得凌乱,男人仿佛一头饥饿的狼,叼住了主动送上门的小白兔脆弱的脖颈。   “别那么上面……”   陈晚担心他在脖子上留下痕迹,艰难开口,但他忘记了,脖子以下才是更致命的存在。   许空山终于得偿所愿帮了陈晚一回,勉强回过神来的陈晚发出刺痛的吸气声,真秃噜皮了!   明明先撩拨的是他,但陈晚仍生气地瞪了许空山一样,仿佛格外地无理取闹。   得了教训的陈晚委委屈屈地收敛了自己的行为,减少了容易招人的亲密举动。   隔天便是腊月二十四,早上喂完猪,周梅翻出了罩衣和斗笠,将扫把绑在竹竿上,开始了一年一度的大清扫活动。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   平安村没有做糖瓜的习俗,扫房子是年来了的信号。   房顶上经年累月的蜘蛛网与烟尘交给了许空山,他个子高有力气,举着扫把从东屋扫到西屋不带大喘气的。   积尘最厉害的是厨房,柴火燃烧后的灰大部分留在灶膛,小部分随着烟囱飞出去,最后剩下的从灶膛内飘出来凝在蜘蛛网上。   扫把被裹成了黑色,许空山虽然戴了斗笠,但在仰头查看清扫情况的过程中依然不可避免地让扬尘落到了脸上,陈晚见到他时,他整个人都灰扑扑的。   “六儿,这里灰大,你别进来。”许空山一张嘴,露出极为显眼的大白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挖矿去了。   空气中飘着肉眼可见的灰尘,陈晚揉了揉发痒的鼻尖,果断把踩进厨房的脚收回来,告辞。   陈家没人闲着,陈前进在擦门窗,周梅拆了盖过的被套枕套抱出来放进盆里用热水泡着洗第一遍,然后挑去溪头漂干净。陈勇阳在扫地,陈星姐妹俩把碗柜里所有用过没用过的碗以及筷子勺子全部抱出来洗一遍,为过年来客做准备。   陈晚同样有事,他将裁成两个巴掌宽的红纸铺在桌子上,提起毛笔蘸了墨水,在红纸上一气呵成。原身的毛笔字是跟初中语文老师学的,自学会后,陈家的春联就交给了他。   每年这个时候,王翠和刘强妈等相熟的也会带上东西,来请陈晚帮忙写两副春联。   陈晚写了大大小小十副春联,换回了东家的花生瓜子,西家的咸菜萝卜,算是变相地为家里创收了。   “往左边一点,下来一点跟门框齐平,对。”陈晚站在屋檐下指挥着许空山把春联贴好,作为粘合剂的是周梅用面粉调成的浆糊。   周梅调得一手好浆糊,春联从今年年尾贴到明年年尾都不带掉的。   今天同样是南方小年的日子,养了两天的野鸡被许空山放血拔毛,和天麻在锅里咕嘟咕嘟翻滚出香气。   野鸡肉柴,喝汤倒是不错。   “大梅姐,一组那边今天捞鱼,你去不去?”王翠是个百事通,平安村里的大小事没她不清楚的。   “要去的,你什么时候走,咱们一块。”院子里周梅在晾起的被套后面答道,她和许空山一人抓住被套一头,反方向用力,被子里面的水稀里哗啦地流了一地。   “你忙完了吗?忙完就现在去,早点过去还能挑几条大的。”王翠绕过晾晒被套的区域,“我早上也是洗了一上午的衣服被套,腰杆都给我弯痛了。”   鱼代表的是年年有余,王翠宁愿少吃一斤肉也要买条鱼回来讨个好兆头。   “马上好了。”周梅倒掉桶里的积水,“我去换件衣服。”   “行,我回去拿装鱼的东西,在外面等你啊。”说完王翠反身离开,陈勇阳听见捞鱼二字,跑过来抱着周梅的胳膊说他也要去。   一组沿河,为了扩宽经济,在离河边不到一百米的地方修了个堰塘养鱼。天不见亮,堰塘就开闸放水,周梅跟王翠他们到的时候,塘底露出大半,一组的男人们正卷着裤脚在下面捞鱼。   “站远点,不准去玩水听到没?”周梅叮嘱跟来的陈勇阳,堰塘边站满了人,有一组的村民,也有和他们一样想着早点来挑大鱼的其他组员。   “大嫂你放心,我会看着勇阳的。”陈晚没见过捞鱼,因此来凑了个热闹。   塘底和岸边一样喧闹,底下有人抓了条大鱼 高高举起,赢得了一阵喝彩。   “一组可真好,有这么口鱼塘,一年能多分好几十块钱,不像我们,啥额外的进项都没有。”想到一组的人既有免费的鱼吃又有卖鱼的钱拿,王翠眼馋地看着见底的堰塘。   “我们二组也不差,地不够还能开荒,你看看一组,能种的地方全种满了,一年产的粮食能够自己吃就不错了。”周梅知道王翠不过是随口抱怨,心里并不是真的认为二组不如一组。   捞上来的鱼要过称,统计完总重量后分成三部分,交公的,卖的,一组人分的。   王翠动作快,拉着周梅排到了队伍前面,她买了一条大草鱼,足有五斤重。大鱼刺少,比买小鱼划算。   陈家人多,陈前进给陈勇飞去了信,对面回信说是今年要回来过年,还有初二要到的陈二姐和陈五姐他们,周梅估摸着买了五条,总重量加起来近三十斤,看得王翠极其羡慕。   买完鱼回去刚好中午,陈晚在路上帮周梅提了会鱼,勒得掌心通红。   新鲜天麻炖汤是沙脆沙脆的口感,陈晚原以为药材炖的或许会有点苦,吃进嘴里才发现没有,不但不苦,反而有一股清香。   老宅那边张毅三人也在吃比较丰盛的午饭,小年嘛,总要过一过的。   但比起陈家其乐融融的模样,老宅饭桌上的气氛就略显沉重了,因为他们谈论的话题是大学录取通知书。   临近过年,时间进入到二月初,张毅打听过了,早在十天前便有人拿到了录取通知书,而学校和公社那边均没有他们的录取结果。   两位女知青还好,她们年轻,不过二十一二岁,这次没考上还有下次。张毅不一样,他明年四月满二十八岁,即将超过高考报名的最高年龄限制。   自下乡以来他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回城,为了不发生意外,他拒绝了村里人的说媒,至今保持单身。高考完以后他们互相对过答案,以张毅的估分,想考上他的第一志愿没有任何问题。   “张毅哥,要不你再去公社问问?”扎双马尾的女知青见张毅食不知味的模样,开口劝道,“你考得那么好,肯定不会落榜的。”   “对啊张毅哥,说不定你之前去的时候通知书还没寄到,你再去问问,兴许这两天就到了呢?”   等待的时间太过煎熬,张毅这几天几乎彻夜失眠,眼底的黑眼圈重得像是被人揍了两拳,下巴胡子拉碴的,浑身散发着颓废的气息。   两位女知青同样等得心焦,三人一合计,决定明天早上再去一趟公社。   “哎,我觉得陈晚考完就知道自己录不上反而是件好事,太磨人了。”双马尾咬着筷子叹气,心里琢磨起有没有不通过高考也能回城的办法。   说是这么说,但谁对此不抱有侥幸的心态呢。   求求老天爷,让我收到录取通知书吧。   或许是听到了他们的祈求,门外响起了刘强的喊声:“张毅哥!张毅哥!你考上大学了!”   张毅啪地一声摔了筷子,什么?他出现幻听了吗?   刘强几步跑进堂屋,证明张毅没有出现幻听:“你录取通知书送到大队上了,你赶紧过去吧!”   张毅有些慌乱地从凳子上站起来,风一般地跑了出去,刘强从来不知道他竟然能跑这么快。   “刘强,是只有张毅哥的录取通知书到了吗?”双马尾期期艾艾地问道,和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也不太清楚,要不你们也去看看?”刘强年后要进纺织厂上班,刚去大队办手续,恰巧遇到了公社下来送通知书的干部。张毅是平安村考得最好的那个,干部跟队长说话的时候提到了他的名字,刘强这才急忙赶回来送信。   据刘强目测,那干部手里不止一份通知书。   两位女知青听完也匆匆忙忙地去了,桌上的菜敞着,刘强拿盖子帮他们盖上,出来时带上了堂屋门。   “张毅考上大学了?”刘强妈听到了刘强的声音,她惊讶之余又告诫刘强,“你可别去陈晚面前嚷嚷。”   “我知道,你儿子是那种人吗。”刘强捂着肚子,“妈饭做好了没啊,我要饿死了。”   刘强不是那种人,但张毅考上大学的消息根本瞒不住,很快传遍了平安村,陈晚想不知道都难。   “你们陈晚真是可惜了,如果不是遇到生病,说不定也拿到录取通知书了。”女人是来找陈晚做衣服的,她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行为令周梅拉下了脸。   要不是陈晚已经收了她的定金和布料,周梅肯定不会做她这单生意。   “六儿,你别把她的话往心上去。”周梅努力宽慰着陈晚,生怕他为此难过。   “大嫂我没事的。”陈晚朝周梅露出笑脸,“你等着我下次一定给你把录取通知书捧回来。”   他自信的语言让周梅放下了担忧:“行,嫂子等着你!”   七七年的高考难度之大,在后世经常被人拿出来讨论,五百七十万人参加高考,录取率不到百分之五,平安村考上两个还算是好的,不少地方直接全军覆没。   张毅兴高采烈地领回了通知书,身后两位落榜的女知青满脸忧愁。尽管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在知道结果时双马尾仍然忍不住哭了出来。   通知书上写了入学报到的时间,三月初,离现在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张毅给家里写了封信报喜,公社对考上大学的知青有优待,若是张毅想回去,随时可以去大队开介绍信。   “张毅哥,你准备什么时候走啊?”双马尾擦干眼泪,语气不舍地问道。   双马尾对张毅没有男女之情,不过这些年受了他不少照顾。张毅一走,她和另一位女知青的日子必然没有如今这么好过了。   “过完年以后吧。”现在轮到张毅劝她们了,“你们别着急,大队长不是说了吗,各个学校的录取时间不一样,你们的通知书在后面也不一定。”   人逢喜事精神爽,张毅神情舒展,连眼底的黑眼圈看上去都没那么深了。   意识到自己近几日的颓废,张毅去厨房烧了过热水,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顺带把下巴上的胡子刮干净。   张毅收到录取通知书没在村里掀起太大的波浪,大家忙着过年,稍微讨论几句就过了。   晚上周梅在灶台摆了橘子和糖果当贡品,点燃香烛,陈前进在院子里放了挂鞭炮,意为送灶神。   陈晚第一次体会这么有年味的新年,心里生出一种这样的日子其实也蛮好的感觉。   年尾每一天都有大集,卖的东西种类比往日要丰富许多,陈晚跟着赶了两天。   但他这次学乖了,没有跟着战斗力强大的周梅他们,而是和许空山两人慢悠悠地从集头晃到集尾,到时间再跟周梅会合。   “六儿有什么想买的吗?”许空山拿到了第一份药材的分账,有整整十块钱。   许空山当时嫌多不肯收,德叔一句你不收就不要跟我学制药了,把许空山治的死死的。   陈晚的视线从集上扫过,他被后世的好东西养刁了嘴,不感兴趣地摇头:“山哥你呢?”   许空山像个貔貅,除了建房没往外花过钱,他拥有极强的自我控制能力,再好的东西在他看来如无非买的必要都不会买。   陈晚兜里有钱,他最近一共做了四件衣服,加上后面的定金,比许空山多两块。   不管怎样,总归是实现了零的突破。   “我们去供销社看看吧,家里的线没多少了,不知道供销社有没有缝纫机用的线卖。”   街角围了一群人,陈晚经过时传出嘭地一声炸响,吓得他一哆嗦。   许空山扶住他,借身高优势望进人群:“六儿吃爆米花吗?”   陈晚颇为新奇地打量了一下那台造型奇特的爆米花机,炸开的玉米球泛着朴素的香味。陈晚没吃过,闻言点了点头。   许空山花了一毛钱,给陈晚买了巨大一包。   陈晚想要的,在他眼里均属于非买不可的东西。   “还挺香,山哥你尝尝。”陈晚把爆米花往上举了举,实际他更想直接喂到许空山嘴里,奈何场合不对,他只能想一想。   许空山不记得上一次吃这种老式爆米花是什么时候了,酥松的口感中带着淡淡的甜味,确实挺香,就是吃多了容易口干。   有许空山在前面帮忙开路,陈晚轻松地挤进了供销社。好家伙,半个集的人都在这里面了吧!   陈晚几乎是以龟速挪到了售卖针线的地方,他们来的时间有些晚,盛放布料和碎布头的架子空空如也。好在家里有缝纫机的不多,线还有得卖。   买线不需要布票,陈晚坚持自己付钱,许空山失落地收回手,把目光停留在挂有成衣的那面墙上。   “同志,那副手套怎么卖啊?”   听到这句话时许空山心里一咯噔,以为自己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扭头才发现声音是从他右手边传出来的。   “五块钱,外加一尺布,要不要?”售货员的回答引起一阵惊呼,一双手套竟然卖这么贵。   问话的那人摇摇头,嘀咕着太贵了。   “这可是羊绒的,你别看它薄,戴着暖和得很。我保证冬天要是有这么副手套,你绝对不会长冻疮。”   不长冻疮也不买,五块钱呢,他宁愿长冻疮。   手套的价格劝退了众人,售货员也不在意,反正能不能卖出去都不影响她的工资。这种货一看就不是他们公社的人能消费起的,跟过不过年没多大关系,售货员已做好压货的准备。   陈晚装好了线:“山哥走了。”   赶完集,陈晚接着做衣服。   陈晚做衣服的进度不快,一方面是因为他大部分时间在学习,至于另一方面——没有空调和暖气的冬天实在太冻手了!   “呼。”陈晚朝冰冷的手心吹了口热气,两只手互相摩挲着取暖,脚下灰篓的热度传不到上半身,他做上一会衣服就不得不停下来缓一缓。   待手暖和了,陈晚继续踩动缝纫机的踏板。   厨房里,许空山悄悄找到周梅:“周婶你有一尺布票吗?”   孙大花被抓后张诚把她身上的钱和票都给了许空山,钱建房用了,票许空山全给了周梅。   “有,我去给你拿。”周梅没问许空山要布票干嘛,她本就没打算用许空山的票,当做帮他保管。   许空山拿到布票,锅里在炸鱼,离吃饭还有一会,他揣上钱票走出院子。   买的鱼眼看着没前两天活泛了,死鱼的肉质会发粉,周梅让陈前进提前杀了,放在盆里腌上半个小时,再裹上一层面粉炸熟。   陈晚在堂屋闻到炸鱼的香气吸了吸鼻子,好冷,他要去厨房烧火。   “小叔叔吃鱼。”陈晚进了厨房,四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陈勇阳被炸鱼烫得龇牙咧嘴,周梅用盘子单独盛了一盘,正打算给陈晚端过去。   陈晚和三个小孩并排在灶前坐下,一手端碗一手拿筷子,他吃鱼理刺的能力不咋滴,因此周梅给他挑的是鱼腹上的肉。   炸好的鱼周梅给许空山留了一碗,剩下的装成两份,一份年前吃一份年后吃。   陈勇飞信上说他腊月二十九回来,所以周梅把吃团年饭的时间定在了腊月三十。   “同志,麻烦把那双手套给我一下。”许空山脚程快,不到半小时就到了供销社。   售货员对他还有印象,记得刚才他跟那个买线的青年是一起的。   许空山这在临溪找不到第二个的身高,足以让他在别人的记忆里保存至少一天。   “你要买?”售货员疑惑着确认。   许空山掏出兜里的五块钱和一尺布票,“你点一下。”   钱票都摆柜台上了,这生意是跑不了了。   售货员以怕许空山反悔的速度收了钱,把手套取下来递给他。   嘿,还真有人买!   售货员看着许空山的背影暗想,原来咱临溪镇还是有有钱人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卧……卧虎藏龙,对,卧虎藏龙!   许空山感受了一下手套的保暖性,确实如售货员所说那般。有了这双手套,陈晚看书和做衣服的时候应该不会再把手冻着了。   “六儿,你试试看合不合适。”吃了午饭,许空山找机会把手套给了陈晚。   “你刚才不在是去买手套了?”陈晚认出这是那双售价五块钱加一尺布票的手套,因为太过惊喜,他甚至忘了伸手去接。   “嗯。”许空山牵起陈晚的手帮他把手套戴上,“暖和吗?”   “暖和,特别暖和。”陈晚笑意盈盈地看着许空山,“谢谢山哥。”   欣喜之余陈晚想起了许空山的余额,他没说什么太贵了让许空山拿去退掉的扫兴话。道理跟他送许空山衣服是一样的,他们不过都是想为对方做力所能及的事而已。   许空山能挣钱,他也能挣钱,他们不会一直穷下去的。   周梅在看到陈晚手上的手套时立马想起了许空山找他要的布票,她没觉得奇怪。陈晚给许空山做了那么几件衣服,许空山买副手套送他做谢礼再正常不过。   羊绒手套织得非常密实,里面还有一层短短的绒毛,保暖的同时兼顾了灵活性,陈晚很快适应了戴着手套做衣服。   大概是手暖和了,他的效率提高了不少。   陈晚做衣服从不克扣布料,别人送来的布,他都尽量用在衣服上,实在有剩的,他也会还给对方。而且他做的衣服是真的好看,款式比供销社卖的还洋气,短短几天内,陈晚的名气就在村里传遍了,超越赵裁缝的地位指日可待。   作者有话要说:  许空山:讲个笑话,我是有钱人。 第40章   “今天隔壁怎么这么热闹?”陈晚听着王翠家院子里传来的大人聊天声、小孩喧闹声,印象中好像是第一次见他们家有这么多人。   “何家今天吃团年饭的嘛。”周梅说着为王翠打了句抱不平,“摊上这么个娘家王翠也是倒霉。”   离大年三十没两天了,周梅也闲了下来,她起了话头,把王翠家的事讲给陈晚他们听。   按道理王翠跟何老三都是勤快人,家里孩子虽小,但不至于穷到如此抠搜,这问题全出在王翠的娘家上。   王翠是家里的老大,下面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王家老两口重男轻女,从小不让王翠上学,拘着她在家里干活。   王翠的经历跟三大队的那个王秀差不多,不过两人不存在什么亲戚关系,只是凑巧一个姓。   跟王秀不同的是,王翠有心眼,到了能嫁人的年纪,她自己找上老实木讷的何老三,问他想不想娶媳妇。   何老三哪能不想,也不知道中间经历了什么,反正王翠跟何老三成了一家人。   王翠本以为嫁了人不在娘家就自由了,谁曾想王家老两口那么不要脸,三天两头带着王翠弟妹上门打秋风。   腿长在他们身上,即使王翠不想,也拦不住他们来。   幸好何老三没因此嫌弃王翠,他能娶上媳妇就谢天谢地了,哪能嫌弃,再说又不是王翠的错。   孝字当头,王翠没办法彻底跟王家断了往来,拿着刀作势要抹自己脖子,才算把王家人镇住,不敢三天两头来了,改成了过年全家出动。   周梅猜测,王翠实际没她表现出来的那么穷,之所这样是装给王家人看的。   陈晚内心复杂地听完了王翠的故事,得亏孙大花一家进去了。   小孩的尖叫声吵得陈晚脑袋疼,他在屋里待不住,准备出去避一避。   陈晚刚打开院门,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正抬手试图敲门。   “请问有什么事吗?”陈晚不认识眼前的姑娘,他记忆里没见过这张脸。对方的眼神有些奇怪,让陈晚感觉很不舒服。   王霞眼睛一眨不眨的,显然是看呆了,她心脏砰砰跳动,陈晚问第二遍她才回过神来。   “啊,我是王霞,王翠的妹妹。”王霞露出一个害羞的表情,说实话,陈晚对她是谁没有兴趣,而且王霞长得又矮又胖,故作娇羞的模样有点辣眼睛。   没有说又矮又胖不好的意思,不过相由心生,刚了解了王家人的所作所为的陈晚很难对她有好感。   “有什么事吗?”陈晚后退了一步,他看到了王霞头发里的皮屑。   “你是陈晚吗?”王霞果然不懂礼貌是何物,陈晚的后退被她理解成邀请,顺着院门挤了进来。   “我是。”陈晚的教养让他没有做出转身就走的举动,但也没了问第三遍的耐性。   得到肯定答复的王霞眼前一亮,想起刚才在隔壁听到的消息心跳得更快了。   何家吃团年饭来的不止王家人,何家的一些亲戚也来了,他们都是村里的,聊天的时候难免提到近日的风云人物陈晚。   什么他做的衣服让丁春艳被营长看上了,什么他上了高中没考上大学,以及陈家条件多好多好,陈晚几乎被他们聊了个底朝天。   王霞眼馋地望着陈家的大院子,陈晚会做衣服,还生得那么好看,要是她嫁进来,一定能过上神仙般的日子吧。   陈晚身体不好没关系,她不嫌弃,她身体好,他妈说她一看就是能生儿子的;考不上大学也无所谓,他一个月多做几件衣服同样能挣不少钱。陈晚手艺那么好,一件衣服收两块钱太便宜了,至少五块钱才行。   陈晚不知道仅仅一个照面,王霞就连两人以后生的孩子是男是女都想好了。   “没事的话麻烦让让,我关门了。”陈晚遇见王霞不是一个好兆头,看来不宜出门。   “我有事。”王霞怕陈晚真把她赶出去,着急地推了陈晚一把。   蹭蹭蹭倒退的陈晚愣了,他竟然被一个女人推得差点摔倒?   “对不起,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王霞伸手欲扶,陈晚赶紧躲开,刚才是他没有防备才被推个正着,现在有防备了,绝不会上第二次当。   “有事说事。”不要动手动脚,陈晚躲开两米远。   “我听他们说你会做衣服,我想请你帮我做件衣服。”王霞意识到陈晚的抗拒,悻悻地收了手。   “不好意思做不了。”陈晚不是个没脾气的人,王霞这样的顾客,他不想接。   “为什么啊?”陈晚干脆利落的拒绝出乎王霞的意料,她表情很是受伤,仿佛陈晚拒绝的不是她做衣服的请求,而是拒绝跟她结婚。   王霞白日做梦的能力和她的厚脸皮成正比,若是陈晚听到她的打算,必然会被恶心到作呕。   “我没空。”陈晚搬出万能借口,“你找其他人做吧。”   王霞脸皮如此厚跟王家人不无关系,她是王老太的幺女,长得跟年轻的王老太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由此重男轻女没有轻到她身上,甚至还有些全家最得宠的倾向。   在王家人的嘴里,王霞好得跟天上的仙女似的,没有任何缺点,莫说配陈晚,就是配丁春艳那个营长都使得。   王霞原本只是想让陈晚帮他做件衣裳,她也好去相个营长,但看到陈晚的时候她改了主意,陈晚长得那么好看,她愿意为他把条件降低一点。   “其他人哪有你做的好看。”王霞不依,“你把别人的往后放一放,先做我的不行吗?”   王霞的言论简直离谱,陈晚忍了又忍,想让她去问问镇上配钥匙的。   她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地要求插队?   “不行。”陈晚想赶人,“你走吧,我不会给你做衣服的。”   在屋里整理衣柜的周梅听到动静走出来:“怎么了这是?”   王霞见到周梅扬起一张笑脸:“这是嫂子吧,嫂子好,我是王霞,王翠的妹妹。”   周梅被王霞自然的称呼膈应了一下,王翠妹妹也不能张口闭口叫嫂子啊,未免过分亲热了些。   “哦王霞啊,你跟我们陈晚认识?”一年没见王霞更胖了,周梅第一眼没认出来。她连声招呼王霞坐的话都没说,说明心里也是没什么好感的。   “以前不认识。”王霞到还算诚实,“现在认识了。”   谁跟你认识!   “我不认识她。”周梅出来了,陈晚不再跟王霞周旋,“她想找我做衣服,我说了没空。”   看陈晚的表情,周梅知道,王霞肯定在什么地方把陈晚得罪了,不然陈晚不会这么直接下她的面子。   周梅拉了一下陈晚的胳膊,示意他进屋,王霞交给她来应付。   陈晚顺势进屋,王霞盯着他的背影哎了声,怎么就进去了呢。   “陈晚说话直,王霞你不要放在心上。”周梅走到院子里,“他最近确实没空,你应该听说了他要考大学的事,所以分不出多少时间来做衣服。我看你今天穿的衣服挺新的,才做的吧?”   周梅掌握了话语的主动权,王霞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对,前两天才做好,我今天第一次穿。”   才做了衣服还找陈晚干什么,王家哪有钱让王霞一个冬做两件新衣服的,摆明了是她找的借口。   “新衣服挺好看的,你穿着刚好。”周梅一边说一边往院门口走,王霞不经意间跟着她的脚步出了院子,周梅把着院门,“我闻到红烧鱼的味了,你姐那边应该要吃饭了,你先回去把饭吃了吧。”   “诶好,嫂子,我先回去吃饭,过会再来找你说话。”王霞为的就是这顿饭,害怕晚了吃不上红烧鱼,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梅啪地关了院门,这王霞怎么跟脑子有问题似的。   “她走了吗?”陈晚从屋里出来往外看,发现没有王霞的身影,紧皱的眉头微松。   “走了。”周梅满脸莫名其妙,“六儿你怎么招上她的?”   什么他招的,陈晚觉得自己真是比窦娥还冤。   “我没招她。”陈晚气愤道,“我刚想出去走走,结果开门她正好在外面,问我是不是陈晚,说想找我做衣服。我不想给她做,就说没空,她还说让我把其他人的往后放放先给她做,她凭什么?”   他们前面的对话周梅没听清,这会听陈晚讲了,她也不禁生气,什么人呀这是。   脸皮也忒厚了!   “你们在家啊,我看院门关着,还以为家里没人。”陈前进闲不住,去地里看了圈麦子,许空山上午去德叔那学制药,两人在马路上碰到,顺便把陈勇阳带了回来。   “别提了。”周梅郁闷地把王霞的事一股脑说了,“你说那姑娘想什么呢?”   陈前进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她可真是……”   可真是什么,可真是不要脸。陈前进不好意思说,在场的人心里都明白。   “你说她吃了饭还要过来,怎么办,咱一直把门关着?”陈前进望了眼隔壁院子,感觉关门的办法不太实用,万一到时候王霞一直在外面喊,那场面多难看。   “等会她来六儿在屋里别出来,我倒要问问她打的什么主意。”周梅不信她能对付不了一个小姑娘。   陈星听懂了事情的经过,拉过懵懵懂懂的陈勇阳,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陈勇阳用力点头,看向陈晚的目光充满了坚韧。   他不会让小叔叔被人欺负的!   王霞来得比周梅想象的还快,他们一放下筷子,对方就在外面喊了.   陈晚迅速闪进屋里,许空山跟在他后面,陈勇阳跳下板凳守在陈晚门口。   周梅开了院门,王霞就要往里挤,然而好吃懒做的她哪里是周梅的对手,硬是没挤进来。   “屋里乱,就不让你见笑了,在这里说话是一样的。”   王霞是冲着陈晚来的,院子里面跟院子外面哪里能一样?   她到底是个没结婚的大姑娘,再不要脸也没勇气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心里想的那些话说出来,王霞谄笑着站好:“嫂子见外了,你们家如果都叫乱的话,那我家不得成猪窝了。”   王霞的话让周梅一时失语,她顿了两秒:“你今年多大了,说亲了吗?”   姑娘家,提到说亲总会不好意思的,周梅想要以此终结话题,对于王霞的反常,她隐约有个猜测。   果不其然,王霞红了红脸:“快二十三了,还没说亲呢。”   王霞说话的同时眼睛望着周梅身后,周梅作为结了婚的过来人,哪里不懂她的意思。   感情真看上他们家陈晚了!   “哟,二十三还没说亲,年纪有点大了啊,你家里人不催吗?”周梅放大了声音,让隔壁院子也听的一清二楚。   “这不是以前没遇到合适的吗?”王霞不太高兴,周梅怎么能说她年纪大。   “女孩子眼光不能太高,否则拖久了就成老姑娘了。”周梅毫不留情地戳破王霞的幻想,“我们家陈晚就不喜欢年纪大的,他以后要是找,也得找个年纪比他小的。”   没等王霞组织好反驳的语言,她妈出现在周梅视野中。   “王家大娘,好久不见了。我听王霞说她还没说亲呢,你不着急呀?”周梅本想说他们村二赖子年纪跟王霞差不多,要不她做媒让两个年轻人见一面,仔细琢磨似乎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遂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急有什么用,她不愿意我还能帮着她不成?”王老太是个势利眼,面对周梅她明显收了脾气。   不知为何,王老太对王霞称得上娇惯,但王霞骨子里仍然有些怕她。因此王老太一发话,王霞立马不说话了。   周梅三两句打发走了王家母女,回屋晦气地甩手:“简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呸呸呸,晦气! 第41章   “到底咋回事?”陈前进见周梅生气,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为一个外人生啥气,不值当。   “王霞看上咱们六儿了!”周梅满肚子牢骚不吐不快,“我当她怎么那么亲热呢,原来是打的这种心思。”   要说陈晚有姑娘喜欢当然是好事,但前提是别像王霞一样不要脸。   想想隔壁王翠过的是什么日子,摊上王家这种亲家,以后能有安生日子过吗?   抛去家庭因素不谈,王霞本身不论模样、性格还是学问,没一样配得上陈晚的。   周梅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等着嫁陈晚的,条件比她好的姑娘多了去了,王霞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她跟陈晚能成事的?   想不明白周梅索性不想了,所有人只当这是个无关紧要的插曲,不会有后续。   危险解除,陈勇阳放心出去玩了。许空山垂头丧气地坐在床沿上,陈晚不免有些奇怪:“山哥你怎么了?”   许空山抬头,眼神让陈晚想到了受委屈的猛兽:“我比你大四岁多。”   原来是听到了周梅那句“陈晚不喜欢年纪大的”。   陈晚忍俊不禁,抓住他的手指:“对,我不喜欢年纪大的。”   许空山面色一变,紧接着听到陈晚的后半句:“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无关性别,更无关年龄。   许空山转忧为喜:“六儿,我也喜欢你。”   陈晚未料到许空山会如此回应,他激动地在许空山脸上亲了一口,心中的快乐无以言表。   隔壁王家人吃了饭走了,王翠收拾完家里的一片狼藉,解了围裙急匆匆过来找周梅。   “大梅姐,刚刚发生了啥事?我听见你说话了,但一时脱不开身。”王翠心里没说的是,她瞅王霞那脸色,似乎在打什么坏主意。   “也没多大事,你妹妹让陈晚帮他做件衣裳,陈晚说没空,她不信,我跟她掰扯了几句。”周梅到底给王霞留了脸面,没说她上赶着套近乎那些话。   “她让陈晚帮忙做衣裳?骗人的吧,她身上才穿的新衣服,我妈哪有钱给她做第二件。”   王家的家底王翠一清二楚,她那两个弟弟成天游手好闲,所有人全指望着老两口下地干活,一年到头能做上半身衣服就不错了,王霞想一个人做两件,做梦还差不多。   果然是借口,周梅一点没冤枉人。   “我瞅着她也不像是真想做衣服的,估计是听谁说了陈晚的手艺,故意过来看稀奇。”周梅见何老三把何家的亲戚送出来,转头问王霞,“你妈他们又把剩饭剩菜全打包走了?”   王家每年都会来这么一出,自己吃完就开始装剩菜,强盗般的行为让何家亲戚看不过眼,说上两句王老太便张嘴骂人。何家人不好因为王老太跟何老三断了来往,所以即便是一个村的,他们也只吃中午的一顿。   一般情况下团年饭是包括了中午和晚上两顿的,晚上那顿就基本是中午的剩菜。王家人一光盘,自然没有剩菜留供晚上了。   “可不是吗,那盘子跟舔过似的,给我刷碗省了不少功夫。”王翠嘲讽道,“我妈还特意跟我说初二那天不用回去了,切,说得好像我多想回去。”   王翠说着笑了,她对此是求之不得。   “诶,大梅姐。”王翠压低了声音,“陈晚真没空做衣服啊?”   她的问题和欲言又止的神态让周梅似乎猜到了什么:“怎么,你想做衣服?”   被周梅识破心思,王翠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放松:“没错,大梅姐我跟你说实话,每回看别人拿着料子上门找陈晚做衣服,我心里别提多羡慕了。”   王翠跟何老三结婚那会欠了不少外债,后来何家分家,他们出来修房子,又拉了一笔账,这些年两口子总算把钱还清了。   谁过年不想有件新衣,王翠身上穿的还是结婚时置办的衣服,若非她平日里足够爱惜,早烂得不能穿了。   因此今年手上有了余钱,王翠终于舍得为自己做上一件新衣裳。   之所以拖到年尾,就是为了避开王家人。   陈晚手上的活其实没多到抽不出空接新生意的地步,那不过是拒绝王霞的借口。   “有空的,你料子买了吗?买了的话你去拿过来吧。”周梅替陈晚答应下来,王翠欢天喜地的回去拿压箱底的料子去了。   王翠请陈晚做的不是棉袄,而是套在棉袄上的外衣。做棉袄得要棉花,她没有。   而且外衣过完冬还能继续穿,划算。   “行,到时候不穿棉袄了王姐你把衣服给我拿过来,我帮你改小一点。”陈晚接过王翠的布料和一块钱定金,虽然做外衣比做棉袄简单,但陈晚包售后,总价两块钱不算贵。   陈晚做衣服是认认真真按照穿衣人的特点进行设计的,不像赵裁缝,给十个人做衣服有八件都一样。凡是在陈晚这做过衣服的,没一个不说好。   过年了,做了好看的新衣服可不得穿出去显摆显摆么,因此越是到年底,来找陈晚做衣服的人越多。   马上大年三十了有什么关系,正月十五没过都是新年。   陈晚延长了每日做衣服的时间,晚上吃了饭以后还会开着灯做两个小时,大概九十点才收工。   许空山心疼地把陈晚冰凉的脚捂到肚子上,他凑过来亲亲陈晚的眼睛:“累不累?”   “不累。”陈晚嘴角带笑,许空山热乎的怀抱让他软成了一滩水,“我还没检查山哥的作业呢。”   陈晚嘀咕着,全身上下却只有嘴皮子在动。   “我写完了的。”许空山把药材手抄本上的字认全了,“麦冬,甘、微苦,微寒……”   许空山小声背诵着,陈晚极爱他这样小声说话,低低沉沉的,听得他筋酥腿软,连耳根子都是麻的。   许是最近吃的比较好,陈晚气血丰盈,他勾住许空山的脖子,在他因说话而上下滚动的喉结上轻咬了一口,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哼:“山哥……”   被子里两人穿着单薄的秋衣,胳膊挨胳膊腿挨腿,陈晚任何细微的反应都逃不过许空山的感官。   也不知是谁之前还嫌弃许空山手心太粗,手劲太大,给他弄秃噜皮了。   一回生二回熟,许空山收了力气,掌心的茧子带来另一种令人欲罢不能的刺激。   “放一起吧山哥。”   陈晚伸手引导,许空山顿时失控。   尽管这次没有秃噜皮,但陈晚的模样比上次还要凄惨。   让他不长记性,该!   陈晚噙着泪睡了,连眉眼都透露着疲惫。   他一觉睡到了大天亮,起床时周梅穿戴整齐,正欲出门。   “怎么起这么晚,是身体不舒服吗?”周梅停下脚步,关切问道。   “不是,我昨天晚上做衣服做得有点晚。”身体被掏空的陈晚面色一红,“大嫂你要出去吗?”   见陈晚的确不像有哪里不舒服的样子,周梅放下担心:“下次别做这么晚了。你四叔今天吃团年饭,我先去帮忙,等会吃饭了我让勇阳回来叫你。”   周梅知道陈晚喜欢清静,陈四叔那人多,男人们抽起烟来能熏死人,陈晚用不着这么早过去。   屋檐下的背篓和小药锄不见踪影,陈晚心下了然,许空山想必是上山了,中午不会回来吃饭,于是应了声好。   吃过早饭,陈晚把许空山昨天写的作业翻出来检查,抄写全对,加减法也全对,过完年可以教他九九乘法表了。   陈晚调整了许空山的教学进度,他的目标是在高考前教完小学的内容。   有陈星姐妹俩在,教材管够。   “大梅这件衣服是陈晚做的吧,真好看。”   周梅一到陈四叔家就被女人们围住了,她们眼馋地看着周梅的新衣,语气里的羡慕几乎化为了实质。   “你们陈晚这么会做衣服,什么时候让他也给我做一件?”   周梅看向说话的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垮了两分:“三嬢想做什么样的,我身上这种要四尺布。本来工钱至少三块的,都是亲戚,你给两块好了。”   “你让陈晚直接给我做了不行吗,我是他三嬢,还穿不得他一件衣服啊。”老太太长了一副尖酸相,说得格外理所应当。   周梅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她好意思说是陈晚的三嬢,陈晚刚生下来那会,她张嘴就是这孩子养不活,趁早扔了吧。   现在要衣服记起自己是个长辈了,简直不要脸。   “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三嬢你是陈晚长辈不假,但陈晚也不止你一个长辈不是。”周梅往厨房走两步,“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有有有,等你半天了,快进去吧。”女人们拥着周梅进了厨房,留下被无视的三嬢。为老不尊的东西,啥便宜都想占。想白穿陈晚做的衣服,做梦去吧。   厨房里热热闹闹的,周梅穿的新衣,陈四叔的大儿媳妇找了件罩衣出来给她:“怎么没见陈晚过来?”   “他晚点来。”择菜切菜都有人打下手,周梅只需负责炒菜的步骤,“你们安排了几桌?”   团年饭是过年必不可少的一环,无论多穷,人们也不会少了这环,除非是真的闹饥荒,家里揭不开锅了。   对方说了个四桌,周梅点点长案上的菜:“加上鸡汤一共是四个肉菜,有年媳妇你们今年这么大方呐。”   “过年嘛,哪有嫂子你大方。”有年媳妇把咸菜切碎,“听说勇飞快回来了?”   女人们一边聊天,一边动作麻利地处理手上的食材,不一会炒菜的香味就传到了在外面聊天的男人鼻子里。   “肉!”玩闹的小孩闻到肉味蹭地冲到厨房门口,眼巴巴地望着里面。   “上外面玩去,吃饭的时候会叫你们的。”吃饭前要祭祖,炒好的菜大人小孩都不能动,那样对先人不尊重。   小孩们失望地跑开了,陈四叔领着儿子们把桌子摆上,屋里两张,屋檐下两张,有点挤,但不影响坐人。   陈勇阳得了周梅的吩咐,看着陈四叔拿了香烛,立马倒腾着小腿跑回去叫陈晚吃饭了。   叔侄俩到时陈四叔点燃了鞭炮,噼里啪啦响了十来秒,烟尘未散,迫不及待的小孩蜂拥而上,去找那没炸的鞭炮,这是他们最喜欢的玩具。   陈晚挨个打了招呼,他不喝酒,坐了小孩那桌。   然后他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抢饭吃。   “小叔叔快吃。”陈勇阳动作飞快地给陈晚夹了几筷子肉,等陈晚回过神来,装肉的盆空空如也。   不止是肉,桌上的菜全部在巨短的的时间内消失在了小孩们的筷子下。   陈晚仿佛吃了个寂寞。   “哎哟,你怎么跟他们坐一桌了。”周梅在从厨房出来,顿时哭笑不得。   陈晚平日在家吃饭斯斯文文的,一直是家里吃饭最慢的那个,周梅料想他肯定没吃饱,便领他到了隔壁桌。   “陈晚来坐这。”春来媳妇让出位置,陈晚是客,她让让是应该的。   “坐着吃你的,陈晚哪好意思抢你的位置。”周梅把她按下去,“星星和露露坐挤点,给你小叔叔腾一截板凳。”   方桌的常规人数是八个,不过面积够大,坐九个人也不会挤。   陈晚默默加快了吃饭的进度,他不习惯跟这么多女人坐在一块。   春来媳妇吃饭的间隙要忙着给喝酒的男人那桌添菜,陈晚放下筷子,跟周梅说了声他吃饱了。   陈星两姐妹见状三两下刨完碗里的饭:“我也吃饱了!”   她们跟着陈晚下桌,离了喧闹的人群,陈晚重重地出了一口气。   “小叔叔,我可以把你给我的发圈送给慧慧吗?”陈露拉着陈星的手,抬头看向陈晚,“慧慧她特别喜欢你做的发圈,我想送给她做新年礼物。”   “当然可以,那是给你的发圈,你想送给谁都行。”陈晚笑着答道,“不过既然是送人,我再给你做两个新的吧。星星也一样。”   做两个发圈而已,陈晚分分钟就能搞定。   晚上那顿陈晚没再过去,而是和许空山简简单单在家吃了点,中午的经历他不想有第二次了。   说回王霞,那天她一到家就拉着王老太的胳膊直奔里屋。   “妈,你找人帮我给陈晚说亲吧。”王霞满脑子都是陈晚那张脸,“我想跟陈晚结婚。”   王老太脱棉袄的动作僵住:“你说啥?”   “我想跟陈晚结婚。”王霞重复,替王老太把脱了一半的袖子拽下来,拿起床头的补丁棉袄递给他。   王老太满头雾水:“你犯什么混呢?”   “哎呀妈,你听我说嘛。”王翠扭着王老太抖落出自己的小算盘,“陈家条件在平安村里数一数二,陈晚做衣服也能挣钱,我要是嫁过去,指定能过上好日子。”   陈家的条件王老太清楚,但问题在于,陈晚能愿意娶王霞?   即便她是王霞亲妈,心里也说不出王霞跟陈晚般配的假话。王霞有几斤几两,她比谁都清楚。   “阿霞,妈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王老太见过陈晚,对他病恹恹的样子很是看不上眼,“那陈晚就是个药罐子,不中用的。你听妈的话,找男人不能光看脸,身体好才是正经。”   “我感觉他身体没什么问啊。”王霞回忆起陈晚今日的模样,唇红齿白的,身子骨是单薄了点,但也不像王老太说的那样有短命相,“妈,你就答应我嘛。”   王老太仍是不愿,明摆着不成的事,她哪能让王霞丢脸。   王霞连她跟陈晚结婚以后的日子都想好了,怎么会轻易放弃。   “我不管,我就是要嫁给陈晚。”美色与美好生活的诱惑令王霞忘记了对王老太的敬畏,她放下狠话,“你一天不同意,我一天不吃饭!”   王老太一巴掌拍到了王霞的背上,死妮子还敢顶嘴了。   王霞从来没挨过打,王老太的这巴掌让她懵了一瞬,等回过神后立马哭闹起来。   王老太被她气得够呛:“阿霞,妈是为了你好,妈不会骗你的。”   母女俩不禁容貌相似,脾气也十分接近,她们头一次产生如此大的分歧,争吵无果,王霞竟然真的把自己关在屋里开始闹起了绝食。   王霞想着她妈现在思想绕不过弯,等她嫁给陈晚过上好日子,她妈就会知道自己的选择有多明智了。   王老太没把王霞的威胁放在心上,她断定王霞忍不了两顿,饿狠了必然会出来服软。   然而从天亮等到天黑,再从天黑等到天亮,王霞仍无开门的迹象,王老太终于慌了。   儿女都是债,王老太捂着胸口:“阿霞,妈答应你了,你吃点东西吧,别把人饿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叹气。 第42章   王老太心知陈家不会答应这门婚事,之所以同意王霞请媒人不过是为了让她死心。   另外,即便陈家能答应,王老太也不想王霞嫁——陈晚弱不禁风的,那玩意儿能好使吗?   自己这个女儿从小因为长得像她,没吃过半点苦头。她敢拍着胸脯说,便是城里人的女儿也少有养得如此精细的,王老太可舍不得她嫁个不中用的男人。   其实王老太心里已有女婿的最佳人选,他们同村支书的儿子,人长得周正,念过初中,干活又勤快。最重要的是支书家就这么一个儿子,只要王霞嫁进去给他们生个金孙,到时候母凭子贵,支书一家不得啥事都依着她?   王霞小时候王老太还做过让她嫁城里人的梦,怎料王霞读书不争气,念完小学后死活不愿意继续念了,王老太指望她通过上学认识城里男生的美梦就此破灭。   王老太的自信来源于王霞的大屁股,那绝对是能生儿子的料。   王老太嫁进王家生的第一胎是个女儿,明里暗里不知受了多少磋磨,直到后面连生两个儿子才终于扬眉吐气,在王家站直了腰板。这也是王老太不喜王翠的原因,谁让她占了头胎的位置,没让王老太一举得男。   在王老太的观念里,一个女人给夫家生了儿子传承了香火,她就是夫家的大功臣。   连支书媳妇都相中了王霞的身板,去年安排了两个年轻人相看。结果怎么着,支书儿子看上了王霞,王霞没看上支书儿子,嫌他长得太黑了!   在陈晚眼里,王霞是又矮又胖,但按如今的普遍审美,胖代表着有福气,再加上王霞没干过什么活,一身皮子白白嫩嫩的,大胸大屁股,支书儿子会看上她也不奇怪。   至于为啥周梅看不上——说实话,是个正常人见了陈晚跟王霞站一块的情形,恐怕都会觉得这简直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支书儿子是没戏了,人家新媳妇肚子都八个月了,王老太打算等王霞死了跟陈晚结婚的心,再趁热打铁给她介绍第二个,马上二十三的大姑娘,可拖不得了。   王老太请了媒人替她上门说亲,听清王老太讲的是谁后,媒人惊讶地啊了一声。   “陈晚?平安村陈家那个陈晚?”媒人一脸你大白天说什么胡话的表情,“大姐你别跟我开玩笑了。”   十里八村哪个不知道陈家的条件,人三哥陈建军可是部队里的团长,陈晚一个高中毕业生,眼睛又不瞎。   王老太怕不是想让她被陈家人打出门,这媒做不得。   “大妹子你莫急,我就是让你帮忙问问。”王老太摸了一块钱出来,“成不成的不强求。”   媒人一秒变脸,一边伸手拿钱一边笑嘻嘻地跟王老太说话:“大姐你放心,我下午就去帮你跑这一趟。”   王老太唰地缩回手,把一块换成五毛:“剩下五毛钱回来我再给你。”   媒人抽了抽嘴角,暗骂王老太的小气,这种人还想把女儿嫁给陈家,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什么样。   五毛钱也是钱,媒人不嫌弃,反正她是不会给王家说半句好话的。   收了钱,媒人扭头离开,坐了半天连口水都没得喝,抠死算了。   “大娘,大娘,你等等。”媒人走出王家没一会,身后传来一道女声,她过身去,王霞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脸上身上的肉随着她的奔跑不停抖动。   媒人停下等王霞靠近,问她有啥事。   “大娘,这鸡蛋你拿着。”刚刚王老太给媒人那五毛钱王霞躲在门后看得一清二楚,她当即心道不好,媒人肯定会敷衍了事,于是赶紧偷了王老太攒的十个鸡蛋用布裹了追上来,请媒人帮她多上点心,“如果事成了,我再给你五块钱。”   五块钱,这还不包括陈家那份。媒人意动:“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媒人夸下海口,管他能不能成,她先把鸡蛋骗到手。   王霞似乎已经看到了陈晚说要娶她的场面,忍不住笑出了声。   媒人的想法从带话变成了尽力说合,因此在上门前她花了小半天时间打听陈晚的消息,试图找到突破点。   她做了十几年的媒,早总结出了一套自己的经验。条件不对等没关系,她捧一个踩一个,把他们拉到同一水平线不就行了。   下午,平安村时不时响起一两声鞭炮的炸响,那是小孩在放捡的哑炮玩。   一个小小的哑炮,到了男孩子们手里能玩出数十种花样。他们要么在鞭炮上盖上破瓦片,点燃引线后跑远,看着瓦片在爆炸中掀飞,摔在地上四分五裂。要么在地上挖个土坑,把鞭炮扔进去,砰的一声,土坑溅起烟尘。   土鞭炮的威力不小,无与伦比的刺激感让一众小孩频频在危险的边缘试探。   “陈勇阳!”充满警告意味的声音让围在一起商量下一个鞭炮要怎么放的小孩们回过头,发现来人的身份后顿作鸟兽散。   “勇飞哥回来了,大家快跑啊!”   从小没少挨过他哥巴掌的陈勇阳脑袋一缩,拔腿就跑,然而没跑出两步便被一只大手逮住了衣领:“陈勇阳我跟你怎么说的,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是吗?”   “对不起哥,我错了!”陈勇阳一秒认怂,看得出来陈勇飞在他心里积威深重。   过年期间小孩放哑炮被炸伤的消息层出不穷,最严重有把眼睛炸瞎的,陈勇飞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   陈勇飞松开陈勇阳的衣领,弯腰从他裤兜里掏出几个哑炮:“我没收了。”   陈勇阳敢怒不敢言,一张小脸委屈极了。陈勇飞剥了颗水果糖塞进幼弟嘴里,记吃不记打的陈勇阳立马表示他大人有大量,不跟他哥计较了。   “哥你怎么才回来,妈在家等你一上午了!”陈勇阳抿着酸酸甜甜的水果糖,蹦跶着走在陈勇飞前面。   今天是腊月二十九,自从收到陈勇飞的回信,周梅就开始盼这一天,早上更是哪都没去,眼巴巴望着院门。   陈勇飞步子大,归家心切地他加快了速度,原本走在他前面的陈勇阳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勇飞回来啦。”王翠穿着陈晚做的外衣,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准备去何老三大伯家吃团年饭。   “嗯,王婶。”在陈勇飞的记忆里,王翠一直是穿着灰扑扑破衣裳的形象,他还是第一次见对方穿新衣,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王翠注意到他的打量,扯了扯衣摆:“勇飞在城里见过我这样的衣服吗?”   陈勇飞老实摇头,王翠指了指陈家院子:“你小叔做的。”   什么?他小叔做的?   陈勇飞惊讶中带着茫然,他小叔什么时候会做衣服了,他怎么不知道?   王翠牵着孩子下到马路,在陈勇飞跟王翠说话的时候陈勇阳已经进了院子,告诉周梅他哥回来了的消息。   “爸,妈,我回来了。”陈勇飞上次回家是半年以前,周梅迅速迎出来:“瘦了。”   陈勇飞对此已然习惯:“没瘦,还胖了两斤,不信你捏一捏我胳膊。”   陈前进话不多,只打量了一番陈勇飞,见他神情中多了些稳重,宽慰地点了点头。   陈星姐妹俩围上来叫哥哥,陈勇飞取下身后的包,把给家里人带的东西一一拿出来。   他平时不乱花钱,每个月的工资除了必要开销全部存起来,手头十分宽裕。   陈晚在屋里看书,听到声音起身走出来。在原身的记忆中,几乎随处可见陈勇飞这个大侄儿的身影。   “小叔!”看到陈晚,陈勇飞停下手里的动作。   陈勇飞面貌四分像陈前进六分像周梅,身高和陈晚相近,不过体格要强壮许多。   “勇飞回来了。”陈晚心里对陈勇飞生出几分亲切,一部分是因为原身的记忆,另一部分是因为陈勇飞给他的感觉很像他上辈子的一个表弟。   “小叔,我刚在门口遇到王婶,她说她身上那件衣服是你做的,是真的吗?”陈勇飞好奇地问道。   “当然是真的!”陈勇阳含着糖口齿不清地回答陈勇飞,“小叔叔做了好多件衣裳了,我们都有!”   陈星姐妹俩跟着点头,周梅笑着给陈勇飞解释:“这事几句话说不完,我跟你爸想着你过年要回来,所以就没写在信里。”   陈勇飞听完前后经过,再看了周梅他们的新衣,脸上的震惊久久未散。   不等他提,陈晚主动拿出皮尺:“之前不知道你的尺寸,就没给你做。”   周梅他们都有了新衣服,陈晚自然不会漏了陈勇飞那份。   陈勇飞其实不缺衣服穿,机械厂一年四季有制服发,质量比外面买的还好,他挺喜欢穿的。   但是这可是陈晚亲手做的衣服,陈勇飞哪舍得拒绝。他喜滋滋地抬胳膊让陈晚量了尺寸,眼里满是笑意:“小叔你慢慢做,我这次能回来待十天呢,不着急。”   陈勇飞的布料是周梅后来另买的,叔侄俩关系好,若是没穿上陈晚做的衣服,陈勇飞嘴上不会说什么,心里不定怎么想呢。   “哇,收音机!”陈勇阳双手抱出陈勇飞包底下的金属物件。   “对,收音机。”陈勇飞量完尺寸,把陈勇阳搁在桌上的收音机拿起来摆弄了几下,展开天线,滋滋电流声过后,清晰的男声从中传出。   陈勇阳与陈露扒着桌子把脸凑到收音机面前,眼神稀罕极了。   陈家以前有过一台收音机,是七一年那会陈二姐跟陈五姐凑钱买的。有了收音机以后,每天晚上陈家堂屋里都挤满了人。   直到陈晚高考前一个月,收音机彻底坏了,陈前进送去镇上和县城都没修好。一家人失落了许久,没了收音机感觉日子少了许多乐趣。   “你花了多少钱买的?”周梅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机身,陈勇飞带回来的这台比之前那台看上去更高档。   “我有票,不贵。”陈勇飞摆摆手,“爸,咱家坏了那台收音机呢?你拿出来,我看看能不能修。”   陈勇飞在机械方面的天赋远胜他的学习,不然也不会进厂两年便做到组长的级别。   修收音机的功夫,周梅去厨房煮了糖水鸡蛋,里面搁上白糖和猪油,闻着喷香。陈勇飞的午饭是在路上随便凑合的,闻到味嘴里自动分泌口水。   让其他人看着陈勇飞吃不是周梅的作风,陈勇飞也做不出吃独食的事,因此周梅一共煮了十个蛋,用五个碗装了,每人两个,谁也不偏心。   “你们吃着,我跟你爸去把明天要用的桌子板凳借一借。”陈勇飞回来了,周梅牵挂的心也落到了实处。   陈四叔他们明天一家要过来吃饭,周梅自是上他们家去借。   陈勇飞三两口吃完鸡蛋,接着倒腾旧收音机。   借桌凳时难免提到了陈勇飞,得知他买了新收音机,陈四叔烟也不抽了,颠颠儿地过来听响。   陈家人都不小气,只是这样一来人都在堂屋,陈晚不方便做衣服。   “咱们把缝纫机抬到六儿屋里去吧。”陈前进说干就干,跟陈勇飞合力将缝纫机抬了进去,跟书桌并排放好。   陈晚很满意这个结果,省得他每天在堂屋里吹穿堂风了。   旧收音机陈勇飞修了一半,发现缺了个重要零件,准备过完春节带去厂里试试,要实在修不好就算求。   来听收音机的人越来越多,坐的坐站的站,幸好陈晚是那种不容易受外界环境打扰的,否则可能会被吵得没办法集中精神。   “请问周嫂子在家吗?我给你们报喜来啦——”媒人前脚跨进院门,没等看清屋里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嘴巴已快过眼睛把话喊了出来。   霎时间堂屋里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她,媒人被吓得往后一退,陈家这是在干啥,怎么这么多人。   她下意识想走,周梅走出堂屋:“我在,你找我吗?”   听到报喜二字,周梅第一反应是陈晚收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了。   尽管陈晚一再表示他考得很差,没有考上的希望,但周梅心底仍有一丝侥幸。俗话说破船还有三千钉,陈晚不是破船,以前的成绩是实打实的,万一写的全对呢,也能拿分不是。   看到对方的瞬间,周梅的侥幸破灭。来人不是他们村里的,穿着大花棉袄,典型的农村妇女模样。   此刻再走显然晚了,媒人扯着笑脸:“周嫂子,我是杨二妮。”   周梅最近在帮张诚他们找合适的相看对象,对杨二妮的名字有所耳闻,知道对方的媒婆身份。   正是因为知道她是媒婆,周梅才更加疑惑,报喜,喜从何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周梅端了根凳子让杨二妮在屋檐下坐,堂屋是挤不下了。   “周嫂子你家今天这么热闹啊。”做媒婆的没有怕跟人打交道的,杨二妮只失态了进门那一会,此刻面上无比自然。   “家里买了收音机,大伙来听个热闹。”周梅不跟杨二妮东拉西扯,直奔主题,“你找我啥事啊?”   “喜事,天大的喜事。”来都来了,不说显得她多心虚似的,杨二妮压低了声音,“有人看上你们家陈晚了,特意托我来说合。”   看上陈晚?周梅怎么觉得听着那么不得劲呢,她敛了笑意:“麻烦你白跑一趟了,我们陈晚现在没有说亲的想法。”   “哎,周大嫂,你等我说完嘛。”眼看着周梅想送客,杨二妮抓住身下的板凳,“女方你也认识的。”   杨二妮自认为压低了声音,然而她习惯了大声,再压低屋里人还是能听见。一时间无人再管收音机,全竖着耳朵听杨二妮说话了。   不说亲跟认不认识有什么关系,不过周梅好奇托杨二妮说媒的人是谁,便任她继续说了下去。   “是你们隔壁王翠的妹妹王霞,那姑娘你见过吧,一看就好生养……哎,周大嫂你别拽我啊,咱们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周梅没什么好说的,早知她说的是王霞,刚进门那会她就该把人赶出去。   她那天拒绝得那么干脆,王霞还敢派人上门说亲,也忒不要脸!   “勇飞你看着弟弟妹妹,我出去看看。”陈前进担心周梅吃亏,但收音机又不能没人管,于是让陈勇飞在屋里守着。   “陈晚不说亲,你走吧。”周梅冷了脸色,“回去告诉王霞,让她趁早死心,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周大嫂,你别怪我嘴巴直,要我看来王霞跟你们陈晚那可是绝……”   周梅受不了杨二妮的胡咧咧,推攘着把她赶了出去。   杨二妮做媒十几年,头一次遇到话没说上几句被人撵出来的。陈家那么多人,她简直里子面子都给丢尽了。   她在陈家院门前恨恨地一跺脚,不说亲,呵,别到时候想说都说不上!   “王霞看上陈晚了?咋回事啊这?”春来媳妇到得晚,站的位置靠近堂屋门口,她惊讶的点不是有人看上了陈晚,而是看上陈晚的是王霞。   王霞都不要脸了,周梅也懒得帮她遮掩,将那天的事说了个一清二楚:“我就没弄明白了,她怎么觉得我们陈晚会看得上她。”   “她可真敢想。”春来媳妇满脸膈应,陈晚多好的人才,平白摊上这么朵烂桃花,大过年的晦气死了。   “陈晚是要上大学的,近几年都不会考虑结婚的事。”趁着人多,周梅索性把话挑明白了,免得后面再出现什么王二霞王三霞的。   杨二妮余怒未消地去了王家回信,收了王老太剩下的五毛钱,在王霞期盼的目光中开口:“没成。”   “咋能没成呢?大娘你好好说了吗?”王霞急了,她都主动说亲了,陈晚咋还不同意。   杨二妮哪会告诉王霞她半路被周梅赶出来的事,她一脸无奈:“我好话都说尽了,人家就是不同意我能怎么办。”   王老太拍了下王霞的胳膊,示意她收敛点:“阿霞别伤心了,妈回头给你找个比陈晚更好的。”   王霞低着头没出声,不知有没有把王老太的话听进去。   王老太嘴上说的轻松,实则心里也没谱,条件最好的支书儿子被王霞作没了,剩下一堆怎么看怎么觉得是矮子个里拔将军,各有各的缺点。   “大妹子,你见识广,有没有那身体好、老实肯干、家里没拖累的男娃娃介绍给我们阿霞?”王老太把杨二妮送到院子里,站到挡风的墙根下。   做父母的的希望女儿能嫁个好人家杨二妮理解,但天底下哪有把便宜占尽的美事,符合王老太要求的男娃根本轮不到王霞头上。   不对,还真有一个。   杨二妮脑袋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人名,王老太见她没直接拒绝,心知有戏,连忙小声说了句若事成给她十块钱谢煤礼。   十块钱!   杨二妮停止犹豫:“有是有这么个人,不过我估计你女儿不会喜欢。”   “她不喜欢也得喜欢。”王老太不准备再纵容王霞了,她过完年二十三,有几个好姑娘二十多岁了还不嫁人的。   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真随她耽误成老姑娘,到头来还不是得埋怨她这个当妈的。   有王老太的准话,杨二妮放下顾虑:“许空山你知道吧?平安村那个。”   拜孙大花所赐,许空山在王老太这的耳熟程度不低于陈晚。   “你糊弄我呢!”王老太垮下脸,“许空山那穷抠搜是我家王霞能嫁的?”   “哎哟,你听的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杨二妮一看王老太的反应就知道她不了解许空山的现状,“人新房地基都打好了,过完年直接盖上面。你自己想想,他哪点不符合你的条件。”   身体好,一个人能打死一头野猪;老实肯干,年年满工分,上山砍柴下地种菜一刻不闲着;家里没拖累,孙大花一家全在劳改。   瞧瞧,多合适。   “你不替王霞抓紧,等许空山把房子盖好了,多的是姑娘想嫁。”杨二妮差点把自己给说心动了,要不是她两个女儿都嫁了,她真想让许空山做女婿。   “那你帮我说说?”王老太信了杨二妮的话,“定个见面时间。”   配陈晚不行,配许空山总没问题了。王老太没想过许空山拒绝的可能性,许空山是没拖累,但也没人帮衬啊。   “等我空了吧。”杨二妮也有一家人要顾,大年三十团年、正月初一祭祖、正月初二回娘家连着三天,她事情多着呢。   而且许空山目前住在陈家,杨二妮刚被周梅连拖带拽地赶出来,她不想去触霉头。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我刀呢??? 第43章   天光渐暗,在外面觅食的鸡鸭自觉回笼,陈家堂屋里的人慢慢散去,陈前进把院门关上,这样那些人吃完饭过来见他们关着门,就明白晚上是听不成收音机了。   陈勇飞拿了八个碗,陈前进在信里跟他说过许空山暂住的事。   许空山今天不在,陪德叔上县城去了,那边有药集,顺利的话可以把他们手头的药材全部出清,而且价格比镇上给的高。   赚完这一笔,师徒俩就能清清闲闲过个好年了。   德叔炮制的药材品相和药性属于上等,两人开摊没一会便被人包圆。但德叔没急着走,许空山第一次赶药集,他带着人逛了一圈,让许空山长长见识。   期间遇到许空山没见过的药材,德叔便停下来仔细为他讲解。   他们不光卖,还买。受地理条件限制,有许多药材平安村的山里是不长的,比如德叔手上的裸花紫珠叶。   “这个用来止血止痛、消肿散瘀,疗效比你之前采的那些要好。”   许空山认真记下德叔说的每一个字,虽然德叔未正式教他治病救人,但简单地用药材处理些常见的外伤和小病他已然有丰富的理论知识。   两人逛到中午,在街边随意吃了点东西,直到下午散集才带着东西坐上了返回的大巴。   年尾的最后一个药集,时间是要比平日长一些。   回到平安村,德叔将卖药所获分了一半给许空山,顺便让他接下来的四天把采药和炮制的活稍微停一停,在家歇歇骨头。   忙活了一年到头,总该让自己过两天松快日子,弦绷紧了会断,人也一样。   “知道了德叔。”许空山觉得自己现在的日子已经很松快了,有陈晚、有衣服、有饭吃,没人骂他、没人让他做不喜欢不开心的事,多快活啊。   德叔做饭的手艺一般,知道许空山在陈家吃得好,所以没留他在家吃饭。   许空山敲响院门,周梅放下汤盆:“勇飞,应该是你大山哥回来了,你去开一下门。”   “大山哥。”陈勇飞见到许空山第一眼愣了一下,半年不见对方怎么像是换了个人,若非其标志性的身高,陈勇飞还不敢认这么快。   人是会受环境影响的,许空山在许家与在陈家的生活堪称天壤之别,精气神改变给人的感觉自然不同。   “勇飞回来了,什么时候到的?”许空山背着背篓,里面装着德叔给他的驱虫药和一些裸花紫珠叶,上山的时候带着以防万一。   “下午到的。”陈勇飞羡慕地看着许空山的身材,“大山哥你去洗把脸吧,可以吃饭了。”   陈晚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明天大年三十,陈家宴客,他估计不得闲,花了一下午把陈勇飞的衣服做好大半。因为太专注,他甚至不知道杨二妮来过的事。   周梅他们不想陈晚跟着糟心,因此未对他提起,全当没发生过。   吃饭的时候收音机没关,陈勇阳坐在凳子上跟屁股上长了钉子似的不安生,陈勇飞抬手按下收音机的电源:“专心吃饭!”   本来吃饭前陈前进就打算把收音机关了,是陈勇阳闹着不让关。陈勇飞出马,陈勇阳瞬间连屁都不敢蹦一个。   不听话陈勇飞可是真的会揍人的。   对于兄弟俩的相处方式周梅夫妻俩乐见其成,别看陈勇飞经常凶陈勇阳,实际上他们感情好着呢。   陈晚跟陈勇阳睡了不到一晚,就被他那超乎常人的睡姿送去了许空山床上,陈勇飞却是跟陈勇阳一张床睡了好几年都没有表示过嫌弃。   绝对是亲兄弟无疑。   吃了饭周梅他们在外面边听收音机边聊天,陈晚把剩下的衣服做完,赶在睡觉前让陈勇飞收到了新衣。   “勇飞你穿上试试,看看喜不喜欢。”   陈晚的话不是疑问句,他有百分百的信心陈勇飞会喜欢他做的衣服。   灰色是非常容易做出金属感与未来科技感的颜色,陈晚大胆运用了超时代的理念,将白色拼接线外露,与灰色布料形成对比。版型透着浓浓的工业风味道,又与如今的时代巧妙融合。   现在不流行说酷这个词,陈勇飞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该用什么字来表达他的激动,最终只化成了一句:“谢谢小叔,我特别喜欢!”   “裤子过两天给你做。”周梅买的布料够一整套的,陈勇飞裤子的设计同样相对复杂,一时半会做不好,陈晚准备初三四再给陈勇飞做。   陈勇飞仍是那句不着急,让陈晚慢慢来,能在大年初一前收到新衣服他已经非常满足了。   “是不是累了?”许空山拥着陈晚,厚实的棉被隔绝了冷空气,陈晚满身都是许空山的温度。   “嗯,有点累。”陈晚把头埋进许空山的颈窝,这些天不停地学习、做衣服确实让他深感精力不济。这具身体比他原来的弱多了,想当初他可是为了赶设计连续肝数个通宵,还能在发布会上谈笑风生的存在。   都怪冬天太冷了,等开了春,他一定把锻炼身体提上日程。   许空山轻轻拍着陈晚的后背,掌下是青年凸起的脊骨。   两人的姿势极亲密,但许空山没有半点旖旎的心思,他的六儿太瘦了。   陈晚抓着许空山的衣襟很快睡熟,许空山保持着让他睡得舒服的姿势,琢磨着有没有什么给陈晚补身体的方法。   陈家的伙食不差,陈晚弱在底子太虚,得慢慢补。   许空山脑袋里浮现出一串益气补虚的药材,准备回头去山上找找,让德叔帮忙配好,煎给陈晚喝。   “大山你这是要进山?”大年三十,旧历意义上七七年的最后一天,周梅起得比往日更早一些,推门见许空山穿着砍柴的旧衣服。   “周婶。”许空山取下墙上的柴刀,“我去山上转转,中午不回来吃了。”   周梅叹了口气:“你说这话不是戳婶的心窝子吗?”   许空山转身的脚步微滞,周梅看透了他的心思,他还是把自己当外人呢。   清晨同夜晚一样安静,周梅温和的声音带着股酸涩:“大山,婶记得婶嫁进陈家的时候你才一岁多,还没婶腰高。这么多年,婶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婶厚着脸皮问你一句,在你心里,婶是不是你最亲近的长辈?”   “是。”许空山回答得毫不犹豫,“婶和陈叔都是我心里最亲近的长辈。”   陈家对自己的好,许空山全记在心里,他日后必然会把他们当父母般孝敬。   “好,有你这句话婶就放心了。”周梅笑容欣慰,“那你听婶的话,今天不要进山,在家待着,咱们一起啊吃团年饭。”   许空山把柴刀放了回去:“我帮婶烧火。”   “不急,先去把衣服换了吧。”周梅提起暖水壶,小锅里的水过了一夜早已凉透,暖水壶里剩的热水正好用来洗脸。   许空山进屋换了身衣服,他放轻了脚步和动作,陈晚侧身,半张脸陷在枕头里,没有被他吵到。   周梅洗了脸点燃柴火,见许空山虽然换了衣服,但仍是旧的,不过比之前好一点:“怎么没换六儿给你做那身。”   许空山扯了下衣摆:“我怕弄脏了,明天再穿。”   明天才是新年。   周梅也没穿陈晚给她做的那件棉袄,新衣服,可舍不得拿来在厨房糟蹋。去陈四叔那她是帮忙,小心点没事,今日她是陈家厨房的主力军,不是小心就能不把衣服弄脏的。   操持好一家人的早饭,周梅去叫陈勇阳他们起床,进屋的时候,陈勇阳半个人都横在陈勇飞身上,压得他哥皱紧了眉,兴许在做什么被胸口碎大石的噩梦。   周梅好笑地把小儿子的脚从大儿子身上挪开:“起床吃饭了。”   昨儿晚上有收音机,陈勇阳兴奋得迟迟不肯睡觉,后来屁股上挨了他哥一巴掌才老实进屋,这会揉着眼睛不想起床。   陈勇飞在周梅出声的时候便醒了,他把手伸到被子外凉了一会,然后凑到陈勇阳的后脖颈。   “嘶!”陈勇阳冻得直往被子里缩,陈勇阳挠他脚心,兄弟俩嘻嘻哈哈的,很快都清醒了。   相比起他们,陈星姐妹俩起床的动静充满了温馨。陈星小声在陈露耳边喊着妹妹,等陈露眼睛睁开一条缝,她将在被窝里捂热乎的衣服放到陈露手上:“起床啦。”   陈晚是被许空山喊醒的,他伸了个懒腰,迷迷糊糊地揽住许空山的脖子:“好困,不想起。”   许空山隔着被子把陈晚捞起来,让他软绵绵地靠在怀里:“周婶做好饭有一会了,过会要来客人,六儿乖。”   许空山的语气像是在哄小孩,陈晚用力地闭了闭眼:“我醒了。”   陈勇飞回来以后他们刚好八个人,光自家就围满了一张八仙桌,难怪要出去借桌凳。   第一波客人来得比想象中要早,大概十点钟不到,陈四叔跟陈春来就提着糖上门了。   陈前进泡了杯茶,茶叶是周梅在集上买的,名字统一叫做春茶,看不出好坏。   陈勇飞打开了收音机,料想他们是为了听这个才早早过来的。   周梅在厨房忙活,陈晚烧了会火,烤得感觉快成人干了,换了陈星上,他出来透透气。   一应蔬菜均是从地里摘的,陈家和许空山的自留地加起来产的蔬菜他们几乎吃不赢。   脆嫩的莴笋,绿油油的小白菜,掐了须的豌豆颠,垒在长案上。香肠、腊肉提前洗净煮熟,猪脚在锅里炖到汤汁发粘,鸡肉与猪肉的香味互相争夺。   单看热闹的厨房,谁能想到这是七十年代。   张诚与郑辉也收到了邀请,他们一回生二回熟,不用谁迎,自己提着年礼进了堂屋。   周梅抽不出空招呼他们,逢年过节,家里的女主人总是最忙的那个。   许空山帮着陈前进把借的桌凳扛回来,沉甸甸的实木八仙桌在他手里仿佛成了小孩的玩具,他健步如飞的模样令激起了张诚的斗志。   他倒要看看是他的力气大,还是许空山的力气大。   “张警官,大山的力气可是能拉犁的。”陈四叔提醒张诚,“你小心点啊。”   张诚扛起八仙桌走了两步,高下立判。   “厉害。”张诚敲了敲许空山的胳膊,好家伙,硬得跟铁似的。   许空山知道张诚下一句会说什么——   “是个当兵的好料子。”张诚收了手,将被他挪了位的桌子摆正。   陈晚内心没了当初的惶惶然,许空山并不只是他看过的小说中的一个人物。在这个世界里,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一个独立的,自主的,有思考能力的人。他要做什么,想成为什么,不应该由他来掌控。   即便许空山想去当兵,那他也会默默支持。   不然能怎么办,自己喜欢的人,当然要让他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了。   来客逐渐增多,陈晚见到了周梅在三大队的娘家人。周梅妈七十岁的人了,走起路来唰唰带风,一进门就喊陈勇飞。   “外婆。”陈勇飞亲热地迎上去,陈晚在堂屋看着收音机,免得小孩子乱碰。   陈晚点了点人头,觉得四桌怕是够呛能坐下。   计划生育是七十年代开始推行的,还没到真正严格的时候,陈晚一眼望过去,除去那看上去年纪不大的新婚夫妇,其他基本都是两大带两小甚至三小。   陈前进也发现了,进厨房跟周梅说了一声,又叫上许空山去借了套桌凳。   五张桌子,挤挤差不多了。   这从另一方面反应了陈家的生活条件,难得能吃顿好的,肯定要全家老小齐齐出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山哥放心飞,六儿永相随! 第44章   陈家几个孩子全穿着陈晚做的新衣,不是他们不爱惜,而是他们根本控制不住显摆的欲望。   陈露给小姐妹们展示着衣服上的蝴蝶结,陈勇阳炫耀地把帽子扣上去又翻下来扣上去又翻下来,陈勇飞被同龄人团团围住,这件衣服可太稀罕了。   “看归看,别扯啊。”陈勇飞今天第一次穿,连动作都不敢做大了。   四人享受着周围羡慕的目光,嘿嘿,这是我小叔做的,你们没有。   被眼馋到的小孩纷纷找到自己的家长,扯着他们的衣袖要陈勇阳/陈露小叔叔做的衣服。   众家长:巧了,我也想。   吃饭时陈晚吸取了教训,带着许空山远离了小孩,跟陈勇飞扎堆坐了。   张诚与赵辉被请到主桌,作陪的是陈前进以及陈四叔等人。   这次没出现小孩单独一桌的场面,毕竟若是没大人管着,很容易出现两个小孩为了一块肉打起来的事故。大人们还稍微矜持一点,毕竟要面子。   不过陈晚吃饭的速度仍让他处于弱势,许空山帮了他便顾不上自己,周梅见此给两人开了小灶,添菜的时候直接舀到他们碗里。   在自己家,怎么添她说了算。   “来,喝酒。”陈前进搬出一个灰扑扑的瓦坛子,揭开盖,一股混杂着药味的浓烈酒香从中传出。   许空山看不见酒坛内部的情形,不过根据气味大概判断出里面有不下三种药材。   怪不得德叔经常夸他有天赋,一般人哪有这本事。   “哎哟,这可是好东西。”酒液金黄,陈四叔端起来凑到鼻子下面猛吸一口,表情美极了,“前进你可真大方。”   普通人家宴客用的都是随便买的散装白酒,烈倒是烈,但辣口且容易醉。不像陈前进泡的药酒,滋味醇厚,即便喝醉了也不会觉得头疼,而且能祛风湿。   常年在水田里泡着的庄稼汉子,上了年纪多多少少都有点风湿腰腿疼的毛病,是以陈前进一把药酒拿出来,就受到了广大的欢迎。   “小张跟小赵能喝酒吧,整点?”陈前进热情地招呼着张诚二人,在单独的小碗里倒上半碗酒。   张诚和小赵是能喝酒的,别说药酒,北方的烧刀子他们也不在话下。   过年嘛,是该喝两杯热闹热闹。   陈勇飞虽不在长辈那桌,但显然他们是不会忘了隔壁桌还有这么个好大儿的,以及好大儿身边坐着仍然很扎眼的许空山。   “勇飞,大山,过来喝两盅。”陈四叔是酒桌上最能活跃气氛的那种人,他端着酒碗站起来,走到陈勇飞身后,拍拍他与许空山的肩膀。   陈晚扭头看了眼许空山,男人有些局促:“陈四伯我没喝过酒。”   “没喝过可以学嘛。”陈四叔哪能被一句没喝过酒轻易打发,陈晚扭头的动作落入他眼里,“陈晚也喝点。”   这叫什么,人在家里坐,锅从天上来?   如果是普通的烈酒,陈前进不会任由陈四叔把陈晚拉下水,但他泡的药酒比较温和,稍微尝点暖暖身子没问题。   最终三人架不住陈四叔的热情,被他叫到隔壁桌,端着酒碗和众人碰了一下。   陈晚不是没喝过酒,但仅限于上辈子,这具身体的酒量如何他一无所知。四五十度的药酒是不兴向啤酒那样一饮而尽的,清脆的碰碗声之后,所有人对着碗沿小抿了一口。   药酒入嘴带着淡淡的苦涩与辣味,陈晚被冲得呛了一下。   “陈晚喝酒不行啊,你看看人大山。”陈四叔哈哈大笑,指向面不改色的许空山,同样是第一次喝酒,许空山的表现比陈晚强多了。   喝酒不行的陈晚回到自己位置安心吃饭,是炖猪蹄不香还是跑地鸡不美,他为何要去喝又苦又辣的药酒。   陈勇飞和许空山被留在了隔壁桌,众人挤了挤给他们挪出两个位置。许空山碗里的酒见底,面上瞧不出丝毫醉意,仿佛天生会喝酒。陈四叔来了劲,提起酒坛给他满上。   陈勇飞喝酒上头,没一会就通红着脸回来了,抱着碗使劲吃了几口饭:“大山哥太厉害了。”   陈前进他们吃了许久,久到桌上的菜都凉了,周梅端下去给他们热了一遍,劝他们悠着点,别把许空山灌醉了。   “大梅,你这话可冤枉我们了,你看看大山,像要醉的样子吗?”陈四叔打了个酒嗝,喝过烧刀子信心十足的张诚也失去了战斗力,而许空山眼神澄澈,跟没事人似的。   “周婶,我没醉。”许空山咧嘴一笑,吐字清晰,于是周梅信了他的话。   反正大年三十的,喝醉了也不妨碍。   到最后不知是许空山酒量太好把所有人干趴下了,还是陈前进心疼泡了整年的药酒,这顿饭终于到了尾声。   许空山是满桌唯一一个可以不用扶着凳子站起来的。   “六儿我去解个手。”许空山喝了不少,肚子涨得慌。   陈晚盯着许空山笔直的行走路线,试图发现他醉了的蛛丝马迹。   放水,提裤子,洗手,进屋。许空山的动作一气呵成,陈晚敛眉,难不成是他多想了,许空山真的没醉?   “嘿嘿。”陈晚关上房门,许空山坐在床沿,看着他傻笑出声,“六儿。”   感情他刚才的表现全是装的!   陈晚快步走到许空山身前:“山哥,你醉了,头疼不疼?”   “不疼。”许空山的目光追随着陈晚,眼底满是他的影子,“六儿疼不疼?”   许空山身上散发着一股酒气,但不难闻,陈晚拧帕子给他擦了擦脸,准备帮他把棉袄脱了,让他躺下睡一觉醒醒酒。   谁料他手刚碰到许空山的扣子,男人就唰地红了脸,跟个小媳妇似的,害羞得明明白白。   陈晚被他的表情萌到了,害羞的山哥看上去不要太好挼。陈晚忍不住伸手捧着许空山的脸揉了一通,把他的嘴挤得撅起来。   许空山一脸茫然地望着陈晚,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欺负醉酒的许空山实在太有趣,他会害羞但不会反抗,任陈晚揉捏。   都说酒后吐真言,陈晚与许空山对视:“山哥,你最喜欢谁?”   “六儿。”许空山眨巴眨巴眼,“最喜欢六儿。”   “乖。”陈晚亲了男人一口,“山哥想跟六儿永远在一起吗?”   “想。”许空山醉得厉害,说话开始含糊,强撑着眼皮子不睡过去。   在许空山听话的配合下,陈晚很轻松地替他脱下了棉袄,掀开被子给顺着力道躺下的许空山盖上。   男人扭头朝着陈晚的方向,确认他在之后,放心地睡了过去。   陈晚等了一会,见许空山睡熟了,才轻轻把手从他的大掌里抽出来。周梅他们在厨房里洗碗,陈晚拿了扫帚把地上的垃圾扫干净。   没喝醉的男客们围成圈扯长牌,陈晚第一次见这种玩法,站在旁边围观了一会。   “小叔我教你!”陈勇飞让出位置,陈晚摆摆手:“不用了,我随便看看。”   输了要给钱的,他辛辛苦苦做那么多衣服,至今攒了不到三十块,穷着呢。   按着赵裁缝的价格,一件外套两块钱,陈晚其实觉得不太合适,一方面于他而言性价比太低,二是这样很容易抢了赵裁缝的生意。   陈晚本来走的就是精品路线,在质不在量,若继续低价收费,赵裁缝那边的客源必定会大批量流失,届时他这订单排着队,赵裁缝那门可罗雀,岂不是平白招人记恨。   所以涨价势在必行,这样既能帮他筛选顾客群,同时也不影响赵裁缝的生计,简直一举两得。   钱包的单薄让陈晚认真思考了一番以后的计划,他没发现,陈勇飞已经连赢了两把。   惦记着在屋里睡觉的许空山,陈晚准备转身离开。   “小叔别走!”陈勇飞一手抓牌一手拉住陈晚的胳膊,“你就站我后面嘛,有你在我运气都变好了。”   陈勇飞的牌面的确很不错,但运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哪能归咎在一个人身上的,陈晚想说封建迷信要不得,陈勇飞的下一句让他瞬间改了主意。   “小叔,我赢的钱分你一半!”陈勇飞好久没有赢得如此痛快过了,钱是其次,主要是爽啊。   “你打吧,我看着。”陈晚估计许空山一时半会应该醒不了,决定靠自己的本事赚点钱先。   运气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算作一种本事,不然怎么别人站陈勇飞身后他没赢钱,换成自己就连胜了?   开个玩笑,陈勇飞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就让他开心开心吧。   “奇了怪了。”跟陈勇飞一起扯长牌的人眼睁睁看着他赢了一把又一把,望向陈晚的目光犹如在膜拜天神,“陈小叔你别站勇飞后面了,站我这吧,我赢一块给你七毛。”   “陈小叔来我这,我给你八毛!”   好家伙,还带竞标的。   陈晚忍俊不禁,笑着拒绝了他们:“你们玩,我进屋去了。”   陈勇飞赢够了,继续这样下去其他几个人怕是要对他群起而攻之,为了不吸引太多仇恨,他没再叫住陈晚。   许空山仍熟睡着,陈晚静静端详着他的睡颜,从男人眉眼间品出一丝疲惫。他看书做衣服耗费的是精力,许空山上山采药耗费的是体力。每天天不见亮出发,夜幕黑沉返回,铁打的身体也会生锈的。   陈晚没有叫醒他,拿了本书坐在床头轻轻翻动。窗户被报纸糊住,陈晚无需担心会被经过的人发现他与许空山之间的过分亲密。   许空山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他没有出声,嘴角无意识上翘,眼神柔和得如同盛了一汪泉水。   陈晚落在身侧的手被男人悄悄捂进被子里,他放下书,侧身将两只手都伸到许空山的被窝里取暖:“山哥你睡醒啦,要不要喝水?”   陈晚双手放的位置正好在许空山的腹肌处,许空山的秋衣上卷了几分,触碰到紧致的皮肤,陈晚缩了胳膊。时机不对,外面那么多人,得注意影响。   许空山确实有些口渴,他点点头撑着胳膊坐起来。陈晚提前倒了杯热水端进来,此刻正是能入口的温度。   “咕咚咕咚。”许空山一口气喝干,“我是不是喝醉了?”   许空山的记忆停留在下桌之前,后面发生的行为全凭本能,连自己是怎么睡下的都毫无印象。   “下次不要喝这么多了。”药酒再好毕竟也是酒,喝多了伤身,陈晚吓唬许空山,“以后你要是再喝醉我就把你牵出去卖了。”   以许空山喝醉以后那迷糊样,陈晚担心若是自己不在,他怕是会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想了想陈晚给许空山定了个规矩:“以后我不在你不准喝酒。”   “好。”许空山不觉得陈晚的管束太宽,相反他心里非常享受,“都听六儿的。”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山哥真好rua! 第45章   周梅收拾完厨房终于得了空,她找到在堂屋被人拉着讲当兵经历的赵辉:“怎么没见小张?”   “他喝多了,在勇阳屋里醒酒呢。”赵辉喝的不多,在院子里转了圈酒气就散了。   “哦,那我跟你说是一样的。”周梅把郑辉带到堂屋外面,“你跟小张的事嫂子有眉目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周梅打听了小半个月,可算给张诚和赵辉相看到了合适的姑娘。两个都是曾经说过亲的,一个叫何燕,二十五;一个叫苗凤英,二十六。   “姑娘是好姑娘,长得周正,性子和善,干活也利落,可惜没摊上好人。”周梅对赵辉讲了她们的经历,“何燕前脚定好了摆酒的日子,那男的后脚被电打死了,被按上个克夫的名头。苗凤英说亲对象是个药罐子,相当于是被娘家为了彩礼钱卖给婆家冲喜的,结果刚进门,药罐子一口气没喘上来,也死了。”   “这完全是男方的问题,非要怪到姑娘头上。嫂子是不信什么克夫不克夫的。日子过得好不好看的是人,不是运气。”   “你跟小张是部队里出来的,现在在派出所上班,按理是不会信这种歪门邪道的话。不过你们要是介意也没关系,嫂子另外帮你们再打听就是。”   赵辉当然不介意,更不用说张诚,用他的话说,他们两个家人均不在世,岂不是天煞孤星的命,哪能被克到。   有赵辉的这句话周梅便放心了:“嫂子看过人了,苗凤英性子比何燕活泛,跟你比较搭。小张人更跳脱,要配个能管得住他的,我给他相中的是何燕。你们初六那天能不能空出半天,能的话嫂子安排你们见一面?”   周梅翻了黄历,初六是个好日子。赵辉不确定那天他与张诚当不当值,但空半天是可以的,大不了跟人换个班。   “那成,嫂子过两天去跟她们说一声,到时候定了具体时间地点我让勇飞去派出所找你们。”即将促成两桩好事,周梅满脸喜气洋洋。   张诚一觉睡到吃晚饭,赵辉在回去的路上跟他转述了周梅的话,他顿时停下:“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我该给嫂子当面道个谢啊!”   “慌什么,少不了你道谢的时候。”赵辉拉了他一把,“走了。”   院子里的客人陆续离开,许空山他们把桌凳搬去还了,陈晚扫干净院子。趁时间还早,到厨房烧了一锅洗澡水。   陈晚棉袄毛衣都是干净的,他只换了贴身的秋衣秋裤,换下来以后顺手放到盆里泡着。陈勇飞昨天下午刚洗过,陈晚让许空山把剩下的热水用了。   擦完头发出来,陈晚估摸着许空山应该结束了冲澡,准备去把泡着的衣服洗了。   绕到洗澡间,陈晚听见唰唰的搓洗声,定睛一看,许空山拿在手里的物件他格外眼熟。   高大的男人蹲在地上,手里举着自己的裤衩确认有没有洗干净,陈晚的耳朵瞬间红了。明明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但陈晚仍然忍不住害羞。   “六儿,我马上洗好了。”许空山漂洗了两遍,清澈的水中不见半点肥皂沫。   许空山将拧干水的衣服挂到了晾衣绳上,一阵风吹过,两条款式相同大小不同的裤衩飘荡在了一起。   没错,许空山的裤衩也是陈晚做的,他亲手量的尺寸。   “小叔,进来烤火。”陈勇飞在堂屋烧了盆木炭,架上几根柴火,底下埋上红薯,一家人围坐着守岁。陈勇阳三姐弟最先坚持不住,没等到红薯熟透便揉着眼睛进屋睡了。   “我就知道他要犯困,专门挑的大红薯。”陈勇飞笑话陈勇阳,小孩晚饭撑得肚子溜圆,再吃红薯晚上怕是会胀得睡不着。   红薯个头越大熟得越慢,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陈勇飞将其挑了出来。   陈晚想了一下他以前是怎么过大年三十的,因为人在国外,春节的气氛并不浓厚,大多是跟家里人通通视频电话,然后开着电视放春晚当背景音,在手机里与朋友聊天。   有时候灵感来了,他会丢下手机去书房,抱着设计本一画就是一晚上,从去年画到今年。   虽然陈晚无所谓,但说起来总让人觉得孤独。   现在他不孤独了。   木炭火星四溅,红薯肉冒着热气,泛着湿润甜蜜的色泽。陈晚不饿,掰了半个拿在手里有一口没一口地咬着。   “勇飞,你工作两年了,你们厂里有没有举办过什么联谊啊?”陈勇飞在机械厂上班,周梅希望他能找一个同在机械厂的姑娘,这样一来两人离得近,又是双职工,那多圆满。实在不行,隔壁其他厂的女工也可以。   联谊这个词是周梅从陈建军那听的,他们部队有一年为了帮助单身军官解决婚姻大事,就和文工团来了一次联谊,还成了好几对。   陈勇飞一听周梅的调调便知道她在操心自己结婚的事了,他进厂两年,一心扑在生产线上,根本没参加过联谊。   “妈,我不着急处对象。”陈勇飞下意识逃避这个话题,“我想先把工作搞好。”   一个组长并不能满足陈勇飞的上进心,他的短期目标是成为一条生产线的负责人。   “你过完年二十一了,还不急。你爸二十一的时候,你都满月了。”村里是有结婚晚的,但那一般都是家里条件不太好,说不上媳妇,周梅自认以陈勇飞的条件,想娶个好姑娘不是问题。   陈晚偷瞄了眼面容还稍显稚嫩的陈勇飞,过完年二十一啊,可真年轻。   “小叔都要念完大学才考虑说亲的事,我咋不能晚两年了,大不了你也当我去读了个大学。”陈勇飞拿陈晚做挡箭牌,“妈,你再给我点时间行不行?”   周梅拧着眉,村里跟她同龄的女人都当奶奶了。   “好了,勇飞有上进心是好事,你别催他了。”陈前进替陈勇飞解围,得了周梅一个埋怨的眼神。   “妈。”陈勇飞抱住周梅的胳膊,“你儿子我一表人才,工作又拿得出手,还有个这么明事理的妈,等我想结婚了,肯定多的是姑娘争着要你做婆婆,你就放心吧。”   “你想得到挺美。”周梅嘴上不松口,脸上的笑意却将她出卖。陈勇飞知道短期内她不会再提让他结婚的事了,遂将话题转移到其他趣事上。   陈晚打了个哈欠,陈前进见状让他去睡,陈晚摇摇头,睁大眼睛:“我不困。”   他倔强的模样让陈前进失笑:“大山你带六儿进屋吧,我跟勇飞再守一会也睡了。”   明儿还要忙上坟的事呢,真守一晚上没人遭得住。   说话的功夫,陈晚打了第三个哈欠,眼泪花花都冒出来了,许空山拉着陈晚的胳膊站起来。   陈晚几乎是闭着眼睛跟许空山走的,浑身散发着昏昏欲睡的气息。许空山反手关了门,把陈晚揽到床边帮他脱衣服。   比起第一次给陈晚脱衣服,许空山的手稳了许多,他迅速将陈晚扒到只剩最里面的衣服,掀开被子把人过了进去。   被窝里是凉的,陈晚的睡意冻没了大半。他望着许空山,目光落到对方的腹肌处,伸手摸了一把。   “六儿。”许空山望了一眼堂屋的方向,虽然知道陈前进他们不会听见,但依然有些心虚。   “山哥你快点,被子里面好冷。”陈晚装无辜,许空山拿他毫无办法。   “睡吧。”许空山拍拍陈晚的后背,他刚躺下,陈晚便泥鳅似的钻进了他的怀里。   深夜,大概是十二点左右,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   陈晚猛地睁开眼睛,来不及多思考,一句“山哥新年快乐”脱口而出。   幸好许空山也因为鞭炮声醒了,没有错过陈晚这句最早的新年快乐。   “六儿新年快乐。”许空山紧了紧抱着陈晚的手臂,堂屋里放完鞭炮的陈前进栓了门,陈勇飞关掉收音机,父子俩的脚步渐渐远去。   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渐歇,真正的夜深人静了,陈晚精神奕奕地翻了个身:“山哥。”   他整个人趴在许空山的身上,腿贴腿胸贴胸。光线太暗,许空山看不清陈晚的表情。   陈晚主动寻到男人的唇,他和许空山的第一个新年,就这么睡过去的话多浪费。   许空山的的自制力在陈晚面前形同虚设,他化被动为主动,按住了陈晚的后颈。   陈晚没打算用手,他想给许空山更加新奇的体验。   新年新气象。   许空山没能控制住,陈晚呛咳两声,舌尖舔了舔嘴角,碰到一道细小的裂口,轻轻吸了口气。   作为一个理论知识丰富,实战经验为零的菜鸡,陈晚着实吃了些苦头。   他在高估了自己的同时,低估了许空山。所以说,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否则定然会接受现实的毒打。   “六儿对不起。”许空山拉开灯,凑近陈晚观察他嘴上的伤,“疼吗?”   “还好。”陈晚喉头仍有异物感,他不适地吞咽几下,用温水漱了口。   许空山面色愧疚,陈晚捏捏他的耳垂:“山哥不喜欢么?”   “可是会把你弄伤。”许空山怎会不喜欢,他都要喜欢死了好吗。   “下次有了经验就不会了。”许空山的耳垂冰冰凉凉的,上面的红不知是被陈晚捏的,还是听到他所说的下次而被刺激的。   许空山不敢顺着陈晚的话往下想,他发现晚上的陈晚跟白天的陈晚很不一样。晚上的陈晚像个男妖精,专吸他精血那种。   可惜男妖精修为有限,常常赔了夫人又折兵。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提前给大家拜个早年,祝大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不掉头发! 第46章   锅里的水沸了第三次,圆滚滚白胖胖的汤圆浮在水面上,周梅抽出灶里未燃尽的柴火,以免火力太旺将煮好的汤圆冲破。   糯米是提前几天泡好的,昨天下午抽空用石磨磨了,米浆装进布袋里,放上磨盘压去多余的水分。内馅是红糖芝麻与猪油调和而成,非常传统的做法。陈建军去部队后第一次休探亲假回来那年,大男人捧着周梅煮的汤圆差点哭了出来,这是在他骨子里刻了十几年的味道。   除了闹饥荒那两年,陈家没断过大年初一吃汤圆的习俗,日子再苦,也要对美好未来抱有期待。   “周婶新年好,陈叔新年好。”许空山穿着陈晚给他做的新衣,腰身笔挺肩宽腿长,若是去到外面,准会被大堆婆姨围着问有没有对象。   “新年好。”许空山的出现让周梅眼前一亮,“大山穿这身可真精神。”   陈前进扯了扯身上的衣服,他穿的也是陈晚做的。   第一轮盛出来的汤圆要先祭祖,陈前进清空了八仙桌,周梅在堂屋喊了一声吃汤圆了,未醒的人纷纷起床,大年初一可不能赖床,不然接下来的一整年都要犯懒。   陈晚昨儿晚上睡前迷迷糊糊感觉到许空山动了下他的枕头,这会醒了,伸手一掏,从下面拿出一张大团结。   互道过新年好,几人排着队洗脸漱口,许空山紧张地看着陈晚,不知道他嘴角的伤有没有好一些。   “山哥。”陈晚悄悄往许空山手里塞了样东西,“压岁钱,我们一人一半。”   许空山捏住陈晚的指尖,上翘的嘴角暴露了他的好心情。   祭祖过后汤圆变凉,周梅重新从锅里舀了热乎的。陈晚把汤圆夹成小块,只要控制好张嘴的弧度,就不会有痛感。   “你们等我去换身衣服。”外面陆续响起了鞭炮声,那是吃完早饭的人开始上坟了,周梅换上新棉袄,将头发别到耳后。   许空山在路口与陈家人分开,尽管孙大花他们不干人事,但许家先人的坟不能不上。否则无论许空山多占理,有些人还是会说闲话。   不过烧个香烛纸钱的事,费不了多少功夫,许空山不到半小时便搞定了。   陈晚拜完原身父母以及祖父祖母等逝者的坟头,接着又跟着陈前进去了外家那边,陈勇飞他们辈分小,周梅是媳妇,所以可以在家待着。   兄弟俩在三舅那吃的午饭,回家路上遇到了给德叔拜年的许空山。   陈晚走得脚底生疼,晚上泡脚的时候碰到热水的瞬间触电似的弹了起来。   “有个水泡,得拿针挑破才行。”许空山把陈晚的脚放到自己的膝盖上,看到他白嫩的脚掌下有个晶莹剔透的鼓包。   听到要用针挑破,陈晚下意识缩脚。许空山捉住他的脚踝,用帕子给他擦了一遍,然后划燃火柴烧烫缝衣针:“六儿你忍一忍。”   许空山的动作快而轻,陈晚几乎没感受到,不过那层皮贴着的位置稍稍有点刺痛。   脚底传来一股凉意,许空山朝他起泡的地方吹了吹,陈晚动了两下脚丫,圆润的甲盖透着浅浅的淡粉色。   “哎!”陈晚震惊地睁大了双眼,许空山竟然亲他的脚指头。   许空山亲完才反应过来他做了什么,他刚刚仿佛被蛊惑了一般。   陈晚将脚藏进被子里,生怕他在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   也不知道上次是谁用脚……   “明天陈二姑他们要回来了。”许空山边脱衣服边说起明天的事,陈晚疑惑地嗯了一声,这事周梅之前就说过。   “家里怕是睡不了那么多人。”许空山道出自己的担忧,陈家目前四间卧房是正好睡满的,“要不我回许家睡吧。”   陈晚想了想以往过年的情况,虽然之前没有许空山,但有陈建军一家,人最多的时候是每间屋子挤三个人,然后再加上老宅的两间空房。   “睡得下。”陈晚打消许空山的顾虑,“我三哥今年不在,大哥可以和勇阳他们睡,大嫂则挨着陈星姐妹俩,这样能空出一间屋子。如果我二姐跟五姐都是一个人回来,那她们睡一屋就行了。”   若陈二姐跟陈三姐拖家带口,周梅则会去把老宅收拾出来。所以不管怎样都不会影响到他和许空山。   陈晚的假设让许空山放下心来,他并非嫌弃许家的条件,纯粹是舍不得陈晚。   独守空房哪比得上温香软玉在怀呢。   陈二姐他们是下午两点多到的,奔波了大半日,大人小孩们脸上皆带着疲惫。   “路上辛苦了。”初二本也是周梅回娘家的日子,但为了陈前进的两个妹妹,她每年均是大年初四回娘家。   “大哥、大嫂。”陈二姐和陈五姐提着大包小包,她们是带着丈夫和孩子一块回来的,陈二姐的大儿子蒋英俊年纪比陈晚小一岁多,明年高中毕业,不出意外他将和陈晚参加同届的高考。   和陈露年纪相仿的姑娘是陈二姐的小女儿蒋英英,她性格娇憨,笑起来脸上有两个甜甜的酒窝。   陈五姐比陈二姐小七岁,她的大女儿跟小儿子的年龄刚好是与陈露、陈勇阳一样的。   周梅和陈五姐相处的日子更长,并且有着连续两次同年怀孕的巧合,因此她跟陈五姐的感情十分深厚,但跟陈二姐的也不差,她的态度同样很是亲热。   “二姐、五姐……”陈晚挨个叫了人,四个孩子喊他幺舅,陈晚一人给了五毛钱的压岁钱。陈勇阳他们的昨天晚上给过了,连比陈晚大的陈勇飞都有一份。   谁让他是长辈来着,而且周梅也给了他压岁钱,整整两块,收支平衡了。咳咳,五毛钱听上去是少了点,不过他是比着周梅给陈勇阳他们的标准来的。等他手头再宽裕些,他一定每人包个大红包。   “六儿。”姐姐们掏压岁钱的动作一看就是熟手,陈晚来不及拒绝,钱就进了他的口袋。两张五块钱纸币,让陈晚的荷包顿时丰盈不少。   周梅去厨房给他们煮汤圆,陈二姐两人放下东西紧随其后。陈五姐的丈夫姓彭,是一名高中老师,陈晚的许多复习资料都是出自他手。   厨房里,周梅把许空山的事给两个小姑子讲了,时隔大半月,她说起来仍语带愤懑。   “孙大花真该死!”陈二姐气得摔了下火钳,若是换成她的孩子被这样对待,她一定会找孙大花拼命,“大嫂,你不是说大山住在咱家吗,怎么没见着他人?”   “他砍青菜去了,过会就回来。”   院子里陈勇阳与表弟彭安智玩成一团,小姑娘们在屋里看新衣服。彭必刚关心了一下陈晚的复习进度,他这次来给陈晚带了全套的试卷,让陈晚抽空做了有什么不懂的及时问他。   家里一下多了八个人,这边住不下。趁着陈二姐他们吃完汤圆去上坟,周梅跟陈前进把老宅空着的两间房收拾了出来。   因为之前打扫过一遍,所以只需要铺床就行。   “五姐夫,数学试卷我写完了。”在所有考试科目里,陈晚最有自信拿高分的是数学和英语,不过英语现在不属于必考项,原身学得非常一般。   彭必刚是数学专业出身,若不是大学那会刚好赶上运动,以他的能力说不定能当个科学家什么的。   “这么快?我看看。”彭必刚接过陈晚试卷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他戴着一副金属细框的眼镜,很有文化人的气息。   陈晚任彭必刚检查,自己抓起语文试卷做了起来,得益于原身的记忆与这一个多月来的不断复习,他下笔十分顺畅。   陈五姐从门口看到陈晚与丈夫专心致志的情形,对着声音最大的两个小男孩比了个嘘。   其他人也自发降低了音量,以免打扰到他们。   彭必刚此前没看过试卷上的题目,花了点时间心算出答案,最后在成绩栏用铅笔写了一个大大的九十八分,满分一百。   他既开心又可惜,这套试卷比上次高考要难,如果陈晚没有遇上发烧,肯定能考上大学。   彭必刚夸了陈晚几句,将他出错的那道题结合知识点帮他过了一遍。   “怎么样?”陈五姐走到丈夫身边,悄悄看了眼埋头写试卷的陈晚。   “六儿考大学是没问题的。”彭必刚的一句话令众人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笑容,“英俊你要加油了,你小舅数学可是考了九十八分。”   蒋英俊做过去年的高考试卷,数学刚刚及格。   陈二姐拍了下儿子的后背:“听到你姨夫的话没,还不好好努力。”   “知道了妈。”蒋英俊皱着一张苦瓜脸,大过年的能不能不要跟他提学习。   蒋英俊试图往外溜,以逃离他妈的唠叨,迎面碰上背着青菜的许空山,猛地倒退了一步。   “大山哥?”蒋英俊初见许空山的反应和陈勇飞相似,凭身高认人,“你变化好大啊。”   不止是蒋英俊,陈二姐等人均被许空山的变化惊了一把。   被他们围着打量,许空山有些不好意思,周梅好笑地将他解救出来:“我泡了点豆子,想喝豆浆吃豆腐的快来帮忙。”   磨豆子,滤豆渣,煮豆浆,点豆腐,一套流程下来,堪堪到了晚上六点。   周梅点豆腐的手艺是家传的,在锅里凝成块的卤水豆腐,在调好的油辣子里滚一圈,入口一抿就化,留下满嘴的豆子与辣椒油的香气。   吃饱喝足,一群人在堂屋坐下闲聊,一年未见,每个人肚子里都有说不完的话,其中自然少不了关于陈晚做衣服的讨论。   “六儿的脑瓜子果然跟咱们不一样。”陈二姐摸着陈晚做的衣服感慨,她使了十几年的缝纫机,做的衣服还没陈晚这个才学不到一个月的好看。   “妈妈,我想要小舅做的衣服。”蒋英英刚才试穿了陈星的棉袄,喜欢到差点不愿意脱下来。   “英英,妈妈过年前不是给你做了两件新衣裳了吗?”陈二姐轻声教育女儿,“听话。”   蒋英英撅起嘴:“可是小舅做的衣服更好看嘛,不信你问佳佳,她也想要。”   彭安佳眨巴眨巴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没有否认。   “这孩子。”陈二姐无奈,转向陈晚,“小孩子说着玩的,六儿你别放在心上。”   陈二姐知道做衣服有多费劲,不想让陈晚受累。   “没关系二姐,我本来就准备给你们做衣服的。”虽然陈晚跟陈二姐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如和陈前进他们的多,但姐姐姐夫们对他的好远不是几件衣服就能还完的。   他的话引起了两位姐姐异口同声的推辞:“不用了六儿,你有这份心我们就很满意了,而且我们后天一早就要走,犯不着麻烦。”   “不麻烦,我做好了给你们寄过去。”陈晚早等着这一天,他主意已定,不会因为他们的客气而改变。   陈晚拿了皮尺,陈二姐拦得住蒋英英拦不住蒋英俊,十八岁的大男孩神色激动:“小舅我要跟表哥一样的!”   四个孩子相继量了尺寸,陈二姐满脸欣慰,她推辞归推辞,心里其实是很期盼的。   “回头我把票寄给你,你慢慢做,不着急。”陈二姐当然不会让陈晚出钱买布料,她和陈五姐一人再给了陈晚二十块钱,票他们没带身上,得回家取。   钱陈晚收了,一是他钱确实不够,二是他不收钱陈二姐他们也不会收他做的衣服。   量完尺寸,陈前进打着电筒把陈二姐他们送去老宅,蒋英俊和蒋英英留下来跟陈勇飞和陈星他们睡,陈二姐陈五姐带彭安佳一起,彭安智则跟着他爸和姨夫。   乡下的传统,嫁出去的女儿不能在娘家跟丈夫同床,不然会影响兄弟的运气。   陈前进和周梅倒是不在乎,但陈二姐比较讲究这些。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我好忙! 第47章   小孩子睡眠好,彭安佳脑袋沾了枕头没多久便睡着了,陈二姐小声和陈五姐说了半宿话,感慨着这些年来陈晚的成长。   陈晚出生时陈二姐已经说了亲了,她跟陈晚的相处时间极少,大多数有关陈晚的内容都是从陈前进的信里得知的。听说幼弟先天不足,她担心得睡不好觉,捉急忙慌地去找了城里有名的老中医寻方问药,请了一周的假回来看他。   那时的陈晚轻飘飘没几两肉,明明很难受却也不哭不闹,眼睛还看不分明呢就学会了笑,把陈二姐的心柔得哟,像是团进了刚弹好的棉花里。   “我还记得六儿刚学会叫我姐姐时的模样,哎哟把我高兴得。”陈五姐笑得眉眼弯弯,随即感慨,“转眼他都这么大了。”   “可不是吗,你不知道,六儿说要给我做衣服的时候我有多欢喜。”陈二姐侧过身,“你说他会给咱们做啥样式的?”   “这我哪晓得,肯定好看就是了。”陈五姐也很期待,“我感觉六儿做的比百货商场还时髦。”   说完衣服,两人把话头转到了陈晚的身体上,陈二姐寻思着寄布票的时候顺带给他寄点参片当归之类的补补气血。   “我瞧着六儿怕是还没大嫂沉,那手腕细的。”陈五姐叹了口气,“不过好在他精神看着比以前强多了。当时听说他高考没考好,我差点吓个半死。”   陈晚以前哪都好,就是对学习成绩看得太重,哪次考试没考好,能跟自己赌半天气。高考这么重要的场合,陈五姐生怕他想不开。   “六儿面上温和,实际性子好强着呢。他身体不好,其他方面跟别人比不了,所以才卯着劲读书。现在能分一部分心思到做衣服上面也好,省得再把自己闷着了。”   做衣服要跟不同的人打交道,陈二姐希望陈晚借此多跟外人接触接触,学学为人处世的道理,毕竟以后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   睡梦中的彭安佳发出一声呓语,陈五姐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后背。   因为聊得太晚,两姐妹起得迟了些,没赶得上帮周梅做早饭。   “麻烦大嫂了。”陈二姐看着桌上的饭菜,心知周梅肯定是天不见亮就起的。   “这有啥麻烦的。”周梅摆手让她们别客气,“几个小菜用不了多久,快吃吧,天冷,等会凉了。”   吃了饭陈晚开始做陈勇飞的裤子,陈二姐站在旁边围观了一会,见他裁衣走线的动作异常熟练,不禁啧啧称奇。   “六个兜好,能装。”陈二姐夸赞道,陈晚默了默,他该如何解释这条工装裤裤兜的作用大部分是装饰,而不是真装东西的。   膝盖上那两个大裤兜的布拼起来能缝小半截袖子,若仅作装饰,对现在的人来说有些浪费。陈晚想了想决定不解释了,免得陈二姐心疼布料。   陈勇飞收到新裤子,立马拿进屋里换上,外套加裤子,炫酷感翻倍。   其实陈晚给他做的并不是适合冬天穿的衣服,奈何陈勇飞要风度不要温度,宁愿在背后冷得牙齿打颤,也要穿出来洋气一番。   到底才二十一岁,没到成熟稳重的年龄。   面对陈勇飞六个裤兜的工装裤,陈勇阳的第一反应是,想要同款。   六个裤兜啊!可以把他的弹珠、画片全部一起装了。他也不考虑考虑,装那么多会不会把裤子坠掉。   “哥……”陈勇阳屁股一撅,陈勇飞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于是不等陈勇阳说完,他直接干脆果断地回了个不行。   陈勇阳瘪瘪嘴,跟彭安智蹲地上拍画片去了。   午饭是三个女人合力弄的,其丰盛程度不亚于团年饭。   “大嫂做的香肠和腊肉太香了,每次家里桌上有这道菜,安智能多吃一碗饭。”陈五姐把油亮的香肠腊肉切薄片做成腊味拼盘,说着自己先咽了口口水。   不用说,彭安智喜欢腊味是遗传自她。   彭安智鼻子尖,闻到腊肉的香味眼睛一亮,无需招呼,自己主动去厨房洗了手等待开饭。   四个小姑娘携手从屋里出来,周梅看到瞬间笑了:“哟,这是谁家的四朵金花呀?”   陈星她们明显是打扮过的,头发统一编成两条麻花辫,在左右两边盘起,扎上颜色鲜艳的头绳与陈晚做的发圈。   陈家人的颜值都不错,陈二姐即便四十岁了眉眼间依旧动人,陈五姐长相秀气,姑娘们遗传到了她们的优点,打扮过后更加娇俏可爱。   陈星抿着嘴角害羞地笑,陈露和彭安佳年纪小,放得开,被夸后咯咯笑出声,快活极了。彭安智很给面子地夸她们好看,得到了蒋英英替他夹的一筷子香肠。   年初三仍然是继续走亲访友的日子,小孩们乐此不疲地玩着炸哑炮的游戏,陈勇阳脸上写满了向往,然而在他哥的监督下,他有贼心没贼胆。莫说放哑炮了,他连捡都不敢捡。   两个人玩没意思,陈勇阳拉着彭安智绕过陈勇飞找到他爸,提出要出去玩的请求,在保证他们只是出去玩弹珠打画片,绝不碰哑炮后,陈前进点头答应了。   陈勇阳欢呼一声撒腿就跑,速度比被狗撵还要快。   “勇阳这性子跟老三小时候一样。”陈二姐望着陈勇阳的背影说道,“可惜老三今年没回来。”   “没办法,国家为重。”陈前进表示理解,作为军人,肩负的与他们不一样。   陈二姐也明白,陈建军走得越高,他们这些做亲人的越要谨言慎行,以免给陈建军添麻烦。   “等勇阳长大了也让他当兵去。”周梅亲眼见证了陈建军当兵前后的变化,深觉部队是个好地方,“我不求别的,他能有建军一半本事就行。”   话音刚落,长大要被送去当兵的陈勇阳便急匆匆地跑进来了:“妈,不好了,那个人又来了!”   他一句话说得不清不楚的,那个人是哪个人?   “谁又来了?”周梅望了眼院门口,“安智呢?”   陈勇阳这才意识到他把彭安智落下了,顿时头皮一紧:“那个要给小叔说亲的,安智在和狗蛋他们玩呢,我去叫他!”   说完陈勇阳哒哒哒跑了,周梅声音紧追其后:“陈勇阳,我说了你要叫陈勇光堂哥,不准叫他狗蛋。”   “什么给六儿说亲的?”陈二姐的注意力落在陈勇阳前半句上,有人要给陈晚说亲?   “嗐,我本来不想说的,没完没了了还。”周梅脸上的笑意散尽,把王霞和杨二妮的事说了,接着走下屋檐,“看我今天不把她打出去!”   杨二妮这次学乖了,一路走来先观察了其他院子里人在不在,在的话就说明他们没上陈家听收音机。进院门前她也不敢喊那么大声了,打算看清形式再开口。   得亏她没有那么贸贸然,否则周梅的大扫把一准抽她身上。   “周大嫂,有话好好说,我今天不是来找你的!”杨二妮一边躲周梅的大扫把一边喊。   “不是来找我的你进我家院子。”周梅手上的扫把挥得更起劲,“给我出去!”   “我是来找许空山的!”杨二妮笨拙地跳开,扶着墙直喘粗气,要不是为了王老太的十块钱谢煤礼,她才懒得上陈家。   周梅放下了扫把:“你找大山作甚?”   “我当然是来给他说媒的。”杨二妮拍拍衣袖站好,“这回周大嫂你总管不着了,许空山在吗?”   在陈晚屋里写字的许空山出现在堂屋门口,旁边站着同样听到动静的陈晚。   杨二妮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最后与许空山对视:“小伙子身体真好,你就是许空山吧,我是上河村的杨婶,跟你道喜来了。”   “我不说亲。”许空山的话让杨二妮的笑僵在脸上,骗鬼呢,二十好几的男人会不想说亲?   “瞧瞧,还害羞了。这可是你的人生大事,有什么好害羞的。”杨二妮自说自话,“这不方便说话,你跟婶出来,婶保管你听了会喜欢。”   陈晚在心里呸了一声,睁着眼说什么瞎话呢,听不懂人话吗?   许空山一动不动,有周梅拦着,杨二妮不敢上前半步,她索性嚷嚷开了:“是王家托我来的,那个王霞,人家父母双全,还上过学,不嫌弃你啥都没有……哎哟!”   杨二妮话没说完,周梅的一扫把打到了实处。   陈晚气得瞪眼,又是王霞。怎么,在他这插不了队把主意打到许空山头上了!   是觉得他俩长得像羊吗,就想着薅羊毛了。   陈晚生平第一次懊恼他不会骂脏话,否则一定冲到王霞面前骂她个狗血喷头!   “许空山!”杨二妮尖叫,“我告诉你,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以后绝对找不到第二个像王霞条件这么好的。”   “王霞条件那么好你自己留着吧。”周梅挥着扫把将杨二妮赶出去,“你以后再敢上我家门,我见一次打一次!”   杨二妮不是平安村的,周梅笃定她掀不起什么波浪。   周梅打跑了人,回头跟许空山解释:“不是婶不想让你说亲,但那个王霞真不是什么好姑娘。你也看到了,她才找了六儿没几天,扭头就来找你,翻脸比翻书还快。王家人跟田里的蚂蟥一样,你要是娶了她,后半辈子都过不了安生日子。”   “条件比王霞好的姑娘多的是,等你房子建好了,婶给你介绍一个最合适的。”   “不用了周婶。”许空山悄悄地看了眼陈晚,决定彻底断了周梅给他说亲的念头,“我这辈子不会跟任何一个姑娘说亲的。”   “为啥子?”周梅万分惊诧,陈二姐他们也纷纷看向了许空山。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呸呸呸!   哈哈,给老公们理一理陈家的关系:   大哥一家【在平安村】:陈前进、周梅,生了陈勇飞、陈星、陈露、陈勇阳   二姐一家【在省城】:陈二姐,丈夫姓蒋,生了蒋英俊和蒋英英   三哥一家【在部队】:陈建军,其他家人还没出场   四哥八岁那年急性阑尾炎走了   五姐一家【在省城】:陈五姐,丈夫彭必刚,生了彭安佳、彭安智 第48章   陈晚心里咯噔一跳,神情变得紧张,许空山不会要当场公开他们的关系吧。   不是陈晚不想承认,但现在公开他与许空山绝不会得到认同,而且极有可能造成非常惨烈的后果。   他想和许空山在一起,想和许空山好好在一起。   陈晚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我不想过我妈他们那样的日子。”即便孙大花不是他生母,但许空山喊了二十多年的妈,不是轻易能改口的。   周梅想起了孙大花与许有财之间的鸡飞狗跳,生长在那样的环境中,许空山对结婚产生厌恶感并不奇怪。   “大山,你放心,婶肯定会给你介绍好姑娘的。”孙大花是极少的个例,周梅相信,许空山不会重蹈覆辙。   “周婶,我不敢。”许空山低下头,身上散发出一种脆弱的气息。   陈晚能理解他的脆弱源自什么,他害怕与自己分开。   而在周梅他们看来,许空山受到的影响竟然如此严重,不敢,多么艰难的一个词。   许空山打骨子里排斥结婚,若有姑娘愿意慢慢用自己的好打动他,那他还有走出来的机会。但在这个普遍流行相看合适就结婚的时代,哪有人会为一个二十多岁、一无所有的男人,付出不知道时长是多久的青春?   周梅内心非常不是滋味,许空山此时的模样让她舍不得再揭他伤疤。   “大山,你不要老想着孙大花和许有财过的是什么日子,你看看我跟你陈叔,再看看你陈二姑他们,我们不是都过的很好吗?”   但谁又能保证许空山百分百能遇到好姑娘呢,人心隔肚皮,即便周梅帮许空山打听得再清楚,她也无法确认今后不会生变。   问题的根源仍然在许空山身上,结婚是两个人的事,许空山不打开心扉,再好的姑娘也入不了他的眼。   许空山保持沉默,他无意让周梅难过,但他实在无法对周梅的话做出回应。   因为不敢,不过是一个借口,他拒绝与姑娘结婚的真正理由,暂时无法说出口。   “好了,大梅你别急,小张他们不也是三十多了才跟人相看吗。”陈前进缓和气氛,“大山你婶说得没错,你多看看好的模范,争取早点自己想通啊。”   许空山落在身侧的手握成拳,陈晚转身进屋,许空山说了句“我接着去写字”,跟在了陈晚后面。   房门咔哒关上,陈晚与许空山面对面,他托起许空山的手,将他紧握的拳掰开,掌心印着深深的指甲印。   陈晚拿了剪刀,捏着许空山的手指,小心将他的指甲修短:“山哥,谢谢你。”   谢谢他为他们争取了更多的时间。   许空山不懂陈晚为何要说谢谢,他松弛着手指,任由陈晚用锋利的剪刀在他指甲上动作:“六儿我不会跟别人结婚的。”   陈晚抬头冲他一笑:“我也不会。”   许空山瞬间咧开了嘴角,他的六儿真好。   另一边杨二妮挨了周梅几扫把,灰头土脸地回了上河村。殷切等待结果的人从王霞变成了王老太,她破天荒地端了杯水给杨二妮:“大妹子,时间定下了吗?”   定个屁!   杨二妮愤愤地喝完水:“那许空山就是个傻的,你们王霞那么好的条件他都看不上,活该他当一辈子单身汉!”   她将责任完全推到了许空山头上,连续两次做媒失败,杨二妮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与王霞八字不合。因此当王老太拜托她再帮帮忙时,杨二妮模棱两可没给个准话。   许空山看不上她?凭什么!   王霞原本对许空山毫不在意,但许空山的拒绝却令她出离的愤怒了。   “你上哪去?”王老太送了杨二妮出去,回头看见王霞闷头往外走,连忙把她拉住。   “我去三丫家,她今天上午让我找她玩来着。”王霞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谎话张口便来。   王霞平日跟三丫关系最好,王老太不疑有他,松开手:“别玩太久,早点回来吃饭。”   不是王老太讲礼,觉得在别人家玩到饭点不好,而是三丫他妈最是抠搜,必然不会留王霞吃饭。   “我知道了。”王霞不耐烦地回道,沿着三丫家方向走到一半,待看不到自家的房子了,她脚步一转出了村。   王霞人矮腿不长,走了三个多小时才走到平安村二组,在外面玩耍的小孩都拍拍手准备回家吃饭了。   “哎,那个小孩。”王霞叫住一个看上去九、十岁的男孩,冲他招招手。   陈勇光疑惑地朝王霞走了两步,在离她两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你知道陈晚家住哪吗?”王霞上前,陈勇光防备后退,老师讲了不能轻易相信陌生人。   “你找他有什么事吗?”老师还讲了,做人要懂礼貌,所以陈勇光没有扭头就跑。   王霞晓得陈家人不会让她进门,于是叫陈勇光帮她带个话:“你帮我跟陈晚说,有人在那边竹林那等他,让他赶快来。记住只能跟陈晚说,不能告诉其他人,知道吗?”   “你要是帮我把话带到了,我给你一毛钱。”   一毛钱能买好几颗弹珠,陈勇光答应了。   王霞起初是想找许空山当面对质,问问他为什么不愿意跟自己相看,走到平安村,陈晚的面孔在她面前浮现,王霞改了主意,她要把话跟陈晚说清楚。   说不定陈晚被她的真诚打动了呢,王霞美滋滋地想。   “勇光怎么来了?”陈勇光的突然到来令周梅有些惊讶,“吃饭了吗,没吃的话来坐下吃。”   “谢谢大伯娘,我不吃,我妈他们在等我。”陈勇光走到陈晚身后,“我是来找小堂叔的。”   陈勇光覆在陈晚耳朵边说了句悄悄话,说完他就跑了。   “勇光跟你说啥了?”众人好奇地看向陈晚,陈晚哭笑不得地摇摇头:“他说得太小声了,我完全没听清。”   偏偏陈勇光跑得太快,他想把人叫住重新问一遍都来不及。   看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天色太晚,陈晚决定明天再问。   陈勇光很快把话带到,王霞临时反悔:“陈晚来见了我我再给你钱,万一你根本没把话带到,是故意骗我钱的怎么办?”   彼时春来媳妇不停叫着陈勇光的名字,他在继续和王霞纠缠与回家吃饭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回去太晚他妈生气了可是要挨打的。   没拿到钱白跑一趟,陈勇光郁闷地踢着路上的石子。   “狗蛋你再不回去小心夜猫子把你抓走。”二赖子贱兮兮地逗着陈勇光,天色暗到仅剩一道不太明亮的光,视野朦胧一片,再过一会就彻底什么都看不清了。   “夜猫子要抓也是抓竹林里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才不会抓我。”陈勇光小跑了几步,把二赖子甩开,他妈不准他跟傻子玩。   二赖子表面看着与常人无异,说话也明朗,但他妈生他的时候难产,在肚子里待的时间太久,长时间缺氧导致他脑袋有点问题,时不时会犯浑,这事村里人都了解。   黑夜、竹林、女人,怎么听怎么像恐怖故事。   二赖子的脑回路显然联想不到这么多,他满脑子都是女人两个字。二赖子年纪比许空山大,是村里少数二十多岁了还没说上媳妇的男人之一,并且以他的情况,这辈子可能也说不上媳妇。   冬天的竹林没有蚊子,风吹过竹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王霞双手环抱,取暖的同时减轻内心的恐惧感。   眼前逐渐昏暗,有人逐渐靠近,王霞看不清他的脸,试探性喊了声:“陈晚?”   对方没吭声,但王霞只让陈勇光给陈晚一个人带了信,她认为会在这个时候来竹林的除了陈晚没有别人。   王霞兴奋的扑了上去,她要让陈晚感受到她的诚意。   “陈晚,我喜欢你,我想做你媳妇。你跟我结婚好不好,我一定会给你生个大胖儿子的。”   王霞身材丰腴,二赖子抱了满怀的软肉,立刻心猿意马起来。   不对,来人不是陈晚!   王霞在贴到对方身上时立马反应过来,陈晚干干净净的,哪会有这种长时间没洗澡的馊味。感受到二赖子的动作,王霞开始挣扎。   陈晚清瘦,即便穿着厚棉袄也不觉臃肿,二赖子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不仅臭,王霞还抓了一手的补丁。   “你不是陈晚,你是谁?你放开我!”   她挣扎的动作愈发刺激到了二赖子,从来没碰过女人的他喘着粗气用力撕扯王霞身上的衣服。   “救命啊!救命!救——”   王霞尖叫出声,二赖子伸手去捂她的嘴,反而被使劲咬了一口,顿时疼得忙不迭抽手。王霞趁机推开他,慌不择路地往前跑。   求生欲激发了王霞的潜能,她跑出了从未有过的速度,然而路面杂草丛生,她来不及看脚下,被猛地绊倒在地。   身后,二赖子骂骂咧咧地追了上来。   完了,极度的恐惧让王霞流出了眼泪,她心里满是后悔,早知道她说什么也不会来找陈晚的。   “救命!”王霞歇斯底里地哭喊,她的声音在夜里远远地传了出去。   还没到睡觉的时间,离竹林较近的几户人家听到动静纷纷打着电筒出来,寻声找到了扭打在一起的两人。   彼时二赖子裤子松松垮垮地挂在腰上,王霞衣襟散乱,头发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看上去异常狼狈。男人们把二赖子从王霞身上拉开,女人们安慰着王霞叫她把衣服收拾好。   “这不是王翠她妹妹吗?”有何老三的亲戚认出了王霞的身份。   幸好他们来得及时,二赖子没来得及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但王霞的名声到底是坏了。   王翠收到通知时她已经跟何老三躺下了,她随手披上衣服,脚步匆忙地赶过去,急得衣服扣子都扣错了。   由于王霞提到了陈晚,因此陈家人也得到了消息。   作为当事人,陈晚在听完王霞嘴里的前因后果后,表情比吃苹果发现半条虫还恶心。   能把二赖子错认是他,陈晚真想当场骂一句活该。   王霞哭肿了双眼,陈四叔问他们想怎么处理,二赖子倒是干脆,说愿意娶王霞,他正缺媳妇呢。而王霞死活不同意,要报派出所,让二赖子这个流氓吃枪子。   如今流氓罪可是重罪,比偷东西抢劫后果严重得多。二赖子当然不会认,骂王霞不要脸,主动勾引他,否则大晚上的,他怎么会去小竹林。   两人各执一词,鸡飞狗跳地,吵得人耳朵疼。   事情与自己无关,陈晚不想留在现场受恶心,跟陈四叔说过后与许空山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无语,就无语! 第49章   “山哥,你会觉得王霞可怜吗?”陈晚心头久久不能平静,虽然二赖子未遂,但王霞的遭遇仍然出乎了他的预料。   “不可怜。”许空山用力答道,仔细品还能发现他潜藏的怒意。   如果陈勇光今天的话带到了,陈晚听清了,并且去了竹林,那么很有可能被王霞扑倒的会是陈晚。   即便陈晚绝对不会跟王霞发生关系,但许空山只要一想到陈晚有可能遭受的事,他就忍不住浑身发抖。   许空山是绝对不会觉得王霞可怜的。   感受到许空山的生气,陈晚往他怀里缩了缩,亲亲他的耳朵:“山哥别气。”   许空山收紧双臂,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情绪,他要气死了。   陈二姐他们明天一早要回省城,陈前进要陪着周梅去三大队,所以没一会他们也回来了。   祠堂那边的闹剧仍在持续,王霞坚持要告二赖子耍流氓,二赖子的父母哀求无果后恼羞成怒指着王霞的鼻子骂她不要脸,成串的脏话从他们嘴里吐出来,幸亏陈晚走得早,否则还得被辣耳朵。   大半夜的派出所又不上班,陈四叔把二赖子关了起来,让陈春来守着,等明天天亮了再说。   这节奏倒是像极了许来钱偷上陈家偷东西那晚上。   周梅神色疲惫,早知会发生这种事,当初她就该把话说得再重一点,羞得王霞不敢再来。   在周梅的观念里,一个姑娘家摊上这种事,相当于后半辈子都毁了,她不免感到唏嘘。   陈家隔壁,王翠把王霞领了回来,王霞止住了哭泣,嘴里恨恨地骂着二赖子不得好死。王翠头疼不已,可以预见她明天去上河村通知她妈,将面对何种腥风血雨的局面。   要是她有得选,当初投胎的时候说什么也不去她妈肚子里。   二赖子是嫁不得的,但报派出所,这事可就要从平安村二组传遍临溪了,王霞以后要怎么做人。   还有王霞,惦记谁不好偏偏惦记陈晚,让王翠以后该如何跟陈家人相处。   “别说了,早点洗洗睡吧。”何老三去了孩子那屋,王翠劝着王霞洗完脸躺下。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但各种念头依然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浮现。鸡鸣三声,王翠无奈地睁开了双眼,她彻夜未眠。   周梅打着哈欠做了早饭,她天快亮时囫囵睡了一觉,头重脚轻的,煮荷包蛋差点把盐当成糖放碗里。   王霞的事并没有影响陈二姐他们今天的行程,陈晚把人送到村口,回来后补了个觉。许空山原计划要进山采药,因为担心王家人来找麻烦,留在家里守着陈晚。   家里就剩他们两个人,陈勇飞他们和周梅一起去外婆家了。   本来周梅说要不然她改天回娘家,被陈晚劝住了,有许空山在,他不会有事的。   关上院门,陈晚安安静静地在屋里看书,许空山砍了竹子在院子里敲敲打打,不知道在做什么。   上午一片风平浪静,临到中午,两人热了点剩饭剩菜,虽说是剩的,但有鱼有肉,也算丰盛。   陈晚看到了许空山做的物件的雏形,若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三把竹编的椅子,造型与他书桌前那把相似,高度和大小有所不同。   许空山的动手能力惊到了陈晚:“山哥你以前做过椅子吗?”   “没有,我第一次做,六儿你试试看舒不舒服。”许空山在编好的椅面上用力按了按,确认能够承载陈晚的重量,再让他坐上来。   许空山在椅面与下方支撑竹条中做了填充,陈晚坐稳后没有硌屁股的感觉,他身上那点肉基本都在屁股上,仅穿着秋裤时会有明显的圆润弧度。   “舒服。”陈晚在竹椅上颠了颠,站起来让许空山把剩下的部分做完。   之前的椅子高度不合适,陈晚伏案学习或者制衣久了,经常会腰酸背痛,许空山早想给他换两把合适的,默默研究了许久,终于摸清了门道。   新做好的椅子要先放着晒一晒新鲜竹子的水汽,许空山挑的是老竹子,并且用火烤过弯折的部分,因此晒干后也不会变形。   三把椅子两把放陈晚屋里,一把放堂屋,尽管做工比不上老手艺人的精致,但耐用性应该差不多。   陈家院门外,人流经过的频率远超往常,王霞与二赖子的事以火箭般的速度在村里传开了,无论在什么时代,这类八卦的热度永远经久不衰。   “听说那姑娘原本是为了陈晚来的?”说话的人压低声音,身体前倾,一副怕被外人听见的样子。   “可不是么。”另一人也是相同的姿态,“说是找人给陈晚递了话,陈晚没理她,不知道怎么碰上二赖子了。”   “噫,二赖子她也瞧得上?”   “你这话说的,王霞也是没看清,黑天瞎地的,这不没让二赖子得逞吗。她还咬了二赖子一口,那血流得,看着都疼。”   原来是到过第一现场的,难怪形容得那么清楚。   “对了,那王霞不是喊着要报案吗,怎么这会还在祠堂?”由于涉及到外村人,陈四叔让人把祠堂门关了,许多早上才得到消息的来迟一步,只能问旁边的人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王霞是想报案,但没报成,被王家人劝住了。   王翠一早赶到上河村,迎面碰上熟人,对方一句“王翠你妹妹不见了,你妈都急疯了,你赶紧去看看吧。”,把她说得一愣。   王霞不是在平安村吗,哪里不见了?   难不成王霞走时没跟她妈说?王翠昨晚被王霞的哭嚎分散了注意力,下意识以为她来平安村是跟家里说过的,根本没想过其他可能性。   王翠加快脚步,进屋发现王老太一脸灰败地躺在床上,她找王霞找了一晚上,把自己给急病了。   “妈,小妹在我们村,没有不见。”王翠没告诉王老太王霞的遭遇,她担心王老太听了会直接背过气,“你在家歇着吧,我让爸他们跟我去一趟。”   王老太嘶着嗓子问王翠发生了什么,王倒了杯热水给王老太放床头:“等会让我爸回来跟你说。”   王翠在地头找到王老头,用老头老太来形容他们其实不太恰当,两人今年均不到六十,不过操劳太多,光看外貌说他们六十多岁也不会有人怀疑。   王老头是个驼背,王翠对他的感情很是复杂。说他好吧,王老太磋磨王翠的时候他一声不吭;说他不好吧,他从来没打骂过王霞。但需要王家人出面的时候,王翠第一个想到的又会是他。   “爸,小妹被人欺负了。”王翠两句话说完王霞的经历,“二弟他们在哪呢,这事得叫上他们。”   人多力量大,二赖子是平安村的人,有父母叔伯撑腰,王老头一个人抵不了事。不管起因如何,王霞吃了亏是不争的事实,必须让二赖子付出应有的代价。   王家的男丁与媳妇们义愤填膺地跟着王翠到了平安村,王霞见到家里来人,心里顿时有了底气,她抱住了王老头的胳膊大喊:“爸,你要给我做主啊!”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祠堂,王翠退后,把骂架的主战场交给王霞和两个弟媳。   王霞坚持要让二赖子吃枪子,王二媳妇拉住她:“你不要名声了,真报了案,到时候全临溪谁还愿意娶你?”   王二媳妇在心里埋怨王霞不懂事,她坏了名声,丢的不还是王家人的脸。要她说,干脆让二赖子一家赔笔钱算了。   经过好一通掰扯与劝说,最后事情以二赖子一家赔两百块钱告终。王霞拿到钱头也不回地走了,平安村彻底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足一步!   “二赖子家能拿出两百块?”刘强妈磕着南瓜子跟王翠唠嗑,“那钱全给你妹妹了?”   “拿不出也得拿啊,不然真让二赖子吃枪子不成。”王翠一晚上没睡,神色看上去十分憔悴,“那钱是进了我妹的口袋,但我看她不一定守得住。”   以她两个弟媳的德行,回去后怎么着也得咬一半下来。   刘强妈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她拍拍身上的南瓜子壳:“你妹这次得了教训,说不定以后都不敢来咱们村了。”   王翠用力闭了下眼,“不行,我瞌睡来登了,不跟你说了,我回屋睡会去。”   “你去吧。”刘强妈把没吃完的南瓜子抓给了王翠的两个小孩,“我走了。”   陈晚是周梅他们回来后才知道的结果,至于两百块钱多还是少,他不置可否。当事人双方都接受了,他怎么想不重要。   周梅有些不安,她总感觉二赖子他们会为此把陈晚记恨上。   “二赖子不敢对六儿做什么的。”陈前进让周梅放宽心,“说到底是他咎由自取,没把他送派出所他就偷着乐吧。”   陈前进去了陈四叔那一趟跟他聊了会,年前出了个孙大花一家,年后出了个二赖子,陈四叔简直要怀疑是不是村里的风水有问题了。   为了二组乃至平安村明年的评优,他说什么也不会让村里再发生第三件败坏风气的事。   “明天你跟女方定好时间地点,我去跟小张他们说,四叔拜托我请他们在村里开展个思想教育活动。”   许来钱为什么会偷东西,孙大花为什么要换孩子,二赖子为什么试图对王霞不轨,归根结底还是缺少思想教育。   知法才能守法,陈四叔认为思想教育非常有必要。   陈前进很赞同他的想法,因此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成,我明天早点去找何燕她们。”周梅点点头,“争取早点把事情办了。” 第50章   周梅第一次帮人相看,对此很是上心,特意让陈前进提醒张诚他们明天好好收拾一下,头发胡子该剪的剪该刮的刮,争取给女方留个好印象,把事定下来。   虽然有正月剪头死舅舅的说法,但张诚跟赵辉孤家寡人的,碍不着谁。   对于陈前进所说的思想教育,张诚告诉陈前进他之前跟所里反应过了,目前已经在着手准备进行,大概要不了多久通知就会下发到各个村。   “陈大哥,你说我们明天就穿部队的衣服行吗?”但凡是当过兵的,遇到需要正式着装的重要场合,总会第一时间想到那身绿军装。   “当然行,能穿部队的衣服最好不过。”陈前进笑着表示支持,“明儿相看你们指定没问题。”   张诚与赵辉的精气神没的说,模样也挑不出啥大毛病,陈前进觉得离喝他们喜酒的日子不远了。   初七开集,因此初六这天街上没什么人,周梅把何燕与苗凤英带到约定好的邮局旁边,两位姑娘今日也是认真打扮过的,她们头发用篦子细细地梳过,身上穿着最干净的衣裳,眉眼间有些许害羞,但更多的是期待。   自从背上了克夫的名头,她们不知遭受了多少闲言碎语,连带家里人跟着受累,因此在听到周梅说要帮她们介绍两个派出所的警官时,她们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得亏周梅请了她们同村的人作陪,否则她们根本不会相信周梅说的话。   不怪她们防心太重,实在是出事后她们遇到太多打着为她们好的旗号给她们做媒,转头却把她们介绍给什么把老婆打死了的鳏夫、身有缺陷的残疾男人或是给人当后妈的人。   媒人一张嘴,牛都能飞到天上去。要不是她们留了心眼,自己私底下去找人打听过媒人介绍的对象,还真容易着了道。   而相较她们之前遇到的那些对象,张诚跟赵辉的条件简直优秀到过分。仿佛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砸到头上,她们不敢相信也很正常。   确认周梅说的是真的没有在骗她后,何燕还偷偷哭过一场。那是高兴的,忍了这么多年,日子总算看到盼头了。   离邮局越近,何燕跟苗凤英越紧张,连脚步都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周梅理解她们的心情,没有出声催促。   张诚和赵辉提前半个小时在此等候,远远望见周梅带着两个姑娘走过来,张诚忐忑地理了下衣服,扭头问赵辉他有没有什么不妥。   同样的问题,他早上起码问了二十遍。   赵辉耐心说出和之前一样的回答,没有不妥,特精神。   周梅事前跟两位姑娘说过长得高一点的是赵辉,稍矮那个是张诚,因此无需周梅再介绍,何燕与苗凤英便各自将目光落到了自己的相看对象上。   何燕与苗凤英外形相仿,个头差不多一边高,都是齐耳短发,在她们走近之前,张诚左右看看:“你说哪个是何燕哪个是苗凤英?”   “左边的是何燕,右边的是苗凤英。”赵辉回答得像提前跟人认识似的,张诚知道他侦查比自己强,没有怀疑他答案的准确性,而是好奇他是从哪看出来的。   “看视线。”赵辉没有错过苗凤英与他对视时的害羞低头,何燕倒是大大方方的,看来周梅说的没错,以何燕的性子能管得住张诚。   周梅终于把人带到,为双方做了介绍后,让他们自己聊,她去供销社看看,到时间了在门口碰头。   “怎么样,成没成?”看周梅的满脸笑意陈前进就知道结果差不了,没想到周梅的回答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何燕她们没什么意见,我试着说下次带张诚他们来认认门,两个姑娘也点了头。”   认了门,跟女方家里人见过面,就可以商量结婚的事了。   陈前进一连说了三个好,笑着打趣周梅:“你这顿谢媒酒是少不了了。”   周梅初次告捷,心里满是成就感,成了两桩姻缘,她可是积了天大的福。   “小张他们家里没人,我帮点忙是应该的。”周梅在许空山做的椅子上坐下,“大山这手艺真不错。”   陈晚那屋门开着,里面没人,周梅跟陈前进说了会话,问起陈晚的去向:“怎么没见着六儿?”   “六儿跟大山去汉德那了。”陈前进穿鞋的手一顿,“你回来的时候没碰上?”   “我没注意。”周梅换了身衣服去厨房做午饭,“是六儿哪不舒服吗?”   周梅之前惦记着带人相看的事,这会想起来觉得陈晚早上的脸色是有些不对。   “你看岔了吧?大山不是跟着汉德学炮制药材么,他觉得六儿身体虚了点,想让汉德开点中药给他补补。”   说曹操曹操到,陈前进话音刚落,许空山回来了,身后跟着苦大仇深的陈晚。   “六儿咋了?”许空山手里提着德叔给陈晚开的中药,周梅见陈晚面色不佳,关切地问道。   许空山不做多想,一句“德叔说六儿肾气不足”脱口而出,陈晚想拦没来得及,不由得瞪了他一眼。   肾气不足不就是肾亏吗,他不要面子的?   在周梅担忧的眼神中,陈晚郁闷地回屋了。   这没结婚就肾亏了,以后结了婚咋办?周梅忧心忡忡,忙问许空山德叔说没说要吃多久的药,能不能调理好。   吃多久许空山也不知道,德叔只说慢慢来,是药三分毒,长期吃药陈晚身体更受不住,最好还是食补。   然而如今物产不丰购买受限,临溪地处内陆,德叔提到的什么干贝海参周梅见都没见过,不知道在城里能不能买到。   好在有几样还在周梅够得着的范围内,她决定明天早点去集上给陈晚买两个猪腰回来。   在水里泡了半个小时的草药在炉子里熬煮着,空气里充满了苦涩的药味,陈晚还没喝就觉得舌尖开始发苦了。   “六儿,药给你熬好了,赶紧趁热喝啊。”周梅将盛着漆黑药汁的药碗放到陈晚的书桌上,袅袅热气升腾,药味更浓。   “知道了嫂子,我等会不烫了喝。”陈晚眉头紧皱,如临大敌地看着药碗。   周梅出屋背着背篓下地去了,陈晚鼓足勇气端起药碗,凑到嘴边,还没喝就被难闻的药味劝退。   他造了什么孽要受中药的折磨,陈晚此刻无比怀念西药的好。   不是说中药就不好了,华农尝百草,中医的历史悠久,其优点不用赘述。但问题的关键在于,陈晚他怕苦啊!   刚过来时吃的感冒药里面有甘草片,把陈晚难受得差点吐出来,更何况中药汁。   眼看着碗里的热气逐渐减少,陈晚再次做好心里建设,一手捏着鼻子一手端碗,闭着眼睛猛喝一口。   “咳咳咳……”陈晚一张脸被苦到变形,他剧烈地呛咳着,许空山扔了锄头冲进来,拍着他的后背。   “六儿你咋了?”陈晚嘴角残留着深色的药汁,许空山抬手帮他擦了,“好点没?”   陈晚咳得满脸通红,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对中药的心理阴影面积扩大:“山哥,我不想喝中药了。”   他半是委屈半是撒娇,德叔辛苦开的药,里面有一部分还是许空山采的,不喝岂不是浪费他们的一片心血。   若换成别的事许空山肯定会顺陈晚的意,但良药苦口利于病,他再心疼也只能劝陈晚把药喝了。   “六儿乖,喝完这副药咱们就不喝了。”许空山端起药碗,语气跟哄小孩似的。   一副药是七天的量,每天早中晚三次,陈晚眼前发黑,感觉时间从未如此漫长过。   陈晚把心一横,憋着气就着许空山的手把药喝完,留下碗底的一点残渣。   “好苦。”陈晚感觉自己由内到外都是苦的,许空山搁了药碗让陈晚喝点温开水漱漱口。   “还苦吗?”   陈晚嘴里的苦味被冲散,属于能忍受的程度,但他仍皱巴着脸:“苦。”   “那怎么办?”许空山手足无措,“我给你兑点红糖水?”   陈晚摇头,他喝了一肚子水了,再喝怕是走路都能晃出水声。   “你亲我一下。”陈晚可怜兮兮地望着许空山,“山哥你亲我一下就不苦了。”   他喝了那么大一碗药,得让许空山给他甜甜嘴。   许空山信了陈晚的话,在他嘴角亲了一下:“好了吗?”   不好,这哪够。   陈晚抬手勾住许空山的脖子,仰头探入许空山的唇缝,他唇齿间还残存着淡淡的苦味,沾染了许空山的舌尖。   许空山后背抵着门,低头与陈晚交缠,过了许久,他微微松开陈晚:“还苦不苦?”   “不苦了,山哥很甜。”陈晚凑到许空山耳边小声说道,眉眼间满是笑意。   许空山红了耳朵:“六儿也很甜。”   他不会说情话没有关系,陈晚会,而许空山是个好学生。   许空山把药碗洗干净,继续去院子里挖土,德叔给了他几个百合种球,他打算种在院子里,百合也是一味能润肺安神的中药。   “陈晚。”在看许空山种百合的陈晚闻声抬起头,发现来人是张毅,“张毅哥。”   张毅手里拿着书,陈晚把他领到堂屋坐下:“陈晚,我过几天要走了,这些书你拿去看看能不能用得上。”   他考上大学的消息传到了家里,张毅收到回信后找大队开了证明,定下离开的日子。东西带多了路上不方便,张毅收拾行李时把一部分读过的书写过的笔记拿出来分成了三份,两个女知青和陈晚各一份。   陈晚接过书道了声谢谢,张毅搓了搓手:“陈晚,我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事张毅哥你说,能帮得上的我一定帮。”陈晚隐约猜到张毅想让他帮什么忙,毕竟他目前而言能对张毅能派上用场的能力就那么一个。   陈晚猜得没错,张毅果然是来找他做衣服的。   张毅家里情况比较复杂,他生母早逝,如今是后母当家,对张毅虽不算苛刻,但明显更偏心自己的亲生儿女。张毅当年之所以下乡,一是出于青年热血响应号召,二则是与家里赌气。如今他凭自己的能力考上大学回城,想要一套新衣来装点门面。   陈晚没问那么多,他干脆利落地答应了张毅的请求。   张毅没买布,他把布票和钱一块给了陈晚,让陈晚看着做便是。他十一那天走,时间来得及。   为了买布,陈晚特意赶了个早集,抢在人群前面扯了十尺长的布,装进许空山肩上的背篓里。   周梅去肉铺买了新鲜的猪腰,另外递了一包枸杞给陈晚,让他泡水喝。   被迫进入中年养生补肾生活的陈晚在内心叹气,都怪许空山嘴快,这么丢脸的事咱低调点不行吗。   陈晚化悲愤为食欲,把周梅特意给他做的爆炒腰花吃了小半盘。   喝完中药,陈晚照例耍赖,成功被许空山亲得喘不过气。   就这么每天中药喝着,枸杞泡着,猪腰吃着,陈晚肾气足不足不知道,火气倒是旺了不少。   大年初七,是陈勇飞假期的最后一晚,初八他就得回厂里了。周梅烧了一桌好菜,离别的情绪充斥着众人的心头,陈前进抱出药酒坛子:“来,勇飞,大山,陪我喝两盅。”   周梅知道他是不舍,取了三个空碗过来,“少喝点。”   陈晚上次喝酒的经历不太美妙,但看许空山他们喝得有滋有味的,又有点蠢蠢欲动。   “山哥你给我尝尝。”他拿了许空山的酒碗,陈前进泡的药酒跟他吃的中药不冲突,许空山见他实在眼馋,于是便纵容了陈晚的举动。   陈晚抿了一小口,不知是有了心理准备还是怎样,竟然没觉得呛,咽下去之后反而有点回甘。   “再给六儿拿个碗吧。”满桌人都盯着陈晚,他得趣的模样落到陈前进眼里,引得陈前进笑了出来。   “不用了大哥。”陈晚喝了一小半,把碗还给许空山,“我还是更喜欢大嫂煮的汤。”   酒液入喉,热气从胃里往上涌,陈晚脸上浮起一抹红,像是醉了。   陈前进没料到他酒量这么差,他喝的那点有半两吗?   陈晚醉得并不厉害,他只是微醺,意识还是清醒的,手脚也还听使唤,就是话变得有点多。   “勇阳把青菜吃了,不准挑食。星星下次绑头发别绑这么紧,容易掉头发。勇飞我知道我做的衣服好看,但是你穿之前也看看天气,别要风度不要温度,不然冻感冒了有你好受的……”   在座的小辈挨个被他说了一遍,轮到周梅和陈前进,陈晚给周梅舀了一碗汤:“开了春我再给大嫂做一件风衣,保管你穿上就是咱们村最漂亮嫂子。”   “那我呢六儿?”陈前进酒也不喝了,就想听陈晚会对他说个啥。   “大哥你特别棒。”陈晚对陈前进竖了个大拇指,“回头我有钱了一定给你买辆二八大杠。”   陈前进闲聊时提起过张诚他们派出所办案用的自行车,言语之间很是向往。   许空山眼巴巴地望着陈晚,以为该他了,结果陈晚只看了他一眼:“我吃饱了。”   肉眼可见的失落挂到许空山的脸上,陈晚安静地等其他人吃完,去厨房舀了热水洗漱,然后躺到床上把眼睛一闭,睡着了。   许空山替陈晚脱了外衣外裤,给他掖好被子。堂屋里陈前进夫妻二人在跟陈勇飞说体己话,他不好出去打扰,遂拿了本小学语文课本在床沿坐着,时不时查看陈晚的情况。   夜已深,堂屋里没了说话的动静,许空山合上书,脱了衣服关灯睡下,中途陈晚一直没醒,许空山估计他可能会一觉睡到天亮。   然而他估计失误了,大概十一点左右,陈晚醒了:“山哥我难受。”   陈晚小声哼哼,不停地蹭着许空山。   “怎么了?”许空山惊醒,刚要伸手开灯,被陈晚抓住。   “我难受,山哥你帮帮我。”陈晚咬着嘴唇把头埋到被子里,藏住即将溢出的声音。   若有似无的泣音飘进许空山的耳朵里,他浑身也跟着燥了起来。   秉持着礼尚往来的友好精神,陈晚咬了下许空山的耳垂:“山哥我帮你呀。”   一回生二回熟,陈晚腮帮子酸得发疼,但还好没嘴角没破。   陈晚记得自己喝完酒在桌上说的那些话,缩进被窝与许空山十指相扣,把他的那句补上:“山哥,我会永远跟你在一起的。”   许空山把陈晚的手放到了心脏的位置,强劲有力的震动敲击着陈晚的手背,此时无声胜有声。   送走陈勇飞,年味似乎一下淡了,陈晚把张毅的衣服交给他,衬衣外套裤子,简单中不失细节,张毅穿上后两位女知青夸他至少年轻了八岁。   张毅老家在沿海城市,年平均气温比临溪高近十度,穿不上棉袄,陈晚给他做的是双层夹克,防风防寒,久穿不皱。   “陈晚,你能跟我做一件吗?”   刘强过几日要去纺织厂入职,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他原本不打算做新衣,纺织厂有员工福利,奈何张毅这件太好看,他一眼就喜欢上了。   “行,你什么时候要?”刘强的身材跟张毅差不多,有现成的样板,复刻起来费不了多少功夫。   “随便,我元宵节后走。”刘强找他妈拿了钱和票,陈晚收的都是友情价,按他年后的行情,做这么一件衣服得三块钱。   比赵裁缝贵一半的价格确实劝退了不少人,有人跟陈晚攀关系,让他便宜点,陈晚寸步不让。三块钱算低价了,要不是怕一次性涨太多把人全给吓跑,他还想涨到五块来着。   即便经过通货膨胀,现在的五块钱在未来的价值也远远无法购买一次陈晚亲手定制的机会。   从老宅回来,陈前进正在堂屋拆陈二姐他们寄来的信和包裹。   “六儿,这是你二姐给你买的补品。”陈前进将装满中药的袋子递给陈晚,里面是党参、当归等补气健脾的药材,里面还附了陈二姐抄的药膳方子。   陈晚听到补品两个字瞬间头皮发麻,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另外的信封里装了些布票和两位姐姐贴补的钱,一家四口的衣服,之前给那二十块买完布基本剩不了多少,甚至可能倒贴。即便陈晚愿意,陈二姐他们也不会让陈晚白做工。   镇上供销社的布料愈发不能满足陈晚的需求,因此他决定抽时间去趟县城。   “六儿要去县城?”周梅担心陈晚一个人买东西不方便,说着转头问陈前进,“你明天没什么事吧?要不你陪六儿走一趟。”   “明天?”陈前进脸色有些为难,“过两天行吗,我明天起要跟着大队长下队。”   陈前进年前参加了县里组织的农业培训,年后春耕在即,大队长让他下队巡田,顺便给各组传授一下经验,村上给他算工资。   队上的安排陈前进不好推脱,全部巡完大概要三天的时间。   “我陪六儿去吧。”许空山盛了第三碗饭,“明天我刚好要去县医院帮德叔送东西。”   “德叔怎么了?”许空山的话陈晚第一时间理解成了德叔在县医院,不由得惊了一乍,初六那天人不还好好的吗?   “德叔没事,是他在县医院有个熟人手上缺一味药,写信托德叔帮他找。德叔走不开,让我帮忙送过去。”   许空山的解释让陈晚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德叔生了什么重病。   不过既然许空山要去县城,那陈前进就不用纠结了。   陈晚高中在县城上的,那会基本十天半个月往返一次,对此并不陌生。   下车后,两人先直奔县医院。   陈晚的高中与县医院不在同片区域,这年头没有导航,他们基本是一路问过去的。   往前走,到路口右拐……左拐,直走……   一路下来,陈晚县医院门口没摸着,人差点绕晕了。   “到了。”许空山扶了陈晚一把,走了快一个小时,总算看到了目的地。   许空山跨进大门,找到值班台:“你好,麻烦请问一下苏青苏医生在吗?”   值班护士闻声抬头:“在的,她的办公室是205,你前面上楼梯到二楼左数第三间。”   苏青是县医院的老医生,是以护士对他的信息十分清楚。   “山哥你上去吧,我在这等你。”陈晚走累了,不想爬楼梯。   “成,你坐会,我很快下来。”许空山脚程快,一步能跨三级楼梯,送个药要不了多久。   值班护士看看陈晚再看看许空山的背影,拉开抽屉抽出两个盒子放到陈晚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我!不!肾!虚!!!! 第51章   “小同志,你哥应该结婚了吧?等会你把这个给他,不知道怎么用的话让他去计生办问问。”值班护士看上去二十来岁,脸皮子薄,像是拿着烫手山芋一样将盒子给了陈晚,然后红着脸回了值班台,佯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陈晚说的是当地方言,不分平翘舌,“山哥”跟“三哥”的发音是一样的,值班护士理所当然地把许空山当成了陈晚三哥。   许空山今日穿的是陈晚做的那身衣服,看上很像在某个公安机关上班的干部,一般这种人都是不愁娶的,所以值班护士认为他结了婚也很正常。   如果陈晚他们往前面再走走,便能明白他们所处的到底是医院的什么地方。   陈晚低头,看清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以后,也跟着脸红,做贼似的把盒子揣进了兜里。   虽然不太好意思,但他在不久的将来还挺需要这个玩意儿的。   许空山很快送了药下来,走到陈晚身边:“六儿,我好了。”   此时护士向陈晚投来一个眼神,提醒他别忘了自己刚说的话。陈晚躲开她的视线,带着许空山扭头就跑。   两人离开没多久,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护士神色轻松的径直朝着值班台过来:“刚来人了吗?”   “桃姐你回来了。”年轻护士把位置让给对方,“来了两个,我上前面去了啊。”   “行,你去吧。”说着中年护士拉开抽屉,“哎哟,你这么会儿发出去两大盒了?”   她不敢置信地重新清点一遍,确认是少了两盒。   “怎么了桃姐?”年轻护士顿住,“不是你跟我说要宣传计划生育,看到有需要的就发两个吗?”   中年护士一脸心痛:“那一盒里有十个,你跟你爱人没用过?”   年轻护士被说得异常尴尬,她结婚不到一个月,正想要孩子呢,哪会用这个。   发都发了,她总不能追出去要回来。   中年护士见她脸色不太好看,连忙道歉:“对不住小琴,怪我没跟你说清楚。没事,你忙你的吧,我后面省着点发就是了。”   原来年轻护士并非这里的值班护士,是桃姐刚才闹肚子,临时叫了小琴帮她顶班,难怪她动作那么生疏。   陈晚出了医院,沿着路人指的方向走了几分钟,人流明显增多,才发现他们刚才去的是医院后门。他就说,一个县医院的大门咋还没镇卫生所宽,而且还有人在那发计生用品!   远离县医院后,陈晚的脚步终于慢了下来,他重重地喘了一口气。百货商店还有大概十分钟的路程,许空山在陈晚前面弯下腰:“六儿我背你。”   陈晚轻轻推了许空山一下,街上全是人,背着像什么样子,他马上二十岁的人了,又不是两岁:“没事,我还走得动。”   年后的布料比年前好买,或许是赶在过年前做新衣的人比较多,年后卖布料的柜台只散落着稀稀疏疏的几个人。   陈晚顺利买到布料,售货员用绳子绑好,许空山一手提起:“六儿要去别的柜台看看吗?”   百货商店的商品种类十分丰富,自行车、手表、学习用品,虽然跟省城的百货大楼还差几个档次,但已足够和镇上的供销社拉开差距。   “不去了。”陈晚现在只想找一个地方歇一歇,然后再去车站坐车回临溪。   再说了,看看有什么用,看看他也买不起。   百货商店外围是卖吃食的地方,周梅给了陈晚饭票,让他们中午赶不及就在外面吃了回来。   吃完饭,歇了脚,陈晚体力恢复至八成。   依旧是颠簸的老式载客车,浑浊的空气,陈晚坐在靠窗的位置,头靠在许空山的肩上,闭眼抵抗晕车。   座位对于许空山来说有些太窄了,他保持着曲腿的姿势,让陈晚靠得更舒服。   “德叔。”许空山放下布料把德叔手里装着药材的簸箩举到房顶晾晒,“药我送到了,苏医生要给钱,我没收。”   德叔事先跟许空山交代过,对方无论给什么他都不要收。   “嗯,他看上去精神头怎么样?”德叔拍拍身上的灰,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水。   “我看着挺好的,跟你差不多。”许空山把院子里的东西规整了一下,“他还问我你最近好不好。”   “能吃能喝能动的,我能有啥不好。”德叔语气随意,“你下次上山往南坡那边走走,要是有黄精苗给我连根挖两棵回来我种院子里。大的就别挖了,现在不是挖黄精的时候。”   每种药材生长习性和入药部位不同,采挖的时间也有限制,要是时候不对,挖出来的药性会大打折扣。   入了正月后的天气是一天比一天暖和了,有太阳晒着,陈晚额头冒出一层细汗,抬手解开了棉袄扣子,许空山则脱了棉袄拿在手上。   “小叔叔回来了!”陈勇阳在穿着个马甲小背心在院子里玩跳格子的游戏,他发梢湿漉漉的,显然是热的不轻。   陈晚觉得今天的气温最高得有二十度。   屋里过年期间的糖和花生瓜子还没吃完,陈勇阳蹦一下,马甲兜里掉出一粒花生,咕噜噜滚到陈晚脚边,他弯腰捡了起来。   若有似无的香气飘到鼻尖,陈晚用力嗅了嗅,找到香味的来源:“露露,你的兰花开了。”   那春兰年前就打上了花苞,不知是不是前几天降了温,花骨朵迟迟没有打开,今天天气暖和了,便一朵两朵三朵,唰地全部舒展了花瓣露出嫩黄的花蕊。   陈露早上看过一遍,这会听见陈晚说花开了,噔噔噔跑了出来:“哇,真的开了!姐姐,你快出来看!”   天暖花开是春来。   难得进次县城,陈晚给三个孩子一人买了个笔记本,用作鼓励他们好好学习。   许空山把布料提进屋里,陈晚趁他去厨房烧洗澡水,偷偷摸摸地把兜里的两个盒子拿出来。棉袄衣兜宽大,这一路许空山愣是没注意到陈晚兜里揣了东西。   放衣柜里不安全,许空山也会从里面拿衣服。陈晚思前想后,把盒子藏到了一个他自认为安全的地方。   洗完澡,陈晚一边擦头发一边往屋里走,看见许空山在翻床上的被子时,差点吓得把帕子掉地上,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按住枕头:“山哥你在干什么?”   陈晚欲盖弥彰的动作引起了许空山的好奇,他把被子抖平整对折:“我把床重新铺一下,这是啥?”   许空山拿起一个白色盒子,陈晚这才发现他刚才动作太大,把枕头移了位,下面藏的东西也因此暴露。   “啥也不是。”陈晚发誓,他从未如此眼疾手快过。   抢过许空山手上的盒子,陈晚捂住男人的双眼:“你把眼睛闭上。”   许空山听话地闭上眼睛,长密的睫毛扫过陈晚的手心,这男人真是哪的毛发都很旺盛。   “山哥你不准看。”陈晚轻手轻脚的把盒子换了个地方,“这是惊喜,等你新房建好你就知道了。”   陈晚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些害羞,许空山闭着眼,看不到他通红的耳朵尖。   藏好后陈晚转过身,许空山仍闭着眼面对着墙的方向,陈晚在他脸上叭了一口:“好了,山哥你可以睁眼了。”   许空山唰地睁开双眼,他环视屋内一圈,试图寻找哪里有翻动过的痕迹。   “别找了。”陈晚固定住许空山的头,“我保证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越是这样说许空山越好奇,奈何陈晚铁了心不告诉他,许空山只能压在心底,他是不会故意翻陈晚的东西的。   屋外周梅背着柴回来了,她卸下背篓,陈露给她倒了杯水,牵着她的手去看院子里的春兰。   “山坳那边的迎春花也开了。”周梅凑近闻了闻陈露所说的香味,“你小叔叔他们回来了吗?”   “回来了,小叔叔还给我们买了笔记本!”陈露那个笔记本封面印了一朵小黄花,她特别喜欢。   陈晚喊了声大嫂,周梅直起身:“回来了,买到布了么?”   “买到了。”陈晚把买的几种布料给周梅看,百货商店的布品种和花色都比供销社多,陈晚在买的时候就想好了设计方案。   如今气温越来越高,等他做好寄到陈二姐他们手上必然是二月底或三月初的事了,陈晚计划给他们一人做一件春装。   “这颜色可真好看。”周梅稀罕地摸着陈晚买回的布料,“摸着也舒服,花了多少钱?”   陈晚说了个数,周梅咋舌,好看是真好看,贵也是真贵。但一分钱一分货,陈晚花的不冤。带的钱和票陈晚一分没剩,期间他试图讲价,可惜没成功。   在如今没有竞争压力的市场条件下,优惠促销之类揽客的方式少之又少,商店不缺陈晚一个顾客,但陈晚目前却只有商店一个购买途径。   要是能从纺织厂拿货就好了,去除中间商赚差价,他一件衣服少说能节约五毛钱的成本。   五毛钱,能买半斤一级猪肉了。   “对了六儿,你今天有没有去学校问问今年的高考复习班什么时候开课?”黄昏时分陈前进到家,他下午下队的时候听人提起这事,当即想起了陈晚。   马上过完年就是各学校开学的日子,去年得知高考恢复已经是十月份了,十二月高考,留给学生复习的时间不到两个月。当时县城高中紧急设立了复习班,陈晚去上了一个多月,借住在一位老师家里。   “我没去学校。”陈晚咽下嘴里的饭菜,“大哥,我今年打算在家复习,不去学校了。”   “为什么,学校有老师,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请教,在家哪有学校方便。”陈前进看了周梅一眼,“学费和生活费的事你不用担心,我跟你嫂子给你攒着呢。”   “我在家也能复习好。”陈晚认真考虑过复习的问题,根据原身去年在学校复习的经历来看,县高中的老师良莠不齐,有几个甚至自己都只是高中毕业的学历,还有一些老师是通过推荐进入大学的工农兵大学生,他们会的知识还不如陈晚多。   在学校的大部分时间陈晚都是自学,要说学校跟家里最大的不同,在陈晚看来除了学习环境别无其他。   而以他的自制力,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都能够稳步完成学习安排。   “之前五姐夫也看过我的试卷了,我现在的水平考大学其实没什么问题。”   陈晚列举了许多在家复习的理由,诚然在学校复习可以和更多的同学交流,分享学习资料。但这对陈晚的意义不大,因为他有彭必刚为他搜罗的参考书和张毅的笔记。   真遇到不懂的也没事,村上的知青们会组成学习互助小组,他可以去请教他们,或者给彭必刚写信。   村里目前考上大学的都没在县高中上过复习班的,证明能不能考上大学跟上不上复习班没有绝对关系。   考上大学是原身的愿望,同样也是陈晚的目标,他不会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陈晚条理清晰,陈前进和周梅被他说服。   “六儿在家复习也好,至少咱们看着能安心一些。”学校的生活条件哪比得上家里,周梅还想在陈晚上大学前把他的身体彻底调养好。   在家复习的事便这么定下来了,等陈晚把手上的布料裁好,时间便到了正月十五。   许空山用刀片刮了胡子,陈晚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虽然长得慢了点,但还是有的。   换做平时陈晚刮不刮都无所谓,然而今天他要去喝张诚他们的喜酒,得收拾干净。   陈晚很少用刀片刮胡子,他小心翼翼地将刀片在下巴上一毫米一毫米地挪动着,生怕把自己刮破相了。   有惊无险地完成刮胡子的工作后,陈晚颇有成就感地摩挲了两下光滑的下巴。   “喝喜酒咯!”陈勇阳兴奋地在路上蹦蹦跳跳,“妈,你们快点。”   张诚与赵辉亲如兄弟,把结婚酒办在了同一天,赶在年尾巴上,陈晚算了下时间,初六见面,十五结婚,他们的动作简直神速。   最近私底下不知道有多少女人羡慕死了何燕跟苗凤英,张诚他们在部队没什么花销,这些年的津贴和奖金全攒了起来,加上退伍费以及这几个月的工资,数目相当可观,不仅在聘礼上给足了诚意,连办结婚酒都选在镇上的国营饭店,简直出尽了风头。   男方没请多少人,除了派出所的同事就是陈前进一家和许空山,女方同样也只请了自家亲戚,一共八桌人,总费用没外人想的那么多。   陈晚第一次看见两位新娘子,觉得她们跟张诚二人倒是挺般配的,从双方对视的眼神中能够看出互相之间的情意。   开开心心地喝完喜酒,陈晚突然意识到正月十五一过,这个年就算结束了。   年结束了该干什么?当然是建新房!   陈晚把这段时间挣的钱拿出来数了一遍,不多不少,整六十六。   许空山也在清点他手头的钱,德叔知道他要盖房子,因此把年后卖药材的钱全给了他,当许空山预支的,加起来有一百二十多块。这跟许空山频繁进山采药和德叔优秀的制药手艺离不开关系,以上两个条件但凡少了一样,药材钱至少得减一半。   “山哥,给你。”陈晚把钱递给许空山,六十六张面额为一块的纸币合起来是厚厚的一叠,不知经过了多少人之手,纸币泛着毛边,或许上面还曾经沾染过辛劳的汗水。   “我不能用六儿你的钱。”许空山摇头拒绝,陈晚不由分说地抓过他的手将钱按上去。   “你愿意借德叔的借我大哥的,为什么不能借我的?”陈晚戳戳许空山的胸膛,“难不成你想赖账?”   许空山被陈晚戳得往后退,在他心里,借陈前进他们的钱与借陈晚的钱完全是两回事。   不是因为他跟陈晚的关系不够亲密,正是因为太亲密了,所以他才不想借到陈晚头上。   陈晚曲起许空山的手掌,让他把钱握住:“我想早点看到山哥住新房。”   许空山停止了推拒,陈晚的话说到了他心坎里。   正月十六,姐弟三人同时开学,在陈晚的督促下,陈勇阳早早写完了寒假作业,带着股莫名的优越感去了学校。   许空山走得最早,他拿着钱和陈晚帮他保管的定金条,天没亮就赶去了瓦片厂和石灰厂。   下午一点多,驮着瓦片和石灰的马队踢踢踏踏地出现在平安村。牵马人把缰绳绑在树干上,许空山挽了袖子和他们一起把瓦片卸到院子里。石灰不能淋雨,则堆到了屋檐下面。   陈勇阳稀奇地看着比他还高的马匹,眼里充满了跃跃欲试。   “想不想摸?”深棕色的骏马打了个响鼻,小孩们半惊半怕地后退,闻言点了点头。   牵马人将马头拉低:“来摸吧,轻点。”   陈勇阳大着胆子摸了一把,陌生的触感令他睁大了双眼,扭头朝陈晚喊:“小叔叔,它好听话!”   卸完瓦片石灰,许空山把剩下的工钱给牵马人结了,叮叮当当的铃声逐渐远去,小孩子们跟着追出去一段距离。宅基地上,河沙与石灰加水混合浇灌进地基中,滚滚白烟缭绕,仿佛入秋后的浓雾。   陈晚围观了泥瓦房的建筑方式,只见宅基地上架起了层层木板,中间是一道约两个巴掌宽的缝隙。一担担黄泥倒进缝隙中,再由男人合力夯实。   许空山是其中主力,他脱了棉袄仅着一身单薄的春衣,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随着他的用力而鼓动。男人们喊着号子,蒸腾的体温似乎将这片空间都燃烧了起来。   许空山的房子进度极快,出了正月没多久墙面就全部建好,拆除外面的木板,陈晚凑近看过,完全看不到任何坑洼,密度大到近乎形成光滑的平面。   粗壮的原木从地基往上直立,是泥瓦房的支柱,周梅翻看黄历,把上梁日定在了二月十五。   那根陈晚使了吃奶的劲也纹丝不动的正梁被挂上了红绸,堂屋的供桌上摆着祭祀用的各种祭品,许空山在祭词中烧香跪拜。   待蜡烛燃尽,众人合力将正梁抬进堂屋。在一片鞭炮声中,正梁被拉上房顶,随着一声“大吉大利”,正梁稳稳地架在屋脊正中。   许空山作为屋主,在下方捧着箩筐接住陈前进扔下来的布包,寓意是接住财宝。   虽然房屋简陋,但该有的程序一样没少。凑热闹的大人小孩们挤在堂屋中,欢呼地牵着衣摆争抢着陈前进撒下来的糖果花生。   陈晚站在人群外围,笑意盈盈地看着这一场面,他仰着头,将眼里喜极而泣的泪水憋回眼眶。   周梅抬起袖子擦着眼角,她实在是太高兴了。   抛撒完糖果,众人退出堂屋,让太阳照晒屋梁。   许空山捂着衣服,让陈晚伸出手,他微微弯腰,把自己接到的东西抖落到陈晚的掌心。   陈晚沾了他的福气,要不是周围人太多,他真想垫脚亲眼前这个眼神亮晶晶的男人一口。   许空山没什么亲人,中午周梅办了两桌,请几位帮忙上梁的人吃饭,没喝酒,因为下午得接着把其他梁架上去。   架好屋梁便是铺瓦片,一正一反相互交错,下雨时雨水就顺着凹槽流下。   陈晚亲眼见证了许空山新房的从无到有,一个多月以前,这里还是一块平地,一个多月后,崭新的屋脊拔地而起。   瓦片铺好,左边厨房的灶台垒起,许空山请人打的床和桌子也好了。不出意外的话,这是他在陈家住的最后一个晚上。   许空山在床上翻了一个身,惊蛰之后,寂静的夜晚多了几声虫鸣。   “山哥,你睡不着吗?”陈晚同样醒着,他侧身贴着许空山,本想亲他,结果黑灯瞎火的,被他的胡子扎了嘴。   刺痒的触感令他嘴唇酥麻不已,陈晚埋头在许空山的喉结上蹭了下,缓解嘴唇上的痒意。   “六儿。”许空山喉结滚动,这段时间忙着建房,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和陈晚亲热过了。   陈晚喜欢整个人趴在许空山的身上,这样会让他有一种掌握主导权的错觉。   但错觉终归是错觉,不可能变为现实。   许空山抱着陈晚翻了一个身,被子被他俩的动作弄得十分凌乱,幸好春日的夜温度不似冬日刺骨,在许空山密不透风的包裹下,陈晚没有感受到冷。   陈晚的头发长长了不少,湿漉漉地站在脸上,许空山伸手替他拨开眼睛上面那几根,露出他柔和的眉眼。   许空山拧了帕子给陈晚擦身,帕子挨到皮肤时陈晚抖了一下,有点火辣辣的。   折腾到半夜,陈晚打了个哈欠,他的困意成功感染了许空山,两人相拥着睡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是惊喜! 第52章   早上许空山带着做床的老师傅把一堆零部件运回家,叮叮哐哐的一通敲打,一个床架子便搭好了,木头表面是青黑色的,那是老师傅刷的防潮防蛀的漆料。上面雕刻着简单的花开富贵的纹路,花纹越复杂价钱越贵,许空山选了最基础那种。   枯黄干燥的稻草理去杂乱的枝叶铺在床板上,再在上面放一张竹席,这是夏天的标配。不过初春的天还不够暖和,得在凉席上盖一层薄垫絮,否则晚上躺下去那沁凉的竹席能让人瞬间失去困意。   新弹的棉被柔软而蓬松,被大红色的被面罩着格外的喜庆。   床上的东西是周梅帮忙张罗着,妈妈们总是钟爱艳丽的色彩。   另外许空山还请人打了一口柜子一张八仙桌和四张条凳,全部搬到屋里归置好以后,空旷的房子就多少有了点家的模样。   要添的物件远不止这几样,但那些都不是现在必备的,可以等后面慢慢往屋里填。   “大山这床打得结实。”陈前进用力推了推,床脚纹丝不动。   床和柜子选的都是榉木,是村里比较常见的用来做家具的木材,材质坚硬经久耐用,陈晚睡那张榉木床就是从爷爷辈传下来的,用了几十年一点问题没有。   跟建房的费用比起来,打家具的钱算不得什么。许空山记了笔账,他分别借了陈晚六十六,德叔六十,陈前进三百。主要是许空山在建房的人工上自己出了大力,最后加上家具的开销一共是一千零点,比陈前进预估的要少许多。   布置好卧房与堂屋,一行人涌向厨房。为了庆祝许空山入住新家,周梅买了一套碗筷作为贺礼。   直径八十厘米的大铁锅哐当一声架在灶上,周梅舀了瓢水洗干净,火焰在灶膛中燃起,锅内的水汽渐渐蒸发。   周梅拿了块巴掌大的肥猪肉沿着内壁打圈擦拭,融化的油脂变黑流入锅底。倒去黑色的猪油,清水洗锅,烧干,擦拭,重复几次之后,猪油颜色变得透明,锅内呈现出光可鉴人的效果。   “行了。”周梅洗干净手,别小看这一步骤,锅开好了用起来才顺手,而且使用年限也会大大增加。   搬新家的第一顿饭自然要在新家的厨房里做,当人声与烟火气填满新房的每一个角落时,许空山的心突然变得空荡荡的——他没有继续住在陈家的理由了。   他期盼已久的家,在此刻突然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了他与陈晚之间。   厨房有周梅他们,陈晚帮不上忙,他走到院子里,看着陈家的院墙皱眉。   “哟,在炒回锅肉呐。”德叔提着一坛子酒上门,许空山请了他今天过来吃饭。   “德叔。”许空山从厨房出来,接过他手里的酒坛子。   陈晚也跟德叔打了声招呼,德叔观察了一番陈晚的面色:“陈晚最近气色好了不少。”   “多亏了德叔开的药。”尽管喝中药的过程很痛苦,但陈晚不得不承认其作用,他的确感觉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三人聊了会天,炒好的菜依次端出来,回锅肉、红烧鱼、党参炖鸡汤、油渣莲白等琳琅满目地摆满了一桌子,陈前进和德叔在上首坐下。   陈前进倒了三碗酒,对着许空山举起来:“来大山,祝你以后的日子红红火火。”   “谢谢陈叔。”许空山和陈前进碰了一下,然后转向德叔。   “前进这酒里泡了六样东西吧?”德叔抿了口药酒,说出六个名字。   “没错,不愧是汉德。”陈前进夸赞道,“大山,你德叔是有大能耐的,你一定要好好跟他学。”   吃了几口菜,三人的酒碗见底,德叔拦住要倒酒的陈前进:“大山,你去把我带的那坛酒拿过来。”   许空山闻言起身,把刚才顺手放到门后的酒抱到桌上。封口一打开,与陈前进那坛截然不同的酒香飘出来。   陈晚不会品酒,但单从气味来说,他更喜欢德叔这坛,闻着没那么冲。   酒液的色泽是浅褐色,德叔笑着让陈前进第一个喝:“尝尝味道怎么样?”   陈前进端起酒碗闻了闻,嘬了一口细细品味,咽罢喊了声好。   “你这里面泡了些什么?”陈前进忍不住跟德叔打探道,若是泡酒的东西好得,他也弄来泡上一坛。   “就一样东西,没别的。”德叔伸出食指比了个一,“灵芝。”   他唯一的一株灵芝。   陈前进咋舌,竟然是灵芝,他对许空山真是舍得。   “陈晚能喝酒吗?能的话也可以喝点。”陈晚说能,德叔就让许空山给他倒了点,大概两钱的量,多了不给。   灵芝酒的味道十分柔和,若非带着酒气,陈晚恐怕会误以为他在喝无糖饮料。   两钱酒很快喝干,陈晚夹了一筷子莲白,他并非贪杯的人,不会闹着要多喝。   德叔怕有人找他看病,午饭一过便离开了。周梅看看许空山这没什么需要她帮忙的,也回了隔壁。   热闹的氛围骤然减淡,许空山眉眼低垂,神情失落。他搬新家了,但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乐。或者说,他的快乐远没有难过来得多。   这种难过,在晚饭之后陈家人相继离开,屋内仅剩他一人时达到了顶峰。   从未感受过的寂寞吞噬了他,许空山坐在床沿,黄昏的光影在他身上印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与此同时,陈晚环视着卧房,屋里还残留着许空山的痕迹,他用过的课本,坐过椅子,睡过的床,以及那些相拥时的呓语。   但同样也失去了很多许空山的痕迹,柜子里没了他的衣服,床边没了他的鞋,被子里没了他的温度。   许空山的衣服是陈晚收拾的,全部加起来不过两摞,轻而沉,轻在手上沉在心里。   陈晚回忆起他对许空山说再见时男人眼里的不舍,微微勾起嘴角,别忘了他还有一个惊喜没兑现呢。   温热的水流顺着皮肤蜿蜒而下,陈晚忍着羞耻细细地清洗着身体的每个角落。   洗完澡,陈晚翻出了藏在缝纫机旁边装布料的箩筐底下的盒子,他将其揣进棉袄兜里,跟周梅打了声招呼:“大嫂,我今天晚上去山哥那睡,帮他暖暖房。”   陈晚语气自然,周梅不作他想:“你去吧,我正想说大山一个人孤零零在隔壁怪不是滋味的。”   许空山在陈家住了快两个月,周梅他们都习惯了他的存在,这乍然间少了个人,难免觉得别扭。   陈晚打着手电筒去了隔壁,建房时的杂物已被许空山清理干净,夯实过的地面踩上去十分平整,院子里空空如也,无需看脚下也不会绊倒。   手电筒的光线从窗户上晃过,许空山蹭地从床沿站起来,他惆怅枯坐的时间有些长,差点因为双腿发麻平摔下去,幸好及时抓住了床架:“六儿?”   许空山的声音惊疑不定,陈晚应了一声:“山哥是我。”   房门吱呀打开,许空山迈着麻劲未消的腿姿势别扭地走到陈晚面前,他一瞬不瞬地望着陈晚:“六儿,你怎么来了?”   许空山那激动又不敢置信的样子,看得陈晚想揉他的耳朵。   陈晚将想法付诸现实,他抬手捏了捏许空山冰凉的耳垂:“我来陪你啊,不让我进去吗?”   许空山立马侧身,陈晚抬步跨进堂屋走至卧房,发现屋里仍是他离开时的模样。   喜庆的被套铺在床上没有使用过迹象,枕头弧度饱满,说明许空山一直没躺下。陈晚将手电筒放在柜子上坐下,夹层中的稻草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许空山屋内还没通电,他划燃火柴点了一支蜡烛,摇曳的火光将陈晚与他的影子投射在墙上。   陈晚关了手电筒,屋内微弱的光线恰好够他看清许空山的脸。   床上半部分的框架是空的,还没到蚊虫肆虐的天气,所以暂时没挂蚊帐。   许空山紧张地抓了抓裤腿,陈晚原本也很紧张,但两人之中总得有一个人主动,指望不上许空山,陈晚决定自食其力。   他脱了衣服掀开被子躺进去,许空山见此准备低头将蜡烛吹灭。   “山哥别吹蜡烛。”陈晚叫住他,偏头避开许空山的眼神,“我想看着你。”   许空山不知道陈晚这句话具体的含义,但心中莫名的激动让他对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事充满了期待。   蜡油在底部凝固,许空山和陈晚枕在了同一个枕头上,稻草随着他们的动作发出更嘈杂的声响,然而无人在意。   或许是换了环境,又或许是陈晚有了经验,许空山第一次只坚持了半个小时。   按照惯例,许空山松开陈晚,准备下床去打水替他擦拭。   然而陈晚勾住了许空山的脖子,他探起身咬着许空山的耳朵:“山哥,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许空山记忆力并不差,他没忘记那个被陈晚藏起来的盒子。   陈晚当着许空山的面拆开了盒子,当然这不是他第一次拆。没办法,他不清楚这种老式用品跟他所了解的新款有何区别,为了避免出现尺寸不合的尴尬的情况,他必须先行确认。   盒子里是一个个单独的白色纸袋,非常简单粗暴的包装方式,一份两只,许空山茫然地看着陈晚,显然不懂此物的用处。   “山哥,我教你。”说完陈晚没急着给许空山用,因为他自己还没做好准备。   陈晚浑身出了一层细汗,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终于鼓起勇气拆开了纸袋。   许空山这才知道,原来他之前经历过的一切不过都是开胃小菜。   接下来的陈晚哭得不像话,他亲手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逃不开也躲不掉,只能被迫超载。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我人没了。 第53章   陈晚的啜泣声弱得微不可闻,他浑身湿得像是水里捞出来的,站了汗水的头发凌乱的贴在他的脸上,大红被面映衬着他莹白的肌肤,看的许空山险些再次失控。   待意识到他刚才对陈晚做出了怎样的行径后,许空山脸色唰地变白,他慌乱的离开陈晚:“六儿对不起,我……我实在控制不住,你还疼吗?”   陈晚小声吸气,他很想安慰许空山自己没事,然而……   许空山在被窝里打开了手电筒,在光线的照耀下他看清了陈晚饱受磨难的地方。陈晚浑身没有力气,软得好比煮熟了的面条,被许空山托着翻了个身。   尺寸不合让陈晚吃够了苦头,暗红色的血迹宛如雪地绽放的红梅,美得凄艳而动人。   许空山被子里的手不停地发抖,显然是吓得不轻,陈晚对自己的情况心里有数,反着手摸了摸他的脸:“山哥,我没事的。”   许空山用温水给陈晚擦干净,他的每一次触碰都能引起陈晚的颤栗。   “我给你上点药,疼的话就告诉我。”许空山碾碎了裸花紫珠叶小心翼翼地涂抹在陈晚的伤口上,他满脸后悔与愧疚。陈晚努力忽略着身上的不适,强撑着亲了亲许空山的嘴角。   柔软的触感令许空山喉头发紧,他稳住手指,压抑着心中的猛兽。   大约二十公分长的蜡烛渐渐燃尽,火苗闪烁几下后彻底熄灭,升起一缕黑色的烟,陈晚扛不住困意枕着许空山的手臂昏睡过去。   清脆的鸟鸣声划破天际,周梅把陈勇阳三姐弟送出来:“大山起了,吃饭没?六儿醒了吗?”   许空山搬过来时周梅分了一部分粮食给他,所以他自己开火煮饭是没问题的。   “吃过了周婶。”许空山有些心虚,“六儿还在睡。”   “哦,我等会要跟你叔下地,我把钥匙放你这,早饭在锅里热着,要是六儿醒了你帮我给他说一声。”村里马上要开始春耕,周梅和陈前进准备赶紧把自留地打理出来种点别的东西,免得忙起来顾不上。   “好。”许空山惦记着陈晚的情况,周梅一走,他就转身回了卧房。   陈晚还在睡,他眉眼写满了疲惫,似乎要睡到天荒地老才能把昨天晚上失去的元气给补回来。   不知梦到了什么,陈晚动了下腿,然后哼哼唧唧睁开了双眼。   陈晚感觉自己像得了一场重感冒,浑身骨头都是疼的,连翻身也成了奢望。要不是疼痛的感觉如此明显,陈晚可能会怀疑许空山把他给弄瘫了。   “六儿你醒了。”许空山弯腰凑到陈晚面前,“很疼吗?”   陈晚忍痛的表情是如此明显,许空山内心的愧疚感更重。   “不是很疼。”陈晚扯出一个微笑,“山哥我想喝水。”   许空山忙不迭给陈晚倒了杯热水,他扶着陈晚坐起来:“小心烫。”   陈晚吹着气喝了半杯,他昨天晚上失水严重,嗓子渴得要冒烟了。   “我看看你的伤。”许空山把陈晚未喝完的水放到柜子上,让他趴伏在自己的臂弯中。陈晚咬着唇,心知此刻不是害羞和逞能的时候,红着脸任由许空山检查。   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接触到清晨的寒意,陈晚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他的红肿刺痛了许空山的双眼,但万幸的是伤口没有发炎。   “对不起。”许空山歉意抚摸陈晚腰侧的青紫,陈晚弓着腰躲避,酥麻的触感让他浑身发痒。   “不用说对不起。”陈晚扒着许空山的胳膊直起上半身,“山哥已经做得很棒了。”   第一次没有经验,犯点错很正常,陈晚表示他不介意,而且学生犯错,他这个老师也有责任不是。   况且虽然疼是疼了点,但不可否认他后面是有爽到的,不过这话他就不好意思对许空山说出口了。   那种将全身心都交付给许空山,以及看着许空山为他失控的经历,让陈晚感到无比的满足。   许空山被陈晚的夸奖稍微安抚到,他柔和了表情:“我去给你把早饭端过来?”   “嗯。”以陈晚现在的状态,下地站稳都悬,更别说出去吃早饭,他点点头张开双臂,让许空山帮他穿好上衣。   许空山去了趟隔壁,把周梅做的早饭和他自己做的早饭一起端到卧房。   陈晚默默选择了许空山煮的稀饭,配了点清淡小菜吃了。   许空山去厨房洗碗,陈晚掀开被子试探着下床,脚底踩到地面的刹那,被牵扯的腿部肌肉抽筋似的疼了一下,陈晚当即跌坐回床沿,立马疼出了眼泪花。   陈晚闷哼一声,半天不敢动弹,再这样下去他得有心理阴影了。   许空山甩着手上的水进来,正好遇到缓过劲的陈晚第二次尝试夺回双腿的使用权。   “六儿你怎么起来了?”许空山急忙牵住陈晚,想要让他重新躺到床上。   “我想去解手。”陈晚好不容易往前走了两步,差点功亏一篑。   陈晚话音刚落,身体瞬间腾空,许空山把他抱了起来,如同大人抱小孩一般。陈晚害怕地抓住了许空山的肩膀,被迫体会了一把两米高的视野。   茅房在屋后,许空山放下陈晚让他踩到自己的鞋面上,陈晚的拖鞋在刚才被抱起来的时候掉了,这会打着赤脚。   没等陈晚反应过来,某处猛然一凉,陈晚从脖子红到了脑门,偏偏许空山还吹起了口哨!   哪怕明知自己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许空山没见过的,这种行为仍打碎了陈晚的羞耻心。陈晚闭着眼睛生无可恋地完成了解手的操作,许空山还细心地帮他抖了抖。   !!!   这下陈晚不止是不想睁眼了,世界毁灭吧,他累了。   许空山浑然不觉他的所作所为给陈晚的心里带来了怎样的冲击,他继续把人抱回卧房,大有让陈晚今天脚不沾地的架势。   然而脚不沾地是不可能的,陈晚最多在许空山这待到中午。   许空山帮陈晚按摩了快一个小时,陈晚终于成功迈出了许空山的堂屋,除了速度是正常情况的一半以外,看不出其他异常。   陈晚一边假装看风景,一边拖着残躯回了隔壁,许空山跟在他身后几次想帮忙,都被陈晚的眼神制止了。   “山哥我没事了,你去忙你的吧。”陈晚此时的感觉跟大学时参加完体侧的第二天差不多,没到生活不能自理那个程度。   许空山估摸着再过一会周梅他们该回来了,于是恋恋不舍地离开。   尽管陈晚极力掩饰,细心地周梅仍发现了他的不对:“六儿你腿怎么了?”   “早上不小心撞到山哥屋里的柜子上了。”陈晚早想好了借口,“我忘了昨天晚上在他那睡的,着急解手没看清方向。”   许空山的那屋跟陈晚只隔了一堵墙,所以门的方向恰好相反,陈晚的解释说得过去。   “哎哟,撞得严重吗?”周梅果然没有怀疑,“青没青,要不要倒点你大哥的药酒抹一抹。”   “不用了大嫂,撞得不严重,明后天应该就好了。”陈晚瞒过周梅,在陈前进问起时以同样的理由进行了答复。   养了两天,陈晚总算恢复了自由行走坐卧的能力,期间许空山来看过他几次,确认他好全了才露出了这几天里的第一个笑容。   鉴于上次准备不够充分,陈晚悄悄交代了许空山一个任务,让他找找有没有什么能促进和谐的东西。   得知陈晚的需求时,许空山愣了许久,随即郑重向陈晚保证,他一定会找到的。   理论上陈晚知晓芦荟胶和凡士林都是可以的,但一来他没在村里见过谁家有种植芦荟,二来他不确定如今是否纯在高纯度凡士林并且不清楚获取途径。   之所以交给许空山,是因为他在跟德叔炮制中药,接触面肯定比自己要广,成功的概率更大。   “大山你在啊,我刚准备去隔壁找你。”对于许空山从陈晚屋里出来陈前进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以为许空山是来跟陈晚学认字的,“明天早上镇上分肥料,你跟着去搭把手,争取给咱们村多抢几包。”   入春之后下了几场雨,气温骤降,陈晚脱了马甲没两天又给穿上了。但有经验的人都知道,这是春耕即将开始的信号。   春雨贵如油,积攒了一冬的小麦进入生长最快的时期,追肥必须跟上,否则抽穗时养分不够,抽出的麦穗又小又弱,直接影响最后的产量。   “好的陈叔。”许空山答应下来,事关村里的粮食生产,他义不容辞。   活动自如后陈晚迫不及待地去洗了个澡,脱了衣服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的印记有多夸张。后背他看不到,但肉眼可及的范围几乎没一块好肉。   那天晚上的情形不由自主地在陈晚面前再次浮现,明明紧致如初的地方也传来难耐的撑胀感。许空山当时身上的温度仿佛要将他灼伤,从里到外,从上至下。   唯二美中不足的是盒子里的东西太厚,让岌岌可危的陈晚雪上加霜,还有就是经验不足,纸上谈兵的人没能教会许空山任何技巧。   起初陈晚倒是想教来着,可惜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在许空山的攻势之下他完全失去思考的余地。   许空山全凭本能的行为都能让他丢盔弃甲,要真学会了技巧他还要不要活了。   不教了不教了,陈晚果断放弃他愚蠢的想法。   陈晚软着腿出了洗澡间,他暗恨自己的身体怎么这么不争气,光是想想就站不住脚。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我宣布,从今天起我要去别的星球生活了。 第54章   屋外淅淅索索下起了小雨,清亮的雨水顺着屋檐串珠似的滴落,烟雨朦胧中山青叶绿,陈晚仰面做深呼吸,感觉整个人都随着这沁人心脾的新鲜空气而变得通透。   山坡上的李花一夜之间全部开放,远看过去如同漫山的白雪,盛开的花瓣被雨水打落,铺在地面上,陈晚铅笔在本子画出流畅的线条,结束最后一笔,赫然是连衣裙的形状。   他的设计稿积满了一个本子,有些已经做成了衣服,而有些则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周梅在院角跺掉脚上的泥巴,取下滴水的斗笠和蓑衣挂在墙上:“六儿,我去煮饭了,等会你大哥他们回来了叫大山中午在我们家吃啊。”   早上生产队的拖拉机突突突地接走了陈前进和许空山,那会陈晚还在睡觉,对此一无所知。   “知道了大嫂。”陈晚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颈,望着远山放松双眼。   听到马路上由远及近的拖拉机行驶声,陈晚冒着雨跑下屋檐。春日的雨看着不大,轻飘飘的,实则极为细密,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陈晚的发顶便覆了一层水珠。   许空山单手撑着拖拉机跳下来稳稳地落在地上,转身扶了一把陈前进。   “大哥,山哥。”陈晚对着二人打了声招呼,把周梅的话转述给许空山。   陈前进取了屋檐下搭着的干帕子擦干身上的水迹,拖拉机是敞着的,挡不住雨。   许空山跟着陈晚进屋,伸手接过陈晚递的毛巾,他没管自己身上的潮气,将毛巾搭在陈晚的头上,动作温和地揉了两下。   “下次别在外面淋雨。”许空山摸了把陈晚湿乎乎的头发,将他的发型弄得有些凌乱。   陈晚甩了甩头,他头发有三个多月没剪了,前面的碎发经常挡眼,他干脆梳了个中分,被许空山一碰,全部耷了下来。   “小雨,不碍事的。”陈晚把头发往后捋,露出光洁的脑门,“山哥这两天有没有想我?”   他们白天均有见面,陈晚说的想,自然是指的的晚上。同床共枕数十天,陈晚早已习惯了许空山的温度与怀抱,许空山亦是如此。   被陈晚直勾勾的眼神盯着,许空山老实说出答案:“想。”   岂止是想,他都要想死了好吗。没有陈晚的夜晚,许空山几乎没睡过好觉,得亏他皮肤黑,挡住了失眠的痕迹。   “我也好想你。”陈晚把头埋进许空山的胸膛,他皮肤白,因此眼下的青黑格外明显。周梅当他晚上看书或者做衣服太晚,还劝过他早点休息注意身体。   陈晚双手环着许空山的腰小声抱怨:“早知道就不让你这么快起新房子了。”   话是这么说,但让两人重来一次,陈晚与许空山仍然会选择加快建房的进度。   于许空山而言,周梅他们再好,也掩盖不了他寄人篱下的事实。更何况他还拐了陈晚,每多住一天,许空山心里就多一分罪孽感。   而对于陈晚来说,许空山的新房,才是他们两个人的私人空间,在那里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和许空山做任何亲密的举动,而不用担心隔墙有耳。就像此刻,他们说话都必须压低了声音。   陈晚仰起头和许空山交换了一个克制的亲吻,他松开环在许空山腰上的双手,拉着他走到墙角,对着上面的青砖敲了三下:“山哥,以后你要是听见这样的声音,就知道我在想你了。”   “好。”许空山摩挲着陈晚敲过青砖的指节,“你轻点敲,我能听见的。”   “六儿、大山,吃饭了。”简单的三菜一汤端上桌,周梅分了筷子,在陈前进旁边坐下:“今天怎么样,顺不顺利?”   “有大山在,哪有不顺利的。”陈前进笑着看向许空山,把他早上一马当先,以一当十的表现讲给周梅和陈晚听,“大队长还说要多分三袋尿素肥给我们。”   三袋尿素肥不算少了,周梅满脸惊喜:“那四叔不得多给大山加几个工分?”   “加了,一共给大山记了十五个工分呢。”陈前进说着想起件事,“咱们是不是该买两头小猪崽回来喂了?”   自从杀完年猪圈上就一直空着,每天的潲水倒了怪可惜的,周梅也正想跟陈前进商量这事。   “是该买了,过两天赶集去看看有没有卖的。地里的白菜和青菜再不吃就起薹了,不如砍回来喂猪。”春天是最不缺猪草的,随便在路边薅两把都能装半背篓,“大山有空可以在厨房边上搭个棚子,你一个人没空养猪,可以捉几只鸡来喂着。”   搭棚子用不着夯土墙,随便砍几根竹子围起来便是。   论生活经验周梅远比许空山丰富,陈晚也觉得她的提议很合适,赞同地点点头,额前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垂在眼前,陈晚抬手拨开。   “六儿下个集去把头发剪了吧。”周梅发现陈晚的不便,给了他两根钢夹子把碎发夹上去。   陈晚没有留长发的习惯,他五官精致,脸庞的棱角不够分明,留长发容易显得女气。   许空山头发长得比陈晚快,年前剪过一次,现在又到了需要修理的长度。   于是周六,四人兵分两路,陈晚跟许空山去剪头发,周梅则和陈前进去买小猪崽。   剃头匠的担子前面排着队,根据陈晚的观察,这位剃头匠除了把头发剪短,不会其他任何花样,至于剪完以后好不好看全凭自身颜值。   很快轮到陈晚,剃头匠掸干净凳子上的碎发让陈晚坐下,深色的围布将他脖子以下全部挡住,咔嚓一声,一缕细软的黑发落到围布上,许空山心念一动,悄悄将其捡起握进掌心。   陈晚闭着眼以免头发落进眼睛里,期间与剃头匠没有产生半句交流。大概十分钟不到,陈晚就听见一声“好了”。   这效率,后世的十元快剪见了都会自愧弗如。   陈晚不清楚自己此刻是个什么模样,感觉后颈没了头发的遮挡凉飕飕的,他不由自主地裹紧了外套。   下一个是许空山,鉴于离上次剪头发不过两个月,所以他对剃头匠提了个要求,就是尽可能地把头发剪短,这样能够减少理发的频率,相当于省钱了。   陈晚仔细凑近了观察剃头匠的操作,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他上他也行。   把头发按照头型剪短而已,他一个剪刀使得比筷子还灵活的设计师,会做不到?   回到家,陈晚照了照镜子,发现跟他刚来那会差不多,可能他之前的发型是出自同一位剃头匠之手。   买回来的小猪崽在圈里四处乱窜,给院子增添了一份嘈杂,周梅饿了它们一顿,晚上才往食槽里倒了一桶猪食。   陈晚松开脚踏板,缝纫机的针头顺势停下。   “大嫂。”陈晚捧着衣服喊周梅,“我给你做了件衣服,你穿上试试合不合身。”   陈晚喝醉酒那会对周梅说过开了春要给她做件风衣,但周梅以为他不过是酒后胡言,一直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做了。   “哎哟,六儿我有衣服穿,你怎么又做新的了?”周梅刚喂完猪,她急忙洗了手,惊喜地脱了外套把陈晚做的风衣穿上。   周梅第一次穿风衣,陈晚帮她调整好腰带:“好看!”   若要给原身所有在世的亲人按照对他的恩情排一个序,周梅无疑是在第一位的。作为与陈晚并无任何血缘关系的陈家儿媳,她让陈晚深刻体会到了“长嫂如母”这四个字的含义。   毫不夸张的说,周梅对陈晚比对她的亲生儿子陈勇飞还要好,满平安村没一个不竖大拇指的。   要是换成别的女人,指望她做到一碗水端平就很不错了,更别提偏心陈晚。   莫说一件衣服,十件百件周梅也穿得。   “妈妈穿这件衣服很好看!”陈星毫不吝啬地夸道,“妹妹你说对不对?”   “对!”陈露大声附和,“我妈妈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妈妈!”   周梅被他们夸得合不拢嘴,连陈前进这个话不多的都破天荒说了一句“这件衣服适合你”。   陈晚当然不会漏了陈前进,二八大杠他现在没法给陈前进弄到手,一件夹克衫还是没问题的。   “我也有?”陈前进的不比周梅强,他换上衣服那兴奋劲令陈晚忍俊不禁。   眼看着爸妈都穿上了新衣,三个小孩满脸羡慕,但他们并未开口向陈晚讨要。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陈晚在县城买的布料有限,陈勇阳姐弟只有等下次了。   “六儿。”晚上周梅从箱底翻出了她装钱票的袋子,敲响了陈晚的房门,“这钱和布票你拿着。”   陈晚下意识拒绝,他哪能收周梅的钱。   “拿着。”周梅不由分说地往陈晚手里一塞,“你别跟嫂子客气。”   到底是谁在跟谁客气啊?陈晚叹气,他收了布票,把钱还给周梅:“大嫂我有钱,你也不要跟我客气了好吗?”   周梅的心思陈晚明白,这份家人之间的情意远不是客气两个字能概括的。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得想个办法搬过去。 第55章   分完化肥,村里开了一场动员大会,田间地头顿时变得热闹起来。除草施肥翻地犁田,每个人按照分配各司其职,奋力忙碌着。   其中犁田是最耗力气的活,村里养的老黄牛在赶牛人的吆喝下拖着犁耙在田里来回移动。三月的天乍暖还寒,陈前进用在培训中学到的方法将谷种在暖房里进行育秧,待秧苗长到十几公分后再移栽至水田里。   “桂华,你们强子去纺织厂一个多月了,干得怎么样啊,有没有给你来过信?”周梅蹲在麦地里除草,春日的杂草永远比庄稼长得快。   “刚去那会寄过一封信回来,跟我说厂里啥都好,吃穿用住样样齐全,让家里别担心他。哎,他一个人在外面,你说我咋能不担心。”刘强妈脸上罩上愁绪,她就刘强一个孩子,这人不在家,她心像缺了一块似的。   “谁不是呢,勇飞去机械厂的时候我跟你一样,总想着他吃没吃好,干活累不累,跟工友们处不处得来,过了好长时间才适应。”周梅以过来人的身份劝慰刘强妈,“你也把心放宽点,刘强那么大了,会照顾自己的。”   两人围绕着刘强聊了半上午,周梅的进度比刘强妈要快,拔完脚下的区域,她转去旁边帮忙。听到收工的哨声,周梅撑着腰站起来。刘强妈在草上擦了两把手上的泥,对周梅道了声谢。   陈家厨房里,陈晚估摸着周梅他们休息的时间,把饭菜在锅里热了。   院子里的韭菜长得正盛,浇灌了春雨后叶片肥厚根茎粗壮。许空山捉的那四只小野鸡有三只母的,咯咯哒咯咯哒地叫着,陈晚在窝里捡了三颗温热的新鲜鸡蛋。为了锻炼厨艺,他试着做了个韭菜炒蛋,虽然火候掌握的不好,但尝起来咸淡适中,算是没有翻车。   现在不是最忙的时候,中午还能回家吃上几口热乎饭,等到了双抢的日子,吃饭全都是在地里解决。   许空山挽着裤腿赤脚走在路上,留下一个个湿漉漉的脚印。   “大山中午要现煮饭吗?”陈前进的造型跟许空山相同,裤脚挽至大腿,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泥印。   “不用,我早上煮够了一天的。”许空山图方便,向来是一煮一大锅,省得反复开火。   陈前进原本准备叫许空山上家里吃,但听他说做了饭的就打消了念头。   许空山对吃不讲究,他甚至没有上桌,直接在厨房端着碗凑合了事。   “大山吃了吗?”周梅在院子里听见陈前进跟许空山的说话声,见陈前进一个人进来抬头问道。   “他说早上煮了多的。”陈前进舀水冲掉腿上没洗干净的泥,“我怎么闻着韭菜炒鸡蛋的味了,我记得你早上好像没做这菜?”   “六儿做的。”周梅比陈前进早回来几分钟,和陈晚一起把菜端到了堂屋。   陈前进愣了下,陈晚会做菜了?   韭菜的绿鸡蛋的黄,没有糊色,看上去有模有样。陈前进有点意外,和周梅不约而同地把第一筷子伸向了韭菜炒蛋。   “好吃。”   夫妻俩的夸奖让陈晚有些受之有愧,同时也多了几分自信,至少他在做饭上还是有那么点天赋的不是吗。   吃了饭,周梅他们继续去上工,陈晚拿了政治书在屋里默背,不论文理,语文数学政治都是必考项。在某种程度上,政治的容错率是所有科目中最低的,毕竟有些答案一旦写错,很容易被拿出来做文章。   小心驶得万年船,多背两遍总是没有坏处的。   叮铃铃的自行车铃声在院门外响起:“请问陈晚在吗?有你的信。”   陈晚疑惑起身,他的信?   邮递员是上次那个,整个平安村里,陈家是他跑得最熟的。陈晚接过信,落款处写着刘强的名字。   说来县城纺织厂也不远,往返不过半天的功夫,刘强若有空随时可以回来,但进厂一个多月,他愣是没抽出时间。   刘强初来乍到,什么都要从头学,他因为有高中学历被分到技术部门,厂里派了个老师傅带他。刘强十分珍惜这得之不易的机会,每天忙得昏天黑地,终于得了老师傅的一句夸奖。   来自老师傅的承认让刘强欣喜若狂,他愈发干劲十足,那拼命的模样,一时间让不少人都留意到了这个技术部门新来的学徒。   “哟,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咱们的劳模竟然比我还先回宿舍。”   宿舍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刘强回过头,对来人打了声招呼。   技术部今年只招了两个新人,厂里把他们分到了一个宿舍,和凭实力硬考进来的刘强不同,钱国胜走的是他那当副厂长的舅舅给他开的后门。   但从钱国胜这段时间的表现来看,他性子不坏,除了有点喜欢偷懒以外,并没有其他不良作风,而且他为人大方开朗,跟他做朋友是很愉快的一件事。   “我下午跟老师调试了一台机器,过程比较顺利,所以提前下班了。”刘强拿出打饭的搪瓷缸,“你吃了吗,没吃的话一块去食堂?”   “你好不容易早下班一回,吃什么食堂。”钱国胜抢过刘强的搪瓷缸,“你赶紧换身衣服,哥带你出去搓一顿。”   钱国胜比刘强大几个月,还没谈对象,说是没玩够,家里安排了几次相亲都被他搅黄了。   刘强拗不过他,只得翻出陈晚给他做的夹克换上,钱国胜眼前一亮,围着他转了一圈:“你这件衣服在哪买的,我怎么从没见你穿过?”   夹克是春装,刘强来纺织厂报到时穿的棉袄,纺织厂又有专门的制服,因此一直没找到穿它的时机。   “我同村的朋友给我做的。”刘强跟钱国胜的身材相似,见他喜欢就脱下来给他试了试。   “你朋友做的?”钱国胜语气惊讶,“多少钱,能请他帮我也做一件吗?”   刘强刚想张口告诉钱国胜陈晚收了他多少钱票,突然觉得这样有些不妥,陈晚跟钱国胜非亲非故,肯定不能按照给他做衣服的价格来收费。   “我也不太确定,要不我帮你写信问问?”   “行,你饿吗?不饿的话能不能先帮我把信写了。”钱国胜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这不是怕你万一忙起来忘了么。”   “那你等我一会。”既然要写信,刘强决定多写一封给家里寄回去,以免他妈老是挂念。   去邮局寄了信,钱国胜带着刘强到国营饭店豪气地点了四个菜,虽然纺织厂的效益不错,食堂顿顿都有肉吃,但大锅饭哪有店里炒的香。   刘强在信里写了钱国胜的请求,并拜托陈晚尽快回信——这句话是钱国胜让加的。   陈晚很快看完信纸上的内容,他喊住了正好从老宅上来的邮递员,进屋拿纸笔给刘强写了回信。   自从刘强把信寄出去,钱国胜便一天早中晚三遍地往传达室跑,以求第一时间知道陈晚的答复。   “刘强,陈晚回信了!”如钱国胜所料那般,刘强忙起来压根不记得还有回信这回事,他脱了手套,在嘈杂的车间中撕开了信封。   “怎么样,他答应没?”钱国胜强忍着不去看信纸上的内容,期待地望着刘强。   “答应了。”刘强的回答让钱国胜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欢呼,他真是受够这些灰扑扑的要版型没版型要设计没设计的衣服了。   钱国胜外祖是港城人,他小时候没少往港城那边跑,直到十年期间才受各种因素的影响暂停了来往,但港城当年的繁华一直深深地留在他记忆中。   “多少钱,要票吗?”发现周围人注视的目光,钱国胜压低了声音。   “二十块,外加五尺布票。”刘强暗自咋舌,幸亏他没告诉钱国胜陈晚收了自己多少钱。   做夹克的布比普通棉布要厚,同样一尺的售价更贵,但刘强记得他当时一共只花了四尺布和七块钱。   “你还要吗?”二十块,抵他一个月的工资了,刘强担心钱国胜反悔。   “要,当然要!”钱国胜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他刚才愣神并不是因为觉得太贵,而是在想他手上有没有五尺布票。   陈晚的定价是根据县城百货商店来的,只低不高,因为他要做的可不是钱国胜这一桩生意。   事实上在回信寄出去之后的第二天陈晚就去供销社扯了布,开始做钱国胜的夹克,刘强信中简单介绍过钱国胜的身份,他笃定这个价格在对方的接受范围之内。   二十块钱钱国胜是有的,他找人换了五尺布票一起给陈晚寄回去。   “钱国胜,有你的包裹。”传达室大爷的声音此刻在钱国胜耳中犹如天籁,一定是他的夹克到了!   钱国胜借了剪刀当场拆开包裹,拿出里面的夹克喜笑颜开的换上,更令他惊喜的是,陈晚给他做的那件跟刘强的并不是一模一样,不会让人产生他和刘强穿的是同一件衣服的错觉。   他是在正常的午休时间来的传达室,路上人来人往,与他相熟的人纷纷问起他身上的夹克。   受家庭影响,钱国胜颇有生意头脑,他灵机一动,以自己的名义给陈晚写了封信。   收到意料之中的钱国胜的来信,陈晚露出一个意气风发的笑容,要想来钱快,还是得走卖成衣的路子,他总算可以进行第二步计划了。   从给许空山做第一件衣服起,他一直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只是他没想到,撒了那么多网,刘强最先捞起了鱼。   写信太慢,陈晚决定找时间和钱国胜见上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冲冲冲! 第56章   陈晚挑了个不太忙的时间去县纺织厂与钱国胜会面,和赶药集的许空山一起。   路边是琳琅满目的中草药,在未经熬煮之前,陈晚表示这种味道他还是能接受的。   赶药集的人来自四面八方,陈晚从一些人嘴里听到了明显的京腔和广普。非原住民的陈晚瞬间想到了一个词,倒爷。   如今交通不便资源传输受限,往返各地采购商品再倒手赚取差价的中间商屡禁不止。即便有政策约束,仍有许多人迫于生计或者为了高额利润而铤而走险,胡立伟便属于后者。   陈晚他们来得不算早,他们是坐车来的,很多药农天不见亮就从家里出发,一路跋涉二三十公里来到此处,这会已经卖完药材准备离开了。   许空山找了个空地把背篓放下,在面前铺上一张青布将药材分门别类地放在上面。地面满是灰尘与脚印,药农们多数不讲究地把草药胡乱堆在一起,少有像许空山这样干净利落的。   胡立伟一眼发现了这处与众不同的存在,他是最先到药集的,搜罗了许多看得上眼的药材,本打算走了,结果被许空山吸引住了目光。   主要是陈晚和许空山的外形太扎眼,一个高大雄伟一个纤瘦文弱,让胡立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个话本,里面有两个人物讲的是山寨头子和他从学堂里抓来的小书生。可惜那话本他没看完,被人当成禁书烧了,只看到山寨头子掳了小书生要他做军师,后面就不知道了。   “兄弟,你这药材怎么卖?”胡立伟做了十几年倒卖药材的生意,原本对中草药一窍不通的他这么些年也练就出了一双火眼金睛。他看出许空山药材的品相极佳,随手拿起一样凑近鼻子闻了闻,再掰一小截在嘴里尝了,便生出了要包圆的念头。   不过做生意嘛,他当然不能让对方知道他的想法。   每样药材该卖多少钱德叔都提点过,许空山急着把药材卖了陪陈晚去纺织厂,张嘴便要说出实价。   “老板打算给什么数?”陈晚抬手按住许空山,做生意太老实是会吃亏的。   “我说什么数就是什么数?”从两人的肢体语言胡立伟判断出陈晚是能做主的那个,将视线朝向陈晚。   “买卖不成仁义在嘛,要是老板说的数合适,我肯定卖。”陈晚指了指布面上的药材,“我们药材的品质绝对是没问题的。”   陈晚成功融入药集的环境,为许空山的药材吆喝起来,他原没干过这种事,但想想许空山的负资产,只能咬牙硬上。   “我可不是什么老板,我姓胡,别人都叫我胡老二,小兄弟怎么称呼?”胡立伟跟陈晚拉起了客套,做他们这行的,最会跟人称兄道弟。   “胡老板客气了,我姓陈,家里排行第六,这是我哥。”陈晚不吃胡立伟这套,别以为他看不出来胡立伟打的什么主意,不就是想套关系压价么。   许空山那么穷,别说叫兄弟,叫爸爸他也不会让一步。   胡立伟脸上笑意不减,许空山的药材品相质量虽好,但并非有价无市,再高也高不出市场价太多,等他运到北边,那价格才是天翻地覆。   陈晚也笑,看胡立伟的眼神如同在看财神爷,老实人许空山默默充当背景板。   胡立伟最会看碟下菜,他也不跟陈晚磨叽,直接报了个包圆价,一百。   许空山唰地睁大了双眼,他的心理价位是七十。毕竟他之前忙着建房,后来春耕,拢共没进几次山,采的药没春节那会多。   陈晚偷偷拽了许空山一下,才一百块,淡定点。   “胡老板是京市人吧?”虽然胡立伟说的也是本地方言,但某些词的音调和儿化音在陈晚听来仍十分明显,好歹他上辈子也是在皇城根底下长大的。   胡立伟的笑脸终于僵了一下,他本人身量不高,不是典型的北方人外貌,再加上特意跟老乡学的方言,还是第一次有人在药集被人发现外地人身份。   陈晚放低了音量:“我想胡老板买了药材应该是往北边去?”   “小兄弟开什么玩笑呢。”胡立伟打了个哈哈,他倒是能看出陈晚没有恶意,“一百五,当我跟小兄弟交个朋友了。”   许空山这药材,胡立伟运到京市转手至少能翻四倍,他怎么算都不亏。   “谢谢胡大哥。”陈晚见好就收,“胡大哥一般多久来一次河源,我们那块山头药材挺多的,这样的药材,我哥差不多每个月都能弄一批。”   胡立伟做生意爽快,陈晚想帮许空山牵一条长线。   “我也不确定,看情况。”胡立伟是个明白人,他听懂了陈晚的意思,但一场交易不足以让他放下戒心。他干的是两头赚钱的买卖,其中的风险只有他自己清楚,要是这么容易相信别人,他早被抓去劳改了。   陈晚也没有失望,他能理解胡立伟的防备:“下个月我跟我哥还会来,到时候胡大哥要是在这边可以过来看看。”   胡立伟不置可否,许空山将药材打包好,帮他送到不远处的板车上。   陈晚收了胡立伟的药钱,扭头全部塞到许空山手里。   若这笔钱里没德叔的一半,许空山必然会把多得的八十给陈晚。这笔生意是陈晚帮他谈成的,所以他把自己那份数了出来:“六儿这钱你拿着。”   面对许空山递过来的一叠钱陈晚有点懵:“你给我钱干什么?”   许空山说出了他的那套理论,除去那四十,另外三十五是他还陈晚的,建房子他借了陈晚六十六,翻倍之后是一百三十二,他还欠陈晚九十七。   听他算得那么清楚,陈晚是又好气又好笑:“你先把欠我哥他们那部分还了吧。”   陈晚根本没想过让许空山还钱,他给六十六不过是因为他当时只有六十六。换位思考,若缺钱的是他,许空山也一定会倾其所有不图回报。在陈晚眼中,这种行为不叫借,而叫互相给予。   “六儿,你怎么知道胡老板是京市来的?”许空山问出心头的疑惑,他没有怀疑陈晚有什么不对,纯粹是好奇。   “额,我三嫂不是京市的么,我感觉胡老板的口音跟她有点像,胡乱猜的,没想到真猜中了。”陈晚临时找了个借口,幸好陈三嫂的确是京市人。   原来如此,许空山一脸了然,这个话题就此略过。   从药集离开后陈晚径直赶往纺织厂,他和钱国胜约的是下午一点,现在是十点半左右,再耽搁就没空吃午饭了。   幸好这两天没有下雨,有浅浅的微风,适宜的温度减少了陈晚连续赶路的疲惫。   药集的位置有点偏,但纺织厂还是比较好找的,作为河源县的支柱性产业,纺织厂建立离县城中心不远的地方。   在望见纺织厂大门后,陈晚停下来找了个饭店休息。他跟许空山都没吃东西,干正事前得先把肚子填饱,顺便把许空山身后那个不太气派的背篓暂存在饭店,以免影响形象。   和陈晚单独吃饭时,许空山会放慢速度等他吃饱,然后再风卷残云般解决掉剩下的食物。   “山哥你慢点吃。”陈晚依然替许空山觉得噎,“吃快了伤胃。”   经年累月养成的习惯真不是那么好改的,吃慢了许空山反而不得劲。   但陈晚的话许空山愿意听,他吃饭的速度比起陈晚第一次见那会其实慢了许多,久而久之终有一天会降到正常水平。   钱国胜自和陈晚约定好见面时间后便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期间他找刘强打听了许多有关陈晚的消息,试图通过刘强的描述推测陈晚是个怎样的人。   一个不到二十岁的,性格和善,有点聪明但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下学生——钱国胜得出结论,今天的交谈主动权必将被他掌握。   钱国胜请了半天假,中午十二点半,他来到纺织厂门口,身为双方的共同好友,刘强也跟钱国胜一块出来等人。   陈晚没有手表,从饭店的大钟上看了看时间,十二点四十,差不多该过去了。   “陈晚。”刘强招手,他穿着纺织厂的制服,陈晚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来。   陈晚走近,刘强还没开口,钱国胜就伸手做了自我介绍:“你好,我是钱国胜。”   “你好。”陈晚认出钱国胜身上那件夹克,“这是许空山,刘强也认识,我们从小到大的邻居。他来县城办点事,正好陪我走一趟。我们去哪谈?”   陈晚的谈吐有些出乎钱国胜的意料,他稍稍收敛了眼底的轻视,让陈晚和许空山在门卫处登记,接着把他们领到宿舍。   为了陈晚的到来,钱国胜提前把宿舍收拾了一遍,那些看不见的角落不知是何情况,但至少面子功夫是过得去的。   刘强下午有事,他回宿舍坐了没一会就走了。   钱国胜的目光在许空山身上停留了许久,陈晚以为他是介意许空山在场:“我跟山哥的关系胜过亲兄弟,我们的事他不会说出去的。”   “不是。”钱国胜回过神来,“我只是想问问,许空山你是怎么长这么高的?”   说来实惨,钱国胜父辈是实实在在的北方人,他的几个堂兄弟个个身高一米七八往上,偏偏到他这连一米七五都不到,没少被大院里的人笑话。这不干脆来南边投奔他舅舅了,省得天天受打击。   钱国胜的问题许空山没法回答,他要是说了实话,钱国胜可能会更难过。   陈晚把话题转移到正轨:“我们还是来说衣服的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才一百块而已!我以后能挣一百万! 第57章   这项合作双方各有优劣,陈晚的最大优势是他会做衣服,而钱国胜的最大优势是,纺织厂副厂长是他舅舅,这意味着他能够以更低的价格拿到陈晚需要的布料,并且他可以帮陈晚把衣服卖出去。   钱国胜自以为能掌握合作主动权的原因是在他看来,做衣服是一件极简单极容易完成的事,例如他身上这件夹克,他完全可以找人拆了打版,仿制出无数件一模一样的,陈晚的存在在这个环节中可有可无。   当然钱国胜没说这么直接,主要是许空山在旁边虎视眈眈的,他那身板,可能不够对方一拳的。   陈晚能领会钱国胜的意思,盗版嘛,他见多了。   “我会做的不仅仅是夹克而已。”陈晚的底气比钱国胜更足,他拿出画满设计稿的本子递给钱国胜,“虽然没有上色,但我相信你应该能看懂。”   陈晚的底气来自于他无与伦比的设计天赋与远超当下的时尚理念,对于今后的流行趋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过陈晚没打算顺应流行,即便如今没有出现,那也是别人的,他不屑于做这种抄袭的行为,他要自己开创流行。   钱国胜不会设计衣服,但他会看,如陈晚所言,即便没有上色,他也能从简单的铅笔画中感受到那些服装的魅力。   不论男装还是女装,陈晚均能游刃有余。   “可是你的设计稿里面有很多衣服不是现在就能被人接受的。”钱国胜一针见血,如今男女衣着保守,男装是男装,女装也是男装,陈晚所设计的那些无袖连衣裙、短裙等等都显得太过前卫。   陈晚神色轻松,他只说了一句话:“你身上穿的这件夹克是我设计的。”   现在不能被人接受又如何,时代会变,人们的穿衣风格同样会变,总有一天他们会接受。而且能被人接受的他也不是设计不出来,钱国胜就是最好的例子。   你可以复制我的衣服,但你不能复制我。   钱国胜并不占据绝对优势,没了他,陈晚照样可以买布料,只是价格没那么便宜,利润会比较低。与此同时每一个穿着陈晚设计的衣服的人,都是他行走的模特,足以为陈晚招揽客源。   所以没了钱国胜还有李国胜、张国胜,而陈晚才是不可或缺的核心。   钱国胜从一开始就错了,陈晚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单纯。相反,在两人之间,更没见识的是钱国胜。   “我一天至少能卖出十件衣服,你能做几件?”钱国胜犹在挣扎,他试图用工作量来压制陈晚。   “你该不会是想要纺织厂帮你专门开一条制衣生产线吧?”陈晚从钱国胜的表情中得出了答案,这位少爷未免也太天真了。   “我舅舅是副厂长。”钱国胜不觉得他有什么不对,纺织厂有制衣车间,也有成衣销售部门,到时候单独开一条生产线来制作陈晚的设计,为厂里增加盈利,岂不是一举多得,他舅舅肯定会同意的。   鉴于钱国胜是自己未来的合作伙伴,陈晚决定敲敲他这榆木脑袋。   “你也说了你舅舅是副厂长。”陈晚在副字加了重音,“这是国营纺织厂,不是民办,哪怕你舅舅是厂长,他也没有绝对的话语权。单独开生产线不是他一个人能说了算的,即便他同意了,你能确保其他负责人不反对吗?”   见钱国胜仍没想通,陈晚换了个问法:“你们厂里现在的效益怎么样?工人们忙吗?”   “效益挺好的。”钱国胜有些莫名其妙,“工人也很忙,我们都是三班倒,机器从来没停过,除非出故障和检修。”   机器是纺织厂的命脉,刘强那么拼命,除了自身努力以外,也有厂里的因素,毕竟他总不能没事找事。   “嗯,他们都忙不过来了,那你为什么还会觉得厂里愿意为你单独开生产线呢?”   陈晚说到关键点,单独开生产线,场地哪来?设备哪来?人工哪来?   如果不单独开生产线,那就要砍掉原来的给钱国胜腾位置,这个可能性显然跟单独开生产线一样,都趋近于零。   原来的生产线运作得好好的,一样挣钱,服装市场供不应求,外部环境毫无竞争压力,领导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去改。就凭你钱国胜是副厂长的外甥,就凭陈晚独特的设计?   不好意思,陈晚对自己的设计再有自信,也不会认为他可以改变目前的大环境。   说难听点,即便钱国胜把陈晚带到纺织厂的领导面前,在领导眼里,陈晚也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没有任何成绩的会做衣服的裁缝而已。   指望纺织厂为他开生产线,做梦还差不多。   陈晚说得够直白,钱国胜的满腔豪情被他的冷水泼得拔凉。   “你的想法是不错的,但时机不对。”陈晚没有全盘否决钱国胜的想法,如果把时代换成九零年,钱国胜的提议一定能通过。   要怪就怪钱国胜生不逢时吧。   至此钱国胜失去了所有的主动权,陈晚等他缓和了情绪,才开始说自己的计划。   首先是产能的问题,在当前政策之下,衣服只能由陈晚来做。以夹克为例子,除去必要的学习时间和吃喝拉撒睡的生理需求时间,陈晚每天最多能做三件同尺寸同颜色的。   其次受产能限制,钱国胜的销售手段必须发生改变,贵精不贵多。提高价格,降低购买人数,这样可以实现利润最大化,另外还可以私人订制。   “私人订制?”钱国胜疑惑,“怎么私人订制?”   陈晚指了指设计本:“我给你画一本彩图,不想要大众款的可以从上面选自己喜欢的款式,然后我按照对方的具体尺寸来做。”   简单来说,陈晚沿用了成衣和高定那套。   钱国胜恍然大悟,看向陈晚的目光中充满了赞赏与崇拜,一个裁缝定做,怎么经陈晚一解释就变得那么高级了。   前面的聊完了,接下来该商量的是具体的合作模式。   陈晚不是黑心资本家,尽管钱国胜不占优势,他依然给了钱国胜两个选择。仍以夹克为例,一是进货销售模式,陈晚花钱从钱国胜手里买布,钱国胜以每件20的价格从陈晚手里拿货,卖多少钱陈晚不管,多出那部分都归钱国胜所有。   二是控股共赢模式,一起承担成本分享利润,钱国胜提供布料,陈晚提供衣服,统一价格,销售后减去成本,利润四、六分,钱国胜四,陈晚六。   后者看来似乎对钱国胜更为有利,但陈晚也不亏,这样结成的利益共同体才能把钱国胜绑的更牢。陈晚完全不用担心布料,为了多赚钱,钱国胜会自己想办法把买布的成本降到最低。   钱国胜思考良久,从长远的发展考虑,选择了后者。   “以后就要麻烦钱哥了。”协商完毕陈晚草拟了一份合同,确认无误后两人签字按手印,一式两份,待条件成熟了再走正轨程序。   “不用这么客气。”钱国胜把合同叠好,又和陈晚商量了一下具体细节,等全部敲定后他看了眼时间,时针走过四点,他们竟然谈了足足三个小时,“刘强说你们是坐车来的,这个点过去怕是来不及了,你们晚上准备住哪?”   “我们有住招待所的介绍信。” 陈晚早有所料,他昨天特地去大队开了介绍信。   见陈晚有备而来,钱国胜于是没有说出他的安排,他原打算去他舅舅家住一晚,把宿舍让给陈晚和许空山。   “那行,这会时间还早,我带你去仓库看看吧,你把布挑好,我去找人开条子。”钱国胜有自己的门道,开不成生产线,买点布料还是没问题的。   陈晚欣然答应,他终于能尽情挑选布料了。   仓库管理员是钱国胜舅舅的亲戚,钱国胜叫他董叔。   “仓库有的布料都在这上面了,你们看看吧。”董叔拿了本贴满布条的册子给钱国胜,钱国胜转手给了陈晚。   从材质上纺织厂共有两种布料,分别是棉布和化纤,也就是所谓的的确良,听说生产的确良的机器是从国外进口的。   同样的材料织法不同出来的面料厚度和手感也不同,再加上颜色,陈晚初步估计这册子上的布料有至少二十款,远比他在百货商店看到的多。   虽然陈晚偏爱棉这种天然材质,但作为当今流行的布料,的确良也有一定的优点,因此陈晚两种都各选了三款。钱国胜来时跟他说了,布票和钱的事不用陈晚操心,他只管选就是。   陈晚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各选了大概能做十件衣服的量,加起来就是三十件,够他忙活十天半个月的了。   第一件衣服陈晚和钱国胜一致决定做夹克,现在气温正合适,有购买意愿的人也多,等积累好客户群,他们再推出别的款式。   纺织厂的行政部门是准点下班,钱国胜明天早上才能拿到布,他一摆手,对陈晚说今晚请他们吃饭。   “这家店的梅菜扣肉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你们一定得尝尝。”钱国胜把吃饭的地点选在招待所附近,这样陈晚他们吃完能直接进去休息。   他点了几个招牌菜,又要了二两酒,庆祝他和陈晚达成合作。   纯白酒性烈,陈晚抿了口,辣得直吐舌头,不肯再喝,剩下的全进了钱国胜和许空山的肚子里。   “明天早上九点我在正门等你们。”钱国胜酒量不错,毫无喝醉的迹象,他把陈晚他们送到招待所门口,然后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我要开房! 第58章   陈晚将介绍信和户口本递给招待所的前台,付钱之后前台将他们领到二楼靠里的一个房间。   房间内的设施很简陋,没有单独的卫浴,但配有暖水壶和白底红花的搪瓷盆。暖壶里有热水,陈晚坐在床沿,脱了鞋子把脚泡进盆里,接过许空山拧的帕子擦脸。   忙活了一整天,陈晚神色疲惫地靠在许空山的肩上,下午跟钱国胜聊得太久,他这会不太想说话,许空山任由他靠着,静谧的空气中散发着温馨的气息。   招待所的搪瓷盆不大,陈晚把脚踩在了许空山的脚背上,好玩地动了几下。   