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饲养指南   作者: 小狐狸菌   简介:   吃干抹净后开启千层套路追妻   文案:   谈恋爱千层套路的黑蛟魔尊攻x白切黑仙君受,先睡后爱   传闻青崖山上有位仙君,皎皎如月,清冷似雪,却身负一十六条玄冰锁链,仙门百家对此讳莫如深。   十年天堑之争落幕,仙界惨败,不得不捏着鼻子挑出个倒霉仙君送去做质子。于是众人蜂拥上青崖山,将这位无凭无依的仙君塞进凌云轿,打包送到了魔尊府上。   魔尊很忙,魔尊没空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好在小仙君乖巧又安分,被睡了也不闹腾,很令人省心。等他某天空下来想起这个小仙君,却发现找不见人了。   魔尊招来手下一问:“白露仙君如今在何处?”   手下战战兢兢道:“回尊上,仙君在、在……逛窑子。”   “???”   *******   温千晓从未在意过那位安分守己的质子仙君。   后来他被困除魔阵,这不起眼的小仙君不知何故千里迢迢赶来,拼上性命为他争来了一线生机,当场魂散。   魔尊大人重生后幡然醒悟,开始回过头对这株吃尽了苦的仙草千般哄万般好,却发现小仙君被仙界折磨得一身沉疴旧疾,难以痊愈。   他当即捋起袖子。   这不得打上门去把这笔旧债讨回来?!   ◎焉巴巴的灵草被捡回来好好养着的小甜饼   ◎跨种族谈恋爱笑话百出的轻甜日常 第1章   天地初分,上为九天云境,下为无界孽海,其中最为灵秀的地方,便是人间。   人间浩渺壮阔,却不太平。   仙门百家苦孽海魔物侵扰已久,无奈求助于云境仙人。而后数百仙君翩然降世,立天堑为界,将孽海隔绝在了人世以外,自此乾坤朗朗,再无妖孽。   幽州。茶楼。   靠窗的雅座上斜倚着位年轻人,一头长发似浓墨蜿蜒,沿着木椅如瀑淌下,发尾几乎曳地,中间束着截红色细绳,坠了两枚菱形银饰。   他半阖着眼,似在打瞌睡。   细风一拂,银饰交错相击,叮铃作响。   他像是被惊醒了,下意识摸了把左耳的红玛瑙坠子,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睨向那站在茶楼中央的说书人。   说书的小老头儿正摇头晃脑,唾沫横飞,宽大的灰蓝长衫罩在枯枝般的胳膊上,每每说到激动处,像只上窜下跳的扑棱蛾子。   “……可惜好景不长,孽海万千恶魂汇聚于极地,万噬裂谷横空出世,竟将天堑向南逼退三千里,一时生灵涂炭!”说书人抓起惊堂木一拍,山羊胡子激动得连抖三抖,灌了口茶水,继续喷着唾沫星子道,“仙门百家苦苦支撑,所幸千年后云境再度开启,云桥自九天落下,数百仙君临世,欲助人间。谁料在这紧要关头,魔尊温千晓现身,不知使了什么鬼蜮伎俩,把诸位仙君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温千晓点点头,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他诞生于万噬裂谷,只要裂谷万千恶魂不散,肉身元神皆不死不灭,头一回交手就把云境那帮家伙吓了个半死。   “整整十年的天堑之争,多少英杰枉死!最后仙门百家退守至天堑以南,云境承诺不再干涉孽海,但那魔尊贪得无厌,出尔反尔,竟还想要一位仙君做质子!那可是九天之上的仙君,岂能去苦恶之地受辱!”说书人讲到此处,声调骤转,拉着长长的颤音,就差当场涕泪俱下了,“众人无奈,只得找到青崖山上那位被流放的白露仙君。所幸仙君通情达理,一心只愿人间长宁,孤身前往无界孽海……”   温千晓扯扯嘴角,兴致缺缺地站起身。   夕阳的暖光落在眉眼上,勾勒出欺骗世人的温柔模样,唯有微微上挑的眼尾透着一丝邪气,却又被那双乌黑澄澈的眸子极好地掩饰起来。   他扔下几枚碎银,目光落在窗外街边热腾腾的点心上,下一瞬便出现在了糖糕铺子里,垂着眸子,低头咬住一块粉白的花糕,仿佛只是个贪嘴的仙门子弟。   温千晓心不在焉地吃着花糕,思绪慢慢飘回到了初见白露仙君之时。   从如今的时日算起,应该要倒退两年。   两年前,蛮荒古地。   凡是没在天堑之争里死绝的仙门百家统统到齐了,乌泱泱地围作一圈,押着顶素色凌云轿,神色肃穆,活像是来奔丧的。   传闻中心甘情愿的仙君被一条缚仙绫捆得结结实实,面容憔悴,白绫映衬着底下单薄的衣物,只勉强透出两分青衣的本色,朦朦胧胧的,好似一碟摆盘上桌的玉色花糕。   他被人粗暴地拽出凌云轿,推搡到自己跟前,跪倒在地,衣袂在尘土里猎猎翻卷着,从始至终一言未发。   温千晓正忙着盯紧凌云轿后面的某道身影,琢磨着其中的古怪,便冲他漫不经心地勾勾手指,吩咐道:“抬起头来。”   跪在地上的仙君缓缓抬头。   蛮荒古地的风很烈,几乎是刹那便拂开了遮住眼睛的长发,剥落出一抹鲜嫩漂亮的翠色。   是孽海里极为罕见的颜色。   温千晓怔了怔,总算将目光收了回来,转而落在这人身上,颇觉稀奇。   那双眸子仿佛洗过般干净,却并不在看他,映着天边低沉的阴云,空无一物,又很快被尘沙迷住,掉下一滴稍显生动的泪来。   可惜翠色仅仅生在右瞳之中,不然真是双令人一见难忘的漂亮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   “……白露。”那人温顺道,“尊上亦可唤‘白子游’这个名字。”   ……   回忆戛然而止。   关于白露仙君此人,流传在人间的说法大都如出一辙,除了知道他是被云境流放到青崖山的,寻不到任何其他有用的消息,既无师门也无亲友,仿佛是个凭空出现的人。   温千晓琢磨着,不如直接逮几个消息灵通的仙家掌门问问来得快。   又想想,还是作罢。   要是不小心打坏一个,最后怕是会闹得鸡犬不宁。   温千晓吃完花糕,也想完了事,舔干净嘴角碎屑,觉得这家点心铺子的味道不错,顺道多要了两盒带走。   妖物皆知,无界孽海深处有座孤城。   孤城外有孤绝山。   孤绝山上,便是曾经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的无名宫。   起初温千晓死活不认魔尊这个名头。   所谓盈满则亏,盛极而亡,说白了就是树大招风,天堑之争才开始不久,这不是给自己没事找事吗?奈何孽海上上下下都觉得他既然震得住云境,自是当之无愧这个名号。   某人不肯平白无故当冤大头,头两年还四处隐居,放了狠话出来,说是宁死不从。为了稳住他,六十四位魔将一合计,选了个风水宝地,连夜给他修建了一座恢弘宫殿,又许诺年年进贡,连哄带骗地把这位祖宗请了进去。   魔尊之名终于尘埃落地。   于是天材地宝珠玉美人,流水似的源源不断送了过来,无名宫的库房都快堆得冒了尖。   死物好办,活人可不能往库房里扔,无名宫又不能养着一帮干吃饭的,魔尊大人的字典里就没有怜香惜玉这四个字,干脆把这群娇花统统赶去做了杂役。   温千晓拎着花糕回到孤绝山,脱去外袍,随手点了个在门口相迎的美人,问道:“他醒了么?”   美人面露难色,委婉道:“回尊上,白露仙君一直歇在宁和殿内……”   哦。   他差点给忘了。   闲杂人等进不了自己的寝宫。   温千晓有些头疼。他暂时不太想见到这位小仙君,但人家占着整座无名宫唯一能令自己安然入睡的床铺,无论如何也得去一趟才行。   还有两盒好吃的花糕作见面礼,再怎样也不会被逼得睡地上吧?   魔尊大人怀着这么一丝丝侥幸,捧着点心盒就去了。   闭门羹……倒是没吃着,只是白子游人还未醒。   他蜷缩着昏睡在床铺一角,眉心微蹙,长发柔顺地散落在月色锦被上,露出白瓷般细腻的瘦削肩膀,轻轻重重的红痕从脖颈一路向下,蜿蜒着没入薄被,似一枝被人折下的雪里红梅,趁夜色肆意糟蹋了一番。   温千晓把点心搁在桌上,叹了口气,搜肠刮肚地回忆自己到底对人做了什么。   时间太久远,他确实不记得了。   按理说,这会儿自己本该在厮杀中被人一剑洞穿了逆鳞,从万丈高空上跌下来,奄奄一息地趴在乱石里,等着不知哪位仙君得空上来补一刀。   谁料一道席卷了整个战场的浩荡白光闪过,再睁眼,竟回到了八年前云境尚未毁约之时。惨烈的仙魔混战还未显出端倪,一切都笼罩在和平的假面下,还来得及做出改变。   唯有一件事没来得及。   他还是把白露仙君给睡了。   作者有话说:   新文开更!求海星投喂和热乎乎的评论~   这本真的是甜饼,有甜宠tag为证! 第2章   至于自己为何稀里糊涂就把人睡了,倒也不难猜。   那道来历不明的白光过后,他倏地睁开眼,手腕一撑,警惕地翻身坐起,忽然摸了满手的绵软温热,惊得一个打滑跌回锦被里,将满脸泪痕的小仙君压在身下,顺便瞧见了桌上滚着两个空空如也的酒坛子。   似乎是罪魁祸首。   魔尊迷茫地爬下床,拎起来一嗅,好家伙,正是那两坛埋在梅花树底下、八年前就被喝得一滴不剩的醉仙凡。   ……当年自己竟是借着酒疯,将白露仙君绑到床上当做炉鼎补采了一番。   思及此处,温千晓忍不住掩面长叹。   醉便醉了,无名宫里百八十个美人,抱谁不行,就这么一个碰不得的,好死不死就给自己逮回寝宫睡了。睡便睡了,偏偏还做得不怎么温柔,过程那叫一个惨烈,没死都算他运气好。   ……造孽啊。   也不知人何时能醒。   待白子游醒来,已经是两日后了。   宁和殿内熏香袅袅,鎏金香炉里冒着细软的烟,他撑开沉沉的眼皮,偏头向身侧看去。   空无一人。   还真是无情。   被当做炉鼎补采了一夜后,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疼的,经脉内残留的灵力少得可怜,就连金丹都暗淡了几分。   他饿得眼冒金星,披着薄被慢慢爬起来,瞄到床边矮几上放着半盒花糕,略一迟疑,取来一块放入口中。   软糯香甜,里头散着梅花的香气,还有丝丝微薄的灵力顺着喉舌滑入腹中,给干涸的丹田带来一点聊胜于无的慰藉,正适合眼下拿来果腹。   身后忽然有人道:“好吃么?”   白子游喉头一哽,接着便剧烈呛咳起来。   温千晓没料到自己把人吓着了,赶紧伸手去帮他拍背顺气。   谁想这小仙君并不领情,抹了把咳出来的泪花,裹紧薄被往后一躲,冷淡道:“魔尊大人行完事后,竟连件衣裳也舍不得赏赐么?”   温千晓:“……”   那套旧得发白的石青长袍,似乎是白子游唯一一样随身之物。就在前夜,那身衣物被魔气一拂,荡然无存。   魔尊大人尴尬地收回手,起身去衣柜里翻出件鸦青色的袍子,道:“先穿这个吧。”   白子游本来只是抱着破罐破摔的念头,没想到竟还真得了套衣裳。他愣了愣,略微迟疑地接过来。   这袍子的制式与云境的稍有不同,他磕磕绊绊地穿好,指尖摸索着去扣那三枚云母扣,试了几次都没能扣紧。一阵努力后,他撇开那难弄的扣子,拢住衣襟,然后发现某人似乎有些移不开眼。   “怎么了?”   “咳,没什么。”温千晓往里挪了两下,俯身靠过去,轻车熟路地帮他合上了侧腰的扣子,低声道,“你看这里……先转一下,再这样……好了。”   温热气息轻吐在耳畔,如三月里的春蚕细丝,绵软酥痒,白子游不大自在地偏头躲了躲。   温千晓倒没存什么吃豆腐的念头,毕竟这小仙君满打满算也就化形三百年不到,除却那夜的意外,收来做徒弟还差不多。   他打量片刻,道:“穿着不大合身,改天让人给你做两套。”   岂止不合身,一罩上那宽大的袍子,更衬得小仙君苍白胜雪,身似弱柳,活像只捡回来的流浪小兽,前夜还被按在床上狠狠折腾了一番。   倒显得自己更不是个东西了。   为了让不安的良心获得一点安宁,温千晓揭开了另一盒花糕的盖子,递过去道:“还要吗?”   “我不过区区一介质子,怎敢拂了魔尊的好意。谢过魔尊赏赐,若无他事,今夜我便回那风竹楼。”   不仅话说得不太客气,白子游甚至没看一眼那些花糕。   温千晓惆怅地把花糕搁了回去。   被拒绝了。   看着瘦瘦弱弱的脾气怎么这么拧呢?   “是还有点儿事,莫急。”温千晓收敛了散漫,稍稍直起腰,“那晚本尊喝多了……嗯……”   “我作为质子被送来无名宫,便想过早晚会有这么一日。”白子游脸色愈发惨白,几乎连唇瓣都要失了血色,“那夜魔尊既已如愿,还请……还请勿再相逼。”   温千晓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寻思着自己是不是太过冷淡了,反省片刻,抬头露出一个极具欺骗性的温柔浅笑,道:“那夜醉酒是本尊亏欠你的,你想要什么尽管提便是。哪怕送你回云境,也未尝不可。”   白子游眨眨眼,一时摸不透他心里的想法,干脆没吭声。   “若你怨恨云境曾将你流放,不愿回去,亦可留在无名宫,与本尊结为道侣。”温千晓的笑意愈加温柔,循循道,“孽海虽不比得云境,但有我在,无人敢欺你。如何?”   “……”   一炷香后。   魔尊大人出现在了他最钟爱的红梅树下。   这株红梅因被施了法,四季不败,所以经常会被闲得蛋疼的魔尊薅秃,第二天又继续红红艳艳。   今日红梅开得依然招摇,暗香浮动,却勾不起温千晓的丁点儿兴趣。毕竟他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脑瓜嗡嗡的。   白子游最后要了一百颗上品灵石,和一枚能够储物的须弥戒。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堂堂魔尊竟然比不上一堆灵石令人心动吗???   退一万步说,就算自己真寒碜得猫狗都嫌,但做了魔尊的道侣,无名宫里的奇珍异宝还不是由他予求予取,一百块上品灵石连根鸡毛都算不上。   温千晓想不通。   红梅又秃了。   糟蹋完梅花,他在石桌旁坐下,捉住耳边的红玛瑙坠子,轻轻捻了两下,闭上眼睛。纵然重生已有些许时日,他仍忘不了当时见到的那双眼眸。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他待白子游如此,只为一报前世之恩。   蛮荒古地充满着血腥味儿的风似乎还残留在鼻尖。谁也不曾料到,这被囚了十年的质子仙君,在最后关头以性命为筹码,孤注一掷地来到自己身前,将乾坤扭转,在绝境中破开了一线生机。   *****   前世最后的那场厮杀着实惨烈。   古地的风一如既往的猛烈,飞沙走石,恨不得给人刮掉层皮。   朱雀除魔阵内,九层阵法自上而下一柱/擎/天,猩红光芒遮天蔽日,一时山河失色,天地无光。   温千晓披头散发地跪在阵法中央,被数不清的符咒缠绕着,衣衫褴褛,血迹斑驳。密密麻麻的伤痕半数结成了褐色的痂,有的还在往外渗血,凭白增添了几分凄惨。   他已经被困了整整三日。   万噬裂谷的封印早已千疮百孔,恶魂之玉反噬越来越强烈,若再不能及时回去修补,自己怕是真要被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云境这群王八羔子,算计得可真好。   温千晓咳出一口血沫,正欲再次尝试破阵,忽见除魔阵外隐隐骚动了起来。   他皱了皱眉。   怎么,自己这还没死呢,就有人准备冲进来动手了?   不多时,他便瞧见了丹霞仙君那张可恨的嘴脸。   绣着青松云鹤的霞色衣摆在不远处停了下来,身后似乎还跟着什么人。   “你说要见他,本君便带你来了。”丹霞仙君拂袖解开了禁制,将人往前一送,淡淡道,“说,补天石到底在何处?”   那人踉跄了一下,扑在自己身上,鲜亮的翠色猝不及防映入眼帘,好似久旱荒原上的一叶新芽。   温千晓不由错愕。   白子游瞧着有些慌张,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爬起来。   衣襟微沉,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悄悄放了进去。   没等温千晓想明白这在无名宫当了十年质子的小仙君过来凑甚么热闹,红玛瑙耳坠蓦然发烫起来,迫不及待地颤抖着,与怀里的东西遥相呼应,好似它们本就浑然一体、天生一对。   温千晓睁大了眼睛。   “你……”   你为何会有另外半块补天石?   他没能问完这句话。   在通天彻地的朱雀除魔阵内,数百仙君众目睽睽之下,落魄的魔尊大人被小仙君狠狠扇了一巴掌,清脆响亮。   一时连离得最近的丹霞仙君都惊呆了。   白子游收回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反先前的软弱模样,目光含着令人心惊的恨意,逐一扫过阵法外的仙君们,最后落在丹霞仙君的脸上,冷冷道:“朱雀除魔阵?真是可笑,敢问尔等这般正义凛然,要除的是什么魔?”   不等丹霞回答,便有人抢着替他道:“自然是无界孽海的魔尊。这条从万噬裂谷里爬出来黑蛟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   “作恶?”讥诮之色在白子游眼底一闪而逝,“若他所做算恶,那你们对我所为又算什么?”   丹霞仙君肃然道:“白露,你莫要不辨是非,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不辨是非?哈哈哈哈……”白子游低低笑起来,笑声逐渐放肆响亮,藏着无尽憎恨,近乎变了声调,“他对我所做之事,不过值那一巴掌。而你们——!”   撕心裂肺的痛苦刹那攫住了心脏,翠色眸子仿佛一粒支离破碎的宝石,随着戛然的话语淌下滚滚热泪。   他喘息着,转身一把揪住温千晓那破破烂烂的衣裳,声嘶力竭道:“该除之魔皆在阵外!温千晓,我把这半块补天石给你,去杀了他们……替我杀了他们!!!”   丹霞仙君脸色骤变,正要出手,却见那符咒接二连三断裂消散,温千晓慢慢站起来,整了整褴褛的衣衫,偏头拨弄了一下右耳上多出来的坠子,冲丹霞递去一个挑衅的笑容:“多谢。”   他没忘了扶住精疲力尽的白子游。   对于给自己雪中送炭之人,温千晓向来很护短。所以这个小仙君他得护着。   丹霞仙君冷冷淡淡地瞥了眼,掌心一收,迸出青芒。   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怀中之人猛然抽搐起来,挣扎两下,呕出一口血,软软地瘫了下去。   变故来得突然,温千晓只来得及往他体内送入一股魔气,勉强稳住了那如风中残烛的魂魄,脸色微沉,望向丹霞道:“本尊记得他来无名宫之前,就已经仙骨尽失。原来这要命的东西在你手里?”   “不错。”   “畜生。”   话不投机半句多,二人简单地交流一番后,风云骤变。   阵法外的仙君没一个敢上前。朱雀除魔阵一失效,除了丹霞,无人能从孽海魔尊手里讨到好。   两人从阵内打到了阵外,从蛮荒古地打到了天堑崖壁,打得山崩地裂日月无光。   补天石化作的那一对红玛瑙耳坠越来越烫,烫得仿佛要将人灼伤。   暴怒的黑蛟一尾巴甩断了丹霞的本命仙器,他的逆鳞则被断刃一剑洞穿,两败俱伤。黑蛟跌落在地,现出了人形,趴在凌乱的碎石上一动不动。   丹霞也好不到哪里去,衣衫焦黑,几乎瞧不出原来的颜色。他拾起断成两截的本命剑,一瘸一拐地朝温千晓走去,想要取下补天石。   暴雨瓢泼,雷蛇狂舞。   就在丹霞指尖将要触碰到耳坠之时,忽有一道刺目白光绽放,宛如神迹降世,一瞬将天地照得惨白雪亮。   ……   说实话,温千晓到现在也没弄明白,那神秘白光到底从何而来。但没关系,这不妨碍他心心念念想回报赠石之恩。   前世这小仙君给了自己半块补天石,此生便投桃报李,顺水推舟予个道侣的名分,免他凄风苦雨无枝可依,顺便再哄一哄,若能问出补天石的下落是再好不过了。   温千晓算盘打得精,也承认自己心怀不轨。可堂堂魔尊也不是睡完了担不起的主,他亦是真心实意地想把白子游收到羽翼下好生护着。   但小仙君大概被睡怕了,软硬不吃,摆明了是要跟自己撇清关系。   这可不行。 第3章   温千晓在梅花树底下琢磨了一宿。   无果。   天不亮,他便直奔山下的孤城去了。   孤城城主燕归竹是他外出游历随手救下的小弟,弱是弱了些,但好在听话,指东绝不往西,勉强算得上他的半个心腹,兼狗头军师。   城主府的防守在魔尊大人眼里跟没有一样,如入无人之境,一脚踹开大门,把尚在酣睡的燕归竹生生从被窝里吓了出来。   “尊、尊上?这才几更天……出什么事了?”   温千晓简单道:“大事。你先把衣服穿上。”   燕归竹素有裸/睡的习惯,被这么一说睡意全无,飞快披上外衣,边系腰带边肃然道:“难不成是云境……”   “云境?那都是些乌七八糟的小事,今日不提。”温千晓也不绕弯,开门见山道,“归竹,你有道侣么?相好也行。”   燕归竹:“?”   燕归竹没想到这人大清早火急火燎把自己从被窝里踹出来,屁事没有,开口便是情情爱爱。   他抓抓头发,给自己倒了杯醒神的冷茶,感受着舌尖绽开的隔夜苦涩,总算冷静了些许,道:“尊上,是谁胆儿那么肥,居然找你来给我说亲?”   温千晓:“……?”   温千晓:“说哪门子亲,美得你。是本尊最近心有所属,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所以来找你取点经。”   “噗——”燕归竹含在嘴里的那口茶水全喷了。   没睡够的脑子不太灵光,他只觉十分茫然,傻愣愣地盯着温千晓,张口道:“尊上,那只色狐狸终于得手了吗?”   温千晓屈起指节,敲敲桌子,道:“哪壶不开提哪壶,休要跟本尊提他。”   “不是他?那又是谁?”燕归竹心乱如麻,深吸一口气,又要去拎那壶茶冷静冷静。有仆从奉了热茶过来,他摆摆手,把茶盏推到温千晓面前,追问道,“都说孽海魔尊的白玉床难爬,你既属意,无名宫里那些人有谁不愿?”   温千晓端起茶盏, 心不在焉地尝着唯有孤城才能喝到的柏兰茶,难得扭捏起来。一盏茶都见底了,还在那里顾左右而言他:“本尊埋在梅花树下的两坛醉仙凡,你可记得?”   “记得,怎么不记得,那可是云境流出来的东西,这么多年打下来,统共就缴获了两坛。”燕归竹不明就里,“你打算拿这去哄人家?”   温千晓含糊其辞道:“不是。前些日本尊心血来潮,想挖出一坛尝尝,后来……没收住……”   “就把一整坛都喝完了?”燕归竹“啧”了声,颇为心疼道,“那可是醉仙凡,三杯过后不论仙凡,皆醉卧床榻。尊上,不是我说你,你你竟然把一坛都……”   “可不是。”温千晓苦恼地掐住眉心,声音都有些飘了,“醒着喝了一坛,醉后又喝了一坛,再后来便什么也不知了。醒来发现做了点出格的事……”   燕归竹:“……”   燕归竹没声儿了。   他知道自家魔尊有时候不着调,但没料到这么不着调,把两坛醉仙凡一气喝光不说,还动了心。   这动的哪是红鸾星啊,多半是个祸星。   “所以尊上醉酒后去了何处?”他只觉嘴里发苦,苦不堪言,恨不得掩面长叹,“是闯了哪家仙宗,轻薄了谁家掌门?”   “倒也没有。”温千晓谦虚道,“本尊怎会如此不知轻重?”   燕归竹松了口气。   然后温千晓又给他吊回去了。   “本尊一不小心……把无名宫里的那位仙君给睡了。”   燕归竹“扑通”跌到了椅子底下,哆哆嗦嗦地张开嘴,准备铆足了劲给他来一嗓子。   温千晓眼疾手快,直接丢了一道消音咒过去,继续道:“本尊……咳,本尊对白露仙君一见倾心,欲结为道侣,但人家不愿。”   废话。   不把你杀了就不错了。   九天云境里的仙君个个自命清高,将孽海视作污浊泥潭,莫说遭魔物轻薄,在这儿多呆上两日都嫌脏。   这魔尊倒好,醉醺醺地直接把人给绑上了床,先斩后奏,再求道侣。   那位仙君没有当场自尽,已经算得上忍辱负重了。   燕归竹用力抓了两把头发,从地上爬起来,疯狂地来回踱步,忽然定住,道:“你离了无名宫,白露不会出事么?”   “不会。”温千晓没心没肺地续了茶,美滋滋呷了两口,“云境的那些仙君都凶得很,动不动就自毁元神,孤绝山哪经得起这般折腾。好在白子游的修为跌到了金丹期,容易拿捏,本尊临走前给他种了个小小的禁制,想死都死不了。”   “……”燕归竹扶额道,“尊上,虽说结成道侣不急一时,但也不能……不是,这禁制一落,岂不是仇上加仇?”   温千晓一愣,搁下茶盏,恍然道:“你说得有理,本尊这就回去给他解了。”   “慢着慢着,尊上留步!”燕归竹赶紧拖住想一出是一出的魔尊大人,苦口婆心道,“尊上可千万记得,回去后把人好生安抚安抚,先哄住了,再作打算。白露仙君怎么说也是云境送来的质子,这才两年工夫,若是把人折腾没了,那边又要不依不饶。”   “本尊安抚了。”温千晓郁闷道,“既许诺了补偿,又答应送他回云境。都不要的话,便留下来做本尊的道侣。”   “白露仙君怎么说?”   “他问本尊要了一百块上品灵石和一枚须弥戒。”   “……”   燕归竹蒙了。   他在孽海活了近上千年,跟云境磕磕碰碰多了,什么样的仙君没见过,偏偏从未见过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   跟自家魔尊倒也般配。   这个念头刚起,就被燕归竹迅速掐灭了。云境那帮道貌岸然的家伙哪里配得上孽海魔尊,能从万噬裂谷里爬出来的黑蛟可就这么一条!   他摆正自己,开始搜肠刮肚给温千晓献策:“尊上,白露仙君既然开口索要了灵石,那多半没有寻死的念头。或许可以投其所好,徐徐图之。”   “哦?怎么个投其所好法儿?”   “属下斗胆问一句,白露仙君的本体为何?”   “……”温千晓被难住了,“本尊只听闻他曾遭云境流放,本体……估摸着是什么仙花灵草。”   “流放?”燕归竹眼睛一亮,“那他对云境定然甚是想念。尊上不如造一间能与云境媲美的小院,金屋藏……不是,以慰仙君思乡之苦。”   “与云境媲美的小院?”温千晓觉得这个主意听起来很美,也很馊,“归竹,云境那是什么地方?仙气氤氲,四季如春,灵力浓郁得能随处化水成潭。无界孽海里连根绿草都找不着,本尊纵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使这毫无灵力的红土长出花草来。”   “仙根灵草,孽海是没有,可人间有;灵力稀薄,那就把灵石碾碎了掺进土里,再多埋几个聚灵阵下去。”燕归竹顿了顿,凑过去低声道,“只看尊上肯不肯花心思。”   温千晓默不作声,不知琢磨着什么事儿,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喝着茶,就着瓜子点心,差点把城主府里那点柏兰茶都喝完了。   直到日头偏西,他才轻轻“咚”一声放下茶盏,不咸不淡道:“是时候让那些魔将替本尊做点事了。” 第4章   夜色缱绻。   温千晓回来时,白子游已经缩在墙角睡着了,不知何故手里还攥着枚灵石。   “谁人敢来无名宫偷盗。”温千晓失笑,俯身取走那枚灵石,把人抱到床上安顿好,掖紧被角,“本尊的床有多少人想爬还爬不上,你却宁可睡地上。”   白子游不知梦到了什么,呓语两声,流下一滴泪来。   温千晓替他轻轻擦去,安静片刻,又道:“等风竹楼一修好便送你回去,先委屈几日罢。”   魔尊大人忽觉心里说不出的万般惆怅,轻叹了口气,余光瞥见随手扔在桌上的那块灵石,蓦地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灵石……怎么没多少灵力了?   一枚上品灵石所蕴含的灵力,足以让一名重伤的元婴期修士恢复过来。就凭白子游低微的境界,想在一日内耗尽简直痴人说梦。   温千晓隔空将灵石攫到手中,掂量两下,仔细观察了一番。光泽黯淡,灵力稀薄,还真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着实稀奇。   