水温渐凉,许空山抬起陈晚的小腿给他擦干水迹,端着搪瓷盆出去倒水,顺便把用完的暖水壶灌满。   “山哥快上来。”陈晚脱了衣服缩在被子里,探出一只手拍拍床面,他和许空山开的是大床房。   上楼前陈晚特意拜托大姐帮他找个安静点的位置,他睡眠不太好,有人吵的话容易睡不着。不年不节的,也没什么大事,招待所只零星住了几个人,大姐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周围都没人的空房。   自打许空山搬新家次日起,陈晚便从未和他在一张床上睡过。   许空山脱了衣服在陈晚身边躺下,屋里的灯明亮亮的,陈晚翻了身趴在他的怀里发出一声快慰的叹息。   “山哥,我说的那个东西你找到了吗?”陈晚手指在许空山的胸口处画圈,勾得男人呼吸发沉。   好几次陈晚都能从隔壁闻到淡淡的药味,许空山像老巫婆炼药似的在捣鼓着什么。   “还没有。”许空山喉头发紧,他浑身的肌肉僵硬,整个人仿佛要被陈晚点着了。   “还没啊。”陈晚语气有种说不出的失落,他埋头在打圈的位置轻轻咬了一口,“那你要快一点。”   许空山被他咬得头皮一麻,差点失神,他胡乱地应了声好,接着低头捧住陈晚的脸。   陈晚着迷地看着许空山眼里的急切,挡不住的声音从唇缝中挤出来,似哭似泣,听得许空山双目发红。   许空山望着陈晚毛茸茸的发顶,感觉他的魂都要被陈晚吸走了。   陈晚抓着许空山的胳膊深呼吸,他不适的咳嗽几声,许空山爱怜地拍着他的后背替他顺气。   待他缓过劲,许空山用喝水的杯子把暖水瓶的里热水来回倒腾到不烫手的温度,让陈晚含着漱口。   招待所的床不会像家里那样发出稻草的窸窣声,陈晚睡了一晚,感觉腰有点疼,不知是床还是人的原因。   钱国胜约的是早上九点,许空山下楼买了两个包子三个馒头并一碗豆浆,包子和豆浆是给陈晚的,他自己就着白水啃馒头。   包子快有陈晚脸那么大,里面包的是白菜猪肉馅,肥得流油,香是真的香,腻也是真的腻。陈晚吃了半个,要跟许空山换他的馒头。   “包子不好吃吗?”许空山捏着仅剩的大半个馒头皱眉,他问过招待所的前台,对方说这家的包子最香他才买的。   “好吃,但是太腻了。”陈晚受不了包子里的肥油,“我想吃山哥你的馒头。”   怎么还有不喜欢包子喜欢吃馒头的,许空山把馒头换给陈晚,咬了口包子,是香的啊,哪里腻了?   解决完早饭,两人离开了招待所,天有点阴,似乎要下雨的样子。   钱国胜果然在门口等着,为了不被“割资本主义的尾巴”,他找了运输部那边的人帮他把陈晚要的布料带出去。他按照正常价格买,也不占厂里的便宜,其间可操作范围还是很大的。   “布料有点多,你们背篓装得下吗?”钱国胜在离纺织厂不远的地方租了个小房子,用来做仓库。   陈晚从钱国胜身上看到了能力与野心,这房子显然是他提前租的,说明他并非只是夸夸其谈。   “应该能行。”许空山背的是家里最大的一个背篓,装下十丈多的布料不成问题,连绑绳都用不上。   许空山将成卷的布料放进背篓中,上面盖一层报纸,让人看不清里面是啥。   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许空山帮陈晚关上车窗,以免斜雨沾湿他的衣裳。   车至临溪,雨还在下,且雨势比刚才更大,两人快步躲到屋檐下,准备等雨停了再走。   春日的雨缠缠绵绵,陈晚腿都站麻了也不见停,仿佛有下一整天的趋势。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许空山取下背篓放到陈晚脚边:“我去买斗笠,六儿你在这等我。”   许空山抬脚冲进雨幕中,他微微低着头,身体向前倾着,手臂横在额前挡雨,姿态没有半点狼狈,脚下的雨水被踩踏溅起,陈晚扶着背篓,觉得周遭的潮气都被许空山冲散了。   风里带着一丝丝凉意,陈晚的脸色白了几分,嘴唇上的血色变淡。感受到自己精神不振,陈晚咬了咬下唇,心里祈祷着可千万不要感冒。   许空山很快买到了斗笠,他头上顶了一个,手上叠了两个,一个盖到陈晚头上,另一个用绳子在背篓上绑好。   斗笠有点大,陈晚调整抽绳在下巴处系紧,许空山走在前面为他挡去大部分风雨。   碎石与泥土夹杂的路面被雨一泡变得泥泞不堪,陈晚走得够小心了,仍不可避免地溅了一裤腿的泥。许空山放慢了脚步迁就陈晚的速度,下雨天基本无人出行,陈晚在他身后躲了一会,悄悄加速站到许空山身侧,将手放进他干燥温热的掌心。   许空山先是一愣,然后将他的手整个握住。   走到德叔那时雨势减弱,许空山在外面喊了一声。   “你们怎么不等雨停了再回来?”德叔看着他们不停往下滴水的斗笠,把人迎进来,给陈晚倒了杯热水。   陈晚的唇上已丝毫不见血色,德叔暗道不好,让陈晚伸手给他把脉。   “等会到家把衣服换了,吃了药以后捂着被子发发汗,知道吗?”德叔给陈晚开了副中药,他手上的西药不全,陈晚怕苦也没办法。   许空山把卖药材的一百五十块钱拿了出来,德叔满脸惊讶:“你哪来那么多钱?”   “六儿帮忙卖的,那人给了一百五。”许空山把陈晚卖药的事讲了,德叔也不是做生意的料子,他赶了那么多回药集,没哪次能卖上这个价格的。   他数了五张大团结,将剩下的一百还给许空山:“还是陈晚有本事,我以为最多就卖个八十。这五十块我收了,剩下的你俩分吧。”   陈晚打了个喷嚏,许空山不敢耽搁下去,只得收了钱带着他赶紧回家。   “六儿回来了。”周梅在屋檐下摘菜,见两人冒着雨回来,摸了一把陈晚的袖子,说了句跟德叔一样的话,“哎哟,怎么不等雨停了再回,快去把衣服换了。”   许空山把布料背到陈晚屋里,守着陈晚换了衣服叫他到床上躺着:“我去给你熬药。”   “六儿是不是感冒了?”周梅发现陈晚的脸色不太对,“请你们德叔看过了吗?”   “看过了,德叔给六儿开了服药。”许空山和周梅退出去,以便陈晚休息。   周梅拿着摘好的的菜到厨房,舀水洗锅开始做饭。   许空山熟练地找出瓦罐把陈晚的药泡上,坐下给周梅烧火:“我们从县城走那会没下雨,到镇上等了半天不见停。对不起周婶,是我没照顾好六儿。”   “嗐,这哪能怪你呢。”周梅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天要下雨谁也管不住,六儿底子薄,往年这个时候都要闹一回感冒。以前他不想让我们担心,经常是扛不住了才让我们知道,这次幸亏发现得早,不然他又得自个儿憋着。”   陈晚每逢换季必感冒,今年迟了一个多月,周梅就给忘了,她该在陈晚走的时候多提醒两句的。   掺好水,周梅打了两筒米,留许空山中午在家吃饭:“六儿事情办得顺利吗?”   “顺利。”许空山将点燃的木炭夹到炉子下面,“那个背篓里装的全是布。”   陈晚向周梅他们提出要去县纺织厂还有一个契机,来源于第一个找他做衣服的丁春艳,如同陈晚所料她成了回头客。   丁春艳跟相看对象定了办结婚酒的日子,想让陈晚帮他多做两套衣裳。穿过陈晚做的衣服之后,其他衣服丁春艳再也看不上眼了。出于对陈晚的信任,她没有买布料,而是直接把钱票给了陈晚。   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陈晚已将周梅他们当成了真正的亲人,借此机会,他在当天晚上与周梅和陈前进来了场促膝长谈。   陈晚将自己对服装设计的喜爱以及今后的计划和盘托出,希望能得到他们的支持。   虽然周梅夫妻二人对服装设计一窍不通,但他们能感觉到陈晚在说起这件事时那种澎湃的热情,就像陈前进面对庄稼时一般。   “六儿想做就放手去做吧。”陈前进拍拍陈晚单薄却坚韧的肩膀,“我跟你大嫂会一直支持你的。”   “谢谢大哥大嫂,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陈晚向他们保证,同时也向自己保证,他必将在这个时代留下属于陈晚的印记。   “六儿长大了。”周梅和陈前进交换了一个欣慰的眼神,“要是有什么要我们帮忙的你尽管说,嫂子做不成衣服,裁布还是能行的。”   陈晚心中无比感动,他何其有幸能成为这个世界的“陈晚”,何其有幸能拥有陈家这一群至亲。   次日陈晚与许空山分享了自己的喜悦,因此才有了两人一起去县纺织厂这出。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我超幸运的! 第59章   熬药比做饭快,空腹喝药对胃不好,周梅给陈晚蒸了个蛋羹让他先垫垫肚子,以陈晚现在的状态定然是没什么胃口吃饭的。   嫩黄的鸡蛋羹入口即化,加了一丁点盐提味,上面点了两滴香油,陈晚用勺子挖着吃了,寡淡的嘴里多了些滋味。   许空山等陈晚把蛋羹吃完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把药端进去,为了不让药味影响到陈晚的食欲,他特地把生好的炉子搬到了厨房后面熬的药。   陈晚一看到黑黢黢的中药汁便觉得胃里的鸡蛋羹在翻滚,他整个人恹恹的,把头躲进被子里小声抱怨:“为什么一定要用水熬啊,做成中药片中药丸不行吗?”   许空山耐心地把陈晚从被子里哄出来,碗里的药已经被他凉到了不烫口的温度。   陈晚名为抱怨实则撒娇,他不是一个任性的人,他是吃了鸡蛋羹了,许空山他们还没吃饭呢。陈晚扭过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憋着劲把药喝干,苦得直吐舌头。   许空山被他调、教出了经验,他一喝完就低头亲了下去,陈晚说过,他是甜的。   舌尖沾染到陈晚口腔中的苦涩,许空山不曾皱眉,他亲完抵着陈晚的额头,感受到他微烫的体温,把人放下去用被子密不透风地裹住。   见许空山端着空药碗从陈晚房里出来,陈前进拿起筷子招呼他坐下吃饭,他刚进去看过陈晚,对方的状态比他想象中要好,不禁心下稍安。   “大山你也淋了雨,先喝碗酸汤吧。”周梅特意做了酸汤,用的是泡成了褐色的陈年老酸萝卜,里面加了生姜,喝着辣乎乎的,暖胃又驱寒。   许空山淋过的雨多了去了,鲜少感冒过,但周梅的一片好心仍令他很是受用。   带着烫意的酸汤入喉,许空山鼻头微微冒汗,顿觉通体舒畅。   吃了饭许空山去看了陈晚一眼,给他掖了掖被子。周梅当他仍在为没照顾好陈晚而心怀愧疚,因此没觉得他的举动有什么不对。   陈晚睡了一觉,醒来之后精神好了许多,就是发了一身汗黏糊糊的,想洗澡周梅不让,说要等他感冒彻底好了才行。   陈勇阳下午回来时也有些咳嗽,他吸着鼻涕,少了三成活力。周梅摸了摸他的体温,发现没有发烧,便从药瓶里倒了两颗甘草片给他吃。甘草片的味道杀伤力极强,陈晚闻着味立马后退,陈勇阳吃完更蔫了。   “勇阳你们班上最近感冒的同学多吗?”陈晚经历过后世的信息冲击,知道春季是流感高发季节,陈勇阳年纪小,不能掉以轻心。   “多。”陈勇阳点点头,掰着手指一连数了十几个人名,陈晚严肃了脸色:“大嫂,要不带勇阳去德叔那看看吧,班上那么多人感冒,得防着点。”   周梅本以为陈勇阳感冒的原因是晚上睡觉踢了被子,或者在学校玩的太疯湿了背心给凉着了,听陈勇阳数完人名也紧张起来。   那么多人感冒,怕不是什么流感。   周梅记得57年贵省那边就闹过一次流感,她那时刚嫁进陈家没多久,陈建军特地发了电报回来问家里的情况。临溪所属的山市离贵省不远,虽没受波及,但大家伙也被吓得不轻。   “前进。”周梅赶紧招呼陈前进把陈勇阳背上,又让陈星姐妹俩在家听小叔的话,自己看着时间吃饭,不用等他们。   夫妻二人慌慌张张地带着陈勇阳走了,陈晚仔细询问陈星她们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真是流感,她们每天和陈勇阳一起上下学,也有被传染的风险。   陈星和陈露均表示她们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两个小姑娘的身体素质不错,轻微的病毒传染不到他们。   陈前进他们去了大概一个小时,周梅手里提着陈勇阳的药,陈勇阳本人被打了一针屁股针,可怜兮兮地对着陈晚做哭脸,没有哪个小孩是喜欢打屁股针的。   “是流感。”周梅一脸庆幸,得亏陈晚的提醒得早,“不过不是很严重,吃几天药好了就能去上学了。”   “要不六儿你这两天去大山那睡吧,我担心勇阳把感冒传染给你。”周梅看了看还在擤鼻涕的小儿子,把他从陈晚身边拉开。   周梅他们抵抗力强,跟陈勇阳同吃同喝没有问题,德叔特意强调了陈晚,他本身便有些受寒,若是再加上陈勇阳的流感,感冒极有可能反复,这两天最好是跟陈勇阳少一些接触。   “好。”陈晚对自己这幅身体的情况非常有自知之明,真跟陈勇阳呆一块,不出一天他绝对中招。   反正许空山就在隔壁,陈晚没啥好收拾的,揣着两本书兴冲冲地过去了。   许空山在院子里喂鸡,他搭了个简单的窝棚,周梅帮他从别人家买了几只巴掌大的小鸡,许空山拌了点糠壳倒在缺了一角的粗瓷盆里,里面和了新鲜菜叶,小鸡们吃得可欢。   陈晚的出现令许空山十分惊喜,他站起身来,受惊吓的小鸡们扑腾着散开,待他离开了又哒哒哒跑回来继续吃食。   “六儿你怎么过来了?”许空山缩着沾了糠壳的双手,“你感冒好了吗?”   “好了。”陈晚陪他去厨房洗手,“勇阳有点流感,大嫂让我过来避一避。山哥我想洗澡。”   陈晚还是不能忍受身上的汗迹,他来许空山这洗周梅总不能拦着了。   “不行。”许空山打碎陈晚的幻想,“你感冒刚好,要洗也要等明天。”   他干脆果断的拒绝出乎了陈晚的意料,陈晚转过身把后背对着许空山:“我流了好多汗,你摸摸粘不粘,不洗我会睡不着觉的。”   许空山粗糙的手掌抚上陈晚后背的皮肤,的确有流过汗的痕迹。许空山知道陈晚的习性,若是不洗他真有可能睡不好。   “我舀点水给你擦擦行吗?”许空山想了个折中的办法,陈晚勉强接受。   许空山试了试锅里的水温,往灶里添了两把柴火。院子里的小鸡将糠壳菜叶翻得到处都是,许空山一手一只重复两趟将它们捉到窝里关着,明天早上再放它们出来。   柴火烧尽,锅里的水微微烫手,许空山舀了一桶提到卧房。   陈晚解开外套扣子:“山哥我没带换的衣服,我能穿你的吗?”   能肯定是能的,许空山从柜子里拿出陈晚给他做的黑白拼接T恤放到床沿。陈晚咬牙唰地脱光了上半身,用湿帕子擦了胸腹的部分。许空山的目光直勾勾地,看得他耳朵发烫。   “山哥你帮我擦一下背嘛。”陈晚把帕子递给许空山,后背他不好够,需要人帮忙。   陈晚皮肤白,一旦有什么印就特别明显,许空山望着自己昨晚在陈晚身上留下的暧昧痕迹,心头像是燃了一团火。   快速擦完上半身,陈晚套上许空山的T恤:“山哥你把眼睛闭上。”   陈晚明明在床上能把许空山撩得面红耳赤,下了床却纯得不行,连当着他的面脱裤子都不敢。   许空山听话地闭上眼睛,视觉受限的情况下,听觉与嗅觉被不断放大,他听见陈晚拧帕子的水声以及帕子从他细腻的皮肤上滑过的摩擦声,鼻间是陈晚身上清清淡淡的皂香气。   “山哥我好了。”陈晚将帕子沉进水里,许空山睁开眼,T恤的长度堪堪遮过了陈晚的屁股,显现出一个挺翘而圆润的弧度。   许空山单给陈晚拿了衣服没有拿裤子,以至于他露着两条光溜溜的细白的长腿。   陈晚弯腰把桶里的水倒进洗脚盆中,衣摆被他的动作带得往上滑了一截,许空山霎时屏住了呼吸,他清楚地记得陈晚每一寸皮肤的触感,以及触碰之后陈晚的反应。   水面到达洗脚盆的三分之二处,陈晚站直身体,T恤的褶皱在他腰上堆叠,他坐在床沿扯了被子盖住大腿。   泡完脚,许空山去外面倒水,陈晚靠坐在床上,翻开了他写满笔记的地理课本。前段时间镇上的电工给许空山的新房通了电,新的白炽灯比他屋里那个要亮,看起书来眼睛轻松不少。   书页翻动,陈晚没察觉时间的流逝,等发现他看完了一个单元的内容,才意识到许空山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许空山屋里没有钟,陈晚不知道许空山具体去了多长时间,但以他看书的速度来推断,少说有二十分钟。   白日下了一整天的雨在傍晚时分停了,空气仍带着湿意,陈晚穿上外套和裤子。他出汗主要集中在上半身,因此裤子还算干净。刚才擦完身没穿是因为他泡完脚就会去床上躺着,穿了马上要脱,何必多此一举。   “山哥?”陈晚打着电筒,堂屋、院子和厨房都没有许空山的身影。   难不成在上厕所?陈晚绕到屋后,哗啦一声,许空山仰着头将水从脖子处浇下。天空无星也无月,手电筒的光打在许空山的身上,勾勒出他健硕的身形,水珠晶莹透亮,陈晚视线往下,目光所及之处令他咽了咽口水,没出息的软了腿。   “六儿。”水声掩盖了陈晚走路的动静,许空山没想到他会找出来,他胡乱地穿好衣服,陈晚没说话,只是牵着他的手回了屋里。   有他在,绝无让许空山自食其力的道理。   稻草声悉悉索索,或急或缓或轻或重,许空山体谅陈晚感冒初愈,没有缠他太久,饮鸩止渴般草草结束。   陈晚屁股蛋有些发胀,许空山没控制住力度,他仰躺着感觉不太舒服,挪动两下寻了个舒服的侧躺姿势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珍爱生命,远离甘草片。 第60章   周梅次日去学校给陈勇阳请了假,告诉班主任陈勇阳得的是流感,让他引起重视。陈勇阳不是班上第一个感冒的,他平日里活蹦乱跳地身体好得像个小牛犊,都中了招,班上的学生至少有一半要遭殃。即便没一传十十传百那么严重,也该及早预防。   至于班主任会不会听她的采取预防措施,这不在周梅的考虑范围内,反正她提醒过了。   陈勇阳的感冒迹象在经历了屁股针以及一晚上的睡眠后有所缓解,但仍时不时咳嗽流鼻涕。陈晚没觉得有什么,偏偏周梅他们紧张得不行,连吃饭都让陈晚在许空山这边解决。这可把陈勇阳委屈坏了,异常主动地吃了药,只希望他感冒早点好,陈晚早点回来。   下雨之后泥土湿软,村里要赶着机会栽红薯,否则天晴了容易把苗晒死。男人翻地,女人剪藤栽苗。陈勇阳虽然感冒了,但指望他老老实实待在家是不可能的,周梅下地不久,他跟陈晚打了声招呼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陈晚抽空把布裁了出来,丁春艳的衣服不着急,他准备先把夹克做了。   忙活了半上午,陈晚放下剪刀去厨房做饭。目前他已熟练掌握了韭菜炒蛋的做法,并在此基础上开发出了韭菜煎蛋,前者是把蛋炒好下韭菜,后者是把韭菜和蛋液混合了一块下锅,除了成品外观与口感略有不同外,味道基本没什么区别。   周梅到家那会陈晚正把菜盛起来,见陈勇阳不在,她洗了手准备出去逮人。走前周梅让陈晚跟许空山先吃,把他们那份温在锅里就行,陈前进有点事,一时半会回不来。   陈晚拿盘子把每样菜夹了一些端到隔壁,招呼刚收工的许空山:“山哥吃饭了。”   许空山并没有因为上山挖药材挣得更多而不参与村里的劳作,在他心里下地挣工分同样重要。   掌握好火候的韭菜炒蛋色香味俱全,陈晚没告诉许空山这道菜是他做的,想借此看到许空山最真实的反应。然而许空山一直没把筷子伸向它,似乎是对吃完韭菜的反应有心理阴影。   “山哥不喜欢吃韭菜炒蛋吗?”陈晚不免有些失落。   “没有不喜欢。”许空山没意识到其特殊之处,“就是我吃了会躁得慌。”   他老实说出缘由,陈晚恍然大悟,然后给许空山夹了一大筷子:“山哥尝尝我的手艺。”   躁得慌怕什么,不是有他在么。   “这是六儿你做的吗?”许空山一脸惊讶,再不管什么躁不躁的,把半盘韭菜炒蛋吃得干干净净,“好吃。”   陈晚满意了,这样才对嘛。   入夜,陈晚靠坐在床头看书,许空山在厨房捣鼓着,有淡淡的药香气传来。他傍晚时分去了趟德叔那,一回来便激动地扎进了厨房。   陈晚问他在做什么,许空山头一回支支吾吾地没有告诉他答案。他越是如此陈晚越是好奇,许空山被他追问得手足无措,干脆一把将他抱了起来送进卧房。   看来他是真不打算说,陈晚无奈放弃,沉下心学习,许空山总不会一直瞒着他的。   炉子里燃着小火,上面瓦罐中的浓稠液体咕嘟咕嘟沸腾着,颜色接近透明,许空山大部分的功夫都花在调色上了。   质地润滑可直接接触皮肤,许空山起初没有半点头绪,直到在德叔那见到了他做的烫伤膏,不过是深褐色的。许空山想象了一下使用画面,感觉极为不妥。   在此之前许空山进行了多种尝试,不停调整各种成分的比例,直到今天终于调制出了最接近透明的效果,且依然对人体无害。   许空山拿了帕子把瓦罐从炉子上拿开,将里面的液体倒进事先清洗消毒过的输液瓶里,然后塞上瓶塞跑进冷水里降温。   完全冷却之后的液体质地更为滑润,许空山倒了一点在手背上抹开,未出现任何不适的感觉。   成了!   许空山兴冲冲地抓起瓶子跑到卧房:“六儿,我做出来了。”   什么做出来了?他突然出声吓了陈晚一跳,手一抖,书掉落在被子上。   “你说的那个,我做出来了。”许空山眼睛亮得像在发光,陈晚不禁想到了黑夜中发现猎物的狼。   许空山把玻璃瓶在陈晚面前晃了晃,里面的液体以非常规的速度流动着,陈晚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咽了咽口水,神情和许空山如出一辙:“是可以直接用的吗?”   许空山将液体倒了一点在陈晚的掌心,让他感受其质地是否符合他的要求。   说实话,陈晚从来没用过这东西,他的所有认知都只停留在理论层面。   “要不我们试试?”陈晚语气期待而忐忑,许空山听懂他话里的含义,握着玻璃瓶的手顿时收紧。   陈晚让许空山重新烧了热水,约莫过了二十多分钟,他红着脸回到卧房。   窸窸窣窣的声音绵延不绝,期间夹杂着别样的人声与水声。许空山是一个很好的学生,尽管陈晚只在差不多一个月之前教过他一次,他仍然没有忘记,自己撕开了白色的包装。   不论是对许空山,还是对口是心非的陈晚来说,准备充分之后的体验都堪称完美。   “疼吗?”许空山细密的吻落在陈晚的眼角,吮去他因为过于刺激而流出眼泪。   陈晚无力地喘着气,他根本没听清许空山问的什么,许久之后才勉强找回恍惚的意识。   许空山又问了一遍,陈晚轻轻摇头:“不疼。”   就是撑得厉害,陈晚把手放到肚子上,尽管已经结束,他仍有种被深度占有的错觉。   屋里开着灯,陈晚面色潮红,眼角更是像抹了胭脂。陈晚伸直了酸软的腿,等待许空山下床倒水为他擦身。   他无意间的动作令许空山呼吸一滞,没有得到满足的某处又开始叫嚣。   之前便说过,陈晚的举动于许空山而言无异于饮鸩止渴。陈晚断断续续地求饶,整个人抖得不成样子。   “六儿。”许空山唤着陈晚,语气有多温柔多隐忍,动作就有多疯狂。   白炽灯亮到了深夜,许空山掀开被子一角将帕子伸进去,陈晚条件反射地想躲,许空山小声哄他:“六儿我不来了。”   陈晚摊成大字,许空山确认他没有受伤之后关了灯,把他揽到怀里,默默为他捏腿揉腰,不然陈晚明天早上睡醒又得浑身疼。   许空山的力道适中,陈晚累得不行,闭上眼睛不到十秒钟就睡了过去,连梦里都在求许空山轻点慢点。   今天是周六,逢集,许空山挂念着陈晚,不敢走太远,抽空去打理了一下自留地。   鲜嫩的鱼腥草长出翠绿的叶片,埋在地里的白色根茎挖断后散发出浓烈的气味,许空山抖去多余的泥土装进小背篓里。带回家洗净了加上盐,和酱油、辣椒面一拌,是春日里必不可少的下饭利器。   看日头估摸着陈晚该醒了,许空山拎起背篓往肩上一挂,快步走回家。   许空山把挖的折耳根分了一半给周梅,陈勇阳吸了吸鼻子:“大山哥我小叔叔怎么还没起床啊?”   陈勇阳自觉他感冒已经好了,隔着墙喊了两声,没有听到陈晚的回答。   许空山心虚地偏头,不与陈勇阳对视,思考着该编个什么借口忽悠他。   “谁说我没起床?”陈晚是在陈勇阳叫他的时候醒的,不过没来得及应声,陈勇阳就没喊了,他还以为是有什么事。   得益于许空山的按摩,除了酸、软、涨之外,陈晚没有感觉到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小叔叔!”陈勇阳欢喜地奔向陈晚,在即将扑到他身上时被许空山拉住后颈。   陈晚行动表面看着无异,但许空山还能不清楚吗?陈勇阳真要扑实了,绝对会让陈晚摔个屁股墩。   “我感冒好了,不会传染给小叔叔的。”陈勇阳不服气地挣扎,许空山拉着他站好,见他没有扑上去的迹象才松了手。   “嗯,我知道了。”陈晚摸摸陈勇阳的头以表信任,话音刚落,陈晚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陈晚回许空山那边吃了早饭,虽然起晚了,但实际也才八点半不到。   陈勇阳感冒好了,陈晚没了继续住在隔壁的理由。在许空山恋恋不舍的目光中,陈晚亲了下他的脸:“山哥我走了。”   天黑得一日比一日迟,当视线渐渐模糊时陈晚打开了屋里的灯接着做。收音机报了九点整,陈前进隔着门对陈晚说了声早点睡。   陈晚打了个哈欠,数了数做好的夹克,一共有七件。因为是简单的复刻,他做起来比较快。他计划今晚赶工做满十件,明天给钱国胜寄过去。   “叩叩叩。”   敲击声响起,陈晚一怔,随即脸上浮起一个笑容。他站起身,曲起食指在墙面敲了三下。   “叩叩叩。”   你想我了,我也在想你。   敲击声来回三遍,对面不再有动静,似乎是许空山在无声催促陈晚该睡觉了。   枯燥的缝制环节因为有了许空山的插曲而充满了甜蜜,陈晚仿佛打了针鸡血,干劲十足地连做四件夹克,超额完成计划,直到眼睛酸涩无比才停下。   关灯前,陈晚对着墙壁再次敲击了三下。   “叩叩叩。”   “叩叩叩。”   陈晚本没指望得到许空山的回应,却不曾想他一直在无声陪伴。   平安村最后亮着的两盏灯相继熄灭,不知谁家的猫追逐到了院子里,许空山担心它们吵到陈晚睡觉,起身出门将其赶走。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试试就逝世。 第61章   钱国胜最近除了上班时间都穿着陈晚做的夹克,他长相风流,五官极具时尚感,陈晚的夹克在他身上穿出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他不仅自己穿,还让刘强空了也跟着穿,没事便去厂里人多的地方晃悠,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钱国胜的身份在厂里不是秘密,一开始众人以为他那夹克是上省城买的,向他打听的人不多,待发现刘强也穿了件类似的,他们心思立马活络起来。   刘强都穿得起,说明这衣服一定没他们想象中那么贵和难买。   纺织厂的效益好,员工们的工资和福利待遇很是优渥,再加上本身从事的便是服装相关行业,因此相较普通人更舍得为买衣服花钱。   钱国胜适时向他们透露了衣服的来处,说是找人做的。什么,你们也想要,行看在都是朋友的份上,我帮你问问。   瞧瞧这说话的艺术,买卖瞬间成了朋友之间的帮忙,谁也抓不着把柄。   钱国胜与陈晚按照布票的价值制定了两种售价,单价二十三外加三尺布票,或者一口价二十五。陈晚知道布票会在不久的将来退出历史舞台,因此并未打算积攒太多布票。   按照目前纺织厂的平均工资,一件夹克的价格大概是他们月薪的三分之二,属于轻奢级别了,因此真正要买的远比问的人少。   不过这样恰好合了钱国胜的意,多了陈晚一个人也做不过来,他们走质不走量。况且扣除成本,一件夹克能挣至少十五块,随便卖几件利润就抵得上月工资了。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能买得起夹克的人身边自然少不了经济条件相似的朋友,待他们穿出去,又是一波免费宣传,所以后面的订单绝对是只多不少。   陈晚一共做了三个尺码,按照纺织厂男性的大概身高分为165、170以及175,其中175的尺码最少,毕竟他那天在纺织厂里放眼望去比自己高的压根没几个,更别提超过许空山。   若一时半会实在没人买175的也没关系,他做的夹克再过几年都不会过时,总能卖出去的。   钱国胜统计了购买者的基础数据,包括身高和大概体型,给陈晚寄过去。其中大部分是在170以下,难怪钱国胜要跑到这来找自信。   信寄出去的当天,钱国胜收到了陈晚寄来的第一波夹克,一共十一件,远远超出了钱国胜的预期。他推测陈晚必然是加班加点赶工做出来的,心中大受鼓舞。陈晚都这么努力了,他也不能拖后腿。   钱国胜自掏腰包买了件夹克送给他舅舅,论人脉,他舅舅可比他宽了去了。   钱舅舅知道钱国胜在跟人合伙做卖衣服的生意,他对此并不反对。说起来钱国胜做生意的头脑还是遗传自外家,钱舅舅同样是个思想活络的人,他有预感国内的服装市场不会在当今这个形态中维持太久。   身为纺织厂的副厂长,钱舅舅明里暗里不知被多少双眼睛盯着,副厂长的身份是一把双刃剑,带给他权利的同时也是制约他行动的枷锁,因此他很乐意看到发生在钱国胜身上的转机。   钱舅舅一眼认出了这件夹克的布料是从厂里拿的货,他问过钱国胜夹克定价和合作细节之后,赞赏地点了点头。   “你们目前的模式是最合适的,先别想着搞什么大动作,以免节外生枝,厚积薄发更稳妥一些。”   钱国胜受教,笑嘻嘻的看向给他们端果盘来的舅妈:“大舅妈过两天我送你一条特别漂亮的连衣裙,保证你喜欢。”   “连衣裙做出来了吗你就说特别漂亮了?”钱舅妈听完了甥舅俩的全程对话,“这夹克倒是挺好的。”   一般每个裁缝都有各自擅长的风格,做得好男装不一定做得好女装,反之亦然。   “舅妈你放一百个心,要是不漂亮我立马听你的安排跟人相亲去。”钱国胜见过陈晚的设计图,对他的手艺无比信任,连相亲的狠话都敢放出来。   钱舅妈和钱舅舅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钱国胜这朋友真那么厉害?   钱国胜成功勾起了钱舅妈的好奇心,她知道钱国胜打的什么主意,不外乎是想借她的手帮忙宣传女装。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钱舅妈把话挑明白了,“你们厂长下个月初嫁女,真漂亮的话到时候我就穿你的连衣裙过去。”   钱国胜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眉飞色舞地向钱舅妈道谢,然后找她要了做衣服的尺寸。   县里钱国胜卖力地扩展销路,与此同时陈晚也没完全放弃村里的客源。   由丁春艳起头,穿着陈晚做的衣服去跟人相看的姑娘越来越多,并且她们无一例外都相看成功了,这让陈晚在平安村乃至临溪的名气水涨船高。   陈晚将收费提高到了十块,其中不包括买布的钱,要想做件衣服,她们还需要根据衣服的款式和所用布料的价格交三至五块钱的成本费,另加对应数额的布票。   也就是说,自己花几块钱扯张布,加两三块钱找陈晚做件衣服的好事没有了。   “哎哟,你们这价钱收得未免太高了,赵裁缝做了那么多年衣裳都才两块钱,十几块钱我还不如去县城买,能不能少点?”   陈晚的条件一说,有人当初表示不接受。   “大妹子对不住,这价钱实在少不了。你应该见过别人穿我们陈晚做的衣服吧,那样式不比县城的好看?”   周梅好声好气地跟对方解释,赵裁缝是赵裁缝,陈晚是陈晚。赵裁缝不涨价是他做衣服的手艺只值两块钱,不然若是这条件从他嘴里讲出来,怕是能被人骂个狗血淋头,哪会有耐心留下来讨价还价。   奇货可居便是这么个道理,一样是十几块钱,县城卖的绝对要比陈晚做的低两个档次。   “我哪知道他做出来是什么样,万一不好看怎么办,我钱岂不是白花了。”来人犹豫不决,她托了不少人才给闺女介绍了个在城里端铁饭碗的工人,可不能黄了,“你们怎么不学人赵裁缝专门弄个放衣服的屋,挂几件打版的呢?”   她的一句话点醒了陈晚,他这样一个一个来的确很浪费时间,不如做几件打版的衣服让她们挑,双方都省事。   而且,把卧房改成工作室,他不就能顺理成章地去许空山那边住了?   想到此,陈晚心跳快了几分。   “你们不着急的话可以过一个星期再来,我做几件样衣出来给你们挑。”陈晚劝住对方,降价是不可能降价的,今时不同往日,主动权现在在他手上。   送走母女二人,陈晚组织了一下语言,告知周梅他想把卧房改成制衣间的想法。尽管许空山就在隔壁且与陈家关系很好,但毕竟不是一家人,措辞得尽量委婉。   周梅听完果然十分纠结,陈晚上许空山那住一晚两晚还好说,但改成制衣间,长期住又是另一回事了。来往都得绕两个院子,哪有在家方便。   “这简单,咱们可以把这面墙打通。”陈晚指着屋檐里隔在两家人之间的那堵墙,许空山建房那会周梅就这么想过,前前后后念叨了好几遍。   这堵墙一打通,相当于两家人成了个整体,卧房挨卧房,多两步路的功夫,没啥不方便的。   周梅仍没一口答应:“等你大哥回来再说吧。”   陈前进是快吃晚饭那会回来的,周梅心里有事,胃口欠佳,连陈勇阳都看出了不对劲。   “怎么了?”陈前进小声问了一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周梅打起精神,给陈勇阳夹了一筷子青菜,“吃完饭跟你说。”   那就是有别的事了,陈前进看眼陈晚,直觉周梅要说的事和他有关,两人的表情暴露了一切。   吃了饭陈前进打开收音机让三姐弟在客厅里听故事,他跟着周梅进了陈晚那屋:“发生啥事了?”   “六儿想搬去跟大山住。”周梅憋了一晚上,可算找到人倾述了。   陈晚略显无奈,周梅这话莫名有种他要和许空山同居的既视感。虽然事实好像也的确如此,但他却不能如此解释。   改试衣间与去许空山那住必须前者是因后者是果,若换个顺序,很容易显得动机不纯,让人往“不好”的方向做猜测。   陈晚那屋目前摆了一张床、一个书桌、一个衣柜和一台缝纫机,私人气息十足。屋内的面积没有大到可以兼顾制衣间和卧房的程度,要想改成制衣间,需要把床拆了,腾出位置来添置穿衣镜和挂衣架。   陈勇阳睡相太差,他总不能把陈勇阳赶去和周梅夫妻俩睡,然后自己霸占他的床吧,那他成什么人了?   “我觉得这事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六儿只是晚上过去睡,其他都在家里,哪能叫搬出去。”陈前进听了陈晚的解释,安慰了周梅两句,“从大山那过来的距离还没我们厨房远,大山跟我们亲,把墙打通了也好互相有个照应。索性大山暂时不想娶媳妇,六儿住过去不妨碍。”   陈前进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周梅被渐渐被他说服。缝纫机旁边的布料几乎堆成了小山,的确需要多一些放衣服的空间。   “你说得也有道理,明天我去问问大山他愿不愿意。”   虽然不用想也知道许空山会答应,但毕竟他是当事人,该有的形式不能少。   提起这陈前进叹了口气:“要我说干脆让大山跟我们搭伙算了,马上农忙,插秧收麦,他一个人怕是吃不上口热乎饭。”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是相互的,许空山把他们当亲叔婶对待,他们何尝不把许空山看做亲子侄。   周梅第二天上门的时候许空山正在炒菜,他实在没做饭的天赋,好好的炒青菜被他做得像水煮,要色没色要香没香,更不用说味道。   “你这样炒出来哪能好吃。”周梅夺下许空山手里的锅盖,“炒青菜不能盖盖子,你把火烧旺一点。”   周梅看不下去,动手抢了许空山炒菜的活。   许空山在灶前坐下,周梅提起正事:“大山啊,婶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婶你说。”许空山毫不意外,他就知道周梅不会无缘无故过来。   “六儿打算把他睡觉那屋改成制衣间,所以想晚上住你这,你看行不行?”原本不起眼的菜在周梅手中飘出了香味,周梅用锅铲翻了个面,望着许空山说道。   许空山明显愣住了,他满脑子都是周梅那句“晚上住你这”。若非柴火燃烧的热度以及锅里炒菜的味道是那么真实,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行,当然行。”灶里的竹子一声炸响,许空山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回答。   周梅把炒好的菜盛到碗里,脸上笑意加深:“那行,回头我们把屋檐那道墙拆了,省得天天绕院子。”   “好。”许空山控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我那还剩了些石灰跟河沙,拆完我把砖重新砌一砌。”   周梅把剩下那道菜做完,估摸着甑子里的饭够许空山一天的,便放下锅铲,招呼许空山从明天起上她家搭伙,后面天气一热,早上做的饭放到晚上肯定会馊。   “谢谢婶。”许空山接受了周梅的好意,“拆墙的事你和陈叔不用操心,包在我身上。”   许空山吃了饭没多久就过来拆墙了,金属敲击青砖的声音叮叮当当的,他比着身高用巧劲从上往下敲。   与此同时陈晚画了个挂衣架的草图,请村里的木匠照规格帮他打出来,接着去供销社打听了一下有没有全身镜卖。顺便给钱国胜写了封信,让他寄点布料回来。   “陈晚这也太厉害了。”钱国胜拿着陈晚的信情不自禁地赞叹出声,刘强不明所以,好奇地抬起头,钱国胜甩甩信纸,“上回他来我不是带他去仓库看了咱们的面料手册吗,他竟然全给记下来了。”   信纸上陈晚准确地写着布料的名称、颜色以及需要的长度,钱国胜拿去一核对,没一个写错的。   陈晚一共要了七种布料,每种的长度大概能做两件,钱国胜很快买好给他打包邮回去。   待陈晚收到钱国胜寄来的布料,木匠也打好了衣架。   周梅把陈晚床上的棉被抱到院子里晾晒,竹席下面泛着潮气的稻草被扔到了厨房做引火柴。   “大山那床不是没挂蚊帐吗,正好把这张拿去用。”周梅将藏青色的粗麻蚊帐卷起来放到一旁,没一会眼前经历了三代人的床就成了个空架子。   除了床脚处因为长期接触地面有些腐朽的痕迹,其他部位依然坚固异常,许空山把能卸的全部卸了,然后与陈前进一人一方用力将床框抬起放进厨房旁边的杂物间。   地面四个床脚处有轻微的凹陷,陈晚扫了扫床底的积灰,前低后高的双层挂衣架取而代之,空荡荡地等待陈晚将它填满。   靠内侧的地方陈晚用旧床单做了个隔帘,当做换衣服的地方。   夜幕降临,陈晚光明正大的穿过屋檐下的小门去到许空山那边。   “山哥。”堂屋门开着,陈晚一走进便撞入了许空山的怀抱,“门还没关。”   嘭嘭两声,木门闭合,许空山单手别上门栓,另一只手一直搂着陈晚不曾放开。   许空山亦步亦趋地跟着陈晚往卧房走,让陈晚不禁产生了一种身上挂了只大型猫科动物的错觉。   今晚的许空山有点粘人,陈晚心想。   “六儿。”许空山嘿嘿笑了两声,下巴在陈晚头上轻轻磨蹭。   “我住过来你就这么开心?”陈晚抬头在许空山下巴上亲了一口。   “嗯,特别开心。”许空山的眼神如同浸了蜜,黏糊得陈晚心尖发颤,呼吸似乎都带上了甜意。   “我也很开心。”陈晚不再逗他,嘴唇往上,和他交换了一个喘不过气的深吻。   许空山掀开了深色的蚊帐,白炽灯的光透过细密的网格投射到陈晚脸庞上,为他罩上一层朦胧的阴影。   陈晚的手搭上许空山的发顶,他发质粗硬,扎得他手心和腿内的皮肤有些发痒。   许空山学以致用的能力超乎了陈晚的想象,当许空山把同样的招数运用到他身上时,陈晚感觉他的三魂六魄顿时飘离了他的肉、体。   拥有特殊意义的今晚注定是陈晚的难眠之夜,许空山仿佛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一般,热情得令陈晚难以招架。   粗麻蚊帐在陈晚手中揪成一团,下一秒有大掌覆上他的手背,将逃离寸许的他抓回,陈晚齿间的音节破碎不堪,一如他迷离的神智。   四月中旬的天气让人彻底告别了毛衣换上轻薄的春装,尤其是中午气温最高那会,只穿一件也不会觉得冷。   陈晚花了差不多一个星期的时间把衣架填满,乍眼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到了县百货商店的服装柜台。   为了不超出广大群众的接受范围,陈晚没有直接推出太多过于新颖的款式,而是更多地在当下服装的基础上进行了身材曲线的改良。   “陈晚我能试一试这条裙子吗?”丁春艳指向衣架左侧的黑白连衣裙,陈晚取下来递给她,丁春艳对着镜子比划半天,越看越喜欢。   纺织厂生产的布料基本都是纯色的,看久了难免觉得单调,于是陈晚就设计了一款两件套,内里白色衬衣搭背心式黑裙,简单而不失优雅大方。   “这件衣服要多少布票?”加上年前相看那件大衣,丁春艳在陈晚这做了三套衣服了,本以为已经满足了,没想到此刻又产生了购买的欲望。   果然女孩子对漂亮衣服都是没有抵抗力的。   “艳艳你还要买啊?”唐芳忙拉了拉丁春艳的胳膊,虽然男方给了不少聘礼,但也不是丁春艳这样花的,“别买了,让你婆家知道了不好。”   “妈。”丁春艳拿着衣服不肯松手,“我跟明哥结了婚就要去随军的,部队那么多军嫂,我不能给明哥丢脸啊。”   丁春艳的话让唐芳不知该怎么回,她一方面觉得女儿是该穿漂亮点免得被人看不起,一方面又觉得想获得别人的尊重与认可,单靠穿的漂亮是不行的。   “最后一件。”唐芳妥协,“你去了部队可千万别再这么大手大脚了。”   丁春艳答应得痛快,没把唐芳的话放在心上。   连衣裙是套装,相当于用了两件衣服的布,不过布料是比较便宜的棉布,因此陈晚收了丁春艳十五块钱,外加三尺布票。   丁春艳大后天结婚,她的身材属于标准范围之内,陈晚直接把样板衣给了她。   “后天晚上你们一定要来啊。”走前唐芳再次跟周梅强调,按照习俗,女方宴客的日子是在结婚的前一天晚上。   陈晚也是被邀请的对象,周梅一边笑着答应唐芳他们一定会去一边把人送到院门外。   丁春艳早先跟人相看成功就在村里掀起了一阵波澜,办结婚酒的消息传出来又引起了一番议论。连带陈晚的名字跟着被反复提及,念叨得他打了好几个喷嚏。   “冷吗?”许空山放下笔感受陈晚手背的温度,他一年四季手脚都是凉悠悠的,许空山两手捧着给他捂了捂。   “不冷。”陈晚穿着衬衣和外套,对比只穿了一件T恤的许空山,他好像生活在另一个季节。   “腰还酸不酸?”许空山把写完的作业给陈晚检查,一手自觉为他揉腰。   自从陈晚搬过来,许空山夜夜笙歌,犁田的牛没累,田却快不行了。   “酸。”陈晚委屈巴巴地对许空山撒娇,明明昨天晚上他都说不行了,许空山还不放过他,以至于他早上下床的时候腿软得差点站不住。   许空山继续给陈晚按腰,舒服得陈晚直哼哼。   按着按着许空山的动作就变了味,陈晚没察觉到危险的降临,仍瘫软着身体在许空山怀里,直到许空山的吻落在他的颈侧。   不是说好了不来了吗,许空山怎么!   陈晚艰难地躲开他的吻,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山哥我好累,你让我歇一晚上好不好。”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再这样下去他非死在许空山的床上不可。   陈晚凑近许空山让他看清自己眼下的疲色,许空山动作一滞,在陈晚颈弯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好。”   不好能怎么办呢,谁让他舍不得。   陈晚露出一个劫后余生的表情,见许空山忍得辛苦他又有些心疼,最后用最原始的方法帮了许空山一回。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遭不住啊! 第62章   丁家住的同样是泥瓦房,不过院子和屋内均收拾得十分整齐干净,因此看上去并不会给人老旧的感觉。   丁春艳穿着新衣在房间里坐着,几个跟她同龄的姑娘正围着她说话。   “你这件衣服可真好看,在哪买的啊?”宋美娟艳羡地看着丁春艳,表面笑着,实则心里酸得要命。明明她也长得不差,为什么丁春艳能嫁营长,她只能跟泥腿子相看。   “找陈晚做的。”丁春艳大方地向她们展示,摸可以,但不能抓揉,免得给她弄皱了。   陈晚,又是陈晚。宋美娟咬碎了一口银牙,她虽然没在陈晚那做过衣服,却也知道他天价般的收费,丁春艳竟然有钱找他做这么多件。   “春艳,你们营长给了多少钱做彩礼啊?”宋美娟巴着丁春艳打听,丁春艳倒也没隐瞒,半羞涩半炫耀地说了。   “彩礼钱是一百八十八,另外明哥带我去县城的百货商店买了块手表,缝纫机还没买,明哥说如果我想要到时候去了部队托人帮我买一台。”   丁春艳的话引起了几位姑娘异口同声的惊呼,一百八十八啊,在整个平安村都算独一份了吧。再看丁春艳特意伸出来的手腕上,扣着一块小巧的女士腕表。   “春艳你可真有福气,我要是有你一半的运气就好了。”宋美娟想起自己的在家的待遇,脸上浮现出一股怨气,“诶春艳,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你对象,他们部队还有没有像他这样没结婚的啊。”   到底是个女孩子,宋美娟说这话的时候多多少少有些不好意思。   丁春艳闻言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宋美娟真是敢想,跟她明哥条件一样的,做梦呢吧。   “这我也不太清楚。”丁春艳打着哈哈把话题带过,“你妹妹呢,怎么没跟你一块。”   提起宋兰兰,宋美娟撇了撇嘴:“不知道野哪去了,我奶天天骂她好吃懒做,小小年纪脾气倒挺大。”   宋美娟跟宋兰兰是堂姐妹,宋家没分家,一大家子住一块,每天都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得鸡飞狗跳的。   丁春艳不过随口一问,宋美娟不知道就算了,她不在更好。丁春艳想起宋兰兰的长相,心里生出一丝威胁感。   “美娟,你帮我个忙,明天我对象来迎亲的时候,你把宋兰兰提前支出去,别让她在现场行吗?”丁春艳跟宋美娟小声咬耳朵,“她脾气不好我怕她到时候跟你奶吵吵起来不好看。”   明天是她大喜的日子,丁春艳绝不允许有什么不稳定因素的存在。   她许诺宋美娟到部队后帮她找对象,宋美娟立马一口答应下来。   “春艳姐。”说曹操曹操到,宋美娟话音刚落,穿着一身补丁衣服的宋兰兰就推门进来了,“你今天可真好看。”   宋兰兰嘴甜,丁春艳即便心里对她不喜也不好表现出来,招呼她随便找位置坐了,随便聊了两句。   宋美娟朝着远离宋兰兰的方向挪了挪,她妈跟宋兰兰的妈不对付,以至于两姐妹的关系也好不到哪去。   宋兰兰将宋美娟的动作尽收眼底,她无所谓地撇撇嘴,反正她过来是躲闲的,马上要吃饭了,她奶叫她出去打猪草,她傻了才去呢。   屋里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聊着,屋外更是热闹不已,盛芳那带着笑意的大嗓门时不时响起,宾客接连上门,她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这年头基本没哪家有宴请全村的财力,因此今晚来吃席的都是盛、丁两家的亲戚,和同院子的人。   周梅提着贺礼走在前面,陈勇阳早一溜烟跑了,陈露见到自己的好朋友慧慧也拉着陈星的手快步走了过去,陈前进被人围住聊天。陈晚落了单,院子里太吵,他宁愿出去看陈勇阳几个小孩玩拍画片。   画片是他们自己拿纸折的,上面没有图案,画片不值钱,但一群小孩仍然玩得特别起劲。   陈晚站着看了会,直到里面招呼吃饭了才带着陈勇阳进去,周梅和陈前进帮他们占了位置,一家六口相继坐下,再加上慧慧,桌上便仅剩一个席位,从远处看跟坐满了似的。   丁春艳的屋子在最里面,姑娘们得到消息的时候外面人差不多都坐齐了,宋美娟拉着丁春艳的胳膊把宋兰兰排挤了出去,逼得她不得不张大了眼睛搜寻院子里的空位。   宋兰兰从左往右仔细看过去,发现有个小姑娘旁边没人,立马一个箭步冲了过去。陈晚低着头,感觉有人坐在了对面,抬头一看顿时愣了。   都是一个组的,彼此之间均不陌生,宋兰兰喊了周梅一声周大娘,看上去似乎挺有礼貌的。   陈晚没想太多,他打定主意要把原文女主当成一个过客,不与她产生交集。   还没有重生的原文女主除了长相稍微出挑之外,身上并没有任何金手指光环,宋兰兰表现与常人无异,对陈晚没表现出任何感兴趣的神色,频频回头看上菜的来没来。   陈晚吃过饭就走了,周梅和陈前进都留了下来跟大伙聊起明天接亲的事宜。丁春艳嫁的是个营长,陈家的陈建军是团长,盛芳想请周梅他们明天也过来帮忙撑撑场面。   “山哥你吃饭了吗?”陈晚到家时发现进山采药的许空山也回来了。   许空山还没吃饭,陈晚转脚走进厨房,准备给他做个蛋炒饭。   许空山坐下烧火,和他说起今天进山的收获:“我在山里发现了一从三月泡,才开完花,等熟了我给你摘回来。”   陈晚用了两个鸡蛋,他放了大半勺油,炒出来的饭晶莹剔透粒粒分明,许空山吃得头也不抬,不放过碗里任何一粒米,那架势恨不得把碗一块舔了。   吃完饭,许空山开始腾袋子里的东西。   春天山里到处都是野菜,许空山倒出几把香椿和六七个他手臂那么粗的竹笋,外壳是深褐色的,根部雪白,看着都嫩。   陈晚不知道香椿和竹笋要怎么处理,许空山用篮子装了放到厨房,周梅应该会做。   炒过饭的锅陈晚洗了两次,然后掺上大半锅水:“山哥,你跟我来。”   许空山往灶里夹了两把经烧的柴火,站起来跟着陈晚进屋。   陈晚从衣架上取下一件纯白衬衣和一条西裤给许空山:“山哥你等会试试合不合身。”   许空山刚采完药回来没多久,身上流了不少汗,得洗过澡之后再穿。   之前许空山搬新家的时候陈晚便发现许空山基本没两件好的春夏装,因此在做新款男装时顺便给他也做了一身。等下回赶了药集他就带许空山去纺织厂转一圈,让许空山给他当模特。   白衬衫和西装裤的魅力不用多说,陈晚相信钱国胜看到后会十分惊喜。   锅里的水烧到发烫,许空山帮陈晚提到洗澡间,自己拿上衣服回了隔壁。   “大嫂,山哥带了香椿和笋子回来,在厨房里。”陈晚洗完澡出来,周梅和陈前进说着话跨进院子。   “是吗,我看看。”周梅走到厨房,看到篮子里红褐色的香椿和嫩笋眼前一亮,“香椿摊鸡蛋最香了,明天我做给你们吃。”   周梅用指甲掐了下笋子根部,几乎没用力指甲就陷进去了:“这笋子好。”   新鲜竹笋不耐放,周梅立马拿刀在外壳上划了一道,然后剥去外壳,露出里面嫩白的笋肉。   一共没几根笋子,周梅叫陈晚忙他自己的去,不让他搭手。   许空山按照陈晚说的穿上了白衬衣和西装裤,这是他第一次穿这么正式的衬衣,穿上后有些不习惯地动了动脖子。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许空山一边扣着袖口的纽扣,一边转身看向陈晚。   穿着白衬衣和西裤的许空山!!!!   陈晚脑内一阵轰鸣,许空山系纽扣的动作深深地印进了他的眼底。白色的衬衣包裹着许空山充满阳光气息的皮肤,鼓动的喉结被衣领束缚着,布料勾勒出他肌肉起伏的弧度,强劲有利的腰部内收,衣摆扎进了西装裤之中,每一丝布料的褶皱都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   陈晚听到了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早在做这套衣服之前他就想象过许空山穿上之后的画面,但没想到真正的视觉冲击来得比他想象的更加猛烈。   许空山半天没有扣好袖口的纽扣,陈晚拉过他的手帮他扣上,许空山真是天生的衣架子。   试过合身之后许空山就把衣服换了下来,他还是觉得陈晚给他做的T恤穿着最舒服。   次日许空山起身的时候陈晚跟着醒了过来,他迷迷糊糊地问了句几点了,许空山回了个不知道,他才反应过来许空山屋里没有钟。要是有个手表就方便了,不知道钱国胜能不能帮忙弄到票。   陈晚伸了个懒腰,穿上衣服和许空山一块出门。周梅做好了早饭,刚把几个小孩叫起来。   “小叔叔,栀子花和百合花都有花苞了。”   陈露惯例跑到院子里看她的花,许空山年初种下的百合长出了长长的茎秆,上面枝繁叶茂,顶部的花苞约莫半个手掌长,紧紧地闭合着。栀子花的花苞颜色跟叶片相近,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   那根李子树之前也开了不少花,现在枝头挂着指甲盖大小的李子,陈勇阳等不及摘下来尝过,涩得整张脸都拧巴了。   “去把脸洗了来吃饭了。”周梅唤在院子里看花的陈露,“你不是要去看接亲吗?”   “我要去!”小姑娘听到接亲顿时把花抛到了脑后,倒腾着小腿跑进屋洗脸。   陈晚对别人结婚没有兴趣,许空山也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所以吃过早饭没多久他又扛着锄头进山了。   陈晚拿出本给钱国胜的舅妈画设计图,对方年纪跟周梅差不多,从数据上来看身材丰腴。陈晚没见到本人,无法判断她气质如何,裙子要做得既不挑人又漂亮,钱国胜无疑是在给他出难题。   远处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是接亲的来了。   “新郎官到了!新郎官到了!”小孩们大声地喊着,蹦蹦跳跳的挤到前面看新郎官的模样。   丁春艳听到外面的鞭炮声和瞬间沸腾起来的人声,脸上浮现出一个含羞带盼的笑容。   她看了一眼宋美娟,对方向她点点头,示意她交代的都做到了。   丁春艳放下心来,只要宋兰兰不在,她今天就什么都不怕了。   虽然跟对方相处的时间不多,但丁春艳对他的一些习性还是有所了解的。知道他是个爱颜色的人,当初也是因为这个才一眼看中了自己。   但丁春艳并不觉得有什么,在她看来,天底下有几个男人不是这样。对方条件那么好,又愿意为自己花钱,一点小缺点无足挂齿。   第二波鞭炮声响起,丁春艳紧张地握紧了手。   宋美娟的确是找借口把宋兰兰支了出去,但腿长在宋兰兰身上,她听到鞭炮声又兴冲冲地跑回来了。都说丁春艳的对象是个营长,她也想看看这个营长到底长什么样子。   办酒的时间是双方父母定的,那个营长还没上过门,别说宋兰兰,连丁春艳他爸都只见过对方一面。   宋兰兰挤在人群外头,她身形瘦弱,一张脸清丽动人,看上去像是在风雨里飘摇的小百花。在看到新郎官的刹那,宋兰兰嫌弃地扭过头,亏丁春艳把人夸得那么厉害,她当有多好呢,还没她二哥长得好看。   新郎官被迎进门,一阵祝词之后,丁春艳红着脸和他出现在众人面前。盛芳不舍地抹着眼泪,大喜的日子她本不该哭,但想到丁春艳随军去了部队她们娘俩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见面,她就忍不住伤心。   丁春艳也红了眼眶,亲戚们在旁边劝着,总算赶着时间把人顺顺利利的送出了门。   营长是骑的二八大杠来接亲,丁春艳侧身坐到他身后,双手抓住他腰侧的衣服,在小孩的追逐与摇晃中渐行渐远。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咽口水。 第63章   丁春艳结婚当天穿的是陈晚做的套装,旗袍领的掐腰小上衣配半身裙,既衬出了丁春艳窈窕的身形,又不会显得过分艳丽,配着她绞了面抹了口脂的漂亮脸蛋,看得人眼睛发直。   尤其是她那身衣裳,更是戳中了不少姑娘的心,一连数日都有人上门找陈晚做衣服。   怪不得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丁春艳这身为她增色不少,一时竟让人生出了一分钱一分货的想法,陈晚的高收费似乎也变得合理起来。   陈晚把买布料的钱单独记了个账本,以便跟钱国胜那边作区分。   丁春艳的婚事一过,没几天平安村乃至整个临溪便进入了农忙的季节。暖房里的秧苗被一把把捆好挑到田埂上,然后抛进水田之中,田里插秧的人弯着腰,将秧苗一束一束按进泥里。   山坡上的麦子开始泛出淡黄的色泽,今年风调雨顺,麦穗灌满了浆,沉甸甸的,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响声。   水稻和小麦是平安村最主要的两种农作物,也是村里的经济来源,能不能吃饱饭,年尾有多少结余,全看平日的侍弄尽不尽心。   陈晚在农忙时节极少出门,主要是别人忙得苦哈哈的,他一个人在外面悠闲地溜达,不是故意招人恨吗。   麦秆中偶尔夹杂了野生的燕麦,爱玩的小孩会抽了燕麦杆在中间破一条缝当哨子吹。同样能吹响的还有一种叫马豌的植物,用来吹的是它的种荚,发出的声音比燕麦杆低沉。   陈勇阳一路吹着马豌到家,哔哔哔的,脸都吹红了。他荷包里揣了一兜的马豌,献宝似的拿给陈晚看,让陈晚随便挑。   “你自己玩吧。”陈晚对他的玩具没有兴趣,“去帮我看看你爸他们回来没,没回来的话问问还有多久。”   陈晚把陈勇阳派了出去,他站在院门口往外看,空旷的田野中翠绿的秧苗整齐地排列着,仿佛一张大网将将春意织进其中。   陈勇阳哔哔哔吹着马豌跑了,很快在田间找到周梅:“妈,你们啥时候收工啊?”   “还早。”周梅直起身擦了把脸上的汗,插秧是极伤腰的活计,这么忙上一天,村里最能干活的女人也会喊累,“你们要是饿了就先吃,不用等我们。”   水田提前施过底肥,正是养分充足的时候,为了避免肥力的流失,促进秧苗迅速坐根进入生长期,他们要尽快把秧苗全部种下。   陈勇阳哦了一声,一路蹦跶着回去向陈晚传话。   周梅埋头继续干活,这一插曲让不少人想起了被忽略的陈晚,不由在心里羡慕他的好命。啧,要是当初投胎到陈家的是他们多好,每天吃穿不愁,还不用下地。   陈晚从陈勇阳的传话中判断周梅他们可能天黑才能收工,于是没急着进厨房做饭,而是辅导三个小孩把作业写了,陈星如今是初三下学期,即将面临中考,压力大得连笑容都少了许多。   她上学认真成绩又好,班里的同学和老师都说她肯定能考上中专。这年头的中专名额有限,成绩特别优秀的人才能上中专,其次才是高中。当初陈晚以年级第一的成绩放弃中专去县城念高中,背地里可没少被说闲话。   中专毕业包分配,高考又没恢复,好好的中专不选选高中,那不是脑子有问题么。   思维的局限性与见识的浅薄让村里人无法理解陈晚的选择,他们觉得陈晚读书读傻了。   然而实际上陈晚并非他们想的那般,他不傻,且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在某种程度上中专优于高中,但是仅凭“读了高中才有机会上大学”这一点,高中在陈晚眼里的地位就远胜中专。   陈星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把陈晚当榜样,她才不去中专呢,她要和陈晚一样考高中。   如今高考恢复,中专的优势逐渐减弱,陈晚也十分支持陈星考高中的想法。   陈晚以过来人的身份安慰了一番陈星,让她不要那么紧张,她的成绩考县高没问题。   “小叔叔你也一定能考上大学的。”陈星一脸坚定地给陈晚打气,“小叔叔你大学会在省城念吗?”   陈晚没想到陈星会突然问起这个,事实上他也一直在纠结。经过这段时间的了解,陈晚发现目前的大学根本没有服装设计专业,唯一跟服装相关的只有各所纺织学院,也就是中专。   中考的时候不选,高中读完了二战高考去上纺织学院?抛去陈晚的个人意愿不谈,周梅他们首先就不能接受。   陈晚也不会做出此种选择,论设计能力,他或许还在纺织学院的老师之上,所以他没有非进纺织学院不可的理由。   既然大学没有服装设计,那他自然要重新考虑专业和择校的问题。   陈晚不知道今年的高考难度会是怎样,但他相信以他的成绩,考个重本是没有问题的。   关于专业,陈晚起初打算报美术类,因为服装设计算是美术专业的一个分支。但细想之后,他改了主意。   陈晚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在这个时代成立自己的服装帝国。既然他已经获得过顶级设计师的称号了,那么他为什么不把大学四年宝贵的时间用来学习如何如何更好地构建、发展、管理服装帝国上呢?   只会做衣服的顶级设计师,说白了也只不过是一个裁缝,是资本的打工人。   如今成为资本的机会摆在眼前,陈晚当然不会让它从指缝中溜走。   这年头专业类别没有后世分得那么详细,在多次慎重思考后,陈晚决定读财经专业。   确定好专业,接下来再看学校。受地理条件、政策因素和服装市场环境的影响,陈晚排除了所有北方的学校。   “不出意外的话,我大学会在省城上。”听到陈晚的回答,陈星笑得眉眼弯弯。   陈晚计划留在省城的原因有三,一是改革开放的号角尚未吹响,沿海城市的政策约束同样存在,原材料采购以及成品销售的优势不显。与之相比钱国胜所在的县纺织厂的规模在全国都排的上号,完全可以满足陈晚对布料的需求。   其二是陈晚准备报考的省南财大是一所历史悠久的老牌大学,师资力量雄厚,财经专业可排进全国前五,不过因为当下热门专业是文史哲、地理化等基础学科专业,所以名声稍弱。待到八十年代中后期,财经专业盛行,它必然会成为炙手可热的大学之一。   其三便是陈家人了,在非必要的情况下,陈晚还是希望尽可能离他们近一点。至于许空山,陈晚暂时还未想到万全的方法。   从私心上讲,陈晚必然是不愿意和他相隔两地的,但是他又不想成为束缚许空山成长的牢笼。诚然他可以利用穿越者便利,为许空山规划出前行的道路,但他想许空山走的路,是许空山真正想走的吗?   因此陈晚一直在找一个契机,一个让许空山自己决定要做什么的契机。   “我去剁猪草。”陈星收把用完的书本装进书包,身后的两根麻花辫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摇晃着。周梅他们忙不过来,陈星熟练地从厨房拿了箢篼把猪草剁好,和潲水糠壳混在一起倒进猪圈的食槽中。   陈晚看了看时间,把一家人的洗澡水烧好,等周梅他们回来再炒菜热饭。   天擦黑,忙活了一整天的人陆续收工,周梅裤腿浸了泥,她洗完澡后立马拿桶泡上了,这样洗的时候才能洗干净。   许空山是所有下了田的人里面最干净的,他腿长,没过别人大腿的水面到他这成了膝盖以下,衣服和裤腿自然不容易被弄脏。   陈晚打开了堂屋的灯,往日七点的晚饭推迟到了快九点,每个人都是饥肠辘辘的。陈勇阳三姐弟早就饿了,但仍然坚持要等周梅他们回来一起吃。   吃了饭再消消食,差不多就到了睡觉的时候,陈勇阳哈欠连天地进了屋,陈晚被他传染,也跟着打了两个哈欠。   “山哥你累不累?”陈晚捏了捏许空山的肩膀,男人挑了大半天的秧苗,肩上被扁担压出一条深深的红印。   “不累。”许空山说的是实话,今天的劳动强度远没到他的承受极限。为了证明他没有撒谎,许空山一把将陈晚举了起来。   “好了山哥,我知道你不累了。”陈晚忍不住笑出声,“快放我下来。”   笑闹间许空山把陈晚放下,撩起蚊帐抓着枕巾不停扇动驱赶里面的蚊子。四月份蚊虫出动,许空山皮糙肉厚的没感觉,陈晚有天半夜被蚊子咬醒,左边脸颊起个了指甲盖大小的包,痒了三四天才好。自那天起,许空山每天晚上睡前都会帮他把蚊帐里的蚊子捉干净。   用枕巾扇过之后许空山放下蚊帐把边角压到席子下面,确保没有留下任何缝隙,接着半跪在床上搜寻漏网之鱼。   许空山眼神好且身手敏捷,基本上每次一合掌,都会有一只蚊子命丧他手。   “好了,没蚊子了。”许空山隔着蚊帐拉下电灯绳,亲亲陈晚的嘴角,“六儿安心睡吧。”   “谢谢山哥。”陈晚回吻他一下,往旁边挪了点距离。   陈晚既不耐冷也不耐热,冬天许空山是个天然大暖炉,陈晚恨不得把自己埋进他怀里。现在天气暖和了,许空山体温不减,他又觉得挨着他太热了。   许空山对此毫不介意,他朝陈晚的方向侧身,默默等待陈晚睡着,没一会那个嫌他热的人便在睡梦中主动翻身贴到了他的胸膛上。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山哥牌灭蚊器,你值得拥有。 第64章   最近找钱国胜买夹克的人越来越少,一个是天气暖和了到了穿单衣的季节,另一个则是愿意买的都买的差不多了。   钱国胜手上的夹克也全部出清,只等钱舅妈帮他打开女装市场,因此一收到陈晚寄给他的连衣裙,钱国胜就迫不及待的给她送了过去。   钱舅妈年轻时也是个身材窈窕的美人,嫁给钱舅舅后接连生了三儿一女,身材随之走形,感觉自己穿什么衣服都不好看,渐渐自暴自弃,成了一个普通的中年妇女,年轻时的风韵几乎消失殆尽。   对于钱国胜所说的特别漂亮的裙子钱舅妈是不抱希望的,反正再漂亮到她身上也不会穿出好看的效果,所以她这两天已经帮钱国胜相了好几个姑娘,等他兑现不好看就接受相亲的诺言。   “大舅妈。”钱国胜自信满满地把装有连衣裙的袋子给钱舅妈,“你快穿打开看看,我保证你会喜欢的。”   钱舅妈看到钱国胜的笑容不禁有些惊疑不定,难不成他朋友真那么厉害?   她当即从袋子里把连衣裙拿了出来,拎着肩膀处展开,略微硬挺的布料上面基本没什么折痕,整体是绿色系,领口是小方领的设计,这样能在视觉上拉长脖子的比例。   钱舅妈腹部的赘肉较多,没有腰身,陈晚将裙摆的腰线上移,如此一来既能显腿长,又能遮住她的肚子。   刚拿到手时没看出有什么特别之处,钱舅妈去屋里一换,顿时对着镜子愣住了,生完孩子这么多年,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瘦了。   不过她该在的肉还在,这个瘦只是从视觉效果而言。   钱国胜跟钱舅舅在外面等了许久不见钱舅妈出来,钱舅舅以为她出了什么事,站到门口问了一声。   “马上就好。”钱舅妈隔着门回他,钱舅舅又退回沙发上继续跟钱国胜说话。   屋里钱舅妈欣赏够了裙子,视线再移回脸上,怎么看怎么不搭。她年轻时天天打扮,经常上百货商店买雪花膏、口红,一张脸虽说不上白净如雪,但也是柔嫩光滑,哪像现在又黄又粗糙。胖给她带来的唯一好处,就是脸上的肉够多,不容易长皱纹。   钱舅妈翻出不知道尘封了多久的小镜子放到梳妆台上,拿钱舅舅的刮胡刀刀片给自己修了眉毛,然后重新梳了遍头发,勉强收拾得顺眼了些。   穿着变了,心情变了,她的眼神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原本暗淡的眸子仿佛被点上了少女希冀的光。   “还行吗?”钱舅妈故作镇定地打开门向外面的甥舅二人展示她的连衣裙,她抬手把散落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眼波流转间,钱舅舅眼前似乎浮现出了与她初遇的模样。   “好看。”钱舅舅的语气难掩激动,他跟钱舅妈是自由恋爱结的婚,彼此之间的感情十分亲密。钱舅妈陷入身材忧虑时他劝慰了许久才让她没那么难过,像今天这样的笑容和神态他已经很多年没在钱舅妈脸上看到过了。   钱舅舅感动不已,不顾钱国胜在场,上前牵住了发妻的手。   钱国胜突然发现自己有些多余,同时还有点吃饱了的错觉。他非常识时务地没有出声打扰,假装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低头喝了口水。   这么多年的老夫老妻了,钱舅妈很快恢复了正常,她笑着说家里没有雪花膏和口红了,想去百货商店看看有没有卖的。   “我陪你一起去。”钱舅舅说着摸了摸钱包,“你前两天不是说觉得头发太长了不好打理吗,要不顺便去把头发剪了。”   “不剪,我想把头发留长,好多年没留过长发了。”钱舅妈笑意温柔,她年轻那会便是一头长发,后来怀孕肚子大了洗头不方便狠心剪短,为此还抱着钱舅舅委屈地哭了一场。   钱舅舅也想起了两人以前相处的点点滴滴,不由满腔感慨:“嗯,都随你。”   钱国胜弱弱地举手打断了两人的谈话,没办法,他再不出声这两口子就要走出门了。   “大舅妈。”钱国胜提醒钱舅妈他的存在,“到时候厂长嫁女儿那天能带上我一起吗?”   “你那天不是要上班吗?”钱舅妈是纺织厂的财务主管,知道钱国胜轮休的时间。   “我可以跟人换班,大舅妈我不请假,换班还不行吗?”   请假扣工资是小事,钱舅妈主要是见不得钱国胜偷懒耍滑工作不积极,换班的话表示他下个轮休得补上,该上的天数一样没少。   “那行吧。”钱舅妈答应了钱国胜的请求,“你要是头天晚上没事就回来住,第二天早上好一块走。”   “我知道了大舅妈。”说话间钱国胜走到门口准备离开,钱舅舅要陪钱舅妈去百货商店,他留下来也没有意义。   “国胜你等等。”钱舅妈叫住他,“这条裙子你花了多少钱?”   钱国胜看到了钱舅妈掏钱的动作,他摇摇头:“这条裙子没花钱,是我和我朋友送给你的。”   本来就是让钱舅妈帮忙给他们做宣传,钱国胜哪能收钱。   钱舅妈不管钱国胜的拒绝,往他手里塞了二十块钱,她跟钱舅舅都是厂里的领导,每个月的工资数目很是可观,除去家用能有不少结余,二十块钱对她来说不算多。   “我很喜欢你朋友做的裙子,这钱你帮舅妈给他,顺便帮我问问他能不能帮忙再做两套衣服。”钱舅妈认准了陈晚的手艺,县百货商店和省城的百货商场她不是没去过,也在里面买了不少衣服,但没一件穿上身有陈晚这件好看。   一条连衣裙哪够穿的,她至少要三套换着穿。   既然钱舅妈说是给陈晚的,钱国胜就收了,打算到时候给他:“好的大舅妈,我回去写信告诉他。”   目的达成,钱国胜心满意足地回了纺织厂,同时给陈晚写信汇报这一好消息以及给钱舅妈传话。他有预感,钱舅妈会为他们招来许多生意。   收到钱国胜的信时陈晚正在写试卷,村里的知青自发组成了复习班,托人从学校里抄了一套试卷,预考临近,他们要先对自己的水平摸个底。   住在老宅的两位女知青带了一份给陈晚,让他写完再找她们对答案。   陈晚把钱国胜的信放在一旁,写完试卷以后才撕开信封,看他来信的内容。   对于钱舅妈想让他帮忙做衣服的请求,陈晚在回信中给与了肯定的答复,但是鉴于钱舅妈的情况比较特殊,他想跟她见上一面再进行设计,时间的话大概是十天以后。   再过差不多十天村里忙完麦收,把新的作物种下去,村上就能闲上几日了。   晚上陈晚找两位女知青对了答案,满分五百,他考出了四百四十二的好成绩,比他去年预考的分数多出了近三十分。   这套试卷,知青班考得最好那个也不过刚刚四百分。   两位女知青没想到陈晚一个人在家复习还能考出这么好的分数,惊讶之余又有些不好意思,他们知青班没有老师,好多题问遍全班都得不到准确答案。比如陈晚这次做的数学试卷上最后那一道大题,班上就无人会解。   陈晚耐心给两位女知青讲了最后那道题的解题方法,他思路清晰,讲解的步骤一听就能明白。   两位女知青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鼓起勇气向陈晚提出了一个不情之请,她们想麻烦陈晚抽空帮他们知青班上一上答疑课。   面对她们祈求的眼神,陈晚思索一番后答应了。毕竟都是一个村的,那些知青们每天白天上工晚上复习,其刻苦程度令陈晚深感敬佩,这样一个简单的请求他自然不会拒绝。   答疑课的时间同样定在麦收之后,毕竟现在知青们只有晚上才有时间,而陈晚有夜盲症,不方便在晚上讲课。   五月的最高温超过了三十度,陈四叔看了看天气和麦穗成熟的情况,大手一挥,割麦了!   镇上的小学和中学纷纷放假,这个年代的劳动节假期是真的让人回家劳动的,连陈勇阳这些小孩都要下地去拾掉落的麦穗。   陈晚全权接过了家里做饭的活,他目前差不多掌握了肉、蛋、菜等食材的家常做法,有陈星姐妹俩的协助,家里的事完全不用周梅他们操心。   外面艳阳高照,陈晚把做好的饭菜装进盆里,用小一号的碗扣上再小心放进背篓中。   “你们先吃,我把饭送了很快回来。”作为三个小孩的叔叔,陈晚做不出自己在家歇着,让陈星他们去送饭的事。   陈星他们说要帮他分担,陈晚也拦住了,他一个人能行。   陈晚把背篓背上,一手提上水壶。阳光灿烂到刺眼,陈晚低着头,汗水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滑落。   头上的草帽遮挡了一部分阳光和温度,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里散落在地里,金黄的小麦在一片唰唰声中被镰刀割断。   “大哥、大嫂,吃饭了。”陈晚小心把背篓放下,周梅看到后赶紧上前接了一把,“山哥没在这边吗?”   陈晚找了一圈没发现许空山的身影,低头在袖子上擦了擦汗水。   周梅提起茶壶倒了一碗水,她渴得厉害:“我忘了让勇阳跟你说了,大山在坳口那边,你吃了吗?”   坳口在另一边,陈晚摘下草帽学着周梅的样子扇了下风:“还没。大嫂你们吃,我给山哥送完再来收。”   陈晚惦记着许空山,在背篓里拿了个大碗,给许空山装了冒尖的一碗饭菜,用勺子压实,给他送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山哥吃饭啦! 第65章   陈晚尚未走近便看见了许空山的身影,即使他弯着腰,也没有被成片的小麦淹没。   许空山的手臂连连挥舞,麦秆应声倒下,他手大,一次性能握住五把麦子,在转身将割好的小麦码放在一起时,他看到了迎面奔来的陈晚。   “山哥,吃饭了。”陈晚几乎是一路小跑过来的,他呼吸急促,端着碗的手抖了一下,吓得心子把把都紧了,幸好许空山及时托住。   陈晚的脸颊红彤彤的,汗水滴个不停,许空山把他带到阴凉处,取下脖子上的帕子给他擦干脸上的汗水。   “热不热?”许空山没急着吃饭,摘了草帽不停地给陈晚扇风。   毕竟是五月的天,没到七八月盛夏,到阴凉处后周遭的温度顿时下降,陈晚舒爽地出了一口气。   “不热了,山哥你赶紧吃饭吧。”陈晚缓过劲,把扣在大碗上的小碗揭开,露出白澄澄的大米饭。   取下的小碗放到一边,陈晚扭头才发现他忘了把水壶带过来,他只提了一壶水,当时周梅喝完在给陈前进倒,他便下意识留给了他们。   “我去给你拿水。”陈晚说着要站起来,许空山嘴唇有明显干渴的痕迹,他出来这么会都流了这么多汗,许空山肯定更缺水。   “不用了六儿。”许空山一手端饭,一手拉住陈晚。坳口的位置有点偏,就分了他一个人过来,所以他不担心有人发现他和陈晚的亲密举动,“你吃过饭了吗?”   “没有,我还不饿。”陈晚像许空山那样坐下,迅速亲了他一下,“别看我了,快吃饭。”   听陈晚说他没吃,许空山作势要从自己碗里拨给他,被陈晚劝住,他真的没饿,不是在逞能。   菜在白米饭下面,许空山用筷子从下往上挑,泛着油光的肉片裹着汁水将米饭浸润,香气扑鼻,最底下是焦黄的煎蛋,陈晚给每个人都煎了一个,农忙不把伙食搞好一些人怎么扛得住。   索性家里的鸡天天下蛋,陈家也不缺卖鸡蛋那几个钱,所以实现鸡蛋自由是没问题的。陈晚咽了咽口水,他不饿,但流了那么多汗,有点渴。   坳口的麦地割了大半,许空山将镰刀随手搁在了一旁,陈晚没割过麦子,看着看着脸上就浮现了跃跃欲试的表情。   “山哥我帮你割会麦子。”陈晚抓起镰刀,许空山端着碗刚往嘴里扒了一口饭,没来得及制止。   针尖对麦芒这个词可不是白来的,而实际上麦芒比针尖更剌人,陈晚没见识过麦芒的厉害,不知道迎接他的将会是什么,闷头扎进了麦地中。   他穿着短袖,两条白嫩的胳膊暴露在阳光中,并在第一时间与麦芒来了个亲密接触。许空山忙放下碗,把嘴里的饭菜哽进喉咙里:“六儿——”   “嘶!”陈晚手臂扫过麦芒,刺痒的感觉瞬间从神经末梢传入大脑,抬手一看,上面冒出了好几道红痕,割麦不成反被麦割,陈晚顿时愣住了。   “剌到没?”许空山同样穿的短袖,细看之下他的皮肤上也有麦芒的划痕,不过他皮糙肉厚的,这点划痕对他而言是小意思   “没有。”陈晚挠了挠胳膊,果断放弃了割麦的念头。   许空山很快把饭吃完,牵起陈晚往麦地深处走,越往里杂草越盛,几个转弯之后,有潺潺的水声传来,清澈的山泉水从石壁缝隙中流出,在下方积了脸盘大小的一汪浅潭。   水质清可见底,因为是流动的,水面也没有漂浮任何枯枝杂叶。许空山拨动水面,给陈晚舀了碗水,他自己则三两下洗干净手,直接合掌捧着喝。   沁凉的山泉水带着股不易察觉的甜味,陈晚越喝越快,一碗下去想再喝一碗。   “好了不喝了。”许空山拿过碗,“生水喝多了要闹肚子的。”   他身体好不怕,陈晚可不行。   “六儿你等我一下。”山泉水不是许空山的主要目的,石壁上方那从熟透了树莓才是正题。   许空山两步攀上石壁,避开树莓枝条上的尖刺,将又大又红的果实摘进碗里,没一会就装了满满一碗。   “甜不甜?”许空山用山泉水清洗了一遍树莓,沾着水滴的红色果实看上去更加诱人。   牙齿轻轻一咬,果实的表皮瞬间破裂,甜香味在口腔中迸发,陈晚弯了弯眼角:“甜。”   吃过树莓陈晚捧着碗走了,许空山继续弯腰割麦子,嘴角残留着些许树莓果实的红色印记,是挺甜的。   周梅他们吃饭的速度也不慢,见陈晚回来,陈前进提起背篓帮他背上:“下午不用再给我们送水了,割完这块地我跟你嫂子就去晒场。”   到家后陈星主动把碗拿去厨房洗了,陈晚散了热气,才拿起筷子慢慢吃了点东西填肚子。   百合花在阳光中绽开了花瓣,摇摇曳曳的,白中透着粉,栀子花似是要与它争艳,最早冒出头的那波花苞也舒展开来,空气中百合花与栀子花的香气交杂,无形中驱散了些许燥意。   陈晚的书桌上用粗瓷碗养了一把栀子花,那是陈露摘的。小姑娘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守到花开,开心得在院子里转圈。   青涩的李子长到了指头大小,大概再过一个月到成熟期。   陈晚把视线从院子里收回来,踩着缝纫机在裁剪好的面料上绣出几朵栀子花的模样。   趁着天气好,割回来的麦子要马上脱粒晾晒,祠堂院子里的晒场被老人们扫得没有半点尘土,嘭嘭嘭的摔打声有节奏地响起,麦粒脱壳而出,落到晒场上。   “嘭——嘭——嘭——嘭。”   “嘭——嘭。”   三长一短的摔打声中夹杂了一个例外,许空山只正反摔打了两下就将麦秆扔到了地上。虽然这一幕每年都会出现两次,但依然不妨碍众人反复夸赞。   “你这软趴趴的不行啊,瞧瞧人大山的力气。”力气越大摔打声越重,有人笑话着打了三四下仍然没有将麦穗上的麦粒脱干净的男人。   “谁能跟他比啊。”被笑话的人也不生气,继续摔打着手上的麦秆。   飞扬的麦壳落到人身上,灰扑扑的,陈勇阳晃了晃脑袋甩去头发上的麦壳,然后接着跟陈晚比划许空山在卖场上的雄姿。   陈晚想象了一下那副画面,不禁心头发热。   “咳。”陈晚咳嗽两声掩盖他的失态,“我去地里看看四季豆能不能摘了。”   晒场是去陈家自留地的必经之路,陈晚放慢了脚步,眼神飘向那个笼罩在夕阳之中的身影。   充满极致色彩的绚丽火烧云成了许空山的背景板,他将麦秆举过头顶再猛地挥下,嘭地一声,陈晚心脏重重一跳。   阳光为许空山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每一寸肌肉都充满了无尽的力量感,T恤的下摆随着他上半身的动作在腰部无规律地起伏,偶尔露出的线条无意间撞入眼球,激得陈晚面红耳赤。   这幕场景深深地烙印在陈晚的脑海中,不管此后时隔多久,他总能在每一个看到火烧云的傍晚,想起许空山那爆炸般的野性气魄。   许空山发现了陈晚的注视,条件反射地对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整个人的画风突变,上一秒狼下一秒德牧。   短短的一段路陈晚走了十多分钟,菜地里成串的四季豆挂满了架子,旁边的豇豆还没有开花,黄瓜、丝瓜、茄子、辣椒都挂了果,接下来的几个月这些菜会轮番出现在他们的饭桌上。   “过来择菜。”陈晚招呼陈勇阳帮忙,小孩听话地端着板凳坐下,把四季豆撕去筋脉折成段。   “小叔叔我想吃四季豆焖饭。”陈勇阳把四季豆扔到了筲箕外面,他以为陈晚没看见,悄悄摸摸捡起来放回去。   反正要淘洗的,陈晚没在意他的小动作:“我不会。”   陈勇阳太高看他了,四季豆焖饭的难度显然不是他能驾驭的,除非陈勇阳想吃糊饭。   许空山他们照例忙到天黑,屋外虫鸣阵阵,陈晚帮许空山把他头发上的麦壳捡下来,他洗头的时候没冲掉。   陈晚手臂上的红痕未消,许空山想帮他擦点药,拿出玻璃瓶子时嘀咕了一句“怎么就快用完了”。陈晚耳根一热,没好气地瞪了许空山一眼,为什么快用完了你心里没数吗?   等会,许空山说的擦点药的那个药,是它?   陈晚嗖地缩回手臂:“我不要这个。”   虽然它是用烫伤膏改良的,有消炎功效,但陈晚还是不能接受,感觉莫名羞耻。   为了防止许空山追问,陈晚环住他的后颈亲了上去,以此转移他的注意力。许空山果然被陈晚的吻勾去了心神,顺着陈晚的姿势欺身而上。   玻璃瓶中的液体最终被用到了该用的地方,陈晚难耐地曲着腿,许空山却停下了。   “山哥。”陈晚蹭着许空山的胸膛似是邀请,男人隐忍的汗水滴落在陈晚的脸上。   “六儿,盒子里的东西用完了。”许空山语气中带着些急躁与不知所措,陈晚没教过他遇到这种情况要怎么处理。   用完了?陈晚怔楞,那可是整整两盒!   低头看了看许空山的状态,陈晚心尖微颤:“不用也可以的。”   轰!   陈晚话如同划燃火柴扔进热油,滕地烧起了燎原烈焰。   没有任何阻隔的接触给两人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新奇体验,许空山意犹未尽地亲吻陈晚因太过刺激而失神的眉眼:“六儿,我以后都不用了好不好?”   “好。”陈晚哑着嗓子回答,他的确也更喜欢不用的感觉,就是事后清理起来比较麻烦。   不过有许空山在,这个问题用不着他操心。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为什么用完了你心里没数吗?   评论区有句话很对:纸片人行为请勿模仿,所以也不要上升到现实!   方言小课堂:吓得心子把把都紧了,心子把把就是跟心尖尖对应的心脏另一头,大概是心脏的主动脉之类的。 第66章   晒干的小麦用风车扬了壳之后被装进谷仓中,虽然很累,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这是来自丰收的喜悦。   天公作美,整个麦收期间均是艳阳高照,省了他们抢天冬雨的麻烦。   许空山仿佛不知疲惫,一闲下来就又采药去了,陈晚记得要给知青们上答疑课的承诺,和他们约好了时间,准时到达了他们复习班所在的地方。   复习班一共有十二人,陈晚一到就受到了众人的欢迎。   陈晚的年纪在众人中算是比较小的,两位女知青告诉大家她们请了陈晚来上答疑课时,并非没人质疑陈晚的能力,直到女知青拿出了陈晚的试卷。   在答疑课开始之前,陈晚谦虚地表示他会尽量为大家解决疑问,但他不能保证都能给出答案,另外他读的是文科,物理和化学实在爱莫能助。   最后一点女知青是早就向众人说过了,所以陈晚说完之后学理科的知青们也没有失落。   除了那些不会做的问题,还有人问陈晚的复习方法,想要从他那学一些经验。陈晚没有藏私,或许他的经验对他们不会有任何帮助,但只要能起一丝作用,他也算没有辜负大家对他的期望。   和这些知青比起来,陈晚无疑是非常幸运的,他拥有他们所渴求的自由、时间以及学习资源。如果换做是他,陈晚无法确定自己能否在这样的条件中坚持。   答疑课上了近两个小时,期间无人离场,陈晚讲得口干舌燥,下课时收到了他们热烈的掌声。   离预考仅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从复习班人均两个黑眼圈就能知道他们有多刻苦,听女知青说最用功的那几个每天晚上只睡四五个小时甚至更短,简直是拼了命在学习。   陈晚原本不怎么紧张,受他们影响也产生了几分压迫感,差点想写信让钱国胜改期了。然而时间已定,左右不过一天的功夫,他最终还是压下了改期的念头。   陈晚带了本书打算在路上看,权当是心理安慰了。为了方便许空山这次没有背背篓,而是把药材装进了半人高的麻布袋子里,用绳子系紧扛在肩上。   前往县城的车在许空山招手过后停到他们面前,陈晚先上,许空山把麻布袋子放到了客车侧面的行李箱中。   陈晚手上也有一个袋子,里面装着许空山的衬衣和西裤。   到站后两人轻车熟路地赶往药集,今天车来得早,他们到药集的时间也比上次提前了半个多小时。   许空山把药材摆好,前来问价的人先后来了三波,许空山与德叔炮制的药材肉眼可见地好,想买的人不少,但开的价都没有胡立伟高,陈晚没卖。   陈晚在等胡立伟。   尽管胡立伟未曾说过他今天会来,但陈晚直觉如无意外,胡立伟一定会出现。   当然陈晚不是盲目相信直觉的人,他准备等胡立伟半个小时,若时间到了胡立伟没来,他就把药材卖给其他人。他看到了,刚刚被他拒绝的人还在周围晃悠,估计想等他松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胡立伟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眼看着周围的人开始收摊,陈晚皱了皱眉,把目光看向某个想买他药材的人。   对方也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对上陈晚的视线后他心里一喜,可算是让他等着了。   怎么,高价卖不出去着急了吧,哼,风水轮流转,该他压价了。   “七十,你卖不卖,不卖我走了。”   七十,不到胡立伟一半的价格,陈晚不理他,转头问另一个人:“你出多少?”   另外一个人打着同样的主意,磨磨蹭蹭地报了个七十五。许空山这次的药材量跟上次差不多,但里面有一味贵货,真算起来卖价应该比上次只高不低。   陈晚一面后悔一面生气,他心里的最低预期是一百,低于这个价他宁愿让许空山扛回去。   他强硬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再加上药材质量实属上品,两个药贩子互相竞争着把价格抬到了一百一。其中一位药贩子放弃了竞价,剩下那人好整以暇地看着陈晚,将地上的药材视作了囊中之物。   陈晚正要答应,从旁边斜插进一个声音:“不好意思,路上遇到点事耽搁了,让陈小兄弟等了这么久。”   声音的主人赫然是胡立伟。   “对不住,我还是觉得你的出价少了点。”胡立伟的到来让陈晚一秒长了底气,对方跟人争了半天,结果得到的仍是拒绝,当即拉下了脸:“你玩我是吧?”   “嗐,这位兄弟话可不能这么说,虽然凡是都有先来后到,但也有句话叫价高者得嘛。”胡立伟打着哈哈,一边把药材看了遍,“哟,今天还有黄精呐,一百八包圆卖给我怎么样?”   “你别坏了规矩!”胡立伟的价格令那人脸色更臭,他握着拳头像是想动手的模样。   蹲着的许空山站了起来,极具压迫性的身高使他怂了胆子。   “胡老板,这样不会对你有什么妨碍吧?”陈晚看着那人愤愤离去的背影,担心他对胡立伟打击报复。   “没事,他我以前见过,看着凶,实际上没啥能耐,他不敢做什么的。”胡立伟表情不以为然,“一百八卖吗?”   “卖!”陈晚刚刚忘了回答胡立伟,许空山把药材装进麻布袋子里。   胡立伟路上有事耽搁不是托词,他不是做的两边倒的买卖么,通常是卖了药材再买药材,结果这回运气不好,在南边卖药材的时候遇上了麻烦,费了不少功夫才成功脱身,万幸没赔钱,人也没搭进去。   做这行的哪有一直不出事的,胡立伟心态好,很快调整好情绪,踩着点赶到河源。以往他会提前一天到,做好相应的安排,这次没来得及,连个帮工都没有。   基于和陈晚建立起的初步的信任,胡立伟提出了让许空山帮他把药材送到他落脚地的请求。   “行,麻烦胡老板在前面带路。”陈晚欣然同意,胡立伟住的地方离药集不远,走路没十分钟便到了。   这是一处私人住宅,屋主看上去四十多岁,跟胡立伟是老相识,见到胡立伟他有些惊喜:“你终于来了……”   他话未说完,显然是忌讳有外人在场。   胡立伟没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让许空山把药材放地上,他进屋拿东西装。   陈晚干脆把麻布袋子送给了胡立伟,一个袋子能值几个钱,重要的是跟胡立伟打好关系。从屋主未说完的话陈晚得到一个重要的消息,那就是胡立伟来河源的时间是有规律的,否则他不会用“终于”两个字。   送完药材陈晚不紧不慢的往纺织厂走,他跟钱国胜约的是五点半,怎么都不会迟到。   到纺织厂附近吃了午饭,陈晚拿着介绍信去招待所开房,依然是同一个前台和同一个房间。   陈晚在房间里看了会书,快到五点时让许空山去把衬衣和西裤换上,接着下楼去纺织厂的大门口等钱国胜。   钱国胜五点半下班,五点半到六点半之间是进出人口人流最大的时候。   陈晚同样穿着白衬衣和西裤,两人往纺织厂门口一站,顿时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陈晚。”钱国胜穿的是纺织厂的制服,他几乎要把眼睛黏在许空山的身上。   白衬衣不是陈晚的发明,但是钱国胜从未见谁有许空山穿得那么有气势。许空山的身材好是其一,更重要的是陈晚的设计。白衬衣看似简单,但真想做好也得花不少的心思。   衣领、肩膀、袖口、后背、腰线、下摆,处处是细节,若陈晚没有后世的经验做支撑,根本无法做出这款普通人也能穿得好看的衬衣。   作为合作伙伴,陈晚当然不会少了钱国胜的。   “绝了!”钱国胜在宿舍放了面镜子,以便那些找他买夹克的人看上身效果,换上白衬衫后,钱国胜对陈晚竖了个大拇指,“我现在带你去见我大舅妈。”   提起钱舅妈,钱国胜不免想起了五月初和她一起参加厂长女儿结婚宴的场景。钱舅妈当了许多年的黄脸婆,突然间打扮起来仿佛换了个人似的,惊掉了一众老熟人的下巴。   跟钱舅妈关系好的基本都是和她年纪相仿的中年妇女,她们一个个或多或少都有些身材上的缺陷,面对钱舅妈那条完美掩盖了她身材问题的裙子,她们纷纷动了心思。   当被问起裙子在哪买的时候,钱舅妈便指指钱国胜,说是在他朋友那定做的。   “你当时要是在场就好了,我们保准能多接十几个单子。”钱国胜语气有些遗憾,他毕竟不是裁缝,说起衣服不像陈晚那样头头是道,以至于那天只有几个人找他定做了衣服。   “你想多了,我一个人哪做得过来。”陈晚安慰钱国胜,让他不要太心急,他目前的重心是高考,大笔的订单还是等高考过了再说吧。   说话间三人走到了纺织厂的职工大院,钱舅舅他们就住这里,纺织厂的许多领导和工人也都住里面。像是刘强,如果他结了婚,工作满一定年限也可以向厂里申请住房。   钱国胜手里有钥匙,但他还是敲了敲门。给陈晚他们开门的是钱舅舅,钱舅妈在厨房做饭。   “来了,你就是陈晚吧?”钱舅舅是一个长相和善的人,没有陈晚想象中那么威严。   钱国胜帮他们互相做了介绍,陈晚按照钱舅舅的意思叫了他一声沈叔,而非沈副厂长。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山哥你收敛点,上章差点被锁了! 第67章   “随便坐,饿了没?锅里还有最后一个菜,马上就可以吃饭了。”钱舅妈热情地招呼着陈晚,她涂了雪花膏,陈晚闻到了一阵清香。   钱舅妈和钱舅舅有些夫妻相,看到许空山,她顿时睁大了双眼:“哟,这小伙子长得真高,你是哪里的人啊?”   “大舅妈我问过了,他就是河源的,跟陈晚是邻居,打小一块长大。”钱国胜站远两步,拉开和许空山的距离。   河源的?钱舅妈愈发吃惊,她怎么觉得看着不像呢?   不管像不像的,钱舅妈没继续往下问,进厨房把锅里的红烧肉盛出来。别的不说,单凭这道肉菜,就知道钱舅舅他们是真的把陈晚当做了钱国胜的朋友。   按理说跟钱国胜合作的是陈晚,要和钱舅妈见面的也是陈晚,本不该带许空山一起上门。但钱国胜表示没关系,他早料到陈晚不会一个人来,特意知会过钱舅妈了。   钱舅妈的四个孩子均不在家,老大已经成家立业,老二之前在乡下当知青,去年考上了大学,老三和老四是龙凤胎,目前跟外公外婆住。   夫妻俩是工作调动过来的,县纺织厂虽好,但其他教育医疗水平依然没办法和省城相比,因此尽管不舍,他们仍把孩子送回了城里上初中。   “听国胜说陈晚你马上要参加高考,有想好要报哪个大学了吗?”吃完饭,钱舅舅泡了一壶茶,几人在沙发上坐下,钱舅舅问起陈晚今后的打算。   陈晚明白钱舅舅的意思,不外乎是在担心他如果去了外地上大学,会影响与钱国胜的合作。   “我准备报省城的南财大。”陈晚给钱舅舅他们吃了颗定心丸,这事他从未跟人提起过,连许空山都是第一次听到。   “南财大?”钱舅舅有些意外,他以为陈晚即便不去纺织学院,也该选个与之沾边的大学,毕竟他做衣服那么有天赋,“财经专业?”   钱舅舅不愧是能坐上副厂位置的人,一语猜中了陈晚的选择。   “对。”陈晚神态自若,带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从容。   这是一个对自己的未来有完整规划的年轻人,钱舅舅眼里浮现出一丝欣赏。   “陈晚要是有空可以多来厂里转转,过段时间纺织厂会有一批新布,我想你可能会感兴趣。”钱舅舅没有问太多私人问题,或许放开手让他们自己去拼搏,反而能闯出更大的一片天地。   服装的基础是布,陈晚现在最缺的就是新布料,没有什么会比新布更让他感兴趣,因此欣然答应了钱舅舅的邀请。   钱舅妈洗好碗装了一盘切好的桃子出来,如今的水果都是顺应时节的纯天然产物,不存在用肥料和药物催熟的情况,粉红色的桃子果香浓郁,果肉汁水丰盈泛着晶莹的色泽,看着就甜。   “陈晚做衣服的手艺是家传的吗?”钱舅妈对此很是好奇,她也算见多识广的人,不论是钱舅舅的夹克还是她的连衣裙,裁剪走线做工都像出自有丰富经验的老师傅之手。   “不是,我家里人不会做衣服,年前我大嫂买缝纫机的时候送了本使用说明书,我根据上面的教程学的。”陈晚干脆地说出实情,与其撒一个随时会被戳破的谎言,不如让他们当自己是天才。   你不能否认这个世界上是有天才存在的。   况且,他在服装设计上的确是极有天赋的不是么。   年前买的缝纫机,距今不到半年,这是什么奇迹?   不止是钱舅妈,连钱国胜和钱舅舅也惊住了,钱国胜只知道陈晚会做衣服,至于怎么会的,他压根没问过。   “陈晚你简直是天才!”钱国胜激动得想给陈晚一个狠狠地拥抱,被许空山不着痕迹地挡住了。   许空山满脸与有荣焉,他的六儿是最厉害的。   “年轻有为,年轻有为。”钱舅舅一连说了两遍,“国胜你要努力了。”   钱国胜大受振奋,他眼光实在太好了,搭上陈晚这么个天才人物。   “哪里,我还有很多要学的东西。”该谦虚的时候还是要谦虚的,陈晚笑着收下他们的夸奖。   他的行为加深了钱舅舅心中的好感,言谈间的语气愈发亲和。   寒暄过后陈晚没忘今天的目的:“傅姨平时穿衣服有什么偏好吗?”   钱舅妈上过大学,又在厂里当了许多年的财务主管,哪怕她的外表因长胖和年华逝去而变得普通,但丰富的阅历为她刻在骨子里的自信却从未消散。   “没有什么偏好,你看着做就行了,我相信你。”钱舅妈笑意盈盈,被陈晚的裙子唤醒爱美之心的她眉眼间透着几分年轻时的动人风采。   “她喜欢穿裙子。”钱舅舅比钱舅妈更了解她自己的喜好,“她衣柜里的裙子比衣服多。”   钱舅妈甜蜜地看了钱舅舅一眼,倒是没有否认他的话。   “我知道了。”陈晚了然,“那傅姨我回去再给你做两条裙子和一身套装。”   “不着急学业为重,你先抓紧复习。家里还有一些国胜他二表哥去年用过的资料,我去拿来你看看有没有用得上的。”   钱舅妈说完进屋抱了一大摞资料出来,课本、练习册、试卷不一而足。   “谢谢傅姨。”陈晚没跟钱舅妈客气,把资料大概浏览了一遍,“傅姨,这些资料我能全部带走吗?”   陈晚是不怎么缺复习资料,但村里的知青缺啊。   龙凤胎才上初中,等他们参加高考这些早过时了,留着白白浪费,钱舅妈本就存了送人的心思:“当然能,等会我看看拿个什么东西给你装上。”   陈晚他们走出纺织厂职工大院时已经过了晚上八点,天色已暗,街边没几盏路灯。许空山一手提着资料和钱舅妈硬要塞给他们的桃子,一手打着电筒。   路上空无一人,陈晚牵着许空山的衣摆,虽然视野模糊,但有许空山在,他心无所惧。   招待所的房间里没有水果刀,许空山仔细搓干净桃子表皮上的绒毛让陈晚拿着啃。桃子是脆的,陈晚咔嚓咬下一口,将剩下的举到许空山嘴边。   桃汁蹭到许空山的唇上,他抬了抬下巴:“六儿你吃。”   陈晚再举高,许空山无奈张嘴。拳头大小的桃子被二人分食完毕,陈晚洗了手靠坐在床头翻开了一本钱国胜二表哥用过资料认真看了起来。   许空山默默地陪着他,安静的空气中只能听见陈晚翻书的声音。   “山哥你帮我抽一下这上面的知识点吧。”二表哥同样学的文科,陈晚刚才看的是他总结的历史科目的考点,想以此确认自己有没有遗漏。   许空山目前的识字量已能够满足基础的阅读,两人在家时也经常进行抽背。   交替说话的声音代替了翻书声,抽背到三分之一处时,陈晚闭眼打了个哈欠:“山哥我困了。”   “困了就睡。”许空山放下资料关灯,陈晚软软地躺倒在床上,磨蹭的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陈晚很快睡着,而许空山的脸上毫无睡意,他在黑暗中凝望着天花板,脑海里反复回响着一句话。   “我准备报省城的南财大。”   许空山从不怀疑陈晚成功考上大学的可能性,但直到今天,他才真正意识到陈晚考上大学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离开,陈晚将离开平安村,离开临溪镇,离开河源县,去到一个与他相距甚远的地方。   不对,准确来说许空山早就知道陈晚考上大学会离开,只是他在刻意逃避这个事实而已。   省城近吗?与其他大学所在的城市相比的话,近。   省城远吗?许空山看着怀里的陈晚,远,非常远。   他舍得与陈晚分隔两地吗?许空山扪心自问,答案毋庸置疑,舍不得。   许空山不得不面对这个他一直逃避的事实,陈晚考上大学去了省城,他要怎么办。   和陈晚在一起之前,许空山想过他的未来,一眼看得到头的未来。砍柴、种地,种地、砍柴,和村里绝大多数的男人一样,从壮年到中年到老年。   然而陈晚改变了许空山的命运轨迹。   陈晚在不停地往前走,他必须跟上陈晚的脚步。   可问题是,他不知如何跟,许空山陷入迷茫。   陈晚做了一个噩梦,他梦见自己高考考了零分,巨大的恐惧让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死死地捏住,陈晚瞬间睁开了双眼。   “怎么了?”许空山尚未合眼,陈晚猛吸了一口气,心脏砰砰狂跳,听到许空山的才反应过来那只是一个梦。   “我做了个噩梦。”陈晚心有余悸地抱住许空山,“山哥你把灯打开好吗,我想看着你。”   把人抱住了陈晚仍嫌不够,他还要用眼睛确认。许空山微微松开陈晚,帮他打开了灯。   陈晚闭着眼适应了一会光线,许空山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抚:“六儿不怕,我在呢。”   许空山的声音不带半点初醒的含混,陈晚听出不对,仰头去看他的眼睛。   “山哥你睡不着吗?”许空山的脸上同样没有睡过的痕迹,陈晚担忧地问道。   “嗯。”许空山心头发涩,他想了半宿也没有想出任何头绪。   “为什么?”陈晚双手捧住了许空山的脸,“山哥你有心事?”   许空山垂眼避开陈晚的视线,陈晚亲了一下许空山的眼睑,手上用力强迫他看向自己:“山哥,你有什么事可以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有个念头从陈晚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它消失得太快,陈晚没来得及抓住。   许空山不知该如何开口,目光落到陈晚身后的资料上,陈晚回头,终于反应过来。 第68章   “山哥是在想我考大学的事吗?”陈晚心疼地亲吻许空山的眉眼,怪他,忘了男人遇事习惯闷头自己解决的习性。   许空山的沉默回答了陈晚,他对上陈晚的视线,眼里的迷茫与无措深深地触动了陈晚的神经。   他的山哥啊,陈晚无声喟叹。   “让我猜猜山哥在苦恼些什么。”陈晚抵着许空山的额头,语调舒缓如同诱哄,“六儿要去省城读大学了,我该怎么办呢,我不想和他分开,我想和他一起去省城。但是我什么都不会,去省城一定会拖累六儿。”   陈晚把许空山的心思猜得分毫不差,许空山眼眶发胀,喉头仿佛堵了快石头,噎得他无法呼吸。   “山哥。”陈晚眼神温柔得似乎要把许空山溺进去,“我也不想和你分开。”   不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许空山,陈晚都不能留在平安村,考上大学离开是对他和许空山而言最好的选择。   假设他为了许空山放弃大学留在平安村,且陈家人能接受,那么等待他们的将会是——陈晚当一辈子的小裁缝,许空山当一辈子的农夫和卖药郎,以及无止境的催婚与闲言碎语,他们之间的关系则会比黑夜中的老鼠更见不得光。   留在平安村,地理层面上的相近,换来的是身体层面的远离,看似咫尺实则天涯。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强行掩饰更为煎熬,从此他们的每一天都会在无尽的痛苦之中度过。   与之相反,离开平安村,去到一个陌生的环境,融入一个陌生的群体,陈晚可以和许空山以兄弟的关系示人,也没有人会觉得两兄弟住一起有什么不对。   至于他们住一起会做些什么,关上房门谁能知道?   这年头大多数人连同性恋是什么都不清楚,自然也不会多想。除非陈晚跟许空山想不开当众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那么他们真正的关系就很难被人发现。   大不了他们再搬家搬勤一点,隔段时间换一波邻居,也能进一步降低暴露的风险。   以前陈晚从没对许空山说过这些,此刻他一字一句将其揉碎了解释给许空山听,力图让许空山明白,离开才是唯一的出路。   许空山脑子不笨,受思维局限性他没陈晚考虑的多,但陈晚一解释他顿时理解了。   他必须去省城。   那么关键来了,去省城要坐火车,坐火车要介绍信,开介绍信要有由头,陈晚的由头是去省城上大学,许空山的由头是什么?此是其一。   其二,许空山进城后该如何立足,如今经济尚未复苏,城里的工作机会堪称凤毛麟角,常规条件下许空山在城里找到工作的可能性约等于零。   起初,陈晚觉得以上的困难都是小意思,他有数种方法可以帮许空山弄来进城的介绍信,卖衣服的钱也完全能够满足他和许空山的开销。   但经过反复的琢磨,陈晚意识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若他成功被南财大的财经专业录取,那么一旦入学,他的大部分时间势必会被学习占据,尤其是前一两个月的适应期,再加上做衣服,到时候他真的能够兼顾许空山吗?他不能。   在这种情况下,许空山生活会同他设想那般美好吗?显然不会。所以把握好许空山进城的时机就极为重要。   “山哥你不用这么着急。”陈晚无法直接告诉许空山未来的政策,因此另外组织了语言,“现在的政策每天都在发生变化,高考都恢复了,说不定过段时间进城的限制也会跟着解除的。”   解除进城限制是好几年之后的事了,陈晚当然不会让许空山等那么久。他计划的是过完大一上学期,他一切都准备好了,再让许空山来省城,如此他就有足够的精力去帮助许空山铺他想走的路。   短暂的分别是为了更好的相遇,反正省城说远不远,许空山不方便进城,他回来也一样。   半年异地恋而已,很快就过去了。   “我会想你的。”许空山满脸不舍,陈晚顿时忍俊不禁,噗地笑出了声:“山哥,这才五月份,我还没参加预考。”   许空山抱紧陈晚,沉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但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陈晚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我也会想你的。”   许空山关了灯,室内重新陷入黑暗。   两人昨晚不知聊了多久,陈晚被许空山叫醒的时候困得眼睛都睁不开。陈晚哼哼唧唧的赖床,脸上传来一股湿意,是许空山拧了帕子在给他擦脸。脸擦完,陈晚的瞌睡彻底醒了。   陈晚没去纺织厂拿布,因为钱国胜上次寄的布料还剩了一些。预考临近,高考的紧迫感日益加强,陈晚不敢托大,缩减了每天做衣服的时间用于复习,暂时不需要太多布料。   回到平安村,陈晚把资料稍作整理,留下两本自用,剩下的全部给复习班的知青送了过去。   见到陈晚送来的资料,复习班的众知青激动坏了,每个人都对陈晚说了不少于两遍的谢谢,有个女知青甚至当场哭了出来。   从七十年代起,关于知青回城的政策就逐渐放松,允许知青们以招工、病退、工农兵学员等各种名义返乡,那些家里条件好、有门路的知青陆续在家里的帮助下脱离了农村,至今没走的基本上不是家里条件不好就是不受家人重视。   指望不上家里,他们获取复习资料的过程无比艰辛,陈晚的行为对他们而言简直是雪中送炭。   由于时间紧张,陈晚送完资料没待几分钟就走了。通过预考才能参加高考,预考的重要性并不比高考低。   截止预考前两日,陈晚一共只做了三件衣服,其他时间均在废寝忘食地学习。   鉴于陈晚上次发生了在高考前感冒导致高考失利的事故,陈前进和周梅不放心他一个人去考场。虽然老宅的两个女知青也要去考试,但碍于性别,她们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其他知青又不是二组的,不知道靠不靠谱。   陈晚要考两天,提前一天去县城,也就是说要第四天才能回来。陈前进很是纠结,他想陪陈晚去,但他刚接了陈四叔的班,实在走不开。   “我陪六儿去吧。”许空山看了一眼陈晚,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不管从哪方面来讲,许空山的确都是最合适的人选,自从陈晚正式搬到他那边住,身体一直没闹过什么毛病。   “听说这次报名的比去年还多,招待所够住吗?”陈晚去年上了县高的复习班,借住在老师家里,今年在家复习,周梅担心陈晚没地儿住。   “够住的,镇里帮忙安排了。”这次高考的准备时间比上次充分,虽然参加的人数是有点多,但去掉住宿舍的应届生以及家在县城的,剩余考生数没有超过招待所的容纳上限。   陈晚怕受打扰,特意加钱申请了一间单人房。   “小叔叔加油!”陈晚去县城当天陈勇阳他们要上课,三个小孩去上学之前给他加油打气。陈勇阳把自己那个鸡蛋塞给了陈晚,祝他考一百分。   陈晚把鸡蛋放回了陈勇阳兜里:“我有四个了。”   早上陈晚还在睡,许空山就给他剥了两个鸡蛋,他天不亮去厨房开火煮的。吃完转到隔壁,周梅又给了两个。   陈晚哪吃得了这么多,他让许空山把周梅给的两个吃了,许空山不吃,非说是他考试的好兆头,双百分。陈晚沉默一会,没告诉他预考总分是五百,免得许空山较真再给他煮六个。   “东西都带齐了没?再看看有没有啥落下的。”周梅比陈晚还要紧张,这话一个小时里问了六遍。   “带齐了,没有落下的。”陈晚不嫌烦,周梅问一遍他回答一遍。   “行了,六儿都检查过了,你别再影响他。”陈前进看不下去,拉了周梅一把,“大山,六儿这两天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会照顾好六儿的。”许空山把装了陈晚考试资料和换洗衣服的袋子提到手上,在周梅和陈前进的叮嘱声中走出了院门。   两位女知青同他们一路,沿途找陈晚探讨了无数知识点,陈晚见她们手不停发抖,不由得安慰她们放轻松一点,预考难度比高考低,她们去年都通过了,今年一定没问题的。   来自全村最聪明的陈晚的肯定让两位女知青稍微有了点自信,陈晚这话她们不是第一次听,奈何不是从陈晚嘴里说出来的没有安抚力啊。   去县里的车也是镇里安排的,可见领导们对此次预考的重视。   其他村的考生陈晚不认识,但从那些人打量的目光来看,他们应该听过陈晚的名头。   车上有人拿出了资料,或争分夺秒加强巩固或临时抱佛脚,越是抓紧了考前的时光,他们心里的稳妥感越甚。   有没有切实的收获不知道,心理安慰多少是有的。   “陈晚,许空山也报了名的吗?”女知青原以为许空山把陈晚送上车就会走,没想到他跟上来在陈晚身边坐下了,但她记得许空山从来没上过学,应该不具备报考资格才对。   “他没报名,我上次不是高考的时候烧迷糊了吗,我大哥他们不放心,所以……”陈晚话没说完,但意思大家都明白。   成绩好有什么用,还不是个病秧子。陈晚的话让某些人心里生出一丝诡异的优越感。   陈晚浑不在意周围的目光,靠着窗闭目养神。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我好喜欢山哥! 第69章   前往县城参加预考的考生年龄差距最大的有十岁,他们仿佛是来自两个世界的人,年幼者眼神跳跃满脸写着对未经之事的好奇,年长者则表情严肃,仅有最后一次改变命运机会的他们做好了拼尽全力放手一搏的准备。   陈晚本该归属于年幼者一方,但他身上所散发出的沉稳又会让人下意识忽略他的年纪。   车内有两人为一道题目的答案起了争执,很快前后左右的邻座加入战局,八个人得了八个答案,并且均认为自己那个答案是对的。   争执声逐渐加大,陈晚不安地皱了皱眉,许空山面目表情地向后方看去,触及到他目光的人一秒噤声。   妈耶,真吓人!   安静片刻后,有人鼓起勇气叫了声陈晚的名字。题目必须解,万一预考考到了怎么办?   陈晚睡得不沉,他睁开双眼:“怎么了?”   车辆行驶过程中有些摇晃,后座站起来的人扶着椅背走到陈晚身边,把本子递给他:“这道题是我从一本练习册上抄的,你能帮忙看看该怎么做吗?”   练习册是那人从废品收购站淘的,饱经风霜的练习册后面的参考答案早已模糊不堪。   题目是几何变形解析,陈晚读完题目抬起头,许空山默契地把纸笔递到他手中,并在纸下垫了一本书方便他书写。   陈晚随手在纸上画出几何图形,那笔直的线条似是用了直尺,这一手惹来了数声惊叹。   这道题的计算量不大,难就难在中间藏了好几个陷阱。这年头的人淳朴,题目受出题人性格的影响,也相对比较直接,少有特别弯弯绕绕的,因此做题的才没转过弯,但对于陈晚这种经历过各类竞赛题的人而言,难度只能说一般。   陈晚走的不是竞赛的路子,但全民内卷时代嘛,平时作业布置几道竞赛题发散发散思维已是常规操作。   多亏了这半年来的持续学习,陈晚除了原主的记忆,还想起了一些他本人读高中那会学的知识。   陈晚在纸上写下答案,和陈晚得数一致的男人激动地跳了起来。   插曲结束,陈晚却消停不了了,车上的人接二连三地过来向陈晚请教问题,面对一双双期盼的眼神,陈晚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预考对他们来说太重要了,如果他的回答能让他们对明后天的考试多一点信心,那么陈晚愿意尽此举手之劳,权当是用另一种形式为自己查漏补缺了。   行车先后到站,临溪镇面积不小,全镇考生不止一车之数。众人随带队老师前往招待所,出示了身份证明后依次领取房间钥匙。   去房间放下随身行李之后陈晚便到楼下集合,准备等会去看考场。带队老师是从镇中学里抽调的,陈晚觉得很面熟,仔细回想发现对方是原身初中时的政治老师。   政治老师显然没有忘记陈晚这个学习好又听话的学生,他之前在另一辆车上,还没来得及跟陈晚说话。   近五年未见,对比记忆中他苍老了许多,脸上皱纹更深,但笑意一如既往的亲和。   寒暄的内容很简单,被问及复习情况和有没有把握时,陈晚给与了肯定的答案,对方欣慰点头。   五月下旬的气温约莫二三十度,大部分人都穿着短袖,陈晚一身清清爽爽的白衬衫,配合着他出众的容貌与气质,收到了许多人的打量。不是他不想穿短袖,实在是蚊子太厉害,他被咬怕了,宁愿穿着衬衣热一点,也要减少被蚊子咬的几率。   老教室里面的木制桌椅饱经岁月的痕迹,天花板上没有吊扇,窗户开着,有初夏的风从拂过树叶从外面吹进来。   看完考场一行人回到招待所吃饭,老师一再强调最近几天所有人不要单独行动,也切莫贪凉,万一出什么事,影响的可是自己一辈子。   另外晚上别复习的太晚,明天就考试了,说实话,这个时候复习已经没多大用处,不如早点休息,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以期在考场上发挥出好的状态。   许空山明明不是考生,听得却比谁都认真,他牢牢记住老师说的每一个字,势必要让陈晚顺利的完成考试。   陈晚心态好,吃了饭和许空山出去晃了一圈,路边有大叔推着白色的冰棍箱叫卖,他扭头看过去,许空山如临大敌:“六儿,老师说了不能吃冰棍。”   “我就看看,又不打算买。”陈晚一个成年人,哪用许空山提醒。   消完食,陈晚和许空山回到招待所。屋内空气闷热,陈晚开了会窗透气,没曾想放进来一群蚊子,手背上被咬了一个包才反应过来,赶紧把窗户关上。   招待所有驱蚊的线香,许空山去前台点燃,陈晚挠着手背,埋怨蚊子只咬他一个人。   若是可以,许空山也希望蚊子全朝自己来别去咬陈晚,奈何蚊子挑人,知道细皮嫩肉的陈晚更好欺负,不想在许空山身上白费精力。   陈晚习惯性在蚊子包上用指甲掐了个十字封印,许空山帮他擦了点止痒的药膏,这是他为陈晚调配的,家里的蚊子太毒,陈晚稍不注意手腕、脚踝等暴露在外的地方便会遭到蚊子的摧残。   药膏里面加了薄荷,涂上以后凉悠悠的,带着淡淡的薄荷香味。   陈晚换了面料柔软的T恤躺到床上,许空山用被子盖住他的肚子,拿了本书帮不耐热的陈晚扇风,让他得以有个好眠的夜晚。   预考当天早上,许空山替陈晚确认了三遍考试用品是否携带齐全,吃过早饭,他随着老师把人送到校门口。   “六儿加油,我在外面等你。”   陈晚踏进学校,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回头,许空山仍在原处向他挥手。   天热,知了在树上吱呀乱叫,看着所有人都进去了,老师招呼许空山回招待所,他们要考两个小时,外面大太阳的,站着干等多难受。   “没事老师,你回吧,我不热。”许空山站去阴凉处,这里离陈晚更近,他守在这比较安心。   老师劝了两句,许空山打定主意要在这等,他摇摇头,独自走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考场里的考生们奋笔疾书。陈晚聚精会神地答题,窗外的蝉鸣与周遭的动静被他屏蔽在外。尽管身处在不同的时代,考试的感觉没有任何变化。   第一场考的是政治,陈晚将写完的试卷检查了一遍,离考试结束还有十多分钟。   考试结束,陈晚交了试卷,带着东西走出考场,他出校的步伐比进校时迈得快,因为他知道,许空山肯定会在外面等他。   果然,陈晚一拐进出校的直线,就看到了门口处那个醒目的高大身影。   下午是史地,两点开考,陈晚睡了会午觉,许空山一点多把他叫醒,免得他睡久了犯迷糊。   “山哥你下午别在学校外面等了,不然我会分心的。”陈晚抱了一下许空山,下午三四点的太阳最是晒人,陈晚怕许空山给晒中暑了。   “好。”许空山答应得飞快,“六儿你别分心。”   为期两天的预考转瞬即逝,考完最后一科语文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他们热闹地对起了答案,陈晚没有掺和,自信能通过预考。   连续数日的大晴天让地面异常干燥,脚下的尘土被行走间的风带起,将鞋面染得灰扑扑的。推着冰棍箱的大叔仍在路口叫卖,许空山带着陈晚上前:“冰棍怎么卖的?”   大叔打开冰棍箱:“有三分的、五分的,奶油大雪糕一毛,你要哪种?”   “六儿想吃什么?”许空山转头问陈晚,陈晚其实没打算吃冰棍,但许空山勾起了他的兴趣。   陈晚挑了根三分钱的绿豆冰棍,许空山给了一毛钱,从大叔手里接过找零。   撕开冰棍外包装,空气中的水分子遇冷在冰棍表面缭绕出白色的雾气,陈晚咬了一口,满嘴清甜的绿豆香。路边的小孩见了,馋得拉住家长的手喊:“妈我也要吃冰棍!”   “我看你像个冰棍。”女人拽着小孩走了,小孩一步三回头,在他眼巴巴的目光中,陈晚把冰棍给了许空山。   太冰了,冻得他牙疼。   许空山不介意他咬过的地方,三两口把剩下的冰棍吃下肚。   天黑沉沉的,似是要下大雨的模样,风势渐大,湿乎乎的夹杂着尘土的气息。   真的要下雨了,头顶的乌云张牙舞爪地翻滚,陈晚和许空山小跑着回招待所,他们后脚刚收进去,豆大的雨点就在轰鸣的雷声中落了下来。   连绵的雨幕模糊了视线,路上的行人慌乱地四处找着避雨的地方。   “还好你们考完了。”老师看着门外的雨庆幸道,否则这雨要是早几个小时,他们去考场都不方便。   风吹着雨往屋内灌,陈晚等人后退几步躲开,招待所的人过来把门关了大半。   许空山打开了房间里的灯,外面黑得太厉害,六点的天看上去跟九点一样。   狰狞的闪电劈下,转瞬即逝的亮光划过眼前——哐嚓一声巨响,陈晚吓得浑身一抖。   他倒是不怕打雷,不过是刚才的那道雷来得太突然,他没做好心理准备。   “六儿别怕。”许空山以为陈晚害怕,两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我不怕。”陈晚把耳朵从许空山掌中挣出来,“打雷有什么好怕的。”   话音刚落,比上一道更猛地雷声炸响,再次没做好准备的陈晚又抖了一下。   “嗯,六儿不怕。”许空山嘴上这么说,语气却跟哄小孩似的。   陈晚抿了抿嘴角,放弃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我真不怕打雷,真的! 第70章   预考之后陈晚稍微松散了几天,把钱舅妈的衣服做了,同时给钱国胜寄去一批白衬衣。钱国胜很快给他回了一封信,随附一张金额为两百的汇款单。   他们四月份开始合作,如今不到两个月,盈利就超过了四百,钱国胜留了一部分用于后续采购布料和租房、寄送,剩下的按照比例分给了陈晚。   陈晚去镇上把钱取了,到家后从衣柜底下取出装钱的小布包将其放了进去,打算什么时候攒够五百了就去办一张存折——周梅死活不肯收他的钱,陈晚拗不过,只能暂时以多给陈家人做些衣服的方式作为回报了。   他在村上挣的没钱国胜分成那么多,毕竟十块钱的手工费不是谁都舍得的,农忙时节大家都忙着干活,相看的人也少,找他做衣裳的就更少了。   陈晚对此早有预料,原本在计划中村里的生意也只是一个过度,有了钱国胜这条线之后他随时可以舍弃。   “早知道当初就不改什么制衣间了。”连续数日无人上门做衣服,周梅不禁后悔道,她甚至想让陈晚把挂衣架和镜子挪个位置,把床重新拼上,搬回来住。   “没事,我在山哥那住一样的。”陈晚藉词嫌麻烦,打消了周梅的念头。   预考结果没过多久便出来了,陈晚毫无意外地高分通过,平安村的知青们紧跟陈晚的步伐,全部得到了参加高考的资格。   不论是远在部队的陈建军还是省城的陈二姐陈五姐以及机械厂的陈勇飞,纷纷对陈晚给予了高度的关注,陈晚接连收到他们寄回来的信和包裹,里面承载着无数沉甸甸的心意。   陈晚先是向他们汇报了预考通过的好消息,然后在信中表示他会继续努力备战高考,争取考上理想的大学。   在高考前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填志愿。   “六儿,你跟招生办的老师打听好学校了吗?”周梅还记得陈晚说要考什么服装设计专业,毕业了当设计师的话。   收音机里播报着此次高考志愿填报的相关新闻,陈晚夹菜的手一顿,黄瓜从他筷子里落下,陈勇阳帮他夹起来放进碗里。   或许是觉得不能厚此薄彼,给陈晚夹完,小孩给桌上的人挨个夹了一块,包括许空山。陈晚的潜移默化和平时的教导效果斐然,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陈勇阳身上的熊劲大大减少,现在已然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了。   说起来陈晚一直觉得陈勇阳有时候熊归熊,但在家里的表现依然属于听得进大人的话的类型,也不知在原文的设定中女主重生之前陈家经历了什么,才使得陈勇阳性情大变,成了后文里的小霸王模样。   陈晚没忘记他当初为了让周梅他们同意自己做衣服时撒的谎,面对周梅的问题,他有一秒犹豫要不要继续隐瞒实情,但一秒过后,他决定坦白。   “大嫂,我打听好了,我准备上南财大的财经专业。大学里没有服装设计专业,教做衣服的只有纺织学院这种中专。”   周梅惊讶地啊了一声:“怎么会没有服装设计专业呢,财经是学什么的?你还能当设计师吗?”   省城的南财大周梅是知道的,好学校,陈晚要是能考上也是很不错的选择。   “财经学的是跟经济有关的内容……”陈晚简单给周梅他们解释了一下财经专业的含义,周梅没完全听明白,但是她得出了一点很关键的结论,那就是财经专业,跟做衣服没有半毛钱关系。   也就是说,陈晚当不成设计师了。   周梅皱了眉,陈晚那么喜欢做衣服,他当不成设计师会不会不开心?南财大好归好,可周梅更希望陈晚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听完周梅的忧虑,陈晚心中的感动更甚。哪怕到了二十一世纪还有很多家长在孩子选择专业时不考虑他们的兴趣,一味以“就业前景好”为标准让他们去填那些热门专业。周梅能说出陈晚喜欢更重要,已经是非常开明的了。   “财经专业我也很感兴趣的,做衣服我可以自学。”陈晚表示这两者之间不会互相冲突,他同样能够继续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你想好了就行。”周梅没读过多少书,不能给陈晚什么好的建议,她能做的唯有支持,陈前进亦然。   陈晚把陈勇阳夹的凉拌黄瓜吃了,加了醋、蒜末、辣椒等调料的黄瓜吃起来酸脆可口,切细的紫苏叶为它增添了别样的风味,还挺合他胃口。   关于高考志愿的话题持续了整个晚饭的时间,吃了饭陈勇阳主动去厨房洗碗,他动作熟练无需任何人帮忙,不到十分钟就把一家人用过的碗筷洗了个干净。   根据招生办通知的时间,陈晚和村上的知青们一起去县城填了志愿。还没高考,连估分都估不了,是以一行人在选择志愿时极为慎重,生怕填错了让自己与大学失之交臂。   填完志愿,身上的压力无形中又多了一层,陈晚还好,有些人交志愿表的时候手抖得跟筛糠似的。   今年的高考定在七月十号、十一号和十二号三天,这意味着,从填完志愿起,他们彻底进入高考倒计时。   “陈晚。”赵晖今日轮休,刚陪苗凤英回完娘家,看着前面的身影感觉很是眼熟,便喊了一声,对方转过头来,果然是陈晚。   “赵哥,苗嫂子。”陈晚站定,视线不经意间扫到赵辉搀扶着苗凤英的姿势,“苗嫂子怀孕了吗?”   苗凤英面色红润,看上去不像生病,陈晚结合记忆里周梅怀孕时陈前进的表现,推测出这样的结论。   “对,今天刚查出来的。”赵辉笑容中透露着初为人父的喜悦,“满三个月了。”   三个月?陈晚算了下日子,他们结婚也才差不多三个月吧?   “恭喜赵哥和苗嫂子。”陈晚被赵辉的喜悦感染,脸上也浮现出了笑意。   “谢谢,你这是从县城回来?”得知他是去县城填了高考志愿,赵辉道了句加油。   时值傍晚,陈晚赶着回家,没跟赵辉多聊,寒暄几句之后追上了前面放慢步伐等他的知青们。   夏天的厨房热得像个火炉一样,周梅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把锅里煮好的豇豆舀起来。菜地里的豇豆大量成熟,周梅摘了半背篓,嫩的洗干净晾干水汽放进了泡菜坛里做酸豇豆,老了择去筋络,煮了晒干做干豇豆。   “星星,跟妹妹一起把院子里晒的干豇豆收一收。”周梅站在厨房门口喊了一声,冬天烧火是享受,夏天烧火是煎熬,她舍不得陈星他们跟着受热,没让两个小姑娘进厨房帮忙,“六儿回来了。”   “大嫂。”陈晚被太阳晒得脸颊发红,他快步跨过院子走到厨房,舀了两瓢冷水洗脸散热,“对了大嫂,苗嫂子怀孕了。”   “凤英怀孕了?你怎么晓得的?”周梅一脸惊讶,灶里燃着的柴快掉出来了都没发现,陈晚眼疾手快地推了一把。   “我回来的路上遇到他们了。”陈晚把灶里的柴火架好,拍了拍手上的灰。   苗凤英怀孕的好消息令周梅无比激动,一方面是为赵辉夫妻俩感到高兴,一方面是为自己做了个好媒而自得。   次日恰逢赶集,周梅捡了一篮子鸡蛋送去派出所给赵辉和张诚,由于不知道何燕有没有喜讯,周梅送蛋时顺便问了一句。   “燕子也有了,不过没满三个月,所以我没拿出来说。”张诚谢过周梅,曾几何时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也讲究起“怀孕不满三个月不能对外张扬”那套了。   陈晚即将高考,周梅认为这是一个好兆头,当即决定等何燕满三个月了请四人来家里吃饭,让陈晚沾沾喜气。   作为要参加高考的考生本人,陈晚没觉得有什么,倒是周梅他们先张罗上了,连带许空山也跟着紧张。   “六儿,明天的药集我自己去吧,你在家好好复习。”   赶药集来回大半天,许空山宁愿少卖点钱,也不想耽搁陈晚的时间。   “好,我不去。明天胡老板应该会来,山哥你要是没等到的话就去他住的地方看看。”虽然陈晚少复习大半天也没啥关系,但他要是去了,许空山内心愧疚不说,肯定还会把卖药的钱分一份给他,他不如在家待着,反正他相信有胡立伟兜底,许空山吃不了亏。   许空山独自扛着药材去了省城,不用迁就陈晚的速度,他一路上健步如飞,到地方时集上正热闹着。   前两次的老位置上有人,许空山担心他换了位置会跟胡立伟错过,于是找了个显眼的地方站着,没把麻布袋子里的药材摆出来。   他这副模样被周围的药农误以为他是北方来的药贩子,没一会就有人向他兜售起自己摊上的草药来。   “我不是药贩子。”许空山摆手拒绝,眼前的草药成色普通,品种也很常见,平安村的山上都有。   这年头的二道贩子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营生,许空山的否认就相当于承认,药农没有因为他的拒绝放弃,反而变得更加热情。   北方来的药贩子比南方来的大方,这是集上药农的普遍认知,许空山明显的北方人长相让他受到了不少药农的追捧。   大概跟人喜欢凑热闹是一个道理,围在许空山身边的药农越来越多,逐渐形成了“集上来了个北方大老板”的谣言。   被“北方大老板”的许空山百口莫辩,无奈之下他用力挤出人群,扛着麻布袋子快步走了。   大老板摆明了不想做生意,药农失望地散开,集上恢复了原来的秩序。   许空山打算去胡立伟住的地方碰碰运气,他方向感强,无论什么地方,只要去过一次就能记住该怎么走。   作者有话要说:  许空山:我不是北方来的大老板 第71章   药集虽说是在县城,但所处的位置比较偏僻,若没有德叔做引路人,许空山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到这个地方。   因为偏僻,这里的建筑多为独门独户的小平房,许空山敲了敲紧闭的大门,身后传来一个警惕的声音:“你找谁?”   许空山回头一看,对方正是胡立伟的那个朋友,他肩上扛着个和许空山如出一辙的麻布口袋。   “大哥好,我找胡老板。”许空山说明来意,上前帮他把袋子放到地上。   “是你啊。”对方认出了许空山,脸上的警惕之色消失,“我就说怎么没在集上看到你,原来你自己找到这来了,老胡还在老地方等你呢。”   胡立伟没想到许空山会来这么早,先去其他摊位收了些药材,结果刚好跟许空山错过。听说胡立伟在集上等,许空山当即决定回去找他。   “等等,我跟你一块去。”对方拿出钥匙开了大门,“你要是信得过我跟老胡就把东西先放这,扛来扛去的不累吗?”   “谢谢大哥,我不累。”许空山轻轻松松地把袋子扛起来,这里面的药材是他和德叔忙了一个月的心血,尽管对方表现和善,但他仍然心存戒备,毕竟才见了两次面,他连对方叫什么都不知道。   对方没有再劝,放了药材把门锁上,“我叫余平安,小兄弟怎么称呼?”   “许空山。”   说话间两人七拐八拐地来到集上,然而却没有在老位置发现胡立伟的身影。   “奇怪,老胡明明跟我说的是来找你。”余平安在周围转了一圈,疑惑地回到原地。   余平安让许空山别动,他去其他地方找找,药集范围不大,中途不停下来的话十几分钟就能全部逛完,走快点则要不了十分钟。   随着头顶的阳光越来越刺眼,气温慢慢升高,余平安转了一遍,依然无功而返。   糟了,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余平安的神色变得慌乱,集上的人越来越少,许空山仗着身高放远望去:“胡老板会不会先走了?”   集上的路口四通八达,错过一次两次的很正常。   余平安皱眉,虽然觉得可能性不大,但死马当作活马医,又急匆匆往回赶,走了两步他猛地停下来:“不对,我们两个拿一个人回去就行了,另外一个人在这等。”   许空山看余平安脸上汗意涔涔,让他留下来等,自己快步走了。   余平安望着他扛着大半人高的袋子还能健步如飞,不由得在心里夸了把他的力气。   此时离他们二次到集上时过去了大约半刻钟,许空山猜得没错,胡立伟的确是和他们再次错过了。   胡立伟没有在老地方干站着,他跟旁边的药农打听了之前有没有看到两个人,一个是大高个,一个长得矮一点白白瘦瘦的,他想着许空山和陈晚若是来了药集定然会第一时间到这。   药农回了个没有,许空山一个人来的,他上哪去看到两个人。   集上来了个北方大老板的传言胡立伟和余平安也听了一耳朵,久未等到许空山,胡立伟心里产生了两个推测,要么是许空山有事耽搁了,今天没来赶药集,要么是他们来得比自己还早,把药材卖给了北方大老板。   毕竟他们之间没有过收购药材的约定,但胡立伟更倾向于第一个推测。   天这么热,他们大概率是不会来了,胡立伟失落地离开,他光顾着想事,没注意斜前方有个人鬼鬼祟祟地盯着他。   药集所处位置隐蔽,相应出去的路也七拐八拐的,胡立伟毫无察觉地走在空无一人的小道上,一个麻袋猝不及防地罩在了他的头上,紧接着便是密集的拳头。   胡立伟慌了一瞬,麻袋阻隔了视线,他看不清下手的人是谁,只能听见他嘴里不停的骂骂咧咧。胡立伟一边挣扎着,一边高声呼救。   他越是呼救,对方下手越狠,胡立伟能屈能伸,开口求饶道:“别打了,求求你别打了……”   许空山在巷口处听见了胡立伟的呼救声,他瞬间扔下药材飞奔进巷子里,爆喝一声:“住手!”   给胡立伟套麻袋的是两个人,许空山认出其中一个是上次药集想买他们药材,最后被胡立伟截了胡那个人,陈晚还问过胡立伟会不会对他有什么妨碍。   当时胡立伟是怎么回答的来着,“看着凶,实际上没啥能耐,他不敢做什么”。很显然,他的判断失误了。   看到许空山,两人的反应不是逃跑,对视一眼后,他们气势汹汹地朝许空山冲了过来。胡立伟被他们揍得失去反抗之力,双拳难敌四手,他们不信制服不了许空山。   许空山从来没跟人打过架,不过他有过单杀野猪的经历,所以自以为是的两人立马尝到了踢到铁板的滋味。   被许空山重创的两人连滚带爬地跑了,许空山惦记着地上的胡立伟,放弃了追赶。   “胡老板,你没事吧?”胡立伟自己挣开了麻袋,许空山试探着把他扶了起来。   胡立伟被打时用手臂护住了头,因此脸上没有明显的伤痕,但身上的痛绵延不绝,他呻、吟着,有种五脏六腑都被揍移了位的感觉。   “我没事。”胡立伟靠坐在墙上缓了一会,仔细感受着身上的痛楚,“应该没有伤到肺腑。”   许空山没跟德叔学把脉,但他经常上山,德叔教了他一些治疗外伤的方法,许空山摸过胡立伟的骨头,确定他没有骨折,稍微松了口气。那两人估计是只想给胡立伟一个教训,不敢把人打死,所以没带棍棒一类的武器,单用拳头泄愤。   “对不起胡老板,是我们连累你了。”许空山把胡立伟背起来送回余平安的小平房,胡立伟摸出钥匙,拿给许空山开门。   胡立伟已经从许空山嘴里得知揍他的是上次药集上那个人和他的同伙,暗恨他终日打雁反被雁啄了眼,并没有怪许空山的意思。   “这不怪你。”胡立伟在椅子上坐下,照这种情况来看,即便没有许空山他也会和对方结仇,应该是他谢谢许空山救了他才是。   许空山给胡立伟倒了杯水,余平安还在集上等着,他要去给他报个信,顺便看看他刚刚情急之下扔了的药材还在不在。   平时从小路经过的人不多,但并不代表没有,许空山紧赶慢赶仍然来迟一步,扔药材的地方空空如也。许空山心重重地抽了一下,他这个月的辛苦打了水漂不说,重点是该怎么跟德叔交代?   许空山惨淡的神情余平安吓了一跳:“还是没找到老胡吗?”   “找到了。”许空山打起精神,他没有为此后悔,重来一次他仍然会选择丢了药材去救胡立伟,哪怕胡立伟受的都是些皮外伤,但谁敢保证他去迟一步那两人的拳头会不会落在什么要害上?   真要后悔,他也该是为自己戒心过重,没有听余平安的把药材留在小平房,执意把药材带上而后悔。   其实许空山如此谨慎也不是没有道理的,那么大一袋药材,一百多块钱,他着实不敢交给余平安一个外人。   欠陈前进的六百块他至今攒了不到一半,他说过双倍奉还便绝不会食言。事关金钱,经济压力令许空山不得不提高戒心。   许空山在路上给余平安说了胡立伟被打的事,余平安气得破口大骂。   药材丢了,许空山向胡立伟提出了告辞,余平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胡立伟把许空山叫住问起他的药材,余平安才回过神:“你不是扛了好大一袋吗?”   许空山将他为了救胡立伟把药材丢了的事两句话带过,他没有挟恩图报的意思,说完就准备转身离开。   “许兄弟你别急着走。”胡立伟撑着椅子站起来,从口袋里摸了两百块钱,“这钱你拿着。”   许空山是为了救他才丢的药材,他若是没有任何表示,良心往哪搁。   “胡老板,药材是我自己弄丢的,跟你没关系。”许空山将事情的起因归咎于自身,坚决不肯收胡立伟的钱。   胡立伟被许空山的品格所打动,他放弃了给钱的想法;“许兄弟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做买卖药材的生意?”   救命之恩哪能用两百块钱打发,胡立伟不是心血来潮,自从上次差点在南边出事,他就复苏了找合伙人的念头。   胡立伟在每个地方都有一个落脚点,但带着药材南下北上的途中全凭他一个人,其间的艰辛可想而知。   余平安是河源本地人,胡立伟与他认识是出于一场机缘巧合。余平安母亲患有慢性病,中医开了个长期的方子,家里经济困难,余平安无意间听说了药集的草药比药房便宜,便想来这里买。   然而他不懂中药,第一次来遇到卖假货的,险些被骗,多亏了胡立伟提醒。亏钱事小,假药可是会吃死人的,胡立伟的举动等同于救了余平安母亲的命。   出于感激,余平安成了胡立伟在河源买药时的帮手,但他有正经工作,且无法长时间离家,所以他拒绝了胡立伟邀请他一起倒卖药材的邀请。   别看胡立伟之前表现得平易近人,实则要获取他的信任是一件非常难的事,否则他也不至于单打独斗地当了十几年的二道贩子。   胡立伟细数了许空山的优点,许空山年轻、身强体壮,安全系数高,本身会采药制药,对药材十分了解,且为人正直,有警惕心,有原则,是非常完美的合作对象。   至于许空山不爱说话这点,胡立伟表示不介意,反正还有他在么。   “谢谢胡老板,但是我不会做生意。”许空山下意识推辞,他哪会做什么生意。   “叫我胡大哥吧,胡老板多生分。”胡立伟让许空山坐下,余平安见他们要谈事,给许空山倒了一杯茶,扭头出去了。   “你朋友没说错,我的确是京市的人。”胡立伟自报家门以获取许空山的信任,然后跟他拉起家常,“许兄弟今年多大,结婚了吗?”   “二十四了,没结婚。”许空山在胡立伟对面坐下,胡立伟算是他的大主顾,给他点面子听听他怎么说也无妨。   许空山没结婚让胡立伟稍感惊讶,但随即心下一喜,没结婚好啊,没结婚更方便和他南来北往地跑。   “许兄弟不采药的时候应该是在村上挣公分吧,你们生产队效益如何,一年到头能分多少钱?”许空山答了个两百,胡立伟勾起嘴角笑了一声,“许兄弟知道我这样跑一趟能赚多少吗?”   许空山摇头说不知,胡立伟比了个五:“五百,至少五百。”   胡立伟不单是在河源一个地方收药材,不夸张地讲,全国大大小小的省份他这十几年来几乎全跑遍了。   他的一趟指的是单程,这意味着他一个月至少能挣一千,去除各项开支后到手少说有八百。   许空山咽了口口水,胡立伟一个月挣的比他一年挣的都多。   胡立伟看出许空山的意动:“许兄弟,我保证,只要你愿意跟我一起做生意,三年内一定让你当上万元户。”   当然,做生意不是稳赚不赔的,胡立伟同样给许空山说了干他这一行将有可能面临什么风险,做与不做,全凭许空山自愿,他不强求。   许空山沉思许久,他心中其实已经隐隐有了答案,但他想跟陈晚商量后再给胡立伟答复。   “没问题,你慢慢考虑,我大概会在这修养半个月,你随时可以来找我。”胡立伟龇牙咧嘴地动了动肩背,他这个人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今日套麻袋之仇,他势必要报了才走。   两人聊完时余平安拖着个大袋子回来了,许空山低头一看,赫然是他丢的那个。   “许兄弟,你的药材没丢。”余平安累得直喘气,许空山扛着那么轻松,他试了好几次愣是没扛起来,无奈拖行了一路,“是被路口的人捡了,他们也正找失主呢。”   人性本善,事实证明拾金不昧的好人还是占多数。   药材失而复得,许空山掩不住脸上的欣喜,胡立伟笑着把两百块拿出来:“这下你总要收了。”   “胡大哥你先看看药材。”许空山仍然没接,坚持要把药材拿出来让胡立伟过目。   “看什么看,我相信你,难不成你会拿次品忽悠我?”胡立伟三两句打断了许空山拿药材的动作,把钱塞到他手里,“时候不早了,我让平安去买几个菜,你吃了再走。”   “不用了胡大哥,我得走了,家里人还在等我。”许空山不想陈晚在家担心,谢过胡立伟和余平安之后顶着头顶的烈日踏上了开往临溪的大巴车。   作者有话要说:  许空山:好多钱! 第72章   日上中天,堂屋的挂钟时针指向两点,陈晚看了眼外面的热浪,眼里写满了焦虑。以许空山的速度,正常情况下他大概十二点半就该到的,周梅做了他的午饭,一家人等到快一点,陈晚才招呼着让他们先吃了。   陈晚食不下咽地胡乱刨了几口饭,把给许空山留的放到水缸里保鲜。   “德叔。”许空山穿着短袖,露在外面的胳膊被太阳晒得发烫,德叔在屋里扇着蒲扇,闻声从躺椅上坐起来。   “这么热的天你怎么没戴个草帽?”德叔把装了凉茶的搪瓷杯递给许空山,又摇着蒲扇给他扇了扇风。   “本来想着中午那会能回来的,就没带。”许空山接过搪瓷杯一口气喝干,又提起茶壶倒满,一连喝了三杯才算解了渴意。   “中午那会也该带上,别仗着年轻不当回事,小心老了头疼。”德叔唠叨了许空山几句,“吃饭了吗?”   “吃了的。”许空山没让自己饿肚子,在回来的路上买了两个馒头,“德叔这是这次卖药的钱。”   “怎么这么多?”德叔数了数,整整十张大团结,“你那份给我看看。”   德叔担心许空山没平分,把大头给了他,不然咋能有一百。   “买药的老板给了我两百。”许空山给德叔看了他手里的一百块,证明他没有撒谎。   “这也太多了。”德叔还是觉得这一百块拿着有些烫手,他早年间一个人采药卖药的时候,一次顶天能得个三四十块。   “老板人好。”许空山发自内心地称赞胡立伟,暂时没跟德叔说胡立伟要带他做生意的事。   “钱我收了,欠条你拿回去。”德叔说着从抽屉里拿出许空山写给他的欠条,上面落着许空山的签名和手印。   许空山愕然,他还没还钱,德叔给他欠条干什么?   “你欠我那几十块钱已经还清了。”许空山不肯收欠条,德叔干脆把它撕了个稀碎。   自从许空山学会制药,每次采完药他都会把能处理的先处理了,常常忙到天黑,其余时间若是有空他也时常过来帮忙,可以说这两百块里面,有一百五十块都是他的功劳。   德叔是教会了许空山采药制药不假,但只要许空山有别的心思,以他现在的能力,随时能甩了德叔单干。然而他没有,依然老老实实地将卖药所得与德叔平分。   许空山老实,德叔也不欺负老实人,他只拿自己该拿那份,多的当做抵许空山的欠款了。   “我一个孤老头子没啥花钱的地方,要不了那么多。”德叔知道许空山想说什么,他摆摆手,用一句话把许空山想说的都堵了回去,“你要是认我这个师傅你就听我的。”   经过近半年的考量,德叔总算是愿意让许空山当他真正的徒弟了。   德叔不讲究啥仪式,让许空山用搪瓷杯给他敬了杯茶,再去里屋给先辈上了一炷香,便叫许空山改了口。   “说来还是我占了你的便宜,我这辈子无儿无女,以后的身后事得麻烦你帮忙张罗了。”德叔语气感慨,跳过养老说起了送终。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用德叔提,许空山早在心中做好了替他养老送终的准备了。   德叔年轻时结过婚,与妻子感情深厚,且育有一子,奈何天有不测风云,他的儿子两岁时身患恶疾而夭折,妻子大受打击一病不起,最终郁郁寡欢撒手人寰。   若换成别人在经历如此惨痛经历后极有可能一蹶不振,但德叔没有,他坚强地挺了过来,更加苦心钻研医学,以求这样的悲剧不要再发生在其他家庭之中。   两人之前的关系跟师徒没多大差别,因此拜完师也无甚可说的,许空山离开卫生所,头上戴着德叔给他的草帽。   许空山走进院门的那一刻,陈晚心有所感,他抬起头,将视线从书本移向窗外,在看到许空山时蹭地站了起来。   “山哥!”陈晚激动地出屋,“你终于回来了,路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感受到许空山身上的热气,陈晚握住了他的胳膊给他降温。陈晚的手很凉,即便是在夏天他的体温也比普通人要低一些,晚上许空山抱着他睡觉的时候别提多舒服了。   路上发生的事有点多,一两句说不完。许空山流了一身汗,陈晚趁他洗冷水澡的时候将水缸里的饭菜端了出来,把有猪油的菜回了一遍锅。   许空山唏哩呼噜地吃着冷稀饭,畅快的出了一口气。   吃完饭,许空山和陈晚坐在堂屋说话,虽然周梅他们不在,但青天白日的待在卧房被撞见了不太好。   “德叔让我认他做师傅了。”许空山说了第一个好消息。   “恭喜山哥。”陈晚明白这代表了德叔对许空山的认可,所以许空山以后是要走中医的路子吗?陈晚认真想了一下,觉得许空山要是喜欢,当个德高望重的老中医也不错,挣钱的事就交给他来吧。   许空山加深了脸上的笑意,陈晚感觉他还有话没说完,拜个师不至于晚回来两个多小时,是早上卖药不顺利?   “山哥今天的药是卖给胡老板的吗?”   “是。”许空山稍微紧张了一瞬,把早上发生的事说了,“胡大哥想让我跟他一块做生意,六儿你觉得怎么样?”   陈晚从许空山对胡立伟的称呼察觉到了他的倾向,他要是不愿意肯定当场就拒绝了,不会等到回来后询问自己的意见。   不过陈晚没有直接说好还是不好:“山哥你想去吗?”   “想。”许空山望着陈晚的眼睛说出了他内心真实的想法,他期待能得到陈晚的支持。   在如今的政策下做生意,尤其是做倒卖的生意风险极大,陈晚皱着眉有些不放心:“胡老板有告诉你会有什么危险吗?”   “他跟我说了的。”许空山犹豫许久,还是选择了对陈晚坦白,他不想陈晚担惊受怕,但他也不想欺骗陈晚。   胡立伟给许空山列举的最严重的的后果是他们倒卖药材被抓个现行,在人赃并获的情况下,他们将面临期限未知的劳改。   “六儿你别怕,胡大哥说他计划得很周全,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胡立伟不想被抓,与他交易的人又何尝不是,因此在交易过程中他们不会涉及真实的货币和汇款单一类跟金钱有关的东西,如此即便被抓,他们也有转圜的余地,大不了被罚款,绝不至于到劳改的地步。   “我还是不想山哥你冒险。”风险既然存在,就有发生的可能性,不论概率是百分之一还是百万分之一,陈晚不认为胡立伟能保证许空山的绝对安全。   但许空山是真的很想去,他满脸为难:“六儿,我想早点去省城找你。”   这才是许空山希望跟胡立伟做生意的最主要的原因,越是跟陈晚相处,他越无法忍受即将到来的长达半年的分别。尽管陈晚承诺有空会抽时间回来见他,抽时间,从哪抽,压缩休息时间吗?   喜欢是双向奔赴,许空山也想尽自己的全力为陈晚做些什么,而不是让陈晚一再迁就他。   他们之间的差距就好似一条皮筋,陈晚在不断前进,若许空山保持不动,那必然会增加陈晚前行的阻力,甚至拖着他后退。   许空山不允许自己成为陈晚的拖累,他要努力前进,争取有一天能成为可以帮助陈晚的存在。   “如果我还是不答应呢?”陈晚瞅了眼院门,确认没人之后,飞快仰头在许空山嘴角亲了一口。   许空山沉默,陈晚知晓他的心意,脸上浮起感动的笑容,他哪里舍得让许空山为难:“山哥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陈晚的话令许空山眉开眼笑,若非在堂屋,他一定会把陈晚抱在怀里不停亲吻以表达他的激动。   “谢谢六儿。”许空山学着陈晚的样子给他来了个一触及分的亲吻,陈晚按捺住回吻的冲动,示意许空山冷静一点:“你想好要怎么跟我大哥他们说了吗?”   其实许空山做生意的最大阻力不在陈晚,而在他所处的环境。跟胡立伟走南闯北做生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许空山一旦出去,少说十天半个月,农村不同于城市,他必须有一个合适的借口来做他不参与村上劳作的理由。   陈晚能接受许空山倒卖药材,不代表陈前进他们能接受。在陈前进他们的认知中,倒卖药材属于投机倒把的资本主义做法,是要被割尾巴的。   许空山显然没想到这茬,陈晚的问题把他问愣住了。两人一起埋头苦思良久,均未想到合适的说法。   “山哥你回头找胡老板商量一下,他应该有办法。”陈晚头疼地放弃思考,胡立伟门路多,想来能帮许空山解决困扰。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山哥加油! 第73章   许空山隔了大概一周的时间才去找的胡立伟,以免打扰他养伤。   胡立伟身上散发着跌打药酒的味道,袖子外面的手臂上有些青紫的痕迹,他看不清自己后背是个什么情况,但从余平安头一回给他上药时倒吸的那口凉气就知道绝对好不到哪去。   “许兄弟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许空山的到来本身就是一种回答,所以虽然是疑问句,胡立伟用的却是陈述的语气。   “我愿意跟着胡大哥你做生意。”许空山给了胡立伟肯定的答复,同时也说出了他的困扰。   胡立伟听完拍拍胸膛让许空山放心,这件事包在他身上,若这个问题他都解决不了,他还怎么天南海北地跑。   “谢谢胡大哥。”胡立伟胸有成竹的模样让许空山心里有了点底,“那我是下个药集再来这找你吗?”   “不着急,你留个地址给我,月底我要去藏区收虫草,估计一时半会回不来,有进展了我写信通知你。”胡立伟倒是想带许空山一块去藏区,奈何时间太赶,他来不及为许空山准备介绍信之类的东西。   许空山用胡立伟拿的纸笔写下地址,他的笔迹干净利落,字里行间充斥着力量感,胡立伟连夸了两句好字。   许空山眼里透出些骄傲,是陈晚教得好。   写完地址许空山没有多待,不到十二点就到了家。周梅在做陈勇阳想吃的豇豆焖饭,大米煮至半熟用筲箕沥去多余的米汤,锅里倒油放入择好洗净的豇豆,加盐翻炒均匀,然后倒入大米,锅边淋上一圈米汤,再盖上锅盖彻底焖熟。   这样做出来的豇豆焖饭鲜香可口,不止是陈勇阳喜欢,连陈晚也能多吃半碗。   陈勇阳嗅到豇豆焖饭的香味坐不住了,陈晚合上他的数学作业本:“全对,去玩吧。”   他话音刚落,陈勇阳便像兔子一样蹿了出去,差点跟进门的许空山撞上。还好许空山动作敏捷往旁边避开,顺便拉了险些摔地上的陈勇阳一把。   “山哥。”见到许空山,陈晚从椅子上站起来,“胡老板怎么说的?”   “胡大哥说包在他身上,但是可能要等一两个月……”许空山将胡立伟与他的谈话一字不漏地转述给了陈晚,他抓起桌上的扇子给陈晚扇风,屋里燃着驱蚊的线香,有淡淡艾草的味道。   等一两个月没什么,胡立伟若是当场给出解决办法陈晚才觉得不靠谱呢。   “小叔叔吃李子!”陈勇阳心满意足的在厨房蹭了一口烫嘴的豇豆焖饭,接着去院子里摘了几颗李子。   陈晚的视线一接触到陈勇阳手里绿油油的李子,就条件反射的舌根发酸:“我不要,你自己吃吧。”   “大山哥吃吗?”陈勇阳换了个人推销,许空山拿了一颗,两人一齐将李子放嘴里咬下,清脆的声音传入陈晚耳朵里,他口水顿时出来了。   “酸吗?”陈晚瞧了瞧许空山和陈勇阳的表情,喉头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   “不酸。”陈勇阳毫不犹豫地答到,伸手把李子递到陈晚跟前,“小叔叔你尝一个嘛,我不骗你。”   陈勇阳的话在陈晚这里没有可信度,他转头看向许空山。   “不是很酸,挺甜的。”许空山把咬了一半的李子展示给陈晚,淡黄色的果肉和果核之间有明显的空隙,证明这颗李子已经成熟了,“你吃这颗。”   许空山重新给陈晚挑了一颗,陈晚将信将疑地咬下,清甜的汁水流入齿间,略微的酸意增添了另一番风味。   最后一颗李子进了陈晚的肚子,陈勇阳拍拍手准备再去摘,周梅给他安排了一个任务:“勇阳去叫你爸回来吃饭了。”   “好。”陈勇阳答应一声,迅速跑了出去。   院里的李树不到一人高,拢共没结多少李子,陈勇阳从泛青时开始摘,到现在只剩零星的几颗挂在枝头,旁边的栀子花开得正盛,顶上全是白色的花朵,香得醉人。钱国胜有次在信里问陈晚是不是给衣服喷了香水,他怎么在收到的衣服上闻到了栀子花的香味。   陈勇阳很快揣着满满两兜的李子冲进了院子,头上戴着陈前进的草帽。老宅后面那片小山坡的李子也熟了,沉甸甸的果实压弯了枝条,因为本来就是集体的,所以路过时摘点解解馋没人会说什么。   “马上吃饭了,李子空了再吃。”周梅找了个东西把陈勇阳兜里的李子装起来,叫他去把手洗了。   饭桌上有一道陈勇阳苦大仇深的菜,他筷子数次避开,但还是没有躲过,周梅直接给他夹到了碗里:“苦瓜清热,吃了对身体好。”   陈勇阳脸臭成苦瓜色,视线在桌上转了一圈,到陈晚那停下:“小叔叔都没吃苦瓜,我也不吃。”   嘿你个熊孩子!陈晚猝不及防被陈勇阳拉下水,抬头看他一眼:“我不需要清热。”   “不吃苦瓜明天不准去摘李子。”周梅把陈勇阳拿捏得死死的,一句话打消了他试图把苦瓜夹出来的念头。   明天是组上统一摘李子的日子,陈勇阳早就盼着这一天,他当然不愿意为了几口苦瓜而失去凑大热闹的资格。   上午,老宅后面的李子林人声鼎沸,男人们身手灵活地爬到树上,把李子摘进框里,再用绳子放到树下。   今年李子丰收,陈家分了满满一背篓,吃得陈勇阳直打嗝。陈晚没注意多吃了几个,起初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到晚上的时候胃里直冒酸水,难受得他不停地冒冷汗。   “六儿?”许空山被陈晚的动作惊醒,摸到他身上的湿意,吓得瞌睡虫瞬间飞了个干净。   “山哥帮我开一下灯。”陈晚睡在床内侧,电灯的绳索在外面,许空山闻言立马下电灯绳,望见陈晚一张小脸煞白,额上全是晶莹的汗水。   陈晚咬牙翻下床,捂着肚子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跌跌撞撞地跑出堂屋。许空山急忙跟在他后面,给几乎把胆汁吐出来的陈晚拍背。   胃里空空如也,陈晚总算舒服了,用热水漱了口,靠在许空山怀里苦着脸抱怨:“我以后再也不吃李子了。”   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陈晚白天时听人说过这句俗话,不过没放在心上,这会得到了教训。   “脚有没有硌到?”许空山把陈晚抱回卧房,蹲下检查他的脚底,上面沾着尘土,犹如白玉染瑕。   陈晚摇摇头,许空山把屋子扫的很干净,他一点没觉得硌。   “我去给煮两个糖水蛋。”许空山给陈晚兑了盆热水,让他擦擦汗,后半夜还长,陈晚空着肚子恐怕会睡不好。   许空山做菜的手艺一般,煮糖水蛋的功夫却称得上炉火纯青,陈家一般七点左右吃完饭,陈晚有时候做衣服或者看书超过了十点,许空山便会给他煮一碗糖水蛋加餐。   也就是陈晚体质弱,吸收功能一般,换成别人被许空山这养法,至少要长胖十斤。   陈晚擦完汗换了身衣服,他给自己和许空山做了几套晚上睡觉穿的T恤和短裤,自从跟钱国胜开始合作之后,陈晚慢慢把许空山的衣柜翻了个新,他绝不允许打补丁的衣服再出现在许空山身上。   T恤的面料轻薄,贴在陈晚身上,勾勒出他形状优美的琵琶骨。许空山眼里毫无杂念,他心疼地隔着T恤轻抚陈晚的后背,想着要如何给陈晚补点肉出来。   冒着热气的糖水蛋甜香四溢,陈晚用勺子把鸡蛋怼烂,让蛋黄和红糖水融为一体。   吃了糖水蛋陈晚又刷了一遍牙,许空山至少往里面搁了两勺红糖,甜得让他有一种不刷牙肯定会长蛀牙的预感。   有了许空山煮的糖水蛋垫肚子,陈晚后半夜睡了个好觉,出屋时许空山正拿着艾草往门上挂。   “我怎么闻到一股药味?”空气里飘着不太美妙的中药气息,陈晚心里一个咯噔,许空山不会又找德叔给他开了什么养胃的药吧?陈晚吸了吸鼻子,感觉药味像是从许空山身上传来的。   “周婶煎了草药水。”许空山挂完艾草,把洗好的衣服晾到屋檐下面。陈晚心下一松,不是给他熬的就好。   挂艾草、洗草药水、撒雄黄、吃粽子,是平安村端午的传统习俗。   陈晚用草药水洗了脸,闻习惯了以后感觉还挺清新的。有淡淡的粽香从锅里飘出来,周梅拿楠竹笋壳包的粽子一个有半斤重,昨天晚上就在锅里煮着了,半夜熄了火,早上起来接着煮,前后大概用了六个小时,里面的糯米才算煮透。   剥开笋壳,里面是白净的糯米,黏黏糊糊的,陈晚吃不完一整个,许空山把粽尖的部分夹给他,这个位置的糯米要更软一些。   陈晚蘸着白糖吃完了大半个粽尖,糯米不易消化,他感觉有七成饱了就放下了筷子,以免积食。剩下的粽子也没有浪费,进了消化能力好的许空山的肚子。   中午周梅做了一桌好菜,难得过节,该有的仪式感不能少。她本来打算请张诚他们来家里吃饭的,后来想着他们说不定要陪媳妇回娘家,于是没让陈前进去叫他们。   端午节陈勇阳他们放了一天假,次日接着上课。陈勇阳往书包里装了两大捧李子带去学校和同学分享,陈晚想起前晚的经历,拉住了陈勇阳的书包叮嘱他少吃点,最多不能超过十个。   “李子吃多了要打摆子,你小叔说得没错。”周梅把陈勇阳脖子上的红领巾理平整,“星星看着弟弟,别让他在路上吃。”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李子吃多了不好,真的。 第74章   端午之后没多久时间就进入了七月,陈晚看着眼前摊开的书,突然生出了一种恍惚感,他好想要空调,再不济一台电风扇也行啊!   盛夏的高温炙烤着大地,陈晚热得精神萎靡,偶尔一阵清爽的穿堂风吹过,他身上的汗水随之蒸发,让陈晚恨不得当场穿越回冬天。   “小叔叔看我抓的鱼。”陈勇阳放了暑假,刚在河沟里跟人摸鱼,被周梅逮了个正着,顶着一张被太阳晒得通红的脸蛋冲进屋里。   灰扑扑的小鱼苗在瓶子里来回游动,长度在两厘米左右,不够塞牙缝的。   “勇阳,不要打扰你小叔学习。”高考在即,周梅连说话都下意识压低了嗓门。   “我给小叔叔打扇。”陈勇阳抓起扇子给陈晚扇风,那模样跟个小书童似的。   陈勇阳扇得极为卖力,陈晚偏头躲他制造出的疾风:“好了好了,不用扇了。”   陈晚捋了把被扇乱的头发,拿走陈勇阳手上的扇子搁在桌上。   周梅在屋檐下剥从自留地里掰的嫩玉米,陈晚端了根小凳子坐下帮忙,周梅让他去看书,十来个玉米,她两下就弄完了。   “大嫂我歇会眼睛,下午再看。”陈晚心里有数,他所有的资料已经是翻来覆去看过无数遍的了,上面的知识点也早已背得滚瓜烂熟,除非有新的资料,否则他很难得到进一步的提升。   “对对对,看久了是要休息一下。”周梅发现自己紧张过了头,忙不迭附和道。   白色的玉米煮熟之后口感甜糯,陈勇阳啃过的玉米棒子坑坑洼洼的,跟陈晚手上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许空山又进山采药去了,周梅给他留了两根,地里下一批嫩玉米得等上好几天。   经过暴晒的枯叶踩上去悉悉索索的,稍微一点火星就容易引发严重的山火,所以许空山没有携带任何火源上山。周梅给他攥了四个拳头大小的饭团做午饭,中间夹的是酸豇豆炒肉末,特别下饭。   许空山腰上挂着陈晚的军绿色水壶,陈晚不让他喝山上的生水,说有细菌。   细菌是什么东西许空山不知道,陈晚解释为肉眼看不见的脏东西,虽然山上的泉水许空山喝了那么多年也没出过啥问题,但为了以防万一,陈晚还是给他装了煮过的白开水。   许空山拧开水壶盖子往嘴里灌了一口,舌尖尝到一股甜味,反应过来是陈晚悄悄往里面放了红糖。   山林里人迹罕至,难得来了个活物,花蚊们也不嫌弃许空山皮糙肉厚了,努力扒住许空山裸露在外的皮肤,将口刺扎进去吮吸新鲜的血液。   “啪。”许空山面无表情地拍死手臂上的花蚊,掌心和手臂上溅出一抹红。   不过停下来吃个饭的功夫,许空山的身上就至少被咬了十个包,被衣服遮住的大腿同样没能幸免于难。   许空山挠了挠下巴,摘下几片随处可见的艾草叶揉碎涂在衣服外被叮咬过的地方。   解决完四个饭团,许空山继续采药,前方不远处一株叶片呈卵心型的植物从地面匍匐向上,许空山认真辨别后发现这是一株多年生的何首乌,从匍匐茎的长度和粗壮程度可以判断生长时间不低于二十年。   大多数中草药,尤其是根茎入药的品种,均是生长时间越长药性越好越值钱,何首乌也是如此,为了不破坏地下的根茎,许空山换了小药锄一点一点地把上面的泥土挖开。   许空山表面看着五大三粗的,实际上细致起来不比陈晚差。干燥的泥土下渐渐出现褐色块茎,许空山动作愈发小心,根据块茎走向扩大了挖掘的面积。   他跪伏在地上,身边有泥土不断堆积,活似考古挖掘现场。   德叔之前跟许空山讲他采药的经历时,给许空山展示过他的珍藏,其中就有半个小臂长的何首乌,重量在一斤左右,德叔估计它少说长了四十年。   许空山面前这株还没挖到三分之一,目测出土的部分已经超过了德叔珍藏的大小。   花蚊在许空山耳边飞舞,发出吵人的嗡嗡声,许空山置若罔闻,任由扰人的花蚊隔着衣服在他后背疯狂吸血。   何首乌没人参那么娇贵,只要主根没有损坏,弄断一些须根不会对药效有影响。许空山大概挖了一个小时,终于大功告成。   许空山把重约四斤的何首乌用它的匍匐茎裹住放进背篓里,然后将挖出来的坑回填,以便让旁边的分支继续生长。   取之有度用之不竭,是德叔教给他的采药的规矩。   许空山没有因为这株何首乌提前结束今天的采药行程,他目前所在的位置是德叔未曾深入过的,具体的药材分布不得而知,许空山只有边走边看,待时间到了三四点的样子才开始往回走。   凡是遇到茂盛的草丛许空山都会拿棍子敲打一番,如无必要他会尽可能避免从这些有可能藏蛇纳鼠的地方经过。   许空山穿着长袖长裤,袖口和裤脚的地方都用绳子绑着,宁愿汗湿也不解开散热,为的就是防止虫蚁爬到衣服里面。   木棍碰到草丛的瞬间,异常的唰唰声响起,某种爬行动物飞快地远离,隐约晃过眼前的火焰纹标明了它的身份,一条无毒的赤链蛇。   但不管有毒没毒,被咬到都不是一件好事,能避免的要尽量避免。   有惊无险地下了山,许空山解开袖口和脚腕上的绑绳,捧着溪水扑到脸上,舒爽地出了一口气。   溪水混着汗水滴落在地上,藏青色的布料上有明显的白色痕迹,那是从他身体里析出的盐分。   夏日昼长夜短,许空山到家时晚霞铺满了半边天,给视野罩上了一层红色滤镜。   许空山以前没挖到过何首乌,对何首乌的炮制方法仅有理论知识无实际动手经验,所以他跟陈晚知会了一声就准备马不停蹄地地去了德叔那。   “山哥等等。”陈晚叫住许空山,把周梅留的玉米拿给他。   一般不会有人晚上来卫生所看病,但为了以防万一,德叔仍然坚持把卫生所的门开到晚上九点。只要有人要看病,即便是深夜,他也会以最快的速度开门看诊。若病人无法移动,他便亲自去到病人家里,不论刮风下雨,几十年如一日。   许空山乘着夕阳走到卫生所,德叔在厨房吃饭,他一个人懒得麻烦,随便炒了盘空心菜。   “吃了吗?”德叔放下筷子,听许空山回答说没吃,他起身要去加菜。   “师傅你吃,周婶做了我的饭的。”许空山把药材背进后院,将其一一放到簸盖里。德叔没跟他客气,把碗里的稀饭两口喝完,擦擦嘴来看许空山今天有哪些收获。   前面没啥稀奇的,德叔面色平平,直到许空山拿出他挖了一个小时的何首乌,德叔立马睁大了眼睛,惊奇的把何首乌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还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气味:“这么大的何首乌,你上哪弄的?”   “黄泥岗那边。”外围的山走的人多,被取了各式各样的名字,再往里许空山也不知道叫啥,只能说个大致的方位。   许空山挖的这株何首乌类人形,虽然从药性上讲,它跟其他同年份的没有区别,但因为传说的加持,人形何首乌的价格超出了市场价的范围,炮制会破坏它原本的形状,反而卖不出高价。   德叔为人诚善,但不代表他不懂变通。   “回头你挖两根普通年份的何首乌我再教你怎么炮制,这个你拿到药集找懂行的人卖了吧。”德叔其实也很不舍,但他若是提出想买,许空山肯定不会收他的钱,不如让许空山卖给别人,把建房的亏空还了。   许空山听德叔的话把何首乌收了起来,等着下次带去给胡立伟。   暮色四合,许空山加快了脚步,陈家亮起了灯,见许空山回来,周梅揭开了桌上的锅盖。   陈晚苦夏胃口大不如前,周梅做的全是下饭菜,好叫他多吃点。   “山哥,胡老板给你写了信。”陈晚在蚊帐里摇着扇子,许空山洗完澡进来,陈晚把下午收到的信拿给他。   许空山坐在床沿撕开信封,头发上的水滴到竹席上,陈晚起身找了条干毛巾给他搓了两下头发。   胡立伟的来信很短,许空山两分钟看到底,陈晚蹭过来:“胡老板信里说了些什么?”   “胡大哥说他找到套他麻袋的那两个人了。”许空山说着把信递到陈晚面前,“还有他去了藏区,来回要一个多月,叫我别着急。”   报仇的内容占据了信纸百分之九十的篇幅,字里行间透露着他成功报仇的畅快。   胡立伟之前跟那人有过接触,知道他姓甚名谁,虽然可能是化名,但在外行走,化名也是代号。胡立伟不差钱,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没几天就把他的行踪摸了个清楚。   对方不是当地人,挑衅许空山不成还折了只胳膊,被胡立伟请的人找到时,他正吊着手放言要给许空山好看。   还给许空山好看?胡立伟气上加气,原本想着叫人揍他一顿抵平,当即改了主意,搜罗了他的一堆罪证把人举报了,否则以其睚眦必报的性子,就是个不定时的炸弹,指不定啥时候炸到他们头上。   “胡老板做得对——”陈晚把手搭上许空山的胳膊,掌下是接二连三的的鼓包,“山哥你身上怎么这么多疙瘩?”   灯光下,许空山手臂上的疙瘩接二连三,看得陈晚皱紧了眉头。 第75章   “在山上被蚊子咬的。”花蚊咬人比普通黑蚊厉害,大半天过去许空山身上的蚊子包也没消下去一星半点。   “你没带驱蚊香囊吗?”陈晚把许空山袖子往上捋,“痒不痒?”   “带了的,但是蚊子太多了,挡不住。”许空山反手够不着后背,转过身寻求陈晚的帮忙,“有点痒,六儿你帮我挠一下。”   陈晚太招蚊子,许空山用德叔给的方子给他配了驱蚊药,装进陈晚缝的抽口小包做成香囊的样式,驱蚊效果虽然达不到百分百,百分之五六十是有的。   陈晚刚想问他哪痒,掀开衣服发现许空山的后背上像是被人下了盘围棋,陈晚不是密集恐惧症患者,但仍然忍不住心惊肉跳:“山哥你会不会是过敏了?”   蚊子不是七月才有的,许空山之前上山也没被咬这么惨过啊。   过敏吗?许空山无法确定,主要是当时咬他的蚊子太多,他也分不清了。   陈晚挠过许空山后背的每一寸皮肤,他不敢用力,怕把许空山抓疼了。轻柔的力道于许空山而言宛如隔靴搔痒,他难耐地动了动肩膀,让陈晚重一点。   “没事六儿,你使劲挠,我皮厚。”许空山不止后背一处发痒,他用力地抓了几下手臂上的疙瘩,留下一道道红痕。   “山哥你把衣服脱了,我帮你擦点药。”陈晚下床拿了止痒的药膏,全部擦完后,瓶子直接见底,可见许空山被蚊子咬得有多惨。   幸好他身上的疙瘩没有蔓延的趋势,初步判断不是过敏,大概单纯是他今天不小心捅了蚊子窝。   擦完药的许空山浑身薄荷味,陈晚让许空山背对着他侧躺,方便他及时帮忙挠痒。   这夜陈晚没怎么睡踏实,许空山稍微一有动作他便下意识把手伸进他的衣服里,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挠两下。   清晨,生物钟准时唤醒许空山,电灯亮起,陈晚跟着睁开双眼:“山哥你还痒吗?”   “不痒了。”蚊子包维持的时间不长,许空山身上的疙瘩已经全部消散,陈晚摩挲两下,掌下的触感平实,他终于放下所有担心,往席子上一躺,秒睡过去。   太阳升起之前是一天最凉快的时候,许空山把被单搭在陈晚身上,小心钻出蚊帐,不给蚊子可乘之机。   周梅在厨房做饭,许空山把屋檐下的草药剁碎,琢磨着陈晚擦药时说的驱蚊液要怎么弄。   中草药驱蚊靠的是草药自带的蚊子不喜欢的气味,想提高驱蚊效果,那么就得提高气味的浓度,最直接的办法是增加草药量,但是这样明显不方便。   要不熬成药汁看看?   半个小时后,一盆黑黢黢的“驱蚊液”出锅,先不说有没有驱蚊的功效,单凭其让人喉头发苦的气味,许空山就知道陈晚肯定不喜欢。   许空山拿自己当试验品,往手臂和脚踝等裸露的地方擦了些药汁。   陈晚做了个噩梦,梦里他掉进了动漫里老巫婆炼药的那口咕嘟冒泡的大缸,充满邪恶气息的药水将他整个淹没,陈晚活生生被苦醒了。   朝阳柔和的光线透窗而过,陈晚揉着眼睛走出堂屋,迎面撞上许空山,闻到他身上传来的药味,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   “山哥你怎么一股药味。”陈晚嘴里更苦了,眉头皱得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若面前的人不是许空山,陈晚早扭头跑了。   “我在试验新做的驱蚊液有没有效。”许空山停住脚步,与陈晚隔了有两米远。   陈晚一时无言,如果驱蚊液非得是这种气味,他宁愿选择香囊。   驱蚊液一号因为某些主观原因宣布失败,许空山毫不气馁,只要有空就接着研究,陈晚一连数日都没有踏进过许空山这边的厨房。   许空山把能想到的组合全部试了一遍,药味夸过陈家院子飘到了王翠那边,让王翠误以为陈晚又病了,问起周梅才被告知是许空山在做什么驱蚊液。   苦涩的药味渐渐变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可以称得上清新的香味,具体的陈晚形容不出来,反正挺好闻的。   “有用吗?”驱蚊液不难闻了,陈晚的期待值瞬间拉满。   “好像有用。”许空山迟疑,他本身不怎么招蚊子,一次的结果具有偶然性,不具有参考价值,需要多试验几次才行。   “我来试试。”冷却后的驱蚊液颜色偏绿,看上去也没那么黑暗了,陈晚说着要蘸了往手腕上抹,被许空山拦住。   中药外用存在一定的刺激性,许空山皮厚,他用了没有不良反应不代表陈晚用了也没有。况且陈晚明天便要去县城参加高考,许空山不敢让他冒险。   周梅杀了一只鸡给陈晚炖汤,陈家平日里伙食就不差,近段时日愈发丰盛,不知道的还以为陈家发生了什么大喜事。   依旧是许空山陪考,该说的话已说过了无数遍,周梅紧张地把陈晚送出门,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心跳得厉害。尤其是天阴沉沉的,让她忍不住胡思乱想。   万一路上下暴雨陈晚去不了县城怎么办,万一陈晚又感冒了怎么办,万一……   周梅越想越怕,腿软得差点站不住。陈前进赶紧扶着她进屋,倒了杯水给她:“大梅你别担心,六儿这次一定顺利。”   陈前进不停地安慰周梅,先说天气,以目前的阴云来看,基本没有下暴雨的可能,再者陈晚的身体比年前好了许多,加上许空山的照顾,不会感冒的。   趁着凉快,陈晚他们乘坐早上的客车到了招待所,同行的考生比预考时少了近一半,所有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天阴沉沉的,随时有下雨的迹象,陈晚到了招待所哪也没去,和许空山老老实实地待在房间里进行抽背。   “是明,不是民。”陈晚纠正许空山的发音,平翘舌、前后鼻以及ln不分是当地方言与普通话最大的区别。   陈勇阳的小学课本上有拼音,陈晚在教许空山认字的时候没有落下这一部分,所以许空山在某种程度上来讲是会说普通话的,只是没陈晚那么标准而已。   “明。”许空山重复一遍,陈晚点点头表示这次对了。   雨在傍晚时分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很快就停了。雨后不仅没凉快,空气反而更加闷热。   入夜,陈晚洗漱完在床上躺下,徐徐的微风不断地从许空山手中的扇子送到他的脸上,驱散了周遭的热意。   陈晚侧身合眼,如今电风扇尚未普及,在每一个炎热的夜晚,许空山都会默默为陈晚扇风直到他睡着。   招待所的温度比家里要高,感受到凉风的消失,陈晚迷迷糊糊地喊了句热,许空山立马抓起扇子,继续给陈晚扇了起来。   或许是有预考做铺垫,再踏进考场时陈晚内心一片平静,即便汗水沾湿了后背,他写试卷的速度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为期两天的高考结束,交卷的瞬间,有人的眼泪奔涌而出。   陈晚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他朝着等在校门外的许空山飞奔,在即将撞入对方怀里时猛然停住:“山哥,我考完了。”   “嗯。”许空山被陈晚的笑意感染,他弯下眉眼,“恭喜六儿。”   他们想去牵彼此的手,碍于环境又不得不压下心中的欲望,陈晚和许空山肩并着肩,不约而同的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许空山反手关上房门,陈晚一把扑到他的怀里。   准确来说陈晚不算考完,财经专业还要加考一门英语,但对可以无障碍阅读英文原文书籍的陈晚来说,英语考试是比语文考试更简单的存在。   原身是学过英语的,上次高考之所以没报,是因为他填的那几个专业不考。为了给他的英语过个明路,陈晚在复习过程中写信找张毅帮忙弄了一些相关的资料和磁带。   许空山克制地亲了亲陈晚,然后把他松开,不管英语简单与否,在许空山眼里,没考完就是没考完,他不能扰乱陈晚的状态。   憋了两日的雨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风裹挟着泥土的腥气和雨水从窗户缝里钻进来,许空山转身关紧窗户,把嘈杂的雨声隔绝在外。   次日上午,陈晚踩着满地的碎叶枯枝去学校参加英语考试。大雨过后的空气异常清新,每呼吸一口,陈晚都觉得体内的浊气被带出去了一分。   轻松地写完最后一道英语作文,陈晚对着试卷露出了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自此他的高考画上了一个完美的逗点,句号得等他拿到南财大的录取通知书。   陈晚本来想考完去纺织厂找一趟钱国胜,但念及临行前周梅脸上的牵挂,他决定先回去给周梅报个平安。   三点多的太阳把地面烤得发烫,陈晚下了车和许空山躲进阴凉处,他脸色通红,显然在车上被热得不轻。   这个时候在太阳底下走,迎接陈晚的绝对只有一个中暑的下场。   许空山买了两根冰棍,陈晚坐在凳子上小口小口地含化,抬头看向万里无云的天空,指望它阴下来是不可能的了,老老实实等日头过去吧。   周梅在门口探头望了不知多少回,她坐立不安地在屋里走来走去,陈前进被她晃得眼花,劝她停下来休息会。   “六儿不是说了他早上还要考一门英语吗,下午这么热,他说不定明天才会回来。”陈前进说得轻巧,似乎那个连续三天晚上没睡好的人不是他一样。   周梅瞥了陈前进一眼:“你不着急你怎么不坐着?”   陈前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得了,大哥别说二哥,两个差不多。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我考完啦!!! 第76章   “陈晚考完了,感觉怎么样?”德叔送病人出门,远远望见马路上那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很是眼熟,于是在原地站了约莫两分钟等他们走近。   许空山打了一把伞,将陈晚整个罩进阴影中,自己则大半个身子暴露在日光下,被晒得发烫。   “德叔,我感觉还行。”陈晚停下和德叔聊了几句,德叔泡了凉茶,叫他俩喝一杯再走。   凉茶是用金钱草、金银花和菊花等常见的清热下火的药材泡的,口感微苦回甘,能闻到淡淡的菊花香气。   陈晚对凉茶的接受度一般,只喝了一点润润嗓子,许空山牛饮三杯,差点把茶壶喝见了底。   下午太热,出来干活的人少,四点以后大家伙陆续下地,陈晚一路上不停地回应着他们的招呼。周梅跟陈前进在地里干活,听说陈晚回来了,当即背上背篓就往家跑。   陈晚到家的第一件事是洗澡,他衣服都被汗黏住了。周梅以为陈晚今晚在县城过夜,锅里没提前烧洗澡水,不过早上陈前进提了桶水在院子里晒着,这会摸着温度正好。   “六儿。”周梅进屋先把陈晚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见他气色红润,心里的大石放下,“考试顺利吗?”   “顺利的。”陈晚给周梅他们吃了颗定心丸,“考上南财大应该没问题。”   高考的难度比预考大,但并未超过陈晚的能力范围,他不清楚同届其他考生的水平,无法确定自己在全县的大概排名,倒是两位女知青对他很有信心,说以他的水平考进全县前十绝对没问题。   “那就好,那就好。”周梅彻底心安,和陈前进露出欣喜的笑容,“通知书啥时候能收到有通知吗?”   “你这话问得,六儿才考完,试卷都没改呢,就通知书了。”陈前进抓起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汗,灰白色的玉米花干壳随着他的动作飘到地上。   周梅意识到自己的着急,扭头转移了话题:“咋没见着大山?”   “周婶。”话音刚落,许空山出现在堂屋门口,他在隔壁冲了个澡,顺便将换下来的衣服洗了。他冲澡用的是冷水,扑面而来的凉意让陈晚产生了一种打开了冰箱冷藏室的错觉。   感觉洗冷水澡好像很爽的样子,陈晚不禁有些向往,要不他哪天试试?   人齐了,周梅摘下手臂上的袖套,让陈前进去把厨房水缸里冰着的西瓜抱出来。她之前在地里掰玉米,袖套是防止玉米叶剌人的。   “吃西瓜咯!”陈勇阳举手欢呼,快乐得像在过年。   陈前进把西瓜连同案板一块搬到了堂屋,十几斤重的大西瓜沉甸甸的,水珠从布满绿色花纹的表皮上滑落。陈前进几乎没有用力,菜刀碰到瓜皮的瞬间,熟透的西瓜便从中裂开,露出里面诱人的红色内瓤。   西瓜清甜的香气赶走了夏日的酷热,仿佛细沙质地的瓜瓤泛着晶莹的色泽,陈前进夸了句好瓜,将其切成了小块,陈勇阳迫不及待地抓过,朝着最甜的部位大口咬了下去。   哧溜的吃瓜声此起彼伏,一时间无人说话,七个脑袋埋在瓜瓤里,丰盈的汁水流到了手上,红艳艳的,伴随着黑色的西瓜子落到地上。   陈前进和周梅一人吃了一块,把剩下的留给陈晚他们。   陈晚吃了两块,满足地打了个嗝。陈勇阳一口气吃了四块,再想吃被周梅拦住了,不是舍不得西瓜,而是怕他一次性吃太多拉肚子。   许空山也只吃了一块就停了手,陈前进知道他肯定没吃够,又往他手里塞了块。   瓜皮被周梅扔到了圈里喂猪,他们吃得极干净,皮上不见一点红瓤。   吃完西瓜,周梅去厨房做晚饭,西瓜全是水,一会就消化了,不影响吃饭。   许空山跟陈前进继续下地掰玉米,陈家自留地里的玉米比村上种得早,因此要赶在村上集体收玉米前掰了,免得到时候两头忙。   陈晚把书桌上的书全部整理了一遍,不出意外这上面百分之九十九的书他此后都不会再翻开,另外的百分之一是几本名著,许空山基础汉字已经学得八九不离十,是时候扩大阅读范围了。   “星星,这些书你看看用不用得上。”陈星下半年上高中,陈晚把他认为有用的挑了出来。   “谢谢小叔叔。”陈星如获至宝地把陈晚给她挑的书抱回了房间,陈露和陈勇阳满眼羡慕,陈晚笑着把没用完的笔记本给两个小孩一人分了两本。   收拾完书桌,周梅也做好了晚饭,她用不太老的玉米炒了盘青椒玉米粒,红绿两色的辣椒配着白色的玉米粒,看上去就很开胃。   许空山一鼓作气地把玉米挑到屋檐下,陈前进走在他后面,从背篓里拿出几截玉米杆。在零食匮乏的年代,甜玉米杆是小孩们不可多得的美味。毕竟玉米杆不是甘蔗,有甜味的只在少数。   晚上的主食是下午煮好放凉的稀饭,大热天的,饭菜不经放,早上放到中午还行,再到晚上就容易发馊了。   吃过饭,陈前进在院子里熏了一把艾草,周梅搬了椅子出来乘凉,陈勇阳三姐弟坐在小板凳上,津津有味地听陈前进讲故事。   “小叔叔你看,今天晚上的月亮好圆啊。”陈勇阳指着天上的月亮对陈晚说道,陈露连忙把他的手拍下来:“不能用手指指月亮,不然月亮要把你的耳朵割掉。”   陈勇阳立马缩回手捂住耳朵,对着月亮鞠了一躬,在心里面默默祈求它不要割掉自己的耳朵,祈求完他心里有了底气:“月亮割的是坏孩子的耳朵,我不是坏孩子!”   陈晚走下屋檐抬头望向天空,不知是今晚的月光太盛还是他的夜盲症有所好转,他依稀看见了无数闪烁的繁星。   若是用这样的布料做一条长裙,必然会美到令人窒息。   陈晚职业病发作,满脑子都是新衣服的灵感,他迅速回屋取了纸笔,在夜色里画出一条星月交织的长裙。   “小叔叔画的裙子好漂亮。”陈露扒着椅背看陈晚的手稿,“像给仙女穿的。”   “对,给仙女穿的。”陈晚提笔在长裙的旁边写下日期,“等你们长大了叔叔送你们两条一模一样的。”   “真的吗?”突如其来的惊喜让陈露兴奋地跳了起来,虽然裙子目前不过是一张黑白图案,但陈露已经开始幻想起自己穿上的那天。   陈星表现得没有陈露那么夸张,期待的神情却比天上的星月更加动人。   陈勇阳对裙子没有兴趣,陈前进给他指了北斗七星所在的方位,接着又讲起了牛郎和织女的故事,陈勇阳突然对着天边惊呼:“看流星!”   陈晚下意识转头,却什么都没看到。   “是萤火虫啦。”陈露纠正他的错误,然后姐弟俩就跑出院子捉萤火虫去了。   南瓜丛和田埂间是萤火虫最常出没的地点,陈前进小时候也是抓萤火虫的好手,见陈勇阳姐弟俩久久没有收获,他干脆起身出门帮忙。   陈晚在陈勇阳空出来的小板凳上坐下,听着陈勇阳他们发出的欢笑声,眼神里充满了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向往。   许空山挪到陈晚身边,摇着蒲扇替他送风驱蚊,周梅语气怀念地回忆起从前。   “小叔叔我抓到萤火虫了。”陈勇阳激动地捂着手凑到陈晚眼前,让他看里面那个亮着尾巴的小昆虫,“看到了吗?”   暖黄色的光在陈晚眼前一闪一闪的,充满童趣的动作让他止不住笑:“看到了。”   “明明是爸爸抓的。”陈露手里也捧着一只,可惜家里没有小瓶子,不然她就能装到里面慢慢看了。   小小的一只萤火虫被陈勇阳转着圈给所有人展示了一遍,有时候快乐就是这么简单,一块在冷水里湃过的西瓜,一只在夏夜如同繁星闪烁的萤火虫,便足以让人笑弯了眉眼。   陈勇阳摊开手掌,被困的萤火虫爬上他的指尖,片刻后振翅飞远。陈星打了个哈欠,周梅摸摸她的头:“时候不早了,大家进屋睡觉吧。”   许空山拍死蚊帐中的最后一只蚊子,把蚊帐掀开一条缝让陈晚钻进来。   “六儿,我不会跟你分开的。”许空山抱住陈晚,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使陈晚感到费解,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大概是把自己代入了牛郎的角色中。   陈前进那讲故事的水准,骗骗陈勇阳这种小孩子还差不多,陈晚是真没想到许空山也听得那么认真。   “嗯。”陈晚不去说什么牛郎和织女不存在,神话是假的一类扫兴的话,他侧身在许空山的眼睑上落下一吻,“我们不分开。”   吻完陈晚与许空山对视,许空山眼巴巴地望着陈晚,眼里的急切似要喷涌而出。   陈晚失笑,这男人为了不打扰他备考,愣是忍了整整一个月。期间无论陈晚如何挑拨,许空山都如同柳下惠坐怀不乱。   现在考完了,终于忍不住了吧。 第77章   稻田中的青蛙聒噪了半夜,白日的余温本该被夜间的凉风冲散,然而陈晚却始终觉得自己仿佛身在火炉之中。   他浑身湿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凌乱的头发如同他整个人一样焉哒哒的,胸膛随着疲惫至极的呼吸缓缓起伏。   许空山脸上的汗顺着下巴滴到陈晚的身上,他整个人像是烧烫了的碳,灼穿了陈晚。   用来给陈晚搭肚子的被单被他蹬到了床脚,皱皱巴巴的团着。许空山把陈晚抱起来,身下的竹席满是水光,陈晚实在受不住,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   硬邦邦的,硌牙。   许空山给陈晚擦了身,热意被蒸发的水分带走,陈晚舒服地眯了眯眼,他又累又困,但许空山还在清理竹席,他暂时睡不了。   “六儿,可以——”许空山收拾好竹席,一转头就看见他靠着床头睡着了。   许空山动作轻柔地把陈晚扶到床上,确定他睡熟之后起身去屋后冲了个冷水澡。刚洗完的皮肤冷丝丝的,陈晚在睡梦中扒了上来,过了一会许空山体温上升,他又皱着眉挪开,嫌弃得明明白白。   次日陈晚浑身酸软地在床上翻了个身,什么叫小别胜新婚他算是体会到了,他试探着抻了抻四肢:“嘶!”   大腿突如其来的抽筋疼得陈晚倒吸一口凉气,他忍痛捶床,许空山听到动静慌忙进屋:“怎么了?”   “腿抽筋了。”运动过度后的肌肉最易抽筋,陈晚僵着腿不敢乱动,生怕大腿这阵没缓过去,其他部位再跟着闹腾。   “好点了吗?”许空山帮陈晚把筋揉散,揽着陈晚的后背让他坐起来。   “好多了。”陈晚倾身在许空山颈侧闻了闻,“山哥你抹了驱蚊水吗?”   许空山身上有股淡淡的驱蚊水的味道,是陈晚想试但被许空山拦住了的那版。许空山涂抹在了颈侧耳后等他皮肤最细腻的地方,以测试驱蚊水的刺激性。   驱蚊水存放时间很短,超过一天后会和食物一样变馊,所以许空山早上新熬了一锅,几个小时过去,驱蚊水的味道散了九分,陈晚若没靠这么近,是闻不出来的。   “对。”陈晚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许空山给他另拿了一套短袖和长裤,“还困不困?”。   陈晚摇摇头,抓着下摆将T恤脱了下来,露出身上深浅不一的暧昧痕迹。   他这一觉睡得极长,再加上昨晚折腾太久,睡下时估计过了凌晨,因此等他墨迹完,周梅都在隔壁择中午要吃的菜了。   “山哥你怎么不叫我?”陈晚震惊,他刚还在想今天早上就热烘烘的,到中午温度得高成啥样,结果竟然已经十一点了。   “我上午没在家。”许空山也没料到陈晚会睡到这个时候,他以为陈晚九点多可能会醒,干活的时候还一直惦记。   周梅想着陈晚高考辛苦了,吃早饭时特意交代陈勇阳他们别打扰陈晚睡觉,阴差阳错之下便促成了如今的局面。   陈晚表情略有些羞愧,他一觉睡到别人上完工,要让外人知道了,指不定背后说什么闲话。   周梅择完菜揭开锅盖发现给陈晚留的早饭原封不动,楞了一下,陈晚还在睡?   “大嫂。”陈晚踏进厨房,头上一小撮没有理顺的头发张牙舞爪地支棱着。   周梅正要去叫他,陈晚适时的出现令她放下不安的猜想:“六儿你起啦,睡饱了吗?”   “睡饱了。”陈晚少说睡了十个小时,哪能没睡饱。   周梅烧了三把火将锅里凉透的饭蒸热,让陈晚吃点垫垫肚子,午饭要现煮,大概得等一个多小时。   陈晚在两个小时内连续吃了早饭和午饭,解锁了从未有过的新体验,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就是有点撑。   掰回来的玉米棒在院子里面暴晒,蒸发掉一定水分后排列紧密的玉米粒会渐渐松散,这样比较容易脱粒。   外面热浪翻滚,连鸡都找阴凉处躲了起来,陈晚恨不得打赤膊,周梅嘀咕了一句“今年六月份就这么热,七八月怕不是要晒死个人”。   六月是按照农历的算法,老一辈的人习惯按照农历数日子。   陈晚当即眼前一黑,七月才过一半,后面一个半月更热……   “今年是比往年要热,田里可能要抽水了。”陈前进上午去田里转了一圈,茂盛的水稻叶子密密麻麻地盖住了田面,灌浆初期的稻穗向上直立生长,要在过一段时间才会弯垂。   陈前进拨开水稻叶,原本至少十公分深的水面降到仅剩两个指节,若再像今天这样晴上一个星期,水稻必会面临缺水的局面。   灌浆期的水稻一旦缺水,最后的收成将直线下降。   临溪在地理范围上属于南方,但全年的气候未达到可以种两季水稻的条件,不过通常情况下,八月中下旬水稻收割之后,余下的谷桩能够在短时间内抽出第二茬晚稻,亩产大约能达到头茬的三分之一。   若真缺了水,晚稻同样会受到影响。   天老爷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尽人事听天命,不管怎样,把人事尽了再说。   陈前进第二天便被村里叫去开会商量抽水的事了,抽水机数量有限,谁先抽谁后抽得有个章程。   “定了,大后天轮到我们。”陈前进喝了口凉茶,“大山那天没事的话守个上半夜行吗?”   “没问题陈叔。”凉茶见底,许空山把里面的淡竹叶渣倒掉,重新泡了一壶。   淡竹叶以其叶子跟竹叶高度相似而得名,实物是一种低矮的草本植物,山里到处都是,卖不起价,许空山采来泡水,味道清新,陈晚也能喝一点解解暑热。   周梅把晾晒的玉米粒翻了一遍,自留地面积不大,他们见缝插针种的玉米脱完粒总共只有半箩筐,完全晒干体积会更少。   “那下半夜谁守?”周梅取下草帽扇风,新泡的凉茶冒着滚烫的热气,陈前进递出他手里的半碗。   “下半夜我通知了春来。”陈春来是二组除了许空山第二壮的人,守夜的活有他俩在足够了。   在抽水前陈前进安排人将田与田之间挖了个缺口,河沟用填了泥沙的袋子堵住,水深达到半人高。陈勇阳被勒令近两日不准去河沟玩水,要是被逮到了,下周他休想过生日。   说来也巧,陈家人的生日都集中在了下半年,陈勇阳是六月初十,陈晚七月初十,往后依次是周梅、陈前进、陈勇飞、陈星、陈露。   十岁生日是陈勇阳经历的第一个整生,意义不同以往,他眼巴巴盼了一年,当然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犯事。   抽水泵放入河沟中,长长的塑胶管道连接至发动机,伴随着启动的轰隆声,干瘪的管道逐步膨胀,清澈的溪水哗啦啦涌进水田之中。   许空山中午睡了个午觉,晚上吃过饭带上驱蚊液和椅子去抽水机旁边守夜。   经过试验,驱蚊液的驱蚊效果强于驱蚊香囊,连最招蚊子的陈晚用了都能得到一个小时的安宁,对人体无害。唯二的缺点是时效略短,以及太容易变质。   夏夜的田间异常热闹,各种虫鸣响成一片。许空山靠在椅背上仰望天空,万千星子入眸,汇成陈晚的模样。   不知他睡着了没有,许空山转头看向陈家所在的方位,模糊的灯光映入眼底。   九点过,陈前进关了收音机进屋睡觉,陈晚听了会隔壁的动静,拿上手电筒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   杂草漫过脚踝,陈晚一步步走得极为小心,抽水机的声音越来越近,许空山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六儿?”   “山哥。”看到许空山,陈晚忐忑的心瞬间落实,那么长一段夜路,要不是有许空山做动力,他早吓跑了。   “你怎么来了?”许空山过来牵他,陈晚端了一根小凳子,许空山把椅子让给陈晚,自己坐在了小凳子上。   “睡不着,来陪你守夜。”陈晚把手指插进许空山的指缝,“等会困了我就回去。”   陈勇阳抓不到的萤火虫在空中飞舞,陈晚晃着电筒观察它们的飞行轨迹,风吹过稻草发出沙沙的声响。   许空山把驱蚊液倒到手心给陈晚抹上,以免他被蚊虫叮咬。   呱呱的哇叫似乎就在脚下,陈晚调转电筒,把一只绿皮青蛙照了个正着。面对强光,前一秒还吐着舌头吃飞虫的青蛙顿时呆住了。   “这是什么洞?”陈晚从来没看过夜间的田野,对他而言,此刻所见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新奇。   “蟒虾洞。”许空山对此如数家珍,“泥鳅和黄鳝的洞周围没这么多泥。”   陈晚花了一秒的时间去反应蟒虾的学名,如果他记忆没出错的话,蟒虾应该指的是小龙虾。   “山哥你跟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吧。”陈晚关了手电筒节省电量,黑暗因许空山而变得无惧。   在周梅他们看来,被孙大花一家压榨的许空山日子过得比黄连还苦,但从许空山的角度出发,他的生活也不乏各式各样的童趣。   “我以前用螺蛳肉钓蟒虾,一钓一个准。”许空山说起小时候眼带笑意,“不过蟒虾没啥吃头,看着那么大,煮熟了尾巴上的肉就一点点,吃几十只都不管饱。”   许空山句句话离不开吃,天上飞地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他全吃过。陈晚本来不饿,被他给说馋了。   上升的水面唤醒了藏在洞里的生物,许空山突然住声,手猛地探进水里:“六儿你看我抓到了什么。”   许空山献宝似的把抓到的东西拿到陈晚面前,陈晚打开手电筒,差点没被当场送走。   作者有话要说:  许空山:抓个大家伙给六儿解馋。 第78章   粗壮的黄褐色物体在许空山的手中扭曲缠绕,陈晚吓得往后躲,慌乱的动作差点把椅子带翻,辛亏许空山及时扶了一把才让他免遭摔倒的下场。   陈晚脸色唰白寒毛直竖,他第一反应是许空山抓了条蛇,看清后发现那是一条大黄鳝,狂跳的心脏终于渐渐平缓。   虽然扭曲的黄鳝视觉观感欠佳,但只要不是蛇,陈晚表示他还能苟一苟。   许空山手上的黄鳝约有一斤重,那长度跟普通的蛇没什么两样,陈晚心头升起一阵后怕:“山哥你看清是什么了吗你就直接用手抓?”   他刚刚关了手电筒,即便天上有月亮,但能见度依然远低于白天,许空山视力再好,也不可能一眼认出水里的生物,万一真是条蛇怎么办?   “六儿……”许空山从未听过陈晚用如此严厉的语气说话,他急忙解释,“六儿对不起,我怕它咬你,所以没想那么多。”   许空山抓起黄鳝的位置离陈晚陈晚不到二十厘米,他也担心是蛇,根本来不及思考,手便伸了出去。   许空山的道歉令陈晚眼眶发胀,他放软了音调:“下次不准这样了。”   “好。”许空山答应得干脆,但下次若有类似的情况,他同样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陈晚垂眼,把手电筒的光照到许空山的手上,查看许空山有没有被咬。   通常情况下黄鳝不会咬人,许空山经验丰富,他的手指如同钳子一样死死地锁住黄鳝,无论其如何挣扎,都无法从他手上逃离。   这条黄鳝拉直了差不多半米长,凑合着能做一盘菜了,扔了怪可惜的,陈晚看出许空山的犹豫:“我去给你拿个桶。”   黄鳝身上滑溜溜的,若是交给陈晚,结果大概就两种,一黄鳝跑了,二黄鳝把陈晚咬一口跑了。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呢,更何况黄鳝。   陈晚很快提来了空桶,许空山往桶里装了些水,把黄鳝咚地一声丢进去:“时候不早了,六儿你赶紧回去睡觉吧。”   无数飞虫在手电筒发出的光束下飞舞,陈晚挠了两下发痒的手臂,抱住许空山把头埋进他的胸膛磨蹭:“那我先走了。”   “嗯。”许空山用没有抓过黄鳝的那只手摸摸他的发顶:“我下半夜跟春来哥换了班就回来。”   陈晚退后一步转身离开,许空山举起手电筒从后面一起照亮前方的路,他的视线追随着陈晚的身影,直到彻底看不见。   守夜除了看着机器别被偷,以及偶尔看看田里的水量,其他没什么要做的,许空山索性带着桶在周边的田埂转了一圈。   “哟,你抓了这么多黄鳝呐。”陈春来睡得早,半夜醒了一看时间快凌晨两点,急忙套上衣服过来跟许空山换班,看到桶里的黄鳝瞬间来了精神,“田里还有吗?”   “应该还有,我下面都没去。”许空山指着他未涉足的区域,陈春来满脸兴奋:“大山麻烦你再帮我守一会,我也去拿个桶。”   反正闲着没事,不如抓点黄鳝蟒虾之类的给家里添个菜。   陈晚没关房里的灯,暖黄色的灯光照得许空山心底一片柔软,原来这就是有人等他回家的感觉。   许空山轻轻推开院门,把黄鳝提到厨房,在上面倒扣了一个盆再用菜板压住,以防黄鳝逃跑。陈晚睡得不实,听到外面的动静翻身下床:“山哥是你吗?”   “是我,六儿。”许空山出声回应道,“你一直没睡?”   “睡了的。”陈晚打了个哈欠,把提前准备好的换洗衣服递给许空山,“锅里有热水,山哥你别用冷水洗了。”   陈晚下午热得不行,学许空山用冷水洗澡,脱了衣服试探着往身上一浇,那叫一个刺激,感觉人都要没了,立马灰溜溜地擦干身体穿上衣服,老老实实去厨房兑了桶热水。   不是不凉快,是太凉快了,一般人扛不住。   凌晨三点,平安村的最后一盏灯熄灭,陈晚搭着许空山的胳膊,在他扇出的风中沉沉入睡。   因为守了夜,许空山较平时晚起了半个小时。陈晚还在睡,许空山小心挪开他的手,起身去厨房看黄鳝的存活状态。   黄鳝生命力顽强,挤了一晚上照样活蹦乱跳的。   “周婶,我昨天晚上抓了十几条黄鳝。”许空山提着黄鳝穿过屋檐,把好奇往桶里看了一眼的陈露吓得扭头就跑。   不得不说,十几条黄鳝在桶里缠绕的画面还是很考验人胆量的。   “哎呀,我看不得这个。”周梅后退着躲开,“大山你拿远点,中午杀了再给我。”   这会时间尚早,做之前杀肉质最新鲜,活黄鳝周梅不行,去头剖腹后的她倒没啥问题。   陈晚起床后径直到隔壁,听完陈露的描述,不禁为躲过了十几条黄鳝的视觉冲击暗自庆幸。   忙完上午的活,许空山取了刀和菜板,陈勇阳胆子大,蹲在他旁边看完了杀鳝鱼的全程。   “这黄鳝真肥,大山等会我做好了给你师傅端一碗过去。”杀好的黄鳝装了冒尖的一大盆,周梅端着放到灶台,准备好去腥的葱姜蒜。   许空山抓的黄鳝被周梅做成了红烧鳝段,等他送完德叔那份回来,陈勇阳迫不及待地坐上了板凳。   诱人的香气冲散了陈露心中的阴影,浓厚的酱汁包裹着肥硕的鳝段,一口下去细嫩的肉感混杂着鲜香与咸香在唇齿间迸发。黄鳝没有小刺,用嘴秃噜一下,唯一的刺便与肉分离了,完全不用担心卡嗓子。   陈晚像陈勇阳那样把酱汁与鳝肉跟米饭拌匀,好吃得让他多添了半碗饭。   吃饱了但舍不得放筷子的陈勇阳眼馋地望向许空山:“大山哥你下次能不能多抓点黄鳝啊?”   “你以为黄鳝是你大山哥的养的吗,还下次。”周梅夹了块肉到陈勇阳碗里,“能吃上一顿就该知足了。”   许空山一天事情多着呢,哪有功夫专门抓黄鳝。   所有稻田的水都蓄满了,抽水机被马不停蹄地运往下一个组,与此同时,陈勇阳迎来了他期盼已久的十岁生日。   “生日快乐。”陈晚送了陈勇阳一套衣服当生日礼物,他做了两天,期间好几次差点被陈勇阳察觉,险些没藏住这份惊喜。   “谢谢小叔叔。”陈勇阳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扭过头对陈露姐妹俩嘚瑟,“我没说错吧,小叔叔肯定会送我新衣服的。”   陈勇阳当即换上了陈勇阳做的短袖衬衫和短裤,那模样,臭屁得鼻孔都要冲上天了。   “大哥!”瞟见院子里的身影,陈勇阳拔高了声音,他闪电般地跑下屋檐撞到陈勇飞身上,“大哥你是回来给我过生日的吗?”   “对。”陈勇飞看上去瘦了些,他连路奔波,下巴胡子拉碴的,“你莫拽我,我快累死了。”   陈晚给陈勇飞倒了杯水,陈勇飞咕咚咕咚喝完,重重地出了口气,才算缓过劲来,问起周梅他们的去向。   陈勇阳生日归生日,周梅他们并未因此耽搁上工。   “掰玉米去了。”陈勇阳在陈勇飞面前转了个圈,“大哥看小叔叔送我的生日礼物。”   陈勇飞这才注意到陈勇阳的装扮,夸了句好看,从背包里拿出给他买的礼物,一个双层的铁质文具盒。   陈星她们也有份,不过陈勇阳那个是蓝色的,姐妹俩的是粉色的,果然是直男审美。   “小叔,恭喜你高考结束。”陈勇光递上一个长条形小盒子,陈晚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支黑金色的钢笔。   钢笔笔身透着金属的光泽,拿在手里颇有质感,陈晚没写就能知道它不是自己用过的普通货色。   陈勇飞不单是回来给陈勇飞庆生的,陈晚高考前他恰好在外面出差,没能到现场为他加油打气,内心极为遗憾。这支钢笔是他在出差的城市买的,花了他小半个月的工资。   陈晚谢过陈勇飞,看着他额头上的汗叫他去洗把脸,有什么话待会再说。陈勇飞洗脸收拾的功夫,陈星帮他煮了两个山鸡蛋,山鸡蛋除了外壳颜色不一样,大小和味道跟家鸡蛋差不多。   陈勇飞一边吃一边和陈晚聊天,他上海市出差大半个月,见识飞涨,陈勇阳三个小在旁边听得格外认真。   “家里也太热了,回头我找机会给你们弄两台电风扇。”虽然如今风扇还不为大众所知,但作为机械厂的员工,陈勇飞不仅知道电风扇,还在出差时亲手参与过制作与组装。   电风扇!陈晚顿时睁大了双眼,陈勇飞好样的。   陈勇阳没见过电风扇,陈勇飞大概比划了一番,陈勇阳忍不住哇出声,通上电就能自己转着扇风,听上去太神奇了。   聊完陈勇飞起身参观陈晚的制衣间,周梅在家信中告知了他此事,但他还没亲眼见过。   “想不想试试?”陈晚在挂衣架上新增了两款男装,陈勇飞的视线在上面停留了许久,陈晚抬手替他取了下来。   陈勇飞去帘子后面试穿,出来对着镜子打量上身效果,陈晚做的衣服他除了好看,找不出更合适的形容词。   “喜欢就拿去穿吧。”陈晚现在不把两件衣服的成本放在心上,况且一件夏装的布料也花不了几个钱。   陈勇飞没客气,果断收下了陈晚的好意,他喜滋滋地拍拍衣服上的褶皱:“到时候我穿去厂里,他们绝对又要问我在哪买的。”   陈晚注意到他用了个又字:“我过年给你做那套问的人多吗?”   “多!特别多!”陈勇飞加重语气,“但我想着小叔你要复习,所以没告诉他们。”   陈晚一时无言,破案了,难怪陈勇飞没钓起来鱼,原来是他自作主张剪断了线。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山哥你自己数数你吓我多少回了! 第79章   “如果有人想要同款也不是不可以。”陈晚不指望陈勇飞能主动帮他钓鱼了,索性机械厂在省城,他开学后可以自行去挖掘客源,“你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陈勇飞跟刘强一样在厂里属于拼命十三郎的类型,接触的越多,越觉得自己懂的太少,尤其是刚出完差,他整个人如同刚跳出井底,望见了外面广阔的天地的青蛙。因此即便攒了不少休假时间,陈勇飞仍然只给了自己三天的空闲。   三天,时间不长不短,但够陈晚做四五套衣服了。   家里最后的布料耗尽,陈勇飞和陈晚一起坐上了前往县城的客车。钱国胜早早等在了纺织厂的门口,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已过了两个月,虽然期间没有断过通信,但写信哪有面对面来得直接。   “钱哥,我之前寄给你的样衣还有吗?”陈晚给陈勇飞和钱国胜互相做了介绍,脚下步伐继续向前去往库房,他没忘记钱舅舅说的新布。   “样衣有。”钱国胜不愧是有生意头脑的人,他一秒猜出陈晚的用意,“是给勇飞穿的吧?”   “对。”高考完了,陈晚终于能全身心投入制衣大业之中,他打算给陈勇飞多准备几套衣裳,以便帮自己在机械厂打好基础。   陈勇飞对此乐意之至,免费穿新衣服的好事,还能顺便帮陈晚宣传,他傻了才不答应呢。   棉麻等天然材料有限,化纤布是纺织厂当前的研究重点,他们在的确良的基础上进行创新,将涤纶与棉混纺,做出了一种更为轻薄透气的布料,印染上不同的花色,陈晚一见到脸上便出现了笑容。   “这几种花色我都要了。”陈晚每样定了二十尺,钱国胜说他下午去找人开单子。   选完布料,三人出了纺织厂,钱国胜掏出钥匙开门,把适合陈勇飞尺寸的样衣全部拿了出来。   夏天的早卖光了,剩下的基本都是面料较厚的春秋款。陈晚让陈勇飞全装上,春秋款就春秋款,当预售了。   陈勇飞的背包被衣服撑得鼓鼓囊囊的,最底下是周梅纳的两双布鞋,承载了满满的母爱。   中午钱国胜请客在国营饭店吃了午饭,陈勇飞下午两点的火车,吃过饭就要走。   “等会,我借辆自行车送你。”钱国胜看了眼日头,火车站有点远,陈勇飞走过去怕是要晒掉一层皮。   钱国胜很快借来一辆二八大杠载着陈勇飞走了,陈晚去招待所开了间房,他下午还有事,明天早上再回临溪。   陈晚洗了把脸躺到床上,刚开始热得直冒汗,不知道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再醒来外面的太阳都斜到了西边。   时针指向五点,陈晚睡懵了头,好一会才缓过神,洗了把脸后踩着点去纺织厂等钱国胜下班。   “你怎么了?”钱国胜在宿舍换了工作服,走到门口望见陈晚像个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没精打采地躲在树荫下。   “没事,下午不小心睡太久了。”陈晚用手扇了扇风,想到正事勉强打起了精神,“我们直接去你舅舅家吗?”   纺织厂门口有卖冰棍的,钱国胜也热,掏钱买了两支牛奶冰棍跟陈晚一人一支:“直接过去,我大舅妈跟他们约的七点半。”   冰糕遇热融化,乳白的液体顺着木棍滑落,陈晚赶紧嘬了一口,以免弄脏手。   “所有冰糕里面我最喜欢的就是这款,奶味正,没加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一支不够,钱国胜又买了一支,“你还要吗?”   “不要了。”陈晚摆摆手,他可不想闹肚子。   一路吃着冰棍到了纺织厂职工大院,陈晚把垃圾扔进垃圾桶。钱舅舅他们也刚下班没多久,门开着,陈晚跟着钱国胜进门,手上提着在菜市场买的水果。   菜市场就在职工大院旁边,没有绕路。   陈晚把水果递给钱舅妈:“傅姨你瘦了。”   “是瘦了一点。”钱舅妈笑弯了眼,“瞧你,来吃个饭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下次可不许了。”   “没买多少,看来等会要重新给傅姨量尺寸了。”陈晚目测钱舅妈瘦了少说有五六斤,不然变化不会如此明显,“傅姨是怎么瘦的?”   陈晚担心钱舅妈为了减肥采取不好的手段,因此多问了两句。   “我也没特意做什么,不过是吃得清淡了些。”陈晚不是第一个问她这个问题的,钱舅妈实话实说。   可能是跟心态有关系,她以前想方设法的减肥没见着啥成效,心态好了稍微注意了一下饮食,身上的肉便自然而然地少了。   陈晚了然,没有用极端的减肥方法就行。肥胖容易引发一系列疾病,以钱舅妈的年纪,适当调整饮食对她的身体有好处。   因为等会有客上门,钱舅妈没做什么费工夫的大菜,只炒了两个素菜,另外拌上从熟食铺买的卤肉和烧鸭,简单解决了晚饭。   在客人上门前,钱舅妈把他们的具体情况再跟陈晚说了一遍,比钱国胜在信里写的要详细。   时间倒回到一周前,陈晚收到了钱国胜的来信,起初他以为这是一封钱国胜交流近况的普通信件,看到末尾,才发现它并不普通。   钱国胜在信中告诉陈晚,有人通过钱舅妈,询问他能否帮忙做一套结婚礼服。   没错,是礼服,对方亲口说的。   在目前条件下,一般人提起衣服顶多是裙子、裤子、衬衣之类的,压根不会有礼服的说法。连钱国胜,接触礼服都是十来年前的事了。   陈晚立马回信给与了肯定的答复,并经过信件沟通将时间定在了今天。   “要是凑巧的话,说不定陈晚你以后还会上齐教授的课呢。”钱舅妈的话让陈晚和钱国胜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   齐仲康与沈文珺是南财大的教授,一个教经济一个教外语,两人都有国外留学的经历,在动荡期间被下放到同一个农场,由此相识并结为夫妻。   基于那时的条件,他们的没有任何结婚仪式。如今两人双双平反复职,齐仲康想弥补当年的遗憾。   沈文珺在国外留学时参加过一场朋友的婚礼,新娘身上洁白的婚纱在她心中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   在那些苦难的日子里,夫妻俩靠着诉说对将来美好的幻想挺过了无数煎熬的夜晚。其中有一条便是沈文珺幻想她穿上婚纱,和齐仲康举办一场婚礼。   齐仲康为此跑遍了省城大大小小的裁缝店以及百货商场,然而得到的均是令他失望的结果。百货商场不卖婚纱,老裁缝们也不会做。   这下该如何是好?齐仲康陷入焦急,今年是他们结婚的第十年,他想在结婚纪念日那天补上沈文珺期望中的婚礼。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沈文珺的一个女学生身上,六月份的某天,沈文珺在上课时看见一位女学生穿的连衣裙款式十分新颖,她抱着碰运气的想法向其打听了连衣裙的出处,最后找到了陈晚。   听到这钱国胜有了点印象,那个女学生好像是厂长的幺女。   敲门声响起,约的是七点半,然而对方七点二十不到就来了。钱舅妈开门把他们迎进来,夫妻俩看上去四十岁左右,女人温婉男人沉稳,充满了高级知识分子的气息。   一番介绍后齐仲康携着沈文珺在沙发上坐下,陈晚的年轻出乎了二人的意料。   钱舅妈没说陈晚报考了南财大的事,以免他们借此压价。虽然夫妻俩不像是那种人,但万一呢。   沈文珺详细描绘了她心中婚纱的模样,陈晚根据她所言在纸上画出大概的雏形:“沈教授说的礼服是这种吗?”   “是。”沈文珺眼里异彩连连,仿佛通过陈晚的画看到了她穿上婚纱的模样,“你可以做吗?”   “不能。”陈晚摇头,沈文珺的笑容僵在脸上,旁听的钱国胜三人愣住,显然没料到陈晚会给出这样的回答。   设计图都画好了为什么不能做?   “是布料不行吗?”钱舅舅看了陈晚的设计稿,结合厂里的布料与记忆中所见的婚纱猜到了原因。   钱舅舅猜得没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陈晚技术再好,也做不到无中生有。不对,应该是说如果单纯要做出设计图上那样的婚纱,对陈晚而言是没问题的,但是做好之后绝对会重到让沈文珺难以行走。   这样的婚纱,不如不做。   以上只是陈晚不能做的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在这张设计图里,看到了某款高定的影子。   他陈晚,绝不做盗版。   “若沈教授换成别的款我倒是能做出来。”陈晚擦去设计图上的大部分线条,重新修改,“类似这样。”   依然是婚纱,但前后完全是两种风格,夸张的大裙摆变成了修身的鱼尾,层层叠叠极尽优雅,很符合沈文珺的气质。   “文珺,我觉得这条更适合你。”齐仲康看向沈文珺。   “就这条吧。”沈文珺再次展开笑颜,她也觉得这条更合适。   钱国胜松了一口气,陈晚果然不会让他失望。   一事不烦二主,齐仲康把自己的西装同样交给了陈晚。商量好价格与完工时间,齐仲康与沈文珺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职工大院。   “陈晚你这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连婚纱都能设计出来。”钱国胜拿着陈晚的设计图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再次感受到了来自天才的降维打击。   待他看够了,陈晚收起设计稿,起身跟钱舅舅他们告别。婚纱的制作复杂,他得好好研究研究。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坚持原创,从我做起。 第80章   钱国胜送陈晚到楼下,一个毛毛躁躁的小男孩从他们之间穿过,陈晚侧身躲避,手肘咚地撞到墙上,听得钱国胜心头一跳:“没事吧?”   “没事。”陈晚皱着眉甩了甩胳膊,“对了钱哥,你能再帮我弄一张缝纫机票吗?”   “小孩走路看着点。”钱国胜扭头训了一句,“能。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工业券我估计只帮你换到一张。”   闯了祸的小男孩对着两人的做了个鬼脸,得亏钱国胜没看到,否则一定会把他逮回来向陈晚道歉。   “一张也行,谢谢钱哥了。”陈晚原想着钱国胜若是能弄到两张,他便买两块手表和许空山一人一块。一张的话,就只有先紧着许空山了,不然到时候他跟着胡立伟出去做生意,没手表不方便。   “不客气。”缝纫机券对钱国胜来说没有难度,工业券倒费了些功夫,实在是供应太少,愿意出手的不多。   和钱国胜在大院门口分开,陈晚转身回了招待所。他下午睡太久,关了灯在床上越躺越精神,索性起床画了半宿的设计图。   擦破了一层油皮的手肘时不时传来一阵刺痛,陈晚画着画着开始恍神,手里的笔仿佛有了自我意识,在纸上勾勒出繁复的花纹。   熟悉的图案让陈晚停下了笔,那是他穿越前设计的,但因为没找到合适的布料而搁浅的某款礼服,陈晚平静的心浮起一丝涟漪,他突然意识到,那个困扰了他许久的瓶颈,被打破了。   布料是死的,人是活的,既然布料不能满足他的需求,那他更改设计不就行吗。   次日上午八点,敲门声将陈晚从睡梦中惊醒,他顶着一脸困倦打开房门:“强子?”   “才起呢。”刘强缩回手,看了眼陈晚乱糟糟的头发,暗道他果然没猜错,陈晚睡过头了。   陈晚后退让刘强进屋,他肩上扛了个大袋子,里面装的是陈晚要的布料。   “强子你怎么这个时间休假?”陈晚在三分钟内搞定了洗脸刷牙,他头发半长不短的,随手耙两下就顺了。   “厂里带我的师傅这两天上别的厂交流去了,我正好抽空回趟家看看我妈他们,村里最近在忙着掰玉米了吧?”   刘强在上学之余经常参加村里的劳作挣工分,自是了解各种农作物的收成时节。   两人聊着天走到车站,陈晚掏钱买了两张票,刘强帮他扛了一路的布,他总不能让人自己买。   近日依然没有下雨,刘强望着窗外车轮带起的尘土神情担忧,一直这样下去今年怕是要遭干旱。车上的其余乘客议论起此事,语气里也满是沉重。   平安村临河有溪,目前情况还算良好,听说有些地方田里已经处于缺水状态了。   “放心,会下雨的。”陈晚语气笃定,刘强当他是在安慰自己,幽幽叹了口气。   但陈晚不是无的放矢,他清楚的记得,原文有一段描写年底核算工分的情节,女主一家分到两百多块钱,这足以说明刘强担心的干旱并未发生。   老话说得好,六月的天孩子的脸,上一秒艳阳高照下一秒大雨瓢泼的事情又不是没有过。   车开进临溪,陈晚无意扫了眼窗外,看到路边站着的身影立马坐直了身体,与许空山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山哥。”陈晚跳下车,他的动作明显有些急切,许空山伸手扶了他一把。   “你手怎么了?”许空山抬起陈晚的胳膊,查看他手肘上的擦伤。   陈晚穿的短袖,刘强跟他待了两三个小时都没注意到,许空山一眼就发现了。   许空山的手心发烫,其温度高出他平时的体温,想来是在路边等了许久。   “没什么,昨天晚上不小心碰到了。”陈晚把胳膊从许空山的手里抽出来,给许空山使了个眼神,示意刘强在后面看着呢。   许空山咽下嘴里未完的话,把带的草帽递给陈晚,然后默默接过刘强手里的袋子。   太阳晒得刘强的头顶发烫,许空山不知道他会跟陈晚一起回来,所以没准备他的草帽。刘强也没在意,从包里拿了件衣服顶在头上。   影子在脚下缩成小小的一团,三人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赶在十二点前到了家。陈晚推开院门,迎面扑来的栀子花香令他做了个深呼吸。   许空山把布料扛进屋里,顾不上擦脸上的汗水,先取了碘酒要给陈晚处理手肘的伤口。这样的伤若是放到许空山身上他压根不会搭理,但换成陈晚就不一样了。   擦破的油皮早已结痂,陈晚觉得用不着擦碘酒,但许空山格外坚持,陈晚拗不过,只能随他去了。   说起来这瓶碘酒还是许空山被孙大花挠破下巴时用过的那瓶,也不知道过了这么久还有没有效。   擦过碘酒的伤口瞬间变得十分有存在感,陈晚刚上桌,陈勇阳就指着他的手肘嚷嚷开了,导致陈晚不得不放下筷子向周梅他们解释,皮外伤,结痂了,最多三天就能好。   下午陈晚拆开了新布,在做婚纱之前,他裁了两块进行测试。作为一个设计师,他必须对布料的特性有所了解,如此才能保证最终的成品在他的预期范围之内。   新布料的抗皱性能比普通棉布优秀,而且具有极强的可塑性,陈晚可以随意做出他想要的形状和效果。   测试完布料,陈晚信心满满地开始了婚纱的制作。   在陈晚看来,婚纱是最耗费布料的服装没有之一,他光是裁剪就花了两天。裁好的布料按照部位依次叠放,接下来是用时更长的缝合。   如果按照高定的标准,一件纯手工缝制的婚纱,通常需要十几二十位匠人花费数月的工时来共同完成。   当然,陈晚要是真这么做,他接下来几个月甚至半年就啥也不用干了。因此在设计沈文珺的婚纱时,陈晚没有添加太多的刺绣元素。   陈晚将裁剪中产生的碎布做成了缠绕的枝叶,准备用来缝在婚纱的领口、腰间与衣袖等位置。风穿过窗户将桌上的布料吹落在地上,陈晚弯腰捡起,室内的光线变暗,他这才反映过来不知何时外面已是漫天黑云。   屋外狂风大作,陈晚关上窗户,拿晾衣杆把屋檐下的衣服取了下来。陈星姐妹俩在堂屋看书,陈勇阳去向不明。   “星星你们看好家,我去他们送斗笠。”周梅他们在地里干活,雨随时可能下下来。   陈晚搜罗了家里的斗笠和蓑衣装进背篓里,远处山顶的树木随风摇摆,那弯曲的弧度仿佛随时会折断。   啪嗒——啪嗒啪嗒——   豆大的雨滴极速坠落,陈晚的视线瞬间模糊,陈勇阳双手抱头朝他本来,陈晚盖了个斗笠在他头上,叫他赶紧回家。   雨下得太快太突然,上工的人不得不紧急收工,陈晚把斗笠和蓑衣分给半路遇上的陈前进:“大哥,大嫂和山哥没跟你一块吗?”   陈前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有些急促:“没有,你嫂子去祠堂抢收玉米了,大山在坳口那边。”   雨越下越大,在风的作用下斜斜地打在人身上,就这么一会的功夫,陈前进的衣服便湿了大半,许空山整个人肯定该湿透了。   陈前进着急去看祠堂的抢收情况,陈晚把周梅的斗笠给他:“我去找山哥。”   甭管许空山湿没湿透,陈晚都要把东西送到。   所有人全在往家的方向跑,只有陈晚逆风而行,泥泞湿滑的地面多次让他险些摔倒,陈晚咬牙站稳,竭力在雨中寻找许空山的踪迹。   “六儿。”许空山望见陈晚摇摇摆摆的身影,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加快脚步跑到陈晚身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滴水。   “山哥。”陈晚憋着的那股劲一下泄了,“我给你带了斗笠。”   许空山戴上同样在不停滴水的斗笠,取下陈晚肩上的背篓,把蓑衣披到他背后。   陈晚的到来出乎了许空山的意料,他胸口好似堵了团棉花,软乎乎地发涨。   许空山用力握住陈晚的手,雨幕成了他们的屏障,任天高地阔,渺小的他们永远是彼此的伟大。   “桌上有姜汤,快去把衣服换了一人喝一碗。”周梅头发半湿,是四人里淋雨最少的,陈晚他们到家时,她已煮好了姜汤,又烧了一锅洗澡水。   