他伸指轻点在白子游眉心,释放出一缕极淡的魔气。魔气一遇着白子游,顿时活跃起来,撒欢似的打了个旋儿,才钻入体内。   温千晓眉头蹙得更紧了。   一无所获。   消耗掉的灵气既不在丹田内,也不在周身经脉之中,好似掉进了个无底洞,凭空消失了。然而这缕回来的魔气……却莫名其妙充盈着纯粹的灵力。   它定然是经过了某处,不小心吞吃掉了一些储藏在那里的灵气。而怪就怪在,他这个做主人的竟毫无察觉。   魔尊大人不甘心地又试了两次。   除了让魔气吃得滚饱以外,什么也没寻到。看来是有人偷偷摸摸在白子游身上动了手脚,弄了什么藏匿灵气的禁制。   可这么个毫无攻击性的禁制,究竟有何用意,又是谁的主意?难不成是云境?   温千晓沉吟。   如果真是云境,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种下禁制的……唯有丹霞。这个名字一出,顿时令他不悦起来,仿佛本属于自己的东西遭人觊觎,还被人捷足先登了一半。   正当他再欲探查时,白子游醒了。   一睁眼就见到自己似乎是件不怎么令人愉快的事,小仙君面色煞白,下意识抓紧了身上的衣袍。   温千晓收回手:“莫怕。睡得可好?”   “……好。”   “身子如何?”   “不舒服。”白子游防贼似的盯着他,“没好全。”   “若不介意,可以用这个。”温千晓递过去一盒孽海特有的膏药,态度熟稔得仿佛相识多年,“亦能消去你身上的那些陈年疤痕。抱歉,那夜瞧见了。”   白子游指尖颤了颤,眼底似有波澜轻荡,转瞬即逝,开口仍是一成不变的疏离:“谢过魔尊赏赐。”   温千晓笑了笑:“不必回回都说这句话。”   “好。”   两人之间的僵硬气氛略有缓和,但也就一丁点。谁也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烛光在墙上映出一对沉默的影子,仿佛长夜孤寂,无人共话。   温千晓另起了个话题,道:“仙君当真不想回云境?”   “不想。”   “有想去的地方么?”   白子游意外地看了他两眼,依然回答得干干脆脆:“没有。”   “那本尊的无名宫如何?”   “……”白子游不知所措地望向他,生怕说出半个“好”或者“坏”,便这辈子也离不开了。   “无界孽海不生草木,想必是难看的,连青崖山都比不上。”   “大人究竟想说什么?”   “有人告诉本尊,说仙君亦会思乡。若能造一座绿意盎然的小院,必能讨你欢心。”温千晓低声细语着,耳边的红坠子轻轻摇晃,愈发灼灼耀眼,从那双眸子里流露出来的温柔笑意,竟给人一种深情款款的错觉,“本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白子游眼皮一跳。   他终于有些迷惑了:“为何?”   “什么为何?”   “我不过是云境送来的质子,讨我欢心又有何用?何况……”白子游咬了咬牙,豁出去道,“我身在无名宫,无论被怎样折磨都是逃不走的,何必多费这些心思。”   魔尊大人苦恼起来:“本尊说了,那夜并非有意折辱你,只是醉酒……所以……呃,总之想再备一份有诚意些的赔礼。风竹楼改建还需数日,你先在宁和殿安心住着,如何?还有库房里的灵石、宝物珍藏,若瞧得上也任你拿去。”   温千晓自认好话说尽,如果这小仙君还不识相,只能另作打算了。   听见“灵石”二字,白子游眼睛微微一亮:“任取?”   “嗯,任取。”   “那好。”   温千晓:“?”   他怀疑小仙君是个财迷。   上回只要了一百块是因为摸不准自己拿不拿得出来。   但转念思及那枚空荡的灵石,温千晓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道:“好生歇息。”   改建风竹楼一事交给了燕归竹。   于是没过几日,整个无界孽海都知道魔尊有心上人了。   一时孽海轰动,魔将震惊,色狐狸心碎。   彼时温千晓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正拿着新做好的两套衣服,犹豫不决。   白子游在宁和殿里住了这么多天,乍听见温千晓说要带自己出去,不由愣住道:“去哪?”   “去哪都行,总不能一直闷在宫里。”温千晓想了想,“今日就先去山下的孤城走一走,喜欢的话,再带你去别处玩。”   白子游不置可否。   这些日子下来,他早已想明白,自己成了孽海魔尊的一只金丝雀,享着无名宫里的锦衣玉食,作为代价,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再重获自由,因此对离开孤绝山并未抱有什么太大的兴趣,总归还是要回来的。   “试试这套新衣。”   “好。”他顺从地穿上了。   布料似流水滑过指缝,触感微凉,流光溢彩,不掺半点杂色。用寸金难买的灵蚕丝缎裁成这么一身宽袍大袖,真真奢侈至极。   这魔尊的新鲜劲儿上来,倒也肯狠心下血本。只是等过段时间后腻了情深的戏码,还不知自己会遭受怎样的羞辱。   白子游敛起眼底的愁绪,淡淡一笑:“好看。”   温千晓被笑得头皮发麻。   刚醒来时的那个拧脾气小仙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狗皮膏药似的撕不开的乖顺伪装。   还偶尔透出那么点哀莫大于心死的味道。   他觉得很没劲。   没劲的魔尊大人又又又做了个错误决定。   他将白子游带到孤城后,交给了燕归竹,叮嘱他带人好好玩乐,然后拍拍屁股回风竹楼监工去了。   燕归竹领着个一脸漠然的小仙君,愁得头发都快掉光了,迅速唤来两个机灵的手下,把烫手山芋扔了出去:“你们两个,带贵客去城里转一转。嘴巴放甜点,把人哄开心了少不了你们好处。”   二人满口答应。   孤城与孽海其他地方略有不同。   原因无他,住在山头上的魔尊大人喜欢时不时溜去人间转转,越看越觉得好,回来便按照某地的格局仿造了一座城池,还勒令城中的魔物不得随意现出原形,也不能当街生吃同类,必须得装得人模人样,否则统统抓去挨板子。   尽管城中规矩古怪,但魔物们依然趋之若鹜,抱着赌徒的心思,以期能从街头巷尾犄角旮旯里淘到一两件无名宫里流出来的宝贝,一步登天。   白子游从未见过这样的热闹。   被囚青崖山的日子清苦寂寞,一年到头都见不着几个人,哪有这般喧嚣浩大的阵仗。   他买了包花糕,还要了张花里胡哨的古怪面具,顺着人潮挤挤挨挨地往前走,不知不觉便被带到了另一条街上。   这里的热闹和前一条街又有不同,倚在店门口的女子花枝招展,窗边的男子亦衣衫半解,含羞带怯地冲他抛媚眼,无一不透着股纸醉金迷的气息。   白子游停住脚步,回头问那两人:“这是什么地方?”   那瘦子答道:“大人,这里可是孤城的销金窟,光是进去喝喝茶都要半块上品灵石。不过里边的美人自然是万里挑一……”   “喝茶?”   胖子抢着道:“不光是喝茶,什么诗词歌赋风花雪月都能谈,只要大人出得起钱,这些美人儿能把心都掏出来。”   白子游了然地点点头,略一思忖,挑了间看起来不那么俗气的店,揣着温千晓给的百来块灵石,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   三日后。   眼见风竹楼修得差不多了,魔尊大人一琢磨,从库房里淘了些宝贝过来,把好好的一栋清雅小楼扮得珠光宝气,亮瞎人眼。   他又转了几圈,觉得十分满意,估摸着小仙君散心散得也差不多了,这才慢慢悠悠地下了山,到孤城接人:“白露仙君何在?”   燕归竹不慌不忙地招来那两人,道:“贵客如今在何处?”   那两人对视一眼,老老实实道:“贵客进了软红楼后,已经三天两夜未曾离开了。”   燕归竹:“?!”   温千晓茫然:“软红楼?那是什么地方?”   燕归竹额头的冷汗唰就下来了。   他身为城主,能不知道软红楼是个什么鬼地方?!要命了,那小仙君怎么会无缘无故跑进窑子里去。   “这这这……”燕归竹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温千晓睨了他一眼,直觉事有蹊跷,神色骤冷,道:“说。”   横竖做不成人了,燕归竹眼一闭,破罐破摔道:“尊上还是自己去软红楼瞧瞧吧。”   瞧完大概心就碎了。   自己的小命差不多也要没了。   唉。 第5章   不出半刻钟,魔尊大人站在了艳香扑鼻的软红楼前,脸色黑如锅底。   他回头找燕归竹确认:“就是这儿?”   燕归竹擦了擦冷汗,道:“是、是这儿。”   “三天两夜?”   “啊对、对……”   温千晓眼底闪过一丝红芒,天空立刻跟着响了一声闷雷。   燕归竹吓得屁滚尿流。   魔尊大人按捺住心中涌出来的不知名怒意,随意扫了眼二楼,便直奔某间房去。   不等温千晓靠近,屋内忽然稀里哗啦一阵乱响,房门脆弱地嘎吱两声,伴着道微弱呻吟,毫无征兆地“砰”向两侧弹了开来。   温千晓一愣。   这么激烈?   虽然里头的小仙君既非道侣也不是他什么人,但有那么一瞬间,温千晓觉得自己绿得发慌。   ……对,那些上品灵石还是自己给的。   岂有此理!   魔尊大人终于寻到了愤怒的理由,身形一晃,理直气壮地冲了进去,正准备将白子游痛斥一顿,看清屋内景象后却懵住了。   