许空山从里到外都是湿的,陈晚比他好那么一点点,还剩后背一块净土。   放了大量老姜的姜汤冲得熏眼睛,陈晚咂摸一口,舌尖仿佛有无数针在扎。但是不喝的话,很有可能屁股就要被扎。陈晚不敢心怀侥幸,捏着鼻子将姜汤灌下去,出了一身汗。   洗完澡,外面的雨仍然没有要停的趋势,陈晚打了个喷嚏,麻溜地回屋给自己添了件衬衣。   “六儿再喝一碗姜汤。”周梅听见了陈晚的喷嚏,把凉掉的姜汤兑上开水,陈晚无奈照做,辣得鼻尖通红。   陈勇阳蹲在屋檐下试图伸手玩水,被周梅呵了一声,撇撇嘴站起身,抓了把玉米粒跑厨房爆爆米花去了,片刻后得到了一把乌漆嘛黑的焦炭。   雨一直下到了第二天的中午,百合东倒西歪,栀子花也落了一地,陈露心疼坏了,许空山找了几根棍子帮她把百合支起来。   天光放晴,陈勇阳指着院门的方向大喊:“二姐快看,彩虹。”   刚刚还在为残花伤心的陈露顿时扬起笑脸,两个小孩兴奋地唤陈晚出来,生怕他错过这一奇观。   陈晚噙着笑抬头看着天边的彩虹,许空山回过头,眼里溢满了温柔。 第81章   随着空气中水分的减少,彩虹很快消失在天际,湿漉漉的院子逐渐变得干燥。雨后蚊虫尤甚,尤其是半粒芝麻大小的墨蚊更令人防不胜防,陈勇阳被叮了满脚踝的包才想起来抹驱蚊液。   术业有专攻,陈晚仅能根据自己的所见所闻,为许空山提供延长驱蚊液保质期的思路,例如添加酒精、油或者固体蜂蜡等,但实际的操作步骤他一无所知。许空山暂时只有隔两天做一瓶新的,拧紧盖子放冷水里保存。   陈前进去田间查看了水稻的倒伏情况,进入八月后,稻穗一天一个样,饱满的谷粒染上金黄,再过个十来天,便可吹响秋收的号角。   “陈叔,稻子倒得多吗?”许空山摘去肩上的枯竹叶,他刚去把屋后的积水扫了,脚底沾了些黄泥。   “不多。”陈前进语气轻松,“基本没啥倒伏,用不着提前收。”   如果倒伏严重,稻穗落到水面极容易引起发芽霉变,哪怕没完全成熟也必须收回来脱粒晾晒。未成熟的稻谷内部水分较多,晒干后的损耗较大,同样会造成减产。   种田的人都明白这一道理,难怪陈前进会这般庆幸。   陈晚听了个半懂,转了转因为低头太久而发酸的脖子,抬手伸了个懒腰,僵硬的肩颈发出阵阵胀痛。   “六儿起来活动活动,别老坐着,小心腰。”周梅上午舀了两碗干胡豆,用刀刃劈成两半放水里泡着,吸饱了水的豆瓣鼓鼓囊囊的,轻轻松松便能剥去外壳。   陈晚帮周梅剥完豆瓣,随手捏了捏肩膀。   厨房里周梅炒香了咸菜,白色的豆瓣在褐色的咸菜汤中翻滚,激发出别样的鲜气。明明没几样调味料,却成就了无数人记忆中最深刻的家常味道。   月亮爬上树梢,群星闪耀,周梅正式在陈晚的指导下做出了一件短袖,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虽然还没拿到通知书,但陈晚已在为离开做做准备,其中最主要的是教会周梅做衣服。届时有他留下的样板衣,周梅想必也能把替村里人做衣服的活继续干下去。   周梅跟陈前进都不肯收陈晚的钱,他只能用这样的方法找补。   教人创新难,依葫芦画瓢还不简单吗?   陈晚仔细检查了周梅的第一件作品,除了下摆的走线歪了点,没有其他大问题。   周梅此刻的心情仿佛小学时在课堂上遇到老师抽查,无比的紧张。得到陈晚的肯定后,她瞬间露出了笑容。   陈前进知道周梅在跟陈晚学做衣服,但在周梅将短袖递向他时,他仍然呆住了:“这是给我做的吗?”   他错愕的表情有些滑稽,让周梅想起了他们刚结婚时那个有点木头木脑的陈前进。   “不是给你做的还能给谁做的。”周梅展开短袖,“来试试合不合身。”   “合身,合身。”陈前进连说数遍,完全不在意他根本还没穿上身这回事。   衣服是按照陈前进的尺寸裁的,陈晚一对一教学,哪会不合身。陈前进直接把短袖套在了背心外面,感觉心里熨帖极了。   陈前进转身要走,周梅疑惑地叫住他:“你上哪去?”   “我照照镜子。”陈前进脚步不停,穿过堂屋拉开制衣间的灯,对着镜子看了半天,脸上满是止不住的笑意。   “一件短袖而已,至于吗?”周梅打趣陈前进,跟几十年没穿过新衣服似的。   “当然至于。”陈前进小心抚平衣服上的褶皱,“这是你做的。”   陈前进是个普通的庄稼汉子,结婚二十来年,他鲜少对周梅说什么甜言蜜语,一句“这是你做的”,让周梅不禁耳根发烫。   “你说得好像我以前没给你做过衣服一样。”周梅佯装不满,“行了别看了,大半夜的,再不睡明天上工打瞌睡看村里人笑不笑话你。”   周梅后面半句没收住音量,传到了一墙之隔的陈晚耳中,打断了他与许空山的谈话。   “山哥,你听见了吗?”陈晚动了动耳朵,指指隔壁。   “听见了。”许空山五感发达,他听得比陈晚更清楚,“小心别乱动。”   陈晚哦了一声,老老实实把下巴搭在手背上趴好。许空山拿着点燃的艾条,隔着一厘米左右的距离在他肩颈处熏着。   “山哥,你好像老中医啊,你是不是还会拔罐?”陈晚侧脸透过艾条的烟雾去看许空山,男人刚毅的线条在朦胧的烟雾中变得柔和。陈晚舒服地眯了眯眼,感觉肩颈的酸痛都随着烟雾消散了。   “嗯,但是你的体质不适合拔罐。”除了炮制中药,德叔还教了许空山不少其他东西,包括但不限于艾灸和拔罐。   “为什么?”陈晚不服,他体质咋了,村里的老头老太太都能拔罐,他的体质还比不过他们么。   艾条是许空山晚上搓的,质地紧密经久耐烧。许空山把艾条上的灰抖到地上,然后接着熏陈晚的另一边肩膀。   “你不怕疼了?”艾条放近了陈晚都要躲,拔罐他不得当场跳起来。   许空山的一句话让陈晚自觉闭上了嘴巴,拔罐是不可能拔罐的,熏熏艾条就行了。   陈晚闻着艾草的气息昏昏欲睡,熏完后许空山将艾条杵灭,剩下的裹好放进柜子里。   “放松。”许空山双手放到陈晚的肩上,陈晚闻言下意识软了身体,力道适中的揉捏令陈晚喟叹出声。   陈晚在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许空山按完把他翻了个面,趴着容易使呼吸不通畅。   艾灸加按摩极好的缓解了陈晚肩颈酸痛的问题,他睡饱了觉,整个人容光焕发,感觉能一鼓作气把剩下的婚纱全部做完。   吃了早饭,陈晚干劲十足地在缝纫机前坐下,白色的布料自他手中缝出均匀的褶皱,层层叠叠的,隐约出现了纱一样的质感。   然而缝了不到一个小时,陈晚的的动作就被打断了。   “六儿——六儿——”陈前进兴奋地冲进院子里,他举着一个牛皮纸信封大声喊陈晚,停在李树枝上的麻雀受到惊吓,扑棱着翅膀飞走了,“你考上了!”   陈晚唰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陈前进重复:“你考上了!南财大给你寄通知书来了!”   陈星姐妹在屋里听到动静,急忙跑到堂屋,陈前进抖着手把信封递给陈晚,信封没有拆过的痕迹,正面用钢笔手写着陈晚的名字和地址,下方是南财大的字样。   “快拆开看看。”陈前进没见过大学通知书长什么模样,他急切地催促陈晚,那眼神似乎能把信封戳个洞。   “等会大嫂他们回来了再拆吧。”陈晚没急着拆信,这么重要的时刻,他想要周梅他们一起见证。   陈前进恍然大悟般拍了下大腿,他高兴得昏了头,得亏陈晚提醒:“我现在就去叫她。”   不多时,陈前进带着同样兴奋的周梅回来了,许空山紧随其后,而陈勇阳则是在他们之前到的家。   陈晚做了个深呼吸,在六双眼睛的注视下拆开了信封,从里面取出南财大的通知书。周梅他们齐齐伸长了脖子,去看上面的内容。   这年头的通知书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约莫A4大小的一张白底纸,上面印着编号,正中是南财大的全称,并“学生入学通知书”的字样,其下是陈晚的录取通知和报道日期,落款处有南财大招生委盖章。   信封里还有两张纸,写的是入学的注意事项。   薄薄的一张纸,因为其录取通知书的身份被赋予了神圣的意义。周梅喜极而泣,不停地抹着眼泪,陈前进眼眶微红地接过通知书,把那短短的几十个字翻来覆去的看了无数遍。   周梅止住眼泪,颤着手指轻轻拂过纸上的文字。通知书在众人手里转了一圈,到谁手里,所有人的视线就转向谁。   入学报到必须将通知书交给校方,看完周梅叮嘱陈晚务必仔细收好,千万不能弄丢了。   “还要给你三哥他们报喜。”周梅笑得合不拢嘴,连眼角的皱纹都鲜活了起来。   “写信太慢了,等老三收到得啥时候去。他不是给我们留了部队的电话吗,等会我陪六儿去公社直接打电话告诉他。”陈前进一锤定音,周梅连声应好,转身进屋把写了号码的电话本拿出来。   陈晚考上大学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地传遍了全村,上门道喜看热闹的人络绎不绝,结果却扑了个空。   “大梅,你们陈晚怎么不在?”刘强妈转了半天没看到陈晚的身影,忍不住出声问道。   “他跟前进去公社给建军打电话报喜去了。”周梅把制衣间的门关上,人多手杂,她怕出什么纰漏。   主人公不在,看热闹的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有人让周梅把陈晚的通知书拿出来给他们开开眼,被周梅婉拒了。那么重要的东西,又不是什么好玩的玩意儿,哪能随便传阅。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周梅应付得嘴都说干了,眼看着到了该做中饭的时候,这些人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周梅坐在椅子上大出了一口气,虽然麻烦了些,但并不影响她的好心情。   不算张毅他们那些知青,陈晚可是村里实打实的首位大学生。用刘强妈的话来形容,他们老陈家的祖坟岂止是冒青烟,那简直是要燃起来了。   陈建军在部队一路升上了团长,陈勇飞顺利入职机械厂成为端铁饭碗的技术人员,陈晚又考上南财大前途不可限量,陈家的祖坟莫不是埋到了龙脉上,不然怎么能有这么好的运道。   村里人就是这样,遇事总喜欢往什么虚无缥缈的风水和运气上扯,好像他们换个祖坟也能成功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我收到录取通知书了! 第82章   “陈大哥,你们这是准备去哪?”赵辉拨响自行车铃,捏住刹车左脚踩地停在陈前进二人身边。   “小赵啊。六儿考上大学了,我带他去公社邮局给建军打个电话报喜。”陈前进喜笑颜开地说道,陈晚也喊了一声赵哥。   “陈晚考上大学啦?恭喜恭喜。”赵辉满脸惊讶,“去邮局多麻烦,走,上我们派出所打去。”   如今通讯不发达,只有单位才配有电话,写信仍是目前的主流,遇到重要或者紧急的事多是发电报。   市内短途还好,陈前进要打的是长途,中间得层层转接,邮局打长途那动不动就排队,运气不好能折腾一两个小时。   有赵辉在,上派出所的确比去邮局方便,陈前进欣然答应,赵辉下了自行车,推着跟他们一块走:“陈晚是考的是什么大学?”   周梅之前说等张诚媳妇满三个月请两对小夫妻来家里吃饭,一直没抽出时间,平日里难得碰上,是以赵辉还不知道陈晚填的志愿。   “南财大。”陈晚说完看了眼赵辉手上的自行车,若不是镇上到平安村的路上下坡太多,没赵辉跟张诚那种体格,骑个来回可能比走路还累,他都想给陈前进买一辆。   赵辉没没上几年学,对南财大知之甚少,但并不影响他夸陈晚能干,大学有多难考他是清楚的,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来形容一点不夸张。   说话间三人进了派出所,张诚今天当值,见到他们疑惑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陈晚考上大学了,我带他们去后面用电话给团长报喜。”赵辉没和张诚细说,领着人继续往里走。   部队的号码赵辉倒背如流,不等陈前进掏出电话本,他便帮忙拨通了电话。   等对面接通后,赵辉两句话表明身份与来意,又经过几番转接赵辉放下了听筒:“团长现在不在办公室,通讯员去叫他了,等会给我们打过来。”   “麻烦小赵了,这样不会耽误你们吧?”陈前进担心他们把电话占了别人打不进来,影响派出所办公。   “不耽误。”赵辉搬了椅子来让他们坐,“我们的电话平时基本没人打,你们尽管用就是了。”   陈前进于是安心坐下,等待陈建军的回电。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叮铃的电话铃响打断了三人的交谈,陈前进推了推陈晚的胳膊:“六儿你去接。”   从陈前进提出要给陈建军报喜时,陈晚就开始在记忆中搜寻有关陈建军的片段,听到电话铃响他心头一跳,不禁变得紧张起来。   电话铃响了四五声,陈晚终于拿起了听筒:“喂。”   “六儿?”陈建军听出了陈晚的音色,瞬间切换成了当地的方言,语气要多亲切有多亲切。   陈晚没把听筒贴紧耳朵,陈建军的声音漏出听筒,赵辉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在陈建军手底下当了那么久的兵,从没听过陈建军用这种语气说话。   “是我,三哥。”陈建军的亲切消除了陈晚的紧张,他干脆拿开听筒,让翘首以盼的陈前进一块听个清楚。   “好久没听你说话,我差点没认出来。”陈建军笑了一声,“你打电话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三哥,我考上大学了。”陈晚说起正事,一旁的陈前进加深了笑意。   “考上了?”陈建军在得知老家来电时心里就隐隐有了猜测,但亲耳听见后依然忍不住心跳加速,“是南财大的财经专业吗?”   “对,上午收到的通知书,九月六号去学校报到。”   陈晚原以为他面对陈建军会没什么可说的,结果却不知不觉接连说了好几句,他转头看了眼陈前进,止住话头,把电话交给陈前进。   “建军。”陈前进给陈建军打电话的次数屈指可数,上回两人通过电话交流还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陈晚听不清陈建军对陈前进说了些什么,只听见陈前进突然拔高了音调:“你升副旅长了?”   守在门口的赵辉唰地转过头,副旅长!   陈晚下意识在心里算了算陈建军的年纪,陈建军比他大十七岁,三十七岁的副旅长是什么概念?陈晚不清楚,小声询问赵辉部队里像陈建军这样的例子多不多。   多?赵辉当即给陈晚上了一课,用事实告诉陈晚想当上副旅长有多难。部队那么多兵,能当上副旅长本身就是万里挑一,更何况陈前进才三十七岁。   而且最主要的是,在部队升职单凭年限是不行的,必须拿出真材实料,得立功。而立功,往往意味着流汗、流血。   陈建军在部队任的不是文职,可以说他的晋升全是用命换来的。   陈前进对此心知肚明,因而他顾不上高兴,先关心起了陈建军的身体:“你这回又伤哪了?”   陈建军向来报喜不报忧,每次受伤都不让部队通知陈前进他们,若非陈前进无意间看到了他手臂上的伤疤,他估计能一直瞒下去。   “大哥,我这回没受伤,真的。”陈建军仗着没在陈前进跟前,面不改色地撒谎。   “陈建军,你当我是陈勇阳呢。”陈前进拿出了大哥的威严,“没受伤你能升副旅长?”   “大哥,话不是这样说的,怎么升副旅长就非得受伤了。”陈建军试图扭转陈前进的观念,“现在是和平年代了,没你想的那么危险。”   “真没受伤?”陈前进半信半疑,“陈建军,你别骗我。”   “真没有,大哥你放心吧。”陈建军这次伤的是大腿,陈前进是发现不了的。   陈前进勉强信了陈建军的话:“你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万事以自身安全为重。”   该说的都说了,陈前进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掏出裤兜里的钱,数了两块钱递给赵辉。   “陈大哥你这是干什么。”赵辉急忙推拒,“我哪能收你的钱。”   “你拿着。”陈前进使劲把钱往赵辉手里塞,“长途电话贵着呢,不能占公家便宜。”   准备自己贴补这部分话费的赵辉被陈前进的话堵住,无奈收了陈前进五毛钱,他们刚才拢共没聊上十分钟,五毛钱够了。   陈晚考上大学这么大的喜事当然要好好庆祝一般,陈前进走前给赵辉跟张诚留了话,等回头确定好时间,再来请他们。   “没问题,我们一定去。”赵辉笑着把他们送出派出所,“到时也好沾沾陈晚的喜气。”   兄弟俩戴着草帽回了村里,周梅刚做好午饭:“打到电话了吗?”   “打到了,路上遇到小赵,他把派出所的电话借给我们打的。”陈前进取下草帽舀了瓢冷水洗脸,“建军升副旅长了。”   “啥?”陈前进的话令周梅差点摔了碗,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陈前进,“什么时候的事?建军在电话里跟你说的?”   陈前进点点头,周梅和他想到了一块:“建军没受伤吧?”   “没。”陈前进把洗脸盆让给陈晚,甩甩手上的水,进厨房抽了七双筷子。   饭桌上,周梅分享了陈建军升副旅长的好消息,陈勇阳高兴得直拍手,副旅长具体是个什么职位他不清楚也不在意,对陈勇阳来说,反正是陈建军升官了,这意味着他又有了想小伙伴们炫耀的新资本。   他小叔,大学生;他三叔,副旅长,陈勇阳感觉全平安村再没比他更厉害的小孩了。   周梅趁机勉励了陈勇阳一番,让他以陈晚和陈建军为榜样,多向他们学习。   “上午家里来人了吗?”陈前进注意到制衣间的门上了锁,椅子也都在堂屋搁着。   “嗐,可不是吗,你们前脚一走,他们后脚就来来。”周梅把上午的热闹讲了,“他们还想看六儿的通知书,我没答应,万一谁不小心弄坏了怎么办。”   周梅知道陈晚不喜欢人多,叫他下午干脆去许空山那屋避避,免得露了面被一群人问东问西的脱不开身。   人的热情是有时限的,过了今天,村里人就没那么新鲜了。   陈晚求之不得,吃了饭立马躲去了许空山屋里,任外面如何闹腾,愣是没有露面,他可不想被人当猴子一样围观。   陈晚顺便把通知书一块带了过去,好让许空山看个够。   通知书上的每一个字许空山都认识,他看着看着拿出了纸笔,对着通知书比了比,按照上面的格式把内容抄了下来。   “山哥你抄这个干啥?”陈晚不懂他的意思,一张通知书有什么好抄的。   “你开学的时候不是要把通知书交到学校吗,我抄下来当个纪念。”许空山抄得极为认真,他甚至还量了文字与纸张边缘的距离。   陈晚明白了,他不再出声打扰,静静地让许空山把通知书抄完。   许空山没有陈晚的绘画功底,他用的纸也没A4那么大,最后临摹的通知书跟原版有着不小的差距,但陈晚却觉得这是他见过的最好的复刻。   隔壁凑热闹看稀奇的人又来了,大太阳的他们也不怕热。周梅能理解他们的心思,因此很是耐心地接待着,但仍有那不要脸的张着嘴胡咧咧。   “周梅,陈晚可是咱们村第一个大学生,你跟老陈不得为他办个流水席庆祝庆祝?”   好家伙,流水席,真以为陈家是地主家庭啊,村上大大小小上千口人,周梅上哪弄那么多粮食。   “周梅要是办流水席你打算随多少礼?”有听不过去的出言回怼,“你莫非想吃白食?”   绝大多数人还是比较明事理的,况且陈家越来越发达了,傻子才会在这个节骨眼去得罪人。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办流水席,你想得美。 第83章   周梅跟陈前进商量着将请客吃饭的时间定在了八月十号,在陈晚生日前一周。并非他们不想推到陈晚生日当天一块庆祝,实在是时间不凑巧,八月中旬正值秋收,周梅夫妻俩抽不出空张罗。   于陈晚而言这顿饭哪天吃都无所谓,甚至不吃也行,省得麻烦。   周梅兴致勃勃地盘算着要请哪些人,闻言表示她乐意还来不及,怎么会嫌麻烦:“六儿你真不请你朋友啊?”   “不请,钱哥在县城过来不方便,我回头去纺织厂请他和强子单独吃一顿是一样。”沈文珺的婚纱即将完工,陈晚不放心邮寄,准备亲自送到县城,顺便把客请了。   原身沉迷读书不善于交际,以至于他从小学一路念到高中也没几个关系特别好的朋友,后来高中毕业,受地理等条件的限制,又都慢慢断了联系,倒给陈晚节约了不少人情往来的功夫。   “不知道你二姐他们能不能回来。”周梅换了身陈晚用新布料给她做的夏装,准备回娘家报信,“这料子穿着可真舒服。”   陈前进往省城发了三封电报,包含陈勇飞的份,按时效他们差不多该收到了,快的话说不定明天就能有回信。   “陈勇飞,有你的电报。”   电报一送至机械厂,陈勇飞便得到了通知,他立马把饭盒交给室友,转身朝传达室飞奔,会给他发电报的除了家里没有别人,从陈晚高考结束,他就开始盼着这一天了。   白中带绿的专用信封上面写着电报的字样,打开后里面是邮局接收电报的专员手写的内容。电报是按字收费的,为了不浪费钱,中间没有标点符号,但丝毫不影响陈勇飞阅读。   “这边。”陈勇飞回到食堂,室友站起来朝他招手,“发生什么喜事了,笑得这么开心?”   陈勇飞笑了一路,神色难掩激动:“我小叔考上大学了,南财大。”   “南财大!”室友忍不住哟了一声,“是你会做衣服那个小叔吗?”   陈勇飞应是,他刨了一口饭,只觉今天的饭菜格外美味。   “你小叔真厉害。”室友由衷地感叹,衣服做得不说,人还聪明,连南财大都能考上。   室友的夸赞令陈勇阳与有荣焉,他三两下吃完了饭,找厂里请假去了。他十号以及前后几天都不轮休,得提前做好安排。   另一边陈二姐他们也相继收到了电报,欣喜之余又有些焦虑。蒋英俊跟陈晚同期参加高考,他成绩一般,没敢报南财大这种一流大学,彭必刚帮他参谋了许久,最后填了几所比较保险的。如今离得远的陈晚通知书都到手了,蒋英俊却迟迟没有动静。   “妈,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蒋英俊内心压力倍增,他不想成为陈晚的对照组。   “不着急,说不定你的通知书已经在路上了呢。”陈二姐安慰道,蒋英俊是她儿子,这个节骨眼上,她怎么可能丢下他自己回去呢。   陈二姐暂时做不了决定,但陈五姐是不受此影响的,两姐妹隔得近,陈二姐晚上去了陈五姐家一趟。陈前进在电报里问了蒋英俊的录取情况,陈二姐让陈五姐帮忙带信,如果蒋英俊过两天仍未拿到通知书,他们便不回了。   彭必刚跟两个儿女一样在放暑假,陈五姐上班的时间也好协调,一家人随时能走,但考虑到乡下的蚊子和陈家不太宽裕的住房,陈五姐还是打算九号回。八月份的天气,晚上几个人挤一张床,想想都热。   看完陈五姐他们发回的电报,陈前进收敛了笑意:“哎,要是能直接问学校多好。”   等通知书的过称简直比高考还煎熬,得亏陈晚是村里最先收到通知书的,不然他们指定会愁得睡不着觉。   “有五姐夫指导,英俊要是稳定发挥应该没什么问题。”陈晚搭了句话,看见陈前进手里不止一个信封,随口问了声都是谁寄的。   “哦,有一封是给大山的,我一块领了。”许空山不在家,陈前进把他那封抽出来递给陈晚,叫他放许空山那屋去,“这封是勇飞给你的。”   剩下两封信到了陈晚手上,许空山那封陈晚看了眼寄信人的姓名,果然是胡立伟。陈勇飞的信是三四天前寄的,说是有人想买他回厂里那天穿的衣裳。   不枉陈晚给陈勇飞塞了一背包衣服,终于替他揽到了生意。   “山哥,胡老板来信了。”傍晚许空山采药归来,陈晚蹭地站起来,透过窗户往外喊。   许空山将身后装满药材的背篓重重地落在地上,抬起胳膊擦了把额头的汗水,他下山时在河沟里洗过了,脸上不脏,不过头发里藏了不少枯枝落叶。他头发有段时间没剪,又长长了。   “是不是胡老板快回来了?”陈晚端了杯凉茶给许空山,看着他一口气喝干,因为喝得太快,未来得及吞咽的水顺着嘴角滑落到下巴,滚过起伏的喉结,没入被汗湿的衣领。   喝完凉茶,两人并肩进屋,许空山拆了信,足足有三页纸。   “胡大哥说他顺利的话七号就能到。”许空山提取了信里的关键信息,其他内容大部分都是胡立伟在讲他此次的收获。   陈晚接过信纸,详细看了一遍,胡立伟字迹工整到令人感觉有些死板,跟他本人的气质完全不一样。   六号陈晚搞定了婚纱的所有收尾工作,层层叠叠的鱼尾和缠绕的枝叶让整条婚纱充满了优雅与灵动,陈露姐妹俩看直了眼,连四十多岁的周梅被其魅力吸引,三个年龄不同的女性在此刻达到了审美统一。   沈文珺体型偏瘦,再加上腹有诗书气质华,这种修身的鱼尾款婚纱更符合她的气质。   陈晚约了沈文珺七号晚上见面,地点仍是在钱舅舅家,如此一来他可以和许空山一起去县城,同时请钱国胜他们吃饭,接着八号上午去见胡立伟。   次日陈晚提上了小心装进袋子里的婚纱,许空山扛着攒了一个多月的药材,在清晨的凉风中前往镇上搭车。   太阳尚未升起,月亮挂在天边,不多时陈晚便能看见日月交相辉映的画面。   夜晚明亮的圆月在朝阳的照射下仅剩浅浅的一轮印记,一个红似火一个淡如水,对比强烈却又异常和谐。   初升的朝阳并不刺眼,陈晚仰头欣赏了好一会这副由大自然创造的美景,许空山也不催他,耐心等陈晚看够。   画设计稿是输出,欣赏美景是输入,陈晚的灵感多来自于此。   随着太阳光线的增强,月亮渐渐隐去踪迹,陈晚恢复前行的步伐,许空山保持着和他相同的节奏,不急不缓,恰到好处。   到了县城,许空山先去了趟余平安那,余平安也收到了胡立伟的信,但不确定他什么时候到,因此一早来这边候着了。   许空山放下药材,跟余平安聊了一会,然后陪陈晚去纺织厂找钱国胜他们。   陈晚当然不单单只请了钱国胜和刘强二人,为他提供了许多帮助的钱舅舅与钱舅妈也在受邀之列。   饭店是钱国胜定的,以陈晚现在的经济条件,这么一顿饭对他来说是小意思。   “我们的南财大高材生来了。”钱国胜掏出缝纫机票与工业券,“你要的票,当我给你的贺礼了。”   这两张票,随便哪张拿到外面都能引起人们的哄抢。钱国胜轻描淡写的语气,好像他送出的是两张白纸似的。   陈晚没客气,反正按钱国胜的个性,他客气也没用。   刘强准备的贺礼是一把剪刀,虽算不上多贵重,但明显是花了心思的,陈晚做衣服刚好用得上。   “你提的是沈教授的婚纱吗?”钱国胜眼里满是好奇,陈晚知道他想看,扬了扬袋子:“晚点给你看。”   陈晚饭量不大,吃饱了顶多管五个小时,临近中午,他饿得前胸贴后背。   钱舅妈他们从家里出发,快一步到了饭店,她画着淡妆,愈发有年轻时的风范了。   几人相互谦让着点了菜,五个人六菜一汤,摆了半桌,国营饭店菜量扎实,盘子里菜多得几乎要淢出来。   “我们怕不是点多了,要不退一个菜?”钱舅妈担心浪费,抬手想叫服务员。   “没事傅姨,吃不完可以打包嘛。”陈晚深知许空山的饭量,有他兜底,肯定不会剩的。   钱舅妈一想也是,大不了打包回去晚上接着吃,于是缩回了手。   “麻烦同志帮我们拿几个杯子。”庆祝怎么能少了酒,钱舅舅自带酒水,弯腰从包里拎出一瓶二锅头,“陈晚能喝酒吗?”   “喝过,只是没什么酒量。”陈晚没有逞强,钱舅舅倒了个杯底他便喊了停。   钱舅舅不劝酒,陈晚说停就停,小酌怡情,过量反而不美。   二锅头的口感可比陈前进和德叔泡的药酒烈多了,陈晚辣得耳朵发烧,连吃了好几口菜才把那股劲压住。   陈晚不能喝,许空山豪爽地与钱舅舅推杯换盏,钱舅舅喝得一脸通红,他愣是没有半点反应。   “行了,再喝该醉了,来吃菜。”钱舅妈拿走钱舅舅手里的杯子,往他碗里夹了两颗肉丸。   许空山醉没醉不能看表面,陈晚假意提出要去上个厕所,见许空山没有跟上来。由此得出结论,许空山没醉。   吃饱喝足,一行人去钱舅舅家歇脚,陈晚打开袋子,给他们展示了期待已久的婚纱。   “真美。”钱舅妈的反应和周梅差不多,恨不得年轻个二十几岁跟钱舅舅再结一次婚。   钱国胜直夸漂亮,除此以外他一时半会想不出别的形容词,仿佛十几年的语文都白学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以后还有更美的! 第84章   看完婚纱,陈晚将其留在了钱舅舅家,趁着下午有空,他准备带许空山去百货商场把手表买了。   周末的百货商场比陈晚上次来时热闹,基本每个柜台都围着人,包括手表柜台。   不过围在手表柜台的以年轻男女居多,他们成双成对的,不难判断这是男方带对象买彩礼来了。   像陈晚与许空山两个年轻男人的组合在商场中虽然比较少见,但也并非没有,所以二人未收到什么异样的目光。   柜台中可挑选的手表款式不多,且看得人远多于真正要买的人,导致前面有些拥挤,有许空山开路,陈晚很顺利走到柜台跟前。   “同志你好,能麻烦把这款手表给我看一下吗?”陈晚指着其中表盘最宽的一款问道,他与许空山穿着得体,气质出群,是以得到了售货员的区别对待,对方态度极好地取出手表递向陈晚。   陈晚手腕偏细,不适合大表盘的类型,售货员还耐心向他推荐了旁边稍小的一款。陈晚谢过售货员,拿着手表在手上比了一下:“山哥,你觉得好看吗?”   许空山以为陈晚是给自己买的,认真比较后表示售货员推荐那款更好。   陈晚没听他的,银色手表掠过许空山的手臂,挺搭的:“这款手表怎么卖?”   售货员报了价格,陈晚果断掏出工业券和钱买单,请售货员替他包起来。陈晚的豪爽引来众人的围观,一百多块钱的手表,眼都不眨就买了,真有钱。   谢绝了售货员提出的帮忙调整表带长度服务,陈晚提着装在袋子里的手表转身离开柜台,许空山一头雾水地紧随其后,他感觉陈晚这手表好像不是给他自己买的。   买完手表陈晚没急着出商场,四处转了转,遇到卖皮鞋的柜台眼前一亮。布鞋、胶鞋之类的穿着舒服归舒服,但服装搭配讲究的是一个整体,衬衣西裤当然要配皮鞋了。   陈晚不会做鞋子,不过能看得出鞋面用的是不是真皮,他按照自己和许空山的码数选了两双:“山哥你穿上试试。”   “六儿你买你的,我穿不着皮鞋。”一双皮鞋的价格能抵好几双胶鞋了,许空山觉得太贵。   “你不试我让售货员同志直接包起来了啊。”陈晚说得出做得到,许空山哪是他的对手,无奈坐下换鞋。   从皮鞋柜台出来,许空山手上多了两个袋子,陈晚平时只管做衣服,还不知道周梅他们的鞋码,因此想买也买不了,另外在商场挑了些别的东西做礼物。   不知不觉逛了一个小时,许空山渐渐忘了手表的事,直到回了招待所,陈晚拿出手表叫他伸手。   “不行,六儿,我不能要。”许空山终于明白陈晚买表时的举动为何那么奇怪了,感情他一开始就是打着给他买表的主意去的。   许空山的反应在陈晚的意料之中,所以他才没在柜台那把表给许空山,以免惹人生疑。   “钱我已经付了,工业券也花出去了。”陈晚抓住许空山的胳膊,“山哥你忘了售货员同志说的一经售出概不退货吗?”   冰凉的手表接触到许空山的皮肤,陈晚双手扣上,发现有点大了,得取两截表带。   取表带简单,陈晚带了缝衣针,用力戳出表带间的连接件,取下多余的两截,然后重新装上。   调整后的手表长度正好合适,表盘贴着许空山的手腕外侧,自然垂落的表带与下手腕略微分离,留出恰到好处的活动空间。   “好看。”陈晚勾着许空山的手循循善诱,“山哥你是要跟胡老板出去闯荡的人,有手表才方便做事对不对?”   “而且戴上这块手表,以后不管山哥你走多远,每看一次时间,它都能帮我提醒你,我在等你回来。”   说到后面,陈晚的声音逐渐低沉,凝视着许空山的双眼充满了化不开的情愫。   许空山架不住陈晚的情话,一颗心仿佛被他攥在了手里,揉成了一滩水。   陈晚跨坐上许空山的大腿,后腰被男人楼住,金属表带透过薄薄的衣料硌着他的皮肤。缠绵的深吻让陈晚身体酥麻,根本没功夫在意硌不硌的事。   “几点了?”一吻结束,陈晚平复呼吸,许空山慢半拍地抬起胳膊将手腕凑到眼前:“快五点了。”   陈晚他们在钱舅舅家待到两点左右才去的百货商场,往返加上中间逛的时间,差不多是这个时候。   稍微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陈晚洗了把脸和许空山上钱舅舅家吃晚饭,这是走前钱舅妈交代了的。   中午在国营饭店点的那些菜没一个剩的,钱舅妈对许空山的饭量有了新的认知,晚上特意多煮了两筒米,势必要让许空山没吃饱。   钱舅妈跟钱舅舅调动来纺织厂也有不少年头了,口味逐渐跟当地融合,她忙活了一下午,做了一大桌拿手菜,什么酸菜鱼、辣子鸡,丰盛得令钱国胜直呼钱舅妈偏心。   “多大人了还学小孩撒娇呢,也不怕陈晚他们笑话。”钱舅妈打趣钱国胜,“啥时候你把对象领回来,我给你做一桌比这还丰盛的。”   钱国胜顿时安静了,默默低头刨饭。   “大山今年多大了?娶媳妇了吗?”上次许空山来,钱舅妈碍于交情不深没问什么私人的话题,现在关系近了,她说起话来不禁随意了许多。   “二十四了,没娶媳妇。”许空山咽下嘴里的饭答道,他尤为喜欢钱舅妈做的辣子鸡,吃得鼻尖冒汗也舍不得停。   在陈晚的持续监督下,许空山吃饭的速度有所改善,不再狼吞虎咽,看他吃饭格外促进食欲。   “二十四,那和国胜是一年的,你也想的是先立业再成家么?”幸好有钱国胜做挡箭牌,钱舅妈没说什么介绍对象的话。   许空山点头应是,他脑袋不笨,知道若是说不结婚必然会引起钱舅妈的追问。   钱舅妈感叹了一番现在的年轻人结婚越来越晚,换成早些年,二十四孩子都两三个了。   桌上的菜慢慢见底,几人陆续放下筷子,钱国胜帮着钱舅妈收拾残局,许空山和陈晚想帮忙来着,被钱舅妈拦下了,哪有让客人动手的。   钱舅舅泡了壶茶,打开沙发对面的黑白电视,招呼陈晚二人来坐。   陈家的收音机算是平安村顶尖的高科技,许空山第一次看电视,脸上忍不住露出新奇的表情,钱舅舅大概给他讲了一遍其中的原理,让许空山大开眼界。   七十年代的电视节目对于陈晚来说没啥吸引力,但许空山看得很是认真,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电视屏幕,像是得到了有趣玩具的大男孩。   约莫七点半,齐仲康携沈文珺上门,钱舅舅关了电视,一行人起身相迎,寒暄落座后陈晚直奔主题,把做好的婚纱交给了沈文珺。   修身鱼尾的设计令婚纱的重量属于普通范围内,沈文珺尚未展开,眼里便流露出了激动的色彩。   陈晚请钱舅妈带沈文珺到卧室把婚纱换上,如果有什么不合适的他可以当场改。   婚纱穿脱十分简单,陈晚在背面装了一道拉链,全部拉上以后分离的枝叶聚拢,正好可以将拉链的痕迹隐藏,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卧室的衣柜上有一面全身镜,沈文珺望着镜子里穿着洁白婚纱的自己瞬间落下了眼泪。   “文珺?”齐仲康在外面等了许久也不见沈文珺出来,钱舅舅和钱舅妈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钱舅妈第一次穿陈晚做的连衣裙的那天。   听见齐仲康的声音,沈文珺急忙擦干眼泪,紧张地打开房门。   “文——”齐仲康骤然失声,整个人如同愣头青一样呆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以后你每看一次时间,都会想起我 第85章   齐仲康堵在门口,陈晚他们无法看到沈文珺穿上婚纱的模样,丈夫的沉默令沈文珺忐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怎么了,是有哪里不妥吗?”   齐仲康怔怔摇头,不是不妥,是太妥了。   陈晚考虑到两人是留过洋的,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比一般人强,所以在设计婚纱时大胆的将衣领做成了小V的款式,秀出了沈文珺优美的锁骨线条。   要是沈文珺不能接受,陈晚还在婚纱袋子里放了一条同色的丝巾,系上后就能挡住裸露的皮肤。   沈文珺没有系丝巾,微露的锁骨为他增添了一份女人的妩媚,以至于齐仲康一时没回过神。   除了脖颈处,沈文珺其他部位均被包裹在了布料之中,不规则的裙摆显得她身形越发修长。灵动的枝叶缠绕而上,在锁骨两侧开出朵朵繁花。   最引人瞩目的地方一个在上一个在下,由此人们的视线便会自动跳过沈文珺的腹部,因为生养了两个孩子,沈文珺的腰肢不复原来的纤细。   钱舅妈按奈不住好奇凑近,惊艳半晌后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总算是明白文珺你为何想穿着婚纱跟齐教授办婚礼了。”   齐仲康侧身让开,沈文珺手拎着裙摆,以免拖到地上。   “有感觉哪里不舒服的吗?”陈晚始终坚持衣服是为人服务的,绝不能一味追求外观而忽视穿着体验。   “没有。”沈文珺行走几步,裙摆袅娜,又是另一种美感,“我该穿双高跟鞋的。这条婚纱我很喜欢,谢谢你。”   齐仲康付了尾款,沈文珺回卧室把婚纱换下。在等待婚纱制作的期间,夫妻俩一度担心陈晚做出的成品没有设计图那么完美,如今试了实物,他们再无任何遗虑。   “齐教授您的西装我会尽快完成的,到时候再给您寄过去。”陈晚主要的精力用在了婚纱上,齐仲康的西装进度不到一半,但好在它花不了婚纱那么多功夫,最迟一周内能做好。   齐仲康与沈文珺的婚礼在月底,时间来得及。   西装不似婚纱穿过一次就不再穿了,陈晚放宽了尺寸,只要齐仲康不要来个暴瘦或者暴肥都是能穿的,因此也省了试穿的步骤。   齐仲康给的钱陈晚照例要分钱国胜四成,若非有他这层关系,他也接不到这单生意。   钱国胜受之有愧,陈晚前后忙活近半个月,他唯一起到的作用不过是给陈晚写了封信告知此事,哪有资格分四成。   “是我没考虑周全,这钱你先收着,下次起我们再二八分账。”陈晚起草了补充协议,把分成按照订单形式进行了细化。   钱舅舅帮他们做见证,虽然钱国胜是他的亲外甥,但钱舅舅给出的建议并未有失公允。亲兄弟明算账,陈晚与钱国胜二人的生意定然不会止步于此,分得越细越有利于他们将来的和谐发展。   处理好补充协议,许空山腕上的手表时针转过九点,陈晚起身告辞,钱国胜出去送客。   钱舅妈一边收拾茶几上的东西一边跟钱舅舅闲聊:“要不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这世界上会有陈晚这么优秀的年轻人。国胜明明比他大四岁,在他身边反而像年纪小的那个。”   想当初钱舅舅在一众青年里也称得上出类拔萃,但跟陈晚比起来,仍然相形见绌。   “陈晚的天赋和心性的确难得。”钱舅舅中肯的评价道,钱舅妈形容得过于夸张了,全国那么多人,优秀的人才比比皆是,他们没见过不代表没有,“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果然诚不我欺,我看许空山也非池中之物。”   钱舅舅幼时上过几年旧学堂,偶尔兴致来了会掉几句书袋,文绉绉的,钱舅妈笑他跟个文学教授一样。   “你别说,我越琢磨越觉得大山眼熟,但就是死活想不起来他像谁。”钱舅妈挡住了电视,钱舅舅往沙发左边挪了挪。   “眼熟?”钱舅舅沉思几秒,“我没这种印象,你可能看错了?”   记忆太模糊,钱舅妈放弃回想,许空山在临溪土生土长,她应该是看错了吧。   钱舅妈不了解许空山的身世,如果她知道许空山是被人从县医院偷换的,肯定不会就此抛到脑后。   发生在夫妻二人间的这场对话陈晚不得而知,他座靠在床上拨弄许空山的手表,窗户边许空山正牵了根绳晾衣服,手表不防水,洗澡前必须摘了。   许空山穿着背心和短裤,结实的臂膀一览无余,陈晚肆无忌惮地欣赏着许空山的好身材,不管看多少遍都不觉得腻。   “山哥。”陈晚的呼唤令许空山转过身,他搭好袜子走到床边:“咋了六儿?”   “没什么,就叫叫你。”陈晚放下手表,朝许空山扬起一个眷恋的笑容。   许空山摸摸他的脸颊,粗糙的掌心带着微凉的触感,上面还有肥皂的味道。摸完脸许空山的手指顺势插入陈晚的发根,探查他洗过的头发是否干透。那动作,跟给小猫顺毛似的。   陈晚懒洋洋的抱住许空山的腰,把脸埋进他结实的腹肌一通乱蹭,将许空山的背心弄得皱巴巴的,他甚至能感受到陈晚唇上的湿意。   许空山被陈晚蹭得口干舌燥,宽松的裤子挡不住他的轮廓,陈晚坏心眼地隔着背心轻咬了他一口,许空山猛地弓腰,用手抵住陈晚的额头,以防他继续作乱。   “六儿别闹。”许空山低头亲了陈晚一下,“等明天回去好吗?”   陈晚顿时僵住,不是,他没那个意思啊,他只是想蹭个腹肌而已!怎么一张床上睡了这么久,许空山的定力还是这么差。   到底是许空山定力差还是陈晚太低估他对许空山的吸引力,此问题不做讨论。陈晚悻悻松手,许空山扭头关了灯,黑暗模糊了视野,陈晚暗道一声小气,闭眼上梦里找他的八块腹肌去了。   胡立伟是夜里到的,他火车晚了点,中途有人丢了钱,惊动了全车人。胡立伟一个人不敢睡太死,下火车时困得脑袋发懵,在车站附近找了家招待所住下,他身上带着钱,走夜路不安全。   他怕自己睡过头,特意麻烦了招待所的同志第二天早上六点喊他起床。   “胡大哥。”一个多月没见,胡立伟晒黑了许多,胡子拉碴的,许空山差点没认出来。   “许兄弟来了。”胡立伟也是才进门,他放了行李,正准备拿衣服洗澡,“你们先坐会,我去收拾收拾。”   余平安倒了两杯水,代替胡立伟招待许空山他们。   胡立伟坐了四天三夜的火车,浑身汗臭,夏天的火车跟蒸笼没什么区别,他人都快捂坏了。胡立伟洗了近半个小时,舒坦地长出一口气:“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许兄弟的事我给你办妥了。”胡立伟进屋拿了个档案袋,“省城的运输队九月招新,我设法弄了个名额,虽然暂时转不了粮油关系,但人可以进城。”   按如今的供应关系,城镇户口有商品粮的名额,农转非的要求极其严格,凭胡立伟的本事操作起来也有颇多的限制,而许空山要的不过是个进城的由头,粮油关系与户口不是重点。   从目前的大环境来看,运输队是最方便他们倒腾药材的选择。   听胡立伟说完,陈晚心头的大石落了地,许空山郑重地收好档案袋:“谢谢胡大哥。”   “不客气。”胡立伟摆摆手,把话题转移到许空山昨天带过来的药材上,“让我看看你这回搞了些什么好东西。”   许空山解开袋子的绑绳,胡立伟在看清他手上的物品时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人形何首乌?”   “对,我师傅说它长了估计有上百个年头,炮制会破坏它的形状,反而卖不上价。”许空山将何首乌递给胡立伟,风干后的何首乌重量减半,但入手仍然是沉甸甸的。   “你师傅说的没错。”胡立伟跟药材打了十几年的交道,深谙其中的窍门,“许兄弟,这支何首乌我出一千给你买了行吗?”   都是自己人,胡立伟也不做什么压价的事了。   “胡大哥,这会不会太多了?”许空山压根没想过它能卖上一千,原以为两三百块就顶天了。   陈晚的惊讶同样不比许空山少,但他想的不是一千太多,而是倒卖药材的利润竟然这么大。胡立伟不可能亏本倒贴,他愿意出一千说明还有升值空间。   “放心,我心里有数。”   如陈晚所想,胡立伟他一千收了许空山的何首乌,转手运作一下卖个一千五两千不是问题。   胡立伟没带那么多现金,他写了张条子,承诺过几天以汇款单的形式寄给许空山。   许空山把胡立伟写的条子和档案袋放到了一块,麻布袋子里剩下的药材他不肯再收钱,胡立伟大笑出声,直呼他没白交许空山这个兄弟。   骤然间多了一千巨款,虽然还没落到实处,但许空山仍生出了一种轻飘飘的不真实感:“六儿,我现在是在做梦吗?”   陈晚忍俊不禁地掐了把许空山的胳膊:“疼不疼?”   “不疼。”许空山摇头,“我果然是在做梦。”   陈晚自以为掐得够用力了,却又舍不得把许空山真的掐疼:“山哥,是真的,你没有在做梦。”   “六儿,我有钱了。”许空山压不住疯狂上翘的嘴角,他有钱了!一千块,足够他还完建房的亏空,还有剩余。   “嗯。”陈晚发自内心地为许空山感到高兴,努力的人终究会得到应有的回报。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山哥有钱啦! 第86章   压在肩上的债务大山的消除无形中令许空山多了几分自信,陈晚无法用言语形容他的变化,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他不由自主舒展了神情。   “下雨了吗?”陈晚在车上睡了一觉,有许空山在,他中途不曾醒过,下了车才发现地上湿漉漉的,明明从县城出发时还是艳阳高照。   “应该是昨天晚上下的。”天阴着,泥土没有变干的迹象,来往的行人没有没有带任何挡雨的工具,说明雨停了有段时间了。   越往村里走,空气里的湿意越浓,山间被雾气笼罩,陈晚低头看了看裤脚,果然又溅上了泥点。   七八月的雨天是蘑菇生长的时节,陈星姐妹俩上午穿着雨靴上山捡了半背篓蘑菇,陈晚他们到家时两人正坐在小凳子上用南瓜叶洗蘑菇。   南瓜叶是在院子里摘的,随意掉落的南瓜种子生命力异常旺盛,稍微一点泥土便能生根发芽,周梅支了个架子让藤蔓爬到墙上,金黄的南瓜花夹杂在绿叶之中,或大或小的南瓜结了十几个,沉甸甸地坠着。   “小叔叔看我和姐姐采了好多蘑菇。”蘑菇味道鲜美,采蘑菇的过程如同寻宝般充满了趣味,姐妹俩乐此不疲,盆里的蘑菇还没洗完呢,就惦记着明天要早点上山了。   五颜六色的蘑菇漂浮在水面上,看是挺好看的,但陈晚脑海里莫名回荡起“红伞伞白杆杆,吃了一起躺板板”的魔性节奏。   两个小姑娘采的都是自己认识的,疑是有毒的一律没碰,下锅前周梅会再检查一遍,陈晚担心的情况从来没有出现过。   “哟,今天捡了这么多蘑菇。”周梅在院角拿镰刀勾去鞋底的泥,大人要忙地里的活,采蘑菇这种不是正事的只有小孩们有时间去做。   “我们去晚了,不然能捡更多。”陈露不甘心道,她上山时别人下山,连背带提的,看得她极为眼馋。   “这些已经很多了。”周梅检查了一番她们捡的蘑菇,“中午给你们煮蘑菇肉片汤。”   陈露咽了咽口水:“还有炒蘑菇。”   “都做都做。”周梅止不住笑,转头看见许空山的堂屋门开着,疑惑问了陈露是不是陈晚他们回来了。   “大嫂。”陈晚进屋换了条裤子,也不知是他走路姿势不对还是怎样,从镇口走到家,他裤腿上的泥点都爬上小腿肚了,脏的不成样子,陈勇阳都比他干净。   陈晚手里提着给周梅他们买的礼物,母女三人一人一盒面霜,周梅每天风吹日晒的,皮肤看上去比年纪更大的钱舅妈还要苍老。陈勇阳是一个书包,陈晚注意到他用的那个底部快磨出洞了。没陈前进平时除了喜欢喝点小酒没其他爱好,陈晚给他买了瓶好酒。   “这得花多少钱啊?”周梅永远心疼陈晚的钱,她摸着面霜盒子舍不得打开,似乎想让陈晚退了。   “不多,我能挣。”陈晚心底涌出一股暖流,让周梅安心用,用完了他再买。   挣了钱不就是用来花的么,不然辛辛苦苦图个啥。当然陈晚也有意识攒了一部分,作为日后扩大生意版图的本金。   陈前进后脚到,听说陈晚给他买了瓶好酒,立马欣喜地拆了包装。陈晚不懂酒,选的是售货员推荐的那款,外包装格外上档次。   “弟弟快来,小叔叔给你买了个新书包。”陈勇阳出去玩水弄湿了衣服,偷偷摸摸出现在院门口,本想趁周梅不在迅速溜进屋消灭罪证,却被眼尖的陈露发现了。   新书包让陈勇阳立马忘了自己犯的错,他迅速冲进屋,抱住了书包,然后迫不及待地背上,接着露出了胸膛的水印。   “你又去河沟玩水!”周梅眉心一拧,陈勇阳果断躲到陈晚身后,好在周梅心情好,没有和他计较,只让他赶快去把湿衣服换了。   中午的菜是蘑菇开会,各种品种的蘑菇或炒或煮,熟透后失去了之前的色彩,一律变得灰巴巴的,愈发分不清品种。口感滑溜溜的,有的偏脆有的偏韧,像是在吃肉。   山珍不愧是山珍,陈晚吃得胃口大开。什么苦夏,不存在了。   陈前进打开陈晚买的酒,给自己倒了半杯,先闻酒香再咂摸一口,表情那叫一个美。   家人的喜爱大大提高了陈星她们的动力,次日一早他们就带上家伙事兴冲冲地进山了,陈勇阳也跟着一块。周梅叮嘱他们千万小心蛇,遇到草深的地方用棍子多打几下。   陈晚揉了揉腰,继续做齐仲康的西装。周梅没有下地,去老宅把床收拾出来。   就在陈晚收到通知书后不久,老宅的两位女知青也相继得到了好消息,一个录上了第一志愿,一个被调剂,但不管怎样算是考上了。   另外陈二姐发了电报,蒋英俊六号拿到了录取通知书,所以他们一家也要回来。   八口人分三张床,晚上怕是会热得睡不着,陈晚屋里的衣架不好收,周梅一合计,干脆把杂物房里的凉板搬了出来,在陈勇阳那边打了个地铺,到时候晚上让四个男孩自己分去。   陈勇飞是和陈二姐他们一起在傍晚时分到的,周梅启动许空山的厨房烧了两大锅热水,问他们是要先吃饭还是先洗澡。   “吃饭吃饭!”都是长身体的孩子,经不起饿,再说洗了澡在吃饭又得流一身汗,等于白洗。   陈晚听了满耳朵的恭喜,笑得脸颊发酸,好不容易歇下来,想到明天才是重头戏,不由得揉了揉腮帮子。   隔壁首次睡一屋的四兄弟闹腾了半夜,最后是陈勇飞跟蒋英俊两个当哥哥的睡了地铺。   夏天的肉不经放,周梅和陈前进起了个大早,一个买肉一个杀鸡。被凉板硌得龇牙咧嘴的蒋英俊听到动静爬起来,哈欠连天地跟陈前进打了声招呼。   “怎么起这么早?”陈前进放干净鸡血,将彻底不动弹的鸡扔进桶里。   “睡醒了就起了。”蒋英俊睁眼说瞎话,“大舅我帮你拔鸡毛。”   “不用,我一个人忙得过来。”陈前进看出他脸上的困倦,“你上我跟你舅妈那屋再睡会吧。”   蒋英俊确实很困,往常在家他至少睡到八点,闻言游魂一样转过身,喊了在地上同样睡得腰酸背痛的陈勇飞去床上睡。   太阳刚升起没有多久,陈家的院子里便热闹起来,做饭的做饭,借桌凳的借桌凳,流程和过年那会一样。   张诚他们到得最早,主要是有何燕和苗凤英两个孕妇,出发晚了容易晒着。   “快屋里坐。”周梅短暂地把厨房交给了陈二姐,“怎么样,还吐不吐?”   周梅问的是何燕,她满三个月的时候孕吐十分厉害,试了好多办法都没用,张诚愁得焦头烂额,上门找周梅支招。周梅怀陈勇飞的时候也吐,吃了陈老太做的腌黄瓜才好受些,于是把方子抄给了张诚,叫他拿回去试一试。   “不吐了,谢谢嫂子。”何燕气色红润,脸上不见半点愁容,苗凤英的状态与她相仿,想来两人的日子很是顺心,“有什么要我们帮忙的吗?”   “没有没有,你们好好歇着吧。”周梅哪能让两个大肚子帮忙,“厨房的人手够了。”   张诚到处转了圈,找到在隔壁杀鱼的许空山,那是周梅上一组买的,没过年时那么肥,一条约莫三四斤重。   “大山,部队征兵了,你去不去?”张诚还惦记着让许空山参军的事,“你身体好,虽然年纪大了些,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谢谢张哥,我还是不去了。”许空山抓起一条鱼摔在案板上,利落的破腹刮去鱼鳞。   “为什么,你真打算种一辈子地?”张诚不解,参军明显比种地有前途不是吗?   “我找到工作了。”许空山告诉张诚他九月要去省城运输队报道,再次谢过他的好意。   原来如此,张诚恍然大悟,拍了拍许空山的肩膀:“运输队也不错的,加油好好干。”   忙活一上午,各色菜肴陆续上桌,作为本次宴客的主人公,陈晚坐到了主桌,陈四叔夸他是文曲星下凡,一个劲地劝酒。陈晚对自己的酒量心里有数,不管陈四叔怎么劝,他都只抿一小口,半杯酒喝到下桌仍未见底。   许空山时不时回头关注陈晚的情况,生怕他喝醉了。他的举动并未引起大家的注意,因为席间很多像他这样扭头看热闹的人。   “勇光快去拜一拜你陈晚叔,沾沾他的喜气,争取以后也考个大学生。”陈春来喝酒的习惯随了陈四叔,越喝话越多。   陈勇光听了陈春来的话,缩下桌走到陈晚身边,直愣愣地对着他一拜。陈晚急忙站起来躲开,这都什么跟什么。   “使不得使不得。”陈前进赶紧把陈勇飞拉住,陈晚既不是菩萨也不是八九十岁的老寿星,担不起这样的大礼。   春来媳妇在桌下揪了把陈春来腰间的软肉,瞧瞧他干的好事,不会喝酒就别喝那么多,免得丢人现眼的。   陈晚趁机离席,站到屋檐下散散酒气,他喝得不多,身上的酒味大部分来源于左右的熏染。   许空山偷偷盯着陈晚的背影,见他步伐稳健,身形没有摇晃,暗暗放下心。   送走所有宾客已是晚上,陈晚疲惫至极。中午吃完饭,那些人非要拉着他给在场的小孩传授学习经验,陈晚说得口干,连午觉都没睡成。   “当老师真不容易。”陈晚扑倒在床上,许空山帮他按摩太阳穴,陈晚舒服得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许空山拉下电灯绳,手上的蒲扇不停摇动,陈晚翻了个身,想起陈勇飞说的电风扇。   都八月十号了,陈勇飞你能不能行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电风扇!电风扇!电风扇! 第87章   不仅陈晚惦记着陈勇飞的风扇,陈勇阳也没忘:“哥,你上次说的风扇做好了吗?”   陈勇阳趴在床头往下看,陈勇飞还没出声,蒋英俊唰地来了精神:“飞哥你竟然会做电风扇!”   “快做好了。”陈勇飞有一说一,他的快做好了等同于马上完工,“其实只要搞懂了原理,电风扇做起来也不难。”   很多东西都是一通百通,但蒋英俊不懂,他认为陈勇飞是在谦虚:“飞哥你好厉害。”   陈勇飞接受了他们的称赞,起身推了陈勇阳一把,这小孩大半个身体探出床沿,稍不注意就有从床上掉下来的危险,家里的老式木床床脚可是有半人高的。   “行了,老实睡觉。”陈勇飞拿出大哥的威严镇压住还想继续东拉西扯的三个弟弟,他们明天上午的火车,得早起去县城火车站。   送走陈勇飞他们,陈晚才腾出功夫来看昨天收到的礼物,过几天是他二十岁的生日,陈二姐等人把两份礼合一块送了。   衣服陈晚能做,因此两位姐姐花心思给他换了不少全国通用的粮票、肉票、副食专用票等等,到时候他上大学用得着。   当然最直接的是给他塞钱,虽然上大学不要学费,每个月还发补助金,但穷家富路,出门在外没点钱傍身怎么行。   不过塞钱的陈晚一律没收,说实话,看着陈四叔他们从口袋里摸出零零散散的毛票往他手里放时,陈晚心情十分复杂,这钱的分量太沉,他不能收。   长辈们欣慰地夸他有出息,对他寄予厚望。陈晚望着众人饱经风霜的淳朴面容,突然感受到了肩上的责任。   他是陈晚,平安村老陈家的陈晚。   阴雨天气持续了三日,陈星姐妹俩捡的菌子多得吃不完,放晴后用簸箕晒到了房顶上。稻穗变成了金黄色,饱满的谷粒低垂,蚂蚱在稻叶上啃出不规则的缺口,有人经过时迅速蹬腿飞向别的地方。   陈勇阳闲着没事就拎着空瓶子去抓,抓满一瓶带回来喂鸡,不知是不是陈晚的错觉,他总觉得家里的鸡最近肥了不少。   陈晚去邮局将齐仲康的西装寄了出去,随后在旁边的信用社办了个存折,往上面存了八百,其中包括了钱国胜给他的最新一批分红,其余零钱他预留了做路费。   他做了半年的衣服,还没许空山卖一支人形何首乌多,陈晚皱眉,这样挣钱太慢了。   虽然现在的物价低,但陈晚始终是经历过通货膨胀的人,八百块在他看来真的算不得什么。   “山哥要不也办个存折,回头胡老板把汇款单寄过来了你直接把钱转存折上。”陈晚不是不相信许空山保管钱的能力,实在是在没有百元大钞的年代,随身揣一百张大团结太不安全了。   反正许空山带着户口本,办个存折顺道的事。   许空山听了陈晚的建议,在柜台坐下写好办存折的单子,新鲜出炉的存折带着新鲜油墨的味道。   办完存折陈晚拿着通知书和户口本等资料去公社办理了入学要用的手续,例如迁户口、转粮油关系之类的。   村里人均无比羡慕陈晚即将拥有城镇户口,但陈晚反而有些遗憾,迁了户口,明年土地改革他便无法分到属于自己的地了。   许空山同样是来办入职运输队的手续的,没有公社开的证明,他无法买火车票进城。   办理手续的过程非常顺利,尤其是陈晚,准大学生的身份让他得到了工作人员的优待,许空山沾他的光,也得了杯茶水。   从镇上回来时路过一组,农田里大伙干得热火朝天,山外和山里的气候略有差距,一组的稻子熟得早一些,雨一停便迫不及待地开始了收割,而陈晚所在的二组则是在明天,恰好赶上好天气。   陈晚做了几副袖套,稻草叶的剌人程度不亚于麦芒,五月收麦穿长袖勉强能行,八月再穿就要热死人了,短袖配袖套才是最佳选择。   秋收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奋战,天蒙蒙亮,没有吃早饭的人们就带着工具出发到了田间,唰唰的割稻声响起,约莫空出两米见方的位置,男人们挽起裤脚推着木斗下田。   与麦收不同,水稻的脱粒是在田里进行的。用竹子和布做的斗席将斗围住,防止谷粒在摔打的时候飞出去。   水的浮力减少了拖拽木斗的阻力,许空山一拉,木斗便前行了好长一段距离,跟他分到一组的男人忍不住笑:“跟大山一起拖斗力气都要少使几分。”   很快,摔打下来的谷粒就混着稻叶装满了整个木斗,许空山把木斗拖到田边出斗。一担担稻谷从田间运到晒场,到处都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胡立伟的汇款单是在陈晚生日的前一天到的,汇出地址是省城,许空山第一时间把钱取了,转存到信用社。崭新的存折上有了第一条存取记录,许空山看着上面的余额,心里瞬间踏实了。   许空山留了四百没存,加上他前几次卖药材挣的,刚好能把欠陈前进的钱还了。   “陈叔,这是还你的钱。”许空山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还钱,六十张大团结有新有旧,叠起来的厚度跟食指侧面的宽度差不多。   中午一两点的时候太阳太大,他们一般会歇个午觉再下田。   “你还我这么多干什么?”陈前进从钱的厚度推测出这里肯定不止三百,他接过钱,数了三十张,然后把剩下塞到许空山手里,“叔从来没想过要你还双倍,再说你把钱都给我了,去了省城你花什么?你又转不了粮油关系,将来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为了让运输队的工作来源更加合理,陈晚替许空山编了个有药材老板用四百块和工作名额换走何首乌的借口。   倒卖药材在目前的政策中是不被允许的,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权衡之下,陈晚决定连陈前进他们一块瞒了。由此在陈前进眼里,这六百便是许空山所有的积蓄。   陈前进当着许空山的面撕了他打的欠条,其实陈前进早想撕的,周梅把他劝住了,欠条的存在不是约束,而是给许空山一个交代。   许空山坚持要还,陈前进按住他的胳膊:“大山,你在这样以后别叫我叔了啊。借你三百收你六百,我还要不要良心了?”   陈前进表情严肃,许空山收回手朝他鞠了一躬:“谢谢陈叔,你和周婶对我的恩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忘的。”   “嗐,说什么恩不恩的。”陈前进扶他起来,“你是我俩看着长大的,哪能眼睁睁看着你一个人折腾。”   晚上许空山跟陈晚说了他还钱的事,陈晚对此结果毫不意外,陈前进和周梅都是善良的人,借一还二的事情他们绝对做不出来。   “山哥你到时候把公分本给我大哥他们不就好了。”陈晚大概算了一下,忙完秋收,许空山的工分不要口粮全算成钱至少能有一百五,也相当于还了一点五倍。   况且陈晚觉得陈前进夫妻与许空山之间的情谊是无法用冷冰冰的金钱来衡量的,许空山与其纠结还双倍的问题,不如和他一样,用别的方式来回报。   不用陈晚提醒,许空山走前也会把公分本给到陈前进,他闷闷地嗯了一声,把三百块钱递给陈晚:“这些钱六儿你拿着吧。”   陈晚一脸茫然,许空山啥意思?   “六儿你给我做了那么多衣服,还给我买手表,我——”   话未说完,陈晚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山哥,那是我送你的,我喜欢看你穿我做的衣服,不惯钱的事,你明白吗?明白的话眨一下眼睛,不明白眨两下。”   许空山眨了一下眼睛,陈晚笑着松开手,这才对嘛。 第88章   陈晚的生日因为秋收而显得有些冷清,但并没有人遗忘。许空山悄悄在他枕头边放了个小袋子,里面装的是陈晚没收的那三百块钱,男人的礼物就是这么直白,直白到送钱也不显俗气。   陈勇阳记得周梅昨天晚上睡觉前的叮嘱,早上起来看到陈晚一连说了三声生日快乐。   村里普通人家过生日一般是做两个好菜意思意思,除非是过大寿才会兴客,挣扎在温饱线的人没功夫讲究什么礼物不礼物的,十里八村也就只有陈家这么一两个例外。   陈晚直接往做完饭的锅里舀了水煮猪食,陈星端着剁好的猪草进来,少女穿着灰扑扑的旧衣裳,但依然不掩其青春靓丽。   陈晚身上同样是耐脏的深色系,显得整个人愈发白净。   时间不等人,为了抓住夏天的大太阳,秋收争分夺秒地进行着。喂完猪,陈星姐妹俩上祠堂那边晒稻子挣工分,陈晚带着陈勇阳去田间给周梅他们送早饭。   这回许空山和陈前进夫妻隔得不远,省得陈晚两头跑了。   “山哥吃饭。”陈晚对着田中央的许空山挥手,周梅把箩筐倒扣,将扁担搭在上面,当做凳子用。   许空山拨水冲了冲腿上的淤泥,然后赤脚走过来。   陈晚如今的厨艺已达到正常水平,虽然赶不上周梅,但做点家常便饭还是没问题的。   “六儿你别站太近。”许空山提醒陈晚,田埂边靠近水面的地方容易出现蚂蚁,虽然个头小,但若是不小心被咬上一口,那又痒又疼的感觉别提多难受了。   带来的饭菜被三人吃了个干净,连粒米都没剩下,许空山继续打谷,陈晚招呼了一声在前面捉蚂蚱的陈勇阳,侧身让开挑着箩筐的来人。   张诚骑着自行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陈家,院门紧闭,他在门口喊了几嗓子,没人答应,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转着圈四下张望,看到陈晚的身影后立马迎了过去:“陈晚,有人把你举报了!”   自从陈晚考上大学,村里说闲话的人越来越少。眼看着一切都在朝预计的方向发展,陈晚原以为他能顺顺利利在村里待到九月开学,张诚的话让他大脑刹那间空白,举报,什么举报?   陈晚的第一反应是跟他卖衣服有关,可他这种经营模式是政策允许的,即便被举报也不会对他造成影响,若是如此,张诚面色不至于这般凝重。   张诚竹筒倒豆子似的说清了具体经过,或许有过当兵经验的人都习惯简明扼要,不过几句话,陈晚就明白了来龙去脉。   先说重点,他被人举报是真,但理由并不是卖衣服,而是他身为农村人,却不参与集体劳动,思想作风存在极为严重的问题。   陈晚一时无语,他没有参与集体劳作跟思想作风有什么干系。   “陈晚,这个你必须要重视。”张诚语气严肃,“我专门问过了,去年高考就有人被人举报集体劳动不积极而失去了录取资格。”   “我已经收到录取通知书了,应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吧?”去年的高考录取政策陈晚因为清楚自己考不上所以未给予关注,但仅凭一个劳动不积极而取消录取也实在太离谱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陈晚你最好跟陈大哥他们商量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预防的方法。”张诚是临时跑出来给陈晚报信的,不能离开太久,说完他跨上自行车准备返回。   “等等张哥,是谁举报我的你晓得吗?”陈晚想知道谁那么恨他,竟然做得出这样缺德的行为。   “哦,我忘了跟你说了,就是你们组的二赖子。”张诚左脚踩在自行车脚蹬上,右脚支地,“他自个跑去公社举报的。”   张诚在公社有熟人,这是对方亲口告诉他的。作为临溪屈指可数的大学生,陈晚在的名头在公社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张诚与赵辉跟陈家的关系不是秘密,所以他才会在第一时间得到通知。   陈晚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简直比吃出半条虫子还恶心。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信息对等的重要性了,张诚所说的有人被举报失去录取资格确有其事,但是劳动不积极不过是附带内容,那人落选的真正原因在于他的家庭出身不好。   七七年的高考筹备期太短,在真正施行的过程中出现了许多问题,政策落实不到位、缺乏公平,很多地方及学校自行在原有规定上添加了许多不该有的限制,比如家庭出身和年龄上限。导致七七年的高考录取中出现了许多成绩优异,但因出身而错失入学资格的考生。   而七八年也就是陈晚参加的这届高考,对上一年的高考工作进行了总结,补偏救弊,着重强调了“尊重知识,选拔人才”,什么“劳动不积极不予录取”绝不可能发生。   但以上的内容陈晚无从得知,陈前进他们也一样,因此面对二赖子的举报,他们只有想办法补救。   二赖子不是说陈晚不参与集体劳动吗,那陈晚参与进来不就行了。陈前进眉头紧皱:“要不六儿明天跟我们一起上工?”   除此以外陈前进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周梅闻言表示陈晚既不会割稻又不会打谷,他上工能有啥合适的活?   虽然陈晚不想承认,但他的确对此一窍不通,原身也没做过,他没有任何经验来源。   “六儿可以去祠堂晒谷子。”这是陈前进能想到的最轻松的活了。   秋收的工作按照步骤可以分为割稻、打谷、搬运、晾晒,其中割稻与打谷在田里进行,割稻是技术活,稍不注意割到手或者割到腿都不是罕见的事,陈晚也就干这么一轮,没必要去吃这个苦头。   打谷和搬运都要力气,一担湿谷子少说有七八十斤,陈晚要不了半天绝对会累得直不起腰,而且姿势不对很容易闪了腰,算了算了。   最后的晒谷地点在祠堂,不用下田,虽然依然要晒太阳,但比起前面三个步骤,可以说基本没有难度与危险性。   晒谷子的活大都是小姑娘或者老人们在做,陈晚一个成年男人混进去确实会很奇怪,陈前进打算明天早上开工前跟大伙知会一声,请他们多多理解。   反正晒谷的工分最低,陈晚该记多少分记多少分,也不会影响到集体的利益,谈不上违规。   拜二赖子所赐,陈晚的二十岁生日不圆满地进入了尾声,许空山越想越气,到了隔壁拿起棍子就要往外走。   “山哥你去哪?”陈晚见他脸色不对,急忙把他拉住。   “六儿你放开我。”许空山挣开陈晚的手,“我要去把二赖子打一顿!”   “山哥别去。”陈晚原本也很气,但看到许空山比他还气,心里不知为何一下就开心了,“跟脑子有病的人计较不值当。今天是我的生日,山哥你该做的不是去揍二赖子,而是在家陪我,懂吗?”   许空山力气那么大,陈晚担心他怒气上头把二赖子打出个什么好歹,反而得不偿失。况且他进城在即,哪怕控制好了力度,让人看见了难免留下把柄。   恶人自有恶人磨,二赖子那人下场注定凄凉,陈晚不想在他身上浪费精力。   “对不起。”许空山的气如同扎破了的气球一下泄了,“我……”   “不需要对不起。”陈晚以为许空山听进去了自己的话,拉着他进了卧房,秋收那么累,早点休息比揍人更重要。   得知陈晚要去祠堂晒谷子,村民们十分疑惑,陈家又不缺他那几个工分,干嘛要出来受热。   陈前进解释说陈晚以前不参与集体劳动是因为身体不好,如今他身体好了,当然要跟大家一起下地,不论如何陈晚都是平安村二组的一份子,理应为集体出力。   这解释有点牵强,但结合陈晚这一年来的身体变化,好像又是那么回事。   晒谷子的活说轻松其实也不尽然,挑回来的湿谷子混着杂草,得用草耙耙干净杂草,然后拿木钉耙不停地翻动。陈挖起初动作生疏,两条来回动作的胳膊没一会便开始泛酸。   另外就是晒,晒人的晒,陈晚的汗没停过,搭在脖子上的帕子几乎被他的汗水湿透。   一天下来,陈晚深感劳累,掌心被钉耙的把磨得发红,人被晒焉了,胡乱刨了几口饭便瘫倒在床上躺尸。   说实话,在亲身经历之前,陈晚从未想过秋收会这么累。他干的还是最轻松的晒谷子,可想而知许空山他们的辛苦程度。   许空山要给陈晚按摩,陈晚心疼他从早忙到晚,摇头拒绝了:“没事山哥,我睡一觉就好了。”   “我给你按一按能舒服些。”许空山对陈晚的身体再熟悉不过,他手在陈晚的手臂上一按,陈晚顿时倒吸了一口气。   “疼疼疼,山哥你轻点。”陈晚咬牙,他胳膊要碎了。   想当初那些知青下乡,第一天干完活的反应和陈晚差不多,别看老宅那两位女知青现在割起稻子来那么利索,背地里不知掉过多少眼泪。   许空山力道其实并不重,再轻起不到效果,陈晚闷哼,在心里一边祈求秋收赶紧结束一边把二赖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提起二赖子,陈晚没隔两天看到他鼻青脸肿的走在路上,那模样跟被人揍了似的。陈晚当即联想到了许空山身上,逮着空追问是不是他干的。   “不是,他自己摔的。”许空山否认,陈晚露出怀疑的目光,他不信。   “真是他自己摔的。”许空山辩解道,“我都没来得及动手。”   原来许空山压根没放弃揍他一顿的想法,二赖子喜欢晚上一个人在外面瞎逛悠,许空山悄悄跟了他两回。头回没找着下手的机会,第二回 刚要下手,二赖子眼睛不看路,一脚踢到石头上,咚地摔了下去,还往旁边滚了两圈。   许空山听他喊痛的声音中气十足,留在暗处观察了一会,见二赖子狼狈地爬起来,似乎没摔着骨头也没伤到内脏,他才转身走的。   “山哥你晚上出去过?”陈晚的重点不在二赖子,他关注的点在于许空山晚上趁他睡着偷偷溜出去这件事上面。   许空山心虚地不敢与陈晚对视,陈晚抬手把他的脸掰正:“以后不许这样了,要是我半夜睡醒发现你不见了我会担心的。”   陈晚真情流露,许空山意识到他的不妥,举手保证不会有下次。   天道好轮回,陈晚把二赖子的摔跤归结于报应,心底的那点不快也完全烟消云散了。   尽管陈晚每天晚上都会念叨即便“明天不要下雨、明天不要下雨”,天公依然不作美,阴云罩住天空,劲风扑面,这是下雨的前兆。   “要下雨了,快点收谷子。”   随着老太太的指挥,晒场的所有人立马行动起来。奔跑代替行走,陈晚喘着气将谷子推做一堆。飞扬的灰尘扑了他一身,汗水流过脸颊,黑一道白一道脏兮兮的,陈晚浑不在意,随手抬起帕子擦了把眼睛上的汗水。   雨滴落下,晒场上的谷子尚未收完,陈晚的心脏骤缩,快点,再快点!   终于,晒场上的谷子全部收完,阳光穿过云层,雨停了。   “看样子不会下雨了,重新晒吧。”此时是下午两点,离太阳下山还有四个多小时。   陈晚顿觉心累,老天爷能不能不要这么耍人。   好在混乱的天气发生的次数不多,在持续近半月的秋收中总共只有三次。吱呀作响的风车扬去了谷子里的空壳和杂尘,陈晚看着空荡荡的晒场生出了一种解放了的痛快感。   晒干的稻谷进了仓,忙掉一层皮的人总算能歇口气了。   周梅二话不说买了三斤肉和两斤大骨,肉红烧,大骨炖汤,陈晚闻到隔壁传来的香味,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瘦了。”黑了一个度的许空山圈住陈晚的手腕,陈晚摊开手掌,指跟处的茧子是他劳作十天的证明。   陈晚倒是没黑,可能是体质原因,他依然白白净净的,许空山在他身边快被衬成包公了。   “六儿多吃点肉。”周梅连续给陈晚夹了三块瘦多肥少的红烧肉,陈晚不爱吃肥的,陈前进跟他相反,认为肥肉比瘦肉好吃。   “够了大嫂。”陈晚端着碗躲,“我吃了好多了。”   “那再喝点汤。”周梅这架势,仿佛恨不得一顿把陈晚掉的肉全补回来,“你想吃什么跟嫂子说,嫂子帮你做。”   陈晚计划二号去省城,在家待不了几天了。   “大嫂做的我都喜欢吃。”陈晚放下筷子,撑得直打嗝。   周梅的笑容里带着不舍,陈晚去了省城,可不能天天吃她做的饭了。   隔天陈晚和许空山去了趟县城买火车票,顺便跟钱国胜他们聚一聚。   “你安心上学,我要是有空会就省城找你。”钱国胜说他准备转岗,从技术部门转去统销部门,统销部出去的机会多。   钱国胜当初进技术部一是因为待遇好,二是钱舅舅想让他学点技术傍身,但他的性格显然不适合待在技术部门当一个老老实实的工人。   “行,等我在省城安顿好了给你写信。”陈晚说的安顿不是指他办完入学报到,而是在省城找到合适的房子。   陈晚让陈勇飞帮他打听过了,南财大的宿舍是四到八人间。这条件,陈晚想在宿舍做衣服是绝不可能的。好在南财大不强制住校,因此陈晚打算在学校附近租房住,到时候许空山也能有一个归处。   告别钱国胜,回去的路上许空山欲言又止,他不是会掩藏自己情绪的人,陈晚一眼看出他的不对劲:“山哥怎么了?”   “六儿,我想进山两天。”许空山纠结了许久,他之前采药都是当天去当天回,涉足的范围有限。眼看着马上就要离开平安村,下次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许空山有点坐不住了。   “好。”陈晚答应的很干脆,许空山的心情他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若是不让他去他肯定会很遗憾。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许空山便拿着两个大麻布袋子进山了,一直到次日天黑才回来。陈晚这两天牵肠挂肚的,昨天晚上迟迟难以入睡,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噩梦惊醒,见许空山完好无损地回来,他重重地松了口气。   许空山砍了根小树做挑杆,装满了药材的袋子挂在两头,压弯了挑杆,但没压弯许空山的腰。   “收获怎么样?”陈晚关切问道,许空山把两个布袋子靠在墙上立起来,答了个很好。   许空山的很好等于特别好,他好几年前曾一人在山里待了五天。那五天的记忆许空山还残留了一些印象,此次他便按着记忆中的方位前进,找到了许多德叔都没采到过的名贵药材。   药材的炮制周期长短不一,许空山这回采的药材他走前必定摸不到成品,德叔一个人也带不去药集交给胡立伟,陈晚替他操心:“山哥你去了省城,这些药材要怎么处理?”   “我给了胡大哥师傅的地址,炮制好了他会来取。”   许空山在告知德叔他要前往省城时的心情既愧疚又忐忑,他只当了几个月的徒弟,德叔的本事他学了不到一成,实在是很不称职。   “去省城好,年轻人应该去更广阔的天地见见世面。”德叔没有像许空山想象中那般失望与愤怒,他支持许空山的选择,只叮嘱他在外行事千万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钱够吗?不够的话我给你拿,我一个人没啥花钱的地方。”   “够,师傅你放心。”德叔的钱是养老钱,许空山感动到无以复加,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德叔的包容与关怀让许空山感受到了他未拥有过的父爱。   许空山把药材给德叔送了过去,花了一天时间做初加工。今日是九月一号,二人临行的前一天,周梅做了一桌好菜,让许空山务必叫上德叔,他们几位爷俩好好喝一盅。   陈前进开了陈晚买给他的那瓶酒,在他眼里,陈晚送的酒天下第一好,轻易不肯拿来喝。   “我还记得陈晚出生那会才这么点大,转眼间都成大人了。”德叔喝醉了,口齿不甚清晰,“老了……老了……”   他低头擦了擦眼角,藏青色的衣袖上深了一块,陈晚假装没有发现,拿走德叔的酒杯,给他舀了碗汤。   “陈晚,大山,你们去了省城要继续努力,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知道吗?”德叔唠唠叨叨的,但在场没人觉得烦。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饭后许空山送醉酒的德叔回卫生所,陈晚接着在堂屋陪周梅他们说话。   陈勇阳今晚格外安静,离别的情绪提前蔓延开来。   “收拾好了。”陈二姐特地跟陈晚交代过,让他只带换洗的衣物,其余的床单棉絮等生活用品他们来准备。   背着棉絮提着桶上大学的场景在这个时代并不少见,毕竟大家手头都不宽裕,自带生活用品能省很大一笔开销。   此刻早过了陈勇阳三姐弟睡觉的点,小孩哈欠连天的,愣是不愿意去睡觉,说怕睡醒陈晚就不见了。   “不会的,我保证你明天睡醒还能看到我。”陈晚摸摸陈勇阳的头发,陈露靠在陈星身上打瞌睡,陈晚示意陈星扶着陈露,“听话,都回屋睡觉去吧。”   陈晚帮陈勇阳放下蚊帐,回到堂屋,周梅拿了一叠钱票塞到他手里:“六儿拿着,这是我和你大哥的一点心意。”   “大嫂,你这是干什么,我不能要。”陈晚把钱票还给周梅,“我自己有。”   陈晚有是陈晚的事,作为大哥大嫂,周梅和陈前进的心意不能少。   一番推拒之下,周梅取得成功:“时间不早了,六儿你也赶紧去睡吧,明天还要去赶火车。”   从堂屋到隔壁卧房,这段距离熟悉到陈晚闭着眼睛都能走,他打量着眼前衣柜、蚊帐、墙壁,过往的一点一滴慢慢浮上心头。   最后一晚了。   “六儿。”许空山守着德叔喝了醒酒茶,身上残留着淡淡的酒味。陈晚朝坐在床沿许空山张开手,许空山会意将他揽进怀里。   “山哥我们明天就要走了。”陈晚把下巴搁在许空山的肩膀上,侧着脸,说话时气息拂过许空山的耳垂。   “嗯。”许空山把陈晚揽得更紧,强有力的心跳震动着陈晚的胸膛。   紧贴的肌肤渐渐深吻,陈晚抬起头去寻许空山的唇,然后将自己彻底交给他。   今夜的许空山格外温柔,温柔到陈晚似是喝了一壶陈年佳酿,醉得飘飘然,直达灵魂深处。   “在学校好好照顾自己,有空了给家里写封信。”周梅一直把陈晚送到了镇上,她眼眶微红,语带哭腔。   “我会的大嫂,你们在家也注意身体。”陈晚被周梅的情绪感染,心情不禁有些沉闷。   陈勇阳抱着陈晚的腿,小眼神可怜巴巴:“小叔叔你什么时候会回来看我?”   “很快,你考三次双百我就回来了,记得听你妈妈他们的话。”陈晚往后退了一步,陈勇阳主动松开他的腿:“一言为定!”   陈晚与他拉钩:“一言为定。”   “大哥、大嫂、星星、露露、勇阳,我们走了。”开往县城的车来了,陈晚跟所有人道别,许空山放好行李,也对他们说了句再见。   车往前开,陈晚扒着窗户往后看,陈勇阳追了几步,周梅忍不住落泪,陈前进眼角有晶莹的泪光闪烁,陈星姐妹俩在使劲朝他挥手。   渐渐的,四人的身影消失在陈晚的视野中,陈晚的心突然变得空落落的,许空山碰了下他的手,眼中是无声的安慰。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心里空落落的。 第89章   喧闹的火车站里,背着大包小包的人随处可见,陈晚与许空山均是第一次坐火车,新奇的体验让两人暂时忘却了离别带来的愁绪。   火车站内说热闹也热闹,说冷清也冷清,热闹来源于纷杂的乘客,而冷清来源于零星的国营商店。   陈晚买的下午一点的票,计划三点到省城,县城与省城的长途客运线尚未开通,火车是唯一的交通工具。当然陈晚也曾听说有人纯靠步行走到省城的,近一百公里的距离,其毅力简直令人侧目。   送行的人挤在站台,火车还没到站,陈晚把手里提的包放到身前,许空山警惕地注意着四周,以防有扒手。   响亮的鸣笛声由远及近,火车哐当着到站,下车与上车的人挤做一堆,许空山护着陈晚踏上火车,找到拿着车票找到他们所在的位置。   他们运气好,买到了硬座,许空山的座位被一个穿着深灰色衬衣的中年妇女占着,她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旁边那个与她面容有六分相似的青年大概是她儿子。   青年脸颊瘦削,看上去文质彬彬的,身上的衣服虽然旧,但洗得很干净。   “同志你好,请问……”陈晚话未说完,青年看到了他手上的火车票,一边说着抱歉一边站起来,让中年女人坐到他的位置上,再把陈晚的位置还给他。   “阿文。”中年妇女不安地抓住青年的衣袖,她的视线没有焦点,陈晚这才注意到她是个盲人。   “没事,你坐着吧。”许空山没有落座,叫阿文的年轻人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疲惫,感觉随时都会倒下去的样子。   “谢谢同志。”青年再三感谢,自我介绍叫朱文,是南财大的新生。   南财大,听到熟悉的名字陈晚表情有些惊讶,他没想到竟然一上车就能遇到未来校友。   “陈晚,南财大财经专业。这是我哥许空山。”陈晚对朱文的第一印象很好,对方温和有礼,从他对其母的态度不难发现他是一个很有孝心的人。   “好巧。”校友的身份拉近了双方的距离,朱文性格开朗,陈晚很快对他的经历有了初步的了解。   朱文来自邻省,城里人,父亲早亡,母亲靠着帮人缝衣服含辛茹苦的把他拉扯大。   据朱文所言,他母亲也并不是完全眼盲,而是患了白内障,拖得太久造成视力严重下降。   为此朱文深感自责,朱文母亲很早之前便出现了视线模糊的症状,并且一天比一天严重,但为了不影响朱文高考,且家里的经济条件有限,没钱给她看病,朱文母亲一直瞒着朱文,装作一切正常的模样。直到朱文高考结束,她在家摔了一跤,朱文才发现她的视力已经弱到连放在眼前的东西都看不清的程度。   朱文立马借钱带着母亲前往医院,然而后世可以通过手术治疗的白内障,在现如今等同于绝症,看过的医生全部表示爱莫能助。其中一位医生向朱文推荐了南城的三医大,说里面有位姓何的医生专攻眼部疾病,兴许他能帮到朱文母亲。   南财大六号报道,朱文提前到南城就是为了带他母亲去三医大找那位何医生。   听完朱文的经历,陈晚为其不易感到唏嘘:“大娘的眼睛一定可以治好的。”   “谢谢。”朱文神情中没有悲伤只有坚毅,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弃。   一点,停在铁轨上的火车准时启动,陈晚身体轻轻晃了一下。待火车驶离站台,许空山拿出了周梅给他们准备的午饭,一兜水煮蛋,六个捏得非常瓷实的饭团,中间依旧包的是酸豇豆炒肉末。   “前面车厢可以接水。”朱文给许空山指了指方向,他是昨天上午上的车,为了省钱给母亲治病,他给自己买的是最便宜的站票,他人年轻,熬得住。考虑到母亲的身体,朱文给她买了一张坐票。   “我们带了。”许空山取下身上的军绿色水壶,不过两个小时的车程,他们准备得倒是十分齐全。   酸豇豆炒肉末的香味随着掰开的饭团蔓延开来,朱文忍不住口舌生津,悄悄咽了口口水。   “你们吃过了吗?”陈晚吃了一个鸡蛋和两个饭团,把喝过的水壶递给许空山。   时值正午,乘客们陆续掏出了干粮,而朱文母子俩却没有要进食的意思。   “吃过了。”话音刚落,朱文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他从早上起就没有吃饭。   “要不要尝尝我大嫂做的饭团?”陈晚假装没听到朱文的肚子叫,故作随意地把饭团分享给他。   朱文摆手拒绝,陈晚将饭团塞到他手里,看了眼旁边的朱母。   “妈,这是陈晚他大嫂做的饭团,你闻闻看是不是特别香?”朱文把饭团掰成两半,谢谢两个字太简单,陈晚今日的赠饭之恩,有朝一日他定将涌泉相报。   列车员喊着检票走过来,陈晚出示了他的坐票,列车员看过后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两个小时的时间转瞬即逝,火车到达省城,这里是这趟列车的终点,所有人都拿上了行李,涌到门口等待下车。   陈晚不想跟人挤,坐在位置上没动。朱文带着视力不好的母亲,更不敢上前,怕被人冲散,于是四人成了最后下火车的那波,出来时站台都空了。   陈勇飞一个小时前到的车站,他伸长脖子焦急地张望着,在看到陈晚的刹那,使劲挥了挥手,喊了声小叔快步朝着他们跑过来。   “你们终于下来了,我差点以为记错了班次。”陈勇飞接过陈晚的行李,“我带你们去坐公交。”   陈二姐和陈五姐买菜去了,其余人上班的上班开学的开学,陈勇飞今日轮休,负责了接人的工作。蒋英俊考上了外地的大学,这会正在前往学校的火车上,不然他肯定会跟陈勇飞一起过来。   “先不急,勇飞你知道三医院怎么走吗?”朱文人生地不熟的,陈晚索性多帮了一把。   陈勇飞没去过三医院,但知道该坐哪路公交。   朱文身后背着泛黄的棉絮,右手提了两个大包,左手牵着母亲,随陈勇飞走到车站。   陈二姐家与三医院不在同一个方向,朱文他们要坐的那路公交先到,陈晚目送他们上去,在心里祝愿他们此行能够顺利。   省城的繁华相较县城堪称天壤之别,但在见惯了现代化大都市的陈晚眼里,仍然显得十分落后。   “勇飞,勇阳托我问你,你答应的电风扇什么时候能给他。”等车的间隙,陈晚提起了陈勇飞的电风扇。   陈晚说的是陈勇阳的原话,并非拿他当借口。   “大概要明年了。”陈勇飞挠了挠头,“我本来做好了一台电风扇的,但是被厂里征用了。”   电风扇的难点不在于外部零件,而是里面的电机,受生产条件所限,电机的制作难以量产。别看陈勇飞把做电风扇说得那么简单,实际学问大着呢,不然的话电风扇也不至于那么稀缺。   陈勇飞亲手制作的电风扇充极具研究意义,因此在刚通电测试能够正常运转之后,就被他师傅抢走了。   “你们厂里征用完了能拼起来还你吗?或者你帮我问问样机能不能卖也行。”九月仍有秋老虎的余威,按照往年的规律,至少要热到九月底,陈晚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恨不得变成后羿把天上的太阳射下来。   “我回去帮小叔你问问吧。”陈晚是陈勇飞见过的最不耐热的人,尤其城里比老家更热,他真怕陈晚被热出个好歹,“车来了。”   伴随着公交车的晃悠,陈晚来到了陈二姐他们住的筒子楼,长长的走廊里连着许多户人家。衣服裤子晾了一阳台,大概是因为开学,楼道里没有见到什么小孩的身影。   陌生面孔的出现引起了筒子楼里住户的注意,他们看着陈晚进了陈二姐家,有那爱看热闹的当即上门打听情况来了。   “淑慧,你们家来客了啊?”   “对,我六弟不是考上南财大了吗,六号报道。”陈淑慧也就是陈二姐站到门口大声说道,语气那叫一个骄傲。   陈晚把东西放到了蒋英俊的房间,他将和许空山在这睡四个晚上。   “前进,几点了?”送走陈晚以后周梅一直心不在焉的,明明陈晚在家也不闹腾,但她总有一种家里冷清了不少的感觉。   “四点半。”陈前进从堂屋走进卧房,他明白周梅在想什么,“如果火车不晚点的话,六儿应该已经到二妹家里了。”   周梅叹气抚平枕巾上的褶皱:“不知道六儿去了省城会不会不习惯。”   陈前进安慰地拍了拍周梅的肩膀:“省城有二妹和五妹,她们会照顾好六儿的,你别担心。”   话是这么说,但陈晚毕竟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周梅的心始终放不下。   “我——”周梅的声音戛然而止,枕头下面有什么东西,她拿开枕头,“这不是我昨天晚上给六儿的钱票吗?”   陈晚早上趁周梅在厨房忙活的时候把钱票塞到了枕头下面,没办法,当面还周梅不收,他只能“出此下策”。   周梅内心百味杂陈,陈晚可真是让她说什么好。   “六儿长大了。”陈前进沉默半晌,发出这样的感慨。   与此同时,在陈二姐家中,陈五姐说了和陈前进一模一样的话。   “五姐你们喜欢就好。”陈晚给两位姐姐一人买了瓶雪花膏,新买的,跟周梅母女三人那个不是一批货。   “喜欢,喜欢。”陈五姐与陈二姐相视一笑,“只要是六儿送的我们都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新地图新朋友~ 第90章   陈二姐估摸着时间去把饭煮上,要说城里最不方便的就是做饭了。没有柴灶,煮饭炒菜炖汤都指着烧煤球的炉子。   蒋英英和陈星一样考上了高中,走读没有晚自习,她是和彭必刚一起回来的。他俩最后到,陈二姐端出最后一个菜,招呼众人开饭。   十个人把四方桌挤了个满满当当,陈二姐与陈五姐做饭的手艺都是在家跟陈老太学的,但陈五姐得了周梅指导,做出的菜有周梅八成的水准,令陈晚吃出了一种亲切感。   吃过饭陈勇飞回了机械厂,陈二姐请了今明两天假,准备带陈晚去看房子。虽然南财大在另一个城区,陈二姐平时鲜少涉足,但她毕竟在南城待了快二十年,找房子的事拜托给她再合适不过。   与陈前进一样,陈二姐他们也非常支持陈晚的事业。   “大山哪天去运输队办入职?”许空山回了个七号,陈二姐顿时一喜,“那还早,明天你有事吗?”   陈二姐对南财大周边不熟,想让许空山帮忙镇镇场子。   许空山自然不会拒绝,陈二姐满意地出屋,叫他俩早点休息,顺手帮忙带上了门。家里还有蒋英英这个十六七岁的大姑娘,男女有别,得注意着点。   蒋英俊的房间大概只有许空山那屋一半大,让住惯了大房子的陈晚颇不习惯。床也小了一号,陈晚与许空山躺下后基本没多少富余的空间。   陈晚担心许空山半夜翻身掉下去,往里面挪了挪贴到墙壁,让许空山睡进来。   环境的变化使陈晚毫无困意,他压低了声音和许空山说话:“山哥,你喜欢什么样的房子?”   “都可以,我不挑。”许空山握住陈晚的手,他掌心很热,陈晚没挣开。   对于许空山而言,房子的重点不在于大小与新旧,只要能跟陈晚住一块,哪怕是茅草屋他也不会介意,当然他是不可能让陈晚住茅草屋的。   左邻右舍太多,共用一个水房和厕所,过道里堆满杂物……陈晚数出了筒子楼的一堆缺点:“我想租个平房,最好能带个小院子,筒子楼太不方便了。”   陈晚说着有些发愁,亲身体验之后他才知道城里的住房有多紧张,他真能租到合适的房子吗?   事实上陈晚的担心实数多余,筒子楼是单位分配,没有商品房,三代人挤一屋的情况比比皆是,根本不能往外租。能租的只有自建房,因为公有制的推行,这类房屋的数量在近十来年中没有新增,陈二姐问遍了身边在南城土生土长的同事,才打听到四家。陈二姐先去看了一遍,排除掉其中特别差劲的,陈晚仅剩下两个选择。   作为全省的经济中心,南城不止南财大一所全国知名的高校,并且基本都集中在一个地方。一下公交车,陈晚就看到了两所学校的正门,左边是他考上的南财大,右边是无数艺术生所向往的南艺。   两所大学皆处于未开学的状态,门口没什么人。   陈晚跟着陈二姐拐进公交站左边的小道,南财大不是他们今天的目标,小道里面的住宅区才是。   自行车叮铃着穿行而过,陈二姐一边走一边给陈晚说第一家的情况。   “老太太年纪大了,孩子们不放心她一个人住,要轮流供养她。房子旧是旧了些,但收拾得很干净,左邻右舍也挺和气的。”   陈二姐约的是上午九点,老太太在外面等着,旁边坐着个女人,是她大儿媳,看到陈二姐女人站了起来。   简单的寒暄过后女人领着三人进屋,条件如陈二姐说的一样,一间堂屋两间卧室,面积大概是六十多平,女人要价十块钱一个月。   “十块钱?”陈二姐和气的笑容瞬间消散,“之前不是说的五块吗?”   “我妈不懂行情,五块钱哪里够啊。”女人眼里满是算计,“我妈这房子可是两间卧室,离学校又近,十块钱已经是很实惠了。”   “不行,十块太贵了。”陈二姐一个月工资不过三十多,十块钱租这么个老房子,傻子才答应,“老太太,咱们做人得讲诚信对不对?”   老太太目光躲闪,摆明了跟女人一个意思。   陈二姐还想和她们讨价还价,陈晚拦住她:“二姐,我们去看下一家吧。”   十块钱陈晚做一辆衣服就能挣回来,但他凭啥便宜别人。而且照女人的态度,以后绝对还会给他制造麻烦。   陈二姐会先带陈晚来这家,意味着在她看来,这家的条件是最好的,不过女人的态度实在令人生厌,反而显得下一家没那么差了。   女人没想到他们还有另外的选择,见他们转身要走愣了一下,迅速叫住陈二姐,说愿意少一块钱。   陈晚脚步不停,陈二姐犹豫一秒,两步追上他,不管怎样,把下一家看完再说。   下一家稍远,从南财大步行过去要近二十分钟。其结构与第一家相似,内部完好程度比不上第一家,房租依然是五块钱一个月,难怪陈二姐会把第一家放在前面。   陈晚没当场做决定,对方笑呵呵地说没关系,反正他房子不愁租。   “哎,那房子说来挺好的,大小合适,离学校也近。”陈二姐神色懊恼,“要不我们回去问问她最低要多少?”   刨去价格,陈晚其实两套都没看上,不是独门独户也就罢了,主要是他不想跟人共用厕所。   “二姐,这种房子有人往外租么?”陈晚指着马路对面的带院二层小洋房,那才是他想要的房子。   陈二姐摇头,她的交友层面不涉及住得起小洋房的人,有没有人往外租她真不清楚,而且租这样一套怕是要不少钱。   怎么办?他们要无功而返吗?三人站在马路上面面相觑,陈晚思考良久,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选第一家。   没办法,挣钱要紧。   路过小洋房,陈晚朝里面看了一眼,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中:“齐教授、沈教授。”   听到陈晚的声音,正在说话的两人转过头来,齐仲康惊讶打开铁门:“陈晚,你怎么在这里?”   四天前齐仲康和沈文珺穿着陈晚做的礼服圆满完成了迟来的婚礼,两人刚打算给陈晚寄感谢信,没料到竟然在家门口碰上了。   “不好意思齐教授,一直没告诉你们我是南财大今年的新生。”陈晚歉笑,“我想在校外租个房子继续做衣服,所以提前过来了。”   “原来如此,你录取的是哪个专业?”齐仲康与沈文珺没介意陈晚隐瞒身份的事,“租到房子了吗?”   “财经专业,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幸上两位教授的课。”陈晚语气谦逊,“还没租到房子。”   陈晚尚不知晓财经专业的分班与开设的课程,齐仲康与沈文珺也未拿到授课名单,但不出意外他们是能在课堂上碰到的。   “你想租个什么样的房子?”齐仲康的话让陈晚心头一跳,有戏!   陈晚没直接说他想租齐仲康他们住的这种小洋房,万一要求太高把齐仲康劝退了怎么办,因此他只提了两个要求,一是离学校近,二是户型独立,至于价格他表示无所谓。   齐仲康并非随口一问,既然价格无所谓的话,他真有一个好推荐。   房主是齐仲康的忘年交,南财大哲学系的一位老教授,在十年期间被下放,他的妻儿害怕受牵连,登报与他断绝关系,给他造成了巨大的打击。一朝平反,政府归还了他被没收的房子,但妻儿的背叛令他宁愿去住学校分配的筒子楼,也不想踏足这处伤心地。   若非现在的政策不允许房屋私人买卖,他早就把它卖了。   老教授的房子同样是二层高的小洋房,带院子,在归还前政府对其进行了一番修葺,外观上看不出什么毛病。大门锁着,钥匙在老教授那。   齐仲康带陈晚去找了老教授,对方年过半百,头发花白,面容饱经风霜,听闻陈晚的来意后,他掏出了钥匙递给齐仲康。   “哎哟,这里面可真漂亮。”进入洋房里面,陈二姐看得眼花缭乱。   “以前更漂亮。”齐仲康暗道可惜,房子被没收后经历了两任住户,虽然大家具没少,但墙上的壁画和桌上的摆件都不见了踪迹。   陈晚在楼上楼下转了一圈,厨房、卧室、书房、浴室等等一应俱全,脸上浮现出肉眼可见的欣喜。   回到筒子楼,陈晚当即向老教授提出了租房的意愿。   在他们看房的期间,老教授拟了一份协议,房租一个月二十,最少租一年,半年一付,陈晚若是没意见就签协议,有意见就不租。   二十块钱!陈二姐倒吸了一口凉气,肉痛地皱眉。但同时她不得不承认,二十块钱租一套带院小洋房,是陈晚赚了。   齐仲康失笑,他这个忘年交的性格真是够随心所欲的,幸好他一个月津贴不低,租二十块或者四十块对他的生活质量没有影响。   浏览完协议,陈晚二话不说在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数了一百二十块钱交予老教授。   解决了租房大事陈晚心中一片轻松,筒子楼里飘出饭菜的香味,陈晚借许空山的手表瞟了眼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到十二点。   为表感谢,陈晚打算请齐仲康他们吃饭,但一个都没请动。   “二姐,我们把饭吃了再回去吧。”陈晚饿着肚子容易晕车,陈二姐早上出门前安排了蒋英英父女俩中午吃单位食堂,于是她同意地点了点头。   吃饱喝足,陈晚抢在陈二姐前面买了单。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住小洋房啦~ 第91章   “左右家里没什么事,不如我们去把房子打理一下,看看有啥缺的东西,回头买了顺道带过来,免得多跑一趟,六儿你觉得呢?”   烈日当空,热浪逼人,陈三姐的提议正中陈晚下怀,早点把房子弄好他也能早点搬进去。   小洋房是典型的英式建筑的风格,陈晚不清楚老教授的家学渊源,不过想来能住小洋房还学哲学的身份定然不普通。   洋房里半点生活用品也无,但好在水电齐全,陈晚找齐仲康借了桶和抹布等扫除用品,三人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从一点忙到三点半,低头擦桌子的陈晚扶了扶腰,放眼望去窗明几净,连穿堂风都变得清爽了。   “山哥。”陈晚叫了一声许空山,陈三姐要回家做晚饭,他们该还东西走了。   陈晚写了张单子,上面按照需求程度由高到低排列着他后面要买的物品。   趁着左邻右舍还没下班,陈晚跟许空山拿着衣服去公用卫生间洗澡,两人站在相邻的位置,陈晚眼角的余光满是许空山的肌肉。   “山哥你看我干什么?”偷瞄被抓了个正着,陈晚立马反客为主,把手上的水珠弹到许空山脸上,行为幼稚得像个小学生。   许空山的确在看陈晚,从他的角度,不说把陈晚看个三百六十度,三百度是有的。白色的香皂泡沫堆叠在陈晚的皮肤上,热水让他浑身透着浅绯色,好一副秀色可餐的模样。   外面隐约传来说话声,陈晚迅速冲掉香皂沫,三两下擦干身体套上了衣服:“山哥你快点,有人来了。”   没错,陈晚就是这么小气,不希望有任何除他以外的人把许空山看光。   换下来的衣服许空山提到盥洗室搓干净,陈三姐取了几个衣架给他,许空山抬手挂到走廊的晾衣绳上。   “房子租到了吗?”蒋庆功平时话不多,导致陈晚经常有种他存在感不强的错觉。   “租到了,还是三层的小洋房呢。”陈三姐喜气洋洋,她想通了,三十块钱虽然多,但不也侧面证明了陈晚有本事吗?   “洋房!”蒋英英兴奋地睁大了眼睛,“小舅舅好厉害!”   陈晚谦虚微笑,他租个洋房哪里厉害了,什么时候能买得起还差不多。   “租成多少钱?”蒋庆功暗赞陈晚真是干大事的人,他住了大半辈子的筒子楼,而陈晚一来就是小洋房。   “你猜猜?”陈三姐卖了个关子,蒋庆功回忆了一下许多年前的行情,报了个五十。   “多了。”陈三姐竖起剪刀手,“三十。”   “这么便宜?”蒋庆功错愕,旋即回过神,他自己一个月工资才多少,竟然敢说三十块便宜了。   “可不是吗?”陈三姐舀了半碗丝瓜汤凉着,在所有蔬菜瓜类中她最喜欢丝瓜,煮汤自带鲜甜,“房东是六儿学校的教授,兴许是看在师生情面上收的半价。”   除了这个陈三姐想不出别的理由,即便陈晚不会上老教授的课。   陈三姐兴致勃勃地向父女俩描述了洋房的构造,蒋英英听得心驰神往,她也好想住洋房啊。   “好了,英英快吃饭,你不是还有家庭作业没写吗,吃完饭抓紧时间写作业去,趁你小舅舅在,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他。”陈三姐给蒋英英夹了一筷子菜,示意她专心吃饭。   蒋英英学习成绩一般,她自制力太差,喜欢开小差,各种作业经常拖到最后一刻。得亏初中升高中没有暑假作业,不然她又得像往年那样哭着赶作业。   教育完蒋英英,陈三姐换了个话题,免得她老想着小洋房。   单位分配的住房面积有限,兄妹俩卧室里放不下小书桌,在陈三姐的催促下,蒋英英磨蹭着将作业抱到饭桌上,翻开了语文练习册。   陈晚随意瞟了一眼,见蒋英英下笔还算流畅,进屋把列的清单给许空山:“山哥,你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添的。”   锅碗瓢盆陈晚没写在清单上,短期内他是不会在洋房里自己做饭的,他一个人,吃学校食堂多方便。不过烧水壶和杯子得买,至于暖水瓶、桶和盆之类的陈三姐早替他准备好了。   另外要再买一套床上用品,洋房上上下下有四间卧室,陈晚打算先收拾两间出来,陈五姐置办的那套不够用。   陈晚没有和许空山分床睡的意思,之所以多布置一间房是为了掩人耳目。许空山有空肯定会上小洋房住,之前房间不够,他和陈晚睡一张床无可厚非,现在房间够了,两人再这么亲密说不过去。   许空山看完了清单,对陈晚说缺一把锄头,他想把洋房院子里的草拔了,种点菜上去。   陈晚失笑,许空山真是走到哪都忘不了种地,他拿笔在清单最顶上写下锄头两个字,许空山点名要的必须安排。   种菜也挺好的,实用,好好规划规划说不定还能带陈三姐他们一起实现蔬菜自由。   “小舅舅。”蒋英英拿着本子敲响房门,“我有道题不会做,你能帮我讲一下吗?”   才开学两三天,各科的教学进度尚处于承前启后的阶段,蒋英英所在班级的数学老师布置了几道初中水平的题,难倒了蒋英英这个数学困难户。   陈晚去客厅给蒋英英辅导功课,许空山留在卧室看书,他看得很慢,遇到生僻字便抄在纸上,等陈晚忙完教他。   得益于刚过去不到两个月的高考,陈晚目前的知识储备量仍处于比较巅峰的阶段,蒋英英的数学题在他眼里十分简单。   “你初中的数学试卷还在吗?”陈晚讲完解题过程,发现蒋英英的数学基础貌似有点问题。   “在。”蒋英英条件反射地坐直了身体,她仿佛在陈晚身上看到了班主任的影子。   蒋英英从床底拖出装资料的箱子,按陈晚的要求找了最近的三张,看到成绩栏的鲜红数字,蒋英英不禁有些羞愧。   “英英,你有想好学文科还是理科吗?”文理分科是在去年高考恢复时执行的,对于广大高中生而言无疑是一个好消息,陈晚将试卷搁到一旁,和蒋英英聊起了分科。   “我不知道。”蒋英英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垂在身前的麻花辫,“小舅舅觉得文科好还是理科好?”   “文理科之间不存在谁比谁好的说法,主要是看个人的能力。”陈晚拿自己举例子,他选择文科不过是因为他感觉文科学起来更轻松更有趣而已。   陈晚没说以蒋英英目前的数学成绩来看,文科可能比较适合她,凡事无绝对,万一她找到合适的学习方法开窍了呢。   蒋英英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陈晚没有要她立马做出选择,他只是希望蒋英英能提前有一个概念,以便在接下来的一年学习生涯中掌握主动权,而非临到分科再来摇摆不定。   蒋英俊显然是不会跟蒋英英说这些的,作为过来人以及蒋英英的小舅舅,陈晚有必要向她多多传授自己的经验,不然都对不起陈三姐予他的拳拳关爱。   “没想到英英这么听六儿的话。”看着客厅里蒋英英聚精会神低头写作业的身影,蒋庆功欣慰地收回视线。   缝纫机吱吱呀呀地响着,陈三姐手上的动作不停:“你懂什么,英英亲口跟我说的,她要以六儿为榜样。”   “那她可得加倍努力了。”蒋庆功忍不住笑,蒋英英的斤两他再清楚不过,不说别的,单学习成绩陈晚就甩她大半个南城。   蒋英英的家庭作业不多,她用最快的速度写完,连本子都没收拾,跟陈三姐知会了一声,便迫不及待地跑对门看电视去了。   许空山的书翻过了十页,本子上攒了两排生僻字,陈晚挨个标上拼音念给许空山听,并解释它的含义。   陈晚温润的嗓音氤氲了夜晚的时光,许空山心无杂念地跟读,那认真的神情,令陈晚成就感爆棚,他简直教了个全世界最好的学生。   生活气息十足的筒子楼里到处是小孩的喧闹声,女人们聊着东家长西家短,直到打了个带泪花的哈欠,才意犹未尽地散了。   许空山关了灯,陈晚闭眼酝酿睡意,迷迷糊糊地即将睡着,楼上传来啪地一声,似乎是某种瓷器摔在了地上,紧接着男人的怒吼与女人的尖叫响成一片,陈晚顿时清醒了。   “三姐发生什么事了?”陈晚打开门,见陈三姐急匆匆地往外走。   “没什么,楼上两口子打架呢。”陈三姐一脸无奈,“我看看去。”   陈晚与许空山面面相觑,楼板的隔音效果约等于无,楼上的动静他们听得一清三楚。   陈三姐去了半个多小时,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深夜终于重回安静。   “这小甲真不是个东西!”陈三姐愤愤,“明天我一定要去单位跟领导好好反应反应,三天两头打老婆,这种行为实在太恶劣了。”   陈晚困倦不已,心想他后半夜应该能睡个好觉了。   才怪!   凌晨三点多,陈晚被噩梦惊醒,他梦见筒子楼着火了。耳膜中充斥着歇斯底里的呐喊,是以他一时分不清此刻是梦境还是现实。   “山哥着火了!”陈晚神色慌乱,许空山比他先醒,看出他做了噩梦,把陈晚抱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没有着火,六儿,没有着火。”许空山小声安抚,“是楼上又打起来了。”   陈晚心脏扑通狂跳,好似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许空山的怀抱给了他踏实感,他视线聚焦,渐渐回过神来。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第92章   陈二姐想骂人,大半夜的,能不能好好睡觉了。埋怨归埋怨,邻里邻居的,陈二姐还是跟蒋庆功去了楼上劝架。   陈晚困得眼皮子打架,皱着眉侧身,拉过许空山的手一起盖在耳朵上,挡住扰人的噪音。   “小舅舅。”同样被吵得没睡好的蒋英英有气无力地跟陈晚打招呼,陈二姐没来得及做早饭,从楼下买了包子喝稀饭,另外拌了盘小咸菜。   陈晚眼睛半睁,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去盥洗室洗了脸才清醒了一些。   需要去学校上早自习的蒋英英是第一个走的,陈晚与许空山吃过早饭同陈二姐夫妻俩一块出门,在筒子楼外面分开。   陈晚先把行李搬去了小洋房,筒子楼实在太吵了,陈二姐担心影响陈晚休息,主动提出了让他晚上歇小洋房那边的建议。   放完行李二人直奔百货大楼,上下四层楼的庞大建筑是南城的标志之一,饶是陈晚见多识广,在进入百货大楼时,仍被里面人头攒动的场景震撼到了。   数不清的柜台星罗棋布,其囊括的商品种类远超县百货商店,陈晚随着人流往里走,从旁人的交谈中得知纺织品柜台今天有场展销会,他立马来了兴趣:“山哥,我们也过去看看。”   陈晚想得挺美,到了才发现纺织品柜台早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了,他根本沾不到边。   算了,反正他有钱国胜帮忙,缺不了布料,陈晚果断放弃,扭头去了卖缝纫机的地方。   他运气好,缝纫机刚来了批新货,不然按照以往的情况,这个点早被排队的人买空了。   陈晚交了钱,得到一张缝纫机的提货回执,他仔细放到包里,然后和许空山去买清单上的锄头。   要买的东西太多,陈晚几乎把整座百货大楼跑了个遍,转得头晕眼花的,总算买齐了大半。   陈晚每买一样就用笔勾去一样,许空山手里的东西越来越多,最后他将清单对折,宣布今日的购买任务圆满完成。   大大小小的袋子堆在客厅中央,陈晚瘫坐在沙发上,许空山拧开水壶盖子凑到陈晚嘴边。   陈晚喉咙干到发疼,他猛喝几口,吞咽不及的水从嘴角滑落,弄湿了他身前的衣襟。许空山喝完壶里陈晚剩下的那部分,抬起手背抹了下唇。   省城的百货商店有一点好,像缝纫机这类大货他们是包送上门的。送货师傅把缝纫机搬到客厅,陈晚给了回执在单子上写下名字。   四间卧室的分布分别是楼上三间楼下一间,陈晚计划把楼下的卧室改成制衣间。里面已经打扫过了,许空山将缝纫机端进去,放在陈晚指的窗户旁。   时值正午,陈晚没急着整理行李,和许空山去吃了碗面。磨刀不误砍柴工,不吃饱哪有力气干活。   面条是师傅亲手做的,大概二分之一筷子粗细,吃上去爽滑劲道,猪骨熬制的汤头鲜美,上面撒着小葱花,陈晚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吃饱喝足,陈晚恢复了精力,蹲在地上整理起他们的收获。他负责指挥,许空山负责执行,两人如同共筑爱巢的新婚小夫妻,一点一点地按照自己的喜好将原本空荡的小洋房填满。   “好困。”陈晚倒在新铺的床上,用冷水擦过的席子凉悠悠的,陈晚舒服地闭上了眼睛。洋房周围的驱蚊草生长旺盛,即便没有许空山的驱蚊液,陈晚也能在这种天气免受蚊虫滋扰。   许空山拉拢窗帘让陈晚安心睡觉,他准备下楼去把院子清出来。房间的光线变暗,陈晚拉住许空山的胳膊往身边扯,许空山没有用力,顺势坐到床上。   “山哥陪我一起睡。”陈晚翻身跨坐在许空山腿上,双手放到他的肩上慢慢将他推到。   陈晚早上醒时许空山的手还捂在他的耳朵上,显然也未曾好眠。   随着许空山的躺下,陈晚的姿势从跨坐变成了跪骑,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许空山,气氛突然暧昧,许空山气血上涌,眼里哪有半分睡意。   屋内虽暗,但强势穿过窗帘缝隙的阳光依然彰显着此刻是白天的事实。   “六儿……”许空山抬手去够陈晚的腰,掌心的温度烙在陈晚腰侧,陈晚俯下身,与他交换深吻。   许空山抱着陈晚翻了个身,两人上下位置对调。在陈晚意乱情迷中,许空山松开了他,他倒是不忘初心,记得两人躺床上的目的是睡觉,单纯的那种。   陈晚明显呆住,不是,这合理吗?   不管陈晚觉得合不合理,许空山都没有继续。陈晚干巴巴地盯了几秒天花板,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闭上眼睛。   陈晚一觉睡到半下午,许空山不知什么时候起的,床头柜上是他特意取下来给陈晚看时间的手表,四点过了。   从窗户往外看,院子里的草坪被许空山挖出一尺见方的面积,露出底下黄褐色的泥土。   “山哥,我发现洗澡间里面有热水!”要说小洋房让陈晚最满意的地方就是通了自来水,楼上楼下各有一个带沐浴系统的厕所,不过没有通天然气,厨房依旧是柴火灶并两个蜂窝煤炉。   陈晚本以为得烧水洗澡,厨房放柴火和蜂窝煤的地方空空如也,他还发愁要上哪弄燃料,没想到试探打开淋浴头,流到手上的水竟是热的。陈晚猜测应该是楼顶装了铁皮水箱,经太阳暴晒,里面的水也跟着升温。   “是吗?”许空山没注意到这个细节,他把抖干净泥土的草摊在地上,晒干了可以用来做引火柴。   燃料的问题陈晚打算找时间问问齐仲康,他带放好锄头的许空山去洗澡间感受了沐浴头里的热水。   “可真方便。”许空山忍不住感叹,“那六儿你现在要洗澡吗?”   “不洗。”陈晚摇头,晚上要回陈二姐家吃饭,现在洗了等会又一身汗,不白折腾么。   公交车一路按着喇叭提醒路上的行人与自行车避让,路况欠佳,笨重的车身时不时颠簸两下,陈晚紧紧地抓住扶手,忽略车上众人打量的目光。   “回来了,东西买齐了吗?”陈二姐系着围裙,蒋庆功在楼下跟人下象棋,逼仄的厨房容不下第二人,蒋英英在客厅剥豆子,翠绿的毛豆叮当落入搪瓷盆底。   “差不多了。”陈晚坐下一起剥毛豆,蒋英英教了他一个剥毛豆的窍门,用大拇指和食指竖着捏住豆荚的尖尖,稍稍用力,便能挤出一个小口,再掰开,这样才不伤指甲。   “小心烫。”陈二姐捞起锅里的水煮毛豆盛进碗里,端出来给他们当零嘴,热气腾腾的水煮毛豆咸淡适中,满满的植物蛋白的香气,“对了六儿,你三哥给你寄了包裹。”   陈建军的包裹是下午到的,他月中寄的,担心路上耽搁太久赶不及陈晚开学,把地址填成了陈二姐的单位。   收信人是陈二姐的名字,两个大包裹,陈建军在信里说绿色那个是给陈晚的,陈二姐于是没动。   包裹在蒋英俊的房间里,陈晚按捺住好奇接着剥生毛豆。陈二姐烧热了油,往里面丢了把干辣椒段,刺啦一声,辣椒的气息瞬间爆发,呛得陈晚直打喷嚏。   厨房没有窗户,油烟全部涌向客厅,陈二姐咳嗽几声,叫陈晚他们要不去外面要不上卧室里待着。   楼道里同样有人在做饭,只是空气比较流通,所以没那么呛人。陈二姐跟蒋庆功刚结婚那会分到一套小居室,过了七八年在楼道做饭的日子,后来两人工龄上去了,再加上蒋英俊兄妹俩的出生,小居室越发拥挤,他们便申请换了这套。   在楼道里做饭是没那么呛人,但做了啥别人一目了然,遇上吃肉,一堆小孩围在锅边看,半斤肉上桌只剩不到二两,自家人吃不上几块。陈二姐受够了,一换房子就让蒋庆功拿木板隔了间厨房出来。   陈晚选择进卧室,正好看看陈建军寄了些什么东西。   包裹不大,四四方方的,入手的分量却不轻。打开后最上面粘着一个信封,底下则是两只手掌长的铁盒子。   在接到陈晚的报喜电话后,陈建军专门找人好好了解一番财经专业具体是学什么的,学完能做什么。众所周知,在七十年代西方国家的经济遥遥领先,要搞经济就得研究西方,外语的重要性水涨船高。陈建军听得半懂不懂,就把学好外语记得最清楚。   陈建军为人正直且胸怀大义,无论是在部队还是巡防地的居民心中都有极高的威望,但他从不张扬,如今为了陈晚,他破例动用人情,托人买了套牛津词典和原装的英语磁带。   陈晚之前找张毅弄的磁带经过了多次刻录,不是正版,质量差得出奇,放进收音机里五分钟之内必卡带。若非陈晚自身本事过硬,想靠那几张磁带提升英语水平,门都没有。   词典与磁带均未拆封,说明陈建军不是从部队寄出的,因为凡是从部队基础的东西,无论是书信还是其他,均要接受查验。   虽然以陈晚的英语水平,它们不上太大的用场,但贵重的是陈建军的心意。按照当下的市场环境,这两样东西一般人根本买不到。   陈建军的信写了整整两页,字里行间充满了一个当哥哥的对弟弟的亲切关怀。他的好让陈晚心头发涨,对陈建军的态度也从原本的逃避变成了期待。   陈晚合上铁盒子的盖子,陈建军提醒了他,有机会他可以给许空山买本新华字典,当许空山再遇到生僻字而他恰好不在时,许空山可以自己查字典解决。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睡觉是名词吗? 第93章   陈二姐做好了饭,客厅呛人的油烟味散去,蒋英英打开房门,陈二姐叫她下楼去喊跟人下棋下到忘我的蒋庆功上来吃饭。   蒋庆功下象棋的技术跟许空山做饭的技术差不多,蒋英英到时他正要被人将军,听到女儿喊吃饭,他迫不及待地扔下手里的象:“我回去吃饭了,下回再来。”   只要在被将军前结束,他就不算输,蒋庆功自欺欺人,把跟他对战的同事气得吹胡子瞪眼的。   蒋庆功心情颇好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回家,见桌上有他最爱的下酒菜盐水毛豆,顿时乐了:“淑慧,家里还有酒吗?”   “酒瓶子不是在桌子下面吗,你看看呢?”陈二姐平时不碰酒瓶子,蒋庆功也只是偶尔喝一次,瓶子里的酒好像还是过年那会儿打的。   蒋庆功拎起瓶子晃了晃,听见里面的声音,打开碗柜拿出两个小碗,他知道许空山能喝酒,见识过好几回了。   瓶子里的散装白酒剩得不多,浅浅倒了两个碗底,味道谈不上多好,蒋庆功佐着毛豆喝得有滋有味。   许空山身上那点酒气出门风一吹便散了个干净。公交车八点收班,他们不赶时间,悠闲地走至展台等待。   陈晚的夜盲症大概率是因为缺乏维生素A所引起的,随着体质的改善,夜间视力也基本恢复了。   蚊虫在路灯下飞舞,晚上的公交车空荡荡的,零星几个乘客困倦地闭着眼睛,陈晚与许空山在后排坐下,售票员向他们走来,陈晚掏了车费,得到两张小小的纸质车票。   到家后陈晚打开客厅的开关,华丽复古的吊灯亮起,令陈晚刹那间梦回二十一世纪,他国外一位朋友的家里有同款。   许空山将陈二姐给的柴火木扛进厨房,燃料的事她替陈晚考虑到了,为了烧水生蜂窝煤炉不划算,城里的蜂窝煤是凭户口限量供应,而柴火木花钱就能买着。   沐浴头里面流出来的热水温度比下午的时候更高,但不至于烫手。陈晚衣服脱了一半,脑海中浮现出许空山身影。   陈晚咽了咽口水,套上衣服从洗澡间的门缝里探出一个头:“山哥……”   许空山刚要拿衣服去楼下洗,闻声转过头:“咋了六儿?”   “你过来。”陈晚朝许空山招手,待男人走近,垫脚凑到他耳边,轻飘飘地声音如同长了勾子:“我们一起洗吧,我可以帮山哥你搓背。”   这话听着似乎没什么不妥,许空山信了,老老实实地跟陈晚进了洗澡间。   但男妖精真的会给人搓背吗?答案显而易见,不会。   洗澡间的布置极为简单,除了沐浴设备,只有一个放衣服和香皂等物品的架子。陈晚到底修炼程度不够,没好意思脱衣服,湿水的布料贴到他身上,许空山终于有所察觉。   说好的搓背变了味道,陈晚撑着墙,成了被揉搓的对象。   陈晚最后是被许空山抱出来的,他腿软得站不住,眼角与鼻头残留着哭过的痕迹。   涨了新知识的许空山浑身上下的毛孔都透露着畅快的气息,他耐心帮陈晚擦干头发,然后满足地揽着陈晚睡去。   清晨,许空山趁着陈晚还在熟睡,上周围转了一圈。同床共枕大半年,许空山早已能够从陈晚的状态判断出他会不会在短时间醒过来。   南财大旁边的南艺今日开始新生报到,来自五湖四海的学生们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期许踏入校园。经过长途跋涉的他们脸上难掩疲惫,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南艺作为一所综合性艺术大学,往年均是从各文工团选拔新生,今年首次开放了公开报考的渠道,这似乎传达了某种暗号,停滞多年的文娱事业或将有新的动向。   许空山没走太远,与提着菜篮子的妇女擦身而过,他走进妇女出现的拐角,发现前面是一家副食商店。   大致摸清周边的情况后许空山返回小洋房,上楼看陈晚仍在睡,许空山没舍得叫醒他,去厨房生火烧了两壶开水。   陈晚是饿醒的,许空山细心地将窗帘严丝合缝地拉上了,卧室内昏昏暗暗的,陈晚以为时间尚早,随意看了眼手表,整个人愣住,十点?   他唰地起身,略带酸涩的腰腿拖慢了他的动作,拉开窗帘,炫目的阳光刺得他反射地闭上了双眼。   许空山院子挖了三分之一,发现陈晚起了,他扔下锄头进屋。   老教授拟的协议上允许他们对洋房进行任何改造,莫说挖个院子,哪怕陈晚心血来潮把房顶掀了他也不在意。   许空山给陈晚买的早饭已经凉了,不过暖水壶里有开水,就着吃不影响。   “山哥你准备在院子里种什么?”陈晚的种菜经验约等于零,他连绿萝都能养死,指望他种菜绝无可能。   好在许空山也没想过让陈晚种菜,他打算先把地挖出来。至于种什么,办好入职他再视情况而定,左右他手上没蔬菜种子,得写信让周梅寄点过来。   “嗯,蔬菜种子。”陈晚在纸上记下,“还有其他的吗?”   “没了。”院子的面积够大,许空山其实还想种点药材,但不知道能不能活,“我今天早上看到南艺开学了。”   陈晚写信的动作一顿,他当初斟酌志愿时还曾将南艺放入过备选名单,不为别的——南艺开设了表演专业,放眼望去全是优质客户潜力股。   南艺校门是开放性的,陈晚决定以后有空多去逛一逛,争取钓几条鱼上来。   没办法,世道艰难,设计师也得亲自出马招揽生意了。   安顿好后,陈晚给钱国胜发了封电报,告知其他所在的地址。电报不具备隐私性,陈晚一个字没多写,钱国胜看到地址自然会明白他的意思。   而写给周梅他们的信陈晚暂时还未写完,明天的入学报到是周梅他们关注的重点,信里当然少不了这部分内容。   同理,许空山的信也得等他去了运输队再寄出。   下午陈晚和许空山又去了趟百货大楼,他得给自己买个闹钟,许空山不在,他绝对会睡过头的。   百货大楼的隔壁就是书店,陈晚没忘记许空山的新华字典,一路挤到柜台:“同志,麻烦帮我拿一本字典。”   柜台前面多是抢教辅资料的年轻学生,陈晚顺利买到了字典,巴掌大小,约莫两块砖头那么厚。   陈晚教了许空山字典的用法,怎么根据偏旁查汉字,许空山学以致用,翻出领户口本那天陈晚送给他的本子,对着他在扉页上写的那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查起来。   糟糕,他忘了这茬了!   陈晚腾地红了脸,无他,只因那四个字太过露骨。   “六儿……”第一个字就难住了许空山,他抬头向陈晚求助。   陈晚扭头装作去忙其他事,叫许空山自食其力,但又不想错过他的第一反应,拿了份报纸挡住脸在楼梯口暗中观察。   报纸是在书店买字典时顺手拿的,要想了解新出台的政策,看日报无疑是最快的途径。   第一个字为上下结构,查上面的部首行不通,许空山转换思路,从下面的结构入手,成功找到对应的汉字——吾。   鉴于古诗与文言文在日常范围的使用频率不高,陈晚便没教他,导致许空山并不认识这个简单的汉字。   第二个字是四个字里最复杂的,有了第一个字的经验,许空山缩短了用时——挚。   第三个字不用查,许空山学过,他直接跳到末尾。   四个字连起来,吾挚爱汝,后面跟着陈晚的落款。   陈晚对许空山说过“我喜欢你”,而再多的喜欢,都不及一个“爱”字,况且陈晚在前面加了一个“挚”。   许空山抓起本子三步并做两步冲上楼梯:“六儿,我查到了!吾挚爱汝是我最喜欢你的意思吗?”   字典上对于“挚”有多种释意,其中一项为亲密、诚恳,后接挚友、挚爱等词组。许空山脸上洋溢着激动,为破解了这句话的含义而欢喜。   “不是。”陈晚摇头,许空山的笑容僵住,陈晚抬起许空山的手,将手指插入他的指缝,“这是挚。”   许空山心领神会,重新浮起笑容。   夹在两人中间的报纸飘到了地上,许空山学不来陈晚的含蓄,他直白地用行动表达了对陈晚的爱意。   天还没黑?谁在乎呢,反正他们在自己家里,门关着,没人看得见。   陈晚抵着许空山的胸膛努力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再亲要肿了。”   许空山每次亲他都跟要要吃了他一样,连啃带咬的,他明明不是这么教的,搞不懂是哪个步骤出了问题。   陈晚换了身衣服,许空山把他送到公交站,他今晚要去陈五姐家吃饭。由于陈五姐是和公婆一起住的,所以不方便带上许空山。   彭必刚今年带高三,陈晚到时他还没回来。   “班上临时有事,实在对不住。”彭必刚抱歉道,洗了手在饭桌边坐下,“要不六儿晚上在家里歇一晚?”   “没事五姐夫,这才七点多,来得及。”陈晚笑着推辞,他要是不回去许空山肯定会担心。   陈晚态度坚定,彭必刚劝说无果,只能随他去。一顿饭吃得匆忙,不到二十分钟陈晚放下筷子,示意他吃饱了。   陈五姐和彭必刚跟着起身,陪他下楼赶最后一班公交。彭必刚深感招待不周,让陈晚有空随时过来玩。   客套间末班公交到站,陈晚挥手作别。晚上路上没什么行人,上下车的乘客也少,公交车师傅忙着收班,一路把车开得飞快,差点把陈晚刚吃的饭颠出来。   车灯照射出路旁静立的高大轮廓,陈晚站到门口,待车门打开,立马跨了出去。 第94章   九月六号,南财大开始入学报到,以防突发状况,整个报到日期将持续十天,若考生到期不报将会被视为弃权,而学校则继续补录下一个学生。   前来报到的学生大都背着巨大的行囊,只带了入学资料的陈晚与两手空空的许空山仿佛是高年级的学长,一路上收到不少打量的目光。还有人上前找他们问路,在听到陈晚表示自己也是新生时,对方眼里的惊讶不亚于拿破仑发现了新大陆。   陈晚本不是喜欢张扬的人,但为了今后的服装销路,他不得不高调起来。分别身穿白色与黑色短袖衬衫,下配反色休闲裤的二人成为校园中最吸睛的存在。   “同学你好,请问入学报到需要怎么办手续?”进入迎新广场,陈晚最先看到的便是经济学院的标识,他找到财经专业的迎新点,询问坐在后面的负责人,从面相上看他们应该是往届的学长。   从小洋房出发的陈晚是财经专业第一个报到的新生,正在说话的两位学长同时转过头,在看到陈晚时他们明显一愣。   这是今年的新生,怎么感觉气势比他们还强?   “麻烦出示一下录取通知书。”身形偏瘦的那位学长率先回过神,陈晚依言递上录取通知书,并报上自己的姓名。   “你就是陈晚?”两人一副久仰大名的模样,这次轮到陈晚愣住了,他怎么了?   “你有所不知,咱们专业今年一共就录取了三十二个人,你是其中分数最高的……”瘦学长为陈晚解惑,末了他问了一个困扰许久的问题,“你的成绩这么好,为什么不报清北?”   陈晚高考超常发挥,总分考了四百五,按照比例换算一下差不多相当于七百五的总分考了六百七,这分数稳上清北。   瘦学长心里的话没说完,四百五哪怕不报清北报个其他一流大学的热门专业也行啊,报财经不是白瞎了吗?   财经专业现目前的确稍显冷门,许多大学甚至没有开设这个专业,是以在当下知识青年心中,来财经绝非明智之选。   “当时没想到自己能考这么多分。”陈晚编了个借口,没说真正的原因,开公司什么的,听起来太过天方夜谭。   瘦学长一脸了然,分数这个东西谁也不能百分百保证,他眼里流露出一丝对陈晚的同情。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他是陈晚,明明考了能上清北的分数,却因为志愿来了财经这个冷宫,肯定会难过得吃不下饭。   索性时间还早,瘦学长亲自带陈晚去办理入学手续。通过交谈,陈晚得知他叫昌兴学,是财经专业大三的学生。   “这位同志是其他专业的吗?”见许空山一直跟着,昌兴学以为他也是要入学的新生。   “不是,他是我哥,送我来报到的。”陈晚早已和许空山商量好了,对外他们都以兄弟相称。   “哦,你们是北方人吧?”昌兴学仰头看许空山,他身高在校内属于中上水平,但跟许空山站一块,立马矮了半个头。   出门在外,陈晚下意识用上了普通话,其标准程度让昌兴学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主要是在南城待了三年,他还没见过说话不带半点口音的南城本地人,而且许空山的长相身材一看就跟北方脱不了干系。   “我们是南城人。”陈晚的回答大大出乎了昌兴学的意料,若非陈晚的神色不似作假,他都要怀疑陈晚是不是在故意骗他了。   “你普通话说得太好了,我完全听不出来。”昌兴学竖了个大拇指,他的视线频频扫过陈晚与许空山身上的短袖衬衣,最后实在忍不住,问了陈晚一句他们的衣服在哪买的。   “我从我朋友那买的。”陈晚没打算暴露自己会做衣服的事,保险起见,他杜撰出了一个裁缝朋友。   况且根据人的心理,“朋友”才更好提要求。如果陈晚说衣服是自己做的,昌兴学大概率会不好意思继续往下接话,毕竟他和陈晚才认识不到一个小时。   不过是朋友的话,就没有那么多拘束了。   果然,昌兴学自然地把话题转移到了陈晚的“朋友”身上,陈晚适时透露出他这件衣服花了他十块钱。   一件夹克钱国胜卖二十五,夏天的短袖衬衣十块,虽然说不上便宜,但也属于勉强能承受的范围内。   十块钱,昌兴学脸上的热情消退,他一个月的伙食费加起来也就这个数而已。   “前面是你们班的教室,导员在里面,她会帮你办理入学手续的。”昌兴学不想露穷,把陈晚送到教室门口后转身离开。   陈晚敲了敲教室门,坐在讲台上的女人抬起头:“请进,是来报到的新生吗?”   导员姓田,名曼柔,看上去三十多岁,气质与沈文珺相似,清清瘦瘦的,说话语调温和,很有亲和力。   交了五块杂费和五块书费后陈晚不禁感叹这年头上大学可真便宜,不要学费、不要住宿费,学校每个月还补贴十五块,省着点花的话,不仅能满足一个月的开销,还能往家里寄几块钱。   相比于后世动不动五六千、七八千的学费,这样丰厚的福利简直令人感动。   “资料没问题,户口和粮油关系等学校办理好了会统一发给你们。”看完陈晚的户口资料,田曼柔掩去眼底的吃惊,陈晚的穿着打扮以及表现出来的不俗谈吐打破了她心中的固有印象。   她事先了解过班上所有同学的资料,知道陈晚是从农村出来的,原猜想她将看到的是一个打扮朴素、说着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的青年。   “你在上面写一下住址。”田曼柔同意了陈晚不住校的申请,“虽然你不住校,但也要跟同学处好关系,不出意外,你们会共同度过接下来的四年时光……”   田曼柔阅人无数,看出陈晚骨子里其实没有他表现的那么好接近,出于责任与义务,她真诚地提出了一些建议。   陈晚礼貌道谢,他能够感受到田曼柔的善意。   “班级的第一次例会是在十六号的晚上七点,到时候会公布课表和发书,十七号正式开课。”田曼柔告知陈晚后续的安排,提醒陈晚注意不要迟到。   距离陈晚进入教室已过去了一个小时,期间一直没遇到第二个来报到的人,田曼柔对此见怪不怪,按照上半年的经验,第一天能有四分之一的同学来报到就很不错了。   从教室出来,陈晚一身轻松,他没急着回去,和许空山在学校里四处转悠。南财大的风景十分漂亮,教学楼之间用茂盛的绿植隔开,往中央的位置走有一片湖,七零八落的残荷盖在湖面上,隐约透露着几分秋意。   南财大占地面积甚广,陈晚走累了,干脆带着许空山在食堂解决了午饭,正好尝尝师傅们的手艺合不合他的胃口。   “还行。”陈晚满意地点点头,比他自己做的好吃,又少了一个在家开火的理由。   逛完学校,陈晚把写给周梅他们的信补充完整,拿到邮局寄了出去。小洋房外面便立着一个绿色的信箱,但陈晚手里没邮票,得到邮局现买。   陈晚分别寄了三封信,一封给陈建军,一封给周梅,还有一封给钱国胜,电报上头只写了地址,他另外有事要和他商议。   寄到陈建军那的邮费最贵,花了陈晚五毛,而周梅他们的则只要八分,再加信封的钱。陈晚掏了五块钱给邮局的工作人员,请对方帮忙把剩下的都换成邮票和信封,以后他再要寄信可以直接封好放信箱里,省得老往邮局跑。   “山哥你明天早上要几点起?”陈晚摆弄着昨天下午新买的闹钟,他试验过了,贼响。   “六点。”许空山刚洗完衣服,背心上溅了些许水滴。   “好。”陈晚转动发条,将时间定到六点。运输队跟南财大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横跨大半个城区,公交车得坐两个多小时。   许空山整理好行李,他带了四套换洗的衣服,无一不是短袖,陈晚取了件薄外套塞到许空山的包里,九月的天,万一突然降温怎么办。   “不会降温的。”许空山笃定外套派不上用场,南城的秋天,至少要到十月才会来临。   “有备无患嘛,又不占位置。”陈晚坚持,许空山妥协,任陈晚往包里放他觉得需要的东西。   毛巾、袜子、刮胡刀、牙刷、香皂、书、字典……   陈晚仔细确认许空山是否有遗漏:“山哥你的存折呢?”   “在抽屉里。”许空山指着床头柜说道,陈晚终于想起他忘了什么。   他忘了给许空山钱票了!   陈晚迅速拉开抽屉,翻开许空山的存折,上面只有存入没有取出,余额显示为六百。   许空山有多少钱陈晚非常清楚,去掉存折上的六百,许空山兜里顶多能剩个三五块,他是想喝西北风?   “山哥,你在外面该怎么吃怎么吃,不要老想着省钱知道吗?”陈晚说着摸出了一叠粮票,面额拢共是他所有的三分之二。   许空山连忙拦住他:“六儿你把粮票给了我你怎么办?”   “我吃食堂用不了多少。”陈晚抬眼看许空山,“山哥你手里还有多少钱?”   “三块八毛六分。”许空山算过了,他一天花五毛,能管七天。   “山哥……”陈晚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无奈对许空山放狠话,“你要是敢瘦了我就让你去楼下睡沙发!”   陈晚当即拿了皮尺量下许空山的腰围等尺寸,以示他没有在开玩笑。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瘦了不准上床! 第95章   闹钟呈圆形,巴掌大小,顶部有两个铃铛装的耳朵和提手。六点整,铃铛疯狂震动,叮铃铃的响声使床上的两个人睁开了双眼。   许空山按下闹钟的开关,铃声停止,陈晚把头埋到他怀里用力蹭了蹭,驱散残留的困意。   “六儿你接着睡吧,我自己过去就行了。”许空山起身换衣服,所有准备工作都已在昨天晚上完成,他收拾完便可以直接走。   陈晚揉着眼睛打哈欠:“山哥我送你。”   许空山知道陈晚不会改主意,于是没再多说,扭头问他今天要穿哪一套。陈晚选了他身上的同款T恤,套上以后和许空山一起下楼洗漱。   早上从沐浴头里面放出来的水是常温的,证明陈晚猜得没错,水的热度来自太阳能。   开往运输队的公交不是直达,两人在中途换乘了三次才到到达目的地。陈晚陪许空山办完入职,跟着听了一耳朵运输队的发展史。   一般像钱国胜所在的纺织厂、陈勇飞上班的机械厂等大厂都是有专门的运输部门的,而省运输队不同,它是独立存在的单位,不归属于任何一个工厂。   运输队的职工宿舍是单人间,论待遇比纺织厂还要好。房间的面积大约十几个平方,门口放着一张小桌子配一把木椅,床是铁架子搭的,类似行军床,旁边紧挨着一个柜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整体简单但不简陋。   许空山三放下行李,带他入职的老员工在门口等着,陈晚不再多留:“山哥那我走了,记得我说过的话。”   陈晚比了个量尺寸的动作,许空山立马点头,不知内情的老员工笑着说了句你们兄弟两个感情真好。   运输队不分周末,一般是出完一趟车再休假,许空山作为新手,前期任务是学开车,时间得跟着教他们的师傅走。   陈晚回了小洋房,身边没有许空山,孤单感油然而生。今天是周六,现在实行单休,周一到周六均为工作日,陈二姐他们都在上班。   “陈晚在吗,有你的包裹。”邮递员的声音打断了陈晚的失落,他迅速出门接过邮递员手里的包裹单,寄件人处写着钱国胜的名字。陈晚是三号给钱国胜发的电报,算算日子他寄的布料应该是这两天到。   省城不是平安村,没人知道陈晚是陈建军的弟弟,自然也没了直接把包裹送到门口的待遇。   陈晚拿着包裹单去邮局取包裹,布料很重,陈晚叫了个挑夫帮忙扛回来。倒不是陈晚搬不动,而是他没许空山那么大的力气,若是不请挑夫,肯定会累惨,何必呢。   陈晚拆开长条状的包裹的外包装,里面一共有六款布料,是他来省城之前选好的,钱国胜另外给他寄了一本纺织厂的布料图册,下面写着对应的编号。   许空山是陈晚生活的一部分,但并不是他的全部,收到布料后陈晚立马投入了工作之中,用忙碌来排挤他对许空山的思念。   穿过窗户的阳光慢慢变换了角度,有急促的自行车铃响起,陈晚恍若未闻,树上的飞鸟振翅落到窗台,叼走了一根裁剪过程中掉落的棉线。   天色渐暗,陈晚终于停了下来,腹中的饥饿提醒他又犯了一忙起来就废寝忘食的老毛病。   家里除了水没有任何能吃的东西,陈晚关门揣上钥匙准备上学校食堂碰碰运气。   他来得太晚,大部分窗口都关了,仅剩一个卖面条的还开着,陈晚要了碗最便宜的清汤面,他饿过劲了,这会没什么食欲。   煮面条的大姐是个实在人,她捞了一大碗面条。陈晚吃了一半,饱了。   食堂的墙上左一句“节约光荣、浪费可耻”,又一句“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无数人在为温饱发愁,陈晚做不出把碗里的面条倒掉的举动,他坐在凳子上缓了缓,面条被汤水泡涨,分量看上去跟刚煮好那会差不多。   一碗面条陈晚吃了大半个小时,筷子在碗里捞了三下,确认没有漏掉的面条后,陈晚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外面的天彻底黑了,校内的路灯亮起,偶有结伴的学生交谈着经过,衬得陈晚愈发形单影只。   夜空无星也无月,陈晚加快了脚步。钥匙插进锁孔,陈晚停顿片刻,他幻想着许空山正站在门后,他一转动钥匙,就能听到那声熟悉的“六儿”。   幻想终究是幻想,漆黑的客厅安静得令人害怕,陈晚打开灯,将钥匙搁在茶几上。   客厅的开关在大门附近,陈晚上楼把卧室的灯按亮,然后再噔噔噔下楼关客厅的。   闹钟的时针指向了九点,陈晚穿着许空山的背心踏出洗澡间,他忽略了两人体型的差距,许空山的背心于他而言过于宽大,以至于几乎遮不住他的前胸后背,随时有走光的风险。   陈晚穿许空山的衣服,睡许空山的枕头,以此聊以慰藉。   床好大,陈晚翻了个身,他睡不着,胃里撑得难受。   以及,他想许空山了。   行军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辗转难眠的许空山在黑暗中瞪眼望着天花板,初入运输队的经历让他有些兴奋。   以及,他想陈晚了。   夜晚在思念下显得格外漫长,但时针移动的速度并未因此减慢,太阳照样升起,陈晚渐渐适应了许空山不在身边的节奏,不过偶尔还是会下意识喊“山哥”,毕竟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养成的习惯不是一时半会能改掉的。   陈晚用完了钱国胜寄来的布料,拢共做了差不多六十件秋装,平均每天八件,裁剪、缝制、钉扣子等所有工序皆由他一个人完成。   装布料的袋子陈晚没扔,为防弄脏衣服,他在里面垫了几层报纸。忙完陈晚看了眼时间,快一点了,他决定先吃了午饭再去邮局把衣服寄出去。   新生报到接近尾声,学校来往的人明显比之前多了不少。陈晚自带饭盒,打好饭端回家吃,这样如果吃不完可以留到下顿,上次那碗面给他撑出心里阴影了。   小洋房外站着个人,陈晚感觉有些眼熟,走近发现是陈勇飞,于是叫了他一声。   “小叔。”陈勇飞刷的转过身,看见陈晚手上的饭盒,“你去学校吃饭了啊,我就说怎么没人答应。”   “嗯,你吃过了吗?”陈晚拿钥匙开门,陈勇飞跟在他后面进来。   “我在二姑家吃过了。”陈勇飞好奇地四下张望,“小叔你租了房子都不告诉我,要不是二姑跟我说我还不知道。”   陈晚瞬间想起他好像的确漏了陈勇飞,主要是陈勇飞人在省城,他写信时光记着周梅他们了。   “咳,你现在不是知道了么。”陈晚清了清嗓子,“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们厂下周末要跟隔壁厂搞联谊,有几个同事想买你做的衣服。”陈勇飞两句话说明来意,他从裤子荷包里摸出一张纸,“这是他们要的尺码和数量。”   陈晚大概浏览了一遍纸上的内容:“行,到时候做好了我给你送过去。坐下一起吃点?”   饭盒塞得满满当当,陈晚进厨房拿了两个碗把菜拨出来,递给陈勇飞一双筷子。   下周天虽是休息日,但陈晚不确定他到时候能不能抽出空,开学第一周,说不定学校会有临时安排。   陈勇飞的同事们订了八件衣服三条裤子,款式不复杂,他今明两天可以做完。   机械厂属于重工业,厂址建在城郊,陈晚早上七点出发,在路上折腾了四个多小时。   高耸的烟囱白烟滚滚,时不时还有比较刺鼻的味道,重工业的污染侵蚀着此方土地,陈晚心情不禁有些沉重。   陈晚在门卫处报了陈勇飞的名字,等了约莫半个小时,陈勇飞才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没办法,机械厂太大了。   陈晚七点还要开班会,因此没待多久,和陈勇飞吃了顿饭,把衣服交给他便匆忙折返。   回家稍作休整,陈晚穿了身朴素但不普通的衣服前往学校。   他面容清俊气质斐然,宛如初春的风吹进了夏日,乍暖还寒,让人心生好感的同时又不会觉得他好欺负。   开班会的地点就在报到时的那间教室,陈晚出现在教室门口的刹那,二十多双眼睛齐齐看了过来,所有的交谈都在这一刻中断。   好在陈晚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面对众人的目光他淡定点头示意,不急不缓地寻了个后排的座位坐下。   交谈声继续,但音量较之陈晚进来前明显弱了不止一个度,毕竟讨论的对象就在现场,他们当然要注意收敛。   在他们观察陈晚时,陈晚也在观察他们。因为是高考恢复的第二届学生,班级成员的年龄参差不齐。二十岁的大一新生放在二十一世纪极有可能是全班年纪最大的,而如今,陈晚却算得上是年纪小的那一批。   班上人没来齐,陈晚左手边空着,右手是一个性格内向的男同学,从陈晚坐下起,他的头就没抬起来过。   很快前桌的人转过来与陈晚攀谈,他的表现与右手的男同学简直是两个极端。一个沉默寡言,一个话多到让陈晚接不上。   对的没错,陈晚接不上他的话!   “同学你好,我叫王利安,来自江城。同学你就是陈晚吧,我们班住校的男生我都认识,听说你是南城本地的?真看不出来,你今年多大,有二十了吗?我二十五了,在乡下当了七年知青,去年高考没考上,今年差点……”   请问这要怎么接?陈晚起初试图回答他的问题,后来醒悟了,王利安根本不在乎他的答案。   王利安话是多了一点,但他说的并非全是废话,至少陈晚在他的话里提炼出了不少信息。   比如全班三十二个人,男生有二十三个,只有陈晚不住校。九个女生中有两位已婚,班上有个叫胡有为的男生在乡下当知青的时候跟人结了婚,还生了一儿一女……   陈晚越听越对王利安刮目相看,表面上看他在讲八卦,但什么已婚、生儿育女如此隐私的事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要么他正好认识这三个人,要么他有超强的社交能力,才能够在段时间内获取他人的信任。   而根据王利安的措辞,陈晚判断他开学前是不认识这三个人的。   王利安要是做销售,肯定和他名字倒过来一样,妥妥的安利王。   陈晚是一个很好的听众,他既不打断王利安,还能在恰当的时机给予王利安回应,让他得意继续热情地讲下去。   直到田曼柔进教室,王利安才意犹未尽地止住了话头。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王利安可真能说! 第96章   开学的第一堂班会少不了自我介绍,不过在此之前,田曼柔先将手里的课程表抄到了黑板上,除了英语等公共课,其余课程均为系里统一安排,学生们只需要准时上课就行。   陈晚把课程表记在本子上,田曼柔手里拿着全班的花名册,但她并没有翻开,而是直接准确地叫出了数位男同学的名字,其中便包括了陈晚。   被点到名字的男同学陆续站起,跟在田曼柔的身后出教室搬课本,陈晚人虽瘦,但个头摆在那,搬书的活当然少不了他。   王利安和陈晚并排走在一起,他是祖上是山东的,因此身材相较于正常南方人更为魁梧。陈晚之所以会选择坐在他后面,就是被他的外表欺骗了。   一摞摞的新书外面用黄纸包裹着,散发着新印油墨的味道。   全部科目的教材加起来差不多有十本,厚薄不一,陈晚装了一部分进书包,剩下几本准备等会抱着走。   自我介绍的环节比陈晚想象的有趣,班上的同学多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一个个上台发言像是在讲故事,有那多才多艺的还当场进行了表演,什么口琴、诗朗诵,活生生把自我介绍弄成了文娱晚会。   轮到王利安,陈晚再次见识了他社交能力的强大,他开口第一句就是:“相信大家应该都知道我的名字了——”   话音刚落,教室里不止一人喊出了王利安的名字与他互动,简直让陈晚叹为观止。   王利安之后坐在陈晚右手边那位内向的男同学,名叫张伟长相和名字一样普通,普通到扔进人群里保管一秒消失不见。   他与王利安是两个极端,上台后紧张到不敢说话,连坐在后排的陈晚都能看到他浑身发抖。   陈晚对人的记忆里远不如对事,一通介绍完毕,他三十一个人,他有深刻印象的不到半数。   南财大虽然校名里带了个财字,但本质上仍是一所综合性大学,开设了大大小小数十个专业,分别归属于文、理、法、经济四个学院。校内不乏家境殷实的学员,根据陈晚的观察,班上有能力成为他顾客的同学至少有三个。   不知是不是巧合,陈晚被田曼柔留到了最后。   在他站起来时,所有人的视线随着陈晚移动,脸上难掩好奇,如此出众的陈晚会做出怎样的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是陈晚……”   他们的期望落空,陈晚的自我介绍十分简短,且没有任何新意。若换了个人,定然会令人觉得敷衍,但陈晚吐字清晰音色干净,听起来甚是悦耳,再加上他长得好,傲竹一般立在讲台上,此情此景,他说了什么反而没那么重要了。   自我介绍完是选班干,田曼柔采取自愿原则,让他们毛遂自荐,陈晚精力有限,未参与班干竞选,默默在台下投票,并向最终的班干成员献出掌声。   九点半,田曼柔宣布今日的班会到此告一段落,此后每周五将固定举行例会,开展政治学习。王利安毫不意外地当上了班长,与其他班干们留下听田曼柔讲他们要负责的事。   校外,许空山下了公交车回到小洋房,见门锁着便直奔南财大正校门,他挎着行李包,行色匆匆的模样引起了一位老师的误会:“是来报到的新生吗?哪个专业的?”   “不是,我来找我弟的,谢谢老师。”许空山停下解释,老师缓和了神色,他以为许空山是错过了报到的新生。   告别热心的老师,许空山继续赶往陈晚所在的教学楼。因为不确定陈晚何时结束,以防错过,许空山等在了教学楼的入口。   许多人在等待时会下意识靠在身边一切能靠的物体上,例如墙壁、栏杆、树干之类的,但许空山没有,他身姿笔挺,全无散漫之气,神情专注得仿佛在站岗,如果他没有面朝教学楼里面的话。   陈晚随着新认识的同学往外走,他们以陈晚的普通话为切入点,向他讨教他是如何把普通话说得这么好的。   “士要是多练,我以前上课读课文时就一直用的普通话。”陈晚分享的是原身的经验,亲测有效。   原来如此,几位同学闻言回想自己用方言念课文的状态,难怪他们说不好普通话。   许空山远远望见被人拥簇着迎面而来的陈晚,在两人的视线交汇的刹那,许空山看到他脸上浮起了惊讶的笑容。   “不好意思,我哥来接我了,我先走一步。”陈晚脚步顿了顿,与他们作别。   许空山自觉伸手接过陈晚手上的书,陈晚语气难掩欣喜:“山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当时许空山办入职那会老员工还说运输队特别缺人,他们这批新手必须要尽快学出来,是以明明同城,陈晚也未去看过许空山,怕耽搁他练车。   “我进度比他们快,师傅放了我两天假。”运输队一共招了六个新人,安排了两位老师傅一对三教学,许空山把同组的两人落下太多,暂时学不到后面的,于是被迫休假。   “山哥真厉害——”陈晚夸了一半,余光扫到眼熟的身影,“朱文?”   背着行囊行色匆忙的朱文侧过头:“陈晚,你已经领完书了?”   “对。”陈晚点点头,“你还没办入学报到吗?”   朱文背后的行囊说明了一切,仔细看他的脸色,憔悴中暗含着悲伤,陈晚按下心里的疑惑,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带他去报到。   这种时候寻求老师的帮助无疑是最快的,尽管朱文不是经济学院的,陈晚依然第一时间想到了田曼柔。在得知朱文的情况后,田曼柔立即放下手里的事,领着朱文找到他所在学院的士任。   “总算把你给等来了,把资料给我吧。”士任看上去比朱文更急切,按道理他本该在下午五点下班,但为了朱文愣是守到了现在。   若朱文错过今天的报到,明天学校把补录通知书发出去以后,他就彻底失去入学资格了。   “谢谢士任,谢谢田老师。”朱文对二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起身时他身体晃了一下,幸好许空山及时把他扶住。   “不客气。”士任把朱文的资料装进档案袋放到抽屉里锁上,“你是中文系二班的,不知道你们班的班会开完了没。”   说着士任决定带朱文去教室碰碰运气,万一导员还在呢。   大概是中文系一个班的人比较多,一行人到教室时朱文的导员刚在做收尾工作,士任笑着把朱文交到他手上,圆满下班回家陪老婆孩子去了。 第97章   朱文的导员戴着副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给陈晚的感觉就像是民国剧中的教书先生,擅长以笔做刃,痛批天下不平事。   对于朱文的到来,导员的反应和主任如出一辙,显然也一直在担心他。   “怎么这么晚才来?”导员的语气没有责备,而是充满真切的关怀,   “路上出了点事,不过已经解决了。”朱文为自己的来迟表示抱歉,他作势欲抱起讲台上的课本,陈晚手疾眼快地替他分担了一半。   导员看出他不想细说,善解人意地未往下追问:“解决了就好,要是遇到困难随时可以跟我说,学校会尽量提供帮助的。”   田曼柔在班会时讲过类似的话,不得不说这种有学校为你做后盾的发言很容易让人产生归属感。   朱文脸上果然出现了动容的神色,但他生性自强,除了道谢什么都没提。   “课表你等会同室友抄一份,对了,你吃饭了吗?”即将熄灯的教学楼陷入安静,田曼柔是和主任一块走的,此时就剩下他们四人。   其实陈晚与许空山也没有留下来的义务,他们与朱文不过在火车上短暂相处了两个小时,交情尚浅,陪到现在算是仁至义尽了。   然而陈晚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朱文不是和他母亲一起来的省城吗,二号到十六号,近半个月的时间,为何朱文会拖到差点错过报到日期,况且以他母亲的状态,朱文应该向学校申请走读才对。   面对导员的关心,一整日没有进食的朱文撒谎说吃过了。陈晚明显不信,之前办入学时朱文拿不出十块钱的杂费与书费,还是他垫付的,他有理由怀疑朱文此时身无分文。别说吃饭,看他那嘴唇干裂的样子,恐怕连水都没喝过。   若不认识朱文也就罢了,此时此刻,陈晚无法再袖手旁观。   陈晚问了导员朱文分配的宿舍,借口他可以送朱文去宿舍楼,成功告别了导员。   三人行走在空寂的校园中,勉力支撑的朱文膝盖一软,险些摔倒在地,许空山一手抱着书,一手拎住他的胳膊,顺便取下他背后的行囊,挂在另一边肩头。   “没事吧?”陈晚停下脚步,朱文弯腰缓了缓,轻轻摇头:“没事,谢谢你们。”   食堂近在咫尺,陈晚和许空山扶着朱文走进去,依然只有煮面的窗口开着,陈晚上次问过了,为了方便广大学员,这个窗口最迟会开到十点半。   陈晚到窗口买了两碗面,一碗给朱文,一碗给许空山。根据陈晚对许空山的了解,他绝对一放假就跑回来了。   朱文怔怔地看着碗里的面,眼里溢出了水光,他郑重地对陈晚说了句谢谢,捧着碗埋头大口吸噜。刚煮好的面冒着滚烫的热气,他似是察觉不到一般,很快把一碗面吃见了底,那速度,跟陈晚最初见到许空山吃东西时不相上下。   一碗面的分量不小,陈晚怕朱文饿久了一次性吃太多会不舒服,因此没给他买第二碗,而是找大姐要了碗面汤,让朱文慢慢喝着顺顺胃。   “大娘的眼睛医生怎么说?”陈晚没直接问朱文这半个月以来的经历,朱文说不说全凭他的意愿。   面汤冒出的蒸汽模糊了朱文的五官,他沉默半晌,将期间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出发之前,朱文放下矜持,找所有认识的人借了钱。母子俩为人良善,再加上朱文准大学生的身份,被借钱的人多多少少都给了点心意。   朱文认真打好欠条,背着四百多的借款满怀期望带着母亲踏上开往省城的火车。   九月二号,邂逅了陈晚与许空山的母子俩坐上陈勇飞指的那辆公交车,到三医院站下车,顺利见到了眼科专家何医生。   “何医生说我妈的眼睛能治。”说到这朱文脸上浮起舒心的微笑,只要能把母亲的眼睛治好,他吃再多的苦也无所谓。   陈晚越发疑惑,朱文的笑容转瞬即逝:“但何医生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我妈的白内障比较严重,想要根治需要进行手术……”   早在十八世纪就有国外的医生通过手术进行白内障摘除,而国内首例则出现在五十年代。随即六七年白内障超声乳化术问世,不过目前尚未引入。   摆在朱文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个是针拨术,即用小刀将浑浊的白内障推入玻璃体腔,让朱母重见光明,但这种方法治标不治本,没有取出的白内障极有可能复发,且难以进行二次手术。   第二个选择是白内障摘除以及植入人工晶体,复发率低,更为安全,但费用是前者的数倍。   朱文大概问了一下第二个选择的费用,于他而言简直是天文数字。哪怕是朱文不想选的针拨术,费用都超出了他的承担范围。   两人的对话没有瞒着朱母,也瞒不住,因为医院人多嘈杂,朱文不可能让朱母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钱!钱!钱!朱文内心煎熬,何医生见多了这种情况,却也爱莫能助。   朱文拿着何医生开的药在医院附近找了间便宜的招待所住下,打算第二天上学校附近看看有没有房屋出租,待把母亲安顿好他就出去找事做,争取早日凑够手术费。   房子朱文也找到了,唯一的问题便只剩工作。朱文尝试了给报社投稿,但一时半会儿不会有回信。经过房东的介绍,他找了个给人搬货的活儿。   虽然家境清贫,但毕竟生活在城里,朱文从小没干过重活,头天累得直不起腰。朱母心疼不已,觉得自己拖累了朱文。   在报到前夜,她悄悄地走了。朱文干活太累,睡死了,没听到朱母发出的动静。   “我当时人都要急疯了。”朱文痛苦地抓着头,天知道他发现母亲不见时心里有多恐慌。   “那最后找到了吗?”陈晚为朱文感到难受,朱母单想着她走了可以让朱文少个拖累,但她却忘了她对朱文的重要性。   “找到了,今天下午找到的。”朱文心有余悸地说道,他找了朱母整整十天,还去派出所报了案,终于在派出所见到了乞丐般的朱母。   母子二人在派出所抱头痛哭,朱文声泪俱下,哀求母亲不要再离开,若她不在了,朱文的余生都将在痛苦之中度过。   朱母又何尝不是呢,她实在狠不下心自我了断,所以采用了离家出走的方法,这十日来,她没有一日不在思念朱文。   朱文把朱母带回了租的小屋,给她做饭、洗澡,然后才匆忙赶到学校报到。陈晚猜错了,朱文并非身无分文,只是走得太急,忘了带。   至于他为什么住校,朱文也一块解释了。为了省钱,朱文租的是个单间,朱母睡床,他打地铺。朱母怕被同学知道了笑话他,死活要求他住校。朱文拗不过,反正离得近,朱母尚且能够自理,于是答应了。   了解完前因后果,陈晚心中感慨万千,他没想到朱文会这般坎坷。尽管如此,陈晚面上也没显露出同情,朱文需要的不是同情。   “你们还要加面吗?不加我关火了啊。”煮面的大姐趴在窗口,看向陈晚他们。   “谢谢大姐,我们不加了。”陈晚站起来回应,许空山捞起凳子上的两大包行李。   朱文填饱了肚子,头不晕腿不软,让许空山把行李给他,他自己拿。许空山没松手,示意朱文跟上陈晚,这么点东西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把人送到宿舍楼下,看着朱文进去了,陈晚轻轻叹了口气,朝许空山扬起一个笑容:“山哥走了,我们回家。”   校园里的灯光陆续熄灭,虫鸣阵阵,许空山保持着和陈晚相同的步调与他并肩而行。两人之间的距离从半人宽慢慢缩小到一个拳头,接着胳膊挨胳膊,自然垂在身侧的手,不知谁先主动握住了对方。陈晚感受着许空山久违的温度,快慰地弯了眉眼。   小洋房的铁门吱呀一声响,接着大门打开,在一片漆黑之中,陈晚被许空山紧紧地抱住。   “山哥。”陈晚眷恋地呼唤着许空山,“我好想你。”   “我也很想你。”许空山呼吸滚烫,他的声音在黑夜中愈发显得低沉,震得陈晚耳根子发麻,痒到心底去了,“我没有瘦。”   陈晚噗地笑出声,下一秒他止住笑意,故作严肃:“是吗,我量量看。”   许空山的行李胡乱地丢在了地上,他们没开客厅的灯,抹黑拐到做衣服的房间,陈晚拿出皮尺,缠上许空山的劲腰。   他清楚地记得许空山身上的每一处尺寸,许空山心里远没有他嘴上说的那么自信,紧张得人都绷紧了。   从肉眼上看许空山的体型没有变化,陈晚的动作三分真七分假,与其说是在量尺寸,不如说是在趁机挑逗。   许空山腰腹不自然起伏,陈晚以一种磨人的速度量完,许空山期待地望着他:“六儿,我没有瘦对不对?”   陈晚憋笑,许空山就差把“我不想睡沙发”写到脸上了。   “还有一个地方没量。”陈晚板着脸,许空山愣住,不是都量完了吗?   陈晚扔掉了皮尺,抬胳膊去勾许空山的脖子,仰头亲上他的嘴唇,用气音说了句叫许空山心跳疯狂加速的话。   量完尺寸陈晚累得连眼皮都睁不开,他软绵绵地挂在许空山身上,被他抱着上楼:“山哥帮我定个六点半的闹钟,我明天要上早读……”   陈晚又累又困,声音含糊不清,但许空山仍然听明白了,拿起床头的闹钟定时:“我定好了,睡吧。”   陈晚睡下时已过凌晨,闹钟响起时他整个人都是懵的,满脸的不情愿,为什么大学还有早读!   “六儿,起床了。”许空山的睡眠时间跟陈晚相同,但他精神跟陈晚截然相反。   “唔,山哥我再睡十分钟。”陈晚翻了个身,赖在床上。   早读七点开始,从小洋房到学校要走差不多十分钟,他洗漱最多五分钟,再睡十分钟来得及。   陈晚为自己的赖床找好借口,心安理得地睡了过去。   许空山起床洗漱,看准时间在六点四十叫醒陈晚,他用冷水洗的,手掌泛着凉意,陈晚把脸贴到他的手上,让自己清醒过来。   “山哥我走了。”陈晚走出小洋房朝站在门口的许空山挥手,许空山倒是想送他到学校,但这样显得太亲密了。保险起见,他们还是低调些好。   校内结伴上早自习的学生们三五成群地走在路上,陈晚呼吸了几口早上的新鲜空气,困劲过了以后他对学校的新生活多了几分兴趣。   早自习对学科不做要求,陈晚包里装着上午的课本,打算利用早自习大概预习一番。   “早,你朋友昨天晚上办好报到了吗?”王利安精神奕奕地对陈晚打招呼,他身后是同寝的室友,南财大的宿舍是八人间,陈晚没见过内部结构,但不用想都知道肯定好不到哪去。   “办好了。”陈晚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拿出书本翻开。大学难考,同学们皆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半个小时的早自习,没一个开小差的。   早自习设有考勤,无故缺勤或迟到早退达到一定次数后会影响学期考评,考评不合格直接退学。   这样的条件在陈晚看来并不苛刻,学校免了学费、住宿费,一个月提供助学补助,努力创造条件不就是为了让学员能专心读书,成为优秀的人才么。   他们既然享受了学校提供的便利,就要遵守相应的规则。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没瘦,继续保持! 第98章   第一堂课在八点,陈晚和王利安他们去食堂吃了早饭,学校的补助除了十五块现金还有饭票,每个人每月二十斤,陈晚凭粮票买了一碗稀饭和一个包子,总共花费不到一毛钱。   “你吃这么点?”王利安端了四个大馒头,馒头个头比包子大,跟他一比,陈晚的饭量的确很小。   王利安的视线在陈晚身上的衣服与他面前的清粥包子上游移,陈晚该不会是把饭钱省去买新衣服了吧?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还是要吃饱才行。”为了不损害陈晚的自尊,王利安委婉开口。   陈晚一脸莫名,他吃饱了啊。   “陈晚,你这饭量连咱们班的女同志都赶不上。”王利安的室友忍不住打趣,这里的许多人即便不是乡下来的也曾有过下乡当知青的经历,吃饭少有像陈晚这般斯文的。   “天生的,没办法。”陈晚不会在饮食上克扣自己,对于同学的打趣他一笑置之,并未往心里去。   南财大的课时设置为上午四节、下午四节,有早自习但没有晚自习,财经专业的课大多集中在周一周三以及周五,不过课程最多那天也不会超过六节。   陈晚他们到教室时老师已经在讲台上了,教室里只有低低的交谈声,陈晚与王利安几人迅速找到空位坐下。   上午满课,结束时陈晚独自往校外走,他脚步中带着急切,不知许空山上午一个人在家是怎么过的。   变化最大的是小洋房外的院子,翻过的土壤变得湿润,上面遍布着均匀的浅坑,许空山把周梅寄来的种子种了下去。   晾衣绳上飘着两人昨天换下来的衣服,看样子应该干了。   厨房里许空山揭开盖子看排骨汤的火候,煎炒烹炸他样样不行,唯有炖汤学到了周梅五分水准。算起来这还是他们搬来小洋房后第一次开火做饭。   “好香,山哥你在做什么?”陈晚闻到了空气里的香味,放下装书的斜挎包直奔厨房。   “六儿。”许空山回过头,举起勺子吹凉,“我拿排骨炖了豆子,你尝尝咸淡合不合适。”   豆子和排骨是许空山去副食店买的,胡立伟考虑到他没有转粮油关系,给他寄了不少通用票。   “合适的。”陈晚就着许空山的手尝了一口勺子里的汤,顺便叼走了那块排骨。   汤是从九点开始炖的,三个小时没断火,连骨头都酥了,油脂融进汤里,浓稠到糊嘴。   许空山把汤盛出来,陈晚发现他身前染了些红色的印记,像是在处理排骨时不小心溅到的血水。   灶台上还放着几个圆溜溜的番茄和鸡蛋,陈晚想象了一下许空山在副食店跟大妈们挤在一起买菜的场景,不禁遗憾没能亲眼看到。   “山哥你把番茄烫一下皮,我去换件衣服。”陈晚打算再做个番茄炒蛋,加上排骨汤够他们中午吃了。   自然成熟的番茄汁水丰盈,许空山在顶端划了个十字,烫去外皮后切成小块,等着陈晚来炒。   楼上的卧室也被许空山打扫过了,陈晚随手拿了件平日在家穿的旧衣套上,心情如同此刻的阳光一样灿烂。   下午的课在后两节,陈晚不用着急去学校,和许空山吃完饭,躺床上补了会瞌睡。   陈晚在闹钟响之前醒了过来,许空山闲不住,又挖了块地出来种上大蒜和小葱。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是许空山帮他倒的,陈晚端起来喝了,踩着拖鞋下楼进工作间缝了两条围裙。   同一股风先吹过许空山,然后涌入窗户拂上陈晚的发梢。锄地的声音与缝纫机发出的声响混杂在一起,颇有些你耕田来我织布的意味。   “山哥。”陈晚上半身探出窗户对许空山招手,许空山靠近,叫陈晚让开,接着用力一撑,直接从窗口跳了进来。   他稳稳地落在地上,浑身上下无一不散发着蓬勃的力量感,陈晚拨了拨许空山略长的头发,将围裙套在他脖子上,调整好长度,用粉笔做了个记号。   许空山低头方便陈晚动作,陈晚顺势在他嘴角亲了一下,指尖的粉笔灰蹭到许空山的发尾,留下一抹灰白。   工作间的窗户对着后院,院墙一米多高,无法完全阻隔行人的视线,但枝叶繁茂的大树形成了天然的屏障,为这对小情侣提供了肆意温存的空间。   许空山在家待了两天,走前交代陈晚他在院子里种的那些菜,如果下雨就不用管,要是没下雨的话隔三天浇一次水。   作为曾经有过大学经历的人,陈晚很快适应了每天学校、食堂、小洋房三点一线的生活。   为了打开学校的市场,陈晚每天衣服不重样,在不少同学还在穿着打补丁的衣服上学的情形下,他可谓出尽了风头。   许空山种下去的大蒜和小葱陆续发了芽,陈晚每天都会看一遍,严格按照许空山说的下雨不浇水,不下雨三天交一次水,生怕给许空山种死了。当萝卜和白菜也冒出两瓣翠绿的嫩叶时,陈晚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成就感。   “陈晚!”铁门被拍得哐哐作响,陈晚抬起头,望见了一脸激动的钱国胜。   “你不是说下午到吗?”陈晚打开院门,帮钱国胜把他身边那一大包布料抬进屋里。   钱国胜随纺织厂来省城出差,一周前给陈晚寄了封信,提前告知他上门的时间。   “厂里的事忙完了我就过来了。”钱国胜坐在沙发上歇气,陈晚倒了杯水给他,他一边喝一边打量,“墙上是不是少点东西?”   钱国胜眼里没有惊叹,他小时候在港城住的房子比陈晚这小洋房豪华多了。   “对,墙上原来挂了几幅画。”陈晚翻看着钱国胜带来的布料,“厂里又出新布了?”   “算不上新布,只是多了两个颜色,我感觉你可能会喜欢。”跟陈晚合作这么久,钱国胜对陈晚的偏好多少有了点了解。   布料的材质仍然是涤纶混棉纺,秋装的厚度,颜色是卡其和浅棕,陈晚脑海里立马浮现出了成衣的款式,这种布料用来做短款外套或者长风衣再合适不过。   “这两个颜色耐不耐洗?”陈晚把布料在手中攥紧后松开,观察上面留下的褶皱,几乎没有明显的痕迹。   “耐洗,试验过了,基本不会掉色。”钱国胜放下杯子,“你工作间在哪?”   陈晚明白他是想看自己设计的秋装:“这边,夏装的货清完了吗?”   “清完了。”钱国胜起身跟着陈晚去工作间,“那些人听见打折,没一个犹豫的。”   打折的主意是陈晚出的,马上十月,不趁早把夏装处理完,就得等明年了。   陈晚近段时间做的全是秋装,各式长袖长裤以及外衣。没有衣架子,他让许空山在屋里牵了几根麻绳挂着。   “后面一排是男装,前面都是女装。”在钱国胜通过钱舅妈打开女装市场后,女装的销量没用多久便把男装赶超了。而且纺织厂的女工比男工多,现在两人每个月的分红有近三分之二都是出自女装。   钱国胜看得眼花缭乱,陈晚拿着本子一件件和钱国胜商量定价。   他们均是为了工作可以废寝忘食的人,等处理完定价回过神已是下午两点,钱国胜捂着肚子喊饿,陈晚作为东道主,带他去饭店吃了顿好的。   “你们学校找你买衣服的人多吗?”纺织厂的客源毕竟有限,钱国胜想打通省城的关节,若是能够把陈晚的衣服送进百货商场,他们必然会迎来新的转机。   “不多。”陈晚摇头,目前只有不到十个人找他买了衣服,他尚且不清楚问题出在哪里。   “没事,反正多了你也做不过来。”钱国胜安慰道,他说的是事实,陈晚还要上课,一个星期顶多能做个三四十件衣服,寄一部分给钱国胜,陈勇飞机械厂那边再分一分,差不多。   在扩大客源的同时,产能的提升同样得考虑。前路漫漫,挑战层出不穷,陈晚他们需要付出的努力绝不止于此。   好在两人心态乐观,时代是属于年轻人的,他们自信能够在未来闯出一片天。   “百货商场的衣服我感觉没你做的好看……”吃完饭二人原路返回,钱国胜话说到一半,“好像有人找你。”   陈晚顺着他的手指转头,洋房外一个男人正扒着门缝往里看,姿态说不出的可疑。   “同志——”   对方看得太过入神,有人走到身后他也没发现,陈晚一出声,他立马吓得跳了起来,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你谁啊?”男人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神色不善地看着陈晚。   “你这人倒是好笑,在别人房子外面偷偷摸摸的,还好意思问房主是谁。”钱国胜原以为他是来找陈晚的,见他如此反应,当即变了脸色。   “谁偷偷摸摸的,你不要血口喷人!”男人大声反驳,努力挺直腰板,“这是我的房子。”   陈晚把男人上下打量一番,最后将视线停留在男人与老教授有几分相像的脸上,想到了齐仲康说的老教授那个跟他登报断绝关系的儿子。   “你的房子?你拿什么证明?”陈晚的语气严肃,男人怕是没搞清楚状况,不知道老教授把房子租出去了。   “董经纶是我爸。”董经纶是老教授的名字,男人自称董嘉年,“你们是我爸的学生?”   他始终挡在门口,陈晚摸出了钥匙:“我不是董教授的学生,但是这栋房子董教授租给我了,所以麻烦你让一让。”   董嘉年一脸的不敢置信,当年他爸下放,为了不受牵连,他妈带着他回了娘家,没两年改嫁给了一个二婚的军官,十来岁的他一起搬去了部队。   他这次回来是为了参加外公的七十大寿,听人说他爸平反了,董嘉年想也不想地就跑了过来,结果陈晚竟然说他爸把房子租了。   “不可能,我爸把房子租给你了他住哪?”董嘉年不信,直到陈晚当着他的面拿钥匙打开了铁门。   “你是董教授的儿子你不知道董教授住哪?”陈晚反问董嘉年,董嘉年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地没说出个所以然。   尽管董教授的住处不是秘密,陈晚仍然不想告诉董嘉年。   董嘉年到底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陈晚的态度很明确,眼看在他这打听不出什么消息,董嘉年干脆地扭头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钱国胜满头雾水,陈晚大致跟他讲了前因后果,钱国胜顿时嫌弃地冲着董嘉年离开的方向呸了一声。   董教授都回校任教大半年了,董嘉年但凡有点良心,也不至于问出董教授住哪的话。   陈晚没把董嘉年的插曲放在心上,隔了两日,齐仲康在课后找到他:“董嘉年是不是去过你那了?”   齐仲康是经济学的教授,财经专业就这么一个班,陈晚自然会上到他的课。   “嗯,齐教授你怎么知道的?”陈晚猜测董嘉年肯定是跟董教授发生了点什么,不然齐仲康不会特意跟他提起。   “董教授跟我说的。”齐仲康为好友鸣不平,当年的事以董经纶岳家在南城的地位,只要他夫人愿意为他奔走,必然有转圜的余地,而对方直接登报断绝关系的行为无疑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董经纶下放后,董家二老先后离世,一家三口天人永隔,董经纶万念俱灰,平反成了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发生在筒子楼里的事在学校的老师们之间传遍了,董嘉年的到来出乎了董经纶的意料,毕竟是亲父子,登报断绝关系的事是他母亲做的,董经纶谅他年少无知,没和董嘉年计较,让他进了门。   但董嘉年是怎么做的呢?他见到董经纶的第一句话不是关心董经纶这些年过得好不好,而是直接质问他为什么要把房子租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董经纶满怀期待落了空,他无比失望地斥走了董经纶,全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齐仲康受董教授所托,前来同陈晚了解情况,他担心董嘉年不死心再去打扰陈晚。   “我后面没见过他。”陈晚不确定是董嘉年没再来,亦或是来了但他刚好在学校没碰上。   “行,要是他再来你记得跟我说,董教授托我转告你,他的房子他想怎么处理是他的自由,跟董嘉年没有半点关系。”大课间的休息时长是二十分钟,齐仲康三两句传达完董教授的话,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去下一间教室。   转眼到了周五的固定班会日,陈晚听了一堂政治课,临走时田曼柔单独叫住了他。   陈晚疑惑地跟着田曼柔去到办公室,田曼柔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神色镇定,脸上没有半点疑惑,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   “上大学的感觉怎么样,课程能跟上吗?”田曼柔语气温和,关心了一番陈晚的近况。   陈晚不住校,田曼柔与他见面的机会一周也没两次。   “挺好的,跟得上。田老师找我是有什么事吗?”陈晚当然不会以为田曼柔只是跟他聊这些的,若真是如此,刚刚在教室或者走廊上就能说,何必走这么远专门来办公室。   陈晚的话一出,田曼柔也不绕关子了,她打开抽屉拿出一封信递给陈晚:“你看看吧。”   换作其他学生,田曼柔定不会如此直接,但陈晚表现出的与外表不符的沉稳让她打消了心中的顾虑。   陈晚展开信纸,“对贵校财经专业大一新生陈晚的检举”一行标题映入眼帘,他眉头微敛,不动声色地继续看正文。 正文的篇幅很长,洋洋洒洒写了三张信纸,控诉他扰乱校园风气。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扰乱校园风气???? 第99章   举报信是匿名的,据田曼柔所说,她是今天早上在办公室的地上发现的这封信,她是第一个到办公室的,这封信还没被其他人看过。   虽然与陈晚的见面次数不多,但田曼柔对自己这位学生的印象仍然十分深刻。比如此时,青年穿着有一定厚度的白色圆领长袖衫,下面是牛仔面料的深灰色休闲裤,裤脚卷起,露出一截罩在白袜中的脚踝,整个人看上去干净而清新。不论在哪里,总会让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   满校园里找不出第三个像穿着像陈晚这般讲究的,难怪会举报信里大部分的篇幅都围绕着他的衣服在展开,另外一小部分内容则是他不遵守学校规定住校,而在校外租房。由此指责他作为学生不好好学习而整天贪图享受,作风奢靡,没有吃苦耐劳的精神,给其他同学树立了极其反面的形象。   长此以往,学风不正,学员如何堪当国家栋梁?社会又该如何进步?   陈晚越看越觉得好笑,他穿个衣服也能和社会进步扯上关系,这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人想象力可真够丰富。这么会胡编乱造,他怎么不晚生四十年去为三十一世纪的营销事业发光发热呢。   营销号需要他这样的人才。   “陈晚你是不是跟谁产生了过节?”陈晚平静的反应让田曼柔对他多了几分认可,要知道她刚看到举报心里的内容时,心中都愤愤不平了好一阵。   “我大概知道是谁了,谢谢田老师。”陈晚一脸平静地合上信纸,田曼柔的处理方式显然是站在他这边的。   这封举报信的节骨眼出现得太过巧合,他很难不往董嘉年身上想。   南财大不住校的学生不止陈晚一个,的确陈晚的着装在学校有些高调,但那是属于他的自由。到底是扰乱校园风气,抑或有人恶意抹黑,明眼人一看便知。   同时陈晚在学校的表现大家也有目共睹,他的入学成绩放眼全校都称得上顶尖,正式开课后,课堂上他认真听讲,课后面对同学们的请教他毫不藏私。不过在旁人眼里,他外在的光芒盖过了他内在的优秀,以至于出现了“扰乱校园风气”这样的臆测。   面对陈晚所说的“大概知道是谁”,田曼柔有些好奇,陈晚这样的性子也会跟人交恶?   “应该不是我们学校的。”鉴于没有证据,陈晚并未对田曼柔说出董嘉年的名字,当然这不代表他会就此忍气吞声,“田老师,这封举报信我能带走吗?”   “你拿去吧。”田曼柔语重心长地道,“如果需要帮助可以随时来找我,学校不会让你平白被人污蔑的。”   现在看来这封举报信对陈晚没有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但若不把这个人揪出来,难免他再做出比写举报信更糟糕的事。   陈晚再次谢过田曼柔,拿着举报信走出办公室,他一路低头思索着董嘉年的动机,身后朱文叫着他的名字快步追上来。   “陈晚,我总算碰上你了。”朱文手上端着饭盒,陈晚回过神,和他说了声好久不见。   两人自上次朱文报道后就没碰过面,陈晚每天早上踩点到校上早自习,然后去食堂吃饭,朱文愣是堵不着人。   朱文找陈晚的主要目的是还他钱,十块钱的学杂费加上两毛的面,学校普通的阳春面一角钱一碗,陈晚给他加了一角的肉臊。   “你收到报社的回信了吗?”陈晚收了十块零两毛,但没要饭票。不是陈晚请不起一碗面,而是他在照顾朱文脆弱而敏感的自尊。   “收到了!”朱文语气藏不住的激动,遂朱母所愿,朱文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他的家庭情况,以至于在同学眼里留下了孤僻不合群的印象,陈晚可以说是他唯一一位可以畅所欲言的同学。   陈晚耐心听朱文分享他的喜悦,并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报社的酬劳虽然不多,但足以维持他们母子的日常开销,终有一日他能凑够朱母的手术费的。   乐观的心态是可以传染人的,陈晚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我妈还等着我送饭回去,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了。”朱文不知不觉说了半天,满怀歉意地向陈晚道别。   “好,有机会再聊。”陈晚目送他离开,感觉朱文连背影都透露着一种说不出的轻快。   陈晚沉思一番,决定把此事告诉齐仲康。他无意打扰董教授,但若是事情闹大,董教授难免会被拉下水,毕竟陈晚现在租的他的房子。   而且陈晚有理由怀疑董嘉年写举报信的契机,就是因为这栋小洋房。   以上皆是出于陈晚的主观推断,在此之前最重要的是确认举报信是否真的是董嘉年写的。   陈晚挑了饭点后的时间去到齐仲康家里,他运气好,齐仲康和沈文珺都在。   “齐教授、沈教授。”陈晚把手上的石榴递给沈文珺,石榴是在小洋房的院子里摘的,红彤彤地挂了一树,陈晚上周摘了一个,酸得直皱眉,今天再尝,总算是甜多余酸了。   “原来董教授的院子里还有石榴树,我还是头一回知道。”齐仲康招呼陈晚坐,他面带笑容,以为陈晚只是来给他们送石榴的。   沈文珺拿了两个石榴上楼给在书房写作业的一双儿女,陈晚向齐仲康道明来意,看到举报信的刹那,齐仲康的笑意消失在了脸上。   “简直无理取闹!”齐仲康气得甩手,怒喝声吓到了沈文珺,她快步走下楼梯,扶着齐仲康的胳膊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陈晚不否认举报信有出自校内学生之手的可能,但显然是董嘉年所为的可能性更大。   董嘉年的为人齐仲康知之甚少,然而这并不妨碍他将董嘉年作为首要的怀疑对象。齐仲康和陈晚的理由一样,无他,举报信出现的时间太过巧合罢了。   “给你添麻烦了,放心,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齐仲康仔细看着举报信上的字迹,似乎认定了举报信是董嘉年所为。   “是我麻烦您了才对。”董嘉年的举报给陈晚提了个醒,以他在学校的行事,没有董嘉年也会有张嘉年、王嘉年,人心叵测,嫉妒令人犯红眼病的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   但那又如何,他本来在做的就不是一件能低调的事。   有了齐仲康的保证,陈晚愈发不把举报信放在心上,多分神一秒都是对他宝贵时间的浪费。   告别齐仲康,陈晚不紧不慢地走在铺了石板的小道上,枯黄的叶片打着旋落在他的头上,陈晚抬手拈下来,失去生机的叶脉透着秋的气息。   陈晚昨夜穿着短袖入睡,身下是冰凉的竹席,今晨猝不及防地降了温。萧瑟的秋风掀起窗帘,陈晚一边穿衬衣一边想幸好他让许空山带了外套。   陈晚进教室的瞬间依旧吸引了全班的目光,他坐到王利安旁边,衬得他身上的藏蓝色外套愈发土气。   “陈晚你怎么有这么多衣服?”王利安深深地羡慕了,即便他对日子过得粗糙,仅要求吃饱穿暖,但架不住陈晚天天穿新衣在他眼前晃悠,是个人都忍不住。   陈晚搬出了他的裁缝朋友,王利安倒没想过陈晚在无中生友,他只是在感慨这样的好事怎么落不到自己头上。   后天便是十一国庆,所以周六正常上课,班上的同学议论着要如何庆祝一番。田曼柔给大家宣布了一个好消息,学校今明两天晚上都会在学校播放露天电影,想看的记得提前来占位。   陈晚对老电影不感兴趣,有那两三个小时,他不如在家接着做衣服。   “陈晚你晚上来看电影吗?”班上的同学纷纷表示要去,王利安考虑到陈晚不住校,没他们方便,“要去的话我帮你占位。”   “我不——”陈晚话说了一半,突然想到许空山说不定会回来,于是改了主意,“我还不一定,能带朋友吗?”   “能吧,不是露天电影吗?”王利安愣了下,陈晚也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露天电影估计校外会来不少人,怪不得田曼柔要他们早点去占座了。   陈晚满怀期待回了小洋房,门锁着,失落感顿时笼上心头,一声幽幽的叹息在空气中消散。陈晚手捂了捂胸口,思念的情绪如同院中的杂草在不经意间肆意生长,当看到叶片时,盘踞的根已经占据了心底的每一寸土地。   可怜的菜苗被杂草掩盖,陈晚进屋放了包,学着许空山的动作蹲下来除草。   泥土的触感粗粝而湿冷,嵌进了陈晚的甲缝,很快将他的手染成了灰色。   “六儿。”许空山一到门口就看见陈晚在院子里蹲着,身边堆了一捧断根的杂草,陈晚正想办法揪着底下的根。   陈晚蹭地站了起来,顾不得手上有泥,下意识向许空山扑过去,在即将碰到他衣角的刹那反应过来,硬生生定住脚。   许空山想接住陈晚,路边的自行车铃声唤醒了他的理智,这是在院子里。   温热的水从水龙头里哗哗往外流着,许空山握着陈晚的手一脸认真地帮他清理着指甲缝里的泥。陈晚的指尖微红,杂草的根实在太难拔了。   “山哥想看电影吗?”陈晚对电影不感兴趣,但许空山肯定会喜欢,他还记得许空山在钱舅舅家里看电视时的模样,“我们学校今天晚上有露天电影。”   许空山果然惊讶地抬起了头:“什么时候开始?”   陈晚看了眼许空山的手表,五点多,他们去食堂吃个饭过去正好。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你写你的举报信,我穿我的新衣服 第100章   如果说陈晚一个人走在校园里的回头率是百分之九十,那么带上许空山之后的效果就是一加一大于二。经过陈晚的潜移默化,许空山在人前的表现已相当具有欺骗信,任谁也看不出他曾是一个端着盆站在墙角大口刨红薯稀饭的人。   若胡立伟与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发生在此时,那他脑海中里第一个想到的将不是山寨头子和小书生,而是民国时期的军阀首领与留洋归国的富家少爷。   他们宛如割据了时空,为灰蓝的色调中强势地增添了一抹独属于他们的流光溢彩。   双倍的回头率使得陈晚收到了无数打量的眼神,他悄悄抬头看了眼许空山的表情,心里生出一种隐秘的刺激感。这个和他走在一起的男人,是他的恋人。   正值饭点,陈晚和许空山排队到窗口打饭,他小声向许空山推荐着自己觉得好吃的菜。打饭的大姐仰望着许空山的大高个,下意识给他多添了一勺,陈晚见此补交了一张票。他平时饭量小,到月底学校发的饭票还剩了一些,不像王利安,拮据得连早上的馒头都减半了。   陈晚大概能理解为什么他的衣服在学校的销路欠佳,最大的原因无非是没钱,想买也有心无力。况且众人入学时间尚短,仍处于努力适应学校新生活的阶段,哪来功夫想什么新衣服。   分析完市场因素,陈晚放平了心态,这种事情急不来的。   学校食堂的大锅饭自然比不上国营饭店师傅的手艺,但味道也不差,连陈晚都能接受,更别提对食物要求仅一个能吃的许空山。   两人找了空位坐下,这里不得不提一句南财大的好,在大多数高校不提供餐具与桌椅的前提下,南财大一骑绝尘,把用餐环境拉到了满分,可把隔壁南艺的学生羡慕坏了。   毫不夸张的说,要是把全国高校的学生幸福感排一个序,南财大至少能进前三。   放露天电影的地方在学校操场,陈晚吃饭慢,等他和许空山到时前面已站满了人。放映设备已准备就绪,最前方是白色的幕布,往后正对着放映机,旁边围着一圈好奇的观众。   天还没黑,眼看前排是挤不进去了,陈晚干脆带着许空山站到操场边缘,反正许空山是全场最高的存在,没人能挡得了他的视线。   入秋的天黑得比夏日快,夜幕渐渐降临,操场的喧嚣声越来越大,学校附近得到消息的居民陆续赶了过来。省城虽然有电影院,但少有人舍得花钱去看,因此南财大的免费露天电影就变得极有吸引力。   南艺的学生也过来凑热闹了,其与众不同的气质让陈晚一眼认出了他们的身份,年轻女孩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如同清脆的铃铛,听得前面的男生频频回头,然后殷勤地让出位置。   陈晚头一次在南大看到这么多人,黑压压的,或站或蹲或坐地守在幕布的前面等待电影的开始。   放映灯投射在幕布上,喇叭发出刺刺啦啦的声响,人群自发安静下来。许空山目不转睛地望着幕布,陈晚发现了他脸上的疑惑,给他大致讲解了一番电影放映的原理。   “六儿你懂得真多。”许空山一开口,他身上那股淳朴劲立马暴露无遗。因为天黑,陈晚无法看清许空山的神色,但对方的语气已足以表明一切。   片头曲响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电影上,来晚了的小孩拽着父亲的裤腿吵着看不见,被一把抱了起来,如愿地跨坐到父亲的脖子上。   “爸爸我比那个人高了哈哈!”小孩指着左手边的许空山,获胜般地大笑。   “小声点,再吵我下次不带你看电影了啊。”来自父亲的警告让小孩安静了下来,陈晚忍不住瞟了瞟许空山的肩膀,不知道坐上去会是什么感觉。   “怎么了?”察觉到陈晚的视线,许空山转过了头。   “没什么,刚似乎看到我同学了。”陈晚编了个借口糊弄过去,他总不能告诉许空山他想试试骑他脖子是什么感觉。   电影是战争题材的,时长约莫两个小时,画面对陈晚这种看过无数大片的人来说显得十分粗糙,极具时代特色的剧情与配音也让他很难入戏,若非为了陪许空山,他绝对坚持不过二十分钟。   “好看吗?”电影结束,陈晚问许空山的观后感,许空山的回答和他想象中一样,两个字,好看。   四散的人群还在意犹未尽地讨论着电影的剧情,陈晚放慢脚步和他们拉开距离:“那我们明天晚上接着来看。”   明晚要放映的是另一部电影,许空山难得有休息的时候,陈晚只想让他好好放松放松,不然他指定得给自己找事做。   “不看了。”许空山摇头,陈晚满脸意外:“为什么,你不是说喜欢吗?”   “但你不喜欢。”许空山在看电影的过程中并没有忽略陈晚的反应,看出来他对此不感兴趣。   陈晚一时无言,他顿了顿,嘴里仿佛被许空山塞了一颗糖:“那就不看了。院子里的石榴熟了,明天我们摘了给二姐他们送一些过去,剩下的你带去运输队跟同事们分一分。”   “嗯。”许空山闲适地听着陈晚说话,比起电影,他更享受这样和陈晚相处的时光。   看完电影,许空山回家的第一件事是生炉子烧水,降温后从沐浴头里的水跟着变凉,不能直接用来洗澡。陈晚上楼去将床上的竹席扯了下来,换成棉被单。   “六儿,水好了。”许空山把热水提到楼上的洗澡间,免得陈晚上下跑。   “山哥要我帮你搓背吗?”陈晚故技重施,试图把许空山骗进来。   然而许空山不为所动,义正言辞地拒绝了陈晚,入秋了,他担心陈晚感冒。回想起发烧咳嗽的痛苦,陈晚一秒歇了心思。   分开洗漱的两人在晚上十点左右躺到了床上,陈晚穿着长袖睡衣,惬意地把头埋进许空山的怀里,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暖洋洋的温度:“山哥你车学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许空山细细说了他这段日子在运输队里的经历,包括他每天学了哪些内容,吃了什么东西,又从同事那听了什么故事,“队里安排我国庆后跟着老驾驶员出车。”   “国庆后?去哪里?”陈晚一咕噜爬起来,“要多久?”   运输队出车,短则三五天,长则一个月,陈晚神情紧张,许空山不会第一次出车就一去一个月吧?   “去邻省,十天左右。”作为新手,许空山不会单独驾车,而是坐在副驾驶观摩积累经验,正式独立出车最快也得两个月,这还是他各项考核优秀的情况下。   陈晚皱眉,不是他故意往坏了想,而是驾驶大货车的难度与危险程度都不是普通小轿车能比拟的,而且这个时代的汽车各项安全性能也不如后世那般完善,他很难不担忧。   许空山安抚地亲吻陈晚的眉眼,头顶的灯晃得陈晚眼花,他揪着许空山的衣领闭上眼睛,努力压下心底那些不好的幻想。   细雨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清晨,陈晚一觉睡到自然醒,许空山依然维持着睡前的姿势,一手搭在陈晚的腰上。陈晚不知道的是,许空山回来之前在运输队熬了一个晚上学夜间行车,所以才没有醒的迹象。   为了不打扰许空山的好眠,陈晚异常小心地伸了伸发软的腿。   “六儿?”许空山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咕哝,陈晚没曾想他会醒,赶紧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像是在哄小孩一般。   这样的方法明显是哄不睡二十四岁的许空山的,反而让他越发清醒。   “饿了吗?我去做饭。”许空山撑着胳膊坐起来,他不说还好,一说陈晚就觉得肚子饿得不行。   两人一块下楼,陈晚打算去院子里掐点小葱拌面吃,开门被连绵的细雨扑了满脸,他快速冲出去掐了几根葱叶,交给许空山切成葱花。   没有臊子,陈晚煎了两个鸡蛋垫在碗底,再淋上酱油,把煮熟的面条挑起来一拌,嘴里的唾液就不受控制的溢了出来。   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下肚,陈晚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许空山承包了洗碗的活,让陈晚忙他的去。   “六儿,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陈晚做衣服的时候许空山通常是不会打扰他的,但外面雨下个不停,许空山找不到事做,闲得浑身难受。   陈晚松开缝纫机踏板,左右看看,“山哥你帮我把那边的布裁了吧。”   许空山欣然接受了陈晚分配给他的任务,工作间只有一把椅子,他上客厅搬了把吃饭用的圆凳,在陈晚旁边坐下。   “你左手拿着这边……对,不用这么用力,剪刀慢一点……”陈晚握住许空山的手,引导他裁好第一块布。   布料上陈晚打过记号,许空山手稳,沿着线剪对他来说难度不大。   雨下了一整天,露天电影取消了,陈晚说的摘石榴给陈二姐他们送过去也被迫改到了明天——如果明天雨能停的话。   许空山裁了大半天的布,陈晚暂时放下其他的衣服,将许空山裁的布缝了出来。   “好了,山哥你穿上试试。”陈晚剪断最后一颗纽扣的线头,许空山有些惊讶,他没想到陈晚是给他做的。   风衣长至许空山的小腿,陈晚帮他系好腰带,让他照镜子:“自己做的衣服感觉如何?”   许空山半晌没说话,此刻满脑子都是他和陈晚一起做了一件衣服! 第101章   陈晚猝不及防被许空山抱着转圈,他条件反射的抓紧了许空山的肩膀,许空山停下后他仍然没有松手,而是略微后仰,一脸期待地看着许空山:“山哥,我想再高一点。”   许空山领会了陈晚的意思,在陈晚的惊呼声中掐着他的腰把他放到了肩上,陈晚一仰头,天花板近在咫尺。   “够了够了,山哥你快放我下来。”陈晚兴奋地抬手摸了摸天花板,低头看着地面顿时有些害怕。许空山蹲下身体,让他稳稳地踩在了地上,陈晚反身扑到许空山怀里,和他笑作一团。   玩过笑过,陈晚平复心情,拍开许空山风衣的褶皱。许空山没穿过这么长的衣服,他不大适应地扯了扯腰带,感觉这样不方便干活。   风衣是双排扣的款式,袖口有调节松紧的袖带,整体线条干净利落,长至小腿的设计与腰带削弱了许空山身上的冷硬感,为他增添了几分风度。   陈晚无比享受为许空山换装的过程,那满足感可比玩什么游戏、手办高多了,尤其是许空山的条件还如此优秀,堪称赏心悦目。   “六儿你有这件吗?”许空山解开腰带,把风衣脱下来拿衣架挂上。   “没有,不过可以有。”陈晚揽住许空山的脖子,“山哥等会你来帮我做吧。”   “好。”想象着陈晚穿上他做的衣服,许空山心跳加速,虽然他对做衣服一窍不通,可为了陈晚,他愿意尽最大的努力试一试。   趁着许空山热饭的功夫,陈晚动作利落地抽出布料打版。在陈晚的观念中,工作固然重要,但偶尔也要花点时间调节生活。   清空了中午的剩菜,许空山全神贯注地在缝纫机前面坐下,陈晚拿了几块碎布给他练走线,自己则在旁边裁布。他裁布的动作比许空山快了数倍,剪刀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如游龙般穿过布料,将其裁成陈晚需要的形状。   裁好布料,陈晚正式开始教许空山做衣服,两人手把着手,头挨着头,姿态亲密极了。   陈晚夹带私货,表面上他和许空山的衣服是两个风格,但暗地里却藏着只有他和许空山知道的小心思,比如陈晚的衣服内侧必然有许空山拼音的缩写,而相应的许空山衣服上也少不了陈晚的名字。   有时候陈晚会把字母缝在领口,有时候又在衣摆,抑或是荷包里,全凭他的心情。   此时陈晚把决定权交给了许空山,他的名字在风衣的腰带上,许空山有样学样,在同样的位置小心翼翼地缝上了XKS三个字母。缝字母用的线和腰带一个颜色,除非是把眼睛贴上去,否则根本不会发现。   风衣完工的瞬间,许空山脸上出现了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他迫不及待地让陈晚穿上看看效果。   陈晚对着许空山张开双臂,那意思是要许空山替他穿。   许空山拿起风衣就要往陈晚胳膊上套,陈晚失笑:“外套还没脱呢。”   “哦。”许空山一怔,赶紧把风衣搭在胳膊上,腾出手去解陈晚的扣子。   陈晚外套里面穿的是圆领T恤,锁骨附近的皮肤印着三处红痕,许空山咽了咽口水,喉结上下滚动,湿热的呼吸拂过陈晚的耳畔,玉白的耳珠肉眼可见地染上了一抹绯色。   脱外套时许空山不小心带到了T恤的袖子,陈晚的左肩暴露在空气中,许空山连忙帮他拉上去。粗糙的指腹触碰到细腻的皮肤,陈晚耸了耸肩:“山哥,痒。”   许空山被他喊得乱了心神,手忙脚乱地帮他穿上风衣,简简单单的一件事,渐渐变了味道。   陈晚表示跟他没关系,是许空山自己定力太差。   同样款式的风衣穿在陈晚身上与穿在许空山身上,呈现出了两种完全不一样的风格。陈晚让许空山重新把风衣穿上,镜子里他们并肩而立,陈晚对着镜子左右手食指比了个方框,若是有一台相机就好了。   “山哥你站着别动!”陈晚灵光一闪,虽然他没有相机,但是他可以画啊!   陈晚匆匆上楼拿了纸笔,对着镜子认真地勾勒出两人的轮廓。   许空山静静地看着陈晚,眼里满是化不开的浓情蜜意,随着铅笔的涂抹,两人的五官渐渐清晰。许空山一手搂住陈晚的腰,画面定格,第一张手绘的合照出炉,不知为何,陈晚突然觉得眼眶发酸。   陈晚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许空山紧挨着他旁边落笔。   ——1977年9月30日,陈晚许空山。   国庆当日,天空彻底放晴,到处都是一片欢乐的气氛。陈晚没参加班上组织的活动,他有别的安排。   “山哥,买到月饼了吗?”今年的中秋节和国庆撞到了一块,副食店门口排起了长队,陈晚赖床,将买月饼的重要任务交给了许空山。   “买到了。”许空山手上提了几封细麻绳扎着的油纸包,陈晚好奇问了句价格,许空山的回答让他忍不住咋舌,可真不便宜。   月饼是最传统的五仁馅的,一个个油乎乎的,泛着甜腻的香气,陈晚掰了一块,里面果然有他不能接受的青红丝。   挑出青红丝,陈晚试探地咬了一口,中秋节嘛,总得应个景。月饼香是真的香,但腻也是真的腻,油和糖跟不要钱一样放,难怪卖这么贵。   陈晚吃了小半块,成功被齁住,许空山不嫌弃他咬过,将剩下的吃进了肚子里。   院子里的石榴在太阳的照射下泛着绚烂的光泽,陈晚站在石榴树下,许空山穿着短袖,身手敏捷地攀爬上树:“山哥,左边,你左手边有个大的。”   许空山立在粗壮的枝干中间,伸手去够枝头火红的石榴,他的体重不允许他往边缘的地方走。石榴树疏于管理,结的果虽多,但个头普遍不大。   尽管如此,许空山还是摘了两大桶,那些实在够不着的陈晚喊他算了,红彤彤地挂在树上也挺好看的。   董教授那边上次让齐仲康帮忙带了,摘下的石榴陈晚分成了三份,最多的那份中午拎去陈二姐那边,其次是许空山要拿到运输队的,最后他们自个儿要吃几个。   地里的蒜苗和萝卜白菜尚未长成,小葱也快被掐秃了,陈晚只得暂缓送菜的想法。   公交车上插了一面小国旗,随着车辆的行驶飘动。座位是满的,陈晚寻了个没那么挤的地方拉好扶手,许空山护在他外面,任车怎么摇晃,他愣是纹丝不动。   筒子楼的喇叭里放着中央的讲话,大伙把电视机、收音机齐齐把音量开到了最大,以此共襄盛举。   “二姐。”因为摘石榴耽搁了一会时间,陈晚到的时候陈二姐屋里已坐满了人。   “六儿来了。”陈二姐系着围裙,陈勇飞起来给陈晚让座。   陈晚和屋里的众人挨个打了招呼,许空山将提的石榴放到地上,口袋松开,一个圆溜溜的石榴从里面滚了出来。   “哟,哪来的石榴?”彭安佳姐弟俩还在疑惑这个红彤彤的东西是什么,陈五姐叫出了它的名字。   “租的房子里有棵石榴树,我早上让山哥把能摘的都摘了。”陈晚道明石榴的来历,捡了几个放到桌面上,在小辈们期待的目光中剥开,露出里面红玛瑙般的石榴籽。   “少吃点,马上吃饭了。”陈二姐尝了一把,酸甜的滋味溢满口腔,她咂摸几下,继续进厨房做饭。   饭桌上的话题围绕着陈晚半月来的大学生活展开,蒋英英听得心生向往,原来上大学是这么有趣的一件事。   “英俊有写信回来吗?”一屋子人唯独缺了蒋英俊,又值中秋佳节,陈晚没有漏掉陈二姐笑容里的愁绪。   “写了的,昨天晚上我还在跟你姐夫说呢,要是他能争气一点留在南城多好。”儿行千里母担忧,自从蒋英俊上了火车,陈二姐就开始牵肠挂肚,收到信还哭了一场。   陈晚前前后后也往平安村去了三封信,报到一封、开学一封,第三封如果顺利的话恰好能在今天送到周梅手上。   即便是双节同庆的日子,平安村也是忙碌的。陈晚走后,陈星负责给两个弟弟妹妹辅导功课,陈勇阳一脸愁闷地写着数学作业,他差点就能拿第三个双百分了,结果数学写错了一个数字,与满分失之交臂,难过得他少吃了一碗饭。   陈前进和周梅在翻了一上午的地,闲聊时村民难免问起陈晚的近况,勾起了周梅的愁绪。   “六儿今天应该在二妹那吃饭吧?”周梅蹲在田边洗手,她心里当然盼陈晚归家,但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应该是。”陈前进磕掉锄头上的泥,他话不多,但对陈晚的在意一点不比周梅少。   夫妻俩一路说着话,陈勇阳飞奔至眼前:“妈,小叔叔来信了!”   闻言周梅加快了脚步:“真的吗,什么时候的事?”   信是刚刚送到的,除了信另有一个包裹,陈勇阳好奇得不行,陈星不让他拆,他等不及,于是跑出来找周梅他们。   陈晚在信中大概说了他开学以来的经历,大意是他在学校过得很好,让周梅和陈前进放宽心。接着询问家里的近况,陈勇阳三姐弟学习如何,字里行间满是真情实意。   包裹里是陈晚给一家人做的秋装,陈勇阳得了一件戴帽子的套头衫,立马穿到了身上,热得额头冒汗也舍不得脱。   陈晚寄回的信与包裹勉强缓和了周梅的思念,得知陈晚一切都好,就是对她最大的安慰。 第102章   “阿嚏!”陈晚一连打了三个喷嚏,手里的汤勺落回盆里,幸好他没在吃东西,不然恐怕会被呛到。   “肯定是大嫂他们在念叨你。”陈二姐笑着帮陈晚舀好汤,排骨炖莲藕,那香味,馋到了半个筒子楼。   又是炖又是炒,有那嫉妒的在背后说闲话,说蒋庆功是个耙耳朵,放任陈二姐拿夫家的东西招待娘家人。   待到三点多,陈晚向陈二姐辞行,陈二姐留他吃了晚饭再走,陈晚没答应,说赶着回去做衣服。   “那你等等,我给你装点菜,免得你们回去还得另做,家里有饭吗?”陈晚回了个没有,陈二姐索性多拿了个碗,盛了满当当的一碗饭。   汤汤水水不方便带,要不是陈晚在旁边看着,她能把锅里剩下的排骨捞空。   陈晚的赶着做衣服不是借口,陈勇飞在纺织厂帮他接了三十多笔单子,够他忙上一个星期的了。   肉味不停地从袋子里往外飘,陈晚和许空山一上车就收到了不少人的注视,尽管见惯了大场面,陈晚依然感到了不自在,主要是以前被盯着看的时候,那些人的眼神没有这么直勾勾的。说实话,有点慎得慌。   车尚未到站,陈晚已站到了门口,只为在第一时间离开。   “陈晚!”朱文在站台旁焦急地等待,看到陈晚的刹那,他激动地跺了下脚,“不好了,出事了!”   啥?刚从车上跳下来的陈晚还没站稳,被朱文的一嗓子嚎得差点摔跤:“怎么了?”   “有人写了你的大字报贴学校公告墙上了!”朱文语速从来没这么快过,“我刚准备去学校打饭,路过公告墙发现围了许多人,本来没当回事,结果听见了你的名字,挤进去一看……”   朱文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大字报递给陈晚,他撕得有些慌张,所以边缘的地方破破烂烂的,但不影响整体的阅读。   大字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贴上去的,朱文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到了。因为不清楚陈晚的住所,朱文只能来公交站碰碰运气,那天在火车上跟陈晚闲聊时,陈晚提起过自己在省城有亲戚,所以他猜测陈晚今天极有可能会去亲戚家吃饭。   话音刚落,陈晚便合上了大字报,朱文愣了一下,以为陈晚被气昏了头,看不进去上面的内容,于是打算讲给他听。   “这上面的内容我曾经看过。”陈晚的确很气,这张大字报上写的东西和匿名举报信一模一样,“谢谢你告诉我。”   “不客气,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尽管跟我说。”别的朱文不敢打包票,但涉及到文字方面,他还是很自信的。   许空山一头雾水,他就听到一句陈晚被人写了大字报,大字报意味着什么许空山是清楚的,正因为清楚,他才愈发担心。   陈晚满脸平静,看来对方是不满意举报信石沉大海,因而采用了更极端的方式。   和朱文分开后,陈晚给许空山讲了具体的经过,包括举报信:“山哥没事的,学校是站在我这边的。”   “是谁写的?”陈晚的安抚并没有丝毫作用,许空山气得咬牙,他攥紧了拳头,太阳穴和脖子上都鼓起了青筋。   “可能是董嘉年。”陈晚这时才反应过来他忘了跟许空山说董嘉年的事,“对不起山哥,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陈晚当时是真的没把董嘉年放在心上,他哪能想到这人会做出如此恶心人的行径。   “我去找董教授。”许空山的想法很简单,既然董嘉年是董教授的儿子,那么董教授一定知晓他的行踪。   “别。”陈晚拦住许空山,“举报信我给齐教授了,他说会帮我解决,我们看看他怎么说吧。”   所有涉及到陈晚的不好的事,许空山永远是反应最大的那个。   大字报已经被朱文揭了,陈晚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和许空山回家放了饭菜再去找的齐仲康。若不是许空山的心思明显不在吃饭上,陈晚甚至想先把饭吃了。   通过跟陈晚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齐仲康深知他是一个讲礼的人,如果不是特殊情况,他绝不会在吃饭的时间上门。联想到董嘉年的举报信,在见到陈晚的瞬间,齐仲康的心立马咯噔一跳。   陈晚为他的打扰表示了歉意,齐仲康放下筷子让沈文珺他们继续吃,站起来把陈晚二人领到了书房。   “齐教授,那封举报信确认是董嘉年写的了吗?”陈晚开门见山,齐仲康心道果然,果然和董嘉年有关。   “确认了,我下午去找过你,你不在。”齐仲康打开抽屉,拿出举报信。“董教授那里我明天会告诉他的。”   当初看到举报信时齐仲康便觉得上面的字迹有些眼熟,跟董教授的有七分相似。齐仲康不想董教授为董嘉年伤神,所以他自行用董教授写给他的信做对比,研究了两者的笔迹,通过其中的一些小细节,确认举报信是出自董嘉年之手无疑。   “董嘉年在学校的公告墙贴了我的大字报。”既然是董嘉年写的,陈晚就可以直呼其名了。   不论董教授与董嘉年的父子关系是否名存实亡,在这件事上,他都无法独善其身。齐仲康神色凝重的扫过举报信的前半段,然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现在去找董教授。”齐仲康走了两步,扭头看向陈晚,“你们也一起吧。”   “愚昧!”董教授将大字报摔得啪啪作响,他年纪不轻,再加上下放时遭了不少罪,身体底子大不如常人,齐仲康怕他气出个好歹,不断出言宽慰。   董教授做了几次深呼吸,齐仲康说得没错,他一个孤家寡人,气病了折腾的还是自己,不值当。   “实在对不住。”董教授向陈晚致歉,“没想到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会给你添那么多麻烦,他这么做无非是为了我这套房子,你放心,我会让他亲自给你个交代的。”   齐仲康跟董教授的关系再好,也不可能越过董教授去管教董嘉年,尤其是他和董嘉年素未谋面。他之前跟陈晚承诺的给他个交代,实际上指的是做董教授的传声筒。   如今既然陈晚与董教授当面谈了,那他用不着再两头跑。   多亏了王利安,陈晚虽然没上过董教授的课,但也了解了他在学校的光荣事迹,他说出口的话,那是一口唾沫一个钉,绝不会食言。   董教授的前妻姓广,广家在老东门,时隔多年,董教授依然记得广家的当家人,也就是他的岳父,生日在举国同庆这一天。   当年的广家何其光鲜,谁能料到他们也有落得住大杂院的一天,连带着广老爷子的排场也跟着寒酸了起来。   “老广家的,有人找!”广老变成了老广,董教授感慨他那好面子的岳父想必也品遍了人生的酸甜苦辣。   “谁呀?”女人的手掀起了帘子,故人相见,女人防备地挡在门帘外,“你来干什么?”   岁月不败美人,董教授咽下喉咙里那句好久不见:“我找董嘉年,你叫他出来见我。”   从称呼上足以看出董教授对董嘉年的态度,然而女人仍旧如临大敌:“你找他干什么?”   “我找他干什么他自己心里明白。”董教授脾气是遇好则好遇坏则坏,“老爷子的七十大寿办得挺热闹的。”   “你等着,我去叫他。”女人终于妥协,进门把董嘉年叫了出来。她原想在外面守着,奈何广老爷子一直唤她。   董嘉年浑身酒气,他全然不知董教授的来意:“爸,你怎么来了?”   见他嬉皮笑脸地没个正型,董教授原本熄下去的火苗滕地蹿到了脑门:“你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胡编乱造,匿名举报、贴大字报,你可真有出息!”   董嘉年眼神闪躲:“爸你说啥呢,那些事我根本没干过。”   “你的字是我教的,你当我是瞎子?”董教授指着董嘉年的鼻子,“跟我回去给人道歉。”   董嘉年拒不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父子俩在院子里僵持,门帘一动,中气十足的男声传来:“嘉年,你外公找你——这位是?”   “爸。”董嘉年回头,意识到此刻的场面后,尴尬地改了口,“孟叔,这是我生父董经纶。”   董嘉年称呼的变换让孟叔的身份昭然若揭,面对前期的现任丈夫,董教授道了声你好。   “你好。”董教授的怒斥孟海在屋里听了个一清二楚,董嘉年叫了他十来年的爸,他有责任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董教授猜到董嘉年会否认,他将举报信递给孟海:“这上面的字迹,我想你应该不陌生。”   董嘉年没想到董教授会有举报信,他顿时慌了神:“爸,你听我解释——”   “一分钟,给我合理的理由。”董嘉年的字迹孟海当然不陌生,他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举报信的内容,哪怕不了解实情,他也能看出这封举报信的不妥。   凡事讲究真材实据,董嘉年的举报信,孟海总结下来这位叫陈晚的学生只做了两件事,穿新衣服以及租董经纶的房子,其余皆是主观臆断。   或者说,胡编乱造。   “我……我……”董嘉年支支吾吾半天,除了一个我字什么都没编出来。   “时间到。”孟海交还举报信,“明天我会带嘉年去南财大当面向陈晚道歉,小吴,去把车开过来。”   此时公交车已停运,董教授没和孟海客气:“明天早上七点,我在校门口等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陈晚:道歉! 第103章   小吴是孟海的警卫员,长了一张娃娃脸,让人看不出他的真实年龄,董教授不清楚部队的各项规定,但又配警卫员又配车的,孟海的军衔绝对不低。   “麻烦了。”董教授坐上副驾驶,小吴冲他一笑,右脸的酒窝显得他愈发稚嫩。   和他的外表不同,小吴的开车技术极为成熟,他话不多,董教授也无心打探孟海的身份,两人沉默无言。小吴专心看着前面的路,望见南财大的校门,董教授让小吴停车。他原打算直接回筒子楼,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想到什么,停住脚,转身换了个方向。   陈晚花了很长时间安抚许空山,连亲带抱的,总算让人冷静了下来:“山哥我饿了。”   “我去热饭。”许空山的刺永远不会冲着陈晚,他压下了满腔怒气与自责,进厨房生火热饭。   两人的晚饭比往常迟了快两个小时,董教授到时许空山正在洗碗,陈晚在客厅里转悠,德叔交代他每天吃了饭不能立马坐着,至少要站上半个小时。陈晚一般不会照做,除非许空山提醒。   “董嘉年明天早上七点过来,我会让他亲自给你道歉,学校那边我会负责解释。”董教授的视线扫过熟悉的客厅,心中生出一股物是人非的怅然。   董教授前来就为了这一件事,陈晚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让许空山取了手电筒,一起把人送了回去。   “山哥这下放心了吧?”陈晚碰了碰许空山的手背,“来笑一个。”   许空山笑不出来,他还在为没能保护好陈晚而自责。然而陈晚是一个自由的人,并非可以揣进口袋里的物件,哪能不经受风雨。   “那我给山哥笑一个。”陈晚两步走到许空山前面,回头看着他,勾起嘴角,眉眼间仿佛盛了一汪天上的星辰。   路灯在陈晚身后洒下昏黄的光,朦朦胧胧的,许空山想到了冬日早晨温暖的被窝,脸上的闷闷不乐在陈晚的笑容中消失。   自开学以来,陈晚第一次在六点起床,他穿了一身黑,黑衬衣黑裤子黑皮鞋,外罩长款风衣,整个人显得格外有压迫感。   陈晚这一面,别说王利安他们,连许空山都是第一次见。   衣服只是辅助,作为一个曾经叱咤国际时装周的顶级设计师以及服装公司的老板,陈晚的气势是由内到外的,不过平时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毕竟他面对的是亲人、朋友、同学,而不是下属。   “怎么样山哥,我刚刚那个眼神是不是特别有范?”陈晚一秒恢复许空山熟悉的状态,仿佛他刚刚那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只是假象。   许空山回过神,附和地点头:“对,特别有范!”   经过一夜的发酵,大字报的消息已传遍了整个学校,托董嘉年的福,陈晚彻底成了一个公众人物。   董教授说的七点,陈晚六点四十到了学校。不管董教授有没有通知田曼柔,陈晚都得去办公室走个过场。   田曼柔也住筒子楼,她昨天白天不在,晚上才得知陈晚的事。筒子楼里住的全是学校的老师和领导,像齐仲康跟沈文珺那样有自己房子的属于少数,董教授信守承诺,昨晚挨家挨户地找了陈晚的导员、主任等领导。   家丑不可外扬,但牵涉到外人,董教授顾不得面子了。   “田老师。”陈晚身后跟着许空山,不亲眼看到事情解决,他不放心。   田曼柔料到陈晚会来找她,六点半便候在了办公室:“事情董教授跟我说了,等会我跟你一起过去。”   如果没有大字报那出,董嘉年私底下道个歉也就罢了,但现在闹得太大,田曼柔觉得需要一个公开的形式来消除这件事对陈晚造成的影响。   董教授不知道孟海采用了什么方法,六点五十五,一身便装的孟海和董嘉年出现在了正校门,他们是走过来的,孟海让小吴把车停在了远处。   董嘉年眼下挂着两个黑眼圈,看来昨天晚上过得很是煎熬。   见到孟海陈晚微微睁大了双眼,对方跟许空山差不多高,身材健硕,北方人的特征比许空山还要明显。   陈晚的视线在孟海与许空山二人的脸上游移,很遗憾,他没看出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孟海敏锐地察觉到了陈晚的目光,凌厉的眼神令人望而生畏。但陈晚是谁,大人物他见多了,怎么可能被孟海震慑。   陈晚毫不躲闪地与孟海对视,他的反应让孟海有些意外,好一个有骨气的年轻人。   除了陈晚,许空山同样引起了孟海的注意,毕竟光外形许空山就足够打眼,他想不注意都难。   “孟先生。”董教授的声音打断了孟海对许空山的观察,他侧脸面向董教授,听他介绍陈晚等人的身份。   “嘉年。”孟海沉下声,试图装隐形人的董嘉年不得不抬起头来,“给陈晚道歉。”   董嘉年不敢违背孟海的命令,嗫喏着说出对不起三字,声音小得跟蚊子一样,还没传到陈晚耳朵里便被风吹散了。   “大点声。”孟海皱紧眉头,十分不满董嘉年的表现。   “对不起!”董嘉年提高了音量,这次陈晚倒是听清了,但是——   “不好意思孟先生。”田曼柔抬手示意,“关于董嘉年对陈晚的道歉,我觉得我们需要重新商讨。”   “还要商讨什么?我不是道过歉了吗?”董嘉年扭头想走,孟海的一声厉呵让他站在了原地。   田曼柔的想法是让董嘉年写一封道歉信,到校广播室照着念给全校的师生听。董教授没有意见,孟海思考了一会,认为田曼柔说的有道理,现场唯有董嘉年反对。   然而有孟海在,董嘉年的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这会是七点过,离上课还有四十多分钟,田曼柔把众人带去了主任办公室,麻烦主任帮他们联系校广播室。   七点五十,董嘉年抖着手对着话筒念出了经董教授润色的道歉信,陈晚一脸平静地听完,对着董嘉年说了句:“我接受你的道歉。”   董嘉年又气又恼,整个人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似的。   “田老师我去上课了。”陈晚不再给董嘉年多余的眼神,他八点有课,再不走该缺勤了。许空山跟着陈晚离开,期间没和孟海发生半句交流。   第一堂课是英语大课,教室坐满了人,陈晚敲门的刹那,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了他。董嘉年的道歉信他们都听见了,心里的好奇达到顶峰。   陈晚的迟到情有可原,英语老师在考勤本上勾掉陈晚的名字,叫他找位置坐好,然后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道歉与原谅的英文单词。   王利安给陈晚占了座,他招了招手,陈晚抱着书走到他旁边坐下。   “先听课。”陈晚呼吸未平,他是一路跑过来的,董嘉年的道歉信写得实在太磨叽。   英语老师授课喜欢结合时事,作为今日时事的主人公,陈晚被抽中与他进行情景对话。陈晚无意出风头,但习惯成自然,他张口便是流利的一串流利的英文。   拜陈晚所赐,这堂课上一部分同学频频走神,但却把道歉和原谅两个英文记了一辈子。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课,陈晚顿时被班上的同学围住。朱文撕大字报的动作太快,王利安他们收到信赶去公告墙时那已经空了。   “董嘉年是谁?我们学校有这么号人吗?”王利安努力回忆了半天,一无所获,其他同学纷纷摇头,王利安都不认识,更何况他们。   “不是我们学校的。”陈晚没说董嘉年与董教授的关系,“他就是不想我租教授的房子。”   至于是哪位教授,大字报里没写,陈晚当然不会提。   “真够恶心人的。”一位女同学为陈晚抱不平,“房子又不是他的,他眼红个什么劲。谁不想天天穿新衣服,我要是陈晚,我也天天衣服不重样。”   女同学的话说到了大家的心坎里,有新衣服干嘛不穿。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话题逐渐从对董嘉年的声讨转移到了陈晚的衣服上,今天这一身,简直颠覆了他以前的形象。   “陈晚,你这件衬衣在哪买的啊?”问话的是英语课上的同学,和陈晚不同班。   “不是买的,是他朋友做的。”王利安替陈晚回答了他的问题,“怎么,你想要?”   不等陈晚开口,王利安三言两语地和对方谈妥了价格。陈晚目瞪口呆地接过定金,他错过了什么,王利安是怎么办到的?   人才!陈晚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他找到打开校园市场的关键了。   “我钱收少了吗?”陈晚的异常使王利安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好心办了坏事,“我记得你说过你朋友衬衣卖十块来着。”   “没收少。”陈晚按耐住心头的激动,他要找个恰当的时机跟王利安聊聊合作的事,就目前而言,他不确定王利安有没有此意愿。   结束上午的课程,陈晚和王利安几人前往食堂。   早读课上发了新一月的饭票和补助金,陈晚那份王利安上英语课时给了他。按道理发钱票的第一天该吃顿好的,结果王利安依旧没打肉菜,陈晚疑惑问了一句。   “他饭量太大了。”王利安的室友揭他的短,“不省着点吃月底得喝西北风。”   “去去去,你还好意思说我,当我没看见你动老本?”穷家富路,王利安他们手上多多少少都有些余钱以备不时之需。   笑闹着吃完饭,下午的课两点开始,陈晚回小洋房拿课本,许空山去了运输队,屋里又变得冷清起来。 第104章   时机来得很快,又一堂英语课后,王利安私底下找到陈晚,询问他晚上是否得空。   “看情况,有什么事吗?”陈晚晚上一般会做几个小时的衣服,有没有空全看王利安说的事重不重要。   “我想请教一下你是怎么练英语口语的。”王利安性格直爽,向来是敢说敢做,唯独口语这块是他的死穴,每次英语老师点名他都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生怕被叫到。   作为非热门专业,陈晚班上有部分同学是调剂过来的,如今的大学毕业包分配,他们不愁就业的问题,但要说有多期待也不至于,毕竟了解不深。   为了调动大家的积极性,田曼柔多次在班会课上强调了财经专业的重要性,以及学好本专业的意义,由此英语在王利安等人心目中的地位日渐提高,早自习也成了ABCD的天下。   能考上南财大的都不笨,对他们来说背单词不是最难的,听说读写,说这关成了绝大多数人的拦路虎,王利安尤甚。   “好,晚上我们在哪里碰头?”陈晚答应了王利安的请求,英语口语方面他确实能给到一些实用的经验。   “去我宿舍行吗?”王利安对自己的口语有自知之明,在宿舍他才勉强能放开。   陈晚第一次进宿舍楼内部,狭窄的通道,暗淡的光线,八个人挤在一间宿舍,到处放满了东西,这还是王利安提前叫室友们收拾过的,往常更乱。   见此情景陈晚不禁庆幸自己在校外租的房,不然跟七个男生合住,他绝对无法适应。   王利安宿舍的人都在,他们对陈晚的到来表示了热烈的欢迎。教一个人与教八个人于陈晚而言没什么区别,宿舍门开着,陈晚拿出准备好的资料,开启了口语教学。   宿舍外面时不时有人经过,他们向屋内投来好奇的一瞥,脚下的步伐在听清陈晚说的内容后停了下来。慢慢的,围在门口的人越来越多,最后竟然把走廊堵了个水泄不通。   并非老师教得不好,主要是王利安他们接触标准发音的途径过于匮乏,课堂上那几十分钟一结束,嘴里的音节立马跑偏。   “诶,让让让让。”陈晚讲了一个多小时,王利安等人护着他离开。   “要是你有收音机的话,我那有几张原装的磁带倒是可以借给你,平时多听多跟读,要不了多久就能提高你的口语水平。”出了宿舍楼,陈晚身边只剩下王利安一人,对方送他到校门口。   “嗐,我的条件你又不是不知道,吃饭都得抠抠搜搜的,哪有钱买收音机啊。”王利安毫不掩饰自己的窘迫,他们宿舍那几个一个比一个拮据,凑钱买收音机同样是幻想。   陈晚当然知道王利安没钱买收音机,他要的就是没钱。   “你不提钱我还差点忘了。”陈晚装作刚想起来的样子,“我朋友让我把这一块钱给你,谢谢你帮他卖衣服。”   “卖衣服?”王利安懵了一瞬,“你是说黑衬衣?”   陈晚点头,王利安摆摆手,他当什么事呢:“是别人正好要买衣服,我又没帮上什么忙。再说了,一件衣服一块钱,我要是给你朋友卖上十件八件的,他不相当于白做一件衣服了吗?这钱你还他吧。”   有戏,陈晚低眉掩去眼里的神色:“你说对了,我朋友真想请你帮他卖衣服,但不止十件八件。”   “你这话什么意思?”王利安疑惑,他一句玩笑话怎么好像陈晚当真了?   “实不相瞒,我说的那个朋友是我自己。”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陈晚向王利安坦白了身份。   “啊?”王利安惊讶出声,“你朋友是你自己?等等,我理一理……这么说,你穿的衣服全是你自己做的?”   王利安一脸恍然,怪不得陈晚天天穿衣服。   “对,是我做的。”陈晚不再否认,“所以帮忙卖衣服的事,能考虑考虑吗?”   王利安犹豫了,说不心动是假的,他在村里干一天活拿满工分算下来也不过七八毛,一件衣服一块钱,动动嘴皮子的事。   “真的?”王利安停下脚步,陈晚站定:“真的。”   “乖乖。”王利安激动得带出了老家的方言,“陈晚你未免太厉害了,这世界上有你不会的东西吗?”   想当初他考上南财大那会,村里人夸得他天花乱坠,一进大学,他就被现实狠狠上了一课,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彻底见识到了。   跟陈晚一比,他啥也不是!   “我不会的多了去了。”陈晚失笑,“比如卖衣服,你考虑好了吗?”   “考虑好了。”王利安答应得那叫一个斩钉截铁,“卖衣服的事包在我身上。”   陈晚等的便是他这句话:“行,我回去拟个协议,你怎么卖衣服的我不管,但是有一点,你不能跟任何人透露衣服是我做的。”   “那肯定的。”王利安拍拍胸脯保证道,“我办事你放心。”   说话间到了校门口,陈晚叫王利安不用再送,时候不早,晚点宿舍楼熄了灯,王利安该摸黑洗漱了。   和王利安达成口头协议,陈晚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好,有王利安在,意味着他的服装事业又将更进一步,至少今年内他不用再纠结销售。   次日陈晚与王利安签订了协议,陈晚按照销售额的百分之五给王利安提成,乍一看王利安一件衬衣的提成只有五毛,比陈晚说好的一块少。但别忘了,现在是秋季,要不了一两个月便会入冬,陈晚所做的秋冬季节的外套没有那件售价是低于二十五的。   与王利安的合作陈晚没瞒着钱国胜,他特意写了一封信寄到纺织厂,麻烦他多寄一点布料。   王利安的销售能力完全对得起他的名字,不到一周,他就打破了陈晚的僵局,为他卖出去十件衣服。   “我感觉这样太慢了。”王利安端着打了肉菜的餐盘在陈晚对面坐下,他狠狠地吸了一口肉香,表情活像半辈子没沾过荤腥似的。   慢?一周十几件衣服还慢?陈晚不懂王利安为何这么说。   “虽然你天天穿新衣服,但说实话,能看清样样式的基本只有咱们一起上课的同学。”王利安一边吃肉一边跟陈晚分析,“更多的是不和我们一起上课的,他们连样式都没见着,怎么买?”   王利安不愧是天生做销售的料子,他一句话说到了点子上。陈晚在南财大有名归有名,然而这个年代没有手机,没有校园贴吧,陈晚一天的穿着打扮不能通过第三方工具进入大众的视野。   简而言之,陈晚的思维受到局限了。   “听说百货大楼那边有照相馆,陈晚不如周末你把衣服带上我们去照相馆拍成照片。”王利安给陈晚提了个建议,“以后谁要买衣服直接看照片选。”   王利安一语惊醒梦中人,陈晚顿时扼腕,他怎么把照相馆忘了!   代沟,妥妥的代沟!   既然要做,那就就要做全套,陈晚一合计,上隔壁南艺找模特去。   南艺的人陈晚没一个认识的,但没关系,有王利安。   王利安是如何运作的陈晚不清楚,反正三天之后,他告诉陈晚,符合条件的有五个人,两男三女,最终要哪两个由陈晚决定。   好家伙,王利安这办事能力,绝了。   陈晚的样板衣是按照男装一米七五女装一米六的尺码做的,因此要求模特身高波动范围在加减一厘米之内。南艺从不缺俊男靓女,纯天然的漂亮皮囊各有各的特色,陈晚问了几个问题,然后让他们摆了几组pose,选了一男一女,分别叫范承平和陶美丽。   拍一张照片不便宜,照相馆的师傅多是给人拍全家福,或者新婚小夫妻来拍张照做纪念,像陈晚这样提了两大箱衣服,说什么拍模特照的还是第一个。   “陶美丽,你下巴往上抬一点,对……眼神往下看。”陈晚指挥着陶美丽摆姿势,“好了,师傅您拍吧。”   胶片相机底片也收费,陈晚钱再多也经不起像数码相机那样按快门,好在师傅有耐心,愿意陪着他折腾。   所有衣服拍完花了一整天的时间,陈晚交钱时都忍不住肉疼了一把,他拍的是彩色照片,且办了加急,价格较普通黑白照片贵了不止一倍。陈晚接过回执单,工作人员叫他一周后来取照片。   范承平与陶美丽收了一天的酬劳,语气兴奋地让陈晚下次还有这样的事随一定要再找他们。   “陈晚你怎么不自己上啊?”王利安替陈晚心疼钱,他觉得陈晚完全没有必要请范承平,对方长得还没陈晚好看。   “我不喜欢拍照片。”陈晚说的是实话,他对暴露在镜头下没有兴趣。   再说他在学校的风头已经够大的了,若是本人出镜,到时候王利安拿着照片到处一传播,他怕是要不得安宁。   陈晚和王利安一人提着一箱衣服回到小洋房,不管看几次,王利安依然满脸羡慕。   “这么大的房子陈晚你一个人住不嫌空吗?”上午急着拍照,王利安没功夫仔细参观,这会忙完了,仰着头把客厅前前后后打量了一遍。   “不是一个人。”陈晚喝了半杯水,“我哥放假会回来住。”   王利安不止一次听陈晚提起他哥了,发书那天晚上远远见过一回,没正经打过招呼。   “在本地上大学真好。”王利安叹了口气,他得放寒假才能走。   陈晚甩了两下提箱子提得发酸的胳膊:“那你——”   他原打算问王利安为什么没有留在本地,铁门开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陈晚转过头,许空山朝他扬起一张笑脸:“六儿我回来了。” 第105章   陈晚一直数着日子,许空山十月二号走的,说好十天左右,结果这都十四号了,他正打算明天抽空去运输队看看情况。   “哥。”陈晚立马抛下王利安跑向许空山,王利安好奇地探头,对上许空山的视线后礼貌地微笑示意。   许空山第一眼看的是陈晚,听他唤自己哥而不是山哥,意识到家里有外人在,抬眼果不其然看到过陌生的面孔。   王利安的身材算是孔武有力的类型,当年下乡当知青,那可是好几个村都争着要他,然而此刻跟许空山一比,立马显得逊色了许多。   从宽度而言,两人相差无几,但许空山高出王利安大半个脑袋,且上下半身的比例极佳,王利安则有些五五开,在许空山长腿的衬托下,他仿佛一头笨拙的棕熊。   陈晚给他们互相做了介绍,初次见面,王利安伸出手,许空山没握上去:“对不起,我手是脏的。”   许空山头发乱糟糟的,下巴胡子长了寸余,身上的衣服也皱巴巴的,沾染着黑色的印记,闻上去有股汽油味,显然是出完车就直接回来了,没有在运输队休整。   “没事。”王利安收回手,视线在许空山与陈晚之间来回游移,试图看出兄弟俩的相似之处。   很快王利安得出结论,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无关系。   发现许空山嘴唇上干裂的痕迹,陈晚给他倒了一杯水,许空山接过一饮而尽。   感觉到自己的多余,王利安识相地告辞,许空山等着他走出去了顺手将铁门关上。   “山哥你怎么去了这么久?”陈晚换回平日的称呼,“出车顺利吗?”   陈晚陪着许空山上厨房洗手,他手上同样沾了汽油,许空山用力搓了几下,没搓掉。   “不太顺利。”许空山扑了一把水到脸上,透明的水变成了灰色。跑了十几天长途,许空山拢共在邻省交货的时候洗了两回澡,其余时间全在车上,顶多用帕子干擦。就这,同车的老司机还笑他讲究。   陈晚摸了摸许空山下巴上的胡子,扎手。许空山往旁边躲了躲,不是他不想和陈晚亲昵:“六儿你别挨着我,小心把灰蹭到到你衣服上。”   “蹭到就蹭到。”陈晚用力抱住许空山,他身上的汽油味并不好闻,但陈晚依然眷恋地埋进了他怀里,“山哥你瘦了”   许空山身上的汽油是去邻省的路上弄的,早干了,不过没有洗掉而已。   陈晚清楚的记得环抱许空山的手感,许空山浑身腱子肉,轻易是不会瘦的,可见这次出车有多不顺利。   “六儿我不是故意的——”许空山心里咯噔一下,急忙想要解释,却被陈晚打断。   “山哥你吃饭了吗?”陈晚眼里满是心疼,许空山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内,“我去学校打饭,你先在家把澡洗了,烧热水,不要用冷水。”   “好。”许空山老实点头,“你路上慢点,我不着急。”   陈晚也没吃饭,一个饭盒不够,他干脆拎了个袋子,从食堂买了十个大馒头,校内不乏北方来的学生,是以一日三餐都有馒头提供。   到家时许空山还在洗,锅里留了半锅热水,陈晚把馒头和菜用盆装了放上面温着,去院子里拔了一把鲜嫩的白菜秧,另外起锅做了个简单的白菜煎蛋汤。   “六儿我洗好了。”许空山头发不停地往下滴水,额前的碎发遮过了他的眉眼,陈晚抽了干毛巾盖在他头发上一通揉,直到许空山的头发不滴水了才松开手。   “吃饭。”陈晚扔开帕子,许空山徒手端出锅里的盆,若不是馒头上冒着热气,陈晚简直要怀疑锅里的水是不是凉了。   学校的馒头做得软而韧,是陈晚最喜欢的口感,嚼着有明显的回甜。   许空山一口气吃了两个馒头,肚子里总算填了个底,陈晚舀了半碗汤给他晾着,这会入口的温度刚好合适。   “我们去的时候遇到劫车的了。”许空山放慢进食的速度,这个年代跑长途的危险远不止陈晚想象的那些,除了天灾还有人祸。   陈晚顿时放下手里的馒头去扒许空山的衣裳:“山哥你受伤了吗?”   “没有,六儿我没受伤,那些人打不过我。”许空山任由陈晚检查,他知道把劫车的事说出来陈晚绝对会担心,但他不想对陈晚有所隐瞒。   许空山身上的确毫无受伤的痕迹,劫车的人手里拿着刀,受伤的是同车的老司机,他在躲避的过程中把脚崴了,摔在地上磕了个头破血流。许空山的消瘦,是因为他又要开车又要照顾同事,没顾得上自己。   陈晚的心放下了一半,另一半仍旧高高吊起,早知道跑长途的风险这么大,他当初说什么也不会让许空山进运输队。   甚至,他或许根本不应该促成许空山与胡立伟的合作。   但看着许空山兴致勃勃地说他马上要转正的样子,陈晚劝阻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几圈,化成了一句:“山哥你要注意安全。”   “我会的,六儿你放心。”陈晚的支持令许空山愈发感动,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对方。   十个馒头许空山吃了五个半,那半个是陈晚吃第二个时分他的,剩下三个馒头明天早上吃。   “对了六儿,我给你带了礼物。”许空山打开包,从最底下翻出一个小盒子,殷勤地递到陈晚面前。   “什么礼物?”许空山突如其来的浪漫使陈晚惊讶不已,他期待地打开盒子,里面赫然躺着一支手表,“山哥你哪来的工业券?”   陈晚眨眨眼睛,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我找胡大哥帮我买的,我给你戴上。”许空山一直惦记着要给陈晚买一块手表,开学前便写信托胡立伟寻摸工业券,倒腾了快两个月,终于办成了。   冰凉的金属表盘贴到陈晚的手腕上侧,许空山扣好表带,长度将将合适,时间也是同步的,他提前调整过了。   “谢谢山哥,我很喜欢。”陈晚看了眼手表指针的转动,仰头在许空山嘴上叭了一口,“我去洗澡。”   陈晚的意思很明显,洗完澡才方便进行下一步。   但当他跨出洗澡间时,许空山并不在卧室,客厅的灯亮着,陈晚朝下面一看,男人竟然把被子抱到了沙发上。   “山哥你在干什么?”陈晚哒哒哒跑下楼,许空山展开被子,一脸苦闷地看向陈晚。   他没做到对陈晚的承诺,瘦了,所以不能睡床只能睡沙发。 第106章   许空山的表情逗笑了陈晚,他故作正经地对许空山道了声晚安,在男人沮丧的眼神中上了楼。   卧室与客厅的灯相继熄灭,许空山凝望着楼梯口的方向,长时间的驾驶使他的精神与身体均处于疲惫的状态,但他眼里却没有半点睡意。   陈晚竖着耳朵听楼下的动静,他不过是想许空山涨涨记性,多注意身体,哪里舍得真让许空山一个人睡沙发。   小洋房的楼梯是石质的,陈晚穿着棉拖,尽量轻地踩在上面,他夜视能力比不得许空山,因此不知道黑暗中有一束目光死死地黏在了他的身上。   陈晚自以为没被发现,踮着脚走到了沙发旁边,他弯下腰,见许空山闭着眼,在心里嘟囔了一句竟然这么快就睡着了。许空山睡眠质量好到令人羡慕,基本上闭眼五分钟以内就能去跟周公下棋。   既然许空山已经睡着,陈晚歇了心思,打算低头偷个吻老实睡觉。   唇上温软的触感让装睡的许空山颤了颤眼皮,陈晚正打算抽离,一双手触不及防地扣在了他的腰上,强势地加深了这个间隔近半月的亲吻。   “山哥你装睡!”沙发的面积无法容纳两并躺,陈晚趴在许空山的怀里,用牙齿磨了一下男人的下唇。   陈晚的腿还在沙发外面,许空山调整了一下姿势,让陈晚趴得更舒服:“六儿你怎么下来了?”   “我也瘦了,所以来和你睡沙发。”陈晚一脸认真,把许空山的手往别的地方带,“不信山哥你摸。”   陈晚身上能称得上有肉感的地方只有一处,经不起撩拨的许空山在陈晚的错愕中收回手,然后一把将人抱了起来,大步转移到卧室。   沙发太小了折腾不开,再说王利安下午还在上面坐过,许空山嘴上不说,实际上心里介意着呢。   陈晚把许空山的行为归结于男人的领地意识,好比那草原上的雄狮。   十月中旬的夜晚气温降到了十几度,卧室的床上一片狼藉,隔壁被陈晚布置出来做掩护的房间终于派上了用场。   次日是个大晴天,许空山扯了一根绳子将洗好的床单晾起来,陈晚扶着楼梯的扶手挪到客厅,感谢南财大体育课,让他不用在床上度过宝贵的上午。   许空山煮了一锅菜稀饭,院子里的小白菜和萝卜苗挤挤攘攘的,需要拔掉一些弱苗,这样剩下的才长得大。   萝卜苗直接吃有股淡淡的苦味,考虑到陈晚的舌头,许空山将萝卜苗先焯了一遍水,再和小白菜切碎放到稀饭里,加上一小撮盐搅匀。清爽的咸菜稀饭配上陈二姐腌的酸萝卜,那味道,不摆了。   “山哥我们等会去照相馆拍张照片吧。”稀饭有些烫,陈晚沿着碗边吸溜了一口,想起了在许家厨房里吃的那一碗红薯稀饭。   虽然不管再过十年还是二十年亦或是五十年,他们都不会忘记彼此年轻时的模样,但时光不等人,陈晚希望能借照片多留下一点回忆。   “好。”许空山没拍过照,对此很是期待,“什么时候出发?”   陈晚看了眼手表,八点半:“十一点,顺便尝尝南城大饭店的菜好不好吃。”   南城大饭店的名气不亚于百货大楼,以前是用来接待外宾和各单位大领导的,近两年逐渐对普通民众开放。不过其价格一般人根本消费不起,在南城人心里,在南城大饭店吃饭,是一件非常体面额事,值得跟左邻右舍亲朋好友炫耀上十天半个月。   以上是陈晚昨天拍模特图的时候听照相馆里的老师傅说的。   南城大饭店的装修在这个朴素的年代显得十分奢华,出入的食客个个衣着光线,隐约透露出几分上流社会的气息。   陈晚与许空山的出现并没有任何突兀的感觉,他们在服务员的领导下落座,陈晚翻开菜单,让许空山选他感兴趣的菜式。   菜单上只有菜名和对应的价格,许空山维持了一路的淡定在看到那一个个数字之后破功,但陈晚想吃,他不会说什么换一家店的话,而是将菜单推到了陈晚面前。   陈晚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他主要目的是带许空山打牙祭。菜名取得花里胡哨的,陈晚问过服务员具体是什么食材后,按照许空山的口味点了两道菜,另外添了一个自己喜欢的,他看过其他桌的分量,三道菜加上饭,刚好够吃。   大概是周天的缘故,饭店的上座率达到了七成,陈晚他们是差不多十二点到的,后面陆续有人进来,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把桌子坐满。   正值用餐高峰期,上菜的速度较慢,三个菜上齐花了大半个小时,陈晚尝了几口,没老师傅形容的龙肝凤髓那么夸张,但也不错,算上服务和用餐环境,勉强对得起价格。   陈晚先放下筷子,许空山照旧展开了光盘行动,除了花椒大料,其余的一律没剩。   照相馆离饭店不远,两人一路溜达着过去,照相的老师傅还是昨天那个,他一眼认出了陈晚,笑着跟他打招呼:“你又带模特来拍照啊?”   他说的是方言,模特的发音缀着一个儿话音。   “不是,他是我哥。”陈晚往里走了两步,“我们想拍张照片给家里寄回去。”   “对嘞,寄照片家里人才晓得你们过得好不好。马上我去开相机,你们要站着拍坐着拍?”中午没什么人拍照,老师傅关了相机吃饭,陈晚他们是下午的第一对顾客。   “站着。”照相馆里有布置好的景,陈晚一个没看上,“师傅我们在这拍行吗?”   陈晚指着店里的一处角落,老师傅不懂他们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景不选,选了那么个靠窗的地方。但想到陈晚昨天那熟练劲,干脆应了声行。   陈晚和许空山站了过去,老师傅把相机转了个角度:“你们隔那么远干啥,站近一点嘛。”   许空山看了一眼陈晚,默默挪了一步,老师傅尤不满意,叫他们再近点。   在老师傅的指挥下,二人之间的距离变成了无,趁着老师傅按快门,许空山悄悄把一只手放到了陈晚的身后。   照片同样是下周取,陈晚将凭据折叠放进口袋,走到无人之地,与许空山相视一笑。   这是他们拥有的第一张真正意义上的合照。   许空山放了三天假,陈晚帮他把包里的衣服全换成了秋装,夹克、高领T恤以及在百货大楼买的套头毛衣。陈晚会设计毛衣,但不会织,只能买现成的。   石榴树上的叶子被雨打得七零八落地,陈晚抖落伞上的水,连绵的秋雨下了数日也不见停。   周六难得阴天,为了以防万一,陈晚带了把伞去照相馆取回照片,一到家便迫不及待地拿出了装有他与许空山合照的那个袋子。   不起眼的角落其实是陈晚精挑细选的结果,外面的阳光恰到好处地从窗户透进来,拍出来的照片连衣襟上的褶皱都清晰可见,更何况他们的表情。   画面中二人直视前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虽然他们的气质截然不同,但站在一起给人的感觉却无比和谐。那表情与姿势,不像是兄弟俩拍合照,倒像是拍结婚证似的。   陈晚抚摸着照片上许空山的眉眼,嘴角止不住上扬。袋子里装有黑色的底片,小小一张,陈晚举起来对着天光,上面印着两个模糊的身影。   看够了,陈晚打开抽屉,把合照与手绘图放到了一块。   模特图的效果和陈晚预计的一样,他一张底片洗了三份,王利安、钱国胜与陈勇飞各一份。   陈晚把照片带到学校交给王利安,他们约好了中午在食堂碰面。   “这照片拍得可真好看。”王利安赞不绝口,信心十足地向陈晚表示,有了这套照片,衣服一定能卖得更好。   陈晚对此抱以相同的期待,甚至开始思考要如何扩大产能,他一个人做衣服着实慢了点。   然而不等陈晚想出解决的办法,现实就给了他沉重的一击。   降温了。   断崖式降温。   南城似乎在一夜间完成了从秋天向冬天的转化,昨日的最低温成了今日的最高温,空气里的寒意让人不由自主地多穿了一件衣服。   这也意味着,陈晚秋装里偏薄的款式全部失去了市场。   对于目前大部分人而言,衣服属于刚需,基本不存在今年穿不了买了放着明年的说法。   王安利不是南城人,不熟悉南城的套路。至于陈晚,他怀疑原身的大脑里压根没有和换季有关的存储空间。   说来也是,若非特殊情况,谁会记得自己去年这个时候穿了什么衣服。   “咱们是不是该卖棉袄了。”王利安吸了吸鼻子,猝不及防的降温让他久违地体验了一把感冒的滋味。   事实上陈晚已写了信和钱国胜商量棉花采购的问题,棉花作为纺织厂的原材料之一,钱国胜想弄到手没什么难度,但重点是运输,棉花体积那么大,显然不能采用邮寄的方式,不然成本太高,他们没多少赚头。   陈晚并非没有设计师对季节的超前意识,但现在的条件不足以让他提前太久囤货,况且百货大楼都还没上冬装。   往年南城入冬是在十一月上旬末,今年十月二十几号便冷得说话冒白气了。   “你先卖着厚款,我回去想想办法。”陈晚头抽痛了一下,但他没心思管。   棉花、棉花、棉花……   回到家,陈晚拧着眉坐在缝纫机前,头抽痛的频率越来越密集,他脸色愈发苍白,额头冒出一层冷汗。   陈晚打了个哆嗦,抬起头才注意到他忘了关窗。 第107章   冷空气不断从窗户涌进,陈晚额头抵在缝纫机的桌面上,整个人处于一种又冷又热的状态,是熟悉的感冒症状。   他知道自己不抗冻,起床便添了件毛衣,纯羊毛材质,保暖性极佳,没想到依然中了招,大概是昨天晚上被子没盖好,早上那一连串的喷嚏就是前兆。   陈晚裹紧身上的衣服,去客厅倒了杯热水,烫意通过搪瓷杯传到冰冷的指尖,陈晚不由得捂住了杯壁。   或许是感冒的原因,陈晚的情绪十分低沉,他环视左右,耳中回响起王利安那句“这么大的房子陈晚你一个人住不嫌空吗?”。   挺空的,陈晚失落地环视左右,拖着步子上楼,他没精力再思考棉花的问题,只想好好躺下睡一觉。   搪瓷杯里的热水慢慢变凉,陈晚在被子里缩成一团,比水还凉的是他的一双脚,他讨厌冬天。   “六儿。”许空山推门而进,他知道陈晚下午没课,在楼下没看到陈晚的身影,于是找到了楼上。   床上有一个鼓包,陈晚睡得昏昏沉沉的,完全没听见许空山的声音。   许空山以为陈晚在睡午觉,走近准备帮他掖掖被子。却看到他眉头紧皱,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许空山的心顿时咯噔一下,抬手探上陈晚的额头,明显高出手心的体温表明了陈晚正在发烧的事实。   “六儿?”许空山试探着唤了几声,见陈晚没有反应,把手伸进被子里给他把脉。陈晚上回感冒后,许空山特意找德叔学了一手。   药材是有的,当初来南城,许空山背了一大包,为了以防万一,他把要用的以及可能会用的全带上了。   许空山拧了帕子放到陈晚额头上给他降温,然后下楼用最快的速度熬了一碗药。   陈晚的鼻子尚且通畅,中药的苦涩气味让他好不容易松开的眉头又拧巴上了。碗里的药晾到了适口的温度,许空山狠心把陈晚叫醒,他怕睡着喂药把陈晚给呛着。   “山哥?”陈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他朦胧间觉得自己还在做梦,可怜巴巴地向许空山诉苦,“山哥我感冒了,好难受。”   “没事,喝完药就能好了。”许空山心疼地亲了亲陈晚的额头,端起床头柜上的药。   额上真实的触感,以及从许空山手上的碗里传来的中药味让陈晚的脑子清醒了几分,他不是在做梦?   陈晚摸上许空山的脸:“山哥你怎么回来了?”   “明天要出车,队里放了我半天假。”许空山两句话概括了原因,“六儿先喝药,等会凉了。”   一回生二回熟的理论不适用所有场景,无论喝多少次,陈晚都无法接受中药的味道。但他没时间耽搁,必须尽快好起来,所以不用许空山说第三遍,利落地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喝得太急,嘴角溢了点褐色的药汁,许空山拿帕子帮他轻轻擦干净。   陈晚含住许空山指腹间的冰糖,在嘴里囫囵一圈,甜味将口腔中剩余的苦涩掩盖。许空山掀开被子,让陈晚继续休息。   “山哥我脚冷。”陈晚一句话唤住了许空山,目光中满是依赖。   许空山用熬完药的余火烧了半锅水,他提到楼上卧室倒进脚盆里让陈晚泡脚。等陈晚泡完,他用桶里剩下的水草草洗漱了一番,接着脱了衣服钻进被子里,把陈晚的脚夹到膝盖弯:“睡吧。”   从头到脚都暖洋洋的陈晚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许空山凝视着他的睡颜,内心稍稍松了一口气。   陈晚睡了半日,醒来时天刚刚黑尽,许空山保持着帮他暖脚的姿势:“醒了?感觉好点了吗,饿不饿?”   “好多了,饿。”陈晚语气软绵绵的,他打了个哈欠,埋头蹭着许空山的颈窝,“对不起山哥,让你担心了。”   知道饿是一个好讯号,许空山抚着陈晚的后脑勺:“不用对不起,晚上想吃什么?”   这会食堂早就没饭了,面条打回来肯定会变坨,陈晚抬起头:“想吃山哥你煮的稀饭。”   许空山翻身下床,给睡多了要活动活动的陈晚找了件他的棉袄,陈晚的棉袄都是旧的,看上去不够暖和。   穿好棉袄的陈晚跟着许空山到厨房,许空山端了根小板凳让他坐在炉子旁边烤火,陈晚一边看他忙碌一边说起降温对他服装事业造成的影响。   之前在村里给别人做棉袄,棉花是由做衣服的人自带,陈晚没为棉花发过愁。   纺织厂进货的棉花全部是一大袋一大袋的,寄不了,分装了如何压缩体积又是一项难点。陈晚转头盯着炉子里的燃火,眼底泄出一缕愁绪。   “一袋有多大?”许空山揭开酸菜坛的盖子,拿筷子夹了几根泡豇豆出来。泡菜坛是他们在百货大楼里买的,里面的泡菜以及酸水则是陈二姐给的,许空山拨弄了几下,打算出完车抽时间去副食店找找有没有能往里面泡的青菜萝卜之类的。   关于装棉花的原装袋有多大陈晚同样问过钱国胜,据他描述,陈晚对着许空山比划了一下大小。   “那能装。”许空山做了一下空间想象,“过两天我给你带回来。”   “嗯?”陈晚疑惑,许空山的话他听明白了,但是又没有完全明白,怎么带?   “从省城到河源的公路开通了。”许空山解释道,他在运输队,这方面的消息比陈晚灵通,“队里明天会派车去河源。”   他刚才光顾着让陈晚喝药了,忘了告诉他自己出车的目的地。   惊喜来得太突然,陈晚眼底的愁绪一扫而空,不过:“队里允许这样带货吗?”   “允许的。”许空山给陈晚吃了一颗定心丸,“其他人都这么做过。”   实际上关于此种行为,运输队没有明确规定,在货物量不大,车内有剩余空间的情况下,司机们夹带一点东西也没什么,只要做得别太过分,否则胡立伟不会让许空山进运输队。   公路刚开通,第一次试行不敢装太多,每辆车六成满。鉴于许空山之前长途的优秀表现,队里把他放到了出车名单上。   棉花的困扰被许空山迎刃而解,陈晚心情大好,再加上许空山熬的中药,第二天早上起来感冒的症状竟然减轻了大半,看样子用不着再走一遍发烧、喉咙痛、鼻塞、咳嗽的流程了。   许空山不放心陈晚,一大早将今明两天的药一块熬好了,再三叮嘱他要按时喝,千万不能因为感觉要好了而掉以轻心。天冷,药汁放个两三天不成问题。   “我会按时喝的。”陈晚向许空山保证,他怎么会浪费许空山一番心血,“对了山哥,我还没给你看我们的合照。”   都怪昨天的感冒,陈晚小跑着上楼把抽屉里的信封袋拿出来,他赶着上早自习,这会不给许空山,等他放学许空山肯定去运输队了。   陈晚顶着一身药味到了教室,他咳嗽了两声,王利安扭头:“你也感冒了?”   王利安此刻的模样有些滑稽,他不停地擤鼻涕,快把鼻头擦破皮了,红得跟个草莓似的。   “是有点感冒,但差不多要好了。”陈晚能如此,许空山占了百分之百的功劳,“你要不去校医务室看看?”   天天在一起上课,王利安当然记得陈晚昨天上午还好好的,因此他感冒的时间绝对不超过一天,就要好了?   王利安吸了吸鼻子,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体健康程度产生了怀疑,他难道连看上去弱不禁风的陈晚都不如?   “等会下课我就去医务室。”王利安放弃了硬抗的想法,鼻子痛。   此次因降温而感冒的学生太多,校医务室的感冒药所剩无几,王利安去晚了,只有甘草片,他吞了两粒,陈晚默默与他拉开三步远的距离。   中午在食堂吃完饭,陈晚回家喝药,许空山果然走了,装照片的信封袋被他放在了桌子上。陈晚心念一动,打开抖了两下,合照飘落,而那张一寸大小的黑色底片不见了踪影。   喝了两天中药,陈晚的感冒彻底治愈,倒是王利安的咳嗽越来越厉害,甘草片对他没起到任何效果。   指望不上校医务室,陈晚决定带他去医院,王利安那咳嗽的架势,总让他有种再拖下去就会发展成肺炎的风险。   王利安咳得眼冒金星,他几年不曾生过病,没想到竟败在了小小的感冒手里。   若不是陈晚的坚持,王利安是决计不会上医院的,当听到医生嘴里他再拖久一点的后果时,王利安后背出了层冷汗。   “可是我才感冒四天。”王利安不敢置信,“我以前基本不生病。”   “你觉得四天短了吗?”医生是个急脾气,“不怎么生病的人一旦生生病往往会比普通人严重,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医生唰唰唰在纸上写下药名,叫王利安拿着去领药。   排了半天队,王利安总算拿到了药:“多亏了你的提醒,不然我铁定玩完。”   王利安一脸心有余悸,他刚排队的时候听说了好几个发烧烧成傻子、咳嗽拖成肺炎的例子,具体是真是假他不得而知,但已足够让他后怕了。   对二人而言,医院不是什么好地方,拿完药陈晚与王利安迅速离开,尤其是王利安,步子迈得贼大,像是有人在背后撵他一样。   “棉袄我下周能做出来,你这两天别急着卖衣服,把感冒养好再说。”省城到河源火车两个小时,公路耗时未知,但无论如何不会超过半日,许空山去了三天,陈晚估计他怎么着也该回来了。   “行。”王利安点点头,“我等你消息。” 第108章   许空山带回来的棉花解了陈晚的燃眉之急,他第一时间给自己做了两套,不得不说新棉花做出来的棉袄,保暖程度远远不是旧衣能比的。   “你现在就穿这么厚了,后面几个月咋办?”王利安熬过了感冒,又是一条生龙活虎的好汉。   陈晚集齐了过冬套装,他配色选得极巧妙,避开了最显胖的那几个色,再加上他人清瘦,因此即便穿得再厚,也不会给人臃肿的感觉。   曾几何时陈晚是一个连秋裤都不穿的人,如今也不得不低头。   “后面再说吧。”陈晚含糊着,天冷,他总不能因为时间的关系冻着等十二月。   教室里没有任何取暖的设备,陈晚手脚冰凉,此时此刻他无比怀念平安村的灰篓,要是能装上满满的炭火放到身边烤着,那将会是多么舒服的一件事。   “同学们。”在交谈声与读书声中田曼柔走进教室敲了敲黑板,所有人停止发声抬头看向她,“从明天起我们的早读取消——”   早读取消?教室瞬间变得嘈杂,陈晚敛眉,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安静,听我说完。”田曼柔提高音量,“学校决定,取消早读,将七点到七点半的时间改为晨练。”   不详的预感成真,早读与晨练,用脚趾头想都晓得哪个轻松。   “学校为什么把早读改为晨练?”陈晚扭头问王利安,王利安耸耸肩膀,他事先没有得到相关的消息。   事实上田曼柔也是刚刚得到通知,学校之所以这样做,还得说起之前那场降温。作为高考恢复的第二年,77届与78届的新生均是首次在南财大迎接南城秋日到冬日的交替,校医务室将学生感冒的情况汇报到了学校,引起了各位领导的重视。   降温是感冒的诱因,但也不乏他们缺少锻炼的因素。比如王利安,考上大学以前他天天在插队的村里干农活,入学以后,除了体育课基本告别了运动,身上的腱子肉大有退化回脂肪的趋势。   大学生是国家未来的栋梁,讲究德智体美劳理全面发展,身体素质必须跟上。校领导们为此开了个会,做出了此种决议。   得知前因后果的陈晚内心飘过了一串省略号,大冬天的晨练,他能请假吗?   田曼柔的下一句话打碎了陈晚的希望,晨练与早读一样记考勤,无特殊原因不得缺勤。   讲完早读结束的铃声响起,田曼柔留下一句明天早上七点在操场集合,转身离开。   在操场集合,意味着不能中途偷溜,陈晚恍惚间听到一声叹气,看来讨厌晨练的人不止他一个。   去往食堂的路上,陈晚不停地听见关于晨练的讨论,他不禁好奇南财大的学生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学校会如何安排晨练。   咳,他才不是想划水。   王利安对晨练接受良好,他照例买了四个馒头,打了份免费的面汤,坐在陈晚对面,同他聊起衣服:“要是有人要买你的同款棉袄怎么办?”   他不担心陈晚的衣服卖不出去,关键是现在没有衣服。   陈晚拢共做了三件棉袄,他两件许空山一件,无库存无模特图,但他完全不存在王利安的顾虑:“我们可以预售。”   做衣服要等工期是私人订制的普遍流程,陈晚对此毫不陌生,他给王利安详细解释了预售的方式,听得王利安一脸惊叹,原来还能这样操作。   “我懂了。”王利安长了见识,看向陈晚的眼神带上了崇拜。   “你有厚棉袄吗,没有的话我帮你做一件?”陈晚明知故问,以王利安的条件,他显然是没有厚棉袄的。   “多少钱?”王利安替陈晚卖了那么多衣服,当然明白他的衣服不便宜,衬衣十块,秋装外套二十到三十不等,棉袄肯定更贵。   “不收你的钱。”陈晚不缺那几十块,不如借此来增进二人的关系,毕竟王利安对他的信任度越高,他们的合作才能更加稳固长远。   况且王利安表现出来的能力远不止销售这么简单。   “这哪行,你成本多少?我总不能让你做亏本生意。”王利安不是爱占小便宜的人,“十块钱够不?”   王利安找裁缝做过衣服,大概清楚一件要多少布料和棉花。   “说了不收钱。”陈晚把王利安递过来的钱推回去,“明天下午你来我家里拿衣服。”   成本价陈晚暂时不打算对王利安透露,布料和棉花是钱国胜在纺织厂按最低价拿的,不算陈晚的人工,一件棉袄的成本约为七块钱。而陈晚计划将售价定到三十以上,其利润空间要是叫外人知道了,肯定会骂他黑心,指不定再给他贴一张大字报。   此成本非最终成本,其实在大多数生产中,无论是衣服还是鞋子,真正值钱的都不是原材料,而是设计以及制作。但买衣服的人不会管,他们只会想做一件衣服不过几尺布,凭什么卖那么贵?   所以陈晚才会无中生友,同时严禁王利安向其他人透露“朋友”的真实身份。   “那我先提前谢谢你了。”王利安收下了陈晚的好意,“棉袄你随便做个简单的就行,节约点时间做别的,我不挑穿。”   白得一件棉袄,王利安已经有些不好意思,若在耗费陈晚太多功夫,他真的要受之有愧了。   陈晚笑笑既没答应也没否定,他喝掉碗里最后一口发凉的稀饭,抬手看看时间:“快上课了,你赶紧吃。”   为了和几位室友岔开,他们晚了几分钟到食堂,王利安光顾着跟陈晚说话,馒头啃了一半,闻言两下把剩的馒头塞进嘴里,差点噎得翻白眼。   近日的气温在十度左右徘徊,学校里像王利安这种来自更温暖的南方的同学不少,他们急需厚棉袄御寒,手头宽裕的降温没两天便去百货大楼买了新棉袄,钱少的则是找便宜的裁缝店做,另外实在拮据的,只有咬牙倚靠一身正气了。   上午第一节 课是大课,最后进教室的陈晚与王利安在众人的追随的目光中落座。   陈晚之前是秋衣加羊毛衫家外套的搭配,今天第一次穿棉袄,宛如在一堆裹着泥巴的胖红薯里混进了一根洗得干干净净的细长白皮土豆。   同样是棉袄,他身上的就是比别人的修长。要是他穿得薄也罢了,偏偏还厚。这么一比,那些穿百货大楼款的顿时得意不起来了。   下课后王利安被不少人围住,陈晚这个正主反而没什么人问津,似乎王利安成了陈晚那个朋友的代言人,而陈晚不过是一个无情的服装展示架。   王利安发挥他出色的口才令人接受了预售的模式,接下来是他们关注的重点,卖多少钱。   “你们先看看这衣服的料子,摸摸厚不厚,暖不暖和。”王利安没有直接说出价格,而是拉着陈晚的棉袄袖子给众人做展示。   陈晚见此干脆把胳膊从袖子里抽了出来,棉袄并非修身款,因此不用解扣子也能抽出胳膊,只是稍微有点费劲。   棉袄的布料是灯芯绒的,细看有竖条的纹路,触感柔软且扎实,搭配里面蓬松的棉花,叫人自动联想到了温暖。   棉花不耐水洗,陈晚将内胆做成了可拆卸的款式,但又不像普通的拆卸款那般外衣和内胆有明显的的分层,乍看仿佛是浑然一体。   灯芯绒的外观整体比较简洁,下摆、衣襟处做了浅色拼接,使其不过于单调,袖口有抽绳设计,防止灌风。帽子是可拆卸的,戴与不戴全看个人喜好。   以上处处都是卖点,王利安没买过百货大楼的棉袄,但不妨碍他把百货大楼的棉袄拿出来拉踩。一分钱一分货,待他报出售价时,众人脑海里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单纯的贵,而是贵得有那么点道理。   都无需什么定金立减,王利安一句先到先得早买早穿,意动的人就掏了钱,陈晚在一旁看得稀奇。王利安如果搞购物直播,怕是能成新一届的带货王。   王利安装模作样地将写下名字和尺码信息的本子放进自己书包里,转头悄悄从桌子底下递给陈晚。   “你拿着吧,我记下了。”陈晚压低声音,三件棉袄而已,他不至于忘。   上完课,陈晚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家直奔工作间,他时间很紧,钱国胜和陈勇飞那边都等着他的冬款。   小洋房的灯亮到了深夜,陈晚忙到眼前发黑,胡乱地洗漱一番栽倒在床上,感觉眼睛闭上闹钟就响了。冰冷的衣服扫空了他的困意,陈晚急匆匆跑下楼,即将踏出院门的瞬间记起了晨跑,又折返进屋换鞋。   紧赶慢赶到了操场,陈晚探着头费力寻找班级所在的位置,王利安眼尖,站在队伍最前面大喊了一声陈晚的名字。   “这么多人怎么晨练?”陈晚呼吸不平,晨练还没开始,他已经累了。   田曼柔昨天召集班委们一起开了个会传达晨练的具体安排,过程不复杂,每人绕操场跑三圈,班委轮流在起点即终点监督,跑完就算完成考勤。   没有参与班委竞选的陈晚第一次感到了后悔。   “你说,让学校把晨练改回早自习的可能性有多大?”陈晚解开两颗棉袄的扣子,以免等会跑起来发热。   “我说了能作数的话,可能性百分之两百吧。”王利安回陈晚一句玩笑,“走了,准备跑步。”   陈晚将装了课本的包放在集体的地方,做了几个热身运动,同王利安他们站到起跑点。 第109章   南城多山,蜿蜒的公路时长看不到前方,许空山有条不紊调整制动杆换挡,轻打方向盘,使大货车平稳地行过急转弯,喇叭的声音远远的传出去,消失在山林之中。   “这弯过得好。”副驾驶的黄建业笑着夸赞道,眼角的皱纹蔓延至太阳穴,他开了二十多年的大货车,愣是对许空山刚才的过弯挑不出半点毛病,“下个路口右拐。”   在没有导航的年代,司机们靠沿路的指示牌和记忆力去往目的地,一辈传一辈,支撑起长途货运。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黄建业算是许空山的师傅,虽然他不在运输队教新手,但许空山第一次出车便是和他一起,在他这学了不少实用的经验。   进运输队仅仅两个月,许空山已开始跑第三次长途,并且是作为主驾驶的身份,和他同批进运输队的那几个新人,这会儿还在老老实实地跑短途,尚未脱离实习期。   许空山首次出车的优秀表现不但为他带来了提前转正的嘉奖,也让他真正得到了黄建业的认可。若不是他及时一脚踢飞劫车的人,黄建业绝不止崴脚摔破额头那么简单。   一辆车两个司机是跑长途的标配,疲劳驾驶是行车大忌,两个人轮流开是最安全的,另外一趟长途少说十天半个月的,长时间行驶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再没个同伴说说话,不得把人憋坏了。   黄建业很健谈,但他只在许空山开平路时出声,一般过大弯或者下坡时他都会保持安静,以免扰乱许空山的注意力。   开货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稍有差池便极有可能出现车毁人亡的下场。   “看到地上的刹车痕迹了吗?”黄建业指着不远处的黑色印记,那是高速行驶的大货车急刹后轮胎在地面上磨出来的。   “看到了。”刹车痕迹越来越近,很快被许空山开的大货车甩到后面。   “你刚刚开过去的地方,去年冬天四辆车追尾,全翻到下面去了。”黄建业到处刹车痕背后的故事,他不是故意吓唬许空山,而是想以此让许空山涨涨记性。   盘山公路一侧是山体一侧是悬崖,悬崖具体多高许空山不知道,但那四辆车上的司机肯定无人生还。   宁慢一分不抢三秒,尤其是转弯抹角必须降低车速,这是黄建业跟许空山说的第一点。   许空山人高马大的,很容易给人做事马虎浮躁的错觉,因此即便许空山满分通过运输队的驾考,黄建业依然不放心地多提了几句。   事实证明许空山的行事完全不像他外表那般粗犷,他开车那稳妥劲,有时候连黄建业都会自叹弗如。   右拐后山势逐渐平缓,低矮的房屋零零散散地坐落在山脚或者半山腰的位置,许空山紧绷的精神略微放松了些许,他们即将进入目的地所在的城市了。   黄建业掏出了兜里的烟划火柴点燃叼在嘴上,运输队里跟他一般年纪的,没一个不是老烟枪。   黄建业舒畅地吐出烟圈:“你没来过云城哈?”   “没有。”许空山精神放松,但身体一点都没有松懈,双手规规矩矩地握着方向盘,毫无老司机们的陋习。   “那等会交了货我们晚上出去好好搓一顿。”黄建业是跑云城的熟手,对云城的熟悉程度不亚于当地人。   此次来云城,运输队派了五辆车,许空山和经验丰富的黄建业打头,其余四辆保持着安全距离跟在他们后面。   云城的温度比南城高,出发那天黄建业穿了三件衣服,到进入云城范围内,脱得只剩了一件秋衣。   在进城之前许空山靠边停车与黄建业交换位置,城内路况复杂行人众多,这种时候就需要黄建业出马了。   到达目的地黄建业拿着单子与人交接,憋了一路的司机们纷纷迫不及待地下车,抽烟的抽烟上厕所的上厕所,顺带活动活动筋骨,开车虽然不是重体力,但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坐着也挺累人的。   “大家来搭个手把货卸了,早点卸完早点休息啊。”黄建业举起手招呼旁边几个闲聊的司机,勤快如许空山已挽起袖子卸下了三箱货。   卸完货黄建业领着大伙去了招待所,两人一间,许空山放下行李便拿着换洗的衣服去了洗澡间,还顺手洗了脏衣服。黄建业夸他勤快,他们都是把脏衣服带回家里让媳妇洗。   说到媳妇,黄建业愣了一下:“大山你结婚了吗?”   许空山鲜少在运输队谈私事,聊天时他多是充当听众的角色,一起出了两趟车,黄建业只知道他是临溪人,其余家庭情况不怎么了解。   “没有。”许空山的回答让黄建业有些意外,在他看来以许空山的条件不像说不上媳妇。   “那有对象了吧?准备什么时候结婚?”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按照惯例,每次到地方他们都会去招待所附近的饭馆里吃顿好的犒劳犒劳自己。   “有对象。”想到陈晚,许空山脸上流露出一丝温柔的神情,没经历过热恋的黄建业无法感同身受,但他能确定的是,许空山和他对象感情一定非常好。   说完许空山才觉出不妥,因为他无法公开与陈晚的关系,不过他并不后悔。有对象是真的,陈晚就是他的对象。   “什么有对象?谁有对象?”同行的司机没听到黄建业的前一句,闻言好奇看向黄建业。   “你看我干什么,除了大山还能是谁,我儿子你又不是没见过。”都是老熟人,黄建业说起话来非常随意。   “对象?大山还没结婚吗?”对方的反应比黄建业夸张,“啥时候结婚?喜酒可别忘了通知我们。”   喜酒他们是注定等不到的,许空山打了个哈哈,把话题转移到云城的特色上。   “大山能喝酒吗?”黄建业要了半斤白酒,十个人,一人五钱,喝不醉,只为了解解馋。   “我对象不让我在外面喝酒。”许空山记得对陈晚的承诺,没他在不喝酒。   许空山的话引起了一阵大笑,有人笑话他,还没结婚呢就这么听对象的话。以后结了婚怎么办。   “那你不告诉她嘛。”黄建业作势要给许空山倒酒,被许空山抬手挡住:“不行,他晓得了会生气。”   哄笑声更甚,黄建业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扭头咳嗽了半天,缓过劲来拍拍许空山的肩膀:“没看出来你还是个耙耳朵。”   许空山被他们笑得耳朵发热,耙耳朵就耙耳朵,他心甘情愿。   “大山的对象肯定长得特别好看,不然他哪会这么听话。”坐在许空山对面的司机忍不住打趣,“大山我说的对不对?”   “对。”许空山毫不犹豫答到,陈晚在他眼里是天底下最好看的。   “哎哟哎哟,瞧这甜蜜的,看来我们很快能喝到喜酒了!”   许空山那份酒进了黄建业的肚子,黄建业小酌半杯来了情绪,给众人讲起修路时的艰辛。   南城至云城的长途路线是八年前开通的,黄建业未曾参与过南云线的修建,所说的内容也是从别人那听来的,是否存在夸大描述不可考证,但困难程度毋庸置疑。   晚饭在一片热闹的氛围中结束,云城的夜晚温度同样宜人,不似南城的冰冷,冬日的云城依然如温暖如春。   六儿肯定会喜欢,许空山心道,他不自觉地又想到了陈晚。   黄建业回到招待所没一会便躺床上打起了鼾声,许空山脱掉身上的衬衣,一个黑色的东西从口袋中掉到被子上,他连忙捡起来,眼神眷恋的看着上面陈晚模糊的影子。   照片的面积太大,不好携带,因此他拿走了底片贴身携带。刚放进衬衣口袋那几天,他经常不由自主地用手摸一下确认底片在不在,搞得黄建业以为他心脏不舒服,还问了他一次,许空山这才强迫自己改了。   车队在云城待了两天,云城气候温暖湿润,适合植物和各类真菌的生长,第二天早上趁着有空,黄建业去收了点干蘑菇,他家那口子爱吃。   许空山把货车上上下下认真检查了一遍,这也是他们必须掌握的技能,开长途最怕的就是货车在半路出故障,耽搁事不说,还危险。   货箱装满,水油加满,黄建业扔了烟头,抓着把手爬上驾驶座。五量大货车在围观中相继离开,踏上大伙期待的返程。   回程的时间仿佛过得比去时更快,当黄建业关上车窗穿起棉袄时,南城到了。   他们走的时候是十一月初,而迎接他们的是南城的十二月。   许空山用最快的速度卸完货,不知是谁感叹了一句许空山的干活可真积极,马上有人反驳他:“你懂啥,人大山赶着回去看他的对象呢。”   八卦是人的天性,没多久,许空山有个天仙似的对象就传了开了。至于有多天仙,没人知道,但根据许空山那黏糊劲听话劲,他对象怕是比电视里的女演员还好看。   “黄师傅我先走了。”许空山一脸的归心似箭,黄建业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   年轻人,真是……   “行了行了,散了吧,看看你们这德行,羡慕啥。大山有对象,你们不也有媳妇吗?”黄建业说完打了个喷嚏,嘿,绝对是媳妇在家里念叨了。   南财大的操场是常规型,一圈四百米,三圈等于一千二。寒冷的空气不停地钻进鼻腔,通过呼吸带走身体内的水分,三圈跑完,陈晚杵着膝盖大口喘气,喉咙干得跟刀割似的,吞咽间隐约返上血腥气。   这鬼天气,光冷不下雨,他跑了快一个月,还是没适应。 第110章   南城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陈晚犹记得去年的感受,虽然也冷,但不至于牙齿打颤。   陈晚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加快脚步走进食堂,这里是全校最暖和的地方。稀饭馒头包子都冒着热气,陈晚摘下手套,捧着发烫的粗瓷碗,快慰地出了口气。   “有那么夸张吗?”王利安被他的表情逗笑,他穿着陈晚做的棉袄,再加上刚跑完步,他一点没觉着冷。   “能不能跟学校申请把早自习改回来。”热乎乎的稀饭下肚,陈晚发凉的手脚渐渐恢复了存在感。   “上周有两个学生给校长写倡议书,说了一堆早自习的好处和晨练的弊端,你猜怎么着?”王利安自问自答,“被他们导员和主任教育了两个小时,不愧是文学院的。”   王利安劝陈晚死心,把晨练改回早自习是不可能的,除非一直下雨。   周四上午没课,陈晚在食堂多待了会,一想到外面的寒风,他就挪不动脚。陈晚在夏天想念空调,而今他无比渴盼暖气。   冷冽的寒风扑面,陈晚把围巾拉高挡住下半张脸,天太冷,在室外活动的人明显减少,衬出了萧条的气息。   石榴树的叶子已全部掉光,剩下光秃秃的树干,院子里的萝卜长到了拳头大小,白菜也开始卷芯,老叶子上有虫咬过的痕迹。陈晚抽不出时间管理,只偶尔浇一浇水,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   陈晚进屋的第一件事是打开炉子的通风口,里面将熄未熄的木炭接触到空气后复燃,陈晚添了两块蜂窝煤,接了半锅水架上去。他早上起床把暖水壶里面的热水用光了,得重新烧。   烧水的功夫陈晚捧了本书坐在炉子旁边烤火,同时为过几天的考试做准备。   随着水温的上升,锅里慢慢传出声响,锅盖的缝隙钻出缕缕水蒸气,陈晚继续翻着手里的书,他已经学会如何通过水声来判断水的沸腾状态。   当锅里的声音不再嘈杂,陈晚把书搁到一旁,斜着揭起锅盖,水蒸气瞬间喷涌而出。陈晚将暖水壶放到搪瓷盆里,以免装开水的时候撒得到处都是。   烧的开水装满两个水壶绰绰有余,陈晚另外灌了两个热水袋,待会裁布时取暖用。   工作间里满是易燃的棉花和布料,陈晚不敢在里面烧炭盆,宁愿受点冻,至少安全。许空山不在,他一样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路过客厅,陈晚叹着气在挂历上打了一把叉,随即脸上又露出一个笑容。许空山到云城的第二天给陈晚发了封电报报平安,陈晚数了数日子,在许空山回来那天画了一个圈,也就是明天。   最后一天了!陈晚心中的思念如同沸腾的开水一般翻滚,烫得慌。   热水袋是塑料制成的,保温效果一般,没几个小时便凉了,陈晚指尖冷到失去知觉,但他手上的速度依然快得惊人,仿佛全凭本能在动作。   布料用尽,陈晚脱离工作状态,寒冷与饥饿一同袭来,他伸直发僵的双腿,肩颈的骨头咔嗒作响。   ——吱呀。   陈晚停下转动的手腕抬起头,小洋房有些年头了,大门的铰链这两天不知道是因为生锈了还是怎样,在开关时会产生不小的动静。   肯定是山哥回来了!未见人,陈晚脸上就浮现出了欣喜的神情,他急匆匆地奔到客厅,然后猛地加速,冲过去抱住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   “山哥。”陈晚抱得极紧,许空山手上的包落到地上,他用同样的力道回报住陈晚,似乎要把他揉进自己身体里。   突然间陈晚身体腾空,是许空山把他抱了起来:“怎么不穿鞋?”   “忘了。”陈晚缝了一个夹棉的袋子,裁布时放进热水袋,再把脚伸进去,保暖效果一流。他跑得太急,没顾得上穿鞋。   许空山的怀抱一如既往地温暖,陈晚舍不得松手,树袋熊似的挂在他身上。许空山一手托着陈晚的屁股,一手提起包往楼上走,他也不想放开陈晚。   两人腻歪了半天,直到许空山问了陈晚一句吃没吃中午饭,才结束了他们连体婴一般的姿势。   “我去打饭,暖水壶里有我早上烧的开水,山哥你看看够不够,不够的话再烧点。”或许是从许空山这里汲取到了充足的能量,陈晚无惧外面的严寒,坚定地走了出去。   事实上若是许空山今天没回来,他中午压根不打算去食堂。   好冷!   什么风度优雅此刻全被陈晚抛到了一边,他只想速战速决。   有许空山的家让温暖的食堂失去了吸引力,陈晚打完饭毫不犹豫地离开,耽搁久了到家菜该凉了。虽然可以回锅热一遍,但味道总会差几分。   “我去上课了。”吃完饭陈晚依依不舍地对许空山告别,“晚上吃食堂还是自己做?”   “自己做吧,萝卜长好了,下午我去副食店看看有没有骨头,做萝卜炖大骨。”许空山成功把陈晚说馋了,甜滋滋的白萝卜加新鲜大骨,想想都香。   “那你顺带买块肉,不要纯瘦的。”陈晚亲了下许空山的嘴角,“等我下了课给你做回锅肉吃。”   陈晚在家里磨叽了一会,踩着铃声进教室,王利安帮他占了座,在教室的第三排靠边的位置。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感受到王利安的视线,陈晚摸了摸脸,不应该啊,如果他脸上有东西,许空山一定会提醒他的。   讲台上写板书的老师转过身来,王利安正襟危坐目视前方,用气音跟陈晚说话:“没。”   没有东西王利安怎么老侧脸看他,陈晚一头雾水,奇了怪了。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好不容易捱到下课,换教室的路上,王利安忍不住问道。   陈晚身形一顿:“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果然没猜错。”根据王利安对陈晚的了解,他未在第一时间否认就是变相的承认,“你笑得我牙疼。”   他笑了吗?陈晚后知后觉,王利安是过来人,自然明白陈晚的反应代表了什么。   “真谈恋爱了?什么时候的事,我认识吗?”王利安压低了声音,这年头,谈恋爱还是一件很含蓄的事,不能拿出来大声宣扬。   陈晚嗯了一声当做回答,别的不肯多说,王利安挠挠头,嗯是几个意思?他认识?   王利安在记忆里搜寻着可能人选,他首先排除了班上的女同学,因为陈晚对她们的态度很普通,绝无谈恋爱的苗头。   “是陶美丽吗?”王利安思来想去,觉得陶美丽的可能性最大,她是南艺的学生,人长得漂亮,给陈晚当过模特,二人站一块堪称郎才女貌。   “不是。”陈晚一口否决,王利安疑惑,不是陶美丽还能是谁? 第111章   “别猜了。”陈晚转移话题,“课堂笔记你要不要?”   “要!”王利安想也不想地回答道,生怕慢了陈晚会反悔似的,“你不用吗?”   作为凭实力考进南财大的新生,王利安自有一套学习方法,然而在见过陈晚的笔记后,他顿时惊为天人,怎么能简明扼要条理清晰至此。   “暂时不用,可以借给你几天,考试前还我就行。”说话间到了下堂课的教室,陈晚同讲台上的齐仲康打了个招呼,“齐教授。”   齐仲康是学校为数不多知道陈晚会做衣服的人,他当然也清楚那个所谓的“裁缝朋友”就是陈晚本人。而王利安在校内卖衣服,齐仲康推测是二人达成了某种合作,对此他不仅不反对,反而对他们的未来表示期待。   有需求便有市场,以齐仲康的眼界,他能看出目前国内的经济体制是畸形的,存在极大的弊端。要想发展,必须改革,他相信,这一天不会太久。   齐仲康课讲得极好,他从不照本宣科,陈晚每次都能在他的课堂上学到许多课本以外的知识,是以所有人皆听得十分认真,直到下课铃响,众人才意犹未尽地合上课本。   不拖堂是齐仲康的惯例,铃响下课,他不会多留一秒。   “陈晚走——”王利安的话说到一半,转头发现平时慢条斯理的人已挎着包走出三步远,“你不去食堂了吗?”   “不去了。”陈晚脚步不停,“我哥在家做饭呢。”   副食店分了早午市,许空山顺利买到了大骨与陈晚要的五花肉。他把地里的萝卜拔了三分之一,一个个削根去叶,用水洗得白白净净,个头大的拿来炖汤,小的在晾干表面的水分扔进泡菜坛里腌酸萝卜。   骨汤炖得越久滋味越浓,许空山掺了一大锅水,早早把大骨炖上,看着时间将萝卜放进去,然后拔了一把蒜苗。   五花肉在排骨汤里煮熟,许空山将其切成大小均匀的薄片,再把蒜苗斜刀改成约两个指节的长短。一切准备就绪,只等陈晚放学。   五点,离陈晚下课还有二十分钟,许空山脱下围裙,封了一半的炉子,让锅里的骨汤处于半沸腾的状态。   大多数学生涌向食堂,进出校门的人不多,许空山站在南财大的名字下面,来往的人经过时总会忍不住朝他投以好奇的一瞥。   “山哥。”陈晚没想到许空山会到校门口接他放学,双倍的快乐让他的笑容愈发灿烂。   许空山待他走近:“冷不冷?”   “不冷,我一直戴着手套的。”陈晚举起手给许空山看他的装备,即便他现在挣的钱已经可以买无数双手套,他仍然戴着许空山去年花了五块钱在临溪供销社给他买的那双。   学校到小洋房的路上种满了银杏树,初秋那会银杏果成熟,掉在地上发出酸涩的臭味,周边的居民拿着篓子捡了不少,煮熟的银杏果口感软糯,带有轻微的毒性,但只要控制好食用量,不失为一道美味的食材。   十一月银杏叶全部变得金黄,陈晚给错过了的许空山描绘当时的景象,风吹落了枝头仅剩的一两张残叶,飘飘摇摇地落在许空山的肩膀上。   骨汤的香气从厨房传到客厅,陈晚摘了手套,把手指放到许空山的掌心:“山哥你摸,我就说不冷吧。”   许空山捏捏他的手指,他掌心温热,指跟粗糙的茧子摩挲着陈晚的指腹:“这怎么是红的?”   陈晚看向许空山所说的位置,小拇指外侧果然有块指甲盖大小的红痕,他之前都没看到。   “痒不痒?”许空山轻轻触碰陈晚的小拇指,他不提还好,一提陈晚真感觉到了痒意。   “有点。”陈晚挠了两下,除了痒,似乎还痛兮兮的。   红痕处泛肿,许空山根据陈晚的感受得出结论:“长冻疮了。”   陈晚没长过冻疮,但他见识过冻疮的威力,痛痒不说,稍不注意就有可能留下难以消除的痕迹。比如周梅那双手,又红又肿,跟好看沾不上半点关系。   “那怎么办?”陈晚不臭美,但没人会希望自己的手变丑。   “没事,我帮你揉散就好了。”陈晚的冻疮症状较轻,按摩和温水湿敷能够缓解,许空山有经验。   许空山坚定的语气让陈晚放下心,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揉了一会,陈晚觉得好像的确没刚刚那么痒了。   “山哥你下午买到肉了吗?”陈晚收回手,大骨汤的香味勾起了他肚子里的馋虫,冻疮什么的,吃完饭再说。   “买到了。”许空山端开大骨汤,把炒菜的铁锅加上。   陈晚取下围裙,动作灵活地牵着两条系带在后腰处打了一个蝴蝶结。肥肉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煸出肥油后陈晚将蒜苗下锅,浓烈的蒜香味顿时弥漫开来。   萝卜炖大骨、回锅肉,全是荤菜,陈晚觉得太过油腻,让许空山去拔了一棵白菜炝炒。   两荤一素上桌,陈晚拧开水龙头打算洗手,许空山捉住他的手腕:“别用冷水。”   许空山兑了半盆温水,冻疮冷不得热不得,要想快点好,一定要重视细节。   折腾了半天,终于能吃饭。萝卜炖成了半透明状,吃进嘴里几乎不需要牙齿,直接一抿便化了。大骨上的肉也全部脱离,陈晚连续夹了三块,愣是没见着一丝肉末。   许空山把捞到的肉放到陈晚的碗里,自己嘬着骨头,那干净程度,狗看见了都要哭。   冬日的寒意被暖呼呼的骨汤驱散,吃饱喝足,陈晚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懒劲,像是太阳底下的猫儿一般。   许空山让陈晚站起来活动活动,吃饱了一直坐着容易积食,陈晚举起胳膊:“起不来啦,除非山哥拉我一把。”   陈晚的声音在许空山听来仿佛是融化了的糖水,他笑着把人拉起来,陈晚顺势跌进他怀里,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许空山撸猫似的顺着陈晚的后颈,等他抱够了才腾出手收拾桌子。   陈晚倚着厨房门,看许空山弯腰在水池洗碗,碗碟碰撞的声音宛如清脆的奏鸣曲,晕染出家的氛围。   “六儿你今天晚上要做衣服吗?”两个人的碗筷用不了多久,许空山擦干手上的水渍转身问道。   “不确定。”陈晚故意吊许空山的胃口,“如果有人愿意明天帮我裁衣服的话……”   “我帮你裁。”陈晚话音未落,许空山已猴急地说出陈晚意料之中的话。   许空山提了一壶开水上楼,陈晚脱下脚上的袜子,刚要伸进盆里,见许空山蹲了下去。   “山哥你在看什么?”洗脚水太烫,陈晚蜻蜓点水般地沾了一下,果断把脚踩到盆沿上。   “我看看你脚上有没有长冻疮。”许空山头也不抬,认真把陈晚的脚检查了一遍。   陈晚被许空山看得不好意思,他蜷住脚趾,慢慢红了耳朵。   “有冻疮吗?”陈晚紧张得放慢了呼吸,直到许空山摇头,他才庆幸地做了个深呼吸。   清晨,伴随着闹钟响起,陈晚痛苦地在被子里打了一个滚,听见许空山起身关掉了闹钟。   “山哥,你帮我听听外面有没有下雨。”陈晚拉起被子捂住头,在心里快速默念“下雨下雨下雨”。   然而许空山的回答打碎了他的幻想:“没下雨。”   “啊——”陈晚发出一声哀嚎,抱住许空山一通乱蹭,“我不想晨练。”   若许空山是校长,他肯定会第一时间满足陈晚的要求,取消晨练和早自习,奈何他不是。   陈晚面对现实,起床穿上毛衣和棉袄,一脸生无可恋地下楼,连跟许空山说再见的声调都显得那么有气无力,可见他的内心有多排斥晨练。   但不得不说,这一个多月的晨练还是有些效果的。陈晚跑了一圈,意外地发现他今天竟然没有任何腰酸腿软的感觉。   虽然有许空山体谅他今天要上课,昨晚只折腾了一次的原因在,依然能证明陈晚的体质比以前好了许多。   三圈跑完陈晚看了一下手表,六分钟,相较于第一次缩短了五分钟左右。王利安早跑完了,站在操场旁边等他。   “陈晚你长冻疮了吗?”继感冒之后,王利安收到了南城给他的第二份大礼,冻疮。   “长了。”陈晚伸出小拇指,“怎么,你也长冻疮了?”   “你这也叫长冻疮?”王利安不服气地看着陈晚小拇指上那丁点大的痕迹,“你看看我的。”   许空山昨天晚上不知道给陈晚揉了多久,这会小拇指上的冻疮消了大半,不刻意触碰根本没有存在感。王利安则要比陈晚惨得多,他左右手各长了三个冻疮,肿得发亮,一进入食堂这种温暖的环境,就痒得不行。   “你是不是泡热水了?”陈晚听许空山说了一连串长冻疮的忌讳,勉强成了半个专家。   “不能泡热水吗?”王利安的反应变相地回答了陈晚的问题,事实上他不仅泡了热水,早上还作死地冲了冷水。   冷热交替,他不长冻疮谁长。   “你要是不想冻疮恶化,最好是买副手套戴上,另外去校医务室看看有没有冻疮膏。”陈晚真诚对王利安提出建议,对方帮他卖衣服挣了不少钱,买副手套不是问题。   王利安受教点头,他怎么可能会想冻疮恶化。   上午全是本专业的小课,用不着挪地方,陈晚吃了早饭就到教室里埋头复习。他因为要兼顾自己的服装事业,能用在学习上的时间只有普通学生的一半。   “陈晚,有人找。”坐在门口的同学回过头,陈晚闻声看过去,对上陶美丽的视线。   王利安瞬间变了表情,还说不是陶美丽!   不止是王利安,班上大部分同学的眼神里都带上了八卦的意味。   离上课仅剩十分钟,陈晚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出教室。   陶美丽想让我帮她做一件衣服,我叫她下午再过来详谈——不等王利安发问,陈晚主动交代了陶美丽的来意,他不方便直接说,于是把这句话写在了纸上。   王利安看完撕掉纸条,原来是找陈晚做衣服,他当有什么情况呢。   所以陈晚的对象到底是谁?   “山哥,我下午要晚点回来。”中午吃饭的时候陈晚跟许空山说了陶美丽的事,他怕没按时到家许空山会担心。   “好。”许空山无条件支持陈晚的工作,他不是不分青红皂白胡乱吃醋的人。   下午三点,陶美丽准时到达和陈晚约定的地点。为了避嫌,陈晚叫上了王利安。   “你对衣服有什么要求吗?”陈晚带上了纸笔,湖边的亭子四面透风,冷是冷了点,但胜在空旷,有人靠近能及时发现。   “没有。”陶美丽先是摇头,说出来以后又觉得不对,“是这样的,我们学校下周三会有导演来选角……”   声台行表是一个演员的必修项目,陶美丽普通话标准逻辑清晰,陈晚毫不费力地弄明白了前因后果。   电影选角已进行了半月,陶美丽成功通过初试和复试,即将参加由总导演亲自参与的终选。陶美丽最开始没考虑服装,但在听说共同参与女主角竞争的几位对手,纷纷让人从港城带了最新潮的衣服后,她察觉到了反常。   终选就在下周,从港城买衣服显然是来不及了。陶美丽原打算去南城百货大楼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结果连续转了三天,一无所获,这才麻烦到了陈晚身上。   电影的题材是一部青春爱情片,具体的情节陶美丽也不得而知,陈晚敏锐地从其竞争对手代购香港潮流服装的行为里分析出了一些苗头。   结合市场风向,陈晚几乎是下意识想到了一个电影的名字,《广户之恋》。   《广户之恋》,上映于1980年,是十年运动以后第一部 爱情电影。但陈晚记住它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其在国内服装发展史上的意义。   陈晚是在国外学的服装设计,《广户之恋》是国内的同行推荐给他打的,他花了两个多小时将这部电影看完,不为别的,只为了解当时的服装流行风向。   在这部电影中,女主角一共换了四十多套衣服,一经播出后,迅速在国内掀起了新的时尚潮流,据说当时那些衣服,全是剧组派人去港城定制的。   陈晚越想越觉得陶美丽说的电影就是这一部,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名字不一样,但是同一部的可能性超过了百分之八十。   “陈晚?”陶美丽提高声音,陈晚回过神,他刚才想《广户之恋》去了。   “放心交给我吧,下周二上午十点我们还在这里碰面行吗?”陈晚给出肯定的答复,他声音发紧,激动的陶美丽没有听出来,只有王利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行,谢谢你了。”陶美丽忙不迭道谢,她当过陈晚的模特,自然相信陈晚的技术。   论专业能力,陶美丽自认不输其他几位竞争对手,有了陈晚服装的加成,她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当选女主角的那一刻。   陶美丽笑起来的模样使王利安有刹那的失神,恍若看到了一朵在冬日盛放的红玫瑰。   陈晚心中的激动丝毫不亚于陶美丽,在陶美丽看来,她当上电影女主角,等待她的将是名声大噪出人头地。陈晚又何尝不是,以《广户之恋》的成绩,电影播出后,他必将引领国内时尚风向。   王利安不理解陈晚的异样从何而来,陈晚也没给他解释,而是迫不及待地回家画起了设计图。 第112章   给陶美丽做衣服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她是参加电影选角而不是时装走秀,设计感的度必须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能让衣服夺走陶美丽的风采,又不能太过低调,否则无法在一众来自港城的服装中脱颖而出。   陈晚撕掉画了一半的设计稿团城一团丢在地上,像这样的纸团,他已经扔了十几个,零乱地散落在各处。许空山轻轻推门进来,将其一一捡起展开,那神色仿佛他手上的不是废稿,而是陈晚宝贵的心血。   “六儿,吃饭了。”许空山握住陈晚的左手,用掌心的温暖驱散他指尖的寒意。在许空山的眼里,陈晚的设计是自由而快乐的,而纸张上的折痕,彰显着他此刻的烦躁。   陈晚从思考中回过神,他把同样冰凉的右手也塞进许空山的棉袄里,舒服地闭眼:“好暖和。山哥你吃吧,我现在没胃口。”   许空山棉袄与秋衣之间隔着一件毛衣,陈晚的手冰不到他。   关于服装设计,许空山是门外汉,他帮不了陈晚什么。但人是铁饭是钢,无论陈晚有没有胃口,许空山都不会让陈晚饿肚子。   不吃饱哪有力气干活。   “我炖了羊肉,你闻闻香不香?”在面对陈晚时,许空山有无尽的耐心与温柔,“炖了一下午,你不是冷吗,喝碗汤暖一暖,我去给你端过来。”   陈晚的烦躁在许空山的柔情中抚平,他拉住许空山,借力起身:“我闻到了,好香……”   因为陈晚畏寒,许空山想着方给他进补,羊肉里加了黄芪、枸杞和红枣,光看着便觉得养人。   在陈晚与许空山的爱情中,两人总在互相为对方做自己力所能及的所有事,从不计较谁付出的更多。越是平凡,越是日久弥珍。   “六儿你这么厉害,做的衣服肯定比港城的好看。”许空山安慰陈晚,在他眼里,没有谁做衣服能比得过陈晚。   “谢谢山哥。”陈晚脸上恢复了笑意,他之前钻了牛角尖,老想着港城那边的衣服会如何设计,导致思维受限,难怪画不出满意的设计图。   陈晚重新画了一版设计图,这次他没有再撕下来揉成一团,虽然他左看右看总感觉差了点什么,但依然不妨碍这是他目前所有设计中最适合陶美丽的。   “山哥,你觉得怎么样?”陈晚将设计图拿给在旁边帮他裁布料的许空山。   “好看。”许空山的发言令陈晚忍俊不禁,他是在期待什么,竟然会指望从许空山嘴里听到除夸奖以外额一件。   算了,暂时先这样。陈晚放下本子,拿走许空山手上的剪刀,往他大腿上一坐:“山哥累不累?”   “不累。”许空山揽住陈晚的腰,以防他万一没坐稳摔着。   许空山今天一天都在帮陈晚裁布,手指上被剪刀硌出了深深的印记。陈晚抓着他的手帮他按摩,没用什么劲,却按得许空山心底发痒。   陈晚按摩的动作不得章法,揉完手他又抬起胳膊去捏许空山的肩膀。有没有效陈晚不知道,反正他手酸了。   许空山哪舍得他受累,按了不到两分钟他就拉开了陈晚的手:“还要忙吗?”   “不了。”陈晚话音刚落,许空山托着他站了起来。陈晚随着他走路的动作一颠一颠的,指挥着许空山陆续关掉工作间和客厅的灯。进了卧室以后,陈晚就着被许空山竖抱的姿势捧住他的脸,低头亲在他的鼻尖。   许空山也不放下他,卧室里响起接吻的声音,陈晚蹬了蹬腿:“没洗——”   “我去提水。”许空山把陈晚放到床上,陈晚的眼神湿乎乎的,许空山没忍住,又亲了他一会儿。   次日周六,陈晚不用上学,自然也免了痛苦的晨练,空气中的凉意让他缩了下暴露在被子外面的肩膀。许空山早起了床,陈晚闭着眼睛摸到许空山帮他捂热的衣服。   “今天打霜了,穿厚点。”许空山从楼下上来,他去了趟副食品商店,发丝沾了一层水汽。   入冬打霜是常有的事,陈晚望着衣柜里的衣服头疼,他平时已穿得很厚了,再厚他要怎么活动。   许空山拉开窗户,柿子树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屈服于低温的陈晚在棉袄里添了一件棉背心,冷倒是不冷了,可他憋得慌,难受。   被衣服束缚的陈晚像一只笨拙的企鹅一般和许空山下楼,那略有些滑稽的模样有种令人说不出的可爱。   陈晚举高手让袖子下滑,露出半截手臂去拧盆里的帕子擦脸,墙角的鸭子扑棱着嘎嘎直叫。   “哪来的鸭子?”陈晚诧异转过头,和灰麻鸭的一只豆豆眼对上。   “副食店门口买的。”许空山揭开锅盖,“说是养了两年的老鸭子。”   副食店可以帮忙杀鸭子,但许空山不愿意浪费鸭血鸭肠,所以决定拿回来自个儿杀。   陈晚见过杀鸡杀猪,没见过杀鸭,他好奇许空山要在哪里下刀。炉子上烫鸭毛的水开了,许空山捉住鸭脖,短细的绒毛外翻。   “山哥等等。”锋利的刀口堪堪碰到鸭脖,陈晚紧急叫停。   许空山疑惑收手,见陈晚满脸欣喜地摸了两下灰麻鸭脖子和胸脯上的羽毛。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比棉花更保暖更轻便的材料,这不就来了?   得知陈晚想用鸭毛做衣服后,许空山难得迟疑了一瞬:“一只鸭子的毛够吗?”   一只鸭子当然不够,但副食店那不是还有么。   陈晚花了一点小钱弄回来一大包鸭毛,和许空山挑挑拣拣了半天,留下适合做填充物的部分软毛,用开水泡上。   鸭毛受热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陈晚皱紧眉头,他也是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算一步。   陈晚打了三遍香皂才洗干净手上残留的鸭毛味,他打开厨房的后门透气,浓雾渐渐消散,无形的阳光穿透云层与雾气成了束状。   后院种的是冬苋菜和青菜,放眼望去皆是碧绿。突然陈晚嗅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他循着香味找过去,竟然在角落发现一棵腊梅。之前没开花全是叶子,他和许空山都不认识是什么。   越靠近香味越浓,黄色的小花在阳光的照射中呈现出半透明状,花瓣与花蕊间残留着浓雾凝结的水珠,轻轻一碰,就坠落在地,化进黑褐色的泥土中。   盛放的花朵与光秃的树枝形成鲜明的对比,显出一种别样的生命力。陈晚灵光一闪,他想到陶美丽的设计图上差啥了。 第113章   陈晚摘下了腊梅树上那几朵盛开和即将盛开的小花,存在感极强的腊梅香气随着他一路飘回厨房,让许空山身上也染上了相同的味道。   “山哥你帮我看一下火。”陈晚垫了张纸,把腊梅放到炉子上烘到半干以方便塑形。   陈晚抓住刚才的灵感对设计图进行了修改,寥寥几笔,宛如画龙点睛,让原本有些呆板的呢子大衣瞬间变得灵动起来。   为了抓住这一难得的机会,陈晚也是下了血本,一件长款大衣,光是呢料的成本就得十几块,更莫提他为此耽搁的时间。   在剪刀的喀嚓声中,灰蓝色的呢料被陈晚裁成对应的形状。半干的腊梅轻轻压平,用半透明的纱布固定到袖口地方,恰到好处的黄色小花为优雅增添了一分灵动。   同色的腰带两端也各缝了两朵腊梅,这样系上以后垂落的位置会显得不那么单调。   至于内搭陈晚没设计新款,一是时间来不及,二是他有现成的。   周二上午,陈晚与满怀期待的陶美丽在湖边凉亭碰面,他将大衣递给陶美丽,说明上面的腊梅是用真花制成,所以穿着的时候需要多加注意。   真花管不了多久,奈何陈晚没有颜色合适的线,只能暂时用来应应急。   “一共多少钱?”陶美丽粗略看了眼袋子里的衣服,陈晚连配套的连衣裙都给她一起准备了,没个大几十肯定下不来。   陶美丽出身普通,家里有四个兄弟姐妹,虽然是城镇户口,但为了养活他们几个孩子,家里的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陶美丽没上过什么兴趣班,好在一张脸蛋长得漂亮,嗓子又脆,说话声音漂亮得像黄鹂鸟似的,得了老师青眼,才成功考上了南艺。   她要是不缺钱,当初也不会那么积极应聘模特的工作。   也正因为如此,她比其他同学更珍惜这场来之不易的面试机会。   “如果你能帮我一个忙的话,这套衣服我可以免费送给你。”陈晚看出了陶美丽的窘迫,事实上他本就没打算收陶美丽的钱。   “什么忙?”陶美丽没有被陈晚的话冲昏头脑,她警惕地看着陈晚,决定如果陈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她宁愿穿着身上的旧棉袄去见导演也不要他的衣服。   她父亲从小便教过她一句话,人穷志不穷,陶美丽牢记在心。   到底是新生,陶美丽的演技还不到家,她竭力维持着脸上的表情,殊不知早已被自己的眼神出卖。   真是个单纯的姑娘,被陈晚叫来避嫌的王利安暗暗感叹,幸好她遇上的是陈晚,不是啥别有用心的坏人。   “放心,我不会要求你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的。你们明天的面试是几点到几点?”陈晚失笑,这世界上他只会对一个人有世俗的欲望。   “下午两点开始,具体什么时候结束我不清楚。”陈晚的眼神清明,从头到脚跟“坏”字沾不上半点关系,陶美丽放下戒心,不禁反省起自己刚才的反应是不是太大了。   陈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明天最后一节课是下午三点四十下课,到南艺最快要十五分钟,应该赶得上。   但保险起见,陈晚依然拜托陶美丽帮忙把导演留到五点,若是五点之前面试没有结束,即便陶美丽没帮上忙,这套衣服他也会免费送她。   这个忙对陶美丽而言基本没有难度,明天的面试很有可能会进行到五点以后,于是她答应了下来,顺便带不知道面试位置的陈晚提前去踩了个点。   一个人的穿搭不仅仅包括衣服,还有发型、妆容以及鞋子、配饰,陶美丽手巧且善于打扮,即便穿着普通的旧衣服,她也会把自己收拾得很是得体,所以陈晚只需要提供衣服,而不必操心她的整体造型。   陶美丽对电影选角抱以了极大的重视,她不顾寒风凛冽,直接现场脱去了棉袄,套上呢子大衣,以便让陈晚确认是否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好第一时间修改。   陈晚这才注意到她在棉袄里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线衫,下面一条修身的裤子,是最不会影响外套效果的内搭,想来她出门前便做好了这一打算。   大衣的背后陈晚做了自然褶皱的效果,陶美丽绑上腰带,解开发绳,浓密的黑发瀑布般垂下。有着黄色腊梅点缀的天蓝色大衣衬得陶美丽的皮肤愈发莹白,利落的裙摆在她转身时旋出一个美丽的弧度。   好不好看已不用陈晚多说,王利安脸上惊艳的表情是最好的答案。   陶美丽抬起胳膊闻了闻袖口的腊梅,幽幽的香气格外诱人。她换下大衣,怕把腊梅给弄坏了。   “祝你明天面试顺利,未来女主角。”王利安的一个未来女主角听得陶美丽眉开眼笑,明艳的模样胜过春日的娇花。   陈晚看了看谈笑风生的两人,默默退了一步:“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一步,你们慢慢聊。”   许空山放假五天,今天下午便要回运输队,陈晚周末忙着给陶美丽做衣服,周一又是满课,基本没抽出多少时间陪他。   “诶——”王利安话没说出口,陈晚便走出去三步远,他不好意思地挠头,对陶美丽露出一个略带拘谨的笑容。   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王利安竟然也会有内向的一天。   洗过数遍的鸭绒晒干后没了那股难闻的气味,陈晚到家时许空山正在将其拍成蓬松的状态,嘭嘭嘭的,有极细小的绒毛飞出来,落到他鼻子下面,痒得他连续打了三个喷嚏。   “山哥,你行李收拾好了吗?”陈晚其实昨晚看着许空山装了两袋衣服,冬天的衣服厚,随便一两套袋子就满了,他这样问不过是出于不舍罢了。   “收拾好了。”许空山察觉到了陈晚的不舍,他放下鸭绒陪陈晚进屋,反手关上客厅大门。   陈晚窝进许空山的怀里,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山哥你是不是又要跑长途了?”   许空山没收到具体的安排,但根据黄建业透露的消息,队里十有八九会让他继续跑长途线,谁让他有本事呢。   至于是十天半个月抑或更久,许空山不得而知。   “六儿。”许空山脸上露出挣扎的神情,像是做了什么错事。   “嗯?”陈晚上次见许空山心虚还是他晚上偷溜出去揍二赖子那回,想到此陈晚心里咯噔一跳,“你把董嘉年打了?”   “没有。”许空山果断否认,董嘉年的事都过去两个月了,他压根没再见过对方,怎么打他,“我跟运输队的同事说我有对象了。”   许空山思来想去仍觉得不该瞒着陈晚,他后悔自己的冲动,为陈晚带来了风险。   “是你同事问的?”陈晚了解许空山,没人问他是不会主动说的。而且根据许空山的反应,他肯定没告诉那些人对象姓甚名谁。   “对。”许空山耷拉着眼皮,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你回答得没错啊,难道我不是你的对象?”陈晚故作严肃,似乎许空山敢说一个不是,就要狠狠地惩罚他一样。   “是,你是我的对象。”许空山忙不迭点头,陈晚哼哼两声,这还差不多。   况且王利安问他是不是在跟人谈恋爱,他也没有否认,刚好扯平。   陈晚把玩着许空山的手指,絮絮叨叨地说着满肚子的话:“路上注意安全,到地方了记得给我发电报,照顾好自己……”   同样的内容,这是陈晚说的第四遍,许空山不厌其烦地听着,双手不由自主地将陈晚抱得更紧。   舍不得的又何尝只有陈晚一人。   “记得想我。”陈晚亲吻许空山的指尖,“不准瘦了。”   许空山一一应下,他没有说什么让陈晚也记得想他的话,因为陈晚替他说了。   吃过午饭,陈晚把许空山送到公交站,待他上了车,看不见影子才挎着包去学校。   “你中午怎么一个人跑了?”王利安指责陈晚的不厚道,天知道陈晚突然跑了他有多紧张,险些在陶美丽面前出洋相。   “我不跑给在那当电灯泡?”陈晚语气恹恹的,王利安吓了一跳,以为他当了真:“那啥,我不是真的怪你,我就顺嘴一说,电灯泡是什么意思?”   电灯泡王利安知道,但他不理解陈晚的为何要说自己是电灯泡。   “外面天亮不亮?”陈晚指指窗外,“你觉得用得着开电灯吗?”   “用不着。”王利安明白了,陈晚是在说他多余。不是,陈晚怎么会多余呢?明明他才是作陪那个。   王利安当局者迷,但感情是两个人的事,陈晚没多嘴,让他慢慢悟去。   “美丽,你看到罗雯雯今天穿的那件大衣了没,可真漂亮,听说她等会面试就准备穿这个。”陶美丽对着镜子梳头发,室友在她身后问道,“你买新衣服了吗?”   “买了。”陶美丽昨天拿到衣服,趁宿舍没人的时候偷偷试了,宿舍没有全身镜,但梳妆镜倒映出来的一角足以让她想象出全貌。   “什么衣服,快给我们看看!”室友的声音拔高了一个度,面试资格是老师推荐,她们宿舍仅陶美丽走到了终面。   马上一点了,陶美丽不再藏着掖着,她梳好头发,用钥匙打开上锁的柜子取出装大衣的袋子:“我这就换上,你们别急。”   陶美丽小心穿好连衣裙与大衣,期间室友的惊叹一声比一声高,待她穿戴整齐,几个姑娘顿时被美得失去了语言。   沉默良久,她们终于从陶美丽的美丽中回神:“这衣服也太漂亮了!” 第114章   漂亮衣服从不缺乏对女性的诱惑力,姑娘们将陶美丽团团围住,凑近了看衣服上的细节,嘴里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你上哪买的?”短头发的清丽女生被袖口的腊梅吸引了注意力,“这花简直像真的一样。”   “我找人做的,不是像,就是真花。”陶美丽抬起袖子给她们看,陈晚的缝合十分精妙,腊梅中心用线固定,动作间有一种花瓣被风吹拂的摇曳感。   “真花?”刚想上手的姑娘顿时不敢触碰,“这很容易坏吧?”   “对。”陶美丽一脸惋惜,陈晚和她说了,真花易腐,他只简单进行了烘干,最多维持一周,“我该走了,回来再和你们说。”   室友们还没看够,但陶美丽的试镜重要,若不是下午还要上课,她们肯定会一起过去,在现场为陶美丽加油打气。   南艺不缺长得漂亮的姑娘,陶美丽为人低调,平日里走在学校并不会受到多少关注。而从现在起,低调二字彻底与她没了关系。从宿舍到楼下,她收获了无数惊艳的目光。   内搭的连衣裙比大衣长几厘米,外露的裙摆增添了整套穿搭的层次感,配上陶美丽在百货大楼买的短靴,堪当杂志封面女郎。   一点半,所有参与终选的女生全部到达了现场,陶美丽是最后一个到的,她的出现加重了其他人心中的紧张。   “美丽,你这件大衣是新买的吗?我之前好像没见你穿过。”罗雯雯比陶美丽大一届,如果说陶美丽是红玫瑰,那她就是白山茶,各有各的美。   女生们都穿上了自己最好看的衣裳争奇斗艳,在陶美丽来之前,罗雯雯出尽了风头。   据她所说,她身上那件大衣可是在港城找大设计师定做的,花了小一千。钱是小事,重点是那位大设计师轻易不给人做衣服,要不是她有一个在港城当导演的叔叔,她也穿不到这么高级的大衣。   罗雯雯的家庭条件与陶美丽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她父母均是单位的高级干部,亲戚们也没有一个普通人,同学们私底下给她取了一个小公主的外号。   不过罗雯雯撒了个谎,这件大衣并非他叔叔特意请设计师帮她做的,而是从店里挑的成衣。米色的大衣长直小腿肚,线条剪裁干净利落,黑色的腰带用金属搭扣连接,造型格外精致。   罗雯雯原本未将陶美丽视为威胁,因为她十分自信,穿着普通棉袄的陶美丽不会是她的对手。然而此刻,她的自信有了裂痕,谁能想到陶美丽竟然如此深藏不露。   尽管罗雯雯百般不愿,她也无法否认陶美丽身上的大衣更好看。   她故作亲昵地挽上了陶美丽的胳膊,不死心地想挑出大衣的毛病,例如材料、做工之类的。但事实证明,陈晚的衣服绝不可能存在做工的问题。   哪怕再普通的料子,到了陈晚的手上,都能让他做出非同凡响的效果。   “对,新买的。”陶美丽把胳膊从罗雯雯的手里抽出来,她不傻,分得清罗雯雯是真情还是假意。   早有人看不惯罗雯雯的做派,她们把刚刚夸过罗雯雯的话照搬给了陶美丽,听得一旁的罗雯雯气得几乎要失去表情管理。   “导演来了。”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句,所有人立马安静下来齐刷刷地转过身,果然有一行校外人士在校领导的陪同下朝这个方向走过来。   打头的男人戴着顶黑色的帽子,外表看上去约莫有四十多岁,消息灵通的人一眼认出了他的身份,正是《雾山恋》的总导演冯导。   与他并肩而行的年轻男人是本片的男主角,他的脸曾多次出现在大荧幕上,突然见到本人,让陶美丽有种在做梦的不真实感。   冯导的目光从罗雯雯等人的身上扫过,在看到陶美丽时停了几秒。   三点四十,铃声准时响起,在老师宣布下课的瞬间,陈晚将书一推:“帮我拿一下,谢谢。”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冲了出去,王利安看向室友:“帮我们拿一下——陈晚,等等我。”   看着两人匆忙的背影,室友一头雾水地把他们的书抱起来,有啥事能让他们着急成这样?   王利安快步追上了陈晚,他们像是两道风,从南财大刮到了南艺,目的地近在眼前,陈晚慢慢放缓了脚步,喘着气拦住一位从里面出来的学生:“不好意思……麻烦问一下《雾山恋》的选角结束了吗?”   “没有。”对方摇了摇头,他眼带疑惑,《雾山恋》不是只在他们学校找女演员吗,陈晚一个男的问它干嘛。   “谢谢。”陈晚跑得脸色煞白,幸好赶上了。   王利安的状态没陈晚那么严重,他还有心情和陈晚开玩笑:“你晨练要是有这个速度,三圈跑下来绝对要不了四分钟。”   陈晚的额头上汗津津的,狂跳的心脏恢复正常,他捋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让王利安帮他确认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王利安上下打量了陈晚一番;“好得很,你是想跟导演做生意?”   陈晚昨天说要陶美丽帮他把导演拖到五点时王利安心里便隐隐有了猜测,除此以外他想不到别的理由。   “嗯。”陈晚一边应声一边往里走,迎面撞上一个脸色不太好的女生,出于职业习惯,他多看了几眼对方身上的米色大衣。   “没你做的好看。”王利安顺着陈晚的视线扭头,待女生走远,他说出了自己的观感。   “不一样。”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以陈晚的角度而言,大衣本身是没毛病的,王利安之所以认为它没自己做的好看,是因为衣服和人的风格不匹配。   当然,如果是量身定做出现此种情况,那则是设计师的重大失误。   陶美丽的顺序在罗雯雯前面,她三点半不到就试镜完毕,自我感觉尚可,为了等陈晚才一直没走。   “你们来得正好。”陶美丽守在门口,“没有学生在里面了,他们应该很快会出来。”   伴随着陶美丽的声音,教室门被人从内部打开。   “冯导。”陈晚不认识出来的这些人里谁是导演,陶美丽上前两步替陈晚引荐,“您刚才不是夸我身上的衣服漂亮么,这位就是它们的设计师。”   冯导诧异地抬了抬眼,设计师?   “冯导您好,我是陈晚。”陈晚的举手投足尽显沉稳,他出色的外形赢得了冯导的好感,使其多了几分耐心,去听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第115章   若没有陶美丽的介绍,冯导绝不会把陈晚跟设计师扯上关系,而是将他继续误认为表演专业的学生。这赖不得冯导,谁让陈晚的身形与五官如此优越,仿佛天生该吃大荧幕这碗饭似的。   但优越归优越,在听见陈晚道明意图时,冯导的第一反应仍然是他在开玩笑。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设计师,或者说小裁缝,竟然敢大言不惭地表示希望包揽《雾山恋》男女主的所有服装。   出于素养,冯导没有打断陈晚,然而他身边人的表情已足以代表陈晚的发言有多么异想天开。   作为十年浩劫以来的首部青春爱情电影,《雾山恋》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冯导乃至整个制作团队的压力可想而知,他们必须交出一份让上至领导下至观众尽皆满意的答卷。   “你做的大衣的确漂亮。”冯导对陈晚的设计给与肯定,然后拒绝了他的请求,“不过电影的服装我们已经安排好了。”   一件大衣证明不了什么,冯导的婉拒是在给陈晚留脸面,说完他点点头准备起身离开。走廊不是说话的地方,刚才一行人又回了教室。   若换成别人,走到这一步极有可能会选择放弃,毕竟冯导都说已经安排好了服装,再坚持那就不叫勇气可嘉而叫死缠烂打了。   但陈晚心里清楚,冯导的话只是托词,女主角还没选好,他怎么安排服装?   “不好意思冯导,麻烦您再给我两分钟的时间。”陈晚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他拿出了王利安手上那份模特图,“这是我的一部分设计。”   尽管南城的断崖式降温打乱了陈晚的计划,拍的模特图依然派上了大用场。   两分钟过去了,冯导还低着头,王利安与陶美丽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些都是你设计的?”良久,冯导抬起头与陈晚对视,他表情严肃,充满了压迫性。   “是。”陈晚神态自若,“我想应该不会比冯导您在港城见过的差。”   陈晚的自信是由内而外的,冯导闻言按捺不住好奇:“你怎么知道我去过港城?”   “猜的。”陈晚直言不讳,“虽然《雾山恋》的剧情我无从知晓,但根据名字和选角不难看出它的题材与青春爱情有关;再加上陶同学之前曾告诉我,她的几位竞争对手为了今日的试镜均让人帮忙从港城买了衣服,结合国内目前的服装市场,所以……”   陈晚略微停顿了一下,因为他不确定后面的话是否适合出现在这个场合。   “你接着说。”冯导毫不掩饰眼中的赞赏,他在陈晚身上找到了共鸣。   “所以我们需要一场解放,一场变革。”陈晚的语气虽然不重,却仿佛掷地有声。   天有蓝,水有碧,山有青,土有赤,世间有千万种色彩千万种形态,黑白灰本来就不应该是人们身上的主色调。在陈晚心里,不违反公序良俗的前提下,决定人们穿着的只有三个字:我喜欢。   “没错,我们是需要一场解放,一场变革。”冯导笑出的每一道皱纹都传递着一种畅快的气息,《雾山恋》的初衷,便是做这场变革的引子。   《雾山恋》是上级交给制片厂的任务,在选取导演时,唯有冯导一语道破了这部电影将会给社会带来的真正影响。   这不单单是一部电影,是拂过寒冬大地的春风,是吹响思想解放的号角。   王利安兴奋地攥紧了拳头,冯导的附和意味着陈晚取得了他的认可。   “但是,我凭什么相信这些是你设计的?”王利安的兴奋没持续两秒,冯导话音一转,“照片是死的——”   “冯导,我保证这些衣服都是陈晚做的。”王利安和陶美丽齐齐出声,“我们身上穿的都是他做的。”   陈晚转头示意二人稍安勿躁,他接上冯导未完的话:“照片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冯导,我能否再耽误你十分钟?”   十分钟够做什么的,陈晚的话勾起了众人的兴趣。   “行。”冯导答应得干脆,他倒要看看陈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冯导话音一落,陈晚就脱下了棉袄,拆下内胆套回身上,将外搭平铺,拿出包里的剪刀开始裁剪。   王利安没想到他的准备这么充足,难怪两人从南财大跑过来的时候他老听着哪在哐当哐当响,原来是陈晚包里的剪刀和针线。   陈晚穿的是中长款棉服,下摆在膝盖上方五厘米左右,他没有打版,动作快到令人眼花缭乱,冯导甚至觉得自己根本没看清,陈晚就结束了。   十分钟做一件新衣那是天方夜谭,但在原有的基础上做更改则要简单许多,当然,这个简单是对于陈晚而言。   陈晚一共改动了三处,下摆、腰线与衣领。他裁短了下摆,内侧缝合收腰,下摆处裁下的布料与衣领连接,做了二层翻领。   摊在桌上看不出效果,陈晚让王利安帮他拿着棉袄内胆,穿上改完的外搭,去掉内胆后偏大的外搭在他的改动下立马变得合身且顺眼。   陈晚这一手成功震慑住了冯导等人,没有人再对陈晚的设计实力抱有任何怀疑。但《雾山恋》并非冯导的一言堂,严格意义上讲,他也只是制片厂的一位员工,因此服装的事情他无法当场给陈晚答复,得回厂里进行商讨。   这个结果在陈晚的意料之中,能说服冯导,事情便有了至少百分之六十的把握,现如今导演在电影作品的话语权还是挺高的。   “这个模特图可以给我吗?”口说无凭,冯导得带回去让厂里的人看看。   “可以,谢谢冯导。”冯导的要求合情合理,陈晚哪有不同意的。反正是秋装的照片,王利安用不着,况且他有底片,实在要用去照相馆洗一套就是了。   陶美丽的心跳骤然加速,向陈晚投去感激的目光。冯导带走了模特图,她还怕少了露脸的机会吗?   随后冯导掏出了一个塑料封皮的笔记本,上面有明显磨损的痕迹,似乎用了不少年头,他翻到空白处,叫陈晚写下地址。   “厉害。”冯导等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王利安对陈晚竖起佩服的大拇指,果然陈晚在大场面的表现从不会让人失望。   陈晚谦虚一笑,卸了肩上绷着的劲,轻轻松了一口气:“是冯导人好。”   说完陈晚打了个哆嗦,他赶紧穿上内胆,把外搭改回原样,陈大设计师的骄傲不允许他穿着内胆在外面行走。   王利安深以为然,陈晚有本事不假,但如果冯导不给他展示的机会,那也没辙。   “现在的年轻人可真了不得。”在陈晚与王利安讨论冯导的同时,他本人也成为了被讨论的对象,《雾山恋》的男主角忍不住感叹,“不怕你们笑话,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天天就想着吃。”   “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才二十七吧,这老气横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跟我一个岁数呢。”冯导笑着打趣道,“倒退六七年,有几个不吃了上顿想下顿的?”   冯导没顺着对方的话夸陈晚,不是觉得陈晚平庸,而是在思考怎样让厂里同意把《雾山恋》的服装交给他。   陈晚的设计能力是有目共睹的,他最大的弱势在于“势单力薄”,他一个人真的能胜任吗?   这个问题冯导询问过陈晚,他的答复是能,但厂里接不接受,冯导不得而知。   尽人事听天命,陈晚做了一切他能做的,就算最终不如人意,他顶多会感到遗憾,而不是后悔。   “你们下午干嘛去了跑那么快?”王利安的室友把书抱回了宿舍,他一边把桌上的书拿给陈晚,一边打听道。   “嘿,这你就不知道了,今天南艺那边有大导演过来,我和陈晚去凑了个热闹。”王利安半神半假地忽悠室友,顺便转移了话题,“《红星》看过吧……”   王利安凑热闹很正常,陈晚和他关系好,两人一块似乎也说得过去,室友很快信了王利安的忽悠,兴致勃勃地跟王利安聊起了《红星》。   陈晚对此和他们没有共同语言:“你们聊,我先走了,别忘了明天的考试。”   “放心,忘不了。”王利安摆摆手,“明天见。”   考试在上午,陈晚花了三个小时巩固知识点,一百分满分,他的目标是不低于九十。总不能以班级第一的名次考进来,学了大半学期,掉到中下游去,丢脸不说,田曼柔指定要找他谈话。   天公作美,陈晚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在床上伸了个懒腰,不用晨练,是个好兆头。   鼻腔的呼吸在接触到冰凉的冷空气后化为一团有形的雾,进入教学楼之前陈晚抖掉伞上的雨水。教室里的人基本到齐,幸好他没戴眼镜,否则此刻镜片上定然一片朦胧。   “你紧张不?”王利安扭头望了望左右,不出意外班上同学全看的是等会要考的那门科目。   “不紧张。”陈晚前前后后经历过的考试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再说了,大学考试再特殊它能比得上高考?   王利安的想法和陈晚相同,是以他一脸跃跃欲试,和旁边恨不得把头埋进书里的张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管紧张与否,考试如约而至,陈晚摘下手套,连薄薄的试卷上都泛着寒意。有人连续打了几个喷嚏,陈晚揉了下发痒的鼻尖,把心思放到题目上。   座位是随机安排,王利安在陈晚的后面,几乎要把陈晚的后背盯出一个洞来。 第116章   “陈晚,你真是神了!”一考完试,王利安便迫不及待地搭上陈晚的肩膀,明明一起上的课,陈晚归纳的重点与考试内容惊人地重合,仿佛老师私底下给他开了小灶似的。   陈晚没抽出空做羽绒服,身上仍是穿的棉袄,里三层外三层的,外表看不出来,实则极为厚重,王利安这胳膊猝不及防地往肩上一搭,差点让他以头抢地。   王利安急忙拽住陈晚的衣领,他要是摔下去,自己罪过就大了。   受够了棉袄的陈晚到家直奔工作间,戴上自制的口罩,缝了一件羽绒服内胆。副食店的鸭子以灰麻鸭为主,以至于鸭绒的颜色也是灰扑扑的,虽然不太好看,但丝毫不影响保暖的效果。   换上羽绒服的瞬间,轻若无物的感觉令陈晚快慰地闭上了眼睛。   还剩了一部分鸭绒,陈晚重新裁布给许空山做了件同款。尽管许空山不怕冷,出门在外,多做准备没有坏处。   路面平坦,许空山抬手摸了下发烫的耳垂,车里残留着一股烟味,黄建业烟瘾大,一天不抽上几根浑身不舒服。   “准是你对象在念叨你了。”黄建业扔掉杵灭的烟头,赶紧关上车窗。他裹紧身上的衣服,玻璃车窗能挡风,但挡不住外面的低温。   一提到陈晚,许空山整个人都变得柔和,如果他此刻看一眼后视镜,上面将会倒映出一张掩饰不住笑意的面庞。   路面的反光打断了两人的闲谈,黄建业坐直身体,再次摇下车窗,示意许空山缓慢停车。   大货车后的尾灯亮起,车队接连减速,黄建业跳下车,路面上的薄冰在他脚底发出碎裂的咯吱声。   “上冻了。”黄建业跺了跺脚,挨个招呼大家伙等会注意控制车速,结冰的路面可不敢马虎。   许空山远远望出去,没有发现下雪的痕迹,应该是之前下雨给结的冰。   薄薄的冰层一踩就碎,厚度估计只有一毫米左右,但也恰恰是这一毫米,曾经让不少司机轻视它的都栽了跟头。   黄建业经验丰富,借此机会向许空山传授了许多遇到特殊路况的应对方法,有些知识,不身临其境是无法真正学会的。   许空山听得认真,把黄建业说的全部记在了心上,黄建业不可能永远坐在副驾驶上指导,他必须具备独当一面的能力。   天气阴冷,许空山不停根据路面情况调整着行车速度,作为领头羊,他不能出半点差错。   又行驶了大约两公里,许空山再次停车,拿出车上的防滑链条绑在车轮上,黄建业未进行阻止,说明着许空山的做法是正确的。他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许空山果然不会让他失望。   装好防滑链条的车队继续上路,黄建业将指挥权交给了许空山,他倒要看看许空山能给他多少惊喜。   安州的海拔比南城高,在地理位置上它属于西南,不过冬日温度低于零下是常有的事,尤其是夜间气温,最冷的时候能降到零下十度。   南城再冷,温度也基本维持在零度以上,跟安州相比,那简直小巫见大巫。   “要下雪了,稍微快一点。”跑长途除了会开车,还得会看天气。许空山没见过雪,自然不清楚下雪前的征兆,黄建业指向不远处半山腰的乌云:“下雪跟下雨是一个道理,你想想,雪化了不就是水么,对不对?”   黄建业没学过物理,说不出什么水的三种形态这类书面用语,他直白的解释反而更容易让许空山理解。   许空山没有见过下雪,粗盐似的雪粒伴着寒风落下,逐渐蔓延成雪花。好在他们及时赶到了休息区,黄建业嚯了一声,抽出烟叼在嘴上:“都检查一下篷布遮没遮好,车门关紧了。”   雪势不知何时会停,但至少他们今晚是走不了了。   “大山。”不多时黄建业的头发上便盖了一层白,他搓着粗糙的干燥的手掌,发出老树皮摩擦般的索索声响,“弄好了就进屋,怪冷的。”   “知道了。”许空山小跑两步,在积雪的地面上留下一个个深刻的脚印。   休息区的小屋里烟雾缭绕,开水壶里蒸腾的水汽与众人口鼻间吞吐的香烟混杂在一起,温暖而惬意。   许空山倒了一缸开水,拿出包里的馒头掰成块放里面泡软。车队里的同事骂了一句鬼天气,把手上的馒头往桌面一砸——砰!   好家伙,他拿的哪是馒头,砖块还差不多。   “你光吃馒头啊?”黄建业扭头看了眼许空山,别人再简单好歹也有点自家做的酱菜,舍得的还掺了肉末,天冷,再加上重油重盐,保存十天半个月不成问题。   黄建业上有老下有小,每个月发了工资直接上交,日子过得不好不坏,虽说他常常跟队里的人开玩笑说家里有个母老虎,但衣食方面他从未操过心。   许空山对吃的不讲究,他饿极了连山上的黄泥都吃过,纯白面的馒头在他看来算是挺好的东西了。陈晚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原住民,他单想着许空山带了钱票,亏待不了自己,却忘了当下的物质条件不是说买就能买的。   “年轻人要学会过日子,少置几件衣服,亏待啥也不能亏待了肚子不是。”黄建业苦口婆心地劝道,他以为许空山把钱花在了穿着上,“再说了,你不攒点钱以后怎么娶媳妇?”   说着黄建业把自己带的豆腐乳挑了块给许空山,不是他自夸,他媳妇那手艺,凡是吃过的,没一个竖大拇指。   “衣服是对象给我做的,没花钱。”许空山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自觉的小炫耀,“谢谢黄师傅。”   前几次跑车许空山买的肉包子,这回吃馒头不是为了省钱,而是去的时间不巧,包子卖完了,除了馒头没别的选。   “你对象做的?”黄建业惊讶地抬眼,许空山身上穿的衣服那做工,他当是百货商场买的高档货呢,“你小子真有福气。”   对象长得漂亮不说,衣服还做得这么好,关键是没结婚就愿意给许空山做那么多衣服,由此可见两个人的感情一定特别好,等结了婚岂不愈发蜜里调油。   许空山笑着承认了黄建业的说法,能遇到陈晚,的确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飘飘扬扬的雪入下到了入夜时分,早上起来到处都是雪融后的水迹,许空山揭开篷布一角,确认里面的货物没有受潮后攀上驾驶座。黄建业悠闲地哼起了关公战秦琼,冰雪消融旭日东升,意味着他们接下来大概率不会再因此耽搁行程。 第117章   王利安是第一个发现陈晚变化的人,他感受着空气中的温度,疑惑地看向陈晚:“你今天怎么穿这么点?”   有了羽绒服,陈晚没再穿夹棉背心,他挽起衣袖给王利安解惑:“我换了鸭绒内胆,保暖效果比棉花好。”   鸭绒王利安知道,但用鸭绒做衣服他却是前所未闻,王利安不怀疑陈晚话语的真实性,他只是太过惊讶。   “你这鸭绒内胆要卖吗?”在王利安看来厚棉袄已完全够用,他有些担心销路。   “卖不了。”陈晚摇头,许空山折腾了好几天,才弄出那么点鸭绒,哪有卖的份,王利安的担心实数多余。   羽绒服是八十年代后开始流行,这说明国内目前肯定有生产羽绒的工厂,但具体在哪陈晚不得而知,改天让钱国胜去打听打听。   “这白菜裹得可真大。”等待陈晚拿钥匙的间隙,王利安探头打量着院子里的白菜,“你哥又不在?”   “嗯。”陈晚习惯性查看信箱,见里面有东西,便开锁拿了出来,是钱国胜寄的一封信和来自陈建军的包裹单。   “需要我帮忙吗?”王利安除了卖衣服,还要负责把陈晚做好的衣服送到买家手上,他秋天那会来取衣服时恰好碰上钱国胜给陈晚寄了布料,帮着扛了几回。   陈建军寄的包裹应该没多大,陈晚进工作间把衣服拿给王利安,自己揣着包裹单去了邮局。   军绿色的包裹捆得四四方方,陈晚一路提回家,用剪刀拆开,在看清陈建军寄的是何物后,内心顿时被感动的情绪占据。   陈建军把自己今年新发的军大衣给了陈晚,北方的冬季天寒地冻,尤其是陈建军部队所在的驻扎地,鹅毛大雪能埋到人膝盖,因此军大衣远比市面上普通的棉袄来得厚重。   外层的布料手感扎实,一丝儿风都钻不进去,内里的夹层约莫有两指宽,上面是一圈棕黑色的毛领,用的是什么毛陈晚不认识,但不扎人。整件衣服陈晚拎在手上沉甸甸的,少说有五六斤。   军工出品的质量没的说,大衣的用料无一不是一等品,穿个十几二十年没有一点问题。县纺织厂的布料和棉花其实也不差,但与之相较立马次了许多。   这件军大衣是陈建军升副旅长的福利,上面还缝着他的名字。陈晚放下军大衣拿起陈建军的信,字里行间的关怀呼之欲出。   陈建军的好让陈晚受之有愧,他必须做点什么来回报陈建军的情谊,否则他良心不安。   至于怎么回报,陈晚犯了难,陈建军在部队穿军装,他会喜欢常服吗?陈晚对陈建军了解甚少,摸不清他的喜好,纠结了几天,最终还是决定给陈建军做两身衣服,毕竟做衣服是他的强项,除此以外他想不到别的好方式。   陈晚参考了军大衣的尺寸,待他把衣服和回信寄出去,时间已来到了十二月后旬。   政治辅导是周五班会的例行环节,陈晚兴趣缺缺地在板凳上坐下,田曼柔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四个大字“改革、开放”。   陈晚的眼睛瞬间睁大,仿佛被雷击中一般,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起来。   “你咋了?”王利安扭过头,“不舒服吗?”   “没事——”陈晚用力做深呼吸,双手紧紧抓住桌沿,使自己平静下来,“我没事。”   田曼柔朝二人投来一个眼神,碍于是上课期间,王利安按下了心中的疑惑,集中精神跟上田曼柔的思路。   改革开放,改革开放……他简直是昏了头!   身为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陈晚比谁都清楚改革开放会对举国上下造成怎样的影响,被原文带跑偏的认知在此刻回到正轨。   此前陈晚单想着允许私人做生意的政策要三年后才会颁布,却忘了一个关键——招商引资。   班会结束,陈晚把近半月的报纸全部买了回家。卧室的灯亮了一整夜,阅过的报纸铺了满床,陈晚闭眼深深出了一口长气,彻夜未眠的脸上不见半点疲色。   离他最近的一张报纸是十一月二十七号的,上面刊登着一篇关于科学养猪的报道。   陈晚对养猪没有兴趣,他感兴趣的是这篇报道释放的信号。要知道,原本报道中的行为可是会被割资本主义尾巴的,而现在光明正大地刊登了出来,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二十四岁的陈晚,是听过无数溢美之词的天才设计师,但是没有人知道,“天才”背后的挫折与汗水。   三年不是三天,他真的愿意等上三年吗,陈晚扪心自问,他不愿意。   陈晚看了眼时间,将床上的报纸叠了起来,钱国胜信里说他今天下午要过来,他得抓紧时间补个瞌睡。兴奋劲一过,熬夜的后遗症便显现了,陈晚这会脑袋晕得跟浆糊似的。   没吃早饭的陈晚一觉睡过了午饭,钱国胜来时他正在厨房煮面。陈晚烫了白菜叶,撒上葱花,卖相还不赖。   “你吃了吗?要不要来一碗?”陈晚发现了钱国胜悄悄咽口水的动作,他饿得不行,暂时没空说正事。   钱国胜吃过午饭才来找的陈晚,他不饿:“你吃,我把布搬到工作间去。”   自从通了公路,纺织厂的车队一个月会来两次省城,为钱国胜和陈晚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两人再也不用为运货的事情发愁了。   钱国胜搬完,陈晚也吃好了,他把碗断进厨房,给钱国胜倒了杯水:“刚烧的有点烫,你小心。”   “谢谢。”钱国胜靠进沙发,“哎,这两天烦死我了。”   “烦什么?”陈晚坐到沙发另一头,“和厂里有关?”   钱国胜从鼻子里嗯了一声,随即坐直身体,对陈晚大吐苦水。钱国胜抱着满腔激情到了统销部,虚心学习了数月,站稳了脚跟准备大展身手。   纺织厂的统销部与各大供销社对接,在计划经济的条件下,根本不存在销售压力。钱国胜见此向上级建议增加生产线,提高产能,结果毫不意外,建议无效。   “我有办法让你们厂增加生产线。”陈晚音量不高,一脸的运筹帷幄。   “什么办法?”钱国胜闻言拿杯子的手一晃,冒着热气的白开水泼到他的裤子上,烫得他顿时跳了起来。   陈晚哭笑不得地去工作间取了条大小合适的裤子给他换,好在钱国胜穿了秋裤,没烫实在。   “到底是什么办法?”钱国胜三两下换了裤子,提着裤腰带出来冲着陈晚追问。   “招商引资。”陈晚一字一顿,钱国胜拧眉,他听懂了陈晚的意思。和陈晚不同,报纸是钱国胜每天的必读物,知晓时事政策,只是他没陈晚敢想。   陈晚把考虑了一夜的计划娓娓道来,要发展经济,改革是必然的,没有谁会嫌钱多,纺织厂的发展亦是少不了它。然而国家资源有限,满足不了纺织厂的需求,那么此时,改革开放带来的招商引资,无疑为纺创造了新的机遇。   “等等。”钱国胜不是故意打断陈晚的话,但他太迷糊了,“即便有外商愿意投资,也不可能轮到我们厂吧?”   “为什么不可能?”陈晚反问钱国胜,“你回去以后帮我转告你舅舅,如果需要帮忙,随时可以联系我。”   钱国胜愈发不理解,他们两个的目标不是自己做大做强么,怎么陈晚净在为纺织厂支招。往远了讲,纺织厂与陈晚的关系迟早会从合作变为竞争。   “我不排斥良性竞争。”陈晚笑得颇有深意,“况且我帮忙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钱国胜刚问完就开了窍,“你想要一条生产线?”   在陈晚的默认中钱国胜疑虑顿消:“我会跟舅舅说的。”   钱国胜是一个合格的传声筒,他处理好手上的工作就直奔钱舅舅的办公室,一字不漏地转达了陈晚的话。   “好啊,你们俩合起伙来打我的主意。”钱舅舅笑着隔空点点钱国胜的脑袋,“可真是看得起我,全国大大小小有多少厂子等着用钱你知道吗?”   “多少?”钱国胜自行拖了把椅子坐,没外人,甥舅俩的相处模式十分放松。   “我也不知道。”钱舅舅摊手,“但我知道钱落到我们纺织厂头上的概率,能去到小数点后四位。”   钱舅舅并非是危言耸听,首先县纺织厂的地理位置便不占优势,其次全国的工厂数不胜数,有了金刚钻才能揽瓷器活。县纺织厂,充其量是个铁钻头。   “不过投资的机会我会尽力为陈晚争取,希望他不要让我白忙一场。生产线的话,有了投资,一切都好商量。”   纺织厂是铁钻头,能不能揽到瓷器活,全看陈晚能不能为他镀上一层金了。   改革开放的热度渐消,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意识到此举将会让大家的生活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意识到其非同凡响的那部分人,后来无一例外都成为了未来知名集团的创立者。   上一世的宋兰兰是前者,她头二十三年的人生轨迹和村里同龄的姑娘们相仿,在家长到十八岁,经人介绍嫁了个本本分分的庄稼汉。   二十三岁往后,为了生儿子,宋兰兰跟庄稼汉当起了超生游击队,十几年的颠沛流离加速了她容颜的苍老,尖锐的性子被人情世故磨得圆滑,最后终于如愿以偿,背着排行老七的幺儿归乡。   “乖宝!”宋兰兰大喊着从梦中惊醒,她习惯性地摸向身旁,“乖宝不哭,妈在呢,妈——”   “宋兰兰你大半夜的发什么疯!”宋美娟使劲推开抱住她的宋兰兰,“吓死人了。”   黑暗中,被推开的宋兰兰愣住了,好一会儿她回过神:“宋美娟,你怎么在我床上?”   宋家房子小,不管宋兰兰与宋美娟有多不对付,晚上都得睡一块。   “什么你的床?”宋美娟半夜被吵醒一肚子的火,猛地抽了宋兰兰身上的半边被子全裹到身下。   骤然袭来的冷空气使宋兰兰打了个寒颤,身体的轻盈与自如让她感到了不对劲。宋兰兰摸上自己的脸蛋,长期干活磨糙了她的手,但脸蛋依然光滑紧致。   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猜测缓缓浮上宋兰兰的脑海,她重生了?   宋兰兰上辈子的记忆截止到小儿子一岁,九九年,网络文学尚未崛起,她自然没看过重生小说。之所以会想到重生,是因为她曾乞求过上天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她太苦了。   眼泪悄无声息地从宋兰兰的眼角滑落,宋美娟左等右等不见她同往常那样来抢被子,在心里哼了一句冻死你活该。   下一秒,宋兰兰抓住被角用力一拉,好暖和,宋兰兰用下巴抵住被子,她眼泪不停,嘴角却悄悄勾了起来。若不是怕宋美娟看出异样,宋兰兰一定会发疯般地跳起来大吼大叫大笑。   宋兰兰眼睛睁到了天亮,年轻的身体没有任何不适,公鸡叫的第一声,她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天真冷,宋兰兰朝手心哈气,真好,她不是在做梦。   家里的粮食一向由宋老太掌管,宋兰兰掺了半锅水,划了根火柴引燃松针,灶膛的火光映在她的脸上,温暖又明亮。   老年人没什么觉,宋老太窝在被子里中气十足地喊儿媳起床做饭,宋兰兰应声进屋:“奶奶我起了。”   宋老太用异样地眼神打量着宋兰兰,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催三遍不起床的人今天这么勤快?   “锅里煮饭的水快开了。”宋兰兰迎上宋老太的目光,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宋老太被她笑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掏出不离身的钥匙,叫宋兰兰打开装粮食的柜子舀米:“舀平平的一筒,不要舀多了。”   宋兰兰听话地答应,将装了米的竹筒给宋老太过目,宋老太满意点头,把钥匙挂回身上。   “妈。”舀了米宋兰兰在大门口碰到她妈张红,“早饭我在煮了,你继续睡。”   张红总觉得女儿的表现有点奇怪:“你啷个起这么早?”   “我饿了,睡不着。”宋兰兰找了个合理的借口,宋老太抠门,说晚上吃多了浪费粮食,早中晚三餐,晚上的伙食是最差的,饿醒是常有的事。   张红信了宋兰兰的话,说起早饭的安排,宋兰兰状似不经意地问起今天的日期,她得弄明白自己重生到了什么时候。   “十一月二十一。”张红依的旧历,对应的新历日期是十二月二十四,“等会赶集你去不去?”   宋兰兰往灶里添着柴火,心头猛地一跳:“哪一年的十一月二十一,是七八年吗?”   “不是七八年是七几年,你日子过昏头了吗?”张红搅动锅里的米,防止它粘到锅底,锅铲与铁锅摩擦,在水里发出浑浊的声响。   宋兰兰吐吐舌头不敢再问,七八年的十一月二十一,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今天村里会有热闹看。   “我不去赶集。”宋兰兰改不了爱凑热闹的毛病,她上辈子便是因为赶集错过了这场热闹,回来后听了村里人的描述,恨时间不能倒退半日,让她看个现场。   宋兰兰手上一分钱没有,张红辛苦攒的私房钱更是舍不得花,她赶集多半是空手而归,不如留在家里看热闹。赶集周周有,轰动全村乃至全公社的热闹一年到头不见得有一场。   “奶奶我去打猪草了。”宋兰兰背起背篓,上辈子的经历给她增添了不少小习惯,例如走路,她会不自觉地弯腰弓背,以遮掩自己的肚子。   “腰杆打直,背莫驼,姑娘家家的。”张红提醒道,宋兰兰照她说的端正姿态,然后试探性地跑了两步。   跑着跑着,宋兰兰的鼻头酸了,她上辈子经常跑,东逃西窜地躲计生办的人,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打猪草要往田间地里去,宋兰兰绕了小路,目标明确地朝陈家老宅进发。   陈家老宅静悄悄的,宋兰兰习以为常,她一边在老宅旁边割着可以喂猪的杂草,一边竖着耳朵听老宅的动静,险些割到手。   薄雾消弭,宋兰兰垫脚望向院内,奇了怪了,是她记错时间了吗?   “宋兰?”刘强妈赶集回来,看见宋兰的侧脸,“你看啥呢?”   “大娘。”宋兰兰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两步,“我没看什么,大娘你赶完集啦?”   “嗯,你没去赶集啊,来,进来坐。”刘强妈招呼宋兰兰,大院里剩他们一家,冷冷清清的。   “大娘的袖套好漂亮。”宋兰兰跟刘强妈说着话,眼睛却瞟向了陈家老宅的大门,上面明晃晃的大锁让她愣了一下,“他们都赶集去了吗?”   “哪个他们?”刘强妈顺着宋兰兰的目光看去,“你怕是瞌睡没睡醒哦,老院子就我们一家人了。”   “啊?”宋兰兰失声,就他们一家人?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刚刚谁来了?”刘强爸不停咳嗽,他年轻时在矿洞里工作,伤了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一天不咳嗽。   “宋兰,不晓得她搞什么,进来说了两句话就忙着走了。”刘强妈拍着丈夫的背替他顺气,“好点没?”   宋兰兰走的飞快,她埋着头,陈前进把肩上的锄头转了个方向,宋兰兰刚差点一头撞上来:“看路。”   “陈叔。”宋兰兰认出陈前进,躬身从他锄头下面钻了过去。   宋兰兰几乎是全程跑回了家,宋美娟不在,她左看右看,进屋在床底翻出两块糖,捏着走到屋檐下两个翻花绳的小女孩旁边。   “兰兰姐。”陈露和慧慧一起叫人,宋兰兰张开手掌,将糖块分给她们。   “露露怎么没在家写作业?”宋兰兰不傻,知道找小孩套话不会露马脚。   陈露嘴里含着糖,说话有些口齿不清,但不妨碍别人听。不多时,宋兰兰便从她口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变了,全变了。   巨大的偏差让宋兰兰很是迷茫,她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在她的记忆中,陈晚明明没有考上大学,他第一次高考发烧失利,在家病了足足一个月,快过年了才在村里露了次面,脸白得跟纸一样,好似一阵风都能吹倒。到七月的第二次高考,陈晚更是直接晕倒在了考场。   周梅他们把人接了回来,悉心照料之下不见丝毫起色,有人给陈前进出主意,让他替陈晚找个媳妇,一来冲冲喜,二来以防万一,趁早给陈晚留个后。   陈前进不知听进去了哪一句,抑或二者皆有,过了半个月,陈家还真办了场喜事。   喜事一办,陈晚好了,陈前进来不及高兴,陈晚就带着新媳妇搬到了老宅。   宋兰兰原打算看的热闹就是陈晚的媳妇闹出来的,青天白日,她勾了个姘头来家里厮混,被陈晚和陈前进撞了个正着。   面对众人的指责,那媳妇痛骂陈晚不是男人,结婚近半年连碰都不曾碰过她。   闹剧以陈晚与女人离婚收场,据说为了给陈晚讨媳妇,陈前进给了女方五百做彩礼。   流言蜚语满村飞,陈晚视若无睹,被人恶意问及是不是不行,他也只是冷漠地抬眼,让对方自讨没趣。   还有许家,许来钱当小偷被抓、孙大花两口子换小孩的罪行暴露入狱,上辈子的也是没发生的。反而是许空山藏钱被孙大花逮住,作为交换,许空山帮他们盖栋新房,他们就同意许空山分家单过。   村里人重孝道,尽管孙大花一家的行为令人不齿,但若许空山真做出什么“不孝”之事,脊梁骨绝对会被他们戳穿。   可惜的是,许空山在建房时不甚从高处跌落……   宋兰兰把头埋到腿上,她心里乱得不行,为什么,为什么会差这么多。陈晚考上南财大去了省城,许空山进了运输队,也在省城。   往好的方面想,陈晚与许空山的命运都发生了变化,这意味着她宋兰兰的将来也必然会发生变化。   对,一定是这样的没错。   宋兰兰在心里为自己打气,她不会重蹈覆辙的,她不会!   收拾好心情,宋兰兰坚毅地握紧拳头,再苦再难地日子她都过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宋兰的改变远在省城的陈晚一无所知,他忙起来连改革开放如此重要的事都能抛之脑后,更何况在他世界中如同路人的宋兰兰。   就算他知道了,也无非是感叹一番,他户口迁到了学校,村里分地没他的份,缺了接手猝死原身名下土地的情节,原文的剧情走向指不定偏成啥样。 第118章   北方某部队,陈建军站在训练场外,飘扬的雪花落到他的帽子与大衣上面,根据积雪的厚度可以判定他至少站了有半个小时未曾动过。   在他的注视下,场内的士兵气势如虹,一个个铆足了劲完成场内的项目。   陈建军说了,他们今天不跟别人比,只要能打破自己的记录,就是胜利。   “怎么不到台上去看?”中年男人人未至语先到,周身的气势仿佛连霜雪都不敢靠近。   “孟师长。”因为来人,宛如雕塑的陈建军终于动了,积雪从他身上掉落,露出衣服原本的颜色,“看台远,这看得更清楚些。”   看台有遮挡,雪飘不进去,大部分观看这场演练的人都在看台之上。   “你就是不放心他们。”全部队谁没听说过陈建军那双鹰眼,要看清他们,别说看台,再远一二十米也不在话下。   陈建军被看破,拍拍袖子上没落干净的雪,他睫毛与眉毛上都裹着一层白,温度太低,呼出的气液化迅速凝结成冰花。   若陈晚此刻在这里,便会发现被被陈建军称为孟师长的男人,正是董嘉年的继父孟海。   场内的演练到了尾声,许是因为有陈建军近距离观看的加持,士兵们均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孟师长,我先过去了。”陈建军向孟海行了个军礼,在孟海的点头示意下转过身。   “等等。”在他即将踏步时,孟海突然叫住了他,“不是给你发了新大衣吗,怎么还穿着以前的?”   陈建军的旧大衣之前有次不小心划了一道口子,他自己用线缝了,补丁的痕迹十分明显。   “新大衣寄给我弟了,他身体弱不耐寒,今年南城冬天太冷,我怕他冻着。”陈建军解释道,提起陈晚,他弯下了眉眼。   陈建军是孟海带过的兵,又是老师长的女婿,二人不止是普通上下级的关系,因此孟海知道他是南城人,家里有四个兄弟姐妹,。   “原来是这样,我当你舍不得穿。”孟海了然道,陈建军疼幼弟不是秘密,上回陈晚打电话过来,陈建军那语气,可是让大伙津津乐道了好几天。   场内的士兵大声喊着团长,陈建军虽然升了副旅,但他手底下那些兵叫习惯了团长,一直没改口。陈建军对此毫不介意,不过一个称呼,随他们去了。   “去吧,下午三点来我办公室一趟。”孟海下达指令,陈建军小跑进训练场,被一堆兵团团围住,看得孟海忍不住发笑。   陈建军本事硬又会带兵,如此年纪升到副旅实至名归,孟海面上不显,心里还是骄傲的。   下午三点,陈建军准时出现在孟海的办公室,他依然是早上的装束,一丝不苟,标准的军人形象。   “坐。”孟海指指他身旁的椅子,“你今年回南城过年?”   “对,请孟师长批准。”回南城的事陈建军已经跟妻子和儿女们商量好了,只等休假申请通过,就着手准备回家事宜。   “早批准了。”孟海拿出他签过字的申请单,“其实我这次是想麻烦你帮我办一件事。”   孟海从不在办公室谈私事,然而公事显然用不上麻烦二字,陈建军眼里闪过疑惑:“什么事您说,我一定帮您办好。”   陈建军回南城过年是休假,孟海本不该打扰,但交给别人他信不过,思来想去,仍是把陈建军叫了过来。   “我想麻烦你帮我找一个人。”孟海递上一张照片,照片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上面是一个穿着民国学生服的女孩,笑容温婉动人。   二人在办公室说了约有半个小时,能不能找到孟海其实心里也没谱,不试一试他又不甘心。   最后一次,找不到就……放弃吧。孟海闭上眼,似是做了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   “陈副旅,有你的包裹。”部队负责派发信件的士兵刚要往陈建军的办公室去,半路恰好碰到,就直接交到了陈建军手上。   包裹?陈建军算了算时间,心里猜到一个人选,低头一瞅,寄件人果然是陈晚的名字。他等不及回到办公室,当即撕了个小口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建军。”同为副旅的队友对陈建军打了声招呼,“你手上拿的什么呢?”   “我弟给我做的衣服。”陈建军那语气,队友撇撇嘴,不就是弟弟做的衣服吗,谁没有似的。   不对,他没有弟弟。   “什么衣服,打开给我们看看呗。”此时来了另外几个人,队友起哄,成功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看看行,手轻点,莫给我弄坏了。”陈建军大大方方地取出衣服,当着他们的面拿在身前比划。   “穿上穿上,比划能看出啥效果。”大家都是直来直往的爽快性子,想什么说什么,习惯了。   陈晚做的是里面穿的衣服,天寒地冻的,陈建军咋可能现在给他们套上,他把衣服装回包裹袋,说下了班回家试。   军官们的住所离得不远,挨家挨户的,串个门几步路的功夫,陈建军前脚到家,后脚凑热闹的就来了。   他们对陈建军穿新衣服没兴趣,主要是好奇陈建军嘴里那个又听话又聪明的弟弟做出来的衣服长啥样。   衣服的尺码是陈晚估摸着做的,但大差不差,陈建军穿上松紧度正好。卧室里只有妻子梳妆用的镜子,陈建军刮胡子会用一用,这会却不由自主的站远照了起来。   “建军,你穿个衣服怎么磨磨唧唧的,好了没?”   陈建军在笑闹声中拉开门,陈晚想着陈建军在部队最常穿的就是衬衣,便给他做了两款比较休闲的高领套头衫,料子是纯棉,柔软亲肤,适合贴身穿。   陈晚在版型上下了不少功夫,套头衫的款式看似简单,却不会让人觉得像秋衣,天气股暖和单穿也是没问题的。   再加上陈建军身材好,绝不会把陈晚的衣服穿出不好看的效果。   陈建军的性子屋里的人都熟悉,他说话是一口唾沫一个钉,在场没一个提出质疑,纷纷夸赞着陈晚的手艺。   “我滴个乖乖,你家的小孩咋养的,传授传授经验呗。”都是同龄人,谁家里没两个孩子,他们着实是羡慕了。   陈建军能有啥经验,陈晚基本上是被全家人宠着长大的,用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来形容是毫不夸张,陈晚没歪,全靠陈家的家风正,出了一窝的好笋。   陈晚打小乖巧,陈建军最爱逗他,每次问他把手里的东西给三哥吃好不好,小孩立马送到他嘴边,不带半点犹豫的,哪有人会不喜欢。   被追问经验的陈建军无奈实话实说,家里小子全是熊孩子的一人嫉妒惨了,恨不得当场来个交换。陈建军嫌弃摆手,想都别想。   “老吴你做梦吧,人陈晚可是南财大的高材生。早知建军这么炫耀,我们就不该来。”   哄笑声更甚,他们倒是高兴了,累得陈晚耳朵烫了一下午。   休假获批后陈建军第一时间给陈前进去了信,说他们今年要回去,虽然申请被拒的可能性极低,陈建军仍然没有提前通知,以免让他们失望。陈晚也收到了陈建军的电报,上面只有几个字,说喜欢他做的衣服。   “陈晚?陈晚……”王利安喊了陈晚数声,望着窗外发呆的人总算回过了头,“你想啥呢那么入神。”   “没什么。”陈晚收敛心神,“对了,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王利安内心叹气,陈晚最近走神的次数越来越频繁,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说:“我刚刚问你打算哪天回老家。”   “不确定。”陈晚翻了两页书,没看进去一个字,没有聚焦的视线一片模糊。   又来了又来了,王利安一看陈晚的状态愁得像孩子生了病的老妈子,期末考蜂拥而至,陈晚这状态能考好吗?   陈晚有意识自己的状态不对,但他控制不了,许空山从十二月初离开,至今已过去了一个月有余。期间陈晚没收到来自他的任何消息,去运输队问,得到的答复是“兴许路上出了什么事耽搁了”。   出了什么事,陈晚的脑海里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内心的担忧与不安一日胜过一日,所以才频频走神。   好在陈晚是个自制力极强的人,没有因此影响正事,课照常上,衣服照常做,考试答题行云流水,班级第一的位置无人能够撼动。   班上其他同学不了解陈晚的另一重身份,感触没王利安那么深,毕竟陈晚是以第一的名次考进来的,期末能保持第一不奇怪。   王利安给陈晚背地里起了个怪物的外号,以此安慰自己备受打击的自尊心,一样的课程,他在第十名徘徊,陈晚在做了那么多衣服的同时,还能考第一,是人能办到的吗?   世界上有天才不假,但陈晚未免太过分了。如果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且王利安是网路冲浪达人,他一定会说陈晚是开了挂。   结束所有科目的考试后,开挂的陈晚把自己深深地埋进了枕头之中,他早上通常是没有叠被子的时间的,然而他睡相好,即便过了一整夜,床上也不会显得多乱。   枕头旁边是许空山的衣服,不抱着它陈晚夜里难以安眠,他用脸轻轻蹭着衣服,眼底的青黑在白皮肤之下格外明显。   事实上开挂的人生同样需要努力,期末归家在即,王利安接了不少订单,陈晚为了兼顾做衣服与考试,连续半月都未曾睡上一个囫囵觉。   “山哥。”陈晚喃喃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他缺觉缺得厉害,一滴晶莹的泪水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滑落,氤氲进许空山的衣服中。 第119章   陈晚迷迷糊糊地睡到了半夜,眼睛异常干涩,他难受地揉了两下,去洗澡间洗了一把脸才好了点。他拿起镜子照了照,清晰的玻璃镜面倒映出了他红肿的双眼。   他哭了?陈晚忘记自己做了什么梦,他不敢回想,一想胸口便疼得被人用手紧紧攥住了似的。   外面一片漆黑,陈晚没了睡意枯坐在床上,他凝视着腕上的手表,秒针滴滴答答地转动,良久,他一把捂住了表盘。   “他们还没回来。”清早,赶了最早一班公交的陈晚来到运输队,门卫认出了他,“小同志你别着急,这种情况以前不是没出现过,最后大伙都平安回来了,莫怕。”   陈晚如何能不着急,到达目的地发电报报平安是他和许空山二人心照不宣的约定,平常南城到安州往返最多不超过一个月,就算天气原因下雪影响了行车速度,也不至于单程走上一个多月。   “队里有派车去接应吗?”陈晚越着急表现得越冷静,他语气平缓,没有泄露任何情绪。   “接应什么,他们肯定在回来的路上了。”门卫不以为然,陈晚的心情他能理解,但跑长途遇到延期是常有的事。   “你们给安州那边打过电话确认吗?”门卫倒了杯热水给陈晚,陈晚以为自己很镇定,把杯子凑到嘴边才发现里面不停晃动着波纹,是他手在抖。   不,准确来说是他整个人都在抖。   “打过了,那边说半个月前交的货。”门卫把烤火的炉子朝陈晚挪了几寸,安州大雪,压断了电话线路,陈晚上次来问线路没修好,电话一直打不通,三天前才恢复。   陈晚杯中水面重归平静,原来不是许空山没给他发电报,而发不出来。   “谢谢叔。”陈晚喝了半杯热水,烤火炉烘得他从里到外都暖洋洋的。   “谢啥,应该的。这下放心了?你们兄弟俩感情真是好,听叔的,别着急,回去安心等两天,保证完璧归赵。”门卫大叔说话真诚中带着风趣,从聊天中陈晚得知他原来也是开大货车的,两年前出了场车祸,腿瘸了,没办法再开车,就当了门卫。   提起车祸,他的语气没有后怕,反而是庆幸居多,能在车祸中捡回一条命,他该知足了。   陈晚的担忧被门卫大叔一点点消除,他满怀着期待回到小洋房,瞥见信箱中的一抹黄褐色,不知为何心头突地一跳。   铁皮信箱哐发出哐当的声响,陈晚不自觉放慢了呼吸,缓慢而坚定地抽出其中的信件,他的视线被寄件人的名字黏住,真的是冯导的来信。   陈晚压抑住心头的激动,冯导当时说过不论结果如何,他都会写信告知,因此信里的结果不一定是陈晚想要看到的,他别激动太早。   冯导欣赏陈晚的能力,的确帮他尽量争取过了,然而厂里的意见还是偏向从港城订购,陈晚毕竟是一个人,万一出什么纰漏,他拿什么补救?   经过协商,厂里决定看在冯导的面子上给陈晚一次机会,让他到制片厂当着他们的面证明自己的能力。   陈晚仔细看完冯导的来信,对方在末尾处附了一串电话号码,让他收到信尽快回电。陈晚抖了抖信封,一张薄薄的火车票滑了出来,上面的发车日期是后天。   制片厂那边催得急,留给陈晚考虑的时间不多。后天,陈晚一遍遍看着火车票上的日期,内心陷入了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陈晚,他最好现在、立刻、马上去邮局给冯导回电,告知其他会准时到达京市。接下《雾山恋》的服装设计工作对陈晚意义重大,他决不能放弃。   可是,许空山还没回来。   车队是在半月前交了货返程没错,但没人敢保证,返程就绝对安全。陈晚并非故意往坏了想,但不亲眼看到许空山,陈晚的心无法落到实处。   陈晚头一次如此煎熬,他烦躁地像一只被逆着毛摸了的波斯猫,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他爱许空山,毋庸置疑,但同时服装事业也是他不可割舍的一部分,他该怎么选?   陈晚痛苦地把头磕在茶几上,茶几是大理石材质,大冬天的,冷得跟冰块似的。额头冰凉的触感让陈晚慢慢冷静了下来,他坐直身体,坚定的眼神表示他心里已做出了选择。   疾驰的大货车行过荒芜的马路,带起阵阵灰尘,路面上的枯叶打着旋向左右散开,偶有几张被卷进车底,待车轮驶过,只留下零散的痕迹。   “我以为你不会开快车。”车窗外的景色飞快后退,模糊成一道残影,黄建业望着许空山露出个挪揄的微笑。   许空山聚精会神地看着前面的道路,眼里的急切将他出卖,黄建业不由想起了他刚和媳妇结婚那年,两人婚后的第一次长途,他也开了快车。   面对黄建业的打趣,许空山握方向盘的手更紧,陈晚肯定在家担心坏了。安州的大雪阻断了通讯,一时半会修不好,许空山发不了电报,改成给陈晚写信,不知道他收到了没。   货车驶进运输队,许空山破天荒地没跟着下货,而是找黄建业请假,门卫大爷看到许空山,告诉他陈晚来找了他两次。   “只有他弟来过吗,没其他人?”一句话的功夫,得了黄建业同意的许空山已经走到了五米开外,黄建业同门房大爷交谈的声音逐渐变小,许空山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临近门口,他直接冲了出去。   公交车的正常行驶速度落到许空山眼里慢得跟蜗牛一样,他不停地看着手表,好不容易到站,车尚未停稳,许空山的身影便从车上消失。   狂奔的许空山吸引了路人的视线,他们没看清许空山的脸,小声嘟囔一句跑得可真快。   陈晚埋头将白纸裁成方块,在上面写下或长或短的词句,然后对折放到一旁,在他的左手边,约莫有十几张这样叠起来的纸条。   距离火车发车不足一天,陈晚计划写完纸条去陈二姐那一趟,把小洋房的钥匙给她,院子里的菜全长好了,她跟陈五姐想吃的话随时可以来拔。   邮递员从门前经过,陈晚放下钢笔走到院门口接过他递来的信封,上面落着许空山的名字。   “六儿。”   日思夜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陈晚苦涩一笑,看到许空山的信他都出现幻听了。   “六儿。”男人的声音仿佛近在耳边,陈晚甚至听出了他语气有些不稳,像是刚做完什么剧烈运动。   陈晚不敢置信地转过头,许空山隔着院门望进他的眼底:“六儿我回来了。”   信封从陈晚手上滑落,他有些手忙脚乱地打开院门,一副想要扑到许空山怀里将他用力抱住又不敢的模样。   “山哥……”陈晚的声音带着颤意,喉头如同哽了团棉花。   “我回来了。”许空山的心被揉成了一滩水,陈晚率先转身朝屋里走,许空山锁上院门紧随其后。   嘭——小洋房的大门被猛地合上。   咚——许空山甩开了行李包。   砰——陈晚撞进许空山的怀里,许空山后背抵住了门。   陈晚仰着头急切的吻上许空山的嘴唇,不到半秒钟的时间,许空山以更凶狠的力道吻了回去,像是猎食的野兽,陈晚有种要被他吞吃入腹的错觉。   这个吻不知持续了多久,知道陈晚缺氧无法呼吸,许空山裁减缓了力道,小心地辗转,仿佛在呵护时间最易碎的瓷器。   “山哥我好想你。”陈晚的声音从唇齿间溢出,直击许空山的心底。   “我也想你六儿。”许空山恋恋不舍松开陈晚的唇,看着他被自己亲得红肿不堪。   “我感受到了。”陈晚笑着和许空山贴得更紧,环在男人腰上的手伸到前面,解起他棉袄的扣子。   陈晚不喜欢的冬天的理由又多了一个,衣服穿太厚,抱着不得劲。   “脏,我还没洗澡。”陈晚想的什么许空山一清二楚,他捉住陈晚的手,欲往后退拉开与陈晚之间的距离,奈何他身后便是大门,没有后退的余地。   “我又不嫌弃你。”许空山的手没有用力,陈晚轻易地挣开,他仰头亲了亲许空山胡子拉碴的下巴,“山哥我想-你。”   陈晚在想你二字中间吞了个音,但他故意放大的口型很好辨认他消音的是哪个字。   许空山若是能忍住,他就不是男人。   棉袄的纽扣被陈晚解到了底,许空山顺从地弯腰抬手,让陈晚帮他把棉袄脱下。接着陈晚身体腾空,许空山抱着他上了二楼。   他不怕冷,陈晚不行。   天彻底黑透,陈晚眼睛红成了兔子,无力地靠着许空山,模样好不可怜,但谁让他自己招惹呢。   许空山拿被子裹住陈晚,暖水壶里面的水不够用,他胡乱套了身衣裳去楼下烧水,顺便给错过晚饭的二人煮两碗鸡蛋面。   带着微微烫意的热水抚慰了陈晚疲惫的身体,许空山熟练地为他清洗,陈晚下巴嵌进他的颈窝,闭着眼睛昏昏欲睡。   许空山轻轻抚摸陈晚的后背,粗糙的掌心令陈晚颤栗不已,他软软地求饶,许空山亲亲他的头发:“睡吧。”   陈晚很快睡熟,许空山小心把他擦干抱到客卧,他提前在被子下面塞了热水袋,免得被面发凉。   安顿好陈晚,许空山才得空收拾自己,他冲洗了两遍,一身清爽地在陈晚身边躺下。感受到许空山的气息,陈晚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准确找到了许空山的所在。 第120章   陈晚睁眼后的第一反应是,幸好他的火车在下午,随即想到了工作间桌上的纸条。他蹭地从床上坐起,扯到酸疼的肌肉,瞬间苦了脸。   每天早上晨练的时间虽短,但持续了两个多月,一定程度上还是起到了强身健体的作用,陈晚的体质较之前有明显的提升,可谁让他遇到的是许空山呢。   陈晚揉了揉腰,穿好衣服下床,精力似乎永远用不完的许空山在打理院子里的菜地,萝卜再长就要长老了,他留了几个大的育种,其余的全部拔了起来,他和陈晚吃不了可以往陈二姐、陈五姐那边送。   封了一半的炉子上温着许空山给陈晚留的早饭,副食店门口买的包子,以及一碗黄澄澄的鸡蛋羹,许空山加了小半勺猪油,蒸好后表面光滑如镜,戴着油脂的香气却丝毫不腻。   许空山放下手里的活陪陈晚吃早饭,陈晚吃,他看。   陈晚从许空山的反应判断出他上午没进过工作间,香滑的鸡蛋羹下肚,陈晚放下勺子:“山哥,我要去京市一趟。”   许空山愣了一下:“什么时候?去多久?”   “今天下午,两点的火车。”陈晚语气晦涩,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对不起山哥。”   这是陈晚的决定,在等许空山回来与去京市争取《雾山恋》的服装设计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许空山接下来的行为出乎了陈晚的预料,他满脸懊恼地埋怨自己昨晚折腾得太过分,竟是一点也不介意陈晚的“偏心”。   “你东西收拾好了吗?”许空山让陈晚趴到沙发上,替他按摩腰腿,以缓解他的不适。   “收拾好了。”陈晚仰着头,视线落在许空山的脸上舍不得挪开,“山哥你什么时候放假?”   现在是腊月初,眼见着离过年越来越近,不少单位都在着手安排放假的事宜,所以冯导才催那么紧。运输队过年同样会放假,只不过假期时间比普通单位短,前后不过四天,大年初三便要复工。   陈晚不确定自己会在京市待多久,他想了想,对许空山承诺他会尽快赶回来的。   工作间的纸条陈晚不打算销毁,他趁着许空山在厨房忙活的功夫把剩下的纸条写完,放进抽屉里。吃过午饭,许空山从工作间提出陈晚的行李,把他送到火车站。   京市地处北方,许空山怕陈晚冷,让他把自己那件羽绒服也带上。陈晚讲究,不可能一件衣服从头穿到尾的。   这是陈晚第二次坐火车,冯导帮他买的是卧铺,许空山将行李放到他的铺位,交代了一番让他注意安全之类的话。   同车厢的其他几张床铺空着,外面过道不时有人经过,陈晚极力克制想拥抱许空山的冲动:“山哥,我在工作间的抽屉里给你留了东西。”   具体留的什么陈晚没有透露,说许空山回去就知道了。   火车即将发车,许空山握了握陈晚的手:“我走了,到了京市记得给我发电报。”   “嗯。”许空山握得很用力,松开的速度却很慢,陈晚留恋地勾住他的手指。   嘭地一声,两人触电般地分开,原来是门口有个人的箱子落在了地上。   在列车员的催促中,许空山跳下火车站到铁轨外面,许空山扒着窗户,火车缓缓启动,许空山随着火车前进。他先是走,然后慢慢跑起来,速度逐渐加快,直到被彻底甩到后面。   眼见着许空山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陈晚的心顿时空了一大块。   火车一路向北,窗外的色彩由绿转白,车外的温度极低,一夜过去,玻璃窗上结满了冰花。下铺震耳欲聋的鼾声终于停歇,陈晚揉着太阳穴,呼出一口浊气。   列车员挨个通知着前方到站的信息,陈晚收拾好行李,做好抵御严寒的物理和心理上的双重准备。   冯导派了人来接陈晚,裹着厚重棉大衣的年轻人举了张纸板,上面写着陈晚的名字。   远远看见名牌,陈晚从容不迫的走近,他下车前整理了仪容仪表,尽管在火车上一直没休息好,他面上也未有丝毫颓色。   “你好,请问是制片厂的同志吗?”陈晚站定,探头探脑的年轻人忙不迭点头。   “冯导说得果然没错。”年轻人自我介绍姓王名亮,他事先没见过陈晚,冯导跟他形容了一番,说陈晚人群里最独特最体面的那个。   除了派人接,陈晚没享受到任何特殊待遇,他在王亮的带领下乘坐公交车到达制片厂。   冯导有事脱不开身,陈晚在招待所开了建房,顾不上休息,去邮局给许空山他们发了电报。   发完电报,陈晚回招待所洗了个澡,头发将干未干之际,忙完事情的冯导亲自找上了门。   冯导和上次见时没什么变化,倒是陈晚明显瘦了一圈,期末那段时间累的。再加上同车的人晚上打呼白天唠嗑,吵得他没睡好,人一疲惫胃口自然欠佳,要是许空山看见他此刻的模样,铁定会心疼坏了。   消瘦的脸颊使陈晚显得愈发清冷,冯导体谅他的奔波,简单寒暄几句便主动离开,让陈晚好好休息,明天天再来带他去见制片厂的领导们。   顺带一提,《雾山恋》的女主角已定,正是陶美丽,但她不是爱炫耀的人,因此消息只在小范围传播。   陈晚躺在床上,窗外偶尔有自行车铃声或者吆喝声响起,算不上吵,身体与精神皆疲惫到了极致,他闭上眼睛,没一会便睡了过去。   醒来时室内一片漆黑,陈晚打开灯,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六点,一时分不清是傍晚还是早上。他从窗户往下看,国营饭店门口的蒸笼冒着白烟,他竟然睡了十六个小时。   陈晚穿上外套出门,他太久没进食,饿到反胃,急需吃点东西补充能量。   热乎乎的包子还有点烫手,表皮白而喧软,底部浸润着汁水,陈晚吹着气咬下一口,慢慢嚼碎,猪肉大葱的香气盈满齿颊,空荡荡的胃终于舒畅了。   街边的树全是光秃秃的,六点的京市是安静的,透露着几分悠闲,陈晚静静打量着这个他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再次感受到了久违的割裂感。   陈晚就着豆浆吃完了包子,制片厂八点上班,他回了招待所,干冷的空气让他失去闲逛的兴致。   二人约了早上七点半在制片厂门口会合,冯导依旧带着帽子,不过换了顶带毛有耳罩的,他缩在下摆快拖到地上的大棉袄里,跟个小老头似的:“吃过早饭了吗?”   “吃过了。”陈晚跟着冯导往里走,制片厂占地面积颇广,他一个外人,没人领着真容易迷路。   冯导对陈晚抱以厚望,他一边走一边跟陈晚介绍等会有哪些人在场。自从见过陈晚的本事,冯导对港城的衣服就看不过眼了,否则也不会全力为他争取今日的机会。   “老冯来了。”冯导推开办公室的大门,正在说话的三人转过身来,说话的是居中那位,“你说的那个设计师呢?”   陈晚身形修长面如冠玉,鹤骨松姿,三人以为他是冯导新找的演员。   在从冯导口中听到陈晚的身份后,他们露出了和冯导第一次见陈晚时如出一辙的表情。 第121章   《雾山恋》性质特殊,制片厂的厂长可是在文化部那边立了军令状的,拍不好所有人都得吃挂落,因此他们才会如此谨慎。   与会者陆续到齐,论职位没一个比冯导低,陈晚南财大学生的身份头一次成了减分项,当即就有人表示反对,非科班出身的陈晚不可能担此重任。   “他要是科班出身就不会站在这了,每年从纺织学院毕业的人还少吗?”冯导语气不善,对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色有些难看,厂长知道二人不对付,出来打了个圆场。   “别的我们先不说了,小王——”厂长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王亮应声而进,陈晚看见他手上抱着叠花花绿绿的布料,身后跟着两个抬缝纫机的人,这便是为陈晚安排的考验了。   为了避嫌,冯导未参与制定考验方式的环节,他和陈晚一样,也是此刻才得知要做什么。厂长选取了《雾山恋》的三个片段,让陈晚根据片段在两天内为男女主各做三套不同的服装。   说完要求,厂长询问陈晚的意见。   “厂长——”冯导眉头一皱,男女主各三套,哪怕陈晚给女主全做连衣裙,加起来也有九件了,这不是为难人吗?   “好。”陈晚的答应打断了冯导,他神情镇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六套衣服,两天内从设计到成品,对于任何一位设计师而言都是极具挑战性的,陈晚迎上厂长的目光:“请问我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可以。”厂长转头看向王亮,“小王留下,陈晚你要是有什么需要随时跟他说。”   王亮对做衣服一窍不通,他除了替陈晚跑跑腿,帮不了什么忙。   厂长说完招呼其他人离开了办公室,陈晚争分夺秒地拿出纸笔,坐在缝纫机前画起了设计图。   片段片段所处的情形分别在春夏秋三个季节,陈晚笔走游龙,没有一丝多余的线条跃然于纸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王亮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他怕打扰到陈晚,一直不曾出声。期间陈晚自顾自忙着,仿佛已忘记了王亮的存在。   “陈晚怎么没和你一块?”厂里设有食堂,中午端着饭盒的冯导撞上王亮,“他进展怎么样,做了几件衣服了?”   “我叫他吃饭他没理我。”王亮想起自己出声时陈晚抬头看他的那个凌厉眼神,仍然心有余悸,“他上午一直在画设计图,没有做衣服。”   两人围绕着陈晚进行了一番交流,吃完饭王亮洗干净饭盒,重新打了一份饭给陈晚带回去。   “陈晚同志吃饭了。”王亮将饭盒放到桌上,“待会饭该凉了。”   “嗯。”陈晚手上的动作不停,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王亮以为陈晚不喜欢被人看着吃饭,闻言走出办公室,在外面溜达了大半个小时,回来一瞧,好嘛,饭盒原封不动,里面的饭菜凉透了。   画完全部设计稿的陈晚终于感受到了腹中的饥饿:“不好意思,请问有开水吗?”   来者是客,王亮特意为陈晚打了食堂的红烧肉,这会冷了,肥油凝结成固体,不用开水化开,吃了怕是会闹肚子。   “有,我马上去给你倒。”锅炉房不间断有热水供应,王亮顺手揣上饭盒,“我把饭拿去让师傅给你热一下。”   制片厂食堂的饭菜滋味如何陈晚没品出来,他机械般地填饱了肚子,立马接着投入了工作之中。   下午五点是制片厂的下班时间,喧嚣声入耳,陈晚疑惑地望向王亮:“是下班了吗?”   “对。”王亮点点头,“不过厂长说了,办公室你随便用,我跟他们交代了,不会有人来锁门的。”   没人锁门当然再好不过,陈晚心情微松:“你先走吧,我大概会忙到很晚。”   很晚具体是多晚陈晚无法给到具体的答案,王亮去食堂打了晚饭,又细心地帮他提了瓶开水,感觉没什么缺的了,才出了制片厂。   手电筒的光线四处晃动,巡逻的保安经过唯一亮着灯的办公室,嘀咕着是谁忘了关灯,上前推门,被坐在缝纫机后的陈晚吓了个倒仰。   “您还没走呢?”保安缓过神,陈晚腕上的手表时针走过第三个刻度。   夜里下起了雪,陈晚手脚均冷得失去了知觉,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泛着微微的青色,大半夜的的确怪渗人的。   陈晚笑笑没说话,屋内屋外一个温度,冰窖似的,他实在不想开口。保安把手电筒挂在腰上,环视一圈:“我给您弄个炉子暖暖,大冬天的,小心把人给冻坏咯。”   他没说啥让陈晚赶紧回招待所歇着的话,很快给陈晚提溜了一个烧着炭的小炉子过来。   “我添了几块新炭,这门您千万别关,不然闷着了容易出事。”保安把炉子安置在缝纫机下头,离布料半米远。   “谢谢。”来自陌生人的善意让陈晚倍加感激,他穿得厚,身上倒还好,唯有一双手是最难受的。   “这有嘛谢的,您忙,我接着巡逻去了。”制片厂的仓库里摆了不少精贵东西,摄像机、胶片、放映机……他必须时刻注意。   地面积雪渐深,保安在上面踩下一个个脚印,蒸包子的笼屉又冒起了白烟,炉子里的煤炭慢慢熄灭,陈晚红着眼缝好裤脚的包边。   扫雪的沙沙声在门外响起,陈晚抬头望去,被触目的白晃花了眼,下雪了?   起身的时候陈晚有一瞬间的眩晕,他用力扶住桌子,手背上青色的筋络高高鼓起。   办公室门上挂着一把黄铜锁,钥匙在王亮那,陈晚拧上锁,打算回招待所洗把脸收拾收拾。   “两个包子一碗豆浆。”六套衣服完成了五套,因此陈晚得以在店里慢条斯理地吃顿早饭。   夜里值守的保安是两个人,还没交班,为了感谢他们对自己的关照,陈晚打包了十个包子。国营饭店的肉包卖得不便宜,一般家庭通常舍不得在这消费。   一点炭火换了十个包子,两个保安反过来向陈晚道谢。   “你们在聊什么?”王亮较往日提前了半个小时出门,受积雪影响,刚好在陈晚预估的时间范围内到达制片厂。闻到肉包子的香味,他嘴里不由自主地分泌唾液。   保安说了昨晚给陈晚送火炉的事,王亮大惊失色:“你昨天晚上一夜没睡?”   陈晚默认,王亮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太拼了,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熬过通宵。   最后一套衣服花了陈晚两个多小时,王亮愈发不理解,明明时间来得及,陈晚为什么非要不眠不休。   “因为我答应了家里人要尽早回去。”陈晚将衣服叠好,动作突然变得轻柔。   王亮不疑有他,快过年了,陈晚着急回家是正常现象。   “陈晚做完了?”厂长意外地洒了茶,他胡乱拍去衣襟上的水迹,“走,我们看看去。”   “这么快,他不会是糊弄我们吧?一天时间能做出什么,他要是不行干脆早说,省得浪费大家的精力。”与冯导不合那人唱衰陈晚,冯导懒得搭理,他相信陈晚不会让他失望。   服装要做多大厂里是给了具体数据的,陈晚认出了陶美丽尺寸,由此推断另一组数据肯定是来自于那天和他有一面之缘的男主角。   《雾山恋》计划正月过后开机,陶美丽一放寒假就坐火车北上来了制片厂。   衣服好不好要看上身效果,王亮腿脚麻利,厂长等人到达办公室门口时,在宿舍背台词的陶美丽也得到了通知。 第122章   王亮在办公室摆了一排椅子,众人以厂长为中心依次落座,陶美丽他们仿佛时装模特般将陈晚的衣服一一进行展示。   电影中女主角的身份是一名归国华人,她性格热情而奔放,与之相比,受传统观念影响的男主角则稍显木讷。陈晚在设计服装的过程中不忘贴合两者的人设,当换装完毕的二人出现在人前,正襟危坐的冯导顿时扬起了满意的微笑。   陈晚在陶美丽所穿的浅紫色衬衣胸前做了领带的设计,让原本平平无奇的衣服瞬间有了亮点,下面搭配修身牛仔裤,整套装扮干净而利落。   不过尽管陶美丽如此光彩动人,也没有掩去身旁搭档的存在感。   “穿下一套吧。”厂长心中的天平开始朝陈晚倾斜,但这尚不足以让他即刻做出决定。   第二套是秋装,掐腰设计的纯白小西服在前者的基础上多了几分优雅与沉稳。冯导有些惊讶,竟然连续两身都是套装,陈晚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   冯导扭头看了眼其他人的表情,厂长凝重的神色让他收敛了笑意,陈晚的表现难道还不够好吗?   “陈晚,我真的要穿成这样出去么?”陶美丽从门后探出一个头,满脸的局促不安。   “是裙子不好看吗?”陶美丽的反应在陈晚的意料之中,见陶美丽摇头,陈晚笑了笑,“既然好看,为什么不这样穿。”   陶美丽纠结地咬住下唇,她能当上女主角,多亏了陈晚的帮忙,可是……念及陈晚的人情,陶美丽压下了心中的羞耻。   无袖连衣裙的长度在大腿三分之二处,娃娃领和A字裙摆削弱了陶美丽的艳丽,为她平添几分灵动可人。   “放松,没事的。”见陶美丽不自在地扯着连衣裙的下摆,陈晚出言安慰道,“你很适合穿短裙。”   “有伤风化!”随着陶美丽的出场,空气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紧接着伴随一声气急败坏的怒斥,王亮迅速低下头,耳朵瞬间变得通红。   陶美丽被吼得往后退了一步,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的汗毛根根竖起。   真是大胆,冯导看着陶美丽身上的连衣裙,被陈晚的勇气与创新折服:“什么有伤风化,迂腐!”   “厂长,我不同意把《雾山恋》的服装设计交给陈晚。”国字脸男人急急表态,“咱们拍的是电影,是要放给群众们看的,这——”   “好了。”厂长清了清嗓子,抬手打断他们的争吵,“小陶你们赶紧去把衣服换回来,别冻感冒了。陈晚同志,听小王说你昨儿熬了一晚上,要不你先回招待所休息?”   陈晚顺着厂长的视线看了看剑拔弩张的两人,心下了然,看来他是赌对了。   无袖连衣裙的初稿是一张过膝短袖连衣裙,拿起剪刀时陈晚却犹豫了,这样瞻前顾后做出来的衣服真的是他想要的吗?是《雾山恋》想要的吗?   陈晚审视着连衣裙的初稿,用大众的审美标准来衡量,堪称完美。但完美恰恰是它的缺点,重症还需猛药医,要想让死水活起来,开源的同时,还必须凿一个出口。   于是陈晚去掉了袖子,剪短了裙摆,冯导说得没错,什么有伤风化,迂腐!   走出制片厂的大门,陈晚畅快地出了一口气。路边不知何时堆了一个雪人,鼻子的位置插了一截枯枝,张牙舞爪地支棱着,笑脸的笔画歪歪扭扭,丑得别有一番风味。   路过雪人时陈晚的衣服下摆碰落了枯枝,他弯腰捡起重新插回去,不曾想这雪人是个豆腐渣工程,他一戳,头便掉了。   陈晚心虚地扔掉了枯枝,发现没人看到他的所作所为后,假装无事发生快步逃离案发现场。   办公室内,冯导的对头仍然叫嚣着不同意陈晚担任《雾山恋》的服装设计师,冯导气不过,一掌拍上桌子。   嘭——   冯导诧异地看向自己的手,是他拍的吗,怎么不疼?   “我同意。”原来是厂长拍的,冯导悬着的心落下,这件事,妥了。   事实证明,能当上厂长绝非平庸之辈,不管他平日里表现得有多亲和,严肃起来还是非常有威慑力。   “《雾山恋》的剧本是通过了文化部的审核的,它和我们以前拍的题材不一样,你们不能把它当成普通电影来对待。”厂长沉声,视线扫过国字脸男人,眼底划过一缕失望,“我知道你们之中有人不服我让冯兴担任了《雾山恋》的总导演,但机会我给过你们,是你们自己没有抓住。”   “《雾山恋》不止是一部电影,它更是一场思想上的改革。旧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明白吗?”   从港城采购服装的手续繁杂,既耗时又耗力,但凡有的选,厂里也不会舍近求远。现如今陈晚证明了自己的能力,《雾山恋》的服装设计资格自然非他莫属。   冯导迫不及待地前往招待所把刚睡着没半个小时的陈晚叫醒,告诉他这一好消息。   陈晚竭力控制着打哈欠的冲动:“我可以订返程的火车票了吗?”   陈晚迷迷糊糊的,不经意说出了内心深处的想法。   “可以,我让小王去帮你买票。”冯导果断答应,没睡醒的陈晚一脸稚气,让人意识到他实际上也不过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   “谢谢冯导。”陈晚没忍住,打了个哈欠,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泪水。   “得了,你接着睡吧,我不打扰你了。”冯导失笑,他头一次见到陈晚这么好玩的一面。   陈晚游魂似的躺到,冯导摇摇头,帮他带上了房门。   最近一班开往南城的火车在次日下午,陈晚运气好,小王帮他买到了仅剩的一张卧铺。   带来的行李基本没怎么动,用不着收拾。上午陈晚揣上钱票去小王推荐的百货商场买了些特产,他熟悉的是三十年后的京市,七八十年代还真有点找不准方向。   中午冯导做东,请陈晚吃饭,当做送行。   “冯导,《雾山恋》的完整剧本能给我一份吗?”陈晚拌匀碗里的杂酱面,“我好参考着把衣服做了。”   “我正打算给你呢。”这么重要的事冯导当然没忘,除了剧本,他还带了份保密协议,虽然他相信陈晚的为人,但该走的形式不能少。   吃过午饭,王亮把陈晚送到火车站,许是临近年关,车站的人流一日胜过一日。   明明距离相同,陈晚总觉得回去的火车开得比来时快,大概是应了四个字,归心似箭。 第123章   陈晚不是一个多情的人,但自从遇到许空山,他便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浪漫。   许空山拉开抽屉,找到陈晚留下的纸条。陈晚原打算如果他走前许空山还没回来,就将这些纸条贴在小洋房的各个角落,以营造出一种他在等待许空山归家的感觉。   结果许空山一路疾驰,硬生生把行程缩短了两天,打乱了陈晚的计划。   纸条整齐的叠放着,许空山拿起最上面的一张展开,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   “山哥你回来了!”   许空山的耳边仿佛响起了陈晚的声音,只有在面对许空山时,陈晚的语气才会如此雀跃。   接着是第二张:让我猜猜山哥现在在想什么——在想我对不对?   “对。”许空山隔空回答陈晚的问题,“在想你。”   许空山看得很慢,几乎是把陈晚写的每个字都刻在了心上。陈晚准备的纸条不算太多,许空山看得再慢,也有到头的时候,望着抽屉空荡荡的一角,许空山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一抹委屈的神色。   没了。   许空山失落地合上抽屉,把纸条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仔细放进兜里随身携带。   “大山来了,吃饭了吗?”陈二姐戴着围裙,刚把洗好的碗放进橱柜,听见许空山的声音,一边撩起围裙擦干手上的水一边往外走。   “吃过了。”许空山把肩上扛着的麻布袋放到地上,里面装着他种的菜。   许空山不是第一回 给陈二姐他们送菜,他不常在家,陈晚吃食堂的时间居多,院子的菜基本陈二姐和陈五姐他们吃的。   “六儿呢,怎么没跟你一块过来?”陈二姐熟练地把菜分成两份,准备待会给妹妹送过去。   “六儿去京市了。”因为某些不可言说的原因,陈晚没来得跟陈二姐他们道别。   许空山把电影的事说了个大概,掏出小洋房的钥匙交给陈二姐。年关时间紧任务重,他在家待不了两天,陈晚一走,院子里的菜更没人消耗,有了钥匙,陈二姐他们可以自己去摘。   办妥陈晚交代的事,许空山拦住要去厨房给他煮面的陈二姐,他的确吃过饭了,不是在客气。   冬日昼短夜长,许空山下公交时天已黑透,小洋房在黑暗中影影绰绰,许空山的心突然揪紧,他想到了陈晚一个人度过的无数黑夜。   陈晚从不掩饰他对许空山的思念,每次跑完长途,许空山都能在陈晚口中听到“我好想你”之类的话。但这些思念背后的孤单,陈晚却一个字都没有说过。   火车缓缓到站,车厢内的人迫不及待地提着行李蜂拥至出口,陈晚怔怔地望着窗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慢慢爬满眼底。   尽管许空山很有可能不在南城,陈晚拿到车票后依然往小洋房和运输队各发了一封电报。他做好了许空山不会出现的心里预设,但也难免失落。   南城不是此次列车的终点,新的乘客走进车厢,看到床位上的陈晚愣了一下,是他走错了吗?   “不好意思。”陈晚回过神,抱歉地提起行李走出车厢。   快过年了,运输队停了长途的业务,许空山带队跑了两次短途,来回一共不到十天。   “大山,有你的电报。”门卫大爷的话音未落,许空山已经踩下刹车,打开车门跳了下来。   电报是陈晚发的,上面写着他预计到站的时间。   “哎你这人这么回事,跑这么快急着投胎吗?”车站外,许空山不小心撞到别人的胳膊,他刹住脚步,气息不平地向对方道歉,下一秒继续拔足狂奔。   火车哐当着驶离了站台,许空山慌乱地在人群中搜索者陈晚的身影。   是他来迟了吗?还是陈晚的火车晚点了?   “通知您好,请问这趟列车是……”许空山低头打听列车的班次号,在他前方不远处,陈晚正半蹲在地上系松开的鞋带。   “我的钱!”人流如织的车站响起一道尖利的女声,“抓小偷啊!”   陈晚闻声转头,一抹黑色从眼前晃过。   “山哥——”陈晚认出了许空山的后脑勺,他飞快地追了上去。   小偷没跑出去多远,便被按倒在地,许空山力气大,小偷在他手里动弹不得,陈晚看着这一幕,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嘴角。   他的山哥,果然是最厉害的。   失主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小靴子踩得嗒嗒作响,她抡起手里被小偷划破的包使劲砸下去:“让你偷我东西!让你偷我东西!”   发泄够了,女人如同川剧变脸般换了个表情,她将垂落的头发抿到耳后:“谢谢同志,今天多亏有你在,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我——”   女人娇羞的作态仿佛刚才那个抡包的是另一个人,陈晚的第六感何其敏锐,他静悄悄的靠近:“山哥。”   许空山唰地抬起头:“六儿!”   车站的公安终于赶到现场,许空山扭着小偷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让两位公安接手。   “六儿你刚刚在哪,我怎么没看到你?”许空山主动拎过陈晚的行李,脸上的笑容晃得人眼花。   围观的众人散去,女人目瞪口呆地盯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头一次有人把她忽视得这么彻底。   “山哥她长得漂亮吗?”陈晚并未产生半分危机感,他不过是好奇许空山的反应。   “啥?六儿问谁漂不漂亮?”陈晚问得没头没尾的,许空山十分茫然,“是车站那个女人吗,我没看清她长什么样。”   许空山老实答道,他的注意力全在陈晚身上。   “六儿觉得她长得漂亮?”许空山神情紧张地看着陈晚,手脚僵硬得不知道往哪里摆。   “漂亮。”陈晚无法昧着良心说一位女士长得不好看,“所以山哥你以后遇见她一定要装不认识。”   许空山的一颗心啊,被陈晚的一句话弄得跟坐过山车似的。   “我本来就不认识她,我也不会觉得别的女人漂亮。”许空山瞄了陈晚一眼,“六儿是最好看的。”   “山哥,你是不是吃糖了。”许空山的情话让陈晚招架不住,“不然怎么嘴这么甜?”   甜到让陈晚想不管不顾地亲他一口。   许空山红着耳朵和陈晚踏上公交车,窗户涌进的风吹散了他脸上发烧般的热度。见陈晚缩了缩脖子,他伸手试图把窗户关上,拉了两下没拉动,才发现是活动锁扣坏了。   “六儿你坐外面。”公交车上仅此两个相邻的空位,许空山与陈晚交换位置,他贴紧窗户,用身体帮陈晚挡住寒风。   陈晚把手缩进袖子里,悄悄盖住许空山的手背。   接吻不成,总得让他牵个手吧。 第124章   陈晚隔着衣袖在许空山的手背上搞小动作,酥酥麻麻的痒意让许空山的喉结不自觉滚动,他反手抓住陈晚的手指,轻轻捏了两下:“事情办得顺利吗?”   “当然。”陈晚消停了,他清清嗓子,“现在你可以叫我陈顾问。”   通过考验的陈晚成了《雾山恋》的服装顾问,有津贴的那种。   “陈顾问。”许空山从善如流,陈晚更想亲他了。   陈晚的视线落到许空山的唇上,思绪逐渐跑偏,好不容易熬到下车,两人步调一致地往家的方向走,连地面上被落日余晖拉长的影子都透露着些许急不可耐的味道。   “甜不甜?”许空山松开陈晚,抵着他的额头,看着看着没忍住又亲了一口。   “山哥你学坏了。”陈晚双眼水光朦胧,小声控诉许空山,以前他亲完可不会说这种话。   许空山满脸无辜,他都是跟陈晚学的,这叫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   陈晚松了全身的力道,没骨头似的扒着许空山:“胡子扎人。”   “我马上刮。”许空山一手托着陈晚的大腿将他抱起来,“轻了。”   许空山凭手感判断出陈晚的体重,少说了掉了两斤肉。   “嗯,想你想的。”陈晚用脸去蹭许空山的耳朵,“山哥不要罚我睡沙发。”   许空山哪舍得,上了楼,打算将陈晚放到床上:“你先睡一会儿,做好饭了我叫你。”   “不,我要先洗澡。”陈晚勾着许空山的脖子不肯松手,“我快四天没洗澡了。”   “四天没洗澡也不脏。”许空山大拇指抚上陈晚眼下的青黑,“听话,吃了饭再洗。”   身下是软绵绵的床,身前是许空山温暖的怀抱,陈晚的意志力逐渐瓦解,他将信将疑把低头闻自己的胳膊,虽然火车上没办法洗澡,但他每天都坚持擦身,所以并没有什么异味。   “香的。”许空山凑过去和他一块闻,“真的不脏。”   陈晚放弃抵抗,任由许空山帮他脱掉身上的衣服。   家里找不到半点肉末,许空山顾不上刮胡子,拿上钥匙去了副食店。他来得晚,卖猪肉的摊子空空如也,最后一块肉刚落到别人的菜篮子里。   “要买肉明天赶早。”肉贩收拾干净案板,倒掉飘着油花和猪毛的脏水,从案板下面拎出一刀前夹肉,那是他自留的。   “同志,这块肉能卖给我吗?”外面的饭店关门了,许空山要是买不到肉,陈晚今晚就得吃全素宴了。   “实在对不起,不是我不卖,主要是我媳妇说了要吃肉,卖给你我回去没办法交差啊。”肉贩小心翼翼道,许空山一皱眉,他忙不迭改了口,“要不这样吧,我分你一半行不行?”   “行。”许空山赶紧道谢,肉贩拿起刀在肉的中间横竖比划了一下:“你媳妇喜欢吃肥点的还是瘦点的?”   “瘦点的。”这块肉的肥瘦分布不均匀,肉贩便横着下刀,将下面瘦肉多的一截称给了许空山。   许空山付了钱,满脑子重复着肉贩说的那句“你媳妇”,嘿嘿笑出了声。   熟能生巧,许空山如今的手艺勉强从能吃提升到了一般好吃的水平。炒好菜,许空山解下围裙上楼叫陈晚起床。   陈晚呼吸绵长,平和的眉眼让人不忍打扰他的好眠,许空山看了好一阵,才小声把他唤醒。   “山哥,我困。”陈晚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翻了个身面向许空山,闭着双眼不愿起床。   “我做了莴笋炒肉和豌豆尖汤。”许空山刮了胡子,陈晚闻到了香皂的味道。   陈晚没说话,手伸出被子精准地抱住了许空山。   许空山到底没把陈晚叫起来,半夜时分,陈晚捂着咕咕作响的肚子睁开了眼。   瞌睡虫败给了饥饿,陈晚轻轻掀开被子一角,许空山的声音响起:“六儿?”   两分钟后,陈晚裹着陈建军寄给他的军大衣出现在厨房,许空山兑了盆热水让他洗脸。锅里的饭菜仅剩一丝余温,陈晚本想用开水泡一泡将就吃得了,奈何许空山不同意。   炉火升起,凌晨四点,陈晚吃上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二次回锅的莴笋和豌豆尖失去了脆嫩的口感变得软趴趴的,陈晚反复咀嚼:“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饭。”   这顿饭,陈晚记了一辈子。   无论他吃过多少山珍海味绝顶佳肴,他始终没有忘记,79年凌晨四点的莴笋炒肉和豌豆尖汤。   次日是周末,陈二姐和陈五姐约好了来小洋房摘菜,南城的冬天气温在零度以上,冬苋菜、菠菜、莴笋、豌豆尖、青菜等等都能正常生长。   “六儿、大山……”院门是从里面关上的,陈二姐推了两下没推开。   卧室的窗户不隔音,喊声传到屋内,许空山摇了摇陈晚的肩膀:“六儿,好像是你二姐她们来了。”   什么?陈晚顿时不敢再睡,竖着耳朵仔细分辨:“真的是我二姐!”   陈晚慌乱地穿上衣服,他和许空山此刻都是光溜溜的状态,事实上他们才睡下不到三个小时。   许空山动作快,先下楼开门,陈晚红着脸把两间卧室伪装成他跟许空山各住一间的状态,顺便把该藏的东西藏到衣柜里。   虽然陈二姐她们上楼的可能性不大,但依然不能掉以轻心。   “二姐、五姐。”陈晚神色如常,仿佛之前的兵荒马乱是一场错觉。   “六儿回来了。”陈二姐一脸惊喜,“啥时候到的?”   陈二姐跟陈五姐果然没有上楼,她们忙着回去做午饭,没待多久便走了,警报解除,陈晚瘫坐在了沙发上。   “吓死我了。”陈晚庆幸小洋房的院门是外锁内插销的形式,否则陈二姐直接开门进来,他们怕是……   许空山拍着陈晚的后背安抚:“六儿,要不我们以后还是分床睡吧。”   “分什么分?不分!”陈晚斩钉截铁地否决许空山的提议,“我们在平安村都没有分床睡。”   “好,不分。”许空山按奈不住笑意,陈晚瞧见他的模样,也跟着笑了。   “山哥,我们一定不会分开的。”陈晚语气坚定,“你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们能正大光明。”   “我相信你。”许空山握住陈晚的手,重复他说的话,“总有一天我们能正大光明。”   “你们陈晚还没放假吗?”又到了一年一度杀年猪的时节,刘强妈手头宽裕了,打算多割几斤肉灌香肠。收到周梅的通知,她一早到陈家等着了。   “放假了。”周梅揭开锅盖,烧开了的水在不停地翻滚。   “放假了怎么没见他回来?”刘强妈帮着把开水提出去,院子里的大白猪彻底咽了气。   “京市的制片厂找他帮电影做衣服。”周梅半是忧愁半是骄傲,“他走不开,写信说年三十才能回。”   京市、制片厂、电影!周梅的话让院子里炸开了锅,刘强妈拔高音调,大喊“陈晚出息了”。   他们追问周梅相关的细节,京市,对于在场的人而言是一个多么神圣而可望不可即的地方。   “对了,建军他们今年要回家过年不?”话题不知怎么从陈晚转到了陈建军身上,或许是因为比起陈晚,陈建军在村民心中的地位更高。   “要回。”周梅喜笑颜开,“他们已经上火车了,二十六到。”   “二十六,那不是后天吗,我说你们今年怎么杀猪杀这么晚。”   村里的年猪肉有两种保存方式,一种是熏成腊肉,一种是用盐腌了再去开水里烫一遍挂到房梁做风吹肉,但无论哪种都不如现杀的吃着舒服。   周梅把杀猪的日子定在腊月二十四,就是为了让陈建军他们既能吃上一口新鲜的,又不耽误熏腊肉灌香肠。 第125章   腊月底,地里的活都停了,今儿难得天晴,一堆人搬了凳子聚在村口晒太阳。瞅见马路上的一行人,叼着烟斗的陈四叔站了起来:“建军回来了。”   “四叔。”陈建军穿了身常服,没有当官的架子,亲切地和大伙打着招呼。   “四叔,磊磊、彤彤叫四伯爷。”作为师长的女儿,郭思敏言行举止充满了一股英姿飒爽的劲,在他们的言传身教之下,两个儿女也看上去比同龄人稳重。   陈勇磊和陈永彤一个十三岁一个十一岁,兄妹俩从小在部队长大,回平安村的次数不多,上次见陈四叔是在三年前,因此忘了该怎么称呼,经郭思敏提醒才反应过来。   “哎,乖乖乖。”陈四叔笑得那叫一个灿烂,他手伸进荷包想抓点瓜子给两个孩子,却摸了个空,脚边是一地的瓜子壳,原来他带的瓜子早在跟人唠嗑的时候就吃完了。   陈四叔讪讪地拿下嘴里的烟斗,朝陈建军他们挥挥胳膊:“前进两口子一直盼着你们呢,赶紧回去吧。”   一家四口提着大包小包的,的确不方便过多地寒暄,陈建军告别陈四叔等人,跟伙伴趴在地上玩弹珠的陈勇阳小炮弹似的冲了过来。   “三叔!”陈勇阳人未至话先到,陈建军腾出一只手,揉了揉陈勇阳的头发:“长高了。”   陈勇阳兴奋得小脸通红,其他人陈勇磊认不清,亲堂弟他不可能忘:“阳阳弟弟。”   陈勇磊的长相和陈勇阳有几分相似,但性格截然不同,这种不同并非单来自于年龄的差距,成长的环境是最根本的原因。   受父母辈的影响,小辈们的关系也很亲近,没几步路的功夫,陈勇磊和陈勇阳就恢复了熟络。   本来陈前进是打算去县城火车站接人的,可陈建军不让,他快四十岁的人了,哪用得着接。再说了,从村里到县城要好几个小时,万一火车晚点,陈前进得耽搁多少时间。   当然,陈前进是不嫌麻烦的,不过陈建军信里说得有道理,他与其上火车站干等,不如跟周梅在家多做点好吃的。反正接不接人,火车到站时间都不会变。   “前进,建军他们火车要是不晚点,应该快到了吧?”周梅忙活了一早上,堂屋的挂钟指向了十一点半点。   陈前进在院子里洗芋头,头一抬——   “爸,三叔回来了!”陈勇阳吃着陈勇磊给他的奶糖:“还有三婶、磊磊哥和彤彤姐。”   无需陈勇阳多言,陈前进和周梅已经看到了他身后的陈建军一家。   “大哥、大嫂。”陈建军一个流血不流泪的钢铁硬汉,在面对许久未见的亲人时也不禁眼眶发胀。   “我正和你大哥念叨你们呢。”周梅接过郭思敏手里的东西,“星星、露露,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郭思敏在嫁给陈建军以前,没到过乡下,根据别人的形容在心里勾勒出脏乱差的刻板印象,结果真正到了陈家才发现实际情况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那时候陈建军升上营长没多久,陈家的条件跟村里大部分家庭一样,住的是泥瓦房。虽然老旧,但和脏乱差沾不上半点关系,陈家上上下下都是勤快人,屋里院里到处干干净净,大大超过了郭思敏的心理预期。   而且周梅他们处处照顾她的感受,所以郭思敏不排斥跟陈建军回老家。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进了屋,周梅提前把陈晚的屋子收拾了出来,拆掉的木床被陈前进恢复原样,不然过两天人齐了住不下。   “饿了吧,来洗个手,马上就可以吃饭了。”说着周梅拿了条新帕子递给郭思敏,“我做了粉蒸肉,你待会吃吃看还是不是以前那个味。”   “辛苦大嫂了。”郭思敏心头一暖,自从周梅听陈建军说她喜欢吃粉蒸肉,每次回来桌上都少不了它,“怎么没见着六儿?”   电报一两句话说不清,写信寄到部队时间又来不及,因此陈建军夫妻俩不知道《雾山恋》的事。   陈建军从屋内的痕迹推断出陈晚不在家,陈前进拿出陈晚买的酒:“制片厂的导演看中了六儿做衣服的手艺,请他做了新电影的服装顾问……”   陈晚的酒买了好几个月了,陈前进愣是没咋舍得喝,瓶子里存了大半瓶。   “服装顾问?”郭思敏十分意外,陈晚会做衣服她倒是清楚,但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厉害。   “信上是这么写的。”陈前进和陈建军碰了个杯,“信在我跟你大嫂屋里呢,吃完饭给你们看。”   陈勇磊一边啃碗里的骨头一边竖着耳朵听大人们聊陈晚,不知为何,陈勇阳气鼓鼓地哼了一声。   陈建军低头看向嘴噘得能挂油瓶的小侄子,周梅注意到他的动作,顿时哭笑不得。陈晚走前答应陈勇阳,要是他考三个双百分就回来,如今离陈勇阳的第三个双百已过去了快一个月,小孩不高兴了。   听周梅说完原委,桌上的人都忍不住笑意,陈勇阳脸一红,愈发郁闷。   不怪陈晚失信,为了不耽误他忙正事,陈前进压根没告诉他陈勇阳考了几次双百分,他自然记不起与陈勇阳的约定。   陈前进他们谁也没把陈勇阳的生气当真,别看他现在做出一副记仇的模样,实际上见到陈晚他保证一秒消气。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九,陈二姐办团年饭,陈晚提着点心罐头去做客,筒子楼的不方便再次体现,面积太小,人一多站着都嫌挤。   陈晚手头宽裕又舍得花钱,送的年礼包装精美,看着特别高档,给陈二姐挣足了面子。以往办团年饭,屋里除了陈五姐一家,全是蒋家的亲戚,近两年多了个陈勇飞,稍微好了那么一点。   客厅闹哄哄的,陈晚干脆躲进了蒋英俊的卧室,一学期不见,蒋英俊看着比八月份那会成熟了许多。   上次陈二姐有叫到家里吃饭,陈晚借口有事推掉了,次日来送从京市带的特产,蒋英俊找朋友玩去了,没碰上面。   蒋英俊要招呼客人,陪陈晚说了两句话便出去了,顺手帮陈晚带上了门。   “小叔。”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后到的陈勇飞推门而入,“累死我了。”   陈勇飞背着个大包,他明天跟陈晚一块走,今晚上陈晚那住。   机械厂生产任务重,为了安心过年,陈勇飞连轴转了二十天,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了,在公交车上睡着险些坐过站。   果然外甥似舅,陈勇飞拼命的劲跟陈晚一模一样。 第126章   由于陈勇飞实在太困,吃过午饭陈晚就带他回了小洋房补觉。   “你睡这间。”陈晚把陈勇飞安排到次卧,“冷的话柜子里有毯子,自己加。”   陈勇飞半耷拉着上眼皮,他已然习惯了陈晚用长辈的语气对他说话,明明一年前陈晚才是被他照顾的那个。   行李随意地扔在地上,陈勇飞掀开被子便往床上躺,陈晚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罢了,反正这张床他和许空山也不怎么睡,过完年回来把床单被套换了就是。   想到这里,陈晚转身下楼,他近段时间作息极为规律,用不着睡午觉。   “六儿。”许空山径直走到工作间,门没关,陈晚伏案画着《雾山恋》的设计稿,他认真起来很容易忽略外界的环境,以至于未注意到许空山的靠近。   许空山跑了年前的最后一个长途,运输队放假,今年的效益好,除去工资,每个人还领了一份额外的奖金,许空山入职的时间晚,到手四十块钱,比不得黄建业他们,却是同批新手司机里最多的。   对此没有人有异议,许空山的本事和努力大伙有目共睹,这四十块,是他应得的。   “小心眼睛。”许空山帮陈晚打开灯,昏暗的室内瞬间变得明亮。   陈晚一怔,脱离了工作状态,抬头看向许空山,柔和的眉眼仿佛盛满了春日的暖阳。   微风卷挟着盛芳腊梅的香气穿堂入户,许空山仿佛受到蛊惑一般,低头吻上陈晚的嘴唇。   不,不是仿佛受到蛊惑,因为许空山的沦陷,从来不需要陈晚蛊惑。   陈晚感觉他好像忘了什么事,然而许空山的吻越来越重越来越急,他很快无暇关心其他。   两人亲了许久,久到陈晚冰冷的四肢都在热吻中回暖发烫,许空山才慢慢停下。   陈晚喘息未平,对上许空山的眼神,里面蕴藏的情绪他再熟悉不过,如狼似虎,烈火浇油。陈晚的的心突地一跳,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他想要许空山。   “忙完了吗?”许空山声音极低,陈晚毫不怀疑,他要是说没忙完,许空山肯定会立马放开他,乖乖去做别的事。   陈晚把手探进许空山的衣摆,他喜欢触碰许空山的肌肉,那种为他而紧绷的手感,简直令人着迷。   果不其然,在沾到陈晚手指的刹那,许空山条件反射的绷紧了腹肌。   “忙完了。”陈晚抚摸着许空山腹肌的轮廓,用语言和行动给到他回答。   身体腾空,陈晚双腿勾住许空山的腰,双手挂在他的后颈——   “小叔,你咋了?”陈勇飞一觉睡到傍晚,年轻人新陈代谢快,饿得前胸贴后背,准备到楼下问问陈晚啥时候吃晚饭,结果被眼前的一幕惊得愣在了原地。   为什么他小叔会挂在许空山的身上?   他忘记陈勇飞在家了!   陈晚吓得差点当场崩了表情,许空山手一僵,似是要放他下来。好在陈晚脑瓜子转得快,没跟着松手:“我头晕。”   许空山不笨,感受着陈晚夹紧双腿的力道,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顺着往下说:“他头晕站不住,我抱他去楼上躺一会。”   陈晚皮肤白,虽然嘴唇被许空山亲红了,看着跟虚弱扯不上关系,但谁让他自带体虚多病的光环,陈勇飞脸上的惊讶顷刻间被担忧取代:“怎么会头晕,小叔你要不要去看医生?”   “不用。”陈晚拿出了毕生的演技,“老毛病了,我休息一会就好。”   说完陈晚闭上了眼睛,不敢和陈勇飞对视。   老毛病?陈勇飞忧心忡忡地看着许空山抱陈晚上楼,待许空山替陈晚盖上被子,走出房间,陈勇飞终于忍不住急急开口:“大山哥,我小叔他经常头晕吗?”   当然不是。   许空山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不擅长骗人,于是含含糊糊地让陈勇飞自己去问陈晚,殊不知他的闪烁其词落反而加深了陈勇飞的怀疑。   他怀疑陈晚之前说他身体素质好多了是骗人的,不过是为了不让他们担心的托词。   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陈晚睁开了双眼,扭头把脸埋进枕头里,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陈勇飞不断询问许空山陈晚的饮食生活情况,诸如一顿吃多少饭、几点起几点睡、有没有特别累的表现、是否感冒、感冒了几次之类的,期间夹杂着深深的自责,听得许空山无比内疚与心虚。   “你帮我看一下火,我上去叫六儿下来吃饭。”   陈勇飞在家学过做饭,手艺勉勉强强,他此刻仍处于没有照顾好陈晚的自责中,闻言点头表示答应。   陈晚竖着耳朵注意外面的动静,只有许空山一个人的脚步声,因此他没接着装睡:“勇飞问了些啥?”   许空山简单地概括了几句:“都是我的错——”   陈晚抬手止住许空山未完的话,是他忘了告诉许空山陈勇飞在,也是他主动撩拨许空山,要说错,无论如何怪不到许空山头上。   况且,在陈晚看来,这件事本身没有对错之分。   “我们下去吧。”陈勇飞一个人在下面,陈晚怕耽搁久了他会胡思乱想。   陈勇飞一边看着火,一边时不时回头:“小叔你好点了吗?”   “好多了。”为了让陈勇飞安心,陈晚没继续装病,然后多吃了半碗饭。   能吃是福,瞅见陈晚的饭量,陈勇飞暗暗松了口气,但心头的担忧并未完全放下。   吃过饭,许空山提了热水让陈晚洗澡,陈勇飞不赞同地皱眉,晚上这么冷,万一弄感冒怎么办?   “不会感冒的,我之前也是晚上洗,都没有感冒。”陈晚后悔不迭,他应该说脚崴了的。   陈晚有多爱干净陈勇飞是见识过的,他不情不愿地让步:“别洗太久。”   要换成以前,陈晚根本不会把陈勇飞的话放在心上,但谁让他今天理亏呢。陈晚用最快的速度洗了个澡,没洗头,省得陈勇飞念叨。   陈晚在楼上洗澡,许空山在楼下洗,陈勇飞坐在客厅泡脚,泡着泡着哗地一声抬起脚擦干,上楼拿换洗衣服去了。   三个人有两个人选择洗澡,他不洗总觉得浑身不对劲。   陈晚买的明天早上的火车票,夜里九点,小洋房的灯光彻底熄灭。   “山哥。”陈勇飞睡了一下午,陈晚估计他没那么快睡着,声音小到近乎呢喃,“我肚子涨。”   陈晚拉着许空山的手放到肚子上,晚上多吃的那半碗饭把他撑着了。   许空山轻轻帮陈晚揉着肚子,他掌心热,陈晚稍微舒服了些。 第127章   省城开往河源的火车时长仅需两小时,然而加上前往火车站与下火车到家的路程,那么至少要耗上大半天。   火车外的景色越来越眼熟,陈晚突然生出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   五个月零四天,他记得清清楚楚。   “小叔你笑什么?”陈晚旁边惯例是许空山,陈勇飞坐在对面,眼角的余光看见陈晚脸上明晃晃的笑容。   “我高兴。”陈晚转头,“你不高兴吗?”   “我也高兴。”陈勇飞咧起嘴角,“小叔你说会有人来接我们吗?”   陈晚离家五个月零四天,陈勇飞比他更久。   或许很多人会奇怪,往返不过一天的时间,哪至于一年半载才回去一趟,但时间,恰恰是陈晚他们最缺的东西。   他们落后太多,不抓紧时间追赶,等待他们的将是更落后。   “多大的人了还要人接。”陈晚开玩笑,“你好意思?”   陈晚的语气透露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会有人来接吗?   应该不会,他们三个大男人,哪用得着接。陈勇飞的想法和陈晚一样,他问着玩的。   火车到站,抵达终点的人在一众羡慕的眼神中提着行李下车,陈晚两手空空,有许空山和陈勇飞,提行李的活没他的份。   因为笃定了不会有人来接,所以三人并未四处张望,许空山倏地抬头,被发现的陈建军心下赞了一句好敏锐的直觉。   “三叔!”陈勇飞激动地快步上前,“你怎么来了?”   陈晚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下意识想向许空山靠近,又怕被陈建军看出端倪,硬生生忍了下来。   许久未见,陈建军似乎没有任何变化,是陈晚记忆中的模样。   “三哥。”陈晚原以为他喊出这个称呼时会犯难,没想到实际意外地顺畅。   “我到县城办点事,顺道来接你们。”陈建军关切地打量着陈晚,尽管陈晚在信里常说一切安好,他总要亲眼见了人才能放心。   没人追问陈建军办的是什么事,他身份特殊,能说的自然会说,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陈勇飞他们有分寸。陈建军伸手去拿陈勇飞手里的包,陈勇飞一下跳开:“三叔我自己拿。”   汽车站与火车站毗邻,原本陈晚是走在中间的,陈勇飞和许空山一左一右,现在多了陈建军,陈勇飞让出了左护法的位置。   陈建军买了四张车票,包含许空山那份,许空山要给钱,他不收:“你别跟我客气,教你的军体拳有一直练吗?”   “练着的。”许空山的腱子肉和身手不是白来的,他但凡有空就会练上几遍,不然天天跑长途窝在驾驶座,八块腹肌迟早归一。   陈晚易晕车的毛病三人都知道,上了车陈建军便和陈勇飞坐到后排小声说话,不再打扰他。   客车走走停停,陈晚头抵着窗,随着客车的颠簸磕得哐当作响,许空山不忍,悄悄把他脑袋拨到自己肩上。   陈晚前半夜胃胀睡得不太安稳,一大早又起来赶火车,一路犯困,察觉到许空山的动作,他颤了颤睫毛,没睁眼,反而闭得更紧。   进入临溪时陈晚心有所感,他若无其事的抬起头:“我们到了。”   “六儿醒了,晕不晕车?”陈建军听见陈晚的声音,开口问道。   “不晕。”靠着许空山的肩膀,陈晚如同归巢的倦鸟得以安眠,睡醒后的他脸上带着淡淡的潮红,音量稍低但不显弱气,不存在晕车的症状。   大年三十的平安村笼罩在一片喜庆的色彩之中,周梅炸好酥肉,装了一碗给孩子们垫垫肚子,陈勇阳几个谁也不肯先吃午饭,非要等陈晚他们回来。   郭思敏是家中独女,但没被养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她穿着围裙在厨房帮忙,自在得仿佛跟自己家一样。   灶台前挂着的腊肉香肠呈棕红色,年猪杀得迟,陈前进专门上山砍了柏树枝,在院子里搭了个棚熏了三天,今儿早刚转移到灶上。   周梅捏了捏香肠的硬度,割了两截用热水洗净,放到锅里煮熟。晚上宴客周梅可舍不得这么张罗,猪肉精贵,拢共灌了十斤香肠,只够自家人尝尝鲜。   大门换了新对联,陈晚提前写好寄回来的,算是远程参与了陈家的迎新年活动。录音机整点报时,陈前进摆好桌凳,让陈勇阳去村口看看陈晚他们到了没。   “我也去。”这几日陈勇磊与陈勇阳兄弟俩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但凡看到他们其中一个,另一个保证在十米范围之内。   “大学生回来了。”大学生,是村里人对陈晚的称呼,不带半点打趣的意味。   陈建军为人低调,严格遵守着不拿百姓一针一线的指令,尽管拥有随意借用大队拖拉机的资格,他仍然选择了步行。   “小叔、哥!”   “爸。”   尚未出院门陈勇飞和陈勇磊同时出声,奔跑中溅起阵阵沙尘。   厨房里周梅丢掉了手上的锅铲,陈晚心头泛起潮气:“大嫂,我回来了。”   短短的六个字,像沙扑进了周梅的眼里,激红了她的眼眶,周梅转头抹泪,一时竟说不出来。   陈勇飞第一年上班时周梅也是如此,因而他并不吃味。   屋檐下多了三个于陈晚而言的生面孔,他一一看过去,和原身的记忆对上号。   在陈勇磊兄妹的印象里陈晚是一个极温柔的人,用陈永彤的话来形容——小叔叔像花一样。   小孩嘛,看人是不分性别的。   十二个人坐一张桌子有些勉强,陈前进把许空山屋里的八仙桌搬了过来,两张拼在一起刚好坐满。   热热闹闹地吃完午饭,陈晚提着包到堂屋,开始分发礼物。周梅嘴上嫌他破费,脸上的笑却比谁都灿烂。   陈勇阳咚咚咚回屋,拿出一叠试卷递到陈晚面前:“小叔叔,我考了三个双百分。”   他不是想借此讨要陈晚的奖励,而是想告诉陈晚,他完成了约定。   “对不起。”陈晚为自己的爽约道歉,“我回来晚了。”   陈晚神色认真,毫不敷衍,陈勇阳挺起胸膛,努力保持严肃:“我不怪你,你又不是故意的。”   陈勇阳小大人的模样让众人忍俊不禁,他这是跟谁学的。   下午的时光在欢乐中流逝,晚上周梅安排住宿,让陈晚照旧睡许空山那,正中二人下怀。   许空山的屋子周梅夫妻俩帮他打扫过了,床上的稻草是新换的,晒过太阳的棉被柔软而蓬松,陈晚窝在许空山的怀里,心情无比平和。   真好。 第128章   陈晚在平安村的第二个新年依旧是被许空山唤醒的,他没急着起床,而是探着脑袋亲了亲许空山的嘴角:“山哥,新年快乐。”   许空山早醒了,但一直没起,就为了听陈晚的新年快乐。   去年二人过了零点才躺下,许空山永远忘不了陈晚强忍着疲倦,趴在他耳朵边说以后每年都要第一个对他说新年快乐的样子。   而今一墙之隔住着陈建军夫妻俩,陈晚心有顾虑,不敢和许空山胡来,自然没熬过零点。   大年初一的陈家无比热闹,十点左右上完坟,上门拜年的人络绎不绝,大多数是冲着陈建军而来,陈晚嫌吵,吃完午饭借口挖折耳根带着许空山进山躲清闲了。   许空山选了块相对干净的地让陈晚坐下休息,尚未开春,不见虫蚁的踪迹,有厚厚的枯草垫着,沾不到泥土。   风中带着暖意,陈晚抱着许空山脱下的棉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望向更远的山里:“我想去爬山。”   “好。”许空山答应得干脆,挖的折耳根至少够吃三顿,他藏好锄头和背篓,“想走哪边?”   群山连绵,陈晚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杂草:“你进山最长走的是哪条?”   许空山指向左边,陈晚迟疑:“会遇到野猪吗?”   “不会的。”许空山牵起陈晚的手,如今他倒是比陈晚主动许多,“我们不走那么远。”   许空山的手掌干燥有力,消除了陈晚的担心,他朝许空山一笑:“也对,山哥是能单杀野猪的,我怕什么。”   陈晚的体力算不得多好,但有许空山在,他并不觉得吃力。到了半山,交握的手掌渗出潮湿的汗意,陈晚试图抽出手,下一秒被许空山握得更紧。   带着明显的不舍。   陈晚顿时笑了,凑上去吻他。   山路崎岖,前后左右都是遮挡物,许空山按着陈晚的后脑勺,动作是前所未有的狂野。   亲累了,主要是陈晚累了,许空山改搂住他的腰:“回吗?”   “等等。”陈晚指指自己的嘴唇,“好歹先消灭罪证吧。”   许空山被他勾得差点失控,半晌化作一声委屈的叹息。   “回了省城……”陈晚安抚的意味明显,“我买了初三的票。”   晒不到太阳的树荫下有些发凉,许空山重新牵起陈晚的手:“要不要继续往上走?”   陈晚瞧了眼时间,早得很:“走。”   平安村的山绵延不绝,大大小小的山头数不胜数,陈晚一座都没登顶过,难得有机会,不如解锁一下这项成就。   山下,张诚和赵辉对着陈建军敬了个军礼,两人看着比去年圆润了些,他们媳妇没来,在家带孩子。   陈建军笑着道喜,问了几句近况,周梅把上一波拜年的人送出去,堂屋暂时只剩下他们三人。   “团长,听说你在找一个叫李雪的人?”张诚压低声音,他本不该打探陈建军的私事,但谁让这个李雪跟他恰好有那么点渊源呢。   许空山的生母便是李雪。   “说说具体情况。”陈建军毫不意外,他这两天在县城的派出所调取相关资料,张诚他们知道很正常。   陈前进的家书里写得不甚详细,以至于陈建军没有把许空山与二十多年前被换的小孩联想到一起,听张诚讲完,他一时神色有些复杂。   在孟海给的线索中,照片上的女孩名叫孟雪,是他的亲妹。至于孟雪怎么会一个人到南城,孟海说是二人因为某件事大吵了一架,孟雪负气离家出走。   当时孟海本想去找,但部队临时下发了紧急任务,他不得不归队,结果一去就是一年,任务结束,他也彻底和孟雪断了联系。   孟海找了许多年,最后的线索停留在河源县,因此才有了他拜托陈建军帮忙的这一出。   起初陈建军查孟雪没查到半点线索,河源虽说是个县城,但总人口依旧不是个小数目,再加上时间已过去二十多年,想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那天办公室,孟海跟陈建军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实在找不到就算了。   好在53年全国进行了第一次人口普查,陈建军另辟蹊径,通过筛查异常户口,缩小了范围,然后拿着照片去打听,终于在昨天早上找到了孟雪在河源的落脚地。   孟雪长得漂亮,又大着肚子一个人生活,是以时隔二十多年,附近的邻里对她还有十分深刻的印象。   “她说她叫李雪。”“搬走好多年了,没回来过。”“搬去哪了?不晓得。”   关于孟雪的线索到此告一段落,陈建军已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心理准备,此刻却有别的收获。   所以,许空山是孟海的外甥?   鉴于是孟海的身份,陈建军没多说他寻找李雪的缘由,任张诚误会他是在帮许空山出头——许空山现在跟陈家同吃同住,和一家人没什么两样。   “张哥、赵哥。”说曹操曹操到,陈晚踏进院门,身后是扛着锄头的许空山。   陈建军试图从许空山的脸上看出与孟海相似的地方,结果除了身高,没半点眼熟,不像孟海也不像孟雪,难不成全随了他那个不知名的爸?   “三哥?”陈建军打量许空山的时间太长,陈晚不禁疑惑出声。   “回来了,挖了多少折耳根?”陈建军挪开视线,暂时没有向许空山挑明的打算,毕竟根据孟海的表现,他似乎完全没发现孟雪怀有身孕。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移,许空山放下背篓,折耳根他已经在河沟里洗过一遍,白生生的,还在滴水。   屋顶飘起炊烟,周梅招呼张诚他们待会儿一起吃晚饭,两人笑着推辞,家里媳妇孩子等着,他们该走了。   掐成手指长短的折耳根被周梅用盐、醋和油辣子拌了,陈晚原本对其兴趣缺缺,但因为是许空山挖的,他勉强多伸了几次筷子。   年初二,陈二姐、陈五姐拖家带口地回了娘家,陈勇阳几乎高兴疯了,陈晚看着院子里的小辈,满脑子“人丁兴旺”四个字。   陈家好久没这么齐过,周梅高兴得容光焕发,仿佛年轻了几岁。   于是陈晚在说出他初三的火车票时,周梅那骤然暗淡的表情,让他觉得自己异常地残忍。   “怎么这么着急,晚两天不行吗?”周梅期期艾艾地望着陈晚,屋内的欢声笑语化成戳人心窝子的安静。   陈晚无法直接说不行:“电影二月初一开机,我衣服还没做完。”   他订初三的票不全是为了许空山,《雾山恋》才是主要原因。 第129章   陈家这个年结束得比以往早,陈建军一家同样初三走,部队离得远,他休假一大半的时间都花在了路上。   即便不好受,周梅也没说啥挽留的话,如同天底下千千万万的普通家长一般,开始往陈晚他们的行李中塞东西。   香肠、腊肉、夏天晒的干豇豆、山里采的蘑菇……零零散散的,那架势,恨不得把整个家都让他们搬去。   “怎么陈晚才回来就要走?”王翠一脸诧异,学校不可能这么早开学。   “没办法,人制片厂赶着要衣服,催得紧。”周梅替陈晚回答,“家里闹哄哄的,不清净。”   出了村口,陈晚让周梅等人不要再送,下着雨,折腾。   大大小小的伞在雨幕中开成青色的花,上了车,裹在人身上的湿气慢慢蒸发,陈晚贴着窗,扯了扯许空山的衣袖,叫他往里坐,以免上下车的人蹭脏他的衣服。   “我总感觉我三哥老在看你。”陈晚小声跟许空山咬耳朵,车内吵吵嚷嚷的,陈建军坐在后半段,中间间隔了四排,听不见他们的悄悄话。   “我也有这种感觉。”陈晚都注意到了,更别提许空山。   “他不会想让你去当兵吧?”陈晚说出自己的猜想,许空山沉思片刻,摇摇头。   以陈建军的性格,如果是想招他进部队,肯定会直说,犹犹豫豫,不是他的作风。   陈建军的异常瞒不过郭思敏的眼睛,但她没多问,这是他们夫妻十几年之间的默契。   阴雨朦胧了视线,陈晚失神地望着窗外。开往南城与陈建军部队所在城市的列车一个向南一个向北,双方在车站告别,直到列车启动,也没等到陈建军的解释。   “六儿别想了,要吃橘子吗?”许空山倒是放得开,陈晚回过神,应了声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何必庸人自扰。   南城也在下雨,许空山撑着伞,陈晚看了眼信箱,里面空空如也。   分不清谁先亲的谁,沾了水汽的衣裳从门口一路散落至床脚。雨势渐大,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溅起阵阵水花。   陈晚仿佛被钉在案板上的鱼,挣扎着想逃离,最终却只是徒劳。   屋外的雨好像下到了屋内,陈晚觉得自己里里外外都湿透了。   雨不知何时停了,陈晚疲惫地闭着眼睛,许空山拨开他额前的湿发:“饿不饿,要先洗澡还是先吃饭?”   “嗯。”陈晚的腿犹在打颤,许空山随手从衣柜里捞了件衣服穿上,下楼煮了两碗面。   冒着热气的面条抚慰了陈晚的辘辘饥肠,吃饱喝足,他困倦地打了个哈欠,随即拍了拍脸,努力保持清醒。   “困的话今天就不洗澡了,我给你擦一擦行吗?”许空山怕陈晚洗着洗着睡着了,到时候受了凉,又得难受好几天。   “不,要洗。”陈晚撑着桌子站起来,“山哥你帮我洗。”   许空山端了两个火盆把洗澡间烤得暖烘烘的,陈晚仰靠在椅子上,许空山的手在他发间穿梭,时不时问他力道如何。陈晚表示,他的洗头服务可以打满分。   头发擦到半干,陈晚脱下了贴身衣服。   “六儿你莫招我。”许空山眼底燃着火,他可不是一次两次能满足的。   陈晚不说话,朝着他的裤子泼了一把水,许空山的反应瞬间无处遁形。   火盆里的碳烧得通红,偶尔有水滴溅到碳上,呲的一声蒸发。   陈晚经常事后在心里形容许空山像野兽,力道之凶狠,如同要整个契入他的身体,全凭本能行事。   炭火将熄未熄,许空山将脱力的陈晚放到床上:“睡吧。”   说完他欲伸手关灯,陈晚按住他的胳膊:“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里有个盒子,你拿出来一下。”   许空山依言取出棕色的木盒,凑近了闻到一股檀香气。   圆形闹钟时针转过十二点,陈晚找回些许力气,打开木盒,里面赫然是两枚银色的戒指。   陈晚牵起许空山的左手,把大的一枚套到他的无名指上,然后推到指跟:“山哥,生日快乐。”   去年陈晚不清楚许空山的生日在哪一天,等想起这茬时已经是七月了,他特意问了周梅并暗暗记下。   关于送什么礼物,陈晚思考了许久,衣服太普通,他三天两头给许空山做,算不上生日礼物,手表买过了。某天上课碰到齐仲康,灵光一闪,想到了戒指。彼时西式婚礼尚未在国内流行,这对银戒是陈晚在南城找银楼专门定制的。   陈晚用能想到的最浪漫的话讲述了戒指的含义,他抬起手,许空山心领神会地将另一枚戒指戴到他的无名指上。   十指相交,陈晚在两枚银色戒指上印下一吻。   许空山心跳得厉害,他迫切地想做点什么,他也的确做了。   唇舌纠缠,许空山牢牢地抓着他的左手不曾松开,两枚银戒指在黑暗中闪着幽幽的光。   嘶——   身前身后的钝痛令陈晚皱紧了眉头,这后遗症未免过于强烈,简直与第一次不遑多让。   门外响起许空山的脚步声,记忆回笼,陈晚羞耻地把脸埋进枕头中,不敢和他对视。   昨晚在洗澡间的时候许空山便把他榨干了,后来他……   到底是自作孽。   陈晚通红的耳根暴露了他醒来的事实,许空山刚刚洗完被子,手上残留着肥皂干爽的气息。   “六儿。”许空山捏了捏陈晚的耳垂,“给我看看,嗯?”   陈晚自暴自弃地趴着不动,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食髓知味。   冰凉的触感让陈晚忍不住翻身,许空山按住他的后腰:“六儿别动,我给你上点药。”   上药的过程不堪细琢,陈晚把玩着许空山的左手分散注意力,纯银的素圈表面看着平平无奇,实则内里暗藏玄机。   纯银质地柔软,从银楼取回素圈,陈晚亲手拿着刻刀在里面刻上了二人拼音首字母的缩写。俗套,但好用。   放纵之后的身体十分惫怠,陈晚窝在床上改了一天的设计图,冯导那边的要求是女主三十套,男主十套,陈晚的野心不止于此,他的目标是女主四十五套,男主二十套。   虽然多出来的制片厂不会加钱,但钱恰恰是陈晚最不在乎的。   许空山初五复工,陈晚画设计图,他就在楼下收拾院子,白菜开春容易长小青虫,许空山怕陈晚膈应,索性全拔了,撒了点莴笋籽下去。   小洋房被许空山打理得井井有条,陈晚突然想起半年租期快到了,于是换了身衣服去给齐仲康拜年,顺便请他帮忙联系董教授。   “你没回去过年?”齐仲康对陈晚的到来感到意外,陈晚递上年礼,说了他在为电影设计服装的事。   年礼没有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陈晚了解齐仲康的为人,送贵重的他反而不收。   “恭喜。”齐仲康倒了两杯茶端给二人,“电影上映的时候你一定记得通知我。”   “一定。”陈晚放下茶杯,“我有件事情想请齐教授您帮个忙。”   陈晚仔细研究了改革开放后颁发的各项政策,除了招商引资外,房屋的自由买卖也深深地吸引了他的注意。   “我想麻烦您帮忙问问董教授,我们住的那栋房子他现在还愿不愿意卖,如果愿意的话,大概是什么价格。”   租的房子始终具有不稳定性,如今有了条件,能买下来当然最好不过。   “行,我明天帮你去问。”齐仲康身为经济学教授,改革开放此种大事自然不会没有关注,他干脆地答应了陈晚,那栋小洋房董教授十有八九是愿意卖的。   董教授孤家寡人,过年一直待在学校分配的筒子楼,随时能找到人。 第130章   关于买房的决定,许空山表示百分百的支持,拜访完毕,他翻出了存折交到陈晚手上。   “买房很贵的,要是我把山哥你的钱都用完了怎么办?”陈晚故意骗许空山,他咨询过了,董教授的小洋房市场价在一万左右。   租房是陈晚占了董教授的便宜,若买房再不按市场价,他的良心会过意不去。   彼时政策初开放,尚未有商品房出现,一万块能在京市买套小四合院,南城地理位置虽无法与京市相比,但董教授的小洋房外型用料无一不精,一万块陈晚不亏。   “用完了我再挣。”许空山的神情让陈晚想到了他第一次领工资那会,学徒身份且入职不满一个月,到手十来块钱,他却像如同做了大生意一般,尽数交到陈晚手中,当时也说了这句话。   用完了我再挣。   多质朴多真诚的诺言。   陈晚笑着把存折还给许空山,上面攒了多少钱他心知肚明,许空山从不避着他,运输队的工资是小头,主要是胡立伟给的分红。   许空山进运输队后胡立伟来过数次南城,但都没在陈晚面前露过脸,他和许空山打的什么主意陈晚一清二楚,无非是觉得倒卖药材的事有风险,接触越少越安全。   索性许空山与胡立伟行事足够小心谨慎,至今无惊无险。   一万块钱对陈晚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忙活一学期,除去日常开销,他拢共攒了将近七千,不包含制片厂的尾款。   若加上许空山的,全款拿下倒是不成问题,但陈晚不打算动用许空山存折上的钱,他得为自己和许空山留条后路。万一遇到急用钱的地方,变卖房产周转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处理好的。   陈晚拍拍许空山的胸口:“山哥你安心上班,买房子的事交给我来。”   忙归忙,抽空和董教授见面的时间还是有的,因为涉及到房产估价与买卖,陈晚另外请齐仲康帮忙寻了个在相关部门上班的中人马原。   几番协调,定下具体日期后,陈晚将会面地点安排在了饭店包厢。   私人之间进行房屋买卖已经有许多年没发生过了,为了准确估价,马原查了不少资料,最终给出一个和陈晚预计相差无几的价格。   齐仲康与董教授皆是祖上富过的人,听到“一万”,两人的反应远没有董教授表示要不了那么多,而陈晚坚持按市价购买时大。   “你有一万现款?”陈晚的条件齐仲康大概有所了解,他不是不相信陈晚挣钱的能力,而是现在的万元户含金量太高,陈晚一件衣服的利润十到二三十不等,他除非是长了三头六臂,否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攒够一万。   要知道,他还保持着零缺勤与年级第一的记录。   “没有。”陈晚实话实说,在三人疑惑的表情中,提出了分期付款的想法。   这种付款方式在后世极为常见,而放到此刻,直接颠覆了齐仲康等人的认知。   竟然还能这样操作?   鉴于时代背景,陈晚没讲什么银行按揭贷款,他向董教授商量,这一万房款他先支付五千,剩下的五千每月还四百五,一年结清,多出的当做利息。   乍一看陈晚只需要多付四百,便能获得一年的缓冲期,但别忘了,七九年的四百,是多少人辛苦一年也挣不到的数字。   “用不着四百五,你每月还四百就是。”陈晚不愿少给,董教授不想多拿,惹得马原失笑,头一次见买家像卖家,卖家像买家的。   马原起草了协议,一式三份,陈晚和董教授看过后签字按了手印,待马原拿回去盖了章,再走个过户的程序,小洋房便正式到陈晚名下了。   谈完正事,陈晚起身走到门口示意服务员上菜,一番酒足饭饱,齐仲康陪董教授上洗手间,包厢内只剩下陈晚和马原二人。   “马先生,请问如果我想在房产证上加其他人的名字,需要本人到场吗?”马原好酒,陈晚替他的空杯满上。   “不需要。”马原红着脸,说话有些含糊,“到时候你要加谁的名字,直接跟我说,我帮你添上。”   请马原做中人,陈晚额外付了他一百,相当于他两个多月的工资,在房产证上加名字而已,举手之劳,他乐意卖陈晚一个人情。   过户的事情办得很快,没几天陈晚便拿到了新鲜出炉的房产证,尽管存折上的数字缩水了大半,但看到上面并列的陈晚、许空山时,他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微笑。   可惜许空山跑长途去了,不能立马和他分享这份喜悦。   转眼到了元宵,陈晚上陈二姐那一起过了个节。买房的事陈晚没告诉陈家任何人,怕露馅,来日方长,他总会等到的。   “电影的事成了吗?”次日南财大开学,一个寒假未见,王利安似乎胖了些。   “成了。”陈晚简单概述了经过,涉及到电影情节的内容,他只字未提。   “陶美丽真当上了女主角?”王利安收敛了笑意,心中忽然百味杂陈。按理说作为陶美丽的朋友,他应该感到高兴,然而……   王利安眼前浮现出陶美丽明艳动人的面容,她当了女主角,想必不会再和自己有交集了吧。   陈晚不懂王利安的失落从何而来,他伸手召回王利安的注意力:“《雾山恋》的服装我还没做完,最近半个月如果有人要买衣服,你帮我往后推一推。”   “行。”王利安压下心底的惆怅,“你忙完了跟我说一声。”   不止是学校,钱国胜和机械厂的生意陈晚也暂时中断了,《雾山恋》的重要性毋庸置疑,钱国胜除了支持没有别的意见。借着服装顾问的身份,陈晚画了几张设计图,让王亮去定做了许多小配件。   过完春节,制片厂把王亮派了过来,一方面是给陈晚当助理,一方面是监督他的工作进度。   《雾山恋》二月初一开机,正月的倒数第一个周五,一放学,陈晚和王亮就带着最后一箱衣服乘坐火车赶往了电影的主要拍摄场地,雾山。他完成了自己的目标,女主四十五套,男主二十套,丝毫看不出赶工的痕迹。   好在雾山离南城不算特别远,火车来回二十个小时,免去了陈晚找田曼柔请假的麻烦。   陈晚在剧组待了两天,看男女主试衣,又根据冯导的意见做了几处小改动,接着连夜返回南城。   在火车上囫囵睡了一觉,陈晚去厕所洗了把脸,晨光熹微,车厢内的乘客大都在同周公下棋,但从他们紧紧护着行李的动作,可以看出他们睡得并不怎么踏实。   陈晚仅贴身带了几块钱,预备下了火车买两个包子当早饭,然后坐公交回家。上次去京市,他带着行李,没许空山在身边,路上几乎没睡过安稳觉。吃一堑长一智,这趟他干脆从简,至少能安心睡一会儿。   火车到底不比家里,缺觉的陈晚打着哈欠跑完圈,困得忍不住滋了两滴泪花。   “早饭我吃过了——”说到一半,哈欠又来了。   “我知道了,你赶紧上教室补觉吧。”王利安看不下去,“前两节高数课,你别睡过去了。”   上高数课不能睡觉是王利安舍友血的教训,他不过打了个盹,再抬头,黑板上的内容瞬间跟天书似的,课后补上费了好大劲。   陈晚径直到教室选了个靠后的座位,感觉刚闭眼,王利安就叫他上课了。   “你手底下压了个什么?”王利安把陈晚的课本和文具放到桌上,指指他胳膊肘。   浅色的信封,仔细闻仿佛有淡淡的香气,封面没有字迹,陈晚抽出信纸,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才后知后觉这是一封情书。   “嚯,谁给你的?”王利安小声八卦,“胆子真大。”   “老师来了。”陈晚摇摇头,他睡得太死,根本没察觉到有人往他手底下塞信封。   讲台上老师开始点名,王利安挪开视线,陈晚成绩好,长得又俊,会收到情书很正常。   下了课陈晚将情书夹进笔记本中,他对情书的内容与主人不感兴趣,为了保全对方的颜面,他准备带回去销毁。   路边银杏树光秃的枝丫冒出新芽的鼓包,小洋房后院的腊梅彻底凋落,陈晚睡过初春的下午,颇有一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觉。   饥饿的五脏庙急需食物的祭拜,陈晚趿着拖鞋下楼,他睡过了头,浑身懒洋洋的。   骨汤的香气令陈晚顿住了脚步,下一秒他仿佛注入了活力,哒哒哒地跑下楼梯奔至厨房:“山哥!”   许空山四点多到的家,上楼见陈晚睡得香,没舍得打扰。   “慢点。”许空山接住陈晚,“可以洗手吃饭了。”   “等等我先给你看个东西。”陈晚亲了一下许空山的侧脸,退出他的怀抱,哒哒哒的脚步声从楼下到楼上,又从楼上到楼下。   “小洋房是我们的了。”陈晚展开房产证明,让他看所有人一栏。   许空山的目光停留了数秒,随即转移到陈晚的脸上与他对视:“谢谢六儿。”   他不曾想过陈晚会加上他的名字,意外的同时,心中更多的是感动。这一纸轻薄的房产证明,在二人姓名的加持下,拥有了一份隐秘的重量。   锅里的汤有溢出来的迹象,许空山不得不松开被他亲得双眼迷离的陈晚。陈晚回过神,急忙低头检查手上的房产证,捋平边角的褶皱,仔细对折整齐。   还好,没有弄坏。 第131章   陈晚打开抽屉床头柜的最下层抽屉,将房产证同两人的合照与存折放到一处。   许空山不计较陈晚没有动用自己存折里的钱,反正在他看来,他与陈晚早已不分彼此,用谁的都一样。   这是他们秘而不宣的默契。   “我去给你提水?”许空山身上是清淡皂香气,在他的体温下散发出如同夏日正午阳光的干燥感。   陈晚享受被许空山从背后拥抱的感觉,仿佛所有的疲倦都在此刻烟消云散:“要烫一点。”   许空山应声而去,陈晚收拾了换洗的衣服,想起许空山第一次给他兑洗澡水——男人皮糙肉厚,他所理解的微烫于陈晚而言简直无法下手,又兑了两瓢冷水才算好。   “烫吗?”许空山隔着洗澡间的门和陈晚说话,因为分别的频率太高,相处的时间显得格外弥足珍贵。   “刚好。”陈晚摸着温度正合适的热水,眼角眉梢都是止不住的笑意,自那一次之后,许空山再没弄错过水温。   洗澡间的门不透光,淅淅沥沥的水声从门缝中传出,许空山干脆守在外面,没一会儿,便捕捉到了一个湿漉漉的陈晚。   南城的初春与平安村的初春没什么不同,陈晚迷迷糊糊好似听见了雷声,轰隆隆的,沉而闷,不像夏天一般惊心动魄。他以为是错觉,咕哝着翻了个身,后背贴着许空山的前胸,过程中手一直没舍得松开。   “昨天晚上真的打雷了?”一觉睡醒,绵密的细雨悄无声息地飘在窗户上,陈晚添了件毛衣,难得回暖的气温,因为这场雨,前功尽弃。   “嗯,今天惊蛰。”许空山替陈晚理顺额前挡眼睛的碎发,“下午要是不下雨的话,我们去把头发剪了吧。”   发丝扫过眼皮,有点痒,陈晚眨了眨眼,点头说好。但春日的雨,下起来没完没了,丝毫不见停歇的迹象。   许空山的头发比陈晚更长,时常散落阻挡视线,陈晚找了夹子帮他往两边别上去,散倒是不散了,就是看着有些滑稽,和许空山的气质十分不搭。   “算了。”陈晚取下夹子,决定去理发店。反正雨不大,理发店也近,打把伞走两步淋不着。   陈晚曾萌生过给许空山理发的想法,真正上手才发现实际和想象完全不是一回事,参差不齐跟马啃似的,最后无奈做了顶帽子让许空山戴上去理发店,勉强保住了他的形象。   下雨天,理发店门可罗雀,墙上贴着几张极具年代感的发型照片,窝在椅子里打盹的小伙听见动静睁开眼睛,瞬间来了精神。   “你师傅不在?”学校附近的理发店仅此一家,陈晚来过几次,知道小伙是理发店的学徒。   “师傅有事出去了。”小伙撒了个谎,老师傅觉得下雨天不会有客人,压根没来,“同志你放心,我出师了!你们谁先来?”   陈晚听出了小伙语气中的兴奋,想必所谓的出师也是最近的事。   “我先。”许空山抢在陈晚前面坐到椅子上,如果小伙剪得不好,陈晚可以改天再来。   小伙忙碌的身影在椅子对面的镜子中晃来晃去,陈晚侧坐在一旁,和镜子里的许空山交换了一个眼神。   陈晚猜得没错,小伙出师不到三天,今日是他首次在老师傅不在场的情况下独立理发,是以他剪得很是小心,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那架势,恨不得把眼睛黏许空山的头发上。   但好在他的手艺没问题,虽然慢了点,但没影响最终效果。   “同志,你看看怎么样?”小伙退了一步,待得到许空山的认可,他夸张地松了一口气。   陈晚观察完许空山的发型,放心把脑袋交给了小伙,他的要求和许空山相同,两个字,剪短。   有了许空山的成功例子在前,小伙信心倍增,手上的动作肉眼可见地顺畅了许多。   鬓发及后脑勺需要用到鬓角刀,陈晚低头,刀片刮过耳后,麻痒的触感让他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   “嘶——”新手的经验到底不如老师傅,小伙没料到陈晚会动,锋利的刀片瞬间将他划伤。   许空山蹭地站了起来,挤开小伙,陈晚流血的伤口映入眼底。   “对不起、对不起!”小伙的年纪约莫十七八岁,他慌了神,连忙道歉。   “没事。”陈晚看不见伤口,但能感觉到并不严重,“继续吧。”   许空山轻柔地擦去陈晚耳后的血迹,拧眉盯着小伙,直盯得他心头打鼓。   “山哥你去帮我买两个烤饼嘛,一个甜的一个盐的。”学好一门手艺不容易,陈晚怕小伙被许空山吓出心里阴影,借买烤饼把人支开。   许空山一走,小伙忍不住发抖的手终于稳了,他向陈晚道谢,那感激涕零的模样,仿佛陈晚是他的救命恩人。   开玩笑,以许空山的身板,若是发飙砸店,他绝对拦不住。   陈晚的头发只差后脑勺的收尾,小伙剪完死活不肯收钱,陈晚没强求,撑起门口的伞转到街口,屋檐下许空山正接过刚出炉的烤饼往怀里塞,以免让雨淋到,失了酥脆的口感。   “还痛不?”许空山把烤饼递给陈晚,探头去看他耳后的伤。   一道小划伤,可能再过一会儿都结痂了,哪至于痛到现在,陈晚摇摇头:“哪个是甜的?”   “撒芝麻的是甜的。”伤口在发茬间,很考验眼力,许空山抬头和陈晚并肩而立,“回去给你用碘酒擦一下。”   小伙用的那套工具是老师傅给他的出师礼,崭新一套,本来用不着碘酒,但为了让许空山安心,陈晚没反对。   烤饼鼓鼓囊囊的,表面是黄褐色的,中空结构,白糖贵,做饼的大娘舍不得多放,吃的更多的是面饼本身的甜味。   陈晚把咸口的给了许空山,二人一边吃一边往家走,春日的雨在咔嚓的烤饼声中增添了许多烟火气。   雨一连下了三天,院子里许空山育种的萝卜抽出了花剑,黄色的花蕊,四片花瓣是由白到紫的渐变色。   “会不会太咸了?”陈晚挑了一筷子腊肉丁,咸得吐舌头。   许空山尝了口陈晚送到嘴边的菜:“不会,配馒头正好,咸点耐放。”   陈晚翻转倒扣沥干水分的玻璃罐,将锅里油汪汪的萝卜干炒腊肉装进罐子里,另外还有一罐煮好切片的香肠。   “尽快吃完,如果变味了或者发霉了千万别吃。”陈晚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许空山过年跟周梅他们聊天时亲口说的,运输队里那些人跑长途时带的干粮坏了,他们要么掰掉发霉的地方,要么用开水烫一烫,然后接着吃。   准确来说,这两种方式是当代人对于变质食物的普遍处理方式。   陈晚能理解,但不能接受。   说起干粮,要不是许空山聊到,陈晚也想不到这茬,后世泛滥的方便面,现如今还是个稀奇玩意儿。   突然怀念火腿肠、午餐肉、酸辣粉、自热米饭、自热火锅……   许空山休假结束,陈晚恢复了在食堂解决一日三餐的生活,王利安对此习以为常:“你哥走了?”   “走了。”今天的素菜是炒莲白,陈晚果断放弃,王利安上周吃出了一条青虫。   陈晚暂时将食堂的绿叶蔬菜加入了黑名单,王利安却适应良好,他翻了翻碗里的莲白,这次没虫。   “春装你打算开始卖了吗?”春秋温度相近,尽管南城仍在倒春寒,依然有人在问王利安之前秋款的衣服了。   “你明天帮我联系范承平,叫他再找个女同学,周六拍模特图。”陈晚把土豆碾碎拌进饭里,食堂的大锅菜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根茎类的菜都炖得够烂。   “拍模特图?去年秋装的继续卖不行吗?”王利安惊讶地顿住了筷子,“南城春天最多两个月,不如到时候直接做夏装?”   去年的降温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陈晚设计的那堆秋装有不少款式还没开张。   “春装是春装,秋装是秋装,衣服要符合季节的习性。”陈晚坚持己见,“我已经做好了。”   春是万物复苏,百花绚烂、嫩柳迎风;秋是丰收,果实累累、枫红杏黄。一个合格的设计师,温度仅是设计服装时众多考虑因素之一。   “哦,我明白了。”王利安听了个半懂,“联系好了我通知你。”   自从陶美丽选上了电影女主角,隔壁南艺天天有人托范承平带话,表示愿意免费帮陈晚拍模特图。   《雾山恋》的服装陈晚超额完成,冯导帮他找厂里申请了一笔奖金,顺带保留他顾问的职位直到电影拍完。   奖金金额不大,陈晚更中意后者,电影服装顾问的头衔,为他无形中提供了许多方便。   当然,单单是超额完成并不足以让制片厂同意冯导的申请,陈晚猜测这里面一定有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钱国胜过年回了趟父母那,钱包硬气了,身高的痛似乎也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我不太确定。”《雾山恋》的服装涉及保密协议,陈晚捡着能透露的说了个大概,“招商有什么风声吗?”   “没有。”钱国胜毫不犹豫,“舅舅让我们等。”   陈晚神色舒展,他不怕等,等意味着有机会。   “对了,你说我手上的钱拿来做点什么好?”现下的市场环境不利于做生意,钱舅舅的建议是存起来,然而钱国胜不是个能攒钱的人,不花出去心里不舒坦,直觉告诉他,找陈晚准没错。   “你有多少钱?”陈晚眼一抬,他确实想到个好方法。 第132章   钱国胜手上的钱没陈晚多,遇见陈晚之前,他是典型的月光,花钱大手大脚,近一年靠着分红存款上了四位数,加上过年收的红包,拢共有两千出头。   按照钱国胜家里的习俗,没结婚的一律算小孩,红包见者有份。   “两千多够吗?”钱国胜罕见地露出了一种名为惭愧的神色,在陈晚面前,他实在是相形见绌。   “够了。”陈晚清楚自己的水平,他醉心于服装设计,对其他行业知之甚少,他能做的,也只有凭借些许对未来趋势的走向,抢占先机。   比如买房。   “我又不住省城,买房——”钱国胜听了一半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让我收租金?有人愿意卖?”   钱国胜头脑灵活,经陈晚点拨瞬间开了窍,他倒是不担心买亏了,陈晚分析得没错,筒子楼多的是一大家人挤在几十平小房子里的,选对地方必然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应该有。我认识一个在相关部门上班的,回头我帮你问问。”陈晚语气轻松,他准备把这事交给马原。   “谢了。”钱国胜自动补全了陈晚的计划,“这钱存银行的利息太低,啥时候形式好了,我们再转手一卖,也不耽搁办厂开公司。”   陈晚笑而不语,他可没打算卖房,至于钱从何处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当南城彻底回暖,陈建军结束了一进部队便接到的紧急任务,他顾不上收拾,灰头土脸地找到孟海。   “孟师长。”陈建军嗓音沙哑,嘴唇因为缺水干裂,孟海心头一跳,连忙让他坐下慢慢说,一边给他倒了杯水。   陈建军双手接过水杯,晃动的波纹揭开了孟海的表面淡定。   “您的妹妹我没找到。”孟海垂眉,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但陈建军的下一句话让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他诧异地睁大了双眼,“不过我得到了关于您外甥的消息。”   “我外甥?”孟海花了点时间消化陈建军话中的内容,“你接着说。”   孟海很快整理好心情,随着陈建军的讲述,办公桌后,他放在座椅扶手上的五指用力至关节泛白。   “二十六年前您妹妹到达河源县,改名为李雪,次年在河源县医院生了一个孩子,但被平安村村民许有财与孙大花夫妇收买接生护士邓素芬换成了死婴。”陈建军简述了前因后果,随即把抄写的案件详情交给孟海。   办公室陷入一片死寂,犯案人员已依法判刑,孟海一腔怒气无处发泄,良久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是我对不起他们,许……许空山知情吗?”   孟海总觉得许空山这名字有些耳熟,他似乎在哪里听过。   “不知情,我没告诉他。”陈建军喝完热水,眼底多了丝笑意,“大山是个好孩子,您要是见了,肯定会喜欢他。”   对于凭空多出的外甥,孟海内心很是复杂,他本想继续追问许空山的消息,触及陈建军的疲惫,咽下了嘴边的问题。   “让你受累了,你先回去收拾收拾,打完报告晚上来我——晚上我过去找你。”孟海想到后娶的妻子以及自己那不成器的继子董嘉年,话头一转,把地点换到了陈建军家里。   “怎么,晚上没空?”望见陈建军脸上的犹豫,孟海顿感欠妥,陈建军一个任务出了近两月,他过去岂不打扰了一家团聚。   正想改口,陈建军出声了:“有空,我叫思敏多做两个菜。”   陈建军的脚步逐渐远去,孟海的视线彻底失焦,如果他当时没有对孟雪发火,态度强硬地要求她与那个男人断绝关系孟雪也不会赌气离开。   起初孟海以为孟雪会去找那个男人,不料对方举家迁往了国外,想象着孟雪一个人大着肚子的模样,孟海红着眼在桌上重重锤了一拳。   郭思敏提前得知了陈建军返程的日期,跟单位请了半天假,陈建军脱下满是灰尘的外套扔进桶里,在她担忧的目光中转了个圈:“一切顺利,我好着呢。”   每次陈建军出任务,郭思敏的一颗心就是悬着的。   “衣服等会我自己洗,晚上孟师长要过来。”陈建军与郭思敏多年的默契,有些话他不必多说。   陈建军的犹豫来源于此,许空山的身份他连郭思敏一块瞒着的,难怪孟海会对他如此信任。   郭思敏点头应下,顺手把陈建军的脏衣服提到外面拿水泡上,结婚这么多年,她除了做做饭,基本没碰过什么脏活累活。   夜幕暗沉,孟海提着瓶酒上了门,郭思敏看出他俩有话要说,吃过饭主动带着两个孩子遛弯去了。   “建军,我想听听大山那孩子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孟海喝了杯闷酒,桌上的菜他没吃多少,酒意上头,他难得红了脸。   找不到孟雪,许空山就是孟海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他长得不像您,也不像您妹妹,但身材跟您差不多。我以前探亲教他军体拳,打得比部队里的尖子兵都漂亮。”陈建军陪着孟海喝了几杯,说起话来有些没头没尾的,孟海却听得十分认真。   在陈建军的话语中,孟海逐渐勾勒出了许空山的形象,越琢磨心头的熟悉感越甚,奈何酒精麻痹了他的神经,让他始终抓不到要点。   夜风微寒,陈勇彤小声喊冷,郭思敏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估摸着陈建军同孟海可能聊得差不多了,牵起一双儿女往家走。   桌上的菜成了残羹冷炙,陈建军把喝醉的孟海搬到儿子陈勇磊睡的卧室,洗了把脸醒酒,郭思敏三人到家时他正在厨房洗碗。   “孟师长喝醉了,今晚你带着彤彤睡,磊磊和我一屋。”陈建军擦干手取下围裙,“我去跟孟师长家里人说一声。”   “我去吧。”郭思敏取围巾的手顿住,“你照顾着孟师长。”   陈建军意识到自己考虑欠佳,懊恼地拍了拍额头,目送郭思敏出门。   酒醒后的孟海恢复了往日的神态,吃过郭思敏煮的面条,他搁下筷子让陈建军帮他给陈晚写封电报,打听许空山的动向。   睡了一晚,他总算想起来在哪见过许空山了——那天他押着董嘉年给陈晚赔礼道歉时,全程站在陈晚身边的那个年轻人。   运输队虽然也装了电话,但终究没联系陈晚方便。为了追求时效,陈建军的电报上仅有两个字:回电。   陈晚惊疑不定地上楼翻出电话本奔向邮局,折腾半天终于和陈建军通上了话:“三哥?”   “六儿。”陈建军的声音中气十足,使陈晚心放了一半,“我有事找大山,你知道他哪天能在家吗?”   孟海在一旁盯着,陈建军直接说了正事。   陈晚疑惑更甚,陈建军找许空山干什么?   “他大概十号左右回来。”好在许空山前天刚报了平安,要不他还真答不上来。   孟海抬头看向墙上的日历,冲陈建军点点头。   鉴于陈建军休完了探亲假,无法陪孟海回南城替他作证,在孟海的授意下,陈晚成了许空山身世的第三个知情者。   孟海是许空山的舅舅?   挂了电话,陈晚仍然沉浸在震惊中,孟海的名字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惊讶之余陈晚内心不免浮起一丝无措,孟海会带走许空山吗?尽管陈晚相信许空山对他的感情,但孟海的地位不得不让他多想。   一个当师长的亲舅舅。   陈晚思绪乱如麻,他机械地踩着缝纫机,针尖扎破指腹的疼痛打断了他的失神,鲜红色的血液汇聚成球,他条件反射地含住指腹,铁锈气息自舌尖蔓延开去。   他收起所有的胡思乱想,对着窗外的夜色粲然一笑,有许空山在他怕什么。   淋过清明时节的雨,学校的色彩便愈发鲜艳起来,王利安观察着来往的学生,压低了嗓门:“你看那几个,他们全部穿着你做的衣服。”   陈晚做的衣服,经他手卖出去的,王利安一脸的与有荣焉。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这种情况很正常。   随着王利安打开了南艺的市场,陈晚的衣服是有一件卖一件,工作间里连样板衣都清空了,上课反而成了陈晚最轻松的事。   “你昨天又熬夜了。”王利安陈述事实,“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嗯。”陈晚拳头抵住鼻子打了个哈欠,“你这周先别接单,我休息两天。”   虽然少了提成,但王利安却是肉眼可见的高兴,万一陈晚累出个好歹,那才叫得不偿失。   进入教学楼王利安换了个话题,拜他所赐,陈晚在忙得脚不沾地的同时也未错过校内的任何消息。   温和的暖阳裹着柔软的嫩叶,陈晚做了两个深呼吸赶走春日酝酿的困意。钢笔笔尖在纸张上划出白痕,拧开后盖墨囊空空如也。   陈晚从笔袋里另抽了一支,光滑的金属笔身倒映出模糊的人影,是许空山某次出车归来送他的礼物。   下课铃响,安静的校园变得嘈杂,王利安招呼着一块去食堂,陈晚摆手拒绝:“你们走吧,我把作业写了再去。”   王利安对此显然已经习惯,他自然地跟上室友的脚步,很快教室就只剩下陈晚一人。   不知何时门边投下了一片阴影,陈晚若有所觉地抬起头,许空山咧嘴:“六儿。”   “山哥。”陈晚匆匆合上课本,他两步穿过过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在楼下遇到了王利安,他跟我说的。”许空山握住陈晚的指尖,“你作业写完了吗?”   “还有半道。”陈晚把许空山领进教室,让他坐在旁边,“马上。”   许空山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呼吸,原来坐在教室的椅子上是这种感觉。   他现在是六儿的同桌,从来没有上过学的许空山悄悄瞄向了陈晚。 第133章   陈晚咔哒盖上笔帽,许空山默契十足地拿起挎包帮他把东西装好,陈晚没急着起身,一手托着下巴望进许空山的眼底:“山哥刚才在想什么?”   许空山的眼神犹如实质,陈晚很难不注意到。   “想跟你做同桌。”过往的困苦经历许空山从不曾介怀,此刻却突然觉出几分遗憾。   任何安慰的语言面对许空山的真心都显得苍白,陈晚在凳子下重新抓住许空山的右手,既然他想做同桌,那么就多做一会儿。   “我们数学老师上课的时候喜欢抽问,谁低头他叫谁。你看见黑板上边那条线了吗?辅助线太长,我们老师踩着板凳画的;齐教授上课从不拖堂,有时候跟同学讨论问题像在吵架,但都是齐教授赢……”   陈晚絮絮叨叨讲着发生在课堂中的小事,说着说着记忆突然跳到了上一世,他们班的同学趁着老师不在用多媒体放恐怖片,如果当时有许空山当同桌,他一定不会被吓到。   从教室讲到食堂,陈晚口干舌燥,喝着看不见白菜叶的白菜汤,他不禁暗自叹气。   所以要怎么告诉许空山他多了个舅舅啊。   “发生什么事了?”许空山早已发现了陈晚的反常,只是一直没找到开口的机会。   “回去跟你说。”下定决心的陈晚不再纠结,被他不停搅拌的白菜汤浮起片拇指大小的菜叶,煮过了火候,尝不出丁点白菜味。   长到四月的白菜本就过了季,藏在菜叶里的花苞跟碎米粒似的。   陈晚天马行空地一通乱想,随即晃了晃脑袋,把许空山夹到碗里的瘦肉和着饭吃进嘴里。   疏于打理的院子杂草漫过脚背,许空山一眼看过去,心里便有了规划。   靠墙的位置可以种些豆角黄瓜一类的爬藤蔬菜,左边栽空心菜,右边茄子辣椒,陆陆续续能吃到入秋。   许空山放下挎包,陈晚顺着他手上的劲坐到他腿上。   “山哥,你还记得那天押着董嘉年来道歉的孟先生吗?”孟海给陈晚的印象十分正派,别的不说,至少是个有担当明事理的。   “记得。”许空山没陈晚想的多,他纯粹是因为厌恶董嘉年对陈晚所做的恶行,从而记住了身为其长辈的孟海。   “我才知道他是我三哥部队的师长。”陈晚一句话拐了无数个弯,“过年那会他托我三哥帮他找个人。”   说到这,陈晚将犹疑的目光定在了许空山的脸上:“孟师长找的人是他的妹妹,名叫李雪。”   陈晚没错过许空山刹那间的震惊,他弯曲胳膊按着许空山的肩膀,静静等待许空山回神。   感受着手下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陈晚安抚地亲吻许空山的嘴角:“孟师长让三哥问我你哪天休假,他现在在火车上,后天到南城。”   生母没找到,亲舅舅来了,戏剧性的经历令许空山不知该作何感想。   孟海不远千里赶到南城,表明了他对许空山这个外甥的在乎,否则他大可不必如此奔波。   反倒是许空山的反应使陈晚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收拾了一天的院子,既无紧张也无期待。   要不是陈建军的电报还躺在抽屉里,他都要误以为这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陈晚一边帮许空山把四季豆种子丢进他挖出的小坑中,一边道出心中的疑惑。陈晚使不灵活的锄头在许空山手里格外听话,他轻轻用锄尖勾起泥土盖住了种子,低头看陈晚的发旋。   “这些活一天做不完。”许空山的答案简单到令陈晚恍然,许空山还是那个许空山,孟海来便来,跟他干活是两码事。   陈晚虽未明言,但许空山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的心思,将锄头靠在墙上,许空山屈膝蹲下同陈晚保持同样的姿势。   “我不会跟他走的。”许空山语气坚定,在血亲与陈晚之间,他选择了陈晚。   他也只会选择陈晚。   陈晚在感动中笑出了声,许空山说得孟海好像是来拆散他们似的。即便孟海要当那王母娘娘,他跟许空山也不是牛郎和七仙女。   “嗯。”陈晚止住笑意,一双眼漾着水光,满是许空山的倒影。   种完四季豆,陈晚拍拍手,扶着许空山站直,他蹲久了有点发晕:“明天要去车站接孟先生吗?”   “不去。”许空山摇头,尽管孟海是他血缘上的舅舅,但仅有一面之缘的两人本质上仍然属于陌生的范畴。   换句话说,许空山对孟海没有感情。至于他们后续会如何相处,全看明天的表现了。   开往南城的火车晚了两个小时,一样穿着便装的警卫员小吴紧随孟海出站。孟海的身体看着硬朗,实际衣服底下的伤比陈建军只多不少,再加上年纪跟身份原因,哪怕是私人外出,也必须带着警卫员。   算上往返路程需要的时间,公务繁忙的孟海只能在南城待两天,因此二人没拿多少行李。   到了南财大,孟海顺着陈建军给的地址一路找到陈晚居住的小洋房。他抬手扣响院门,等待半日的陈晚看向了许空山。   许空山穿着陈晚新做的衬衫与西裤,不是舒服的居家打扮,甥舅俩隔着院门相望,下一秒铁制院门的吱呀声打破了沉寂。   陈晚打开铁门,同孟海打了声招呼,四人进了屋,小吴环视一周,确认不存在危险因素后自觉站到门口。   陈晚借口泡茶去了厨房,他跟许空山平时喝的都是白水,茶叶是昨晚上齐仲康那借的。   干枯的茶叶在水的冲力上无规律地翻滚,吸水后渐渐展开,将透明的液体染成青黄色。   客厅内孟海与许空山对坐,陈建军说得没错,许空山既不像他也不像孟雪,仔细瞧眉眼依稀有几分那个男人的影子。不过话说回来,就算许空山长得像孟雪,孟海也不会多想,毕竟他此前并不清楚孟雪怀孕的事。   “陈晚应该告诉你了吧?”孟海视线扫过许空山挺直的脊梁,柔和了眼神,“你的亲生母亲原名叫孟雪,我是她的哥哥孟海,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叫我一声舅舅。”   孟海是谁,北方军区的师长,闯过枪林弹雨,什么场面都见过,手上真正沾过血,是众多士兵崇敬的对象。   此时,他卸去了身上的层层光环,在许空山面前做回一个普通人。   许空山的舅舅,是他今日的唯一身份。   孟海停顿了几秒,似乎在等待许空山如他所愿,唤他一声舅舅。   许空山沉默不语,孟海脸上划过一缕失落。   客厅内孟海并未刻意压低嗓音,茶香袅袅中,发生在二十六年前的往事传入陈晚的耳中。   孟海没有对许空山隐瞒他的身世:“你生父名叫秦承祖,要是你想见他,我可以帮你找人联系。”   “不用了。”管他秦承祖宋承祖,许空山压根没想过寻找生父,“谢谢舅舅。”   在陈述往事的言语中,孟海多次将责任揽在自己头上,若非性格使然,他或许会抱着许空山嚎上一句“这些年你受苦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舅舅”二字,许空山叫得很是自然。在他看来,孟海对他不存在任何亏欠。   杯里的茶水发凉,陈晚索性全倒了,重新兑上开水,端着托盘将杯子送到客厅。   孟海饮了半杯茶,说完过往,接下来是计划将来。陈晚在许空山身边坐下,一起听孟海的打算。   “你想留在南城还是跟我去部队?”许空山今年二十五不是十五,他的未来,孟海无权决定。   许空山毫无疑问是要留在南城的,以孟海的为人,不可能给他在部队开后门。董嘉年当了他那么多年的继子,愣是没从他这享受到丁点“额外”的优待。   孟海失笑,又让陈建军说中了,他果然喜欢许空山这孩子。抛去血缘关系,许空山的性格同样让他很欣赏。   他不相信许空山不懂师长的含义,但许空山从头到尾却没表露出任何巴结的意思。   甚至在孟海主动提出有没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时,许空山也直接回了个没有。   “好好干。”孟海拍了拍许空山的肩膀,行业不分贵贱,不是非要出人头地才算成功。   认亲的过程比双方想象中顺利,孟海在小洋房歇了一晚,小吴不愿一个人住招待所,睡的楼下沙发。   陈晚陪着许空山把孟海送到火车站,远去的绿皮车厢在他眼中化为一个黑点。   “恭喜山哥。”陈晚在心里补全后半句——这世界上多了一个人爱你。 第134章   “妈。”董嘉年嫌部队里规矩多,不住这,一个人在外面潇洒,每次回来不是惹了麻烦就是手里钱用完了。   广明珠嫁给董教授时不满二十岁,婚后一年生了董嘉年,如今不过四十几,整个人看上去跟三十岁差不多。瓜子脸,一双眼跟会说话似的,气质文雅,又上过大学,难怪带着个孩子也能嫁给孟海。   当然,孟海不是注重外表的人,之所以会接受跟广明珠结婚,是因为他某次出任务受了伤,主治医生是政委的爱人,出于关心,给他介绍了广明珠。   孟海那时并没有再娶的打算,但在广明珠眼里,孟海前途无限,又没拖累,是极好的结婚对象。   广明珠以退为进,想方设法和政委爱人拉近关系,在对方的帮助下,三天两头地给孟海送个鸡汤、洗个水果,表现得温柔而善解人意,竖立自强人设的同时又假装不经意间显示出招人垂怜的柔弱,最后终于打动了孟海。   结婚这么多年,广明珠一心饰演着贤妻的角色,待人友善大方,表情时刻都是温和的,然而此刻,她却沉着脸,满腹心事的样子。   董嘉年剥了个果盘里的橘子,没看到孟海,他顿时放松了下来,塌肩驼背的:“妈?”   广明珠抬头便见他没个正经,要是孟海在,她一准会提醒董嘉年注意形象,不过屋里只有他们母子俩,她立马换上了笑脸:“儿子回来了。”   “饿死我了。”董嘉年大爷一样瘫倒在沙发上,“还没做饭?我爸今天又不回来?”   听到董嘉年询问孟海的去向,广明珠失去了笑意:“他上南城找他外甥去了。”   “什么?”吞橘子的董嘉年岔了气,被呛得疯狂咳嗽,“咳……我爸他不是没有亲人吗?哪来的外甥?”   “他有个妹妹。”广明珠把垂落的头发别到耳后,她知道孟雪的存在,但没想到时隔二十六年,孟海仍然没放弃寻找。   不知为何,嫁给孟海后广明珠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中西医找遍了,还试过不少民间偏方,全是白折腾。   折腾累了,广明珠安慰自己她还有董嘉年这个儿子,虽然董嘉年不成器,但孟海依旧把他当亲儿子对待,他们是一个户口本上的一家人。   孟海的人品毋庸置疑,然而许空山的出现,让广明珠感到了不安。   她怕孟海偏心,怕许空山抢走原本属于她和董嘉年的东西。   事关个人利益,董嘉年坐不住了:“哎呀,妈你该跟我爸一块去南城的!”   “我提过,他说不用。”广明珠拧眉,也是孟海没动家里的存折,否则广明珠说什么都要跟过去。   闻言董嘉年心中的威胁感更甚,孟海莫非要把他外甥带回来。   董嘉年越想越觉得没错,孟海肯定是去南城接人了!   虽然孟海没给董嘉年走后门,但他的身份地位摆在那,很多时候不需要他出面,就有人自动给董嘉年行方便,借着师长儿子的名头,董嘉年可没少占便宜。   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子,与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亲外甥,孰轻孰重,结果显而易见。   董嘉年慌了,他无助地看向广明珠:“妈……”   “别急,有妈在呢。”广明珠咬咬牙,她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你这几天好好表现,别惹事。”   董嘉年忙不迭点头,他谄笑着给广明珠捏肩:“妈,你给我点钱呗。”   作为孟海的家属,广明珠也是有工作的,她在部队的初中担任教导主任,一个月的工资是董嘉年的两倍,但她一分钱没存下,全贴补董嘉年了。   为了让董嘉年听话,广明珠直接从包里拿了五十给他:“你爸不在,今晚留下来住吧。”   “我本来就是回来陪你的。”董嘉年抱住广明珠的胳膊哄她,“妈你今晚别做饭了,想吃什么我去食堂给你买。”   “食堂的菜哪有我做的合你胃口。”广明珠推着董嘉年的手站起身,“我去换身衣服做饭,抽屉里有饼干,你先吃点垫垫肚子。”   孟海找到外甥的消息很快传开,别人跟广明珠打招呼的开场白也逐渐从“广主任,去学校啊”变成了“广主任,听说孟师长找到他外甥了?”。   众人的反应和董嘉年差不多,先是疑惑,孟海哪来的外甥,接着便追问起细节,让广明珠不胜其烦,偏偏她又不能表现出厌恶的情绪。孟海找到了外甥,她当爱人的,不得替他感到开心?   “孟师长的外甥是你帮忙找的吧?”回想起丈夫的反常,以及孟海喝醉,郭思敏立马猜到了陈建军的头上。   “嗯。”陈建军没否认,他卖了个关子,“孟师长的外甥你也认识,猜猜是谁?”   她认识?郭思敏几乎是瞬间有了答案:“大山?”   “对,你说巧不巧。”陈建军讲了孟海如何托他找人,他如何寻到许空山的完整过程,事到如今,他用不着再继续隐瞒郭思敏。   其实用巧来形容整件事并不合适,应该换个词,叫缘分。   如果孙大花没买通接生护士,许空山说不定会被孟雪带去别的城市,抑或留在南城,这两个结果均有共同的导向——拥有二十四岁灵魂的陈晚,不会遇到二十四岁的许空山。   所以,这一切不是巧合,是缘分,是陈晚与许空山的缘分。   南城,被董嘉年视为威胁的许空山抓紧时间把院子里的最后一块空地种上了辣椒,孟海来得不巧,院子里正青黄不接,他走时还可惜没能吃上许空山种的菜。   于是许空山送了他一袋大蒜,把小吴惊呆了,他头一次见有给孟海送大蒜的,瞧孟海接大蒜的模样,好像还挺高兴。   孟海的到来除了让许空山认了个舅舅,似乎没有对他现有的生活产生任何改变。他依然待在南城,依然肆无忌惮地和陈晚在小洋房中牵手、拥抱、接吻,做情侣之间最亲密的事。   “山哥。”陈晚一声声唤着许空山,他们交换着呼吸,仿佛过了今晚便没有明天一般地抵死狂欢。   他们比对方更熟悉彼此的身体,陈晚坏心眼地去咬许空山的耳朵,掐在他腰上的手倏地收紧。陈晚感觉快被许空山撞碎了,揉化了,他后仰着头,脆弱的脖颈崩成一条线,艳得惊心动魄。   “你今天怎么跑这么慢?”王利安在考勤表上给陈晚打了个勾,“身体不舒服?”   “有点累。”陈晚面不改色地误导王利安,与其说是累,不如说是那啥后遗症,让他浑身犯懒提不起劲。   今早直到出门的前一刻,陈晚都在考虑要不要让许空山帮他到学校请假,碍于没想到天衣无缝的理由,无奈认命。   王利安以为他不听劝,熬夜做衣服,满脸的不赞同:“你悠着些吧,钱是挣不完的。”   春宵一刻值千金,陈晚暗想,他的确是在挣钱。   “我月底去雾山。”陈晚打断王利安的唠叨,“你有什么要我带给陶美丽的吗?”   “有。”认清内心的王利安决定大胆追爱,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等陶美丽拍完电影成了名人,他再想追就晚了,“你哪天走?”   陈晚说了个时间,王利安记下,准备在他走的前一天给他。   晨练的人陆续离开,一个身材瘦削的男生朝着二人的方向迎面走来。   “朱文。”陈晚叫出男生的名字,刚开学时他到班上找过陈晚,送了他一本书,作为新年礼物。他和朱文学院不同,算算日子,他们有快两个月没见了。   王利安最擅长察言观色,看出朱文有话想对陈晚单独说,他合上考勤本:“我去食堂,你们聊。”   “你和大娘最近怎么样?”操场上四下无人,陈晚无需刻意低声说话。   “我……”朱文欲言又止,他避开陈晚的视线,衣服罩在他身上空落落的,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跑。   显然,他的近况不太好。   “有什么事你尽管开口,要是我能帮得上的一定帮。”细节见人品,陈晚把朱文纳入了朋友的范畴——借钱绝对会还那种。   “医生说,我妈的眼睛必须尽快手术,不然会永远失明。”朱文挣的钱,一部分用来维持生计,一部分还了欠债,手里的存款远不足以支付手术费。   他想尽了办法,若非走投无路,也不会求到陈晚面前。   “要多少?”   陈晚的回应让朱文大为感动,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八百六十三。”   正在合计钱够不够的陈晚喉头一噎:“我中午去取钱,你联系医院,让医生给大娘安排手术吧。” 第135章   陈晚取了钱,顺便买了些营养品去看朱文母亲,对方的气色很好,穿着干净的旧衣,比去年在火车上初遇时胖了点,笑呵呵的,脸上不见愁容。   她热情地招呼陈晚进屋坐,因为眼睛的问题,说话时习惯性倾身:“是我拖累了阿文——”   “妈。”朱文听不得她说这种话,“我跟学校请好假了,明天我们去医院。”   陈晚借了朱文一千,除了手术费,少不了其他要用钱的地方,手头宽裕些,朱文也能安心照顾病人。   “谢谢。”八百六十三,是朱文掏干家底后的缺口,他郑重地接过钱,“我一定会尽快还你的。”   “不着急,你先拿着用,慢慢来。”陈晚拍拍朱文的肩膀,“我回学校上课了,有事可以随时找我。”   朱文在家收拾好住院的行李,他不放心母亲一个人在医院,所以决定全程陪床。   “妈,等你眼睛好了,我带你去我们学校转转。”朱文一边替母亲擦着湿发,一边描绘着未来的美好愿景,   “哎!”面对即将到来的手术,朱母难免恐惧,是朱文给了她勇气。她不想成为朱文的拖累,她早盘算好了,等恢复了视力,她就去接活贴补家用,洗衣服、缝补、糊火柴盒,她都能做。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随着缠绕在眼前的纱布一圈圈拆除,明亮的范围渐渐扩大,待看清朱文面容的刹那,眼泪瞬间奔涌而出。   朱文也红着眼眶,他用手抹去母亲脸上的泪水:“妈你看得见我吗?”   “看得见、看得见!瘦了。”朱母强忍着眼泪点头,医生特意交代了,现在还处于恢复期,不能用眼过度。   朱文办理了出院手续,在家待了一天,朱母就催着他去上课,学习要紧。朱文的确落下了不少进度,于是便提前回了学校。   在上课前,朱文先去了趟操场,给陈晚报喜。   得知这一好消息,陈晚发自内心地为朱文母子俩感到高兴。   “你明天中午有空吗?我妈想请你吃个饭。”治好了母亲的眼睛,朱文终于卸下了压在肩上的巨石,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实在不巧,我明天要去外地,下周六行吗?”四月底的周末连着五一,总共有四天假期,若不是冯导来信,陈晚原计划是打算回平安村一趟的。   “行。”朱文自然是依着陈晚的时间,还钱归还钱,这顿饭不能少。   四月的最后一天,南城气温飙到了三十度,陈晚穿着短袖上了火车,王利安替他把箱子塞到床底,抬头擦了把额头的热汗。   “雾山那边比南城凉快吧?”列车员拿着喇叭提醒送行的人列车即将启动,王利安坐在床沿,没有下车的意思。   “嗯,雾山建过避暑山庄。”为此陈晚带了两件外套,以应对两地的温差。   本来王利安是打算让陈晚帮他把东西带给陶美丽的,临了又变了卦,设法买了张同车次的坐票,决定亲自前往雾山。   王利安赶在查票前回了自己所在的车厢,陈晚踩着铁栏杆爬到上铺,将枕头垫到背后,拿着本子画起了新的设计稿。   下铺的两个陌生人天南地北地聊个不停,陈晚充耳不闻,独特的气质让同车厢的人给他打上了一个“奇怪”的标签。   雾山的避暑山庄修建于民国时期,前后封了三次,目前属于半开放的状态,《雾山恋》的剧组就住在山庄中。   陈晚来回的车票和期间的饮食住宿由剧组承包,相当于公费旅游。   在不赶时间的情况下,陈晚通常会选择白天的车次,到达雾山已是下午六点,王亮踮着脚在出站人群中搜寻陈晚的踪迹,发现目标后用力招了招手。   “后勤主管王亮。”陈晚为二人做介绍,“这是我同学王利安,趁放假来雾山旅游的。”   王利安的社交能力无需陈晚多言,介绍完,他迅速和王亮搭上了话,那热络的氛围,甚至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两人都信王,八百年前说不定是一家人,王亮以三个月的优势当了哥,王利安满嘴亮哥长亮哥短,跟他一比,陈晚倒像是后来的那个。   王亮开了车过来,年前陈晚去制片厂,下了火车他跟王亮坐的还是公交,如今的待遇涨了不是一点半点。   陈晚第一次坐非公共交通工具,他摇下车窗,望着夕阳枕着云霞沉入地平线。   按道理剧组拍摄外人是不允许进入的,王利安做好了住招待所的准备,结果王亮直接拍胸脯表示包在他身上。   “谢谢亮哥。”王利安瞟了眼陈晚,他心里明白,王亮之所以如此痛快,归根究底是他沾了陈晚的光。   行至山脚,王亮提起手刹拔出车钥匙,最后一段路得步行。   “小心台阶。”天尚未黑透,山庄的大门依稀可见,王亮提着陈晚的行李落在后面,过了十多分钟,陈晚听见了收音机的声响。   剧组已经收工,山庄内没什么娱乐设施,收音机是冯导的,某个频道唱着京剧。   王亮放下行李,小跑至冯导面前,悄声说了几句,随即冯导点了点头,他又跑回来,告诉王利安事情办妥了,不过要跟他挤一个房间。   “冯导。”陈晚走近,发现他躺在摇椅里,身前的小方桌放着收音机和一套茶具。   “辛苦了,待会儿放了东西先去吃饭。”冯导递上两杯茶,剧组其他人都吃过了,饭是专门给陈晚他们留的。   陈晚见冯导神态平和,想必叫他过来不是什么急事。   王利安一路打量,陈晚轻咳一声示意他收敛些。要是让冯导知道他是来追女主角的,怕是会连夜把他赶出去。   陈晚的房间在二楼,吃饭洗澡,收拾完一看手表快九点,索性歇了干活的心思,躺到在铺了竹席的床上。   夜晚此起彼伏的虫鸣穿过木窗,钻入陈晚的梦乡。   剧组早上八点开工,六点半,生物钟准时叫醒陈晚,他打了个滚,睁眼望着天花板,彻底失去睡意。   该早起的时候恨不得睡到地老天荒,不该早起的时候醒得贼干脆,他这是造了什么孽。   陈晚拉开房门,恰好碰上电影的男主演,对方穿着一身宽松的衣服,看打扮应该是要去晨练。   此晨练非彼晨练,这边陈晚吃着早饭,那边铿锵有力地念着绕口令。每个人的成功都是有迹可循,能在这个年代挑起主演大梁的,天赋与努力均不可或缺。   陶美丽也在晨练的队伍之中,王利安跟着王亮一块出现在餐厅,陈晚放下筷子,眼睁睁看着王利安端着馒头稀饭从他面前经过,然后坐到窗户旁,那个位置能一眼望见陶美丽。   “早。”王亮坐到陈晚对面,“他怎么坐那么远?”   “可能是靠窗的空气比较好。”陈晚帮王利安找了个借口,“今天什么安排?”   “冯导给大家放了一天假,我们约好了去爬山。”雾山风景秀美,王亮等人对此期待已久。   为了保证拍摄不受影响,冯导限制了活动范围,爬山是最好的选择,当然有嫌累不想去,或者身体不适合爬山的,也可以留在山庄休息,不强制参与。   陈晚一阵无语,别人放假他上班,冯导真是不见外,难怪他昨天晚上同意了王利安的留宿。   精力旺盛的年轻人一股向山顶进发,王利安加入了爬山的队伍,陈晚随意一看,果不其然,在他左前方发现了陶美丽的身影。   爬山小分队逐渐从视线范围内消失,冯导不紧不慢地打了套太极,和陈晚谈起了正事。   剧组单独用了一个房间来安置陈晚做的衣服,穿过的没穿过的、用于哪个场景,分门别类地放好。受条件所限,这会的剧组拍摄大多是跟着自然时间走,春天拍春天的戏份,夏天拍夏天的戏份。五月的雾山尚未入夏,因此夏装基本没动。   “上个月我们开了一个会,加了两场戏。”冯导把新增的内容拿给陈晚,静静等他看完。   雾山有帘瀑布,是这两场戏的拍摄地。   “冯导想让我做泳衣?”陈晚一语道出真相。   “对。”冯导一副我果然没看错人的表情,“你能做吗?”   “能。”陈晚毫不犹豫地答道,“有什么要求么,还是和以前一样?”   陈晚所说的和以前一样,指的是任他自由发挥。   冯导喜欢他的果敢,不过泳衣不比其他,尺度必须把握好:“没有要求,但设计图要给我们审核。”   一件无袖连衣裙便能让制片厂的领导怒斥有伤风化,可以想象,把泳衣放到大荧幕上,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冯导,我有个问题。”陈晚灵光一闪,他抓住了某个被遗漏的要点,“这两场戏,是厂长要求加的吗?”   “你怎么猜到的?”冯导的反问变相回答了陈晚,他心中的困惑,终于有了答案。   “奖金,还有那天厂长对无袖连衣裙的态度。”陈晚道出关键,“我一直觉得厂里给我的待遇太好了。”   混乱的十年造成的后果不仅是文化的缺失和经济的落后,打破思想的禁锢才是亟待解决的重中之重。论冲击力度,图片远胜文字,结合各类文学作品的受众以及传播方式,有声有色的电影是当之无愧的首选。   和聪明人说话的好处就是不会白费口舌,陈晚与冯导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泳衣的设计图我今晚之前给你。”   “我等你的好消息。”冯导相信,陈晚一定不会让他失望。 第136章   陈晚答应得干脆,但实际上他前世并没有设计过泳衣,这对他来说是一次全新的尝试。   陶美丽体态婀娜,最简单的泳衣她也能穿得漂亮,越是如此,陈晚越需慎重。太保守达不到冯导想要的效果,太性感又不能过审。   经过反复考虑,陈晚选择了露肤度最少的连体式泳衣,他化繁为简,舍去了对细节的雕琢,只露出手臂和腿。搭配合适的布料,可以减弱女演员胸部和腰腹等部位在观众眼中的存在感,   陈晚的想法与冯导不谋而合,他拍板让陈晚按照设计图做出成品,剩下的问题交由他来处理。   “陈晚。”结束与冯导的交谈,玩了一天的爬山小分队乘兴而归,王利安满脸笑意,想来他今天跟陶美丽相处得不错。   “你——陶美丽知道了?”陈晚无意八卦,出于朋友间的关心,才有此一问。   “嗯。”王利安点头,说起白天发生的事。   自从早上见到陶美丽,王利安的心简直无片刻安宁,她长得愈发漂亮,气质超群,但对王利安的态度却没有改变。   陶美丽山雀般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什么为了拍电影她请了一学期的假,回去只有跟下一届的学弟学妹们重修,又比如冯导平时看着和善,拍起戏来特别凶,她好几次差点被骂哭了。   陶美丽皱皱鼻子,她五官明艳,这个动作显得她有些孩子气。   王利安陪她慢慢落在了队伍末端,和前面的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山路崎岖,陶美丽经验不足,走得胆战心惊的,生怕摔了,王利安见状脱下衬衣拧成一股,将另一头递到她手中。   有王利安的帮助,陶美丽放松了许多,高处的风景比起半山腰别有一番风味,她学着其他人两手搭在嘴边,用力喊了一声。   远处传来回声,王利安正欲开口,陶美丽突然来了一句“我现在只想把电影拍好”。   王利安躲在被窝里想了半夜的话,突然就说不出来了。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王利安结束回忆,情不自禁地夸道。   陈晚满脑子的问号,他没领会错的话,王利安这是被陶美丽拒绝了吧,他怎么还一副高兴的样子?   “不是拒绝,她现在只想把电影拍好。”王利安重读“现在”二字,“我等她把电影拍完。”   语毕,看着陈晚欲言又止的表情,王利安感慨:“你没谈过恋爱,你不懂。”   陈晚乐了,他没谈过恋爱?他都跟许空山领证了好么,房产证也是证。   算了,他不跟没对象的人一般见识。   “我明天回南城,你是跟我一块走还是再玩两天?”剧组没有适合做泳衣的布料,陈晚得回南城做好了寄过去,新加的两场戏排在六月,不着急。   冯导提前跟陈晚确认,是为了以防万一,若是他跟厂长赌错了,陈晚不敢做,他们好另外想办法补救。   “我跟你一块。”陶美丽态度明确,王利安留下反而影响她拍戏,有那时间,不如回学校多卖几件衣裳。   短暂的假期转瞬即过,到了周六,陈晚应约到朱文家吃饭。朱母的眼睛已完全恢复,见到陈晚,她自是千恩万谢。   午饭有菜有肉,虽算不上丰盛,但包含了满满的诚意,朱母让陈晚第一个动筷:“好久没正儿八经做饭了,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很好吃,跟我妈做的一样。”陈晚其实并不记得老太太做的饭是什么味道,但听他这样说,朱母顿时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她原本准备把租的房子退了回老家,朱文住学校宿舍,能节约一笔钱。朱文不同意,好说歹说把她劝下了。   席间朱母聊起家常,说她眼睛好了,每天在家闲着没事,跟隔壁嫂子做些帮人浆洗、缝补衣服的活,今天桌上的菜都是用她挣的钱买的。   陈晚视线扫过朱文袖口的补丁,他给报社供稿,每日长期伏案写字,袖口极易磨损,朱母担心他穿破衣服被同学笑话,用细密的针眼帮他缝好,不细看基本很难发现。陈晚是个例外,他做衣服的,关注点与旁人不同。   “那些人排外,分给我妈的衣服全是最脏最破的,累不说,还挣不了多少钱。”朱文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也无能为力,他找不到更好的解决方法。   “我不累。”朱母笑呵呵的,“洗几件衣服能费多大力气。”   陈晚心念一动,突然有了主意:“大娘,要不你来帮我吧?”   闻言母子俩向他投去疑惑的眼神,陈晚搁下筷子,道出自己的另一重身份。朱母擅长针线活,且安全可靠,请她帮忙再合适不过。   “你去我那帮忙做衣服,我按天给你算工资,一天一块五,你看行吗?”这是陈晚综合考量的结果,普通工人的月薪在三十左右,八小时工时制,一周工作六天,平均下来每天约为一块零七分。   过犹不及,以朱母的性格,给高了她有可能会怀疑真实性。要是朱母做得好,他届时以奖金的名义补上便是。   “你帮了我们这么多,哪能要你的工资。”朱母一分钱都不肯拿,“马上我去给隔壁说一声,你等我会儿。”   “大娘。”陈晚赶紧叫住她,他必须先把话说清楚,“你不要工资,我就不请你帮忙了。”   陈晚拿捏住了朱母的命门,最终二人各退一步,将日薪改成了一块。朱母对此无比知足,隔壁嫂子洗一天衣服都没她挣得多嘞。   朱母风风火火地上隔壁辞工去了,朱文笑着收拾桌上的碗筷:“我妈以前是个慢性子,我爸走得早,她又要养家又要供我读书,硬生生忙成了个急性子。”   朱文捧着碗走了两步,接着转过身:“谢谢你相信我们。”   下午朱母随陈晚回家认了个门,朱文与之同行,两家隔得不远,走路二十分钟。   “我记得了,院子里种满菜的这家,明天保证不会走错。”许空山种下的菜大部分发了芽,冒出土面寸余长,朱母稀罕地看了半天。   陈晚带她进工作间转了圈,大概介绍了一下她以后的工作内容。朱母不会用缝纫机,裁剪布料倒是熟练。   “妈,你帮陈晚做衣服的事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否则会害了他的。”回家的路上,朱文小声叮嘱。   “我明白,阿文你放心。刚隔壁大嫂问我为啥不做了,我给糊弄过去了。”朱母知道其中利害,陈晚于他们母子有大恩,她一定会保守好秘密。 第137章   因为平日要上课,陈晚另外给朱母配了两把钥匙,有了她的帮助,陈晚顿时轻松了不少。直观表现是他晚上的睡觉时间提前了两个小时,王利安总算不用担心他哪天英年早逝了。   朱母每天工作六个小时,分别是上午的八点半到十一点半,以及下午两点到五点,与陈晚的上课时间重合度较高。   不管陈晚在与否,朱母工作一样认真,若非失明的经历让她心有余悸,不敢再过度用眼,她恨不得从早忙到晚。   陈晚抽空教了朱母缝纫机的使用方法,朱母学得很快,练了小半日便做得有模有样了,论天分,比周梅高出不少。   “陈晚,你那些碎布头还要吗?”朱母拿了陈晚的钱,原想叫他东家,陈晚敬她是长辈,拒绝了东家的称呼,让她直接喊名字,他不讲究那些。   做衣服剩下的碎布头陈晚攒了两大包,堆在墙角,钱国胜会定期处理,碎布头放外面有的是人抢着买。   陈晚不是吝啬的人,闻言表示朱母可以随便用,反正值不了几个钱。   朱母连忙道谢,临走前笑着装了包碎布头,她不挑花色,抓到啥是啥。   陈晚以为她要带回去纳鞋底,没多问,转眼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到了家,朱母把中午的剩饭热着吃了,自打恢复了视力,她就不准朱文从食堂带饭,依她所言,自己有手有脚的,哪能天天吃现成。   天色尚早,朱母端着装针线的笸箩坐到门口,将碎布头按照大小、颜色、材质分好。   “妈,你做什么呢?”朱文最新的投稿被报社选中,寄了五元的稿费单并一本样刊到邮局,这是他写稿以来单价最高的一次,他特意回来告诉母亲。   “阿文放学了。”朱母搁下笸箩,拍拍身上的线头站起来。   眼前的一幕令朱文梦回往昔,朱母眼睛未患白内障之前,她也是天天坐在门口,一边做针线活,一边等他放学。   “嗯。”朱文快步走到母亲身边,“妈,我上次写的文章稿费有五块钱。”   他递上稿费单,朱母没读过书,但会识数,她摸着稿费单,惊喜不已:“真是五块钱!”   母子俩高兴地进了屋,朱母拉着朱文的胳膊坐下:“你写的什么文章,给妈念念。”   朱文听话地翻开样刊,从标题念起。念完,朱母笑意盈盈,虽然不懂,但并不妨碍她一个劲夸朱文写得好。   卧房床边靠墙处立着面柜子,内里装着朱文所有的作品,不论是通过的样刊抑或退回的废稿,均被朱母视若珍宝。   朱文放好样刊,转身帮朱母穿针:“我回学校了,你别做太久,天黑了伤眼。”   “妈知道,你去吧。”朱母熟练地将线尾打结,把针插到绣棚上,“路上慢点。”   昏黄的灯光在地上投射出暗色的轮廓,银针在朱母的手中上下穿梭,绣棚绷着的白布渐渐有了花朵的雏形。   朱母满意地看着指甲盖大小的桃花,她几十年的手艺还在,除了颜色不对,细节要多精致有多精致,翻转至背面,同样如此。   如果有彩线,这朵桃花怕是会在绣棚上活过来。   朱母许久没做过绣工,一时忘了时间,回过神只觉眼睛异常干涩,她立马闭上双眼,待不适感消失,才缓缓睁开。   幸好视线依旧清晰,朱母松了口气,提醒自己下次千万注意,小绣怡情大绣伤身,她可不能再把眼睛熬坏了。   朱母连续在陈晚这上了大半个月,她舍不得休息,一天一块钱呢。况且别看陈晚年纪轻轻,本事却不小,朱母觉得自己天天都在长见识。   她私底下跟朱文说上班比在家休息舒服,陈晚几次提起放假,她都推了。   不过陈晚还是停了她四天工,因为许空山回来了,算算日子,他这次走了整整四十天。   屋外狂风大作,阵雨将至,陈晚关闭了所有门窗,伴随着沉沉的雷声,闪电划破天际,头顶的白炽灯闪烁了几下,然后彻底熄灭。   整个小洋房陷入一片黑暗,陈晚透过窗户望向隔壁,停电了。   七八十年代,电力供应不足,停电是常有的事,陈晚毫不慌张,摸着墙轻车熟路地去厨房点了支蜡烛。   白烛的火焰微弱,陈晚小心护着,放慢行走的速度,以防火焰熄灭。这种情况他没法儿继续做衣服,不如早点上楼看会书睡觉。   踩着烛光到了卧室,陈晚倾倒蜡烛,滴了几滴蜡油在床头柜表面,用以固定。透明的蜡油凝固变白,陈晚松开手,细长的烛身岿然不动。   风雨雷声充斥着耳膜,陈晚莫名烦躁。   雷打得这么厉害,许空山他们会不会有危险?骇人的闪电仿佛劈到了陈晚的心上,他猛地坐直了身体。   陈晚吓得脸色发白,他努力安慰自己不要多想,队里的人肯定有充足的应对经验。   阵雨声势浩大,掩盖了许空山弄出的动静,他没带伞,浑身淋得湿透。装衣服的包被他一路抱在胸前,加上布料厚实,水暂时没渗透到里面。   许空山索性在楼下洗了个澡,换了身干爽的衣服,他赶着见陈晚,动作说不出的急切。   “六儿。”陈晚抬头,下一秒落入满是炙热气息的怀抱。   许空山的胡茬扎着陈晚的皮肤,微微的刺痛感提醒陈晚此刻发生的一切不是他的幻觉。   “山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陈晚在许空山怀里扭正身体,“吃晚饭没?”   “五点多进的城。”见到陈晚,许空山疲惫顿消,“没吃,家里有什么吃的吗?我随便对付两口。”   许空山能在凌晨四点为肚子饿的陈晚起床做饭,陈晚又怎么可能让他随便对付。   “你去刮胡子,我下楼给你煮面。”陈晚闻到了许空山身上的香皂味,猜到他应该洗过澡了。   水烧开,陈晚下入面条,家里没肉,他挖了勺猪油补充荤腥。电仍然没来,跳动的烛焰为陈晚罩上一层柔光。   刮完胡子的许空山踏进厨房,陈晚挑起一根面条凑近蜡烛观察熟度:“好了。”   碗底的猪油被面汤融化,脂肪的香气瞬间迸发,陈晚瞧他狼吞虎咽的模样,不禁喊了声慢点吃。   许空山夹着荷包蛋送到陈晚嘴边,煎得金黄的荷包蛋边缘处吸足了汤汁,陈晚吹着气咬了两口,怪许空山吃得太香,勾起了他的馋虫。   一碗面下肚,许空山吃了个七分饱:“我给你带了礼物。”   许空山所谓的礼物一般是当地特产,吃的用的玩的,钱不钱的无所谓,重要的是他的这份心意。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蜡烛早已燃尽,陈晚几乎是在许空山放开他的瞬间就睡了过去。要不是考虑到他明天要上课,许空山估计能折腾到天亮。   旷了四十天的男人,岂是三两次能打发了的。   “我请了朱文母亲帮我做衣服,她每天早上八点半过来,等会你跟她说一声,让她过几天再来。”陈晚说完,想起朱母没见过许空山的长相,“算了,我晨练完自己过去。”   陈晚仰头叭地在唇上亲了一口:“山哥我走了。”   昨夜风急雨骤,院子里的菜苗扶了一地,四季豆、黄瓜需要搭架子,许空山就地取材,砍了几根石榴枝,用碎布条交叉绑紧。今年的石榴树长得极为茂盛,适当修剪有助于后期挂果,个头肯定赛过去年。   菜地里杂草稀疏,是朱母的功劳,她经常趁着陈晚不在,把屋里的清洁一块做了,但没上过楼。   这四十天里发生的事情太多,陈晚下了课,挨着许空山讲了半天,末了突然反应过来:“对了,你舅舅的事我们还没跟大哥他们说。”   周梅与陈前进待许空山如一家人,这件事于情于理都该告诉他们。   “我忘了。”许空山一脸愕然,陈晚找出纸笔放到许空山面前,托腮看他写信。   贴着邮票的信在邮递员手中飞到平安村,与此同时,一个重大的消息在广大农民群众中传开——国家要包产到户了!   “前进,你没骗我们吧?村上的地真的要分给我们种了?”   “分地?怎么分?分了还会收回去吗?”   陈前进的话犹如一滴水溅入了滚烫的油锅,噼里啪啦地炸开来,陈前进振臂高呼,总算止住了大家伙的七嘴八舌。   早在五零年,国内就颁布了土地改革法,将“耕者有其田”落到实际,但没几年又被收归集体,所以老一辈的人才会问会不会收回去。   “你们听我说。”陈前进拿着文件大声传达包产到户的章程,“只要户口在我们村上的——”   陈前进一句话没说完又被打断:“那嫁出去的怎么办?”   “还有我儿媳妇,她六个月了,等她生了,有我孙子的份吗?”   你一言我一语的,一场会从早上开到中午也没开个明白,陈前进累得口干舌燥:“先回去吃饭,吃了饭下午再说。”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土改是好事,集体的活,有十分力也只使八分,再有几个拖后腿的,粮食产量自然上不去。等分了地,交完公粮剩下的全是自己的,可不得铆足了劲干么。   这笔账,脑子不傻的人都会算。   “散会了?”周梅昨天便听陈前进详细讲过了,她没去祠堂,因此不清楚具体进展。   “没。”陈前进耐性好,今天的场面在他预料之中,“六儿来信了?”   陈前进发现了桌上的信封,他下意识以为是陈晚写的。   “大山的信。”周梅道了声巧,许空山户口在村上,拥有分地的资格。土改的文件前脚下发,他的信后脚就到了,莫不是他在城里先听到了消息? 第138章   周梅认的字不如陈前进多,她收到信习惯性等陈前进来拆,信里的内容她此刻一无所知。   陈前进喝干杯子里的水,撕开信封,许空山先是关心了他们的近况,信纸过半才写到孟海的存在。   “咋了?”周梅见他神色反常,凑过脑袋看向信纸,“大山找到他舅舅了?”   周梅的声音因为太过惊讶而显得有些尖利,她不可置信地望着陈前进:“大山有舅舅?”   “瞧你说的,这年头谁没个舅舅。”陈前进稳住情绪往后看,“大山舅舅是建军部队的师长!”   得,不愧是两口子,惊讶的表情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许空山没有隐瞒孟海的身份,或者说,他不在乎孟海的身份,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末尾两页是陈晚的字迹,虽然许空山的字是陈晚教的,陈前进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薄薄的一封信暗藏了陈晚的小心思,日后他跟许空山对家里坦白,这些都能成为有迹可循的证明。   许空山跟舅舅相认了,许空山的舅舅是师长。   陈前进和周梅目瞪口呆地消化他们看到的内容,良久,陈前进长叹了一口气:“我就说大山这孩子是个有后福的。”   “哎,要是他舅舅早点出现,大山指不定已经在部队出人头地了。”周梅一边为许空山高兴,一边替他感到可惜。   “都过去了。”陈前进拍了拍周梅的肩膀,“吃饭吧,待会儿还得接着开会呢。”   周梅收拾好心情去厨房端饭,陈前进把信纸塞回信封,琢磨着下午忙完了给许空山两人写封回信,问问分地那天许空山有没有空回来。   吵嚷了一整天,包产到户的事终于传达明白了,陈前进接下来要带着人把二组的地重新量一遍,水田、旱地,包括坳口的几座山,这是个大工程,期间地里的活也不能落下,所以分地的时间定在了七月十五号。   陈晚收到信是周三,许空山不在,趁着上课,他问了王利安一句这学期什么时候放暑假。   “不知道,我给你打听打听。”王利安转了下钢笔,扭过头,“你暑假要回老家吗?”   “不回,你呢?”平安村虽好,但到底不比城里方便,陈晚最多回去待一两个星期,希望能赶上陈勇阳的生日。   “我当然要回,学校没人,我留下有什么用。”王利安环顾四周,压低嗓门,“那电影什么时候能拍完啊?”   “快了,冯导说最迟不超过月底。”   《雾山恋》拍完,陈晚服装顾问的名头也要跟着被撤了,并且在电影收到观众反馈前,制片厂不会开启同类型的题材,所以陈晚现在的关注点在迟迟未听到风声的招商引资。   这才六月初,关于放暑假的时间学校仍在商讨,但能确定的是,期末考试即将被提上日程。上大学机会的来之不易,学生们都十分珍惜,至少在陈晚的班上没有“六十分万岁多一分浪费”的人。面对期末考,大家紧张归紧张,但为的不是及格,而是冲高分。   正当陈晚感慨着他们与当代大学生的不同,王利安透露了一个令人意外的八卦,理学院的几个学生打架被学校抓到了,处分通知本周内会张贴到公告栏。   田曼柔在班级例会上也讲了此事,她着重强调收到处分的后果,这会直接影响他们的毕业分配。尽管他们才大一,谈毕业为时尚早,但作为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学员,他们这个群体的平均年龄并不年轻。   结了婚的,有孩子的,结了婚又离婚的,现实由不得他们任性。   “两个记过,三个记大过,啧,学校是想杀鸡儆猴呢。”王利安打听到了事情的完整经过,那几个学生打得并不厉害,几乎刚动手学校的人就到了,伤得最重的也只是蹭破点油皮,估计是学校认为影响恶劣,加重了惩罚。   陈晚大概能理解学校的做法,对比后世一下课就见不到人影的教授,陈晚在这里遇到的任课老师那叫一个尽职尽责。刚开学那会儿,陈晚经常生出他仍在高中课堂的错觉。   学校用心培养,他们吃着国家的用着国家的,不好好读书以待将来回报社会,反而干出这种事,传到普通百姓耳中他们会作何感想?   据说这件事还有后续,但临近期末,大伙儿都在为了能考一个好成绩努力复习,没再怎么关注。南财大出了放假通知,七月十四至九月十三,陈晚翻了日历,发现刚好错过了陈勇阳的生日。所幸能赶上村里分地,虽然没他的份,但他依然打算回去看看。   鉴于陈晚上学期考了班级、专业第一,他的受欢迎程度肉眼可见地提高,不少人在课间向他请教问题,陈晚平时鲜少主动交流,不过面对同学的请教,他从不拒绝。   “陈晚,张伟想借你的英语笔记。”陈晚的笔记在王利安手里,外借之前他会先征询陈晚的意见。   张伟?陈晚用了一秒时间回想对方是谁,王利安熟悉他的反应,抬手指了指角落的一个男生。见到对方的长相,陈晚的记忆瞬间回笼。   不怪他记性不好,实在是张伟太内向了,同班一年,两人说过的话一共没超过三句。   “你给他吧。”毫不夸张的说,论英语水平陈晚可以和专业老师媲美,但他更多是日常交流,和当前的课本略有偏差,因此上课时也做了些笔记。   第一名做的笔记,肯定全是重点。   陈晚的笔记被瓜分干净,在班级范围内传阅,同学们懂分寸,以最快的速度看完归还至陈晚手上。   第一门考试结束时,陈晚收到了冯导的信,《雾山恋》的拍摄任务全部完成,接下来他会回制片厂参与后期制作,行程紧迫,他便不当面同他作别了。   “冯导让我把这个给你。”《雾山恋》杀青,冯导托陶美丽顺路把东西带给陈晚,用档案袋封着,信单独在外,档案袋的封条完好无损。   “谢谢。”陈晚接过档案袋,陶美丽笑说她才是要道谢的那个,让陈晚不要客气。   南艺放暑假的日期与南财大相邻,缺了一学期课的陶美丽无需参加本期考试,陈晚问起她接下来的安排,为王利安拖时间。   王利安笔落在了教室,快走出教学楼才想起,陈晚和陶美丽在门口聊了五六分钟,他终于去而复返。   陈晚借口家里有事功成身退,暗自祝愿他今天能取得好的进展。 第139章   转眼到了七月,蝉鸣一声高过一声,南城正式迎来盛夏,陈晚热得胃口大减,摘了根院子里的嫩黄瓜吃,嫩黄瓜带着小刺,不扎人,随手一捋便掉了。   层叠的菜叶盖住石榴枝,四季豆成串垂下,顶端开着豆瓣似的紫色小花。生长旺盛的藤蔓越过院墙,垂到外侧,被某些贪便宜的过路人摘了果实。   “小叔。”陈勇飞扛着个箱子站在门口,豆大的汗水顺着下巴不停地往下滴。   陈晚抬头看了眼刺眼的烈日:“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我给你带了个好东西。”陈勇飞神神秘秘地说道,他肩上的箱子吸引了陈晚的注意力,显然陈勇飞口中的好东西指的就是它。   陈勇飞进了屋把箱子搁到地上,陈晚手里握着半根黄瓜,清爽的气息一个劲儿地往他鼻子里钻。陈晚给他倒了杯水,陈勇飞摇头,说他也想吃黄瓜。   许空山种的是本地黄瓜,个头短胖,跟后世常见的绿色品种不同,表皮是白色的,略厚,吃前最好削皮,陈勇飞活得粗糙,随便冲了两下直接放嘴里咬得嘎嘣作响。   叔侄俩一人啃了根黄瓜,陈勇飞洗了手,终于打开箱子让陈晚见到了“好东西”的真面目。   那是一堆尚未组装的零件,陈晚认出了其中某个极为眼熟的部件:“电风扇?”   “对!”陈勇飞语气振奋,他利落地将取出零件,挨个进行组装。他无需图纸,精准地将每个螺丝放置到对应的位置,同时分心给陈晚讲了这台电风扇的来历。   国内的第一家风扇厂成立于七零年,由于技术落后,工厂特意派遣研发人员到国外学习技术。在生产线建设的期间,作为兄弟厂,机械厂接到了交流指导的邀请,陈勇飞跟着长了番见识,后面才有了去年暑假在平安村,对陈勇阳他们承诺找机会弄两台电风扇这一出。   破解电风扇的运作原理不难,难的是搭建生产线,陈勇飞愤愤咬牙:“那帮外国人根本没安好心,要想学技术,必须买他们的设备。”   一台设备几十上百万,设备方派过来的洋工程师高高在上,拖慢了预计的进度,风扇厂的生产线至今仍在调试。陈勇飞手上是第一批样品,外观要多简陋有多简陋。   “行了,小叔,插头在哪?”陈勇飞在陈晚的指引下找到沙发旁边的插孔,接通电源,静止的扇叶瞬间旋转起来,“凉快吗?”   “凉快。”陈晚舒爽地闭眼,尽管初代电风扇功能单一,但至少扑面而来的风是真实的,“要是能调节风力就更好了。”   “风力调节?”陈勇飞被陈晚的话勾起了兴趣,他毕竟没经过科技大爆炸的洗礼,思维存在一定的局限性。   陈晚对机械原理一窍不通,可这不妨碍他提要求,什么开关、定时、档位调节、摇头,他回忆着后世电风扇所具备的功能,把陈勇飞听得双眼发亮。   “等等小叔,我拿支笔记下来。”陈勇飞将陈晚提到的功能列了个表,“还有吗?”   “没了。”陈晚看了眼陈勇飞的笔记,充满期待地拍了拍陈勇飞的肩膀,电风扇有了,空调还会远吗?   “小叔你是怎么想到的?”陈勇飞扬了扬笔记本,这些功能有难有易,若要全部实现,至少得花个一年半载。   陈晚一时不察说漏了嘴,他连忙找了几个借口忽悠过去,陈勇飞不疑有他,扯了插头把电风扇帮陈晚搬到工作间,那是他白天待得最多的地方。电风扇体积不大,只有几斤重,晚上睡觉的时候陈晚自己提上去就是。   陈勇飞放了两天假,他原本打算送完风扇再去看看陈二姐他们,此时满脑子都是电风扇的改良方案:“小叔,我走了啊。”   “着什么急,先吃饭。”陈晚揣上钥匙,他本就不耐热,入夏后更是对厨房避之不及,因此准备带陈勇飞到国营饭店解决午饭。   黄瓜不顶饿,陈晚哪会让他空着肚子回去。   陈勇飞知道陈晚做衣服赚了不少钱,因此没和他客气,照着饭店墙上粉笔写的菜单点了回锅肉,刚吃完黄瓜的陈晚对拍黄瓜没兴趣,犹豫会儿选了个蒸茄子,嫩茄子切长条上锅蒸熟,淋上拌好的辣椒油,开胃又下饭。   “村里十五号分地你回去吗?”陈晚不爱吃辣,把蒸茄子上面的辣椒拨到一边,挑里面的茄瓤吃。   “不回。”陈勇飞的户口同样不在平安村,分地是全家人的大事,他自然想参与,奈何厂里走不开,“我可能会被派去风扇厂支援。”   协助风扇厂生产建设的消息是陈勇飞从他师傅那听来的,具体人员名单尚未公布,但陈勇飞有预感,如果他把今日从陈晚这听来的关于电风扇的改良报两个上去,自己必然会成为支援队伍中的一员。   国营饭店内没有电风扇,陈晚热得直冒汗,勉强就着蒸茄子刨了碗米饭,草草应付一餐。好在机械厂的服装生意早因陈勇飞工作的繁忙而换了个人,他出差与否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送走归心似箭的陈勇飞,陈晚加快脚步径直回屋打开电风扇,汗水蒸发,皮肤泛起阵阵凉意。对着吹了几分钟,陈晚想把电风扇换个位置,以免吹久了头疼。   风扇的电源线不够长,陈晚上楼找了个插线板,这是他和许空山去年买的,一直没有用武之地。   隔了约莫两米远的距离,拂到身上的风变得柔和,缝纫机上垂下的布料微微摆动,陈晚吐出一口浊气,今年的夏天总算能好过些了。   不到两点,朱母带着身热气走进小洋房,陈晚意识到他考虑不周,大中午的,路上热出个好歹怎么办。   “大娘,楼上有间空房,你中午就在这休息吧。”陈晚看着朱母晒得发亮的脸,递上一杯凉开水。   “不用。”朱母笑着拒绝,她不好意思再占陈晚的便宜,“几步路的功夫,又不热。”   她态度坚决,陈晚劝说无果,只得放弃。朱母并非逞强,她比陈晚耐热,在大太阳底下走十分钟对她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下午我接着裁衣裳吗?”朱母一边往工作间走一边问起工作安排,接着被运作中的电风扇吓了一跳,“这是什么东西?”   “电风扇。”陈晚提醒她当心脚下的插线板,“接通电源往外吹风的,你试试。”   朱母果然感受到了无形的风力:“像好多人在一起打扇似的,这得用多少电啊?”   “应该用不了多少。”陈晚愣了一下,他从未关心过电费的支出,彼时电价较之普通群众的经济能力仍算得上是高消费,平安村通电近二十年,每到晚上还有不少人为了省电用煤油灯代替电灯。   初代电风扇没有摇头功能,陈晚将其斜放,这样一来他们都能吹到风。朱母听陈晚说用不了多少电,不禁有些心动,啥时候把欠的钱还完了,给阿文也买一个。   渐渐的扇叶转动的声音与裁衣声缝纫声响成一片,窗外的鸣蝉高唱,引着日头向西倾斜。   待暑气渐消,陈晚拔了电源线,运行时间过长容易导致机器损坏,万一出了故障他还得大老远去机械厂修。   夜里陈晚把电风扇提上了楼,困扰他多日的入睡难题迎刃而解。闭眼前陈晚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念头:以后许空山不用再帮他扇扇子了。   隔壁床脱得仅剩背心和裤衩的司机四仰八叉地躺着,胸膛随着他的呼噜有节奏地起伏,他哼唧一声眯着眼爬起来,晚上喝多了,尿急。   放完水,他舒畅地叹了口气,转头望见许空山靠坐在床上:“大山你怎么还没睡?”   说完,他似乎想到什么,嘿嘿一笑:“想你对象了吧?”   都是过来人,许空山的状态他最熟悉不过,跑长途短则十天,长则月余,血气方刚的男人哪耐得住。   许空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他的确想陈晚想得厉害,陈晚那么怕热,肯定会睡不好。   “明天装完货就可以回去了,早点睡吧。”司机打了个哈欠,躺下没两分钟,鼾声依旧。   此次运输由许空山带队,清晨天光微量,一行人到车头集合,许空山一眼扫过,发现少了个人。   “小何呢?”与许空山同住的司机四下张望,对上他的眼神,小何的师傅一脸莫名:“我起床的时候屋里没人啊,你们谁见着小何了?”   众人纷纷摇头,许空山皱了皱眉:“昨天晚上他在屋里吗?”   “在,我跟他一块回的屋。”师傅神色坚定,“这小子——”   “师傅。”他的话被匆忙跑来的人打断,小何头发凌乱,仔细看衣服的扣子也扣错了,显然是睡过头了刚从床上爬起来。   不过他没住招待所,从哪里的床上爬起来的?   “你跑哪去了?运输途中擅自离队,不想干了是不是?”师傅冲着小何大声训斥,他扮了黑脸,“下次不提前打招呼,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把什么都说了,想借此堵许空山的嘴,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干活儿。”许空山拉开车门攀进驾驶座,姿势帅气,把手脚并用往上爬的小何衬得无比滑稽。   上了车,小何舔着脸:“谢谢二叔。”   “把扣子给我扣好。”何二叔恨铁不成钢,“你老实交代,昨天晚上去哪鬼混了?”   小何是何二叔的亲侄儿,何二叔清楚他的德行,运输队的规矩他反复强调,没想到小何竟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犯事。   “没……没去哪。”小何支支吾吾,企图蒙混过关,“二叔抽烟。”   何二叔叼了小何点燃的烟,一手握方向盘,一手夹着烟嘴:“运输队的工作多少人抢破头,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烟有新的吗?等会记得给许空山送一包。”   小何点头的动作顿住:“他不是不抽烟?”   “你管他抽不抽烟。”何二叔嫌弃小何没点眼力见,“他是领队,没有好处人凭啥替你遮掩?”   一包烟可不便宜,小何心里一万个不乐意,但也明白何二叔说得有道理,到了地方挤出一张笑脸捏着烟朝许空山走去。   “我不抽烟。”许空山不接,“装货!”   后面两个字许空山对所有人喊的,话音刚落,他一把脱了T恤,弯腰扛起地上的麻袋。小何险险避开,反手将香烟揣进兜里。   “送出去了吗?”何二叔视线被许空山的后背挡住,没看清他到底收没收。   “送出去了。”小何面不改色地撒谎,“我去装货。”   何二叔不疑有他,许空山看着死板,实际上还挺懂变通的嘛。 第140章   大货车满载而归,卸完货,许空山拿着资料前往办公室,小何擅自离队的行为被他如实上报。他的沉默不代表容忍,只是为了稳住他们的情绪罢了。   对此叔侄二人一无所知,小何虽然违规,但也没耽误事,看在何二叔的面子上,同行的其他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私底下议论了几句,到底没往外宣扬。   许空山沿途跟人打着招呼离开运输队,灼热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身上,露在短袖外的胳膊呈麦色,结实有力,出色的外形引得站台旁等车的人频频侧目。   头顶的烈日晒得连空气都是滚烫的,所有人挤在小小的阴影中,许空山的衣衫被汗水洇湿贴在后背上,勾勒出形如翅膀的背阔肌。   公交车到站,阴影下的乘客蜂拥而上,许空山坠在末尾,等前面的人全部上了车,才一步跨进车门,走到车厢中部抓紧扶手站定。   街上行人寥寥,公交车摇晃着前进,许空山的脚却仿佛生了根,直到公交一个急停,手臂上的肌肉猛地一拧,在所有人均在惯性的作用下往前扑时,他依然稳若泰山。   “哎哟,怎么开的车啊!”摔倒在地上的人龇牙咧嘴地爬起来,许空山就一只手空着,只来得及抓住身边最近的人,坐在椅子上的乘客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前座的椅背,嘭的一声,这会儿正捂着额头。   司机急忙下车查看,过了几分钟,他愁眉苦脸地让大伙下车,车子的故障超出了他的维修范围,得等公司那边派专人过来处理。   “什么时候能修好?”“下一班要等多久?”“把钱退给我,我不坐了!”   车厢的嘈杂更甚,高温扩大了众人心中的负面情绪,老实憨厚的公交车司机似乎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慌得直冒汗。   “我来看看。”许空山的声音盖住喧闹,他向公交车司机表明身份,“我是省运输队的。”   司机与售票员都记得这个在运输队站上车的男人,许空山放下行李与拿着简易修理工具的司机去到车头。   尽管大货车的构造与公交车不同,但大体原理相通,要成为一个领队,除了优秀的驾驶技巧,还必须具备出色的处理突发状况的能力。   许空山理论知识极其丰富,缺的不过是亲自动手实践的机会,他在司机的辅助下,很快找到了问题所在。   “行了,你重新打火试试。”许空山钻出车底,满手油污,干净的T恤蹭上了一层黑灰。   发动机轰鸣,司机从床头探着头兴奋地大喊:“打上火了!”   焦躁候在路边的乘客喜出望外,有人热心地送上帕子给许空山擦手:“小伙子今年多大,处对象了吗?”   “处了。”许空山避开对方,接过售票员递的草纸。   失望的表情明晃晃地出现在对方脸上,至于她到家怎么遗憾地跟老伴提起路上遇到个运输队的年轻人,长得高高大大的,可惜处了对象,不然她肯定把他说合给闺女等等,那又是后话了。   四季豆爬得太高,朱母举着杆子把顶端的勾下来,再不摘该老了。仔细听院子里不止她一个人的动静,许空山推开院门,陈二姐剪下小臂长的茄子:“大山回来了。”   “二嬢。”许空山没想到她们会在,“朱大娘。”   想帮忙但被联合抵制的陈晚在屋里复习,电风扇呼啦啦转动,书页翻飞,原本坐在桌前的人已不见了影子。   四目相对,眼中的情绪几乎要漫出来,陈晚抬手指向二楼,很快两人在门后抱成了一团,这会儿反倒不嫌热了。   许空山腾出手脱掉了沾灰的T恤,他右肩的皮肤明显比左边红,陈晚指尖轻轻触碰,不敢用力:“怎么弄的?”   指腹下的触感粗糙,绷紧的皮肤下结实的肌肉微微鼓起。   “卸货压的。”陈晚指尖带着凉意,让许空山不由自主地想索取更多,他叼住眼下陈晚白玉珠似的耳垂,怀里的人瞬间软了骨头。   许空山的举动完全遵循本能,短而绵的声音从陈晚唇角溢出,他贴着许空山的胸膛,隐秘的刺激让他心跳疯狂加速。   “我去洗澡。”许空山抬起头,放下他推至领口处的衣摆,陈晚回过神,发现他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躺到了床上。   许空山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陈晚心虚地换了件T恤,他常规版型的白T备了好几件,不怕陈二姐她们看出端倪。   楼下去副食店的陈五姐买回了五花肉,陈二姐让她多煮点饭。陈晚听得分明,卧室隔壁水声停了半歇,却不见许空山开门。   夏日衣衫薄透,许空山的反应瞒不住陈晚,想起他出门时刻意用衣服遮挡的动作,陈晚眼底盈满笑意。   “山哥,我先下去了。”陈晚站在洗澡间外,许空山低沉地应了一声,陈晚捏了捏泛红的耳垂,“你……你快点。”   许空山垂眼,快点?怎么快?   时间尚早,陈晚把电风扇搬到客厅和陈五姐一起择豇豆,陈五姐知道他夏天容易没胃口,准备全做他爱吃的菜。   豇豆焖饭、蒜泥白肉、拍黄瓜、烧茄子,只要陈晚能多吃点,再麻烦也无所谓。   朱大娘帮着摘完了院子里的菜,挎着篮子要走,陈二姐拉住她:“走什么走,就在这吃。”   陈五姐跟着劝了一句,朱大娘依旧推辞,今天周日,朱文在家呢。   “没事,我去叫他。”陈晚说着站起身,陈二姐她们不认识朱文,这活儿非他莫属。   小洋房难得热闹,陈晚多吃了半碗饭,喜得两位当姐姐的眉开眼笑。饭桌上的气氛逐渐热烈,朱大娘摆脱了拘谨,朱文望着她眼角快活的皱纹,心里对陈晚愈发感激。   “陈晚他们一家都是好人。”行走在微风吹拂的街道,朱大娘挽着朱文的胳膊,步伐是前所未有的轻快。   “嗯。”路过南财大,朱文顿了一下,“妈,我带你进我们学校转转?”   天还没黑,笼罩在夕阳里的南财大呈现出别样的美,湖中的荷花开得灿烂,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清香。   然而如此的美景却有人无暇欣赏,把陈二姐她们送上公交车,陈晚总觉得许空山的影子写满了急不可耐。   啧,年轻人,天干物燥。   夕阳隐没至地平线,半圆的月亮爬上树梢,陈晚颤抖着趴伏在许空山颈侧,急促的呼吸粘腻如水,许空山松开禁锢在他腰上的手,一边亲吻他的眉眼,一边替他舒缓因为过激而略微痉挛的四肢。   电风扇的风吹得陈晚裸露的脊背发凉,许空山扯了薄毯搭在他肩上,陈晚嘟囔着热,挣脱出手臂:“村里十五号分地,你抽得出空吗?”   陈晚恢复了几分力气,他懒得动,许空山适中的按摩力道让他舒服得直哼哼。   “分地?”陈晚与许空山均未着寸缕,许空山刚消的火气又被陈晚勾了起来,他看了眼床头的闹钟,手掌挪到了其他地方。   “对,新政策——”陈晚未完的话变了个调,化作撩人的音节,消失在许空山口中。   分产到户的消息轰动全国,许空山在跑长途的过程中依稀听人谈论过,作为运输队唯一拥有农村户口的正式员工,可没少人在背地里说他傻。   去年实习期转正,许空山有机会把户口转到城镇,但他拒绝了,胡立伟等人对此甚是不解。他人在省城,不转户口相当于两边的福利都没他的份,简直得不偿失。   这个问题孟海也问过,许空山搬出孟雪做幌子,说他怕迁了户口,孟雪回来找不到他。   孟海信了,陈晚没信,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比他更了解许空山的人。转户口的事许空山此前不曾对他提起,面对陈晚私底下的询问,许空山终于说了真话。   “你说老了以后想回村里建一个二层的小楼房,院子里养花,自留地种点喜欢吃的菜……”   许空山记住了陈晚都忘记的戏言,他是土生土长的原住民,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也不知道会有分产到户的一天,他只是想守住陈晚的愿望。   抽空回平安村分地倒是不难,许空山提前销假跑了趟短途,十四号当天,和放暑假的陈晚一块坐上了客车。   南城五月中旬开通了前往河源的客运线,平安村所在的临溪镇位于南城与河源之间,客车会在临溪停靠,比坐火车方便。全程三个多小时,至于多多少,则取决于天时地利与人和。   客车穿行在荒无人烟的山林,陈晚收回视线,贴近许空山,在他耳边压低声音:“山哥,你在路上一直开车不会无聊吗?”   “不会。”再美的景色看多了也会单调,但许空山自由他的排解方法。   这话许空山当然没有说出口,陈晚望着他的深情眼,他明白了。   闲话总有聊完的时候,当同车的司机沉默不语时,许空山常常会想起陈晚。   今日天时地利良好,开车的司机是个急性子,客车走走停停,到达临溪将近正午,比预计用时缩短了二十分钟。平安村,事先得了通知的周梅把集上买的西瓜放进了水缸。   陈勇阳的玩伴陆续被家长的吃午饭的吆喝唤走,他一巴掌拍死脚踝上的蚊子,挠了两下,在鼓起的疙瘩上用指甲掐出十字封印。   或许是十字封印的效果不佳,他又斜着掐了两下。没了许空山做的驱蚊水,陈勇阳的胳膊腿上到处都是蚊子包。   “小叔叔!”掐完星号,陈勇阳无趣地抬头,接着朝来人飞奔而去。 第141章   汗水与灰尘让陈勇阳成了个花猫,十一岁的半大孩子已到了要面子的年纪,他拒绝了陈晚的手帕,大大咧咧地偏头用半袖擦了擦脸。   接到了陈晚的陈勇阳异常开心,尽管他今年过了个很是冷清的生日,但他只字未提。陈勇阳挺起胸膛,他是个懂事的大孩子了。   许空山种下的栀子花香气扑鼻,陈勇阳停下叭叭的小嘴:“妈,小叔叔回来了!”   系着围裙的周梅欢喜地迎上来:“回来了,热不热?路上晕车没?赶紧去洗把脸,饿了吧?”   “不热,没晕车,饿了。”陈晚一一作答,许空山把行李提进堂屋,他们回来待不了几天,包里装的多是给周梅他们带的东西。   陈晚其实不怎么饿,每次坐完车他都有点不知饥饱,之所以说饿,是因为按照惯例,周梅他们的早饭肯定没超过七点,忙活了一上午,肚子早该空了。   陈晚洗脸的功夫周梅把菜端上了桌,正中空着个位置,留给陈前进手中的瓦罐炖肉。灰扑扑的瓦罐历史悠久,据陈前进回忆,他小的时候便见过,论岁数少说是陈晚的两倍。   瓦罐炖肉的做法极为简单,焯过水的带骨肉放进瓦罐,加入开水与绿豆,然后顶上用新鲜南瓜叶封口,埋到刚烧完火的灶里,利用炭火的余温煲上半上午。中午拎出来,罐里的肉自然骨肉分离,酥烂得连没牙的老太太也能吃,绿豆更是直接成了绵密的绿豆沙。   那滋味,绝了。   周梅的瓦罐炖肉得了陈老太太的真传,香而不腻,满满一盆,被六人吃了个一干二净。陈星不在家,高中二十号才放假。   “不用你,我来洗。”周梅挡开陈晚帮忙的手,“大山的屋子我昨天刚收拾了,六儿你们困了就去睡会儿午觉,下午我和你大哥要下地掰玉米,水缸里有西瓜,自己拿刀开啊。”   上个大学,陈晚直接丧失了做家务的资格。   “还有多少玉米没掰?我跟你们一块去。”许空山没睡午觉的习惯,他自发往身上揽活儿。   “你忙你的,马上分地了,你去也不计工分。”陈前进实话实说,“没剩多少玉米了,今天下午能掰完。”   有分地作为动力,村里人掰玉米的效率明显提高。   许空山于是留在了家里,他没闲着,背着背篓上德叔那装了些做驱蚊水的药材,顺便在他那坐了会儿,一老一少聊完近况聊药理,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到时候你分的地是给前进他们种?”德叔佝偻着背,整个人如同夕阳里的老树,暮气沉沉。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许空山总不能为了种地辞掉运输队的工作。   “村里怕是有人要说闲话,你别犯糊涂,地是你该得的,怎么处理你说了算。”德叔咳嗽两声,且看吧,明天还有的闹。   德叔的担心不无道理,晚间陈前进也为此事和许空山商量了许久。僧多粥少,地是农民的命根子,谁都想卯足了劲多分点。   陈前进自会为许空山据理力争,许空山要做的,就是稳住阵脚,不要因为其他人的胡搅蛮缠松口。   “谢谢陈叔。”许空山知道陈前进是真心为他好,不是为了贪图他的地,“我都听你的。”   忙了一整日,周梅已带着陈露姐弟俩进屋睡了,陈前进眨了眨干涩的双眼:“快十点了,你跟六儿也早点睡吧。”   陈前进端着身下的板凳踏上台阶,陈晚仰靠在许空山编的竹椅上,脚尖点地,椅背向后倾斜,跟坐摇摇椅似的一晃一晃的,许空山担心他摔着,左手一直护在旁边,随时做好扶住他的准备。   陈前进关了堂屋门,陈晚停住脚,旋身坐到许空山的腿上,高悬的圆月透亮,陈晚可以清楚地看见许空山脸上细小的绒毛,以及下巴青色的胡茬。   “山哥。”许空山的手环在陈晚腰后,蛙鸣声此起彼伏,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驱蚊水的味道。   “困了?”陈晚点点头,许空山拾起地上的拖鞋帮他穿上,“进屋睡。”   十五号一大早,平安村二组的祠堂挤满了人,连分粮都没这么热闹,好些人把嫁出去的姑娘也叫了回来,一家老小齐上阵,挤得祠堂那是水泄不通。   陈晚陪着许空山站在人群的边缘,他们本来是和周梅一块来的,结果周梅刚到,就被人围住了,簇着去了前面。   陈前进拿着喇叭出现时场内安静了一瞬,他站在最右,中间和左边分别是公社与大队派来的干部。   “待会儿大家有什么意见好好说,不要动手,都是一个组的,莫伤了和气。”陈前进强调了一遍秩序,村里的人对于镇上的干部心存敬畏,一个个不敢再高声喧哗。   在外面疯玩的陈勇阳不知何时钻了进来,贴着陈晚用力垫脚,许空山见状把他架在了脖子上。陈勇阳从未看过这么高的视野,脸上满是激动和忐忑,对上陈前进的目光,他一把捂住了嘴,表示自己不会乱说话,可把底下的小孩羡慕坏了。   许空山碰了一下陈晚的胳膊,示意他往左看,对角线的另一边,张诚冲他扬了扬下巴。在平安村之前,有几个村子在分地的过程中闹了几起纠纷,张诚是过来镇场子的。   分地是件操作难度极高的事,谁都想要肥力好离家近的,如何做到一碗水端平,陈前进为此磨掉了大把头发。   大致的章程公社有统一的模板,下发后各生产大队、小组,再按实际情况酌情调整。喇叭扩大了陈前进声音传播的范围,站在边缘处的陈晚也听得一清二楚。   “临溪公社平安大队二组,耕地情况如下,水田XX亩……”   总面积按人头均分,平均数乘以每家户口本上的人数,最终的得数便是应分的面积。   “下面我念一下每家分到的面积,大家仔细听。”   场内所有人竖着的耳朵立得更高了,叽叽喳喳的杂音彻底消失。   “何大强,水田三亩四——”   “前进,不对哦,维萨子何老三分的面积跟我们家一样多?”   何大强是何老三户口上的名字,陈前进看向打断他说话的人:“你们两家户口上的人头都是两个大人,两个小孩,分到的地当然一样多,哪里不对了?”   “就是不对,何老三生的两个丫头片子,我家两个儿,我们应该多分点。”   “妇女能顶半边天”、“生男生女都一样”的口号喊得倒是响亮,但重男轻女依然是当今的普遍现象。陈前进还没开口,王翠便跟对方争论了起来。   “安静!”陈前进呵道,“开会的时候我跟你们读过了,现在我重复一遍,第十三条写了的,男女平等,分地是国家说了算,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   对方不情不愿地闭了嘴,陈前进抖抖手上的资料,继续往下念。   “许空山,水田一亩,地一亩二,山七分半。”陈前进将许空山的名字放到最后,刹那间,顶着陈勇阳的许空山成了全场的焦点。   明明他们看的不是自己,但陈勇阳还是感觉很不自在,他小小地在许空山脖子上扭动了一下,然后被许空山弯腰放了下来。   “大山不是在省城上班吗,凭什么有资格分地?”   “我反对,地不能分给大山!”   “大山是回来分地的?”   “谁不知道许空山跟陈家关系好,他人在省城,分了地肯定是给陈家种,不公平!”   祠堂里炸开了锅,涉及到自身利益,他们收起了和善的表象。叫嚣得最厉害的当属二赖子一家,之前王霞那事,他们把陈家一块恨上了。   众人的反应在陈前进的意料之中,事实上,陈前进早在给陈晚发电报那天就把许空山的情况上报给了大队,接着由大队上报至公社。   许空山满足分地的条件,划到他名下的地,已经得到了大队与公社的同意。   “许空山的户口还在我们平安村二组,这是他的公分本,他六岁开始下地挣工分,十三岁开始拿满工分,并且连续拿了十年的单人工分第一名,你们摸着良心问问,有谁干的比他多?”   “这是我们二组的开荒记录,坳口、半坡、溪水湾,全是他带着人不分寒暑地开出来的,他为什么不能分地?”   语毕,陈前进的视线扫过全场,反对的声音逐渐减少,论对二组的贡献,许空山远超同龄人,他干活从来不省力气,要不是工分的上限是十分,以他的工作量,记十五分也不会多。   做人要有良心,有良心的人无法否认陈前进所说的事实。 第142章   日上中天,陈晚托着碗底喝了两勺绿豆汤,周梅早上熬的,放水缸里湃凉,加了冰糖的绿豆汤带着淡淡的甜味,一口下去,通身的燥热立马消散。   下午要下地划界,来不及做丰富的大餐,周梅炒了几个快手菜,蒸了两盘腊肉香肠,就着稀饭吃了,公社大队的两个人也在,刚好一桌。   “太阳大,六儿你就别去了。”周梅翻出了三顶草帽,她跟陈前进和许空山一人一顶,划界的事估计要忙到大后天。   许空山只有三天假,所以下午第一家先把他的划出来。   “我想一起去看看。”陈晚好奇许空山会分到哪些地,许空山闻言把手上的草帽戴在了他头上,这是同意了。   “六儿要去就让他去吧。”陈前进栓了把镰刀在腰上,许空山帮他提着划界用的工具,大队的干部跨了个军绿色的帆布不,里面装着纸笔,他负责记录。   二组的水田肥力相当,陈前进他们在划分时首先考虑的是距离因素,例如许空山的一亩水田便有八分在老宅前。   一块田的面积不定,陈前进沿着田埂走了一圈,指着脚下:“在这里打桩。”   许空山抽出削尖的木桩对准他指的地方插下去,然后抡起锤子一锤一锤地往下砸,直到木桩深深地埋进地里,仅剩两指宽的高度作为标识。   接着陈前进去到对面,在相应的位置打下第二根木桩,这便是划界了。   许空山抡锤子的动作帅炸了!手臂肌肉高高鼓起,在阳光下爆发出强烈的荷尔蒙,是来自自然野性的觉醒。   陈晚的悄悄咽了下口水,沉溺在许空山的魅力中难以自拔。好在大伙儿的关注点都在划界身上,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常。   另外两分地在稍远的地方,站在上面的田埂往下看,其形状如同一个倒三角。   水稻叶子上的蚂蚱受到惊吓,蹬着后足弹射飞出,撞上陈晚的手背。陈晚一震,终于收回了视线,跟上大部队的脚步。   水田之后是旱地,许空山恰好分到完整的四块,省了挖界沟的功夫。旱地土质硬,不方便打桩,一般是用锄头挖一道沟以示区分。   上次在太阳底下待这么久还是去年收稻,陈晚热得汗水湿透了衣襟,后悔忘了带扇子。   草帽遮挡的范围有限,陈晚穿着短袖,露在外面的皮肤被太阳晒得发红,许空山想起他去年收稻被晒伤的惨状,小声叫他回去。   听人劝吃饱饭,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陈晚选择了老实回家,爬山什么的他就不掺和了。   山地不划界,陈前进给许空山指了指大致的范围,不到十分钟,一行人就下了山。公社的干部做完记录,拿了张类似契约的文书让许空山签字按手印。   土改的消息传得轰轰烈烈,但真正能够施行的不过了了。理论条件下包产到户可调动农民种地的积极性,提高粮食产量,然而事关民生大计,改革不可仅凭理论妄为。要想在全国范围内统一推行,必须有事实依据。   地理位置较为偏僻的临溪镇,就是为了佐证理论设立的试点之一。   “你去哪?”陈晚拐出小路,捕捉到一个没戴草帽往外溜的陈勇阳。   陈勇阳下意识将手里的小箢篼往身后藏,陈晚看他的装备,戳穿他的计俩:“又想去河沟捞鱼?”   夏天下河沟捞鱼是小孩们最喜欢的游戏,河沟水浅,高度基本在小腿肚以下,在陈勇阳希冀的目光中,陈晚摘下草帽扣到他头上:“小心别把衣服弄湿了。”   陈勇阳振臂欢呼:“小叔叔等我给你捞条大鱼回来!”   陈晚笑而不语,河沟里哪有什么大鱼,顶多几条小鱼小虾,不够塞牙缝的。   陈勇阳一路呼朋引伴,走在最前面的他俨然一副小头头的模样:“待会你们去把下面拦住,留一个缺口,我跟狗蛋去上面赶水。”   陈勇阳一本正经地安排着分工,今天他无论如何要给陈晚捞一条大鱼。   下游堵住后河沟的水面缓缓上升,陈勇阳裤腿湿了大半,狗蛋陈勇光双手箍住箢篼底疯狂扭动的泥鳅:“第六条了!”   小孩们兴奋不已,这是他们收获最多的一次。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收获越来越少,陈勇阳提起木桶:“走,我们换个位置!”   “不回家吗?”陈勇光迟疑,他妈说了,玩归玩,不能忘记时间,否则竹笋炒肉丝伺候。   “我答应了要给我小叔叔捞条大鱼。”做人要言而有信,陈勇阳提起箢篼,“你们回去吧,我再捞一会儿。”   “我知道哪有大鱼。”陈勇光给陈勇阳出主意。   一个小时后,在堂屋辅导陈露功课的陈晚看见陈勇阳领着个陌生人进了院门:“陈勇阳的家长在吗?”   “在,我是他小叔,请问有什么事吗?”陈晚放下书起身,陈露紧随其后,向陈勇阳投去询问的眼神。   “是陈晚啊。”考上大学的陈晚是平安村的名人,陈晚不认识来人,来人却认识他,“我是一组的,你侄子跟人在我们堰塘捞鱼。水库那么深,万一掉下去可不得了,还好我发现得早。”   没错,陈勇光所谓的有大鱼的地方,就是一组养鱼的堰塘,两个小孩被抓了个正着,害怕挨揍的陈勇光逃得飞快,陈勇阳留在原地,等守堰塘的人走过来:“我不是小偷。”   这其实是一场乌龙,陈勇光有个同班同学,家在一组,经常吹牛说他们组的堰塘里有吃不完的大鱼,随便捞。   陈勇光信了他的话,以为真的不要钱。   解释完来龙去脉,来人把桶递给陈晚,里面赫然是一条青脊大鱼,水桶的直径太小,鱼身憋屈的弯着。   陈勇阳一阵风似的跑进屋,把藏在枕头底下的毛票攥到手里:“给你。”   鱼重四斤三两,五毛一斤,抹了零头是两块整。捞鱼不成,陈勇阳用攒的全部零花钱买了一条。   “我逗你的,不要钱。”来人摸摸陈勇阳的头,“陈晚有空来我们一组玩,这条鱼小了点,改天我给你捞条更大的。”   陈勇阳倔强地把钱塞到对方手里:“这是我给小叔叔买的,不要你送。”   “你把钱收了吧。”陈晚手揽着陈勇阳的肩膀,“麻烦了。”   来人在心中感叹了一番陈家的家风,难怪能既出将军又出状元。他收了陈勇阳的一叠毛票,想着等会一定要让家里的孩子跟人好好学学。   陈晚把来人送走,陈勇阳抬眼瞅他的脸色:“小叔叔我错了。”   “露露把鱼拿到厨房换个大盆。”陈晚支走陈露,让陈勇阳抬起头,“错哪了?”   “我不该去堰塘捞鱼。”陈勇阳明白他错误的点,堰塘水深,很危险。   “嗯,那我罚你抄十篇生字你有意见吗?”做错事就要受罚,陈晚不会为陈勇阳打掩护,“这件事我会告诉你爸妈。”   陈勇阳摇头又点头,焉得如同霜打了的茄子。   “另外,你有两个地方做得很好。”霜打的茄子瞬间支棱了起来,陈晚露出笑意,守堰塘的成年人身强力壮,陈勇阳捣成飞毛腿也不可能跑过他,届时他再说不是来偷鱼的,信服力必然大打折扣,“为了奖励你的敢作敢当、言而有信,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都可以吗?”陈勇阳高兴得脸都红了。   “如果合理的话。”陈晚举了几个不合理的例子,陈勇阳听完陷入沉默,他一时想不出有什么想让陈晚满足的愿望。   陈晚示意他慢慢想,这个条件随时有效。   五点半,周梅提前收工,她摘了草帽挂到墙上:“露露,猪喂了吗?”   “喂了。”即将十三岁的陈露也成了做家务活的一把好手,她不仅喂了猪,还洗了全家人昨晚换下的衣服。   当然其中不包含陈晚的份,他的衣服早被许空山洗好晾上了。   “弟弟买了一条鱼。”陈露揭开盆子上的锅盖,“还有好多小鱼小虾。”   得亏那人给陈勇阳抓的是条草鱼,桶里的小鱼虾不在它的食物链范围内。   “抄你的生字。”陈晚把陈勇阳按住,“保持字迹工整,我要检查的。”   陈勇阳提心吊胆地望着陈晚离开,但让他意外的是,周梅并没有骂他。   “你小叔已经罚过你了。”周梅按住心中的后怕,“以后不准再去堰塘,知道了没?”   “知道了。”陈勇阳点头如捣蒜,“我保证!”   陈前进和许空山一直忙到了太阳下山,周梅看向他们身后:“公社和大队的干部走了?”   “走了,说怕天黑了看不清路。”陈前进晒得黑亮黑亮的,许空山也不遑多让。   “我还专门做了他们的饭。”走了就走了吧,周梅擦擦手,“赶紧洗洗吃饭。”   陈晚抱着一摞饭碗倒扣,沥干水分,周梅蒸了干饭,不管多热的天,晚上一般都不会吃稀饭,免得频繁起夜。   “哪来的鱼?”陈前进问了和周梅一样的问题。   “大鱼从一组买的,小鱼虾是勇阳下午在河沟里捞的,还剩了几条泥鳅,明天我去买块豆腐一起烧,再杀只鸡炖汤。”周梅简单带过大鱼的来历,“地弄了多少了?”   “水田分得差不多了,有些人要换,我让他们商量好了再来找我。”陈前进把刺多的鱼尾夹到碗里,鱼头陈勇阳和陈露一人一半,“主要是大山打桩快,一个能顶三个。”   打桩一个顶仨的往陈晚碗里放了块鱼腹,自己舀了勺炸得金黄的小鱼虾拌饭。   吃过饭,陈前进打着电筒从鸡窝里挑了只幸运的公鸡,他掂量了两下,觉得够重,便拎着翅根捆了爪子扔到屋檐下用箩筐罩着,准备明天一早起来杀。   许空山提了桶水到后院冲凉,陈晚扇走帐中的蚊子,将其掖在竹席下面。   “胳膊擦药没?”许空山把蚊帐掀开了一条缝钻进来,他前两天刚理了发,陈晚手指插入他的发间确认干燥程度,扎得手心微微发痒。   陈晚失笑:“我没那么娇气,就晒了一会儿,用不着擦药。倒是你,肩膀有没有不舒服。”   陈晚的手落在许空山的肩膀上:“我给你按按?”   “好。”许空山顺势趴在枕头上,陈晚在他后腰跨坐,用力放松他肩颈的肌肉。   许空山到底舍不得陈晚受累,按了几分钟,他就反手握住了陈晚的手腕,说舒服多了。   “明天上午我陪你到镇上买票。”陈晚趴在许空山的背上,说完亲亲他的后颈,这个动作通常是许空山对他做的,陈晚不禁觉得有些新奇。   许空山明天下午走,陈晚则要多待两天,过年那会儿他忙着给剧组做衣服,情有可原,长达两个月的暑假再来这么一出,就不太像样了。   河源通往南城的班车发车点是县车站,他们得上午先去确认下午的班次有没有余票,若是没有,许空山则需要去县里坐火车。   许空山没吭声,因为陈晚似乎亲上了瘾,嘴唇在他整个后背游移,煽风点火。   皮肤传来一阵湿意,许空山的忍耐力终于到了极限,陈晚眼前一花,许空山撑在了他上方。   糊窗帘的报纸破了个洞,阳光透窗而过,把陈晚从睡梦中唤醒,身边空荡荡的,陈晚拿开许空山搭在他腰间的薄毯,翻身撑手从床上坐了起来。   陈晚以手作梳将头发往后耙,他凭直觉判断,现在绝对超过了八点,而且许空山一个人去镇上买票了。   拿起床头柜上卸下的手表,陈晚心道果然,八点半了。他换了身衣服,屋内没有镜子,但不用看,他也能猜到自己身上是何光景,不知道脖子上留没留印。   陈晚掩饰性的把衣领往上拉了拉,外面静悄悄的,陈前进他们继续在地里忙着划界,陈勇阳昨天犯了错,老老实实地跟陈露蹲堂屋写暑假作业。   “小叔叔,锅里有蛋炒饭。你也被蚊子咬了吗?”陈勇阳丢了笔,给他展示脸上的蚊子包。   陈晚顺着陈勇阳天真的视线低头,对,他被蚊子咬了,特别大的人形蚊子。   “什么蚊子?”许空山跨过门槛,他六点多起的床,陈晚当时睡得正香。“六儿,我买到下午的票了。”   “会咬人的蚊子。”陈晚意有所指,许空山没听懂:“蚊子不都会咬人?”   当着小孩的面陈晚不好明说,他冲着许空山使了个眼色,后者听话地随他走到厨房。   “有几个印?”陈晚仰着脖子,让许空山看他自己的杰作。   “一个。”许空山反应过来陈晚说的那个会咬人的蚊子指的是他,“对不起,我……我忘了。”   虽然现在的人几乎不会看到红印一眼联想到吻痕,但为了保险起见,陈晚依旧反复跟许空山强调了别弄到衣服外面。   “别摸了。”陈晚拍掉许空山的手,转身盛了碗蛋炒饭,“我看看你买的票。”   许空山递上车票,出发地点与时间均为手写,下午两点发车,到南城大概是五点。   “用冷毛巾敷一敷能消掉吗?”   陈晚扭头,许空山还在研究他脖子上的印呢。   “没事,不管它了。”蛋炒饭油香四溢颗粒分明,好吃是好吃,就是有点噎人,陈晚一皱眉,许空山把米汤端到了他的嘴边。   所以啊,对于许空山,陈晚永远生不了气。   拜陈勇阳所赐,回来做午饭的周梅听说了陈晚被蚊子咬了的事。   “痒不痒?我那有清凉油,你擦一擦。”周梅埋怨着无处不在的蚊子,把抽屉里的小绿瓶拿给陈晚。   清凉油具体止痒功效如何陈晚不清楚,但的确名副其实,挺凉快的。   天太热,许空山没让陈晚送,自己背着行李到镇上等车,周梅塞了些煮好后重新晒干的腊肉香肠,让他跑长途的时候当干粮。   “之前不了解,只想着跑长途工资高,没想到实际比我们地里刨食还辛苦。”周梅感叹许空山的不易,农民种地虽说一年挣不了几个钱,但至少顿顿吃的是新鲜的、热乎的,跑长途一天到晚窝在车上,吃不好睡不好,多遭罪,“大山要是以后升上运输队的领导是不是就不用天天往外跑了?”   陈晚被周梅问住了,他没设想过许空山在运输队干一辈子。许空山跟胡立伟合伙做药材生意,要升上领导坐办公室了,反而不方便。   要让许空山脱离“长途司机”的状态,最好的办法是开公司,整合胡立伟的资源,办药材厂,当老板。   陈晚何尝不心疼许空山,他早计划好了,待风向明了,立马找胡立伟商谈,以胡立伟的见识,肯定能理解他的意思。   许空山到小洋房时临近晚上七点,他在邮箱里发现一张包裹单,孟海从部队寄的,收件人写了他与陈晚的名字,这样一来不管是谁在家,都能拿着单子去邮局提取包裹。   邮局五点半关门,许空山将包裹单揣到裤兜里,准备明早取了再回运输队报道。   于孟海而言,许空山的出现无疑是意外之喜,自打回了部队,他一直在想能为许空山做点什么。   “那孩子从小吃了不少苦。”孟海对广明珠讲了许空山幼时的经历,“好在他自己争气,没跟人学坏。”   孟海竟然没有把人带回来,广明珠对此大感意外,猜测莫不是许空山为人极其不堪,惹了孟海生厌,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真情实意。   结果孟海对许空山赞不绝口,广明珠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你待会拿两百块钱给我。”虽然许空山没向孟海提任何要求,但当舅舅的怎么能没点表示。   “你拿钱干什么?”广明珠语气中透着一丝生硬,家里的财政由她掌管,孟海身上的钱不超过两位数。   “大山不是在南城运输队跑长途么,我托人给他弄点罐头牛肉干之类的寄过去,这些东西耐放,他路上带着也方便。”孟海好脾气地解释,“回头空了我带你去见见他。”   孟海的本意是好的,广家人在南城,广明珠过年反正要回去探亲,省得两头麻烦。但广明珠听来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她是长辈,怎么着都该许空山这个当晚辈的来见他才对。   “好,我去给你拿钱。既然是路上带着吃的,你就别买水果罐头了,我们单位有个老家在内蒙的,我我问问她有没有什么推荐。”广明珠以退为进,“我先给你三百,不够你再问我要。”   广明珠当了孟海这么多年的枕边人,摸清了他的性格,孟海说拿两百就是两百,多出一百他绝不会要。   “也行,大山和陈家的孩子关系好,我得多备一份。”   广明珠的笑彻底绷不住了。 第143章   两三百对于孟海来说算不上什么大数目,他职位高,平日里没什么花销,然而广明珠心里却跟割肉似的。   以孟海对许空山的态度,今天三百、明天五百,怕是把家底全送出去也不是没可能,她和董嘉年怎么办?   广明珠一边算计一边真去找了家住内蒙的同事,因此孟海并未察觉她的异常。   孟海第一回 寄的包裹是陈晚去领的,两个大箱子,装满了牛肉干、奶片、肉罐头。肉罐头铁盒外面印着特供的字样,是普通人拿钱都买不着的好东西。   细节见人心,许空山嘴上没说,但陈晚看得出来,他是高兴的。   许空山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孟海对他好,他便对孟海好。   孟海腿上挨过枪子,每逢阴雨天都要疼上一阵,许空山就写信问德叔讨了张方子,然后请胡立伟帮忙配齐药材,一块给孟海寄了过去。   收到包裹的孟海当即打了五斤白酒把药材泡上,耐着性子等了两个月让药性渗到酒里,内服外敷双管齐下,广明珠从没见他如此积极过。   孟海对此本来没抱太大的希望,不过是不想浪费许空山的一片心意,结果却发现腿疼真有了缓解。   广明珠不信,认为是孟海的心理作用,一个农村长大的穷小子,能拿出什么好药材。   且不提孟海如何把这坛药酒当宝贝,次日一早,在院子里忙了一个多小时的许空山掐着上班的点去邮局取回了包裹。   里面的东西和之前大差不离,多了套崭新的军装,绿色短袖加迷彩长裤,一等一的棉质面料,兼顾了透气与耐磨的特性。许空山翻到最底下,还有双解放鞋。   陈建军去年冬天将新发的军大衣送给了陈晚,孟海有样学样,把今年的配额给了许空山。他与许空山体型相仿,都是四十四码的脚。   南方人的身量普遍不高,连带鞋码也偏小,许空山四十四码的脚在镇里的供销社经常买不到大小合适的鞋。孙大花当然是舍不得花钱找人给他定做的,他穿得最多的是自己编的草鞋,至少不抵脚。   直到遇到了陈晚,他才终于体会到穿上一双合脚的鞋是多么舒服的事。   穿皮鞋不方便开车,他现在脚上穿的是陈晚帮他买的胶鞋。   衣服是洗过的,许空山把行李重新整理了一番,装了些牛肉干。牛肉晒得水分尽失,敲在大理石茶几面上能哐哐作响,陈晚嫌硬,嚼得腮帮子痛,尝过一次就没了兴趣,肉罐头倒是够软,但口感太奇怪,烂乎乎的,凝成一团,加热后卖相极差,同样不得陈晚喜欢。   孟海寄来的吃食绝大多数进了许空山的肚子,只有部分奶制品合他胃口,被许空山单独装了一个罐子。   整理完包裹,许空山锁上了大门,钥匙收进包里,搭乘公交去了运输队。   在跑长途之前,他们会召开一个短会进行工作部署,包括本次的行程以及运送物品,车辆数、司机人数和小组负责人。   会议开始的时间是下午一点,许空山到了运输队先去宿舍放了行李,路上遇到黄建业,他停下打了个招呼。   “休假结束了?”许空山能独立带队后,两人有段时间没同组了,几乎碰不上面,难得遇见,黄建业打开了话匣子,“你上个月跟何兴旺跟他侄子一组的队长?”   何兴旺是何二叔的名字,小何名叫何小宝,他觉得这名字上不了台面,一直让大伙叫他小何。   “嗯,我们跑的侨城,怎么了黄师傅?”黄建业的表情凝重,似乎在许空山不在运输队的期间发生了什么跟他有关的事。   “何小宝两天前被运输队开除了。”黄建业的话令许空山皱起了眉,他的确将和小宝擅自离队的行为上报给了领导,但在没有产生不良后果的情况下,这种违规的处罚不至于开除他,顶多是扣工资。   黄建业知道许空山待会要开会,何小宝的事另有内情,一两句说不完,但何兴旺把许空山记恨上了,他必须耽搁许空山吃饭的时间给讲清楚,好使许空山心里有数,早做防备。   许空山手上拿着饭盒,这条道又是通往食堂的,所以不难判断他还没吃饭。   “何小宝被人举报了,说他作风不正,举报信的寄件地址是侨城。举报信收信人写的运输队,没有具体到人,办公室的人直接拆了。”黄建业压低了声音,“何小宝那天晚上不在,是跟人鬼混去了。”   侨城离南城离得可不进,仅凭一封信证明不了什么,但加上许空山的上报,何小宝第二天就卷铺盖走人了。   许空山整理了一下黄建业说的内容,他因要协调时间回村里分地,提前结束了休假,由此正常休假的何小宝归队挨了通批评,想找许空山算账,却扑了个空。   何小宝气不过,打听了许空山的行程,跟何兴旺商量接了趟短途,不曾想他检查货车的时候马虎大意,中途出了故障,等他回来,恰是运输队收到举报信的当天下午,而许空山人已经到了平安村。   如今何小宝被开除了,而何兴旺还在,他铁定会找许空山的麻烦。黄建业跟何兴旺都是运输队的第一批员工,何兴旺因为不识字,在队里的职位不高,人脉甚广,他如果明面上发难还好,就怕他使阴招。   “我跟你一起去开会。”黄建业不放心许空山,“看看何兴旺会作何反应。”   “谢谢黄师傅。”许空山接受了黄建业的好意,虽然沾上了麻烦,但若是给许空山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依然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何兴旺憋了一肚子火,他竟然被许空山耍得团团转。何小宝丢了工作,在家痛骂许空山,扬言要给他一个狠狠的教训,让他也滚出运输队。   “谁叫你跟人鬼混的!”何兴旺气何小宝不争气,连有妇之夫都敢勾搭,害得他跟着在队里丢脸,亏得他当初费那么大的劲把人弄进运输队。   何小宝满脸怨毒,被开除了是其次,左右他学会了开车,有技术傍身,不愁找不到别的工作,他生性如此,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何兴旺嘴角起了个火疖子,许空山与黄建业踏进办公室,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看许空山的眼神如同淬了毒。   原本说话的人纷纷停下,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他们没黄建业了解的那么详细,但也八九不离十。 第144章   办公室一片安静,何兴旺哼完便把头脖子扭了回去。许空山和黄建业找了空位坐下,下一秒领导出现在门口,难怪何兴旺不敢当场发作。   想来领导也清楚何兴旺的为人,奈何犯错的是何小宝,跟何兴旺没有关系,再加上一个是运输队多年的老员工,一个是能力极强的新人才,他只能尽力协调。   因此他刻意将二人安排到了不同的小组,许空山往北,何兴旺往南。拖上一两个月,何兴旺消了气,这事儿就算翻篇。   “另外,希望各位认真遵守队里的规定,组长严格监督。”分完组,领导例行叮嘱,“夏天雷雨多,大伙儿车前检查务必仔细,路上慢点开,安全第一。”   领导虽未言明,但其中含义只要不是太蠢笨的心里都清楚,黄建业与许空山交换了一个眼神,今日来的领导是他好友,当初也是他提议让许空山提前转正。   何兴旺的脸色愈发难看,他攥紧了拳头,随机扯出一个若无其事的微笑,跟着众人一起应了声。   他原本想调去许空山那组,以便给他使绊子,话到嘴边突然改了主意。   许空山应对雷雨天气的经验不足,所以这次依然跟着黄建业,散会后他没急着走,等着黄建业拿交接资料,何兴旺从他身边挤过,从牙缝里寄出一句:“许队长年纪轻轻,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功夫真是熟练。”   “我只是按照规定办事。”面对何兴旺的讥讽许空山内心毫无波动,为这种人生气没必要。   何兴旺咬牙,他就不信抓不到许空山的把柄。   黄建业怕何兴旺找许空山的麻烦,很快拿了资料出来,见许空山独自站着:“何兴旺走了?”   “走了。”许空山侧身与与黄建业并肩,“谢谢黄师傅。”   “跟我客气干什么。”黄建业笑着如同长辈般拍了拍许空山的肩膀,“他有没有说啥?”   许空山摇头,心怀满腔正气的人,向来不会畏惧阴暗。   大概是他多虑了吧,黄建业略微放松,这会儿食堂肯定关了,于是让许空山先去外面吃饭,车前检查他来处理。   “不用,我吃牛肉干垫垫就行。”运输队的货车停在职工宿舍后面,许空山顺便到宿舍抓了把牛肉干,分给黄建业一半。   “哟,你哪来的牛肉干?”牛肉难得,牛肉干更是等闲见不到的好东西,黄建业接过揣进兜里,准备下了班带给老婆孩子带回去。   “我舅舅寄的。”许空山把牛肉干咬进嘴里,腮帮子随着咀嚼的动作起伏。为了长期保存,牛肉干除了干,还咸,许空山吃完灌了半瓶水,肚子也差不多饱了。   他用的水壶是陈晚送的,军绿色的水壶用了不少年头,底部和瓶口的漆磨损大半,露出银色的金属内里。   许空山的语气稀松平常,黄建业却听得忍不住侧目,许空山这舅舅,看来不是普通人。   运输队的每辆货车都有编号,许空山拿着单子,一会儿跳上车斗,一会儿趴到车底,把自己小组的车进行了详细检查。许多部位以往从未出过问题,换成其他人或许根本不会在意,但许空山仍旧没有敷衍了事,他的车前检查是公认的教科书级别。   检查结束,许空山在对应项目后打勾,他蹭了一身灰,脸上深一块浅一块的,黄建业没钻车底,情况比他好上许多。   “明天早上六点半集合,都别迟到啊。”黄建业交代完,将资料交给许空山让他帮忙收着。   何兴旺仗着资历老,经常早退,许空山下班时,他已经到了家。   “二叔,你今天见到许空山了吗?”何小宝在外面游荡了一天,何兴旺开门时他叼着烟看电视。   “见到了。”何兴旺接过何小宝递的烟,尼古丁的焦味飘进厨房,何兴旺的媳妇探头看了眼大爷似的两叔侄,眉间浮起一抹怨色。   何家兄弟姐妹四人,全都没读过书,其中老二何兴旺最有出息,端了运输队的铁饭碗,一跃当上了城里人,又娶了个城里媳妇,住进单位分的楼房,村里人简直羡慕坏了。   何兴旺过上了好日子,兄弟姐妹们纷纷求他拉扯一把,何兴旺觉得外甥不如侄子亲,便遂了他爸妈的愿,将唯一的机会用到了大哥的小儿子何小宝身上。   何小宝进了城,在何兴旺那住了几天,表现得格外懂事听话,通过运输队的招工立马搬到了宿舍,逐渐露出了真面目。何兴旺说许空山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殊不知何小宝才是那最会装的。   按理当上了运输队的正式工,何小宝该说得上媳妇了,然而他心比天高,放言要跟何兴旺一样娶家里条件好、人长得漂亮的城里姑娘。何兴旺媳妇暗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结果如她所料,何小宝进运输队快一年,依然没处上对象。若是结了婚,哪有现在的麻烦。   何兴旺媳妇心里有气,将手里的锅碗瓢盆摔打得哐哐作响,何兴旺不由得提高了音量:“许空山的事你别管了,新工作我在托人帮你留意,你先回村里等我消息。”   何小宝满脑子报复许空山,怎么可能甘心回村。   他不愿走,何兴旺也不好明赶:“我不管你想干什么,都给我稳住,现在动手,出了什么事,别人第一个怀疑到你头上。”   何小宝敷衍地答应,何兴旺媳妇把做好的菜端到桌上,何小宝嫌弃一瞥:“连个肉都没有,二嬢你就这么对我叔啊,他一个月挣那么多钱——”   “行了,吃饭。”何兴旺打断何小宝,为自己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的媳妇和顽劣的子侄孰轻孰重,他还是拎得清的。   何小宝确实被宠得无法无天,原形毕露的他全无寄人篱下的自觉,吃过饭把碗一推,脚底抹油溜了。   何兴旺媳妇看着桌上何小宝翻过的狼藉,气不打一处来,她跟何兴旺不同,是土生土长的城里人,骨子里强势着呢,家里的大小事由她说了算。   “你妈他们的心眼真是偏得没边了。”何兴旺媳妇想起何家二老夸何小宝的用词,扯了扯嘴角,当初要是知道何小宝是这副德行,她怎么着也不会让何兴旺帮这个忙。   何兴旺没吭声,他悔恨交加,一顿饭吃得无比烦闷。   何小宝不知溜哪去了,到了睡觉的点依然没见人影,何兴旺神色变了又变,最终锁上门:“不管他,腿长在他身上,我们能把他绑着不成。”   夏日的南城,六点已天光大亮,黄建业提着媳妇准备的行李走到停车场,不出意外的在车尾巴处看到了汗湿衣背的许空山。   通常货车出发前只有一次检查,但若车前检查与出发时间间隔超过十个小时,许空山会再做一次,比如今天六点半集合,他五点半在停车场忙活了。   黄建业曾问他为何要多此一举,许空山笑得憨直:“我对象在家等我回去,我跟他保证过,一定不会出事。”   在许空山看来,任何降低隐患的步骤都不叫多此一举。   什么“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道路交通千万条、安全第一条”……陈晚反复叮嘱了无数遍,许空山记得清清楚楚。   总之,哪怕为了陈晚,许空山也不能出事,他舍不得陈晚难过。   “进运输队这么多年,你是我见过最谨慎的。”黄建业赞赏道,“没吃早饭吧,我给你带了馒头,你赶紧回去收拾收拾。”   黄建业说完,才发现许空山的表情不太对劲,他收敛了笑意:“怎么了?”   许空山捏着油纸袋咬了半个馒头,他人高马大,嗓子眼好像也比旁人粗,胡乱嚼了两下就毫不费劲地咽了下去。   “这辆车的刹车坏了。”许空山在一辆车前停住,按照车身编码,这正是他和黄建业分到的那辆。   朝霞满天,黄建业出了一身的冷汗,如果许空山没有“多此一举”,那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坏的?能修好吗?”黄建业不作他想,以为是场巧合。   “螺丝松了,我已经拧紧了。”许空山语调平缓,仿佛在说今天的天气。   “我去报告领导!”黄建业瞬间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两人昨天一块走的,确认所有货车一切正常,早上刹车的螺丝却松了,显然是有人昨天晚上做了手脚。至于那人是谁,黄建业很快锁定了猜想。   “黄师傅等等。”许空山叫住黄建业,“这事回来再说吧。”   “不行,他们太过分了,我必须告诉领导。”黄建业青筋毕现,刹车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动刹车,等于要人的命。   “领导还没上班。”黄建业气昏了头,许空山在发现刹车被动时捏弯了夹钳的握柄,此刻已然平静,“我们没有证据。”   许空山一针见血,黄建业噤了声,运输队车辆有限,非要调查势必耽误行程,但就这么认了?   受集体利益大于一切理念的影响,黄建业内心开始动摇。   运完货再来算账?黄建业纠结的皱眉,往返一个月,黄花菜都凉了咋算账?   许空山见黄建业逐渐冷静,集合的人陆续到达停车场,他把资料交还黄建业:“我回趟宿舍。”   十五分钟的时间,足够他冲干净身上的热汗。   何兴旺踩着点入队,对上黄建业喷火的目光,他满脸莫名其妙,指了指黄建业的方向,小声跟旁边的人打听发生了什么事。   后者摇头表示不知道,何兴旺挪开视线,黄建业吃错药了? 第145章   从何兴旺的反应来看,他似乎并未参与其中。在许空山的劝说下,黄建业没把刹车的事告诉第三人,他们若无其事地上了车,不管真正动手的人是谁,若他们平安归来,对方肯定会再次动手。   许空山等的便是这个再次,打蛇打七寸,抓人抓现行,他有的是耐性。   车队出城载货,陈勇飞工作的机械厂所在区域大大小小的厂房连成片,改革开放的春风吹过南城,绵延的厂区不断外扩,建筑施工队叮叮当当,听说是建一个什么轻工厂。   黄建业完全进入工作状态,他有条不紊地进行了对接,当烈日把地面晒得发烫时,大货车驶离了南城。   冬有严寒夏有酷暑,许空山抓起搭在驾驶座上的毛巾擦了一把脸上源源不断的汗水,副驾驶上黄建业摇着蒲扇,将满是热气的风从右扇到左,虽收效不高,但聊胜于无。   许空山精神头尚好,不过他依然打着尾灯示意后面的货车停下,天热容易犯困是一方面,另外阳光太过刺眼,盯着路面的时间长了,闹得人头晕眼花,与其冒着危险赶行程,不如停下来稍作歇息。   所有货车靠着路边停成一排,司机们躲在货车的阴影中纳凉歇气,顺便掏出带的干粮填填肚子,一伙人蔫头巴脑的,树上的鸣蝉叫出了他们的心声,热啊、热啊。   许空山牛肉干吃得上火,嘴里长了个燎泡,一丝一丝地抽痛着,他咀嚼的动作一顿,把嘴里的饼干换到另一边。   酥松香脆的饼干同样是孟海寄的,因为包装不够严实,寄到许空山手上碎了大半,金黄的饼干渣铺在油纸底部,许空山一仰头,全部倒进嘴里。   黄建业闻着饼干的香味咽了咽口水,他倒不是馋,而是为许空山噎得慌。果不其然,下一秒许空山捞起水壶猛灌,咕咚的吞咽声响得盖过了蝉鸣。   “大山,你哪来这么多好东西?”坐在许空山对面的司机是真嘴馋,顿时觉得手里的咸菜没了滋味,跟大多数省钱养家的男人不一样,他是个好吃的,对自己这张嘴极舍得花钱,无论香的臭的,总要尝一尝,许空山左手牛肉干、右手饼干,还时不时开个满是大肉的罐头,可把他羡慕坏了。   许空山不是个小气的人,他带的吃食都给他们分过,一块半块的,吃不饱就咂摸个味,长长见识。再多是没有的,他总不能用牛肉干换他们的烂咸菜。   “我舅买的。”饼干在胃中被水浸泡后发胀,许空山打了个嗝,感觉下次可以多带点,百货商店卖的虽不如孟海寄来的好吃,但也比馒头强,而且更耐放。   其实他们还带了米面、小锅以及炉子、煤炭之类的,吃厌了干粮,也可以找个地方停下生火煮饭,但天热,一群男人又懒得麻烦,因此开火的次数并不多。   吃饱喝足,闲话三两刻,原本坐着的人陆续躺下,打着呼噜在阴影中睡了个午觉。许空山靠着路牙子眯了会儿,醒时双目清明,仿佛不曾深眠,他看了眼手表,叫醒众人,该继续开车了。   今夏多雨,往返途中隔三差五便会来一场黑云压城,许空山的应对愈发熟练,黄建业老话重提,说他出师了。回了运输队,同行的司机纷纷留言,说下次还跟他一组。   这次虽说是黄建业担任负责人,但行程中的指令皆是许空山下发。许空山的能力与负责他们看在眼里,跟着许空山,安全系数直线上升,他们何乐而不为。   黄建业交了资料,毫无疑问,许空山的本次评价依然是优。碍于他进队不满一年,基础工资暂时不能提升,但多次评优,有利于他年终评奖。运输队每年会选一位模范员工,除去应有的奖金,另有二十块钱和二十斤粮票。   只要许空山在接下来的小半年不犯错,今年的模范员工非他莫属。   钱和票是小事,许空山主要是喜欢模范员工的奖状,陈晚自上学以来从学校得的奖状贴了陈家一面墙,许空山也想拿张奖状给陈晚看。   “何兴旺还没回来,不过估计快了,你回去好好休息两天,我们按计划行事。”黄建业所说的计划是许空山提的,他们没放出风声,何小宝一次不成,定然会认为是他做得不够,而不是被许空山识破。既然他是趁晚上来搞破坏,那么他们蹲守一个晚上便是,不信抓不到他。   计划简单粗暴,的确是许空山的风格。   许空山应声离开,人休车不休,他们这趟开的车已经交接给了别人,何小宝即使要做手脚,也得等许空山休完假,队里安排好新的出车名单。   时间进入到八月中下旬,陈晚的暑假余额不足一月,没有暑假作业,钱舅舅那边又迟迟不来消息,在朱大娘的帮忙下,他最近过得很是清闲。   好在陈晚也拥有足够的耐性,有些事情急是急不来的,况且,他心中隐隐有预感,钱舅舅不会让他失望。   进了运输队,许空山常年待在车内,尽管车头玻璃不防晒,但比起经年累月在天地间劳作,他仍是比去年刚到南城时白了不少。   当然,跟陈晚站在一块,两人的肤色还是非常鲜明。   散发着阳光气息的麦色胳膊搭在冷白的腰间,或深或浅的红痕遍布至冷白的后颈,陈晚用力仰着头,将脖子从许空山的唇边移开:“你上次才留了印。”   他的声音软而哑,许空山收了牙齿,蹭去陈晚脸颊的汗。今晚停电,电风扇静悄悄地立在床尾,周围一片黑暗,床头的蜡烛又燃尽了。   许空山下床点燃蜡烛,给陈晚拧帕子擦身,陈晚贪凉,想用冷水,被许空山劝住,温热的湿帕子覆盖住满是狼藉的一处,陈晚瑟缩地收紧了腿。   待全身上下恢复清爽,许空山吹灭蜡烛,陈晚眉眼舒展地靠在他身侧,源源不断的热意从男人身上蒸腾,许空山摇着扇子,勉强抵消。   “队里发生什么事了?”陈晚并非不累,但许空山藏着事,他怎能体会不到。   许空山摇扇的动作顿住,陈晚因轻风晃荡的发丝柔顺地贴服下来:“没——”   话未说完,许空山先泄了气,他调整了姿势,重新摇着扇子,把何小宝的事全盘托出。他本不想惹陈晚担心,但又不愿对陈晚撒谎。   “他动了你的刹车?!”陈晚上辈子也是考过驾照开过车的人,自然清楚刹车的重要性。   有人想要许空山的命!陈晚顿时从床上坐了起来,后怕与气愤交加,让他几乎忘了呼吸,连腰间的酸胀都变得无足轻重。   “没事了六儿。”许空山轻拍陈晚的后背,让发抖的身躯在他怀里慢慢平静,“我不会有事的。”   窗帘闭合,黑暗中他们看不到彼此的面容,相贴的皮肤汗意涔涔,却无一人松手。   听完许空山的计划,陈晚推了推许空山的肩膀:“山哥,你把蜡烛点一下。”   幽幽火光照亮方圆,影子拉长斜射在墙上,许空山从衣柜拿了两件T恤,满室的旖旎渐渐消散。陈晚正色,替许空山完善他漏洞百出的计划。   “你和黄师傅两个人蹲守不够稳妥,以你们的关系,何小宝绝对会说你们是串通好的。”现在不比将来,有各种高科技可以记录何小宝的罪行。   “但我们没证据,队里的领导不会信。”陈晚说的许空山也考虑过,但单凭他们的话,让领导跟着熬夜蹲守显然是不可能的。而且人多嘴杂,万一走漏了风声,何小宝跑了,他们岂不是白忙一场。   陈晚露出几分笑意,他点了点许空山的胳膊:“孟叔不是给你留了人?你忘了?”   孟海带过的兵不计其数,其中一位转业后在南城派出所任职,目前已升至所长。孟海远在北方部队,怕许空山遇到什么事他鞭长莫及,临走前特意留了那人的联系方式,让他们需要帮忙可以去找对方。   许空山微愣,他忘倒是没忘,但自立惯了,找人帮忙的意识薄弱,一时才没想起。   “明天我陪你去报案。”陈晚打了个哈欠,他是真的又累又困,看一眼闹钟,凌晨一点半。   许空山紧绷的肩松懈,他嗯了一声,陈晚闭着眼,呼吸平缓,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何小宝学艺不精,拧刹车螺丝是他能想出来的最隐蔽的方法,那日车队出发,他躲在运输队外面的巷口,眼神阴狠。随后三天两头在运输队周围晃悠,期待许空山出事。   都说许空山有个天仙似的对象,许空山出事了,她肯定会来的吧。   何小宝的笑在车队顺利回归时裂了,他螺丝拧得不够松?   许空山的谨慎何小宝是亲眼见识过的,不过发车当日早上的检查,许空山均是提前一个小时到场,检查完毕后再回宿舍拿行李,因此除了黄建业,其他人并不知道。   何小宝理所当然地把原因归结到了他自己身上,毕竟螺丝要拧到什么程度才会在中途掉落,他此前并没有准确的把握。   为了验证他的猜想,何小宝准备用仅剩的脑瓜跟人打听了一下许空山此次出车的经历。   “许空山的运气可真好。”没等何小宝物色好合适的人选,何兴旺回来了。   “许空山咋了?”何小宝不愿意回老家,何兴旺媳妇干脆锁了门住儿子那去了,何兴旺一开门,何小宝便冲进去瘫坐在了沙发上,也不嫌一个月没住人的屋里到处落着灰。   倒也是,他在外面浪了一个月,身上还没沙发干净呢。   “他那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刹车螺丝松了,跑了一整天,晚上检查的时候才发现。”何兴旺皱眉看着何小宝,他身上脏得跟叫花子一样,“你看看你这副德行,赶紧去澡堂洗洗,待会你二娘回来了!”   许空山特意把拧紧的螺丝弄松,为的就是此刻。   果然是他螺丝拧得不够松,何小宝没把何兴旺的嫌恶放在心上,他嬉皮笑脸地摊手找何兴旺要钱:“二叔,你借我一块钱嘛,我没钱了。”   何兴旺懒得费神,扔了一块钱打发何小宝:“县纺织厂招司机,你把东西收拾好,周一去报道。”   请神容易送神难,何兴旺心里门清,如果不给何小宝找好下家,他不会轻易罢休:“但我丑化说在前头,如果你再犯事,你这辈子别想进城!”   下周一,何小宝算了算时间,来得及,于是干脆地答了声好,接着拿了何兴旺家里的洗发水、香皂,去澡堂洗澡去了。   孟海留的人名叫宋亮,是孟海带的第一队新兵,两人一起上过战场,孟海救过宋亮的命,交情胜过手足。孟海回部队后给宋亮打了个电话,告知了他与许空山的关系。   宋亮十分靠谱,当天便交代了下去,若是有一个叫许空山的找他,直接把人带到办公室。然而这事过去了一个多季度,许空山从未上门,以至于陈晚陪许空山到派出所差点没见着人。   宋亮比许空山矮半个头,穿着警服,笑起来甚是和蔼,他招呼着许空山与陈晚坐下,让人倒了两杯茶。   “你舅舅跟我说过你,这位应该是陈晚吧?”宋亮坐在二人对面,态度是长辈对晚辈,许空山和陈晚镇定自若的模样加深了他的笑意。   “宋所长好。”陈晚是来陪许空山报案的,不是认亲的,简单寒暄过后,由许空山这位当事人说明了来意。   无事不登三宝殿,宋亮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依然在听完前因后果之后变了脸色。他一贯接触的是大案,何小宝的所作所为在他眼里如同三脚猫伎俩,但想到孟海对许空山的重视,他决定亲自出马。   有了宋亮的保证,陈晚的心彻底落到实处。   事情比陈晚想象中来得更容易,两天后,何小宝人赃并获,在家中睡得正熟的何兴旺被警察拍门叫醒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怎么摊上这么个侄子!   怨归怨,当初何兴旺放弃换到陈晚一组,防的就是何小宝使坏牵连他,说到底,都是自找的。   何小宝判了劳改,何兴旺虽然没丢工作,但对许空山,他生不起丝毫报复心理。许空山有南城派出所总所长宋亮撑腰,谁敢招惹他。不仅如此,何兴旺还劝住了意欲闹事的何小宝父母与爷奶。   何家的鸡飞狗跳陈晚仅从许空山口中了解了个大概,不是他不想亲眼看着何小宝被判刑——招商引资的“商资”到河源了!   港商来得突然,钱舅舅也是头天下午才收到通知,发电报叫陈晚是来不及了,钱国胜急忙开着纺织厂的车到了南城。   钱国胜不敢开夜车,他把车停在路口,第二天一早载陈晚到南城。   “秦先生是一个人来的,自己去招待所放了行李。”钱国胜匆匆见了秦先生一面,连模样都没看清,就被钱舅舅派来搬救兵了。   “秦先生?”陈晚心头一跳,“你知道他全名叫什么吗?”   “不知道。”钱国胜摇头,“我感觉他好像不太好应付。”   陈晚思考一瞬,抬眼,不管好不好应付,他都要走这一遭。   钱国胜的车速不快,二人到纺织厂时临近中午,顾不上吃饭,他们匆匆打听了钱舅舅的动向,赶到生产车间。   县纺织厂分了许多部门,其中生产车间共六个,上午纺织厂的干部们陪着秦先生一路看过去,这会正在研发车间。   陈晚不是纺织厂的员工,他站在门口,等钱国胜进去打探消息。   过了约莫十分钟,钱舅舅簇拥着一位留着半长发的中年男人走出来,钱国胜坠在末尾,悄悄给陈晚使了个眼色。   中年男人穿着花衬衫,因为姓秦的缘故,陈晚的目光在对方脸上多停留了几秒,然后在引起对方注意前移开。   看他们前进的方向估计是要上国营饭店吃饭,钱国胜与钱舅舅低声交谈几句,小跑至陈晚面前。   “他们去外面吃饭了,我舅舅让你去他家里等。”钱舅妈也在随行队伍之中,陈晚和钱国胜在食堂解决了午饭,快步前往职工大院。   纺织厂两点上班,陈晚以为他们至少得等上一个小时,结果钱舅舅跟钱舅妈二人不到一点就结束了饭局。   “难。”钱舅舅叹气,钱国胜进去时他们刚好收尾,没探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还得靠钱舅舅,“要不是他护照对得上,我真要以为他是专门来找茬的了。”   上午走了三个车间,那个秦先生就没说过一句好话。   说他们的棉花不好,纺织工艺落后,研发堪堪入眼,一行领导敢怒不敢言,他们从没受过这么大的气,还只能受着。   谁让他们没钱呢!   陈晚敛眉,纺织厂工艺落后是受时代所限,他承认,至于研发堪堪入眼,大概是因为他通过钱国胜给了纺织厂一些建议的缘故。   “这位秦先生似乎对纺织行业很了解?”见钱舅舅点头,陈晚反而松了一口气,有了解好,比不懂装懂强。   “秦先生祖上是裁缝,去了国外也是主营纺织业。”结合国际环境,钱舅舅能猜出对方来国内的原因,人工和原材料便宜,能为他节约不少成本。   关于秦先生的背景钱舅舅同样知之甚少,他迟疑着说出另一个猜测:“我觉得,秦先生似乎对我们有意见,或者说,对河源县有意见。”   陈晚与钱国胜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既然秦先生对河源县有意见,他为什么要视察县纺织厂呢?以他的身份地位,他完全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等下午看完其他三个车间再说吧,陈晚你待会和我们一起。”车间安排是钱舅舅做的,他把成衣制造车间放到了最后,他能预料,这会是秦先生巡视的重点。   无论对方究竟抱有怎样的想法,不看僧面看钱面,他们接了上级命令,必须小心作陪。   下午两点,陈晚终于和这位秦先生来了个近距离接触,对方又换了一身衣服,可能是在车间内热到了,他把长裤换成了七分裤。   从设计师的眼光来看,秦先生的衣品在当下属于走在时代的前沿,钱舅舅他们还好,穿着陈晚做的衣服,没有落入下风,身着普通白衬衣的厂长几人便显得有些土气了。   “衣服不错。”秦先生的视线将陈晚从头扫到脚,说出了他到国内后的第一句夸奖,用的是英语。   这就是钱舅舅说他对他们有意见的原因之一,秦先生明明会中文,但偏偏不说,若非钱舅舅会点英语,他们怕不是要出个大洋相。   “谢谢夸奖。”陈晚的口音不比秦先生差,他伸出手做自我介绍,“陈晚,您此行的翻译。”   纺织厂的领导们不知道陈晚这号人,翻译是钱舅舅临时给他安的身份,钱舅舅的英语水平一般,秦先生用的许多专业词汇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秦先生无视了陈晚伸出的手,扭头往车间走,陈晚也不尴尬,自然地收回手,认真充当好翻译的角色。   这是陈晚第一次进纺织厂的车间,女工们穿着统一的制服在机器旁工作,在领导们的注视下,身形肉眼可见地紧张。   秦先生一如既往地挑剔,车间的闷热加重了他的烦躁,陈晚在他的语言中听到了垃圾之类的单词,但他自动过滤,以文明用语翻译出来。   “你为什么不按字面意思翻译。”秦先生说了中文,地地道道的京腔。   “因为这不会影响您的意思不是吗?”陈晚不卑不亢,去掉垃圾,嘲讽的话也不会变为夸奖。   秦先生不再看陈晚:“去下一个车间。”   下一个车间,即最后的成衣制造车间,钱舅舅打起精神,在前面领路。   “垃圾。”这句陈晚无需翻译,秦先生用的中文。   钱国胜握紧了拳头,钱舅妈侧身挡住他,以免他一个冲动给这位华侨来上一拳,重点是,她觉得钱国胜打不过对方。   钱舅舅一时无言,秦先生所谓的垃圾,是他们厂的最新款,放在供销社多少姑娘抢着买。   语毕秦先生转身就走,似乎今天的所见所闻让他很是失望,纺织厂的领导们急忙追出去,陈晚没追,反正追了也没用,那位秦先生明摆着是来耍他们的。   “怎么办?”钱国胜一脸无奈,“一百万就这么算了?”   听上头说这位秦先生有数千万资产,这次来国内带了一百万的现款,是真心想投资的,他要是故意跟上头说几句纺织厂的坏话,钱舅舅他们必然会跟着吃挂落。   “把他招待所的地址给我。”钱国胜报了个房间号,陈晚默默记下,“晚上陪我过去一趟,带上我们的销售记录。”   钱国胜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秦先生数千万的身价,会把他们的小打小闹当回事吗?   陈晚示意钱国胜放心,他自有他的办法。秦先生裁缝出身,做纺织业,他陈晚难道没当过服装公司的大老板么?   如陈晚所料,追出去的钱舅舅等人被秦先生无情遣返,他既不喝酒也不收他们送的礼物,油盐不进的样子令厂长头疼不已。   “难不成他想自己建厂?”厂长背心湿透,用发油捋到头顶的头发乱成一团,模样甚是狼狈。   能当上厂长的多少有几分能耐,秦先生今日的行为与其说考察县纺织厂是否有投资前途,不如说趁机摸清他们的老底。   意识到被耍了的厂长气红了脸,钱国胜见势不对带着陈晚偷偷溜了。   “哎,不对!”走到一半,钱国胜来了个急刹车,他压低声音,“你不是说要跟厂里谈条件,让他们给你单独开一条生产线吗?”   “你觉得他们现在能听进去我说的话?”陈晚往后看一眼,条件要谈,但前提是他得先把那个秦先生搞定。   钱国胜噤声,看他表情,定是在心里骂那个姓秦的。   陈晚在秦先生入住的招待所开了间房,他问过前台,对方尚未回来,在钱国胜充满求知欲的眼神中,他不紧不慢地拿出换洗的衣服:“你觉得秦先生穿的衣服如何?”   “啊?”钱国胜一愣,“还行吧,没你做的好看。”   他这话纯粹是带着滤镜,秦先生的衣服岂止还行。   “你这话可别让他听见了。”陈晚看秦先生的言行,推断对方是个极傲气的人,性格跟许空山截然不同,难怪孟海当初不同意孟雪跟他在一起。   没错,陈晚已经确认这个秦先生就是许空山的生父秦承祖了,对方去了国外取了个外国名字,但护照上的中文名没改,仍然是秦承祖。他眉眼与许空山相似,再加上口音和出国时间,都能与孟海当初说的一一对上。   不过陈晚不打算说出许空山的存在,一是他不清楚秦承祖对许空山的态度,二是他不想。对,就是不想。秦承祖当初走得干脆,让孟雪一个人在河源生下许空山。许空山吃那么多苦,秦承祖要占至少一半的责任!   陈晚眼前浮现出秦承祖无名指上的婚戒,愈发替许空山不值。   若是以感情用事,陈晚绝对毫不犹豫地回南城,他不屑跟秦承祖合作,但理智让他敲开了秦承祖的房门。   秦承祖穿了身寝衣,纺织厂对他倒是好,房间内电风扇电视机收音机一应俱全,面积是陈晚所住的普通房间的两倍。   “秦先生晚上好。”陈晚语气平和,秦承祖退后一步,但没有让他们进门的意思。   “你们来干什么?”身着寝衣的秦承祖比白日多了几分儒雅,少了些咄咄逼人的气势,除了眉眼,与许空山真是哪哪都不像。   许空山身材随了孟海,是将相,而秦承祖则是文人,陈晚不禁想要是让许空山长时间不晒太阳,会不会变得像秦承祖一样白。   想象了一下许空山变白的样子,陈晚在内心摇头,他还是保持现状吧。   “我来跟秦先生谈一笔生意。”陈晚捧着装着模特图的相册,钱国胜提了个小箱子,里面是几套样衣和账本。   秦承祖被陈晚勾起兴趣,松口道:“稍等,我换身衣服。”   门轻轻合上,钱国胜茫然地看着陈晚,这晚上的秦先生怎么和白天的秦先生相差那么多。   商人本性,陈晚笑而不语,秦承祖很快打开门:“进来吧。”   秦承祖的房间里有股淡淡的香味,不是花香,是类似木头的香气,陈晚没有四处打量:“秦先生在车间说的话不错,那些衣服的确很不时尚。”   陈晚换了个词形容,垃圾是贬义的,但不时尚并不等于不好。   大环境如此,不时尚不是任何人的错。   “你身上的衣服是谁做的?”秦承祖不愧是裁缝出身,一眼看出陈晚身上的衣服不是厂里的普货。   “我自己做的。”秦承祖不接陈晚的话题,但他愿意往下聊就是好事,陈晚姿态放松,“可惜我不会做鞋子。”   秦承祖的视线随着他的话落到陈晚的脚上,规规矩矩的皮鞋,不出挑,但搭他今天的衣服就显得不是那么般配。   “京市有个老鞋匠做的鞋还不错,只是不知道过去二十多年,人还在不在。”秦承祖语带感慨,他跺了跺脚,“我这双穿着也不太舒服。”   “老鞋匠不在了还有老鞋匠的儿子。”陈晚看了眼秦承祖的英伦皮鞋,“你要是想找,想必一定能找到。”   传承,是不会断绝的。   秦承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按照许空山的年纪,他如今应该是四十多岁,笑起来眼角有深深的皱纹。   “你想跟我谈什么生意?”秦承祖不再继续上一个话题,“你出过国?”   “没有。”陈晚否认,这个世界的他确实没出过,“秦先生选好厂址了吗?”   钱国胜听着陈晚与秦先生拉扯,再次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比之陈晚,他相差甚远。   秦先生倒也罢了,一只把他舅舅他们耍的团团转的老狐狸,陈晚年纪轻轻,怎么也能如此滴水不漏?   观双方的来往,似乎陈晚还要略胜一筹?   钱国胜努力跟上他们的节奏,直到陈晚让他打开箱子。   “秦先生只身回国,想必对我们国内的政策十分了解,选址建厂对您来说不算难事,但其间耗费的时间与精力,怕是不太合算。”陈晚话语不停,选址不难,难的是选人。   秦承祖不可能亲自在国内守着新厂建成,但若是有合适的人选,他也不会一个人回国,看来秦承祖在国外并没有钱舅舅他们所说的那么风光。   “这是我一年来销售过的成衣,换季留存率不足百分之一。”论总金额,钱国胜这账本上的确是小打小闹,但若是论单人产出,秦承祖的手下定然找不出能与陈晚匹敌的第二人。   成衣易做,灵感难得,陈晚这一年里画的设计图,几乎算得上某些设计师一生的量。   秦承祖当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所以他没有说话,而是仔细看起陈晚交上的账本与相册。   “你很不错。”良久,秦承祖眨了眨酸涩的眼,“不过,你愿意舍弃学业为我做事吗?”   “不。”陈晚回答得干脆,“我不会舍弃学业,同样,我也不会为你做事。”   秦承祖冷眼,的确,在得知陈晚是南大财经专业的在读大学生时,他是惊讶且赞赏的,但这不是陈晚可以与他对立的资本。   “我是来和秦先生合作的。”陈晚展开样衣,“县纺织厂的棉花和成布没先生您认为的那么差。秦先生您如果去城中或者南城的百货商场逛过,不难发现,国内的市场依然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   “如果你只能拿出这些,那么我想我要送客了。”秦承祖露出失望的神色,他左手撑着座椅扶手,欲要站起。   “先生来得早了些。”陈晚的一句话让秦承祖坐了回去,“不然我还能请先生看一场电影。”   陈晚给出了《雾山恋》的剧照,这是冯导在电影杀青后寄给他的,不涉及剧透,陈晚可以随意处理。   “电影尚在后期制作,预计上映日期是明年,快的话,兴许年初秦先生就能得到消息。我相信秦先生能看出这部电影会为我们带来怎样的好处。”   秦承祖把剧照还给陈晚:“我来得不早不晚,刚刚好,三十万,一年内回本,能做到吗?”   三十万一年回本,秦先生要陈晚一年挣三十万?震惊已不足以形容钱国胜此刻的心情,他在纺织厂的统销部,纺织厂一年的利润他有所了解,三十万是不止的,但那是整个厂的成果。   陈晚,可能做到吗?   钱国胜想说不可能,但心里有个声音又一直告诉他,是陈晚的话,就有可能。   二人看向陈晚,等待他的答案。   “秦先生能帮忙联系设备商吗?”陈晚把皮球踢回秦承祖,若是以纺织厂现有水平的设备,说实话,一年三十万,难如登天。   “我可以帮你联系,但价格你自己谈。”秦承祖不是活菩萨,他出钱,陈晚出力,很公平。   “行,那不打扰秦先生了,我们明天早上再见。”在钱国胜的目瞪口呆中,陈晚和秦承祖达成了初步协议。   “等等,你这样衣洗过吗?”秦承祖带的行李不多,一天两套的频率完全不够他换的,挺陈晚说洗过,他挑了几件能穿的,“多少钱?”   “秦先生喜欢拿去穿便是。”陈晚不收秦承祖的钱,这几件衣服,比起秦承祖即将给他的三十万,简直不值一提。   秦承祖掏出钱包数了一百给陈晚:“三十万,一年内必须回本。”   陈晚不再推辞,抽了一半,他不占秦承祖的便宜。   “就行了?”钱国胜提着箱子跟着陈晚下楼,皮鞋踏在石梯之上咚咚作响,一如他此刻狂跳不停的心脏。   “就行了。”秦承祖没有过分为难,陈晚心情颇好,离开学还有半个月,顺利的话他能把设备谈妥,构建生产线让钱国胜帮忙盯着,他周末来看看进程,兴许用不着请假。   钱国胜做梦般望着陈晚,脚下差点踩空,幸亏陈晚在他前面拦了下,才让他回过神。   “为什么秦先生只给你三十万啊?”钱国胜好奇,不是说他带了一百万回国?   钱国胜有经商头脑,他这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罢了,陈晚点醒他:“他来国内又不止投资纺织厂。”   一百万能做的事情多了去了,纺织厂、食品厂、机械厂、化工厂,只要秦承祖愿意,他能把一百万掰成十份花,陈晚能拿到三十万是他自己都没预料到的。   “哦。”钱国胜豁然开朗,随即兴奋起来,“那明天你就能带着秦先生去跟厂里谈条件了。”   钱国胜这话说得,用老话来形容,那便是胳膊肘往外拐。   “嗯,到时候我把你要过来,我要上学,生产线上的事情还要你来管理。”陈晚跟钱国胜合作惯了,没有换人的想法。   “包在我身上!”钱国胜拍拍胸脯,那力道,陈晚看着都觉得疼,“我能先跟我舅舅他们说一声吗?”   “你说吧。”陈晚失笑,钱舅舅他们这会可能还气着呢,“明天早上还得麻烦傅姨他们帮忙。”   陈晚的投资表面上是替纺织厂拉的,但实际上他要的是生产线的绝对控制权,这模式史无前例,跟厂里那帮领导还有得磨。   钱国胜兴奋地走了,陈晚回房间仰靠在床上望着窗外,一只手捂住胸口,砰砰跳动的心脏透露出他的不平静。跟秦承祖打交道,真是惊险。   即便秦承祖是许空山的生父,陈晚仍然想偷偷骂他一声老狐狸。   老狐狸!   次日天朗气清,纺织厂的员工们都在议论昨天的阵仗,据现场的员工描述,他们第一次看到厂长的脸那么臭,虽然他们听不懂那位秦先生说的什么,但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除此以外,秦承祖的长相和身家也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一百万啊,他们做梦都没那么多钱。   生产小组的组长拉长脸训斥着八卦的组员:“好好干你们的活,完不成任务不准下班!”   省运输队和县纺织厂是目前国营企业中的特例,若是每个厂子都能有他们的思想觉悟,日后也不至于产生那么多国企被私企挤垮,大堆捧着“铁饭碗”的员工下岗了。   秦承祖的出现让厂长撒了手上的茶,戏耍一遍还不够吗?   “秦先生?”厂长挤出微笑,真诚的模样没有泄露半分他心里的想法。   “你们谈。”秦承祖自己找了椅子悠闲地坐着,让陈晚直面厂长等一种领导。   陈晚说出秦承祖愿意投资三十万为纺织厂建设新的生产线事,办公室内的众人面色一喜,然而下一秒就散得一干二净。   “不行,这不合规矩!”生产负责人大声反驳,他作为总负责人,按理新的生产线也该他管理,陈晚他不仅要管,还要将新生产线的财务独立出去,他绝不答应。   钱舅舅与钱舅妈一个副厂长一个财务主管,二人保持沉默,现在不到他们说话的时候。   厂长若有所思,他虽然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但秦承祖的三十万明显是基于陈晚的投的,也就是说,陈晚在哪,三十万在哪。   “我与秦先生达成协议,这三十万要在一年内回本,若是没有完成,这条生产线的收益百分之七十归秦先生所有,百分之三十归纺织厂所有。”陈晚话音刚落,一直叫嚣着反对的生产负责人消音了。   不可能,这是浮现在厂长等人脑海的念头。   如果陈晚完成协议,生产线盈利为纺织厂百分之三十,秦承祖百分之四十,陈晚百分之三十。   怎么算,纺织厂都不亏。   钱舅妈出声了:“新生产线的财务厂里必须经手。”   她看似与生产线负责人站在同一条线上,但利润分成,纺织厂本来就是其□□同体。   陈晚要的财务独立,不过是单独建立收支,不跟厂里一起记账而已。   钱舅舅也说了几句看似限制陈晚,实则以退为进的话,秦承祖看了看三人,最终目光落在陈晚身上,年轻人心眼真多。   如果陈晚能听到秦承祖的心声,一定会回他一句心眼再多也比不过您。   资本家。   领导们的意志已然松动,厂长以手作拳,抵着嘴假咳两声:“这个章程以前从来没有过,我们不能擅自决定,需要请示上级,可能需要些时日。”   “你们请示,我三天后的火车票。”秦承祖给了个时限,他下一站是京市,“陈晚你没事的话帮我做做向导?”   陈晚自无不可,秦承祖想随意走走,他索性把人带到了平安村。   秦承祖在京市长大,是家里独子,后来出了国,上山下乡轮不到他身上,是以看着光秃秃的稻田,他问了句为什么空着。   陈晚耐心解释,村里的地虽是分了,这季的早稻仍然是全村一块收的,等交了公粮再分,但晚稻就归自家所有,勤快的人还追了道肥。   尽管许空山的眉眼与秦承祖相似,但他们身材肤色诧异巨大,陈晚并不担心周梅把他认出来,毕竟若不是事先听孟海说了他的名字,谁会想到许空山的生父摇身一变成了人人追捧的外商呢。   陈晚把秦承祖介绍给了陈前进他们,好在面对陈家人,秦承祖的态度很是随和,周梅拘谨了一会便恢复了正常。   斜阳渐晚,陈晚领着秦承祖在村里闲逛,他踏上小路,在老宅停住脚步。   “秦先生,这里以前住过一户人家,他们偷了别人的小孩养大,不让小孩上学,每天让小孩干活。小孩吃不饱穿不暖,灾年更是险些饿死,你猜他们现在如何?”   秦承祖不知道陈晚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但反正闲着,他依着陈晚的讲述往下猜:“房屋破旧,似乎有段时间没人住了,小孩父母事情败露被抓了吧?那小孩呢?”   “那小孩,现在很好。秦先生应该听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陈晚目视前方,不过眼中没有焦距。他突然有些后悔,不该带秦承祖来这的,他想许空山了,“天快黑了,秋蚊咬人最厉害,秦先生我们回去吧。”   陈晚给秦承祖用了驱蚊水,许空山留下方子,周梅照着上面的步骤做的,眼前飞蚊成片,外露的皮肤却无蚊叨扰。   “你这驱蚊水不错。”招蚊子这点秦承祖与陈晚很像,他脚踝上鼓着通红的蚊子包,在县城那会咬的。   “先生喜欢刻意带两瓶路上用。”陈晚对秦承祖的态度既不冷淡也不过分谄媚,恰到好处的距离让秦承祖如沐春风。   陈晚回平安村的原因有二,一是距离近,二是他回南城那天陈勇阳用了他的愿望,要陈晚有空多回家。   在平安村待了两天,陈晚坐车回了纺织厂,托秦承祖的福,他们这次的往返,由纺织厂专车接送。   厂里的生产上级其实基本不予干涉,请示自然得以通过,不管中间有没有陈晚,都算是纺织厂拿到了秦承祖的三十万投资,陈晚、秦承祖、纺织厂签了三方协议,当天下午秦承祖坐上前往京市的火车,而陈晚拿到了设备商的联系方式和秦承祖的一封加盖私人印章的介绍信。   陈晚用纺织厂的电话给设备商去电,订好时间后,他又与钱国胜去设备商那现场体验设备。来来回回,暑假的最后十天也消耗殆尽。   秦承祖会另派一个财务过来,具体时间不定,生产线的事暂时不急,陈晚踩着开学的尾巴找田曼柔报了名。   王利安去了他家三回,只见朱大娘不见陈晚,上课第一天终于把人带着了:“你忙啥去了?”   陈晚乏力地摆手,那设备商一台机器要价五万,陈晚计划给生产线装六台,他磨破了嘴皮子,对方也分文不让,令他心累不已。   “嗐,砍价啊,你早说我跟你一起去了。”王利安好歹见了不少市面,听陈晚说完,愣是眼皮子都没跳一下,仿佛陈晚说的不是三十万而是三十块。   陈晚愕然,对了,他怎么能把嘴皮子贼溜的王利安忘了呢。   “没事,价格还没谈好,下次我带你去。”钱国胜抬价行,降价真不在行,老师进了教室,陈晚撑着胳膊坐直身体。   在这之前,陈晚犹豫良久,是否要告诉许空山秦承祖的存在。孟海在京市,他知道秦承祖回国了吗?   劳累与忧思缠绕着陈晚,第一场秋雨降临,活蹦乱跳了大半年的陈晚不幸中招。   “我炖了冰糖雪梨,陈晚你趁热把它吃了,喉咙能舒服点。”朱大娘心宽体胖,人看着年轻了不少,“我买了一兜梨,晚上再给你炖一盅。”   “谢谢大娘。”陈晚咳嗽不停,朱大娘隔水炖了一个小时,黄冰糖全化进了雪梨肉中,吃着有些腻,但陈晚还是连汤带水喝完了。   “你好生歇着,衣服我来做。”朱大娘承包了家里的一切事物,要不是陈晚坚持,她连晚上都想宿在小洋房照顾陈晚。   陈晚有个坏毛病,生病了喜欢硬抗,像这回,嗓子咳哑了也不提吃药,企图跟体内的病毒来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较量。   “我求求你去医院吧。”王利安听不得陈晚的破铜锣嗓子,上课期间陈晚忍着咳嗽以免打扰老师的节奏,一下课扶着桌子咳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不用。”陈晚犟脾气,“我快好了。”   王利安无语:“你三天前也是这么说的。”   不管他如何劝,陈晚吃了秤砣铁了心,王利安祭出大招:“你不去医院等你哥回来了我跟他说去。”   许空山私底下和王利安打过两回交道,拜托他在学校帮忙照顾陈晚。   打算扛过去当做没发生的陈晚被王利安拿捏,心不甘情不愿地去诊所开了药,对着黄纸里的甘草片苦大仇深。   感冒必有甘草片,是这个时代的常识。   朱大娘心头发软,不想吃药的陈晚太像个可怜巴巴的小孩了。   “快吃块薄荷糖压压味。”朱大娘打开手帕,拿出里面包着的糖块,副食品商店论斤卖的薄荷糖,有棍状和块状,白中透绿,嘴里含一点能从喉咙凉到天灵盖。   清爽的薄荷压住了陈晚的恶心,他咳嗽着去厨房洗手,亏了,难受这么久,还是没躲过。   更亏的在后面,陈晚吃完药的第二天,许空山跑完长途了。这下不用王利安说,许空山背着陈晚上医院了。   咳嗽、吃甘草片、打针,一个没落,陈晚简直亏大发了。   “山哥,我遇到……”陈晚纠结一会,该如何称呼秦承祖,“我遇到秦承祖了。”   比起生父,陈晚选择了他更愿意接受的名字。   许空山在给陈晚用热毛巾敷挨针的地方,秦承祖三个字让他浑身肌肉紧绷,而按着毛巾的手力道不变。   “我八月底不是去纺织厂见了投资商么,就是秦承祖。”陈晚细细叨叨地说着纺织厂的经过,“我带他去村里了……”   “你想见他吗?我没告诉他真相,但他现在在京市,我不确定他会不会去找孟叔,或者孟叔去找他。”   陈晚泪眼朦胧,感冒药通常有安眠的成分,再加上前几天咳嗽没睡好,靠着许空山他眼皮不自觉下耷:“我有他落脚招待所的电话号码,在抽屉里。”   毛巾慢慢变凉,许空山提上陈晚的裤子:“睡觉,有什么话等你睡醒再说。”   “山哥,我在呢。”陈晚发顶蹭着许空山的下巴,“总有一天我会比他有钱的。”   陈晚不由得多想,万一秦承祖跟他抢许空山怎么办。   这个想法延续到了梦里,陈晚做了个骑士勇斗恶龙救出公主的梦。奇怪,这种故事他五岁就不听了。   许空山的电话没播出去,秦承祖的电话倒来了,陈晚坐在邮局的凳子上,把听筒放到耳边,秦承祖的声音透过听筒扩散,许空山听得分明。   “陈晚,你上次给我的驱蚊水卖吗,我投资了一个制药厂,他们想要你驱蚊水的药方,价钱好商量。”秦承祖在京市熟人甚多,制药厂的领导跟他幼时玩得不错,他乐意卖个人情。   卖吗?陈晚对许空山做口型,方子是许空山一次次实验调试出来的,卖不卖他说了算。   “不卖。”驱蚊水药方许空山自有安排,陈晚转达他的意思,秦承祖不强求,道不卖便算了。   “秦先生——”在秦承祖将要挂电话之际,陈晚急促喊道,“你认识孟雪吗?”   京市难免没有秦承祖与孟海的共同好友,所以秦承祖回国的消息,孟海早晚会知道。   “你怎么认识孟雪?”秦承祖的声音在听筒中失了真,陈晚仰头看看许空山:“孟海孟叔跟我说的,其他的你去问孟叔。”   挂了秦承祖的电话,陈晚拨通了孟海留下的号码。   碰巧孟海在办公室,几经转接,陈晚听见了孟海的声音:“孟叔,是我陈晚。”   “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孟海似乎和陈晚想的是同一件事,“你见到大山的生父了吧?”   秦承祖回国的消息在他未至京市时就已经传到了孟海的耳中,不过孟海今天才知道他跟陈晚之间的合作。   “嗯,我告诉山哥了,另外刚刚我跟他提了雪姨,他可能会找你。”陈晚把秦承祖交给孟海,让孟海去查,等查完了许空山再决定要不要见面也不迟。   许空山的亲人太少了,陈晚想多点人关心他。   转眼到了十月,陈晚和王利安向学校请了三天假,搭上国庆假期,轻装简行跟设备商砍价去了。   王利安不愧是王利安,他到了工厂,先是跟设备商拉关系,然后请人吃饭喝酒,十万一台的机器,硬生生磨到了四万二,非人为故障对方免费维修,还能分期付款。   席间设备商的销售拉着王利安吐苦水,不是他们要价高,是他们厂里的设备全是代加工,技术核心在外国人手里,一台设备四万二,外国人要抽八成,厂里赚的全是血汗钱。   “黑心的资本家!”王利安跟着销售痛骂,杯子一晃,将酒撒出去大半,销售喝得满脸通红,王利安依然跟没事人一样,看得陈晚叹为观止。   设备的事解决了,万事俱备,只等秦承祖的财务来付钱。   陈晚只知对方的名字,邓晓,性别女,为了以防万一,到火车站接人时,他把王利安拉上了。南城没有飞机场,邓晓是坐飞机到京市与秦承祖碰面后,再搭乘火车到的南城。 第146章   来南城的共有四人,邓晓,秦承祖,以及孟海和小吴,而迎接他们的人里没有许空山。   秦承祖的海外背景查起来不容易,受“外商”身份保护,孟海不好做的太明显,后来索性直接找到秦承祖面谈,在两人险些干一架后,孟海一句“那你知不知道小雪给你生了个儿子”脱口而出,抽掉了秦承祖所有的力气。   秦承祖回国的目的之一是找孟雪,他请的人本事不如陈建军,查到河源便断了所有线索,因此他才没控制住脾气,迁怒于钱舅舅等人,连带对河源也没啥好印象。秦承祖手上戴的戒指是他给孟雪准备的求婚戒指,他戴了二十六年。   孟雪怀孕,秦承祖毫不知情。   “对不起。”秦承祖捂着脸,手之后的双眼赤红,“如果我知道小雪怀孕,我一定不会出国的。”   孟海指根发痒,秦承祖说的什么混账话!这意思,孟雪若是没怀孕,他就能心安理得一走了之了?孟海愤愤不平,一时忘了他自己才是那个棒打鸳鸯的人。   “海哥。”秦承祖从孟师长唤回二十多年前的称呼,“是小雪跟我提的分手。”   孟海的拳头挥不出去了,两个岁数加起来超过一百的男人,此刻沮丧得直不起脊梁。   “你在国外,有没有过别的女人?”孟海说话直接,他打定主意,若是秦承祖在国外跟人纠缠不清,他休想顺利见到许空山。   “没有。”秦承祖毫不犹豫道,眼神坚毅,嘴角却伴随着一丝略显苦涩的笑,由于他太过不近女色,背地里有关与此的留言满天飞,有说他不举的,也有人给他送过长得俊俏的小男孩。   孟海凝视着秦承祖的表情,以观察他是否在撒谎,最后他收回目光,相信了秦承祖的答案。   “大山在南城,你走得开吗?”孟海的话并非无的放矢,自从秦承祖回了海市,外面的人排着队等他见面。   秦承祖咬牙,他要见他的儿子,天塌下来了他也得去。   孟海于是给陈晚打了个电话,询问许空山的行程。   三人到南城时是霜降,许空山最快要两天后回来,秦承祖等不及,提前到南城候着,孟海是来监督他的。   再见秦承祖,陈晚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极为复杂。秦承祖不傻,陈晚显然早就认出了他,却一直装陌生人。   还有,陈晚带他去平安村也是故意的!   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说的不就是他儿子吗。   难受归难受,秦承祖不能责怪陈晚,孟海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了,陈晚是许空山最好的兄弟,他要是敢对陈晚甩脸色,许空山很有可能跟他翻脸。   秦承祖压下心底的复杂,真情实意地对陈晚说了声谢谢。没有陈家的帮扶,许空山不知还要吃多少苦。   陈晚避开秦承祖的道谢,即便要谢,他也该谢周梅他们,而不是自己。王利安第一次见两位大人物,不由自主绷紧了后背的肌肉。   “你好,我是邓晓。”穿着卡其色衬衫与深灰半身裙的邓晓长相温柔,是典型的东方面孔,齐肩短发微卷,唇上涂着口红,忽略周遭的行人与环境,给与陈晚一种打破时代壁垒的现代感。   “你好。”陈晚蜻蜓点水般握了握邓巧的手,秦承祖能将重要的财务工作交予她一人负责,便足以证明她的能力。   带着这么一行人,陈晚显然不会让他们去坐公交,他租了两辆车,另外将下榻的地址安排到了南财大附近的招待所。   本来以秦承祖几人的身份,完全可以联系南城政府部门派专车接送,不过他们此行是出于私人目的,孟海与秦承祖均不想兴师动众,邓晓初来乍到,综合考量之下,由陈晚出面最为合适。   “如果山哥回来了,我会通知您的。”秦承祖现在的身份是许空山的生父,而非与陈晚合作的投资商,陈晚不再作陪,他得回学校上课。生产线要建,班级第一也不能丢。   南财大附近的招待所档次不比京市,秦承祖和孟海不亮身份,陈晚只能给他们订普通标间,邓巧给秦承祖当过几年秘书,看清招待所屋内陈设后,她放下行李箱:“秦先生,我去找前台为您换一个房间。”   “不用。”秦承祖含着金汤匙长大,有生以来遭遇过的最大挫折就是失去孟雪,他的确没住过条件这么差的地方,但想到平安村破旧的土房,他心头仿佛压了一坨重石,“你帮我去运输队问问……算了,我明天自己去。”   陈晚说许空山回来了他再做通知,秦承祖却等不及了,他生疏地坐着公交一路盯着站牌找到运输队。他站在门口看得入神,身后传来喇叭声,他急忙避开,视线下意识望向驾驶座。   仅凭一眼,秦承祖就坚信,驾驶座上的年轻人是他要找的那个。   孟海没彻底原谅秦承祖,明明手上有许空山的照片,愣是藏着不给他看。   许空山没认出秦承祖,秦承祖没见过许空山的照片,许空山亦然。大货车从秦承祖身边驶过,待最后一辆车的车头进了大门,最前方的车尾已不见了踪影。   运输队分前后门,前门是给人用的,车队出入则是走后门,秦承祖第一次来,下了公交车寻错了方向,误打误撞绕到了后门。   “哎,你找谁?”门卫拦住试图尾随车队进去的秦承祖,运输队的员工数不像纺织厂那么多,每个人基本都互相认识,秦承祖这张生面孔实在打眼。多亏了他穿得光鲜亮丽,门卫的态度极为客气。   “我找许空山。”秦承祖收回迈出的前脚,没有半点在纺织厂所表现出的架子。   许空山是运输队的大名人,门卫愈发热情:“你刚刚怎么没叫住他,等会儿,我让人喊他去。”   秦承祖耐心在大门外站着,深秋的风带着寒意,但他不在乎。马上要见到许空山,秦承祖陷入了紧张的情绪之中,他面上不显,实则置于腿侧的手指抖得发麻。   从出生至今,这是秦承祖最不安且期待的一刻。不安是基于许空山对他态度的未知性,而期待自不必多言。   人年纪越大,越容易想到生老病死,秦承祖以为他会孤独终老,谁曾想现在竟凭空多出了一个儿子,一个他与孟雪的儿子。   门卫好奇秦承祖的身份,与他闲聊了一会儿,听他声音不似本地人,问他打哪来,秦承祖心不在焉地回应着,双眼一直朝里面望着,约莫过了半个小时,许空山高大的身形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大山。”门卫侧身,指着被寒风吹得面色发红的秦承祖,“这位先生等你半天了。”   于许空山而言,秦承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他面带疑惑:“你好,请问你是?”   “我——”秦承祖手抖得越发厉害了,他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面对秦承祖的反应,许空山隐约猜到了什么,但他不动声色地按住了脑海中的念头,将秦承祖带到了一个没有外人的地方。   秦承祖慢慢平静下来,他微仰着悄悄打量许空山,内心百味杂陈,眼神中有喜爱亦有愧疚。   “谢谢。”秦承祖拿出随身携带的帕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接过许空山替他倒的热水,他握在手上没喝,顿了顿,将肚子里组织好的语言缓缓说出。   表明了身份的秦承祖向许空山道歉,为身为人父的他这二十多年的缺席,以至于让许空山经历如此多的苦难。   许空山对秦承祖的感情比孟海更为复杂,所以在秦承祖说完后,他许久没有出声。   是人便会有七情六欲,喜怒哀惧贪嗔痴怨。许空山曾无数次想过为什么许有财和孙大花对待他跟对待许来钱的差别那么大,也曾许愿过他们能变得像其他父母一样好,但一觉睡醒,迎接他的依然是许有财的冷脸与孙大花的磋磨。   如今秦承祖的出现,好比在告诉许空山,你本是有机会如愿的,你所吃的那些苦原来都不用吃的,这让他怎能不怨。   许空山的左手有一条从食指贯穿到小指指跟的伤疤,那是他十岁那年上山砍柴不小心削的。许空山胡乱缠紧,咬牙挑着柴火下山。没有得到正确处理的伤口发炎化脓,前前后后折腾了大半个月总算愈合。   落在枯木柴的干涸血迹,随着柴火在灶膛中燃烧,化作青烟与白灰。手背的疤,掌心的茧,苦难不是无痕的,它们在许空山的身体与记忆中都烙下了印记。   许空山的手覆在膝盖,秦承祖自然没错过他皮肤上的伤疤,从陈晚那得来的听闻愈发具象化,秦承祖别过头,抹去溢出眼角的咸涩泪水。   “你一个人来的吗?”许空山终于打破了令秦承祖窒息的沉寂。   “不是,你舅舅也来了,在招待所,我反正闲着没事,就想着来看看你回来没。”秦承祖的语气带着一丝小心翼翼,“我是不是打扰你做事了?”   “没有,我已经忙完了。”许空山率先站起来,秦承祖放下杯子紧随其后。   返程的公交车上仅剩一个座位,许空山让秦承祖坐下,自己拉着扶手站在他旁边。   父子俩相对无言,风透过窗口的缝隙吹动了秦承祖的头发,许空山眼角余光瞥见几根银丝,默默伸手合拢了窗户。   秦承祖脸上漾出笑容,仿佛他身下的是皇帝的龙椅,而非被人磨得油光锃亮的塑料凳。秦承祖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暗自做下一个决定。 第147章   孟海在招待所没发现秦承祖的身影,问过邓晓,得知他去了运输队,心里的不满减轻。孟海不会阻拦秦承祖弥补对许空山的亏欠,但前提是必须以许空山愿意接受的形式。   秦承祖昨晚在招待所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未眠。人到中年,身体素质到底不比从前,公交车晃晃悠悠,感受到肩膀上的触碰,秦承祖猛然惊醒,才意识到他竟然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马上到站了。”许空山收回手,秦承祖定神,望见了南财大的校门。   想到陈晚此刻正在校内的某间教室上课,许空山的目光柔和了一瞬,公交车停稳,他提着行李下车。   “我送你回招待所。”许空山抬手看了眼表盘,差五分钟到十二点。   因为秦承祖的意外到访,许空山尚未来得及在招待所洗去满身风尘,接陈晚下课的打算也由此落空。   车外的冷风吹醒了秦承祖的头脑,他微不可查地打了个寒颤。比起回招待所,秦承祖更想跟着许空山去看看他住的地方,但凡事讲究循序渐进,正好他有东西要给许空山,便点头应下。   尽管无人声张,秦承祖到南城的消息依然在不经意间传了出去,邓晓一上午接待了三拨人,婉拒对方的宴请后,她揣着钱票去隔壁的饭店买了份豌杂面。   选了个靠窗的位置,邓晓在等待煮面的过程中,垂眸思索工作安排,发丝从耳畔滑落,她随手撩起——刚刚那人好像是她老板?   邓晓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秦承祖身旁的高大年轻人身上,豌杂面上桌,她却起身往外走。   “秦先生。”熨烫过的风衣下摆柔顺垂至小腿,邓晓望着秦承祖的眼神带着疑问,饭店的伙计冲邓晓喊了声“同志,你的面”。   “这是我秘书,邓晓。”秦承祖向许空山介绍了邓晓,“饿了没,要不我们先把饭吃了?”   与秦承祖风光出国不同,邓晓一家初到国外时语言不通且身无分文,每天依靠打黑工和捡垃圾勉强度日。机缘巧合之下秦承祖从两个混混手里救下了邓晓,给她家人安排了工作,并资助她完成了学业。   如果要在这世上找一个对秦承祖最忠心的人,邓晓排第二,无人敢排第一,所以许空山的事,秦承祖没有瞒着邓晓。   根据秦承祖的态度,邓晓确认了许空山的身份,她眼底露出真诚的笑意,侧身把两人迎进饭店。   多了老板和老板儿子,邓晓本想让伙计把面条撤了,换几个丰盛的拿手菜,然而许空山抢在前面点了个臊子面,邓晓一时无言,看向秦承祖。   “那就吃面吧,给我也来一碗臊子面。”秦承祖现在的状态可以说是有儿万事足,他扫过写着菜单的黑板,“再单独加一碗烧肉。”   秦承祖饮食颇为讲究,像这样随便在街头吃面的经历可谓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他口味清淡,而南城人喜辣,邓晓特意叮嘱伙计他那碗臊子面别放辣椒。   许空山将行李放到靠内侧的凳子上,秦承祖示意邓晓:“你吃你的,待会面坨了。”   油香四溢的烧肉被秦承祖推到许空山面前,他把对许空山的亲近拿捏得恰到好处,没有让许空山感到半点不适。   臊子面刚上桌,孟海领着小吴进来了,他意外地上前,许空山抬头喊了声舅舅,让出位置。   在场的五人谁也没料到会这么凑巧,孟海扫了一圈桌上的三碗面,不等他出声,秦承祖扭头:“大山晚上有空吗?我让邓晓去南城大饭店定一桌。”   许空山摇头拒绝,倒不是没空,只是觉得没必要:“晚上再说吧。”   孟海跟小吴最后到,但他们吃饭的速度是部队里练出来的,两人喝了面汤,秦承祖碗里还剩一半,他跟着落筷,许空山蹙眉,挨过饿的人见不得别人浪费粮食。   孟海神色比许空山更难看,似乎秦承祖今天如果不把碗里的面条吃完,他就走不出饭店。   “那两年闹大饥荒,吃不上饭,草根、树皮、黄泥,凡是能填肚子的,他都吃过。”   陈晚的话在秦承祖耳边响起,他拿起筷子,找了个借口掩饰:“有点辣,我缓缓。”   秦承祖的面条没额外放辣椒,不过炒好的肉臊自带红油,闻言许空山去窗口帮他倒了碗白水。   钱已经付过了,吃完面,几人转移到招待所秦承祖住的那间房,邓晓跟小吴没跟着。关门之前,孟海想起一件事:“小吴,你去告诉一下陈晚大山回来了。”   说完孟海别上插梢,招待所的木门,若是不上插梢,便关不严实,轻轻一碰就能把门推开。   屋里单一张凳子,三人索性全都站着。关于秦承祖的身家,孟海了解得不甚全面,许空山从陈晚那听说了他非常有钱,但具体多有钱,没人能给出一个具体的数字,包括秦承祖本人。   明面上归秦承祖所有的大工厂共十七家,涉及多个行业,每年创造的利润极为可观,此次拿出一百万回国投资,对他而言不过九牛一毛。   秦承祖一边说一边观察许空山的反应:“你愿意跟我出国吗?如果愿意,我立马叫邓晓去办手续。”   “我不出国。”许空山的回答让孟海松开了眉头,且不说现在国内的形式日趋明朗,即便倒退十年,他孟海还能护不住一个亲外甥?   许空山从始至终的情绪都十分平缓,似乎眼前拥有万贯家财的只是一个陌生人,而不是想极力补偿他的生父。   说他傻也好,甘于平庸也罢,习惯了用自己的双手去打拼未来的许空山,做不出欣然接受的举动。   秦承祖没再问第二次,弯腰从包里拿出一个存折,他有预感,这存折许空山怕是同样不会收。   果不其然,秦承祖预感成真,孟海觑他一眼,刚想开口,小吴的声音伴随着敲门的动静响起:“师长,陈晚来了。”   在小吴话音落下的瞬间,许空山打开了房门,朝着外面的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六儿。”   小吴到洋房时陈晚刚进院子,听说许空山在招待所,他立马转过身跟着小吴走了,这会儿手上还提着之前上课用的书。   他们在招待所谈了些什么陈晚暂时无从得知,但是能确定一件事,那就是许空山需要休息,看他下巴上的胡茬,昨晚绝对开了夜车。   熟悉对方习性的陈晚与许空山并肩而立,不知从何时起,两人的气质有了微妙的相似,任谁看过来都会生出一种这两个人关系一定很好的感觉。   仿佛灰褐岩石边生长了一从翠竹,透着自然的和谐。   横亘在许空山与秦承祖之间二十六年的时光使得父子二人间的相处有些生涩,好比缺乏润滑的齿轮与链条,陈晚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孟海没想到陈晚会跟着小吴过来,他趁机拍了拍许空山的肩膀:“开了那么久的车,回去好好歇歇。今天晚上的饭改到明天中午吧,不差这一天半天的。”   后面一句话孟海是对着秦承祖说的,秦承祖自无不可。把人送出招待所,孟海扭头,撞见了秦承祖面上一闪而过的失落。   “慢慢来,大山今年二十六了,不是十几岁几岁的小孩儿,亲近不起来很正常。”秦承祖还算有个当父亲的样,孟海难得给了他一个好脸,“将心比心,别老想着钱不钱的,大山是你儿子,不是跟你做生意的那些人。”   秦承祖受教地点头,发现他听进去了,孟海的介怀进一步消弭,或许等找到孟雪,他们之间的矛盾也将彻底不复存在。   “朱大娘的缝纫机用得很熟练了,最近老是刮风下雨,我就又买了台缝纫机,让朱大娘在家用,以后每周六结一次,省得来回跑。”   陈晚说着许空山离家期间发生的事,他早想这样做,不然每次许空山回来都要找理由给朱大娘放假,怪麻烦的,还容易露馅。   只是朱大娘一直推迟,她觉得自己手艺不好,怕辜负陈晚的信任。直到陈晚因为忙生产线,朱大娘接过做衣服的活,一个人稳稳地撑了半个多月,陈晚再借此旧事重提,她才终于像接军令状一般答应了。   少了朱大娘,陈晚自在许多,掩上大门,他亲昵地贴了贴许空山的侧脸,男人弯着腰迁就他,以免他辛苦踮脚。   “累不累?”坐到沙发上,陈晚蹭许空山的嘴唇,声音含含糊糊的,要不是贴得近,许空山不一定能听清楚。   “不——累。”想起陈晚的话,许空山老实承认,在陈晚面前,他不需要逞强。   陈晚放在许空山背后的手搭上他的肩膀轻轻下压,让许空山卸去力道:“累的话让你靠一会儿。”   许空山毛绒绒的大脑在落在陈晚的耳侧,他惬意地闭眼,长出了一口气:“他想给我钱,我没要。”   陈晚明白,许空山此刻口中的他,指代的是秦承祖。父亲这一称呼比舅舅更沉重,许空山没办法像接受孟海那样快速地接受秦承祖。   至于秦承祖说的出国,许空山对陈晚只字未提,反正他是不可能离开的,何必说出来影响心情。   “嗯,我们不要他的钱。”陈晚也想通了,怎么和秦承祖相处,全看对方的表现。   钱嘛,他又不是不能挣,虽然超过秦承祖有点难度,但并非绝无可能。论年纪,秦承祖年近半百,而他不过将将二十出头;比眼界,来自二十一世纪的陈晚更不会输。   总之他和许空山一条心,无畏无惧。 第148章   感受着许空山脑袋的重量,陈晚反手揉了把他的头发:“暖水瓶里有热水,洗澡的时候记得兑着用,洗完好好睡一觉,我上完课就回来。”   “好。”许空山抬起脑袋,亲了一下陈晚,然后松开手,放他去上课。   陈晚拿了下午的教材,许空山送他出了院门,然后才转身进屋。   将要洗的衣服泡上,许空山小睡了一会儿,他身体素质好,睡得又沉,醒来时伸伸懒腰舒张筋骨,堆积的疲惫顿时清空。   晾完衣服,时间才到三点半,许空山带着钱票去副食店转了圈,半下午里面没什么人,好多摊位关着门,要过了四点半才会慢慢热闹起来。   陈晚放学时许空山正在厨房忙碌着,整个人笼罩在烟火气之中。   “这是什么?”陈晚望进锅里,汤汁咕嘟冒着泡,闻着酸酸辣辣的,叫人不由自主地分泌出口水。   “鱼。”许空山用没沾油的右手抽了双筷子,从锅里夹了块不带刺的肉喂给陈晚,“怎么样?”   “好吃!”陈晚毫不吝啬地夸赞,虽然鱼肉的口感不如周梅做的细嫩,但多了份别样的咸鲜。   得到陈晚的肯定,许空山分外满足,他一边收汁,一边跟陈晚说这道菜的来源。   此次车队一路向南,沿海城市多干货,大伙在当地买了些特产,许空山之前听黄建业提了一嘴他老婆做的咸鱼好吃到掉舌头,于是要了步骤来照着给陈晚做。   黄建业老婆记得许空山的恩情,一听说他要学,当即表示要上门帮他做,被黄建业劝下,才改为征用孩子的作业本,给他写下来。怕许空山看不懂,她还给黄建业仔细讲了两遍,叫他千万复述给许空山。   陈晚在灶台边发现了许空山用碗压住的纸条,满满当当写了一整页,黄建业老婆认识的字不多,遇到不会写的就用同音字代替,旁边的修改痕迹大概是黄建业的手笔,但还是有些夫妻俩都不会的,比如豆半之类,好在都是些常见的佐料,不影响辨认。   事实证明,许空山不是完全没有做饭的天赋,不过是以前单纯为了糊口不在乎味道罢了,现在多了陈晚,慢慢也有了几分水平。   咸鱼重油重盐,为了搭配,许空山切了小半个南瓜煮汤,另外炒了一盘鲜嫩的南瓜尖。秋季院子里的南瓜迎来丰收,南瓜藤逐渐枯萎,焦黄的叶片犹如被火灼烧般打着卷,露出下方老南瓜的身影。   许空山数了,去掉烂掉的还有三十六个,当地的老品种外形呈圆盘状,表皮光滑油亮,其中最小的都比陈晚脑袋大一圈。   南瓜耐储存,放在干燥的地方能吃到明年开春,许空山挑了几个小的留着,剩下的准备给陈二姐他们分了。   金黄的南瓜瓤甜软绵密,陈晚随口提到了周梅曾经做过的南瓜蒸糯米饭,许空山挑去鱼肉上的小刺:“后天给你做。”   陈晚笑着喝甜滋滋的南瓜汤,提起另一桩事:“你吃过南瓜花吗?”   “南瓜花也能吃?”许空山疑惑,他可从来没听说过南瓜花能吃。   “能。”许空山的表情让陈晚想当场给他做一道油炸南瓜花,奈何此刻别说南瓜花,连最后一份南瓜尖都进了他们的肚子,遂放弃,“等明年开花了你就知道了。”   许空山不馋陈晚所说的油炸南瓜花,但“等明年”三个字让他莫名高兴,任何有关未来的承诺,他都会抱以期许。   清晨,南财大的铃声惊飞了栖在树冠中的鸟,氤氲的雾气在叶片上凝结悬而不落,只待一阵轻风,便淅淅沥沥地洒下。   陈晚困顿的大脑转了两圈,反应过来今天是周末,咕哝着翻了个身,将闭未闭的眼睛瞬间睁开:“几点了?”   “还早。”被子下许空山赤着上身,被陈晚的动静弄醒,他收紧胳膊,使二人之间的距离重新归零,在一个被窝捂久了,陈晚也是暖乎乎的,舒服得想令人喟叹。   陈晚放心闭眼,试图睡个回笼觉,身后的人却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饿不饿”。摇摇头,再起床,已是天光大亮。   略微清理一番,许空山神清气爽地出门买早饭,陈晚则下楼支开架子,把待会要穿的衣服熨了一遍。   衣服是新制的,昨天晚上许空山刚试过,并不需要费多少工夫打理。不一会儿陈晚将滚烫的熨斗放到一旁,双手举起衣服对着窗外的光线仔细打量他已看过无数次的得意之作。   这件衣服早在一个月前陈晚便开始为许空山准备,在吃穿用度上,许空山远超一般人,但较之秦承祖仍然不是一个量级。彼时秦承祖对许空山的态度尚不明确,陈晚心里暗暗攒了一股劲,若是秦承祖要来见许空山,一定把他给比下去,好让秦承祖明白,许空山不是非他不可。   谁曾想秦承祖等不及先去了运输队,破坏了陈晚的计划,然而衣服已经做了,该穿还是得穿,总不能闲置着。   临近十一点,小吴开着车过来接陈晚与许空山。人靠衣裳马靠鞍,本来就十分出众的两人,认真收拾以后惊得小吴睁大了双眼。   活了这么多年,小吴突然觉得自己的书都白念了,搜肠刮肚了半天,只憋出了一句方言:“你们俩今天这身真中!”   阔领风衣系着三颗扣子,下摆敞开,行走间荡着风,许空山的碎发被陈晚梳了上去,露出整片额头,不做表情时的气势让小吴不禁有种面对孟海的错觉。   小吴对剪裁一窍不通,自然看不出陈晚在这件风衣上下的功夫,风衣的料子垂顺而不显软塌,肩、腰、后背等处的线条硬挺,表面却看不出缝合的痕迹,光是这一点,前前后后就耗了陈晚大半个星期的功夫。   相比起许空山,陈晚的穿着则没那么“新潮”,与风衣同色系的灯芯绒开衫宽松地敞着,内搭一件毛衣,是长辈们见了会忍不住拉着手轻轻拍他手背夸乖的打扮。   街上人来人往,小吴把车停在饭店门口,好奇打量的目光由车转移到从车里出来的人身上,小吴赶紧快走了两步:“邓小姐。”   “麻烦了。”注意到自己的失态,邓晓歉意一笑,她谢过小吴,同陈晚他们打了声招呼。接着在前面领路,顺便告诉二人,孟海和秦承祖在楼上的包厢。   孟海的五感敏锐,听见楼梯口的脚步,他放下茶杯站起身,秦承祖愣了一下:“大山来了?”   伴随着秦承祖的声音,邓晓敲开了包厢门,包厢外侧是玻璃窗,室内光线明亮,足以让视力清晰的秦承祖看清许空山今日的变化。   这是一个人?秦承祖不可思议地转头望向孟海,眼神充分传达了他的内心想法。   昨天的许空山,刚开完夜车,胡子邋遢,浑身疲惫,穿着沾了机油的旧衣服,条件再好也逃不掉一个社会低层的形象。而现在,底层小兵变成了统领大将,他的惊讶实属正常,邓晓不也是小吴走到跟前了才回过神么。   “陈晚又给你做新衣服了?”孟海语气自然,虽说他跟许空山见面的次数同样不过寥寥,但在往来的通信中,许空山皆会带上陈晚,因此孟海才用了又字。   上次收到他寄的衣服,许空山专门回了封信,大意是陈晚给他做了很多衣服,他不缺穿,让孟海不要再寄了。倒不是许空山嫌弃孟海的衣服没陈晚做的好看,而是部队有部队的规矩,一年就那么几套新衣,寄给了许空山,孟海不得穿旧的?   “嗯。”许空山乐得咧嘴,他脱去风衣,棉质衬衣隐隐透出肌肉的轮廓,近了才发现看似普通的面料藏着金色的暗纹,为他增添了几分低调的贵气。   “这是绣上去的?”秦承祖看出了其中的门道,连问两个问题,“你绣的?”   “对。”陈晚简单作答,他不想把工作的事情牵扯到完全私人性质的场合里,况且今天他只是陪许空山来吃饭的。   秦承祖明白了陈晚的意思,他止住话题,示意邓晓安排上菜。   菜是秦承祖请教了孟海后点的,孟海哪摸得准许空山的喜好,他拢共和许空山吃了三顿饭,碍于面子使劲回忆了一番,以至于桌上的四菜一汤竟然有三道都是陈晚的口味。   但陈晚喜欢约等于许空山喜欢,也没错。   用餐的过程称得上愉快,接近尾声时陈晚离席去外面上厕所,许空山搁下筷子,说了声“我也要去”,跟在陈晚后面走了。   包厢内秦承祖与孟海对视:“他们感情真好。”   思及当初对陈晚提的要求,秦承祖顿时有些后悔,陈晚该不会对许空山说他的坏话吧?   “现在知道苛刻了?”闻言孟海止不住冷笑,他最看不惯秦承祖身上资本家的做派,“你想多了,陈晚不会是那种人。”   抛开许空山这层关系不谈,孟海对陈晚也是极为欣赏的,扒拉遍身边的同龄人,这么厉害且做事周全、待人接物挑不出半点毛病的能有几个?   唯一不好的就是身体太瘦弱了点,得多锻炼锻炼。   想着孟海往陈晚空了的碗里又盛了一碗汤,秦承祖舍得花钱,让饭店做的是不常见的丹参红花炖乌鸡,汤香味鲜很是滋补。   对此一无所知的陈晚带着尾巴到了厕所,南城大饭店当初是由外国人设计主持修建的,里面的设施偏西式,厕所点着檀香,入口处有大理石搭成的洗手池。   陈晚用清水冲干净手,许空山递过帕子,明显是有话要说的模样。 第149章   “怎么了?”陈晚擦完手,把帕子放回台面,许空山上厕所不过是个借口,实际一直在外面守着。   “我想带秦先生他们上家里坐坐。”许空山眼神不躲不闪,似乎陈晚不同意,他便当没说过。   原来是为这,的确是许空山的作风,陈晚没有犹豫:“行啊,不过家里没什么待客东西了,要不你先回包厢,我去旁边百货大楼买点?”   百货大楼不远,陈晚目的明确,往返不过十多分钟,回来的时候碗里孟海盛的汤仍带着余温。   鸡汤用砂锅煲的,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保温性能良好,一顿饭吃完汤还是烫的,晾上一会儿刚刚好。   待陈晚喝了汤,秦承祖放了邓晓半天假,不是他把邓晓当外人,而是体谅其辛苦。邓晓处理完国外的事就马不停蹄地飞到京市,前后算起来有至少一个半月没休过假,难得有半日空闲,也好让她歇一歇。   女人大多是喜欢逛街的,虽然在邓晓眼里国内处处落后,但得了假期,仍然一头扎进了百货大楼。   少了邓晓,小吴开车,孟海坐副驾,许空山后排居中,秦承祖与孟海一左一右,半点不显拥挤。经历过两天的相处,秦承祖渐渐掌握了和许空山聊天的节奏,许空山话不多,却有问必答,再加上陈晚的圆场,孟海时不时插两句,气氛竟也称得上热络。   父子间的疏离感在无形中进一步削弱,秦承祖大方地打量许空山种的菜园,他不懂种菜,夸来夸去无外乎“长得真好,长得真大,结的果真多”,倒也挺接地气。   后院的石榴树剩了几个秋石榴,在最低的枝丫上,那是许空山特意留的,用网套套了,防止鸟儿偷吃,好让陈晚能多吃上一段时间的新鲜石榴。   许空山带着秦承祖参观的间隙,陈晚挑着摘了两个石榴洗净切半做成果盘,配上百货大楼买的毛尖,红的透亮,绿的清澈,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   茶是好茶,一分价钱一分货,国营商店的优点之一,不会干以次充好的勾当,陈晚买的中上品质,跟孟海之前喝的差不多。   陈晚与许空山均是勤快人,搬进小洋房一年多,陆陆续续添置了许多东西,窗明几净,处处可见用心经营的痕迹。秦承祖颇为欣慰,难怪许空山那么斩钉截铁地拒绝出国,换做旁人怕是会做出同他一样的选择。   看过许空山生活的环境,秦承祖放心了大半,要说还有什么让他牵挂的,那便是许空山的工作。多少人挤破头想进运输队,在秦承祖看来全是缺点,风餐露宿、居无定所,没发展前景,又脏又累,工资还低。他秦承祖一个商人,可没孟海清高,手里头明明捏着大把资源,却非要许空山自己一步步爬。   许空山的经历秦承祖已经了解了个八九不离十,包括他和胡立伟合伙倒卖药材的事。说来南城物产丰富,山高水长,工业区建得热火朝天,增设一个药材厂应该不会遭到反对。   秦承祖在心里琢磨开了,他在国内待不了多久,这件事需要尽快落实。不过在此之前秦承祖得先探探许空山的口风,若是他弄好了许空山却不接受,他岂不是白忙活。   打定主意的秦承祖慢慢转移了话题,理由也是现成的,院子里的艾草长了半人高,周遭的风带着艾草特有的香气,打霜后叶片由绿转黄,背面呈丝绒感的银白色,俨然到了收割之际。   “这艾草瞧着不像野生的。”秦承祖明知故问,世界上林林总总的草药成千上万,好在艾草够常见,否则他可能真认不出来。   “我从村里挖过来种的。”许空山指着艾草附近细数他种下的草药,叶片圆溜溜像铜钱的叫金钱草,墙上攀爬的藤蔓是金银花,还有种下时只有巴掌大一棵,现在已扩展了三四倍的芦荟。   有些蔓延开去侵占了菜地,索性院子大,许空山便随它去了。   提到草药,许空山的话明显多了起来,秦承祖当下有了结论,他不强求许空山接班,人活一辈子,若是不能做自己想做的,那多没意思。   他这辈子前二十多年潇洒,中间二十年汲汲营营,有些事,早该看透了。况且他的班,不接比接了更好。   晚上许空山请秦承祖跟孟海在家吃了顿饭,比不得饭店的精致丰盛,却让秦承祖成功积了食。   “吃撑了?”听着秦承祖不停打嗝,孟海冷着脸说出关怀的话,“多大的人了,也不悠着点。”   秦承祖苦笑,他不是太高兴了没注意吗:“没事,多走两步就好了……海哥,我打算在南城建所药材厂。”   药材厂?孟海侧目:“是为了大山那孩子?”   秦承祖的心思很好猜,毕竟他们身边对药材感兴趣的除了许空山没别的人选。   “嗯。”秦承祖不否认,“我在国外没你们想象的那么自由,我知道领导们想让我拿钱支援建设,但国外那边也想让我替他们创造利益。这次回国的机会是我周旋了五年才换来的,下周六就得走,再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邓晓我会让她留下来,希望海哥能帮我照应着点。”   孟海闻言沉默半晌,他的确没想到表面看着风光的秦承祖背地里如此受限,他动了动手指,良久深吸一口气:“国外那边你怎么打算的?你想回国还是在那边呆一辈子?周围没人,你实话实说。”   “以前找不到小雪也没有大山,在哪对我来说都一样,现在我肯定是想回国的。”秦承祖在国外的事业盘根错节牵扯众多,回国不是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能完成的,得从长计较,顺利的话大概十年内,但如果不顺利,他或许真的要埋骨他乡了。   “我明白了。”孟海察觉到了其中的不简单,“你的事情我会跟上面汇报的,明天我陪你去市政府。”   “谢谢海哥。”招待所近在眼前,秦承祖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不打嗝了,神色顿时轻松起来。   邓晓的房间在秦承祖隔壁,她逛了一下午,此刻在灯下整理自己的战利品,秦承祖敲了敲门,告知其明日的安排。   “另外给陈晚的投资再追加十万,其余条例不变。”秦承祖追加投资不仅是因为许空山的缘故,而是他在陈晚身上看到了未来。   秦承祖带了一百万回国不假,虽说这些钱已经被分得七七八八,但对他而言,一百万与两百万没什么区别。   简单洗漱后秦承祖合衣靠坐在床上,他珍惜地从随身带的钱包中拿出一张照片,手指轻轻拂过上面年轻姑娘的笑脸——   “秦先生,我是大山。”   许空山的到访打断了秦承祖的情绪,他意外的开门,侧身把人迎进来。   “我煎了壶山楂水,健脾助消化的,你喝了能舒服点。”许空山将手上的水壶放到桌上,另外有个白色的布包,“新鲜艾草要晒干了才能做艾条,我给你拿了些去年做的,熏的时候别贴太近。”   许空山的心思不如陈晚细腻,若非陈晚说看见秦承祖用完饭悄悄揉了下肚子,他根本不会发现秦承祖的失态。   山楂是许空山上药房买的,加水煎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从灌进水壶到出现在秦承祖的房间间隔不到十分钟,揭开盖子,里面的山楂水还在冒烟,浓浓的酸气涌入鼻头,叫人口舌生津。   “你早点睡,我先走了。”许空山视线扫过秦承祖落在枕边的照片,脚底仿佛被钉子钉在了地上,“那张照片……”   秦承祖顺着他的目光扭头,眼底溢出柔和的笑:“这是我替你妈妈拍的,那时候我们刚谈恋爱。你妈妈长得漂亮,又聪明,我追了她快一年她才答应。”   提及此,秦承祖好奇地询问许空山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喜欢的姑娘没有,喜欢的男孩倒是有一个,许空山摇头,秦承祖起了兴致:“想找个什么样的?我——”   秦承祖本想说他在二十六岁时许空山已经三四岁了,开口时突然察觉不对,连忙噤声。他的失责,导致孟雪负气出走,至今杳无音讯,而许空山更是吃尽了苦头,他哪有资格提当初。   好在许空山没想那么多,怕秦承祖催婚,他寻了个由头拿起倒空的水壶转身离开。   去年的艾草条许空山之前给孟海寄了一袋,大晚上的,孟海估计歇下了,许空山于是没去打招呼,咚咚咚下楼走了。   搪瓷杯中红褐色的山楂碎缓缓沉底,水面恢复平静,秦承祖咽下两口,其味道一如他此刻心头的酸涩。   自食其果的秦承祖失眠了半夜,次日睡醒气色差得跟患了病一样,他习惯性地吞了两片药,打起精神前往市政府。   建药材厂是从无到有,复杂程度远超之前的投资,不过送钱的事南城政府当然没有往外推的道理。地皮是现成的,没经验可以学,缺人可以借,钱到位了,一切都能解决。   有孟海作陪,政府接待的官员们拍着胸脯打包票,保证在这个月内拿出章程,最迟明年底,南城药材厂一定落成。   在秦承祖的眼神下,对方声音越来越低,知道他不好糊弄,尴尬地把明年底改为了后年。秦承祖没跟他计较,类似的漂亮话他回国听了一箩筐,全是体制内的通病。   谈到投资金额,几人相互对视,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嘀嘀咕咕合计一通,小心翼翼地报了个五十万。   陈晚的一条生产线都得了四十万,五十万建厂不算多,但秦承祖觉得他们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他要的厂子,五十万可建不出来。 第150章   秦承祖不懂制药流程,市政府的人同样一窍不通,时间紧迫,邓晓也没来得及收集资料,是以双方的沟通在最初便产生了认知上的偏差。   会议暂时中断,孟海建议秦承祖:“这事迟早要通知大山,正好他学过,不如把他叫过来问问他的意见。”   秦承祖不认可孟海的说法,觉得许空山没进过制药厂,哪清楚该怎么做,况且他今早过来的主要目的是确认政府的态度,并非需要即刻落实。   在他们交谈的同时,隔壁紧急商量出了个解决方案,既然南城没药材厂,那就去有药材厂的地方看看,总归少不了这个必要的步骤。   秦承祖同意了这一方案,很快政府部门便紧锣密鼓地安排了下去,一人负责联系最近的药材厂,一人去运输队找司机。   药材厂在安市,坐火车兜兜转转十几个小时,秦承祖下周六的飞机,孟海也得尽快返回部队,他们没那么多时间。南城通有前往安市的公路,开车的话中午出发,晚上就能住进那边的招待所。   平日里替领导们开车的另有其人,但仅限于市内,小吴开车技术虽好,但他没去过药材厂,不熟悉路,要出城还得指望运输队。   许空山刚送完南瓜,手里拿着镰刀准备将艾草割下来晒上,有人循着地址急匆匆找上门:“许空山,队里临时有任务,需要你跑一趟,你能走得开的吗?”   论资历,许空山在运输队数不上号,但论能力,他不亚于开了十几年车的老司机。听说领导要人时,运输队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黄建业之流的老员工,经验丰富,主要是面相看着稳妥。有句俗话叫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许空山这么年轻,领导指定会觉得他们不上心,随便派个人过来。   无奈队里闲着的老员工个个有事,领导又催着要人,所以才出现此刻的局面。   “去多久?”许空山收起镰刀,将割下的艾草靠在墙上,“等会儿我给家里人留个信。”   “大概两天,说是去安市的药材厂考察。”来人一边说一边跟着许空山进屋,眼里满是惊讶,“你真是真人不露相啊,竟然住这么漂亮的小洋房,要是不来我还不知道。”   运输队的人对许空山的了解十分矛盾,说他条件好吧,啃干馒头啃得比谁都带劲,不怕脏不怕累,干活永远冲在最前头,显然是熬过苦日子的;说他条件不好吧,却常常穿新衣,有好东西大大方方地分享,半点不抠搜,并且还有个长得跟天仙一样的对象,虽然谁也没见过。   如今又多了一条,住小洋房。莫不是许空山的对象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要许空山入赘,但他家里人不允许。至于所谓的舅舅,怕不是许空山编的借口,否则怎么像他对象似的不露面?   来人越想越觉得他抓住了要点,一定是这样,好好的大儿子谁舍得入赘,怪不得许空山二十六了还拖着没结婚,他对象也是,姑娘家不老老实实嫁人,等年纪大了,小心没人要。   “好了。”许空山把纸条压到茶几上,陈晚早上被王利安叫走了,这会儿没在家。   来人回过神哦了一声,忙不迭领着他去了市政府。   果然,见来了个年轻人,领导立即拉下了脸,待会车上要坐的可是大贵人,出了事谁负责!他劈头盖脸地训斥一通,完全不给人解释的机会。   等他骂够了,领许空山过来的人才敢开口,他细数了许空山在运输队的成就,以证明许空山能够胜任此次任务:“安市的药材厂他跑过好多次了,熟得很,绝对不会让领导们失望的。”   “你真能行?”好说歹说之下,领导的脸色终于晴朗了几分。   “能!”许空山坚定地答道,浑身散发着非常可靠的气场,极具信服力。   领导进一步松动,让许空山上车开一圈试试。三分钟后,许空山把车稳稳地停在启动的位置,坐在车内没感受到丝毫不适的领导露出笑脸,拍了拍许空山的肩膀:“小伙子年纪轻轻本事不赖,运输队就该多培养些这样的人才。”   由许空山领队的事便这么敲定,领导让他在车旁稍候,自己去通知其他人。很快,被人簇拥着的秦承祖与孟海出现在的许空山的眼前。   视线交错的瞬间,双方都有些意外,小吴先出声了:“大山,怎么是你?”   孟海给了秦承祖一个眼神,这不是巧了么。   事已至此只能如实相告了,秦承祖坐上许空山的车,市政委的领导们则被小吴请去了后面一辆,虽然此刻他们皆很想知道许空山跟这两位大人物是什么关系,但他们或许别的能力一般,眼力见却还是有的,因此没人跳出来多嘴。   另一边,开解完王利安的陈晚推开了院门,未收割完的艾草凌乱地倒伏在地,他疑惑地喊着许空山,放眼搜寻他的身影,直到看见桌上的字条。   许空山写得很是详细,字迹因为赶时间没平时那般工整,他交代了外出的原因以及时间地点,另外墙角割好的艾草晚上需要遮一遮,地里的不用管,末了说他会尽快回来,让陈晚安心。   市政府的领导们去药材厂干什么?陈晚看完留言忍不住好奇,他倒是想过会不会跟秦承祖有关,但迅速否定了,建药材厂不是小事,秦承祖不可能掺和。   将字条对折,陈晚的思绪回到了王利安身上。王利安昨天去南艺找陶美丽,对方没见他,而是托室友给了他一封信,信上写着让王利安不要再来找她,他们不合适。   王利安当然不信,他自认同陶美丽只差捅破那层窗户纸,怎么会突然不合适?王利安不肯放弃,请求送信的女生帮他把陶美丽叫下来,两人当面谈谈。   “你以后别来打扰美丽了。”然而女生拒绝了王利安的请求,顾忌王利安的面子,很多话她没有直说,在她们宿舍的人看来,王利安追陶美丽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女生宿舍楼前人来人往,他们纷纷向王利安投来奇怪的眼光,夜色中,王利安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与颈侧冒气青筋,接着在自尊心的驱使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翻来覆去地想了一整夜,王利安整理好了心情,他不确定是就此放弃还是找陶美丽问个清楚,于是让陈晚替他拿个主意。   陶美丽突然的转变使陈晚也很是莫名,结合之前的情况,陈晚更倾向于后者:“需要我陪你去吗?”   “谢了,不过不用。”王利安故作轻松,“我再试试,你等我消息。”   回忆结束,陈晚望了眼南艺的方向,不知王利安有没有顺利见到陶美丽,希望他能听到一个好消息。   感情是个复杂且私人的东西,如无必要,陈晚均不会进行干涉。有那功夫,不如多关心关心许空山,字条的墨迹半干,说明他走了不是太久,马上中午了,市政府应该会给人吃饭的时间吧。   依许空山拼命三郎的性子,肯定为吃饭耽搁工作的。   陈晚猜中了,许空山确实是空着肚子上路的,小洋房到市政府花了一个多小时,别说吃饭,他连口水都没喝上。   领导们的精力全在秦承祖那,自然顾不上许空山这等小人物,车开出政府大楼,意识到这一点的秦承祖算了算时间:“大山吃饭了吗?”   答案是毫无悬念的,闻言秦承祖与孟海同时开口:“停车——” 第151章   市政府设有食堂,但此时已过了饭点,莫说剩饭剩菜,连刷锅水都被人拉走了,秦承祖的意思是在附近寻摸个能吃饭地儿,不管好坏,先让许空山填填肚子。   然而许空山仍踩着油门往前开,道他早饭用得迟,这会儿还不饿,不妨事,等到了那边再吃也一样。   许空山说的是真话,早上陈晚醒后两人又折腾了一个来小时,他陪陈晚吃过早饭,背上背篓给陈二姐送南瓜去了,陈二姐非给他煮了碗糖水鸡蛋,满满当当塞到嗓子眼,接着就发生了后面的事。因此他虽没吃上中饭,但撑过一下午却不成问题。   秦承祖不知内情,愣是从许空山的语气中听出了些许习以为常的味道,联想到他幼时的遭遇,不禁心头一窒。   “前面路过供销社的时候停一停吧,让小吴下去买点方便携带的东西,路上要开六七个小时,中途总得停下来歇歇。”孟海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市政府的忙中出错,两手空空便出来了,待会若是渴了,荒郊野岭的,上哪找水去。   到了供销社,后车的干事一脸疑惑,问发生了什么事,得了回答后顿时羞愧不已,忙不迭为己方的疏忽道歉,他拦住小吴,小跑着进供销社,用上头批的差旅费采买了一堆饼干点心并五个灌满水的水壶,弯腰递进车窗。   饼干散发着浓浓的奶香味,隔着外包装飘满车厢,印着彩色印花的礼盒显得十分有档次,小吴以前在供销社里见过,一盒要好几块钱呢,可真舍得。   干事揣着剩余的差旅费和饼干回到后车,笑着把饼干与随行的同事分了,托秦承祖的福,上头大方地批了两百差旅费,让他们一定把人伺候好了。   许空山开惯了大货车,开起小轿车来更是得心应手,为了让后车跟上,他特意收敛了速度。作为车内唯一的女性,邓晓获得了副驾驶的位置,她隐晦地侧目,打量身边的这个年轻人,心道了一声可惜。   许空山不吃,车内的饼干便无人动它,或许是行驶的车辆太过平稳,秦承祖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双手仍牢牢地将饼干抱着,许空山见状,越发放缓了转弯的弧度。   对于从南城到安市的线路,许空山烂熟于心,遇见岔路口不带任何犹豫,除去半道停滞了一刻钟,到达安市时招待所刚亮上灯。   安市药材厂派了厂里的书记做代表在招待所迎着,虽说秦承祖只是过来看看做参考,但到底是大投资商,交好总归是没坏处的。许空山往常来药材厂,跟他做交接的是底下的员工,因此并不认识对方。   一通嘘寒问暖,书记热情地邀请他们上饭店品尝当地的特色菜,八人座的四方桌,市政府的司机知道他们这种身份没上桌的资格,见许空山要跟着过去,伸手把人拦住:“懂不懂规矩,领导们吃饭,你凑什么热闹?”   司机放低了声音,但没逃过孟海的耳朵,他回过头对着许空山一招手:“大山。忘了介绍,大山是我外甥。”   闻言司机愣了,市政府的干事也满脸震惊,孟海的师长身份他们是知道的,所以说,他们把师长外甥当普通司机使唤了一天?   宰相门前七品官,哪怕许空山什么职位都没有,那也不是他们能随意怠慢的,一时干事等人纷纷回想之前的种种行为,是否有不妥当之处。   秦承祖将他们态度变化尽收眼底,默默咽下心头的苦涩,他多想像孟海那样轻描淡写地在后面接一句“也是我儿子”,可他不能。   视线扭转,望着桌上的酒瓶,秦承祖眉头一皱,邓晓见此笑着让人把酒撤下去,明天有正事要做,今晚就先算了。   打算借酒助兴的书记被泼了一盆冷水,然而邓晓是秦承祖的助理,他不敢抱怨。少了推杯换盏,闲话无从提起,一顿饭吃了半个来小时便结束了。将人送回招待所,书记赶紧给许空山换了个房间。   许空山原是和司机住一屋,他本不计较这些,但书记极力恳求,一副他要是不接受,自己就会被怪罪的模样,干事在旁边帮腔,最终许空山顺其意搬去了孟海隔壁。   安排妥当,书记松了一口气,转而拉着干事打听起消息,询问他是怎么跟财神爷搭上线的。   干事仍沉浸在喜从天降的快乐中无法自拔,当着正主的面,他不好表现得太过,矜持了一整天,终于绷不住了,嘴角几乎咧到耳后,两手一摊表示他也不知道,是对方主动找上门的。至于财神爷的心思,都说了是主动找上门,他哪里猜得到。   “对了,你们厂里准备好了吗?”干事高兴之余,仍没忘记重点,钱没落到实处以前,一切皆有可能,所以任何时刻均不能掉链子。   “你放心吧,接到你们电话我们这边马上安排下去了,那些明天休假的工人也全部叫了回来,保证没问题。”书记满脸信誓旦旦,要不是秦承祖来得太急,他指定弄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以展示他们的热情。   天色不早,厂里的领导还在大院盼着,书记收起活络的心思,他摇头暗觉遗憾,没能摸出财神爷的喜好。不过运输队的那个年轻司机竟然是孟师长的外甥,吃饭的时候秦先生还频频给他夹菜,显然关系不一般,这他得跟大伙知会一声,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招待所里安静下来,本该安眠的时刻,秦承祖却在房间里踌躇,内心的亏欠让他罕见地体会到了不自信的情绪。   孟海的房间与秦承祖相邻,他竖着耳朵听了半晌都没等到旁边的动静,实在按奈不住,一把推开了房门:“你犹豫啥呢,大山又不傻,你真以为他什么都不懂?”   不带刻意压制的响亮嗓门清晰地传了出去,秦承祖尚未想好该如何接话,头一抬,恰好和许空山来了个对视。   孟海看看别扭的两父子,换了个位置,叫许空山站进来,再嘭地关上门:“这个药材厂是他——”   “海哥。”秦承祖打断孟海,“我来给大山说吧。”   秦承祖愿意开口当然更好,孟海欣然答应,甚至还贴心地主动找借口离开,让二人单独谈。   书记为秦承祖订几人订的是招待所最高档次的房间,桌椅板凳一应俱全,秦承祖拉开椅子让许空山坐下,提起暖水壶,往翻转的杯子里倒入热水,这种伺候人的活计他做起来不太顺手,热水晃荡,随着蒸汽飞溅。   “这个药材厂的确是因为你我才打算建的。”伴着热水的烫意,秦承祖接着孟海的话往下说,“你先别急着拒绝,听我说完。”   “我知道你进运输队是为了方便同胡立伟倒卖药材。”秦承祖语气里带着些许喜悦,大概是觉得许空山难得有一点跟他相似,倒卖也是做生意,不寒碜。   许空山对此毫不意外,他跟胡立伟的事虽然瞒得过普通人,但秦承祖要查,基本没什么难度。这里就又体现出孟海与秦承祖的不同了,一个散养,一个恨不得把今后所有的路都替他铺平。   见许空山没有不喜,秦承祖多了几分把握,十分擅长谈判的他没有步步紧逼:“我理解你想凭自己的努力做一番事业,但这不冲突。换个说法,不考虑其他,如果南城有一家药材厂对外招工,你会去吗?”   “会。”许空山大方承认,他喜欢和药材打交道,事实上若是当时存在这样一个机会,他极大可能会选择放弃与胡立伟的合作,直接进药材厂,谁让后者能日日同陈晚见面呢。   在许空山的世界里,陈晚永远排在第一位。   “但是我不会管理药材厂。”许空山会错了意,他以为秦承祖投资药材厂是要直接让他当厂长。   秦承祖顿了顿,接着忍住笑:“不会可以慢慢学,也没有人生来就是厂长。目前药材厂不过一个连书面计划都没有的空壳,建厂的事交给别人,至于你和胡立伟,正好分别负责生产、采购,到时候厂址选在上城区,离陈晚那也近。”   秦承祖看过南城的地图,南城依方位划分了几个区,因着南城的南字,把东南西北改成了东上西北,外加核心的中。他选中上城区的原因除了离陈晚近,还有坐落其中的各所高校,人才与技术永远是最宝贵的财富。   再者北城区是南城重工业的聚集地,秦承祖在国外经营十数家工厂,他比大多数人都清楚重工业带来的污染有多厉害。   怕许空山犹豫,秦承祖耐心地一点点掰碎了分析给他听,殊不知单是离陈晚近就足以打动他了。   “怎么样?”秦承祖讲得口干舌燥,完了望着许空山,眼里明晃晃的期待。   “回头我给胡大哥发电报。”不管胡立伟如何抉择,药材厂许空山是肯定会进的,“谢谢……秦先生。”   爸爸二字许空山依然难以启齿,秦承祖失望之余又觉得理所当然,总之许空山同意进药材厂了,他也算少了个牵挂。   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停了下来,孟海曲指悄悄门板:“谈完了?”   结果从秦承祖的表情中就能看出,孟海瞅了眼挂钟,快十二点了,怪不得他困得打哈欠。   “行了,剩下的等明天考察完厂子吧,太晚了,熬夜伤身,早点休息。”孟海视线停在秦承祖脸上,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第152章   安市药材厂规模中等,面积和产能在全国大大小小的厂子里排不前列,工人的数量却不少,正式工试用工加起来跟纺织厂不相上下。   其实这也是大部分厂子的通病,招工名额少是相对于没背景的人而言,那些有门道的,托关系以试用的名义进厂,待上一两年,就能找个由头转正。什么规矩,全是糊弄外人罢了。   由此一个厂子里同时出现祖孙三辈的情况实属寻常,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有心,总有操作的空间。   招待所在厂子边上,走路十来分钟,开车则一脚油门的事。见人下了车,两侧的人齐声鼓掌,秦承祖本人是不喜欢搞排场的,花里胡哨,不如做实事。他面无表情地看过来,干事心头咯噔一跳,连忙给书记使眼色。   工人们收到指令仍不肯散去,踮脚探头地打量这位从国外来的大老板,人群里不知谁嘀咕了一句:“不是说外国人都长得金发碧眼的吗,怎么跟我们差不多?”   书记擦了把额头不存在的虚汗,好在秦承祖没生气,厂里的领导轰小鸡似的把人赶走了,才勉强控制住场面。   许空山在人群中看到了两个熟面孔,送货时说过几句话,谈不上交情,于是转瞬便移开了视线。他穿着短夹克,站在秦承祖旁边,邓晓后退半步,主次分明的模样叫人摸不着头脑。   怎么回事,许空山不是运输队的司机吗?与许空山相熟的人恨不得当场问个究竟,碍于场合没敢上前,饭碗与八卦哪个更重要他还是分得清的。   简单的欢迎仪式结束,一行人径直前往办公室。   安市地理位置优越,早在在药材产量上药材厂的历史往前可以追溯到上世纪末,听说最鼎盛的时候南北各大药房里都能寻到从此地产出的药材。   作为有近百年传承的老牌药材厂,除了基础的药材炮制,安市药材厂另设有制药车间,用以中成药的制作,方子同样是一代代传下来的,此刻向秦承祖作讲解的,便是掌握祖传药方的厂长。   提起药材厂的名字,大多数人或许耳生,但他们所生产的“清热液”却是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东西。早年还曾发生过药方盗窃事件,多亏发现及时,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秦承祖一个外人,药材厂再想讨好,也不可能让他接触到保密信息,是以厂长的介绍仅停留在表面,话虽说了不少,但真正有价值的不过了了。   看过资料,秦承祖偏头同邓晓交代几句,干事在后面竖着耳朵,拿起钢笔快速记下。   花了一天时间转遍整个厂区,全程陪同的干事累得够呛,等屁股终于挨到了板凳,他脸上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   “今天实在麻烦你们了。”放松归放松,该客套的仍得继续,干事脸色通红,刚才桌上数他喝得最多。那些人不敢劝秦承祖的酒,可不得落到他头上。   “不麻烦不麻烦。”书记喝酒不上脸,状态看着要比书记好一些,但同样浑身酒气,“后面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的,你们尽管开口。”   尽管没能从秦承祖手里捞到钱,但若是南城兴建药材厂真的能落实,到时候两边少不了来往。   楼下的二人借着酒意畅谈,楼上秦承祖也在与许空山就白天的经历展开讨论。   “大山觉得安市药材厂怎么样?”秦承祖心中有数,他这么问是想听听许空山的看法。   在外人看来,安市药材厂风光无限,工资高、效益好,无数人削尖了脑袋想往里面挤,然而许空山却摇了摇头,说了句不太行。   “哪儿不太行?具体说说。”秦承祖眼底带笑,语气里带着鼓励的意味,犹如循循善诱的良师。   “周厂长不是说他们厂每年百分百完成上面的指标么,”迎着秦承祖的目光,许空山放在腿上的手手攥紧成拳复又松开,“我们县上的纺织厂一直都是超额完成指标,而且他们的工人好像挺闲散的,晚上也不倒班……”   效益好的厂子是人歇器不歇,例如县纺织厂,除了必要的检修,机器一天二十四小时没停过,工人们分三班倒,年年超额完成上头定下的指标。药材厂则不然,勉强在目标线上吊着,这么多年,沿用祖上的方子,稳步不前。   在秦承祖的引导下,许空山断断续续说了近二十分钟,末了他拿起杯子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畅快地出了口气。   “你说的没错,不过你漏了一点。”秦承祖满意地点点头,接着指向自己,“国外还有很多像我这样的商人。”   许空山的见解存在局限性十分正常,以当下的环境,能站在批判的角度指出安市药材厂的存在的问题,已经算得上是拥有了高于大多数人的正确意识。   秦承祖不懂药理,但不妨碍他做商业分析。与中药相对应的是西药,孰优孰劣他不予置评,但不可否认的两者之间存在市场竞争关系。   新药的研发并非一蹴而就,其中所需大量的人力物力以及时间,不是简简单单的几十万投资能满足的。即便是秦承祖,也没有这个能耐。   “国内有资源有市场,外国资本进入是早晚的事。”秦承祖说着实情,归根究底他身体里流的是炎黄子孙的血,怀揣的是希望祖国强盛的心,“他们能进来,我们同样能出去。”   秦承祖的话犹如一双巨手,用力地推开了许空山眼前的大门。他的目标,或者说,他为许空山筹划的目标,从来都不仅仅是国内九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药材厂,只是一个开始。   许空山的心跳猛然加速,滴酒未沾的他突然生出一种酒精席卷四肢百骸的灼烧感。旁边保持沉默的孟海也被秦承祖的发言所震撼,他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说起,半晌抬起手,拍在了秦承祖的肩膀上。   “吓到了?”秦承祖将许空山的神色看在眼里,他收起脸上的严肃,换了副带笑的表情。   “没有。”许空山眼里仿佛有汹涌的火光席卷。吓到?不存在的。   “加油,好好干。”孟海不懂经商,但比起即将出国的秦承祖,他人在国内,许空山有什么事他更方便照拂。   关于对药材厂宏大未来的展望暂时告一段落,毕竟药材厂还是个钱没到位、厂没建成、人未招纳的“三无产品”,国内市场都没占有一席之地,谈“出去”太过遥远。   他甚至有可能等不到那一天——秦承祖心情低落了一瞬,随即振奋起来,他等不到又怎样,许空山可正年轻。   怀揣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激动,秦承祖挑灯夜战,写了厚厚一摞经验总结,次日上车交给许空山,然后才不抵疲惫睡了会儿。   两辆小轿车载着人驶入南城市政府,依然是前呼后拥地迎进去,秦承祖坐上首,马不停蹄的开了场会,一直到笼着毛边的月亮上了中天,这场会才算到了头,仔细瞧众人的脸色,疲惫中带着洪亮亮的光,满是藏不住的欣喜。   一百万啊,整整一百万,秦承祖上下嘴皮子一碰,就砸到了新鲜出炉的协议书上,除此以外,他在国内的其他投资日后收益也大部分也将用于药材厂建设,因此尽管他提了一个又一个的要求,与会的政府官员们还是痛快地答应了。   