怎么跟自己想象中的捉奸在床不太一样???   只见那小倌仰面躺着,衣衫半褪,胸口插着把锋利的剪子。血迹从桌上蜿蜒而下,滴滴答答地落在月牙白的地毯里,绽开朵朵令人心惊的红。   能在孤城混得下去的绝不是什么的良善之辈,小倌的境界甚至还在白子游之上,房门多半是被临死前爆发的魔气震开的,反扑凶猛可见一斑。   哦不对,人还没死透,正企图金蝉脱壳。   白子游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半张脸都溅满了血迹,神色冷淡。他尚未发觉屋里多了个震惊的魔尊,只是低头思考着该如何收场。   温千晓出声:“咳。”   小仙君吓了一跳,循声回头,冷淡的模样荡然无存,好像乖顺的伪装剥落了一角,露出几分干坏事被当场抓住的慌张。   就跟当初偷偷往自己衣服里塞补天石时一样。   于是魔尊大人一颗心“砰砰”乱撞了两下,仿佛被人下了蛊,觉得他此时沾血的样子实在可爱,起了维护的心思,柔和道:“过来。”   白子游迟疑片刻,拿袖子擦了擦脸,一步一蹭地慢吞吞走了过去。   温千晓把人揽到身后,冲小倌的尸体打了个响指。   空荡荡的屋子里突然响起一声凄厉惨叫,尸体竟猛地转过了脑袋,冲着门口,瞪着双死不瞑目的眸子。   小仙君一哆嗦。   “他头顶的发簪是件法器,可以藏住一缕元神。”温千晓两指疾如闪电地往身侧一探,攫住某样妄图逃窜出去的东西,轻轻一搓,碾成了灰,又安抚地拍了拍白子游,“孽海不比云境,人人都藏着点保命的手段。你经验不足,容易吃亏,回头本尊再给你几件宝贝防身。”   按理说是用不着的。   云境的仙君们都有一盏特制的本命灯,灯里留有一魂一魄。若是不慎死了,在灯里慢慢温养个几百年,重塑肉身后又是一条好汉,只是修为尽失从头再来罢了。   但据自己所知,白子游应该是没有灯的,否则前世怎会在仙骨被毁后当场魂消。   魔尊大人对此莫名忧虑起来。   “大人不问我为何杀他?”   温千晓正盘算着库房里哪些宝贝用得上,蓦然被唤回神,随口道:“你为何杀他?”   白子游:“……”   “不愿说便不说了。”既然不是来拈花惹草,温千晓对他杀人的理由倒是没那么在意,“本尊更好奇,你为何要来逛窑——咳,风尘之地?”   “风尘之地?”白子游怔了怔,低声道,“我只是听说这里能够用灵石买到……情。”   这个说法很奇特。   温千晓不由多看了他两眼,心道这小仙君浑身都是秘密,在云境一众仙君里简直就是个格格不入的怪胎,难怪会被流放。   但他也无意深究,只道:“走,回去了。”   “去哪?”   “无名宫。”   白子游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温千晓伸出的胳膊捞了个空。   白子游脸色一白,生怕他恼怒,小声道:“我身上……有血。”   “不碍事。”   燕城主在楼下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事关小命,他又不敢贸然上去,直到瞧见魔尊牵着浑身是血的小仙君出现,顿时两眼一黑,“扑通”跪倒在温千晓脚下,拖着哭腔道:“尊上——尊上息怒——”   温千晓:“……?”   温千晓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道:“起来。”   燕归竹:“啊?”   “把软红楼的烂摊子收拾了,这事便算揭过。”温千晓牵到了小仙君的手,心情不错,懒得跟他计较,大发慈悲道,“没有下次。”   “是是是。”燕归竹忙不迭点头,殷勤道,“尊上,府上还堆着魔将们送来的贺礼,是暂且留在城主府,还是都送去无名宫?”   温千晓皱眉:“贺礼?贺什么?”   燕归竹理所应当道:“魔尊有了心上人,是孽海千年一遇的大喜事,他们自然要有所表示。”   温千晓感到握在掌心的那只手轻轻一缩,仿佛受了什么惊吓。他忍不住回头去看白子游,却见小仙君低垂着眸子,面无表情。   “……罢了,都送来无名宫吧。”   “是。”   无名宫。   白子游泡在微烫的温汤里,眉宇间萦绕着一丝化不开的困惑。氤氲水汽里,琉璃般的眸子上慢慢覆了层薄雾,显得朦胧而又迷茫。   半晌,他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眯了眯眼睛,待到目光再度清明起来,才从浴池里缓缓起身,扯下挂在屏风上的衣物。   温千晓坐在梅花树底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拧着花骨朵。   “大人久等。”   温千晓一抬头,便瞧见个面色酡红还冒着热气的小仙君,再配上那身白衣,活像块刚从蒸屉里出来粉白花糕。   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他及时制住尝一口的念头,若无其事地扔掉梅枝,道:“怎么不把头发弄干?”   “我用不了避水诀。”自从孤城回来,白子游便一直心绪不定,甚至忘了怕他,随口解释了一句,“我并非寻常金丹期,是……境界跌下来的,有许多限制。”   心里头乱糟糟的小仙君没发觉温千晓靠了过来。   直到那温柔的气息如蚕丝般在耳畔挠过:“弄干了。”   白子游呼吸一窒。   “可还要本尊帮忙束发?”温千晓察觉到他的慌乱,不由起了戏弄的心思,故意往他腰间一瞥,暧昧低语道,“云母扣会用么?扣紧了?”   “扣、扣紧了。”白子游迅速捂住腰上的扣子,仓皇后退,然后被地上的树根绊了一跤。   温千晓从未见这株老梅花树这么顺眼过。   投怀送抱,求之不得。   为了把人稳稳地接到怀中,他甚至悄悄捏了个诀闪到白子游身后,顺便一脚把惹祸的老梅树根踩进了地里。   魔尊大人做派十分君子,没有趁机揩个油摸摸腰什么的,只是把小仙君扶稳了,道:“小心,无缘无故的怎么还摔了。”   白子游:“……”   他隐隐有所察觉,但又没有证据。   温千晓故作不知道:“为何要一直盯着本尊看?”   “……大人不是说要带我去风竹楼?”白子游找不出端倪,况且人家扶自己的时候规规矩矩挑不出毛病,对他的态度又好了些许,“再不走,天要黑了。”   “这么急,是宁和殿不好看么?”   “好看。”   这回白子游倒没有昧着良心说话。无名宫的确很漂亮,宁和殿尤甚。   无界孽海不生草木,最常见的便是一种铁锈红的阔叶藤蔓与伴生苔藓。无名宫不知从哪儿找来了许多罕见的矮红树,不长叶,只抽枝,仿佛一株株漂亮的红珊瑚,映着白色宫墙和琉璃瓦,美得妖里妖气。   魔尊大人挨了夸,顿觉满意,不再废话,献宝似的把人带到了风竹楼前。   白子游才迈进大门,便被浓郁的灵气呛到了,再抬眼,又被琳琅满目的宝贝闪到了。小仙君又是咳嗽又是打喷嚏的,好不容易适应以后,终于看清了风竹楼此时的模样。   满院苍绿,郁郁葱葱。   仿佛锈红荒漠上的一粒翠色宝石,充满了勃勃生机。   “如何?”   白子游被眼前的碧绿震惊得一时失语,连呼吸都轻了不少,许久才低低道:“……很好,我很喜欢。”   温千晓小心翼翼地试着勾住了他的指尖。   没有被甩开。   看来改天得狠狠赏燕归竹一通。   魔尊大人漫不经心地想着,口中道:“莫急,再去后院瞧瞧。”   后院亦是同样的苍翠,灵气浓得在草叶上凝结成露珠,颗颗晶莹。   白子游找到了一架子空花盆。   他茫然地盯着那些纹路精致复杂堪比炼丹炉的花盆,迟疑道:“这些……要留着做什么?”   温千晓挑眉。   这些可是自己从库房里千挑万选找出来的宝贝花盆,不论哪一个,种在里头的东西都能受益非凡。   他矜持道:“本尊听闻你乃灵草化形,特意准备了这些花盆。喜欢么?”   想象中小仙君感动得泪眼汪汪哭着喊着要跟自己结为道侣的情景并没有出现。   白子游眨眨眼睛,忽然很轻很轻地笑了声。   直接就把魔尊大人给笑懵了。   作者有话说:   小仙君没有乱杀人,有秘密而已 第6章   白子游费了很大劲才没有继续笑出声。   “我虽是灵草化形,但不需要花盆。”   小仙君笑起来的模样十分好看,柔柔的,像料峭春寒里舒展开来的嫩生生的新芽。   温千晓心花怒放,一瞬间都想到了道侣结契大典,仿佛那半块补天石落到自己手里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他追问道:“难不成是嫌弃这花盆太小?你若喜欢大的,本尊给你换成缸。”   “……哪里用得着缸。”白子游哭笑不得,“我的本体只是一株很小的灵草,不足一掌高,名唤‘白露’,只是……”   他忽然不说话了。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求道侣也是一个道理。   魔尊大人哪肯放过这个绝佳机会,不依不饶地纠缠道:“那为何不要花盆?莫非不喜欢金银铜铁的,喜欢黑陶白瓷?仙君尽管开口,莫要害羞,妖修谁不爱变回本体轻松自在一番。本尊偶尔也会觉得憋闷,想变回黑蛟找个潭水泡一泡,这孤绝山上大大小小的泉眼少说也有十数个。