有秦承祖的帮扶,许空山顺理成章地成了未来南城药材厂的一份子,虽然他没有学历,但写字算术样样不差,是个能做事的聪明人,还有个当师长的舅舅,没人敢提出异议。   将秦承祖他们送回招待所,许空山一路快跑,人刚进门,声音便传到了楼上:“六儿!”   陈晚还没睡,洗漱完了靠在床上看书,听见动静立马掀开了腿上的被子。   许空山三步并作两步,陈晚踩上拖鞋手刚把门拉开,人就被许空山紧紧抱住了。   陈晚双脚离地,在空中转了个圈,落回了床上,灯光下许空山的双眼亮晶晶的,脸贴脸地使劲蹭了两下。陈晚回过神,后仰着拉开距离,双手捧住他的脸:“发生什么好事了?”   能让许空山这么激动的,绝对不是小事,虽然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但陈晚的语气也急切了几分。   “秦先生要在南城投资兴建一个药材厂,我以后就不在运输队了。”许空山先一句话概括,顺了口气,抱着陈晚换了个位置,才把这两天的经过慢慢道来。   这年头地皮还没那么值钱,秦承祖没费什么嘴皮子便把上城区那片空地圈了起来,作为药材厂的固定资产,许空山归属于生产部,至于采购那边,则给胡立伟预留了一个位置。   许空山还没给胡立伟发电报,不知道对方的打算,反正一切尚早,胡立伟若是实在不愿意,再另外找人也来得及。   “我明天去运输队办交接手续,药材厂的厂长人选还没确定,上面让我在家等通知。”许空山把陈晚圈得更紧,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喜气。   许空山说话从来不咬文嚼字拐弯抹角,几乎是他一说完,陈晚就明白了,只是有些意外,他以为按秦承祖的商人本性,不会做这种对他没有什么好处的亏本买卖。   哪怕许空山是他唯一的儿子,这种行为看上去也太过冲动了。   “恭喜山哥,”不管怎样,陈晚仍是为许空山高兴的,相较于运输队,药材厂的优点简直数不胜数,虽然天天见面可能谈不上,但总归比许空山在运输队跑长途好。   不管怎么说,他总算能安安稳稳地跟许空山过几年舒畅的小日子了。 第153章   因为许空山太过兴奋,陈晚陪着他折腾了半夜,次日上课哈欠连连,王利安见他困得眼泪都出来了,摸了摸兜,抓了一把山楂片递给他嚼着提神。   山楂片是新鲜山楂直接切片晒干的,除了酸没有别的味道,陈晚嚼了两片,果然精神了许多,嘴里直冒酸水。   王利安老家不产山楂,他那把山楂片是别人给的,用干净的手帕包着,看花色像是女生用的。   “跟陶美丽和好了?”陈晚没忘记王利安前天的失落,那手帕他见陶美丽用过,所以才这么问。   “和好了。”王利安嘿嘿一笑,冲着陈晚挤了挤眉毛,“待会跟你说。”   原来不过是一场误会,双方都有责任。王利安帮陈晚卖衣服,少不了跟男男女女打交道,除了南财大这边的学生,还跟南艺的人混熟了,上周有个姑娘生日,请了一群朋友吃饭,王利安也在其中,本来单纯的一顿饭,后来不知道怎么传成了那姑娘在和王利安处对象,接着便到了陶美丽耳朵里。   “我喜欢的人是美丽,陈晚你晓得的。”王利安为自己叫屈,“我昨天去她们宿舍楼等了半天,美丽才终于肯下来见我,听我解释。”   陶美丽和王利安两人之前一直没挑明,女生脸皮薄,放不下身段去找王利安问个明白,误会可不就越滚越大了。   “所以你们现在是挑明了?”嘴里的酸劲过去,陈晚又打了个哈欠,不过他没再嚼山楂片了,太酸,怕吃多了倒牙。   王利安给了陈晚一个当然的眼神,他也算是因祸得福,难怪这么开心:“你晚上有空吗,我和美丽想请你吃个饭。”   给人做媒还有谢媒礼呢,陶美丽和王利安能走到一起陈晚功不可没,这顿饭他担得起。   “今天晚上吗?”陈晚有些纠结,“今天晚上可能不行,我哥在家。”   “把你哥一块叫上呗!”王利安不计较这些,他跟许空山见过好多次,自认算是半个熟人,“你哥又不是外人。”   王利安都这么说了,陈晚不好再推辞,只得应下来,想着中午回去给许空山留个字条,省得他晚上做饭。   下午上完课,王利安去南艺接陶美丽,和陈晚约好在饭店碰面。   “怎么换了身衣服。”陈晚在半道碰见来接他的许空山,对方身上穿的衣服和早上出门时不一样。   “不能给你丢人。”许空山第一次和陈晚的朋友吃饭,还是两个大学生,他尤为重视,连手指缝里干活弄上的泥都特意用刷子刷了一遍。   “不会丢人的。”陈晚去拽许空山的袖子,把他拉近,“我山哥又高又帅,怎么可能丢人。”   许空山没有上过学,他不明说,陈晚也能猜到他此刻的心情,因此一路不停地夸赞,几乎要把许空山夸出一朵花儿。   “山哥要是去读书,肯定也能考上大学。”陈晚说着被自己的话点醒,他灵光一闪,一个想法油然而生,“山哥要是有读书的机会,你想去吗?”   “我都二十六了,哪有学校愿意收我。”许空山无所谓地笑笑,倒也没表现出难过的模样,他不读书没啥,陈晚读了书就行了。   陈晚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起许空山今日去运输队办手续顺不顺利。   人人都知道许空山将来一定会飞黄腾达了,讨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不顺利。况且他的调动是政府直接安排的,因此全程没有受到半点阻拦,办手续没花多少时间,各部门流程走完拢共不到两个小时。完事后在那边请相熟的同事吃了顿饭,这是提前跟陈晚知会过的。   “队里大部分人都不在,改天人齐了还得请一回。”许空山把伞往陈晚的方向倾了倾,出门前他看天色不好,料想应该要下雨,便带了把伞,这会小雨淅淅沥沥的,刚好派上用场。   “是要再请一回,黄师傅在队里吗?”陈晚上辈子独得厉害,如今竟也无师自通地讲究起了人情世故。   “在的,中午一起吃过饭了,他也请我等他下次出车回来,上他家去吃。”许空山算是黄建业一手带出来的,两人班次安排相仿,休息和出车时间基本都一致。   对于许空山的离开,黄建业最为不舍,他们的关系,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同事能概括的。但许空山去药材厂是高升,他不能劝阻,在饭桌上拉着许空山叮嘱了半天,要他好好表现。   “我还记得你来队里的第一天,高高大大的,站在那跟别人都不一样,我当时就说你以后绝对是个有出息的。”黄建业喝了点酒,话比平时多了两倍,许空山也耐心听着,末了说有空一定来看他。   左右跳不出一个南城,又不是天南地北,真想见面,抬个脚便能到。   说话间到了饭店,陈晚回小洋房放了趟书,王利安和陶美丽先他们一步在门口等着了。   四个人里没见过面的只有许空山跟陶美丽两个,不待陈晚开口,王利安已做了介绍:“我对象陶美丽,这位是陈晚的哥哥许空山。”   陶美丽在心中感叹了一下许空山的身高,然后奇怪了一下陈晚的哥哥怎么姓许,长得也毫不相似,但没问出声。   “我们一个村的。”陈晚补充道,更具体的则没往下说。   四人进了饭店,王利安瞧也不瞧墙上的小黑板朝着收钱的女人喊了声姐,小声说了几句什么,接着转过头:“待会请你们吃个好东西。”   他神神秘秘的,陶美丽怼怼他的胳膊肘:“什么好东西?你怎么连饭店的同事都认识,老乡吗?”   “一会你就知道了。”王利安卖了个关子,“不是老乡,中午刚认识的。”   王利安的社交能力再次让陈晚叹为观止,中午刚认识就能让人开后门,时间再久一点会是什么结果?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反正他是没这个本事。   许空山也没有,看陶美丽惊讶的表情,估计半斤八两。   菜没等多久,闲聊几句就上齐了,三人见到了王利安所谓的好东西,原来是碗炖牛肉。   这也能算好东西?   不是陈晚眼光高,牛肉虽然不普遍,但孟海寄来的牛肉干他可是给王利安分过的,以王利安对陶美丽的态度,少不了往她那送,所以一道炖牛肉,真不至于让王利安特殊对待。   “快尝尝,尝了再说。”王利安给陶美丽夹了一块,示意陈晚他们动筷子。   既然不是牛肉本身,那就是味道了。炖牛肉色泽红润,上面撒了些芫荽増香提色,底下是白萝卜,炖的火候足,被汤汁染成褐色,筷子一碰就烂,看着卖相比普通炖牛肉更有食欲。   陈晚夹了块浸在汤汁里的牛肉,入嘴的瞬间眼睛微微睁大,而陶美丽已经开始喊好吃了。她虽出生平平,但拍摄《雾山恋》时也跟着冯导一行人长了不少见识,这道看似普通的炖牛肉,味道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用俗话形容,就是好吃到掉舌头。   陈晚仔细回想了一番,得出结论,王利安说得没错,果然称得上是好东西。   “怎么样,好吃吧?”王利安满脸自豪,仿佛这道菜是他做的一样,眼见着碗里的牛肉越来越少,他顾不上说话,抓紧机会多吃了两块。   待肉和萝卜见了底,剩余的汤汁四人也没放过,舀两勺往白米饭上一拌,粘稠的汤汁裹着热乎乎的白米饭,许空山一个人能吃三碗。   陶美丽平时格外注意体型,面对炖牛肉也失去了抵抗能力。   在炖牛肉的衬托下,其他几道菜就显得平平无奇了,得亏牛肉分量不多,在座的又不挑食,才没造成浪费。   进食的速度不约而同的放慢,忙着吃饭的嘴也有了功夫说话,王利安意犹未尽地咂咂嘴,说起这道菜的由来。   “我之前听人说这家饭店里有个大厨祖上是御膳房里出来的。”王利安指指收钱的大姐,“喏,就是这位大姐的丈夫。”   饭店原是厨子大姐家开的,后来改成了国营。大姐喜欢漂亮衣裳,厨子疼老婆,王利安送了大姐两套衣服,把她哄开心了,换到了大厨这道秘炖牛肉。   “原来你是借花献佛。”陶美丽打趣王利安,用送陈晚衣服得来的人情请陈晚吃饭。   “我也出了力的嘛。”王利安脸皮厚,说得理直气壮,在跟人打交道这方面,陈晚不如他。   话题逐渐展开,陶美丽聊起了电影的进程,她接下来要请大半个月的假去京市给电影做后期配音,言语中充满了期待。   陈晚放下筷子舀了碗汤晾着,许空山收尾,见他吃得盆光碗净,他还问了句要不要再加一个菜。   “不用了。”陈晚把晾温的汤推到许空山手边,“我哥他不喜欢剩菜。”   许空山两口喝完汤,胃里的最后一丝缝隙被填满。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王利安掏了钱票结账,大姐只收了成本价,六块钱。   两把伞在饭店门口分开,陈晚回头望了望王利安二人的背影,忽然有些羡慕。   “六儿?”许空山停住脚步等他,雨势和来时一样,没有变小的趋势。   “没什么,走吧。”陈晚裹了裹衣服,缓缓吐出一口郁气,天气愈发凉了,继续冷下去今年莫不是要下雪,明明还没入冬,他却有种这一年快结束了的感觉。   大概是太忙了,发生的事情太多,好像时间被掰成了两瓣,人跟着受两份累,充实过了头。 第154章   在上次的会议中,众人确定了药材厂的名字,南城制药厂,药材厂、制药厂,只差了一个字,意义却大不相同,制药厂明显比药材厂更高级。   在秦承祖出国的前夕,制药厂的厂长人选有了苗头,是南城的□□推荐的,邓晓代为行使秦承祖的权利,跟着政府的人南下找人去了。   据□□所说,这位厂长候选人的能力十分出众,曾经在部队里待过,因伤退役后转业到地方,带着群众轰轰烈烈搞生产建设,作风清正,年年评先进。   邓晓表面附和,却一直不肯松口,耳听为虚,好不好不能单凭书记的一面之词。   有些人履历看着漂亮,实际可能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制药厂事关重大,不能随随便便交出去,详细的背调是必不可少的环节。   秦承祖周六乘坐火车前往京市搭乘出国的飞机,陈晚陪同许空山送行,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够再见,一路上众人皆有些沉默。   昨日秦承祖与许空山促膝长谈,该交代的早已经交代了,秦承祖一脚踏上台阶,扶着把手转过身,朝许空山挥挥手:“我走了,回去吧。”   他殷殷地望着许空山,等了一会,神情变得落寞。孟海欲言又止,在心里组织起待会劝说秦承祖的语言。   “爸——”   终于,在秦承祖彻底失望之际,许空山喊出了他想听的那个称呼,弥补他此行的遗憾:“你保重身体,早点回来。”   仿佛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分别,秦承祖低头偷偷用袖子擦过眼角,再抬头,声音里已带上了哽咽:“好,爸一定早点回来。”   火车轰隆隆走了,许空山垮下肩膀,陈晚很少见他如此低落,忍不住心疼地抱住他,在充满离别气息的车站,拥抱随处可见,两人的动作并未引起异样的目光。   “山哥别难过,现在交通越来越方便,如果秦先生实在没空回来,我们过去看他也是一样的。”陈晚尽可能的宽慰着许空山,他语气故作轻松,但两人心里都清楚,想实现这个目标不会太容易。   秦承祖走后约莫过了一周,接到许空山电报的胡立伟背着包找上了门,他满脸风尘仆仆的样子,身上裹着厚厚的棉大衣,刚从北边回来。他走热了,进屋的第一件事是解开棉大衣的扣子。   “到底怎么回事?”胡立伟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水,干到起皮的嘴唇得到缓解,一边说话一边给自己倒了第二杯。   许空山在电报上只写了短短三句话,胡立伟反复看了数遍,没看懂,立马放下了手里的活儿买票赶了过来,连电话都没提前打一个。   “对不起胡大哥,我们的合作可能不能再继续了。”许空山先是道歉,吓得胡立伟的心高高提了起来,“南城马上要修建一座制药厂,上面把我从运输队调了过去。”   “这么突然……”胡立伟的水喝不下去了,他跟许空山合作得非常愉快,做未来计划时也带上了许空山,现在许空山要散伙,他不禁有瞬间头脑空白。   但人各有志,许空山既然做出了决定,他也不好强求:“你这可真是给我出难题,我刚收了一大堆货,还想着你帮我倒腾呢。”   王利安半是抱怨半是无奈,许空山真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拧着眉思考解决办法,一点没有让许空山负责的意思。   “不是,胡大哥你听我说完。”许空山连忙解释,他没透露出秦承祖的关系,换了个别的说法,“我向领导推荐了你做采销部的主任,如果你愿意,以后所有的药材可以由制药厂直接收购。”   胡立伟南来北往倒卖药材,图的就是中间的差价,采销部主任的工资哪有什么看头,要是胡立伟有这个心,早在某个厂里的办公室坐着了。基于个人的一些经历,胡立伟没有再进厂的意愿。事实上,如果政策允许,他肯定会想方设法自己建厂当老板。   许空山不意外胡立伟的拒绝,因为秦承祖跟他分析过了。之前两人促膝长谈的主要内容之一,就是秦承祖给许空山支招,教他怎么说服胡立伟。   胡立伟野心勃勃,一个采销部主任是不能满足他胃口的,好在除了野心以外,胡立伟还有孝心,他家里有个多病的父亲,胡立伟是为了替老爷子治病,才走上的这条路。   他能与余平安成为好友,多多少少也有点同病相怜的原因在里面。   关于胡立伟的信息,秦承祖一部分是让邓晓查的,一部分是从许空山口中听的,他两相结合,找到了功课胡立伟的关键。   胡立伟父亲得的是慢性病,磨人但不致命,许空山拿出了秦承祖教他的那套,许诺胡立伟,待制药厂走上正轨,将专门成立小组,研究治疗他父亲病症的靶向药。   “你说的能作数?”胡立伟果然犹豫了,但怀疑的态度仍占上风,他认识的许空山可没这么大的能耐。   “能。”制药厂走上正轨少说要三五年,许空山拿不出实质性的东西佐证他的话,“只要胡大哥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就与许空山的适配度而言,没有人会比胡立伟更适合南城制药厂采销部主任的位置。   “你让我考虑考虑。”胡立伟很是纠结,他相信许空山的人品,可未来充满变数,谁也不能确保自己许过的诺言百分百会实现。他不知道制药厂背后跟许空山有什么关系,但识趣地没有多问,谁都有秘密,许空山不说自有他的道理。   “好,不着急。胡大哥你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煮碗面。”许空山提了暖壶让胡立伟洗脸,他昨天炒了碗杂酱,面条煮熟直接往上面浇两勺,用不了多少时间。   胡立伟的确饿了,他没跟许空山客气,斗大一碗面下肚,响亮地打了个饱嗝。   “这样吧,你先帮我安排跟厂长见一面。”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胡立伟又退了一步。   “行,等厂长选好了我通知你。”许空山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自然的应承下来。   “啥叫等厂长选好了?你的意思是制药厂还没厂长?”胡立伟被自己的口水噎了一下,“你老实说,制药厂现在有什么?”   有什么?许空山沉默半秒,吐出两个字:“有钱。”   有钱……行吧,有钱也行,胡立伟挑了许空山一眼:“你可真够能耐的,拿个空壳子把我骗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制药厂是你家开的呢。”   胡立伟随口开了个玩笑,没注意到许空山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四舍五入这制药厂也能算是他家的,老子出钱儿子出力么。   既然见不了厂长,胡立伟也没多留,在南城住了一晚就走了,不过在厂长上任之前他不会出远门,以便许空山随时能够联系到他。   十一月底,南城制药厂的厂长杜腾龙到达南城,许空山给胡立伟拍了一个电报就立即应召前去政府与其碰面。与此同时,陈晚拜托王利安的事也有了结果。   “这是专业介绍跟报名要求。”王利安递过一个牛皮纸的档案袋,“顺利毕业的话跟我们一样,都是有毕业证书的。”   夜大起初是针对有职位在身的干部设立的业余培训班,后来归纳为成人教育的形式之一,此外根据上课时间与授课方式的不同,相对应还有函授与电大等,入学则需要通过成人高考。   陈晚不确定现在是否有学校开设夜大,便请了王利安帮忙打听。   “谢了。”陈晚打开袋子抽出资料大致一扫,“没有医学院吗?”   “没有,就这两所学校。”王利安探头看向陈晚手里的名单,他把南城的大学全跑了个遍,记得清清楚楚,“医学院说他们专业要求太高,夜大那点时间学个半吊子,不是祸害人吗,不如不学,索性就没开。”   陈晚敛眉,他不认可这个说法,早些年国内医疗资源极度匮乏,催生出了大量赤脚医生,那些人同样没经过什么特别正规的教学,凭着一本《赤脚医生手册》走乡串户,不也能治病救人吗,现在更应该开设夜大才是。   但高考恢复仅仅两年,应届新生教学尚未完全恢复,只有极少数的学校有余力开设夜大,医学院这种情况也很正常。   “要不我再替你详细问问?”王利安明白了,陈晚就是冲着医学院去的,“你怎么对夜大感兴趣了,替谁咨询的?”   陈晚一个正经大学生当然不需要再读个夜大,王利安不至于想到他头上。   “我哥。”陈晚把资料塞回档案袋,准备晚上带回去跟许空山一起商量。报名时间截止元旦,是等医学院还是在目前的学校里选一个,全看许空山的意愿,不管怎样,陈晚都无条件支持。   “哦。”王利安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陈晚与许空山两兄弟的感情是他见过最好的,有啥事都想着对方,跟两口子似的,“不知道我老家的大学办不办夜大。”   王利安想到了家中的兄弟姐妹,还有落榜后参加工作的朋友,琢磨着给他们打个电话提个醒,别到时候白白错过了机会。   夜大的招生条件比全日制大学宽松,虽然文凭含金量差了点,但总比没有强。   王利安的电话去得非常及时,今年是重办夜大的第一年,学校自主私下进行,不曾大肆宣传,消息由内向外一道道传播,很多人听说时早过了报名的期限,只能等来年。 第155章   许空山在政府门口遇到了邓晓,她头发长了一些,抽不出时间去理发店,干脆盘了起来,干练之余多了股温婉的气质。连日的奔波使她消瘦了几分,眼底带着妆容无法掩盖的疲惫。   邓晓是特意守在这的,简单打了个招呼之后,她立马把有关杜腾龙的消息告知与他。   “等下见面你不要慌张,杜腾龙在下属中口碑很好,一心为群众干实事。”说着邓晓的声音低了一度,“不过他是个犟脾气,这次我们之所以能够说动他来南城,是因为他为了员工的住房问题跟单位书记产生了分歧,事情闹得太大,丢了上面领导的面子。”   邓晓认可了杜腾龙的能力,话里话外有偏向杜腾龙的趋势,据她了解,杜腾龙还护短,对许空山来说是个优点。   “杜腾龙参过军,虽然没有在孟师长手底下,但你可以偶尔提一下拉拉关系,不要不好意思。”秦承祖只许空山一个儿子,邓晓是真心实意为许空山好,否则不会说这种话。   许空山自然能感受到邓晓的心意,即便没打算照做,他依然嗯了一声:“谢谢邓姐。”   “跟我客气什么。”邓晓笑笑,“我约了银行的人,就不陪你进去了,空了再一起吃饭。”   说完邓晓拍拍许空山的肩膀转身离开,许空山站在杜腾龙的临时办公室前将衣摆整理平整,随即曲指扣门。   “进。”门后传来杜腾龙中气十足的声音,许空山推门而入,办公桌前的人放下笔抬眼看过来。   杜腾龙现年四十六,穿着一身灰布衫,脚下是十分常见的黑色布鞋,家里人自己纳的千层底,如同千千万万普通老百姓,看不出丝毫领导的架子。   “许空山是吧,我听邓晓提过你了,坐。”杜腾龙开口令许空山惊了一瞬,他说的竟然是纯正的南城本地方言,“我原来参军的部队就在南城,说起来这算得上是我的第二个故乡,你老家是南城哪的?”   “河源,河源县临溪镇平安村。”许空山坐姿端正,和杜腾龙一样,脊背挺直得好似用量尺比着,腿与身体呈标准的九十度。   “河源啊,我还真去过,五六年的时候,在那待了小半年。”杜腾龙说起自己在河源的过往,讲到了几个当地的特色,不像是编的,“那会儿有你了吧?”   “嗯,我五三年的。”不知不觉间,许空山的紧张慢慢消散,语气也没有了刚才硬邦邦的感觉。   “五三年,今年二十六,好年纪。”杜腾龙露出一丝怀念的神色,似是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风采。   杜腾龙的态度并不严肃,宛如把许空山当做一个亲近的晚辈,两人谈了许多生活上的话题,后面才慢慢说到制药厂上。   在许空山到来之前,杜腾龙已经看过了他的档案,对于许空山学历为空的情况并不介意,他本人也只上过小学,进了部队后身边大字不识的战友更不在少数。杜腾龙奉行的是英雄不问出处,有能力才是最重要的。   “这样,你先跟着我,明天一起去厂区看看,然后再做安排。”杜腾龙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了套自己的班底,这是他答应接任制药厂厂长一职的条件之一,“走吧,我带你跟他们认识一下。”   说是班底,其实一共不过三个人。来了南城意味着接下来的数年甚至后半辈子都要扎根在这片土地,有些人不愿背井离乡,但剩下愿意跟随杜腾龙来南城的也不少,杜腾龙最终选了三个,多了南城的领导也不乐意。   制药厂是个怎么样的香饽饽,长了眼睛的都知道,谁不想来分一杯羹。   杜腾龙带的三个人皆是三四十岁,性格各不相同,但均未对许空山表现出任何不满,哪怕有也仔细藏了起来,反正初次见面的气氛十分和谐。   “宏达待会让他们派个认路的司机,明天早上八点出发。”杜腾龙对着左手边的雷宏达说道。雷宏达名字听着五大三粗的,实际上却是个斯文人,中等身材,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   “不用派司机,我会开车。”随着许空山的发言,所有人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许空山面不改色,继续往下说,“我去过两次,知道怎么走。”   从许空山离开运输队,到杜腾龙上任,中间隔了近一个月,许空山没有闲着,把能想到的事全做了,陈晚也帮着他参谋了一些。   第一次进厂区是许空山一个人去的,倒了两趟车,再走一截山路,围着周围转了一圈。   第二次则挑了个天气好的周末,许空山探好路带上了陈晚一块,在村里住了一晚,许空山把外围的山大概探了一遍,收获一大袋药材,简单处理后晾在了小洋房的阳台上。   “那感情好,明天就由小许开车。”许空山有此主动性杜腾龙显然很是满意,心中不禁多了几分期待,想看看这个年轻人将来能走到什么高度。   政府给杜腾龙配了一辆车,钥匙在雷宏达手上,既然许空山会开车,雷宏达便交出了钥匙。制药厂的配套建设中包含了职工大院,但尚未动工,目前杜腾龙几人住在政府安排的房子里,离这不远,走路只需要五分钟。   如此一来许空山成了最远的一个,眼见着今天没别的事了,杜腾龙发话,让许空山吃了饭把车开走,免得来回挤公交。   “山哥。”听到院门响,陈晚蹭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迎上许空山,握住他的手臂细细打量,“那个厂长没为难你吧?”   “六儿放心,杜厂长人很好。”许空山示意陈晚往外看,“他不仅没为难我,还让我把车开回来了。”   陈晚悬着的心落下,听许空山讲完白天的经历,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叫杜腾龙的厂长人的确很好。   “吃饭了没?”许空山换了件外套,上班穿的总归没有家里舒服。   “没。”陈晚懒懒的抻腰,扭身环住许空山的脖子,“我想吃蛋炒饭,放两个蛋那种。”   许空山对陈晚向来是有求必应,闻言一手揽腰,抱着陈晚站了起来,像坠了个大型挂件。   陈晚被抱习惯了,熟练地抬腿盘到许空山的腰上,许空山大把子力气,绝不会摔到他。进了厨房,许空山拉过一张椅子将陈晚放稳,让他坐在旁边看自己生火炒饭。   火光照得许空山的脸庞发量,滋啦一声,金黄蛋液在油锅里膨成松软的蛋花,香味勾得陈晚忍不住咽口水。   出锅前许空山撒了一把孟海寄来的虾米,鲜味顿时上了一个台阶,陈晚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接许空山端着的盘子。   “小心烫,我给你端着。”陈晚等不及上桌,许空山递过勺子,弯腰在椅子旁的小凳上坐下,这个高度,盘子刚好够到陈晚的下巴。   腻腻歪歪的吃完一盘蛋炒饭,陈晚似乎终于记起自己长了两只脚,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许空山就着灶膛余火烧烫的水刷碗洗锅,有他在,日常琐事总跟陈晚沾不上边。   “今晚要不要洗澡?”许空山握住葫芦瓢,洗澡的话他得换大锅烧水。   “不了。”陈晚还有正事要说,他拉着许空山回到客厅沙发,“山哥,你看这个。”   两所学校开设的夜大的报名标准均不要求学历,只需要单位开具证明以及报名对象本身背景干净,无犯罪记录,报名成功后通过招生考试即可入学。   王利安收集的资料十分齐全,各个专业都标注了文理,以及可供复习的参考书清单。   “其实我觉得医学院最适合山哥你了,但可惜它没有办夜大。”陈晚仔细分析了两者的利弊,他最担心的是万一政策有变,明年又要求学历,那许空山就连报名资格都没了。   许空山反倒没陈晚这么纠结,有机会上大学他已经很知足了,还挑什么专业,陈晚读财经不同样没影响他做衣服么。   “是我钻牛角尖了。”许空山说得有道理,陈晚豁然开朗,“那山哥你想选哪个专业?”   五个专业,两文三理,大概会教些什么陈晚跟许空山讲过了,许空山思考半晌,做出决定:“我想选化学。”   化学专业是南大开的,考试科目分别是语数、政治、物理、化学,没有生物。医药里生化不分家,许空山选化学以后肯定能派上用场。   陈晚上辈子学的设计,到了这边参加的是文科高考,理科的物理和化学的基础约等于零,压根帮不了许空山。不过他明白,就算许空山选文科,自己能提供的帮助也有限,终归是要请老师教的。   “夜大的事我下午通知勇飞了,他学的理科,如果他要报名,到时候你们可以一起备考。我估计考试的难度不会太高,至少低于高考的水平,不然也不叫夜大了。不管怎样,山哥你先准备报名材料,我去找老师。”   陈晚语气沉稳,实则心里打鼓,许空山的知识储备他一清二楚。应试教育应试教育,他教许空山初衷并非为了考试,哪怕去除外语和生物,剩下五门的总分五百,许空山目前顶多能考个一百来分,物理和化学交白卷。   考夜大?外人听了,怕不是会笑话他们痴人说梦。   要不算了吧……看着许空山向往的神情,陈晚咽回了到嘴边的话,改为安慰自己应该相信许空山。   尽人事听天命,成不成的,试了才知道。 第156章   次日一早,许空山开车到了政府。   杜腾龙事务繁忙,计划当天来回,不会在厂区过夜,于是无需携带行李,许空山见他们脚上穿着方便走路的胶鞋,便舍去了提醒,转而讲起厂区当下的状况。   说是空地,实则指的是可用于工业建设的用地,而非无人居住的意思。政府派了人在进行村民的动员工作,但具体怎么迁,迁去哪,以及拆迁补偿,还需要杜腾龙共同商议。   所以可以预见,在接下来的一两年中,他们都很难有空闲的时刻。   许空山做的准备比杜腾龙想象中还要充足,进村停好车,询问过杜腾龙的意见,他领着几人直奔大队,找到村支书说明来意,听许空山熟稔的口吻,不难发现他已然和对方打好了关系。   村支书十分热情,他们村的地虽然平,但土壤并不肥沃,即便铆足了劲伺候庄稼,产出还是不够吃,大伙日子过得苦巴巴的。如今听说政府选中了村子建制药厂,会免费修新房子安置他们,还有补贴,高兴得直像天上掉馅饼一样。   杜腾龙此次前来的目的除了看地形,就是了解村民对拆迁的态度,听到村支书的话,他松了口气,村民愿意配合是最好不过,能替他们不少时间。   但村支书也不是完全随便他们折腾,他指着东边的一块地,表示那是村里的祖坟,希望杜腾龙在施工的时候绕过去,别惊了先祖的安宁。   老人们有自己的坚持,如果要动祖坟,他们宁愿在这里穷死也不搬走。   杜腾龙思索一番答应了村支书的要求,祖坟背靠山,不是非动不可,况且村里的面积不小,即使扩建也有余地。   这与封建迷信无关,而是尊重传统。换句话说,如果祖坟必须拆,老人们再犟,杜腾龙都会想办法解决。   围着村里转了一圈,时间眨眼到了中午,村支书叫了家里的孙子来请他们去吃饭。他们原计划是开车去镇上吃,但小孩抱着杜腾龙的腿,非要往家里拖,推辞不过,便跟着他走了。   村支书一家住的是泥瓦房,褐色的八仙桌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上面摆着干豆角炒腊肉、拌萝卜干、蚕豆咸菜汤、炒老南瓜片,甑子里是掺了玉米粒的二米饭。   村支书家的孙子望着桌上的菜直咽口水,被村支书老婆拉着胳膊拽了出去。杜腾龙和支书一并在上首坐下,见此放下了筷子,让支书把家里人叫出来一块吃。   “不用不用,灶房里还有,你们吃。”村支书不肯,人要是上齐了,这半甑二米饭一人一碗都分不匀,还怎么让客人吃饱。   杜腾龙看向雷宏达,对方会意起身,上灶房叫人,村支书要拦,被杜腾龙挡住。雷宏达掀开灶房的帘子,将守着灶台啃红薯的一家人看了个正着。   大人们尚且能忍,小孩早馋得红眼,雷宏达一招手,便挣开了大人的手跑进了堂屋。   “干啥呢!不是跟你们说了这是请客人吃的吗?”村支书呵住想爬上桌的小孩,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他在家里颇有威严,小孩们怯怯地后退,最小的那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喊:“爷爷我想吃肉。”   “吃什么肉,不准哭!还不快把他抱走。”村支书吼门口的大人,“不好意思,让你们看笑话了。”   小孩哭得极为可怜,村支书老婆也跟着抹眼泪,杜腾龙叹了口气,哪里还吃得下去:“没什么笑话不笑话的,我小时候馋了照样哭。大人少吃点没事,别饿着孩子。”   好说歹说,村支书总算松了口让孩子们上桌,饭不够吃,村支书老婆加了盆红薯,杜腾龙几人也不挑,就着咸菜填饱了肚子,至于那碗腊肉,他们从始至终没夹过,全进了孩子们的嘴。   吃过饭,喝了碗村支书泡的土茶,杜腾龙领着人告别,走出村支书的视线,雷宏达的手伸到肚子上揉了两下,他从小家里条件好,没试过把红薯当饭吃,有点不太消化。   “你们觉得要是修建各区域该怎么划分?”杜腾龙在高处停下,他信手点了一个位置,扭头朝身后问道。   唐有志是三人班底中性子最急的一个,每次杜腾龙问什么,他总是第一个发言,此时也不例外。   杜腾龙静静听他说完,没有做评价:“你们几个呢?小许要是有想法也可以说,不要拘束。”   许空山被杜腾龙点名,往前站了一步,他还真想过这个问题,那天他和陈晚讨论了快半个小时,当晚许空山就做了个制药厂建好他在里面上班的梦。   因为同属南城,厂区的环境跟平安村差不多,背靠高山,下方地形略微平坦,优点是属城区管辖,临近铁轨,易于增设火车停靠站点。   和唐有志以村口为起点的直线型规划不同,许空山的意见是将村口作为圆心,留一条通往外面的路,接着顺时针方向分别为行政区、研发车间、生产车间、仓库、药田、家属大院。   “药田?”杜腾龙起了兴趣,这是制药厂规划书里没有的东西,他侧身让出视野,“你具体说说。”   “村口修建圆形的双向车道,大门建在……”许空山展开地图对照,说到药田,他拿出了背包里的药材,“这些药材是我进山采的,虽然村里的土地种粮食肥力不足,但种药材反而正好,顺便降低采购成本,长势快的药材当年就能采收,另外挨着家属院,过了大门直接上工,外人也进不来。”   许空山的规划把厂区围成了一个铁桶,完美利用了地形,家属院看似属于厂区,实际又起到了天然屏障的作用。虽然许空山跟陈晚不会有孩子,他还是没忘记职工学校。   换作是两年前的他,绝对没有如此见地,和陈晚在一起以来,他成长飞速,加上孟海与秦承祖不遗余力的教导,又推着他跨了一大步。   “这个想法不错。”杜腾龙夸赞道,“宏达、何正有要补充的吗?”   “我没有,小许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何正的职位仅次于杜腾龙,是三人里跟他时间最长的,和杜腾龙的关系也最好,说话没那么多顾忌,“我看啊小许有几分杜哥你年轻的样子。”   “我一时也没想到比小许更好的。”雷宏达面露惭愧,语气里带着种下级对上级的距离感。他用了个“一时”,好像多给他点时间就能提出优于许空山的方案一般。   杜腾龙点点头,抬手看了眼时间:“行,那今天先这样,宏达和有志你们接下来负责村民的迁居事宜,何正联系施工队,小许尽快把厂区的规划方案给我,都没问题吧?”   “没问题。”四人异口同声道,许空山的嗓门把其他三人盖了过去,铿锵有力的字节如同钉子砸进脚下的土地中、冲进身前的空气里。   “嚯,年轻人真有劲。”何正揉了揉发麻的耳朵,“行了,我们感受到你的决心了。快走吧,再不走待会村支书要留饭了,我上茅房的时候听见他在后院偷偷叫大娘杀鸡呢。”   趁着村里人没注意,许空山发动了汽车,等支书听到动静追出来,只闻到了一股汽油味,他猛拍了一把大腿:“哎,怎么走这么快,我烫鸡毛的水都烧好了!”   杜腾龙是个好领导的另一点体现在他极其擅长合理利用时间,在返程的路上开了个短会,到政府直接宣布下班,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许空山到家时陈晚正在跟陈勇飞说话:“勇飞来了。”   “大山哥。”陈勇飞刚瞥了眼外面的车,以为是别人路过便没在意,此刻发现车停住了,顿时惊讶地站了起来,“你什么时候买车了?”   “不是我的车,是政府给我们厂长配的。”许空山解释了两句,大抵是男人多数具有好车的天性,陈勇飞满脸跃跃欲试,公家的车许空山不好给他开,但让他进去坐坐还是行的。   陈勇飞坐过小轿车,不过上驾驶座摸方向盘还是第一次,他像个小孩子一般东摸摸西碰碰,半晌意犹未尽地下来,才后知后觉的露出个不好意思的微笑。   “玩够了?玩够了赶紧把摸底试卷做了,山哥你也来。”陈晚今天的空余时间全用来干这事了,辗转了几道手终于弄到了两套今年的理科高考试卷。   按道理陈勇飞在厂里参加过进修,夜大可上可不上,但一收到陈晚的消息,他仍然立刻表示了要报名的意愿。   在陈晚的追问之下,陈勇飞透露了缘由,他是冲着夜大的文凭去的,厂里有传闻说将来升高级工程师,必须有高中以上的文凭。陈勇飞有上进心,当然不能接受自己被文凭拦下来。   他选好了专业,南大的物理,跟他工作对口。   茶几低矮不方便写作业,陈晚把试卷放到餐桌上,陈勇飞和许空山分开坐,不限时间,写完为止。   两人写试卷的功夫,陈晚去厨房煮了三碗面,吃面快,不耽搁事。   陈晚吃得慢,端到了茶几上吃,以免影响他们。   “六儿你把碗放着,我写完卷子来洗。”许空山几口嗦完面条,陈勇飞看自己碗里还剩一半,赶忙加快了速度。   许空山没学过物理和化学,只在试卷上写了个名字,其他三科把能填的空填上,正确率且不说,至少态度有了。   待许空山停笔,陈晚对照标准答案进行了批改,结果比他想象中要好,许空山数学考了三十六,语文和政治都上了七十。 第157章   陈晚略一思考便找到了原因,许空山每次出车都会带一本书,比起小说,他更喜欢看陈晚的课本和笔记,打发时间的同时顺便学了知识。   数学公式许空山同样背了不少,但缺乏练习,不知道怎么套入破题。   陈勇飞在写物理,陈晚小声凑在许空山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接着两人进了旁边的制衣间,然后关上了门。   “小叔,我写完了。”陈勇飞好几年没有考试,当初学到的东西陆续还了老师,绞尽脑汁写完了五科试卷,整个人简直心力交瘁,仿佛身体被掏空了一般。   “来了。”陈晚讲完填空题,让许空山一个人慢慢消化,“化学和物理的试卷你自己改,其他三科给我。”   陈勇飞和许空山一样,不管会不会,语文和政治的试卷都没留空白。不过许空山字写得齐整,是阅卷老师看了愿意多给两分的卷面,再看陈勇飞的,陈晚顿时感到了巨大的落差。   他吸了口气,两指捏了捏眉心,认命的在一堆鬼画符中找出所有正确答案。他原以为许空山会比较困难,没想到陈勇飞一样不省心。   “你语文和政治的分数还没山哥高。”陈晚的脸色不太好看,“化学跟物理得了多少分,给我看看。”   陈勇飞缩着脖子把试卷递给陈晚,低头躲避着他的视线。   好在陈勇飞的物理成绩足够漂亮,陈晚的气顺了一截,化学勉勉强强,算了算总分,陈晚欲言又止。   “小叔我以后一定每天练字!”陈勇飞自知理亏,快速认错。   “现在练字有什么有,你写字的时候注意把横竖写直,错字直接划掉就是了,有练字的功夫不如多背两个知识点。”陈晚到底没说重话,“不过你上课准备怎么办,下班再从机械厂过来恐怕来不及。”   “这不难,我们机械厂跟其他厂子一起办了所高中,老师的事情我自己能解决。”陈勇飞悄悄把试卷在桌子底下折成一摞,没脸继续在陈晚面前丢人,“我在那边复习,资料可以跟大山哥换着用。”   的确是个好办法,许空山和陈勇飞的进度不一样,凑一块上课原也不合适。既然他自己能找到老师,陈晚就不多操心了。   陈勇飞请了半天假,明天依旧得上班,许空山主动提出要开车送他。   “大山哥,你有没有觉得我小叔越来越像我们长辈了。”陈勇飞坐在副驾驶跟许空山闲聊,“当然按辈分他本来就是我长辈,我意思是他明明年纪比我们两个都小,但管我们的时候却跟我爸似的。”   陈勇飞不是不想被陈晚管,只是不太适应这种转变,陈晚的话他还是听的。   “六儿是关心我们,换了别人你看他理不理。”许空山才不在乎长辈不长辈的,他乐得被陈晚管。   “说的也是。”想到陈晚对其他人的态度,陈勇飞笑了。   “对了,你以前的笔记没扔吧?”夜里路上没什么人,许空山车开得快了点,车窗外的建筑物飞速后退,虚影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应该没有,我记得我妈给我收起来了,回头我写信叫她找找,找到了给你寄过来。”陈勇飞侧眼看许空山开车,觉得他大山哥此时特别男人。   城郊,连绵的工厂如同巨兽趴伏在大地之上,昼夜不停歇的机器哐哐作响,交班的工人结伴而出,陈勇飞跟熟人打了声招呼,推上车门站到路边,望着许空山调头开远。   用了公家的车,许空山在经过加油站时自掏腰包把油箱补满,他在运输队时经常跟加油站打交道,与这里的员工相熟,因此对方没有问他要条子。   因为加油时被留住说了会儿话,许空山回家比预计晚了半个小时,陈晚等得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时打了个喷嚏,许空山顿时警铃大作,生怕他受凉,急忙煮了碗驱寒的药汤哄他喝下去。   “我不会感冒的。”陈晚抗拒喝药,他拢共睡过去不到五分钟,哪有那么容易中招,他自认为身体素质已经比前两年好多了。   “防范于未然。”大概是做了语文试卷,许空山说话变了个调调,“我陪你一起喝。”   许空山一口干了半碗,陈晚无奈,捏着鼻子把剩下的半碗喝了,许空山凑过来亲他,但忘了自己也喝过药,嘴里一样苦,被陈晚推开始他还一脸疑惑。   “苦。”陈晚皱巴着脸,唇上染着水光,许空山下唇印着枚牙印,陈晚咬的,谁让他刚才不松嘴来着。   苦吗?许空山砸吧砸吧嘴,苦没尝到,只品出股从舌尖一直到心底的甜味。   “再亲一会儿就不苦了。”许空山含水漱了口,扶着陈晚的后颈亲下去,这次陈晚没有推开。   以前在运输队许空山一个月就在家待几天,陈晚尚且能招架,现在不出远门了,精力旺盛得几乎令人害怕。   陈晚手撑着墙,脚尖踮在许空山的脚背上,要不是腰被许空山扣着,他指定站不住。托喷嚏的福,这次许空山弄了一回便放过了他。   半夜陈晚迷迷糊糊醒了,一擦额头满是热汗,摸索着掀开被子,许空山竟然给他盖了两层外加一件羽绒服,难怪他做梦掉进了火炉里。   陈晚坏心眼地把羽绒服挪到许空山那边,翻了个身闭眼接着睡,第二天起床,许空山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六儿,我昨天晚上梦见家里着火了!”   第二句话是:“六儿,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不知道是陈晚体质扛住了还是那碗药汤和半夜发汗的原因,陈晚浑身通透,没有任何感冒的迹象。他摇摇头,换了衣服和许空山下楼。   两人在门口分开,一个上班,一个上学,各自在不同的地方朝着目标共同努力。   许空山用半上午的时间写好了杜腾龙要的方案书,将其交到办公室时顺带提了开证明的事。   “你要考夜大?”杜腾龙惊讶后表示支持,“学无止境,这是好事。有格式要求吗,我待会写了盖好章给你。”   听杜腾龙的话,竟是要亲自给许空山写这个证明。   “有。”许空山随身携带着,“我准备报化学专业。”   杜腾龙接过,当即取了纸笔给许空山写好证明,末了拉开抽屉取出公章,沾上印泥,在单位名称的位置重重按下。   “拿着。”杜腾龙全过程一气呵成,“认真学,别给咱们制药厂丢脸。但我丑话说在前头,该给你分配的任务我一份也不会少,而且你必须做好,明白吗?”   “明白!”许空山啪地合拢双脚,给杜腾龙敬了个礼,“保证不影响工作!”   “哟,这军礼做得挺像样,孟师长教的?”杜腾龙笑道,他知道许空山跟秦承祖与孟海的关系。   “不是,小时候村里的一位叔叔教的。”许空山记得是陈建军参军后第一次回乡探亲,村里的男孩全聚到了陈家老宅的院子里,陈建军便教了他们这个动作。   杜腾龙没问是哪位叔叔,他事务繁忙,能抽出十几分钟给许空山已是不易:“你把证明收好,跟我去个地方。”   他请了工程师为制药厂画设计图,以许空山的方案为模板,有本人在场的话沟通起来能更方便。   制药厂的建设工作如火如荼,许空山大多数时间都是跟着杜腾龙,偶尔被安排给雷宏达三人做辅助工作,就像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期间周梅把陈勇飞的笔记寄了过来,她不知道哪些要哪些不要,索性全打包了,整整一麻袋,有好几十斤重。等陈勇飞拿到证明,陈晚带着两人去完成了报名的手续,得到两张手写的准考证。   报名截止至元旦,考试日期却在来年五月,办手续的人解释说因为是第一届,条件都比较宽松,考虑到大家可能很久没看过课本了,所以多给了点时间准备,免得卷面成绩不好看,再把人打击了。   陈晚很是庆幸选了这次报名,半年,许空山应该能复习完。   许空山的辅导老师是一位有四十年教龄的退休老教师,今年六十多岁,主讲化学,教学资源稀缺那会,物理、数学什么全教过,许空山跟着学了几天,进展良好,陈晚便没有请第二位。   陈勇飞休息日来蹭了一天课,说讲得比他找的老师好,此后每个休息日都过来,老教师也没计较,陈晚于是每个月给他加了十块钱。   转眼到了期末,学校出了寒假放假通知,从腊月十六到正月十五,恰好一个月整。王利安打算今年不回家,去纺织厂盯着,捎带跟钱国胜熟悉一下流程。   “行,那到时候你上我家来过年吧。”陈晚估计他寒假的行程跟王利安差不多,生产线是他的,他总不能当甩手掌柜。   商量妥当后二人立马全身心投入了期末考试之中,自从导员田曼柔在周五的班会上宣布了学期成绩优秀的学生可以获得推荐入D资格的消息后,全班乃至全校的学生前所未有的热情高涨。   为了这个资格,恨不得头悬梁锥刺股,白天学不够,晚上还要在被窝里打着电筒看书,大有你不把我熬死我就把你熬死的架势。   陈晚稳居年纪第一的宝座,王利安是优秀班干部,已提前锁定了入D名额,正是如此,他们反而更不能有退步,从而被动前进。   在这样的氛围中,王利安曾数次仰天大喊“学不动了”,但转头看比他优秀的陈晚抱着书默背,又搓了把脸将自己按进书里。   迟早有一天他要溺死在这知识的海洋里! 第158章   终于熬过了考试周,王利安在宿舍睡了个天昏地暗,陶美丽放假要稍晚两天,王利安买了腊月二十的票,说想在学校里多待几天和对象过二人世界。   陈晚跟他约好腊月二十早上在学校门口碰面就没管了,不就是对象吗,他也有。   南城用的是朝九晚五的标准工时,周日定休,杜腾龙嘴上说着许空山不能影响工作,实际上却尽可能的减少了他的加班,好让他有空复习,是以许空山到家的时间基本都很稳定。   但其他人忙得脚不沾地,许空山也不能一个人轻松,他每天早上和陈晚一起出门,八点前到政府,相当于自发多做一个小时的事。   “山哥,杜厂长说你们哪天放假了没?”陈晚掐着点做好了饭,丰盛地摆了一桌。   “没说,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许空山看着不寻常的伙食,直觉陈晚要告诉他什么好消息。   “你猜?”陈晚蒙住许空山的眼睛,在他掌心放了一张纸,“我把房子剩余的分期款提前还给董教授了。”   覆着的手移开,许空山低头,当初与董教授签的“欠条”上多了三个大字——已结清,后面附着日期与三方的签字与手印。   这意味着,即日起,他们彻底拥有了小洋房的所有权。   许空山用行动表示了他此刻的心情,只见他一把抱起陈晚在原地转了两圈,接着仰头用力在陈晚嘴上亲着,一下又一下,仿佛没有止境。   陈晚的厨艺做些家常菜没问题,但今日值得庆贺,桌上半数都是去饭店定的,提回来在锅里温着,不怕散了热气。   再亲下去菜该凉了,陈晚从许空山胳膊上下来,安抚性地啄了口他的下巴:“去洗手吃饭。”   许空山听话地松手,小心把欠条收好让陈晚继续保管,家里的大小事许空山一应听陈晚的,除了某些时候。   腊月二十,陈晚简单带了两套换洗的衣服和王利安前往纺织厂,钱国胜穿了个大衣在车站接人,冻得瑟瑟发抖。他长胖了,嫌穿多了影响形象,大衣里面单配件薄毛衫,个位数的气温,真不知是该夸他有毅力还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王利安自从跟陶美丽处了对象,整个人的衣着愈发讲究起来,没有了刚进学校那会糙老爷们的样子,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力求站在陶美丽身边能被夸一句郎才女貌,虽然大多数时候得到的都是路人可惜的眼神。   并非王利安长相有碍观瞻,实在是陶美丽美得太亮眼,让人打心眼里觉得这种姑娘合该配个更俊俏的后生。   由此一来,因为畏寒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陈晚反而成了三人里打扮最随意的,王利安恨恨说他是仗着自己长得好瞎糊弄。陈晚失笑,他穿得再多,不都是自己做的衣服,况且有刻在骨子里的高级审美水平,哪怕信手的搭配也不会出错,怎么叫瞎糊弄了。   说说笑笑地到了纺织厂,钱国胜给王利安申请了宿舍,恰好和他一屋的刘强搬出去跟对象一块住了,正好把王利安安排进来。   去宿舍放行李的路上,钱国胜问两人要先吃饭还是先看生产线。陈晚估摸着王利安可能饿了,选择了先吃饭,他们七点从校门口出发,马上快十一点,又没在火车上吃东西。   “成。”钱国胜给了王利安一把宿舍门的钥匙,边走边做介绍,“今天我们出去吃,明天再带老王你尝尝食堂。”   钱国胜终是扛不住冷,在宿舍加了件衣服,带着二人吃了顿热乎乎的火锅,在寒风凛凛的冬天,几人围着锅子,吃得浑身冒汗,是最舒爽不过的体验。   陈晚解了围巾,他吃辣能力一般,钱国胜选的这家店又以重麻重辣著称,厚重的红油里辣椒花椒不停翻滚,辣得人直吸气。陈晚把捞出来的肉片在清水里涮了数遍,最后搁了筷子,也不知是吃菜吃饱的,还是喝水喝饱的。   钱国胜笑他吃辣的能力比不过自己和王利安两个外地人,陈晚扫过他们辣红的脸,以及桌上喝空的其水平没说话,暗想现在这么能耐,等晚上有你们好受的。   乘着火锅的热乎劲,三人顶风步行到建设中的生产线上。纺织厂现有的几条生产线运作良好,没有需要淘汰的,不过当年建厂规划时留了不少地方用于后期扩建,钱舅舅便在其中批了一块给陈晚。   墙体的部分已经搭好,年前会完成封顶,过完年等设备到位,就可以招工了。新设备与纺织厂原来生产线的操作模式不同,工人们需要重新接受培训,陈晚届时会亲自掌控这个环节。   从闹哄哄的生产线出来,陈晚在门口遇到了钱舅舅。   “陈晚来了你怎么不通知我一声,要不是听别人提起我都不知道。”钱舅舅瞪了眼钱国胜,然后跟陈晚说话,“来多久了?吃饭了吗?”   “十一点到的,没多久。国胜带我们吃了火锅。”陈晚一一答道,“正准备去您办公室呢,想再具体跟您商量商量招工的事。”   “我也想跟你说这事来着。”钱舅舅一副有很多话想说的样子,“对了,这位小兄弟是?”   王利安刚背过身在弯腰看地上的建材,钱舅舅以为他是施工队的,见他转过身站在陈晚边上,才反应过来。   陈晚于是替他们做了介绍,钱舅舅知道王利安,钱国胜跟他讲过陈晚有个同学,在大学里帮他卖衣服,只是一直没见过真人。   两个擅长打交道的人很快互相聊了起来,听着王利安凯凯而谈,钱国胜悄悄对着他的背影给陈晚比了个大拇指以表称赞。   钱舅舅对王利安的态度是基于陈晚的关系,进了办公室,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回了陈晚身上:“你那条生产线打算招多少人,有什么要求吗?”   纺织厂的制衣车间一条生产线大约配备了两百个工人,制版、裁剪、缝纫,机械设备则单独成立了管理部门。   陈晚之前管理公司,这种事情都是交给底下的员工去处理的,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他的时间大多花在设计新款,以及做决策上面。如今受环境限制,不得不得从头做起,他也不曾畏惧,自信给与了他迎难而上的勇气。   “前期有四十个工人就够了,十名男工,三十名女工。”陈晚是有备而来,他仔细考虑过后制定了完善的执行方案,新购入的设备操作简便且效率高,男工们负责设备辅助以及搬运工作,三十名女工进行缝纫。   “你不多找两个人制版吗?”钱舅舅有些意外,他虽然料到了陈晚会参与设计打版,但没想到他一个制版师都不要。   “暂时不用。”钱要花在刀刃上,制版师的工资是常规工种里最高的,一个制版师的季度工资约等于一台缝纫机的售价,陈晚目前积攒的设计稿足够生产线用上一年半载的。   另外有一点陈晚没说,那就是纺织厂里制版师设计出来的衣服,他看不上。   “那依你的来吧。”钱舅舅不插手陈晚的管理,“工人的问题我来帮你解决,不用对外招人,四十个人厂里还是拿的出来的。你开的工资高,我相信会有很多人愿意报名。”   有纺织厂的熟练工当然更好,陈晚谢过钱舅舅,两人又聊了会儿别的,时针转过两点,陈晚提出告辞。钱舅舅管理一个厂子,陈晚不好占用太多时间。   把王利安托付给钱国胜,陈晚独自上了回临溪的客运车。熟悉的颠簸掠过熟悉的街景,踏上平安村的土路,陈晚有瞬间的晃神,竟然又是一年尾了。   路过德叔的卫生所,陈晚进去打了个招呼,把许空山买的东西带给他。   “陈晚回来啦,怎么就你一个人,大山呢?”德叔越来越苍老了,之前花白的头发几近全白,后背佝偻,脸上和手背长出了老年斑,周梅在信里说他入冬后又病了场,好在此时精气神看着不错。   “山哥还没放假。”陈晚拿出请朱大娘缝的护膝,蹲下身给德叔戴上,“松紧合适吗?”   “合适合适。”德叔笑得甚是满足,能有许空山和陈晚两个后辈,不枉他这一辈子积德行善了。   “来,我给你把把脉,最近身体怎么样,没经常感冒吧?”德叔让陈晚把手搁在脉案上,指腹一搭,静静感受着他的脉象,“食欲正常吗,睡觉好不好?”   陈晚只答都好,德叔收手,提笔写药方:“是强了点,但肾气还是偏虚,我给你开副药喝两天,煎完药的药渣别丢,晚上兑了热水泡脚,泡半个小时。平日里饮食以清淡为主,注意保暖……”   德叔一边些药方一边细细叮嘱,陈晚不敢浪费老人的一片好心,连连点头应下。   “你哥嫂在家等着呢吧,我就不留你了,有空随时过来坐坐。”抓好药,德叔把陈晚送到路边,朝他摆摆手,佝偻着腰进屋接着整理药材去了。   陈家,灶上鸡汤的香味慢慢蔓延至厨房外,周梅和陈前进在外面挖土,陈勇阳则早早跑去了村口蹲守。   “姐,你说小叔叔这会儿走到哪了?”陈露坐在小板凳上给陈星烧火,她做饭没陈星好吃,只能打打下手。   “可能快到了吧。”陈星舀了勺汤尝了尝咸淡,“你去地里给我拔几根蒜苗回来。”   “哎!”陈露脆声道,拍拍裤腿上的柴灰,“要几根?”   “五六根吧,我炒腊肉。”陈星动作跟周梅一样利落,倒是一直很有长姐的风范。 第159章   陈晚毫不意外会在村口看到陈勇阳,男孩像个小狗似的黏上来,自告奋勇要帮陈晚提包,嘴上叭叭个不停,把陈晚想问的和不想问地全讲了。   陈露在理蒜苗,听见陈勇阳的声音,欣喜地抬头:“肯定是小叔叔到了!”   姐妹俩齐齐放下手上的活,跑到院子里迎接陈晚,脸上的笑比三月的春花还要灿烂。   “勇阳你去喊妈他们一声。”陈露对着陈勇阳说道,小男孩跑得快,转眼就没影了。   陈晚习惯性要去隔壁许空山的屋里放行李,陈露拉住他的胳膊:“小叔叔我妈让你睡你原来那屋,她都收拾好了。”   拆散的木架床拼回了原样,上面铺着眼熟的花被,以及木架床边的柜子,窗户下的书桌,一切仿佛回到了两年前。   怎么回事,陈晚一头雾水:“什么时候收拾的?你妈不给人做衣服了?”   “前天,我看着爸在院子里拼的床,缝纫机在我妈屋里。”陈星在高中住校,不经常回家,陈勇阳爱玩,所以家里的情况反而是陈露知道得最多,“地里的活爸一个人忙不过来,上门做衣服的人也不多,所以妈说干脆改回来,多间屋子过年来亲戚住着没那么挤。”   陈家分了五口人的地,加上许空山的,确实至少得要两个壮劳力伺候。   说完家事,陈晚关心了一番两个女孩的学业,陈星聪明自律,期末考了班上第一,村里人夸陈家要出第二个大学生了。陈露稍微逊色,不过在年级上也名列前茅。   或许是听多了要想姐姐学习的话,小姑娘潜意识形成了不如姐姐的念头,默默站远了一步,拉开和陈星的距离。   “露露做的也很棒。”陈晚拿出给她们买的礼物,“你和姐姐都有奖励。”   陈露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脸上重新恢复了笑容。   外面传来锄头落在地上的哐当声,陈露捧着手心跨过门槛,迫不及待地给周梅看陈晚送她的礼物。陈露属马,她掌心里卧着一匹可爱的木雕小马,配了条彩绳,可以戴在脖子上。   “真漂亮。”周梅摸摸陈露的辫子,看向她身后的陈晚,“可算回来了,路上累不累?”   其实每次长辈们关心的内容都差不多,翻来覆去老几样,得到的回答同样大差不差,但非得问一遍,亲耳听到一颗心才能放进肚子里。   “最近不忙吧,这次过年能待多久?”周梅问得小心翼翼,生怕陈晚来一个明天就走。   “不忙,过了初七我再走。”陈晚话音刚落,周梅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陈家的晚饭通常是七点左右,夏天昼长夜短则要更迟,偶尔遇上农忙,能挨到八点以后去,今日由于陈晚的缘故,将将过了六点,周梅就张罗着吃饭了。   知道陈晚奔波一天容易伤胃口,周梅另拌了叠酸萝卜条,让他开开胃,多吃点别的菜。   “大山什么时候放假,制药厂的领导好相处吗?”如今周梅是彻底把许空山当成了一家人,像换单位这么大的事,陈晚没瞒着他们。   “好相处,山哥买了二十七的车票。本来过年也有安排的,但领导说反正他一个人在南城,过不过年无所谓,就给山哥放了假。”陈晚频频用筷子去夹酸萝卜条,陈前进默不作声地往他碗里放了个鸡腿。   周梅闻言连声感叹许空山的领导通情达理,去年许空山跟陈晚两个人匆匆忙忙的,她嘴上不说,实则心里难受了好几天。   接着周梅又说起家里的地,两口子把旱地全种上了麦子,分地的第一年,虽然尚未有收获,但已经可以预见来年的成果。哪怕挣不了什么大钱,维持温饱却绰绰有余。她一会儿想着过年的热闹,一会儿想着以后日子的红火,欢喜得整个人容光焕发。   夜色渐深,陈晚抱着周梅灌的汤婆子躺进被窝,身下垫了褥子,冷倒是不冷,只是少了许空山,总感觉空落落的。   陈晚躺在床上,一时没有睡意,思绪天马行空地跑了起来。等生产线建设完毕,他必定会经常向学校请假,这需要拜托钱舅舅给他开个证明,年级第一的位置大概率是保不住了,毕竟他能投入到学习上的精力有限,领先三学期实属不易。   德叔开的药他不准备吃,他为什么会那啥不全都是因为许空山不知节制么,现在人不在,他正好休养生息,虽然自己也很享受就是了……   如此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早上听着院子里的鸡叫,陈晚有瞬间的迷茫,许空山在小洋房里养鸡了?   “前进你赶紧开了院门把鸡放出去,别吵到六儿睡觉。”   周梅的声音让陈晚回过神来,鸡叫渐渐远去,陈晚安然地闭上眼睛,时间还早,他要再睡一会儿。   在平安村的日子格外悠闲,陈晚每天画画设计图,看看三个小孩的功课,时间仿佛慢了下来,连带着骨头都软了。   年关将至,周梅约了刘强妈和隔壁的王翠上街赶最后一个大集。暑假分地那会儿,一组养鱼的堰塘被几户人凑钱承包了,这不放出消息今儿要清塘,周梅抽不开身,把买鱼的任务交给了家里的男人。   自认为算“男人”之一的陈勇阳提桶走在最前面,再三叮嘱他爸一定要给他小叔叔抢一条最大的。   刚捞上来的鱼多会蹦跶啊,他小叔叔可不能去跟人挤,万一溅到水怎么办,所以陈晚在旁边看着就行。   陈勇阳小大人般的发号施令,陈前进不仅不反驳,还煞有介事地附和:“勇阳说得对,待会人多,你不要上前面去。”   远远到了堰塘,陈勇阳看着已经有人到了,立马急了起来,那些人千万不要把他的大鱼买走了。   周梅满载而归时陈前进正在屋檐下洗衣裳,浑浊的泥水倒了两盆才稍微清亮了些许,陈勇阳则哭丧着小脸坐在一旁,头发湿漉漉的,身上的衣服也换了一套。作为一个当妈的,周梅一眼认出陈勇阳穿的衣服不是他自己的。   “咋了这是?”她满脸疑惑,陈勇阳可怜巴巴地喊了声妈。   “掉堰塘里了。”陈前进简直哭笑不得,“早上去买鱼,堰塘人多,我一个没看住,被人挤下去了,幸好在边上,掉下去就有人捞起来。给他德叔瞧过了,呛了几口生水,其他没什么。”   “哎哟,我的天,你这是要吓死我啊。”周梅心揪成一团,把着陈勇阳的肩膀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一遍,“拿药了吗,大冬天的,堰塘水那么凉,怕是会冻感冒。”   “拿了,六儿在给他煎药呢。”陈勇阳落水把兄弟俩同样吓得够呛,哪还有心思买鱼,陈前进背着陈勇阳直奔卫生所,陈晚则捡起落下的桶在后面追。   煎药的同时陈晚把陈勇阳的衣服烘热乎了,小孩穿的衣服是陈前进在一组借的,待会还得还回去。   陈勇阳换了衣服,眉头皱也不皱地喝完药,继续闷闷不乐,周梅以为他是有哪里不舒服,结果小孩直接摇头。   “我们没鱼吃了。”陈勇阳掉堰塘没哭,反而为一条鱼掉了金豆豆。   “谁说没鱼了,有鱼,你等着,妈下午去给你买。”周梅擦干陈勇阳的眼泪,盘算着找哪家匀几条。   在陈勇阳有限的记忆中,周梅嘴里的话从来没有失信过,于是他停止哭泣,对着陈晚道歉:“小叔叔对不起啦,今年最大的鱼是别人的了,明年,明年我保证能抢到最大的。”   真挚的童言童语听得陈晚忍俊不禁,甭管大鱼不大鱼的,陈勇阳明年可莫要再掉进堰塘里了。   下午周梅去一组还衣服,顺带问问哪家有多的鱼,陈家人在村里口碑极佳,因此她一问,就有人表示愿意分她两条。   近十斤重的鱼用桶装了,露出半截鱼尾,陈勇阳睁大眼睛凑上来,最后一点不开心的情绪瞬间消散。   发生了早上的插曲,陈晚担心陈勇阳受惊夜里发烧,便陪着他睡了一晚,好在陈勇阳打小身体壮,除了半夜做噩梦说了几句呓语,第二天照常满院子跑。   周梅彻底放心,认真操持起了明天的团年饭。   腊月二十七,许空山返村,他一路健步如飞,陈勇飞不得不小跑着跟上,喘着粗气暗自嘀咕,他大半年没见爸妈都没许空山急。   终于,许空山站住不动了,陈勇飞心下一喜——“勇飞我们走快点。”   还快?陈勇飞表情僵硬地怀疑人生,真的需要这么快吗?他家又不会长腿跑了。   拜许空山所赐,陈勇飞创造了历史新纪录,从镇上到家门,仅用了二十分钟。陈勇阳扑过来抱他,陈勇飞扯开弟弟的手,倒在椅子上:“等等,先让你哥我歇会儿。”   “六儿。”许空山定定地望着陈晚,堂屋的哄闹被他隔绝在了耳外。   “先放东西。”陈晚保持理智,把许空山拎着的抱接了一个到手上,借此和他去了隔壁。   堂屋里陈勇飞在支使陈勇阳倒茶,周梅转头环视一圈:“怎么没见着大山?你们没一块?”   “在隔壁呢。”陈勇飞的累一半是为了逗陈勇阳装的,他活动了两圈肩膀,“有啥要我做的吗?”   他与许空山坐的是南城至河源可任意停靠的客车,此时不过十点。   “用不着你帮忙,早上天没亮就出发了吧,困不困?困的话去睡一觉,亲戚们大概要十一点到。”有陈星在,中午的团年饭她们母女两个人就能搞定。 第160章   “别亲了,待会亲肿了。”隔壁,陈晚躲开许空山,靠着他慢慢平复气息,“看过德叔了吗?”   “没。”亲不了嘴唇,许空山改捏陈晚的耳垂,总之非得碰到点什么心里才觉得舒服,“卫生所关着门,我敲不开,下午再去看看。你没睡这屋?”   许空山未在床上发现使用的痕迹,低头略过脚踏,仅一双干净的拖鞋。陈家男人穿的拖鞋都是一个大小,但许空山不一样,他的拖鞋要格外长些,所以很好认。   “我晚上就搬过来。”陈晚拍拍许空山的后背,刚才被他抓皱巴了。   消失了快半个小时的两人踏出了房间,陈勇飞打了个哈欠,将剥好的蒜瓣扔进碗里,对着许空山指指堂屋:“大山哥,我妈煮了糖水蛋。”   三个鸡蛋卧了一碗,白边黄心,陈晚推开许空山递过来的筷子:“你吃,大嫂能亏了我?”   肯定不能,许空山作罢,一口一个鸡蛋,嚼两下咽了,仰脖喝完蛋汤,端着碗送回厨房。   下午陈晚陪许空山去了趟卫生所,这次德叔倒是在了。   “早上去见了个老朋友。”德叔一语带过早上关门的缘由,“药喝了吗?”   “什么药?你生病了?怎么不告诉我?”许空山变了脸色,问了一连串,陈晚几乎找不到插话的间隙。   “我没生病!”陈晚拔高了声音,将许空山压下去,“调养身体懂吗?”   陈晚不好意思当着德叔的面细说,尴尬得耳朵发红。德叔以为陈晚要面子,出言帮他解围:“大山你跟我来,我有点事跟你说。”   本来德叔没打算避着陈晚,但解围嘛,自然要把人支开。   看完德叔时间尚早,想着家里的亲戚,陈晚突然不想那么快回去,他们话太多且好管闲事,非要给许空山介绍对象。   许空山过完年二十七干他们什么事,结不结婚又关他们什么事。   陈晚承认他生气了,两颊鼓鼓的像一头辛辛苦苦积攒的财宝被别人觊觎了的小暴龙。   许空山顺着陈晚的脾气,陪他用能踩死路上所有的速度磨蹭着,他知道陈晚在气什么:“六儿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跟其他人相看的,凡是提这事的我都拒绝了。”   陈晚一直在许空山旁边,当然听见了许空山的回绝,偏偏那些人像没长耳朵似的,一个劲地用过来人的架子反复推销。   更气的是,许空山在被觊觎的时候,他没有任何立场站出来表明许空山归他所有。   好好的团年饭吃得闹心,陈晚恨恨咬牙:“都怪你太招人了!”   “对,怪我怪我。”许空山压根不在乎陈晚因为在乎而产生的迁怒,看着他委屈的模样,恨不得用力把他揉进怀里,“交给我来解决,我保证过了今年绝不会有任何人再给我介绍对象。”   “你来解决?”陈晚狐疑,“你想了什么办法?”   陈晚忘了生气,好奇心占据了上风。已知许空山现年二十七,身强体壮,成熟稳重,无父无母,没有负担,不用烦恼婆媳关系,工作稳定,前途光明……他的优点,一双手数不过来;缺点,陈晚暂时没找到。   所以,这么一个明摆着的香饽饽,怎么会没有人想捡?   “现在不能说。”许空山闭紧嘴巴,不管陈晚怎么威逼利诱都不肯松口。   闹了一通,陈晚的郁气尽消,他打量着眼神时刻落在自己身上的男人,让他们觊觎去吧,反正不可能成功。   他只爱我一个。   陈晚把自己哄笑了,许空山绷紧的嘴角立马上扬:“六儿你不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犯不着。”陈晚想问许空山德叔找他说了什么,又怕让他想起药的事,纠结了半晌最后选择放弃,等着许空山主动告诉他。   好不容易送走了所有亲戚,陈家院子重新变得安宁,周梅带着陈星姐妹收拾了桌上的碗筷,许空山他们则负责打扫残局,一如往年那般分工合作。   周梅锤了锤发酸的腰,为了洗干净碗上的油污,头道清洗需要用烫水,小姑娘手嫩,周梅让她们用温水洗第二遍,自己的一双手在水里烫得发胀。   “大嫂我去挨着山哥睡了啊。”洗漱过后,陈晚光明正大地尾随着许空山往隔壁走,“山哥暖和,跟他睡不冻脚。”   周梅果然没有多想,两人素来亲近,左右隔了一道墙,在哪睡都一样。   陈晚朝着许空山使了个眼色,伸出手指戳戳他的后腰,愣着干嘛,赶紧走着睡觉了。   “师傅送了我几个方子。”许空山拉了灯躺下,在被子里抱住陈晚,充当大号人形汤婆子,“他给你开了什么药?”   好家伙,还挂念着呢,陈晚翻了个身,支支吾吾:“就调养身体的药呗,我以前吃过的。”   许空山手指摸上陈晚的手腕,他学艺不精,搭了半天脉依然没找到苗头,听陈晚说以前吃过,心里隐隐有了答案:“治肾气不足的?”   陈晚不想理他了,闷闷地掀开许空山的胳膊,蠕动着脱离他的怀抱,然被许空山一把捞回来。   “我没带东西,别自讨苦吃。”感受到许空山的反应,陈晚小声警告道。   “我带了。”许空山气息变粗,“我不动你,你让我抱一会儿。”   许空山并非禽兽,他把陈晚的身体看得比自己重要。陈晚不挣扎了,许空山要抱便抱吧,热乎乎的胸膛谁不想贴。   “药你放哪了?”怀里的身体僵了一瞬,许空山心知肚明,“你应该没扔,过完年记得带上,回去了我替你熬了。”   陈晚闭着眼睛装睡,他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   县纺织厂腊月二十九放假,钱国胜把王利安送上车,陈晚掐着点到镇上接人。王利安通过钱国胜认识了刘强,陈晚如果要是再晚半个小时,兴许都用不着出门了。   陈晚瞧得出王利安在纺织厂的日子过得很滋润,刘强身边站了个梳短发的年轻女人:“我对象张娟,初二记得来吃酒。”   刘强的对象和他同在纺织厂上班,自行看对眼,有感情基础,相处模式与经人介绍的不同。张娟家离得远,交通不便,两口子跟家里人商量了,不办迎亲那一套,各摆几桌酒就行了。   “一定。”陈晚笑着应承,尽管一年见面的机会不多,但情分仍在,刘强结婚,他得包个大红包。   对于刘强结婚,陈晚听周梅提到过,原没计划这么早的,但他爸那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唯恐看不到儿子成家,刘强妈为此以泪洗面。刘强重孝,恰巧碰到了张娟,或许是缘分到了,两人顺利地领了证。   以上是刘强妈的说法,具体经过如何外人无从知悉,陈晚不好窥探他人隐私,遂一字未曾多问。   王利安提了兜瓜果点心,第一次上门做客,这种礼物不过分贵重又拿得出手。   “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谢谢你在学校对我们的照顾。”周梅热情地招呼着王利安,“随便坐,当自己家,别客气啊。”   “哎好。”王利安在哪都不会拘谨,陈晚转个身的功夫,周梅就一个口一个小王叫得很熟练了,而陈前进则搬出了酒坛子,放言待会要跟王利安好好喝一盅。   还真是替他省心,陈晚见此乐得自在,抓了个橘子剥起来。   有点酸,陈晚不动声色地咽下去,朝陈勇阳勾勾手:“勇阳,来吃橘子,特别甜。”   陈勇阳瞥了眼陈晚,没理,他小叔有时候蔫坏,橘子绝对是酸的,被骗了三次的他发誓绝对不会被骗第四次。   孩子大了,不好骗了。陈晚悻悻收手,一扭头:“山哥,我给你剥了个橘子。”   好在他有个被骗八百回,第八百零一回 还是会选择相信他的。   许空山吃了第一口就知道陈晚打的什么主意了,他毫不介意的吃完剩下的橘子,另挑了一个剥开,尝了瓣是甜的,然后放到陈晚手上:“吃吧,这个不酸。”   陈晚美滋滋地冲陈勇阳挑眉,多大的人了,对着个小孩炫耀。   刘强的结婚酒办得极为热闹,刘家许久没办喜事,刘强妈早早开始准备,势必要让来吃酒的人都挑不出错。   陈晚睡醒,吃了早饭收拾收拾跟着过去,他套了件简单的深色棉袄,酒席人多,小孩打打闹闹的,穿浅色稍不注意会被弄脏。今天是新人的主场,他不能抢了刘强的风头。   张娟穿了一身红,样式喜庆,但并非只适合当下,别的场合也能穿。   “谢了。”衣服是陈晚做的,没收钱,显然刘强和张娟很满意。陈晚掏了红包随礼,刘强一把拿起给他塞回去:“你的礼我们已经收到了。”   刘强指的是衣服,陈晚示意许空山拦住他,将红包递向登记礼金的人:“没多少,只是一个心意,当让我沾沾喜气。”   陈晚这么说,刘强便不好拒绝了,他抓起陈晚的手用力摇两下:“来来来,多沾点。”   刘强要忙着迎客,陈晚和许空山寻了个地方坐下,王利安没参加过南城的结婚酒,四处溜达着看稀奇去了。   “吃点花生瓜子。”刘强抽空端了盘零嘴过来,里面花生、瓜子、胡豆、豌豆、硬糖,每样装了一点。陈晚捡了个硬糖揭了表面的糖纸含进嘴里,香精勾兑的水蜜桃口味,勉强能吃。   塑料糖纸花花绿绿的,陈晚揣进了兜里给陈露留着,小姑娘有一个专门装糖纸的玻璃罐。许空山不爱吃糖,剥了几个花生,双手一搓,去掉外皮露出白胖的花生仁。   “我嘴里有糖呢。”陈晚用舌尖抵着硬糖转了一圈,说话带着淡淡的蜜桃香气。   许空山望着他染了糖液的唇珠,咽了口口水。 第161章   很快,陈晚就知道了许空山“现在不能说”的解决方法,他从未想过许空山会采取如此激进的方式,以至于周梅说完第一遍时他还没听懂。   “看着健健康康的孩子咋会摊上这样的事呢?”周梅愁眉苦脸地叹气,“六儿你跟大山关系好,你多开导开导他,他不是不想结婚么,也没啥影响。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坏事全往一个人头上砸。”   陈晚忍不住怀疑他的语言功能出了问题,不然怎么周梅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连起来却无法理解呢。   “山哥发生什么事了?”陈晚找回自己的声音,许空山背着他干了啥?   “哎……”周梅一副不好启齿的样子,她压低了声音,“大山他啊,不能生育。”   陈晚的表情在这瞬间可以用空白来形容,许空山不能生育?咳,跟他在一起确实不能生来着。但陈晚还是假意追问,总得配合许空山演戏么,否则穿帮了不白费了他的努力吗。   “山哥不能生育?假的吧,谁说的?”陈晚演技大爆发,惊讶中带着气愤,仿佛要去找散布谣言的人算账。   “你德叔亲口说的能有假?”周梅起初也不相信,奈何传得有鼻子有眼,当事人默认不讳,她的希望随之落空,“不知是哪个缺德的,偷听到了他们说话,给传了出来。这种长舌妇,死了一定会下拔舌地狱!”   德叔亲口说的?陈晚忽然动摇了,难不成许空山有弱精症?虽然许空山每次都挺能那啥的,但好像也不是绝对没可能……他以前吃那么多苦,指不定身体早埋下了隐患。   周梅已经开始骂孙大花了,显然跟陈晚想到了一块去。   在陈晚他们的认知中,德叔是不会撒谎的。但这也太巧合了,陈晚始终没有彻底相信。   “长得壮又怎样,还不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二赖子可算高兴坏了,许空山的事能如此迅速地传开,有他一半的功劳,“可惜了,这辈子都尝不到女人的滋味咯。”   “二赖子你再敢胡咧咧,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周梅抓起扫把冲了出去,二赖子竟然敢到她家门口来乱嚎。   周梅一个女人家,二赖子丝毫不惧,嬉皮笑脸地躲闪着扑过来的扫把。   “山哥。”陈晚扬声,二赖子立马抱头鼠窜,哪怕他根本没见着许空山的人影。   好在已到了初三,许空山再过两天就要回城上班,他一走,村里的风言风语也维持不了多久,不过日后只要有人提起许空山,村里人便会自发联想到他不能生育,更何谈介绍对象,那不是害了人家姑娘么。   二赖子跑了没一会儿,许空山就从山上下来了,他惦记着山里的药材,趁着有空重操了一番旧业。周梅拽了下陈晚的胳膊,示意他莫忘了刚才的嘱托。   “山哥,你怎么让德叔同意帮你骗人的。”出于对许空山的了解,陈晚选择了最接近真相的可能。   “我跟师傅说我不想结婚,麻烦他找人给我开一张不能生育的检查单。”德叔在县医院有个叫苏青的友人,许空山替德叔送药材时见过,他原本打的主意是走苏青的关系,去做个身体检查,不管结果如何,都写不能生育。   德叔当即骂他胡闹,检查结果岂是能乱写的,那叫犯错误。   德叔不同意,许空山正准备另想办法,外面就传起了他不能生育,估计是对方没听完整,许空山干脆将错就错,于是产生了今天的局面。   许空山老老实实交代完,陈晚收到启发灵光一闪:“诶,山哥你说我也——”   “不行。”许空山果断堵住陈晚的话,“我不答应。”   “凭什么啊,我俩都不能生育,不正好凑一对。”陈晚觉得很行。   “周婶他们会难过的。”他们躲在屋里,许空山不怕被人看见,他捧住陈晚的脸,“而且我不想你被笑话。”   陈晚与许空山皆是村里的名人,任何有关他们的消息,都能在极短的时间内飞速传开,若陈晚学着许空山也弄个不能生育,那陈家怕是彻底不得安宁了。   他们可不能光想着自己,不顾周梅等人的感受。   陈晚一时上头,没考虑周全,听许空山一说,便打消了念头。   许空山再次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感叹可惜的人不在少数,多好的一个后生,得了个不能生育的毛病,怕是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不会的。”宋兰兰重活一世,见识远比同龄的小姑娘宽广,心想以后的年轻人还有不想生孩子的,以许空山的条件,除非他不想找,否则怎么都打不了光棍。   她心不在焉地绕着手里的线头,在她的记忆中,上辈子刘强结婚对得上,但南城却根本没有建过制药厂。变化来得触不及防,宋兰兰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怕政策跟着变,那她的计划岂不是要泡汤。   关于宋兰兰的所想陈晚一无所知,若非同在一个村,他甚至可能会忘了原书女主这么一个人。按如今的发展,他和许空山跟宋兰兰将会是两条线上的人,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产生不了交集。   “怎么样,大山没受影响吧?”周梅不敢直接问许空山,只能找陈晚打听情况,这事情闹得,许空山好好的一个生日也过不安宁。   “没事,山哥还让我劝你们来着。”陈晚宽慰周梅,“大嫂你别多想了,不管他们怎么说,山哥好日子照样过。”   周梅仍是介怀,但除了自己想开没没别的办法,她又叹了口气:“我多给大山做两道他喜欢吃的菜去。”   在陈晚的有意引导下,许空山的生日过得十分和谐,周梅做了一桌子菜,陈勇阳吃得满嘴流油。许空山过年送了他一份礼物,作为回报,他送了一个本子,并且郑重强调那是他考试拿一百分老师奖励的。   陈晚进屋,就发现许空山的眼睛一直在他身上打转,他似笑非笑地抬头:“怎么,等着我的礼物啊?”   许空山直白地承认,陈晚故作忘了礼物,坐到许空山腿上:“要不我把我自己送给你吧?”   他这句话不知触碰到了许空山身上哪一处开关,下一秒便被吻了个密不透风。   许空山憋了十来天,顾忌陈晚的身体一直没做,谁料陈晚竟说出把自己送给他的话,顿时破防。   千钧一发之际,他扣住了陈晚:“你等等我,等我一起。”   陈晚沁出了眼泪,逼急了的他毫无章法地亲吻许空山,嘴里说着求饶的话。   “马上就好了。”许空山不肯松手,陈晚恼羞成怒,恶狠狠地骂了句混蛋。   他能不知道许空山?马上个屁!   到后面陈晚累睡过去,也忘了许空山生日礼物的事,早上醒了软着腰想起昨夜,面红耳赤地咬了咬牙,身体却有些食髓知味的余韵。   陈晚躺到能起身,上午已过去了大半,许空山中途进来替他揉了揉腰腿。为了不被看出端倪,许空山拿了书在屋檐下复习,不会的用笔标记起来,等回去了请教老师。   礼物是有的,陈晚穿好衣服把许空山叫进来,替他系上一条腰带,材料是牛皮,比常规皮带要细,装饰性大于功能性。   “把你栓住了。”陈晚勾着腰带将许空山拉低,啵的一声在他嘴上亲了一口。   许空山今日穿的并不适合配腰带,试过之后陈晚替他解开:“德叔抓的药在我包里。”   做人嘛,要有自知之明,不能讳疾忌医。   初七,许空山到家稍作休整便去了政府向杜腾龙报道,这年头的假期远没有二十一世纪那么多,每周单休,春节休三天,前几年甚至春节也不放假。许空山得了杜腾龙的照顾,做起事来愈发拼命。   临开学,王利安给陈晚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他的生产线封顶了,三月底安装设备。   陈晚与秦承祖的一年之期是以生产线投入使用之日起计算,相当于从今年四月至明年四月,陈晚要完成回本三十万的目标。   王利安算了一笔账,按照十块均价,去除成本,陈晚至少要卖出六万件衣服。他此前不清楚女工的速度,以为人人都像陈晚一样能一天做近十件衣服,去了纺织厂才知道那是极特殊的个例。   六万件,即便有设备辅助,三十个女工累死在生产线上也拿不出来。   说一千道一万,六万件衣服做出来了,要怎么销售。钱国胜目前的打算是借纺织厂的名义,联络各供销社,但他不敢保证能全部卖出。   按理说陈晚早该让钱国胜跑供销社了,但他一直压着,王利安见他不慌不忙的样子忍不住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能不能给我说说,不然我心慌。”   “电影什么时候上映,陶美丽跟你说过吗?”陈晚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说过啊,五一上映。”王利安记得清清楚楚,他还准备要买第一场的电影票,请同学们去看,支持陶美丽的事业。   “电影里的衣服,我有使用权。”陈晚的线放得远比王利安想象的长,现在联络供销社,是上赶着求人家办事,要看人脸色不说还不好办,等电影上映,上下关系可就不一样了。   王利安听懂了陈晚的意思,不过:“万一电影没什么人看怎么办?”   他不是故意说丧气话,但做生意,总归有失败的风险,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没有电影我的衣服卖得不也挺好。”陈晚不欲解释过多,胸有成竹的气势减缓了王利安的担忧。   相信陈晚,他一定能做到,王利安心里有个声音响起,不论是否能完成三十万,生产线总归是赚的,不亏。 第162章   服装行业的利润陈晚是最清楚不过的,王利安预估的六万是最理想的情况。当然,不管《雾山恋》与陈晚所了解的原型有多接近,都不能算作同一部电影,取得的成绩也有可能天差地别,所以陈晚并没有把所有的筹码都压在电影之上。   至于其他的筹码,陈晚翻过墙上的日历,若没记错的话,应该就在这段时间了。   如果真的出现了最坏的结果,陈晚也输得起,大不了就是为纺织厂做嫁衣,同样算是为国内服装行业的发展做贡献。   再说了,生产线属于秦承祖的利润现在划到了制药厂头上,左右是一家人,不需要分你我。   因此陈晚很看得开,压力有是有,但不过是想做得更好罢了。   三月的京市春寒料峭,电影制片厂迎来了一位重要的领导,事先得了消息的人们打起了精神,九分投入地做着自己手里的工作,另外一分用来等待一号放映室的消息。   电影已经结束,因为坐在中心位的老人没有发话,众人便大气不敢出地等待着他的指示。   “高贤你可真是胆大包天。”终于,老人出声了,被叫到名字的制片厂厂长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当初他就是在这位面前立下的军令状,保证交出一份完美的答卷,为影视产业打响创建新篇章的第一炮。   要想改变思想,文化产业的复苏刻不容缓,作为广播电视行业领头羊京市制片厂的厂长,高贤义不容辞。   胆大包天,似乎是在责备高贤,但仔细听,老人的语气却没有生气的意思,高贤顿时松了口气:“有文部长您撑腰,我才敢这么大胆啊。”   成了,高贤身后的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作为总导演的冯导也同样得到了夸奖,文部长提了几点意见,让冯导修改后送审:“听说这电影的服装是一个人做的?”   “是。”冯导不意外文部长会知道,思及陈晚为电影提供的帮助,他说了几句陈晚的好话,“起初是打算找港城的设计师的,但距离太远,而且手续复杂,怕耽误电影的拍摄。陈晚人虽然年轻,但做衣服的本事不小,又快又好,比港城的还合适。”   文部长点点头:“是该给年轻人一个机会,他在厂子里吗?”   冯导愣了一下,看来文部长没了解太深,以为陈晚是制片厂的员工。   “陈晚是南城财经大学的学生,不是我们厂里的。”高贤代为回答了文部长的问题,“冯兴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相信,让南财大的学生来给电影做衣服不是胡闹吗,结果陈晚一来,把我们全给惊着了。”   文部长听得有趣,高贤便多说了一些,让文部长记住了陈晚这个人。   “你说得我都想见见了。”文部长说了句场面话,倒不是真的要见陈晚,“宣传工作进行得如何?”   关于陈晚的谈论到此为止,待文部长离开,制片团队上下一片欢呼。为了尽快完成作品,制片团队的所有人加班加点,过年都是在厂里过的,其中的辛苦不必多说,如今得到了文部长的认可,他们前后两年的努力没有白费。   冯导高兴之余,觉得该把这个好消息告知陈晚,抽空给他拍了个电报。   收到电报的陈晚露出笑意,他竟然在文部长那出了次风头,看来他的京市之行稳了。陈晚在脑海中回忆起了一则八零年的报导,Y国设计师在京市举办了一场时装秀,邀请国人参观,有记者拍下了当时民众的反应,在国外的报纸上用“滑稽”、“落后”等词语大肆嘲讽。   尽管是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的事,陈晚在看到报到时仍感觉到了深深的愤怒,出于民族责任感,他想用自己微薄的力量,竭尽所能地去改写这一历史。   陈晚不清楚Y国人当初是以什么途径到的国内,于是寻了个借口,让冯导和邓晓帮他关注一下与服装有关的动向。   来京市办时装秀的Y国人名叫奥里奇,是个身材瘦高长着蓝眼金发的白人,他以私人身份进入国内,高调地向政府有关部门申请了场地,并广发邀请函,让人想不知道都难,陈晚几乎是同时收到了冯导和邓晓的通知。   三月初,陈晚向学校请了一个月的假前往京市,一个学期时长拢共四个多月,陈晚这一请就是四分之一的时长,因此费了不少功夫才让学校同意。其中陈晚连续保持学年第一的成绩,为他能够跟上学习进度提供了有力的佐证。   此时无人知晓奥里奇的时装秀会造成怎样的影响,陈晚无凭无据,也不好明说,只能想办法先跟奥里奇见上一面。   他要让自己参与奥里奇的这场时装秀中——以设计师的身份。   和奥里奇碰面的过程比陈晚预料的要顺利许多,对方在大使馆举办了一场聚会,陈晚通过邓晓获得了入场资格。   晚上七点,大使馆门前车流交错,进出的人肤色各异,他们多是结伴而行,独自一人的陈晚犹如落入池塘中的石子,没有掀起太大的水花,而激荡的涟漪则一圈圈蔓延开去。   陈晚长得精致,一身得体的西装衬得他如同某个大家族的少爷。   无论是什么国籍,宴会厅内的人均说着同样的语言,陈晚毫不费力地听着他们的交谈,然后选择了一个擅长的话题自然地融入其中。   陈晚逐渐靠近了奥里奇,他正在兴致勃勃的和别人讲述他将要举办的时装秀。陈晚没急着搭话,他试图从奥里奇的言行举止中观察出他的性格,以便对症下药。   结合邓晓给的资料,陈晚得出结论,奥里奇是一个略有天赋、有点小聪明且格外自大的设计师,这种人很容易忽悠。   事实证明,陈晚的社交能力在他想发挥的时候,不会逊色王利安太多。   “奥里奇先生,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陈晚,一位华国的服装设计师。”趁着奥里奇喝酒的空当,陈晚和他搭上了话,“我看过你的作品,你是要把那些衣服原封不动地搬过来吗?”   陈晚的话成功吸引了奥里奇的注意,一个年轻的、本国的设计师,看过他的作品。奥里奇的目的不难猜,他是来国内“镀金”的。   奥里奇的水平在Y国不算出众,但在国内却是稀罕物,作为第一个在国内举办时装秀的人,他必定会得到大篇幅的报导,知名度随即水涨船高,名气么,除了靠实力还能靠包装营销,陈晚熟得不能再熟。   “华国的?我以为你该是个外籍才对。”奥里奇的话充满了歧视,“怎么,你对我的作品有什么意见?”   奥里奇来国内有段时间,他了解过服装市场的情况,没有像样的衣服,没有像样的设计师,总之极其差劲,贫瘠的如同未开化的土地。   自大的人是不能接受一个他觉得实力不如他的人质疑的,在没有足够实力匹配的情况下,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   陈晚便是抓住了奥里奇的这一弱点,让他一步步走进自己设的陷阱中。   几番你来我往后,陈晚抓住时机:“你不是正好要办时装秀么,我们可以在上面比一比,还是说奥里奇先生你不敢?”   陈晚的刻意放大了声音,宴会厅内的人不知何时慢慢停止了交谈,向陈晚二人聚拢。   激将法对奥里奇来说十分有效果,他气得大笑,笑陈晚的狂妄,一个怕是连设计都不懂的小孩,竟然敢跟他比。   陈晚长得嫩,在容易催老的白人眼中,就像个未成年。   “奥里奇,跟他比!”人群中有人喊道,陈晚朝对方看了一眼,默默道谢。   “奥里奇先生?”陈晚出声催促,“我们可以不确定主题,随便比什么都行,谁的衣服觉得漂亮的人多谁就胜出。”   陈晚仿佛门外汉的发言让奥里奇愈发坚信他不懂设计,他骄傲地微仰着头:“你如果输了,必须向我认错,然后承认华国人不懂设计!”   陈晚一人无法代替全国,但如果真的输了,带来的侮辱性是同等的。   “那奥里奇先生输了又如何。”陈晚面不改色地反问奥里奇,“难道你能代表Y国承认Y国人的设计不如华国吗?”   奥里奇自是不能,赌注不成立,奥里奇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输的人给赢家认错,外加十万赔偿。”   奥里奇果然在Y国混得不怎么样,十万块,陈晚内心毫无波动:“好,我同意。”   在宴会众人的见证下,陈晚与奥里奇签下了赌约,两人默契地没提万一拿不出十万赔偿该如何。陈晚是没有,而奥里奇是认为陈晚不可能没有,毕竟陈晚看上去像不差钱的样子。   服装秀定在三月二十二,顺利的话陈晚能赶回纺织厂看安装设备。奥里奇原是打算直接用以前的设计,但想到陈晚说看过他的作品,怕陈晚针对,于是决定重做压轴的服装。离时装秀仅剩十天,十天的时间在奥里奇手上也只够做一件的。   而且他绝不会把模特借给陈晚,十天,他看陈晚怎么和他比!   由于新奇的事情太少,陈晚和奥里奇的赌约以一种超出人们想象的速度传遍了京市,第二天便见了报,连路边爆爆米花的大爷都听说了这件事。   一个是本国人一个是外国人,一个二十多岁一个四十多岁,另外十万赌注,三者集合让事件充满了吸引力,那些原本对服装秀不感兴趣的人都纷纷寻摸起了入场的门道,想当面凑凑热闹。 第163章   “那个跟奥里奇打赌的人真的是你?”王亮不知从哪打听到了陈晚的住处,神色匆忙地找上了门。   叫陈晚的会做衣服的年轻人王亮只认识一个,他估计全国也只有这么一个。   “是我。”陈晚没否认,“你来的正好,我有件事想麻烦你。”   陈晚缺模特,他要求不多,身高在一米七以上,五官端正身形匀称即可,不会走台步没关系,他到时候培训一下,表面上过得去就是,京市应该不难找。   “好,你什么时候要?”王亮一口答应下来,不用上别的地方,他们制片厂有的是。   “尽快吧,最迟不超过后天行吗?”陈晚还得根据模特的数据改衣服,迟了怕时间来不及。他衣服早准备好了,整整装了两个箱子。   “行,对了,我们厂长想见你。”王亮记起正事,“你现在跟我走一趟吧。”   经过发酵之后,这场比试已经不是陈晚与奥里奇两个人的事了。想见陈晚的是文部长,经陈晚一闹,他立马意识到随便让奥里奇举办服装秀的后果,当即吓出了一身冷汗。   “你有几成把握?”文部长语气严肃,浑身的气势不怒而威,普通人根本不敢与其对视。   “我不能输。”陈晚知道他背负的是什么,他本可以不站出来,但他站出来了。   陈晚的话令文部长动容,但他还有一个疑问,陈晚是怎么知道奥里奇会在京市办服装秀的。   “我之前并不认识奥里奇。”真正的原因陈晚当然不能说,他编了另一套挑不出漏洞的说辞,“去年有位秦先生回国投资,选中了我们县的纺织厂。做衣服是我的兴趣,恰好我在这方面又有那么一点天赋,因此得到了秦先生的赏识,在他的帮助下建了一条新的生产线。秦先生在服装上的见解给我提供了新的思路,京市是全国的中心,所以我才拜托冯导替我留意京市的服装动向,看看有没有什么时兴的东西……”   文部长听完沉默了片刻,接着长叹一声:“咱们还不如一个年轻人敏锐。陈晚,有什么需要协助的地方你尽管说,我让他们尽全力配合你。大胆放手去做,我在后面给你撑着。”   陈晚是当前唯一的破局希望,文部长揽下责任,若他能早些预见奥里奇的阴谋,现在也不至于让陈晚来替他们补篓子。   “谢谢文部长。”陈晚挺直脊梁,他一定会让奥里奇竹篮打水一场空。   十天转瞬而过,奥里奇靠想象着陈晚对他认错的场面,来压住心中的怒火。与陈晚被争相协助不同,奥里奇近日被看了不少笑话,竟然有小孩对他当面挑衅,简直颜面尽失。   三月二十二上午,陈晚带队前往时装秀举办场地的后台,经过台步速成培训的女孩们紧张地坐在椅子上,让化妆师画上妆容。陈晚将衣服拿出来进行熨烫,接着挂到移动架上,贴好对应的标签。   “怎么办,那个外国人的模特都好高。”队伍里的一位姑娘悄悄到隔壁看了一眼,神情愈发紧张。   她们全是陈晚从制片厂挑出来的演员,身高在一米七到一米七三之间,未曾有过走秀的经历,十分担心搞砸。   “别怕,按我说的来保证没问题,你们当成平时的表演就好了,台下的人再多能有你们汇演的时候多?”陈晚稳住她们的情绪,女孩们胆子其实不小,从各个剧团选上来的,舞台经验少说有三五年,很快调整好了状态。   奥里奇看着着装完毕的模特们信心满满,他大声强调待会的走秀不允许出错,决不能输给华国人。   在走秀开始之前,陈晚仅和奥里奇打过一次照面,他把对方的嘲讽当成耳边风,气得奥里奇鼻子都歪了。   观众席已全部坐满,离展台最近的是临时成立的裁判组,分别由五名外国人五名华国人组成。鉴于双方模特的区别太过鲜明,便没有采用匿名投票的方式,直接在整场走秀结束后,裁判组成员各自在陈晚与奥里奇之间进行表态。   公平起见,裁判尽皆不是服装相关行业出身,非专业的他们评判标准仅有一个,好看。   下午三点,这场并不专业的比赛拉开帷幕,开场的是奥里奇一方的模特,身穿一条无袖修身白色长裙,后背半镂空。陈晚在后台看得清清楚楚,模特转身之后,观众席上有不少人或低头或以手遮眼,不敢直视。   奥里奇哼了一句乡巴佬,现场有快门声响起,拍台上的模特,也拍台下的观众。   紧接着是陈晚的模特,天青色的布料勾勒着女性的身体袅娜而下,裙摆略长,行走间的波动让人想起了被风吹动的湖面,倒映着朗朗晴空。   模特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双眼灵动,手作拈花之势,轻轻一拂,婉婉地来,又婉婉地走。   “我觉得还是我们设计得好。”台下的观众议论着,“多美啊,跟画儿一样。”   “我也是,那外国人,哟——没眼看没眼看,伤风败俗!”   “你懂什么,别人那叫高级。”   “什么高级不高级的,衣领敞成那样,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穿的。”   “国外都这么穿,人家思想前卫。”   “穿一身白,多不吉利啊。”   多亏了陈晚的参与,令他们得以有适应的时间。陈晚的衣服也不是全裹着的,他也有露胳膊露腿的设计,但看着就是让人舒服。   台上的模特来来去去,人一多,另外的对比又出来了。奥里奇的模特均是面无表情,仿佛行走的衣服架子,而制片厂的演员们则神态各异,有着自己独特的风格,与身上的衣服相得益彰。   奥里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觉得被陈晚耍了,他根本不是不懂设计的门外汉,他是故意的!   后台慢慢不再繁忙,意味着这场服装秀也到了尾声。   最后一套衣服奥里奇与陈晚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婚礼服,一个是洁白无瑕的西式婚纱,巨大的裙摆将展台的宽度遮了三分之二,模特的面容在头纱中若隐若现,神圣而庄重。   出乎奥里奇意料的是,陈晚的婚礼服不是红色的中式礼服。白色的连理枝在模特腰间缠绕,做成了镂空的样式,约莫一指半的窄条,独特而不过分暴露,后背的设计宛如蝶翼展翅欲飞,腰部以下的轻纱层层叠叠,仅浅浅绣了几朵花的轮廓,最大限度地保留了飘逸的特点。   陈晚和奥里奇走到了站前端,等待裁判的选择。   胜负已定,以普通观众身份出席的文部长在人群中感叹,陈晚果然是个让人惊讶的孩子。   十票陈晚得了六票,奥里奇的头顶似乎笼罩了一片乌云。奥里奇从未像此刻这般难堪过,他本该愿赌服输,向陈晚道歉,但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陈晚看他一眼,没说话,带着模特下台。真让奥里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认输,他怕对方狗急跳墙背地里找他的麻烦。   后台,闻风而动的记者将陈晚等人团团围住,对他进行采访,王亮唬了一跳,赶紧伸手捞他。   “同志请让一让。”陈晚低估了记者的疯狂,杂乱中被人踩了一脚,幸好文部长派人把他解救了出来。   等奥里奇从记者中脱身,得知陈晚早已离开后,一时愣在了原地。   一行人早上过来乘坐的是制片厂派的大巴车,返程时文部长邀陈晚上了小轿车,道在京市大饭店为他们安排了庆功宴。   “陈晚,你和奥里奇之间,我希望能到此为止。”文部长说着觉得老脸无光,换位思考,若他年轻的时候凭自己本事赢了比赛,却有人告诉他,这个比赛不作数,他同样难以接受。   “我明白,文部长您放心,我会买明天一早的车票回南城。”从始至终,陈晚都没想过让奥里奇兑现赌注。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晚这么明事理,文部长反而更觉得亏欠,“我会为你争取奖励,那是你应得的。”   “文部长我理解,但是我必须回去了,我跟学校请的假马上到期。”陈晚微囧,“奖励的话,文部长您能给我开个证明吗,生产线月底安装设备,等着打版,我再请假学校该让我休学了。”   还真是合情合理的要求,文部长忍俊不禁:“证明我给你开,不算奖励。以后毕业了要不要来我们□□?”   文部长抛出橄榄枝,有他开口,陈晚进□□十拿九稳。但陈晚志不在此,婉拒了文部长的邀请。   京市大饭店目前仅对政府官员及外国大使开放,光有钱还吃不到,制片厂的女孩们进了饭店顿时闭上了嘴,瞪大了双眼四处打量。   “我们单独安排了采访,你愿意出面吗?不愿意也没有关系。”文部长此时对陈晚是要多纵容有多纵容,说话都是用商量的语气。本来这事不该□□管,但涉及国家颜面,各部门的立场是统一的,无需分得太清。   “我愿意的。”陈晚怎么会放过宣传生产线的机会,但他有两个要求,不拍照,不用真名,他不想被人围观,影响正常生活。   “好,我跟他们说。”文部长点头应允,“你想用什么名字?”   “陈言。”   新闻讲究一个时效性,吃完饭陈晚直接在饭店参与了采访。陈晚看了一眼记者胸前的挂牌,X民日报。   国家报社的记者提的问题十分正经,陈晚也认真回答,他不凡的谈吐引起众人频频侧目,这么优秀的年轻人可不多见。   采访完毕,文部长对陈晚是越看越满意,给了他私人的联系方式。他能为陈晚争取的奖励有限,只能在别的方面给他开绿灯算作补偿。 第164章   “十万块,陈晚你真不要了?”王亮啧啧称奇,十万块啊,他一个月工资四十多,得挣上两百多年,到时候骨头都化成灰了。   “不要了。”陈晚摇头,那十万是烫手山芋,要不得。   王亮一脸肉疼,同时对陈晚心生敬佩,十万块说不要就不要,多少人能有这样的魄力?   陈晚把装衣服的箱子留在了制片厂的大巴上:“那些衣服你们若是有喜欢的就拿走吧。”   为了练好台步,有人走得小腿抽筋,她们的付出陈晚全看在眼里。秀场的衣服不适合日常穿着,陈晚带回去派不上用场,不如送给他们。   女孩们顿时欢喜地向陈晚道谢,漂亮衣服谁不爱,即便不能穿,压箱底也是好的。   一人分了两套衣服,王亮想起一茬:“你最后一套怎么没做成咱们的样式?”   结婚穿红是多年的老传统,前些年流行了一段时间的绿军装,反正是不兴穿白的。刚在秀场王亮还听见有人为这埋怨陈晚,说他做的不地道呢。   “来不及。”原因很简单,陈晚没功夫做那么多刺绣,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他这两箱衣服,全是靠剪裁硬撑起来的,结合布料本身的特点,制造出高级感,要论重工,比不上奥里奇的设计。   “可惜了,你要是做成咱们的,就没人会说你闲话了。”王亮有些遗憾,但想到陈晚这样也能胜过奥里奇,更加证明了他的本事,复又高兴起来。   火车在站台经停,上来的除了拿着大包小包的乘客,还有新鲜出炉的报纸。   听到服装秀几个字,陈晚从列车员手中买了一份报纸,在正版的下方,赫然是关于服装秀当天的报道,标题下方有一行小字,写的是“天才设计师陈言畅谈我国服装业的发展”。   陈晚变了变脸色,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当天的采访,他仅仅提了三句,何来畅谈的说法。果然做新闻的,都喜欢用夸张的修辞手法。   到底是公家的报纸,陈晚与奥里奇的打赌被写成了友好交流,既然是交流,自然不存在输赢,十万赌注更是只字未提。   陈晚和奥里奇的首次会面发生的碰撞没有官媒报道,只在几家娱乐报纸上占了巴掌大小的版面,是以传播范围在京市以内。直到X民日报刊登,远在南城的众人才看出那么点端倪。   倒是京市的人疑惑了一下,不是叫陈晚么,怎么报纸上写陈言,难不成弄错了?   X民日报是钱舅舅每日必看的报纸,这日他刚在办公室坐下,钱国胜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舅舅你快看今天的报纸!”   钱国胜把陈晚的报道杵到钱舅舅眼前,边角戳到脸上,钱舅舅仰头避开,接过报纸:“什么事让你激动成这——”   钱舅舅的话被惊讶打断,片刻后他露出和钱国胜看到报道时一模一样的表情:“这个陈言,我怎么觉得好像是陈晚?”   “南城的设计师,二十二岁,还带了我们纺织厂的名字,不是陈晚能是谁。”钱国胜心情那叫一个舒畅,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好友竟然能上X民日报报道,天才设计师,真给他长脸。   托陈晚的福,南城纺织制长头一次出现在了在X民日报上,很快钱舅舅和钱国胜就收到了大伙的打探,他们纷纷求证这个报纸上的陈言跟他们纺织厂是什么关系。   “我也不会清楚。”钱国胜含糊道,陈晚既然用化名,肯定是有自己的原因,他不能拖陈晚的后腿。   与纺织厂的轰动不同,平安村一如既往的宁静,村里人每天忙着干活,没有看报纸的雅兴,况且他们大都认不全报纸上的字,对外界动静的知晓十分滞后。   正值春耕,非饭点时间村里的院子静悄悄的,大人们在地里忙活,陈勇阳掏了脖子上套的钥匙打开门锁,将书包扔到椅子上,急匆匆地往山上跑去。   草丛里三月莓结着红艳艳的果,成熟之后果实变得柔软,甜津津的,是极美味的零嘴。   “勇阳!勇阳!”赵辉骑着自行车远远看见陈勇阳皮猴儿般的身影,大声把他叫住,“你爸妈呢?”   赵辉早上便看到了报纸,跟张诚分析一通,觉得陈言就是陈晚,下班后立马来给陈家报喜。   “我妈他们在地里干活。”具体哪块地陈勇阳不清楚,但他有自己的方法。   “妈——”   “妈——”   陈勇阳双手在嘴边扩成喇叭状,声音远远传出去,很快,在左边的某个小坡上得到了响应。   “哎——”   “我妈他们在那。”陈勇阳一指,“我带你过去,赵叔你找我妈他们干啥啊?”   赵辉把自行车锁进陈家的院子里和陈勇阳走路,他扬了扬手上的报纸:“我来给你们说个好消息。”   “啥好消息?陈言是谁,跟我们家一个姓。”陈勇阳眼尖,看到了报纸上的标题,但他一个小孩子,自然猜不到陈言跟陈晚的关系。   自从有了老婆孩子,赵辉的话比以往多了不少,他松开手,以免陈勇阳把报纸扯烂了:“待会跟你说,你能看得懂报纸?”   现在教育实行的是五三三学制,陈勇阳作为小学五年级即将升初中的学生,标题上的那几个字在他的认字范围内。   “好了,等会跟你爸妈他们一起看。”赵辉摸了下陈勇阳的头让他看路,“报纸我不拿走,随便你看多久。”   陈勇阳于是抬起头,自动加快速度,看到周梅后瞬间大喊:“妈,赵叔找你!”   小坡上不仅有陈家的地,附近干活的人听到陈勇阳的话,纷纷好奇地望过来。   “你说我们六儿上报纸了?这上面的人不是叫陈言吗?”天底下姓陈的那么多,周梅一时没联系上。   “我打听过了,是陈晚没错,你看这,河源纺织厂,陈晚不是跟纺织厂的人熟吗?”赵辉坚信他跟张诚的分析没有问题,“实在不行,你写信问陈晚,陈言是不是他用的化名。”   赵辉笃定的态度让周梅慢慢打消了怀疑,她连忙拍掉手上的灰,小心捧着报纸细细地看,遇到不认识的字直接跳过,虽然磕磕绊绊的,但不影响整体内容。   “哎哟,六儿真有出息,跟外国人交流……”   赵辉过来没别的事,把报纸送到略待了一会儿就走了,留下那份报纸,被周梅他们翻来覆去地看了数遍。   从京市而来的火车在南城站台停下,陈晚先去了学校销假,然后拿出文部长的证明,又请了半个月。有文部长做背书,校领导们爽快的给陈晚批了假。   按照课表,王利安此刻应该在教学楼上课,陈晚在教室外等了十来分钟,准备趁下课跟他说一说后续的安排。   “陈晚?”坐在后排的同学发现了陈晚的身影,下一秒,几十双眼睛唰地看了过来。   被这么多人盯着,陈晚第一反应是他的化名被识破了,好在同学们只是关系他为什么请假,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陈晚编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唯有王利安心知肚明。   “陈言是你吧?”王利安悄摸摸求证,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使劲竖了个大拇指。   在王利安心里,陈晚的设计天赋是极佳的,但受眼界限制,这个极佳,也只是于国内而言,真正与外国大师交流,王利安不敢设想。   大师,是报纸上对奥里奇的称呼,从侧面烘托了陈晚的高水平。   说起正事,陈晚告知王利安他接下来的半月会在纺织厂,另外私底下卖衣服到底不够妥当,以后都停了。   “都停了?”王利安吓了一跳,他不卖衣服怎么拿提成?   “别急,你有其他事做,我单独给你开工资。”陈晚示意王利安稍安勿躁,“半个月后我会从纺织厂带回来第一批样衣,你则负责跟百货商店的人沟通,让他跟我们达成进货协议。在此之前,你需要拿到他们的销售数据,我会让钱国胜协助你。”   陈晚与王利安皆是大学在读,唯有钱国胜能全心管理生产线,因此陈晚把销售交给了王利安。   “我明白了。”王利安没问陈晚计划给他多少工资,他相信陈晚不会亏待他。   “你见负责人的时候可以把报纸带上。”若不能借势,陈晚的采访岂不是白做了。   王利安一点就通,他真是越来越佩服陈晚了,怎么什么都懂。   做完这一切,陈晚终于得以回家短暂地休息一天,他本想着在床上略躺一会儿,结果不知不觉睡到了晚上。   “山哥?”陈晚揉着眼睛下楼,他睡得太久,感觉比睡前还累。   许空山在厨房做饭,旁边搁了本化学书,他一边炒菜,一边背化学公式,把见缝插针运用到了极致。   “睡醒了?”许空山放下锅铲,“饿不饿,我做了香椿煎蛋。”   “困。”陈晚懒洋洋将脸贴到许空山的后背蹭了蹭,香椿的气息霸道而独特,陈晚却提不起食欲,他咂咂嘴,“家里有红豆腐吗,我想吃红豆腐下稀饭。”   “有,但是我没煮稀饭,用干饭泡米汤行吗?”许空山拧了帕子给陈晚擦脸,陈晚睡懵了的样子软得不像话,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像只被挼过的小猫。   擦过脸,陈晚清醒了几分,他没胃口,许空山陪着他吃了顿红豆腐。   “山哥你看到我上报纸了吗?”陈晚的语气里带着点邀功的味道。   “看到了。”不止看到,许空山还随身携带,累了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浑身的疲惫顿时一扫而空。   “我取了个化名,叫陈言。”陈晚勾住许空山的手指,重复,“陈言。”   许,言午,陈言。   陈晚巴巴地望着许空山,无声地向他传达自己的小心思。   许空山几乎要被陈晚的目光烫到,他用力抱住陈晚,将所有的情绪倾注在行动中。 第165章   陈晚在设备进场的前一天到了纺织厂,建设完成的生产线整个大变样,十数米的层高显得空间格外空旷,房顶下整齐地间隔着大瓦数电灯,使生产车间在夜晚也能亮如白昼。两边的墙体上方镂空,保证通风和采光,巨大的扇叶嵌在墙体之中,用以应对夏日的高温。   四十位工人按身高拍成八列,等待陈晚给他们开会。他们均是钱舅舅按陈晚的要求精挑细选出来的,年龄在二十八到三十五之间,工龄在十年以上,手脚麻利且心细,能快速上手。   陈晚开的工资比纺织厂每个月多五块,表现优异者月底还有奖金,因此尽管陈晚的规矩多,仍有许多工人争相报名。   在场的属陈晚年纪最小,钱舅舅担心他经验不足,亲自过来给他镇场子,底下的员工顿时停止了议论。   “你们谁做衣服最快?”陈晚脸上丝毫不见紧张,他上辈子员工数是四十的百倍不止,钱舅舅的担心实数多余。   底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有三个人举起手来。   陈晚让人搬了四台缝纫机过来,消失的议论声响起,员工们纷纷猜测陈晚的意图,莫不是要跟他们比做衣服?   “这里是八份按照样板裁好的布料,每人两份,第一名奖励现金十元。”   陈晚的确是要跟他们比,作为样板的衬衣是服装厂做得最多的,三十位女工都有丰富的经验。   场下一片哗然,早知道第一名奖励十块钱,刚刚自己也举手了。女工们把后悔写在脸上,同时议论起第一名会落在三人中的谁身上,从言语中不难得出,她们根本没考虑过陈晚。   把裁好的布料做成衣服需要的不仅仅是缝合,衬衣的领子以及扣子的处理同样会耗费大量的时间,否则一个熟练工的日产上限不会在个位数以内。   三位举手的女工本来胆子便比较大,在听到有十块钱奖金后,心脏瞬间被兴奋的情绪占据,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缝纫机是陈晚通过纺织厂购入的,崭新的机身泛着金属的光泽,简单的适应阶段结束,钱舅舅看了眼手表,开始计时。   陈晚上辈子做过的衬衣不多,业内的人称赞他是为礼服而生,但这两年来,经他制作的衬衣早已过百,所以他的起步动作并没有落后于任何人分毫。   三位女工被激发了出了所有的潜能,手脚并继,动作快得仿佛有残影掠过,围观的人看得眼花缭乱。   最先做好第一件的是陈晚左边的女工,当发现自己领先时,她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个笑容,随即被第二人赶上,她倏地低头,继续专心投入手上的动作。   三位女工皆有不同程度的分心,去观察对手们的进度,而陈晚的目光则从始至终未曾偏移。   当钱舅舅喊出“陈晚胜”时,所有人都露出乎意料的表情,包括陈晚。   他其实并没有想过能胜过专业的女工,办这场比赛,不过是为了调动工人们的积极性。当然能赢更好,人有慕强心理,陈晚展现出的实力为他取得了初步的认可。   陈晚暗自失笑,果然人的潜力是无穷的,之前为了挣钱拼命做衣服,不知不觉竟取得了让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效果。   钱舅舅拍了拍陈晚的肩膀,夸了句好样的,看他的神情,应该是以为陈晚故意设的这么一出,以在员工中建立威信。   陈晚将计就计,没过多解释。他拿出十块钱,拍到身前缝纫机的桌板上:“以后每个月衣服做得最多的,都有十块钱奖金,但前提是必须保证质量。”   从女工的反应中可以看出他们的激动,而男工则是满脸羡慕,谁要是拿到奖金,那加起来的月工资就比领导还要高了,不过第一名毕竟只有一个,他们羡慕归羡慕,并没有觉得陈晚不公平。   对于男工,陈晚依然有激励手段,三台生产设备,谁能率先独立完成操作,谁便担任组长。   会议在皆大欢喜中进行到尾声,陈晚和钱舅舅并肩走出车间,一边走一边聊着明天的流程。   设备是以零件的形式运送到车间后进行组装,组装过程据厂家说需要大约一天的时间。组装完成后,厂家的技术人员会在这待一个星期,帮助他们熟悉设备和排查故障。   明日纺织厂的领导都会到场,钱舅舅安排了十位技术部的工人来学习设备的安装,以便日后若是设备出了问题,他们能在第一时间帮助故障排查和检修。   核对完流程,陈晚回到招待所,他躺在床上,心跳久久不能平复。陈晚在钱舅舅等人面前表现得十分镇定,但内心的激动不比任何人少。   招待所的窗外虫鸣阵阵,陈晚躺着躺着忽然想起了许空山,可惜他无法实时向他分享此刻的心情。   辗转反侧了半夜,陈晚终于成功入睡。或许是太期待,没睡好的他并未感到疲惫,反而精力十足。   在招待所洗漱过后,陈晚换了一身新衣,到纺织厂与钱舅舅他们会合。   厂里的领导陈晚全部见过,他一一打了招呼。等待的时间过得飞快,陈晚觉得他没说上几句话,就有人来通知说设备到了。   大卡车接连驶进纺织厂,领队的人是个熟面孔,陈晚和王利安当时便是跟他谈的业务。   熟人好办事,陈晚和对方简短地寒暄了几句,接着双方一起叫人把货车上的零件卸了下来。   陈晚不懂机械,但仍然跟完了全程,业务员给了他三份说明书及一份手写的笔记:“上面是我总结的故障表现和对应原因,我想着你可能会用得上,多抄了一份。”   这可是好东西,陈晚谢过业务员仔细收好,准备回头找个聪明可靠的人交付给他。   “这设备多少钱一台啊?”厂里的领导听业务员讲完功能,很是心动,若是能给每个车间都配上两台,他们的年产量绝对能翻好几番。   “不贵,十万一台。”业务员笑呵呵的,说的话却把领导们吓得咋舌。   老天爷,十万一台还不贵?算了算了,买不起买不起。   天擦黑,三台设备全部安装完毕,厂里的领导走了大半,十个技术部的员工倒是一个都没少。   “行了,今天先到这,明天接上电就能启动了。”累了一天,业务员说话明显没有早上那么有劲了。   陈晚用力闭眼醒了醒神,设备装好,他的心也安了一半。   纺织厂最近的话题都和新生产线有关,陈晚制定的激励制度以及十万一台的设备被众人津津乐道。有其他车间的人找到相熟的女工,打听陈晚还招不招人。   “没听说过,应该暂时不会招吧。”女工踩着缝纫机,不确定道。   “哎,白天在厂里踩缝纫机,晚上回来还踩缝纫,你不嫌累啊?”来人换了个姿势,“这事麻烦你帮我留意着,要是招人的话千万记得通知我。”   女工干脆应下,实则心里有些鄙夷,想进他们车间,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一天到晚磨洋工,是她她才不要呢。   缝纫机吱吱呀呀的响着,女工踩得越发认真,她一定要尽快把效率提起来,争取拿到那十块钱的奖金。   在一片鞭炮声中,陈晚接通了设备的电源,绑着红绸布的机器轰隆隆地运转起来,业务员拿着布料做示范,只见整块的布料放入,他操作着机器,不到一分钟,便裁成了相应的形状,切口平滑,与样板大小完全一致。   “我们这都不算什么,人家国外最先进的那款机器,说是一次能处理上千层。”业务员对着啧啧称奇的领导说道,陈晚知道他所言非虚,不过上千层倒是稍微夸大了,那是多少年之后才达到的水平。   大型设备的电力成本不是一个小数目,但陈晚根本不在乎,他把三台设备全打开了,让工人上手试验,几经摸索后定好了最优的安排,陈晚的另一半心也安了。   半个月后,陈晚带着第一批样衣回了南城,由于数量过多,纺织厂派了辆车帮忙运送,钱国胜与之同行。   顾不上回家放行李,陈晚到学校把王利安叫了出来,三人一块到小洋房谈话。   钱国胜已正式从纺织厂的统销部调到了陈晚的生产车间,担任车间主任一职,工资陈晚给他开了三位数,即每月一百,勉强能和钱舅舅齐平,加上陈晚承诺的奖金,实际到手在钱舅舅之上。   王利安的待遇和钱国胜接近,但底薪没钱国胜高,主要是销售提成。生产车间的本质是公有的,因而陈晚也有一份工资拿。   工资是小事,他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打开销路。陈晚在车间时钱国胜与王利安跑遍了南城大各大百货商店,小供销社大多不卖衣服,况且陈晚衣服的定价也不是小供销社的顾客群能承担的。   陈晚浏览着大商店的销售报表,一边看一边分析记录:“冯导的电影没有上映,第一波衣服我只做了三千件,定价是跟财务协商过的,这是拿货量对应的单价,给你。签合同的时候要注意一点,不管他们拿多少件,以什么价格拿,售价必须是我们定的标准,不能还价。”   若是条件允许,陈晚更想做成专柜的形式,借此形成一个稳定的市场,以便统一管理。在此之前,陈晚还注册了一个商标——东言服饰。   对外的说法,东代表的东方,言代表言而有信。陈晚不说,谁能想到是拆的他和许空山的姓呢。 第166章   王利安接过报价单,和他预料的差不多,因为是春夏装,均价在十块左右。他此时已没有了当初的担忧,拉虎皮扯大旗的伎俩他懂,上过X民日报的天才设计师设计的衣服,能不好卖?   当下不是信息爆炸的时代,新闻更替较慢,陈晚的报道尚且没被人遗忘。   临近傍晚,王利安提议出去吃顿好的,预祝他们东言服饰打响开门红。陈晚说好,给许空山留了个字条,同他们出去了。   天色彻底暗下来,陈晚在南财大门口跟王利安分开。夜风吹过路边的树叶哗哗作响,陈晚走着走着小跑起来,他迫不及待地想和许空山分享,他有好多话要和许空山说。   小洋房越来越近,陈晚的步伐顿了一下,奇怪,屋里怎么没开灯?   陈晚疑惑地打开门,四下一片静谧,桌上的字条原封不动地摆在那,无处不彰显着许空山尚未归家的事实。   “山哥?”陈晚把屋里上上下下全找了一遍,心里的不安渐渐扩大。   陈晚和许空山都会互相报备行程,为的就是不让对方担心,但是这次许空山没有任何留言。   难道是出事了?   陈晚被自己的想法吓到,飞一般地往外跑,他要去市政府问问有没有许空山的消息。   公交车到达市政府站,陈晚猛地跳下去,脚不小心绊倒路上的突起,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膝盖与手肘处传来钻心的疼痛。   陈晚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市政府早过了下班的点,幸好门卫处有人二十四小时执勤。   “同志,请问一下你知道许空山去哪了吗?”陈晚扑到门卫处,全然没了往日的风采。   门卫被他唬了一跳,下意识做出防备的姿势,等看清人,立马皱了眉头。   陈晚不知道他此刻的模样,膝盖与胳膊肘破了皮,衣服上染着斑斑点点的血迹,脸上带灰,下巴也有一处擦伤。   “同志你——”门卫刚准备提醒陈晚,便被他打断。   “麻烦告诉我许空山去哪了。”陈晚拔高了声音,语气满是着急。   “他在市一医院……”话音刚落,陈晚人已跑远了。   陈晚没去过市一医院,他瞪大眼睛在站牌上看着公交车的信息,谢天谢地,有一路公交直达。   夜间的市政府站很是冷清,陈晚孤零零地在站牌下等候着,公交车来了又走,半个小时过去,他始终没有等到要坐的那一辆。   “师傅。”陈晚耐心告罄,他上了下一辆公交车,“请问7路公交车多长时间一班?”   “7路公交车六点半就收班了啊,晚上不运行的,小伙子你要去哪里嘛?”公交司机是个热心肠,回答完陈晚后好心多问了一句。   “我去市一医院。”陈晚声音发抖,因为他人也在发抖。   “那恼火了,市政府这晚上没有直达一院的公交车。”司机不能耽搁太久,他给陈晚指了条路,“你上车,坐我这辆车到下一个站换乘12路。我开快点,应该能赶上。”   八十年代南城的公交车少有在十点后仍在运行的,陈晚一直没注意时间,听了司机这话才条件反射地看了眼手表,差六分钟到十点。   陈晚买了票坐下,幸好他有随身带钱的习惯。   “小伙子你擦擦吧,哎哟,怎么流这么多血。”一位大娘递来自己的手帕,满脸的同情。   “谢谢大娘,不小心摔了一跤,看着严重了点,不碍事的。”陈晚轻轻擦着湿润的血迹,如果他脸不那么白,嘴唇不那么毫无血色,这话可能有些许说服力。   “小伙子,马上到了。”司机回头提醒陈晚,“我杯子里有热水,你喝点吧。”   “谢谢,我不渴。”陈晚摇头,想尽力扯出一个微笑,奈何没有成功,弄脏的帕子是不能还给大娘,陈晚抽了一张钱,也没看多少,直接递了出去。   “一张手帕值什么钱,你拿着,别客气,谁没个困难的时候。”大娘说什么都不肯收陈晚的钱。   司机把车停稳,陈晚忙着赶12路公交,把钱放到大娘手里,逃也似的跳下车门,期间扯到膝盖,差点又摔一跤。   “哎——这孩子。”大娘无奈收了钱,一张她用了不知道多久的手帕,哪值得了十块。   十点半,陈晚凭着坚强的意志力走到了市一医院,值班的护士见他浑身狼狈,连忙迎了上来,怎知陈晚竟是来找人的。   “同志,请问许空山在哪个病房……我是他弟弟。”陈晚说一句话喘了三次,身上的伤口已经失去了知觉。   “许空山是吗,等会我帮你查,你去窗口挂个号,让医生把伤口给你处理一下。”医院的员工各有各的职责,值班护士一边给陈晚指了挂号窗口,一边叫了声“林医生”。   “麻烦你现在帮我查一下行吗,我想先去看我哥。”在陈晚的坚持下,值班护士做好登记,告诉了陈晚许空山病房的名字。   “我想起来了,他是下午刚送过来的,难怪我感觉耳熟。”护士见陈晚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吓得脸都快泛青了,赶忙安慰了两句,“你别急,你哥手术很成功,没有生命危险,只是用了麻药,不知道现在醒没醒。”   越说护士记起来的内容越多,许空山是政府那边送过来的,听说是为了救人受的伤,没联系上家属,单位派了个同事在医院照顾。   “同志,这位是许空山的弟弟,过来看他了。”护士把人带到后转身离开,她得把红药水和纱布之类给那个年轻人的准备好。   留下来照顾许空山的是雷宏达,他站起身:“陈晚?”   “对,我是,我哥怎么样了?”说话间陈晚走到了许空山的病床边,见他闭眼躺在床上,瞬间掉下了眼泪。   “左腿小腿骨折,大腿被石头划伤,缝了六针。”雷宏达说起许空山的伤势,语气有些恍惚,许空山真是福大命大,被山石埋在下面,竟然还只是轻伤。   陈晚站在许空山旁边,看上去他更像受伤严重的那个。   “小同志,你先去看医生吧,小许要是醒了我去叫你。”雷宏达劝道,暗暗做好了陈晚要是晕倒把他扶住的准备。   “我哥怎么受的伤?”陈晚晃了又晃,到底撑住了没晕,许空山的输液瓶仍有三分之二,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伤口处的痛密密麻麻地泛了起来。   雷宏达退步,知道陈晚不问清楚是不会管自己的,他搬了个凳子让陈晚坐下,讲出了下午的经过。   制药厂建好了村民的安置房,昨天完成了村民的迁移工作,有处地方需要炸平,火药都引燃了,谁知爆炸范围内突然跑出一个小孩,许空山想也不想地冲了过去,来不及逃离,把小孩挡在了身下,被乱石埋了起来。   所有人当时心跳都吓停了,手忙脚乱地把人挖出来,把小孩和许空山送来了医院。小孩没事,做完检查开了点压惊的药被家长领回去了,许空山则进了手术室。   听到许空山被埋,陈晚浑身发凉,他搭上许空山放在被子外面的手,心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估计小许快醒了,你赶紧顾顾你自己。”雷宏达几乎是求着陈晚去看医生了,他有句话没说,伤成这样,到底谁照顾谁啊。   陈晚这次总算听进去了,他撑着病床站起来,结果又跌坐回去。伤着腿跑了那么远不觉得,现在痛得连站都没法站了。   雷宏达叹气:“你坐着,我去把医生叫过来。”   说完他走了出去,病房里剩下陈晚和许空山两个人,陈晚卸下伪装,轻轻摸了一下许空山的脸:“山哥你吓死我了。”   陈晚膝盖和手肘痛得要命,但心却分外安宁,许空山没事就好。   雷宏达帮陈晚交了挂号的钱,领着医生回到病房,陈晚赶紧缩手。   “怎么弄的这是?”医生盯着陈晚的伤口皱眉,他当医生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伤病也见识不少,但还是被惊着了。   “跑太快,摔了一跤。”陈晚皮肤白,摔破的伤口夹着着地上的碎石子血肉模糊,边缘发红,看上去异常可怖。   “伸伸腿试试,除了膝盖和手肘,有别的地方痛吗?”医生试探着按捏,检查陈晚是否伤到骨头。   “没有了。”陈晚老实摇头,得亏四月份南城的温度不高,他穿着是布料稍厚的春装,换到夏天,肯定摔得更惨。   裤腿撩不上去,医生干脆用剪刀从膝盖处剪开,等清理完伤口,陈晚已痛出了一身冷汗。   “好好养着吧。”缠好纱布,医生给陈晚开了副消炎药,雷宏达跟着去交钱取药。   “六儿。”病房里响起另一人的声音,陈晚惊喜扭头,发现许空山不知什么时候醒了。   “山哥你什么时候醒的,有哪里难受吗?”陈晚藏起胳膊,他洗干净了脸上的灰,下巴处的擦伤不明显,用酒精消了毒,光看脸的话没什么大碍。   但许空山是在陈晚处理伤口的中途醒过来的,当时几人的目光都在陈晚身上,没注意到许空山。   “痛不痛?”许空山视线扫过陈晚的手臂,意思不言而喻。   “痛,可痛了。”见没瞒过许空山,陈晚吸了吸鼻子,他不想哭的,但控制不住,“所以山哥你得快点养好伤照顾我。”   陈晚不会说什么不痛之类的逞强话,他知道许空山也不爱听。   “好。”许空山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只有左腿使不上劲,不影响他照顾陈晚。 第167章   病房里恢复安静,许空山往里面挪了挪,拍拍床沿,示意陈晚躺上来。   “等会你同事来了。”陈晚瞥一眼门口,“山哥你躺过来吧,牵着我的手就好了。”   许空山于是又挪回来,侧过身,用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把陈晚握住,轻轻的,不敢使劲。   陈晚靠着病床合上眼,他困了,精力也全部耗尽,然而伤口的疼痛扯着他的神经,让他无法睡过去。   “小许你醒了,你这次受伤可把你弟急坏了。”雷宏达去而复返的动静让陈晚睁开了眼,他把药递给陈晚,转述服药说明,“一天三次,饭后半个小时。”   其他诸如不要吃辣、伤口莫要沾水的注意事项医生在处理伤口时已经叮嘱过,雷宏达不再重复。   凌晨的人总是困顿,雷宏达熬不住了,许空山住的单人病房虽然宽敞,但也睡不下三个人。他打了个停不下来的哈欠,想着该怎么协调。   “雷哥你去睡吧。”许空山拔了输液的针头,陈晚小心替他按着止血的棉签。   雷宏达没什么照顾病人的经验,许空山表现得太过生龙活虎,他放心请护士找了一个空床位,睡前寻思着明天早上得早点起,结果没寻思明白,人已睡得鼾声连连。   “上来。”许空山再次让出位置,陈晚艰难地往上爬,他膝盖使不上劲,许空山伸手帮了一把。   终于在床上躺平,陈晚舒服地长叹。许空山拥了他一会儿,给他盖好被子,淅淅索索地起身。   “山哥你去哪?”陈晚仍在后怕,他抓住许空山的胳膊,像是害怕被抛弃的小兽。   “我去解个手。”许空山睡了半天,输了几大瓶药水,急需解决生理要求,“顺便打点水来给你擦擦。”   许空山怎么都行,但陈晚爱洁,伤口是处理干净了,身上蒸发的汗渍却黏在皮肤上,平日遇上这种情况必定是要洗个澡才能安心入睡的。   “我和你一起去。”陈晚撑着要起来,他不放心许空山的腿,毕竟刚做完手术。   陈晚喝了葡萄糖水,恢复了几层体力,双腿慢点走路不成为题,麻烦的在后面,等结痂了才是真的不方便。   许空山左腿完全使不上劲,硬是凭着手臂和腰腹的力量把自己挪下了床,鼓起的肌肉在病服下面挤出明显的痕迹,他单腿站定,让陈晚把着他的胳膊。   两人互相帮助着完成了洗漱的工作,许空山关了灯,在陈晚额头上亲一亲:“睡吧。”   陈晚这一觉睡得极沉,连早上医生查房都没有听见。   “几点了?”许空山靠坐在床头看书,陈晚习惯性地靠近,忘记了他们身处的环境。   “马上十二点,你要现在起吗?”许空山放下书,顺着陈晚的头发,他受伤的腿抬起,半固定在床上,以免不小心碰到伤口。   陈晚霎时记起自己在医院,连忙扭头查看病房里是否有外人,他对许空山下意识里的动作明显不是兄弟间的亲密。   “没有外人,雷哥去给我们打饭了。”许空山欲探身解开吊着的固定带,陈晚把他拦住,自己倒水洗了脸,床下有医院提供的盆子,暖壶里的热水据许空山说是雷宏达早上去接的。   条件有限,陈晚简单收拾了一番,雷宏达一手端着一个饭盒,用肩膀把门抵开,跟陈晚打了声招呼。   “小许说你喜欢吃清淡的,我看着买了两个菜,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雷宏达一上午办了许多事,回住处换了身衣服,然后去政府跟杜腾龙汇报了一下情况,制药厂的工作不能停,杜腾龙要主持大局,抽不开身来探望。   陈晚谢过雷宏达,一个饭吃了大半,许空山自然地承包了剩余的部分。   “小许要在医院观察一个星期,厂长找政府借了车和司机,等会我送你回去。”雷宏达原想的是联系上许空山家属了把人交给家属照顾,他接着忙自己的工作,如今这种局面,显然是行不通了,只能把陈晚送走,另外请人来照顾许空山。   “我不回去。”陈晚想也不想地拒绝道,哪怕他留在这也帮不上忙,但他得陪着。   雷宏达真没见过有哪家的兄弟关系好成这样,昨天晚上见识过了陈晚倔强的他看着许空山,指望对方劝劝陈晚。   然而陈晚一个眼神,许空山就熄火了:“雷哥,让我弟留在这吧,他回去一样不方便。”   雷宏达泄气,不过陈晚仍是跟他回去了一趟,给两人带了几身换洗的贴身衣物,以及许空山的复习资料,还有学校那边等等,前前后后忙活了一下午。   “我给你们借了个轮椅,小许你——”雷宏达顿了顿,憋不住笑了,“小许你空了推着陈晚出去走一走,不要一天到晚闷在病房里。”   让骨折的病人替别人推轮椅,也是有生之年不多见的奇闻了。   陈晚臊红了耳朵,偏偏雷宏达的话说到了许空山的点子上,他看了眼窗外,阳光不明不暗,杜鹃花开得灿烂:“六儿你——”   “我不去。”陈晚踢了踢轮椅,不想出去丢人。   安排完毕,陈晚换上病服开始跟许空山一块住院。考试在即,许空山的复习不能停,他这一受伤,倒是歪打正着了。   “听护士说你一直没出过病房?”查房医生检查了许空山的伤口愈合速度,比想象中快,他的话是对着陈晚说的,“不要在病房里拘着,多去外面走走有助于恢复。”   医生的话让陈晚没了当蜗牛的理由,许空山擦干净轮椅上的灰,把陈晚抱了上去。   病房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说实话不太好闻,陈晚近乎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脸上的神情不由自主地变得柔和。许空山扶着陈晚的轮椅,左脚虚虚点地,乍眼看不出异常。   “山哥。”陈晚回首仰望许空山,“以后等我老了,走不动了,你也这样天天推着我吧。”   “好。”许空山的笑逆着光撞进陈晚眼里,化成沾了蜜糖的气泡哔哔啵啵地落到了他心上。   在医院的日子过得很是平静,雷宏达请了护工负责他们的一日三餐,钱给得够,各种骨汤鸡汤没断过,陈晚甚至养胖了两斤,把掉的肉给补了回来。   几天后许空山的腿拆了线,虽然暂时不能落地,但可以出院在家慢慢将养了。中间杜腾龙挑着晚上的时间来看过几回,让许空山安心养伤,早日回归制药厂。   陈晚的伤口结痂,走路的姿势有些别扭。一周没住人,许空山敞着门窗散气,他杵了根单拐,动作如同常人般迅敏。   不过到底受了伤,陈晚不可能真让他拖着残腿忙这忙那,他考虑着要不要请个人,朱大娘应该比较清楚门道。   说曹操曹操到,陈晚正想着呢,朱大娘就上门了。   “哎哟,怎么了这是?”朱大娘来是为了别的事,结果见到两个伤员,顿时骇住。   陈晚大概讲了经过,末了拜托朱大娘帮他找找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用不着请人,我反正闲着,顺手帮你们做了。”朱大娘自告奋勇,陈晚一想也是,再没有比朱大娘更稳妥的了。   “那麻烦大娘了,我一个月给您开二十块您看行吗?”陈晚不是抠门,他是怕说多了朱大娘不要。   别说二十块,朱大娘一分钱都不收,她受了陈晚多少恩惠,是一辈子也还不清的,哪能收钱。   “你坚持要给钱的话我只有帮你找人了。”朱大娘打消了陈晚的念头,接着局促地握了握手,“陈晚啊,那个你不做衣服了,那台缝纫机可以卖给我吗,该多少钱我按价给你。”   朱大娘想过了,她不让陈晚为难,买了缝纫机,自己接一些缝缝补补的活儿,也算个进项,早晚把欠陈晚的钱给还清。   她跟着陈晚做了快一年的衣服,挣的钱先紧着了老家那边,如今厚厚的一摞欠条仅剩了陈晚那一张,等还完,就能给儿子攒娶媳妇的钱了。   “谁说我不做衣服了?王利安?”陈晚反应过来,“怪我,忘了跟他讲清楚。”   陈晚本打算忙完生产线给朱大娘说的,谁料许空山出事,在医院耽搁到现在,朱大娘才找上了门。   自去年暑假之后,朱大娘定期在陈晚这拿样板和布料,做好的衣服直接交给王利安。月前陈晚让王利安停了私下售卖的生意,经他转述,造成了朱大娘的误解。   朱大娘有一手好绣活,做些日常衣服实数浪费了她的本事,陈晚请朱大娘稍坐,上工作间取了一叠图稿。   “大娘,这上面的图案你能按照比例帮秀出来吗?”陈晚美术功底深厚,画出来的图案精美无比,其颜色的选择和搭配,简直令人忍不住拍案叫绝。   朱大娘一时看入了神,她上次见这么漂亮的花样还是在幼时,是她母亲压箱底的东西,后来碍于种种原因,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我……”朱大娘想绣,但不敢应承,她不确定能不能达到陈晚的标准。   “没事,大娘你先拿一张回家试试。”陈晚抽了面上的第一张,“绣线和底布我都备好了,您慢慢绣,我不着急要。”   随后陈晚和朱大娘谈好了绣活的工钱,许空山捧着一堆信件放到茶几上,大大小小有十几封。   陈晚一一打开,其中绝大多数是京市寄来的,寄信人分别是文部长、冯导、孟海,其余的则出自陈前进之手。   文部长替他申请的奖励包含两百元现金和一张全国通用的采购证,两百块钱对陈晚不算什么,但采购证可是真真正正的好东西,有了它,此前困扰陈晚的难题迎刃而解。 第168章   陈晚将邮局的包裹单整理在一起,准备待会叫王利安去取。同许空山写完回信,陈晚贴上邮票投入门口的信箱。   “吃饭了。”朱大娘解下围裙向二人招呼道,“将就做了点,明天早上我早些去市场买菜,伤筋动骨一百天,得用心调养,省得到时候落下病根。”   朱大娘细细念叨,提醒许空山万万不可凭着底子好掉以轻心。   “热水我烧了一大锅,够你们用了。菜尽量吃完,天热搁不住……”   自觉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朱大娘挎着篮子迈出小洋房。因为不方便提着东西爬楼梯,二人把衣服拿到了一楼的洗澡间。   伤口彻底愈合之前,痛痛快快地洗澡是不可能的,但好歹比在医院的时候强。许空山在洗澡间安了一张条凳坐着洗澡,以免水流到腿上。   麻烦是麻烦了些,然而有另一人帮忙,也别有一番情趣。   给陈晚洗澡是最折腾的,手劲大了他嫌疼,手劲小了他喊痒,许空山狼狈地出了一身汗。   陈晚忍俊不禁,他都说了自己来,许空山非要上手。   等陈晚擦干穿上了衣服,许空山如释重负地坐到了凳子上,轮到他洗了。   许空山的伤处不止左腿,他后背上有多处淤青,陈晚在医院第一次给他擦身时心疼得不行,过了一周,淤青消了大半,仅余肩胛和后腰两处最重的仍有明显的印记。   陈晚专心搓着背,突然觉得许空山似乎太过安静了,疑惑地扭头看了一眼,发现他一脸隐忍。   怎么,是他擦得太用力了吗?陈晚悻悻地放轻了力道,谁知掌心下的肌肉猛地绷紧。   “山哥!”陈晚没好气地按了下许空山的肩膀,把毛巾塞到他手里:“你自己洗。”   许空山默不作声地抓住毛巾,某处的反应更大了。   陈晚拉开洗澡间的门,凉风吹散了他脸上的燥意,随即又觉得不忍。   “六儿。”许空山望着去而复返的陈晚僵住了身体。   陈晚的膝盖不能蹲,好在条凳够长,坐了个许空山仍有他的位置:“我帮你,事先说好,就这么一回,其余的等你伤好了再说。”   许空山闻言盯向左腿,恨不能表演一个当场愈合。   王利安是第二天上午来的小洋房,他看着杵拐的许空山瞪大了眼睛:“请病假的不是陈晚吗?”   陈晚的伤口结痂后拆掉了纱布,他穿着长袖长裤,坐在沙发上,不像是受伤的样子。   王利安观察陈晚的动作,见他左手一直垂在身侧,于是得出了结论:“你摔了手是吧?”   陈晚确实摔了手,但又不是王利安想象那样,具体原因不可直言,他含糊地点了点头,转移话题:“签了多少单子了?”   王利安啪一声把文件袋放在茶几上:“全卖光了!”   仅仅一周多的时间,王利安把三千件衣服全部卖了出去,饶是有心理准备的陈晚也吓了一跳,他本来觉得最快要到月底才能完成,毕竟王利安是要在学校上课的。   王利安成就感十足地瞧着二郎腿,把期间的经过说了一遍。他最先联系的是南城百货大楼的负责人,对方起初只想看在纺织厂的面子上订个几十件,连样衣都没看就让人把王利安请了出去。   出师不利的王利安没有急着找下一家,因为南城百货大楼负责人的态度多少具有一定的代表性,若没有解决办法,去了下一家依然有可能碰壁。   王利安是天生的销售人才,他很快想到了一个极好的方案。   “我拿着你给我的照片去找了报社,花钱让他们帮我登了篇报道。”王利安指指文件袋里的报纸,示意陈晚打开。   王利安的报道内容总结有两点:其一,东言服饰的衣服全部由之前上了X民日报的陈言所设计;其二,首批服装仅三千件,先到先得。   报道刊登后,王利安带着报纸再次去了南城百货大楼,这次负责人没有把他请出办公室,而是和他签订了两千件衣服的供货单。   “两千件?”陈晚在几张供货单中找出属于南城百货大楼的那张,上面用大小写写着商品数量与价格,真得不能再真。   因此王利安除了给陈晚汇报结果,还是来催货的。   三千件根本不够卖!   “不急。”陈晚按住了王利安的跃跃欲试,“这批衣服我只做三千件。”   不仅是这一批,陈晚的每一批衣服都不会超出既定额度,这不是饥饿营销,而是他有无数新款在等待上市。王利安被陈晚的描述刺激得双眼发亮,他握紧拳头,似乎看到了将来人们疯狂购买的场面。   “刊报的方法很好,我们可以继续用,但不能太频繁。”陈晚又说了几个营销技巧,王利安听得大为惊叹,感觉陈晚每次都能刷新他的认知。   陈晚目前的资金有限,很多方法不能实施,这不过是时间问题,终有一天,他会把他的想法全部付诸现实。   “你猜那篇报道是谁给我写的?”王利安卖起了关子,听他话里的意思,对方应该是陈晚很熟悉的人。   “朱文?”陈晚思索一番找到了答案,这个问题并不难推测,他和朱文的共同好友里,会写文章的不多,朱文是其中最好的一个。   “没错。”朱文在向报社和杂志投稿的消息,王利安是从朱大娘那得知的,谈完工作,他聊起学校的事,“你啥时候能回去上课?”   粗略一算,陈晚前前后后有近两月没在学校,马上期中考,班上的同学都快怀疑陈晚是不是要休学了。   “下周一吧。”陈晚语气很是无奈,他倒想早点回学校上课,可条件不允许啊。他平日有抽空自学,加上王利安的笔记,应付期中考不成问题,但分数必然不会太高。陈晚放平心态,分数多少无所谓,在及格线以上就行。   “你是不知道,你不在学校,我们班上的那些人学得更狠了。”王利安笑道,“以前有你在,他们只能争第二,现在人人都想争那个第一。”   王利安不在那个人人的范围内,他早有自知之明,拼学习他是拼不过的,不如好好做他的业务,至少做业务他能感到快乐。   周一,陈晚重返久违的课堂,受到了同学以及教授的围观,听说他最后一次请的是病假,陈晚还听到了许多关心。   不怪他们多想,谁让陈晚长了副容易生病的模样呢,不知内情的同学纷纷以为陈晚生了场大病,所以请了长假。   陈晚在同学们的热情中回到座位,讲台上教授敲敲黑板,让教室安静下来。   “既然回来了就好好上课吧,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随时到办公室问我。”教授和善地向陈晚点点头,“接下来把书翻到……”   太久没上课,陈晚花了点时间适应学校的节奏。气温在一夜间升上了三十度,陈晚脱下衬衣换上短袖,手肘处的结痂掉落露出新生的淡粉色皮肤。   陈晚的几处都是擦伤,正常情况下不会留疤,许空山则不然,他大腿的疤痕将会伴随他一辈子。   许空山的小腿仍固定着,陈晚听人说小腿骨折愈合不良会造成跛脚或者长短腿,紧张地拿了软尺给许空山量腿长。   还是令人羡慕的114,两边一样长,陈晚放下心,移开软尺让许空山从床上起来。   “明天的电影要不我们不去看了吧?”陈晚视线落在许空山的腿上,他之前的长裤不能穿,陈晚做了几条宽松透气的,许空山觉得不利索,挽了半截。   明日是五一,《雾山恋》上映的日子,制片厂在报纸和广播等途径上进行了宣传,陈晚在学校里听人议论过。这类题材多年不见,其他群体的态度陈晚尚无从得知,年轻人们倒是挺期待的。上映第一天的票不好买,陈晚手上的两张是王利安给的。   “你之前不是说想去吗?”许空山不懂陈晚为何临时变卦。   “电影院人多,我怕碰着你的腿。”电影的剧情不重要,陈晚想看的是现场观众的反响,这让王利安看完回来转述也行。   “去吧,你去,我在看书家好了。”许空山对电影的兴趣不大,但他知道这部电影对陈晚的意义。   陈晚被许空山说服,独自来到电影院,影院外面挂着《雾山恋》的海报,周围基本上是年轻人身影。电影开始前的十分钟,结伴而来的观众陆续将座位填满。   没有小孩,也没有大声喧哗,陈晚渐渐沉入剧情中。   冯导不愧是京市制片厂的顶级导演,他的画面构图处理得十分完美,剧情结构流畅,即使陈晚看过剧本,也没有觉得出戏。   荧幕中一对青年男女从相识逐渐到相恋相知,观众们的情绪被男女主的言语动作所牵引,在剧情进入到中间部分,陈晚看着那汪山泉精神一震。   电影里最“出格”的一幕要来了。   陶美丽穿着无袖修身连体泳衣,一双骨肉匀停的长腿闯入镜头,旁边的男主角只穿了一条泳裤,赤着上半身。刹那间,观众席传出几声惊呼。   脸皮薄的女生别过了眼,而大部分的目光则在陶美丽的身材上流连。   乡下大夏天打赤膊的男人并不少见,如此大咧咧出现在荧幕上却让人不禁联想到了一些不正经的内容。   陈晚听见了后座一男一女的谈话,女人不满男人一直盯着看,小声吵了一句,男人回嘴:“你以后聚绝对不准这么穿。”   女人不忿:“谁会穿这种东西啊,羞死人了!” 第169章   陈晚的心沉了沉,不禁怀疑自己是否高估了大众的接受度。   电影已进行到了下一个剧情,陈晚耳力有限,没有听到太多反馈,只能寄希望于电影散场。   “张芸长得可真漂亮,演得真好,我还想再看一遍。”张芸是电影中女主角的名字,女生挽着好友的胳膊恋恋不舍,但观众陆续离席,她们不得不把场地让给后面的人。   陈晚故意挤在人群中,在电影院出口处逗留,他要尽可能多听听大众的评价。   有讨论剧情的,有夸赞长相的,有分析男女主背景的,更甚者说起了两国局势,总之什么话题都有。   当然有夸的,就有骂的。   陈晚露出了一个笑容,尽管女主的泳装超出了一部分人的接受范围,但评价大体上以正面为主,讨论服装的更是不在少数。   “怎么样,电影好看吗?”许空山从陈晚的笑意里看到了回答。   “冯导很会拍。”电影的好看离不开多方面的协调,陈晚不会自大的把所有功劳揽到自己头上,他的作用,无非是为电影锦上添花而已。   “朱大娘又炖了大骨汤?”陈晚闻到了空气中的味道,许空山受伤没瞒住部队里的孟海,对方不能亲自前来看望,关切地汇了许多营养品和钱票过来。朱大娘最近负责家里的一日三餐,陈晚把票和钱给了她一部分,于是添加各种配料的骨汤成了桌上的常客。   陈晚闻出来今天的骨汤里加了豆子,这个时节新鲜萝卜过季,南瓜冬瓜和玉米没长成,汤里的配料基本逃不开豆子、萝卜干等老几样。   朱大娘还曾炖过滋补的药材,连着喝了几天,陈晚都上了火,更何况许空山,遂改成了隔三差五换着来。   朱大娘今天做好饭没跟他们一块吃,五一节,朱文放了假,她要在家陪儿子。陈晚让她打包了一些院子里的菜回去,他膝盖上的结痂也脱落了,行动能力完全恢复,可以自如地做任何动作,接下来不再需要朱大娘的帮忙。   “行,大山的腿你们记得多留意,没好之前可都不能马虎啊。”说着朱大娘把剩下的钱票退给了陈晚,陈晚推拒几次没成功,“我跟阿文现在两个人挣钱,生活条件好多了。”   各人有各人的骨气,朱大娘不能把陈晚的善意看做理所当然。陈晚收了钱,朱大娘这才笑了。   “山哥,我们改天买个电冰箱吧。”弄一张电冰箱的票于陈晚而言不算难事,陈晚想着夏日的不便,筹划着给家里添些物件。   要买电冰箱,洗衣机干脆一起买了,电视机他和许空山皆不感兴趣,暂时不考虑,等回头买个彩色的一次到位。   家里的事陈晚说了做主,许空山自然表示赞成。陈晚定下时间,等许空山考完试一块去百货商场。   下午许空山接着复习,陈晚同样在看书准备期中考试,门窗开着,穿堂风轻轻吹过,翻书声带着些许春日的悠闲。   “陈晚、陈晚。”王利安在外面喊了两声,见院门没锁,自行推开走了进去,   王利安不说,陈晚也能猜到他来的目的。为了不影响许空山,二人去了制衣间,隔着门轻声交谈。   “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美丽会穿那种衣服?”王利安的面色不太好看,这是大多数男人的通病,见不得对象在外人面前穿得清凉。   “哪种衣服?”陈晚假意不懂,王利安跟他合作了近两年,还带着如此的思想,说实话,他心中有瞬间的失望。   “就那种衣服啊,手臂和腿全露了,又那么贴身。”王利安忍不住拔高了声音,在陈晚的皱眉中陡然落下。   “怎么,那种衣服就不是衣服了?就不能穿了?”陈晚第一次用如此严肃的语气对王利安说话,他非要把王利安的思想给纠正过来不可。   “我不是这意思。”王利安心情复杂,吞吞吐吐,“我——”   “你就是这个意思!”陈晚厉声,“王利安,你以为制片厂为何会拍这部电影,为何会让我当电影的服装顾问,为何会让陶美丽出现在荧幕上!”   陈晚一连用了三个为何,语气一个比一个重,末了,他沉下声:“时代变了王利安,别人都在往前走,我们再不追赶,就要永远落在他们身后了。”   王利安明白陈晚口中的别人指的是其他国家,正因为如此,他更加无法反驳陈晚的话。   “王利安,你没有学过服装设计我理解,但我告诉你,衣服只要穿在合适的场合,都没有对错之分,没有这样的衣服,也没有那样的衣服!况且陶美丽是你的对象,她用了多大的勇气才克服心理障碍,完成了电影拍摄,你作为她的对象,不仅不站在她的背后,还跑来跟我说这种话,你觉得应该吗?”   陈晚的眼神与言语让王利安低下了头,电影没有错,演员和所有幕后人员也没有错,对电影发表意见的观众同样没有错。   但王利安此刻的行为错了。   他错不在找陈晚兴师问罪,错不在对将泳装形容为“那样的衣服”,他错在认定了陶美丽做对象,而不尊重她为事业的付出。   “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王利安被陈晚骂醒,他下意识要反省自己的错误。   “你现在不该在我这里。”陈晚打断王利安,“陶美丽在等你。”   王利安顿时转身冲了出去,他一边跑一边后悔,他难受个屁,电影上映,陶美丽不知要受到多少风言风语,他这个对象当得太不称职!   “六儿你想怎么穿就怎么穿,我保证不会反对。”陈晚与王利安的对话许空山听了个一清二楚,见陈晚出来,他连忙举起手表决心。   陈晚心里因王利安而产生的不良情绪像气球一样,啪地被许空山戳破。他没说话,打算去洗把脸,发现许空山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六儿你别生气。”许空山以为陈晚情绪没缓过来,绞尽脑汁想逗他开心。   “我没生气。”陈晚失笑,“我是去洗脸,制衣间太热了。”   这时候制衣间正被太阳直射,三十几度的天,陈晚晒出了汗。   王利安一路快跑到南艺女生宿舍楼下,难怪他约陶美丽一起看电影陶美丽没同意,他简直是个猪脑子。   陈晚猜得没错,陶美丽确实在等王利安。她虽然没跟王利安去看电影,但她看过王利安的票,知道他买的哪一场,按时间,那场电影早在两个小时前便结束了,去除路上的消耗,王利安半个小时前就该来找她。   陶美丽咬住下唇,作为电影的女主角,她心中没有丝毫高兴的情绪,难道她做的最坏的打算应验了……   好在室友们没再宿舍,她不用强颜欢笑。   陶美丽怔怔地望着墙壁出神,心一点一点地凉下去。   “陶美丽,楼下有人找。”门口不知谁喊了一句。   一定是王利安!陶美丽闻言兔子似的跳起来,眨眼不见了人影,只听见踏踏踏踏的下楼声。   王利安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目不转睛地望着宿舍楼大门。   “你来了。”陶美丽在王利安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在听到有人找她时积攒的勇气瞬间消失,万一、万一王利安是来找她分手的呢。   “对不起美丽。”陶美丽的语气,任谁都能听出她在故作自然,愧疚感潮水般地淹没了王利安。   王利安道歉了,他为什么道歉,下一句是不是要和我分手?   陶美丽陷入自己的臆想中,表情写满了悲伤,一双灵动的大眼失去往日的神采。   “电影我看完了,你演的很好,对不起我来迟了。”王利安很想抱住陶美丽,碍于周围人的目光,竭力忍住了。   陶美丽听清了王利安的话,她猛地上前将其抱住:“你怎么才来!”   本来陶美丽没有如此脆弱,但王利安晚到的半小时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刚拍完电影时,陶美丽收到了许多询问,接着慢慢减少,随着电影的临近,他们又重拾了对她的关注。泳装的情节陶美丽未对任何人透露,她不敢想象那些人看过电影后会对自己产生怎样的看法。   如果她的对象都因为这个情节而反感了她,那么其他人绝对更厌恶。   幸好,王利安没有如她最坏打算那般同她分手,虽然他迟了半个小时,但他仍然站到了自己这边。   陶美丽的情绪渐渐平稳,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此地不宜久留,王利安赶紧带着她转移阵地。   《雾山恋》不负众望地火了,比陈晚想象中更火,尽管有人写文章对电影进行批判,痛斥其中的服装“伤风败俗”,但依然影响不了电影场场爆满,学校里有人学起了男女主的穿搭,陈晚适时放出了第二批服装,全是电影里的同款。   这次报道登上的版面有所增加,无需陈晚花钱,自有人蹭电影的热度为他宣传。毕竟《雾山恋》大火,出名的不仅仅是男女主二人,连带冯导等幕后成员一并走入了更多人的视野,包括电影的服装顾问,陈言。   之前便说过,陈晚的棋埋得很深,他手底下没有废棋,每一枚棋子都是为了今天做铺垫,而今天的一切,又是在替更远的将来打基础。   王利安终于看明白了陈晚的心思,《雾山恋》是他的筹码,X民日报的报道是他的筹码,东言服饰的商标也是他的筹码。   来自各百货商店的订单雪花一般地朝生产线飞来,车间的工人们加班加点地进行赶制,依然跟不上需求。   所有人都产生了一个念头,生产线该扩招了。 第170章   晚上大的入学考试定在月十九号,考试整班安排为上午语文,下午数学化,晚上政治,早上从九点整到晚上九点,在十二个小时,对人的精神和体力是一场辩论。   八月十八日,陈方再次给空山准备好了所有用例,然后再三检查给空山准备了返回高考的人,并许久对他参加考试和送五考换。   陈勇飞和许空山报考的是同一个学校,考试地点自然,所以陈晚把陈勇飞那份一起准备了。   老给他们几套模拟试题,成绩嘛,正常情况下成功录取是没有问题的,但毕竟是第一年入学,不会什么变数谁也教师。   与陈高高,陈考的知识点是学完的,所以不同地点他可以利用空旷的教师甚至调整考前晚安的晚安,一个野路,一个半工半读,一个老半读,老没没用得帮及他们把知识点来有广泛的第二次考量,只能把知识讲到的内容讲解。   晚上十点,陈催眠强让二人停止了临时抱佛脚的行为:“快去洗漱,明天晚上要考一个行为,保证早起的。”   陈勇飞看两眼桌子:“小叔,你让我再看两眼!”   陈晚抽了他手里的书,表示没有商量的余地。   许诺实起身背影在老山背上,陈勇飞放弃了眼睛,跟着自己的上楼。   全部里的书都被陈晚卧室走了,连张纸念都没收留,他们从根本上断绝了复习的想。   陈晚从衣里拿了一张薄薄的毯子,拿来行李往外走。   “六你去哪晚雾水地”许空山儿雾水地看着孤零零零的一头枕巾?   “我去楼下睡沙发。”陈晚转身对上许空山的双眸,“我今天晚上肯定会睡不好,不能影响你。”   “胡说。”许空山拉住陈晚把他拖回来,“你睡沙发对我有影响,没有你我不习惯。”   “你也对。”陈晚一秒的心情开心地放回床头,“想改口说得开吗?”   到了,旧的用了这么久了不响,他们睡过头,没赶上考试怎么办。   至入睡,陈滚到了床边,连衣角都曾挨着空山一片,他闭着眼睛保持同一个姿势,刻意放平的呼吸,浑身下晚着“你睡你的,莫及我”的先知。   身后有热源贴近,许空山将人捞进怀里,抢在陈晚开口前:“我睡了。”   陈晚僵尸,别扭下软体,在别脑地一数羊会入会。结果他自己的大羊数到九十九睡,看来却止步了。   突然响起一声响起,他的手忙脚乱地关了,突然有一个正迷迷糊糊的问着怎么安排,许山明另一个人,世界净了。   对了,考试!   陈晚腾地爬起来,换了件衣服去敲隔壁房门:“勇飞,起床了!”   陈飞是昨天地考唯一一个没睡好的,他是个个个敢飞着跑着,先是能广泛关注自己的辛勤海路,急忙慌忙忙忙跑了出来,中途跋涉涉山涉水,把中的历久弥新的坐地全坐了下来万苦到了考场,接着考场摇身一变,变成了小学教室的腿,陈勇场让他迷上喊哥,他彻底乱了。   陈晚救了他的梦,随即飞奔了一声,陈勇着的起身,紧张的达到了顶峰。   他考夜大在厂里不是秘密,一个落孙山……   “考试时腾腾出来了,给大家撒的凉拌的葱花,闻翠着绿动了,陈挑着面吹了送饭。”的时候别紧张,一个照到最后,想了想,没考上,你们也能照常往来工作,世上歧路万,一直向前走,总会到达终点。”   他是非常用心的在做好后勤工作,吃过早饭,三人乘坐公交前往考场。   考试地点设于南大的一处教学楼,陈晚昨天来踩过点,轻车熟路地领着他们到了楼下,恰逢周日,有不少学生在附近好奇地打量。   “进去吧,加油。”陈晚定定地站在原地,目送二人进入考场,风吹动了他的衣襟吹乱了他的发梢,但他目光如炬笑容如常,他在这里,是同行,也是后盾。   陈晚在场外守到了开考铃响,于考试结束前返回,忽略他手上的饭盒,仿佛中途不曾离开。   许空山的语文与政治是陈晚无需担心的科目,重头戏在于下午的数理化。陈晚在南大旁边的招待所开了两间房,用于中午休息,哪怕南大与小洋房仅距离三公里。   在陈晚事无巨细的照顾下,考试顺利来到尾声。九点,教学楼人声嘈杂,许空山大跨步走出考场,将等在原地的陈晚用力抱紧。   “六儿,我考完了。”许空山松开陈晚,下一秒,陈勇飞从他胳膊下窜进来,挤开他。   “小叔,我也考完了!”陈勇飞笑得像地主家的傻大儿。   “恭喜。”陈晚扯下陈勇飞的手臂,“你们要估分吗,要估分的话我托人弄一份答案。”   “不估了。”陈勇飞摆摆手,他满脸解脱,估分与否改变不了他的分数,懒得费功夫。   许空山也不估分,他左腿拆了固定板,歇了一个月的他,该上工了。   陈晚打消了找齐仲康要答案的心思,不过仍特意上门拜访了一趟,作为南财大的教授,齐仲康的好友遍布南城的各个领域,请他帮忙关注一下招生的进度,不算特别强人所难的要求。   “你哥和你弟弟都参加了南夜大的招生?”齐仲康有些意外,“我竟一点未曾听闻,考得如何,有把握吗?”   大概关注成绩是老师的天性,齐仲康与陈晚聊了许久,末了点点头,留下一句包在我身上,随后便抽空去了南大。   齐仲康教的是经济,他辗转通过好友联系到了理学院。南夜大的招生并无高考严格,学校仅开放了物理与化学两个专业,每个专业计划招生二十人,报名学生两百余人,竞争比高考小了不知几何。   “第一次办夜大,没有经验可循,一切都是摸索着来,所以不敢铺张。”齐仲康的好友解释其中的缘由,“你认识的那两人叫什么名字?”   “许空山和陈勇飞。”南夜大自主招生自主出题,试卷自然也由本校的老师更改,齐仲康仅仅打听成绩,并未干扰录取的公正性。   试卷已更改完毕,很快两人的分数到了齐仲康面前,许空山与陈勇飞相似,理学院的老师指指陈勇飞的成绩单,他的物理接近满分,被录取是板上钉钉的事。   与之相比,许空山的物化分数则不太可观,显得他似乎并不具备这方面的天赋。   “错了。”齐仲康否认对方的判断,“如果我说他是去年十二月才接触物化的你信吗?”   “不可能!”对方脱口而出道,“这才半年的时间。”   “是真的。”齐仲康说了几句许空山的情况,陈晚跟他提了个大概,“他以前家里条件不好,没上过学。”   齐仲康的人品毋庸置疑,在场的人不认为他会为此撒谎,因而愈发感到震惊,再看许空山的成绩单,想法截然不同。   哪里是没天赋,分明是天才才对。   “我本来还怕他跟不上。”理学院的老师很是感叹,“看来是我狭隘了。”   许空山的总成绩满足录取标准,即使没齐仲康的关系,依然能收到录取通知,但以他的性格,是不会告诉别人他没上过学的,会得到怎样的对待可想而知。齐仲康的三言两语,无形中改变了他未来的走向。   齐仲康从南大回来后告知了陈晚这个好消息,通知书制作需要时间,相当于提前喂了他一颗定心丸。   “谢谢齐教授。”陈晚难掩喜悦,“改天我给他们办升学宴您一定要来。”   要不是接下来有课,陈晚恨不得当场去市政府通知许空山。不对,许空山去厂区了,没在市政府。   “好,你定了日子记得提醒我。”齐仲康欣然接受了邀请,他与陈晚亦师亦友,双方逢年过节均有走动,是以比寻常师生熟络。   和齐仲康聊完,陈晚拿着课本前往下个教室,王利安顺嘴问了句缘由,陈晚摇头未细答,到底是齐仲康托人情走后门得的消息,不好宣扬。   许空山到家时较往常晚了半刻钟,他鞋底沾满了泥土,脸上带着汗水蒸发的痕迹,T恤被浸湿,贴在了后背。   天气越来越热了,制药厂建成之前,许空山少不了三天两头朝那边跑,陈晚一边琢磨着找点凉爽易干的布料给他重新做几件夏天的衣服,一边蹿到他面前:“山哥你考上了!”   许空山难得怔楞住,他好似做梦般眨了眨眼,不敢置信:“成绩这么快就出来了?”   “出来了,我麻烦齐教授去南大帮你问的,保真。”陈晚走近,闻到了许空山身上的汗味,谁在太阳底下晒一天都会如此,陈晚倒也不嫌弃。   许空山双脚触地,看不出来左腿受过伤,实际重心大部分在右腿上,一时激动便露出了端倪,在抱起陈晚时,他左腿轻抬了一下左脚。   “那勇飞呢?勇飞考上了吗?”许空山没逞能,略微抱过后将陈晚放下,免得一身臭汗熏到他。   “考上了。”陈晚一个电话打到了机械厂,对面的兴奋隔着话筒都压不住,“过两天通知书下来,你要是有空,我们回一趟平安村吧。”   “好,我明天问问杜厂长能不能请假。”许空山无法立即确认,制药厂忙翻了天,否则杜腾龙也不会让他带伤上阵,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人可用了。 第171章   制药厂面积甚广,火药、挖掘机齐上阵,施工队跟当地村民联手干了数月,终于将地面铲平,开始着手地基的挖掘工作。   许空山会开车,左腿并未拖累他的车技,杜腾龙把协助厂区建设的任务给了他,当初画图纸时他在现场,方便跟施工队进行沟通。   “大山,累了吧,歇会儿喝点水。”村里的老乡送上自己熬的凉茶,清火的东西是从山上就地取材的金银花等中草药。   老乡走近了才发现许空山身边站着另一个人,他认出对方的身份,打了个招呼:“杜厂长也来一碗?”   凉茶装在一个用得泛黄的大桶里,配着粗瓷碗,十分简陋。杜腾龙在部队里什么苦头没吃过,饿极了还刨地上的草根,他伸手接过凉茶,仰头一饮而尽,苦味从舌尖蔓延至胃里,慢慢从喉头返上一股回甘。   许空山和杜腾龙一人喝了两大碗,老乡收了碗,继续提着凉茶往下一个地方去。   制药厂征用了村里的土地,把村民迁到了几公里外的地方,再招了有劳动力的参与制药厂的建设,一些干不了重活的,空闲时就像刚才那位老乡那样,为他们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自从许空山上次奋不顾身的救了小孩,村里人的态度越发友善,尤其是许空山,几乎被当成了恩人对待。   杜腾龙今日是来查看进度的,听完许空山的汇报,他凝重的神色中出现一丝笑意,“对了,我记得你夜大的考试是在这两天吧?”   “对,19号考的。”许空山领着杜腾龙到施工队搭的简易棚,杜腾龙经常会关心下属的生活,把他们当家人对待,难怪有那么多人愿意死心塌地的跟着他,许空山虽没到这个程度,但从他动作的一些细节中不难发现,他心里对杜腾龙的认同感已然在不知不觉中加深。   “考得如何?有没有把握?”杜腾龙在许空山搬来的凳子上坐下,注意到许空山的表情,他挑了挑眉,“看来我能听到好消息了。”   “多亏了厂长您的照顾。”许空山语气满是诚恳,换了别的领导,他真的很有可能错失良机。   简易棚的作用除了歇脚,还是施工队的食堂,饭点将至,菜香随着风远远飘出。柴是现成的,灶里的火烧得极旺,做饭的师傅仅穿了件背心,不停地挥舞锅铲,汗水在黑黝黝的皮肤上滚落,夏天做饭的辛苦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中午都有些什么菜?”杜腾龙看着国内,呛人的油烟扑面而来。   “烧洋芋,炒四季豆,酸萝卜汤。”师傅往呛热的油锅撒了把切好的干辣椒段,煮熟过水的四季豆倒入其中,刺啦,水汽冲天而起,“杜厂长中午在这吃吗?”   三个素菜,不见荤腥,但饭管够,能填饱肚子,没人嫌条件差。况且也不是顿顿吃素,荤菜隔天一道,杜腾龙没赶上。   “在这吃。”杜腾龙半点不挑,他身上没有厂长的架子,因此大伙都能跟他说上话。   工人们十二点下工,师傅炒了菜先给杜腾龙和许空山盛了两份,许空山倒了碗清水放到杜腾龙手边:“师傅做的菜口味重,您吃不惯的话可以用水涮一涮。”   杜腾龙身体再好也是年轻时候的事了,到了年纪不得不讲究起来,像眼下这顿,若是不涮清水,他照样能吃下去,无非是得难受两天。   “嘿,你小子管起我来了。”杜腾龙笑骂,手上却听劝地把菜在水里过了一遍,“说吧,还有什么事?”   杜腾龙多精的人啊,他一眼看出许空山心里藏着事不好意思说。   “我录取通知书下来了想请一天假。”许空山不是拐弯抹角的人,见被杜腾龙看穿,索性挑明了,“实在不行也没关系,厂子的事更重要。”   “我当是什么大事呢,行,我批准了,你到时候提前跟我说。”杜腾龙爽快同意,“做好交接安排。”   许空山自无不应,吃了饭,他开车把杜腾龙送回市政府,这几天杜腾龙在因招人的事跟领导们吵架,一进政府大门,杜腾龙的脸就拉了下来。   “我也不是不给他们机会,凡是有本事的,来一个我收一个,但你瞧瞧他们都打的什么主意,真当我眼瞎不成?”杜腾龙早不说晚不说,偏偏下车了说,摆明了是要让人听见。   让人瞧清他的态度,省得某些人一天天的竟打歪主意。   制药厂的体量注定是需要许多人填进来的,杜腾龙能重用许空山,便证明了杜腾龙的用人标准是凭实力说话,想靠背景来占着茅坑不拉屎或者捞油水的,门都没有。   “你那个朋友是个人才,采购部主任的位置我会给他留着。”杜腾龙指的是胡立伟,他们二人见过面了,据说是相谈甚欢。   杜腾龙早先也曾干过带着人偷偷搞小作坊的事,因为做得太好,不仅没有被罚,反而升了一级,由此他对胡立伟倒卖药材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左右等胡立伟进了制药厂,他多年的积累将是制药厂一笔巨大的财富。   许空山下午在办公室写了半天汇报,一周一次,用来给上面的人看,他武略有余文韬不足,杜腾龙把汇报交给他,是为了磨磨他的性子。   到点下班,许空山收拾东西出了大门等公交。   至于为什么不开车?说起这个杜腾龙又要骂人了。不知道哪个居心不良的写了举报信,说许空山公车私用,不符合规定,占用公家财产,需要受到处罚。得亏这是杜腾龙主动提的,不然许空山真要栽一个跟头。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出于对许空山好的考虑,这车,他私下不好再开。   许空山约莫六点半到家,陈晚有充足的时间准备晚饭,恰好院里的南瓜花开了,他记起之前跟许空山提过油炸南瓜花,于是摘了一盆雄花用水洗干净,调了面糊慢悠悠地炸。   炸好的南瓜花颜色金黄脆中带嫩,撒上一点点椒盐,陈晚叼了一朵在嘴里。   厨子不偷,五谷不收。   “六儿。”许空山把陈晚的偷吃抓了个正着,背着他的身影转过头,花头进了嘴里,残留的花瓣衔在唇间,陈晚伸舌头一勾,全嚼了进去。   许空山喉头咽了咽,不知是馋南瓜花还是馋人。   “尝尝好不好吃。”陈晚用手拈了朵南瓜花喂给许空山,他吃花尚需分为几口,而许空山嘴一张,一朵花便消失不见。   牛嚼牡丹。   “好吃。”许空山砸吧砸吧嘴,陈晚怀疑他压根没尝出味。   “你把南瓜花端出去吧,我炒个肉片就能吃饭了。”陈晚指挥许空山做事,“很快啊。”   许空山不与陈晚争,端起南瓜花,顺手抹去他额头上的热汗。   陈晚也做了炒四季豆,但和建筑队师傅的粗糙不同,他将四季豆切成了细长的薄片,不过水直接清炒,加上少许盐和酱油,经他料理的食材,明显精致了许多。   炒肉片的黄瓜去了皮,清清爽爽,陈晚挑着黄瓜片吃:“山哥你明天要加班吗?”   “不加。”许空山把陈晚不爱吃的照单全收,“另外请假的事我跟杜厂长说好了。”   陈晚检查过了门口的邮箱,没有许空山的录取通知,听齐仲康说最迟不会超过月底,他们会赶在高考前处理完夜大的招生工作。   离月底没两天了,陈晚保持耐心:“那明天我们去百货商场把电冰箱订了,我有两张票,多订一台给大哥他们带回去。”   人有亲疏远近,若非得给几个哥哥姐姐在陈晚心里排个顺序的话,毋庸置疑亦兄亦父的大哥陈前进稳居首位,其次是陈五姐,接着才是二姐和三哥。要是陈晚手里有五张票,他必然会每家一台,可惜他现在只有两张。   而且论条件,坐镇老宅的陈前进一家是经济水平最低的,几个弟弟妹妹有什么好的,第一时间也是想着他们。   这个年代,大家电是有价无市,陈晚次日跟许空山冒冒然拿着票去商场一问,人家说没有,让登记排队,至于排多久,那不知道。   许空山傻眼,难不成要白跑一趟。   “不急,我有办法。”陈晚把票揣回口袋,“不好意思,麻烦问一下你们齐领导在吗?”   听陈晚竟然认识齐亮,售货员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在,您是?”   “你就说陈言有事想请他帮个忙。”陈晚朝许空山抬了抬眼,售货员小跑着去了办公室。   陈言的名头在百货大楼可不低,无他,服装柜台自从进了新货,销售额一次比一次高,得了好几次领导的夸奖,年底评先进绝对有他们的名字,为此其他柜台的售货员甚是眼红,纷纷想申请调去服装柜台。   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上了X民日报的陈言。   服装部的销售员天天把陈言挂嘴上“这是陈言设计的新款”“你不知道陈言?他上过X民日报呢!电影《雾山恋》你看过吧?里面的衣服就是他做的。”   让人想不认识都难。   作为东言服饰的幕后负责人,陈晚不是第一次跟齐亮见面。五一过后王利安找到陈晚,说齐亮想跟他们签长期协议,需要陈晚拿主意,经过协调,陈晚与齐亮在南城百货进行了商谈。   陈晚仍没忘记齐亮当天的一场发言,他敏锐地预见了未来经济将会发生巨大的变革,改革开放,南城百货必须采取措施跟上时代的脚步。   南城百货大楼的辉煌,不能在他手里中断。 第172章   齐亮是个把办公室当家的人,他有事脱不开身,让人把陈晚请到了接待室。   “不好意思,久等了。”大概过了十分钟,齐亮一脸歉意地走出来,他身型微胖,穿着短袖衬衣,腰带勒出一圈肉。   陈晚和他聊了会儿服装柜台的销售近况,齐亮的小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语气难掩兴奋。   《雾山恋》仍在热映,陶美丽彻底出了名,毫不夸张的说,凡是看过电影的女性,有超过一半的人模仿她在电影里的穿搭,有的从柜台买,有的则请裁缝按着剧照做,但后者上身的效果明显抵不上柜台,因此基本不会影响百货店的生意。   有钱去电影院看电影的,经济条件一般相对宽裕,陈晚的衣服定价,低的六七块,高的二三十,对标了各级消费水平,实在囊中羞涩的,买一个心仪的配饰,同样算是不虚此行。   服装柜台的销售节节攀升,若不是生产线的能力有限,齐亮甚至想把整个服装柜台的产品全换成东言服饰的。   漂亮话谁不会说,陈晚听听也就算了,不会放在心上,服装柜台的顾客群体又不止一个,真把产品换完了,销售额反而会下跌。   王利安给的货不够卖,齐亮催陈晚扩大生产。   “已经在进行了。”陈晚透露了一些生产车间的现状,陈晚早就向设备商提前预定了三台机器,年前交的定金,五月初付了尾款,上周已投入使用,另外车间扩招了七十名员工,不出意外的话,供应量很快能满足齐亮的需求。   电影虽然在全国范围内上映,但陈晚不可能因此将货源铺满全国,《雾山恋》有且仅有一部,如果陈晚盲目扩大生产,等电影热度下降,将会货品积压等一系列问题。   用俗话形容,就是步子迈太大扯着了蛋。   聊得差不多了,陈晚说起了电冰箱,得知他有票,齐亮叫来了家电柜台的负责人:“上周不是拿到了一批指标,怎么说没有?”   负责人顿时一脸心虚,那批指标他早分干净了,他按照电冰箱的数量和价格正常入账,压根不会引起齐亮的注意,今天怎么会突然心血来潮管起这事。   齐亮一看他的表情和支支吾吾的样子,心里立马清楚是什么情况,他惭愧地向陈晚道了声对不住:“柜台有两台做陈列的,但没有使用过,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叫人给你送到家里?”   陈晚当然不嫌弃,洗衣机倒是有现货,他猜测大概是因为衣服可以手洗,但人不能代替电冰箱制冷,洗衣机的必要性不如电冰箱,加上夏天衣服轻薄,所以买的人不多。   不过在见过洗衣机的实物后,陈晚打消了购买的念头,太丑了,跟他后世的洗衣机完全是两个物种。   眼前的洗衣机外形如同小型的煤气罐,搁在铁质的架子上,开口处为压力阀,使用方法是自行手摇。陈晚把明晃晃的嫌弃写在了脸上,不如手洗,难怪没什么人买。   “没有那种方型的吗?”陈晚直觉洗衣机不该这么原始,他简单向售货员比划了一下。   “有,但是您说的那种要外贸商店才能买,进去得要介绍信和外汇券。”售货员看懂了陈晚的比划,解释了两句。   陈晚心道果然如此,南城没有外贸商店,京市大使馆附近有一个,路过时王亮给陈晚指过,但只提了要外汇券,没说介绍信,售货员讲的可能是开放前的政策。   与之相比电冰箱的外观倒显得正常许多,标准的长方体,两台分别是单门和双门,双门价格是单门的两倍,高度在一米五左右,草绿色的外壳,不难看。国产的鹿牌,两台总共一千八。   家电柜台的负责人亲自为陈晚办理了购买手续,陈晚交了钱票,拍拍手:“山哥,我们可以走了。”   “等等。”许空山站着没动,对着上陈晚疑惑的眼神,“去给你看看手表。”   陈晚抬起手腕,表盘上有一条细小的裂痕,是他上次找许空山时摔倒时磕的。   “没事,它还能用。”陈晚校准过时间,指针的转速如常,说明内部没有损伤,“而且不一定有一模一样的。”   “先看看。”许空山每次看到裂痕都忍不住想起陈晚清理伤口时忍痛的表情,“我带了票,要是有一样的我们就买。”   陈晚无法拒绝许空山的心意,和他去到手表柜台。   所有手表都陈列在玻璃柜中,陈晚一眼扫过,没看到一样的,扯了扯许空山的衣摆:“我就说没有吧,走了。”   “同志,麻烦把这款表给我取一下。”许空山铁了心要给陈晚买块新表。   “我——”陈晚刚想说他舍不得换,便被许空山说服。   “这款表和我戴的一样。”许空山将两条手表放到一起做对比,无论是颜色与表盘样式均相同,只是略细一圈,陈晚戴正合适。   从百货大楼出来,恰好临近中午,陈晚干脆提议到旁边的大饭店解决午饭,家常菜吃多了,偶尔也是想吃吃外面的口味。   “我们今年好像还没拍照。”等待上菜的期间,阳光透过玻璃投射的阴影,让陈晚心头倏地一跳,想起了前年与许空山在照相馆拍的第一张照片。   “吃完饭去拍。”许空山明白陈晚的意思,“还有其他什么想做的吗?难得今天有空。”   许空山的话点醒了陈晚,是啊,他们今天有一整天的空闲,为什么要急着回去,但其他想做的,陈晚一时没有主意。   “随便逛逛吧。”陈晚仰靠在椅背上抻了抻腰,颈椎发出一声嘎巴的脆响。   自来了南城后经历的一切走马观花般在陈晚的脑海中掠过,似乎从未有过像今日这样不带任何目的的闲逛。   照相馆仍是原班人马,擦拭着相框的师傅见到陈晚的刹那露出个惊喜的笑容,“我刚刚还在说你们兄弟俩今年会什么时候来,还是老地方?”   “老地方吧,我哥的单人照麻烦多洗一张。”陈晚与许空山交换了一个眼神,走到窗边,照相馆换了新的布景,墙边的光线移了位,但人依然一如既往。   “你们要不要换到这边再拍一张,那的光线不是很好。拍出来的效果可能会比较模糊。”师傅按了一下快门,示意他们自己新换的布景。   新布景是一个类似于动物园的地方,放着一些粗糙的动物模型,配以花草山石,颇有番乡村大舞台的味道。   陈晚的审美不允许他接受这种风格,他另选了光线稍好的地方,与许空山重拍了一张。   老规矩,照片一周后取,师傅照例问了陈晚愿不愿意把照片给他们做展示,被陈晚摇头拒绝。   拍完照,陈晚与许空山在新华书店消磨了两个小时,之前不让进的借阅区重新开放,有各个年纪的人在里面安静地看书,周遭只能偶尔听见很小声克制的交谈,时光在这里慢慢沉淀,形成一种独特的韵味。   陈晚淘到了一本大约是民国时期的杂书,里面有几个章节讲了旗袍的制作,问过能否售卖后掏钱买了下来。许空山则选了两本化学练习册。专业书籍的区域的书架空落落的,有太多的东西毁在了那十年间,烙下的疤痕需要用更长的时间去恢复。   踏出新华书店,自行车伴随着叮叮当当的铃声从路边穿过,陈晚一拍脑门:“忘了给山哥你买自行车了!”   小洋房离南大三公里,有辆自行车许空山上课能方便许多。   “不买也没关系,反正我不会骑。”许空山货车轿车开得熟练,在自行车方面却是个外行。   “不会学就是了。”陈晚暗暗记下,他票没带够,下次再过来买。   跟百货大楼约了五点送货,陈晚估摸着时间结束了今日的闲逛。他们前脚到家,后脚送货的车便停在了门口。   “电冰箱给您放哪?”送货的师傅一人抱一台,眼神四处打量,这年头,能买得起电冰箱的人少之又少,陈晚一次买了两台,他们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单门的放地上就好,双门的放这边。”厨房油烟重,容易弄脏,陈晚选了餐桌旁的位置。   陈晚原以为冰箱的大小在双门纸上,还在想到时候该怎么带回平安村,单门则无需犯愁,许空山一手拎起来举八下都不带大喘气的。   接通电源的电冰箱内部渐渐泛起凉意,陈晚合上冰箱门,任它自行运作。他看惯了,不觉得新奇,上楼冲了个澡,下来时许空山还在电冰箱前面守着,他非得亲眼见证冷冻室里的那碗水变成冰。   “山哥,人师傅说了,至少要三四个小时呢。”见许空山以每十分钟一次频率打开电冰箱,陈晚实在忍不住了,“我饿了。”   “我去做饭。”许空山悻悻松手,似是忆起了他现在的年纪是二十七岁而非七岁。   陈晚以为这事应该到此为止了,然而夜里,陈晚睡得迷迷糊糊感受到指尖传来一股凉意,他费力地睁开眼,许空山捧着碗里的冰块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六儿,真的冻上了!”   他手上的凉意来源于许空山,陈晚闭了闭眼,电冰箱怕不是把许空山的脑子也一块冻上了!   擦去指尖的水渍,陈晚翻过身,许空山爱玩让他玩去,他困,不想奉陪。感受到陈晚的情绪,许空山把冰碗送回了冰箱,掀开被子躺在陈晚身侧。   “不玩了?”陈晚打了个哈欠,“不玩了老实睡觉。”   说完,陈晚在黑暗中勾起了嘴角,许空山幼稚的一面真的有点好笑。   就亿点点。 第173章   五月的最后一天,陈晚在邮箱里发现了许空山的录取通知书,他取出放至于抽屉内,准备等许空山下班回来亲手拆开。许空山今日陪同杜腾龙参加会议,结束后有主办方设宴,估计要八点以后到家。   正常情况下,陈勇飞应该也收到了通知书,出于关心,陈晚打了个电话过去确认。   “我拿到了!”陈勇飞在电话那头道,“待会儿我就给我妈他们写信。”   “写信?我和山哥打算周末回去一趟,你要不要一起,给大哥和大嫂亲眼看看你的通知书。”陈晚的话让陈勇飞很是意动,他丢下一句我去问问领导便挂了电话。   机械厂去年增设了电话机,陈晚可以直接到邮局拨号。付了电话费,陈晚把位置让给下一个人。   打完电话,陈晚随便吃了点东西,靠坐在沙发上翻开在新华书店买的杂书,本想着打发时间,谁料越看越觉得捡到了宝,里面的内容竟涉及了一些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制衣手法。   细细推敲,其中部分效果以目前的技术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却仍然给了陈晚眼前一亮的感觉。   陈晚见猎心喜,顿时坐不住了,踩着拖鞋去了制衣间,尝试复原书册中的手法,渐渐投入了忘我的境地。   “六儿?”许空山上楼扑了个空,心跳吓漏一拍,急匆匆下楼,见到陈晚全须全尾地坐在制衣间的椅子上,才松了一口气,“怎么还没睡?”   “山哥你回来了,几点了?”陈晚放下手里的针线,发觉肩膀和脖子酸得厉害,皱着眉反手用力按了按。   “十点零六分。”许空山庆幸陈晚没注意到时间,否则自己回来这么迟,他不知该如何担心。   许空山站到陈晚身后帮他按摩,陈晚吸了吸鼻子:“你喝酒了?”   “没有,杜厂长喝醉了,我送他到住所,可能沾了些酒气。”许空山对陈晚承诺过他不在自己不喝酒,无论他人如何劝,他都不曾碰过一滴。   同一张桌子,上级喝酒下属滴酒不沾的确容易令人诟病,然而陈晚着实不喜欢这种酒桌文化,遂没说什么可以适量少喝一点之类的话。   喝酒伤身,他还盼着老了许空山给他推轮椅呢,不能破例。   在谁先老去这件事上,陈晚丝毫没有许空山比他年长的六岁的认知,反正以目前的身体素质而言,他极有可能走在许空山前面。   想到此,陈晚垂眸,掩去眼里的落寞。   “山哥你的录取通知书到了!”陈晚很快转移了话题,“我放在了茶几抽屉里,你去洗澡,我拿到楼上咱们一起看。”   冲洗过后许空山的皮肤带着微凉的湿意,他仔细擦干手上的水,在陈晚鼓励的眼神中小心撕开了装有录取通知书的信封。   二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陈晚能感受到胸腔中心脏的加速跳动,激动的情绪远比他自己收到录取通知书要来得强烈。   因为凑得太近,许空山发梢上的水珠滴到了陈晚的颈窝,陈晚的身体轻轻一抖,空气重新流动,那些灯光下伏案苦学的过往在薄纸上寻到了归宿。   “许空山同志,你参加——”陈晚正色,本想用严肃的语气把通知书上的内容念一遍,但嘴角的弧度却如何也压不住,刚念了一个开头,就自行破功,笑倒在许空山身上。   他细软的头发在许空山的下巴处刮蹭着,许空山被他弄得发痒,一手将他箍住,用下巴磨他的头顶。   及至深夜,陈晚累得睡着,许空山轻手轻脚地取出了收进床头柜中的通知书,他看看通知书,再看看身侧的陈晚,巨大的幸福感使他生出一种飘到了云上的错觉。   这一切仿佛是一场梦,一场“平安村许空山”的臆想。   意识下坠,许空山猛地在深夜中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使劲地掐了一把大腿,钝痛不足以让他心安,唯有将陈晚紧紧抱住,才驱散了突如其来的惶恐。   陈勇飞在第二天答复了陈晚,他找领导批了假,可以跟他们一起回去。待三人踏进家门,陈家上下顿时陷入了一片欢腾之中。   “夜大是个什么意思?”周梅不懂,陈勇飞于是解释了夜大与大学之间的区别。对于不包分配周梅表示陈勇飞有工作无所谓,她在乎的是另一个问题:“机械厂过去学校挺远的吧,你上课来得及吗?”   “我下了班就赶过去,来得及。”陈勇阳故意轻描淡写道,千辛万苦拼来的机会,他跑断腿都必须来得及。   “这么大的事儿,竟然从没听你们提起过,可真是……”真是什么呢,周梅说不上来,她面前一下摆了两份通知书,人都快高兴得站不稳了。   “这不是怕没考上,让你们跟着空欢喜嘛。”陈勇飞摸摸鼻子,眼睛不住地往电冰箱上飘。   又是通知书又是电冰箱的,周梅几乎找不着北,陈勇飞按着她在板凳上坐下,好叫她平复平复心情。   高考恢复那会儿周梅就问过陈勇飞要不要报名试试,陈勇飞当时兴头全在工作上,稍微冒了一点点苗头,在陈晚落榜后被他死死按了下去。陈晚成绩比他好都没考上,他去了不是更加希望渺茫么。   机械厂的工作是个好工作,他多努努力,照样有前途,周梅闻言心想是这个理,便随他去了。再后来陈晚考上南财大,周梅高兴归高兴,私底下跟陈前进嘀咕,要是勇飞去考,家里兴许能出两个大学生。   如今他与许空山双双考上夜大,周梅觉得简直不能再圆满了,当即张罗着要给他们办上几桌,把亲戚们全请过来庆祝一番。   “我们家现在有三个大学生了!”尽管周梅不是个爱炫耀的人,也难免喜形于色。   “不一样,小叔才是正经的大学生,我跟大山哥充其量算半个。”陈勇飞分清现实,他不得不给周梅泼了盆凉水,“妈您别到处宣扬,免得招人误会。”   陈勇飞的话落到陈晚耳朵里,自动翻译成了另外一种意思,陈勇飞在机械厂被人说闲话了。   “大嫂,家里有插线板吗?”陈晚一句话将众人的兴头集中到电冰箱这个稀罕玩意儿身上。   “它还要插电呐?”周梅一脸好奇,先前进门那会儿她闹了个笑话,以为陈晚往家里搬了个箱子,伸手欲摸,陈晚说了个电冰箱,她瞬间缩手,生怕把它给碰坏了。   “电冰箱当然要插电了。”陈勇飞接过陈前进找来的插线板,三两下连通电源。可惜他小叔说了,一台电冰箱六百块,抵他一年的工资,否则他真想拆开看看内部结构。   众人新奇地围着电冰箱看了好一会,感受到里面的凉意,周梅拿了张帕子搭在顶上:“行了,把电拔了吧。”   “拔了干嘛?”陈勇飞不明所以,“插着用呗。”   “快拔了,这会儿又没东西要放。”周梅心疼电费,一巴掌拍到陈勇飞的后背上,嘴里却仍朝陈晚夸着冰箱的实用,   看够了冰箱,周梅开始忙活午饭,陈晚趁人不在,把陈勇飞叫进房间:“他们说什么了?”   “什么说什么?”陈勇飞装傻,然后在陈晚明了的眼神中撇了撇嘴,“就那些话呗,他们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而已,等我升上高级工程师,羡慕死他们。”   “嗯,你能这样想最好。”发现陈勇飞心态平稳,陈晚放心点点头,“上课真来得及?”   陈勇飞的话搪塞得了周梅可搪塞不了陈晚,夜大晚上七点开课,陈勇飞五点半下班,除非自己开车,否则坐公交绝对赶不上。   “我跟厂里申请了,每天少上一个小时。”陈勇飞说着偏过头,不让陈晚看到他的表情,“厂里降了我一个等级。”   不仅仅是降级,接下来的两年之中,任何奖励与评选均与他无关,是以厂里不少人嘲笑他傻,放着好好的路不走,非要去读夜大,吃饱了撑的。   陈勇飞不跟他们争辩,他咬着一股劲,终有一天,要证明给那些人看,他的选择是多么明智。   感受到陈勇飞的情绪,陈晚拍了把他的肩膀,言语尽在不言中。   “前进,我觉得家里该养条狗。”与此同时,周梅也在厨房里和陈前进说话,“平日里孩子们上课不在家,我跟你在地里干活,没个狗看家,屋里这么多物件,我真有点害怕。”   一台冰箱六百块,够普通人攒上好几年了,若是真被人偷去,她指定要心疼得睡不着觉。   “行,回头我问问哪家有新下的狗崽子。”陈前进赞同道,随着陈晚的出息,他们家在村里愈发打眼,是该防着点。   陈前进说做就做,没两天抱回来一只小黑狗,胖乎乎的,四肢粗壮,脊背宽厚,是能长成大狗的品相。陈勇阳喜欢得不得了,写信告诉陈晚,他给小黑狗取了个名字,叫将军。   陈晚于是给他寄了个铃铛,陈勇阳将其套在将军脖子上,从此放学进村一听叮铃铃的响声便知道,将军来迎他了。   “勇阳的信?”许空山认出纸上的字迹,陈勇阳不让他爸代笔,自己攒了零花钱买邮票,平均半个月给陈晚写一封。   “对,他说将军抓着了一个小偷。”陈晚举起信纸,他怀疑陈勇阳有夸大的成分,一个多月的小狗,顶多起个通风报信的作用,哪能像陈勇阳写的那样把小偷按在地上。   许空山就着陈晚的手看完信:“竟然真的有人来偷东西。”   “是啊,我打算让大哥把院墙加高一米。”陈晚比了比,“中间拆了,两个房子一起围上。对了,自行车我买好了,王利安会骑,改天让他教你。”   “不用,我自己先试试。”自从陈晚说了要买自行车,许空山便有意无意地观察别人是怎么骑的,看着挺简单。   自行车是当下流行的二八大杠,陈晚按许空山的身高选了一辆,半人多高,此刻正倚在制衣间的墙边。   许空山推出院子,陈晚在他身后跟着:“山哥你小心点啊。”   “六儿你退两步,小心我踢着你。”许空山学着别人上自行车的动作,双手把着龙头,左脚踩上踏板,右脚在地上蹬了两下,待两个轮子滚起来,右腿一跨,整个人便坐在了自行车上。   自行车歪歪扭扭地向前,很快变成一条直线。   陈晚望着他的背影眨眨眼,许空山真的是第一次骑自行车?   “我会了。”许空山重复几遍,调头停在陈晚面前,过程像喝水般轻松。   “这么简单?我试试。”许空山的成功给了陈晚错误的认知,他跃跃欲试地从许空山手里接过自行车。   双手握住,左脚踩踏板,右脚蹬,好,抬腿——   “小心!”许空山右手猛地按住后座,将差点倾倒的车稳住,左手险险地扶了陈晚一把。   事实证明,陈晚不具备骑自行车的天赋,试了三次,自行车仅挪动了半米。潇洒的上车方式陈晚是学不来了,他干脆换了个笨方法,直接一脚踩在地上,一脚跨过前梁,屁股在垫子上坐实,再蹬动踏板。   好在他腿也不短,勉强骑了出去,却一直掌不稳车头。   “算了。”陈晚认清自我,“山哥,你载着我骑一圈吧。”   傍晚夕阳的光线红中带着一丝橙,透过树梢落在自行车上,风荡起了衣角,掠过指缝,陈晚闻到了许空山身上的味道,如同盛夏的山林,蓬勃而隐忍,又似无边的旷野……   后来,陈晚想到了最贴切的形容,那是一种可以让他孤注一掷的勇气。 第174章   1982年三月,南城制药厂正式建成,两年多的时间,让这里再寻不到当初小山村的痕迹。   陈晚在报纸上看到了许空山,他穿着自己亲手缝制的丝绸衬衫,站在杜腾龙的后排,高出旁人一个头,哪怕是粗糙的黑白照片,也挡不住他的耀眼。   “你哥可真厉害!”王利安指着杜腾龙右侧,“他离咱们市长就一个手指头的距离!”   王利安的说法逗笑了陈晚,南城制药厂的竣工仪式,市政府的领导去了大半,在他们面前,许空山根本数不上号。报纸上的一个手指头,实际隔了整整两排,许空山无非是运气好,刚刚站在市长的正后方。   “给你。”王利安丢了个东西到陈晚的书上,“填好了交到导员办公室。”   “什么?”陈晚低头,看见了顶上的几个大字“毕业分配意向表”。   哦,是了,当下的大学生工作是包分配的。   陈晚迅速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和信息,然后在是否自愿服从处勾了个否:“你选的什么?”   “当然跟你一样啊,陈主任。”王利安扬起调子,“你不会不要我吧?”   陈晚与秦承祖的三十万协议,在第一年以超出百分之十的优秀成绩达成,震惊了纺织厂的所有人。自此以后,无论谁见了他,都会由衷地叫他一声主任。   “怎么会呢,王副主任。”陈晚模仿王利安的语气,他的职位是车间主任,王利安和钱国胜各为副主任,一个管生产,一个管销售。   “论文定稿了吗?”王利安说起令他头痛但又不得不提的话题。   “定了。”陈晚盖上钢笔帽,“我交了终稿才请的假,不然你以为导员能同意?”   “你已经交了?”王利安目瞪口呆,“齐教授没挑错?”   陈晚与王利安的毕业论文指导教授同为齐仲康,王利安从选题到初稿,被齐仲康否了不下十遍,现在看到齐仲康的第一反应便是绕道走。   陈晚给了王利安一个“你说呢”的眼神:“加油写,我去交表。”   王利安愁苦地抓了抓头发,后悔没分到别的教授,齐仲康实在是太严格了!   陈晚会选否在田曼柔的意料之中,填表无非是走个形式,学校分配的工作哪比得上陈晚的车间主任,事到如今,陈晚就是陈言在他们老师之间已不是什么秘密。   毕竟如果陈晚是个普通学生的话,按照他请假的频率,学校早考虑开除了。   “学校想安排你作为优秀毕业生上台发言,你愿意接受吗?”田曼柔露出个怀念的神色,“你入学的时候是新生代表,也算有始有终。”   田曼柔这样说,陈晚不好再拒绝:“谢谢学校给我这个荣幸。”   毕业典礼定在六月,时间倒是充足,陈晚可以慢慢准备发言稿。   路边的银杏树发了陈晚所见的第四次新芽,嫩绿的扇形叶子相互簇拥,带着满是生机的可爱感。   陈晚在学校辗转了数个办公室,花了不少时间,出了闹腾的学校,到家时顿觉屋里空落落的。   茶几上压着许空山留的字条,上面写着他的去向。   制药厂给许空山在家属院分了一套房,这两天事情比较多,加上陈晚不在,许空山向学校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住在了那边。   然而陈晚早一周结束了出差,没提前通知许空山,因此闹了个乌龙。   陈晚在楼上楼下转了一圈,总觉得心头焦躁躁的,最后干脆随便收拾了两件衣服,把门一锁,上制药厂找许空山去了。   他紧赶慢赶的,不就是为了早点见到许空山吗,干嘛还要多等一晚上。   这两年南城发生的变化不仅仅是多了个制药厂,与之配套的上城区多了一路直达制药厂的公交线,另外老城区拆了许多平房,越来越多的地方在改建,据可靠消息,等陈晚这届毕业后,南财大要翻修图书馆。   果然在哪都逃不掉毕业就改装的定律。   杜腾龙能力卓绝,制药厂从主体竣工到工人进场,中间只用了不到一个季度的时间。陈晚一路听着车上乘客的讨论,想象着许空山见到他后的反应,在车窗上倒映出一张含笑的脸。   “制药厂到了——”   在售票员的提醒中,陈晚拎着包下车。   现场的观感远比报纸上来的震撼,陈晚仰望着制药厂的大门,如是感叹到。   “同志,请问你找谁?”门卫是杜腾龙从部队里招的退伍军人,身姿笔挺,由于陈建军的缘故,陈晚不仅不怵,反而觉得亲切。   “我是许空山的弟弟,来看他的。”进家属院也需要登记,陈晚出示了一张与许空山的合照,门卫换了副笑脸,放他通行,并指了许空山的房子在哪一户。   这么简单?陈晚皱皱眉,制药厂的安保似乎太松了些,待会得跟许空山提一下。   家属院虽是新建成,但并不冷清,楼道间传来饭菜的香味,陈晚在一众好奇的目光中找到了许空山的宿舍。门锁着,许空山似乎尚未下班。   “你是来找许主任的?”拐上楼梯口的青年见陈晚站在门前,好心问了一句,“许主任在加班,我去帮你叫他吧?”   “谢谢,我能直接去厂里找他吗?”陈晚见青年手里端着饭盒,嘴上角残留了一丝油花,大概是刚吃完饭。   “这可能不行,我们厂不让外人随意进出。”青年犹豫道,“要不你去我宿舍坐会儿?”   “不用了,我跟你一块下去,如果门卫不让进,我就在外面等好了。”陈晚没有进陌生人房间的习惯,况且大门能离许空山近一点。   家属院与药厂的大门相邻,制药厂员工众多,门卫并不能认识每一个人的面孔,但以陈晚的五官,见过一次必然会有印象,于是他被拦在了门外。青年出示了证件,让陈晚稍等,小跑进了厂区。   大门到生产车间有一段距离,许空山此时不在办公室,去了生产线巡视,青年花了些功夫才寻到他。   “许主任,你弟弟来了。”青年只是生产车间的一个普通员工,但由于跟许空山住在同一楼层,所以碰面的次数较多。   在青年有限的记忆中,许空山是一个年轻、没有架子、办事利落的稳重人,然而他突然发现,在听见这话后,许空山整个人的感觉瞬间不一样了——就像自己每次在特别饿时,听到食堂开饭那样。   青年书读得不多,找不到更好的形容,否则他会说“许空山波澜不惊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别样的神采,眼底犹如黑夜中绽放的灿烂烟火。”。   陈晚庆幸现在是三月而非盛夏,否则他必然会成为蚊子的豪华自助餐。   太阳彻底坠入地平线,许空山终于姗姗来迟,陈晚凭借着夜色中的轮廓认出了他,许空山亦是如此。   “六儿,你怎么来了。”许空山的神情甚是惊喜,他借着帮陈晚拿包的动作,悄悄捏了下他的指尖。   “我来看你啊。”陈晚挠挠许空山的掌心,问了个比较重要的问题,“你屋子里有吃的吗?我饿了。”   许空山脚步一顿,家属院没有食堂,这里唯一可以让陈晚吃饭的地方在厂区内。   “杨刚,这是我弟,我带他去食堂吃个饭,很快出来。”许空山对着门卫说道,接着领着陈晚穿过铁门。   “怎么你说他就让我进去,而别人不行?”陈晚指的是刚才那个青年,“是因为你是主任吗?许主任。”   “对,我们厂普通员工不能带人。”许空山给陈晚讲了一些纺织厂的规章制度,“如果我带人进厂区,超过一个小时,同样是需要提前报备的。你这次能待多久,我记得你明后天没课?”   许空山嘴上询问着,话里话外却全是希望陈晚多待几天的意思。   “我可以待三天。”陈晚做了个OK的手势,“没跟王利安他们说我要过来,怕有事找。”   “那我明天打报告,后天带你到处转转。”三天许空山也很高兴了,迎面碰上之前的青年,许空山想起还没向他道谢,“谢谢你通知我。”   “不客气。”青年急忙回道,“许主任你跑得可真快!”   陈晚忍不住笑了一声,许空山看他一眼:“食堂这会儿估计只有面了,但是早上有包子豆浆油条和烙饼……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回来。”   许空山数了一遍食堂的早点,陈晚选了两样:“豆浆和糖包吧,如果我起得来的话。”   陈晚意有所指,许空山呼吸沉了沉,他觉得自己大概率会让陈晚无法早起。   在食堂点了碗清汤面,陈晚吃了一半,剩下照例给了许空山,他属于吃得少饿的快,平时包里都会带点饼干,下午出门太急,给忘了。   “后期这里会建一个杂货店。”许空山指着家属院对面的位置,眼下的任务是尽快组织生产取得收益,某些非必要的生活配套设施暂时没顾得上。   去年政策改变,允许以私人的名义进行商业经营,杜腾龙打算把这块招标承包出去,差不多暑假就能有结果。   走进家属院,陈晚提起门卫看过照片便放行的事:“万一那照片是假的呢?或者我之前跟你关系很好,但反目成仇之类的……”   “我们关系会一直很好。”许空山不喜欢这个假设,“我跟他说过你是我弟,我还在他那留了把钥匙,他可能临时忘了。”   原来许空山设想过今日的情况,不过算漏了门卫记性不好这一环。   许空山住的是一居室,以许空山的职位,本应该分到一套宽敞的两居,但他自认为用不上,让给了更加有需要的人,等新楼建好,有多的他再搬。   陈晚打量着房间内的格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进门左侧是洗澡间。客厅约莫十来个平方,靠墙放着双人沙发,对面有个茶几,挨着是吃饭的地方,一个桌子并四把椅子。往里是卧室,两个大件是床和衣柜,低头,一个小书桌,桌面有许空山的书和文具,另外就是椅子和一些许空山的洗漱用品。   “这户型挺好,比筒子楼舒服多了。”陈晚很是惊喜,这房子,跟后世的商品房无限接近了,甚至可以说一模一样。   “杜厂长是为了抢人,特意托关系找了港城的建筑设计师画的图纸,为此跟政府的领导掰扯了大半个月。”许空山是冲着独立洗澡间选的一居室,没去最简陋的单间,他怎么无所谓,不能委屈陈晚。   “抢人?”陈晚挑眉,“跟谁抢?”   “跟其他的厂子抢。”许空山见陈晚感兴趣,说得详细了一些,“大家开的工资都不相上下,只能在硬件上面想办法了。”   作为南城唯一一座制药厂,并且有秦承祖的背后投资,其前景自不必多言,再加上杜腾龙挖人,句句真心实意说到对方点子上,一番操作下来,还真叫他抢来不少有本事的能人。   “去洗澡?”许空山把陈晚带来的衣服挂进衣柜,不知是不是陈晚的错觉,许空山的这句话一出口,周遭的空气就变得暧昧起来。   “你都不请我坐坐喝杯茶。”陈晚故意垂眸避开许空山的视线,谁知许空山真以为他渴了,拿杯子倒了水,递到他手上。   袅袅雾气蒸腾,白水带着略微烫意,明明隔着杯子,陈晚仍觉得心尖似乎被烫了一下,不痛,但叫人痒呼呼的。   陈晚抬头,对上许空山灼热的视线,轻轻把杯子放下。算了,洗澡吧,早点洗澡兴许能早点睡。 第175章   陈晚并不清楚自己有没有早睡,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许空山是何时结束的。手腕上的表针指向十一点,桌上的糖包子和豆浆早已没有了温度。   凉透的豆浆带着股明显的豆腥味,陈晚噎了半个糖包,干脆放下,等着中午那顿。   许空山记挂着陈晚,中午下班跑得飞快,打了饭揣回宿舍,饭盒里的菜还烫呼着,另外一只手里提了袋瓜果饼干:“我用钱跟他们换了几样吃的。”   说着捡了陈晚剩下的包子吃,就着豆浆几口吞下,再揭了饭盒盖子,和陈晚凑在小桌上吃饭。   “我报告打好了。”许空山把回锅肉上的瘦肉撕下来夹给陈晚,自己吃掉肥的,“行政楼和研发室不能进,我可以带你参观我的办公室和家属院后面的药田。”   杜腾龙部队出身,实行的管理处处可见军事化的痕迹。   陈晚被许空山昨晚弄狠了,人还有些乏,浑身上下写满了纵欲过度四个字,至于另一个当事人,仅休息了四五个小时,丝毫不见困顿。   “山哥,我们要讲究可持续发展。”陈晚点点筷子,用了个比较委婉的说法。   类似的话题他曾跟许空山提过,许空山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我已经可持续了啊。”许空山那语气,似乎有些委屈,他要是不收敛着,陈晚不一定能吃上这顿饭。   陈晚手上的筷子一颤:“可持续了?”   “可持续了。”许空山不知从哪学的浑话,“不然我那天让你试试什么叫不可持续?”   偏偏他说话的语气十分正经,仿佛在商讨什么要事。   “不,我们换个话题。”陈晚直白地喊停,“夜大的结业考试定在哪天?”   许空山上的夜大是两年制,他暂且没有继续深造的打算,得以和陈晚同年毕业。陈勇飞可有出息了,他光念夜大不够,还准备考南大的研究生。因着夜大的事他跟厂里闹了些不愉快,若考上研究生,下一步就是辞职。   陈勇飞的思想境界早已上升了不止一个水平,有能力的人不会缺机会,离了机械厂,他大有别的去处。   “六月十九。”许空山记得陈晚的毕业典礼是六月二十,刚好差了一天,没有撞上。   “那我十九号送你去考试,二十号你来看我毕业典礼。”陈晚想的和许空山一样,如此重要的日子,他们不会彼此缺席。   其实制药厂正式启用那天,陈晚也想陪许空山共同度过,但碍于出席的大人物太多,封锁了现场,无关人员不得靠近,陈晚便去了苏城出差。   跟苏城的联系始于两年前文部长给的那张全国通用采购证,纺织厂的布原材料大多是棉麻和化纤,无法满足陈晚对布料的需求,但丝绸产量有限,必须凭证购买,所以说文部长的奖励解决了陈晚的困扰。   每年三月苏城的缫丝厂都会有一批新丝,今年钱国胜有事脱不开身,只能陈晚走一趟。   从缫丝厂购入的丝绸,陈晚一部分攒了起来,一部分用于生产东言服饰的高端线。两年时间,东言服饰的销售范围已扩展到了京市、海市、深市等大城市,年销售额逐年上升,去年的财报,除去原料、设备、人工等成本,净盈余达到了三十万之多。   不夸张地说,不出十年,东言服饰定能引领国内服装风向。   至于为何是十年,而非三年五年,主要是因为外国文化的冲击。伴随开放程度的加深,许多国外的电影和唱片传入国内,蝙蝠衫、棒针衫、踩脚裤,陈晚的力量尚不足以与之抗衡,这是一场持久战,需要更多人加入的持久战。   吃过饭,陈晚又睡了一个多小时,怕睡多了晚上失眠,他强打着精神换了衣服出去闲逛,厂区不能进,在四处走走看看也是行的。   许空山取回了留在门卫那的钥匙,陈晚顺手揣进兜里,慢慢悠悠晃下楼。   这几日陆续有家属进院,学校在修建中,小孩们撒了欢地玩闹,在外面跑惯了的小孩基本上胆子都比较大,他们毫不遮掩地打量着陈晚,在陈晚走近后好奇地问他从哪里来。   “河源,你们知道吗?”陈晚大概是无聊了,竟真和小孩们说起话来。   “不知道。”领头的小孩摇摇头,“我是安川的。”   “安川我知道。”安川是安市的一个镇,在安市药材厂附近,陈晚听许空山说过。安市药材厂人多,调了一部分人过来支援制药厂。   说是支援,但实际是来了就不走了,不然这小孩也不会跟着家里人过来。   “你们在玩什么?”陈勇阳大了,陈晚过年回家没见他再玩什么小孩子的玩意儿,他一时没认出他们手里的东西。   “陀螺。”小孩给陈晚演示了一边,看得出他技术很好,一连转了许久,陀螺依然没停下来。   陈晚仔细分辨了,才发现他的陀螺是用木头削的一个圆锥,做工粗糙到让人很难和玩具联想到一起。   难得有大人不嫌弃他们的玩具,小孩大方地将其分享给了陈晚。   “你跟厂里的许主任是什么关系啊?我昨天晚上看见你跟他走一块了,你也是关系户吗?”小孩说话没有大人的心机,他听大人怎么说,便有样学样罢了。   “谁跟你说许主任是关系户的?”陈晚抽陀螺的绳子抽了个空,陀螺渐渐停下来歪倒在地。   “哎呀你死了,算了,你第一次玩,让你多玩一回吧。”小孩有几分领导的气势,他扭头望着身后的小弟,“他是新手,你们要让着他,待会我给你们多玩半个小时。”   说完小弟,他重新看向陈晚:“他们都那么说,许主任不是关系户的话,当不成生产部的主任。听说他没读过书,我爸爸好歹是高中毕业生呢。”   陈晚心下了然,生产部是制药厂的重中之重,交给许空山确实会招人眼红。世上不缺“我上我也行”的人,许空山那个位置,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虎视眈眈。   小孩的父亲或许是其中之一,那句“好歹是高中毕业生”,不是他这个年纪能有的语气。   “他读过书的,比高中毕业生厉害。”陈晚恼归恼,但也不会跟小孩子计较,他为许空山正名,“你们许主任上次在班上考试是第一名。”   “真的吗?”小孩动摇了,不过对父亲的偏向仍占上风,“你跟他关系好,肯定是帮他说话。”   陈晚并非一定要跟小孩争个高低,但他不能任凭许空山受污蔑。   许空山的确是靠秦承祖的关系进的制药厂,但没有他,制药厂根本不复存在,而且他的付出和努力,岂是一个“关系户”能抹去的。   “我从来不撒谎。”陈晚把抽绳还给小孩,“我不知道你们在背地里说他的坏话,下次我给你带他的成绩单。”   “你不玩了吗?”小孩急急拉住陈晚,“对不起,我跟你道歉行吗,我以后不说许主任的坏话了。”   他们玩陀螺的地点在一处夯实的空地上,在大门的视野之内,但又不会有运货车经过。许空山一出来,便看见陈晚被小孩们围在中间,他侧着身,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柔和得不可思议。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许空山不禁回忆起了陈晚从前的性格。   在许空山的记忆中,陈晚幼时身体不好,基本不太出门,即便和小孩玩,也是安静坐在一旁看着,极为乖巧;上学以后,陈晚出去得更少,经常不厌其烦地坐在小板凳上写作业,许空山当时便想,许来钱一定是在撒谎,学校如果不好玩,陈晚怎么会那么喜欢上学。   到陈晚上了高中,陈家搬去了新房,许空山每次干活都会绕路从他们新房经过,十次里有六次能听见周梅叫他不要闷在家里,多到外面走走,六次里有一次,陈晚会听话出门,然后撞上许空山,叫他一声“山哥”。   再之后,陈晚重感冒晕倒,许空山背他去了卫生所,从那时起,他似乎很快成长了许多。   但无论哪个时间段,陈晚都未曾这般同外面的小孩亲近过,如同画上的人突然接了地气。殊不知那地气,是许空山渡给他的。   “六儿。”许空山站在路边朝陈晚喊道,见他回过身朝自己走来。   “你下班了,他们教我玩陀螺呢。”陈晚告别一群小孩,与许空山并肩而行,“制药厂的学校在建,不如考虑把他们送到邻近的学校先把课上着,由厂里出面应该不是难事。”   “杜厂长让雷宏达在着手操办了。”许空山顺着陈晚的目光看向那群小孩,“你喜欢孩子?”   许空山问得有些小心翼翼,两个大男人是决计生不出孩子的,陈晚以前不在乎,但人总是会变,万一突然后悔了呢。   “你要给我生孩子啊?”陈晚小声笑话许空山,“别胡思乱想。”   许空山于是露出个灿烂的笑来,他在人前已不怎么笑得这么开,显得傻里傻气,多数时间是浅浅勾一勾嘴角,那副样子,倒是跟陈晚像了个十成十。   制药厂现在每个人的任务都不轻,尤其是许空山,他要让在生产部主任的位置上坐稳,必须做出让人信服的能力。   半夜陈晚被许空山的动作惊醒:“你要出去?”   “嗯,车间有种药的成色不对,我去看看。”许空山穿上外套,给陈晚掖好被子,亲了亲额头,“你接着睡,我忙完就回来。”   车间的人在外面等着,许空山很快收拾好走了出去,动作带着有条不紊的镇定。   生产车间是整个制药厂除药田以外面积最大的区域,划分了多条生产线,胡立伟采购的药材会先进行分拣与粗加工,再根据用途配送至各个生产线。   出问题的药材是在粗加工过程中发现的,生产车间的所有员工皆有经过专业的培训,药材不比其他,一旦出问题便是致命的风险,必须格外重视。   许空山这一去就是一整夜,陈晚睡醒后才见他提着早饭回来。纵使体质优于常人,许空山面容也难免疲惫。   他去洗了把脸陪陈晚吃早饭:“今天没下雨,我们先去药田,去年种下的药材全都发芽了——”   陈晚往许空山嘴里塞了个包子:“还去什么药田呐,你吃完了赶紧睡一觉吧。”   单处理了药材不算解决问题,查清前因后果,该追究的追究,该反思的反思,总结经验,制定后续应对方案,接下来许空山将会更忙,陈晚哪有心思想着参观。   陈晚预料的半点没错,许空山睡了堪堪四个小时,便被厂里叫走了,面对他脸上的歉意,陈晚反过来开导他莫往心里去。   次日,陈晚离开了制药厂,许空山忙得脚不沾地,他在那容易分散许空山的精力,索性回了小洋房。   许空山是赶在假期结束的当天回来的,显然他这几天没怎么休息,一双眼睛熬出了血丝,好在神情是轻松的,陈晚知道药材的问题处理妥善了,跟着放下心。   “杜厂长怕是有人故意闹事,把厂里上上下下进行了彻查,幸亏只是一场意外。”许空山抱着陈晚不松手,将脑袋的重量放在陈晚的肩膀上,说话的声音就在他耳边,气息拂过耳垂,陈晚的身体麻了一半。   “好好说话。”陈晚忍不住去推许空山的脑袋,语调带着颤意,手上的劲软得像棉花。   许空山亲亲他的手心,在把人惹恼之前稍稍抬起下巴,拉开与陈晚耳朵的距离。   “红了。”许空山捏住陈晚充血的耳珠,凉凉的,如同嫩豆腐般的触感,“那药材是运输途中不小心淋了雨,潮着了,晒两天就好,运输队被批评了一通,杜厂长让我去给他们开了个会。”   许空山在南城运输队待了一年多,没出过纰漏,他的经验能对他们起到一定的帮助作用。   “那杜厂长岂不是该给你两份工资。”陈晚开玩笑,“生产部要你管,运输队也要你管。”   “杜厂长说厂里现在资金短缺,先给我记上,以后挣钱了一块算。”许空山说着叼住了陈晚的耳垂,这块嫩豆腐太过诱人了,他馋得紧。   陈晚的耳垂极为敏感,他几乎是瞬间绷直了后背,下一秒又像液体般软下来。   许空山抱着他去了楼上,陈晚试图挣扎:“你忙了好几天,要不要先休息。”   “不用。”许空山把陈晚颠了颠,让他感受自己充沛的体力,“我想你了。”   许空山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陈晚是毫无抵抗力的,他迷迷糊糊地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具体是什么事呢,他没工夫想了。   陈晚比许空山先醒,他看了一会儿男人的睡颜,想起来忘的是什么事——他出差给许空山带的礼物。   许空山睡得很沉,陈晚的目光从他浓密的眉梢落下,长直的睫毛交叠,鼻梁如同挺拔的山峦,这个人,连嘴唇的线条都是硬朗的。   陈晚用指腹碰了碰,摸着倒是挺软。   “山哥。”陈晚不忍叫醒他,但再不起夜大的晚课要迟到了。   “嗯?”许空山给与陈晚回应,初醒的微哑嗓音甚是低沉,沉到坠在陈晚的心尖上。   他说了,许空山这个人,对他的吸引力是从内到外的。   “六点了,你七点要上课。”陈晚把手表凑到许空山的眼前,“我叫你先休息你不听。”   许空山眼神恢复清明,掀开被子,锁骨下方带着个一元硬币大小的新鲜牙印,不多深,但存在感十足。   夜大的授课时间为晚上的七点到九点,八点五十,陈晚到达教学楼外,接许空山下课。和常规课程不同,夜大仅上专业课,每堂课的知识点众多,稍一走神,便会跟不上老师的节奏。   教室里静悄悄的,直到老师宣布下课,学生们才陆陆续续站起来。   九点之后,老师会在教室多待十到二十分钟不等,留给学生请教问题。   “许空山。”老师记得他请了一周的假,“这是上周课程的笔记,你拿去看看,有不懂的到办公室找我。”   仅用两年的时间,许空山从入学化学成绩倒数第一成为本学期的正数第一,他有资格获得老师的偏爱。   实力是打破留言碎语最好的武器,面对老师的优待,同学除了理所应当,生不出其他负面情绪。   “许空山,我看到南城制药厂的报道了。”许空山在学校里极为低调,每天按部就班地上课,在登上报纸之前,班上无一人知道他与南城制药厂的关系,“你太厉害了!”   他们的佩服在于两个方面,一是许空山竟然是南城制药厂的生产部主任,二是他在如此繁忙的工作中,兼顾了学业,背后的努力绝非普通人能比拟的。   单位出具工作证明是夜大的报名条件之一,班上的同学各有自己的工作,往常大伙聊起时,许空山从不参与,他们还以为许空山是因为工作太差不好意思拿出手,现在想来,他们当初的优越感就像个笑话。   凡是选择化学专业的,工作性质多少沾点边,正当他们欲往下攀谈时,许空山看到了陈晚的身影。   “不好意思,我先走了,下次有空再聊。”许空山甩开一众同学,两步走到陈晚身边。   自行车锁在学校的停车棚,两人走了一段,许空山那钥匙打开车轮上的锁头,跨上车座:“六儿,上来。”   陈晚熟练地坐到后座,双手抓住许空山腰侧的衣服:“好了。”   许空山奋力一蹬,自行车冲出车棚,周围不知哪几人比起了速度,自行车铃响成一片,陈晚左右看看,被激起了幼稚的好胜心:“山哥,冲啊!”   随着许空山的提速,载着双人的自行车在其间穿行,好一派风发意气。   次月王利安终于完成了论文,他拿着被评为优秀论文的奖状对陈晚感叹齐仲康的好,仿佛当初后悔被分到齐仲康手下的另有其人。   “走,今天我们上外面吃去。”王利安豪气地一挥手,“我请客。”   生产线的利润陈晚占百分之三十,他的存款在不知不觉中破了十万,王利安跟着他自然没少赚,但二人在学校里十分低调,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万元户。   “你和陶美丽庆祝去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陈晚拨下王利安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他和许空山如今基本上日日能见面,而陶美丽拍电影一走几个月,王利安前不久刚跟陈晚诉完苦,说他们两个是牛郎织女,冯导就是那阻碍他们厮守的王母娘娘。   “嘿,还是你懂我!”王利安冲着陈晚挤挤眼,“怎么,看我跟美丽感情好你羡慕了?要不我让美丽给你牵牵线,你喜欢什么样的?”   陈晚没一口拒绝:“我喜欢长得比我高的。”   王利安当场噎住,上上下下把陈晚打量数遍,半晌憋出一句:“那你要求可真不低。”   陈晚以为王利安会知难而退,结果过了段时间,王利安突然神神秘秘地告诉陈晚,要带他见一个人。   “什么人?”陈晚已然忘了之前的事,他跟着王利安走了两步,顺嘴问道。   “比你高的姑娘啊,美丽给你找到了,我看过照片,姑娘不仅个子高,长得也漂亮,往那一站,跟白鹤似的。”王利安兴冲冲的,尽管女孩子矮点更好看,但架不住陈晚喜欢,他做兄弟的,无论如何要帮好这个忙。   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陈晚没想到王利安竟然是认真的,立马扭头就走。   “哎,你走什么,不是你说喜欢长得比你高的吗?”王利安死死拉住陈晚,“成不成好歹见一面吧,人我都给你约出来了,美丽陪她等着呢,你马上二十四了,该处对象了。”   陈晚深吸一口气,用力挣脱王利安:“我不去。”   “行行行,不去不去不去。”王利安被陈晚的眼神镇住,却不肯死心,“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我不喜欢姑娘。”陈晚恨不得把许空山杵到王利安面前,告诉他自己喜欢这样的。   “啊?那你打算单身一辈子?”王利安瞪着眼,“完了,你真要成神仙了,连七情六欲都没了。”   陈晚看了王利安一眼,不欲与他争辩:“你如果很闲,下月的视察换你替我去。”   生产线平时由钱国胜坐镇,陈晚每月巡查一次,当天往返,两年来积攒的车票装满了一个信封。   “我不闲。”王利安识时务地闭上了嘴,他又不会做衣服,去了有什么用。   陈晚身高接近一米七五,南城地处西南,即便是在大学里,想找个比他高的姑娘也并非易事,陶美丽把见过的人扒拉了个遍,勉强有三个符合要求。为了陈晚,她特意打听了关于三人的消息,花心思与其中长得最漂亮的处成了朋友,把人给陈晚带了过来。   “陈晚呢,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陶美丽望着王利安空空如也的身后,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对不起,我朋友临时有事,来不了了,下次再介绍你们认识。”王利安跟姑娘道歉,朝陶美丽使了个眼色,把人送回了学校。   末了王利安对陶美丽解释,陈晚压根没有处对象的心思,他俩甭操心了。下次什么的,不过是一句托词。   陶美丽于是作罢,不过那姑娘确实对她的性子,两人依旧以朋友的身份相处着,默契地揭过了介绍对象的话题。   南城逐渐入夏,在不绝的蝉鸣中,许空山和陈勇飞迎来了夜大的结业考试。陈晚如同送他们参加入学考试那般守着他们考了一整天,心情不似之前那般忐忑。毕竟两人在学校里的表现有目共睹,若第一名都毕不了业,剩下的人更加希望渺茫,这夜大不白办了么。   二人出考场时的表情一派轻松,陈晚便没问他们考得如何,下午五点的气温仍带着热气,晒得他冒了一额头的汗。   “我跟大山哥考完自己回去就行了,你说你非得在这等干什么。”陈勇飞拿陈晚一点办法没有,拿手替他扇了扇风。   许空山也神情紧张地看着陈晚,生怕他中暑:“头晕不晕?”   “不晕。”陈晚抬手抹去额头的汗,侧身走在许空山的阴影中,“哪天出成绩?”   “二十五,成绩和结业证书一起发。”学校里有卖冰棍的,许空山给陈晚和陈勇飞一人买了一根。   马上要骑车,陈勇飞三两口咬完冰棍,冻得龇牙咧嘴。陈勇飞的自行车是陈晚买的,型号和许空山相同,但他腿没许空山长,骑起来少了几分游刃有余。   