既然以后是要做道侣的,无名宫里怎能没有一个仙君喜爱的花盆……”   白子游被缠得没法,伸手摸了摸花盆,又抓了把掺着灵石碎末的土壤,垂眸道:“我……变不回灵草了。”   温千晓微怔。   小仙君瞧着很伤心。   大概是境界跌落得狠了,经脉哪里出了问题,害得他无法现形。将心比心,若某日自己变不回黑蛟了,多半也会这样难过。   他抖袖释放出一缕魔气,沿着白子游的指尖钻入经脉之中,好心道:“让本尊来试试。”   魔气飞快地游走到金丹附近,结成一个特定的印,强行催动着体内的灵力运转起来,欲使灵草现形。   白子游猝不及防之下,瞳孔骤缩,竟不自觉地哆嗦起来,而后身子一软,支撑不住地靠在他怀里,满目恐惧,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嘶哑道:“不……不要……”   此印一出,万物现形。   温千晓满以为是件轻而易举的小事,却在结印后逐渐神色凝重起来。   白子游只是金丹期,按理来说在自己本源印记的威慑下,应当立刻变作一棵灵草乖乖种进花盆里去才对,怎么会有如此大的阻力?   怪哉。   除非他原本就是个人。   魔尊大人想远了,神思飘忽,下手也愈发没轻没重。   白子游整个人都瘫软在他怀里,似是惊恐到了极点,连哭都哭不出声,忽然呕出一口血,昏死过去。   温千晓这才猛然惊醒,发觉自己好像闯祸了,赶紧收手,无意间瞥见白子游掩在衣袖底下的那截手腕似乎有异。他略一迟疑,慢慢撩开白子游的袖子。   瘦弱的胳膊上遍布着古怪的痕迹,如红绳交错捆绑,隐隐流露出某种强大的禁制之力。   小仙君满脸泪痕地蜷缩在自己怀里,明明已经不省人事,还在一个劲地发抖。   温千晓哪里还敢随便胡来,将人抱进屋放到床上,轻手轻脚地替他擦去嘴边的血迹,一手抵住他的后背,大量魔气涌入经脉,细细安抚起乱窜的灵力。   白子游很快醒转过来,目光呆滞恐惧,一副大受刺激的模样,任由他摆弄,连被脱去了外衣都没什么反应,只会小声呜咽道:“饶了我……我不逃……”   温千晓眯起眼睛。   从白子游反应来看,似乎不止一次被人强逼着现形;而那些古怪痕迹,多半就是阻止他变回灵草的罪魁祸首。   有人在刻意折磨他。   是谁在他身上种下了这种精巧而痛苦的刑罚?   再思及那些错落交叠的陈年旧疤,和十有八九落在丹霞手里的仙骨,温千晓眼里的冷意更甚几分。   云境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既然要收白子游做道侣,自然不能这么让那厮把人欺负了去,这笔烂账势必要跟丹霞好好算一算,顺道再把仙骨拿回来。   不过眼下,魔尊大人有更要紧的问题亟待解决——自己好心办坏事,把人给吓坏了,吓到吐血的那种。   不知道清醒以后小仙君还肯不肯给自己牵手……估计连好脸色都难再见着。   温千晓吃了个闷亏,还没地儿讨说法,只能又在丹霞头上狠狠记了一笔。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他坐在床沿边上,挖空心思安抚瑟瑟发抖的小仙君,将魔气伪装成草木都喜爱的纯阳灵力,手指松松地穿过柔软的发丝,一下下梳着,口中哼起不成曲的调子。   魔尊大人的动作有些笨拙。   甜言蜜语这种东西张口就能来,讨人欢心的礼物也可以用灵石砸出来,但认认真真地哄人入睡还是头一遭。   白子游的呜咽声渐渐低了下去,神志不清地攥住他的衣袖,凭依本能朝着暖洋洋的灵力靠了过来。   温千晓的动作微不可见地顿了顿。   他身为魔尊,被人敬,被人惧,见过无数曲意逢迎的笑颜,却从未被人这般放心大胆地依赖过。   虽然是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   温千晓摸摸下巴,觉得实在有些奇妙。   自己的小毛病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不让外人碰床算是一个,哪怕被褥上多了根陌生的头发丝都嫌弃得要命,后来更是在宁和殿外下了重重禁制,墙头上挂满了企图爬床的美人的尸体。   坐拥百八十个美人吃素,他不知被燕归竹叨叨过多少回,那家伙喝上头了还会痛心疾首地骂自己活该一辈子打光棍娶不着老婆。   但这个小仙君可以。   还是自己主动把人绑上了床。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缘分天注定,那百八十个美人日日对自己搔首弄姿,不如他看冷面小仙君横竖都顺眼。尤其是这个别别扭扭的拧脾气,怎么瞧怎么可爱,就连前世在朱雀阵里挨的一巴掌都脆得令他回味,特别是当时丹霞被惊得瞠目结舌的模样,实在是太好笑了,要不是挨巴掌的是自己,都忍不住想夸夸小仙君。   魔尊大人陷入了沉思。   他开始怀疑自己动机不纯。   天地良心,几日前自己还只是单纯地想骗补天石。   这算什么?   ……桃花吗?   “当初那色狐狸怎么骂的来着……说本尊天生无情,就算真开了朵桃花多半也是烂的,不如找他凑合凑合。”温千晓懒洋洋地倚在床柱边上,舒服地架起腿,露出讥讽的神色,隔空嘲弄道,“没想到吧,本尊的桃花不仅开了么,开得还挺……”   睡在身侧的小桃花瑟缩了一下,露出一点尖瘦的下巴,憔悴得快要枯了。   “……挺不好的。”温千晓一下子惆怅起来。   自己从没养过桃花,而且这朵看起来很容易养死,不如骗一顿拿补天石划算。不过也许可能大概……如果真要养的话,必须要找人参谋参谋。燕归竹是顶不上用的,得找个更懂的,比如某狐狸……   魔尊大人思绪忽然一滞,缓缓垂眸。   或许是纯阳灵力伪装得太过完美,小仙君全无防备,甚至安安心心地把脑袋埋到了自己腰上。   有点痒。   ……   白子游难得做了个好梦。   他梦见两百多年前的青崖山,碧空如洗,暖风煦暖。   向阳的山坡上生着成片成片的霜色矮草,随意折下一片叶子就能落地生根,踩进土里第二日便能长出新芽,以极其顽强的姿态,绵延不绝将整座山染成了霜色。   当地人把这些矮草唤作“白露”。   无人知晓白露草是何时出现的,其他地方也从来寻不到这种奇特的霜色矮草,好似只与青崖山相伴共生。   他便是其中一株。   沐浴了数百年的日月精华,神智渐开,再慢慢汲取灵力,直到某日化作人形。白子游浑身赤/裸地坐在满坡霜色里,懵懵懂懂,一双翠色眸子漂亮得令春光也失色。   数日后,有人踏着沾满晨露的霜草而来,自称是云境的仙君。   云境虽然外出不易,但并非完全与世隔绝,强者能轻易撕裂两界壁障,来去自如,然而更多人却只能被困在这座盛满灵气的清修之地。   那是各个仙君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云境内既不会有天材地宝出世,亦无精怪妖修化形,更不存在机缘。   多少惊才绝艳之辈入了云境,起初修为一日千里,踌躇满志。后来遇着瓶颈,迟迟无法突破,终于发觉回到人间寻觅到机缘才是唯一的出路。   这些人打不破两界壁障,又不甘心一辈子困于云境,最后不得不以本命灯为誓,臣服于其他强大的仙君,来求得机会重返故地。   彼时白子游什么也不懂,自然不认得那人腰牌上的火烧云纹。   “本君姓柳,名莫书,你可唤我梦泽仙君。”   可惜化形没几天的小灵草连话都不会说,只是望着他笑。   梦泽给了他一件衣物,替他起了名字,还在青崖山结起了草庐,花费数年时间悉心照顾,教会他如何做人。   白子游以为自己能相信这个人一辈子。   直到那日在云境的夜明山上,梦泽当着数位仙君的面,不顾他撕心裂肺的痛哭惨叫,亲手抽走了所有仙骨,恭恭敬敬地送到丹霞面前。   丹霞瞥了眼倒在地上狼狈不堪的白子游,淡淡道:“真是他?”   “他是青崖山上唯一化形的白露。”   “做得很好。”   “……”   美梦戛然而止。   白子游猛地睁开眼,翻了个身便撩起袖子去看那些痕迹。   ……什么也没有。   正在打盹的温千晓被弄醒了。   他揉揉酸痛的脖颈,心里惦记着不好养的小桃花,张口便是嘘寒问暖:“仙君睡得可好?冷不冷热不热?身子好些了么?昨日本尊不知那禁制古怪,多有得罪,你……”   小仙君闻声抬眼,拧眉瞪他,一双眸子不知为何湿漉漉的,还泛着红。   魔尊大人感到被嫌弃了。   他自觉地从床沿边上离开,搬了把椅子过来坐着。   “做噩梦了?” 第7章   白子游冷淡道:“没有,谢过大人关心。”   温千晓碰了颗不硬不软的钉子,也不恼,和颜悦色道:“风竹楼里灵气充沛,你在此好生歇着。本尊会命人再送一批灵石过来,权当赔罪。”   多送点总没有坏处。   魔尊大人赔完礼道了歉,正准备收拾收拾麻溜滚了,却听身后白子游忽然道:“慢着。”   温千晓不由诧异,刚到门口又折了回去。   小仙君瞧着有几分别扭,咬着唇,半晌才低声道:“你是不是见到了那些……禁制?”   “是瞧见了。”   “可有……有解法?”   温千晓笑了声,心道机会来了,毫不客气地往床上一坐,挑眉道:“这算是有求于本尊?”   那张软床被坐得颠了颠,小仙君跟着连人带被弹了起来。   人这一来便霸道地占了小半边床铺,白子游警惕地往里退了退,心乱如麻,仔细琢磨着话里的意思,许久才轻轻点了点头。   “既是有求于人,那仙君又拿什么来换?”温千晓得寸进尺地靠过去,目光意味深长,那只红玛瑙坠子在耳边一晃一晃,灼灼直逼人眼。   小仙君顿时脸色煞白。   这魔尊果然只是想要一只乖巧听话的金丝雀罢了。   他有些恍惚,软红楼里一幕幕回忆如潮水般褪色,转眼到了梅花树下那略显亲昵的相扶,什么“心上人”“贺礼”,还有萦绕在耳畔的一声“小心”,万般犹疑都成了笑话。   “……我孑然一身来到孽海,什么也没有。”白子游缓缓开口,沙哑道,“若大人真能解了禁制,我甘愿……愿身为炉鼎,夜夜侍奉。”   温千晓震惊。   天地可鉴,他孽海魔尊只想要那半块补天石而已,对炉鼎之类的歪门邪道没有丁点兴趣,怎么扯来扯去又扯到卖身上了。   难道说这会儿白子游尚未得到补天石,所以拿不出来?   糟糕,失算了。   温千晓叹了口气,伸手揽过屈辱得快要落泪了的小仙君,在须弥戒上轻轻一抹,掏出两块灵石,道:“一点报酬而已,这不是有么?”   白子游怔了怔,迟疑道:“可、可这些灵石是……”   “那禁制难解,本尊一时也没什么头绪,先收你两块灵石作定金,不过分吧?”温千晓道,“待事成之后,本尊要一百枚上品灵石做报酬,拿不出来再卖身抵债,如何?”   白子游偏头,呆呆地望着他,睫毛微微颤着,甚至没有察觉得两人挨得过于近了。   温千晓心里仿佛被爪子轻轻挠过,又痒起来。   一痒,嘴里的话又甜得没边了。   “孽海虽是苦厄之地,本尊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在这里,无人敢欺你辱你。”魔尊大人低声细语,眉眼温柔得能拧出水来,指尖悄悄滑过须弥戒,扣住了白子游的那只手,“亦不会逼你做不愿之事。”   实在是太近了。   几乎一低头就能碰到那苍白柔软的唇,或者可以亲亲那只漂亮的翠色眸子,把睫毛吻到湿漉漉为止。   温千晓克制住心底涌起的莫名冲动,稍有点不舍地松开他。   徐徐图之,才会有来日方长嘛。   嗯,图的只是补天石。   小仙君眨巴眨巴眼睛,回过神来,犹犹豫豫地看了温千晓几眼,欲言又止。   温千晓以为他定然感动得一塌糊涂,美滋滋准备挨夸,慷慨道:“想说什么,直言便是。”   白子游踌躇几番,终于大胆开口道:“灵石只剩八十多块了,不够的那些……可以去库房里拿么?”   温千晓:“……”   除了可以自己还能说什么?   没捞到好话的魔尊大人含泪道:“可以。”   白子游笑起来。他爬下床,取过外衣,仔仔细细地扣好腰上的云母扣,道:“我想再去瞧瞧那些花盆。”   “本尊陪你去。”   白子游没有拒绝,然后花了一下午时间,边瞧花盆边把那些晃眼的宝贝都收进了须弥戒里,看得温千晓目瞪口呆。   温千晓:“你……”   “那么亮的光不分昼夜地照着,花草容易枯萎,所以我将这些东西暂且收起来了。”小仙君柔柔地解释道,“这些花盆空着怪可惜的,我想种点花打发时间。大人可有办法弄些人间的种子来?”   温千晓没种过花也没养过花,唯一的成果就是那株施了法的老梅花树。   于是魔尊大人对这番说辞深信不疑,还向白子游认真保证道:“你喜欢什么花?本尊一定给你弄来。”   白子游想了想:“牡丹花。”   温千晓果然弄来了很多牡丹的种子,同时送来的还有两件防御法器,一把流光溢彩的月白绸伞和一块翡翠玉牌。   白子游来者不拒。   须弥戒里装的东西越多,他便越觉得安全。要不是风竹楼收不进须弥戒,他甚至都想把这座楼院连地皮一块儿搬走。万一哪天魔尊改了主意准备霸王硬上弓,光靠这一大堆宝贝都能砸出一条生路来。   暂时得到满足的小仙君很安分,勤勤恳恳地在花盆里种满了牡丹。   风竹楼里除了聚灵阵外没有特殊禁制,因此人间的花草长得好,孽海的阔叶草长得更欢,东一块西一块的铁锈红,乍看像生了藓。   温千晓安排了花匠定期打理,奈何小仙君对园艺之事乐此不疲,还从库房里翻出一把有了器灵的铲子,没过几日他便不得不把那些无用武之地的美人赶去厨房烧柴火了。   而且,还多了个不痛不痒的小麻烦。   白子游本体是灵草,很容易跟那些花花草草还有掺满了灵石碎渣的土壤亲近,于是魔尊大人隔三差五就能在草地或者花架底下捡到晒太阳晒得睡过去的小仙君。   “……醒醒。”   白子游迷茫地睁开眼睛,望了眼日头,嘀咕道:“还没入夜啊。”   温千晓哭笑不得。   怎么就养成了睡到晚上等自己来喊这个坏毛病。   不过在充盈着灵气的花草里睡觉,对白子游来说跟修炼没太大区别,也便随他。   “这两日本尊在清点魔将们送来的那些贺礼,实在太多了。你要不跟去瞧瞧?有喜欢的可以拿去。”   温千晓算是看出来了,什么宝物亮不亮花草枯不枯的,根本就是这小仙君喜欢囤宝贝,随便找个借口罢了。   但是没关系,孽海魔尊就是有很多宝贝。   果然,白子游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尚未意识到魔尊口里的“太多了”到底是个什么概念。   温千晓领着他去了正殿。   一箱箱贺礼用红漆木箱装着,挂着金锁银锁,从殿内排到了殿外的山路上,老远看去仿佛十里红妆浩荡铺开,就差几个唢呐在一旁吹天吹地了。   白子游在原地愣了许久,才试探着敲了敲一只木箱。   “想开这个?”温千晓按住他准备抬箱盖的手,冲一旁的几个美人使眼色。   美人们立刻围拢过来,轻轻巧巧地掀开了箱盖,弯腰将里头红绸裹着的东西一件件捧出来,流水宴似的挨个送到白子游跟前给他过目,然后旋身退开,安静地侍立在侧。   七八个美人转过,那箱子空了。   “有喜欢的么?”   “……”白子游茫然地瞧着那些娇滴滴的美人,“你……你把这些人当杂役使唤?”   难怪这些天下来,自己就没见过姿色普通的仆从。   温千晓理直气壮道:“有何不妥?”   “这些人……”白子游瞥了眼红绸里露出来的宝贝,立刻决定把没说出口的话烂在肚里,“没什么。”   “但说无妨。”温千晓一撩长袖,在美人们搬来的椅子上舒服坐下,捻了捻红玛瑙耳坠,饶有兴趣道,“本尊不喜欢话藏半截,说来听听?”   小仙君冷淡地扭开头。   “不说便不给你挑了。”   “那不要了。”   魔尊大人挠心挠肝地好奇起来,使出了杀手锏,面上还装得云淡风轻:“你若肯说,本尊便给你换个更大的须弥戒,能装更多的宝贝。”   白子游:“……”   白子游:“不是什么好话。”   温千晓笑眯眯道:“本尊就喜欢听仙君说坏话。”   小仙君上下打量着他,满眼写着“你有病”。   这段时间魔尊的嘘寒问暖关心示好着实不少,再加上虽没明着说但眼不瞎都能看出来的刻意纵容,白子游也不再把自己闷在壳子里,甚至偶尔胆子大了还会呛他两句。   魔尊大人对这种蹬鼻子上脸的行为表示非常高兴,狗头军师燕某对此深感忧虑,愈发觉得这小仙君是云境派来的细作,不仅爬了孽海魔尊的床,还把魔尊勾得神魂颠倒,本事不小。   白子游倒是很习惯温千晓那难以用常理揣度的思路,既得了允许,未作犹豫便开口道:“这些人个个容貌不俗,你却只拿他们当做杂役使唤。还有那夜醉酒,放着这么多美人不要,偏偏闯进了风竹楼把我掳走。所以那酒是不是……专治那什么……结果出了差错?”   温千晓:“……?”   白子游的目光在他身上停顿了一瞬,悄悄往下瞄了瞄,位置不言而喻。   温千晓:“?!”   小仙君立刻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想了想,又觉得他最近待自己着实不错,心底忍不住涌上了几分不明不白的怜悯,低声安慰道:“这种小毛病其实不要紧……”   眼见愈描愈黑,说不定明日无界孽海就开始流传自己对百八十个美人视若无睹乃是因为身患隐疾的谣言,魔尊大人终于崩溃了:“住口!!!”   作者有话说:   小仙君:“你是不是不行?”   魔尊:“?” 第8章   惨遭污蔑的魔尊大人很恼火。   这无名火来得有些突兀。   他霍然起身,瞥了眼白子游,瞳孔微微泛起红芒,似潜藏着万噬裂谷千年沉积下来的戾气,仿佛一头褪去人皮的恶蛟,懒得再收敛什么本性,冲不知分寸的猎物龇起了獠牙。   白子游猝不及防被按倒在红漆箱盖上,眼前倏地笼罩下一片浓郁的暗色魔气。   “你……嗯……”   他吃痛,想推开温千晓,却被粗暴地掐住了手腕,消音咒随着蛮横掠夺的吻落在唇边,将呜咽尽数堵了回去。   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双手被牢牢禁锢在头顶,温热的手掌抚过腰肢,意味轻薄,腰带滑落在地,被末端沾上的魔气慢慢焚烧成灰。   一如那夜。   白子游拼命挣扎起来。   孽海魔物说到底都是从无穷恶念里诞生的畜生,纵然装得再人模人样,待自己如何温柔多情,都不能轻信,否则便会如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受辱……   可惜在魔尊手里,这点微弱反抗不过蜉蝣撼树。   小仙君苍白着一张脸,渐渐安静下来。他装作屈服,悄悄分出一点灵力,试着召唤了下须弥戒里的宝贝。   许是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禁锢着手腕的力量蓦地收紧,大力得几乎要把骨头箍碎,蠢蠢欲动的须弥戒也瞬间吹灯拔蜡,变得老实起来。   