陈晚拆了包装袋,坐上后座,一手拿冰棍,一手环抱许空山的腰,小心不让它滴到许空山的衣服上。   路上免不了聊起往后的计划,陈勇飞态度不改,考研究生,他已经在学校报了名。因为高考的中断,前几届大学的课程并不复杂,对于考研,陈勇飞有九成的把握:“小叔你跟大山哥要是报名的话肯定也没问题。”   如今大学包分配,选择考研的有极少数人,按陈晚与许空山的成绩,考研真不是难事。然而陈晚志不在此,没有继续深造的必要,许空山则是被制药厂牵绊,暂时腾不出时间,若是将来有机会……   将来再说吧。   次日,收拾打扮齐整的南财大78级学生在学校的礼堂举行了毕业典礼。作为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毕业生,学校开放了礼堂,允许亲属进校观礼。   得到陈晚毕业典礼的消息,陈二姐与陈五姐两家特意向单位请了假。   “转眼六儿都大学毕业了,我还老觉得他是个孩子,那么丁点大,包在襁褓里,小猫似的。”陈二姐靠着丈夫抹泪,蒋庆功拍拍她的胳膊,无声安抚。   陈五姐虽未落泪,却也眼眶红红:“六儿向来争气,对了,英俊工作分到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回不来了!”大喜的日子,陈二姐本不想生气,但蒋英俊实在叫人不省心,好不容易读完了大学,一家人千盼万盼,结果他竟说要留在当地工作,陈二姐收到信差点没厥过去。   儿女都是债,陈二姐不愿提这些糟心事,摆摆手,告诉陈二姐下次再说:“快快快,优秀毕业生代表致辞了,我看到六儿了!”   毕业生们穿着统一的白衬衫与黑色西裤,陈晚上台,刹那间,全场的目光向其汇聚。   同样的白衬衣,在他身上偏偏多了几分矜贵,好一个风华正茂,灼灼青年郎。   陈晚背熟了发言稿,面对全场的毕业生,回顾往昔,展望未来,他们这一批人,将会前往祖国的各行各业,为祖国的繁荣昌盛,竭尽所能。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   掌声雷动,陈晚的发言听得众人热血沸腾。他说得对,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   “二姐、二姐夫……”陈晚总算得空和陈二姐他们打招呼,陈二姐拉着陈晚的胳膊,上上下下的打量,嘴里连连说好。   “恭喜毕业。”陈二姐满脸欣慰,“讲得真好。”   礼堂挤得密不透风,闷热的空气让人觉得仿佛被糊住了一般,陈晚寻了个凉快的地方,站着跟他们慢慢说话。   “陈晚。”朱文在人群中搜寻到陈晚的身影,带着朱大娘走了过来。   他们过来没别的目的,就是为了向陈晚道声谢。作为文学院的优秀毕业生,朱文笔下的文章堪称精彩绝伦,却不怎么擅长跟人打交道,陈晚是他在学校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如果不是陈晚你的帮助,我们母子二人不会有今天。”朱大娘激动落泪,虽然道谢的话早已说过无数遍,但今日她与朱文一定要再说一次。若非陈晚极力阻拦,他们甚至想冲他磕头。   简短地聊了几句,朱大娘主动告别,望着母子二人的背影,陈二姐小声感叹:“他们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陈晚点头附和,刚想说带陈二姐他们在学校里转转,又被王利安叫住。他借了相机,四处与人拍照,摄影技术水平是否靠谱尚不得而知,不过拍得很是起劲。   “陈晚,我给你们拍一张吧。”他举着相机,让陈晚与陈二姐等人集中站好,“看镜头,笑。”   王利安像模像样地低头查看拍照效果,又拍了两张:“陈晚,你跟你哥要不要拍合照?”   “要!”陈晚答得毫不犹豫,侧身去找许空山,“山哥。”   许空山今日同样穿着白衬衣,乍眼一看与毕业生们无异,他贴着陈晚的手臂,陈二姐站在一旁,笑意盈盈地说了句“大山跟六儿的关系还是这么好。”。   “可惜大哥和三哥他们来不了,要不请六儿的同学给他多拍几张,洗了给他们寄过去,全当来这看过了。”陈五姐很是意动,“哎,同学,麻烦你个事——”   “五姐,他赶着去见对象呢,回头我们去照相馆拍吧。”陈晚替不好推辞的王利安解围,继《雾山恋》后,陶美丽又拍了部《相爱》,名气愈发大了,不方便出现在这个场合,王利安约了她在别的地方碰面。   于是一行人接着去了照相馆,南城的照相馆不止大饭店附近那一家,学校周围就有一家,去年新开的。   这会儿排队的人不少,大家都趁着毕业拍照留念,等了许久才轮到陈晚。   热热闹闹地玩了一整天,送走陈二姐他们,陈晚终于有了与许空山独处的空间。   上辈子毕业时的经历陈晚已记不太清,他那时一个人在国外,没几个朋友,是个“活在自我王国里的国王”。   “毕业快乐。”许空山的声音令陈晚的回忆戛然而止,快乐吗?对,他是快乐的。   “山哥,你有没有给我准备毕业礼物?”在众人即将各奔东西之际,班上流行起了临别赠礼,陈晚收了一堆礼物,以书信为主,价值倒是不高,但礼轻情意重,陈晚全部仔细收了起来。   女同学送的信件他一律没接,怕里面又是“君心知我意”一类的语句,许空山吃起醋来他可招架不住。   出于礼节,陈晚同样给班上的同学送了回礼,女生统一制式的丝巾,男生则是手帕,现在的卫生纸没有发展出那么多花样,大部分人依旧是随身携带手帕。陈晚的礼物,都能派上用场。   “君心知我意”发生在陈晚大三下期,班上组织看电影,黑灯瞎火的,陈晚没注意到有人往他大衣口袋里塞了个信封,到家脱衣服时从兜里掉了出来,被许空山捡个正着。   “六儿你的信掉了。”许空山尚未意识到不对,翻转到正面,赫然是一句“君心知我意”。   信封不是邮局常见的那种,而是用了淡青的纸自己糊的,凑近了能闻到幽幽的香味,配合封壳上娟秀的字体,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一封情书。   即使陈晚目前处在一个含蓄的时代,他近年来收到的情书也超过了一手之数,但都小心藏起来了,没让许空山发现,直至此刻。   “山哥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见我。”陈晚莫名心虚,明明他根本不算拆开。   许空山当然相信陈晚不会有别的心思,只不过男人的占有欲作祟,非得在床上恶劣地逼着陈晚一遍遍保证以后再也不收他人的情书才作罢。   “准备了。”许空山说话时的神色有些奇怪,似是不好意思拿出手一般。   礼物叠成方型,用牛皮纸裹着,细麻绳系了个蝴蝶结,很薄,掂在手上的分量不重。   “我拆了?”陈晚在许空山的注视下解开细麻绳,丝绸的布料泛着天然的细腻光泽,陈晚起了兴趣,两手展开,竟是一件衬衣。   陈晚起初以为衬衣是许空山买的,然而男人的反应表示并没有这么简单,他翻看了一下针脚,心中有了答案:“山哥你做的?”   “嗯。”许空山故作随意,“不知道合不合适。”   “合适的。”陈晚的眼睛堪做标尺,大小合不合适一看便知,“我现在就换。”   尽管两人该做的不该做的都没少做,陈晚依然无法自然地在许空山面前宽衣解带,他让许空山背过身去,脱下了身上的白衬衣。   许空山听着背后细微的声响,垂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摩挲了两下,为了给陈晚做这件衣服,他左手扎了至少十个针眼。   “我好了。”陈晚系上扣子,垂顺的布料轻柔地贴合着他身体的曲线,他抬手,袖子慢慢堆叠至肘间。   丝绸料子是许空山在制衣间拿的,在他心中,未经加工的白色最贴合陈晚,但似乎有点透,几乎能看见布料之后的风光。   这件衣服,决不能让陈晚穿出去,许空山飞快在脑海中想到。   “山哥你确定这是送我的礼物,而不是送你的礼物?”陈晚笑得狡黠,他动,身上的布料也跟着袅袅地荡,犹如隔雾看花,隐约的朦胧更具暧昧的美感。   衬衣的颈围稍小了些,有点勒得慌,陈晚解了颗扣子,衣领下耷,露出半截玉般的锁骨。   床头的电风扇呼呼地转着,吹得衬衣轻飘飘地在陈晚身上晃动。屋内亮着灯,屋外是朦胧的夜色,蚊香冒着猩红的火光,一如许空山的呼吸。   许空山隔着布料去亲他,好好的丝绸料子在他手里变了形,最后搭在床沿,要掉不掉,如同捻碎的花瓣,浸出了甜蜜的花汁。   丝绸衬衣终是皱成了一团破布,许空山动作轻柔地洗净晾干,上面的每一处褶皱都在控诉他的恶劣。穿是不能穿了,只能压箱底。   陈晚想象着许空山在制药厂的家属院,一个人躲在卧室里,右手捏着细得与他不成比例的缝衣针,艰难把布料拼凑到一起,眼底溢出笑意。   “被扎了多少针?”陈晚抓起许空山的手掌摊开,凑近指腹,试图在上面找到针眼的痕迹。   针眼没找到,倒是把上面的纹路看得一清二楚。   “记不得了。”许空山老实回答,他被扎时的第一反应不是疼痛,而是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把衣服放开,免得白色料子沾上血迹。   送的衣服被弄得乱七八糟,虽然陈晚很喜欢,但许空山始终不满意,认为它算不得礼物,琢磨了半天,改送了一个钱包,这次没再自己做,而是老老实实去店里买的。   陈晚收下钱包,在里面塞了张与许空山合照的底片。 第176章   自学校毕业,王利安在陈晚附近买了套小洋房,从此串门仅需五分钟。他一声不吭把房子买了,办好手续才告诉陈晚,打了陈晚一个措手不及。   对于王利安把房子买得这么近的行为陈晚表示不理解,他当初买房是为了上学,现在许空山在制药厂,他正在考虑要不要搬家。   “住得好好的干嘛要搬,你舍得啊?”王利安环视充满了生活痕迹的小洋房,换他他绝对舍不得。   “不方便。”陈晚给王利安分析,抛开许空山的因素,首先上城区不属于市中心,其次火车站、百货大楼一个不沾,除了紧邻学校没其他优势。   关键是王利安也不用再上学了。   王利安未曾料到买房有这么多门道,他单想着离陈晚近,以后谈事犯不着两头跑,谁知陈晚竟然想搬家。   “那咋办,我房子都买了,你打算搬哪去?”王利安被陈晚说得一脸后悔,他手头的钱倒是能再买一处,“我跟你一块搬。”   搬哪去陈晚也在头疼,正因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选择,才没跟王利安说。   他要经常出差,按理在火车站附近是最好的,但离火车站近,许空山那边又挨不着了。   “要不买辆车?”王利安提了个建议,反正主要原因出在交通上,解决了交通,其他不就简单了么。   “好买吗,一辆车多少钱?”陈晚被王利安点醒,他怎么没想到?   “托托关系应该能买到吧?”王利安迟疑道,“我先打听打听,至于价格,我买不起,你总没问题。”   陈晚于是同意了王利安的说法,由于不确定能不能买到,他不曾对许空山提起,若是能成,正好当做给许空山一个惊喜了。   小轿车在南城的身影虽少见,但并非没有,只不过陈晚遇到的多是公务用车,例如秦承祖与孟海来南城,陈晚便是找了齐仲康的路子借的,至于私家车则更是罕见了。   陈晚对买小轿车没报太大的希望,仍继续麻烦之前买小洋房当中人的马原帮他留意房子。   不用去学校,陈晚时间愈发充足,他不忍许空山日日奔波,收拾东西上家属院待了几天。   家属院的小孩越来越多,杜腾龙催了又催,务必要在新学期开始前建好学校,无论身处何地,他始终坚持教育的重要性。   “等我长大了也要考大学。”和陈晚一起玩陀螺的小孩姓田,田杰,是家里的老大,底下有个妹妹,他父亲田国庆是一条厂里生产线的负责人。   “加油。”陈晚表示鼓励,“以后别忘了你说过的话。”   空气里飘着陈晚熟悉的驱蚊水的味道,这是制药厂的首批产品之一,根据许空山提供的方子进行改良,目前已在全国范围内销售,至于销量,看厂里人对许空山态度的表现就能知道。   一个驱蚊水的方子当然不足以完全摘下许空山“关系户”的帽子,是以许空山从未放松过对自己的要求,日久见人心,他总会让所有人无可指责。   夜色渐沉,家属院里传来各家各户唤孩子回家的声音,田杰在其中准确分辨出了属于他妈妈那道,扭头问陈晚:“你要去我家吃饭吗?我妈虽然凶了点,但是做饭还挺好吃的。”   “不去了。”陈晚摇头,不待他说下句,小孩已自然接了下去。   “哦,你要等许主任下班。”田杰挥挥手,“我先走啦。”   他妈已经叫了两遍,事不过三,要是再不走,他妈肯定要出来揪他耳朵了。   陈晚笑看着田杰飞快跑开的背影,这小孩,性子像极了陈勇阳小时候。   “啪”,陈晚皱眉拍死胳膊上的花蚊,他对蚊子的吸引力终归大于驱蚊药水的效用,害得他在大夏天都穿不了短裤。不知是谁出的主意,在制药厂外面的马路边种上了艾草,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减少蚊虫滋生的效果,奈何背靠大山,着实有些杯水车薪。   “六儿。”许空山准时下班,陈晚见他手里握了根短棍状的东西,走近了发现是一个嫩黄瓜。   “哪来的黄瓜?”黄瓜上带着水迹,许空山冲洗过了,陈晚接过直接咬了一口。   “工友的家属给的。”许空山瞅见陈晚手臂上被蚊子咬的红包,“你以后实在要等我,上我办公室去等。”   家属院后面的小坡被勤快的人开成了菜地,面积不大,勉强能自给自足。   “不了吧,我一个外人。”陈晚果断拒绝,许空山在厂里的流言够多了,再给他开后门,“关系户”的帽子该彻底摘不掉了。   “不是外人。”许空山说得理直气壮,“杜厂长说想给厂里订统一的工作服,你想不想接?”   制药厂在南城,不出意外工作服会由河源纺织厂承接,与其联系纺织厂叫他们派人过来商谈,不如交给陈晚。   “赚钱了?”陈晚道破了许空山话里隐藏的含义,别看秦承祖把他投资那些厂的分红划给了制药厂,实际上依然不够杜腾龙支配的,要是没赚钱,他怎么可能舍得订工作服。   “赚了点。”许空山说着想到杜腾龙提起订工作服时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这下又有人要说杜厂长乱花钱了。”   说杜腾龙乱花钱的是政府的某些人,他们看着杜腾龙大把大把地砸钱进制药厂,心疼得眼睛发红。然而秦承祖有言在先,协议里白纸黑字的写着,任何人不能干预制药厂的生产建设,他们只能把目光放到厂里的盈利上。如今盈利是有了,但没落到口袋,就要花出去,无异于在割他们的肉。   “制药厂找纺织厂订工作服,不相当于钱从左口袋溜进右口袋吗,他们有什么可心疼的。”陈晚小声嘀咕,“格局小了。”   “六儿你说的话跟杜厂长一模一样。”许空山笑意加深,上午政府的人在杜腾龙面前吃了一瘪,走时满脸的“老子这辈子再也不来了”。   怪不得邓晓愿意选杜腾龙当厂长呢,有杜腾龙在,制药厂的钱要怎么花,永远归制药厂说了算,外人休想从他手里讨便宜。   “工作服的活我替纺织厂接了,明天去跟杜厂长谈?”许空山的衣服,陈晚自然不会交给别人。   靠近黄瓜头的部位发苦,陈晚不吃了,许空山顺手接过扔进旁边的垃圾坑里:“我明天早上跟杜厂长说一声,看他有没有空,如果有空的话我回来接你。”   嫩黄瓜把陈晚的胃口填满了大半,到家后他吃了两口许空山带回来的拌冷面便饱了,坐在椅子上打了个嗝,满嘴的黄瓜味。   “要是纺织厂跟制药厂在一块就好了。”陈晚把脸凑近风扇,声音被风吹得发飘,要是两个厂在一块,他再也不用发愁要住哪,“山哥你说我把纺织厂搬过来怎么样?”   陈晚说着梦话,许空山陪他做梦,煞有介事地点头:“我觉得特别好!”   好是肯定好,可惜是空想罢了。   陈晚晃晃脑袋,与其做不切实际的梦,不如想想该给制药厂做什么样的工作服,一年两套?还是一年四套?   以制药厂的现状,极可能是前者。   陈晚于第二日下午在杜腾龙办公室与其见了面,在此之前,许空山已向杜腾龙解释了陈晚与纺织厂的关系。   “你们不愧是两兄弟,都很优秀。”杜腾龙一句话夸了两个人,“制药厂的情况小许应该跟你讲过了,我们预算有限,你看看能不能尽量每个人做上一身。该挣的钱你挣,不用有所顾忌,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一身?比陈晚预计的一年两套还要少,看来制药厂目前是真的穷。   “能做。”陈晚答得干脆,一身衣服,男女工同款不同色,不同车间和职位在胳膊上用不同的袖章进行区分,如此一来,可以最大限度地节约成本。短袖、长裤、外套、棉服,搭配着能管一年四季。   杜腾龙听完陈晚的想法当即拍案叫好,看过陈晚画的初稿,他立马痛痛快快地叫人草拟了协议,麻烦陈晚转交给纺织厂,待纺织厂确认后,双方再签正式的合同。   于陈晚而言,制药厂的订单利润不高,况且他的生产车间的安排早已规划到了明年,腾不出空接手工作服,所以由他进行设计打版,交给纺织厂制作的方式最为妥帖。   陈晚亲自跑了一趟,将这笔长期订单带去纺织厂,趁着钱舅舅等领导商量的间隙,顺便上车间转了一圈。   经过两年的发展,车间已从一个扩展成了两个,设备增加到十五台,共有三百名员工。在外人看来,这或许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成绩,但在陈晚眼里,不过是摩天大楼的一角而已。   钱国胜在办公室愁眉苦脸,陈晚敲敲桌面,问他什么情况。   “你自己看吧。”钱国胜语气难掩怒意,“这是我第三次申请被驳回了。”   陈晚正色,拿起钱国胜推过来的文件,是关于扩展生产车间的提案,钱国胜言之有据地罗列了车间当前的现状,以及扩展后预计能提高多少产量,增加多少利润,正常情况下,纺织厂应予以通过。   而往后翻,申请意见处,硕大的四个字“不予通过”。   陈晚大概能理解钱舅舅在看到自己时欲言又止,以及接过制药厂协议时的愧疚是从何而来。   “谁否决的?”陈晚语气如常,听不出有丝毫不满。   “呵,还能是谁。”钱国胜冷哼一声,咬牙说出了纺织厂现任厂长的名字,“真以为我看不出来他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看我舅舅跟你关系好,怕自己被挤下厂长的位置呗,呸,鼠目寸光的家伙!”   陈晚与钱舅舅交好,随着陈晚生产车间的发展,钱舅舅在厂里的口碑也水涨船高,纺织厂五年一次的选举在即,钱舅舅成了新厂长的热门人选,现厂长可不急了么。   陈晚觉得他们受限的原因远不止于此,根据私下的了解,纺织厂厂长的工资一个月顶多百来块,即便加上黑箱操作,一年估计也就几千块,而自己的收入则靠着生产线的利润分红轻松过万,很难不叫人眼红。   现厂长的能力是有的,河源纺织厂建厂至今,发展势头稳中有升,但他的肚量与远见着实差了些,单盯着纺织厂厂长的位置,怕钱舅舅把他挤下来,却不曾想过往更高的地方走。   按理说,有陈晚的加入,纺织厂应该如虎添翼,取得更大的成绩,毕竟当初陈晚上X民日报,可是特意带了上纺织厂的大名,而非他个人的生产车间。   钱舅舅有心改革,却处处受限,以至于纺织厂错失良机,未能与陈晚并驾齐驱,被东言服饰渐渐盖过风头。   “他不具有一票否决权吧?”陈晚放下文件,厂长权利大不代表纺织厂是他的一言堂,扩展生产车间该有领导层共同决定。   “厂里很多人都听他的。”钱国胜气愤的不仅仅是现任厂长一人,对方当了多年的厂长,在领导层扶持了不少自己人,平时看不出来什么,到了关键时刻就跟钱舅舅他们打起了擂台,“我舅舅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他已经尽力了,陈晚你别怪他。”   陈晚哪会怪钱舅舅,权力之争他并不陌生,只是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发生在自己头上。   “陈晚你说我们该怎么办?”钱国胜相信不管他申请多少次,得到的结果都不会变,“要不我们向上头反应?”   纺织厂是国营厂,内部事务政府仍有监管权力,钱国胜的提议是个可行的办法。然而,陈晚不准备采取。   “你让我考虑一下。”陈晚语气镇定,稳住了钱国胜的情绪,“扩展车间的事你先放一放,我考虑好了再通知你。”   恰好钱舅舅那边也商量完了,派了人过来叫陈晚。   见到陈晚,厂长脸上的笑容不变,仿似乎那个用不光彩的手段限制东言服饰发展的人不是他,陈晚默默在心里给他加了一个标签,这人不仅肚量差,还不要脸。钱舅舅皱着眉,陈晚递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陈晚,谢谢你帮我们跑这一趟。”送上门的好处,厂长岂有不收之理,他指了指身边的一个矮瘦男人,表示与制药厂的合作将由他负责,“工作服的设计图你交给他就行。”   话音落下,钱舅舅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厂长的行为显然是要霸占陈晚的功劳,这触到了他的底线。同样,也触到了陈晚的底线。   功劳不功劳的陈晚不稀罕,一边为难他一边享受他创造的便利,恶心谁呢!   不过眼下不是撕破脸的好时机,陈晚忍下心中的愤怒,把设计图交给对方。本来如果没有之前发生的事,他会把打版图及样衣做好一并给他们,可惜厂长的吃相太难看,现在他不乐意了,他倒要看看,凭着一张设计草图,他们能做出什么东西。   陈晚离开会议室,钱舅舅追了出来:“对不起——”   “沈叔,这不关你的事。”陈晚打断钱舅舅的道歉,“国强都跟我说了,谢谢你帮我说话。”   “真帮上忙倒也好了。”钱舅舅叹了一口气,他在纺织厂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到头来被人猜忌打压,说实话,他心里很不好受。   “沈叔,如果我……”陈晚欲言又止,“算了,沈叔我有个想法,只是没多少把握。”   钱舅舅大概猜到了陈晚的心思,他表明立场:“你尽管去做,不管有多少把握,我都支持你。”   得了钱舅舅的准话,陈晚放下犹豫:“沈叔你等我的好消息。”   陈晚没告诉许空山在纺织厂发生的事,回城之后,他准备了一些资料找到王利安。   “陈晚你来得正好,我刚打算去你那。”王利安把陈晚迎进门,“车子我打听好了,能买。”   比起陈晚与许空山两个男人的房间,王利安的房子充满了喜庆的氛围,墙上挂着几张写真,茶几与餐桌铺着颜色素雅的花布,圆肚花瓶里插了几支鲜花,一看就知道不是王利安的手笔。   屋内的大部分配饰是由着陶美丽的审美来的,她与王利安同期大学毕业,两人目前在商量结婚的事宜,结了婚,他们就能名正言顺的住一起了。   “车的事暂时不急,你这会儿有空吗?有空的话陪我去一趟银行。”陈晚想了想,补上一句,“把你的户口本和房产证带上。”   “有空。”陈晚后面的话让王利安十分不解,去银行带户口本他懂,干啥要带上房产证?疑惑归疑惑,出于对陈晚的信任,他依言照做,“你等我一下,我去拿。”   王利安装好户口本与房产证,一直到走出门才问陈晚去银行做什么。   “去贷款。”自从察觉到自己对七八十年代的了解约等于零的时候,陈晚就订了一批大大小小的报纸,每天查看上面的新闻,以防错漏什么政策。   陈晚依稀记得这个时期国家曾发放过一批无息贷款用于促进个体创业,上辈子开公司时无意间听人提到过。   陈晚的回答把王利安吓了一跳,贷款?陈晚那么有钱了,还需要贷款?   “我准备自己办厂。”陈晚心意已决,王利安是他的合作伙伴,如此重要的事,他不会隐瞒。   如果贷款是把王利安吓了一跳,那么陈晚所说的办厂是真真把王利安骇住了,倒不是认为不可能,以陈晚的目标与能力,办厂是必然的,不过这才两年,会不会太快了?   王利安在原地愣了一秒,接着急急跟上陈晚的脚步:“发生什么事了?”   陈晚不是个冲动的人,王利安直觉他这样做是有非如此不可的理由。   “钱国胜向纺织厂申请扩展生产车间,申请了三次,被厂长一方的人拒绝了三次,他舅舅也说不上话。”陈晚几句概括道,“继续留在纺织厂不是长久之计,不如趁早独立出来。”   王利安瞬间明白了前因后果,他骂了句脏话,随即拧起了眉:“我们的钱建厂怕是不够吧?”   岂止是不够,工厂不是车间,他们手头那点钱,根本是杯水车薪。   “不够,所以要贷款。”公交车到站,陈晚买了两张票,和王利安找位置坐下,车上人多,他们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讨论。   八十年代的银行没后世那么多,陈晚去了平时常去的那一家,他账户上的余额有十来万,是当之无愧的大客户。   银行跟陈晚相熟的业务员名叫于良才,二十多岁,长了一张很和气的脸,听人说陈晚找他,立马停下手里的事迎了出来。   “陈先生。”于良才把二人引进办公室,给他们倒了杯茶,“你找我有什么需要吗?”   存钱与支取在柜台就能办理,因此于良才断定陈晚是有别的要事。   陈晚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的问到最近有没有无息贷款的业务。实际上无息贷款的政策具体是哪一个时间点他毫无印象,只能这样诈一诈,以防名额不多,他们内部人员藏着了不拿出来。   其实陈晚的担忧实数多余,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年国家准备了上百亿的贷款额度,最后发放出去的不到三分之一。   虽不曾大肆宣传,但银行绝不会故意藏着。   “有,陈先生的消息真是灵通,我也才刚刚接到通知。”于良才脸上的意外不似作假,看来陈晚来得的确很早。   “算不得灵通,只是听人说起,详细的政策还要麻烦你跟我讲一讲。”陈晚心想他赌对了,希望条件不要太严苛。   贷到款陈晚是有把握的,不过金额若是太低,对他来说也起不了太大作用。   相关政策于良才看了没两遍,记住的内容不多,怕跟陈晚讲不明白,于是拿了资料出来让陈晚细看,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他再进行解答。   办公室安静下来,陈晚与王利安齐看了资料,心里大概有了数。   陈晚拿出自己准备的资料:“我现在有房产一处,存款十三万,这是我的毕业证书和工作证明,请你帮忙评估一下能贷多少。”   工作证明是由纺织厂开具,陈晚之所以忍那口气,就是为了此刻。   陈晚这两年的分红拢共有十五万多,尽管他花钱从不可以节省,但当下的环境,能让他有购买欲望的东西不多,想花钱都花不出去。   “还有我的。”王利安一并递上资料,开具工作证明不难,陈晚有准备他的那份。   “这个评估不是由我做,你们填一下表,我替你们交上去,审核完成我会尽快告知你们的。”于良才打印出表单,指导陈晚和王利安完成了填写。   余下便是等待结果,谢过于良才后,两人离开了银行。   “我们建厂要多少钱?”王利安直至此时仍有一种恍惚感,短短的一个小时内,他竟然申请了一笔贷款。   有陈晚在,他倒是不担心还不上的问题。   “越多越好,至少五十万吧。”陈晚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当初建生产线之所以只用了三十万是因为没有土地成本,运输和仓储也是借靠的纺织厂,真要自己办场,土地得占大头,另外买设备、搞运输,都不是一点小钱能办成的。   真用五十万建厂,一分钱还得掰成两半花。   “那万一贷不到五十万呢?”王利安没办过贷款,他寻思着银行不是做慈善,估计是按照你有多少他贷多少的标准来给,满打满算,他们两个加起来也就三十万出头。   “看差多少吧,我待会给钱国胜打电话,让他再贷一笔,不行还有我哥,东拼拼西凑凑总能凑齐的。”陈晚安慰王利安,“等建了厂,你和钱国胜投的钱我会按比例给你们股份,届时我们三个都是股东,一应事务我们三个商量就行,不用受其他限制。”   王利安用力点点头,纺织厂那群没出息的鸟人,等陈晚建好了场,肯定让他们肠子悔青!   陈晚在心里琢磨着建厂的事宜,地皮要找市政国土局,这个可以放到后面等贷款下来,根据资金来定面积。钱舅舅当了这么多年领导,手续这块可以请他帮忙,钱国胜依旧负责现场,原材料采购和设备有他和王利安。   既然要从纺织厂独立出来,日后布料绝对指望不上纺织厂了。   越琢磨越是一团乱麻,陈晚索性放空大脑,耐心等银行的答复。   “六儿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许空山敏锐地发现了陈晚的不对劲,似乎从纺织厂回来那天起,他的情绪就不太好。   “没有。”陈晚不想让许空山担心,扯出一个笑,“我只是最近有点没灵感。”   没灵感是陈晚编的借口,他于服装设计一途上,灵感永不枯竭,即便身处困境,也能在纸上画出一朵挣破黑暗的花,否则怎么担得起天才二字。   “那怎么办?”许空山从见陈晚犯过难,他眼底染上焦急,“要不我明天陪你出去走走?”   许空山觉得出去走走换换心情,兴许灵感就能回来了。   “好啊。”陈晚欣然答应,七月份的天哪哪都热,陈晚思考了一会儿,“我们去爬山吧,爬我们学校的后山,山里有树挡着,应该比较凉快,王利安说后山挺漂亮的,我们还没去过。”   陈晚的语气逐渐雀跃,许空山眼底的焦急慢慢散去,那就去爬山。   找到事情分散注意力,陈晚终于睡了个好觉,第二天精神抖擞的起床,穿上轻便透气的衣服,和许空山去了后山。   许空山背了个包,里面装着一些吃食和应急的物品,腰上斜挎一个水壶,陈晚也挎了一个。   他们出发得早,清晨的雾气刚刚散去,呼吸间一片清凉,林中鸟鸣阵阵,越往上人工的痕迹越淡。路边的野牵牛开着浅紫色的小花,盘在杂草和树干上。   陈晚见到许多不认识的植物,一问许空山,都能得到回答,有些是大众化的名字,有些则叫的本地方言,翻译不过来。   车前草、黄精叶、各类蕨腾,许空山一一数过去,这个能吃,这个不能吃,若是春天来,他们能摘不少野菜。   “那就春天再来一趟。”陈晚随口许下承诺,“我们爬了多久了?”   陈晚喘着气,他觉得自己走了至少一个小时,然而许空山看看手表:“三十分钟。”   三十分钟?陈晚不敢置信,探头过去看许空山的表盘:“肯定是山哥你记错出发的时间了,绝对不止三十分钟。”   陈晚拒不承认是他自己体力不行,男人不能说不行。   “没记错,我们是六点的闹钟,吃完早饭六点半,到山脚六点五十,现在七点过。”三十分钟还是许空山往多了说,他无情戳穿陈晚,“六儿,你要多锻炼。”   陈晚不说话装傻,擦了擦脸上不存在的汗水,心里暗暗狡辩,到山脚那段也算路,再说爬山本来便比平地容易消耗体力,才不是他缺乏锻炼。   暑假没什么人爬山,两人从进山到这会儿不曾遇上一个人,许空山伸手牵住了陈晚:“我带着你走,我们坚持到八点再休息行吗?”   “行。”握住许空山的手,陈晚感觉身体重新充满了力量。   一路走走停停,到八点,许空山寻了处空地,拿出背包里的垫布铺平,让陈晚坐下歇气,一只手拧开水壶递给他。   陈晚喝了两口水,他气息未平,差点把自己呛到,脸上浮现出运动后的红晕。   许空山就着陈晚的水壶润了润唇,先把陈晚的喝了,待会他挎着没那么沉。   陈晚有史以来没爬过这么久的山,疲惫过后,心中更多的是一种畅快,仿佛眼下的困难尽皆一扫而空。   后山很高,许空山希望陈晚锻炼却不想让他过累:“要继续往上吗?”   “继续。”陈晚语气坚定,手撑着地上站起来。   直至十点,他们所在的位置隐约到了半山腰,阳光穿透了稀疏的叶片,陈晚后背洇出一片湿痕,显然是热着了。   许空山时刻注意着陈晚的状态,知道他已临近极限,再往上反而不好:“今天就到这里吧,待会温度上来了可能会中暑。”   “好。”陈晚没有逞强,和许空山转身向山下走。   上山容易下山难,许空山将就陈晚的速度放慢了脚步,中途吃了点东西,到达山脚已是下午两点,一天里最热的时候。   两人顶着烈日回到家,陈晚脸红得像要滴血,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同样透着淡淡的粉,好在精神是足的,没觉着犯晕。   许空山凿了冰箱里的冰块给陈晚兑了糖水补充体力,但不允许他多喝,以免贪凉伤胃。   待身上的暑气消散,陈晚冲了个澡,躺到床上沉沉睡去,四点多被许空山叫醒,爬山的后遗症瞬间涌上四肢。   “我身上好痛。”陈晚哭丧着脸,背疼、腰疼、大腿疼、小腿肚子也疼。   “你趴着,我给你按按。”许空山让陈晚翻个身,一寸一寸替他按摩着身上酸疼的肌肉。   陈晚不耐疼,一直哼哼唧唧,频频喊着“山哥你轻点”,表现跟做那事的时候如出一辙,听得许空山血气上涌,偏偏又不能对陈晚做什么。   “六儿。”许空山沉着声音祈求陈晚安静点,不然他得去洗个冷水澡冷静冷静了。   陈晚抬头,往许空山腰下扫了一眼,夏天穿得轻薄,许空山的反应无所遁形。   “山哥,我现在浑身上下只剩手是好的了。”陈晚眨巴眨巴眼,说完自己先咯咯咯笑了,“算了,累成这样也不差手了,山哥你过来。”   胡闹了一番,陈晚双手成功报废,许空山给他做了个全身按摩,抱着他下楼吃完饭,全程陈晚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张嘴。   像极了生活不能自理的漂亮小可怜。   短暂忙里偷闲后,许空山回了制药厂,陈晚仍旧耐心等待贷款,同时起草了一份计划书,将能想到的事情按照轻重缓急罗列在了上面。   王利安近日推掉了手上的工作,他很是纠结,害怕陈晚的事跟他和陶美丽的结婚计划撞上,一边是兄弟一边是媳妇,他该做何选择。思来想去,王利安决定问问陈晚的意见。   他带着请柬出门,若时间不赶趟的话,自己和陶美丽便先领证,结婚酒往后稍稍,若是赶趟,就趁手把请柬送出去。   “你和陶美丽打算什么时候领证?”陈晚道了声恭喜,随即问了句婚期。   “我们想七夕那天领证,初八办酒。”尽管现在不提倡封建迷信,但王利安还是私下里找人算了日子,全当讨个好彩头。   阴历的初七,对应阳历的八月中旬,即二十天以后,陈晚算了算日期:“来得及,不耽误,你们按计划办吧,结婚酒可别忘了我的份。”   “那绝对不可能,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王利安爽朗一笑,“来,收好请柬,你哥我不单独请了啊,你给他说一声。”   红色请柬封面写着繁体的喜字,拆开后里面是王利安手写的邀请函,开头是陈晚与许空山的名字,末尾落了两位新人的签名,看着就能让人感同身受到他们的快乐。   王利安与陶美丽的户口在报到时迁到了学校,双方家长由于距离的原因没有碰过面,但陶美丽与王利安互相去过对方老家,得到了家长们的祝福。   陈晚翻来覆去地看着请柬,他与许空山这辈子怕是也只能看看别人的请柬了。   “这是什么?”晚上许空山下班,鲜红色的请柬十分引人注目,一下吸引了他的视线。   “王利安和陶美丽的结婚请柬,他们下个月七夕节领证,初八办酒。”陈晚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羡慕,“我得给他们包个大红包。”   许空山抚了抚陈晚的脸,他沉默一瞬:“是该给他们包个大红包。”   贷款审核结果在王利安的婚期之前先到来,于良才按着陈晚留的地址来到小洋房,本来是以寄信的形式通知,但陈晚住得不远,再加上于良才有意与他交好,遂亲自跑了一趟。   彼时天色沉沉,似有暴雨将袭,陈晚在院子里摘菜,成熟的蔬果经不起狂风骤雨,不提前摘了,掉进土里烂了难免浪费。   于良才似是没想到他会有如此生活的一面,陈晚看过来时他尚未收起脸上的惊讶。   可贷款的金额较王利安预料的多,银行审核,固有资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会计算后期偿还能力,陈晚的表现为他加了不少筹码。   “不过陈先生你的房产证明上有一位许空山先生的名字,这个贷款协议需要他共同签字确认才能生效。”于良才交还了陈晚一部分资料,而贷款协议则需到银行现场签订。   “许空山是我哥,如果不加这处房产,会影响我多少额度?”陈晚潜意识里不想牵扯到许空山,若一旦发生他不可控的风险,至少能保住一个许空山。   于良才说了个数,陈晚眉头舒展:“麻烦帮我把房产的部分去掉吧,明天我和王利安去银行办手续。”   送走于良才,天色愈发阴沉,闷热的风中带着潮湿的泥土腥气,以防骤雨不停,陈晚赶在下雨前去同王利安说了贷款的事。   “吃了饭再走吧。”王利安留陈晚吃饭,“我饭煮好了,马上炒两个菜。”   “不了。”陈晚谢绝了他的好意,指指外面的天,“要下雨了,我卧室的窗好像没关。”   “你提醒我了,我楼上晾着衣服呢!”看乌云的浓度,这雨一下肯定会往屋里飞,王利安于是没强留,“那你路上走快点,别半路上下起来。”   王利安一语成谶,返回途中,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了下来,陈晚撑开伞加快脚步,迎面的风吹得他低下了头,用尽全力与之对抗。   雨势汹涌,风卷翻了陈晚的伞,暴雨瞬间将他淋湿,密密麻麻的雨滴打得他几乎不能呼吸,陈晚仿佛瞬间回到了高考那年的暑假。   左右已经被淋湿,陈晚索性收了伞用胳膊挡着脸往前走,少了伞的阻力,速度反而快了些。   湿淋淋地到了家,陈晚头发全部贴着头皮,水滴挂在睫毛上,令他半眯着眼睛,水迹顺着身体流下在客厅的地面蔓延。陈晚脱了鞋,赤脚上楼换了身干爽的衣裳,擦头发的途中,他连续打了数个喷嚏。   陈晚心道不好,连忙进厨房煮姜汤驱寒,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如果放着不管,绝对会感冒。 第177章   辛辣的香气从厨房飘向客厅,同样湿漉漉的许空山到家,雷声轰鸣,他顾不上换衣服,循着姜汤的味道走进厨房:“六儿你淋雨了?”   许空山看到了门边陈晚的湿鞋,此刻目光落在他没干透的发上,连忙擦干手用掌心探陈晚额头的温度。   “山哥你赶紧去换衣裳。”陈晚按下许空山的手催他,“我姜汤马上煮好,换了衣裳我们一人喝两碗。”   掌心下的温度正常,许空山松了口气,这才折身去换衣裳。   姜汤翻滚,陈晚用碗盛起,突然觉得许空山换衣服的时间似乎久了些:“山哥?”   他端着姜汤走到客厅,发现许空山正在茶几旁看什么东西,心下一惊,手跟着抖了抖,姜汤洒出,烫得他嘶了一声。   “烫到了?”下一秒许空山拿过姜汤放到桌上,托着陈晚的手,朝烫红的部位轻轻吹气,“痛不痛?”   陈晚摇头,姜汤撒得不多,他端出来前在灶台上已晾了一会儿,因此没什么大碍。   烫红的地方经过凉水的冲洗慢慢恢复正常的肤色,许空山提起他在茶几上看到的资料。暴雨落得太突然,陈晚没来得及收。   许空山虽没接触过贷款,但他看得懂文字的意思:“六儿你为什么要贷款?发生什么事了?”   灵感无法成为贷款的借口,陈晚不得不告诉许空山实情。   雷声与暴雨仍在继续,乌云沉沉,六七点的天空黑得如同深夜,接着又在瞬间被闪电照亮。   头顶的灯暗了下来,停电了,许空山和陈晚坐在沙发上,姜汤渐渐凉透,二人皆没有动静。   沉默的气氛让陈晚的心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黑暗中,他不由自主地抓住许空山的胳膊:“山哥……”   陈晚的只觉告诉他,许空山生气了,从来不对他红脸的人,生气起来最叫人难受。   “六儿,把姜汤喝了,你淋了雨,喝完去楼上捂着被子睡一觉发发汗。”许空山动了,摸黑点燃蜡烛,把姜汤递到陈晚嘴边。   陈晚仰着头,就着烛光看许空山的表情,暖黄的烛光在他眼底跳动,辨不出情绪。陈晚的心顿时酸软成一片,这个人,即便生气,也不会忘记照顾他。   辛辣的姜汤下肚,陈晚额头冒出一层薄汗,他知道许空山生气的症结所在,无非是气他的隐瞒,同时气自己帮不上忙。   “山哥。”陈晚没有听许空山的话老实上楼睡觉,他隔着衣服把这个男人抱住,感受着对方的身体骤然间的僵硬。   傻憨憨,他要是真的走了,许空山一个人在楼下不得气得更厉害。   “如果真的有需要,我一定会告诉你的。”陈晚的声音在许空山的胸膛处震动,“这点小事,我能解决的,你相信我。”   许空山抬手,陈晚以为他要挣脱,立马把人抱得更紧。   “六儿你别动,我手上有蜡烛,莫烧着你头发!”许空山紧张得变调,“你松松手,我把蜡烛立好。”   陈晚悻悻松手,条件反射地摸向头顶,幸好是虚惊一场。   蜡烛立稳,许空山挨着陈晚坐下:“你以后有事别瞒着我。”   这就是许空山,永远不会责怪陈晚的许空山,陈晚一句话就能哄好的许空山。   “不瞒你,保证不瞒你。”陈晚郑重表态,顺便亡羊补牢,“本来我约了银行明天签贷款协议,不过我现在改主意了,改到周日,山哥你陪我去。”   “好。”许空山对陈晚的信任甚至超过了他自己,陈晚还会设想失败的后果,许空山则始终坚信他会成功。   矛盾解除,许空山分了一丝注意力给窗外的暴雨,陈晚误认为他在看院子里的菜架:“我下雨前把能摘的菜都摘了。”   许空山的时间总会比别人多出一大截,在兼顾制药厂与夜大的前提下,还没荒废院子里的菜地,黄瓜茄子豇豆辣椒,结了一茬又一茬,陈晚摘了满满一背篓,打算明天送一些给齐仲康和朱大娘他们。   朱文大学毕业被分到了南城的报社做编辑,母子二人依然住在老地方。   “晚上吃鸡蛋面,再拌盘黄瓜?”说到菜,许空山想起了晚饭。   咕噜一声响,陈晚笑着去摸许空山的肚子:“怪我,让山哥饿肚子了。”   许空山捏住陈晚的后颈,让他不要再闹。   鸡蛋面的香气慰藉了雨夜的饥肠,陈晚听着外面的雨声窝在许空山怀里缓缓闭上眼睛,风雨带来的凉意驱散夏日的暑气,令人得以安眠。   这场雨从傍晚下到了清晨,雨势稍稍做小,但没有停歇的迹象。   “如果雨一直不停,我这两天晚上可能会住在厂里,你别担心,记得按时喝药。”许空山再三强调,陈晚早上起床鼻子有点发堵,大雨天的又不方便看医生,许空山用家里备着的草药给他配了一副。   “嗯。”许空山瓮声瓮气地点点头,“你注意安全。”   连续一夜的大雨已在城市造成了不同程度的积水,公交车不敢开快,许空山到制药厂时比往日晚了半个小时,好在他有所预料,提前了一个小时出发,因而并未迟到。   学校的工地被迫暂停,杜腾龙上班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带着许空山等人冒雨四处巡视,查看积水的深度。   药田里的沟渠几乎成了小溪,雨水哗哗地往低处流着,制药厂原本地势就偏低,杜腾龙拧着眉,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小许,你带人把仓库底层货架上的东西往高处搬,有志你盯着药田,让他们把排水渠挖宽,必要时刻可以舍弃一部分药材,何正你去通知家属院,做好抗涝准备。”   杜腾龙脸色凝重,其他人的神情也不轻松,此刻所有人的心声无比统一——希望这雨赶快停吧。   制药厂暂未受到暴雨的影响,生产线上的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夏天有暴雨属于正常现象,除了感叹两句这雨下得大了点,并没有多少人为此感到恐慌。   得到抗涝通知时,家属院纷纷认为杜腾龙是杞人忧天,鉴于杜腾龙的威信,他们依言照做。   火速安排好制药厂的工作,杜腾龙派人前往政府,提醒他们做应急预案,但据其反馈,政府的人并没有把杜腾龙的建议放在心上。   “杜厂长,这雨真的会下很久吗?”雷宏达首次经历这种场面,难免有些不安。   “可能会可能不会,这得看老天爷。”杜腾龙精神高度紧绷,“63年的河市大水,两千余万人受灾,我随部队去了现场。”   杜腾龙没有接着往下说,事实太惨烈,他不欲加重他们的恐慌。紧张可以,但不能自乱阵脚。   雨下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势头明显减小,正当大伙高兴之际,乌云再次聚拢。许空山抽不开身,一面挂念陈晚,一面维持制药厂的秩序。   积水逐渐升高,车间工作被迫中止。   城内,广播不停播报着雨情,告诫广大群众尽量不要外出,保证人生安全。   电力经过紧急抢修,短暂地恢复了两个小时,趁着雨势减小,陈晚撑着伞把菜送了出去,确认他们米粮是否充足。   得益于后世的信息大爆炸,让陈晚具备了高于当下水平的危机意识。   “我们这边的地势比较高,应该比较安全。”朱文母子租住的屋子漏雨,陈晚干脆把他们接到了小洋房。   可惜公交车停运,邮局也关了门,陈晚没办法确认其他人的情况。   夜晚在翻来覆去的担忧中度过,直到凌晨三四点,陈晚才勉强睡着。醒来时的第一反应是看窗外,心重重地沉下去,雨还没停。   “陈晚醒了,吃点东西吧。”朱大娘煮了稀饭,配点开胃的小咸菜,当下的情形,他们都没多大胃口。   中午雨短暂地停了两个小时,天仍旧阴着,街上有人出来走动,陈晚跟朱文他们把院子浅浅整理了一番。   架子上的瓜腾张牙舞爪,地里的菜东倒西歪,后院的石榴树落了一地红艳的花瓣以及指甲盖大小的青色嫩果。   下午大雨又来,朱大娘倚着门框,忧愁地叹气。   前三天陈晚尚且能保持镇定,待到第四天,他脸上也带上了肉眼可见的慌张。   陈晚把收音机搬到了楼下,三人每天准时收听灾情报道,收音机用的是电池,停电照样能接收频道。   是的,灾情,时值此刻,已无人再觉得这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大雨。   听到领导派遣了部队到南城救援,慌乱的情绪总算得到些许安慰。   孟海与司令部吵了半日,终于争取到了作为总指挥,带队前往南城救灾的任务,他走出办公室,见到了候在外面的陈建军:“回去收拾一下东西,三点准时出发。”   “收到!”陈建军向孟海敬了一个离,转身小跑离开。   “小吴,你去跟夫人说一声,我马上要前往南城救灾,归期不定,让她——”孟海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广明珠自己来了。   广明珠踩着高跟鞋,一路嗒嗒作响,毫无往日的风度,小吴见势不对,赶忙溜了。   “你为什么要争着去南城?”广明珠不知从哪得的消息,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你不准去!”   “明珠。”孟海低声呵道,“这是军令,我接了就必须去!”   广明珠死死地盯着孟海,似乎要用眼睛从他身上挖出一块肉来:“我知道你是为了你那外甥,但你有没想过我的感受?”   孟海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末了从嗓子里挤出一句:“广明珠,你别忘了,你爸他们也在南城!” 第178章   广明珠的神情瞬间变的慌乱,孟海没时间细究,沉着脸走了,留下广明珠一人委顿在原地。   按照距离,驰援南城救灾本轮不到京市的部队,然而情况严峻,再加上京市部队有丰富的救灾经验,几经讨论之下,依然将人派了出去。   一路急行军,到达南城已是数日后。   许空山准备的粮食足够充足,陈晚几人并未挨饿,南城的雨在第七日慢慢停了下来,后面虽陆陆续续有小雨降落,但好歹没有在灾情上雪上加霜。   积水最深时淹没了小洋房的院子,此时积水褪去,小院一片狼藉,所有的菜倒伏在地,覆了一层腥臭的淤泥。   陈晚与朱文抢救了一部分,王利安见状上来帮忙,几人合力收拾了一天,把小院整理到了能看的地步。   朱文与王利安均是外地人,他们没有什么牵挂,倒是陈晚,念着许空山和陈家人,瘦了一大圈。   “我听了广播,咱们城区算好的,周边的区县才惨,房子都冲垮了。”王利安皱着眉,“不知道纺织厂有没有受影响。”   尽管纺织厂的厂长不干人事,但他们可是有良心的人。   久违的阳光透过了云层,陈晚坐立难安:“我去看看公交通了没。”   公交有部分在运营,恰好包括开往陈二姐家的那条线路,陈晚立马上了车。   陈二姐并不在家,只有放暑假的蒋英英在,见到陈晚她惊喜地叫出了声:“小舅舅,你没事太好了!我都要吓死了。”   蒋英英说着吧嗒吧嗒掉起了眼泪,陈晚拍了拍她的后背以作安抚:“都过去了,你妈他们呢?这几天没出什么事吧?”   “我妈他们本来想去看你的,早上问公交没通,就去了厂子里。”蒋英英止住眼泪,“没出什么事,只是担心你和大舅舅他们,五嬢他们也没事。”   “嗯,我过去看看,这钱你拿着,帮我给你妈妈,告诉他们我一切都好。”陈晚往蒋英英手里塞了一卷大团结,“我有点事,接下来可能不在家,等忙完了再过来看他们。”   出了陈二姐家,陈晚去了一趟陈五姐那,这次见着了人,不过大团结没能送出去。   确认好两位姐姐的安危,陈晚回到小洋房略作休整,打算过了今晚仍没有许空山的消息,他就算是走,也要走去制药厂。   正当陈晚这样想着,陈勇飞冲了进来:“小叔!”   陈勇飞骑了几个小时的自行车,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见陈晚毫发无损,猛地瘫坐在沙发上。   “我真的要急死了。”陈勇飞灌下一杯水,面目狰狞地伸展骑行过度的四肢。   机械厂那边地势高,是整个南城受灾情况最轻的,积水稍退,陈勇飞便火急火燎地请假骑着自行车跑了。   “你二姑和五姑那边我去过了,都挺好的。”陈晚给陈勇飞煮了碗面,看他吃得狼吞虎咽,“你明天有空吗?”   “有空,我请了两天假。”陈勇飞人快饿傻了,一碗面没够,吃了第二碗。   “行,那你明天陪我去制药厂。”陈晚不会给许空山添乱,他要求不高,能见一面,知道他好不好就行了。   当晚又下了场小雨,陈晚一夜没睡安稳,脸色愈发难看。吃过早饭,他让陈勇飞把自行车带上,坐了几站公交车,前面不通车的地方能骑自行车的骑自行车,不能骑自行车的便走路,折腾了半上午,终于到了制药厂。   家属院人声鼎沸,飘着中草药的味道,地面残留着湿痕,路边植物上的泥浆,显示着当初的积水有多深。   有人认出了陈晚,叫了声他的名字,陈晚打过招呼,询问许空山的去向。   “许主任啊,他可能在车间。”对方指指厂区,陈晚朝陈勇飞丢下一句“看着帮忙”,接着迫不及待地冲进了厂区大门。   许空山在指挥工人检查设备有无进水,另外潮湿的草药尽快搬出去晾晒,他连轴转了七八天,身上的衣服不知多久没换过了,裤脚与衣摆上沾满了泥点。   陈晚远远听见他的声音,心突然定了下来,脚步放慢,怔怔地望着前方的身影。   似是心有灵犀一般,许空山回过了头,刹那间疲惫的眼底焕发出别样的神彩。   “六儿!”许空山穿过半个车间,在陈晚面前停住,比起他的狼狈,陈晚显得尤为光鲜亮丽,“瘦了,没事就好。”   “这话该我还给你才对。”陈晚握了握全,两人竭力控制住拥抱对方的冲动,“城里没什么事,我来看看你,你继续忙吧。钥匙在你身上吗,我忘拿了。”   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许空山递上钥匙,没忍住摸了摸陈晚的头发:“嗯,我忙了一定马上回去。”   家属院熬的是驱寒汤,陈晚被分了一碗,他仰头喝下,上楼放了包,跟其他人一块忙活起来,从周围人断断续续的话中拼凑出了制药厂这几天来的经历。   得益于杜腾龙的先见之明,当暴雨演变成涝灾时,厂区上下团结一心,有条不紊地进行抗涝措施,一楼淹了就往楼上搬,粮食不够了,就大伙分着吃,你帮我我帮你,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陈晚帮着统计了家属院的受损名单,届时厂里会统一发放补贴。   一直忙到下午,陈勇飞含着块不知谁家给的硬糖,含含糊糊地跟陈晚道别,他还得骑回机械厂去。   “等等,我问问有没有车出去,让他们载你一程。”制药厂有跑运输的大货车,他们一路能过来,意味着大货车出行不存在困难。   陈晚去制药厂一问,果然有车出去。   夕阳的余晖映照着家属院的砖墙,门口的保安眯着眼笑,夕阳好啊,有这么灿烂的夕阳,说明今晚和明天皆不会下雨。   放晴咯。   雨后蚊虫肆虐,家属院点燃了艾草,陈晚跟着染了一身苦香气。   许空山暂时处理完车间今日的工作进度,出来便碰见陈晚提着两个热水瓶在前面走着:“六儿。”   陈晚回头,朝许空山迎了两步,手中的热水瓶被许空山接去:“山哥,你吃过饭了吗?”   “没。”许空山哪有心思吃饭,他满脑子都是眼前人。   陈晚原想着在锅炉房打完开水去许空山办公室等着,眼下既然许空山下了班,遂先去了食堂,吃过饭再打水回家属院。   见到许空山,陈晚的胃口好了不少,哪怕面对的是普普通通的糙米饭,也吃得特别香。   二人各自累了许久,身心疲惫到了极致,稍作洗漱就在床上躺成了一团,许空山于睡梦中紧紧揽着陈晚的腰,而陈晚则抓着许空山的衣摆,睡得嘴唇微张,脸上的神情无比安宁。   次日待陈晚睡醒,许空山已不见了人影,桌上放着两个糖包,边上是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食堂今日人手不足,没工夫煮豆浆,让陈晚兑着热水将就吃一吃。   制药厂迅速回归正常,随着通讯的恢复,他们渐渐收到更多外界的消息,救援部队与杜腾龙取得了联系,得知制药厂的现状,他们表示十分欣慰。   “杜厂长,我是本次救援部队的总指挥孟海,有个不情之请想麻烦你。”孟海作为总指挥,下面无数的士兵等着他调度,无数受灾群众等待救援,“请你帮我转告许空山,平安村无人员伤亡。”   语毕,孟海挂了电话。   杜腾龙将原话一字不漏地传达给许空山,闻言许空山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杜厂长,我能请十分钟的假吗?我弟在家属院,他——”   不待许空山说完,杜腾龙已明白了他的意图,大手一挥:“去吧。”   陈晚的确挂念着周梅他们,他正绞尽脑汁地思考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跟村上取得联系。   “六儿,我舅舅说平安村没有人员伤亡!”许空山一气说完,陈晚的表情从疑惑瞬间转变为惊喜。   无论暴雨对庄稼、房屋造成了怎样的损坏,没有人员伤亡便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南城的光景一日胜过一日,王利安与陶美丽赶在民政局开门的当天申领了结婚证,成为南城灾后首对结婚的新人,而那天恰好是七夕。   王利安是这么跟陈晚说的:“那老先生算得可真准,他说七夕是七八两个月里最好的日子,现在看来,他说得一点毛病没有,陈晚你以后要是结婚,一定让他给你算算……哦,我忘了,你不喜欢搞对象。”   初八的喜酒是大办不了了,双方的家长来不了现场,王利安在饭店定了两桌,请陈晚等朋友低调地庆祝了一番,等将来有合适的机会再补上。陈晚包了个九百九十九的红包,在这个年代是当之无愧的大礼了。   灾后救援共进行了半月有余,直到返程前夕,孟海与陈建军才与陈晚二人见了一面,虽然救灾成功,他们的脸上也未见多少笑意。暴雨引发了大水、山洪、泥石流等一系列灾害,哪怕他们全力救援,仍有部分失踪人口没能寻到。   与大部队一同返程的,还有十数位在此期间牺牲的烈士遗骸。   去时风姿昭昭,归来音容难觅。   陈晚在默默哀悼了一分钟,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面对天灾,人类的力量实在太过渺小。   “家里的事劳你多照看了。”半月来陈建军不曾涉足过平安村,即便最近时离家仅有六公里,他甚至来不及跟陈晚吃顿便饭,只有简短地说上几句话的时间。   “三哥你放心,我会的。”陈晚用力点头,“我跟山哥这周天就回去。” 第179章   七月底,正值田里的水稻蜡熟期,眼见着精心伺候半年的庄稼即将迎来丰收,平安村人累并快乐着。然而,这一切,都在暴雨中戛然而止。   大片的水稻被狂风吹倒,暴雨倾泻而下,陈建军冒着雨,把田埂的渠口挖到最大,然而水流的速度依然赶不上水面上升的速度。   隐约可见黄色的稻谷慢慢被水淹没,绝望的眼神爬满了众人的脸庞。农民指着庄稼吃饭,现在眼看着希望付之东流,他们的心简直比割肉还痛。   如今家家户户的仓库里仅存新收的玉米,全等着八月中稻谷收割能吃顿饱饭。   老天爷是要饿死我们啊!村民站在雨里捶胸顿足,陈前进振臂一挥:割稻!   哪怕在屋里晒不干发霉,也比烂在田里强。   于是平安村大大小小的人纷纷忙碌起来,雨水打得人睁不开眼,他们就闭着眼睛割,稻子吃水挑不动,那他们就一捆一捆地背,能收多少是多少。   田里的稻子抢回了小半,堂屋的地面,过路的街沿,被一层又一层地铺满,天不见晴,他们在灶里燃起火,忍着泪把一锅又一锅地稻子炒干,装进袋子里。   甭管这样做以后脱出来的米好不好吃,先保证有的吃再说。   所有小孩被大人们拘在屋里,以防他们贪玩靠近河沟与山脚,平安村没了往日的欢声笑语。老人们在家望着天抹泪,当初分地时他们有多开心,现在就有多难过。   人人脸上皆挂满了愁容。   “怎么样?”周梅帮着陈前进脱下蓑衣挂在墙上,“今年应该不会要我们交公粮吧?”   “一组有几家都断粮了,拿什么交,那不是要命么?”陈前进摇头叹气,“我相信上面不会这么对我们的。”   陈前进刚在大队开完会,一组临河,上涨的水面一路从农田蔓延至房屋,别说粮食,家当都淹了个一干二净,联系不上公社,村里的几个组长商量着怎么互相帮一帮,好歹把眼下的难关度过去。   “爸,收音机里说上面派了部队来南城救灾。”陈星去年参加的高考,她最初的志愿是陈晚所在的南财大,但随着眼界的开阔,她觉得该看看外面的世界,后来在陈晚的支持下,填报了京市的大学,光荣地成为了全临溪第一位京大生。   “有说是哪个部队吗?”陈前进眼睛一亮,家里现在唯一获取外界信息的消息便是这台用了几年的收音机,也不知城里的情况如何,陈晚他们是不是好好的。   “京市的部队。”陈星慢下语速,“爸,你说三叔会在里面吗?”   “你三叔要是能来一定会来的。”陈前进凝重的深色略微放松,“收音机里有城里的消息吗?”   陈前进没功夫在家守着,雨势一小,他就要去各家各户挨个看看,村里大都是泥瓦房,漏雨事小,别把人砸了。   “没有。”陈星想得比陈前进多,分析了一句,“收音机不播,说明城里还安全着,小叔他们肯定会没事的。”   “陈星说得对,没有消息说明没出事。按大山的性子,家里的柴粮必然是囤足了的,扛得住。”德叔附和道,“前进你赶紧进屋把衣服换了,我让大梅煮了去寒气的汤,你再喝两碗。”   沿河两岸的灾情最为严峻,一组的人纷纷往里撤,陈前进把德叔接了过来,他年纪大了,一个人住太危险。   如今一户房子里平均挤着两户人,无论之前是否有嫌隙,在当前的境地之中,皆发展出了一份患难之交。   雨势反复,陈前进分了一部分粮食出去,周梅将碾碎的玉米用水泡了一上午,和拿石磨跟麦子一块碾碎了烙成饼,她手艺好,粗糙的杂粮饼带着淡淡的香气,吃起来并不让人觉得难以下咽。   德叔牙口不好,周梅将饼掰碎煮软,陈勇阳瞅了眼烂乎乎的饼汤不感兴趣地扭过头,他不挑食,一口饼一口小咸菜,吃得喷香。   救援部队到了受灾地区,迅速分散开去,进行救援工作。   “建军,你对河源熟悉,这个地方就由你带队,注意安全,不要让我失望。”孟海话里的意思,陈建军心照不宣,他接下命令,清点好人手,坐上领头的大卡车。   河源的地名取自于城中那条几乎贯穿全县的源水河,即便经历过无数大场面,见到眼前一幕时,陈建军的心也不禁突地一沉。   放眼望去,原本让人赖以依存的母亲河已化为了浑黄的炼狱,入目之处满是狼藉,在陈建军的指挥下,训练有素的士兵或以人肉筑墙,或利用任何能够利用的工具涉入水中,将受困的居民转移至安全的地点。   救援范围以河源县为中心扩大,临溪镇的街道变成了湍急的小河,昔日红火的供销社早已被水淹没,而镇上与平安村之间的土桥河水漫过,寻不到踪迹,前路彻底断绝。   善水的士兵划着简易的小船艰难去到对岸,前行数百米后传回一个好消息,越往里,水势越弱,村民们有惊无险地完成了自救,现状态安好。   陈建军如释重负,他身为指挥,不能抛下一众士兵去处理私事,遂让送物资的人给陈前进带了句话,意在告诉他们,他来了。   大雨停歇,当第一束阳光照亮远处的山头,平安村上下爆发出巨大的欢呼,结束了,总算是结束了!   他们急匆匆回到被水淹没的家,将尚能挽救的物件搬到外面晾晒。床框完好,但被水长时间泡过的稻草无法再用,这时候无需开口,有干稻草的人家自会提供。   水稻只剩下光秃秃的秆子,土地里的作物被冲了个稀巴烂,一如他们满目疮痍的内心。   但人的毅力是无穷的,对于庄稼人来说,只要地还在,他们的生活就永远有希望。   八月的高温很快晒干了土里多余的水分,许空山和陈晚顶着烈日到家时陈前进正带着村里人翻地,山坡上种着的红薯在暴雨中幸存下来,红薯的收获季在十月至十一月,总算是天无绝人之路,有了这些红薯,足够他们撑到明年麦收。   “六一二年大饥荒都过来了,这才哪跟哪呢。”四五十岁的人,多大的苦没吃过,他们如同坡上的茅草,有着最顽强的生命力,无论长在多贫瘠的土地,经历多严峻的磨难,只要根还扎着,便能铆足了劲焕发出新芽。   周梅把去年存的红薯藤混着泔水倒进猪槽,两头趴在圈中的半大猪崽滕地爬起来,吃得哐哐作响。每年秋天挖红薯,村里人会把割下的红薯藤剁碎了晒干,或者放到密封的容器里,作为猪崽缺少新鲜猪草时的储备粮。   “汪汪汪!”将军在院子里叫个不停,周梅闻声走出,发现它身边竟挨着只淋得湿透的老母鸡,仔细一看,正是刚开始下大雨那天家里走丢的一只。   “乖狗。”周梅摸了摸将军的脑袋,人受灾,将军跟着饿瘦了些,一身纯黑的皮毛不如往常油亮,被摸了脑袋,尾巴摇得愈发欢快,像电风扇似的。   老母鸡在外面淋了几天的雨,焉哒哒的,眼皮半耷拉着,不知能不能活。周梅把它拎到屋檐下,撒了把玉米碎,过会儿再看,羽毛干透的老母鸡已生龙活虎地溜达起来,地上的玉米碎则一粒不剩。   倒是个坚强的,周梅脸上带了丝笑意。   “大梅。”刘强妈哀切的声音穿过院墙,将军意识到是熟人,安静地趴在了屋檐下,吐着舌头散热。   “桂华。”周梅的视线落在刘强妈哭红的眼睛上,“出啥事了?”   “大梅,你能不能让前进想想办法,打听打听纺织厂现在是个什么光景?”刘强妈好不容易的止住的眼泪又盈满了眶,“我怕再没刘强的信,他爸要撑不下去了。”   “你莫急,前进开完会了我马上给他说。”周梅撑住刘强妈,“刘大哥咋突然不好了,我跟你看看去。”   刘强孝顺,月月往家里汇钱,刘强妈虽一如既往地节俭,但对刘强爸却很舍得。即便这几天遭了罪,但也不至于病重到撑不下去的地步。   刘家的泥瓦房收拾得干净,堂屋右手是刘强妈两口子的卧房,门开着,周梅前脚迈进堂屋,随后卧房里刘强爸咳得撕心裂肺。刘强妈赶忙窜过去替他拍背,对上刘强爸的脸色,周梅顿时吓了一跳,那灰败的神色,难怪刘强妈会说那样的话。   刘强爸止住咳嗽,喉咙像破风箱一样嗬嗬喘气,他费力地同周梅打了个招呼,瘫躺在床上。刘强妈别过头擦擦眼角,示意周梅上外面坐。   “头两天还好好的,前日我做饭不小心摔了个碗,他非觉得是强子出了事,然后一顿吃的比一顿少,到今天连床都下不了了,我实在没办法……”刘强妈压抑着哭声,听得周梅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陪刘强妈略坐了一会儿,下午陈前进在公社开完会,周梅唉声叹气地讲了这事,瞅见陈前进紧皱的眉头,她话音一滞:“不会是纺织厂真出什么事了吧?”   陈前进缓缓点头:“我早上刚在公社里知道的,纺织厂被水淹了大半,听说……听说冲走了十几个工人。”   周梅倒吸了一口凉气:“十几个?有名单吗?刘强——”   她想问刘强在没在里面,但不忍开口。   “没名单,具体的公社也不清楚。”陈前进重新戴上草帽,“我去派出所找张诚他们问问。” 第180章   所有人都在忙着灾后的重建工作,由全国各地捐献的物资逐步分配到受灾的乡镇,陈前进上午开会便是为此。   张诚和赵辉两人去了公社帮忙搬运物资,陈前进在派出所扑了个空,于是改道前往公社,顺着指引到了地方,抬眼却望见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六儿,大山?”陈晚与许空山背对着陈前进,两人的背影在人群中格外醒目,陈前进几乎是瞬间确认了他们的身份。   许空山肩头扛着两个麻袋,他扭头朝着陈前进叫了声陈叔,接着把麻袋往库房里搬,陈晚向陈前进走近。装物资的麻袋一个上百斤重,陈晚有心出力,被众人拦了下来,别把腰给他折了。   陈晚与许空山是搭运输队的车回的临溪,南城政府派出了运输队的全部车辆与人手,黄建业记得许空山老家在临溪,出发的前一晚特意上小洋房问许空山要不要搭便车。   “城里没出什么乱子,勇飞还有二姐、五姐他们一切都好。孟师长给制药厂打了电话,托杜厂长转告了我们平安村无人员伤亡,对了,三哥走前我跟他见了一面……”陈晚大概讲了讲半个月来的经历,之前没觉得,真说起来才发现一时半会竟停不下来,“大哥你来公社有什么事吗?”   “强子他爸不太好了,你桂华嬢嬢请我给强子带个信。”陈前进声音低了一度,“纺织厂冲走了十几个人,你听说了没?”   “听说了。”纺织厂的情况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陈晚暂且按下,“我去借电话,让他们通知一下强子。”   陈晚给许空山知会了一声,借用公社的电话拨到了钱舅舅的办公室,如今钱舅舅代行纺织厂厂长的职位,不出意外,等这段时间忙完,钱舅舅将正式去掉副厂长前面的副字。   以上的信息是陈晚从钱国胜的电报里得知的,具体经过需要抽空去纺织厂当面细谈。钱舅舅接了电话,很快让人找来了刘强,只听得对面一句“我马上回来”,下一秒啪地挂了电话。   陈晚没再回拨过去,对面同样未曾打过来,显然钱舅舅现在忙得顾不上他。   黄建业在卸物资的队伍之中,等陈晚打完电话,他已和陈前进聊得火热:“大山那个像天仙一样的对象你认识不?他进运输队一年多,我们愣是没见过长啥样。”   “啊?”陈前进被黄建业问愣住了,许空山哪来的对象,恰巧陈晚过来,“六儿,大山处对象了?”   啥?陈晚眼底闪过几分慌乱,他稳住表情:“我不知道,山哥没跟我说过。”   陈晚没听见黄建业的原话,不敢乱答,推到了许空山的头上。   待缷完物资,迎接许空山的便是三人心思各异打量,他拍拍身上的灰,看向陈晚:“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陈晚看向黄建业,对方闹不明白了,以至于忍不住露出了怀疑的神色,莫非许空山的对象是骗他们的?   “你之前在运输队不是说有个对象?怎么,黄了?”黄建业盯着许空山,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许空山侧目,避开了许空山心虚的视线,半晌,许空山含糊地嗯了声。   陈前进了然了,他打着岔揭过话题:“时候不早,我带大山他们先回了,以后有机会一定来家里吃顿便饭。”   “行,你要进城,叫大山告诉我,我住哪他晓得的。”黄建业摆摆手,态度极为热络。   三人走在路上,没了外人,陈前进寻思着该问个清楚:“大山,你老实告诉叔,你对象是不是为那事跟你黄的?”   陈前进没明说,但陈晚与许空山都听懂了“那事”指的是什么。   因为不能生育所以不处对象,跟不处对象是两码事,依着陈前进这种老一辈人的想法,人总要找个知冷知热的人过一辈子,一个人,万一老了,再生个病,得多难受。   若许空山真是凭空捏造来骗黄建业他们的倒好了,偏偏他从始至终默认的是陈晚,以至于面对陈前进的追问,他无法干净利落地应对。   他如果承认,不等同于说陈晚跟他黄了么?   许空山不吭声,陈前进默认他给出了答案:“你上大医院看过了吗?兴许能治呢?”   “不治了。”许空山堵住陈前进剩下的话,“我不会找别的对象的。”   许空山的声音慢慢融进风里,揉碎了的字眼飘落在陈晚的心上,荡啊荡的,荡成了西边铺了满天的绯红云霞。   鸡群归笼,瓦片顶上的烟囱冒出滚滚白烟,陈前进一跺脚:“糟了,家里怕是没做那么多饭!”   陈家是村里少数有余粮的,之前村里人吃不上饭,陈前进跟周梅心善,做不到袖手旁观,借出了一部分应急,眼下的粮食也比较紧张。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吃得远不如之前精细,陈晚可能不习惯。   “哎哟!”周梅的反应与陈前进如出一辙,不过是高兴的,她情难自禁地扑上来把陈晚抱住,嘴里哽咽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陈晚反手轻拍周梅的后背,慢慢安抚住她的情绪。   “累一天了吧?赶紧坐着歇会,家里有白面,我去给你们煮鸡蛋面块吃。”周梅用手背拭去眼泪,换上一副笑脸,“星星带着露露和勇阳上地里拔草去了,前进你叫叫他们。”   村里的孩子帮着家里干活是常态,啥事不做反而招人闲话,再加上傍晚这会儿不晒,全当活动活动身体。   “小叔叔!”陈勇阳见了陈晚,直接一个飞扑,他沾了一手泥,脑袋上挂着根杂草。   陈晚帮他摘去杂草,揉了两下小孩的头发:“怕不怕?”   “不怕。”陈勇阳眼神坚定,“将军很厉害。”   陈勇阳升上初中,小黑狗长成大了黑狗,据说陈勇阳每天上学,将军都会按时接送,十分通人性。   不一会儿的功夫,周梅做好了面块。小麦不是当地的主食,周梅做面食的手艺有限,细白的面粉加水和盐活成柔韧的面团,在案板上用玻璃瓶子擀平,切成长块,用手抻一抻放滚水里煮熟捞起,加上临时用鸡蛋和咸菜吵得臊子,不如北方面食精致,但也别有风味。   与鸡蛋面块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掺了玉米碎的杂粮饭,金色盖过白色,许空山把周梅煮的面块挑到陈勇阳三姐弟碗里,自己舀了杂粮饭吃。   陈家并非吃不起好的,周梅两口子攒了些家底,不过现种的水稻遭了灾,想花钱买米又没地儿卖,只能先拿杂粮饭凑合着。   好在家里的孩子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很好养活。   他们在桌上吃饭,将军便在桌底趴着,往常家里吃肉,它常常能在桌下捡大骨头啃,时间一长养成了习惯。   “明天我取块灶上的腊肉下来煮,猪肉铺子不知哪天供鲜肉。”周梅念叨了几句,一组堰塘的鱼被冲了个七七八八,真是到处捞不着荤腥,得亏去年腊肉做得多,否则代替腊肉上桌的准该是院子里的鸡,“大山今晚跟六儿睡这边吧,你那屋太久没住人,潮气重。”   吃过饭,一家人陆续提水去后院把澡洗了,陈晚穿了身宽松的短衫,露在空气中的胳膊腿儿几乎白的发光,衬得陈勇阳跟个黑猴似的。   “周婶收了吗?”许空山捉干净了帐里的蚊子,掀开一条小缝让陈晚钻进来。   “收了。”陈晚知道明着送钱周梅指定不会要,因此淘换成了各种票,恰是眼下用得上的。   说着堂屋传来几声动静,陈前进敲敲房门:“六儿、大山,强子找你们。”   陈晚与许空山对视一眼,从彼此的脸上看出了同样的表情,这么晚有什么事?   “来了。”话音落下,陈晚已下床穿好了拖鞋,许空山紧随其后。   刘强接到电话立刻从纺织厂出发,他一路没耽搁,到家时间比陈晚还早半刻。   “强子,你爸好点了吗?”下午没来得及,陈晚原打算明天上午去看望刘强爸,因而才有此一问。   “下午请德叔开了药,这会儿好些了。”刘强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不过德叔说他开的药治标不治本,所以我想带我爸去城里的大医院看看。”   德叔、公社卫生所、县医院,刘强爸均试过,花了大把的钱,吃了大把的药,吊着一条半死不活的命,要不是舍不得妻儿,他早一死百了了。   陈晚明白了刘强的意思,以二人的交情,刘强找上自己不奇怪:“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后天行吗?明天我去大队开证明买票,杜厂长给我批了五天假。”刘强肩膀往下垮了三分,他尚未自涝灾中缓过劲,父亲的病又接踵而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行。”陈晚爽快答应,“后天我跟你一起,桂华嬢嬢去吗?”   且不说刘强的安排与陈晚的行程不冲突,哪怕是撞了个正着,陈晚照样会选择送刘强爸到城里看病。   “去的。”刘强转向陈前进与周梅,麻烦他们在接下来的几天帮忙照顾一下家里的牲畜。   夫妻俩自然不会拒绝,周梅细瞅刘强的神色:“强子,你爸他同意吗?”   刘强僵了一瞬,这下不止周梅,陈晚也反应过来了,敢情他是在先斩后奏。   “我会劝我爸同意的。”刘强哑了嗓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   剩下的字眼刘强实在说不出口,他涨红了眼,朝周梅等人鞠了一躬,再次道了声谢,随即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第181章   至于刘强要如何说动他父亲,便不是陈晚需要操心的了。翌日陈前进领着二组的成员到大队领取救助粮,许空山同去搭把手,却没想到惹了一肚子气。   事情的起因是有人误以为队上把许空山纳入了救助名单,救助粮有限,许空山多拿一份,意味着到他们手上的就要少一成,当下嚷嚷开了:“许空山在城里有正经工作,他不能领!”   “大山是帮我们家领的,没算他的名额。”陈前进好言解释,救助名单是前天统计上去的,陈晚与陈星户口随学籍迁走,因此名单内仅有陈前进夫妻和陈勇阳、陈露两姐弟。   对方发现闹了误会,不好意思地缩进了人群里,陈前进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谁知下一秒,又有人跳了出来。   “陈家那么有钱,粮食多得往外借,凭什么吃救济粮?”   这句毫无道理可言的话让陈前进大感意外,甚至痛心,尤其是当他发现说话的人也曾上门借过粮之后。   “杨三你说话要讲良心!要不是大梅他们借你粮,你能有力气在这放屁!”刘强妈气得跳脚,她猛地冲向杨三,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陈家为什么要吃救助粮,还不是因为把粮食借给了你这种没良心、烂心烂肺的人!”   “他那么多粮食,我借他一点怎么了!”杨三会说出这种话,本就不是个好人,见刘强妈手伸近,一把推到她的肩膀上。   刘强妈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幸好被边上的人扶住。   “你敢打我!”刘强爸生病,刘强妈一个人撑起家庭的担子,早练就了一身不肯吃亏的硬脾气,当即跳起来欲与对方厮打,这下周围的人不敢再袖手旁观,赶紧把两人隔开。   “闹啥闹!不想要救助粮了!”大队长厉声呵斥,把苗头冲着挑事的杨三,“陈家能不能吃救助粮是政府说了算,凡是遭了灾的,都有资格,他家没受灾?”   凡事要凭良心,凭陈前进的所作所为,这救助粮,他领的不亏心!   “就是!”找陈家借过粮的不在少数,大队长的话得到了一片赞同。   “哎哟!”备受谴责的杨三突然痛呼出声,众人低头,原来是陈勇阳趁他不注意,一头撞在了他的肚子上。   “我爸把粮食都借出去了,不领救助粮,我们家都没米下锅了!”陈勇阳扯着嗓子嚎嚎,小孩的言语不易引人怀疑,霎时间,落在陈前进身上的目光带上了无穷的敬意。   不过实际上的情况没陈勇阳说的那么夸张,陈前进心善归心善,但也懂量力而为,陈家目前的余粮足够他们吃到冬天。只是若不领救助粮,过了冬天,他们便得花钱买了。   杨三捂着肚子,下意识想踹上一脚,许空山手疾眼快地把陈勇阳往后一拎,杨三踹了个空,身体失去平衡,骤然扑倒在地。   这次无人伸出援手,他摔了个结结实实,耳边依稀听见几句活该,痛恼交加之下,他的眼神如同喷火一般,然而对上许空山的怒视,立马怂了。   陈前进不是没脾气的泥人,他收起善心,冷冷的看着杨三:“你借我的十斤米,过年之前,要么还米,要么还钱。大山,走。”   “还过年前,是我的话,一定现在就让他给我吐出来!”刘强妈排在陈家前面,先一步领到救助粮,见此朝杨三呸了一声,跟着转身离开。   杨三往地上吐了口带血水的唾沫,村民鄙夷地同他拉开距离,不屑跟这种没良心的人打交道。   领救助粮用不了几个人,有许空山帮忙,周梅就没去。刘强妈想了一路,仍气不过,于是她一同进了陈家院子。   “发生什么事了?”刘强妈的脸色着实太难看,周梅很难注意不到。   “大梅,你是不知道,杨三他简直是不要脸……”刘强妈竹筒倒豆子似的讲完了刚才的经过,说到气愤处,她捶手顿脚,仿佛恨不得撕了杨三的皮。   在刘强妈心里,陈家于他们家有大恩,侮辱陈家比侮辱她更严重。   周梅一个好脾气的人,听后同样气愤不已:“早知他是这种人,我说什么都不会借他,让他饿死算了!”   “可不是嘛!”刘强妈附和,“如果他到时候不还怎么办?”   “他敢!”周梅瞪眼,“他打了欠条的,不还我找派出所抓他。”   借出去的粮食陈前进全让人写了欠条,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不派上用场了?   两人嘀嘀咕咕骂了一通,临近中午,刘强妈起身回家做饭,周梅进厨房把取下的腊肉用热水反复清洗干净,放锅里煮熟切片,炒了一盆萝卜干。   新发了救助粮,今天中午家家户户的伙食都好了那么一些,周梅索性蒸了半甑纯白米饭让一家人放开了吃。她算是回过味了,甭管她家如何低调,也改不了外人对他们的臆想。   看着陈勇阳眼馋的模样,周梅心里极不是滋味,她夹了一筷子肉片到陈勇阳碗里:“吃吧,以后妈天天给你做肉吃。”   陈晚说了那么多次,让周梅该吃吃该花花,没起到作用,反而是杨三误打误撞叫周梅想通了。在乎那么多干嘛呢,明明能过好日子,何必平白让孩子跟着受苦。   “小叔叔。”陈勇阳盯着腊肉,他们吃完了,陈晚该没得吃了。   “妈能少了你小叔的不成?”周梅失笑,“给他留了的,在冰箱里,你放心吃吧。”   腊肉连着骨头,陈勇阳嗦了肉,将其扔给桌下等候已久的将军。得了喷香的骨头,将军叼到一旁,嘎嘣啃了起来。   陈晚一早去了纺织厂,到了地方他才真切地体会到,钱国胜为什么会在电报中写“损失惨重”。   纺织厂的格局是较规整的长方形,由于布料生产过程中需要进行染色,因此厂址建在了紧靠水源的位置,方便取水与排放,在纺织厂的后方,是源水河的主流。   暴雨降临的当天,源水河的水位略有上涨,钱舅舅得到汇报,建议厂长采取应对措施,而厂长则以“正常现象”驳回了钱舅舅的意见。   暴雨不停,河水上涨的速度远超所谓的“正常现象”,数日后,水面漫过岸边,涌进纺织厂,而偏偏当晚断电,纺织厂各生产线停工,仅留下守夜的工人。   “副厂长不好了副厂长!厂里被水淹了!”   慌张的嘶喊打破了家属院的宁静,钱舅舅忧心雨情,睡得不甚安宁,突然自噩梦中惊醒,凝神一听,顿时变了脸色。   他摸黑打开床头的手电筒,顾不上换衣服,套着睡觉的穿的背心短裤急匆匆出门。   水势来得极为汹涌,当钱舅舅赶到纺织厂,印染车间已被淹了大半,按照水位上涨的趋势,印染车间用不着半个小时便会被全部淹没,他迅速作出决断,号召全体员工转移其他车间的资产。   “不行!”姗姗来迟的厂长打断了钱舅舅的安排,印染车间失守,他作为第一负责人,必然会被追责,“先救印染车间!”   钱舅舅劝说无果,彻底和他闹掰。纺织厂的员工分成了两拨,一拨是惜命与信服钱舅舅的,另一波则以厂长马首是瞻。   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个人的挣扎与呼救显得毫不起眼,待到天亮清点人数,众人才惊觉,被厂长派去抢救印染车间的那批人,少了十三个。   这种情况下不见……冷汗唰地打湿了厂长的后背。   制药厂也临着水源,但没纺织厂那么近,中间约莫隔了一千米的距离,加上杜腾龙应对得当,将危险化解在了无形之中。   被水淹没的纺织厂仿佛成了荒岛,钱舅舅等人竭力搜寻失踪人员的下落,也只找回了三人,待陈建军领着救援部队赶到,剩余的十人已然凶多吉少。   厂长当场被革职查办,钱舅舅统揽纺织厂的事务,忙得瘦凹了脸。   “幸好我们车间在边上,设备没被淹。”钱国胜庆幸地长出一口气,好几万一台的设备,要是被淹了,他们这两年的辛劳真正是打水漂了。   “人没事就好。”陈晚巡视了一圈恢复运作的生产线,和钱国胜走到空旷的地界,这里不用担心他们接下来的谈话被人偷听了去,“我想换个地方建厂。”   “为什么?”钱国胜错愕,“我舅舅马上升厂长,到时候肯定不会再有人反对我们申请扩建车间。”   “不是这个原因。”陈晚缓缓摇头,“纺织厂太小了。”   的确,有钱舅舅的支持,陈晚可以在纺织厂中新增数个生产车间,但问题的根源不在于纺织厂的厂长是谁,而在于纺织厂本身。只要陈晚继续在纺织厂,制约就会一直存在。   他要的,是单独的个体,而非依附于纺织厂的“车间”。   纺织厂面积有限,况且地理存在安全隐患,谁也不能预料下一场涝灾会在何时发生,陈晚那点家当,经不起翻来覆去的折腾。   “你打算换到哪里?”良久,钱国胜做出了选择。   “制药厂对面有片地我觉得不错。”陈晚浅浅提了一茬自己的想法,按照南城的现状,若要往前走,必然会大力扶持工业,以工业发展带动经济进步,从而弥补灾情带来的损失,“如果贷款顺利的话,拿下那片地应该不难。”   以上暂且是陈晚的设想,具体要如何操作,还需等南城恢复正轨。钱舅舅显然是挖不走了,手续什么的得陈晚自己出马。   总之,任重而道远。 第182章   与钱国胜聊完,陈晚和钱舅舅见了一面,如钱国胜所言,东言服饰是整个纺织厂最幸运的,靠近河岸的印染车间堪称全军覆没,至少要两周后才能重新投产。另外,仓库的成品布被污水浸泡,颜色斑驳不堪,已然成了瑕疵品。   若是往常,瑕疵品会以正常价格的三成处理,计入当年亏损,但这次瑕疵的数量超过了总库存的一半,全部按照之前的价格销售,纺织厂怕是要欠薪。   当今的市场可没有五块钱成本卖五百的高利润,纺织厂进账十块,除去原材料及各种必要开销,顶多能赚三块,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子,净收远不及东言服饰。   虽说纺织厂作为河源的支柱性产业,上面不会任它自生自灭,但钱舅舅刚代理厂长,若把事情办砸了,怕是永远摘不掉这个“代”字,甚至可能重新跌成副厂长,多年的辛苦也将付诸东流。   钱舅舅为此极为头痛,开了无数遍会,依然没有商量出合适的解决办法。   “那批瑕疵布在哪?我能看看吗?”陈晚心头一动,手指不由自主地在椅子扶手上点了点。   “在仓库里面。”钱舅舅没注意到陈晚的小动作,他撑着桌面站起来,“我带你过去吧。你放心,我算过了,剩下的库存足够供应东言服饰,不会影响你们的。”   在如此严峻的情形下,钱舅舅仍不忘为陈晚考虑,这份情谊着实难能可贵。   没有亲眼看到布料的瑕疵程度,陈晚不敢妄言,转而问起十位失踪工人的后续。   “附近的河段全部打捞过了,水流太大,那天晚上又黑灯瞎火的,谁也不清楚人是什么时候被冲走的。”钱舅舅语气沉重,现在的唯一安慰是尚未找到他们的尸体,没有尸体就意味着还有希望。   源水河是某条江流的分支,在下游更是有多条支流,人要是落了水,一晚上能冲出去数千米远。若真有什么发现,消息往回传也需要不短的时间。   说话间到了仓库,打湿的布料晒干后略有变形,仓库的员工在进行分拣,陈晚乍眼扫过去,乱糟糟的,三分损坏都被衬成了七分。   纺织厂生产的布料质量没的说,做出来的衣服经久耐穿,陈晚随手拿起一块布料,在手中用力抻了抻,依旧韧性十足。   至于花色的斑驳,是由于颜色深浅不一引起的,仓库的布料按照颜色分区存放,因此没有出现诸如绿色染红色之类的混杂。   “能用。”陈晚定下结论,“沈叔这批布料你不要急着处理,先留着,我有事要回一趟南城,等忙完了我再跟您细说。”   “这跟你没关系。”钱舅舅连忙拽了陈晚一下,把他拉出仓库。前厂长是下台了,他一手扶持的人却还在,若这话被他们听去了,那些人必然会把瑕疵布全部扔到陈晚头上,“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瑕疵布我会想办法的,不是你的责任你别往身上揽,懂吗?”   “沈叔,我明白的,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觉得我是意气用事的人吗?”陈晚笑了笑,“我既然这样说,自然有我的把握。这批布到我手上,利用率能至少有百分之七十。”   “百分之七十?你说真的?”即便钱舅舅十分相信陈晚,仍不免为他口中百分之七十的利用率吃惊,“颜色花成那样,做出来的衣服能好看吗?”   “其他人或许不能,但我能。”陈晚自信道,“沈叔,我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陈晚,你的这份人情沈叔记住了,以后要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尽管提。”钱舅舅被陈晚说服,眼神中满是感激,他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这批布料我给你留着,到时候你付一半的价钱就是。”   原价卖给陈晚如此黑心的事钱舅舅做不出来,哪怕是半价,在钱舅舅看来,也是他占了陈晚的便宜。   陈晚望向仓库墙上水淹过的痕迹,知道纺织厂正是用钱之际,钱舅舅“到时候”三个字说得轻松,想必是准备私底下偷偷替他们扛下压力。   “待会我叫国胜把钱划到纺织厂的账上。”陈晚翻过东言服饰的账本,上面的钱能够轻松买下这批布,“如果需要的话,钱舅舅可以找财务预支上半年的收益分成。”   陈晚的每一个提议都恰好在点子上,钱舅舅满腔的谢意无以言表,只能拍拍陈晚的肩膀:“空了上家里吃饭,我让你傅姨多做几道拿手菜。”   “好。”陈晚欣然答应,见时间不早,他向钱舅舅提出了告辞,以免待会儿错过回临溪的末班车。   对于陈晚接下纺织厂的瑕疵布,钱国胜没有任何异议,他不傻,当然明白陈晚这么做是为了帮他舅舅:“谢了。”   “跟我客气干什么。”陈晚摆手,“你舅舅之前帮我那么多,我无非是投桃报李罢了。那些布在其他人眼里是瑕疵,在我眼里可不是。”   好比当初被陈勇阳用墨水弄脏的白布,只要设计好了,做出来衣服同样好看。   两边一耽搁,陈晚到车站时将将赶上末班车。大水冲坏了路面,公交车晃得比往日厉害,陈晚颠得脸色发白,开了车窗透气仍无济于事。   “临溪的下车了。”   听见售票员的报站,陈晚拧着眉下了车,晕车的感觉实在是太恶心了,他用了所有的精力压制胃里的翻涌,以至于没看见许空山在路边等着。   “又晕车了?”许空山扶住陈晚,“我给你放的清凉油呢?”   陈晚闭嘴摇头,不敢说话,怕张嘴便吐出来。待缓过劲,他做了几个深呼吸,慢慢回答许空山的问题:“我想用来着,但没能打开清凉油的盖子。”   许空山摸出了陈晚包里的清凉油,一元硬币大小的扁圆金属盒子,陈晚拧过、抠过、用钥匙翘过,死活没弄开。   “我试试。”许空山松开陈晚,左手捏着圆底,右手一拧,清凉油啪地从他手上飞了出去,在地上弹了两下,然后骨碌碌滚远。   许空山跑了两步将其捡起,擦去上面的灰尘揣进裤兜:“怪我,还晕吗?”   “不晕了。”陈晚焉哒哒的,像霜打了的茄子,但确实不怎么想吐了。   陈晚晕车的症状持续到了卫生所,德叔替他揉了几个穴位,一边揉一边给许空山讲解:“头上的这个百会穴,还有手腕上的内关穴、手背上的合谷穴,用指肚按,手劲轻点。”   德叔的力道恰到好处,三个穴位按完,陈晚果然舒服许多。   “我跟公社提了,叫他们派个人来接我的班。”德叔喝了口茶,语气仿佛在说一件寻常的小事,“人不服老不行,我这胳膊腿是跑不动了,万一遇上急病,容易误事。”   德叔原先属意的人是许空山,然而许空山进了城有新的前途,他不能把人拘泥在小山村,找人接班是迟早的事。村里的卫生所是用老房子改的,墙体裂缝房顶漏雨,理应整体修缮一番,索性借此机会一块上报了。   “挺好的。”许空山早有此想法,担心德叔不同意,一直压着,“等交了班,师傅你去我那住吧,反正我不常在家,你挨着陈叔他们,也好互相照应。”   “不用,我在这住习惯了。”德叔开始赶人,“你们该干嘛干嘛去,我老头子遛得动,照应啥照应。”   被德叔半赶半送地出了卫生所,陈晚朝许空山无奈摊手,老人家的犟脾气,他们除了顺着捋,别无他法。   路边虫鸣一阵高过一阵,陈晚随意瞟了眼表盘,登时吓了一跳,竟然七点多了。   脚下的步伐加快,渐渐小跑起来,夜晚的山风带着些许凉意掠过发梢,吹动轻薄的T恤,夏天的风,在此刻有了具体的形状。   “回来了,六儿回来了!”周梅站在院门口眺望了数遍,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总算看见了一高一低两个人影,连忙迎了上去,“怎么这么晚?”   “纺织厂的事比较多,坐的末班车。”手臂传来周梅掌心的温度,陈晚耐心解释,“今天晕车有点严重,山哥带我去卫生所请德叔按了穴位。”   “幸好大山去接你了。”进了堂屋,周梅借着灯打量陈晚的脸色,“饿了吧,我去把菜热热。”   吃饭的档口,刘强来了趟,他收拾好了明日的东西,特意给陈晚知会一声。   “大梅,我家里的事就麻烦你们多照看了。”清晨,刘强妈锁上门,将钥匙交给周梅,刘强则背着行李,一手扶着他爸。   当年住了三户人家的小院,进村刘家的一点烟火气。许家那边荒草蔓蔓,瓦片跌碎在屋檐下,被野草盖过,长着尖刺的龙牙草与茂密的藤三七顺着墙爬上屋顶,失了人气的房屋,以摧枯拉朽的速度破败着。   陈晚对刘强爸的印象其实不深,年初刘强结婚时,他穿着一身整洁的青布衣裳出席,极瘦,脸上带着病气,时不时会咳嗽几声,比不上德叔康健。现今面容越发憔悴,让陈晚不禁联想到了腐朽的枯木。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安心陪刘大哥治病。”周梅握住刘强妈的手微微用力,看向刘强爸,“刘大哥你是个有福气的,有强子这么孝顺的儿子在,你的病保证能治好。”   刘强妈养了一头猪、六只鸡,老院无人,周梅干脆逮到了家里混着喂,多不了几个事。   说着慢慢到了村口,刘强取下背包由刘强妈拿着,弯腰背起他爸,许空山见状,在刘强妈的客气中接过了他手上的行李。   “是我不中用,拖累你们了。”刘强爸趴在刘强的背上,满是懊悔地叹气。   “爸——”刘强拖长声音,“我们说好了不讲这种话的。等你把病治好,我把你和妈接到我们纺织厂的职工大院,以后帮我跟娟儿带孩子。”   刘强爸瘦成了骨头架子,刘强背着并不费力,一步一步稳稳踏在地上,一如二十年前,他爸背着他一般。   陈晚对南城的医院谈不上熟悉,反而是许空山出于工作原因,跟着杜腾龙与各医院打了些交到,刘强爸的病在肺上,到了南城,一行人随便找了家餐馆吃了午饭,然后直奔市一医院。   许空山之前受伤,在这住了一个星期,两人算得上是故地重游了。   “桂华嬢嬢,你陪刘叔先坐一会儿,我带强子去挂号。”许空山安排得十分妥当,他留下陈晚,免得夫妻俩人生地不熟地心慌。   刘强爸是农村户口,无法享受城里的劳保制度,挂号与治疗的费用均需自行承担,此次出门,刘强带上了家里的全部积蓄。   挂完号,前面排了几个人,医生问得细致,陈晚陪着等了半个多小时,总算轮到了刘强爸。   医生是治疗肺部问题的专家,去过国外进修,因为医术精湛,未在混乱年代受到迫害,在市一医院兢兢业业地任职了三十多年,行医年限几乎与建国的历史持平。   “病了多久了?平时都有哪些症状?”医生语气平和,让人倍感亲切,刘强爸放松了情绪,道出患病的前因后果,刘强妈时不时补充两句。   他说得细碎,夹杂了许多不必要的内容,但医生一直耐心听着,没有阻拦的意思。   “以前吃的什么药,药方带了吗?”刘强爸反复提起村里的老大夫,医生起了几分兴趣。   “带了带了。”刘强妈赶紧拿出药方,德叔觉得可能会派上用场,特意抄了一份给他们。   办公室安静了一会儿,看完药方,医生忍不住夸赞:“这方子开得不错。”   闻言刘强妈脸上浮出喜色,然而下一秒医生唰唰唰写了张单子:“去一楼做个检查,拿到结果再过来找我。”   市一医院的设备是南城最全最先进的,检查费用自然也不低,刘强知道他爸舍不得花钱,被问到时含糊说了个数字,大概只有实际价格的一成。   夫妻俩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任何高科技的医疗设备,他们在看病过程中仅接触过听诊器、血压计、体温表等小物件,进入检查室前,刘强爸神色惶惶,刘强妈下意识想要陪同,被医护人员劝住。   “大爷没事,你别担心,很快就好,不疼的。”医护人员对此习以为常,熟练地安抚着刘强爸。   检查的过程约莫三分钟不到,刘强母子在外度日如年,待人出来,立马围了过去:“爸,怎么样?”   “没啥感觉。”兴许是第一次体验了新鲜玩意儿,刘强爸忍不住笑了。   刘强爸一笑,紧张的氛围瞬间被打破。检查结果预计要等两个小时,陈晚提议不然先回家把行李放了,轻装简行,省得大包小包地拖累。   “那多打扰你们啊,医院边上有招待所吗?我们跟强子住招待所好了。”不知为何,刘强妈面对陈晚总有种拘束感,若说这话的是周梅,她必定是一口答应。   “没关系。”陈晚一句话拿捏住夫妻俩的命门,“招待所一晚上要好几块钱,还是住我那吧,反正空了间房,就是要委屈强子睡沙发了。”   刘强连道不委屈,只要有住处,莫说沙发,打地铺都行。   大下午的,外面暑气正盛,刘强爸的身体经不起反反复复地折腾,几人合计一番,最终决定由许空山和刘强去放行李,陈晚陪夫妻二人在医院等候。   “桂华嬢嬢,我们去那边椅子上坐吧,让叔靠着眯一会儿。”见刘强爸面露疲色,陈晚搀上他的胳膊。   “哎好。”刘强妈赶紧答应,“真是多亏你和大山了,要不是有你们两个领路,我们真是连门都摸不着。”   刘强爸很快靠着椅子睡着了,刘强妈握着他的手,闲来无事,小声与陈晚说起二人的过往,从认识一直到丈夫生病:“强子爸患的是矿上的职业病,这病说是治不了,得吃一辈子的药,我当时啊觉得天都塌了。强子爸不想拖累我,让我跟他离婚,我给他骂了一顿,他好着我跟他过日子,他不好了我立马离婚,我成什么人了?”   刘强妈嗔怪地看了眼丈夫的睡颜,她并非是怕别人说闲话,只是单纯舍不下这个人罢了。   陈晚默默听着,都说爱情久了会逐渐变成亲情的模样,然而他分明从刘强妈身上体会到了不同于亲情的依恋。   许空山和刘强在路上基本没什么耽搁,到医院时恰好赶上出报告单。   “你的病我建议最好是住院治疗。”医生沉默着看完报告单,说完目光抬向刘强,从医多年,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数以万计,自然不难从对话中得出刘强爸与身后四人的关系。刘强一家三口穿着朴素,明显经济欠佳,另外两个子侄看上去倒像是有钱的。   “那就住院!”刘强脱口道,压根没想过费用的问题。   “诶——”刘强爸按住他,“住院贵吗?要住多久?我能不能不住院啊医生?”   以刘强一家的经济水平,住院当然贵,很贵,一天的费用往少了说也得三五块的,住上十天半个月,便是刘强两个月的工资,这还没加特效药。进口特效药一盒几十块,不是一般人能负担得起的。   刘家的家底刚刚闲聊时刘强妈跟陈晚吐露过,前些年刘强爸吃药、刘强上学,家里欠了一屁股的账,直到刘强上班,月月上交工资,才慢慢填平赤字,如今她和刘强手头上的钱,拢共三百来块。   “我实话对你们说吧,如果不住院,你在我这治跟回村请之前那个医生治是一样的。”医生告知了详细的治疗方案,让刘强他们自行决定。回村,治标不治本,依旧吃药吊着;住院,半月起步,半月后根据恢复情况制定手术方案,有几率根治。   刘强爸的病不是个例,医生有过治愈的经验,但也不敢保证百分百成功。   “对不起医生,我们先商量一下行吗?”刘强抢在他爸前面开口,医生示意他们随意,而后叫进下一位候诊患者。   “儿子,你听爸的话,我们不花这个冤枉钱。”刘强爸后悔了,早知如此,他前天就不该答应刘强上城里治病。   “爸!你听我的才对。”刘强顾不上有外人在,抓着他爸的胳膊,语气哀求,“钱没了可以再挣,你的身体要紧。”   “对刘叔,身体重要。”陈晚帮忙劝道,“钱的事交给我,您放心住院吧。”   刘强感激看向陈晚,表示欠的钱他一定会还。   办理完住院手续,夫妻二人统一意见,说什么也不让刘强继续请假,刘强妈照顾惯了,一个人应付得来。   于是今晚由刘强留下陪床,陈晚与许空山带着刘强妈回小洋房认认路,这边有厨房,刘强妈打算自己做饭,一来刘强爸吃惯了她的手艺,二来刘强妈嫌医院的食堂贵,能省一点是一点。   到了住处,刘强妈免不了又是一通赞叹,她何曾见过如此漂亮精致的小洋房,真真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了,自下车起,一双眼睛便没停过。   陈晚倒了杯水叫刘强妈坐沙发上歇歇脚,许空山上小院把西瓜摘了。去年夏天陈晚吃到一个脆甜多汁的薄皮大西瓜,夸了声好,许空山便留了种,今年试着种了几棵,没想到真成了。之前花开得挺多,可惜碰上涝灾,仅有三两个歪瓜幸存下来。   “淋了太多雨,可能不太好吃。”许空山洗干净西瓜皮上的泥,将其中有裂口的那个劈开。西瓜一头鼓一头扁,许空山本不抱希望,结果里面却意外的红。   口感依旧脆甜,只是小了点,一人分到巴掌大一块,刘强妈一个劲推诿,最后千谢万谢地接了,又舍不得咬,说明天给刘强爸带过去。   “西瓜隔夜不新鲜,桂华嬢嬢你吃了吧,这个给刘叔。”陈晚挑了个品相好的,他本就没想着吃独食。   刘强妈终于吃了西瓜,陈晚洗过手,领她上二楼卧室,小洋房的总面积不算小,然而院子占了大半,缩减了建筑主体的面积,平时陈晚和许空山两个人住不觉得,偶尔来一两个亲戚,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起来。   “你看这多不好意思,害得大山跟你挤一屋。”出于常规思维,刘强妈利索当然地认为二人分别睡在两件卧室,因此深感抱歉,她哪想得到次卧其实是个幌子呢,许空山进城四年,一个人在隔壁床睡的次数约等于零。   陈晚面上一热,掩饰地别过目光:“桂华嬢嬢你安心住,山哥上班通常是住制药厂的家属院,不怎么回来的。”   如此暂且安定下来,刘强妈努力适应城里的节奏,尽可能的不给陈晚添麻烦。否则刘强在纺织厂清清静静地上班拿工资,陈晚耽搁工作替他们跑上跑下,说出去像什么话?   刘强妈坚持,陈晚便遂了她的意,除了隔三差五去医院探望以外,其他时间都忙着自己的事,他一边留意着银行贷款的进度,一边向政府了解办厂的手续,王利安出差在外,大堆事压得他恨不得把一分钟掰成三千六百秒使。   许空山同样忙得不可开交,他闷头在制药厂待了小半月,头发长过眼帘,他胡乱用剪刀剪了截,如此粗糙的行为,把杜腾龙都逗笑了。   杜腾龙看不过去,把许空山叫到办公室:“行了,我放你一天假,去把你头发理理,顺便帮我去火车站接个人。” 第183章   杜腾龙叫许空山接的人火车第二天下午到站,好不容易得了空闲,许空山径直往家奔,路上碰见卖梨的,掏钱买了两大兜,一兜陈晚吃,一兜送刘强爸。   路过南财大校门口,背着行囊的学生来来往往,原来又是一年新生开学季到了。   陈晚没在家,陈勇飞考取了南大的研究生,他做叔叔的肯定要到场。   在大学生稀缺的年代,研究生更是凤毛麟角,听陈勇飞说着他的待遇,陈晚笑意渐深:“看来你辞职还辞对了。”   以陈勇飞目前的等级,在机械厂一个月工资是三十八,与他同期进场的大多涨到了五十以上。若陈勇飞没有辞职,他上学期间的补助是由机械厂按等级发放,而南大的统一标准却是四十六元,据说跟着导师做项目,还能另外分钱。   “那当然,你不知道,以前那些说我傻的,听完南大研究生的待遇,眼睛都快羡慕红了。”陈勇飞推开半掩的宿舍门,研究生是四人寝,条件比大学好了数倍,其他三位室友闻声看过来,目光在陈勇飞身上停了一瞬,然后落到陈晚脸上,分不清两人中哪一个是他们的新室友。   依外表,陈勇飞是四人里最年轻的,他似是看出了对面的疑惑,主动开口做自我介绍:“你们好,我是陈勇飞,应用物理专业的,南城人,这是我小叔。”   陈晚向三人打了个招呼,得到客气的回应,他们都是昨天到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便一块帮陈勇飞铺了床位。   会继续读研究生的,家里条件一般不会太差,这一点从三人的言谈和穿着中能够体现。陈晚待了一会儿,见陈勇飞与他们相处融洽,于是放心离开。   陈晚到家时许空山正在门口坐着砸山核桃,一米八几的人坐在一根小板凳上,费劲地弯着腰,一手将山核桃放在地上固定,一手用榔头砸下,啪的一声,坚硬的山核桃四分五裂。   许空山接着将碎掉的山核桃捡起来,把里面的核桃仁剥到旁边的碗里,比饭碗大一号的瓷缸里堆了个小山包,估摸着有二三两的样子。   山核桃是制药厂后面那片山里的产物,许空山没那时间,村里被他救了那小孩带头进山打的,非要给他,还有部分是厂里跟陈晚玩陀螺的田杰请他帮陈晚带的。   院子里的菜被刘强妈抽空打理过了,许空山没找到事做,干脆一边砸核桃一边等陈晚。山核桃的壳偏厚,徒手难以捏开,不过里面的果肉倒是很香。   望着许空山弯腰砸核桃的身影,陈晚先是一笑,待许空山察觉到他靠近,抬起头来,陈晚脸上的笑立马变成了惊愕。   许空山那头发是怎么回事?   “山哥你的头发?”陈晚视线停在许空山滑稽的发型上,忍了半晌,没说出后面半句,看着像马啃了似的。   “太长了,我自己剪了剪。”许空山擦擦手上的灰,捋了两把头发,“我等会就去找剃头匠帮我修理。”   “别等会了,现在就去吧。”陈晚哭笑不得,扒拉了两下许空山的头发,发现无论怎么调整,都无济于事,许空山可真不怕人笑话。   “好。”许空山一口答应,挑了几颗完整的山核桃仁让陈晚吃着玩,他则进屋把瓷缸里的山核桃仁收进橱柜,免得落在外面被鸟雀老鼠啥的偷偷糟蹋了。   山核桃的味道跟普通核桃有些差别,香气与口感跟碧根果相近,陈晚挺喜欢的,不过懒得剥壳,嫌麻烦。他跟着许空山进屋,举手将山核桃仁凑到许空山嘴边,示意他吃。   按照许空山啥好东西都要让陈晚先吃的习惯,这山核桃仁他之前肯定一口没尝过。   湿热温软的唇在掌心擦过,许空山叼走了核桃仁,留下的触感却久久未能散去,陈晚不自觉把手掌贴着裤缝蹭了蹭,才消去那令人难耐的酥痒。   许空山关了橱柜门,陈晚后退一步:“走——”   后面的字眼消失在了许空山的嘴里,分开了小半个月,岂是几颗山核桃仁能满足的。   山核桃仁的香气在二人口腔里交缠,酥酥麻麻的痒意从舌尖蔓延至四肢百骸,陈晚眼里浸了层朦胧的水光,任由许空山作乱。   在缺氧前陈晚挣脱了许空山的怀抱:“再不过去理发店要关门了。”   “我缓缓。”许空山下巴抵着陈晚的肩,偏头亲亲他红透的耳垂,“杜厂长放了我一天的假,明天早上去剪也行。”   看来是缓不了了,陈晚身体颤了颤,他有理由怀疑杜腾龙是觉得许空山此刻的形象,有损制药厂的颜面,因此特意叫他出来理头发的。   “去理发吧,万一桂华嬢嬢回来撞上了不好。”陈晚终是抵抗住了许空山的诱惑,仰头含了含许空山的唇瓣,“等晚上……”   许空山抹了把脸,推开陈晚:“我上楼换身衣服。”   这次陈晚没追上去,他要是追上去,许空山就真没办法冷静了。   进制衣间照了照镜子,身上的衣服后腰处被许空山揉皱了,陈晚自己穿的多是纯棉或者丝绸类,皱了一时半会抻不平整。   “山哥,帮我带件衣服下来。”陈晚朝楼上喊了声,得到许空山的回应后,在茶几上抓了两个山核桃盘着玩。   怕晚上吹风下凉,许空山替陈晚带了件长袖衬衣,陈晚拿到手上想了一秒,直接套在了短袖T恤外面,没扣扣子,衣襟敞着,也不觉得热。   “山核桃跟梨是哪来的?”两大兜梨子铺了半个茶几,着实让人难以忽视。   “梨是路上跟一个老太太买的。”许空山锁了门,老品种的鸭梨皮厚,得削了皮吃。自家种的梨不值钱,往年老人家都是留一部分,余下的分给亲朋好友左邻右舍,今年遭了灾,手头吃紧,就摘了树上的梨出来换几个钱花。   近百年的梨树原本结满了果,风大雨急,掉了一地,许空山买的几乎是老梨树的全部产出了。   讲完梨,许空山说起山核桃的来历,山核桃对小孩们来说算不得什么稀罕物,许空山不白拿他们的,准备买点纸笔给他们,正好上学用。   “也行。”陈晚没想到田杰会托许空山送他东西,意外中不免高兴,“学校顺利开课了吧?”   “顺利开课了,目前只办了托管所和小学,中学到镇里上,厂里派车接送。”制药厂投产近半年了,员工陆续稳定,孩子小的一两岁,大的上初中。家属院办了好几回结婚酒,瞧这架势,明年指定有新生儿,托管所跟小学是必须的。   一路聊到了理发店,剃头匠依旧是当年的老熟人,他从学徒转正,隔年取了师傅的女儿,如今孩子都能走路了。   许空山与陈晚是店里的常客,瞅到许空山的发型,徒弟吓了一跳:“你这头发咋个像马啃了似的。”   陈晚憋不住笑出声,把许空山推到空的椅子上坐下,扭头跟徒弟搭话:“你赶紧替他修修吧。”   天知道一路走来他俩收获多少奇怪的眼神了。   徒弟动作利落的把许空山头发修齐,眼见着要入秋了,陈晚本没想让许空山剃寸头,奈何他自个儿剪得太狠,为了对齐,修着修着又成了寸头。   “你剪吗?”徒弟扫去许空山后颈的碎发,拍了些婴儿爽身粉在上面,顺便帮他修了眉刮了胡须,在陈晚看来格外性感。   被徒弟问到,陈晚照镜子比了比头发的长度:“剪吧。”   理完发,两人身上均染上了婴儿爽身粉的味道,奶香里带着点薄荷的清凉,并不难闻。   陈晚坚持带许空山出来理发的决定是正确的,二人回小洋房,刘强妈刚做好饭,算算时间,他们若是多耽搁二十分钟,必然会被撞上。   况且二十分钟对许空山而言绝对不够。   “哎哟,大山也回来啦,我不晓得,饭怕是不够吃——”刘强妈赶着给丈夫带饭,语气急了些,“我给你煮碗面行吗?”   “没事桂华嬢嬢,你去送饭吧,我们自己来。”陈晚没把刘强妈当保姆,自然不会让她煮面,“刘叔身体怎么样了,你晚上要在医院陪床吗?”   “他身体好多了,医生说明天做完检查,一切正常的话就能安排手术了。”刘强妈把饭菜装进打包盒,她向来是跟刘强爸在医院一块吃的,“我晚上就不回来了,你们把门拴好,不用给我留门。”   许空山和陈晚对视一眼,拎起茶几上的梨递向刘强妈:“秋梨润肺,适合刘叔吃。”   “太谢谢你了。”要是别的啥刘强妈或许就推辞了,但南城新鲜水果不好买,尤其是梨,刘强妈想买许久了一直没买到,“他吃不了这么多,我拿两个就是了。”   刘强妈提着饭盒,再拿一兜梨确实不方便,她捡了两个出来,许空山将剩下的放回茶几上,随吃随取。   灶台上的饭菜够陈晚的份,许空山惦记着正事,简单煮了碗面条,陪着陈晚解决了晚饭。   “关门,洗澡。”陈晚消化了半小时,指挥恨不得把眼睛粘在他身上的许空山。   很快,客厅的门落了栓,紧接着楼下的灯熄了,楼上的灯亮起,洗澡间传出淅淅沥沥的水声,渐渐地停了,许空山擦干陈晚身上的水迹,裹着浴巾将人抱进卧室。   “吃梨吗?”听陈晚喊口渴,许空山直起身,自衣柜里拿了条短裤穿上,下楼削梨。   青色的梨皮在许空山手里连成一条线,露出里面水润透白的梨肉,清甜的汁水流了许空山一手。   “山哥你吃。”陈晚吃了半个,疲软的身体恢复些许力气。   “我不吃。”含糖的汁水发黏,许空山用湿帕子擦了擦,凑过去亲陈晚的嘴角,“梨不能分着吃。”   卧室的灯熄了,窗帘合得严严实实,过了约莫半个小时,平静的窗帘突然动了起来,印出了某种形状,像是一个背影……   暴露在空气中的梨肉逐渐氧化,由透明转为褐色,清甜的气息慢慢被其他味道淹没,直到夜深人静。   陈晚昏睡了过去,夜里温度下降,许空山用新换的的床单盖到陈晚下巴,确保不会敞风后才打开窗户换气。   没吃完的梨子同梨皮进了厨房的泔水桶,许空山在这方面格外执拗,分梨分离,不是什么好兆头。   默默收拾完残局,夜已过半,许空山似是终于感受到了困意,躺下揽着陈晚打了个哈欠,浑身的筋骨皮肉瞬间放松。   再一听,呼吸绵长悠远,明显是睡着了。 第184章   陈晚险些一觉睡到了中午,迷迷糊糊记得早上许空山好像跟他说了什么,但他当时困得厉害,胡乱应了两声,至于说的内容,完全没印象。   许空山今日也醒得迟了些,他下午要到火车站接人,趁上午有空,去了趟医院看望刘强爸,顺便把两个小孩的文具买了。   陈晚下楼,厨房里许空山和刘强妈在做午饭,他立马站直,装作腰不酸腿不软的模样。   “山哥你早上跟我说啥了?”陈晚背着刘强妈跟许空山咬耳朵,“我太困了没听清。”   “没什么,我就是问你饿不饿。”许空山拎了拎陈晚的后衣领,“乖,去换件衣服。”   陈晚顺着他的视线低头,明白了他的意思。   重新换了件领口严实的,陈晚闻着厨房里的香气肚子咕咕叫,饭还得等一会儿,许空山端了碗冰糖炖梨让陈晚吃着,他嗓子有点哑。   黄冰糖淡淡的甜味恰好中和了梨肉蒸熟后散发的微酸,约莫一个梨的量,陈晚吃到碗底剩了两口,想起许空山昨晚那句“梨不能分着吃”,索性全吃完了。   “桂华嬢嬢,刘叔的检查结果怎么样?医生说了哪天做手术吗?”陈晚把空碗和汤匙送到厨房,许空山顺手接过,在水里三两下洗刷干净。   “检查结果都挺好的,手术时间定在下个星期六,上午我让大山帮我给强子发过电报了。”别看刘强妈一副能干的样子,遇到手术这种事,仍旧会害怕,不敢独自面对,“你站开点,小心油溅你身上。”   刘强妈往烧干的锅里?了勺猪油,陈晚在她的提醒下后退几步,淘洗过的空心菜带着水,挨着烧热的油立马噼里啪啦地炸起来。刘强妈翻炒几下,原本一大锅的菜叶迅速缩水。   家里常吃的油有两种,一种猪油,一种菜籽油,不过老一辈的人总觉得菜籽油吃了上火,能用猪油的基本上不会碰菜油。   这是最后一个菜,盛出装盘,刘强妈照例打包到医院,陈晚将她送到门口。待刘强妈的人影消失,陈晚瞬间塌了腰:“山哥我腰好酸。”   “我给你按按。”桌上的菜一时半会凉不了,许空山坐下,拉着陈晚趴在他腿上,两手按住后腰细细揉捏,陈晚发出舒服的哼唧声,差点又睡过去。   “你下午接了人直接回厂里么?”为了不睡着,陈晚找了话题和许空山聊天。   “嗯。”许空山担心陈晚趴久了胸闷,按了一会儿捞着他翻了个身,“刘叔做手术我可能回不来。”   “我会过去的——”陈晚被许空山碰到了痒痒肉,缩腰躲开,“痒,山哥你别碰那。”   许空山被他碰出了火气,咬牙像抱小孩似的把陈晚抱到饭桌边的椅子上:“吃饭。”   腻歪至两点,许空山不得不出发接人了。杜腾龙特许他开了厂里的车,据他所说,对方是携家带口来的南城,想必行李也多,开车比较方便,还能体现厂里的重视。   许空山提前十分钟候在出站口,以他的外形,但凡那人下了火车,绝对忽视不了他手里举着的名牌。   火车准点到站,许空山凭借身高优势轻松地在人群中搜寻可能目标,出于直觉,他的目光锁定在了一家四口身上。   男人戴着黑框眼镜,一身白衬衣加灰布裤子,右手提箱,左手牵着个小男孩;小男孩后面是个看上去岁数差不多的小姑娘,扎着双马尾,拉着母亲的衣角。   夫妻、龙凤胎,各项特征均对上了,许空山对上男人的视线,快步迎了上去。   “昌老师,一路辛苦了,我是南城制药厂的生产部主任许空山。”许空山自我介绍道,昌学义松开儿子的手与许空山交握,“杜厂长脱不开身,让我代他向你们致歉。车在外面,我带你们过去。”   昌学义来自京市某研究院,杜腾龙辗转托了数个老战友,电报、电话、信件轮番上阵,终于说服了他来制药厂担任研发部门的领头人。   其妻子姓焦,单名一个俞字,是一位小学教导主任,杜腾龙一并安排了工作,制药厂的小学正缺一位校长,之前小学的一应事务由雷宏达监管,如今可算是要解脱了。   昌学义和杜腾龙一样,不是什么计较排场的人,事实上按制药厂如今的架构,许空山这个生产主任亲自开车接送,已经称得上给足了昌学义面子了。   龙凤胎今年六岁,初到新环境有些怕生,昌学义坐了副驾,他们便在后座紧紧挨着母亲。   关于制药厂的情况,杜腾龙在寄给昌学义的信中写得清清楚楚,他毫不隐瞒研发部门人才窘迫的现状,昌学义早做好了从零开始的心理准备。   “我听杜厂长提过你。”昌学义侧脸看着许空山,“驱蚊水很好用。”   “南城的天气比京市热,这几天厂里还有些秋蚊,昌老师你们带驱蚊水了吗?没有的话我包里装了一瓶,给孩子们在手腕和脚腕上抹一点吧,免得下车被蚊子咬。”收到昌学义的夸奖,许空山并未表现得十分受宠若惊,毕竟他的驱蚊水好用是事实。   夫妻二人的考虑的确有所欠缺,昌学义谢过许空山,取出驱蚊水递到后座,焦俞接过给孩子们用上:“快谢谢许叔叔。”   龙凤胎听话地道谢,脸上没有了初见时的怯懦。   许空山平稳地将车开往制药厂,在门卫处停下,拿出证件登记,同时向昌学义解释厂里的规定。   “挺好的。”昌学义对此表示理解且赞扬,虽然研究院的进出要求更严谨,但一个偌大的制药厂能做到这种程度,其用心程度可见一斑。   进了制药厂,许空山将车停在行政楼下,他不确定杜腾龙此刻是否在办公室,一边叫人去通知,一边拿着资料带昌学义他们上后勤部办手续。   “杜厂长在家属院替你们安排了一套三居室,里面的家具置也置办齐了,你们尽管住就是。钥匙收好,昌老师您的工牌。”收到命令的后勤早备好了一切,“我们厂里的规矩是新入职的员工可以预支一个月的工资,昌老师您需要预支吗?”   昌学义与焦俞是双职工家庭,一个月工资加起来在一百八左右,是少有的高收入家庭,他摇摇头:“等该发工资的时候我再来领吧。”   出了后勤部,得到通知的杜腾龙自己找了过来,雷宏达紧随其后。   “杜厂长,人我接回来了。”许空山变了个位置,好让昌学义与杜腾龙正面相对。   杜腾龙对着昌学义一家好一番嘘寒问暖,工作的事暂且不谈,只交代晚上到家里吃饭,替他们接风,末了交代许空山忙完以后去他办公室一趟。   一事不烦二主,许空山把人送至家属院,三居室的户型是最少的,仅有五户,昌学义分到的恰好在杜腾龙楼下,一家人前脚进门,后脚杜腾龙的爱人便下来认脸了。   杜腾龙是当兵时结的婚,他爱人文化程度不高,为人很是热情爽朗,是制药厂妇女协会的会长,没有半点架子,跟谁都谈得拢。   “许主任不住这边?”眨眼的功夫,焦俞便和杜夫人聊熟了。   “小许这人呀老实大方,说他一个人住大户型浪费,自己选了一居室,真是我见过的主任里最不像主任的了。”发现焦俞感兴趣,杜夫人多讲了几句关于许空山的内容。   昌学义虽然没怎么开口,但一直竖起耳朵认真听着,他知道焦俞是故意引导杜夫人的,他管研发,许空山管生产,两人的工作息息相关,对许空山了解越多越有利于他日后开展工作。   杜夫人说得口干,喝了杯水止住话题:“我不耽误你们了,老杜告诉你们吃饭的事了吧,待会早点上来啊。”   杜夫人的行动和她的嗓门一样爽利,风风火火地来,风风火火地走,焦俞冲着昌学义露出轻松的笑容:“感觉大家都挺好相处的。厂长请吃饭不好空着手上门,你翻翻箱子,我记得有桶没拆封的茶叶是不是?”   “对,再搭盒饼干吧。”所谓投桃报李,既然杜厂长表达了善意,昌学义自然敬他一分,不过他也不会上赶着巴结就是了。   另一边,许空山敲开了杜腾龙的办公室,在对方的示意中坐下。   “这发型看着顺眼多了嘛。”杜腾龙满意地扫过许空山的寸头,“我找你来是想跟你说说昌学义这个人。”   招揽昌学义是杜腾龙一个人的主意,许空山事先没有接到任何消息,换个人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有所猜疑,但许空山不多言不多问,因为他相信杜腾龙会给他解释。   况且,研发部确实差人,许空山巴不得多来几个。   “我不是故意瞒你,盯着昌学义的人太多了,我不敢声张。”杜腾龙颇有些提心吊胆的意味,在昌学义彻底落户制药厂之前,随时可能被人截胡,他挖个人跟做贼似的,把一辈子的心眼都用上了,“你看这些资料,昌学义虽然在研究院只是个普通成员,但这几项研发都有他的参与。”   有趣的是,杜腾龙请人往下查,均得到了同一个结果——昌学义在项目中的的贡献不仅仅是表面上的“参与者”而已。   制药厂现在的资金不足以支撑新药的研发,因此杜腾龙请昌学义来的目的,是配合许空山完成现有药方的实验与改良。   具体怎么做,由昌学义正式上班后开会进行研讨。   总之,杜腾龙对他们给予了厚望,甚至可以说押上了制药厂的未来。   “厂长您放心,我会全力配合昌老师的。”许空山明白,论研发能力,昌学义远在他之上,理应占据领导地位。   杜腾龙满脸欣慰,他果然没看错人,看看时间,该下班了,他锁上抽屉:“走吧,今晚上我那吃去。”   家属院里飘满菜香,杜夫人操持了两大桌,把雷宏达几人的家属也全叫上了,他们来自一个地方,关系自是比其他人亲近。   小孩们的友谊来的很快。叽叽喳喳地围了一桌,许空山多关注了一眼龙凤胎,杜夫人左右瞧瞧:“小许,咱们这一大屋的人可就你单着了。老杜,你不能光催着人做事啊,生活上也要照顾周全才对。”   杜夫人什么都好,唯一一点喜欢撮合别人令许空山难以招架。不止是杜夫人,厂里的意图向许空山说亲的人几乎能从家属院排到厂门口,二十七岁年轻有为的生产部主任,那简直是香饽饽里的香饽饽。   好在许空山职位够高,门槛勉强挡住了大部分,否则他怕是要将平安村的所为故技重施了。 第185章   刘强爸的手术十分顺利,当医生宣布手术成功时,刘强妈喜极而泣,刘强同样激动得红了眼眶。心中的大石落地,刘强妈拉着陈晚的手对他千恩万谢,这辈子不够,下辈子她当牛做马也行。   术后继续在医院修养了近一个月,十月底,刘强爸终于顺利出院,被刘强接回平安村。刘强妈忍不住感叹,走的那天短袖还嫌热,回来都穿上了夹层衣裳。   刘强爸是村里头一个在城里做手术的,借着探望知名来凑热闹的人络绎不绝,刘强妈接待完两拨人不乐意了,吵吵闹闹的,打扰人修养,赶紧关了门,挑着担子上地里挖红薯去了。   陈家的红薯挖得七七八八,周梅拿了把镰刀来帮忙:“手术做完了,以后是不是不用吃药了?”   “要吃的,医生说至少得吃上一年,啥时候复查指标彻底正常了再停药。”刘强妈一锄头下去,差点抻了腰,“哎哟,太久没下地,真是活回去了。”   她嘴里喊着痛,脸上的笑意却丝毫未减,她这辈子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求刘强爸能健健康康的,和她一起走完下半辈子,苦了十来年,如今总算是见到了希望,可不得使劲高兴吗。   周梅替她开心,跟着附和一句,不管钱财多少,健康是最重要的。   “你当年嫁过来我就说你是有大福气的,一家三个大学生,陈晚又能干,迟早把你接到城里住大房子!”刘强妈兴致勃勃地说起在南城的见闻,“大山对你们家也好得不得了,比……亲兄弟都强。”   刘强妈本想说比对媳妇还好,话到嘴边觉得不合适,秃噜着换了个说法。   “他俩关系是不错。”周梅四下看看,压低声音,“大山不是不能生育么,我想着六儿跟他跟亲兄弟一样,日后结了婚生了娃,认大山做干爸,以后大山老了算是有个照应。”   “对!”刘强妈连连点头,“说句不好听的,大山无亲无故的,要是不认个干儿子,谁给他摔盆捧灵呢。”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压根没考虑陈晚不结婚的可能性。   和钱国胜谈着话的陈晚突然打了个喷嚏,他揉揉耳朵,暗想是不是早上出门穿少了。   “冷吗?”钱国胜看着陈晚裹了裹衣服,起身敞着的窗户关上,“喝点热水,那批瑕疵布你怎么打算的,跟我说说呗。”   “你随便去仓库取一块,跟我到车间就明白了。”陈晚卖了个关子,这事说是说不清楚的,必须做成实物。   钱国胜没挑,顺手拿了卷深蓝棉布,陈晚简单观察了瑕疵布的混色分布,用彩笔在纸上勾勒出衣服的雏形,接着在备用缝纫机上进行裁剪缝纫。   他手上的动作晃得钱国胜眼花缭乱,睁大眼睛瞅了半天,依然没看出陈晚的意图,直到陈晚停手,将布料翻了个面。   “这件衣服你认为会有人买吗?”陈晚拎着衣服,混色的痕迹仍旧明显,但却意外地合适,仿佛是特意设计的一般。   “肯定会!”钱国胜用力点头,陈晚的手是有魔力吧!   不过有个问题,陈晚就一个,那么多的瑕疵布,他不可能亲自上阵。   陈晚解决了钱国胜的担忧:“我让你舅舅安排人把瑕疵布整理过了,例如你手上的蓝布,虽然混色不均,但与它一起放置的蓝布整体混色却是大致相同的,我不需要每一块布都单独进行设计。”   钱国胜恍然大悟,如此一来确实会省许多功夫。   “万一顾客们不买账怎么办?”钱国胜无法完全乐观,“如果是我是顾客,知道这是瑕疵布,我不会愿意原价购买的。”   “我什么时候说要按照常规定价售卖了?”陈晚失笑,他到底给钱国胜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布料是按半价买的,售价就少个两成吧。”   布料半价买进,八折销售,两相加减,赚的钱没差。   东言服饰利润高的主要原因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即没算陈晚的设计费。谁叫国内的形势如此,轻奢、小资的概念尚未形成,不像后来,一件衣服成千上万,“设计”占百分之九十。   陈晚的目标远大,上辈子的“高奢”路线不适合当前的环境,东言服饰不过是他版图中的地基。   地基么,当然越稳越好,地基稳了,才能起高楼,才能装饰漂亮的外观,吸引更多阶层的人。   陈晚不喜欢积货,趁热打铁把所有瑕疵布处理完毕,同时让王利安配合登报做广告。经过两年多的积累,东言服饰已经有了许多忠实顾客,王利安请朱文润笔,将瑕疵布与救灾联系到一起大肆宣扬,加上八折的诱惑,畅销程度竟然大大超出了众人的预料。   “陈晚,我们用瑕疵布做的衣服全部卖完了!”隔着电话也掩不住钱国胜的激动,“你猜我们今年的总利润有多少?”   临近年底是财务部最繁忙的时候,统计各项成本,账册汇总,利润结算,做账的工人几乎把算盘磨出了火。   “净利润吗?我猜大概是四十五万。”陈晚不是甩手掌柜,生产线上做了多少件衣服,售价几何,采购开销多少,他心里基本有数,自然不难算出大概的利润。   “四十六万八!”钱国胜迫不及待地说出准确数字,四十六万八啊!分到陈晚手上就是十四万,他与王利安一人至少两万!   钱国胜专门找钱舅舅打听过了,经历了夏季的涝灾,整个南城所有单位里,东言服饰是唯一一个实现了利润增长的。   “让财务给每人多发五块钱的奖金吧。”说不兴奋是假的,陈晚语带笑意,“我跟老王的贷款下来了,你那边呢?”   “贷款下来了吗?我这几天没顾得上,待会去银行问问。”钱国胜嘴角向上,“贷了多少,我们啥时候建厂?”   “一百万,多亏了钱舅舅帮忙。”在纺织厂原来开的证明里,陈晚是东言服饰的主任,其中未包括利润分成的部分,银行审核后给了五十万的最高额度。   涝灾结束,钱舅舅成了纺织厂的一把手,另外出了一份证明,陈晚作为补交至银行,申请重新审批,最后经过多方协调,将额度提高到了八十多万,另外十几万是王利安的。   无息贷款是全国性的政策,因此尽管南城涝灾耽误了放款进度,但没有影响放款结果。   钱国胜和王利安的条件相仿,到手的贷款金额差不多,十四万。这笔钱银行直接打到了他们各自的账户上,反正不需要利息,陈晚想了想,决定把建厂的事宜放到年后,临近年底,大伙都忙着过年,他即便想在年前,许多手续也下不来。   挂了电话,呼出的气息在空中形成了白雾,陈晚拉着围巾盖过下巴,藏住内心的雀跃,不管怎么说,他现在可是个真真正正的百万元户了!   陈晚没急着回家,转道去了王利安那。   “陈晚来了,坐。”陶美丽难得在家,王利安尊重她的事业,结婚后陶美丽在剧组的时间比在家的时间长,惹得王利安常常跟陈晚诉苦,向陈晚讨教怎么消除独守空房的寂寞。   陈晚的结论是,王利安还不够忙,多找点事做就不寂寞了,然后得了王利安的一个白眼。   “老王不在吗?”陈晚把围巾挂到衣架上,陶美丽最近看了许多欧洲国家的电影,在家里添了些西式的小物件。   “在楼上叠衣服,我帮你叫他。”陶美丽笑得一脸幸福,王利安宠着她,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活,做饭洗衣拖地,活脱脱的一个老婆奴。   王利安咚咚咚踩着楼梯下来,脸上的肉抖了两抖,他跟刚进大学那会儿简直是胖若两人,身上的肌肉消失得一干二净。   “我是听见楼下有人说话来着。”跑了几步楼梯,王利安停下竟然喘了粗气,陈晚看了看陶美丽,皱起眉头。   “老王,你该减减肥了。”跟王利安说话无需拐弯抹角,陈晚直言不讳,“亏得美丽不嫌弃你。”   王利安此刻的形象,在脖子上加条金项链,腰间再别个挎包,妥妥的暴发户。   “真的很胖吗?”王利安负责东言服饰的销售业务,少不了应酬,身上的肉是一口酒一口肉实打实吃出来的,潜移默化中消磨了他的意识。   “减一点对身体好。”陶美丽不忍打击他,委婉道。   “减!明天就减!”王利安咬咬牙,媳妇的话必须听,“对了,陈晚你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贷款下发王利安是知道的,陈晚说了纺织厂的利润分红,以及年后半场的事。   “我让财务轧账了,过两天你跟国胜安排好就放假吧,这几年辛苦了,好好放松一下,过完年我们还有硬仗要打。”陈晚年年回老家,王利安和钱国胜倒是有两三年未曾回去过了。   恰好陶美丽得闲,王利安正准备跟陈晚请假来着,结了婚,怎么着得领新媳妇在老家摆两桌把酒席补上。   钱国胜欢欢喜喜地应了,拎了大兜水果非要陈晚带走,他和陶美丽吃不过来。   沉甸甸的水果坠得手酸,陈晚甩了甩手腕,挑了个苹果进厨房洗了啃得嘎嘣作响,许空山不在,他打算用水果对付一顿。   然而啃到一半,被许空山抓了个正着。   “又不好好吃饭?”许空山夺过陈晚手上的苹果两口吃了,他打的什么注意,许空山一眼就能看出来。   “没!”陈晚立即否认,“我想出去吃来着。”   陈晚搂着许空山的脖子强行转移他的注意力:“山哥,我是百万元户了你知道吗?今天晚上百万元户请你吃好的!”   “百万?”许空山倒吸了一口气,“六儿你一个人赚了我们两个厂!”   制药厂下午的会上公布了今年的盈利,不算建厂投入的成本,共计盈利五十二万,对于一个新厂来说,这个成绩已经十分优秀了。   杜腾龙说话算话,把许空山多干的活计入了奖金里,有三百块,跟陈晚的十来万没法比,但同样值得庆祝。   陈晚忽然想到了王利安和陶美丽确认关系时,在小饭馆请他们吃的那道炖牛肉,难得馋出了口水。   “过去看看吧。”许空山拍板,“要是师傅不愿意做,我们再吃其他的。”   时间充足的情况下,陈晚多是自己做,更有家的温馨感,因此他们来小饭馆的次数屈指可数——就那么一次。   距上次来小饭馆隔了三年,小饭馆的变化大到陈晚认不出来,若不是记得位置,他差点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走错了。   小饭馆翻修了一遍,门脸的大小保持不变,里面的格局焕然一新,迎客的是位中年妇女,陈晚在她身上找到一丝熟悉感,未待开口,对方先把他们认了出来。   “好久没看到你们了,随便坐,吃点啥?”老板娘指了指墙上的菜单,仍是粉笔写的,上面有几个菜划了一条杠,表示卖完了。   陈晚惊讶于对方的记性:“你还记得我们?”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老板娘一拍桌,“三年前,你们和另外两位朋友,四个人,在这吃的,点了炖牛肉,我说的对不对?”   当天的四人,除了王利安,陈晚、许空山、陶美丽,哪个走在路上不是回头率百分百,凑在一堆给人的视觉冲击力直接翻倍,甭说过三年,过十年老板娘也不会忘。   “对。”陈晚欣然一笑,菜单里没有炖牛肉,试着问道“炖牛肉能点吗?”   “你要是提前一天说,我就让我们那口子给你做了,今天太晚了,红烧肉行吗,跟炖牛肉一样好吃。”牛肉不好买,熟客要吃得预定,老板娘推荐了几个现成的菜。   里面没有两人不爱吃的,陈晚接受了老板娘的建议,点完菜,老板娘同他们闲聊了几句,陈晚才得知政府把小饭馆归还了他们,眼下是他们的私产了,怪不得变化那么大。   红烧肉、清炒时蔬、排骨莲藕汤,足够他们吃了。红烧肉油润透亮,肥肉入口即化,瘦肉不硬不柴,连吃几块都不会腻;排骨炖得骨肉分离,面藕拉出长长的丝,喝上一碗汤,氤氲的热气驱散冬日的寒意,为充满惊喜的一天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收音机里放着京市电视台即将举办“春节联欢晚会”的相关报道,这场十一月才临时起意的晚会,排除万难日渐完善,陈晚听了一耳朵:“山哥,我们买台电视吧。”   既然有见证历史的机会,陈晚想亲身参与一番。   “买,你哪天回去,我送你。”陈晚想要的,许空山绝无一个不字,略微遗憾的是他今年要在厂里值班,除夕夜没办法陪陈晚过年了。   “我不回去。”陈晚亲吻许空山的嘴角,“我留下来陪你过年,你在哪我在哪。”   陈勇飞读研有寒假,今年陈家过年必然极为热闹。而他要是走了,许空山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多孤单。陈晚打定主意,年前回村里待两天,除夕则和许空山在小洋房过。   “周婶他们怕是不会让你走。”许空山不忍陈晚为难,“你放心回去吧,我在厂里一样的。”   “不一样。”陈晚坚持,“你忘了我们说过每年都要一起过的吗?你别管了,我除夕肯定在这里。”   周梅他们虽然希望陈晚在家过年,但绝不会强行挽留。   有百货店的齐亮在,陈晚没费多大劲便买到了电视,他让工人安装在沙发对面,经过调试,可以收看三个频道,分别是中央台、南城卫视和一个不太稳定的新闻频道。   陈晚对电视的需求不高,主要是为了看春晚和新闻,这三个频道足够了。   陈晚在村里待了一周,除夕当天上午返回小洋房,许空山五点半下半,正常的话七点前到家,春晚八点开始,完全来得及。   副食店被采购的人挤得水泄不通,陈晚有心做顿丰盛的晚饭,挤了半天啥都没抢到,接受外订的饭店排满了单,他兴致勃勃地去,结果空手而归。   陈晚久违地体验了一把挫败的感觉,在沙发上瘫了半天,决定去小饭馆碰碰运气。   小饭馆关着门,陈晚心凉了半截,记起老板娘曾说过他们一家人就住饭馆后院,于是抱着最后的希望敲了敲门。   “谁呀?”里面传来老板娘的声音,小门一开,“我们今天不营业。”   “老板娘是我。”陈晚急忙低头,让老板娘看清脸,透过门缝,诱人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陈晚瞬间有了答案,不营业,但是老板娘他们自己要过年啊。   第一次做这种事,陈晚有些不好意思,他递上装着罐头和水果饼干的袋子,缓缓说明来意。   “我实在是抢不过他们,家里又没什么好东西。”陈晚窘迫地红了脸,他面皮薄,看着怪可怜的。陈家今年的年夜饭吃得不怎么丰盛,主要是东西不好买,陈晚走时便什么都没拿。   老板娘心生同情,接了陈晚的袋子,退后两步叫陈晚进门:“单独做是不行了,我把我们吃的将就给你匀点吧。”   陈晚连连道谢,转进后厨,香气愈发浓郁,老板娘说是将就,但林林总总数下来也是近十个菜,堪称丰盛。   “这算不得什么,我公公在的时候,年夜饭那才叫讲究,十六个菜是基本配置,跟流水席似的。”老板娘回忆着阔气时的光景,言语间甚是怀念。   “你带东西了吗?”老板娘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废话,弯腰抱了两摞碗,挨着盛了些,“锅里的菜没到火候,你把这些拿回去,过半个小时来。”   “不用了,锅里的菜你们吃,这些有多的了。”陈晚掏出钱包,数了二十当菜钱。   老板娘没收,他们自个儿吃的哪能卖钱:“要来,鱼还没做呢,年年有余,讨个好兆头。”   来是一定要来的,盛菜的碗得还,陈晚推辞不过,跑了两趟,端回十个菜,凑了个十全十美。老板娘不肯收钱,陈晚遂包了两个红包,发给在厨房等吃的小孩。   差半个小时到七点,冬天的菜凉得快,陈晚生火在柴灶锅中烧了半锅开水,把菜架在上面温着。   电视里放着新闻,处处洋溢着过年的喜庆,陈晚的注意力未落在电视上,频频看向门外,期盼许空山的身影。   制药厂的大门挂了两个红灯笼,家属院的人知道许空山值班,纷纷邀请他到家里过年,许空山一一拒绝:“新年快乐,家里人在等我回去呢。”   他灿烂的笑容胜过了红灯笼,食堂今天包了汤圆和饺子,许空山装了两盒,想着带给陈晚尝尝。   除夕的公交车煞是冷清,许空山失神地望着车窗,一颗心早已插上翅膀飞回了小洋房。   七点新闻报时,陈晚唰地从沙发上起来往外飞奔,迎面撞进许空山怀里。   许空山将他稳稳接住,动作迅速地踏入屋内,接着转身关门再转身接吻,一气呵成。   “我给你带了饺子汤圆——”   “我准备了一桌年夜饭——”   亲完,二人同时开口,陈晚把饭盒放到桌上,拉着许空山进厨房,揭开锅盖邀功:“老板娘匀给我的。”   许空山脑海里立马浮现出了陈晚不好意思张口的模样,揉着他的头发夸奖:“六儿真棒。”   跟哄小孩似的。   电视处在饭桌的视线盲区,陈晚干脆腾出了茶几用来摆年夜饭。   荤油凉了吃容易拉肚子,小饭馆的炸果子用的菜籽油,陈晚吃得腮帮子鼓鼓,叫人看着食指大动。   左边嚼累了换右边,等到春晚开演,陈晚成功把自己吃撑了。   电视上的人比陈晚记忆中年轻,那些火遍大江南北的名字,接连出现在春晚的演播厅,陈晚看得津津有味。   “要打电话吗?”许空山揽着陈晚靠在沙发上,电视里主持人热情邀请观众用电话参与互动,为了方便联系,陈晚两个月前在小洋房装了台电话。   “山哥想打吗?”陈晚本没想参与,听许空山一提,来了兴趣。   那便打吧。   演播厅的直播热线仅有四部,而全国的电话数量已普及到了三百万台,陈晚一连拨了十几次,全是忙线,想着最后打一次,打不通就算了。   “喂,您好,这里是京市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直播热线,请问您想点什么节目?”   通了!陈晚与许空山兴奋地对视。   “您好,我想……我想和我爱人祝大家新年快乐。”即便直播热线的通话并不会出现在台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陈晚的心仍跳到了跳到了嗓子眼。   “好的先生,请问您贵姓。”一句新年快乐占不了什么时间,在如此举国欢庆的时刻,接线员非常乐意满足来电观众的小小心愿。   “我姓许。”陈晚对着许空山竖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爱人姓陈。”   电话挂断,许空山问出疑惑:“六儿你为什么要反着说?”   “因为我爱你。”陈晚虔诚地贴着许空山的嘴唇,堵住他剩下的话。   互动热线的内容很快传到台前,一位主持人举起话筒:“热线观众许同志和他的爱人陈同志,托我们给大家道一声新年快乐,祝大家万事如意,岁岁平安。”   “山哥,你听到了吗?”   陈晚哑了嗓子,“许同志和他的爱人陈同志……”   “听到了。”许空山的声音也闷得厉害,低头对着陈晚用力地亲了上去,舌尖慢慢尝到一丝咸味,是谁揉碎了眼泪。   小洋房里,后面的春晚演了什么内容已无人在意,他们拥有彼此,便是最好的年华。 第186章   许同志和他爱人陈同志的新年祝福,如同水滴落入汹涌的大海,没有掀起任何波澜。新年伊始,陈晚闲了几日,待各部门上班,建厂正式提上日程。   首先是成立公司,三人投入了全部身家,按理说以陈晚的资金与技术,至少应该占股百分之八十,但他主动退让,只持了百分之六十五的股份,钱国胜与王利安各占百分之十五,剩下的百分之五,则用作将来的员工激励。   公司的名字依旧叫东言服饰,陈晚办了张公账的存折,将三人凑的一百一十万存入其中,这边是东言服饰的起始资本了。   接着是承包建厂所需的土地,为了给许空山一个惊喜,陈晚在他问起时,故意说了另外一个地方。   陈晚做的准备工作足够充足,承包进行得十分顺利,批下来的面积大概是制药厂的一半,未来几年内是绝对够用了。   得亏许空山参与了制药厂的建设,陈晚通过他轻松联系上了建筑设计师和施工队,同两方人马约好了洽谈的时间。   东言服饰要在新厂建成后才能搬迁,这意味着钱国胜需要继续镇守大本营,好在如今的销路已经稳定,王利安用不着再频繁出差,能帮着陈晚建厂。   但建厂绝非两个人能忙的过来的,陈晚连轴转了一个多月,王利安瘦回了大学开学时的体重,两人望着对方疲惫的面容,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说不定到时候厂建完了,他们人也没了。   所以招人势在必行。   此时招的人不出意外均是未来公司的核心骨干,因此在能力与品行方面必须严格把关,陈晚没有制药厂那么大的后台,和王利安商讨了一番,初步定下两个人选——朱文与陈强。   这两个人各有所长,且值得信任,若是陈晚开口,他们必定会立马辞掉现在的工作来帮忙。   不过四个人还是少了点,他们缺个必要的财务。陈晚盘剥了遍身边的熟人一无所获,王利安和他一样,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抓起电话:“问问国胜有没有推荐。”   三个人的公司,凭啥就他跟陈晚两个人头疼。   “财务?有啊。”钱国胜以为有啥了不得的大事呢,他说了个名字,是纺织厂一个负责东言服饰的会计,陈晚与王利安都认识,印象中是挺靠谱的。   “你能说动他辞职?”王利安记得那会计在纺织厂待了有十多年,一家老小全住在职工大院,要挪窝可不容易。   “能。”钱国胜答得笃定,他常在纺织厂,对会计的了解比王利安他们深,“他跟财务部门的副主任不对付,当了十几年还是个小会计,我舅妈有心让他升职但一直没机会,上面的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他在纺织厂的前景有限。反正咱们厂也缺人,到时候一块招了就是,我跟我舅提一下,他不会阻拦的。”   “行,下周二我过去一趟,顺便把刘强的事办了。”陈晚略微松了口气,朱文管宣传,刘强负责设备,王利安销售,钱国胜生产,他统揽全局,加上财务,大致的架构算是齐活了。至于其他员工,待厂建得七七八八再招也来得及。   周日,趁着朱文休假,陈晚特意上门,母子俩如今手头宽裕了,另外租了套房,卧室、客厅、厨房一应俱全,比原来宽敞了许多。   如陈晚所料,听完他的话,朱文没有丝毫犹豫,第二天就跟单位提了辞职。等他办完交接,陈晚刚好带着陈强与新鲜出炉的张会计到了南城,把他们安排进了王利安订的招待所。   六人聚首,陈晚在饭店订了个包厢,让他们互相认识,并借此聊聊眼下要进行的事。   “我们服装厂的图纸已经画好了,五月六号动土,空余的时间我会请人教你们开车,希望大家能尽快学会。”公交往返着实麻烦,陈晚用公司的名义采购了一辆车,明天便能提了。   五月六号是王利安专门请人算的黄道吉日,当初替他跟陶美丽算结婚日期的老先生,要了他们三个的生辰八字,再结合实际地形,甭管准不准,形式是到位了的。   “啊,万一学不会怎么办?”张会计是六人里年龄最大的,快四十岁的人了,对新鲜事物的接受能力比不上年轻人。   “张哥你这退堂鼓打得未免太早了,没摸车就想着学不会了?”钱国胜玩笑道,“说不定你会是我们几个里面最先学会的呢。”   钱国胜在南城的时间不多,他打算让纺织厂的司机教他,约定下次碰面一块比比学习成果。   闻言在场的都笑了,学车不是强制性的任务,陈晚不过是想让他们方便点,实在不行也只有作罢,难不成他还能为此把人开了?   他语气随意,毫无半点高高在上的架子,饭桌上的气氛愈发轻松。吃饱喝足,一行人出了饭店,在招待所外面分成三波,钱国胜明天早上回纺织厂,其他人则下午到小洋房与陈晚碰面。   四月初的风完全褪去了冬日的寒,陈晚合上雨伞立在门边,湿润的空气里带着生机勃勃的春意。   屋内亮着灯,许空山迎上来:“冷不冷?”   他的手掌与怀抱热乎乎的,舒服得令陈晚忍不住舒服地呼了一口气。陈晚摇摇头,手伸进许空山的外套里,隔着贴身的衬衣汲取他身上的暖意,像冬天往灶膛里钻的猫,嘴上却说着不冷。   许空山将陈晚拥紧:“明天上午我请了半天假,陪你去提车。”   “真的?”陈晚惊喜地抬头,他原计划是请车行的人帮忙开回来,许空山能同去当然更好。   “真的。”许空山明目张胆地给陈晚开小灶,“明天我们早点提车,我教你怎么开。”   陈晚请的老师是许空山托黄建业联系的一位退休司机,年纪虽大,但车开得极好,教了无数徒弟,黄建业也是其中之一。   “许老师要亲自己教我开车?”陈晚仗着许空山不清楚开车的另一层含义,肆无忌惮地撩拨,“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他拖长学字的发音,黏黏糊糊地如同咬了块软糖,甜得人心痒。   “六儿你这么聪明,肯定很快就能学会。”许空山还在一脸正经地夸,惹得陈晚绷不住笑出了声。   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下至天明,自从经历了去年的涝灾,陈晚对下雨有了些许阴影,待阳光穿过云层,他信誓旦旦地将其看做一个好兆头,不然阴雨连绵的南城怎么偏偏在今天放晴?   车是之前许空山陪陈晚挑的,毕竟他在运输队做过一年多的货车司机,对汽车方面的了解称得上大半个专业人士。   考虑到用途与地形,最终选中的是一辆富有越野性的白色小车,较之常规轿车,它底盘高,空间宽敞,并且配有大容量的后备箱,兼具功能性与实用性。   加上现在流行的小轿车多是扁方型,不符合陈晚的审美,看来看去,反而是越野车最顺眼。这辆车花了陈晚六万多,贵得王利安直呼肉疼,服装厂那一百一十万经这么一对比,似乎瞬间不值钱了。   签完字,陈晚拿到了车钥匙,他转交给许空山:“山哥带我兜一圈。”   春日的阳光和煦,许空山放慢车速,陈晚将车窗全部摇下,感受微风灌入的舒畅。   路程有限,许空山在陈晚的意犹未尽中把车停在小院外,二人并未下车,许空山拉了手刹,开始教陈晚辨认方向灯与各个配件的所代表的功能。   陈晚原来其实是会开车的,不过他开的是自动挡,与之有所区别,但毕竟百变不离其宗,有基础在身,陈晚学得飞快。   许空山不疑有他,将其归功于陈晚的聪明,左一句右一句“六儿真棒”,若非陈晚自制力强,早被他夸飘了。   “我下了班接着教你。”半天假期转瞬即逝,许空山草草吃了午饭,赶往公交车站。他一走,陈晚不敢托大,老实收了钥匙,等王利安他们过来。   或许爱车是大部分男人的天性,见到白色的越野车,昨天晚上还担心自己学不会的张会计顿时起了兴趣。   他们顾不上进门,绕着车转了好几圈,东摸摸西摸摸的,恨不得立刻开车上路。   “这车坐着真舒服。”张会计和刘强皆是第一次接触小车,兴奋得眼睛发亮。   “别急,等你们学会了,让你们开个够。”陈晚手里的车钥匙抛上抛下,四人的目光便跟着移动。   黄建业联系的老师傅按照地址一路寻来,刚刚走近,就看见这么幅滑稽的画面。   “陈师傅。”陈晚发现了老师傅的身影,说来也巧,对方跟他是本家。   陈师傅六十四了,身子骨仍然健朗,初次见面时陈晚坐过他开的车,速度虽不是特别快,但胜在平稳,颇有些不急不缓的味道,正好与陈晚安全第一的要求不谋而合。   “我开车的年头比你们几个的岁数都长。”陈师傅不苟言笑,没退休前是运输里出了名的严格,“我丑话说在前面,凡是达不到标准的,我一律不会给通过。”   现在没有驾校,但驾驶证是有的,且开车必须有驾驶证,而驾驶证唯一的获取方式是持单位开具的证明,参与并完成驾驶考试。   老师傅不通过,等同于失去考试资格,这年头想合规开车,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说完,老师傅看了看几人的反应,见他们斗志昂扬,眼底透出丝满意的神色:“上车吧。” 第187章   陈晚第一天学车以怀疑人生告终,他知道这年头考驾照难,但没想到会那么难!   时间倒退至中午上车后五分钟,陈师傅一边开车,一边讲起了驾驶证考试会涉及的内容,目的是让他们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在听到机械维修时,陈晚愣了下:“我们也要学吗?”   “当然要学。”陈师傅的神色,仿佛陈晚在说废话,“驾驶证考试包含了机械维修、驾驶技巧、理论等大大小小许多个项目。我以前带的徒弟,想学车,先给我背机械理论,什么时候背熟了,什么时候摸车。”   陈师傅那语气,似乎已是对他们特殊对待了,毕竟陈晚学车的诉求是出行,而非给服装厂送货。   陈晚心头咯噔一跳,他稳住情绪:“陈师傅,你带的徒弟里面,拿到驾驶证最快那个用了多久?”   “最快那个。”陈师傅想了想,随即轻描淡写道,“一年多吧,就是黄建业,他那时候标准不一样,学完要实习一年才能拿驾驶证。”   最快一年多……陈晚不说话了,开始思考是什么令他产生了错误认知。   机械维修,现在没有移动电话,车子若在半途发生故障,的确需要自行维修。陈晚的思维一时没顺应时代背景,漏了这条,这是他的原因。   另外,后世驾照按照车型分了A、B、C等数个等级,陈晚受其影响,以为他只是开小车,用不了学太多,没了解到目前的驾驶证考试还没那么细,他要学的东西远比预想的多。了解不充分,他认。   对了,还有许空山也脱不了干系!谁让陈晚一说要学车,他张口闭口“六儿聪明,很快能学会”、“学车很简单”、“开车一点都不难”,可不让陈晚觉得考驾驶证要不了多久么。   眼见驾驶证一时半会是考不下来了,陈晚干脆请陈师傅在他们有人拿到驾驶证前兼任司机一职。左右陈师傅退休无事可做,爽快答应,全当发挥余热了。   许空山下班,收获一个焉哒哒的陈晚,他下意识伸手摸上对方的额头:“六儿你哪里不舒服吗?”   陈晚蹭蹭许空山粗糙的掌心:“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心累。   考驾驶证变成了一场持久战,几人的主要精力仍放在服装厂的工作上,陈晚白天有陈师傅见缝插针地理论指导,晚上有许空山一对一的言传身教,学车的进度迅速与陈强他们拉开,是包括钱国胜在内的六人中首个拥有考试资格的。   但这是后话,在此之前,他们先迎来了服装厂的动工日。   一般在没有特殊情况下,许空山都会回小洋房,早上提早一个半小时出门,虽然往返路程遥远,但他仍乐此不疲。   五月六号,对制药厂的众人而言是稀松平常的一天,他们照例在该起床的时间点起床,穿衣、洗漱、吃饭,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   七点,许空山在闹钟响起的瞬间将它关闭,以免吵醒陈晚,他悄然起身,自阳台取下制药厂的工作服。   “山哥?”身边空了一块,陈晚迷糊睁眼看向在衣柜前换衣服的许空山,窗帘紧闭,从门口透进的光线照出许空山上半身的肌肉线条,一如既往地沟壑分明,充满诱惑力。   许空山套上短袖,俯身在看他入迷的陈晚脸上亲了口:“时间还早,六儿你接着睡。”   陈晚今日有大事要做,如果许空山开了灯,定然会发现他此刻眼神清明,毫无睡意。   陈晚轻轻贴了一下许空山的唇瓣,随即抽离:“待会儿见山哥。”   许空山不疑有他,以为陈晚说的待会儿是指他下班,转身出了卧室,反手把门替陈晚带上。   门啪嗒一声合拢,陈晚侧耳细听着许空山下楼的声响,待确定他走了之后,掀开薄被坐了起来。   动土的吉时是上午十点半,八点不到,王利安几人便迫不及待地前来汇合,他提了两个大袋子,喊陈晚开后备箱。   “你们拿的什么?”陈晚推高后盖,发现五个人全都没空着手。   “我搞了两筒烟花,还有鞭炮之类的。”后备箱逐渐堆满,王利安拍拍手上的灰,“好了。”   陈晚无语片刻,大白天放烟花能看见啥。他忍住吐槽的欲望,不想扫了王利安的兴致。   加上开车的陈师傅,一辆小越野显然是挤不下七个人的,几人互相谦让,王利安口才好,谁也说不过他:陈晚是公司的一把手,越野车必须有他一个位置,他跟刘强体型比较壮,坐交公还宽敞。   “你们在这等陈师傅吧,我带强子去赶公交。”王利安摆摆手,领着刘强一溜烟跑了。   十点,所有人马到齐,施工队已派人将草木伐倒,清出一片空地,摆放他们带来的烟花鞭炮,陈晚拿着系了红绸的锄头,待吉时到了就动土。   一整个施工队的动静终于引起了制药厂的注意,消息一层一层汇报至杜腾龙,他却没有半点意外的样子。   “走,我们去凑凑热闹。”他叫上雷宏达和许空山,说话时,眼神着重落在许空山身上,似乎别有深意。   许空山不明所以地跟上杜腾龙的脚步,越靠近,心中的预感越甚。   “这是要办新厂了?”雷宏达发现了些许端倪,村里的拆迁是制药厂与政府协同进行的,属于雷宏达负责的范围。他记得很清楚,这片区域在制药厂的区域之外,当时政府方面认为既然落实了制药厂,反正要修路,不如将周边一块迁了,预留给其他企业,将资源共享最大化。   “嗯。”作为制药厂的厂长,杜腾龙自然很早就收到了通知,还和陈晚参与了同一场会议,也是在那天同意了帮他瞒着许空山的请求。   “什么厂?我之前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雷宏达犹在疑惑,杜腾龙却不回答了,转而卖了个关子,表示对方是他们的老熟人。   老熟人?雷宏达此刻的表情十分迷茫,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试图一睹对方的庐山真面目。   在雷宏达猜测时,许空山已从风里捕捉到了陈晚的声音,他视线越过人墙,目不转睛地望着陈晚的侧影。   察觉到他们的到来,人墙让出一条通道,使他们得以进入内围,没来得及打招呼,王利安瞅准表盘上的秒针:“陈晚,挖!”   锄头应声而下,锄到用石灰画成的圈中,翻出底下的泥土。   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响,王利安特意采购的烟花冲天而起,陈晚抬头,被太阳晃得眼花,果然只看见了白烟。   王利安嘿了声,他以为烟花到天上多少会有点火星子,未曾预料到这副局面,好在声音够大,没弱了气势。   陈晚鼻子里全是硝烟味,鞭炮与烟花制造的白烟跟大雾似的将四周笼罩,施工队的人开始风风火火地干活,其他人随即退至外围。   “恭喜。”杜腾龙向陈晚祝贺,“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谢谢杜厂长。”陈晚笑着回应,“多亏了杜厂长您,我这厂才能办得这么顺利。”   沾制药厂的光,陈晚省了不少事,增设的铁路站点最迟年底投入使用,服装厂正好赶上。   “厂长说建厂的是个老熟人,我琢磨了半天,原来是你。”雷宏达终于收起了脸上的惊讶,他兀自奇怪,怎么没看到政府的人出面,于是多问了一句。   “这个厂是我和朋友办的,不是国有性质。”陈晚为他解惑,没有展开细讲,他要是再不搭理某人,某人就要等急了。   许空山总算对上了陈晚的目光:“六儿你不是说批的地皮在中城区那边吗?”   杜腾龙闻言叹了口气,许空山真是陈晚说啥信啥,中城区是南城的中心,哪有建厂建在城中心的。   日头渐盛,杜腾龙没兴趣跟他们杵在地里晒太阳,招呼他们到厂里坐坐,王利安等人没进过制药厂,此刻又得闲,由此欣然受邀。   陈晚与许空山慢慢落到队伍末尾,与前面拉出数米远的距离,他压低声音:“山哥惊不惊喜?以后我们就这么近了,你高不高兴?”   陈晚用食指和大拇指比了个一厘米长的手势,许空山果断点头,怎么可能不高兴,要不是在外面,他肯定会把陈晚一把抱住。   中途经过学校,陈晚停住脚步,再过一两个月便是暑假,施工危险,要早作防范。   学校里全是制药厂职工的后代,陈晚加快脚步追上杜厂长,与他言明自己的担忧。   “你放心,这件事我已经开会跟学校和职工们传达过了。”杜腾龙经验丰富,替陈晚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不过小孩肯定有调皮胆大不听话的,你那边还是要让施工队多注意,尽快把围墙修好。”   陈晚点头应是,顺便拜托杜腾龙帮他和小学的校长约个时间,一起商量日后服装厂职工小孩的入学问题,两个厂挨着,没有各自办校的必要。   “行,回头定了时间我叫大山告诉你。”杜腾龙赞成陈晚的意见,“若适龄的孩子多的话,我们可以合办一个中学部。”   一路说着正事进了制药厂,王利安几人纷纷好奇地转动脑袋四下打量,对制药厂的规模称赞不已,羡慕的同时,更加期盼服装厂完工的光景。   中午在食堂蹭了顿饭,陈晚示意钱国胜多学着点,制药厂的职工是什么样的待遇,将来他们服装厂的人也不能差。   要想马儿跑就得让马儿吃草,如何获取职工的忠诚度是一门大学问,招人简单留人难,陈晚可不想被暗地里撬墙角。 第188章   因为许空山的关系,陈晚算得上是制药厂的员工家属,并且与领导层交往密切,这无疑为他提供了不少便利。   焦俞正式接任了小学校长的职位,她醉心于教育,凡是对学生们有利的,都会尽最大努力去争取,因此杜腾龙一提,她立马协调了手头上的工作,为陈晚腾出半天的空闲。   同时杜腾龙联系了教育部门的干事,进行四方会谈。陈晚代表纺织厂,杜腾龙代表制药厂,加上焦俞和干事,作为主要与会人员。   无论身处在怎样的年代,教育的重要性均不容忽视,在这点上四方的意见完全统一,经过一下午的商讨,定下了初步方案,随后又花了两天时间逐条确定。   解决完职工后代的上学问题,陈晚在日程表上划去一道杠,下面一件事是考驾驶证。毫不夸张的说,陈晚的紧张程度胜过了当年高考。   至少高考他有绝对的把握,而考驾驶证,顶多六成。   “山哥,你快让我摸摸手!”临考的前夜,陈晚两手抓住许空山的手猛搓,搓完左手搓右手,嘴里念叨着逢考必过,像极了在期末求学神保佑的学渣。   “六儿你一定没问题的,你不相信我还不信陈师傅吗?”许空山从不知道陈晚竟有如此没把握的一面,“别怕。”   “我相信你,但陈师傅说一切皆有可能。”陈晚把脸埋进许空山的手掌,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慌,明明之前练车时状态极好。   大概是所谓的考前综合征吧,以前没体验过,现在打开新大门了。   “六儿,你再不睡觉我要忍不住了。”许空山说完,陈晚顿时哭笑不得。虽然这个安慰不是什么正经安慰,但确实起到了消除陈晚紧张情绪的作用。   南城入夏早,六月份的气温堪比部分城市的盛夏,陈晚穿着轻薄垂顺的丝绸短袖睡衣,埋脸的动作让他整个人呈跪伏的姿势。衣摆缩了一截,露出凹陷的腰,腰窝小巧,短裤勾勒出挺翘的臀型,抵着双足,落在许空山眼里,浑身上下无处不勾人。   他惦记着陈晚明日考试,不敢碰他,本就忍得难受,陈晚还偏偏撩拨他。   “我没有撩拨你。”陈晚喊冤,他啥也没做,哪里撩拨了。   “你蹭我。”许空山吐着热气,陈晚每个细微的动作,对他而言皆是诱惑。   陈晚默默滚到了一边,不挨着他的衣角:“晚安。”   清晨,许空山开车送陈晚到了考场,他特意请了一天假陪考。当天的考生仅陈晚一人,实打实的一对一服务,许空山的驾驶证同样是在这里签发的,他熟门熟路地领着陈晚进场填资料。   即将开考,工作人员催他离场,许空山找了个能看到陈晚的位置站定,无声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上午考理论和维修,陈晚顺利完成,下午是驾驶技术考核,部分路段许空山不能随行,他留在考试单位等候,待陈晚结束归来,立马迎了上去:“怎么样?”   陈晚本想装没考过逗许空山,结果工作人员的一句“半个小时后到窗口领证”打断了他。   新鲜出炉的驾驶证上带着墨水的气味,红色的本子里贴着陈晚的一寸照片,姓名籍贯等相关信息全部为手写。陈晚翻来覆去看了两眼,又让许空山把他的驾驶证拿出来作比较。   两人的驾驶证差不多,唯一的区别是陈晚的驾驶证里对准驾车型多了一栏手写备注。许空山没有备注,可以驾驶所有车型,而陈晚则被限制为轻型车,这是陈师傅为他申请的特例。   否则真一步一步来,陈晚早放弃了,毕竟他不可能为了一个驾驶证去学开卡车。   两本驾驶证摆在一起,喜庆的红色外壳,遮去上面的字,跟结婚证没什么两样。   “山哥走,我带你兜风!”陈晚揣上驾驶证,和许空山调换位置,坐上了小越野的驾驶座。   初次上路,陈晚开得十分小心,没有红路灯,行人与自行车在马路上随意穿行,稍一疏忽便容易出事,好在平安到家,陈晚瞬间瘫倒,他骨头都绷酸了。   陈晚原计划把车开到小饭馆庆祝一顿,被傍晚路上越来越多的行人劝退,老实把方向盘交给了许空山,还是坐副驾驶舒服。   在陈晚之后,王利安、刘强、钱国胜、朱文陆续通过了驾驶证考试,而张会计,在失败五次后,选择了彻底放弃。他认清现实,打趣说自己这辈子与开车无缘,天生是搭别人车的命。   此时正值深秋,服装厂的建设进度过半,是时候开始招人了。   陈晚和王利安他们开会制定了招工计划,登报的工作由朱文负责,面试日期在一个月后,预留了充足的时间,尽可能让更多的人有面试机会。   临溪镇平安村,村里的消息传得快,知道陈晚建的服装厂在对外招工,托关系的人近日几乎踏破了陈家的门槛。   陈前进跟周梅夫妻俩不清楚陈晚的要求,怕误了他的事,不管上门的是谁,一律没答应,但也没回绝,一个在家找借口拖延,一个到镇上给陈晚打电话。   厂区未建成,陈晚多在家中办公,电话响铃三声,被陈晚接起。   “六儿你在家啊。”陈前进的声音带着关怀,“这两天忙不忙?”   陈晚听出了陈前进的声音,叫了声大哥:“还好,不怎么忙。”   实际上要忙死了,陈晚最近在做一个策划,如果顺利,就能给服装厂添几名设计师,摆脱他一人撑起整个服装线的局面了。   陈晚知晓陈前进无事不会给他打电话,与他寒暄了几句,说到了正题。   陈前进讲明了缘由:“其他人便罢了,但你几位叔舅也在问,所以问问你的意思。”   “面试只要在年龄范围内,身体没有重大疾病和缺陷都能来。”陈晚让陈前进照实给他们答复,“但我不百分百保证能通过面试考核,认字和有经验的可以优先录用。”   陈晚大致说了下考核内容,普通职工要求最低,基本上手脚灵便就行。陈晚知道种地有多不容易,作为平安村的一份子,他愿意稍稍开一点后门。   “大哥你帮我统计下人数吧,我这周六晚上回去,周日给他们考核,省得大家来回折腾了。”如今陈晚有车有驾驶证,往返要不了多少时间。   陈晚此次回村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跟周梅他们商量,用服装厂正式工的指标把他们接到城里去。虽说村里有村里的好处,但不可否认,在当下的时代,城里的优势是远大于乡镇的。举个简单的例子,两人说亲,若一方有城镇户口,媒人一定会借此大夸特夸。   周六晚,小越野的车灯一路照进平安村,晚上八点多,没到睡觉的点,院子里的村民晃到灯光,纷纷出来查看,听到陌生动静的将军突然吠了起来,陈勇阳立马往外冲。   “小叔叔!”陈勇阳新奇地望着白色越野车,这可是稀罕玩意儿。   车尾坠了一群凑热闹的小孩,脸上写满了跃跃欲试,堵不如疏,陈晚大方地让他们触碰车身:“有灰,摸了记得洗手。”   自制力强的大人则跟着进了院子,尽管陈前进已经说得很清楚,他们依然七嘴八舌地打听起了招工的事。   “我是你嬢嬢”“我是你叔”“我媳妇……”   他们急切地攀扯着关系,有几个人甚至道德绑架,言语间陈晚如果不招他们进厂就是忘恩负义。   “你们瞎嚷嚷什么呢!”周梅见不得陈晚吃亏,大吼了一声,令众人安静下来,“我之前说的你们全当耳边风了?服装厂不是我们六儿一个人的,讲句不好听的,城里人那么多,要不是看在同村的份上,哪轮得到你们。六儿好心给你们开后门,谁要是再不讲理,干脆所有人都别来了。”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陈晚你莫往心里去……”周梅几句话替陈晚镇住场子,众人慌了,连连道歉。   周梅趁机把人请了出去,不放心地看着在夜色中仍旧显眼的越野车:“晚上不锁院子了,前进你把将军的窝挪到门口,车这么贵重,万一被人弄坏了。”   说完她摸了摸将军的脑袋,交代它晚上看好车和院子,将军呜呜两声,似是在回应它听懂了周梅的话。   将军是条聪明的黑狗,陈前进搬来狗窝,他围着越野车转了圈,乖顺地趴进了窝里,眼睛冲着车门,竖起的耳朵格外威风。   “吃饭了没,饿不饿?”周梅体贴二人一路奔波,“锅里烧了热水,你跟大山先去洗洗,我给你们煮两碗糖水鸡蛋。”   陈晚是有点饿了,遂没有推辞,拿了换洗的衣服和许空山到后面洗澡。两个男人一起洗澡实属稀松平常,周梅并未多想,动作麻利地煮好鸡蛋,放锅里温着,免得凉了。   收音机里咿咿呀呀唱着京剧,陈晚把剩下的半个鸡蛋夹到许空山碗里,然后擦了擦嘴,对夫妻俩提起进城的事。   然而陈前进拒绝了陈晚的提议,平安村是陈家的根,他跟周梅活了半辈子,早已习惯村里的生活了。   “我跟你嫂子过的日子不比城里差,你看你二姐他们,米面菜肉样样要花钱,哪像我们,自己种地多自在。”陈前进语气真诚,“在村里待着,我这心里啊才踏实。”   周梅点头附和,各人有各人的喜好,陈晚不再强求,陈前进说得没错,有他们几个帮衬,他在村里确实更安逸。 第189章   陈旺让钱国胜统计过东言服饰目前的职工中,愿意随生产线搬迁至新厂的名单,由此算出普通职工的招工数量。他们仅在报纸上刊登了类似财务、人事等对文化水平要求较高的岗位,为的便是尽可能地为乡亲创造更多的工作机会。   普工名额有限,参加的人越多,被选上的比例越小,按道理得到消息的人该藏着掖着,但家家户户多少都有些外村的亲戚,众所周知“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别往外叨叨”这种话是没有约束力的,一传十十传百,到了周日,陈家小院的拥挤程度胜过了后世春节期间的火车站。   见此情景陈晚忍不住扶额,人都站不开,怎么考核?他小声同许空山说了几句,很快乱糟糟的院子,在许空山的指挥下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队伍排到了小院外,陈晚速战速决,男人在陈前进处登记,女人在周梅处登记,陈勇阳和陈露两姐弟分别在两边帮忙,陈晚坐中间,许空山维持秩序。   来的人实在太多,陈晚请刘强妈和隔壁的王翠帮忙做了午饭,一直忙碌到傍晚,队伍才总算清空。   许空山明日得上班,陈晚在晚睡和早起中选择了前者,他草草整理了登记的资料,把符合条件的圈出来,拜托周梅打听打听这些人的品行作风,若是没有大毛病,便给与录用。   这下有了车,无需送到村口了,周梅讲了一箩筐让陈晚注意身体的话,忙归忙,不能因小失大。陈勇阳眼巴巴地望着陈晚,脸上明晃晃的挂着难过。   陈晚看穿了他的小心思,拉开后座车门:“上来吧,你大山哥等会要在德叔那停一停,我再把你送回来。”   陈勇阳的难过瞬间被兴奋取代,他唰地跳上车,陈晚又邀请陈露和兄嫂。   “四个人坐得下。”陈晚轻轻推着两个犹豫的大人上车,陈勇阳和陈露均是大孩子了,一个初中一个高中,不过一家人都不胖,稍微挤挤坐下不成问题。   “坐稳了吗?我开车了。”许空山提醒一声,点燃发动机,越野车在坑坑洼洼的泥路上略有些颠簸,但在激动的情绪下,周梅他们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   见家里的主人全上了车,将军拔腿在后面追赶,它四肢矫健,跟得极为轻松。   到达卫生所,许空山停了车,陈晚去到驾驶座,空出的副驾驶被陈勇阳占据,他年纪最小,家里人都让着他。   陈晚开车的技术不如许空山,他放慢了车速,小心往回开。   “大哥大嫂,我走了。”路程总有开完的一刻,陈晚调转车头,向四人正式告别,“勇阳和露露在家记得听爸爸妈妈的话,表现好的话,我下次开车接你们到城里玩。”   德叔人老心不老,卫生所换了镇上指派的新医生,他也不退休,照旧每天忙活。面对许空山进城的提议,不管他怎么说,德叔就两个字“不去”,许空山毫无办法。   “德叔不乐意便算了吧,有我大哥他们在,真发生什么事,也能及时照应。”陈晚小声宽慰道,“我看德叔现在身体挺精干的,养老的事等他做不动了再说好了。”   时候不早了,天即将黑透,许空山无奈上车,夜路危险,他不敢托大。   此后过了一周,周梅把打听到的结果用电话告知陈晚,在入选的人里面,多数是正经人,偶尔有几个小缺点是人之常情,无须苛责,但其中三个,是周梅觉得决定不能用的。   “赵老三那个儿子,看着实实在在的,背地里却经常偷鸡摸狗,还好意思参加招工。”周梅语气愤愤,她和陈前进一辈子不曾做过任何昧良心的事,养出的几个孩子同样善良听话,最是嫉恶如仇,“另外两个听说喜欢打女人和赌钱,招进去肯定会给你们厂子惹祸。”   不管在什么年代,打女人都是应受唾弃的行为,况且纺织厂女工占大多数,周梅说的对,这三人的确不能要,能力再强,进了厂也是后患无穷。   剩下的人则顺利录用,但入职得等到年后服装厂建成,另外刚建好的职工宿舍不适合住人,要通通风,陈晚不是黑心商人,既然招了员工,就要对员工负责。   陈晚原以为这事到此该告一段落,然而没几天,来自临溪镇的一封电报令他震怒不已——一群落选的人到陈家闹事,争吵间陈前进受了伤。   简直是太过分了!   收到电报时他恰好在跟王利安几人开会,见陈晚表情不对,问了一句,得知前因后果,顿时义愤填膺。   “陈晚,我跟你一起回去!”在几人里,刘强是对平安村最熟的,此事他当仁不让。   “好,我可能这次要在村里多待几天,服装厂就交给老王你们三个了。”不知道具体情况,陈晚不确定要处理多久。来不及通知许空山,陈晚留了个纸条说明缘由,与刘强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匆忙上路。   尽管陈晚是一个十分冷静的人,遇到这种情况,情绪也难免大幅度波动,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车速,刘强几次想开口,触及到陈晚的脸色,默默抓紧了座椅。   在他的记忆中,陈晚从未有过如此令人望而生畏的气势。   愤怒没有冲昏陈晚的头脑,他一路安全地把车驶进了临溪镇,在进村前,他先上派出所找给他发电报的张诚了解了情况。   “你大哥没什么大碍,大嫂被人推了一把差点,他去扶,不小心从走廊上摔到了院子里。德叔给他看过了,只是一些皮外伤。”幸好是临入冬的季节,人人都穿着厚衣裳,给陈前进提供了一层缓冲,因此身上仅有几处淤青,没见血。   “闹事的人呢?”陈晚语气凌厉,张诚歉意地摇头,接到刘强妈的报信,他第一时间赶到陈家,但迟了一步,闹事的人已经跑了。而且陈前进是自己摔的,那些闹事者,他除了口头教训,采取不了其他实质性惩罚。   “麻烦张哥了,你能陪我去趟公社吗?”陈晚必须让犯错的人得到该有的教训。   张诚自然答应,他对另外一位警员交代两句,穿戴整齐,随陈晚前往公社。   陈晚招工是跟公社报备过的,作为东言服饰的开创者,他算得上临溪镇的红人,对于他的到来,公社的社长亲自出面进行接待。   陈家发生的事尚未传到社长的耳朵里,对方笑意盈盈地让人给陈晚倒茶,陈晚将茶杯往前一推:“社长,我今天来是想请你为我主持公道的。”   主持公道?社长脸上没了笑意,张诚适时讲出了陈家的遭遇。   “他们真是太不像话了!”社长为他管理的疏忽向陈晚致歉,“是我们思想教育不到位,我回头就叫人下对加强思想教育工作。”   陈晚不置可否,思想教育对没有道德底线的人而言毫无意义,只有切实感觉到痛了,才能使他们真正长记性。   “社长,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给我们公社的人都安排好工作,但一来服装厂规模有限,二来社里那么多土地,是社员和先辈们积年的心血,总不能在我们手里抛了荒,粮食才是根本,您说对不对?”在不知不觉间,陈晚已然把握了交谈的节奏,使得社长顺应他的话往下接。   “对。”社长连连点头,公社每年有镇里派发的公粮任务,要是交不上既定的额度,他当社长首先会被问责。   “种田辛苦,我能体会乡亲们的不容易,之前是我考虑不周,所以我准备以后东言服装厂每年会为公社提供五个工作名额。”陈晚满意地看着社长露出他想要的表情,“不知社长能不能帮我这个小忙?”   陈晚的意思不难理解,服装厂提供名额,而名额最终花落谁家,就将由社长决定了,其中的好处不言而喻。   “能,当然能。”社长喜不自禁,看陈晚的眼神仿佛在看大贵人,“你放心,我们公社一定公平公正,绝对不叫你为难。”   按照陈晚对东言服饰的规划,扩招是必然的,五个名额不过九牛一毛。刘强的目光里写满了敬佩,陈前的方法简直妙极了,有招工名额吊着,加上社长的撑腰,平安村乃至全公社的人谁还敢得罪陈前进他们。   而那些上门闹事的,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还不得把肠子悔青?   “小郑,我待会去慰问慰问陈组长,你通知各大队队长明天到公社开会,务必把思想教育落实了!”社长一连串吩咐下去,虽然他跟陈晚一样,清楚思想教育起不了啥用,但态度得摆正,领头闹事的几个不要脸,相干的左亲右邻总归知廉耻,到时候也借他们的嘴叫那几个尝尝什么叫人言可畏。   临溪公社没有配备小轿车的资格,陈晚载上了社长和张诚,高调回村。   “好点没?”陈前进摔着了腰,周梅心疼地给他换膏药,人是昨天早上摔的,闹事的人见陈前进摔倒,当即吓怂了,一个个跑得飞快,连医药费都是周梅掏的。   真是越想越气人!   “好多了。”德叔治跌打损伤是公社出了名的一流,他用药油替陈前进揉了腰,经过一天一夜的修养,陈前进已然恢复了大半,再小心将养两天便能同往常一样干活,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你别跟六儿说,他忙,莫耽搁了正事。”   “我晓得的。”周梅与陈前进的主意一致,皆以陈晚为重,这便是所谓的报忧不报喜。   然而两口子并未想到,陈晚此刻马上就要进家门了。 第190章   越是靠近家门,陈晚心中的愧疚越甚。   守院的将军面对生人,从喉咙中发出“呜呜”的警告声,陈晚唤它的名字,听见动静,周梅出屋查看,陈前进扶着腰紧随其后。   “六儿?”夫妻俩满脸意外,谁给陈晚去信了?   “大哥、大嫂,对不起。”陈晚愧疚的情绪达到巅峰,若是他多留两天,把事情彻底解决,也不让二人遭受这场无妄之灾。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周梅把将军拴好,端了凳子请张诚几人坐,“这位是?”   周梅平时少往公社去,对社长很面生,陈前进倒是将人认了出来:“这是我们公社的社长。”   既然上门慰问,自然不能空手,张诚递上慰问品,社长出言关怀,同时表明他们会对闹事者进行严肃深刻的思想教育。   院外有好奇的村民探头打量,得知社长在陈家,围观的人逐渐增多,社长本就是来为陈家撑腰的,有人围观他的表现愈发亲切。   在固有观念中,官大于商,而陈建军在部队的职位虽高,但他在家的时间极短,因此如果要将社长、陈建军与陈晚在村民心中排个序,那社长无疑是地位最高的那个。   以前村民们提到陈家,无非是羡慕他们运气好,后辈有出息,如今社长一出场,他们的羡慕中瞬间多了几分敬畏。   据陈前进描述,闹事的来了七个,领头动手的是初选通过但品行不端被刷下去那三人。周梅在一旁补充,那三人明显是知道自己入了初选的,因此认为周梅故意跟他们过去,从而动了手。   知道入选不稀奇,毕竟周梅打听了那么多人,最后除了他们三个,其他人全收到了录用通知,发生了什么并不难猜。   要论罪,三人主犯四人从犯,社长拍胸脯保证会狠狠批评他们,让他们当面给陈前进赔礼道歉。   谁料没等到社长兑现承诺,闹事的人先送上门了。   “陈晚!”一个男人前脚踏进院门,后脚将军狂吠着冲了上去,吓得他拔腿便跑。   将军是条聪明的好狗,平时院里来陌生人,他顶多像面对社长一般站在原地呜呜示警,不会轻易吓人,此刻如此凶狠,定是在记仇。   这些人两次到陈家时,周梅都出于好心把将军关到了屋里,以至于他们没见识过将军的厉害。   当天参加招工的人实在太多,几乎无人给陈晚留下什么特别深的印象,但周梅的一句嫌恶的“你们还有脸来?”提醒了他。   主人出现,将军的狂吠转为助威的低吼,对方不敢抬脚,自院门探个脑袋:“我们不是来找你的,我们找陈晚!”   陈晚顿觉好笑,冷着脸站到周梅前面:“你们找我干什么?”   他倒要看看,这些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哦不对,辱狗了,陈晚默默给将军道了个歉。   “陈晚,我们三个明明是符合录用标准的,凭什么我们不能进厂?”对方理直气壮的模样实在令人发笑,两个同伙在其身后附和:“就是,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厂?”   “服装厂你们开的?”陈晚嘲讽道,“我有承诺过参加招工就一定能通过?哪怕进了厂,表现不好我照样开除。我的服装厂,我想用谁就用谁,想不用谁就不用谁,你们有什么资格找我问凭什么?”   他的不怒自威震得三人哑口无言,陈晚上前一步,三人下意识后退。   “你们或许不知道,今天社长答应为我主持公道了。”陈晚没指望他能几句话说得对方痛改前非当场认错,兔子逼急了还跳墙呢,为了避免对方做出什么极端行为,陈晚这个穿鞋的,不得不留有三分余地。   陈晚没错过三人眼底流露的慌张,心底松了口气,幸好他们不是全无畏惧的,看来不用采取一不做二不休的备用方案了。   不待陈晚继续往下说,自知在他手上讨不到好的三人灰溜溜地跑了,背影狼狈而滑稽。   “我们六儿是个大人了。”陈晚呵退闹事三人组的表现令周梅欣慰无比,“是个大人”在长辈口中乃最高级别的夸奖。   他们没有华丽的词藻,堆叠的文字,简简单单的一句“是个大人”,包含了无限的意义。   面对周梅,陈晚收敛了上位者的气势,露出一个堪称乖巧的笑容:“以前是你跟大哥保护我,该我保护你们了。”   将军摇着尾巴邀功,陈晚摸摸它的头,掌心的皮毛光滑油亮:“晚上给你加鸡腿。”   散养的走地鸡白天在外面溜达,送走社长,陈前进顺路捉鸡去了,所以刚才没出面。不多时,陈前进急匆匆拎着鸡跑回来:“听说闹事的又来了,他们人呢?”   “走了。”周梅接过他手里不停扑棱的鸡,用稻草绑了腿扔地上,“跑那么快,忘记腰疼了?赶紧坐着歇歇。”   陈前进哪顾得上腰疼不腰疼的,他深吸两口气平复因急跑而紊乱的呼吸:“怎么样,没伤到你们吧?”   “没有,六儿护着我呢。”周梅神采飞扬地给陈前进复述了陈晚的出色表现,“六儿训得他们不敢吭声,我觉得啊,六儿比我们社长都能耐。”   社长管一个公社,负责的范围不同,不具备可比性,但陈前进仍是点了点头,孩子优秀,该夸。   “你是没看见啊,陈家可了不得了,我亲耳听见我们公社的社长跟陈前进称兄道弟……”   如此的言论在公社中迅速传开,次日的公社大会上,社长专门邀请陈晚到场,大肆夸奖他对公社所做出的的贡献。   每年五个招工名额的消息一出,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村民们看陈前进他们的眼神变化那叫一个大,愣是生不出半点嫉妒,暗处的闲言碎语更是彻底烂在了肚子里。   没办法,谁叫进厂的诱惑太大,万一被人听见了,举报到公社去,公社削了家里孩子的机会,他们上哪后悔去。   开完大会,陈晚借公社的座机给制药厂打了电话,麻烦杜腾龙帮他转接许空山。   “六儿。”许空山语气担忧,“陈叔怎么样了?”   “我哥摔了腰,德叔说要休养几天。”听见许空山的声音,陈晚的心顿时被填满,“山哥,我想在村里多待段时间陪我大哥他们,家里的钥匙你帮我拿一份给王利安吧,客厅有电话,方便他们办事。”   许空山一一应了,末了叮嘱陈晚走时尽量选晴天的下午,最近早上的雾大,不安全,实在不行他到时候回来接。   到底是借用别人的电话,两人没聊太久,挂了电话,陈晚婉拒了社长的留饭,以免周梅在家空等。   中午的饭桌上,陈前进表示家里没啥需要陈晚操心的,催着他赶紧上城里忙服装厂的事。   “不急,厂子这两天事不多,有王利安他们在,忙得过来。”陈晚给二人各夹了一筷子菜,“我好久没休息了,顺便放个假,也让强子多陪陪刘叔他们。”   陈前进立马不劝了,他们表面不介意,实则心里巴不得陈晚留下,没看见周梅都忍不住笑了吗。   突然有了假期,刘强是最高兴的,自从进了城,他跟媳妇张娟见面的频率从每天降成了每月,小两口全凭畅想着以后服装厂建好了,调到一块的好日子才撑下来。   “陈晚,明天我能把车借去用用么,我上厂里接娟儿。”刘强神色难掩激动,当初他家里条件不好,父亲是个药罐子,跟张娟结婚没少听风凉话,辞职跟陈晚干后更是遭人眼红,诋毁他放着铁饭碗不端,脑子犯傻去做投机倒把的事。这下他要把车开到服装厂门口,好让他们看看,他到底是不是脑子犯傻。   车是挂在服装厂名下的公有财产,陈晚干脆把车钥匙给了他:“带好驾照,随便开,注意慢点。”   陈勇阳放学背着书包一路狂奔,见车仍停在家门口,高兴得直跳,显然陈晚没走令他很是惊喜。   “小叔叔,你能开车载我兜一圈吗?”陈勇阳搁了书包,即将十五岁的他个头超过了一米七,要不了两年便能赶超陈晚,说不定将来会是家里个子最高的。   身为青少年的他已很少做出小时候抱着陈晚手臂撒娇的动作了,但在他心里,无论何时,陈晚依然是他最爱的小叔叔。   “钥匙在你刘强哥那,他明天用完车,我再载你。”陈晚拍了拍陈勇阳衣服上的粉笔灰,看着他比自己低不了多少的肩,突然十分感慨。   时间似乎过得真的很快,转眼当年的小男孩竟隐约有了大人的模样。   陈勇阳哦了一声,并未太失落:“我去做作业,要是有不懂的,小叔叔你能帮我讲讲吗?”   “行,如果我会的话。”毕业一年,陈晚不确定放下课本的他还记得多少知识,不过初中的题目,应该不会难到哪去?   陈勇阳在学校的成绩同样不差,为此周梅时常对陈前进感叹,他们几个孩子没一个笨的,八十年代,一村能出一个大学生已经是很了不得了,他们家却一连出了三个,等陈露毕业就是四个,陈勇阳五个。   放在古代,妥妥的状元世家。   家庭作业陈勇阳全部会做,但说好了要陈晚帮他讲题,他特意留了一小问,蹭到陈晚身边,叔侄二人仿佛回到了六年前。见到此情此景,周梅不由自主放轻了动作,噙着笑进厨房做饭去了。陈前进腰伤着,周梅不肯让他下地,遂老实在灶前烧火。 第191章   熟悉的炊烟缭绕在屋顶的上空,陈晚后仰靠着椅背伸懒腰,一边逗狗一边跟陈勇阳将城里的新鲜事。   他扔出手里的树枝,将军敏捷地追出去,在树枝落地前猛地跳起,把树枝叼到嘴里,转身放到陈晚脚下,接着用脑袋顶顶他的手,示意继续。   “吃饭了。”周梅招呼道,陈勇阳与陈晚同时起身,端菜的端菜,拿碗的拿碗,气氛欢快而热闹。   临睡时陈前进望了望天色,说了句明天早上怕是要起雾,果不其然,第二天推门,大雾笼罩四野,能见度不足五米。   陈晚不禁想起上大学的日子,春夏盼雨秋冬盼雾,大雾的天气,学校也是会取消晨练的,然后他便有理由在被窝里安心地睡个回笼觉。   陈勇阳三两下吃了早饭,嘴巴一抹:“小叔叔我上学去了。”   “路上慢点。”目送陈勇阳的背影消失在雾里,周梅重新坐下,“待会雾淡了我去供销社买两斤大骨,勇阳晚上睡觉老喊骨头疼,估计是抽条太快,身体营养没跟上。”   说着怕陈前进不听话,趁她不在偷偷下地,周梅交代陈晚帮她盯着,另外把陈前进安排得明明白白:“你要是闲不住,我就去后山砍两根竹子,家里装猪草的箢篼底磨穿了,你另外编个新的。”   “刷把要捆吗?我看灶房用的那把该换得了。”陈前进笑呵呵地问,即使周梅不说,他也会在家里待着,陈晚专门留下来陪他们的,他岂能辜负陈晚的心意?   “捆吧,多捆些,让六儿给二妹他们带两把。”提到给陈二姐带,周梅想了想,“地里的萝卜和冬苋菜长好了,刚好六儿有车,要不我们圈里的猪杀一头,再给他们拿点肉?”   “行。”陈家今年的猪是年前养的,满打满算有十个多月了,周梅勤快,喂得膘肥体壮,抵得上别人家过年时的年猪。   于是计划临时变成了周梅去叫屠夫,陈前进烧水,陈晚则请刘强和陈四叔家的陈春来等人帮忙按猪。   雾大,刘强没出门,准备晚点去接张娟。   现在陈家但凡有点啥,刘强妈必然有空,她抢了陈前进烧水的活儿,又吩咐儿子把杀猪凳和楼梯搬到院子里。   雾中的陈家院子人声鼎沸,周梅喊了屠夫回来,不禁吓了一跳,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她拉着陈前进到一旁小声询问:“你跟他们说过没,这头猪的肉我们不打算往外卖的。”   周梅以为来的人是为了买肉,否则杀个猪,哪用得着如此大的阵仗。圈里较大的那头猪约莫有两百斤,天冷一时半会不怕放坏,四个兄弟姐妹一家分几十斤,再往陈家叔伯和周梅娘家、德叔那送点,真没多少往外卖的份。   也是陈家条件好,不需要指着卖猪肉的钱过年,一块多钱一斤的猪肉,说送就送了,换其他人家,哪能这般大方。   “我说了。”陈前进比周梅淡定,他指了指在人群中心的陈晚,显而易见那群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呀,全是冲着陈晚和他手头的招工名额来的。   尽管陈晚咬死了今年服装厂人已招满,但不是还有明年后年么。陈晚难得在家,他们可得好好把握这个机会,总之从此往后,村里绝不会有敢得罪陈家的了。   猪杀好,院子里的人识趣地主动散了,仅有几个平日里关系跟陈家密切的亲友,例如陈四叔和刘强妈他们,被周梅招呼着中午在家里吃杀猪饭。   浓雾淡去,刘强开走了越野车,他赶着接媳妇,连饭都没吃,周梅提了两块肉给刘强妈,说儿媳妇儿回来,她这个当婆婆的该多做两样好菜。   刘强妈承了周梅的情,但她不肯白拿,非要按照市价付钱。陈家富裕那是陈家的事,她不能老占便宜。   下午刘强归还了车钥匙,他兴冲冲地说起纺织厂众人的反应:“以前他们怕你发不出工资,今天见面个个羡慕得要死,话里话外想进我们厂呢。”   纺织厂大都是有经验的熟练工,如果他们非要来,陈晚自然欢迎,不过挖人的事他是不会做的,否则岂非故意让钱舅舅难堪。东言服饰的搬迁能顺利通过,多亏了钱舅舅从中周旋,做人得有良心知感恩。   十个月前,陈晚正式向纺织厂提出东言服饰独立申请,在此之前,他和钱舅舅进行了一番会谈。   在书面文件里,东言服饰挂靠纺织厂,生产线的扩大与缩小等变更均需得到服装厂的同意。自古财帛动人心,东言服饰的收益纺织厂的领导层有目共睹,一旦搬迁,他们将直接失去每年百分之三十的分成。   钱舅舅都忍不住心疼,更莫说别人。   “陈晚,纺织厂不是我的一言堂。”论私交,钱舅舅不会阻拦,但从纺织厂厂长的身份出发,钱舅舅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让他合理放弃东言服饰三成利润的理由。按照东言服饰的发展,纺织厂的分成绝对会在十四万的基础上逐年递增。   “生产线的设备我只带走一半。”在东言服饰的固定资产中,最值钱的就是花重金购买的设备了,“另外,纺织厂可以随意复刻东言服饰制作过的所有服装,我会出具相关的授权书。”   前者的价值是有形且固定的,而后者的价值则远远无法用数字估量。   钱舅舅看过东言服饰的销售记录,每次上新,库存都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清空,甚至出现了销售早于生产的情况——陈晚的设计图一出,那些生怕抢不到的货采购便把计划产量预定的一干二净。   这说明什么?说明东言服饰的服装在市场上供不应求。   市面上仿陈晚设计的不在少数,但他们要仿冒,流程十分复杂,必须花钱买了衣服,再拆版、制版、投产,前后少说要半个月。而纺织厂一旦拥有了陈晚的授权,其优势可想而知,到时候一年的利润,必然不止十几万。   授权给纺织厂是陈晚经过深思熟虑的,一来东来服饰吞不下整个市场,二来布料才是纺织厂的生产重心,有钱舅舅掌舵,纺织厂不会过分增加成衣车间的占比,使陈晚设计的衣服“烂大街”。   带走全部设备不现实,陈晚退而求其次,保住一半,不愿意离开纺织厂的员工正好带领新员工,至于新员工是从其他车间调,抑或重招,那是纺织厂的决定,与陈晚无关。   本来这年头各个厂里的工作多流行“继承制”,辟如某家说媳妇,承诺结了婚安排工作,若没别的门道,那么通常是男方母亲办病退,把岗位让给儿媳。或者女方说亲,为了相看条件好的人家,当妈的把工作换给女儿,变相抬高身价等等。   然而东言服饰属于特例,公平起见,空出的岗位一律不允许“继承”。   钱舅舅由衷夸赞陈晚考虑的周全:“这个理由,我代表纺织厂接受了。”   服装厂缺人,被陈晚带走上百位员工和半数设备的纺织厂人手同样不充裕,因此陈晚专门把服装厂的工资压在了一个略高于纺织厂,但又没到足以令人铤而走险的水平上。   果然,从刘强口中得知服装厂的工资和纺织厂差不多后,原本蠢蠢欲动的人立马打消了辞职的念头。好歹服装厂是国营的,有政府撑腰,不用担心丢了饭碗,陈晚的私人服装厂,指不定哪天就垮了。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你给我们发的奖金比工资多多了。”刘强语气带着得意,他侧头对张娟强调,“你记得提前打离职报告,争取第一批进厂,服装厂的家属楼修得特别好,你见了保准喜欢。”   服装厂的家属楼在设计时参考了陈晚的意见,预计落成后的整体效果甚至将胜过制药厂的家属院,服装厂和制药厂的职工待遇堪称业内良心,满南城找不到第三家能与这两个厂相比的。   “放心吧,离职报告我早打好了。”张娟十八岁考进纺织厂,如今已有六年工龄。东言服饰第一次在服装厂招人时竞争太激烈,她没选上。虽然刘强跟陈晚是发小,但张娟坚持不走后门,咬牙苦练制衣技术,最终凭自己的能力通过二次招工,目前是生产线的组长之一。   “杵在外面干什么?来,进屋里坐。”周梅给猪肉抹完盐巴,瞥见三人站在院门口,冲他们招了招手。   “不了周大嬢,我跟娟儿先回家了。”刘强笑着推辞,他爸妈在家等着呢,万万没有放着自己家不落,往他人屋里跑的道理。   “行,那你们空了来玩啊。”周梅客套两句,放小两口走了。   猪肉油腥腥的,夫妻俩不叫陈晚挨手,陈晚围着他们转圈,周梅一合计,寻了个陈勇阳放学的由头,打发他上学校接人。   村里的小孩上下学,往往是小孩子大孩子结伴而行,鲜有家长接送的待遇,何况陈勇阳马上初中毕业。陈晚明白,周梅是既舍不得他干活儿又不想他无聊,硬找的差事。   “勇阳稀罕坐你的车,你要是去接他,他指定高兴。”周梅拿草绳系了块肉,用油纸包了,让陈晚顺路带给德叔。   离放学尚有一段时间,陈晚在卫生所待了半个多小时,德叔照例为他把脉,陈晚紧张握拳。没办法,形成条件反射了,谁让德叔老说他肾气不足。   翻修过的卫生所看着新了许多,不过台面上的药依旧是原来的品类,乡村资源条件有限,陈晚暗想,不知制药厂的药何日能铺遍全国的每一个乡镇卫生所。   “注意身体,不要太过于劳累。”好在德叔没再提肾字,是药三分毒,非必要德叔不会轻易开方,“让大山有空多给你炖点温补的汤。”   德叔收了肉,上后院包了些黄芪党参,这是他自己掏钱买的,跟卫生所无关。   辞别德叔,陈晚将车开到了派出所外面,步行前往陈勇阳的学校,以免引起围观,对陈勇阳而言,风头过甚的弊大于利。陈晚曾经亲眼见证,一个品学兼优的少年,是如何在同学的吹捧中一步一步走向了堕落。   尽管陈勇阳被教导得很好,但凡事皆有例外,陈晚可不敢冒险。   县初中未设晚自习,安静的校门口在放学铃声中逐渐变得喧嚣,男孩们一路奔跑打闹冲出校门,经过陈晚后扭头投来一个好奇的眼神。   陈勇阳和堂哥陈勇光与班上玩得好的同学并肩往外走,随着年纪的增长,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狗蛋长狗蛋短,而是老老实实叫起了哥:“光哥你走快点。”   陈勇阳的催促无效,陈勇光继续兴致勃勃地跟同学讨论西游记,关于孙悟空和六耳猕猴到底哪个最厉害,他们已经争论了两天。   陈勇阳无奈拽住陈勇光的胳膊,凑头在他耳朵旁小声道:“你想不想坐车?我小叔叔答应今天放了学回家开车载我。”   陈勇光瞬间舍弃原则,冲着同学回了句“对,六耳猕猴比孙悟空厉害”,接着拉着陈勇阳就跑,压根没管同学的错愕。   “小叔叔!”   “陈晚叔!”   两个年纪一般大的男孩在陈晚身前齐齐刹车,陈勇光略矮几厘米,穿的衣服也不如陈勇阳齐整,对比二人,陈晚莫名有种还是自家小孩优秀的成就感。   “陈晚叔,车呢?”陈勇光越过陈晚四下打量,试图发现越野车的影子。   “我走路来的。”陈晚故意道,借此探查两人会作何反应。陈勇光的表情肉眼可见从兴奋转为了失望,而陈勇阳则没什么大的变化,似乎他的开心仅来自于陈晚,无所谓是否有车坐。   看在陈勇光喊他一声叔的份上,陈晚低头耐心解释:“你们还在上学,要是我今天把车开到校门口,让你们同学看见了,他们课间一直追着你们问,你们能专心学习吗?”   “我们课间休息,上课的时候才学习。”陈勇光仍不服气,陈勇阳闻言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   “那几个是你们的好朋友吧?”陈晚没有生陈勇光的气,他指着刚才和陈勇光他们走在一起的几个学生,对方答是。   “我换个比方,你现在是你朋友,他叔叔有小车,你看了很喜欢,想请他帮忙跟他叔叔说情,但他告诉你他叔叔不同意,你会不会不高兴?你们是好朋友,你的好朋友坐了小轿车,你没有,你心里是什么滋味?”   陈勇光皱着眉,陈晚的话听起来很绕口,但实际不难理解,他代入朋友的立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陈晚尽可能的用简单易懂的话,来表述他想让两个孩子明白的道理:“好朋友的前提是平等,多用换位思考。”   少年们分享欲旺盛,但稍不注意,单纯的分享便会被误理解为炫耀,纯粹的友情难能可贵,陈晚不希望他们因为无心之失而错过真正的朋友。   “我把车停在派出所了,不过我们事先说好,坐了我的车,不准到学校吹牛。”陈晚甩了下车钥匙,成功逗得少年两眼放光,“你们努力学习,考上大学我教你们开车。”   陈晚抛出诱饵,小鱼一口上钩,答应得飞快,随后跟左右护法似的簇拥着他往前。   陈勇光头次坐车,陈勇阳把副驾驶谦让给了他,拎着二人的书包自行爬上后座。陈勇光仿佛屁股下长了钉子,不停地扭动,陈晚嘭地合上车门:“坐稳了,莫把头探出去。”   越野车拐进主路,陈勇光倏地埋下头,陈晚顺着他偷偷摸摸的目光望过去,看见对方好朋友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   不错,看来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第192章   陈晚在家待了四天,前日闹事那几个人灰头土脸的上门赔了礼道了歉,该解决的全解决了,他不急,揭了膏药的陈前进坐不住了。   面对陈前进的催促,陈晚哭笑不得:“好,我明天走,我听大哥你的话。”   “明天天气好不好哦。”陈晚终于要走,陈前进又舍不得了。   “不下雨就没影响。”陈晚帮着陈前进往后备箱搬要带走的东西,“这包是什么?”   陈晚提着一个布袋,轻飘飘的,动作间会发出淅淅索索的声响,陈前进扭头看一眼:“哦,你大嫂六月份晒的干豇豆。”   猪肉、各种菜干、咸菜疙瘩,林林种种装满了后备箱。   “新鲜菜明天早上去地里现摘。”陈前进拍拍手上的灰,“几点了?”   “三点半。”陈晚看眼表盘,“大哥你怎么把表摘了?”   陈晚给陈前进和周梅各买了一个手表,差不多得有两三年了,之前没注意,现在细想,似乎每次都没在陈前进的手腕上见到表。   “在家戴什么手表,墙上有钟,用不着。”陈前进语气随意,陈晚默了默,让他把表拿出来看看。   陈前进不懂陈晚的想法,依言拿了手表递向他。陈晚接过一瞧,好么,跟新的一样,两三年了,跟新的一样。他毫不怀疑,周梅的手表也是同样的情况,两人压根没戴过。   “戴了的。”陈前进否认,并举出例子证明,“逢年过节我们还戴着走亲戚,大伙都见过。”   陈晚给他们买的手表,当然要戴出去叫人知道六儿待他们多好。   “手表买来就是给你们戴的。”陈晚拉着陈前进的手臂给他把表扣上,“你不戴才是浪费,大哥你想想,一百块的手表,你戴一百天,平均下来每天一块,戴两百天,平均下来每天五毛,是不是戴的时间越久越划算。”   一只手表百来块,实在修不了,大不了换新的,陈晚继续忽悠陈前进:“手表是保修的,戴坏了免费维修,你一定得多戴戴。”   陈前进取手表的动作顿住,将信将疑:“真的免费?”   “真的,买表的单子我收着的,上面写了免费,人柜台的售货员亲口承诺过。”陈晚比对了两个手表的时针,确认一致后放下手,“别取了啊,取了我要生气的。”   “不取了不取了。”陈前进止不住笑,“你大嫂的米应该磨好了,我上磨坊接她去。”   去年涝灾毁了田地,今年稻谷大丰收,中午吃过饭,周梅挑了一担米到磨坊,准备打点新米让陈晚带到城里吃。   陈晚的越野车油剩得不多了,为了防止明天半路抛锚,这两天基本没怎么开,不然他一准用车栽,省得周梅费力挑了。   庄稼人做惯了重活,周梅挑着一担米行走自如,陈前进在后面背着轻巧的米糠,他腰虽好了,但周梅仍不准他使太大力气。陈晚目光扫过周梅的双手的手腕,果然空空如也。   “米里的石子我挑过了,但可能没挑干净,你叫二姐他们煮饭前再挑一挑。”周梅让陈晚牵着化肥口袋,她用撮箕装了米往里倒。从机器里出来的米盛在箩筐里,上层被风吹凉了,下层尤带余温,偶尔一把落在陈晚的手指上,感觉热乎乎的。   化肥袋子被周梅洗得十分干净,因此陈晚呼吸间只闻到了大米的香气。   飘起的大米粉末在周梅的头发上覆了层白灰,周梅甩着帕子挥干净,用陈前进找来的绳子把化肥袋子扎紧。   装好的米抬上车后座,天光尚明,夫妻俩就把陈晚明天要带的东西弄了个七七八八。   周梅瞅着越野车的空余的地方,仍不满意:“山上这两天有冬笋了,前进,你把将军牵着,我们进山挖点冬笋去。”   “不用了大嫂。”陈晚不忍周梅受累,连忙喊停,“冬笋那么难挖,算了,这些我和二姐他们起码够吃一两个月的,还有萝卜。”   “拔萝卜费不了多少功夫。”周梅坚持道,“冬笋是难挖,但我们有将军,它鼻子灵,找冬笋一找一个准。”   用鼻子找冬笋是将军刚刚觉醒的新技能,前两天周梅到后山砍竹子让陈前进编箢篼绑刷把,将军跟着一块,周梅砍了竹子发现它在那使劲刨泥巴,凑过去一看,碗大一根冬笋。   陈晚觉得有趣,背了个小背篓表示要凑热闹,周梅干脆锁了门,请隔壁王翠帮她看着点外面的车,别叫不懂事的小孩来捣乱。   王翠两个孩子不是读书的料,一看书立马喊头疼,反而更喜欢干活。王翠不肯让他们退学,她跟丈夫何老三就是吃了不识字的亏,孩子们坚决不能走他们的老路,至少要念完初中。老二小几岁,在念初一,老大倒是混了个初中毕业,但没考上中专,跟人做学徒去了。   在他们眼里,学门手艺比种田有出路,老大的师傅是周梅介绍的,她娘家村里的木匠,人好,有真本事,舍得用心教,而且不打徒弟。老大跟着学了一年多,现在一个月有十几块的工钱了,王翠一家也念着陈家人的恩情呢。   “行,你们去吧。”王翠爽快答应下来,“我保证给你们把车看好了。”   进了竹林,陈前进拍拍将军头,说了句“将军,靠你了”,接着松开牵引绳。   将军迅速低头在地面上嗅了起来,不过陈前进没有把希望全放它身上,仰头查看竹子的枝叶生长情况,凭经验判断冬笋可能存在的位置。   陈晚学着他找了半天,土坑刨了五六个,结果收获为零,而另一边将军已经刨出它今天的第三个冬笋了。   竟然输给了一条狗,感觉有点丢人怎么回事?   周梅扛着锄头走到将军叫的位置,三两下挖出一个半斤多重的冬笋,相比春笋,冬笋个头普遍偏小,半斤多已经能算大的了。   天色渐暗,周梅宣布收工,不到一个下午的时间,他们挖了有大半背篓,所获颇丰。   将军前爪上裹满了泥,鼻子上灰扑扑的,陈前进用手将它鼻子上的泥擦掉:“晚上奖励你吃肉汤泡饭。”   陈勇阳放学到家,听王翠说陈晚他们在山里挖冬笋,自己开了门进屋写作业,他们中学的教育水平一般,陈晚五姐夫专门给他寄了城里的教学资料,相当于陈勇阳有两份作业。怪不得王翠老夸他,她家老二要是有陈勇阳一成爱学习,她就烧高香了。   城里的资料难度较高,陈勇阳被一道数学题困住,他百思不得其解,正打算看看后面的答案,陈晚他们回来了。   将军刨笋刨累了,喝了一食盆的水,趴在地上喘气。陈勇阳放下笔抬头,呼叫场外支援:“小叔叔,我有一道题不会做。”   陈晚洗了把脸,擦干手,端了根板凳到陈勇阳旁边坐下:“哪道题?”   陈勇阳伸手一指,陈晚凝神读题,一分钟过后,没读懂,再读一遍。   这是一道求阴影面积的题,陈晚险些看出心理阴影,他从记忆的犄角旮旯中扒拉出相关知识点,换了十几种思路,终于找到了正确的解题方向。   “阴影面积是2.4平方厘米。”陈晚算出答案,陈勇阳唰地翻页进行对照,跟标准答案一致。   陈晚松了口气,故作淡定:“我给你讲讲思路。”   在陈勇阳心中,陈晚简直无所不能,经陈晚指点,他瞬间转过了弯:“小叔叔真厉害!”   陈晚笑着收下他的崇拜,将笔还给他:“你自己做一遍看看。”   晚上周梅把挖坏的冬笋挑出来炒了盘腊肉,其余完整的全部装到了车上,家里要吃随时能挖,城里想吃口时鲜可不容易。陈晚用同样的说辞劝周梅把手表戴上了,同时悄悄收买陈勇阳,让他在家里监督,若他爸妈阳奉阴违,记得给他写信报告。   一夜无话,陈晚睡到天亮,起床时周梅已在屋檐下收拾地上的残局,带泥的萝卜根,烂叶子,喂猪的萝卜缨……   加上大白萝卜与两麻袋红薯并嫩得滴水的绿叶蔬菜,陈晚的小车被彻底塞了个满满当当。刘强坐上副驾驶往后一望,脸上的表情瞬间惊住,这架势咋跟搬家似的。   今日阴天无雾,陈晚踩下油门,幸好许空山有先见之明选了越野车型,否则他们极有可能应付不了南城的山路。   “不行,得找个地方加油。”陈晚踩下刹车,打开地图,此前二人一起开车回村,许空山告诉过他个加油站点的方位。   不得不说有一位资深驾驶员做男朋友就是方便,许空山几乎为陈晚想到了所有可能发生的状况,并教与他详细的应对预案。   陈晚拿出单位证明顺利加满了油,越野车重新上路,跑起来的马力明显变得充足。   十一点半,陈晚将车开到了陈二姐一家居住的筒子楼:“你在车里等一等,我看看二姐他们有没有人在家。”   临近饭点,筒子楼充斥着烟火气,陈晚穿过走廊,门开着,陈二姐正在淘米。   “六儿!你从哪来?”两位姐姐不知道陈前进受伤的事,陈二姐以为陈晚一直在服装厂。   “我回了趟家。”在特定的语句中,家默认指的是平安村老家,陈晚没进屋,“二姐你多煮点饭,中午还有强子,我下去和他把东西搬上来。”   陈前进与刘强上上下下跑了三趟,才把陈二姐那份搬完,在客厅码了一堆,场面堪称壮观。   “哎哟,怎么拿这么多?”陈二姐赶忙给二人倒水,“你该给我们提前知会一声,我好让你姐夫早点下班一块搬啊。”   “我们搬得了。”陈晚坐在椅子上歇气,“英英中午回来吗?”   “她在学校吃,高中课业紧,早上吃外面的小摊,中午吃学校食堂,晚上你姐夫再去舞蹈班接她。”蒋英英打小喜欢唱歌跳舞,她跟家里说明了想考南艺,陈二姐跟蒋姐夫全力支持。蒋英俊有了固定工作,陈二姐跟蒋姐夫两个人的工资供得起蒋英英的开销。   陈二姐一边做饭一边同陈晚聊家常,她现在唯一的牵挂便是蒋英俊,孤身在外,一年见不了两次面,不知道胖了瘦了,日子过得如何,处没处对象。   “真是打小不叫我们当爸妈的省心。”陈二姐重重叹气,“今年过年我一定要揪着他耳朵好好说他一通。”   陈二姐每每如此放狠话,等见了人,责备全化成了关心,哪舍得骂他。   在陈二姐家吃了午饭,陈晚略待了一刻钟,接着把陈五姐的那份送过去,怕迟了耽搁她上班。   一车东西卸了个七七八八,陈晚只留了十分之一不到,许空山饭量大归大,但除晚上很少在家吃,况且小洋房院子里种着菜,他们消化能力有限。   整理好厨房,陈晚烧水洗了个澡,疲惫地上楼躺下,虽然开车的不晕车,但累,奔波一天,他骨头快散架了。   许空山临时被制药厂的事绊住,请假泡汤,忙完手头的工作,他风风火火地赶回家。   急促的脚步声从一楼转移至二楼,许空山推开虚掩的门,表情从紧张化为柔和。   陈晚睡得很熟,呼吸平稳而悠长,许空山缓缓走到床边,俯身亲吻陈晚,额头、眉眼、挺翘的鼻尖,饱满微红的嘴唇。   空缺的心脏慢慢恢复充实的肿胀感,许空山满足起身,替陈晚掖了掖被子,换了件衣服下楼做饭。   陈晚醒时大脑恍了两秒,分不清今夕何夕,视线聚焦,眼睛上方是小洋房卧室熟悉的天花板。   窗外暮色沉沉,陈晚贪恋被窝的温暖半晌不愿起床,直到许空山上来叫他吃饭。   “山哥。”陈晚把双手伸出被子,许空山心领神会,脱了沾满油烟味的外套,上前弯腰把身体送进陈晚的手臂中。   陈晚的身上有着淡淡的香皂味,干净清冽,而许空山则像太阳烤过的青松,一触即燃。   “我现在不想吃饭。”陈晚缩手捧着许空山的脸和他接吻,两人交换着彼此的气息,许空山逐渐加大力道。   这个姿势有点别扭,陈晚喘不过气,许空山钻进被子,抱着陈晚翻了个身。   “等会我给你热饭。”许空山嗓音粗重,陈晚咬住他的下唇,什么吃饭不吃饭的,不管了。   被窝里的动静持续了近两个小时,陈晚实在扛不住,无奈举白旗求饶:“我饿了,山哥我真的饿了。”   他哭得可怜巴巴,许空山意犹未尽地用鼻子蹭蹭他的脸蛋,抓起搭在床沿的衣服套上。   行吧,先吃饭。   灶膛中残存着些许火星,许空山往里面添了两把柴火点燃,趁饭菜在锅内升温的空当,提了壶热水至卧室帮陈晚清理。   陈晚瑟缩地躲了一下:“德叔让你有空给我多炖点温补的汤。”   言外之意是让许空山收敛点,明知不是许空山的对手,陈晚偏偏记吃不记打,典型的又菜又爱玩。   “周天放假给你炖。”炖汤耗时长,低于两个小时都不能叫炖,工作日显然来不及,许空山默默记下,决定每周安排一次炖汤,不给陈晚借题发挥的机会。   陈晚不愿在卧室吃饭,许空山把他裹成蚕蛹抱到了客厅,捞了个沙发上的坐垫垫到餐桌椅上,再把陈晚放下去。   其实陈晚也不是不能自食其力,但许空山要惯着他,他自然开开心心享受。   “明天我要去服装厂巡视,到时候我来接你下班?”陈晚尾音上挑,冲许空山眨眨眼。   “好,我接下来半个月应该都不会加班。”许空山把回锅肉上的肥肉扯下来,瘦的部位夹给陈晚,“村里的事你怎么处理的?”   陈晚道出具体的经过,末了向许空山诉苦,自己今天爬楼搬东西累惨了,下次回村一定抓他当壮丁。   许空山对此求之不得:“待会睡前我给你按按。”   专业人士的按摩效果一流,陈晚次日浑身舒畅得仿佛脱胎换骨,一口气上五楼不费劲。   短暂的休假日结束,陈晚继续投入服装厂的建设事业,上午和王利安几人开了个会核对进度,部分细节有些微的出入,但整体依然在把握中,问题不大。   “下个月张哥和强子出趟差,把设备再确认一下,务必保证准时进场。”陈晚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后续分工,“阿文联系报社,开始宣传我们的服装设计比赛,不要漏了纺织学院,另外尽量联系电视台,最好是能争取到收音机的广告时段,价格只要不超过预算,你自行做主。老王你跟学校谈得如何?”   “我们学校和南大都谈妥了,宣讲会分别定在一月十六号和一月十七号。”王利安汇报结果,以他的能力,一般陈晚交给他的事鲜少有办不成的。   “辛苦各位了。”陈晚由衷庆幸他能遇到如此一群志同道合的人,“月底请你们吃饭。”   “小饭馆?”王利安挤挤眉毛,“能带家属吗?”   “能。”陈晚环视众人,“大家能带都带吧,家属来不了的,日后有机会我再额外补上。”   一行人在欢笑中散会,下午陈晚独自开车到达服装厂,经过半年多的建设,原本荒芜的土地已模样大变,灰色的外墙后面,车间鳞次栉比,道路纵横交错。   与制药厂不同,受地形限制,服装厂的家属楼在厂区内部的东面,目前共三栋,分别设有四人间、双人间、单人间,以及一居室、两居室,三居室暂时没有。   细数服装厂的高层——陈晚,有对象,生不出孩子;王利安,有对象无子女;钱国胜,单身;刘强,有对象无子女;朱文,和母亲生活;张会计,有对象及一个儿子。   这六人,全用不着三居室,陈晚即便要广招人才,待遇也不可能超过他们,所以三居室目前仅有设计图,动工大概在后年。   得知陈晚到来,施工队的负责人放下手上的事热情迎接,陈晚扣上安全帽:“从先看生产车间吧。”   陈晚以生产车间为起点,巡视了整个厂区和家属楼,不愧是得到杜腾龙认可的施工队,质量与效率均挑不出毛病。   资金有限,服装厂无法像制药厂那般做到尽善尽美,但陈晚并不为此感到落差,服装厂潜力无穷,尽善尽美不过是时间问题,给他三年,必然能将服装厂的规划全部落实。   “麻烦了。”负责人把陈晚送至门口,陈晚脱下安全帽还给对方。   离许空山下班尚有十分钟,陈晚不慌不忙地把车开到制药厂外,他下车倚着车头站定,垂在身侧的手指把玩着一根狗尾巴草,耐心等待许空山的出现。 第193章   制药厂秋冬季的工装上衣是通用的,陈晚特意设计得比较宽松,内侧有三排弹力扣,方便员工冬季搭配棉袄内胆,将一衣多穿发挥到了极致。   生产部主任的职位在制药厂内仅比厂长低两个等级,陈晚参照了部队的肩章,分别以红、绿,蓝三色搭配不同数量的横杠进行区分。例如杜厂长作为制药厂职位最高的,他左袖上的臂章便是五条红杠,与之对应,许空山为三条红杠,而生产线的普通职工为一条蓝杠。   与此同时,袖章的背面缝有手写体的“南城制药厂”字样,这个看似复杂,但实际只需将布料按照模板批量裁剪,然后用缝纫机缝上,简单且具有一定的防止复制的功能。   到了下班时间,戴着不同袖章的工人鱼贯而出,他们大都认识陈晚,但没有上前打招呼。一来没熟到那个份上,二来不知为何,面对陈晚,他们似乎总有一种不可高攀的距离感。   许空山健步如风,他火力旺,在别人添毛衣穿马甲的寒冷天气,他依然一身轻便,陈晚给他做的过冬用的羽绒内胆,都只填了薄薄一层鸭绒,添多了许空山反而嫌热。   倚靠着车身的陈晚站直,狗尾巴草在手指里打了个圈,与许空山相视一笑。二人默契地上了车,许空山将车开出制药厂的范围,右手松开档位杆和陈晚的手短暂相握。   无名指上传来陌生的触感,许空山分神看了一眼,发现上面多了根绿油油的狗尾巴草环,这么冷的天气,难得陈晚能找到根如此鲜活的。   “送你个戒指。”陈晚笑着松手,许空山动了动无名指,任由草环套在上面。   陈晚编的草环极为结实,牢固地套在许空山的手指上,一直到下车都没掉,许空山半点没有摘掉的意思,戴着草环上楼换衣服,进厨房做饭前才让陈晚替他摘下来,小心放到抽屉里。   许空山无时无刻不在用行动表达对陈晚的爱意,凡是对方送的,哪怕一根狗尾巴草,他也会格外珍重。   真戒指二人贴身戴着,金属的圆环时刻被体温浸透,陈晚偶尔会从脖子上取下来擦一擦,让其保持光泽。   “月底我请老王他们吃饭,老王几个要带家属。”陈晚把一块饼干一分为二,另外半截递到许空山嘴边,“请问我的家属愿不愿意出席?”   许空山顾不上嚼饼干,含糊答应:“愿意。”   冬天烧着火的厨房最是暖和,许空山在炉子上焖饭,大锅炒菜,陈晚坐在灶前,美其名曰帮许空山烧火,实际上生火是许空山做的,灶里的柴是许空山架的,他只管烤火取暖。   “你们面试地点定了吗?”灶膛里的火光将陈晚的脸映得通红,一双眼睛“闪闪发亮”,许空山一心两用,边切菜边与陈晚说话。   “定了,在服装厂面,我下午看过,有个车间已经完工,到时候收拾一下,搬几套桌子板凳过去就行了。”陈晚用火钳淘了淘灶膛里的灰,锅里的水即将烧开,发出刺刺啦啦的声响,“虽然条件简陋,但至少看得到厂子,省得他们以为我是骗子。”   陈晚已经向通信局为服装厂安装电话的申请,目前正在排队等待安装。登报招工是有偿的,据报社反馈,这半个月来他们接到了几十通求职电话,他们照实说了服装厂的性质,对面的态度原本十分积极,在得知东言服装厂为私企后,均有些顾忌,不确定最终是否会到场面试。   对外,服装厂不包面试往返中产生的路费,借此筛选掉那些抱着侥幸心理凑热闹的人,这样一来,能为他们节省不少功夫。   面试日期将持续三天,从十二月二十号到十二月二十三号。来一趟不容易,所以陈晚精简了面试流程,面试结果以信件的方式通知。   面试前日,钱国胜从纺织厂赶了过来,六人把车间一通收拾,布置好面试场地。明日起他们会在服装厂连续待三天,陈晚初面,根据面试者的职位述求,把他们交给后面的五个人,分别考察专业能力。   二十号早上七点半,众人在小洋房汇合,陈晚新租了一辆车用以本周代步,越野车他们开惯了,王利安和钱国胜抢着上了租来的小轿车,张会计紧随其后。   “我先走一步了啊。”王利安成功抢到了驾驶座,从窗户探出一个头,冲着陈晚挥了挥手。   许空山当起了陈晚的司机,刘强与朱文在后座,在他们看来,小轿车新鲜归新鲜,舒适度显然比不上越野车,至少越野车宽敞。   很快,许空山追上了先走一步的王利安,紧接着越野车一个流畅的变道,将小轿车超越,陈晚从摇下的车窗里听到了王利安的笑骂。   到达服装厂时堪堪八点零五分,距面试开始有近一个小时。   “你们说今天会有多少人来面试?”钱国胜跺了跺脚,山里温度低,他改不了要风度不要温度的毛病,被寒风冻得瑟瑟发抖。   这谁猜得到?朱文没吭声,王利安说了句“大概三十个吧”。   “万一没人来我们怎么办?”钱国胜做了个哭脸,王利安连往地下呸了几声,不准他再说晦气话。   “放心,肯定会有人来的。”许空山安慰道,陈晚点点头,他不怕没人来,缺工作的人多如牛毛,他待遇开得又不差,有渔网有鱼食,绝对能捞上来鱼的。   “山哥你上班去吧。”陈晚推推许空山的胳膊,“我跟他们到里面等。”   “不急,你们带热水了吗?”许空山跟进厂区,看了看他们的面试环境,桌椅纸笔倒是齐全,但也是仅此而已了,“六儿你把车钥匙给我一下。”   许空山开走了越野车,没一会儿,从车上拎了三个暖水壶并七八个茶缸和一袋茶叶下来。他们六个真是忙昏了头,漏掉了这些细节。   “我刚想说找施工队匀两口热水。”钱国胜捧着茶缸,深深呼气,神色间仿佛把许空山当成了救命恩人。   施工队虽然在工厂里搭了简易棚,但到底比不上许空山带来的干净。   “喝完了可以到锅炉房打,我跟他们交代过了。”热水不值钱,举手之劳,锅炉房当然愿意卖许空山的面子给行个方便。   热水激发出茶叶的香气,陈晚捧着茶杯啜饮了几口,看时间差不多了,站起身:“我出去了,你们做好准备。”   语毕他离开了车间,王利安不禁感叹,跟陈晚合伙做生意,是他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谁不是呢。”钱国胜附和,以陈晚的能力,明明能一个人当老板,却大方的把利益共享,知人善用,不武断独行。   拿这场面试来说,一面是最辛苦的,不仅要在最短时间内登记完面试者的信息,还要在门口吹冷风,劳心劳力,换做别的厂,谁敢信?   但陈晚就这么做了,他给了王利安他们充分的信任,按陈晚的言论,既然服装厂分了各个部门,作为负责人,想招什么样的员工,自然由他们决定。   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瞬间被风吹凉,好在陈晚穿得厚,不觉得冷。   公交车站牌旁立着朱文做的指示牌,一个箭头形状,上面写着“服装厂”由此去。   视野中出现两个身影,陈晚精神一振,来了!   二人走近,个头较高的一人率先开口:“请问这里是东言服饰吗?”   陈晚答是,请他们出示资料,报纸上的招工信息上注明面试者需要携带的东西,个人经历简介、照片、户口页。   起初陈晚写的是简历,但朱文提出可能有人会不明白简历指什么,于是改成了个人经历简介,字数多了点,但一眼能看懂。   若连个人经历简介都搞不清楚的,以其文化水平也与服装厂无缘了。   陈晚看过资料,简单问了几个问题,在简介顶上写了个数字,指着车间,让他们去那边参加第二场面试。   数字从一到五,对应王利安五人。   “怎么还没人来?”钱国胜坐立难安,忍不住站起来溜达,王利安被他晃得眼晕,嫌弃地叫他老实点。   “你行行好,别做法了。”王利安心里同样忐忑,“等会来人了你小心丢脸。”   两人经常这般开玩笑,刘强他们已然习惯了。   为了面子,钱国胜勉强把自己钉在了椅子上,其后不久,车间大门被人推动,在陈晚那通过初面的二人侧身而进。   五人的桌前贴着数字,无需言明规则,二人便找到了他们该找的面试官。   上午的时间转瞬而逝,陈晚数了数登记册上的名字,共二十三人参与了面试,其中有一个没进入二面,陈晚对这个数据算得上满意。   在门口放了暂停的牌子,陈晚上车间招呼王利安等人吃饭。   “怎么样,有收获吗?”陈晚提起墙角的热水壶倒了半杯水,外面那个热水壶上午被他开开合合的,里面的水几乎没多少热气了。   五人纷纷说有,照上午的进度,三天过后他们把人招齐应该没问题。   上午来的全是南城本地人,前些年知青大批回城,排着队等安排工作,家里有门路的不必为此发愁,其余大多数人要么拖着,要么凑合上班,不挂靠单位,吃饭看病样样没着落,哪敢挑三拣四呢。   工作岗位有限,拖到后面,啥都没捞着,他们慌了,这不一看到招工,管他公家的私人的,赶紧瞧瞧去吧。   以上这种通常是能力平庸的,王利安几个跟陈晚的时间长了,眼界相应拔高,一个没瞧上。   “瞧不上你们哪来的收获?”陈晚拿起被他们打了勾的资料,大致浏览了一遍,明白了。   回城的知青有背景且不提了,没背景的人笼统分四种,能力不突出想找工作但找不到的,能力不突出破罐子破摔的,有能力但认命了的,有能力不肯认命的。   王利安几人瞧上的,是最后一种,他们经历过大风大浪,是真正的千里马,一旦吃饱了粮,跑起来比谁都跑。   “比如我面试的周兵,正经高中毕业生,下乡当的是宣传干事,结果回城被安排去守库房。”朱文语气惋惜,他因为是家中独子,与寡母相依为命,下乡的硬性指标没落到他头上,虽没有经历过知青们的吃的苦,但不妨碍他感同身受。   一路讨论到到了制药厂,许空山做好登记领着他们到了食堂。   “要是在这开个饭馆生意肯定不错。”王利安三句话不离挣钱,眼里到处是商机。   “制药厂和我们服装厂不是有食堂吗,开饭馆哪来的生意?”刘强思维停留在表面,没王利安那么宽的眼界,“而且自己做饭多便宜。”   “帐不是这么算的,纺织厂外面的饭馆你没去过?谁家不能做饭了,照你这么说,大街上的饭馆岂不是全该关门倒闭?”王利安摇头,“挣钱是为了花的,刘主任,你一个月工资百来块,大方点嘛。”   刘强被王利安说得脸红,却并不恼,他的话的确有道理。   “下个月学校对面要开一家饭馆。”走在前面的许空山回过头,“是我们厂里一个员工家属开的,她手艺不错,开业了你们可以试试。”   有需求便有市场,世上不乏头脑精明的人,去年九月学校正式开学,过了没半个月,杂货店、卖小食的、卖早点仿佛雨后春笋似的冒了出来。   夏天傍晚还有在家属院门口卖凉拌菜的,许空山买过,陈晚吃了辣得满脸通红,事后许空山问摊主放的是什么辣椒,对方特别自豪地回答,用的朝天椒。   三天面试很快进行到尾声,二十三日下午,时针走过五点,陈晚望了望空无一人的大路,收起登记本。   三天内陈晚接待了上百人,钢笔墨水写空了五管,右手中指的第一个指节左侧磨出了浅浅的小坑。   王利安他们把没有通过面试的资料摞成一摞交给张会计,资料的上方是陈晚的编号,下方则记录着每人往返的路费。   其余的资料不代表正式录用,一个部门的招工名额在六到十人不等,而面试最严格的朱文都留了十三份资料,具体谁去谁留需要明天大家一同商议。   陈晚寻了两个箱子来装资料,王利安和刘强一人抱了一箱放到越野车的后备箱。陈晚把越野车钥匙丢给钱国胜,叫他们先回,许空山今晚加班,陈晚打算到家属院等他。   越野车开远,陈晚在服装厂逗留,检查是否有遗漏。许空山前天带来的茶叶剩下空包装袋,张会计那个茶罐子,一杯茶泡半杯茶叶,王利安好奇尝了一口,苦得当场吐了,不知他怎么喝得下去。   收拾完,陈晚提着暖水壶和茶缸出了车间——   “请问现在还能参加面试吗?”   粗粝的嗓音让陈晚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他抬起头,对上一张风尘仆仆的脸。   男人看上去四十岁左右,脚下的布鞋沾满了泥土,穿着一身皱巴巴的青布衫,头发被风吹乱,嘴唇干裂起皮,面容疲惫,眼底布满血丝。   “面试已经结束了吗?”陈晚年纪轻轻,一手暖壶一手茶缸,看上去不像是能做主的,男人眼底的光犹如风中的残烛,慢慢熄灭。   “没有结束。”蜡烛芯冒出的青烟遇到明火瞬间被点燃,陈晚折身推开车间大门,“你跟我进来吧。”   陈晚给男人倒了杯水,在他对面坐下。   “谢谢。”男人渴到了极点,端着茶缸大口喝起了水,他喝得虽快,却不显狼狈,举手投足间流露着刻进骨子里的教养。一杯水见底,男人抬手止住了陈晚添水的动作。   “你资料带了吗?”陈晚见他恢复了些许状态,直接进入正题。   男人自然地理了理杂乱的发丝与袖口,清清正正地挺着脊梁,脸上露出一丝歉意:“不好意思,我在来的路上遭遇了一场意外,随身带的东西全部被偷了,能借我纸笔让我重写一份个人简历吗?照片和户口页可否我后面办好了再补。”   面试用的纸笔在装资料的箱子里,陈晚停顿两秒:“稍等我去拿。”   陈晚在未开走的小轿车上找到了备用的文具,他注意到男人脸色发白,大概是没顾得上吃饭,低血糖了,恰好车上有钙奶饼干,他顺手带上了。   万一男人突然晕倒,岂不是更麻烦。   男人维持着陈晚离开时的坐姿,收到饼干,脸上浮现出一丝动容,他礼貌地道谢,就着热水吃了半包饼干补充体力。   他吃东西的时候很安静,没有半分言语,陈晚便也没说话。   男人放下饼干,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素色的手帕擦干净手指上的饼干末,然后低头写起了个人简历。   陈晚听出男人的口音不似本地人,他的语调柔和,某些咬字跟苏城那边相似。他写得一手好字,笔画银钩,堪称赏心悦目。   男人名叫满玉山,自称祖籍苏城,十二年前被下放到南城改造,如今政治面貌清白,无意间从一份旧报纸上看到了纺织厂的招工,连夜出发,不曾想在火车上遭遇飞来横祸,耽搁了半日,以至于误了面试。   对于家世,满玉山不愿多言,只道祖上是做布料生意的,他是家中独子,从小念的是私塾,成年后留洋接受过西方教育。   陈晚问起满玉山的意向岗位,在他看来,以满玉山的能力,去任何一个部门,好似都有些屈才。   “可以不选报纸上登的吗?”满玉山目的明确,他直言不讳是冲着陈言来的,“我看过八零年陈言和奥里奇服装秀交流的报道,远没有记者报道的那么简单,若没有陈言,奥里奇的所作所为,必然会令我们国家在国际上的声名受到受创。”   满玉山是第一个仅凭美化过的报道看透本质的人,陈晚心下一喜:“你想在服装厂担任什么职位?”   “你的帮手。”满玉山笑了笑,果然他没有来错。   在于满玉山的交谈中,陈晚未曾透露丝毫身份,而对方竟然这么快就猜到了。   “陈言是我的化名。”陈晚朝满玉山伸手,“你好,我是东言服饰的负责人陈晚。”   满玉山和他握了握手:“你比我想象中年轻许多。”   “我运气比你稍微好一点。”陈晚相信,满玉山若是不经历十年动荡,成就同样不会差到哪去。   满玉山对此不置可否,生活早教会他与其回忆痛苦,不如奋力向前。 第194章   “关于你的职位,我要和其他几位合伙人商量一下。如果你在南城没有去处的话,我可以替你安排近日的住宿。”   天色不早,满玉山丢了户口页,没办法住招待所,他在城中无亲无故,若陈晚不管他,今晚怕是要露宿街头了。   日子最艰难的时候满玉山住过牛棚,他的心早已被锤炼得无坚不摧,露宿街头对他而言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既然陈晚愿意帮忙,他也不会故意跟自己过不去。   陈晚带着满玉山到制药厂接上加完班的许空山,许空山虽诧异车里多了个生面孔,但他没有多问,陈晚简单替他们做了介绍。   满玉山一个人住不了招待所,但陈晚是招待所的老熟人了,有他作保,满玉山顺利入住。满玉山的钱票放在上衣的内口袋,得以躲过小偷的第三只手,否则他下了火车今天之内根本到不了服装厂。满玉山自行付了招待所的费用,表示接下来他一个人能应付,无需再麻烦陈晚。   陈晚用英语测试过满玉山,对方应答如流,除了英语,满玉山还精通俄语和法语,若他没有打什么坏主意,将来一定能为陈晚提供极大的助力。   “他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自己单干。”许空山皱眉,对满玉山的动机持怀疑态度。   “单干哪那么容易。”陈晚抚平许空山的眉头,“山哥你放心,我会让人查仔细的。”   没有绝对的把握,陈晚不会把危险人物放到身边。   “我来查吧。”有孟海和秦承祖的人脉,许空山想查一个人,比陈晚容易。   陈晚知道许空山的担忧,为了让他安心,答应把满玉山交给他调查。   满玉山的话题到此打住,陈晚抵着许空山的肩膀靠了会儿,现在煮饭太晚了,二人决定上外面吃。   小饭馆成了二人外食的首选,陈晚熟稔地同老板娘打招呼,顺便把月底请客的菜订了。   老板娘照例给陈晚推荐了三个菜:“月底几个人吃?”   “大概十个人吧,稍微加两个菜也行。”王利安前两天说陶美丽有事出差了,不确定月底能不能赶回来,陈晚往多了估,吃不完打包便是,请客吃饭么,总不能叫人吃得心欠欠的。   “有忌口吗?没有的话我看着给你们安排,保证让你们吃好。”熟客了,况且陈晚去年除夕跟他们吃一锅菜,多少沾点特殊情分。   陈晚全权交给老板娘张罗,仅一道菜——炖牛肉得有。他来好几回,愣是没吃上。不过这原因在陈晚自身,他每次上小饭馆皆为临时起意,没预定,老板娘哪变得出来。   眼见着十二月一过,阳历又是一年,老板娘叹时间过得太快,稍不注意,孩子大了,大人老了。   他来这边几年了来着,陈晚脑袋突然断了片,掰着手指数了半天,哦,六年多了,一辈子有几个六年?陈晚没想过长命百岁,往多了算吧,活个八十岁,他还有差不多九个六年。   “什么九个?”许空山听见陈晚的念叨,扭头小声问了句,陈晚冲他一笑,弯了弯食指,做数字九的手势。   许空山发现陈晚的表情不对劲,他脸颊微红,视线飘忽。许空山扫了眼老板娘给他们盛的酒酿小丸子,清爽的甜口,是陈晚喜欢的味道,碗不大吃完也不用担心积食,许空山把两份一起给了他。   所以陈晚是被两碗酒酿小丸子放到了?   “哎哟,我忘了给你们说,那个酒酿的度数有点高,没喝醉吧?”老板娘看到了两个空碗和反应明显慢了一截的陈晚,“我让我家那口子给他煮碗醒酒汤?”   “不用了。”许空山观察陈晚的状态,见他没有表现出难受,于是谢绝了老板娘的好意,“我带他回去睡一觉就好。”   陈晚吃了些饭菜,两碗酒酿下肚,估计喝不下醒酒汤了。煮醒酒汤的材料家里都有,实在不行,许空山再给他煮。   “麻烦你帮我扶一下我弟弟。”许空山结了账,陈晚摇摇晃晃的,在老板娘的帮助下,许空山弯腰把陈晚背了起来。   双手托着陈晚的大腿,许空山缓步走在静谧的大街上,陈晚嘴里嘀嘀咕咕,听不清说了些什么。   “六儿?”背上的人瞬间安静下来,许空山忍不住唤了声。   “在!”陈晚语气兴奋,许空山别扭地回头,被陈晚猝不及防地亲了口。   许空山心跳蓦然加速,他环顾四周,冬夜寒凉,人都猫在屋里,路上没别人,许空山差点蹦到嗓子眼这才落下。   “山哥,你再陪我九个六年好不好?”陈晚似乎醉得没那么厉害,至少他听明白了许空山的回答。   许空山说不好,陈晚顿时不高兴了。   “陪你十二个半六年。”许空山是按照陈晚百岁算的,他要陈晚长命百岁。   陈晚高兴地笑出了声,他继续掰手指:“那山哥你得活一百零五岁,不对,一百零四,你跟我同时走,谁都不难过。”   “好。”许空山嗓子发紧,陈晚真的醉了,他清醒时从不敢讨论生离死别的话题。   关于昨夜的记忆,陈晚截止于此,他后来大概睡了过去,醒来时已天光大亮。   许空山留了字条上班去了,叮嘱陈晚锅里有醒酒汤,如果不舒服喝一碗,加了糖的,不苦。   陈晚没觉得不舒服,但他不想浪费许空山的心意,当水仰头喝了个一干二净,酸酸甜甜的,挺好喝。   休息了半日,王利安提溜着黄麻绳捆扎的油纸包轻车熟路地进了小院:“美丽带的特产,让我拿给大家尝尝。”   陈晚奇怪地看向王利安,他不进门说,站在院子里用喊的,不嫌费劲?   “陈晚我待会拔你两个萝卜呗。”王利安羡慕地盯着郁郁葱葱的菜园,他买的房子也带院子,但试了好几次,没一个种活的,陶美丽笑话他没有种地的命。   陈晚当是什么事,原来看上了许空山种的萝卜:“你拔,想拔几个拔几个。对了,酸萝卜要么,我哥之前泡了一坛子。”   “要!”王利安脱口道,生怕说慢了陈晚反悔似的。   “要什么?”钱国胜刚来,他推开院门,问王利安怎么不进去。   “酸萝卜,你吃不吃?”王利安同钱国胜并肩进屋,“张会计他们呢?”   陈晚在附近给张会计和刘强租了个房子,毕竟这年头的招待所配套没后世酒店齐全,住一天两天还好,久了难免不方便。   “不吃,他们两个上邮局买信封和邮票去了,你零钱换了吗?”钱国胜把资料箱放茶几上,这里面装的是要进行二次筛选的,没多少,抱着不沉,重的那箱在车上。   王利安拍拍背包:“换好了。”   陈晚没吃午饭,拆了陶美丽送的特产,里面是一个个烙得金黄酥脆,裹满了白芝麻的小烧饼,咸甜口,味道蛮独特,吃一两个没问题,多了腻得慌。   钱国胜捡了个小烧饼扔嘴里嚼着,打开箱子将资料拿出,他早上把自己部门的又看了遍,踢出两个相对不满意的。   “你先看我的。”钱国胜手头有七个名额,他选了十个,拿不准主意。   “我看看。”陈晚倒了杯水,在沙发上上坐下,“跟我说说你犹豫的点。”   王利安跟着一块参谋,刘强两人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商量完了。   “对不起我迟到了。”朱文是最后一个到的,大冬天他跑出了一身汗,“我妈着凉了,我带她去了趟诊所。”   “朱大娘没事吧?”陈晚不在乎朱文的迟到,左右不着急,“要不你先照顾朱大娘,宣传部门的面试资料我们晚点再看也行。”   “小感冒不碍事,我妈本来不想去诊所,我不放心才带她找医生开了些要,以免小病拖成大病。”朱文摆手表示不必,他在站到茶几对面,“接下来看哪个部门的?”   筛选一共用了两个小时,主要是有几个人他们讨论了许久,迟迟下不了决定,各有各的优点,陈晚干脆全要了,反正人才多多益善,服装厂不差那点工资。   “行。”张会计拍板赞同,“来来来,接着干活。”   他们分工明确,朱文、陈晚和王利安三个读过大学的负责写通知,张会计点钱,钱国胜核对填地址,刘强装信封。   “等等,我这里还有一份资料。”陈晚取出抽屉中满玉山的简历,将昨日他们走后发生的事娓娓道来,“他的来历暂且不明,我没有一定要用他的意思,不过想先让你们知道。”   上过私塾留过洋,并且精通多国语言,王利安几个被满玉山的能力惊呆了。   “我们的小庙能供得起这么一尊大佛么?”钱国胜咋舌,如此人才,上哪不被人争抢着要?   “满玉山听着跟假名字一样。”   张会计他们接连发表意见,话里话外充满了不相信。   “若真是大佛,供也就供了,就怕来的不是大佛,是披着羊皮的狼。”朱文和陈晚交换了一个眼神,服装厂前途无限,可不是什么小庙。   “我让人去查了,是羊是狼到时候再见分晓。”陈晚收了简介,拖着凳子到饭桌边写通知,茶几矮了,趴着累腰。   通知不过寥寥几句话,费不了多少笔墨,待日后服装厂上了规模,陈晚准备购入几台复印机,统一使用电子模板。   明面上说不承担往返路费,是防止参加过面试的跟身边人宣扬,实际上陈晚依然给落选的随信寄去了路费,当做结个善缘了。   服装厂一个月的工资比其他厂同等级的工人高百分之十,通过的自然不必补偿路费。   忙到天擦黑,贴完邮票,几人终于收工,信封高高垒起,通过与落选是分开进行的,复核两遍,正常情况绝对不会弄混。   寄信的任务交给王利安,年前最大的一项工程完美落幕。   陈晚去了一趟招待所,得知满玉山在第三天便离开了,他给陈晚留了一封信,言明自己到派出所办了临时证明,买火车票回了老家补办户口本,会尽快寄回欠缺的资料。   满玉山的能力是真的,他那手好字没几十年的功力写不出来,而且一个人的气质无法伪装,陈晚自认眼力不差,满玉山的话有接近六成的可信度。   当下通讯不够发达,满玉山的调查暂时得不到结果,陈晚未过多关注,只是记住有这件事,每日照旧按计划完成各项工作。   三十一号当天是周六,许空山没有加班,作为陈晚的家属,他要参加今晚的聚餐。   陈晚特意提醒他开车,如此下了班能早些到家。   “衣服穿这一套。”陈晚烧好了水,催许空山去冲澡,他经常往生产车间和研发部跑,一天下来满身药草味,难闻倒是不至于,但要穿新衣服,还是洗个澡比较好。   许空山用了五分钟,陈晚抱着外套在洗澡间外等他。   两人浑身上下全部是同款,颜色一致的打底、羊毛衫,羊绒大衣,陈晚怕冷,多穿了一件背心。   “帅!”陈晚得意地欣赏他创造的杰作,他伸手把许空山额前的碎发拨开,“山哥你的脸好像有点起皮。”   陈晚咚咚咚冲进卧室挖了一坨雪花膏,在掌心捂化,抹到许空山的脸上。   这下两人连气味都相同了。   待到许空山的头发干透,陈晚裹上围巾,与其向小饭馆进发。   王利安和陶美丽已经到了,在跟老板娘聊天。   “你们又穿一样的。”王利安大声打趣,“陈晚你啥时候给我和美丽做两套啊。”   “成,今年的新年礼我就送你们情侣装了。”陈晚爽快答应,做衣服对他而言最简单不过。   “情侣装?”王利安疑惑一瞬,反应过来,“我跟美丽穿的叫情侣装,你跟许空山的叫兄弟装吧?”   他的语气里带着点举一反三的自得,恰好朱文领着朱大娘到了,王利安指了指母子二人:“母子装?”   “准确来说是亲子装,以后可以做成系列推广。”陈晚不知不觉谈到了工作,王利安连忙制止。   稍晚几分钟,刘强他们也到了,众人相继落座,钱国胜神秘兮兮地掏出一瓶酒,说是他专门从钱舅舅那顺的好酒。   “今晚我们不醉不归!”钱国胜把酒杯挨个倒满,许空山想起陈晚的酒量,用眼神询问陈晚是否能喝。   “没关系。”陈晚朝他做了个口型,举起酒杯,在木桌的中心与他们碰杯。   小饭馆的菜好,钱国胜的酒好,加上热情的氛围,气氛逐步升温,满桌的笑声不停地往外飘。陈晚笑弯了眼,问他笑什么,不知道,就是想笑。   “陈晚你的酒量还比不上美丽。”王利安笑得更厉害,被陶美丽在桌子下面隔着衣服掐了腰。   “美丽你掐我干嘛?”王利安皮厚,陶美丽掐得他不痛不痒,“吃菜。”   酒过三巡,刘强继陈晚之后趴下了,令人惊奇的是,朱文长着一张不能喝酒的脸,竟然跟王利安喝得不分上下。   一瓶酒见了底,王利安悻悻作罢,跟朱文约定下次一定要分个高低。   “阿文的酒量随我爸。”朱大娘年长,仅喝了半杯助兴,她脸色如常,语气温和,“我爸当年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   王利安肃然起敬,拍拍朱文的肩膀:“以后要是遇到难缠的客户,你千万要帮帮兄弟我。”   “好说。”朱文笑应,王利安闻言直呼好兄弟。   “老王你输了。”醉了半天的陈晚乍然开口,“你喝醉了。”   说完他一低头,靠着许空山的肩膀秒睡。   王利安不服气,却没法跟一个喝醉了的人争,他哼哼两声:“醉了也比你强。” 第195章   元旦过后,满玉山的调查结果送到了许空山的案头。许空山没拆,直接带回家和陈晚一起研究。   出乎二人意料的是,满玉山话里真的占了九成九,唯一一个撒谎的地方,是他告诉陈晚政治面貌清白,但调查结果中明明白白写着他尚未平反。   满家鼎盛时期与许空山父亲秦承祖所在的秦家略有渊源,同是有百年传承的名门望族,秦家有先见之明,在动荡年代举家迁往了国外。不过这也是秦家人丁单薄,关系不似满家错综复杂,脱身相对容易。   满玉山所在的满家嫡系一支下场最为惨烈,其父亲含冤而死,母亲投湖自尽,一夕之间家破人亡。满玉山被下放改造,住着四面漏风的牛棚,食不果腹,三天两头被拉到村头批斗,直至政策变革。   一夕之间从天之骄子沦为人人喊打,满玉山可谓是一落千丈,但他顽强地挺过了家中巨变,视苦难为磨练,足以见其毅力之坚。   近年来满玉山不停写信上力求洗刷冤屈,全部仿佛泥牛入海毫无反馈。正当大家以为满玉山似乎认命,彻底放弃平反之时,他却突然失踪了。   “满玉山是偷跑出来的。”陈晚语气笃定,据他的观察,满玉山可没有半点消沉认命的样子,他要是会放弃,何必等到现在。血海深仇,十二年的冤屈,岂是能轻易放弃的。   满玉山不是单纯的人,必然是猜到背后有人在进行恶意阻拦,于是假装认命麻痹对方,趁机逃离。   如此一来,满玉山所谓的火车被偷,想必同样是他编造的借口了,什么回老家补□□件,更是无稽之谈。   陈晚猜测满玉山应该还在南城,他既然会参加服装厂的面试,肯定有后续。不过满玉山为何会选择服装厂,陈晚觉得“陈言”只是原因之一,另外还跟服装厂的性质脱不了干系。   这年头,造一个假的身份证明在私人企业蒙混过关,比在国营单位简单得多。   “我说为什么感觉他名字听着亲切,原来是跟山哥你重了,玉山、空山。”陈晚笑着摇头,果然是造化弄人,同为世家后代,命运却截然相反。   “六儿你打算怎么办?”满玉山凄惨的经历让许空山稍微消除了偏见,但他毕竟背着案底,这种不稳定因素放到身边,存在风险性。   “等,等满玉山主动联系我们。”陈晚倒是没有许空山的担忧,他十分清楚,满玉山的平反没想象中那么难,如果满玉山有诚意,帮他一把又如何。   表面风清气正的南城暗处鱼龙混杂,满玉山走出照相馆,将手中的照片装进信封。他估计陈晚此时应该已经查清了他的生平,不知这封信寄出后能否得到他期望的回应。   第一眼见到陈晚时满玉山并不清楚他的身份,怕对方赶人,迫不得已之下他谎称自己户口本丢了。后来发现他谈吐不凡不似普通人,心中隐约有了答案。   至于为何继续隐瞒,其实满玉山是在赌,赌陈晚哪怕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看在他能力的份上,也会网开一面继续用他。   信件辗转到了陈晚手中,寄件地址为南城某个照相馆,陈晚展颜,满玉山准备与他开诚布公了。   “这是我补办的户口簿,放心,走的是正规途径。”近半月未见,满玉山消瘦三分,但神态平和,“苏城织造厂是我们满家的祖业,太祖在世时恰逢时局动荡,国难在前,他老人家不顾族人反对,将半数家财用以救国。□□去世后,我祖父继承他的遗志,接着捐财捐物,自那时起,满家便有分崩离析之兆……”   满玉山的太祖、祖父忠义仁善,但满家族人众多,难免有那么几个贪婪自私之徒,满玉山的三叔祖便是其中之一,他暗中做假账,私吞家产,满玉山的父亲察觉到不对时大势已去,为了保全满玉山,把他送去了国外留学。   “我在国外待了六年,读书四年工作两年,期间一直与家中保持通信来往,每次我提出想要回国,父亲都会说国内局势不稳定,等他处理好一切再派人接我回国。”这些话满玉山不曾对任何人提起,虽然刚开始的目的是为了博取陈晚的信任,大概是他憋得太久了,慢慢演变成了忘情的倾诉,“在我眼中,我父亲是无所不能的,因此我从来没怀疑过,直到十二年前的七月,父亲在信里问我是否吃了月饼。”   意识到家中出事的满玉山放弃工作辞别热恋的女友火速回国,刚下飞机,便得到了父亲早在四年前就亡故的消息,他收到的那些信,全是父亲提前写好,让忠仆定期寄往国外的。   “提前写好的信不会信息不对等吗?”满玉山说到此处沉默了许久,陈晚出声将他从痛苦的自责中解救出来。   “知子莫若父,我父亲几乎预料到了我所有的问题,他一共写了两百多封信,要不是寄错了顺序,我可能已在国外结婚生子了。”满玉山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我父亲去世后满家的族长换成了三叔,而我在回国的当天,就被下放到了南城接受改造。罪名为反、动派份子,资本主义残余,根源是当年我太祖父、祖父,救国捐赠的对象……”   满玉山无声说了三个字,陈晚微怔,随即惋惜一叹。   “尽管我父亲已不在人世,但当年的人脉仍有部分留存,我上月与一位世叔取得了联系,请他帮忙重办了户口簿。”满玉山全然识破了他三叔的阴谋,不过眼下不是复仇的好时机,贸贸然回苏城必将功亏一篑。   “我去过苏城,满荣康跟你什么关系?”满姓罕见,满荣康是制造厂的现任厂长,陈晚推测他和满玉山出自同宗。   “理论上,我要叫他一声堂哥。”满玉山语气薄凉,行善的不得好报,作恶的平步青云,呵,真是讽刺。   看来除了为父亲翻案,满玉山的目标里还包括了复仇,陈晚倒是有些犹豫了,满玉山值得他树敌吗?   “我在国外修的是设计和管理双学位,此前担任路威公司的市场主管。”满玉山看出陈晚的迟疑,“我不会让个人恩怨给服装厂造成不利的影响。”   陈晚愈发不解,南城与苏城相距近两千公里,满玉山即便要复仇,选个离苏城近的不行吗?   “近了反而不行。”满玉山如实道,“满家的势力范围比你想象的大,所以我比你更希望服装厂强盛,在有足够的把握前,我不会轻举妄动。”   所有谜团在此全部解开,陈晚理清了满玉山的心思,打蛇打七寸,同属服装行业,东言的确是满玉山的最佳选择。   “再等五年你愿意吗?”陈晚做出了结论,就目前来讲,对他、对东言这皆是一场稳赚不赔的买卖。   “好。”满玉山垂在身侧的拳头终于松开,“谢谢。”   “不客气。”陈晚端起茶杯,“以茶代酒,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满玉山仰头将清茶一饮而尽,动作间带着股无言的畅快。   陈晚与满玉山的交谈从正午持续到了薄暮,光线渐暗,陈晚蓦然一惊,他们聊了近七个小时?   “明天上午你有安排吗?”见满玉山摇头,陈晚点了点桌子,“那明天上午九点,我介绍你和其他几个负责人认识。”   语罢陈晚提出告辞,满玉山送他至招待所门口:“明日见。”   街边亮起昏黄的路灯,离开满玉山的视线,陈晚脚下的速度加快,中午出来时日光晴朗,夜间下了霜,寒意刺骨,冻得他忍不住打哆嗦。   他低头避着迎面的风,猝不及防撞入一个怀抱,陈晚身体猛地僵住,在嗅到熟悉的气息后顿时松了一口气:“山哥。”   陈晚迟迟不归,许空山在家等不住寻了过来,他解下围巾绕到陈晚的脖子上,握住他冰凉的双手:“怎么耽搁了这么久,谈妥了吗?”   “谈妥了。”围巾上带着许空山身上的暖意,陈晚舒服得长叹,“到家跟你细说。”   到了家,两人互相一问,好么,全忘了吃饭。外面冷,陈晚不想动弹,许空山赶紧烧火煮面,掐一把嫩嫩的豌豆尖,盖上煎得蓬松金黄的荷包蛋,香气勾得陈晚直咽口水。   热汤面下肚,陈晚满足得如同被顺毛撸的懒猫,就差从喉咙里打呼噜了。   满玉山的事说来话长,陈晚尽量缩减了语句,也花了半个多少时才给许空山讲明白。   许空山从不干涉陈晚的决定,他静静听完,松开陈晚的肚子:“还撑么?”   “不撑了。”陈晚打了个嗝,怪许空山厨艺进步太快,斗大的一碗面,他竟然全吃光了。   “坐稳,我去端水泡脚。”许空山把许空山从腿上抱下来,起身上洗澡间拿了泡脚的木盆。   滚烫的热水自桶中倾斜而下,朦胧的水汽蒸腾,陈晚试探着把脚尖伸进水里,烫得连连后缩。   陈晚让许空山往里兑点凉水,许空山倒了半瓢,摸了摸水温:“差不多了。”   水里加了许空山配的草药包,褐色的药水带着浓厚的药味,熏得陈晚连头发丝儿都是涩的。   滋补的炖汤与药浴双管齐下,陈晚四肢发凉的症状减轻了不少,今年冬天晚上睡觉基本没喊过脚冷,是以药草的味道虽然不好闻,陈晚依然忍了下来。   陈晚牢记那场酒后的约定,十二个半六年,他得争取活够了。 第196章   与满玉山谈话的详细内容除许空山外,陈晚没有透露给第三人。碍于其情况特殊,陈晚用最快的速度帮他完成了入职手续,满玉山能力不凡,有了他的分担,陈晚久违地体会到了当甩手掌柜的快乐。   并非王利安他们做得不好,对自己擅长的事他们能够处理得游刃有余,但陈晚必须总揽全局,而满玉山的全能,则极大程度地减轻了他的工作强度。   这跟为什么每个大公司的老板,都会有秘书或特助是一个道理。   不单陈晚轻松了,王利安他们亦然,如此过了几日,满玉山成功得到了众人发自内心的认可,以前遇事不决找陈晚,现在遇事不决找满哥,东言服饰上下一片其乐融融。   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点,陈晚终于有能够共同讨论设计话题的对象了。   满玉山的设计风格与陈晚略有不同,陈晚的设计灵感多来源于生活中的万事万物,以自然灵动为主,而满玉山偏古典华丽,设计之繁复,一件衣服的工期至少在一个月以上。   但艺术无国界,风格的差异不影响他们之间的交流,而且满玉山接触过的布料种类非常广泛,有望为陈晚解决布料种类不足的问题。   因在国内寻不到效果满意的布料,陈晚许多设计图无法转化为实物,如果能和国外的公司达成合作,东言服饰的市场优势必将进一步扩大。当然,作为国人,陈晚更希望的是能看到国内纺织的推陈出新。   “对了,满哥你准备一下两所大学宣讲会的发言稿吧。”服装厂的各项计划陈晚全盘告诉了满玉山,对方的履历那么漂亮,肯定要物尽其用了。   “行。”满玉山随口应下,陈晚说他是全才,在他眼里,陈晚又何尝不是。   越是和陈晚相处,满玉山越是震惊于陈晚的优秀,白手起家,凭一己之力说服外商投资创办东言服饰,用两年时间把东言服饰推向全国,贷款建厂……   陈晚今年二十五岁,满玉山年轻时曾自视为天之骄子,但在陈晚面前,所有的骄傲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南财大的公告栏张贴了宣讲会的海报,路过的同学纷纷好奇驻足,这种前所未有的形式勾起了他们的兴趣。加上东言服饰在南城的知名度不低,宣讲会当天,借用的教室被学生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主讲人原本是陈晚和王利安,如今来了个满玉山,陈晚乐得躲清闲,把上台的任务交给了他,自己混迹在下方,装作普通学生。   陈晚年轻,装起学生毫无违和感,但他的长相注定跟普通沾不上边。   “你是哪个系的?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宣讲开始前,类似的搭讪陈晚接到了十几个,直到王利安上台,他耳朵边才勉强得以清净。   宣讲的对象是南财即将毕业的大四生,据陈晚观察,来凑热闹的非大四生同样不少,毕竟他们没设门槛,去来随意。   一个公司想要发展,培养新人是必要条件,服装厂年后搬迁,到这届大四生毕业,刚好走入正轨,提前办宣讲会挑人,到时候直接入职,省得跟国企挤了。   大学生稀少,服装厂开出的条件自是十分优渥,一场宣讲会结束,从台下学生的活跃反应就能知道,有不少人意动。   陈晚趁热打铁进行了面试,两所大学共招了二十名实习生,待寒假一过,若他们不反悔,便签订三方协议。   “我经常觉得陈晚的脑子跟我们不是一个构造。”王利安靠着椅背感慨,换了别人,哪想得出这种方法跟国营单位抢人。   刘强猛点头赞同,他一个高中生,竟然要当大学生的领导了,简直跟做梦一样。   “瞧你那出息。”钱国胜打趣刘强,他倒是脸皮厚,“大学生算什么,指不定以后还有研究生争着进我们公司呢。”   满玉山笑而不语,他话少,只有谈正事的时候能多讲两句。   “服装设计比赛有人报名了吗?”陈晚转移了话题,看向负责此事的朱文。   “有了,前天收到六个包裹,昨天十二个,接下来应该会更多。”朱文把目前的包裹全部取回来了,开车送到了服装厂的仓库,他跟王利安几个是外行,评比工作由陈晚和满玉山两个专业人士来做。   设计比赛的报名截止日期为二月十二,共设有四等奖项,优秀奖二十名,奖金五十元;三等奖十名,奖金一百元;二等奖五名,奖金一百五十元,并可获得东言服饰提供的设计师岗位,每月工资八十至一百;一等奖三名,奖金三百元,并可获得东言服饰提供的高级设计师岗位,每月工资一百至一百五。   已知服装厂和制药厂的职工待遇在平均水平之上,以许空山为例,他每月的工资为一百零六元,可见比赛奖励有多丰厚。   用王利安的话说,要不是他不会做衣服,他早参赛了。试一试不吃亏,万一获奖,哪怕是优秀奖,也够得上常规五口之家月余的开销。   比赛的主题是“新衣服”,新字意义广泛——新做的,新颖的,新奇的,凡是符合主题的均能参赛。   仅一点要求,参赛者本人独立完成,一旦违规,立即取消比赛资格。   从各地寄来的衣服一车一车地运往仓库,刘强他们忙不过来,找了几个临时工,负责拆包裹并把衣服挂到架子上。   陈晚和满玉山分别站在货架两头,对参赛者的服装进行评选,满意的贴勾,不满意的贴叉。   两把叉的无疑不合格,临时工随后会取下来,两把勾的则放到单独的区域。一勾一叉的陈晚和满玉山需要另外商量,但大多数都是两把叉,他们走过的货架,瞬间空了一片。   陈晚看得眼花缭乱,仰了半天的脖子酸痛难忍,对上满玉山的视线,二人同时苦笑。   “歇会儿吧。”走完一列货架,陈晚在椅子上坐下,“感觉如何?”   满玉山捏着眉心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沉重:“比我想象中差太多了。”   放眼望去,黑、军绿、藏蓝占据了仓库的主色调,灰扑扑的,颜色不敢大胆便罢了,关键款式也十分保守。大部分参赛者对于“新衣服”的理解完全是字面意思,新做的衣服就是新衣服,不具备半点内涵。   “慢慢来。”陈晚的感受和满玉山相仿,“革弊,须从源头理睬。如今源头已变,总有一天能看到我们想要的结果。”   “朱熹的话。”满玉山失笑,“我记得我祖父的书房有朱熹的真迹,不过现在应该物是人非了。”   陈晚闭目缓解眼睛的干涩,他闻言转过头:“我不信轮回,但我相信因果报应,你信吗?”   满玉山明白陈晚在代指什么,他坚定目光:“我信。”   继续选了半日的衣服,陈晚忍不住用手背揉了揉眼,临时工的工资是日结,他掏了钱,反身锁上仓库的大门。   “你眼睛怎么了?”满玉山见陈晚频繁揉眼,拉住了他的胳膊,“是不是进灰了?”   “不知道。”陈晚用力眨眼,迎风落泪,但严重的异物感仍未消减。   “有红血丝了,别揉了。”满玉山没有在陈晚的眼中发现异物,“待会儿滴点眼药水试试。”   满玉山试图靠近给陈晚吹一吹,被陈晚躲开。   陈晚这状态显然没办法开车,满玉山在国外持有驾照,但不适用国内的交规,陈晚半闭着眼,让他去制药厂找许空山。   满玉山一路小跑,迎面碰上过来和他们汇合的许空山:“我正要找你,陈晚眼睛突然不舒服,开不了车。”   话音刚落,许空山快步把满玉山甩在了身后,陈晚坐在副驾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哪只眼睛不舒服?”许空山一把拉开车门,满脸的急切。   “左边。”陈晚抬头贴近许空山,感受着他手指轻轻扒开眼睑,吹了两口气。   “好点了吗?”许空山放下手指,皱着眉,似是被陈晚眼底的红刺痛。   “没有。”陈晚如实道,忘记了外部环境的二人不清楚他们此时的姿势有多亲密。   疑惑的念头从满玉山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不由自主的停下,转身望向远方。   “可能是发炎了,我带你去卫生所看看。”制药厂远离城区,为了以防大伙儿有个头疼脑热的,因此配置了卫生所。   许空山招呼满玉山上车,一脚踩下油门。   制药厂的医生是杜腾龙亲自选的,配了个当助手的护士,冬天受凉的小孩多,许空山等流鼻涕的小孩走远,才牵着陈晚进去。   “细菌感染。”问完诊,医生开了瓶眼药水,“一天滴三次,滴了闭眼休息五分钟,近日减少用眼。”   许空山接过眼药水替陈晚滴上,盯着手表计满五分钟:“看得清我吗?”   陈晚被许空山逗笑,他不是眼瞎,哪会看不清:“看得清。”   眼药水很管用,陈晚的眼睛舒缓了许多,许空山松了口气,把眼药水揣进衣兜,顺势牵住陈晚的手。   陈晚没注意,被他牵了个正着,随后赶紧挣脱,免得招人怀疑。   满玉山移开目光:“陈晚明天你在家休息,衣服的事交给我。”   “不用。”陈晚想也不想地拒绝,医生头次遇到当着他的面不遵医嘱的病人,重重咳了声。   陈晚脸上一热,尴尬解释:“我做个眼罩,把左眼挡住行吗?”   “然后右眼一块感染?”医生语气不善,陈晚老实闭嘴,不敢说话了。 第197章   睡前许空山给陈晚又滴了一次眼药水,面容俊秀的青年仰躺在软枕之上,睁着眼,全无防备地任药水滴入眼眸,睫毛受生理性刺激颤了了两颤,多余的水滴顺着眼角滑入鬓发。   “闭眼。”许空山移开眼药水的瓶子,陈晚左眼闭合,右眼却睁着,直直地对上他的目光,许空山一手捂住,“不行,六儿你要听医生的话。”   陈晚的睫毛划过许空山掌心,视野一片黑暗,眼珠不安分地在眼皮子下滴溜溜打转。   他倒是想休息,但时间不等人,仓库里的衣服得尽快完成评选,决出前四十名,赶在年前把复赛邀请寄出去,复赛在服装厂现场进行,若是晚了,跟搬迁的日子撞上,他哪忙得过来。   陈晚表面装乖,实则打定主意,明天许空山前脚上班,他后脚就溜去服装厂,大不了下午早点回来,这样便神不知鬼不觉。   照例闭满了五分钟,陈晚睁眼,因感染导致的红血丝消退些许,但仍然有几条痕迹重的在眼白上蔓延,对比清透的右眼,显得极为凄惨。许空山心疼地亲了亲,关灯在陈晚身侧躺下,一手轻抚后背,哄着他入睡。   许空山没想过陈晚会同他阳奉阴违,早上滴完眼药水,下楼忙活一通,再匆匆开着越野车到路口接上满玉山,将他送至服装厂。   “陈晚的眼睛有好转吗?”满玉山偏头与许空山交谈,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对方昨日焦急之态。   “好多了。”若陈晚没好转,许空山是不可能舍得扔下他出来上班的,“厂里的事麻烦你了。”   “本来就是我该做的。”满玉山状似不经意地开口,“许先生怎么不住家属院,这样应该更方便吧?”   “习惯了。”许空山未曾察觉出满玉山的试探,但他直觉不能往下聊,于是做出认真开车的模样。   满玉山识趣地止住话题,暗自摇头,大概是自己多虑了,况且打听他人私事非君子所为,是他失礼。   陈晚亲耳听见了汽车发动远去的声音,他心虚地下楼从里面别上大门,拉紧窗帘用缝纫机做了一个带弹力绳的眼罩。   此前他从未做过眼罩,但毕竟技术在手,凭借记忆倒也做得像模像样,陈晚戴上调整了一番,感觉颇为新奇,在屋里转了圈,发现不会影响行动后悄悄溜出了门。   空了一夜的肚子传来饥饿感,陈晚神态自若地走到路边的包子铺,排在前面的人回过头,先是一愣,然后一脸同情地让开。   “谢谢。”陈晚礼貌道了声谢,“我要一个花卷和一碗豆浆。”   陈晚早上不喜欢吃得太油腻,蒸笼里的花卷层次分明,杂揉着葱花末和椒盐,一个约莫有许空山的拳头大,加上豆浆,完全足够填饱他的肚子。   然而落到包子铺老板娘眼里,便不是这么回事了,她不由分说地捡了两个花卷,并盛了满满一碗豆浆,招呼着自家男人帮陈晚端到桌上去。   陈晚落座,被面前斗大的两个花卷吓了跳:“我就要了一个花卷。”   “你吃吧,多的那个是我媳妇送的,不收钱。”男人大方地摆摆手,“出门在外谁没个不容易呢。”   不容易?什么不容易?陈晚一脸莫名,他低头打量身上的穿着,今年太忙,没来得及做衣服,腿上的深灰色灯芯绒裤是去年的,虽然洗得略微发白,但绝不寒碜,上半身是短款的羽绒服,轻便且不显臃肿。   等等——陈晚想通了症结所在,这年头识货的人少,包子铺的老板和老板娘定是将羽绒服错认成了棉袄,把他脑补成了一个买不起厚衣,挨饿受冻的可怜人。   陈晚哭笑不得地把花卷退还给老板娘,表示他真的吃不了两个,老板娘的神情显然不信,她用油纸一包:“吃不了留着路上吃。”   一个花卷值不了几个钱,但小本买卖挣钱不易,陈晚按原价付了钱,拿着剩下的花卷随人流挤上公交。   早间的公交车座无虚席,陈晚拉着扶手站定,突然衣摆被人扯了扯,一个中年男人站起来让座:“小伙子你坐我这。”   陈晚总算明白处处的反常因何而来,他摸了摸眼罩解释:“叔你坐,我眼睛只是发炎。”   说着陈晚拉下眼罩,露出左眼,为了避免继续被误会,陈晚干脆取了眼罩握在手里,一路闭着眼睛,直至到了服装厂,才重新戴上。   满玉山已经开始了有一会儿,听见临时工与陈晚问早,惊讶地走过来:“不是让你在家休息吗?”   “我眼睛没什么大碍了,接着干活吧。”面对满玉山,陈晚可不顾忌,“你评的哪个货架?”   陈晚坚持,满玉山劝说无果,无奈妥协,他到底是个当下属的,做不了老板的主。   转眼到了饭点,以往陈晚在服装厂,通常是和许空山一起吃饭,自学校对面那家餐馆开业,他便成了熟客,不过今日情况特殊,他不敢冒险,遂让满玉山帮他打包了一份在仓库解决。   下午四点,陈晚算了算时间准备收工,临走前他叮嘱满玉山,千万别告诉许空山他来过厂里。   瞧他小心翼翼的模样,满玉山忍住笑意,点头答应了陈晚的请求。   返程的公交有空位,陈晚靠窗坐下,想着怎么都能在许空山前面到家,偷偷松了一口气。   公交车平稳向前,走走停停,陈晚抵着窗闭目养神,没注意到一辆熟悉的越野车从旁边开了过去。   因为惦记着陈晚,做完手上的事,许空山申请了提前一个小时下班。   满玉山不知道许空山的临时起意,以为是哪里露了蛛丝马迹,呼吸一滞,待听清许空山的言语,缓缓恢复镇定:“你稍等,我收拾一下。”   此时距陈晚离开刚过去半个小时,满山玉故意磨蹭为他拖延,感受到许空山的无声的催促,满山玉默默在心中替陈晚说了句自求多福。   小洋房的院门是从外面上的锁,许空山顿时变了脸色,他拧着眉拿出钥匙,屋内静悄悄的,厨房里早上给陈晚留的糖水鸡蛋彻底凉透,白色的猪油凝固,让人毫无胃口。   陈晚下了公交,特意抬起手腕看了眼表盘,不出意外许空山此刻还在办公室,他有充足的间隙制造出整日在家的假象。   计划着到家后的种种,陈晚步履轻松——   为什么许空山上午开走的车会停在家门口?   陈晚的心脏急促地跳动起来,他鼓起勇气绕过越野车,朝大门内一望,糟了!   许空山如同雕塑般立在客厅中央,隔着数米远,陈晚都能体会到他的心情。   “对不起山哥。”陈晚果断认错,几步跑进客厅,抱住许空山,踮着脚用脸一个劲蹭他。   许空山一眼不发,双手用力把陈晚从他身上撕下来,下一秒陈晚再次贴上来,重复刚才的动作:“山哥。”   许空山再撕,陈晚再贴,坚决贯彻牛皮糖宗旨不动摇。   “六儿,我在生气。”许空山被陈晚磨得没了脾气,绷不住破了功。   “我知道,我错了。”陈晚恨不得把整个人挤进许空山的身体里,嘴上认错认得飞快,但若是有下次,他依然不改,“我眼睛全好了,而且我有听医嘱,比昨天少了三个小时。”   亏他好意思,明明是为了不让许空山发现,非说成主动减少工作时长。   许空山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捧着他的脸发狠似的亲他,一直亲到陈晚喘不过气,然后叼着他的下唇磨牙。   “疼。”陈晚含含糊糊地叫疼,实际上许空山压根没使劲,与其说疼,不如说是麻。   “疼了才让你长记性。”许空山松口,仔细盯着陈晚红肿的唇,“小骗子。”   陈晚被许空山眼底翻滚的汹涌镇住,讨好地一下一下啄他,从鼻尖到嘴、下巴,许空山下巴上布满密密麻麻的胡茬,扎得陈晚发痒,忍不住伸舌头舔了舔。   “我不是不让你去。”许空山叹气,边说边抱着陈晚在沙发上坐下,“但你不能骗我。”   “不骗了。”陈晚举手做发誓状,“我保证。”   “如果有下次呢?”许空山强迫自己硬下心肠,抵抗陈晚的糖衣炮弹。   “如果有下次,随便你怎么罚我。”陈晚迎着许空山的视线,目不转睛地道。   许空山大刀阔斧地在陈晚身上搜寻,似是在思考惩罚方式,最后一手危险地停在陈晚的身后,粗着嗓音:“下次再犯,我打你屁股。”   陈晚倏地红了耳根,咬牙想从许空山腿上下来,却被他死死按住。   “别动。”许空山掐他一把,没忘记正事,“中午点眼药水了吗?”   “滴了滴了!”陈晚羞恼不已,挨着许空山的脑门和他眼对眼,“都说了全好了。”   这语气,明晃晃的打情骂俏。   陈晚吹了一晚上的枕边风,换来了许空山的妥协,同意他接着去服装厂。   第二天满玉山看着坐在副驾驶啃包子的陈晚,不知为何,油然而生出了果然如此的念头。   前后花了一周,陈晚和满玉山终于选出了前四十名,将名单给到朱文,由他通知进入复赛的选手,并联系报社同步报道。   “好的。”朱文接过名单,分别递上两包吃食,“我妈做的糖瓜,叫我带给你们尝尝。”   糖瓜呈白色,中间酥松多孔,是祭灶神的传统小吃,陈晚回过神看上墙上的挂历,原来不知不觉已到了年尾。   他不吭声,王利安等人竟也没一个问过年放假的安排。 第198章   左右厂里的事忙得七七八八,剩下的全排在年后,陈晚索性当场宣布了放假日期,他的公司他说了算。   许空山去年留厂值班,今年放假轮到了他头上。陈晚忙完手上的工作交接,开车到百货商场采购,他直接给钱陈前进两口子指定各种推辞,不如换成东西。   纯手工的皮鞋,男女士各三双,路过金店,陈晚又挑了四颗生肖转运珠,给家里的几个小姑娘,另外是侄子们的过年礼,辈分大了就是容易破财,一圈下来,陈晚的钱包扁了一半。   后备箱塞满,陈晚先上两个姐姐那拜了年,他们按照惯例得年后回村,和陈晚凑不到一路。   腊月二十九,陈晚起了个大早,检查过家里的水电,关门落锁。   许空山转动方向盘,驱车前往南大,接上在实验室忙项目的陈勇飞。   “你多久没出过学校了?”要不是认出了陈勇飞身上自己亲手做的衣服,陈晚真差点以为接错了人。   陈勇飞茫然地将遮眼的头发捋到脑门上,露出憔悴的眉眼,黑眼圈重得跟天天做贼似的:“一两个月吧?之前忙期末考,然后是项目,我记不清了。”   陈晚宛如老妈子一般操心,让许空山载着陈勇飞去理发店,把过长的头发理一理。   就理发那么一会儿的功夫,陈勇飞都睡了过去,好不容易叫醒他上了车,往后坐一倒,好么,睡沉了。   “回去了让大嫂念叨他。”陈晚半是气恼半是无奈,摇上车窗,反手给陈勇飞搭了件衣裳,免得他在路上受凉。   陈勇飞大有一觉睡到天荒地老的架势,眼看着进了村,陈晚不得不将他叫醒,免得待会儿到家把周梅吓到。   “到了?”陈勇飞哈欠连连,念个书仿佛比上班还累,“昨天数据有问题,我找了一晚上原因。”   “擦擦脸。”陈晚用壶里的水浸湿了手帕递给陈勇飞,总算叫人看起来精神了一些。   陈家小院变了些,之前的台阶改成了六人宽斜坡,同时拆除了院门的门槛,如此一来许空山可以直接把车开进院子里,不用再担心停在马路上有不长眼的人捣乱。   早有人在门口迎着了,陈勇飞揉着陈勇阳的脑袋:“哟,长高了不少嘛。”   陈勇阳好好的发型被陈勇飞揉成了鸡窝,他竭力挣脱陈勇飞的胳膊,冲陈晚告状:“小叔叔,你管管我哥!”   将军的尾巴摇成电风扇,热情地往几人身上扑腾,陈勇飞躲避不及,干净的裤子上扒上了几个灰扑扑的爪印。陈勇阳大笑,夸将军替他报了仇。   热闹的气氛迅速裹挟了整个院子,周梅端了碗新炸的小酥肉,桌上花生瓜子红薯干堆得冒尖,灿烂的笑容在所有人脸上蔓延。   老式的非油炸红薯干同牙签一般细,咬起来嘎嘣作响,大部分是硬中带脆,偶尔一些硬如石子,陈勇阳捏了一根喂给陈晚,差点害得他崩了牙。   陈晚痛苦地捂着腮帮子,对红薯干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阴影,不敢再碰,洗了手给大伙分礼物。   陈星寄了信,说今年不回家,陈建军知道此事,把人接到了部队过年,于是陈晚将陈星的转运珠一同寄了过去。   高高兴兴地分了礼物,周梅嘴上说着浪费钱,却穿着小皮鞋舍不得脱,陈晚仍旧用手表的那套言论忽悠他们,手工皮鞋有保修期,穿的次数越多越划算。   陈勇阳的礼物是一个军舰模型,他年纪虽小,但对未来已有了明确的规划,打定主意要考军校,学陈建军做一个真真正正的军人。   “露露准备考什么大学?”过年么,小孩问学习,大人问工作问对象。陈露马上高考,俨然是个大姑娘的模样了,小时候性格活泼,长大了反而文静许多,她剪了短发,爱不释手地拿着转运珠,说想考师范大学。   陈露读的文科,成绩同样在学校名列前茅,老陈家这几个孩子,没一个不争气的。陈露的成绩够不上姐姐陈星所在的京大,她的目标院校是京市的师范大学,往后跟姐姐在一个城市,也算相互有个照应。   孩子们一个个都长大懂事了,周梅欣慰的同时偶尔难免忧伤,等他们全考出去,家里不知该多冷清,她和陈前进一年到头怕是得掰着手指盼逢年过节了。   “勇阳他们考出去,你跟大哥到时候搬城里不就行了,何必死守着庄稼?”陈晚宽慰周梅,“二姐五姐他们都在城里,而且等服装厂家属楼有了大户型,刘强会把刘叔和桂华嬢嬢接到厂里,你们还能经常凑一块聊聊天。”   周梅意动,她最怕的是到城里人生地不熟,一天时间难消磨,若是有刘强妈作陪,她倒没那么怕了。   “以后再说以后再说,我跟你大嫂身子骨好着呢。”陈前进在桌子底下碰了碰周梅的衣袖,示意她莫提进城,“六儿你跟我们讲讲服装厂呗,我听收音机里播你们办了个什么设计比赛?”   陈晚原想趁热打铁把进城的事敲定下来,届时陈勇阳转到城里念高中,夫妻俩闲不住,愿意进服装厂或者干点别的都行,陈前进如此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他只得暂时搁置,顺着他往下说。   夜里到了睡觉的点,众人各自回屋,周梅坐在床头通头发:“你白天干啥不让我接着说?我觉得六儿的提议挺不错的啊,你乐意待乡下你一个人待,我过不了一年半载跟孩子见一次的日子。”   家里的孩子离家一个她心头空一块,全走了她心不得挖空了,叫她怎么活?   “我们是农村户口,进了城没指标,吃啥喝啥,样样花钱买,我们攒的家底要不了两年就能掏空,难不成让六儿养着我们?那不是给他添乱么。”陈前进作为大哥,养弟弟妹妹是他的责任,但反过来让弟弟妹妹养,他着实无法接受。   “谁要六儿养了?”周梅放下梳子,“我们有手有脚干啥不行,哪至于添乱了。诶,你说我到城里开个饭馆怎么样?六儿不是说制药厂学校对面那个饭馆的菜做得不如我好吃,生意照样火爆吗?”   “你是六儿大嫂,六儿不夸你夸谁,你真信呐?”陈前进脱口道,等意识到这话有歧义时已来不及往回收了。   “你意思是我做菜不好吃了?”周梅瞬间拔高了声音,跟陈前进结婚二十多年,她头一次朝他生气。   “不是,大梅你小声点,别让孩子们听到了。”陈前进连忙赔罪,“我不是那个意思,大梅你做的菜当然好吃,我话赶话,你莫往心里去。”   “我看你啊是不敢,枉你活了半辈子,胆子越活越回去了。”周梅掀了被子上床,陈前进缩着腿让她躺到里面,“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是,种庄稼有种庄稼的好,你满身庄稼本事,没试过其他的。但孩子们跟庄稼哪个重要你心里没数,你真舍得孩子们?”   事到临头,周梅竟然比陈前进胆子大放得开:“时代不同了前进,你想想前些年进城多不容易,家里多喂两只鸡都要被割资本主义的尾巴,现在私人甚至能光明正大地做生意了。我们不进城,我们就是一辈子的农民,种地挣得了几个钱,你不让六儿养我们,六儿往家里添了多少东西了?要是小饭馆开成了,我们挣了钱,孩子们不是更轻松?万一小饭馆开垮了,你说的,我们有手有脚的,干啥不行。”   陈前进半晌无言,周梅知道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便没继续叨叨,夫妻之间重在相互扶持,如果陈前进实在想不通,她也不会真的丢下他一个人进城。   “明天问问六儿吧,问问他我们开饭馆成不成。”周梅迷迷糊糊要睡着时,陈前进终于做出了决定。   陈前进一直拖到了第二天晚上,除夕夜,一家人围着火盆守岁,陈勇飞把嗑过的瓜子壳扔进通红的炭火里,瓜子壳瞬间点燃,随即化为飞灰。收音机里放着春晚,陈前进调低音量,清了清嗓子:“那个,我跟大梅有件事想跟你们商量。”   所有人顿时看向陈前进,陈勇飞不嗑瓜子了:“爸,啥事你说。”   “六儿昨天提的进城,我跟你大嫂琢磨了一下,你觉得以你大嫂的手艺,能在城里开个小饭馆吗?”陈前进期期艾艾地搓搓手,语气带着些微的忐忑。   “能,肯定能!”陈晚毫不犹豫道,他用胳膊肘怼怼许空山,“山哥你说我大嫂的手艺开小饭是不是没问题。”   “嗯,周婶做的菜比我在城里吃的好多馆子都强。”许空山点头增强说服力,较之二人常去的私房菜小饭馆,周梅当然略逊一筹,毕竟人祖上是御厨,好多做法是外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独门绝技,周梅做菜跟陈晚做衣服一样,天赋占了绝大部分。   周梅被二人夸得满脸笑意,陈晚极力赞成周梅到城里开饭馆,夫妻搭配干活不累,饭馆的门脸无需太大,周梅的几样拿手菜足以撑场子,加上他和许空山的关系在两个厂子的关系,饭馆保证缺不了生意。   “那试试?”陈前进被说服了,但进城意味着家里的土地要分出去,他着实痛心。   “行,试试。”陈晚不忍陈前进遗憾,“我们咨询一下公社,看不转户口的话,能不能保留土地所有权,像山哥之前那样。”   陈前进立马振奋起来,土地是庄稼人的命根子,作为几十年的庄稼老把式,即便他要进城,依然割舍不了血脉里的眷恋。 第199章   周梅见几人就小饭馆讨论得热络,仿佛明天便要选址开业,不禁失笑打断他们,道怎么的也得等到陈勇阳高中毕业,现在计划太早了。   “不早。”陈晚趁热打铁,做生意讲究一个抢占先机,三年后虽算不上晚,但竞争肯定会变大,“勇阳可以到城里念高中,转学的手续我来处理。勇阳你的意见呢?”   “我听你们的。”陈勇阳看了看父母,嘴里如此说,脸上却写着明晃晃的向往。   “依小叔的吧。”陈勇飞跟着劝,说话间闻到一股糊味,他连忙把放在火盆边的花生扒出来,可惜慢了一步,全烧黑了。   收音机里的春晚仍在继续,陈晚谈起电视,有人物有画面,看着比收音机过瘾得多。夫妻俩听他细数城里的好处,原本的的不舍逐渐化为期待,竟是没有半点犹豫的了,她甚至开始盘算起一家人进了城,家里的房子该麻烦谁照看。   年初二陈晚两个姐姐回娘家,周梅提了他们开饭馆的事,陈二姐与陈五姐双双表示赞成,他们在城里久了,自然想兄弟姐妹能一处,否则一年到头匆匆忙忙的,话都说不尽兴。   陈前进越发想开了,什么土地所有权的,能留就留,不能留他们家也不搞差别对待,按政策规定的来,不能落人话柄。   许空山的户口如今已落到了制药厂,他一个生产主任,多少双眼睛盯着,到底不能像在运输队那会儿一样,当个小司机,落不落户的无关紧要。   村里凡是户口迁出去的,名下土地一律收回,重新分配给新媳妇或者小孩。   陈晚陪着陈前进夫妇到公社咨询了相关政策,现有的条例基本上全是限制农村户口转城镇的,要求保留农村户口还是破天荒的头一例。   “近两年的政策变得有多快你们是知道的,我暂时真没办法给你们准话,左右你们不急着走,要不再等等?”社长如实相告,他私底下是不愿陈前进他们迁走的,他们若是迁走,公社如何维系陈晚之间的纽带。   是以只要条件允许,社长必然会尽可能满足陈前进的意愿。   因为没得到准信,陈前进决定继续把地种着,边走边看。转眼过完年,厂子里的事情一件接一件,陈晚待到初四,驱车回了城,许空山是初二走的,制药厂的假期短,加上轮休才三天。   陈晚到家时电话正叮铃铃响着,他弯腰接起电话,另一头传来邓晓的声音。   邓晓常驻京市,陈晚同她见面的次数不多,礼貌性的询问了几句近况。上次见面是前年年底,东言服饰是秦承祖的投资,每年盈利的百分之四十归秦承祖所有,陈晚要把生产线从纺织厂脱离,除了纺织厂以外,少不了秦承祖的同意。   陈晚通过邓晓与国外的秦承祖取得了联系,对方非常痛快地授权邓晓解除了与陈晚的协议,且不说他早已从陈晚身上取得了超出本金的回报——虽然全被他投给了制药厂。   单看在陈晚与他儿子许空山的关系上,秦承祖就必须大方。   秦承祖颇有自知之明,在许空山心中,陈晚的重要性远高于他这个亲爸。   “都挺好的,我听说你的服装厂马上要正式投产了?”邓晓有关注服装厂的动向,不过她打电话的目的不是为了跟陈晚寒暄,很快说到正题,“今天是许先生的三十岁生日,老板给他定了一台计算机作为生日礼物,你那边有空吗,我派人送过去。”   “有的。”陈晚脑海中浮现出老式计算机的大块头,“大概几点来?”   “下午两点行吗?”时间久了,邓晓总结出了经验,找不到许空山,找陈晚准管用。   秦承祖到了国外并不是全无音讯,他偶尔会让人寄些东西来,尤其是许空山的生日礼物绝不会缺席。国际长途的功能目前仅部分单位有开通,像陈晚这种私人用户,只能拨打国内号码,若非受此限制,秦承祖应该会直接打电话给许空山亲口道生日快乐。   送来的计算机体积并没有陈晚想象中那么大,主机、键盘、显示器均是正常大小,另外配备了一台针式打印机,陈晚将制衣间的工作台腾了出来用以放置电脑。   秦承祖的考虑十分周全,不仅送了计算机,同时把联网一并解决了,还有打印机的专用纸与墨盒各两箱,计算机的使用指南、编程教材,林林种种堆满了工作台旁边的角落。   安装花费了一些时间,陈晚跟着学了会儿计算机的操作方式,随后安装计算机的同志留了串号码,表示有任何计算机问题都可以联系他们。   这台计算机的价值不在于价格,关键是难买,秦承祖也不是打算让许空山用计算机做些什么,不过是爸爸疼儿子,想把一切好的奉到许空山手上。   陈晚手指抚过键盘无奈一笑,他给许空山准备的生日礼险些被秦承祖比下去了。   制药厂无人知晓许空山的生日,他照常下了班,脸上的笑意出卖了他的好心情。   陈晚按照许空山喜欢的口味做了一桌菜,三十而立,对于大部分人而言,三十岁都是一个特殊的节点,是以在一如既往的认真中,陈晚又多添了几分用心。   他为许空山准备了三份礼物。   院门与大门敞开着,许空山收回提前拿出的钥匙,反手关上院门,一步步朝站在客厅内,张开双手等待他的陈晚快速靠近。   “山哥,生日快乐。”在大门合上的瞬间,陈晚与许空山纵情拥吻。   屋内的灯暗着,许空山欲伸手按下开关,被陈晚拦住,他微微平复呼吸,用火柴点亮桌上的红烛。   在一片暖而氤氲的火光中,陈晚让许空山闭眼许愿,他跑了好几个地儿才找人做出了生日蛋糕,巴掌大小一个,装饰着奶油花。   许空山许了三个和陈晚有关的愿望,一口气吹灭蜡烛,白色的奶油下面是金黄的蛋糕胚,散发着浓郁的甜香,许空山不爱吃甜,二人分了一块做个意思。   喝酒误事,陈晚倒了浅浅一口助兴,吃饭时陈晚说起秦承祖送的计算机。去年生日秦承祖想送许空山一辆桑塔纳,托邓晓问许空山喜欢什么颜色,结果被许空山以太贵重为由直接拒绝了,今年换了个先斩后奏、曲线救国的策略,计算机是从国外买了大费周章带回来的,没有退货的余地。   制药厂配有计算机,因此许空山对此并不陌生,他没表现出特别激动的情绪,默默记下秦承祖的好。   一顿饭吃得温馨至极,收拾完桌面,陈晚开始送礼物。   第一份礼物是股权转让与代持协议,大致内容为陈晚在东言服饰所持有的股份,无论后续发生何种变动,许空山均与陈晚各占一半,陈晚代为行使权益,不会影响陈晚对东言服饰的掌控。   “山哥签字。”陈晚落下大名,待许空山签字完毕,他再拿到公证处进行公证,这份协议便正式具有法律效益。   许空山下意识拒绝,他怎么能要陈晚的股份。两人挣钱,家里的开销不分你我是一回事,股权转让是另一回事。   “山哥你确定不签?”许空山的反应在陈晚意料之中,但他自有应对方法,“你不想跟我好了?”   许空山哑火,签协议跟好不好两件事风马牛不相及,陈晚怎么扯到一块的?况且,他怎么可能不想跟陈晚好。   如果两个男人能结婚,他早八百年就拉着陈晚去领证了。   “对啊,那你更要签了。”许空山强硬的把笔塞许空山手里,“我们虽然没有结婚证,但我们有夫夫共同财产。”   陈晚搬出了《婚姻法》的说辞,夫妻双方对家庭共同财产有平等的所有权和处理权。   夫夫共同财产,许空山的呼吸突然一滞,陈晚的每个字眼几乎都踩在了他的心尖上。   “签不签?”陈晚望着许空山的眼睛,许空山顿时软了骨头,签!   接着是第二份礼物,陈晚拿出了一张土地证。   “我觉得小洋房离厂子到底远了点,所以在附近买了块宅基地,明天我领你过去看,我们一起想要建成什么样。”无论是制药厂的家属院抑或服装厂的家属楼,许空山和陈晚必然是不能常住的,因此另建一个离厂近,但独立在厂区外的住所很有必要。   “嗯。”许空山嗓子发紧,不由自主地紧抱住陈晚。   陈晚任许空山抱了三分钟,然后轻轻推开他:“最后一份礼物,山哥你把眼睛闭上。”   许空山听话闭眼,陈晚转过身去,悉悉索索地脱掉身上的衣服钻进被窝:“好了。”   陈晚仅露出了一个头,脖子以下严严实实地裹在被子里,撞上许空山的视线,他触电似的躲开,耳后与脸颊浮上一层红。   许空山吞咽了两下,心有所感地掀开被子一角,入眼是一片红与白,大红的纱衣微微皱着,薄薄一层,透着底下莹润的肤色,陈晚裸露的脖颈越发的白。   血液上涌,许空山一时看呆,陈晚抬手环住他的腰往下一带。   如同火般滚烫的呼吸落在耳边,陈晚心跳怦然加速,许空山顺势含住嘴边的耳垂,陈晚拱起腰,欲拒还迎。   纱衣的料子比丝绸还轻还软,完全挡不住许空山掌心的温度,明明是一层隔阂,却又仿佛胜过不穿。什么悠着点,什么可持续发展,全被许空山抛在了脑后。   空气里响起裂帛声,纱衣显然经不起许空山的手劲,陈晚感觉自己也要被撞碎了。 第200章   许空山生日的结束拉开新一年繁忙的序幕,三月初,收到邀请函的参赛选手背着行囊来到服装厂,参加为期一周的决赛。除了四位由于个人原因实在无法到场,自愿放弃了比赛资格的,其余三十六人相继入住职工宿舍。   朱文联系报社进行了跟踪报道,一时间东言服饰举办的服装设计比赛成为了无数人茶余饭后热议的话题。   比赛主题即时发布,最大限度杜绝了作弊的可能性。三十六位参赛选手有纺织学院出身的专业人士,也有师徒传承,最特殊的是一位美术系的学生,此前从未做过衣服,初赛的作品是自己画设计图,请裁缝按照图样制作的。   衣服不会做可以慢慢学,但天赋是学不来的,如此人才,陈晚当然不会错过,他同满玉山商议后,破格允许对方参与决赛,并为其单独配了一位裁缝,公平起见,五天内,他需要比其他参赛选手多完成一套设计图。   学生欣然答应,如此一来规则不偏向任何人,其他选手们便也没有异议。   与此同时纺织厂的生产线全面停工,开始了设备的拆除工作,将到服装厂上班的工人们则收拾行李,做好搬家准备。   比赛当日,陈晚带领众选手参观了服装厂,仓库的布料堆叠如山,崭新的缝纫机排列整齐,做衣服需要的工具一应俱全。   决赛主题为“踏青”,男女装不限,款式不限,公布完规则,陈晚离开了生产车间,留下对做衣服一窍不通的两名员工在现场监督。   初春山青草翠,各类鲜花争奇斗艳,四时各有美景,若非要论个高低,陈晚心中以春为佳。   “你觉得他们能交出些什么样的作品?”满玉山收回远眺的视线,许久未动笔,他不禁有些手痒。   陈晚想起初赛的作品,摇摇头:“希望他们能给我们多一些惊喜吧。”   得到主题,三十六位选手的反应不尽相同,他们有的直奔布料仓库,如同老鼠掉进米缸,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繁多的花色与材质;有的则坐下沉思,该用怎样的衣服表达“踏青”的主题。   陈晚敞开了仓库任他们取用,无论多少,哪怕失败重来也无妨。五天时间,提前完成的选手不加分不减分,因此所有人默默坚持到最后,力求作品尽可能完美。   到了交卷时间,服装厂出现一群陌生来客,他们年龄不一,穿着各异,有打扮时髦的年轻女郎,也有衣着朴素的中年妇女,他们来自不同的家庭、职业,有着不同的人生经历,唯一一个相同点,是他们都曾是东言服饰的顾客。   陈晚请他们来的目的,是和他与满玉山一同担任评委,决出选手的排名。   顾客们每人手上有五张特制的便签,可选择五件喜欢的作品,投票结束,选手们得票数将成为他们排名的重要参照之一。   投票结果很快统计完成,顾客们毕竟是非专业的,陈晚和满玉山复核一遍,发现没有出现好苗子出围的情况过后,公布了优秀奖的名单。   原本优秀奖与一二三等奖加起来共有三十八个获奖名额,如今四人弃权,意味着凡是参与的皆有获奖机会。甭管能不能进前八名,来了都不会空手而归,是以参赛选手们放平了心态,一个个神情中紧张带着期待,听到优秀奖也并未太过沮丧。   剩下入围前十八名被轮流叫进了陈晚和满玉山所在的办公室,他们最终排名的决定权,与办公室内的表现息息相关。   经过漫长的等待,下午,一二三等奖的获奖名单依次出炉,学美术的学生赫然在前三名之中,成为服装厂第一个“非全职”员工。   鉴于服装厂开出的报酬着实丰厚,一二等奖的员工无不答应入职,报纸上热议的比赛至此告一段落。   但服装厂的新闻依旧没停。   一辆辆卡车驶入服装厂,耗资数十万的设备坐落至各个车间,作为南城首个私营工厂,南城政府颇为关注。之前是陈晚花钱上报纸,现在成了报社专门到厂采访,其意义可见一斑。   服装厂的新闻连续上报,在正式投产当天,更是得到了和当初制药厂一样的待遇,占据了新闻版面的头条。   三月二十日,大吉,服装厂大门外鲜花着锦、锣鼓喧天,穿戴一新的陈晚居中而立,左手是政府代表,右手是王利安等人。   阳光穿破云层,红绸应声而下,“东言服饰”几个铜铸的大字熠熠生辉。   制药厂凡是有空的人全部凑热闹来了,许空山站在人群前方,望着红绸下最亮眼的青年,满脸的骄傲。   他的六儿,永远如此优秀。   明明一切早在计划中,终于等到这一天,陈晚也难免有些如梦似幻的感觉。   舞狮队的人卖力演出着,精彩之处不时引来围观群众热烈的喝彩,陈晚视线穿过舞狮队,与许空山相视一笑,飘忽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不管是否在何处,只要有许空山相伴,在陈晚眼中便是真实。   如此重要的日子怎么能少得了庆祝,王利安安排了丰盛的饭菜,席间觥筹交错,陈晚不能喝也饮了两杯。得亏王利安和朱文酒量好,为陈晚挡下绝大多数的应酬,令他免于醉倒在饭桌之上。   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待送走政府代表,陈晚仿佛终于踏上了实地。   善后交给底下的员工,王利安晃了晃发晕的大脑,冲着陶美丽笑嘻嘻喊了声媳妇。   于是各回各家,钱国胜左右看看,连陈晚都有许空山接,他一胳膊搭到朱文的肩上:“你说我是不是该处个对象了?”   “处啊!”王利安耳朵尖,一把扭过头冲钱国胜大声道,“等你结了婚你保管后悔,后悔为什么不早点结婚,不信你问刘强,有媳妇好不好?”   刘强当然说好,陶美丽拧王利安的腰,叫他少说点浑话。   “山哥,我们的服装厂建好了。”半醉的陈晚趴在许空山背上跟他咬耳朵,他虽然不打算住服装厂,但家属楼仍有属于他的一套两居室,新房没建好之前,他偶尔会在厂里住一住,例如今晚。   许空山背着他爬上三楼,一手托着他的大腿一手拿钥匙开门,灯光大亮,屋内的家具是服装厂统一配置的,提前收拾过了,窗户开着通风,倒没有什么难闻的气息。   家属楼与食堂相邻,楼里连通了锅炉房的热水管道,许空山把陈晚放到沙发上,进洗澡间打开沐浴头试了试水温,大概是因为初春温度尚低,加上时间太晚,热水被用光了,沐浴头里淋下的水是凉的。   正当他拎着火钳,准备下楼问朱大娘借个蜂窝煤生炉子给陈晚烧水时,有人敲响房门,许空山开门一看,朱文提了两个暖水壶站在外面:“我妈说没热水了,怕你们要用,让我送两壶上来。”   “谢了。”许空山接过暖水壶将开水倒进搪瓷盆中,将空壶还给朱文。   两壶热水不够洗澡,许空山先浸湿了帕子给陈晚细细擦拭,自己用冷水冲洗,直到皮肤的凉意散尽,才上床把陈晚搂进怀里。   “山哥?”陈晚睡得不安稳,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身体下意识往许空山的胸膛上贴了贴。   “我在。”许空山哄小孩似的轻拍他后背,这样的动作他做了无数遍,几乎已成了本能,“睡吧。”   陈晚翻了个身,面朝许空山:“亲一下。”   许空山低头寻到陈晚的嘴亲昵地触碰,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酒气,不难闻。   陈晚半睁着眼,犹如暗夜里犯困的星星,诱人而不自知。   两个厂的上班时间是同步的,早上七点半,许空山起床到服装厂的食堂   陈晚买了份早饭,他熟门熟路的好似服装厂的人,一路收到众多好奇的打量,唯有同村的人认出了他,跟同伴小声解释其中缘由。   于是不出半日,老板跟制药厂的生产主任是好兄弟的消息便传遍了服装厂上上下下。   早上食堂开火,锅炉房热水充足,许空山将陈晚唤醒,替他拿了套衣服,昨晚喝了酒,没能洗澡,今早是一定要洗的。   “下午在这边住还是回小洋房?”临走前许空山问了一句,他最近无需加班,能天天陪陈晚。   “回小洋房吧,顺路看看地基挖得怎么样了。”陈晚下楼即上班,他擦擦嘴,在许空山脸上叭地亲了一口,“下午我开车到制药厂门口接你。”   新入职的设计师们虽在比赛中拿了一二等奖,但他们的设计严格来讲依旧是不达标的,在独当一面前,陈晚和满玉山会轮流培训他们,什么时候达标,什么时候转正。   第一天的课程由陈晚负责,他让人把八位设计师的获奖作品搬到办公室,依次分析优劣。   整间会议室中,陈晚的年纪排倒数第二,不过在场的都听过他的传奇事迹,因而看他的目光中全是敬佩,并不敢有半分轻视。   “首先我要给你们换个称呼。”陈晚省去不必要的自我介绍,“从进东言的那一刻起,你们将不是简单的裁缝,而是设计师。”   倒不是说嫌弃裁缝,出于多年的习惯,陈晚认为设计师更贴切,反正日后要对标国际市场,相当于让他们提前适应了。   观察众人的反应,他们对设计师的称呼显然接受良好。设计师,听上去多洋气。   待他们讨论尽兴,陈晚抬手,示意他们安静,他要开始讲课了。   经陈晚指导改良后的衣服果然高级许多,陈晚将用至寸余的粉笔头丢进垃圾篓:“明日制版,我让生产线加急做出来,奖金算到你们这个月的工资里。”   众人顿时欢呼起来,空气中的敬佩宛如凝成了实质,陈晚扬了扬嘴角,宣布下课。   越野车基本上成了陈晚的私车,索性王利安几个都住厂里,晚上无人用车。同满玉山知会了一声,陈晚开车离开,如今不是人手一个电话的时代,即便是老板,不在厂依然要交代行踪,免得万一有急事联系不上人。   论直线距离,宅基地离服装厂比较近,但实际路程两边都差不多,走路约莫半个小时,开车十分钟。   宅基地动土当日陈晚与许空山抽空来了趟,半个多月过去,地基已经挖得七七八八了,两人围着转了一圈,麻烦工头尽量加快施工速度。   他们钱给的大方,工头自然答应得痛快。   建房加装修,估计最迟等到秋天,他们就能住新房了。 第201章   在齐亮的正确管理下,南城百货大楼生意越来越好,无论是平日抑或周末,皆是人潮如织,其中以服装柜台尤甚。   谁让他们有东言服饰这个王牌呢,但凡东言服饰有新款,南城百货大楼总是第一个上的。   随着春日愈盛,气温一日暖过一日,薄外套取代了厚重的棉袄,服装柜台又迎来一波购买春装的客人。   “果然有新款了。”烫着波浪卷画着艳丽红唇的女人欣喜地看着柜台里的新衣,她伸出涂了蔻丹的手指,指向模特身上的长袖连衣裙,“把这个取下来我试试。”   经验丰富的售货员一眼看出了她身上穿着的是东言服饰去年的款,尽管过了一年,依旧不觉过时,东言服饰的品质是出了名的好,不仅耐洗耐磨,关键是不容易落伍,一件顶多件。   “您眼光真好,这件衣服我们今天卖了几十件了,要不是我们主管不准,我真想给自己留一件。”售货员从柜台下取出未拆封的连衣裙,“您看这花色,这腰身,除了东言,哪家能做得这么漂亮。”   连衣裙未上身,女人已被售货员说动,觉得非买不可了,她干脆连试也不试,扫了眼尺码,直接掏钱让售货员帮她包好,生怕慢一步被别人截胡似的。   “我帮您留着,这次东言出了好多新款,他们建了新厂您知道的吧,还有之前的设计比赛,这几件就是当时拿了奖的。”售货员见女人掏钱的动作,看出她不是个差钱的主,热情地推销起了其他的款式。   服装设计比赛的影响仍在,陈晚趁热打铁,推出了九套“踏春”系列,从市场反馈来看,非常受欢迎,销量与客单价均有明显的提升。   客单价,即平均每个顾客的购买总金额。   步入正轨的服装厂一片欣欣向荣,王利安把手底下的员工全派了出去跑市场,打着东言的金字招牌,成功带回大批订单。   陈晚将获取的利润继续用于服装厂的建设,当初资金有限,为了尽快投产,厂区的地只用了一小部分,蓝图半展,剩下的都得陆续建起来。   “老王,美丽最近有空吗?”陈晚看完上月的销售报表,将王利安叫到了办公室。   “我三个月没见着媳妇了,你说呢?一部电视剧拍了一年多了,不知哪天是个头。”王利安一脸幽怨,随即挑挑眉,“你给我放半个月的假怎么样,我去探班,顺便帮你问问美丽啥时候有空?对了,你找她什么事啊?”   陶美丽片约不断,称她为当红女演员丝毫不为过,连王利安都经常跟她见不着面,可想而知她的行程满到何种程度。   “我想请她做东言服饰的代言人。”陈晚解释了一下代言人的意思,“费用该多少我们给多少,不占美丽的便宜,往后美丽的衣服厂里全包了。”   “都是自己人,什么便宜不便宜的。”王利安熟悉陶美丽的脾气,只要陈晚开口,哪怕不给钱她也愿意帮忙。   陈晚去年便听王利安说陶美丽进组拍戏,中途短短放了几回假,他一直没细问,听王利安如此一抱怨,忍不住好奇道:“美丽拍的什么剧?”   “《红楼梦》,你看过原著吗?”四大名著王利安看过两部,《西游记》和《水浒传》,因为陶美丽的关系,补了《红楼梦》,他对大观园里的情情爱爱勾勾绕绕没兴趣,囫囵吞枣般的看完了,得出个贾家的男人全不是东西的结论。   “看过。”陈晚看《红楼梦》是冲着里面的服饰描写去的,至于剧情嘛,倒是没太大感慨,实际上陈晚并不是个能特别共情的人,在成为拥有许空山的陈晚之前,设计是他自我世界中的唯一趣味来源。   陈晚如王利安所愿,给他放了大半个月的假,由副主任暂代王利安的职责,服装厂的体系已然成熟,一个主任休假,不影响正常运转。   陶美丽不缺戏拍,当初并未参与《红楼梦》演员的选拔,她是去救场的,戏份跟一众主演相比不算多,王利安到京市刚好赶上她杀青。   “当代言人拍广告?行啊。”陶美丽半字不提酬劳,“联系好导演了吗,要不要我介绍?”   “我忘问了。”王利安一拍脑门,随即想到以陈晚的人脉,这点小事应该难不倒他,兴许他早安排好了,否则不会突然提出来。   陈晚的确联系好了拍摄团队,他一个电话打到京市制片厂,辗转联系到在外地拍摄的冯导,对方表示会抽空带队替服装厂完成广告片的拍摄。陈晚原本的计划是请冯导帮忙介绍合适的人选,闻言不禁喜出望外。   以冯导在电影上的造诣,让他来拍一个小小的服装广告,真是杀鸡用牛刀了。   解决了拍摄团队,陈晚和朱文等人开了场会,共同商议男装代言人的人选,大伙罗列了几个名字,挨个打电话过去咨询,最终定下了一个老熟人——跟陶美丽一起拍摄《雾山恋》的男演员。   现在不是流量为王的粉丝经济时代,男演员的广告与代言报价堪称实惠,远低于陈晚的预料。因为电视的普及度低,舍得花钱拍广告的品牌不多,内容形式直白且质朴,陈晚与宣传部众人开展头脑风暴制定出了一份拍摄剧本,虽未见到成果,但朱文自信广告播出后定能让观众耳目一新。   开会忘了时间,陈晚没注意竟然快六点半了,他迅速收尾,回办公室拿了车钥匙匆匆下楼。   车刚刚驶出服装厂大门,陈晚一脚踩下刹车,头探出车窗:“山哥。”   许空山拉开车门,六月份的傍晚热气逼人,汗水沾湿了他的后背,陈晚抓起扇子朝他使劲扇了扇。   路边的房屋高低错落,修鞋的、理发的、卖冰棍的,俨然形成了集中规划的小镇模样。   “下周有一批店面会对外承包,我们厂有内部名额,要不要先去看看有没有适合周婶开饭馆的?”小镇的归属权在制药厂名下,店面可租可售,许空山拿的是一手消息,目前尚未公开。   陈晚顿时点头应好,下车同许空山步行进入小镇。   小镇没有名字,面积不算大,按照建设顺序分了两个区域,先建设的区域十分热闹,穿过街道,对面用大铁门锁着的便是后建设的区域的了。   许空山敲响铁门,向守门的工人表明身份,领着陈晚往里走。   二人转了一圈,最好的位置当属临街,考虑到陈前进和周梅的居住问题,陈晚相中了一栋两层带院小楼,楼下开饭馆,楼上住人。   “这栋小楼如果买要多少钱?”陈晚越看越满意,恨不得当场定下。   “大概在六千块钱左右。”许空山记下位置,“具体的我明天到厂里问问。”   “这么便宜?”陈晚惊了一瞬,突然有种多买几套的冲动。   “员工福利,一人仅限一套。”便宜不便宜也是相对的,六千块钱,普通家庭十年都不一定能攒够。   次日,许空山问过专门负责此事的何正,小楼的售价是六千四,陈晚果断掏钱。七月初交房装修,等陈前进忙过稻收搬来城里,正好能住人。   买完店面,陈晚接着处理广告拍摄的事宜。经多方协调,拍摄日期定在下个月中旬,朱文负责向南城电视台租用设备和场地,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唯有王利安在京市乐不思蜀。   钱国胜几个对此虽然没有怨言,但偶尔玩笑提起,语气中的羡慕不似作假。陈晚一碗水端平,表示他们无需羡慕,半个月的休假人人都有,大家轮流来。   转眼到了广告拍摄日前夕,陈晚到车站接人,他跟冯导近五年未见,期间常有书信往来,彼此的交情不减反增,不然冯导也不会亲至南城,为服装厂拍广告。   “你闹出的动静可真是不小啊。”冯导笑得眼角起褶,他握住陈晚的手,顺势拍拍他的胳膊,“带我们厂里转转?”   陈晚瞧冯导的神色不显疲惫,于是欣然答应。   服装厂并非铁饭碗,是以员工们均不敢松懈,哪怕车间进了陌生人,他们依然专注于手上的工作。   厂里实行多劳多得,不管平日里多辛苦,一想到工资,他们瞬间振奋,再苦能苦过种地?谁要是抱怨一句,绝对会被人指责身在福中不知福。   冯导赞叹着参观完所有车间,毫不吝啬对陈晚的夸赞,终有一日,东言服饰必将成为国内服装行业的佼佼者。   陈晚笑着收下冯导的夸赞,暗想,不是国内,而是国际。   拍摄内容在电话中提前沟通过了,隔天一行人准时到达南城电视台,陈晚一共准备了二十四套衣服,陶美丽与男演员春夏秋冬各三套,前前后后拍了四天,终于达到了冯导想要的效果。   “成片到时候我剪辑好了寄给你。”冯导欲言又止,“陈晚,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件事想麻烦你。”   既然起了头,接下来的话便没那么难开口了。   “我有一部电影入围了国外电影节,主办方发来了邀请函。”对于一个导演而言,作品能在国际上取得认可是职业生涯中莫大的成就,冯导亦是如此。   “恭喜。”陈晚真诚祝贺,他猜到了冯导的意图,“你是想让我为你们制作走红毯的礼服吗?”   被陈晚说中心思,冯导顿时笑了,他点头承认,随即同陈晚大致讲了讲电影节的信息。   电影节的举办时间在十二月,陈晚心念一动:“冯导,你们参加电影节有人数限制吗?”   “有,但我们不会去那么多。”冯导诧异地看了陈晚一眼,似是好奇他为何问这个。   “如果可以,冯导能不能带我一个,让东言服饰沾沾电影节的光,所有费用我自行承担。”当下出国的手续十分复杂,若能借电影节打入国际市场,届时东言服饰定然能顺利入驻港城,相当于一举两得。   陈晚心里有数,一口吃不成大胖子,服装厂投产时日尚短,无论是资金抑或人手均不满足进入国际市场的条件,因此他短期的规划是在港城拥有一席之地。   冯导思量一会儿,同意了陈晚的请求,多个人的事,不影响办手续   陈晚谢过冯导,两人就红毯礼服的风格讨论了半晌,简而言之,时尚中要有华国特色。   “我画好设计图一定立刻给你寄过去。”陈晚说完兀然失笑,怎么感觉跟做交易似的。   送走冯导,陈晚按捺不住激动,将满玉山等人叫到办公室同他们说了电影节的消息,并把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   “我觉得可行。”钱国胜首先发表意见,“我外公在港城,应该能给我们提供一些帮助。”   “那就干!”王利安一拍巴掌,天时地利人和他们全占了,有什么可犹豫的。   刘强左右看看:“我听你们的。”   “礼服的制作需要我帮忙吗?”满玉山的话代表了他的态度,“我或许能够给你一些参考。”   全盘通过,陈晚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接下来我暂时会把主要的精力放在制作礼服上,厂里的事劳烦大家多费心了。”   虽然出国是年底的事,但陈晚依然在第一时间告诉了许空山,他做起礼服来容易废寝忘食,趁现在没开始,他得把该交代的交代了,好让许空山记得提醒他。   他说一件,许空山便应一声好,到后来陈晚都记不清自己说了多少件了。   “干脆我们周末回趟村吧。”陈晚惦记着陈前进他们,始终放心不下。   “行。”许空山点下打印键,针式打印机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计算机的常规功能他用得已经相当熟练了,最近在自学编程入门,毕竟之前没接触过,他学得有些艰难。   陈晚拿起打印机吐出的单子,一条一条看过去:“我有说过这句话吗?”   许空山的视线顺着陈晚的手指落到纸上,白纸黑字赫然印着:每天至少和许空山说两句话。   “我加的。”许空山脸不红心不跳大方承认道,“你打个勾。”   “两句话,你的要求这么低的吗?”陈晚的心几乎要被许空山的迁就磨软了,打勾,必须打勾。   “不低了。”许空山一本满足,“早上一句,晚上一句。”   如何能达成早晚各一句呢,当然是陈晚夜里跟他一块睡了。   难得见许空山使心眼,陈晚忍不住笑倒在许空山身上,他的山哥实在是太招人喜欢了。   许空山郑重地把陈晚打过勾的单子叠好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通知书、房产证、照片等各式各样他们认为重要的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塞满了整个抽屉,陈晚扒着许空山的肩膀,看着不堪重负的床头柜,决定等新家建好,买个保险柜来存放它们。   夏季多发阵雨,周六上午阳光还无比灿烂,临下班,堆积的乌云厚重的仿佛要从天上掉下来,陈晚不得不把回村的时间推迟到第二天。   清晨山间的凉风拂面,陈晚闭着眼惬意地呼气——   等等,有哪里不对?   陈晚倏地睁开双眼,惊讶地望着前方不断后退的公路,他啥时候上的车?   “六儿你醒了?”开车的许空山分神偏了偏头,“座位下面有干净的湿帕子你擦把脸,饿了吃点饼干。”   陈晚迷迷瞪瞪的,下意识照做,渐渐恢复清醒,他抬起手表,六点二十:“山哥你几点出发的?”   “五点。”许空山张嘴咬住陈晚递来的饼干,“早点走路上不热,快到河源了。”   陈晚当时睡得正香,许空山不忍叫醒他,反正陈晚不用开车,他索性直接把人抱到了车上。   瞌睡虫彻底消失,陈晚吃了个半饱,按照许空山的速度,他们到家兴许能赶上一顿早饭。   陈晚猜得没错,他们下车时陈勇阳刚盛好稀饭,周梅跟陈前进干活去了,任由姐弟俩睡到自然醒,偏偏上学时的生物钟没改过来,七点不到,两人便睡不着了。   “我去煮面。”陈露转身跑进厨房,陈勇阳赶紧跟进去烧火。   “不用。”陈晚叫住二人,“我喝稀饭就行了。”   周梅习惯一次煮两顿的量,中午随便炒两个菜,夏天中午的厨房和蒸笼没有两样,待久了浑身的汗水像洗澡似的。   配菜是炒空心菜和切碎的酸豇豆,陈晚喝一碗的功夫,许空山放筷了。   “我去喊爸妈他们。”陈勇阳第二个放碗,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陈晚和陈露聊了会儿,她高考正常发挥,如无意外能够收到京市师范的通知书,陈勇阳中考分数在临溪中学排第一,全县排名不清楚,但陈晚五姐夫帮他查了下,转到城里上高中不成问题。   很快陈前进挑着担子进了院子,陈勇阳背着周梅的背篓,夫妻俩在地里掰玉米,要不是陈晚回来了,姐弟俩吃过饭是要下地里帮忙的。   陈前进撩起脖子上的帕子擦干脸上的汗水,陈勇阳搬出卧室的风扇,插上电对着脑袋一通吹,周梅担心他感冒,念叨了两句。   “公社给准话了吗,能不能保留土地所有权?”电话里一句两句说不清,陈晚特地为此回村,“开饭馆的店面我和山哥已经看好了。”   “能,我正想着掰完玉米到公社给你打电话呢。”陈前进笑意盈盈,“我和你大嫂名下的地留着了,勇阳跟露露的分了出去。我和春来说了,地让他们种着,顺便帮我们照看家里的房子。我估摸着今年八月十几号就能收稻子,收完稻子交了公粮,剩下的全卖了。”   陈前进本来想只卖一部分,留一部分过年吃,不管人在哪,过年总该回老家祭祖的。结果被周梅反对了,他们不在家,粮食放仓里不是喂老鼠么,不如全卖了,过年吃的过年再买,这年头难不成花钱买不到粮食?   听陈前进安排妥当,陈晚放下心:“锅碗瓢盆什么的你们都别拿,我买了新的,到时候轻装简行,省得过年来回折腾。”   陈晚怕陈前进他们舍不得,撒谎称他全买了,实际上小楼压根没装修好,里面啥也没有,等装完了再添也不迟。   周梅又是无奈又是心疼,买新的多花钱啊。得亏陈晚没告诉他们自己身上背着几十万的外债,他们要是知道了,指不定吓成什么样,估计不仅不会进城,还会砸锅卖铁替他还债。   “你们收拾好了给我打电话,我回来接你们。”暮色四合,陈晚冲陈前进几人摆摆手,调转车头,许空山今天掰了一天的玉米,陈晚坚持返程换他来开车。   到小洋房天已黑透,二人匆匆洗漱完躺下一觉睡至天明,重新各自投入繁忙的工作中。   电影节随冯导走红毯的是两位男女主,按理陈晚设计三套礼服便足够了,但为了以防意外,他另设计了三套作为备用方案。   礼服和东言服饰生产车间制作的衣服大不相同,准确来说,这是陈晚在这个世界第一次做高定,比当初给齐仲康夫妇设计的结婚礼服更胜一筹。   高级定制的细节体现在方方面面,设计、材料、缝纫手法缺一不可。   “陈晚,冯导拍的广告片剪辑好了。”不是满玉山非要在吃饭的时间提工作,而是陈晚做设计时太认真,他根本寻不到打断的时机。   “剪好了吗,在哪?”幸好陈晚没问什么广告片,他几口咽下嘴里的饭,“去电视台。”   剪辑好的母带要专业工具放映,服装厂放不了,得上电视台借设备。   满玉山未料到陈晚有如此工作狂的一面,他长叹一口气,快步追上陈晚:“母带在办公室,我去拿。”   满玉山叫上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朱文,同陈晚赶往电视台,路上碰到王利安和钱国胜,陶美丽拍的广告王利安岂能错过?于是队伍进一步扩大,五人把越野车填了个满满当当。   朱文跟电视台打过申请,众人随着工作人员进入放映室,满玉山交出母带,三分钟后,屏幕中出现陶美丽的身影。   母带中包含七个部分,四个季节短片,一个春节特别篇,一个合集,以及静态的宣传照。   冯导的水平是毋庸置疑的,他与陈晚强强联合的结果早在《雾山恋》电影中就有体现,时隔数年,提起《雾山恋》,依旧有人对其中的服装津津乐道,在无数观众眼里,它是当之无愧的经典。   陈晚的设计,冯导的执导,陶美丽与男演员的气质与外形,整个宣传部门头脑风暴制作的剧本,四者相结合,呈现出的广告片让在场的人全看呆了。   十几分钟过后,不知谁发出了声音:“再看一遍吧。”   一遍之后再一遍,陈晚终于喊停。   “要做什么不用我说了吧?”陈晚环视众人,眼底是志在必得的坚定。   “不用。”王利安笑得像朵喇叭花,他兴奋地搓搓手,“国胜,赶紧的,干活了!”   “要你说?”钱国胜嗤他一声,“倒是你,准备好出差吧。”   看完广告片,所有人心里不约而同的浮起一个念头:东言的秋装要卖爆了。   有些成功是可以预见的,八月中旬,在全国被炎炎盛夏笼罩时,各电视台的广告时段多出了一条时装广告。   满玉山曾质疑过陈晚拍广告片的决定,他认为电视普及度过低、受众少,得不到他们预期的回报率。   陈晚明白满玉山误会了,对此他只说了一句话:“这条广告片,我就是拍给有电视的看的。” 第202章   广告的片尾有三个字——东言·时,龙飞凤舞的毛笔字体暗含筋骨,出自□□文部长之手,生意人嘛,懂得如何合理利用资源是必修课。   当然,陈晚是征得了文部长的同意的。   眼下能用得起电视的都不是普通人,不管是否有权有势,至少不缺钱,针对他们,陈晚推出了东言服饰的时系列。   时系列的定价是普通款的数倍甚至数十倍,一条连衣裙近百元,刘强看了直呼贵,好看归好看,但这个价格真的会有人买吗?   王利安戏称这是赚有钱人的钱,他信心十足,压根不怕卖不出去。   不过有钱人并非冤大头,为了让时系列得到他们的认可,陈晚下了不少功夫。广告是其一,其二是独立的生产车间与更好的材料,其三是概念赋值。做了这么多年的衣服,陈晚终于要收设计费了。   与广告同步的是报社的时系列软文,朱文亲自操刀,将满玉山塑造成东言服饰为时系列特意从国外请的高级设计师,关键满玉山的确有国外留学背景、精通四国语言,曾担任知名奢侈品公司路威的管理,朱文写起来格外理直气壮。   满玉山在路威公司每日面对的客户无不是上流阶层中的权贵,和东言的模式天差地别,理解有误实数情有可原。   一切皆按照陈晚预想中的发展,偶尔遇到些小问题王利安等人默契的同满玉山商量着解决,在如此环境中,许空山成了唯一一个能和陈晚每天说上话的。   他的理由十分充分,监督陈晚休息,王利安他们担心陈晚过于沉迷设计而伤身,因此非常欢迎许空山的到来。   “晚上没吃饭。”王利安指指办公室门,小声给许空山打报告。   若要在世界上找出一个对陈晚最了解的人,那么非许空山莫属,他仅凭陈晚的神情便知道他此刻状态如何,能否打断他。   门没锁,许空山轻轻推开,陈晚专注于眼前的创作,完全未注意到办公室内多了一个人。   这种状态下的陈晚是不能打扰的,许空山默不作声地退出办公室,到食堂打了两份饭。   办公区渐渐安静下来,屋内的光线变暗,陈晚皱了皱眉,许空山适时开灯:“六儿,先把饭吃了。”   “山哥。”陈晚如梦初醒,饥饿与疲惫感接连上涌。   为免在办公室留下味道,许空山搬了张小桌子到外面的走廊上,揭开饭盒陪陈晚吃饭。   陈晚的思绪仍停留在设计图上,他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匆匆搁了筷子:“我把那几笔补完。”   许空山不拦着他,将陈晚的饭盒盖上,制药厂搞研发的昌学义跟陈晚类似,做起实验来废寝忘食,天天把实验室当家。陈晚算好的了,不管多忙,晚上也不会让许空山独守空房。   陈晚的几笔补了两个小时,许空山带着书来的,边看书边守着陈晚,直到月上中天。   再晚该伤身了,许空山合上书,悄声走到陈晚身边,弯腰亲在他的嘴角:“六儿听话,回家休息了。”   这是陈晚教他的,亲一口比什么都管用。   仿佛童话中的王子吻醒了睡美人,陈晚放下笔:“好看吗?”   图纸上的礼服色彩稠艳,烟紫色为底,大片的绣花图案精致而反复,陈晚用极细的工笔勾勒,如同要从纸上跃出。   “好看。”许空山直白地夸赞,他不是满玉山,无法从专业的角度说个子丑寅卯,“很漂亮。”   许空山一连用了两个词,往常面对陈晚的设计,他可是只有好看二字,如今多了“好漂亮”三字,足以说明这件礼服的不同凡响。   在着手画设计图之前,陈晚将冯导的获奖电影反复看了数遍,半月前两位男女主演专门到南城与陈晚见了一面,既然是定制,自然要量体裁衣,一件完美的衣服,不仅要合身,更要与穿衣人的气质相得益彰,才能锦上添花而非喧宾夺主。   “今天几号了?”陈晚整理好设计稿,锁上办公室同许空山下楼。   办公区域的灯全熄了,楼道一片漆黑,许空山一手打电筒一手牵着陈晚:“二十三号,你后天能抽出空吗?陈叔发电报说他们收拾好了。”   “能。”陈晚答得干脆,他设计图画得差不多了,明天让满玉山看看细节给冯导拍照寄过去,若无更改需求便能开始制作了,其间他大概有四天空闲时间。   出了楼道,月光与路灯把地面照得透亮,许空山关了手电筒,迁就着陈晚的步伐减速:“小楼里的东西我添置齐了,明天下了班我带你过去看看?”   “好。”陈晚捏了捏许空山的手,他忙着画设计图,小楼的装修、家具等大大小小的事全是许空山一手包揽,另外还有两个人的新房,其中的辛苦可想而知。   感受到掌心传来的力道,许空山心领神会,冲陈晚一笑,蜷掌握住许空山的手指,随即缓缓松开。   到家先洗澡,陈晚换了身宽松的睡衣,他擦得马虎,皮肤上残留的水迹将丝绸料子印出湿痕,露在外面的胳膊腿挂着晶莹的水珠,看的许空山眼眶发热。   到底惦记着陈晚的身体,许空山压下心头的悸动,把饭盒里凉透的饭菜隔水温热。窗户开着,但许空山在外面罩了层纱,屋内点着蚊香,双重防护。没有蚊虫的干扰,陈晚吃到七分饱,惬意地靠着许空山消食。   电风扇忽悠悠把风送向二人,许空山关了窗,取出盆冰块放到电风扇前面,制冷效果不比空调弱。陈晚最近常住家属院,许空山把电风扇和冰箱搬了过来。   “山哥,你帮我捏捏肩膀嘛。”陈晚低头画了一天,肩颈隐隐泛着酸痛。   陈晚将后颈送到许空山的手下,算盘珠子般的脊骨微凸,丝绸布料贴身,勾勒出蝴蝶谷的形状。   许空山暗自吸气,伸手触碰陈晚的肩膀。   “山哥你的手好烫。”陈晚瑟缩一躲,扭头贴着许空山的前额,“这么烫,是不是热伤风了?”   “不是热伤风。”许空山咬牙,猛地按住陈晚的腰,让他感受自己发烫的原因。   哦,陈晚不自在地动了动屁股,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好像素了许空山蛮多天了。   真可怜,陈晚手往下探了探,勾开许空山的裤腰。   “六儿。”许空山不止发烫,简直要从内往外燃起来,陈晚动作不停,顷刻间被许空山翻了个身。   阳光破窗而入,家属院逐渐喧嚣。许空山牵着薄被盖住陈晚的肚子,目光在他身上深浅不一的红痕上流连,这些全是他昨天晚上的杰作。   许空山不忍叫醒陈晚,他将闹钟改到八点,让陈晚多睡了半个小时。   闹钟准时响起,陈晚一把扯着薄被罩到头上,脑海中浮现四个大字:不想上班。   但想起今日的安排,陈晚无奈起身。客厅的餐桌上放着许空山买回来的稀饭,以及一个剥了壳的鸡蛋,并两叠小咸菜,咸菜碟下压着许空山留的字条,叮嘱他别忘了吃饭。   吃过早饭,陈晚去到办公室,将设计图拿给满玉山。   满玉山仔细翻看完设计图,神色复杂地看着陈晚,在听说陈晚以一己之力撑起东言全线时,满玉山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原创不是临摹,作为设计师,他非常清楚不间断产出的难度有多大。他在国外认识的设计师不下一百,论平均每年的产出量,无人能与陈晚相提并论。   老天爷似乎把瓶颈二字从陈晚的字典中抹除了,满玉山原以为陈晚天赋在于常服,却没想到他设计的礼服竟如此惊艳。   “这么多刺绣,三个月的时间来得及吗?”满玉山提问的同时,心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念头,换做他是绝对来不及的,但陈晚肯定可以。   “朱文的母亲擅长刺绣,这上面的大部分图样我之前请她绣好了。”陈晚从不做没把握的事,他不过是把有的花样融进了礼服中,三个月完全够用。   陈晚另外列了一张清单,写明他需要用到的材料,麻烦满玉山帮他配齐。   “没问题。”满玉山扫了一眼清单,“要给你配助理吗?”   “暂时不用。”陈晚摇头解释,“我习惯一个人操作。”   满玉山表示理解,设计师多多少少都有些自己的癖好,陈晚算是他见过的设计师里最好伺候的了。   随后满玉山拍下设计图,将照片洗出来,服装厂经常出新款,总不能每次都去照相馆拍,因此单独配了个摄影室,用以制作宣传图册,方便销售部的同事们跑业务。   寄出照片,陈晚给冯导打了个电话,请他注意查收。   五点半,听过朱文关于时系列宣传进度的汇报,陈晚往脚踝和手臂上喷了些驱蚊水,上制药厂等许空山下班去了。   “马上开学了,你作业写了几个字?我看你到时候怎么跟老师交差!”   暑假余额告急,家属院的小孩们前几十天玩得有多痛快,现在赶作业就有多痛苦,听着家属院里气急败坏的叫骂,陈晚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笑什么呢?”许空山捕捉到陈晚脸上的笑意,跟着勾起了嘴角。   “有个小孩不做作业跑山里玩,被他妈逮着了。”陈晚从对话中拼凑出了事件的经过,母子二人的对话太好玩了,跟说相声似的。   相声以小孩的认错告终,视线掠过陈晚额头上的细汗,许空山掏钱买了两根冰棍。   陈晚把冰棍贴到脸上降温,沿路走到小镇,街道对面的铁门和围墙拆了个干净,许空山拿钥匙打开小门,矮身钻了进去。   一楼一分为二,左边是厨房,右边是顾客吃饭的大堂,陈晚数了数,共摆了八张小方桌,板凳倒扣在桌上,天花板吊着三台电扇,墙上是控制电扇的开关。   穿过大堂是后院以及上二楼的楼梯间,二楼的总面积和一楼相等,隔出了三间卧室以及一个客厅,客厅配了沙发、茶几、电视,三间卧室也一应俱全,陈前进他们只管拎包入住。   许空山办事极为妥帖,家具挑的是放了段时日的,不带丝毫异味,厨房备足了锅碗瓢盆,真是无处不用心。   出了小楼,两人在小镇吃了晚饭,接着一路溜达到新家。   新家独门独院,周围没有邻居,两米多高的围墙阻挡了朝里望的视线,院里叮叮当当的,工人们在加班加点地搞内部装修。   整体依旧参照小洋房的样子,但一楼增加了一个书房,二楼卧室增添至四间,反正地方够大,有备无患。 第203章   陈家要搬到城里的消息传遍了平安村,陈前进和周梅心善且行事大方,在村里人缘极好,忙过秋收,陈家的小院人来人往,都是来送行的。   东家提鸡蛋西家拎腊肉,周梅全婉拒了,他们自家的东西都一大堆,哪拿得了那么多。   临行前周梅摆了几桌,请两边的亲戚吃了顿饭,一是为了道别,而是为了麻烦他们平日里帮忙多照看照看家里的房子。   圈上的两头猪没到出栏的时候,周梅一并卖了,杀了两只公鸡,另外几只母鸡天天下蛋,周梅舍不得卖,打算等陈晚回来看看能不能装下,要是能的话,她就逮到城里继续养着。   粮食卖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寄存在陈四叔家,记下数量,日后过年直接到他家取,省得卖来买去的麻烦。   被子晒过太阳装入柜子里,放上驱虫的樟脑丸,仔细封好,以免让老鼠祸祸了。   伴随着喇叭声,陈晚和许空山各开着一辆车驶进院子里,陈勇飞从陈晚的副驾驶上下来,朝屋里喊了一声妈。   周梅他们正在屋里检查有没有遗漏,闻声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   “小叔叔。”快一年未见的陈星留了长发,女大十八变,恍然间给了陈晚一种陌生感。   知道陈晚他们事情多,陈前进跟周梅做好了随时能走的准备。   “我们劝过德叔了,他死活不愿意跟我们走。”周梅一边往车上搬行李一边说话,“大山你劝劝?兴许德叔听你的呢。”   “没用。”提起德叔,陈晚忍不住叹气,他从未见过脾气如此倔强的老头,好在德叔跟卫生所的医生处得挺好的,有对方在,他们暂时无需担心。   “这是在干嘛?”看着院里的动静,陈四叔愣了下,一把拉住陈前进,“慌什么,春来媳妇在做饭了,上我家吃完中午饭再走。”   “不吃了,到那边还得归整。”陈前进停下动作,“叫春来媳妇别忙活了。”   吃了午饭,一两点上路多热得慌,不如早点走。   陈四叔不肯放人:“你不是说那边陈晚全弄好了吗,有啥好归整的。”   很快陈春来也来拉人了,盛情难却之下,陈晚把出发时间改到了下午四点。   周梅把绑了腿的鸡放回鸡窝,望着眼前熟悉的一砖一瓦,她不禁满心惆怅。   大门边的墙上高低不一的划痕是陈勇阳和陈星等几个孩子的身高记录,厨房的门槛原有一掌高,陈露小时候有次绊到门槛摔了一跤,当晚陈前进便把门槛拆了。   大门下面有几处凹痕,是陈勇飞用门夹核桃留下的,山上的核桃硬得跟石头似的,木门压根夹不破,陈勇飞换砖头砸,结果核桃嘣飞了,砸到陈晚的脑门上,肿了老大一个包。   以为淡化的记忆一一浮现,周梅别过头,擦了擦眼角。   “妈,搬家是喜事,你该高兴才对啊。”陈星安慰地搀着周梅,“城里又不远,坐车两个小时,你自己开饭馆,想回就回,有什么好难过的。”   “那不一样。”周梅止住眼泪逞强,“我没难过。”   陈勇阳移开视线,弯腰撸了两把将军的狗头,他早跟陈晚说好了,要把将军带到城里。   虽然在这里住的时间不长,但陈晚依然拥有许多深刻的回忆。比如他对许空山的表白,比如他们发生的第一次……   许空山显然跟陈晚想到了一块,二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陈晚清了清嗓子:“大嫂,我有个东西好像落在山哥屋里了,你把钥匙给我一下,我进去找找。”   “什么东西?”周梅从一串钥匙里取出一把递给陈晚,“要不要我帮你找?”   “不用了,一个小东西,我随便找找,实在找不到也没啥。”陈晚接过钥匙,催周梅先走,“我跟山哥马上过去。”   将人全部支走,陈晚取下了堂屋的门锁,许空山以为他真要找东西,跟在后面问是啥。   “是你。”陈晚转身吻上许空山,“别把我们的回忆落下了。”   两人偷偷摸摸亲了一会儿,陈晚拍平许空山衣服上的褶皱,锁了门去陈四叔家吃饭。   下午,在陈四叔等人的送别中,陈晚载着周梅他们离开了平安村,大黑老实地坐在后座,竖着两只耳朵望向车窗外,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得贼大,威风凛凛的模样看得陈勇阳直夸好狗。   陈前进带着陈勇飞兄弟俩和许空山同车,第一次进城,陈勇阳克制不住兴奋,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许空山的车在前,陈晚在后,前面车窗探出两个头,一人一狗迎着风,看得陈晚忍俊不禁。   “勇阳,坐好。”陈勇飞拉着陈勇阳的衣服给他拽进来,“脑袋不想要了?”   挨了教训,陈勇阳一秒安静如鸡,尽管他的身高差不了陈勇飞多少,但天性的血脉压制让他生不起反抗的心思。   许空山减速进城,路上的行人逐渐增加,陈勇阳故态复萌,但到底没敢做出什么过分的行为。   车径直开到小镇,陈勇阳给将军系上链子,牵着它下车。   许空山与陈晚均是小镇上的名人,一个服装厂厂长,一个制药厂主任,见他们从车里往外搬着东西,无数人驻足围观。   “陈大叔,你们咋来了?”一位在服装厂上班的同乡认出了陈前进,立马上手帮忙,他似乎并未得知陈前进他们搬家的事。   “我们打算在这开个饭馆,做点小生意。”饭馆迟早要开业,陈前进全当揽客了,“你在厂里干得怎么样?”   “挺好的。”对方看了眼陈晚,脸上的笑意加深,把服装厂和陈晚夸得天花乱坠。   行李不算特别多,许空山拿出最后一件行李,陈晚盖上后备箱,围观的人群接连散去,可以预见待饭馆开业前几天的生意定然差不了,陈晚相信以周梅的手艺,足够让他们中的一部分成为回头客。   行李暂时放在一楼,陈晚领着众人到学校对面的幸福家吃了晚饭。   “大嫂怎么样,我没骗你吧?”陈晚点了几个招牌菜,让周梅试试味道。   “我觉得妈做的比较好吃。”陈勇阳小声道,陈露姐妹两点头附和。   周梅信心大增,她四下打量着饭馆的布置,悄悄偷师。   幸福家的上座率有七成,出了饭馆,周梅仍旧压低声音说话:“六儿,我们开饭馆要是抢了别人的生意是不是不太好?”   “大嫂你想多了,凭本事吃饭,没什么不好的。”陈晚失笑,“你要是实在担心,大不了把菜价定高一些,把两家的档次拉开,针对不同的顾客群。”   周梅和陈前进一辈子没做过生意,不懂其中的道理,陈晚于是多说了几句,给他们讲明白。   陈晚本想带周梅他们在南城玩两天,但夫妻俩坚持要尽快把饭馆开起来,住城里处处要花钱,手里没个进项他们心慌。   “二姐跟五姐那你们不去了?开饭馆也不急这一天两天的,况且勇阳再有一个星期该开学了。”陈晚好说歹说,把开饭馆的事延到了开学后。   陈晚五姐夫托关系把陈勇阳安排进了南大附中,高中课业繁忙,南大附中要求不管远近,学生一律住校。   陈勇阳对此不置可否,他虽然没住过校,但并不缺乏自理能力,反倒是周梅放心不下,念叨了好久要认真学习、团结友爱、莫跟同学闹矛盾之类的话。   九月一号,陈勇飞陪着父母送陈勇阳去学校报到,南大附中离南大只有两条街的距离,陈勇飞正好带周梅他们逛逛自己的学校。   京市师范大学的新生报到日期为十号到十三号,陈勇阳开学的第二天,陈星和陈露姐妹俩便踏上了前往京市的火车。   周梅顾不上伤感,满脑子都是开饭馆,简直跟魔怔了似的。   “所以我们饭馆叫什么名字?”四人围在大堂,商量开店的事宜,周梅文化不高,下意识看向陈晚。   陈晚做衣服的确在行,然而给饭馆取名,他同样抓瞎。   陈家菜馆、周氏私房菜、香满楼、百味斋……陈晚绞尽脑汁,把想到的名字全写下来让周梅挑。   周梅犹豫半晌,选了陈家饭馆。   “行,我下午找人做招牌。”陈晚包揽了饭馆的后勤,“大嫂你每天把第二天要买的菜列个单子,交到服装厂,我叫食堂的人顺道一起买了。”   “不用,你告诉我们哪能买菜就行。”周梅不愿让陈晚徇私,无规矩不成方圆,他当领导的更要以身作则。   锅碗瓢盆桌椅板凳都是准备好的,陈晚加急定做了招牌,周梅一合计,把开业时间定在了周天。   开饭馆的菜当然不能马虎,周梅连着试了四天菜,总算满意,作为被试菜的对象,陈晚和许空山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大鱼大肉是好吃,但天天吃顿顿吃也会腻的。   开业当天,陈二姐、陈五姐前来帮忙,擦得锃亮的桌椅板凳摆得整整齐齐。系着红绸的招牌挂在大门正中央,陈勇飞点燃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瞬间传遍小镇。   “谁家放鞭炮呢?”不知情的人好奇发问。   “陈家饭馆今天开业,听说老板是服装厂厂长的亲大哥。”   “不止呢,制药厂的许主任跟他们的关系也好得不得了。”   大伙越八卦,感兴趣的人就越多,鞭炮的烟雾散尽,凑热闹的人几乎将饭馆围了起来。   周梅天不见亮就起床备菜了,米饭蒸了两大甑,土豆丝、豆芽、肉片、炸好的鱼,分门别类地放在灶台后的长案上。   因为不清楚有多少人光顾,周梅不敢多备,长案的菜大概够翻两轮的。   “前进,你说万一没人来怎么办啊?”周梅忐忑地拽着围裙,饭馆前期投资陈晚出了那么多钱,亏了她得心疼死。   “肯定有人来的。”陈前进强自镇定,他看得透彻,开业前两天有陈晚和许空山兜底,两个厂子绝对会照顾他们的生意,往后成不成,全看他们的本事了。   话音刚落,王利安跨进了大门:“陈叔,周婶,我们来吃饭了。”   在王利安身后,刘强、朱文、钱国胜等人有一个算一个,围观的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全是服装厂的大领导。   王利安坐下点菜,紧接着许空山领着雷宏达他们现身陈家饭馆,得,制药厂的领导也到了。   小小一家饭馆,竟然集齐了两个厂的领导,这个前所未有的场面仿佛磁铁一般,将外面围观的人吸引了进来。   谁愿意错过在领导们面前刷眼熟的机会?   “一号桌红烧鱼、水煮肉片、回锅肉……”   “二号桌红烧鱼、水煮肉片、回锅肉……”   王利安与许空山根本不看价格,直接点了招牌菜,其他刷眼熟的人回过神,看向墙上的菜单,顿时睁大眼睛,现在走来不来得及?幸福家一道回锅肉两块五,陈家饭馆三块五,红烧鱼五块,水煮肉片五块,整个菜单里没有低于一块五的,粮票另算。   虽说以他们的工资完全能消费得起,但钱不是大风刮来的,点上几个菜,至少一个星期的工资没了。   为了面子,在丢脸与破费之间,他们选择了破费。   随着大堂的点菜,后厨忙得热火朝天,周梅从担心没人来,变成了担心食材不够卖。   饭菜的香气蔓延开来,刚刚心疼钱的顾客被勾起了馋虫,若陈家饭馆的菜吃起来能有闻着这么诱人,那它的定价似乎也不算特别贵。   八张桌子全坐满了,围观的人兴趣骤减,正欲离去之时,陈前进开始上菜了。   裹着浓厚酱汁的红烧鱼从他们眼前飘过;水煮肉片浮着红油,花椒、辣椒清晰可见;回锅肉堆得冒尖,裹着青椒与豆豉。   咕咚咕咚,口水的吞咽声此起彼伏,饥肠辘辘,离去的脚步好似被牢牢钉在了地上。   要不等里面的人吃完,问问他们味道如何?   许空山与王利安两拨人是来给周梅撑场子的,他们吃过饭,迅速把位置腾给了候在外面的人。   陈五姐尚未收拾干净桌子,便有人迫不及待地坐下了。   “前进,水煮肉片和红烧鱼没有了。”周梅清点了食材,此时不过才十二点半,“红烧肉还剩三份。”   好不容易坐下的人听闻此噩耗,马上争相点单,前面吃完的人可说了,招牌菜特别好吃,可惜没赶上水煮肉片和红烧鱼,下次一定要试试。   中午的食材销售一空,待客人清空,周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们自己没吃的了。   “随便炒个蛋炒饭吧。”陈二姐与陈五姐均是累中带笑,“六儿我们今天中午卖了多少钱?”   陈晚是今日的收银员,他关上大门,把抽屉里的钱数了一遍:“两百九十二块五毛。”   嘶!陈五姐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个中午卖了将近三百块,去掉成本,岂不是至少赚了一百?   “赚了九十多。”陈前进负责采买,中午的菜花了多少钱他一清二楚,他一条鱼三斤重,买成两块多,加上配料等杂七杂八的,赚不到一半。   但九十多已经很不错了,即便后续有回落,估计也能保证一天十几二十块的进账,一个月下来不比双职工家庭强?   周梅跟陈前进的要求不高,对这个数据非常满意。陈前进抽了两张十块两张五块出来,让陈晚转交给王利安和许空山。   “大哥你拿着吧,他们不会收的。”陈晚摆手拒绝,“以后他们来吃饭你给他们打个折就是了。”   陈前进接受了陈晚的说法,吃完周梅做的蛋炒饭,一家人到厨房将中午用过的碗筷洗了,陈晚挨不着边,索性拿了扫把扫起了大堂。   小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陈晚抬起头,许空山把提着的水果放到桌上,拿过陈晚手中的扫把,抢了他的活。   晚上的生意跟中午不相上下,忙到八点,许空山开车将陈二姐他们送回家,明天是工作日,食堂开伙,吃饭馆的人少,周梅他们两个应该忙得过来。   掌勺的周梅是今天最累的,陈前进承包了收尾的工作,催她上楼休息。   “两个人快一点。”周梅坚持要帮忙,食材卖空了,陈前进明天一早得到市场采购,照样不轻松。   “过了前面几天就好了,一天能卖多少我们心里有个数,我看看能不能让他们送过来。”尽管他们累得不轻,但谁都没提请帮工的事。   这点累跟双抢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   陈家饭馆顺利开业,陈晚终于可以专心做他的礼服,冯导那边回了话,他对陈晚的设计非常满意,没有任何修改意见,期待见到成品的那天。   六套礼服中,女主演的两套给人的第一感觉最为复杂,但细看之下不难发现,两位男士的西装暗藏玄机。三个人走红毯,男士的西装若不出彩,容易成为女主演的陪衬,陈晚的职业素养不允许出现如此失误。   陈晚用青蓝两色丝线在男主演的西装上绣出水波与祥云的纹路,三人的礼服灵感陈晚采用了华国传说中的龙凤,大气而庄严,一如华国上下五千年历史传承的底蕴。   制作礼服的办公室成了服装厂的“禁地”,连神经粗大的钱国胜也自发绕道,生怕打扰到陈晚。   轻薄的短袖换成了暖和的毛衣,枯黄的落叶摇曳而下,落到陈晚的头发上,晚秋悄然而至。   六套礼服完工,陈晚得以偷取浮生半日闲,许空山前几日说他们的新家装修好了,他尚没来得及去看看。   难得有空,陈晚不管什么吉日不吉日的了,当即包袱款款搬去了新家。   “小洋房你打算怎么处理?”陈晚牛皮糖一般地黏在许空山身上,他头发长过了眉眼,后脑勺扎了个小揪揪,配上巴掌大的小脸与翘鼻,乍眼看上去跟个女孩似的。   “留着吧。”小洋房承载了许空山与陈晚五年的时光,无论卖或者租,许空山均不舍。   陈晚的想法和许空山不谋而合,左右他们不差钱,留着当个念想。   晚上到陈家饭馆吃饭,陈勇阳恰好放假在家,陈晚关心了一番他的学业,陈勇阳拿出三个月的月考成绩单,他的排名从入学时的年级一百六进步到了年级前五十,堪称神速。   南大附中每半个月放一次假,周梅把陈勇阳放假的日子作为饭馆的休息日,她跟陈前进不是钻钱眼里的人,在他们心里,陪孩子比挣钱重要。   “他晚上不睡觉,躲被窝里面看书,被老师逮到好几回了。”神速的进步是需要付出的,周梅揭陈勇阳的短,“你看他瘦成啥样了。”   青春期的男生新陈代谢本就旺盛,加上废寝忘食地学习,陈勇阳瘦得没有二两肥肉,原先脸上肉嘟嘟的婴儿肥化为了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完成了从少年到青年的蜕变。   周梅做了一桌子的肉给陈勇阳补身体,陈勇阳无奈摊手:“我在学校早上吃四个包子,中午晚上顿顿有肉,妈给我的伙食费全用在吃饭上了,不长肉我能有啥办法。”   陈勇阳的饭量在全班的男生中都拍得上号,偏偏体重垫底,他们班上一个喝凉水也长胖的同学别提多羡慕了。   “军校要求视力、身高、体重达标,躲在被窝里看书你眼睛不要了?”陈晚敲了敲陈勇阳的脑袋,“到时候分数够了因为自身原因过不了体检有你后悔的。”   陈勇阳吓得猛摇头,举手发誓他绝对不躲被窝里看书了。   “果然六儿你说话管用。”周梅指指陈勇阳,“你下次再不听话,学校让请家长我叫你小叔去。”   陈勇阳上课认真,学习刻苦,跟班上同学相处融洽,是老师喜欢的好学生,陈勇阳被窝里看书屡教不改,他们又不能罚,请家长实属是出于无奈,这才高一呢就熬夜,高三了咋办,拿命学?   “小叔叔你要是在我们学校,指定要被教导主任重点关注。”陈勇阳盯着陈晚,待他问出为什么,立马接下句,“你长得太好看了,我们教导主任天天抓早恋。”   陈勇阳捋了把自己的短发,陈晚的头发一根顶他二十根长了。   “早恋?”陈晚瞅了瞅陈勇阳的脸,陈家的几个孩子没有长得丑的,陈勇阳妥妥的小帅哥一枚,“你们学校有女孩子给你递情书吗?”   “当然没有!”陈勇阳的反应跟触电一样,眼珠子左右飘忽,脸上写满了“我在撒谎”四个大字。   陈晚哼了哼,未拆穿他:“不准早恋,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陈勇阳跳下板凳逃到后院撸狗,陈晚皱眉,这小子不会春心萌动了吧?   陈晚有心上学校打探打探情况,但他出国在即分身乏术,改天得给陈勇飞提个醒。   转眼到了月底,陈晚接到了冯导的电话,通知他十号前到京市与他们汇合。   陈晚精神一震,即刻召集满玉山等人到办公室,出国不同于出差,以目前的通讯水平而言,他不在国内的这一个月等同于失联。   时系列的秋装成绩傲然,冬装销售在此基础上只增不减,基本用不着他操心。所谓开会,不过是让他们知晓他的行程,顺便核对一下厂里未来一个季度的各项计划罢了。   “你放心去,厂里交给我们。”王利安环视一周,钱国胜几人点头应和,纷纷表示会为陈晚守好大本营。   陈晚取下人台上的礼服小心装箱,六件礼服装了四个箱子,其价值无法用金钱估量,保险起见,他决定带个助手护送礼服到京市。 第204章   在确定陪他前往京市的人选之前,陈晚先把这件事告诉了许空山,虽然明知希望渺茫,他依然想问问许空山能不能抽出空。   许空山神色骤变:“杜厂长派我和昌学义三号出发到京市参加研讨会。”   “这么巧?”陈晚的惊喜溢于言表,“票买了吗?”   “没,我明天一起买。”许空山捋着陈晚的头发,“你要不要把头发剪了?”   陈晚的头发软而顺滑,顺毛撸的手感极好,许空山最近对此爱不释手。   “不剪。”陈晚晃晃脑袋,“冬天头发长点暖和。”   别以为他没发现,许空山现在老摸他头发,跟撸猫似的。   果然,许空山的手停了一瞬,又捋上了,得亏陈晚不掉发,否则迟早被撸秃。   出国的时间是十二月二十号,服装只不过是红毯妆造的一部分,冯导之所以通知陈晚十号前到京市,是为了跟造型团队碰面,共同协商他们的红毯造型。   在陈晚的记忆中,三大电影节没有哪个是在十二月份举行的,冯导所说的电影节名字他也闻所未闻,但看冯导的重视程度,似乎并不普通。陈晚琢磨半晌,将其归咎于平行世界的偏差。   临行前陈晚去了趟小饭馆,问周梅有没有东西要带的,他从京市出发,可以顺道看看陈星姐妹俩。   周梅给两个女儿织了手套和帽子,京市冬天的气温能到零下,陈星大一那会儿被冻得手脚生疮,不知陈露适应得如何。   饭馆生意景气,周梅手头宽裕许多,另外拿了一堆钱票,让陈晚转交给姐妹俩,叮嘱她们好好吃饭,钱该花花,别太节约。   许空山买了同车厢的卧铺票,三号上午八点,王利安开车将几人送到火车站,装礼服的箱子大,制药厂的小轿车后备箱放不了,还是越野车管用。   陈晚听许空山提过昌学义,不过见面却是第一次,显然昌学义对陈晚同样有所耳闻,无需许空山介绍,他主动伸出手,道了声久仰大名。   两人擅长的领域各异,没什么共同话题,不过有许空山调和,倒也能聊到一块。   卧铺分了上中下,陈晚与昌学义的票是下铺,许空山将行李放到两边床底,坐到陈晚的铺沿,隔着桌子与昌学义聊天。   三人里仅许空山未去过京市,昌学义作为在京市生活了几十年的本地人,说有空一定要带他们尝尝京市的特色。   话题不知不觉被昌学义转到了研讨会上,陈晚听不懂他们口中的专有名词,低头打起了瞌睡,许空山见此放倒枕头,让陈晚躺下,这样比较舒服。   车厢内火车行驶在铁轨上哐当声混杂着人声于耳边嘈杂,陈晚偷偷抓住许空山背后的衣摆安稳入睡,中午吃饭时才被许空山叫醒。   列车员推着餐车在车厢之间叫卖,对面中铺的男人问了价格,顿时一脸肉疼地啃起了馒头,许空山问过陈晚的意见,要了个酸豇豆炒肉、大豆烧排骨和土豆丝,引得男人频频侧目。   吃过饭,陈晚没了睡意,靠着床头画图,许空山继续和昌学义聊研究,莫名其妙的学术氛围充满了整个车厢,其他人不由自主地收敛了动作,生怕一个不注意冒犯了他们。   窗外的天色逐渐黑透,陈晚简单洗漱后爬上了许空山的中铺,换许空山睡在下面以便看守床底的无价之宝。   火车缓缓驶入站台,许空山背上行李,拒绝了昌学义的帮忙,左右手各提两个大箱,走在前面开路,陈晚拎着小箱子紧随着他走出站台。   “六儿你等等。”研讨会的举办方与冯导均派了人过来接站,许空山同昌学义和举办方的工作人员低声商量了几句,昌学义点点头,许空山回到陈晚身旁,“我先送你到冯导那。”   接站的是老熟人王亮,陈晚冲他打了声招呼:“这是我哥,许空山。”   “您好您好。”王亮殷勤的接过许空山左手的两个箱子,“里面就是你做的礼服?”   “对,你拿的是吕老师的,可得小心点。”陈晚一句话令王亮绷紧了皮子,他加大手上的力道,仿佛拿的不是礼服,而是价值千金的易碎瓷器。   小心翼翼地把箱子放进后备箱,王亮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解开封印的他顿时恢复了话痨的本性。   据王亮所说,冯导给他们在制片厂附近找了套四合院,上面对此次的国外电影节十分看重,负责妆面的桂修永是业界公认的大师,常居海市,近两年半隐退,轻易不出山。   “那套四合院我看过了,保管你满意。晚上安排了接风宴,烤鸭你喜欢吃吗?”王亮的话题偏到了京市的美食上,从烤得酥香流油,鸭皮蘸白糖滋味一绝的烤鸭,到白水做底,蘸上芝麻酱韭菜花能香掉舌头的涮羊肉,再到老前门的大肉饼,一个饼包二两牛肉,咬下去直冒汁。   陈晚觉得王亮生错了年代,他当美食博主肯定能爆火,说得他一个不怎么贪食的人都馋了。   “陈晚你在车上坐一会儿,桂老师的火车三点到,我待会接了他们咱们一块走。”王亮说着带上迎人的牌子下了车,一路小跑钻进来往的人群里。   过了十来分钟,王亮一个人折返,他满脸歉意地对陈晚说对不住:“桂老师的火车晚点了半个小时,要麻烦你们多等等了。”   火车站到制片厂车程近四十分钟,送了陈晚再回来接人指定来不及。好在许空山今日没别的安排,多等等便多等等吧,算不得什么大事。   陈晚与桂修永的碰面闹了点小尴尬,桂修永的助理把许空山误认成了司机,张口第一句便是:过来给我们拿一下行李。   “我来我来。”王亮赶忙把箱子放上去,他可不敢劳烦许空山动手,“我做一下介绍,这是南城的陈晚陈老师……”   私底下王亮可以直接称呼陈晚的名字,但当着外人的面,还是叫了陈老师,免得别人把陈晚给看轻了。   助理当场愣住,眼前这个如此年轻的人竟然是陈晚?   桂修永也惊讶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赞了句后生可畏。王亮见他们相处还算融洽,放心去了司机位开车。   许空山个子高,坐了副驾驶,桂修永舟车劳顿,和陈晚聊了会儿便闭眼假寐,倒是他的助理,一直暗地里打量,似乎要把陈晚盯出个洞来。   小轿车在四合院外停下,未进门,陈晚便看到了天井中高出房顶的玉兰树。玉兰的花期在春天,冬天叶子掉完了,露出光秃秃的树干,要不是王亮说是玉兰,陈晚他们根本认不出来。   过了大门,分别为正中及东西三套厢房,住他们几个人绰绰有余,陈晚选了西厢,王亮帮着许空山把礼服提了进去。   四合院修得古香古色,门廊窗框均带着精致的雕花,木质衣柜与贴墙而立的架子床带着现代气息,应是原四合院的东西被搬空后新加的。   陈晚推开了厢房的窗户透气,青砖铺成的小道两旁,种着几株不知名的灌木,跟玉兰一样掉光了叶子,瞧不清品种。想要在京市的冬天看点绿,不是件容易的事。   “许先生住哪,我送你。”耽搁了许空山的时间,王亮心里过意不去。   许空山初来乍到,一个人的确多有不便,闻言便没跟王亮客气,报了个地名。   “这地方我知道,不远,门口的六路公交就能直达。”王亮已在交谈中得知许空山是来京市参加研讨会的,要待两周,于是给他指了指路。   等王亮将车开过转角,许空山伸出窗外的手自视野中消失,陈晚转身回了西厢,把礼服取出来挂上。   尽管装箱的过程中尽量减少了折叠,礼服上仍不可避免地产生了褶皱,丝线经不起高温熨烫,陈晚轻柔地展平,大冬天的忙出了一身细汗。   冯导心细,准备得十分妥帖,一应生活用品齐全,屋子里烧了地龙,暖乎乎的,正堂配有一台座机,算是应了王亮的那句话,保管陈晚会满意。   “这是你准备的礼服?”王亮很快将许空山送到了地方返回四合院,他敲了门,陈晚大概没听到,“实在是太美了。”   陈晚理了理裙摆,院子里有人声传来,似是三个人在交谈,“是冯导他们吗?”   “对,晚上的接风宴你莫非忘了。”王亮一边说话一边和陈晚往外走,“你真的不需要助理?要不我帮你找一个?”   陈晚谢绝了王亮的好意,他年纪轻经,用不着助理帮忙。玉兰树下冯导与桂修永谈得兴起,陈晚在廊下停住,等他们谈完。   冯导眼角的余光扫到陈晚的身影,他止住话题,上前两步,“不好意思,下午突然有点事。”   桂修永正谈到妆容与礼服的搭配,陈晚听得分明,侧身领着他们入了西厢。   西厢共四间房,礼服在外间,跨过屏风,六套礼服映入眼帘,空气似乎瞬间凝结,即便冯导他们看过了设计图,面对实物依然被震撼到失去了言语。   “陈晚你果然是个天才。”冯导忍不住大笑,他激动地拍了拍陈晚的肩膀,显然满意至极。   桂修永一连夸了三个好字,毫不掩饰对陈晚的夸赞,他快步凑近礼服,迫不及待地观赏起了细节,什么接风宴,全然被二人忘到了脑后。   “冯导要不要试试?”见冯导爱不释手,陈晚作势欲解开西装纽扣。   “不了不了。”冯导连连摆手,“在外面跑了一天,莫弄脏了衣服。” 第205章   四合院配了安保,不过重点却不是陈晚的礼服,而是桂修永带来搭配礼服的首饰。收藏级别的祖母绿耳环与戒指光泽莹润,宛如会呼吸的一汪深潭,牢牢地吸引住旁观者的视线。   眼看着天色渐暗,王亮不得不打断他们的谈话,提醒今晚的接风宴,两位男女主演估计快到汇香楼了。   于是一行人上了车前往聚香楼,刚好围了一桌,这便是参加电影节的整个团队了。   女主演姓吕,比陈晚大一岁,长相虽称不上惊艳,但五官柔和,眼神清亮,气质淡雅,非常有亲和力。男主演姓何,三十来岁,是时下符合大众审美的正派形象,二人均已各自成家,交谈中并未摆出任何名人的架子。   “陈晚,我之前那部电影《雾山恋》的服装就是他设计的,陈言是他的化名。”这些话陈晚不好说,否则有自夸的嫌疑,但由冯导讲出来却正合适。一一作了介绍,冯导以茶代酒,预祝此行顺利。   陈晚饮下茶水,上好的茶叶泡出来的茶汤清亮,入口干而不涩,留有余香。   接风宴吃得宾主尽欢,回了四合院,陈晚先拿了衣物换洗。架子床铺了厚厚的褥子,地龙烧着,连被窝都是暖的,对于怕冷的陈晚而言简直再舒服不过。   唯一的缺点是太干了,一觉睡醒,陈晚嘴唇直接起皮,连忙灌了两杯水才缓过来。   室外的空气依旧干冷,好在没下雪,不至于影响出行。王亮一路小跑进来,揭开大棉袄,把给他们买的早饭放到桌上。   吃过早饭,冯导与男女主演相继到达四合院,简短寒暄几句后,陈晚让三人换上了礼服。   他们的体型与最初给到陈晚的数据略有变化,冯导瘦了些,女主演胖了点,她不好意思地解释天冷没管住嘴。   “我接下来会注意控制饮食的。”礼服是修身的款式,为了呈现出最美的效果,女主演选择减肥,毕竟礼服上的每一寸刺绣图案都是连贯的,若要改动,工程量可不小。   正当冯导想说自己增肥时,陈晚提前把他拦住了,俗话说有钱难买老来瘦,冯导这岁数,他现在的体型刚刚好,别回头吃出个三高。   记下需要修改的细节,陈晚花了两天时间用随身携带的缝纫工具将礼服改到了合适的尺寸,桂修永仍对妆面不满意,在进行第四次优化。   陈晚暂时无事可做,翻出周梅托他给陈星姐妹俩带的东西,向王亮问清路线,穿上羽绒服顶着寒风出了四合院。   转了两趟公交,陈晚在京大校门口下车,他不清楚陈星的课表,一路寻到外语学院,得知陈星所在的班级在三楼的某间教室上课,默默走到教室后门,等待陈星下课。   陈星选的英语专业,教室里坐满了学生,陈晚随意瞟了眼,没认出哪个背影是陈星的,却猝不及防跟讲台上的教授对上了。   陈晚歉意一笑,表示无意打扰,退出教授的视线,望着走廊外的风景消磨时光。   下课铃响,教室的学生陆陆续续站了起来,陈晚朝教室里喊了一声陈星,瞬间收获无数双打量的目光。   与室友说话的陈星下意识感觉这声音有些耳熟,转过头,顿时满脸惊喜:“小叔叔!”   她迅速穿过教室,走到陈晚的面前:“小叔叔,你怎么来了?”   “我过几天要出国,从京市坐飞机,顺便来看看你。”陈晚出门时特意算了时间,现在是五点二十,接下来理应没课了,“晚上有安排吗?”   “社团有的活动,但可以不去。”陈晚难得来看他,陈星果断改了主意,让同社团的好友帮她请假。   陈晚不凡的外貌与气质实在惹人注目,陈星的同学一个个磨蹭着不肯离去,连吃饭都不积极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陈晚示意陈星下楼:“大嫂给你和露露一人织了副手套和帽子,你回寝室把东西放一放,我们去师范大学找露露一块吃饭。”   “不用,我让室友帮我带回去就好。”陈星把包里的书交给室友,她跟室友的关系处得很不错,一点小事,对方立马答应了。   自从陈露上了京市师范大学,陈星没少往那边跑,她轻车熟路地带陈晚进了师范大学直奔食堂。   陈星对陈露的课表了如指掌,知道她下了课会到三食堂吃饭,陈星仰头看了一圈,果不其然在左前方发现了陈露的身影:“露露。”   陈露嘴里包着饭,猛地呛了一下,赶紧三两口咽进肚子里:“姐,小叔叔你怎么来了?”   尽管两所学校离得不远,他们过来依然用了点时间,陈露已经吃得差不多了。陈晚若是带姐妹俩上外面吃好的,陈露估计只能尝个味,于是干脆坐下,准备试试师范大学三食堂的味道。   陈露自告奋勇替陈晚到窗口打饭,陈星跟在后面,留下陈晚与陈露的几个室友面面相觑。   “原来你就是陈露的小叔叔啊,她的衣服真的是你做的吗?”胆大的女生忍不住好奇,显然陈露在学校没少提到陈晚。   “有一部分是。”陈晚一年大概会给陈露他们做两套衣服,一套生日一套过年,其他便是东言服饰车间里的新款,最近几年陈家人几乎没买过衣服。   女生露出羡慕的神情,她也想有一个能做漂亮衣服的小叔叔。   陈露端着打好的饭菜折返,室友们识趣地告别。三食堂的饭菜味道的确还行,难怪陈露天天选它。   吃过饭,陈晚跟姐妹俩聊了会儿天,约定周日中午带她们吃大餐,然后再把人挨个送至宿舍,再坐上回四合院的公交。   “陈老师,下午许先生给你打了一通电话。”陈晚迈进四合院,被桂修永的助理叫住。   陈晚微愣,随即谢过助理,快步跑到大堂,照着许空山留下的号码给他拨回去。   接电话的是位陌生人,问陈晚找谁,陈晚报上许空山的名字,对方恍然大悟:“您稍等,我马上去叫他。”   大约过了两分钟,挂断的电话铃声响起,陈晚一把拿起话筒贴到耳边。   “六儿。”许空山的声音经电流的转换带上了几分机械的质感,“你下午去哪了?”   “我去了趟露露她们学校。”陈晚语气缱绻,同许空山互相说起这两天的经过。   陈晚的人身自由,出行随意,倒是许空山,参加的研讨会管得极严,一过去就跟外界断了联系,直到今晚终于恢复了通信,第一时间给陈晚打了电话。 第206章   两人无法在公用电话中聊私情,许空山交代了两句天冷注意保暖之类的话,便结束了通话,陈晚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原以为能和许空山在京市转转,却不曾想连见面都成困难。   在到达京市的第五日,大雪覆满玉兰树的枝头,乍眼一看,颇有几分“忽如一夜春风来”的意境。   “这天儿可真冷!”王亮哈气搓手,抖掉身上的积雪,头发与睫毛上的冰花在四合院的热气中融化,“不如我们晚上吃锅子吧,热乎。”   桂修永年纪大了,昨日受了风寒,断断续续地咳嗽,助理要留下照顾他,于是王亮便只带了陈晚一人。   在制片厂后巷开了几十年的铜锅涮肉,掀开门帘,暖意裹挟着香气扑面而来,大堂几乎座无虚席,在铜锅朦胧的热气中,大伙脱了棉袄吃得酣畅淋漓。   “先上二斤羊肉,要羊里脊、黄瓜条,再来一叠糖蒜,两个麻酱烧饼。”王亮利落地点了菜,一边倒水一边给陈晚细数涮肉的讲究。   芝麻酱、韭菜花、豆腐乳和成一叠蘸料,铜锅上来了,清水中飘着少许葱姜枸杞,并一点点盐调味。新鲜的肉片色泽红亮,薄厚均匀,水开,王亮烫了一筷子切得薄厚均匀的肉片招呼陈晚赶紧尝尝味道。   “如何?”王亮盯着陈晚的反应,待他点头说了句好吃,顿时扬起一个自得的笑容。   店外雪花纷飞,店内温暖如春,吃得额头冒了细汗,仿佛拥有了对抗整个寒冬的勇气。   王亮付了钱,提醒陈晚戴好围巾手套,出门的瞬间,巨大的温差令陈晚打了个冷颤,鼻头发红,什么勇气不勇气的,他现在满脑子就剩一个赶紧回四合院的念头。   与王亮在巷口分别,陈晚一转身,四合院门口路灯下的高大身影装入眼帘。   “山哥!”陈晚惊喜地跑近,许空山肩上落了层厚厚的雪花,明显是站了有段时间了,“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陈晚碰了碰许空山冰凉的手指,早知许空山要来,他绝不会同王亮出去吃涮锅。   “忘了。”临时得了允许外出的通知,许空山一高兴没顾得上,四合院的安保虽认识他,但没陈晚随行,按规定不能放他进去。   “傻不傻。”陈晚拍掉许空山身上的雪,“也不知道找个地方躲雪。”   入了西厢内间的卧室,陈晚反手关上房门,投映在窗户上的影子合成一团,姿态极其亲昵。   许空山待到次日清晨,雪不知何时停了,深度覆过脚背,寒意更甚,呼吸间的空气跟冰刀子似的。陈晚站在屋檐下目送许空山离开,随后躲进被窝睡了个回笼觉。   剩下几天陈晚除了带陈星姐妹俩逛了逛京市有名的商场,其余时间基本没怎么外出,一是天气实在太冷,二是怕许空山又扑空。   桂修永的感冒缠绵数日,终于在出国前夕痊愈了,人清减了一大圈,惹得冯导担忧不已,连着好几天脸上毫无喜色,如今桂修永大好,他总算松了口气。   “老毛病了,不碍事。”桂修永试出了最满意的妆面,让助理收好工具箱,“冯导你放心,小庆跟了我八九年了,若我手不稳,这个妆他照着也能画好。”   小庆即桂修永的助理,名为助理,实则是桂修永的关门弟子,再历练历练就能出师。桂修永之所以一直以助理的身份对外介绍他,不过是因为有前车之鉴罢了。   那十年里面,太多师傅受罪,徒弟被连坐的了。当个助理,若桂修永出了事,也好及时撇清关系,保住一个是一个。   出国的航班在二十号上午,许空山当天不能送行,特意在头天晚上来了趟四合院,给陈晚塞上几包预防水土不服和感冒的药。尽管随行的团队配了医生,他仍然不敢掉以轻心。   “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许空山蹙着眉头,表情格外沉重,出国那么远,一旦有什么事,他完全鞭长莫及。   “好。”陈晚明白许空山的想法,他贴着额头蹭平许空山的眉心,“等我回来。”   京市的机场远不及后世的繁华,一行人办理好托运手续,执票通过安检。   王亮第一次坐飞机,激动得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里放,他不停地左看右看,余光瞥见陈晚,突然面上一热,活了三十多年,竟然还没年轻人稳重。   陈晚神态淡然地登机,王亮的座位在他隔壁,一座定,身旁的人忍不住了:“陈晚,你不紧张吗?飞机——”   “少给我说胡话。”冯导瞪了王亮一眼,系上安全带,王亮悻悻地低头闭嘴,陈晚的耳朵得以有片刻的清净。   航班时长近三十个小时,王亮起初兴致勃勃,到了后半程,难免感到煎熬,一扭头发现陈晚睡得正香,心里不由得越发佩服。   当地时间早上十点,飞机平稳落地,一行人顺利到达,黑头发黄皮肤引来众多神色各异的打量。   指示牌上的文字变成了法语,初到陌生环境,向来外向的王亮不禁变得束手束脚起来。在行李转盘处取了行李,一行人分了三波,乘坐出租车前往预定的酒店。   语言不通令众人下意识减少了交流,好在他们没有遇到抱有种族歧视的人,出租车司机热情地介绍着当地的特色,王亮安静如鸡,车内仅有陈晚流畅的应答。   翻译在第一辆车中,陈晚殿后,机场与酒店相距甚远,掏钱时王亮心疼得一个劲手抖。   然而比车费更贵的,是酒店的房费。   王亮心疼到麻木,六套双人间,厚厚一叠法郎从他手中消失。   酒店的服务员将行李送至对应楼层,陈晚与王亮一间,左边是冯导和男主演,右边则是桂修永师徒,另外三间分别是队医与摄影师、女主演和翻译以及两位保镖。   红毯环节将于两周后举行,在此之前,他们要先接受媒体采访。   华国自五十年代起便开始参加国际电影节,但真正有所斩获的多出自港城,冯导此次带作品走上国际舞台可谓意义重大,文部长专门找外交处借人负责他们此行的翻译。   红毯礼服是重中之重,但接受采访等时期的穿着同样不能马虎,考虑到季节原因,陈晚给女主演配了一身,花色淡雅的衬衣,衣领做飘带设计,在颈下系成蝴蝶结,丝绒半裙质感柔软,行走时裙摆飘荡,配同色翻毛皮靴与羊毛大衣,显得十分优雅。   桂修永趁此时给两位男士打理好了造型,摄影师连连夸赞,举起相机不停拍照,将来这些照片是要带回国内做专题报道的。   一切准备妥当,冯导笑意盈盈地理了理袖口:“陈晚跟我们一块过去吧?”   采访本来没有陈晚的事,不过冯导自认欠陈晚的人情,愿意为他制造露脸的机会。陈晚欣然答应,略作收拾,跟着冯导去了会场。   电影节的举办地虽然不在法国的首都,但时尚氛围依旧浓厚,会场外举着相机的记者搜寻着人群中亮眼的存在,一旦发现目标,就像闻到味的蚂蚁蜂拥而上。   陈晚无意抢冯导三人的风头,他刻意落后半步,微微低头,以削弱存在感。   “你好,请问你是来自亚洲的演员吗?”猝不及防的法语让陈晚顿住了脚步,事实证明,他出色的外形与气质是无法刻意隐藏的。   “不,我是服装设计师。”陈晚礼貌一笑,快步拉开与对方的距离。   服装设计师?记者被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惊大了双眼,老天爷,他刚刚连报道的标题都想好了“来自古老东方国度的精灵演员”,结果他竟然是个设计师!   记者急忙追上陈晚,嘴里喊着“wait”,刹那间场外半数以上的目光向他们投射了过来。   冯导停住步伐,对陈晚表示他们不介意等上一等。   记者看出几人是一个团队的,面朝以冯导为中心的三人询问陈晚:“他们穿地服装全是你设计的吗?”   “对。”陈晚适时说出电影名,为冯导做宣传。   记者采访了五六分钟,心满意足地放陈晚离去,暗想他可以把标题改成“你从未见过的来自古老东方国度的精灵服装设计师”。   别人报道电影,他报道设计师,如此与众不同的视角定能脱颖而出。望着陈晚远去的背影,记者在心中悄悄给他取了个“缪斯男孩”的称号。   下午的采访很快结束,晚上在翻译的推荐下吃了些符合华国胃口的食物解决晚餐,为了保证状态,他们暂时还是不要尝试当地特色比较好。   一夜无话,陈晚在王亮的呼噜声中失眠半宿,囫囵睡了两三个小时,醒来头昏脑涨几欲炸裂,洗了把脸勉强恢复半分清明。   百密一疏,陈晚高估了王亮的睡相,他平时要么一个人,要么跟许空山睡,而许空山睡觉从不打呼。   陈晚原想自费换房,谁料前台告诉他酒店没有空房了,电影节期间,周围的酒店全部爆满。   “昨天晚上没睡好?”酒店的早餐是自助形式,翻译端着盘在在陈晚对面坐下,陈晚眼下的青黑太过明显,想不注意都难。   “嗯。”陈晚苦笑,得亏他无需和冯导他们一样四处奔波,实在不行,他白天在酒店补眠好了。   “室友打呼噜?”翻译一副经验丰富的样子,“要不要换个房间,我觉得王亮跟摄像大哥应该能和谐共处。”   陈晚这才注意到翻译的脸色,俨然与他同病相怜。二人一拍即合,果断上楼换了房间。 第207章   电影节期间冯导三人穿着的服装均为东言时系列的最新款,法国纸媒盛行,电影节期间,各类报纸和杂志登满了关于演员、电影、导演等的相关报道,读者们虽然爱看,但同一题材看多了,难免会感到乏味,是以当“精灵设计师”突然出现在娱乐版面时,宛如烂漫花丛中的一抹翠绿,顿时吸引了读者的兴趣。   陈晚的长相,放在一众美得各有千秋的演员中丝毫不显逊色,甚至称得上顶尖。   照片中,青年一头柔软的发堪堪长及锁骨,发尾俏皮地微卷,在黑发的衬托下皮肤白得仿佛在发光,配上精致的五官,完美的视觉冲击瞬间戳到了读者的心尖上,烙下深深的印记。   果真是来自古老东方的精灵男孩,神秘而梦幻。   这样一位“尤物”,竟然既不是演员也不是模特,简直是对美貌的极大浪费。读者们心碎不已的同时,好奇心越重,不满足于短短一篇报道的读者,纷纷向报社致电,希望他们继续刊登精灵设计师的消息。   不想抢风头的陈晚阴差阳错地成了电影节的黑马,陈晚未透露过他入住的酒店,然而记者们依然顺着冯导的电影打听到了他们的地址。   前台将邀请信转交给陈晚,陈晚对当地的报社了解不多,请翻译帮他参谋了一番,最终选取了三家正经的报社接受采访。   陈晚早有进军国际市场的打算,电影节的曝光对他有利无害,毕竟法国除了电影节,还有时装周。   与陈晚有关的报道逐渐增多,原以为读者们的兴趣会随之减弱,却没想到他们的呼声越来越高,嗅到热点的电视台迅速向陈晚发起了邀请。   冯导三人的忙碌无非是辗转于各个报社,为电影拉人气,登的都是纸媒,从未妄想过上电视的机会。原以为陈晚出国是沾他们的光,未曾料到如今这截然相反的局面。   陈晚的受欢迎在无形中提高了冯导电影的热度,冯导一时间感叹不已,本来是还人情,现在反而无心插柳柳成荫,欠得更多了。   既是欠的,当然要还,冯导正考虑该怎么还时,陈晚投下一个炸弹,将他当场炸懵。   陈晚要带他们一起上电视!   邀请陈晚的电视台不止一家,恰好给了他提条件的底气,独家报道的诱惑让电视台同意了陈晚要求。   电视台的环节在众人的意料之外,幸好陈晚准备的衣服够多,他很快搭配出了四套造型,从容进入电视台的演播厅。   节目主持人是一位拥有金色长发的优雅女性,她的态度十分友善,并没有为了节目效果而特意提出什么尖锐的问题。   话题主要围绕陈晚展开,面对演播厅的摄像头,陈晚明白观众们想看什么,自嘲他也有靠脸的一天。   录制进行得很是顺利,节目播出后的收视率节节攀升,陈晚名气愈甚,某天下午出门闲逛,竟被人认了出来。   年轻的姑娘红着脸找陈晚要了签名,询问在哪能买到他设计的衣服,在得知法国暂无购买渠道后,表情无比失落,随即用央求的语气拜托陈晚早日在法国开设专柜,届时她一定大力支持。   陈晚心情愉悦地向新粉丝承诺尽快,待在港城站稳脚跟,他下一步计划必然是开拓国际市场。   转眼到了红毯当天,所有人早早起床忙碌,三人换上了无论看多少次,依旧令人惊艳的礼服,在保镖的护送下乘坐租用的轿车前往了会场。   陈晚与王亮等人以助理的身份凭工作证进入了内场,他们看不到红毯的盛况,只能根据外面的声音判断观众的反应。   凛冬的寒意无法浇灭电影节的热情,相机的闪光灯此起彼伏,噼里啪啦的快门声响成一片。   “马上到我们了!”王亮紧张地竖着耳朵,冯导三人的红毯顺序在中前期,得益于陈晚的宣传,记者们对此充满了期待——那个精灵设计师到底会在红毯上呈现怎样的作品呢?   轿车门打开,副驾驶与后座踏出两只皮鞋,男主演俯身牵引着女主演下车,女主演居中,冯导和男主演各立于其左右。   论资历本应冯导站中心,但冯导坚持把这个位置让给了女主演。   霎时间,所有摄影师不停按起了手中的快门,他们不清楚三位红毯新人的名字,大声地呼喊着“here”,以拍摄他们的正面照片。前半截红毯三人保持同步,到了后半段,冯导与男主演加快脚步拉开距离,给到女主演单人的镜头。   记者们情不自禁地赞叹着礼服的美丽,作为被拍摄的重点,女主演不得不一再为他们停留,直到下一组嘉宾上场。   对比冯导等人上场前后的动静,陈晚所设计的礼服有多出彩可想而知,王亮激动得双眼放光,若非碍于场合,他早跳起来了。   红毯之后是颁奖礼,冯导的电影获得了几项提名,最终斩获了评审团大奖,虽与金奖失之交臂,但作为华国电影史上首位获得该奖项的导演,冯导的成就堪称了不起。   颁奖礼结束有主办方举行的晚宴,陈晚跟冯导进了宴会厅,长条的自主餐桌摆满了各色饮料酒水以及食物,但基本无人为津,所有人抓紧时间结交着人脉,冯导也不例外。   “你做的礼服很漂亮。”陈晚正充当着冯导的翻译,突然被人挡住了视线。   “谢谢。”陈晚礼貌地碰了碰对方的香槟杯,略微饮了一口沾湿嘴唇,并没有真的吞咽,他清楚自己的酒量,不会掉以轻心。   光鲜亮丽的表面有可能隐藏多少黑暗,陈晚心知肚明。   收下名片,陈晚浅浅交流两句便结束了对话。随后又遇到了不少搭讪,其中不乏想和他春风一度的,陈晚均或委婉或直接的拒绝了。   “不好意思,我结婚了。”在进场前,陈晚破有先见之明地取下了脖子上的戒指戴到无名指。   有冯导做挡箭牌,加上陈晚自身的谨慎,有惊无险地度过了这场晚宴。   次日,红毯与颁奖的报道相继出炉,陈晚的礼服在报纸上占据了不小的版面,撰稿人们用各种语句大肆夸赞着女主演的造型,又给“精灵设计师”加上了天才的前缀。   拿了奖,接受完采访,一行人终于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冯导给众人放了两天假,难得出国,怎么能不到处逛逛。   陈晚不差钱,给国内的所有人都选购了礼物,行李箱装不下,他专门买了个新的,王亮看得羡慕极了,他一个月工资有限,买不起贵重的东西,挑挑拣拣地买了几条丝巾,勉强没有空手而归。   “陈晚你觉得这两条项链哪条好看?”翻译指着玻璃橱柜上的项链让陈晚帮忙拿主意,王亮凑过头看了眼项链下方缀着的价签,倒吸了一口气凉气。   敢情就他一个人是穷鬼!   “送给你夫人吗?”做了半个来月的室友,两人少不了聊到家庭,陈晚见过翻译的全家福,正如同他随身携带许空山的照片一样。   “对,月底是她的生日。”翻译笑得一脸幸福,显然与妻子感情很好。   陈晚仔细看了看:“我觉得左边的那条比较适合你夫人。”   说到生日,陈晚算了算国内的时间,等他回去,差不多是腊月中旬,离许空山的生日大约二十天,来得及。   逛过商场,冯导大方表示今晚由他请客,尝尝当地的特色菜,不用担心水土不服,他们可以敞开了吃。   王亮第一次吃正儿八经的法餐,首先进场先被装潢吓了一跳,灯光绚烂,穿着燕尾服的演奏家在大厅中央弹着钢琴。   “法国人吃饭真讲究。”王亮压低了声音,以免引路的侍者听见他没见识的发言。   几人依次落座,侍者每人给了一份菜单,王亮看不懂法文,只认得阿拉伯数字和货币符号,大脑自发转换汇率,下一秒,他强作镇定地放下了菜单。   王亮咳嗽两声示意冯导,陈晚忍俊不禁,告诉王亮侍者听不懂中文,他无需如此拘束。   “真的听不懂吗?”王亮愣了一下,对着侍者试探地说了两句中文,发现对方的确听不懂,立马劝冯导换个地方,这家店的菜实在太贵了,完全是在抢钱。   “放心吃你的吧,不会留你下来刷盘子的。”冯导打趣王亮,他心里有数,不会做打肿脸充胖子的事。   陈晚点了个中等价位的套餐,王亮选了和他一样的,侍者送上一瓶红酒,倒在他们面前的高脚杯中。   桌上有法餐经验的唯有陈晚与翻译二人,其他人以他俩为参照,倒也学得像模像样。   王亮抿了口红酒,吐吐舌头:“苦不苦甜不甜的,没我们的二锅头好喝。”   接着侍者开始上菜,斗大的盘子,装了小小一份,王亮看得眼睛都直了:“这么点,喂猫呢?”   仗着侍者听不懂中文,王亮彻底放下了顾忌,说得格外直接。   “法餐分头道、主菜、甜点。”陈晚耐心给王亮讲了讲法餐的特色,反正吃个新鲜,当开开眼界了。   “陈晚你懂的真多。”王亮竖起大拇指,敬佩之情溢于言表。   翻译点头表示赞同,陈晚顿了顿,咽下了后面的介绍,免得露馅。   尝过经典的面包、奶油蘑菇汤、牛排以及甜品,王亮意犹未尽地放下刀叉,冯导好心请客,当着冯导的面他不敢多说什么,私底下跟陈晚吐槽,以后他要是有钱了,绝对不会吃法餐,忒没劲。 第208章   冯导获奖的消息比陈晚他们先一步传回了国内,不过这年头看电影的少,普通人满脑子的吃饱穿暖,是以只在圈子里引起了小范围的轰动,托陶美丽的福,王利安掌握了不少内幕,每天一上班,便逮着钱国胜他们分享陈晚在国外的壮举。   “你们不知道,陈晚在国外比冯导他们还火。”王利安语气夸张,“那些外国人给陈晚取了个精灵设计师的名头,连电视台都争着请他上节目。”   “精灵是什么意思?”刘强不解,莫非他们莫非把陈晚认成了精怪?   “跟我们说的神仙差不多吧。”王利安随口解释一句,继续往下说,“冯导的电影拿了评审团大奖,估计过两天就能回来了。”   冯导一行人回国当天,京市暖阳高照,天空一碧如洗,所有人脸上均带着或深或浅的笑容,看到熟悉的汉字,听到熟悉的中文,王亮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几乎要咧到耳后去。   等待他们的是准备多时的庆功宴,冯导是当之无愧的主角,陈晚配合着走完所有流程,迫不及待地上了火车。   “陈晚!”钱国胜一边招手一边朝陈晚跑过去,接到陈晚的电话,几个人在厂里猜拳,钱国胜运气好拿了冠军,早早地来了火车站,大冬天的,也不嫌冷。   陈晚把礼服留在了京市,其他行李办理邮寄,手上仅提了一个箱子,钱国胜一把抢过去,左手排上陈晚的肩膀,激动地晃了两晃。   陈晚被钱国胜晃得眼前发黑,差点没摔在地上,勉强稳住身体:“厂里怎么样?”   “好得很。”钱国胜悻悻地松手,小心扶住陈晚,“倒是你,没事吧?”   “没事。”陈晚摇摇头,不过是连轴转了几日,在火车上又没睡好,精神不济罢了,“走吧。”   陈晚到服装厂转了圈,没多待,提着箱子去了陈家饭馆。半下午没人吃饭,饭馆门微敞着,陈星姐妹俩放了寒假,正在帮周梅备菜。   “小叔叔。”面朝着门口的陈露最先发现陈晚的身影,手上的动作一顿,惊喜出声。   厨房里的切菜声停了,周梅掀了帘子出来,紧接着陈前进哒哒哒下楼,将陈晚团团围住。   “可算回来了。”周梅抓着陈晚的手满脸热切,“啥时候到的,冷不冷?”   “刚到,不冷。”陈晚眼带笑意,弯腰打开行李箱,拿出从国外带的礼物,陈建军一家的他直接在京市寄往了部队。   他给周梅和陈星姐妹俩买的是适合她们年龄段的护肤品以及化妆品,包装上一连串的外文,是周梅和陈露没听过的牌子,陈星一眼认了出来:“我们隔壁寝室的同学有一支这个口红。”   陈星浅浅解释了一句,并未告诉周梅他们那位女同学经常借此炫耀,一支口红便那么贵了,整套肯定更不便宜,她怕说了周梅不舍得用。   “我一把年纪了,哪用得着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周梅平时顶多擦擦滋润的脸霜,她收了护肤品,把口红递给陈星,让姐妹俩用。   “妈你才没有一把年纪呢,小叔叔特意给你选的,试试嘛。”陈星揭开口红盖子,用指腹沾着往周梅唇上凑,周梅仰着脖子使劲躲,却架不住陈星坚持,别别扭扭地坐直身体,任陈星把口红抹匀。   陈晚选的日常系的哑光红,薄涂显气色,周梅抿了抿嘴,陈露小跑上楼取了面镜子,放到她面前。   “好看吗?”周梅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表情出卖了她的内心。   “好看。”陈晚三人齐齐点头,陈星偷偷拽了拽陈前进的衣袖,看呆了的陈前进回过神,连忙跟着表态:“好看!”   周梅耳根子一红,她前几十年的人生中唯一一次化妆就是跟陈前进结婚的当天,做了近三十年的老夫老妻,不曾想还会害臊了。   陈露和陈星对视一眼,忍不住偷笑。   周梅搁了镜子,叫陈晚上二楼休息,她和陈前进接着备菜,饭馆晚上的生意比中午好,若不把是菜用了,放到明日新鲜度得大打折扣。   “露露去制药厂跟你大山哥说一声,让他晚上过来吃饭。”周梅把许空山当一家人,自然不会漏了他。   陈晚一时寻不到离开的理由,将箱子提到楼上,洗漱一番后躺在陈勇阳兄弟俩的床上睡了过去。   许空山得了信,下班直奔饭馆,行走间的步伐带起一阵疾风,裹着冬日的寒气涌入大堂。他匆匆跟陈前进打了声招呼,咚咚咚消失在楼梯口。   踏上最后一步楼梯,许空山倏地减轻了落脚的力道,悄无声息地靠近卧室,伸手推开闭合的房门。   屋内光线暗淡,床上的人侧躺着,露出大半个脑袋,凌乱的发丝挡住脸颊贴在鼻尖,随着呼吸晃荡。   许空山轻轻拨开碎发,湿热的呼吸喷洒在之间,令人喉头发痒。   窗外的声响仿佛瞬间变得安静,许空山不忍打扰陈晚的好眠,犹如雕塑般坐在床头欣赏他的睡颜。   脚步声响起,许空山迅速起身,冲陈露比了个嘘的手势。   “小叔叔还在睡呐?”陈露压低声音,越过许空山往屋内瞅了一眼,“那我让妈晚点炒菜吧,大山哥你饿不?”   许空山道了句不饿,陈露赶紧转身下楼,周梅原打算炒几个菜端到楼上让陈晚他们先吃,既然陈晚没醒,不如待会儿忙完一起吃。   陈晚一觉睡到了饭馆打样,浑身的骨头软得像棉花一样,整个人饿的前胸贴后背。饥饿战胜了困意,电灯的开关在门口,陈晚摸黑穿衣起床,慢慢向外移动。   哐当——   许空山撂下手上的凳子大步跨上楼梯,陈晚捂着踢到凳子的脚趾疼得龇牙咧嘴,恨不能原地去世。   许空山一手穿过陈晚膝盖弯将他抱到沙发上:“磕哪了?”   拖鞋滑落,陈晚指了指小脚趾。他浑身上下的皮肤都白,脚趾净透如玉,皮下的血管清晰可见,此刻受伤的小脚趾泛着不正常的红,陈晚缓过疼劲,在许空山的注视下动了动脚趾:“不疼了。”   许空山低头冲着小脚趾吹了吹,捏捏指骨,观察陈晚表情无异后捡起掉落的拖鞋给他套上:“下次小心点。”   “大山,是不是六儿醒了?”楼下传来周梅的询问,她在厨房没听见凳子摔倒的声音,仅看到许空山着急忙慌上楼的背影。   许空山大声应是,随即牵着陈晚下楼,直到拐角前二人才心照不宣地松开。   “刚好吃饭。”陈前进挪了挪桌上的菜碗,将盛满排骨和莲藕的汤盆推至中间,炖得发白的汤面撒了层绿油油的葱花,香气四溢,馋得陈晚垂涎三尺。   周梅分了筷子,陈晚明显感觉出了她厨艺的进步,他本来有些犯困,结果越吃越精神,一不留意撑了个肚儿溜圆。   饭桌上周梅谈到过年的计划:“腊月二十八歇业,正月初五开门,正正一个星期。大山今年要值班吗?”   “不用。”制药厂排了过年期间的值班表,许空山轮休,有四天假期。   陈晚自是夫唱夫随,许空山哪天放假他便哪天走。   商量好过年的安排,一顿饭也吃到了尾声,陈晚懒得动弹,给许空山使了个眼色:“外面怪冷的,山哥今晚就在这睡吧。”   “对,大山就别回了,你跟六儿睡勇阳那屋。”周梅帮腔道,在她眼里,陈晚跟许空山之间等同于陈勇阳和陈勇飞,是纯纯的兄弟关系。   许空山除了好字说不出其他,桌底的手被某个不安分的挠了下掌心,他反手握住,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明明马上三十一的人了,对上陈晚的撩拨,依然跟个毛头小子似的。   收拾完厨房,陈前进惬意地打开电视收看时下热播的电视剧,陈晚丝毫不感兴趣,陪着坐了会儿,身子往旁边一歪,睡着了。   “陈叔、周婶,我扶六儿进屋睡觉了。”许空山搀起陈晚,电视剧显然没陈晚有吸引力。   周梅忙调低电视音量:“去吧,衣柜顶上有多的被子,六儿要是卷铺盖的话你自己拿一床盖啊。”   许空山啪嗒按亮电灯,反手锁上房门,肩膀忽的一轻,以为睡着了的人换了个姿势,睁着双圆溜溜的眼睛朝他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我给山哥你带了礼物。”陈晚从许空山身上下来,自行李箱内取出一个系着丝带的长方形盒子。   盒子里是一个扁平的玻璃瓶,盛着浅褐色的液体,陈晚揭下盖子,喷在许空山的颈侧。   淡淡的木质调夹杂着一丝微涩的暖香,森林、泥土与阳光,闻到这瓶香水陈晚瞬间联想到了许空山。   “果然很适合你。”陈晚摩挲着许空山的颈侧,指腹下的皮肤紧绷且滚烫,青筋毕露,“你闻闻。”   陈晚将沾染了香水的手指凑到许空山的鼻下,许空山重重嗅闻,下一秒张嘴含住三指。   “哎!”陈晚急促惊呼,“香水不能吃。”   粗粝的舌尖舔过指腹,许空山皱皱眉,顶出手指:“辣的。”   “谁让你乱吃了。”陈晚倒了杯水让许空山漱口,顺便沾湿手帕擦干净许空山的脖子,省得待会儿自食其果。   隔着一扇木门,两人不敢闹出什么大动静,贴着亲了会儿便钻进被窝相拥着小声说话,絮絮叨叨的格外使人心安。   陈晚法国一行收获颇丰,他的名声顺利传入港城,不出意外明年必然会去港城出差,时日不定,他得提前给许空山打好预防针。 第209章   服装厂进行了年终结算,盈利非常可喜,去除原材料及人工设备等成本,剩余的大部分都投入了厂区建设和广告宣传,是以欠银行的账还得往后挪挪。   继个人贷款后,陈晚又用服装厂的名义借了两百万,看过服装厂的财务报表,银行批得特别痛快。   陈晚让财务给全厂的工人发了一笔年终奖,少的十块八块,多的数百,全凭个人表现,愣是把工人们本就极高的效率又往上拔了一截。   两个厂子挨得近,陈晚的一系列动作杜腾龙也有所耳闻,他略一思索叫来了许空山,想借许空山的口打听点更具体的东西。   杜腾龙向来是个善于革新的,给员工发奖金明面上是增加了厂里的开销,但正所谓羊毛出在羊身上,工人的积极性高了,一来二去,明显是双赢的局面。   然而更具体的许空山同样不太清楚:“要不我回头替您问问?”   “行,你替我问问。”杜腾龙不着急,左右一时半会办不好,慢慢来。   这并非什么不能泄露的机密,怕转述不够详细,陈晚干脆让许空山找杜腾龙约了个合适的时间当面谈。   作为后来者,陈晚较杜腾龙这个当局者更了解如今红火的国营厂所存在的弊端,设备落后、产品单一、管理松懈等等,导致九十年代大批国营厂在外来资本的冲击中破产,掀起轰轰烈烈的下岗潮。   虽然制药厂在杜腾龙的领导下发展良好,不过在陈晚看来,依然有许多可改进的地方。   另外陈晚存了一些私心,若杜腾龙采取了他的建议,许空山也将是其中的受益者。没办法,制药厂给许空山开的那份工资,着实少了点,服装厂随便拎一个小领导出来都比他强。   陈晚只管讲,具体要怎样落实,那是杜腾龙的事,他相信杜腾龙既然听进去了,自会采取行动。   很快到了年关,陈家饭馆关门歇业,陈前进带着一大家子人回了平安村。   许久没住人,屋内难免落了一层灰,于是扫地的扫地,擦桌的擦桌,忙到天擦黑,终于收拾了个七七八八。   因为许空山假期短的缘故,他与陈晚是年二十九晚上回的,待到初三下午,再载着一车土产返城。   初四许空山照常上班,陈晚睡醒时旁边的被窝早凉透了,厨房里的红薯稀饭冒着热气,一眼便知是许空山的手艺。   吃过早饭,陈晚去了服装厂,顺道给主动留守的满玉山带了些周梅做的香肠。   听见敲门声,满玉山搁了笔打开办公室房门:“新年好。”   “新年好。”进入办公室,陈晚递上手中的香肠,眼角余光扫到桌面上的彩色线稿,“你画的设计图?”   “对。”满玉山大方的将设计图递给陈晚,过年期间厂里没什么事,他难得清闲,心血来潮重拾起了老本行。   能成为路威公司的市场主管,满玉山的设计水平当然不低,扑面而来的华丽感让人仿佛瞬间置身上流社会灯光璀璨的宴会厅,极尽奢靡。   “很漂亮。”陈晚赞叹地放下设计稿,“什么时候开始做,我找两个人协助你?”   “用不着麻烦。”满玉山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拿不了针,画画过过瘾就算了。”   拿不了针?陈晚呼吸一滞,紧紧盯着满玉山的右手,上面却并无什么明显的伤痕:“怎么回事?”   “刚下放那年不小心摔断了,接好以后不知为何一碰针就抖得厉害。”满玉山口中的针,不泛指一切做衣服的工具,是心病,药石无医,他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今年要继续招设计师吗?”   “抱歉。”陈晚没曾想勾起了满玉山伤感的过往,刚才轻松的氛围不复存在,“先暂时缓缓,等国胜从港城回来再说。”   “没关系。”满玉山从痛苦的回忆中拔出来,与陈晚在办公桌旁坐下,心无旁骛地谈起了工作。   钱国胜借探亲的机会去了港城打前阵,他与陈晚的重心在服装厂,需要在港城另寻合适的代理人,这项重任钱国胜当仁不让,毕竟他是几人里唯一一个与港城有牵连的。   沈家在港城根基牢靠,势力虽不算数一数二,但也小有地位,有沈家的背景,钱国胜应该能为他们带回好消息。   陈晚这一等便等到了正月末,倒不是钱国胜进展不顺利,而是他外婆病重,被绊住了脚。   作为和国际接轨的繁华都市,港城人对潮流时尚的追捧远非内地能及。对于内地爱时髦的人而言,拥有一件“港城流行的新款”是值得炫耀的资本,然而随着陈晚的异军突起,局面悄然改变,现如今港城的新款已不如以往吃香,东言服饰后来居上成为了新的引领者。   陈晚一心想借电影节打入港城市场,却不知东言的名气早已从相邻的广市传到了港城,钱国胜港城之行收获超乎想象的丰富。   钱国胜找的代理人是他的表弟,之前做对外贸易的,听钱国胜提到东言的计划,二人一拍即合,不仅弄清了东言进驻港城的手续,连意向商场都找好了,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干得漂亮!”王利安大掌拍到钱国胜的肩膀,神情肉眼可见的激动。   钱国胜被他拍得一个趔趄,龇牙吸了口凉气:“得亏你拍的是我,要是换成陈晚挨了你这巴掌,他山哥能找你拼命。”   陈晚和许空山关系好人尽皆知,尽管明白钱国胜说的是玩笑话,陈晚仍不禁心头一跳,他清清嗓子遮掩外泄的情绪:“国胜辛苦了,你休息两天,周三开始准备资料。”   “放心,包在我身上。”钱国胜比了个OK的手势,“对了,港城六月有一个服装设计比赛,陈晚你打算参加吗?”   钱国胜目光如炬,虽说是在征求陈晚的意见,但任谁都能看出他的想法。   陈晚眉眼一抬,服装设计比赛?回想起自己曾经参加过的大大小小数十场比赛以及手捧过的奖杯,陈晚平淡的神色多了几分意气风发:“当然要参加。”   钱国胜众人对陈晚的回答毫不意外,出于对陈晚的信任,他们甚至没想过陈晚失败的可能,满脸的喜意仿佛冠军已是陈晚的囊中之物,唯有满玉山收敛着,作为同样参与过此类比赛的设计师,他深谙其中的不易。   “这是比赛的资料。”钱国胜掏出一叠文件,“消息是前不久下发的,报名截止时间为五月二十四号,应该来得及吧?”   陈晚没有盲目给出答复,他扫过文件抬头的比赛名,确认自己没有听过,于是望向满玉山,对方正与王利安交换了位置,站到了他身侧,“满哥你知道这个比赛吗?”   满玉山摇摇头,随即指着抬头下的举办方表示他十分熟悉,港城服装协会、Y国服装协会……   听完满玉山的分析,钱国胜补充了部分资料以外的内容,例如裁判人选、可能的竞争对手等。陈晚愈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轻轻深吸一口气:“看来到时候会很热闹,我要提前去港城。”   东言的服装销往港城涉及到高昂的关税,因此陈晚瞄准的是富人的钱包,入驻港城不难,难的是如何让富人们心甘情愿地掏钱。   此刻陈晚在电影节出的风头便派上了用场,在钱国胜跑上跑下递交资料的同时,港城的表弟也没闲着,他铆足了劲为陈晚造势,力图把“精灵设计师”的热度最大化。   为了配合表弟,陈晚迅速申请了通关,他政治清白,理由恰当,很快得到了予以通行的批复。   许空山默默帮他收拾好行李,薄薄的一件丝质衬衫,在他手里如坠千斤。   感受到许空山的不舍,陈晚从身后抱住他,埋头紧贴于男人宽阔的脊梁。   许空山合上行李箱,握住陈晚环在腰腹的双手将他牵到身前,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好好照顾自己。”   “嗯。”陈晚点点头,“我会的。”   许空山请了半天假,将陈晚送到车站,不出意外,两人至少要分开四个月。   今年的春日来得比往年早,野草于石板的缝隙中挣扎出生机盎然的绿,在绚烂温和的暖阳里摇曳着,即使被行人匆忙的脚步踩趴,稍作歇息便又能支棱起柔韧的叶尖。   许空山站在轨道外,杂草的叶尖扫过他的脚踝,陈晚突然举起手,冲许空山比了个大大的心。   陈晚独自到达港城,细雨飘零,落在伞面,水滴跟珠帘似的朦胧了视野。   不管身处何地,陈晚总是人群中最亮眼的,他提着两个行李箱走出关口,一个与钱国胜有三分相像的人迎了过来。   “陈晚你好,我是钱国胜的表弟沈明森。”沈明森自我介绍道,他看过陈晚的照片,以陈晚的长相,不存在认错的可能性。   “你好。”陈晚伸出左手,无名指根处的戒圈泛着金属的银色光辉。   沈明森诧异挑眉,陈晚结婚了?钱国胜怎么没跟他说过?诧异归诧异,到底是陈晚的私事,沈明森按下疑惑,接过陈晚的行李箱带他去停车场。   外界的雨被桑塔纳轿车的车窗挡在外面,和内地相反,港城的交通为靠左行驶,驾驶座在右,陈晚之前久居国外,对此倒不陌生。   内地的驾驶证无法通用,陈晚没有再考的想法,反正港城的出租车业务相对发达,要去哪直接打车也方便。   沈明森性格与钱国胜相仿,大方且健谈,直言他们所坐的桑塔纳是家里买的,以示支持,言语间充满了富家子弟的底气:“我给你安排了一位助理,他会负责你在港城期间的衣食住行。明天的晚宴已经布置好了,你是先休息还是先和我小妹碰面?”   “我不累,先和沈小姐碰面吧,万一礼服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也好再做调整。”事有轻重缓急,距电影节结束已三月有余,沈明森直接聊工作的行为正中陈晚下怀。   沈家在港城向来低调,这次的生日宴会却一改常态广发邀请函,外界人只当是沈明森的小妹受宠,唯有几个消息灵通的知情者隐约猜到了大概。   沈明森将借生日宴会的场合,将陈晚正式带入港城有钱人们的视野。   宴会在陈晚下榻的酒店举行,沈明森考虑周到,替陈晚订了间套房,并准备了缝纫机,方便他随时使用。   沈家离酒店不远,陈晚顾不上收拾行李,打开较小的箱子取出礼服在床上摊平,检查是否有严重的褶皱与破损。   这件礼服的灵感来源于春日的山桃花,淡粉色的长裙虽无大面积的刺绣,但花瓣般的裙摆与点缀其中的手缝山桃花足见制作者的用心。   眼下粉色本就稀少,钱舅舅让印染车间的工人反复尝试了数十遍,才达到了陈晚想要的娇而不艳如梦似幻的效果。东言的时系列之所以受人追捧,其有别于普通款式设计与新颖用色厥功至伟。   “哥,是我。”酒店房门被人敲响,清脆的女声仿佛百灵鸟,沈明森打开房门,领着一男一女走进客厅。   马上满二十岁的女孩是沈明森的小妹沈明雅,长相灵动身材娇小,他越过沈明森好奇地望向陈晚,明眸善睐,好生天真烂漫。   而她身后的男人则是沈明森为陈晚配的助理,同样姓沈,单名一个照字,满脸敦厚,态度甚是恭敬。   “陈设计师好。”沈明雅声音软了一度,以沈明森对她的了解,哪会不清楚少女的小心思。   “沈小姐。”陈晚礼貌回应,一张带笑的俊颜勾得沈明雅心跳加速,双颊不由自主地浮上红霞。   无名指上的银环晃过视线,沈明雅明显愣了下,红霞尽退:“陈设计师结婚了吗?”   “对。”陈晚想到许空山,面部表情瞬间变得柔和,落在沈明雅几人的眼里,便是他与爱人感情深厚的表现。   沈明雅心动的萌芽瞬间枯萎,但称不上难过,下一秒又笑了:“这条裙子好漂亮!”   陈晚拿起山桃花礼服让沈明雅到卫生间更换,小V领的设计,穿着简单,无需第二人帮忙,沈明雅扣紧腰封,双手拎着裙摆转了一圈:“好看吗?”   “好看。”沈明森毫不犹豫地点头夸赞,“浅粉色很衬你。”   沈明雅喜不自胜,说从没见过这么美的裙子:“谢谢陈设计师。”   礼服没有要修改的地方,发型和珠宝配饰另有专人负责,陈晚提了些建议,沈明雅欣然接受。   “沈小姐稍等。”怕沈明雅转述不够明了,陈晚迅速勾勒了一副草图以供参考。   陈晚的细致使沈明雅暗道可惜,可惜名花有主,她来晚一步,如今见了陈晚,眼光硬生生拔高一截,以后肯定难以将就了。   转眼华灯初上,沈明森做东请陈晚吃了顿饭,席间宾主尽欢,末了交代沈照仔细照顾好陈晚,随后载着沈明雅离开。   沈明雅的生日办了两场,中午一场在沈家豪宅,出席的均是沈家亲友,晚上场才是收了邀请函的港城上流。沈明雅未婚,沈明森几个做哥哥的早早到了酒店迎客,陈晚把握着时间换好衣服,用发胶将头发抓了个造型,自行下楼前往宴会厅。   昨日的陈晚并未刻意收拾便把沈明雅迷住,今天用心打理后更是光彩照人,他来的不早不晚,沈明森眉毛一挑,快走两步:“我刚要上去找你。”   陈晚递出生辰贺礼,沈明森没接:“明雅在二楼,想请你帮她看看今晚的造型。”   这意思是要陈晚亲手把贺礼给沈明雅了。   陈晚不置可否,跟着沈明森上了二楼。沈明雅一头长发编在脑后,发理蓬松,耳垂上的耳环轻轻晃荡,她正对着镜子左右欣赏脸上的妆容,眼角余光扫到陈晚,立马转过身:“陈设计师。”   “沈小姐。”陈晚送上生日礼物,沈明雅双手接过锦盒,仰着脸问陈晚能否现场拆开,她迫切想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得到陈晚的同意,沈明雅扯下锦盒上的蝴蝶结掀开盖子,一条嵌着碎钻的铂金手链映入眼帘,与山桃花礼服倒是相得益彰,沈明雅当即戴在了手腕上。   “明森少爷,先生请你和陈先生过去。”沈照在沈明森耳边低声道。   陈晚背靠沈家大树,本该主动拜访长辈,奈何时间不凑巧,拖到现在,闻言从容理了理衣襟,跟着沈明森至会客室。   沈明森的父亲是沈家目前的当家人,头发半百,面容威严,见到陈晚后勾了勾嘴角,语气亲和,并不似表面那般难相与。   服装行业是沈家从未涉足过的领域,沈明森难免多问了些,陈晚应对自如。东言的成绩有目共睹,即便不选择沈家,他依然有办法在港城立足,无非是多费些功夫罢了,因此面对沈明森的父亲,他丝毫不显弱势。   结束谈话,见差不多到了沈明雅出场的时间,沈明森与陈晚原路返回。大厅中央有一条连接二楼的旋转楼梯,钢琴奏鸣,沈明雅于璀璨灯光中缓缓走下。   现场安静得落针可闻,简短致词后,掌声雷动,沈明雅出尽了风头,一下台便被姐妹们团团围住。沈明雅和她们说了几句,抬头望向陈晚所在的方位,朝他招了招手,陈晚与沈明森交换眼色,如鱼得水般地游入人群。   在沈家人的引荐下,陈晚成功凭借这场生日晚宴进入港城有钱人们的视野,沈明森花钱请了娱报宣传,为陈晚与东言造势。   自生日晚宴后,沈明雅将常服也换成了东言的当季新款,可谓是全心全意支持亲哥的事业了。沈明森干劲十足地应酬她介绍的未来顾客们,笑言等店铺开业,一定给沈明雅包一个大红包。   “多大?”沈明雅挽着小姐妹的胳膊,耳垂上小巧的珍珠耳钉熠熠生辉,显然价值不菲,沈明森的红包若是包小了,怕是不够她逛半天街的。   沈明森默默盘算了一番,得出一个尴尬的结论,他的身家似乎还比不上沈明雅。   但话已出口,没办法撤回,陈晚开口替沈明森解围:“红包哪里够,沈小姐以后的衣服,东言全包了。”   “哥你看看陈晚多大方!”沈明雅朝着沈明森抬下巴,熟络的将称呼从陈设计师改成了陈晚,说着沈明雅看向小姐妹,“怎么样,你选好喜欢的款式了吗?”   时值四月初,离比赛报名的截止时间尚且充足,在准备参赛作品的同时,陈晚抽空接了几件定制,沈明雅的小姐妹皱着眉难以抉择,每一件她都喜欢,根本选不出来。   最终她听取了陈晚与沈明雅的共同意见,定下了第二套作为出席活动的礼服。   陈晚也是看了报纸,才知道对方是港城一位小有名气的歌手,她身着礼服拍摄的照片被赞美出了新高度,两人这一波合作算是达到了超出预期的双赢局面。   彼时陈晚已完成了比赛报名,如满玉山所料,这次的比赛盛况空前,来自世界各地的设计师们齐聚港城,揭开正式比赛的序幕。   和送作品参赛的形式不同,此次比赛需要设计师到现场进行创作,倒是跟陈晚建厂之初招设计师的模式差不多。   举办方规定设计师可带一名助理,陈晚带了沈照。沈明森做事周全,在陈晚到港城之前,他特意安排沈照去裁缝店当了两个月的学徒。沈照于服装一道上天赋平平,两个月的时间不足以让他从一窍不通的门外汉蜕变为专业人士,但给陈晚打打下手还是可以的。   经过层层选拔,陈晚一路冲进了决赛,和剩下的九位设计师争夺排名。十人之中,他是唯一的华国选手,黑发黑眸,纯正的亚洲血统,前期的突出表现令竞争者们不得不收起心中原有的不屑,正视陈晚所造成的威胁。   主办方为每位选手配备了专业的模特,陈晚抽签随机到了一位身材高挑的白人姑娘,脸颊缀着几颗小雀斑,身材和台步没什么毛病,不过看陈晚的目光不太友善。   陈晚注意到了模特的态度,并未放在心上,只要模特做好她的本职工作,其余他都不计较。   决赛前一日是最后的试衣环节,举办方的隐私保护做得不错,截止此刻,除了本人及试衣模特,选手及裁判们均未见过他人作品的全貌。   “陈先生,你快去吃饭吧。”沈照帮着把衣服挂回架子上,催忙了一整日的陈晚休息用餐。   “嗯。”陈晚理了理袖子,衣服无须再进行修改,接下来只需要等到明日,“我吃完回来换你。”   不怪陈晚防得紧,实是这场比赛对他意义重大,临上场作品被人损坏的事他不是没见过,眼看着到了最后关头,可大意不得。为此,近几日沈照在工作间打起了地铺,别的大忙他帮不上,唯有主动揽过守夜的活,好减轻陈晚的压力。   正是饭点,陈晚顶着各种意义不明的视线随意寻了张空桌落座,主办方财大气粗,餐厅的菜单中西餐一应俱全,几乎能和五星级酒店媲美。   陈晚要了份简餐,一碗白米饭搭配小盅的鸡汤并一荤一素两盘小炒,邻桌的餐刀在瓷盘上碰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三分熟的牛排溢出猩红的血水,长着一头金色卷发的男人叉着牛肉送入口中咀嚼,眼神却一直盯在陈晚的身上。   灼灼的目光如有实质,陈晚丝毫不受影响,哪怕男人是本场比赛的热门夺冠人选。   陈晚清空了碗中的米饭,起身与男人对视两秒,接着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开。男人对他抱有敌意,陈晚抬手按住跳动的右眼皮,总觉得明天的决赛会出意外。   翌日清晨,入夏的港城气温逐步攀升,穿着短袖的记者早早到达了场馆等待,以抢夺拍照的有利地势。上午十点,打扮得争奇斗艳的嘉宾们陆续持证入场。   名媛、歌手、演员……闪光灯下竟全是港城娱报的常客。   沈明森托人弄了两张入场券,带沈明雅来凑热闹,望着外面的盛况,沈明雅满脸惊讶:“这也太夸张吧。”   除了惊讶,沈明雅还有不解,一个设计比赛怎么会邀请如此多的名人?   沈明雅心思单纯,猜不到背后的含义,沈明森则不然,他想起刚打听到的内幕,神情多了分担忧。   场馆后台,原本宽敞的空间被挤得水泄不通,人声嘈杂,放眼望去皆是紧锣密鼓的繁忙景象。临近上台,各设计师的作品也揭开了神秘的面纱。   尽管有内幕,但能进入到此环节的都不是泛泛之辈,每位模特身上的衣服均有其独到之处。相熟的设计师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处,目光似有似无地朝向同一个方位。   离上场仅剩不到二十分钟,陈晚的模特迟迟不见踪影,本应穿着妥当的长裙孤零零地挂在衣架上,成为全场的焦点。   “陈先生,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饶是沉稳如沈照,也不免变得慌乱,早在模特未按时到场时他便联系了工作人员,对方立马答复让人去找,然而一找找了两个小时,沈照催了无数次,依旧没见身影。   直到刚才,负责人来了一趟,态度诚恳地道了句歉,说了一通是他们工作失误云云,待陈晚追问补救方法,他一摊手,表示没有备用的模特……   如此一来,陈晚怎会看不出他的意思,很明显什么模特突发急病无法上场、工作失误,全是针对他的一场阴谋,谁让他能力太强,挡着别人的路了呢?   对于背后有哪些人参与其中,陈晚心中已有了答案,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完成比赛,这笔账他后面再慢慢算!   “拿着衣服,我们走。”陈晚手指一勾,一支口红悄悄落入他掌心,无人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只当他放弃了模特,改用人台,否则总不能变个活人出来吧,况且时间也来不及了。   沈照的想法和大众一致,不管结果怎样,丢脸是必然的,他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那些人套麻袋狠揍一顿。   “你在外面守着。”陈晚未过多解释,让沈照放下长裙并关上房门。   沈照不明白陈晚要做什么,满头雾水地立在门口,一边注意周围的动静,一边暗想要怎么替陈晚讨回公道。   空旷的房间内,陈晚弯腰脱下鞋子,接着褪去衣物,试衣镜中倒映出他修长瘦削的身形。   没有模特,他就自己上,真当能困住他了不成,想让他出丑,他偏不叫他们如意。   陈晚的身高与女模特相仿,因此无需调节裙长,不过碍于男女性的先天差异,他三围数据与女模略有区别,好在长裙本身是系带设计,细微的差别可以忽略不计。   “沈照。”背后的系带陈晚无法独自操作,他扬声唤沈照进屋,背过身反手拉着两条系带,“麻烦帮我系个蝴蝶结。”   沈照尚未从陈晚带给他的震撼中回过神,他目瞪口呆地望着陈晚的背影,整个人像木头似的僵住,仿佛三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虽然以陈晚俊秀的长相与兰竹般的气质穿着长裙并不违和,但他到底是个男人,沈照的反应实属正常。   “沈照。”陈晚抬高了音量,语气带了些许急切,让沈照恢复神智,“快点,我们时间不多了。”   “哦……好!”沈照浑身一抖,手忙脚乱地接过陈晚手中的系带,秉着呼吸收紧,在陈晚的后背系上蝴蝶结,调整一番让两边对称。   陈晚没功夫关注沈照的表情,他侧身扭头对着镜子看了看后背,满意地点点头:“谢谢。”   “不客气。”沈照好不容易调整好心态,一抬头,陈晚扭开口红管在唇上均匀涂抹的画面又落入他眼球。   陈晚抿了抿唇,将越界的口红用手巾擦去。   太红了,陈晚不满意地拧眉,又卸去一层,他原本的唇色偏淡,点缀上些许红色,呈现出和长裙相配的浅湘妃色。   陈晚毛发并不旺盛,早上刮过胡子,哪怕凑近了也只有一点点淡色的胡茬,恢复社交距离后根本看不出痕迹。   他皮肤生的白,唇形又漂亮,即使不画底妆,配上口红同样美得惊心动魄。陈晚取下头绳,他年前理了一次发,后面再没动过,如今又长过了锁骨,因为长时间扎着,发尾弧度自然卷曲,为他进一步增添了几分女气。   不用多余的配饰,陈晚抓起桌面上做长裙剩下的纱料绕了一圈在脑后打结。蓬松的纱料盖住眉眼,视线瞬间朦胧,如同高度近视,看不清细节但不影响走路。   陈晚没有穿高跟鞋的经验,加上鞋码不合,他索性光脚,裙摆堪堪盖住脚尖。长舒了一口气,陈晚定神:“走吧。”   沈照叹服于陈晚的临危不乱,小跑两步在前面开路,陈晚没穿鞋,他得仔细盯着地面,免得陈晚受伤。想象着待会其余人的反应,沈照心中隐隐生出一股期待。   整个换装的过程说长不长,二人返回时刚好开场,上场顺序是抽签决定的,陈晚排在第三的位置。   “不是说那个模特绝对不会来的吗?”眼见着穿着长裙的模特站进队伍,奥里奇情不自禁地彪了句脏话,在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双手竭力握拳,才稳住了心神。   奥里奇从未想过他会在港城遇到陈晚,自从数年前在京市输给陈晚,他险些身败名裂。若非华国的蛋糕太过诱人,让人难以割舍,奥里奇很有可能一蹶不振,为了东山再起,他不停寻求机会,千方百计和本国一位有钱有势的大人物搭上了话。   在奥里奇的出谋献策之下,这场看似公平的比赛横空出世。奥里奇对自己有几斤几两心知肚明,别看港城的宣传搞得声势浩大,主办方还打着Y国服装协会的旗帜,实际上在Y国根本查无此赛,所谓的“来自世界各地的知名设计师”,也不过是花钱请的托罢了。   如无意外,这场比赛奥里奇与他的两位同伴会包揽前三,随后他们会在港城创办服装公司,逐步渗透内地。   当然,港城的资本家也不是吃素的,为了不让“假比赛”暴露,他们没有限制本地服装设计师的报名,并且正儿八经请了裁判,否则奥里奇哪会纵容陈晚进入决赛。   奥里奇本想暗地里派人毁了陈晚的作品,谁料陈晚那般谨慎,令他的人无功而返,于是他不得不改从模特入手。上身展示环节占了评分的八成,他不信陈晚没了模特还能夺冠。   说来好笑,奥里奇在冠亚季军中锁定的是第三名季军席位,而在他的潜意识里,已经默认了陈晚能够胜过全场所有人的实力。   面对奥里奇的担忧,他的两位同伴起初是不解,认为他杞人忧天,华国能培养出什么设计师?眼下,他们陷入了和奥里奇同样的急躁中。   陈晚要是拿了第一,他们所做的一切,就全白费了。   在奥里奇三人近乎绝望的眼神中,陈晚走出了后台。   T台呈回形,由左边上场,评委席在正前方,中间停留一分钟,再从右边离场,受邀嘉宾们围T台而作,前后三排,足够他们全方位欣赏整个走秀过程。   在后世把设计比赛办成花里胡哨走秀的形式十分常见,可对于八十年代的港城的人,眼前的一切充满了新奇。   没有穿着高跟鞋的陈晚矮了半截,但架不住他头小脸小,身材比例极佳,无需高跟鞋的加持依然把长裙穿出了令人惊艳的效果。   陈晚第一次以模特的身份上T台,走不出女模们摇曳生姿台步的他,迈着设计师谢幕时不急不缓的步伐,腰背挺直,自有一股从容淡然。   裙摆擦地,偶尔露出脚趾,无人在意模特走得是否漂亮,他身上的长裙足以夺目。   极致轻盈蓬松的薄纱层层叠叠,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带起如山风吹拂梢头柔嫩花瓣的摆动,又似夕阳照耀下的海面,翻滚起泡沫般的波涛,恰到好处的零星亮片制造出暗夜星空,像一口甜梦缭绕在心头舌尖。   陈晚在T台前端站定,默数着停留时间,三十秒后背过身,被蝴蝶结托着的蝴蝶骨振翅欲飞。   太美了。   情不自禁的夸赞脱口而出,无数人想象着自己穿上这条长裙该是怎样的惊艳,比赛尚未过半,她们便迫不及待地期盼起了结束。   沈明森与沈明雅坐在右侧的前排,他们恋恋不舍地望着陈晚的背影消失在T台后方的拐角,沈明雅兴奋得脸颊发红,她无比得意地观察着嘉宾嘉宾们脸上的痴迷,不好意思,这条裙子是她的了。   有了陈晚的珠玉在前,后面连续几位模特的出场都没能勾起嘉宾们的兴趣,评委们出于职业素养认真打着比分,内心却无比统一地把冠军票投给了三号设计师。   沈照紧张地候在T台出口处,待陈晚下台,立马护着他直奔之前换衣服的房间,打了奥里奇等人一个措手不及。   陈晚松缓了紧绷的神经,决赛后一个环节是设计师的理念展示,无需他再假扮模特,换下来的长裙套回人台,由工作人员统一搬出去。   走秀环节告一段落,理念展示在二十分钟后,事到如今,奥里奇哪里还猜不出陈晚与模特的关系,他气愤地朝空气挥了一拳。   大局已定,陈晚的所做作为在比赛规则中无明令禁止,他不怕奥里奇借此做文章,说到底,陈晚才是赛方疏忽的受害者,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奥里奇若是非要生事,他不介意揭穿这场比赛的阴谋,届时他一定是获利更多的那个。   如陈晚所料,有点脑子的奥里奇没敢当场发作,成功斩获比赛冠军的他被后台蜂拥而上的记者团团包围,沈照独木难支,赶紧去找沈明森搬救兵。   “对不起,我来晚了。”好不容易将陈晚救出包围圈,沈明森连连道歉,是他考虑不周。   “没事。”陈晚理了理被挤乱的衣服,“先回酒店。”   简单吃过午饭,陈晚将比赛中发生的事全部告知了沈明森,奥里奇心眼小,必然不甘输了比赛,他们得抢占先机防止奥里奇的后手。   扮成模特上台是不得已而为之,陈晚对男扮女装虽无芥蒂,在当下的大环境中,还是小心为上。   事不宜迟,沈明森借用了沈家的关系,陈晚与模特的合照出现在了当天娱乐晚报的头条,在化妆技术的修饰下,复刻出一个“模特陈晚”难度不大。同时,陈晚在报道中表示,夺冠的长裙已送给了港城首富家的千金,算是彻底堵住了奥里奇的后手。   沈明雅娇气归娇气,却不是不明事理,首富在港城的地位沈家望尘莫及,用一条裙子攀上首富千金,他们赚翻了好么。   另外,陈晚宣布了开店的消息,奥里奇看完报纸,当即撕了个稀碎。   盛夏在忙碌中悄然流逝,港城的民众在短袖外添了单衣,东言在港城的第一家直营店当月业绩再创新高,期间虽发生了一点小麻烦,但都及时解决了。沈明森豪气地包下一轮游艇,为陈晚办了场庆功宴,也是送行酒。   东言在港城走的是高奢路线,一对一VIP服务,充值黑钻会员可解锁陈晚的私人订制。陈晚低估了港城名媛千金们的有钱程度,两个月接了数十套私人订制,交货时间排到了明年,迟迟脱不开身,截止到昨日,才终于完成了最后一张设计稿,定下返程的日子。   来港城半年,陈晚与许空山维持着一周一封信的通讯频率,他早已归心似箭。   陈家饭馆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里面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早春离家初秋归来,南城火车站的丹桂盛放着淡黄色的小花,香气沁人心脾。   “到了么到了么?”火车到站,陈勇阳把着许空山的肩膀伸长了脖子,眼睛睁得老大,生怕错过了陈晚的身影。   正值青春期的陈勇阳又长了一截,不过仍然比不上许空山。   “到了。”许空山的鹰眼第一时间捕捉到了陈晚,话音刚落,他整个人往前迈了两大步,陈勇阳等人连忙跟上。   陈晚激动得一路没睡好,眼下印着青黑,精神头却很好,他提着箱子迎了两步,陈勇阳冲到许空山前面,死死地抱住陈晚:“小叔叔!”   手上的箱子被许空山接过,一行人叽叽喳喳地簇拥着陈晚出了火车站。   越野车开到了服装厂,大红横幅上写着“欢迎陈厂长归来”的字样,不用说,这肯定是钱国胜和王利安的主意。   为了给陈晚接风洗尘,服装厂食堂的大师傅使出了浑身解数,一顿饭办得比过年还丰盛。   下午在巡厂和开会中度过,到了下班时间,陈勇阳抢了许空山的活到厂门口接人,周梅操持的这顿晚饭,较食堂大师傅有过之而无不及,直接给陈晚吃顶了。   暮色四合,白日的喧闹逐渐远去,空寂了半年的住宅终于等到了两位主人齐聚。   陈晚被许空山亲得喘不过气,大脑缺氧昏沉,手脚软得像无骨虫,又麻又痒。   “终于回来了。”许空山松开陈晚换气,指腹略微用力摩挲过陈晚的五官,似是要把他的长相重新刻进心里,“不走了?”   “不走了。”陈晚往许空山怀里钻了钻,熟悉的气息填满了他的四肢百骸,疲惫后知后觉吞没意识,陈晚强撑着眼皮,不想这么快睡过去。   “睡吧。”许空山轻拍陈晚的后背,“我在呢。”   “一直在?”   “一直在。”   从港城回来后陈晚原计划休半个月的长假,每天睡到自然醒,吃过许空山准备的早饭,视心情随便做点什么事消磨时间,等许空山下班一起吃午饭,然后睡一两个小时的午觉,醒了去饭馆和服装厂转转,直到傍晚。   刚开始陈晚觉得这样的日子还挺舒服,如此过了不到一周,陈晚瘫在许空山身上长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许空山替陈晚揉腰的手一顿,他最近可谓是春风得意,素了半年,终于连着吃了几顿饱饭,把陈晚撑得差点下不了床。   “我准备周一去厂里上班。”陈晚动动腰,示意许空山继续,“在家闲着实在太无聊了。”   另外,陈晚觉得他有点遭不住了,得缓缓。   对于陈晚的决定,陈晚向来不会反对。周一陈晚如往常一般进了办公楼,得知他正式上班,钱国胜意外之余笑他天生劳碌命,学不会享受。   陈晚笑笑没接话,谁让许空山没空呢,若是许空山抽得出空,他早带着人天南地北玩去了。陈晚在港城那段日子许空山一直没休息过,攒了一堆假期,就是为了有时间陪他,偏偏昌学义的新药研发到了关键时刻,和许空山以前弄出来的驱蚊水不同,这个新药是真正能治病的。   研发最是耗钱,且一款新药的研发通常需要十年以上,哪怕有上面的支持,制药厂也没有做创新药的实力,这里的新药指的是德叔给许空山的药方,昌学义进行了改良,通过萃取有效成分做成便携易服的小药片,同时保证药效,昌学义试了许多次,终于成功在望。   作为制药厂的生产部主任、研发部的一份子,许空山自然不能在这个节骨眼离开。   没有谁会比陈晚更希望许空山好,对此陈晚表示正事要紧,他和许空山的日子长着呢,玩的事不着急。   花了两天时间看完这半年的生产销售数据,陈晚找到满玉山:“我们厂是不是该扩招了?”   早在服装厂创办之初,陈晚便向所有员工明确了服装厂的岗位不是铁饭碗,国营企业那些什么父亲退休儿子接岗、抑或把工作名额卖给其他人的操作,在东言都是行不通的,因此除了极个别行为恶劣被开除外,没一个主动离职。   东言服饰的名气日益见长,即便厂里的工人天天铆足了劲生产,市场上依然供不应求,车间的普通职工后面又陆续招了两轮,陈晚所说的扩招针包含全厂所有部门,尤其是设计部。   设计部一直是去年比赛选出来的八人,经过这一年多的成长,他们已经能独立完成普通系列的新款设计以及部分的时系列,但时系列主打的款式以及港城那边仍是陈晚一个人挑大梁。   陈晚毕竟是人不是神,天才如他,在长时间的高产出下也会感到压力,他打算挑几个有灵气的人带在身边培养,满玉山有心理阴影,东言能走向国际的高级设计师不能只有他。   “我正准备跟你说这事呢。”满玉山和陈晚考虑到了一块儿,“之前老王说他手底下的业务员不够,我们从车间提了一批合适的,但还得再招,其他部门的情况也都差不多。”   “行,下午通知老王他们开个会,统计一下员工缺口,顺便商量商量要怎么招。”陈晚不是个扭捏的人,一旦决定要做,立马会采取行动。   于是服装厂扩招的事就这么提上了流程,依然是面向社会和学校同步开放,但与建厂时不同的是,此次校招的名额占了八成。   如今南城流传着一个普遍的认知,乡下的比不上城镇的,城镇的比不上有单位的,有单位的比不上服东言装厂的。虽然经不起细究,但大概是那么个理。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年初发生的一个小插曲,陈晚被工商管理部门的领导叫去谈话,原因是他们收到了关于东言的举报信,且不止一封,加起来大概垒了十公分厚。   这事落在别人头上,指不定被怎么折腾,然而轮到陈晚,领导的态度却好得不得了,不仅没问责陈晚,还反过来把把写举报信的埋怨了一通,东言的税可不是白交的,失心疯才会跟陈晚过不去。   举报信的内容大差不差,去除废话只有一个核心,东言给员工开的工资太高了。   众所周知东言的工资是略高于平均水平的,但毕竟不是铁饭碗,仔细一想似乎还是国营单位的工作更靠谱,所以大伙讨论一番便歇了心思,如此相安无事到了年底。   过年么,少不了走家串户,聚到一块,有孩子的聊孩子、没孩子的聊对象聊工作,总之嘴巴闲不住,聊着聊着,东言再次出名了。无他,年终奖闹的。   有人算了一笔账,东言普通车间工人一个月工资三十五块,每个月拿第一额外奖十块,一年是一百二,加上年终奖……   虚伪的优越感在金钱的冲击下瞬间破碎,原本觉得铁饭碗更靠谱的人坐不住了,要么闹腾着涨工资,要么打起了服装厂的主意,反正他们好好表现,一样能做到老,是不是铁饭碗有啥关系。   人心浮动导致的结果是工作效率明显下降,各单位没办法,工资等级是上面统一规定的,他们说了不算。   “给你们添麻烦了。”陈晚听完前因后果,隐隐有些无奈,“劳工协议上都是这么签的,而且我们厂的薪酬等级您也看过,多劳多得,实不相瞒,我还觉得给他们的工资低了些,想给他们涨一涨。”   “诶,可千万别——”领导赶忙打住陈晚的想法,再涨他们真没法收场了,“你能处处为员工着想是好事,我们也很想把大家的工资提一提,奈何之前一直条件不允许。”   之前条件不允许?陈晚眉眼一动,这意思是现在条件允许了?   “前不久制药厂的杜厂长来找了我一趟。”领导接着往下说,“他提交了一份关于调整职工福利待遇的倡议书,我看上面的内容十分眼熟,是你跟他讲的吧?”   原来如此,杜厂长的动作还挺快,陈晚谦虚地笑了笑:“杜厂长是问过我。”   “我就说。”领导满脸笑意的隔空点了点陈晚,“我知道了,没事,你回去吧,厂里该怎么来怎么来。”   举报信的事不了了之,愈发肯定了东言在南城人心中的地位,陈晚不怕招不来大学生。   设计部有八个人用,陈晚大胆地放开了手脚,挑了几个天赋高的,经验丰不丰富无所谓,进了东言,多的是动手的机会。   陈晚本想让满玉山带两个,免得埋没了他半生的本事,可惜被满玉山以无法“身教”拒绝了。   “你在厂里坐镇,我出去跑跑供应商。”满玉山给自己安排了事,东言目前的布料供应商还是“便宜”了点,真正的高端面料处于空白状态,陈晚不得不用设计去填。有钱人的眼光都毒,布料普通设计又不是顶尖,他们绝不会买账。   好比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简单的烹饪,若是把高端面料的缺口补上,陈晚定能轻松不少。   除此以外,普通的布料也还有许多进步的空间,陈晚把这方面的想法交给了钱舅舅,如今已初见成效。   陈晚把设计部的新人送去了车间轮岗,打好基础再回他手底下做事,他一边要设计新款一边要做港城的定制,加班成了常态,好在许空山跟他一样几乎以厂为家,若非两个人住一起,可能十天半个月都说不上三句话。   昨夜陈晚睡着后咳了两声,一早醒来摸到被窝里捂的衣服,许空山给他加了件毛衣。陈晚穿戴整齐下楼,空气里有从厨房飘来的辛辣味。   暖烘烘的大手捂住额头,陈晚茫然眨眼:“我感冒了?”   他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没有,你昨天晚上有点咳嗽,喉咙痛不痛?”陈晚额头温度正常,许空山收回手,“我煮了姜汤,你吃了饭喝一碗。”   陈晚摇头说好,随即惊讶于许空山竟然这个点还在,以往他都会比陈晚早一个小时去制药厂。   “新药的实验结束了?结果怎么样?”陈晚不懂药理,在许空山的耳濡目染下也了解了一点,药片是做出来了,但还得在人身上验证具体疗效,无明显副作用才能获批上市。   “没有,不过快了,应该能达到预期效果。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外面冷,许空山在灶台边放了张小桌子,早饭是香甜的红薯粥配鸡蛋,佐周梅做的红豆腐。   经许空山提醒,陈晚想起来了,今天是元旦,他和许空山都放假来着,周梅前几天特意到厂里叫他们中午回去吃饭。   难得休息一天,陈晚灌了一碗姜汤和许空山靠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部小说改编的武侠片,已经放到十多集了,前面的剧情他们谁都没看过,但打戏足够精彩,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十点两人上楼换了身衣服开车去陈家饭馆。周梅的老母鸡汤炖了两个小时,进门便闻到了香味,陈勇阳在厨房摘菜,今天刚好是周日,他没课。   “小叔叔!”陈勇阳语调欢快,过了变声期的少年音色沉了不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身板肉眼可见地结实。   “六儿和大山来了,外面冷不冷,快过来烤火。”周梅笑着招呼道,陈勇阳端了根凳子放到火盆边上。   “嗯,大嫂。”陈晚应了声,在凳子上坐下,“大哥他们呢?”   “昨天晚上电视突然冒雪花屏了,他和勇飞在楼上修电视。”周梅说着喊了一嗓子,“前进、勇飞,六儿他们来了。”   父子俩当即扔下了没修好的电视下楼,特别是陈勇飞,跑得飞快。   在周梅夫妻眼里,家人远比挣钱重要,尽管小饭馆一天能挣近大几十块,他们依然毫不犹豫地推了生意,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过元旦。   吃过午饭,陈勇阳人主动进厨房洗碗,陈勇飞继续修电视,许空山跟着搭把手,大堂里陈晚陪着兄嫂说话。   陈晚去年过生日的时候在港城,眼见着翻过年也要二十八了,周梅不禁操心起了他的人身大事。   “六儿,你自己有什么打算没?”周梅那叫一个愁啊,私底下她没少和陈二姐陈五姐絮叨,陈勇飞比陈晚大一岁,快三十了,一问就是要读书不着急,村里跟他一个年纪的孩子都上小学了。   “我不着急。”要么陈晚跟陈勇飞是叔侄呢,两人一个德行。   “二十八了咋能不急!”周梅瞪眼,“你老实告诉大嫂,喜欢啥样的姑娘,大嫂帮你找。”   “我不想结婚。”陈晚强忍住告诉二人真相的冲动,虽然他相信周梅和陈前进不会做出伤害他的事,但眼下显然没到最佳时机,至少他要先探探口风,掌握他们对同性恋情的看法。   “好端端的怎么不想结婚?”周梅更莫名了,“你五姐夫学校有个语文老师,小你三岁,师范大学毕业,姑娘长得挺漂亮的,要不抽个时间见上一面?”   周梅认为陈晚不想结婚是没开窍,等见了姑娘,自然就开窍了。如今的年轻人讲究什么自然恋爱、共同语言,为此那些没上过大学的她都拒了。   陈晚不知周梅的动作竟然如此迅速,看周梅的神色,似乎必须给出个合理的交代,陈晚咬咬牙:“我不行。”   他是真的豁出去了,这下周梅总该死心了?   谁知周梅闻言的反应和陈晚的预料大相径庭:“你想骗我好歹换个理由吧,做什么学人家大山。”   “我没骗你。”陈晚默默在心里补上后半段——除许空山以外。   “有检查单子吗,我看看。”周梅果然被逼急了,陈晚是陈家的小儿子,二老去世前把陈晚托付给他们做大哥大嫂的,要是陈晚一辈子不结婚,她怎么对得起二老。   陈晚哪拿得出检查单,他败下阵来,决定采取拖延大法:“大嫂,我们过完年以后再说行吗?”   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周梅心下一软:“好,六儿你莫怪嫂子,嫂子也是担心你,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万一生病都没人照顾,嫂子跟你哥这辈子没什么大的愿望,只要能看到你和勇飞他们过得好就心满意足了。”   “我生病了山哥能照顾我。”陈晚瞥了眼不知何时出现在楼梯口的许空山,神情温柔。   “傻孩子,那哪能一样。”果真没开窍,周梅忍不住笑,“等你结了婚就明白了。”   “电视修好了!”   气氛重新变得和谐,陈勇飞跳下楼梯:“你们说什么呢?”   “说你不找对象。”又是个不省心的,周梅瞪向陈勇飞,“你英俊堂弟的儿子都会走跑了。”   蒋英俊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学校所在城市工作,跟单位的女同事结了婚,前年带媳妇回了趟南城,去年生了个儿子,取了个小名叫壮壮。   “我有对象了。”陈勇飞一语惊人,把周梅激动得站了起来。   “你有对象了?啥时候有的,怎么没听你说过?”陈前进花生撒了一地,顾不上捡,连连追问。   “哥你有对象了?”陈勇阳不洗碗了,跑出来凑热闹。   “没谈多久,准备稳定了再告诉你们的。”陈勇飞挠挠头,“她跟我一个学校,读大四,想考研……”   话题集中到了陈勇飞身上,许空山走到陈晚身后,悄悄拍了拍他的背,他下来时刚巧碰到陈晚说他不行。   陈晚行不行,许空山心知肚明。除了比他快了点,其他没什么问题。   得知陈勇飞谈了对象,周梅舒心不少,扭头对上陈勇阳兴致勃勃的眼神,周梅眉一敛:“你在学校好好学习,不准早恋,听到没?”   “我去洗碗。”陈勇阳兔子似的溜了。   短暂的元旦假期过后,陈晚与许空山又开始了忙碌,一直到年底。   抱着侥幸的心理,陈晚悄悄上医院做了个检查,可惜天不遂人愿,他真的行。   这具身体的先天不足已补得七七八八,陈晚纠结半晌,终是放弃了掏钱收买医生,请他在检查结果一栏写个不能生育的想法。   让周梅相信他跟许空山都不能生育的概率跟陈勇阳没有早恋的概率一样,无限约等于零。   拖延终归不是长久之计,陈晚焦虑翻身:“山哥,我们村里有像你我这样的先例吗?”   “有。”许空山的回答令陈晚精神一振,要试探周梅的口风,从村里人入手最为稳妥,到时候提起来也没那么突兀。   “是谁,你认识吗?”陈晚往许空山怀里蹭了蹭,仰着头,满脸好奇。   “我不认识,师傅跟我讲的,建国前的事了。”许空山托住陈晚的腰,给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慢慢复述德叔的故事。   没错,德叔就是故事的主人公之一。   故事的内容很简单,一对同性恋人因家庭与世俗分开,从此两人天各一方,再无联系。   “等等,不是说德叔结过婚还有一个孩子?”陈晚懵了,难道他记忆出了错乱?   “没结过婚,孩子是捡的,有很严重的心脏病,没养大。师傅经常看病不收钱,村里人感激他,为了维护师傅的名声,干脆统一口风,编了套师傅结过婚的说法。”   根据陈前进与德叔的年龄差,陈晚得出一个结论,他大哥一定知道德叔的事,而周梅是后面嫁到平安村的,知晓与否的可能性五五开。   “那师傅看出我们的关系了吗?”陈晚下意识跟着许空山喊了师傅,既然是同类的话,应该是有察觉到的吧?   “嗯。”许空山抱着陈晚的手紧了紧,“师傅说,我们的未来会是光明的。”   陈晚莫名多了分底气,等到真正要坦白的那天,他反而有了种即将尘埃落定的解脱感。左右不管周梅他们的态度如何,他与许空山绝不会分开。   坦白的地点在陈家,平安村的陈家,时间是许空山选的,正月初四,恰好是他的生日。   “这么多年没正经给你过过生日,今年可算赶上了。”周梅张罗了一大桌好菜,筷子一个劲地往许空山碗里夹,似是要把欠的全补上。   作为许空山的师傅,德叔理所应当的在场。   陈晚心里藏着事,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等啊等,堂屋的酒气散尽,陈勇阳和陈露分别找小伙伴玩去了,陈勇飞出门帮陈春来修收音机,陈星获得了公派留学的名额,今年没回来。   偌大的堂屋安静得诡异,周梅心突地一慌,勉强挤了个笑:“怎么都不说话了?”   陈晚和许空山对视一眼,他们早商量好了,这个口由陈晚来开,许空山终归是个“外人”。   “大哥,大嫂,我有件事想和你们说。”陈晚也不探什么口风了,德叔给他们撑着腰呢。   见陈晚神情凝重,陈前进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对不起。”陈晚先道了歉,他注定要让两个爱他的人伤心了,“之前一直瞒着你们,我其实有喜欢的人了。”   垂在身侧的手被人紧紧握住,许空山打破了他们的计划,两人的事当然要两个人一起说。   牵着的手比任何语言都来得直白,周梅与陈前进齐齐失声。   “你们都是男人啊!”良久,陈前进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时候的事?”   陈前进虽然不赞成,但语气没陈晚预想中的强硬,是个好兆头。   “我上大学那会儿。”陈晚撒了个小谎,否则要是让夫妻俩知道两人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好上的,周梅好陈前进铁定更自责。   不过即便从大学开始算,二人在一起也有近七年了。   “对不起。”陈晚再次道歉,为周梅滚落不止的眼泪。   陈前进脱力般地瘫坐在椅子上,仿佛被抽去了骨头,陈晚喜欢男人并且对方还是他们看着长大的许空山,强烈的冲击令他们一时无法接受。   “六儿,你跟我进屋。”陈前进撑着凳子站起来,拍拍发妻的肩膀。   陈晚默默跟上,许空山意欲同往,被陈晚拦了下来。   “大山,婶从来没求过你什么事,现在婶求你,跟六儿断了行吗,看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周梅祈求地望着许空山,“你们都是好孩子,不要做犯傻的事。”   “对不起周婶,全是我的错。”许空山目光坚定,认错归认错,断是不可能断的。   “他德叔,你是大山的师傅,你管管他。”周梅急切地寻求德叔的帮助,她此刻只有一个念头,让两人分手,不能糊涂毁了一辈子。   “大山今天三十二了,陈晚二十七快二十八,他们是大人了,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人活几十年,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就行了,别的有什么关系呢?难道你想陈晚难过?”德叔是站在陈晚他们一方的,注定不会如周梅的意。   周梅闻言下意识摇头,她怎么可能舍得陈晚难过?   “周婶,我会一直对六儿好的!”许空山适时大声表态,声音直直传进里屋。   里屋没有凳子,陈前进招呼陈晚坐在床沿,他本非感性的人,但也不禁百味杂陈,二十七岁的陈晚,俨然是个成熟的大人的。   “你小时体质弱,我和妈还有你大嫂他们常常担心不能好好把你养大,多亏了你德叔天天来家里给你看病调养。妈走前把你交给我,我答应过她一定会照顾好你,一眨眼你长大了,我跟你大嫂老了。”   陈前进眼底有泪光,陈晚嗓子眼如同堵了团棉花,涨得慌。   “能改吗?”陈前进抖着手,头上的白发扎得陈晚眼睛疼。   “改不了。”陈晚低头,不忍地避开陈前进的视线,“是我先招惹的山哥。”   “大山不能生育是假的吧?”陈前进想起了许空山在村里承受的那些风言风语。   “嗯。”   长久的沉默。   陈晚出了屋,陈前进把周梅叫进去,房门紧闭,偶有周梅的恸哭声传出。陈晚不安地抓着许空山的手,愧疚而坚定。   没人觉得这是病,也没人提这事犯法,即便此刻,夫妻二人仍竭尽全力维护着他们的体面。   周梅哭肿了眼睛,陈前进搀着她坐下,长叹了一口气:“往后你们少往村里来,全是熟人,时间长了怕是会传闲话。在外面照样小心点,别人问就说你们是兄弟,知道吗?”   “知道,谢谢大哥,谢谢大嫂。”陈晚抬袖子擦干眼泪,许空山扑通一声跪下,迅速地朝陈前进周梅磕了个头,动作快得拦都拦不住。   晚上许空山轻车熟路地和陈晚去了隔壁睡觉,周梅越看越不对劲,两人真是大学那会儿好上的吗,她怎么这么不信呢?   甭管她信不信的,陈晚与许空山的关系总算是过了半个明路了,至于其他亲朋好友陈晚没打算说,省得自找麻烦,毕竟大环境太危险,低调保平安。   但黑暗只是一时的,因为天欲破晓,黎明的曙光终将出现。 第210章 番外   一、而立之年   陈晚的三十岁生日是在海边过的, 许空山调了一个星期的假,在八月的盛夏陪他吹了海风,踩了沙滩,游了海水, 看了海上波澜壮阔的日出。   他们在海边扎了个帐篷过夜, 怕夜晚涨潮, 帐篷在海岸线外的高地上,周围长着天然的棕榈树, 如今的旅游业尚未兴盛, 是陈晚所喜欢的没有人工雕琢的美感。   许空山砍了两颗椰子,火堆边插着烤鱼, 海风吹散暑气,星河倒映又是另一番令人沉醉的景色。   陈晚穿着宽松的短袖衬衫, 浅浅系了几颗扣子,领口大敞,衣服灌满了风,像个胖乎乎的充气玩偶。   老椰子汁水清甜,落到下巴上黏糊糊的,许空山仔细替他擦干净, 顺手把挑了刺的鱼肉放在洗净的芭蕉叶上。   两人约定好了假期内不谈工作, 所以聊天的内容东一句西一句的没个主题,想到啥说啥。陈晚上一句还在夸椰子甜鱼肉好吃, 下一句就变成了王利安是个女儿奴,天天张口闭口他女儿多聪明多可爱。   “山哥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的生日礼物给我?”陈晚吃饱喝足, 用清水洗净手掌, 在许空山的衬衫上留下两个湿乎乎的掌印。   两人穿的是同款海滩度假装,轻薄的丝绸面料柔软透气, 唯一的缺点是容易皱。   “马上。”许空山进帐篷掏出压在箱底的东西,一块玉雕的平安扣,晶莹润泽,迎着火光透出淡淡的赤色。   “这是你从云城带回来的那块料子?”陈晚一眼看出了平安扣的来源,许空山三月份跟胡立伟去了趟云城某个靠近边镇的小镇,那边是翡翠的原产地,许空山买了两块灰不溜秋的原石,一块切废了,另一块便是陈晚手里这个。   “嗯。”许空山点头承认,把平安扣戴到陈晚的脖子上,“生日快乐。”   离开火光,贴着陈晚皮肤的平安扣显出原本的底色,水汪汪的一抹绿,如同新生的嫩叶。难怪陈晚觉得许空山最近的手又糙了不少,原来是做平安扣磨的。   平安扣逐渐被体温渗透,许空山浇灭火堆,和陈晚进了帐篷。   过完生日,二人带着一大堆当地特产回了南城,陈晚给满玉山他们也分了些。   “这几天没发生什么事吧?”陈晚拉开椅子坐下,随手翻了翻桌面的文件。   “有个好消息你听不听?”满玉山笑意盈盈,精气神焕然一新,仿佛变了个人。   他当初背着血仇进东言,跟陈晚定下了五年之约,如今时机提前成熟,在陈晚的默默支持下,满玉山替父亲翻了案,并且让他三叔等人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成功报仇雪恨的满玉山心病无药自愈,前两天试着做了件衣服,过程极其顺利,可不人逢喜事精神爽么。   “什么好消息?”陈晚疑惑抬眼,满玉山没卖关子,直接把政府发的通告递给了他。   南城政府将在九月举办一场表彰活动,陈晚在名单之上,届时要出席活动接受荣誉表彰。   陈晚虽然不图虚名,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算得上一个好消息。   “其他还有哪些人你知道吗?”陈晚心底有个期待,希望许空山也能榜上有名。   “不知道,我帮你打听一下?”满玉山以为陈晚是好奇,没多想什么。   “算了,到时候见面自然就清楚了。”陈晚摇摇头,换了个话题。   下午陈晚接了通电话,许空山说他晚上要加班,让陈晚别等。制药厂近几年的发展同样不错,杜腾龙给许空山他们每个人的办公室都装了台电话,再也不需要一群人挤着一台用了。   陈晚本想问问许空山有没有收到表彰活动消息的计划被迫延后,次日满玉山仍然送来了名单,许空山赫然在列。   原来许空山是由制药厂推举的,无论是制药厂的建设抑或后续的生产,许空山皆为其做出了巨大的贡献,纵观整个制药厂,如此荣誉非他莫属。   当天下班后两人分享了双份的喜悦,陈晚对他们的首次同台格外重视,特意花时间做了两套正装,用作出席活动。   活动在市政中心举办,陈晚起了个大早,把许空山按到板凳上,兴致勃勃地给他做发型。   许空山眉毛浓密,时光在他的眼角与眉心留下了岁月的痕迹,陈晚情用发胶把许空山的头发往后抓,露出他脸部的所有皮肤。   “山哥,你从今天开始留胡子吧,我想看看你蓄胡须的样子,肯定特别帅。”陈晚捧着许空山的脸啄他,“好不好?”   许空山对此当然只有一个字,好。   收拾完许空山,陈晚对着镜子给自己弄了个差不多的发型,他昨天去把头发剪短了,三两下便快速搞定。   三十岁的陈晚气质愈发沉稳,在不知不觉间,他和许空山慢慢向对方靠拢,现在两人走在一块,尽管身材、长相均截然不同,依旧会令人产生相似的感觉。   他们到达现场时已有部分人就位,兴许是两个厂子离得近,两人正好在邻座,陈晚与许空山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了相同的笑意。   没人会在这种场合迟到,活动准时开始,陈晚认真听着台上领导的讲话,到了颁奖环节,主持人先念了一遍获奖人所做的贡献,再邀请人上台,每五人一轮,陈晚和许空山前后脚出场,共同迎接台下热烈的掌声。   在年龄层面上,过了而立之年的他们已经并不年轻,但在所有的荣誉人物中,他们毫无疑问是最耀眼的,这一点从记者们相机里的照片就能看出来,用在他们两个人身上的胶卷是其他人的三倍!   上午的颁奖之后是合照和采访环节,政府安排了午宴,下午还有大会,等大会开完,刚好到平时下班的点。   二人径直去了陈家饭馆,把政府发的荣誉奖章拿给周梅他们看。   “会上电视吗?”得知陈晚被表扬,周梅比谁都高兴,那架势简直恨不得拿相框给裱起来。   “会,有电视台的全程录像。”陈晚给周梅说了播放时间,周梅当即表示要在电视前面守着,她一个人看不够,还念叨着要给陈二姐他们打电话,让大家一起看。   明天的报纸也得多买几份,到时候给邻里发一发,再给陈家的先祖烧一份。   陈晚笑着听她规划,待到晚上八点多,他跟许空山也该走了,周梅把他们送到门口,叮嘱天黑小心看路。   自陈晚坦白二人关系,周梅从起初的痛心疾首慢慢转为了现在的欣然接受,加上许空山这些年确实把陈晚照顾得很好,一切的一切她通通看在眼里,想明白以后,她放下了心结,实实在在的把许空山当成了一家人。   陈晚的三十岁注定是辉煌的,同年考虑到人工等因素,东言在广市开了分厂,由钱国胜担任厂长,正好方便照应港城的业务。   经过沈明森的努力,东言在港式已有了四家门店,分别坐落在各商圈的中心位置,名气与国际大牌相差无几。   陈晚用不到十年的时间,完成了无数人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的商业奇迹。   年底,许空山正式升任南城制药厂副厂长,杜腾龙兼任了政府的重要职务,待杜腾龙度过考察期,许空山将顺其自然成为厂长。   那个曾经大字不识的乡野男人,也终于成为了令人仰慕的存在。   二、关于团聚   九零年,国内展开了第四次人口普查。某天,远在京市的孟海给许空山打了一个电话。   “你妈妈的户口我一直给她留着的。”孟海的声音里有藏不住的苍老,电话两头,世上唯二跟孟雪有血缘关系的两人皆是心头一痛。   孟海打这通电话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告诉许空山,他仍会继续保留孟雪的户口。   秦承祖远在国外,作为许空山在国内唯一的亲人,孟海也关心过许空山的婚姻大事,结果被许空山用不能生育的借口堵了回去。   能找回许空山已是意外之喜,孟海并不执着于什么孟家的香火,心疼之余他遂了许空山的愿,没再张罗着给他介绍对象。以许空山的条件,哪怕他不能生,同样会有很多人想嫁。   许空山跟陈家亲近,有陈家小辈在,他不结婚也没什么,因此孟海这辈子唯有孟雪一个遗憾。   然而当孟海以为他会带着遗憾入土时,事情迎来了转机。   九七年,港城回归,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踏上了久违的故土。   孟海退下来后清闲了许多,一天没事干就去老四季胡同口附近转悠,那里充满了他和孟雪成长的记忆。   老胡同墙壁斑驳,幼童们欢笑打闹,漂亮的玻璃弹珠咕噜噜滚到脚下,孟海弯腰捡起,一抬头,怔在了原地。   酸胀感瞬间袭上眼眶,他不敢眨眼,怕一眨眼,幻想就散了。   “奶奶,你是要找人吗?”   “不是,奶奶随便看看,乖孩子。”   孟海终是忍不住眨了下眼,人还在,不是幻想。   “小雪……”   沙哑的声音带着湿意,话未落泪先行,孟海又喊了一声。   这次对方听见了,老妇人扭过头,如遭雷击——   “哥。”因为不敢置信,孟雪的声若蚊蝇。   纵使白发苍颜,两人依旧认出了对方。   孟雪奔向朝她奔来的孟海,四十多年未见的兄妹俩下一刻抱头痛哭。   哭声吓到了玩闹的小孩,他们撒丫子往家里跑,一边跑一边跟家长汇报:有两个老爷爷和老奶奶在外面哭,哭得特别厉害!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两位老人的哭声叫人心酸不已,尤其是那老妇人,哭得几乎要厥过去,好心的街坊赶紧上前关怀。   “谢谢,谢谢……没事,我们兄妹太久没见面了,一时高兴,失态了。”孟海稳住情绪,轻拍妹妹的后背安抚,将她搀到小凳上坐下。   孟雪哭得脸色发白,呼吸急促,有人心道不好,忙不迭差跑得快的小孙子去胡同外的医馆请医生。   乱糟糟地折腾了半个多小时,孟雪总算缓了过来,医生拔掉孟雪身上的针灸针,开了个方子,让孟海派人跟他到医馆抓药,同时嘱咐以后千万不能让病人的情绪波动过大,否则极容易造成中风。   “有条件的话最好是去大医院做个检查,她脉象很差,少不了长期调养。”医生学的是中医,但并不妨碍他推荐孟海去看西医,根本都是为了治病救人。   孟海连连点头,把医生说的话全部记在心里,他掏钱请人帮忙抓了药,然后借小卖部的电话打到家属院,让警卫员马上开车过来。   按理孟海出门警卫员应该陪着,孟海自己拒绝了,与其陪着他这个老头子浪费时间,不如在队里训练,甭糟蹋了好苗子。   警卫员很快把车开到了胡同口,孟海带着孟雪去了军区医院,忙上忙下做了一大通检查,天擦黑才回了家属院。孟雪的检查结果说不上好坏,一身的沉疴,但不至于住院,慢慢吃药调养就是了。   孟海多年前跟广明珠离了婚,此后独身一人,上面给他配了个保姆照顾饮食起居。   吃过饭,保姆进厨房给孟雪煎药,孟雪靠着沙发,缓缓说起了她离开京市后的经历。   孟海听出她隐瞒了怀孕生子的那段,但没拆穿,医生说不能让她情绪波动过大,若是知道孩子没死,孟雪怕是要受刺激。   孟雪在港城待了四十年,她也后悔过,奈何受时局所限,孟海身份特殊,她怕给孟海造成什么不良影响,因此没敢回来。   四十年的经历非一时半会儿能讲清的,保姆煎好了药,孟海让孟雪趁热喝下。警卫员取回了孟雪放在招待所的行李,放进孟海隔壁卧室。   “先睡觉,剩下的我们睡醒了再说啊,不着急。”孟海给妹妹掖好被子,看着她入睡,偷偷背过身擦了擦眼角。   孟雪其实舍不得睡,却实在精神不济,沉沉睡去,有孟海守着,她睡得十分安稳,做了个令她身心舒畅的美梦。   趁孟雪睡着,孟海拨通了许空山的电话。   在孟海的精心照料下,孟雪逐渐恢复了健康,她在军区大院没几个认识的人,孟海便天天陪着她四处散心,眼见着的孟雪脸上的笑容一日多过一日,孟海装作不经意地提到了南城。   南城,河源,以及那个孩子。   此时兄妹重逢已半月有余。   “那个孩子没死。”孟海仔细观察着孟雪的反应,他特地选在了军区医院外的小公园,随时做好救人的准备。   “什么?”孟雪抓住了孟海的胳膊,“哥你说什么?”   看她还承受得住,孟海松了口气,接着往下说。   “他现在是南城制药厂的厂长,非常有出息。”孟海顿了顿,“你想见见他吗?”   “想。”孟雪答得毫不犹豫,她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怎能不想,说完又有些惴惴,“他愿意见我吗?”   “愿意的。”孟海视线转向公园某处,点了点头,“这些年他也一直在找你。”   陈晚前两天便陪着许空山到了京市,收到孟海的信号,二人出了藏身之所。   母子的天性让孟雪的目光略过陈晚落到许空山的脸上,随着许空山的靠近,孟雪抓着孟海的手越来越紧,孟海一个劲地叫她别激动,深呼吸。   或许是近亲情切,许空山在一米外停下了脚步,孟雪微微探身,陈晚悄然叹气,伸手在许空山背后推了一把:“去吧。”   四十三年来,许空山第一次感受到了母亲的怀抱,温暖、亲切、安稳,悸动的心脏回归平和,油然而生出一种巨大的幸福感。   秦承祖远远望着抱在一起的母子,心头百味杂陈,他自知对不起孟雪,不敢贸然出现祈求原谅。所幸他处理完了国外的纠结,往后余生他都将用来补偿年轻时的亏欠。   三、东言集团   许空山六十岁退休后陈晚辞去了东言集团董事长的职务,他的身家积累到了令人无法想象的程度。单是东言服饰一个版块,每年便能为他带来数十亿欧元的利润,作为国际顶级时装周的常客,东言服饰早已享誉世界。   除此以外,东言还涉及了酒店、影视、房地产等多项领域,对此陈晚表示这不能怪他,任谁经历了房价动不动几万十几万的年代,都无法忍住不对房地产下手。   影视则是王利安那个宠妻狂魔的锅,媳妇儿想拍电影,他当然要大力支持。他不擅长没关系,反正东言有钱,找一堆擅长的人来弄就行了。   渐渐东言做的生意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千禧年过后,东言服饰摇身一变成了东言集团。   许空山倒是一直在制药厂没挪窝,他无心官场,踏踏实实地做好自己手上的事。在九十年代全国大多数国营企业连年亏损,掀起轰轰烈烈的下岗潮时,南城制药厂推出了他们的第一款创新药,以上亿的年盈利成为了国内医药行业的龙头企业。   如今由南城制药厂生产的药品遍布了国内大小医院和诊所,并出口国外,在某种层面上,许空山的成就丝毫不比陈晚低。   现在勤勤恳恳工作了一辈子的两人终于清闲了下来,其实许空山本来可以继续在制药厂做研究,但他放弃了,研究哪有陈晚重要。   趁还抱得动陈晚,他想满足陈晚周游世界的愿望,等抱不动了,他们再回乡下养老,种种菜、养养花,总之陈晚喜欢什么,许空山就为他做什么。   两人环游世界的第一站是法国,恰逢时装周,陈晚带许空山看了一场东言的时装秀,这也是他作为总设计师的最后一场秀。   而毫无经验的许空山,在秀上担任了陈晚的闭场模特。   六十岁的男人身材挺拔,毫无暮气,脸上的每一丝皱纹都写满了人生阅历。他穿着陈晚设计的服装在璀璨的灯光下走上T台,仿佛一座巍峨沉稳的高山。   模特返场结束,在众人的掌声中,陈晚牵着许空山的手并肩走出。他接过场下送上的鲜花,转递给许空山。   花束包含了火红的玫瑰、翠绿的松针、金黄的向日葵以及一串一串的柏树果。   陈晚拿起话筒,直直地望着许空山,满眼的爱意:“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爱人许先生,也是我这场设计“山神”的灵感缪斯,于我而言,松柏是他、大地是他、骄阳是他、风雨亦是他。我们相恋于一个对同性关系黑暗的时代,但我知道,我们的未来终将光明。”   “我爱你。”   掌声雷动,陈晚耳中却只有许空山一个人的声音,他说:“我也爱你。”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作者有话要说:   让大家久等了,这篇文后期的更新是在让大家受累,不过总算是写完了。   谢谢大家的一直以来的鼓励、等待和陪伴【鞠躬!!!!!】   本来计划写个平行世界的现代番外篇的,但内容有点多,一时半会写不完,也不想让大家再等了,所以就到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