白子游借力不成反遭反噬,喉头猛然涌上一股甜腥,本就没怎么养好的身子软绵绵地瘫了下去,使不上半点力气。   他胸腔剧烈起伏着,满目黑暗中,细微的恨意从心底冒出尖芽,如久旱逢甘霖,以深藏的怯懦为食,一点点蚕食着恐惧,滋生疯狂——   须弥戒忽然示警般地发烫起来,淡淡的热意温暖了冰凉指尖,某件东西未经主人允许,擅自穿过封印阻拦,“啪”地掉了出来。   是一枚小小方方的翡翠玉牌。   玉牌落在白子游的掌心,一股清凉之意喷涌而出,迅速蔓延开去,护住了混沌不明的灵台。同时温千晓的声音低低响起:“多事。”   白子游忽然发觉自己能说话了。   颈上突如其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再加之先前受的惊吓,小仙君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先忍不住抽噎了一声。   浑浑噩噩中,温千晓觉得自己好像叼住了一只小雪兔。   白腻柔软的脖颈,细细碎碎的呜咽,恐惧使得一颗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   翡翠玉牌不知疲倦地往外扩散着凉意,混杂着白子游身上常伴的草木清香,他眼中的红芒缓缓消散,瞳孔里重新倒映出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小仙君。   ……也不是什么很过分的话,怎么就突然失控了。   温千晓揉揉额角,松开他,似有所觉地朝着殿外望去。   白子游冷不丁摆脱禁锢,整个人软软地从箱盖上滑落下来,额角淌着冷汗,捂着被咬了一口的脖颈,仓皇地打量着四周。   温千晓已经不见了,只余天边隐隐绰绰的一束流光。   正殿里不知何时变得空无一人,那些美人大概没这个胆量在一旁看魔尊办事,便趁乱退下了。白子游无暇顾及魔尊的去向,攥紧翡翠玉牌,拢住半散开的衣襟,扶着红漆木箱慢慢站起来,红着眼低头匆匆回了风竹楼。   很快一日过去。   两日。   直到第三日,小仙君想到了一些事,这才敢离开风竹楼,小心翼翼地在无名宫里转悠了一圈,捉了几个美人杂役问话。   美人甲:“啊,你是说尊上?没错,尊上每次离宫前都会交代一声几时回来,唯独这次却没有,好生奇怪。”   美人乙:“休要胡说,我记得某年某月某日,尊上也是这么突然地消失了。”   美人丙:“还不是因为那色狐狸隔三差五地跑来宫中骚扰,把尊上气得离宫出走了。”   白子游:“……”   没过多久,他一脸迷茫地来到了正殿门口,眺望着那条消失在霞色尽头的蜿蜒小路,陷入了震惊。   魔尊该不会真的像他们所说……是离宫出走了吧?   可被欺负的人不是自己吗?   白子游深感莫名其妙,摸了摸脖子上的咬痕,又摸摸那块立了大功的翡翠玉牌。   两日前的那场变故有些古怪,竟险些令自己心神失守,走火入魔,幸亏有这块玉牌护住了灵台清明。   翡翠玉牌如今得了宠,端端正正地挂在了小仙君的脖颈上,那模样与其说是玉坠,倒更像块护符,看着就心安。   此物既然是温千晓特意送给自己的,保不准他预料到了什么。   白子游窝在风竹楼里思忖了两天两夜,才鼓足勇气出来想找人问个清楚,谁料这家伙竟一直没回来,行踪不明,一时无措起来。   他在殿门口立了一小会儿,又觉得这种行为着实有些傻气,转身回了风竹楼。   反正温千晓大概过几日就会出现,说几句不知真假的甜言蜜语,然后和往常一样继续没皮没脸地赖在风竹楼看自己种花。   这么大个孽海魔尊,还能丢了不成。   那日离开孤绝山后,魔尊大人径直去了万噬裂谷。   孽海的某处荒芜之地。   裂谷横劈过数座丘陵,从云端俯瞰下去,仿佛大地上睁着一只细长的眼睛,盛着深不见底的浓雾。   温千晓停在了瞳孔上方的位置。   灰色浓雾翻涌着,咆哮着,愤恨而徒劳地拉扯那纹丝不动的身影,凄厉的哭嚎从耳边呼啸而过,逐渐变成一种尖锐的非人语调,喋喋不休道:“叛徒!叛徒!!”   温千晓沉默不语,只抬脚用力一跺,刹那震散了浓雾里藏着的数百恶魂。   “收起你的把戏。”   须臾,那尖锐声音又嘻嘻笑起来,飞快重复着相同的字句,忽远忽近道:“他很快就要死了……死了……死了死了……嘻嘻嘻……”   在疯狂刺耳的笑声中,温千晓淡淡道:“谁?白子游?”   “你不想吃了他吗……为何不吃……吃了他……”   温千晓猛地拂袖,一道无光的黑芒直刺入眼瞳中心,整个万噬裂谷的浓雾都尖叫着翻滚起来:“啊啊啊啊——叛徒!!!叛徒!!!!”   “无界孽海谁人不知,那是本尊的心上人。”温千晓笑了笑,作势抬起手,浓雾立刻畏惧地缩回了裂谷深处,“你还有余力凭借恶魂之玉反过来影响本尊,看来是本尊去年留的封印太温柔了。”   “今年……今年鬼门未开……你……你进不来裂谷……”   “但本尊想让你吃些苦头,还是很容易的。”   “不不不不不……”裂谷深处的声音似是被逼急了,都快成结巴了,“你你你分明也想摆脱恶魂之玉的束缚……为什么不吃了他……吃了他就可以摆脱束缚……快去吃了他……”   温千晓不由一怔。   这个声音的主人乃是恶魂之玉催生出来的灵,确实稍微有那么丁点神通。只不过这东西自诞生起脑子就不太好使,上千年过去了还是一个样,毫无长进,说出来的话颇有装疯卖傻的感觉。   只不过它是真傻,不是装的。   魔尊大人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个“吃”究竟是不是真吃。   片刻之后,温千晓觉得不能以自己的聪明才智去揣摩一个傻子的思路,于是直白发问道:“白子游身上有何特异之处?”   “……”灵诡异地沉默了一下,居然扭捏起来,“不告诉你……不告诉……”   魔尊大人没那么好的耐性,捋起袖子开始揍它。   “说!”   黑芒无声无息地落下,细密如雨丝,却重如千钧。浓雾激烈震荡起来,分明没有实体,居然被揍出了抱头鼠窜的狼狈感:“我我我说……你拥有的那股神秘力量……他也有……吃了就能得到……”   温千晓停手了。   他捻住耳畔的红玛瑙耳坠,微微眯起眼睛,发尾束着的菱形银饰发出“叮当”碰撞声。   灵口中的神秘力量,是能够阻止恶魂之玉吞噬自己的补天石。   此玉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一旦被恶魂之玉吞噬,他便将迎来真正的死亡。   可惜化作耳坠的补天石只有半块,无法彻底隔绝恶魂之玉的影响,因此每年的阴月阴时阴日,他不得不从鬼门进入万噬裂谷深处,借补天石的力量重新加固恶魂之玉上的封印,换得为期一年的短暂安稳。   若是能拥有完整的一块……自由的滋味,还真是颇为诱人。   温千晓继续毫不手软地操纵着黑芒,追问道:“你说白子游也有,何以见得?”   “见见见……见个屁……”灵真的被打急了,“你吃吃看就就就……知道了!”   “哦?怎么个吃法?”   灵登时兴奋了,尖锐的语调透着几分残暴:“咬他的脖子……撕开皮肉……连骨带肉一起嚼碎……你快回去……吃掉他……”   温千晓沉默须臾,揍得更加用力了。   凄厉的尖叫响彻荒芜之地,时不时伴随着闷雷般的轰鸣,持续了整整一日。   数日后。   清平山狐狸洞。   一只巨大且漂亮的九尾白狐叼着两只山鸡精,步伐轻快地往洞府走去,沿途欣赏了下那几棵粉艳夺目的桃树。   这还是他软磨硬泡从孽海魔尊那里弄来的,之后又花了不少工夫在洞府附近铺满白色砂石,来映衬这轻浮的桃粉。时日一久,竟也成了孽海人人向往的一处美景。   还未靠近,他便觉得不对劲。   自己素来爱护的白砂石怎会染上该死的锈色!   再定睛一瞧,色狐狸猛地瞪大了眼睛。   桃树下靠着的某个衣衫破烂昏迷不醒的家伙,不正是传闻中有了心上人,令自己心碎不已的孽海魔尊!?   色狐狸低头思忖片刻,眼里露出了狡黠之色。 第9章   温千晓醒来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   就在不久前,他把那胡乱怂恿的蠢灵揍得去了半条命,没想到一时不慎唤醒了沉睡在封印中的恶魂之玉。恶玉暴动,浓雾跟煮沸了水似的滚滚溢出,不过几息时间,自己的左掌已经皮肉全无,白骨森森。   见状不对,他立即撕开一道口子逃了出来,拖着半边重伤的身子,像只断线的风筝般在空中歪歪斜斜地飘着。途径某山时,模糊不清的视线里隐隐约约出现了几点艳红。   无界孽海无花无树,这么漂亮的颜色只能是孤绝山上的那株老梅花。于是魔尊大人忽然觉得很安心,又觉得倦极,摇摇晃晃从半空一头栽了下来。   ……   回忆戛然而止。   温千晓眼神空洞,直勾勾盯着那桃红柳绿的帐子,心里隐隐冒出某种不祥的预感。这怎么看着有点像……清平山狐狸洞???   不对,不是好像,就是狐狸洞。   糟糕。   ……魔尊大人抬起能动的右胳膊,冷静地朝身上摸去。   果然。   那虽然破烂但好歹还能蔽体的衣服不见了。挨千刀的色狐狸,竟连条裤子都没给自己留下,只随意盖了床薄薄的被子。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被褥都是新的,没有奇怪的味道。   温千晓深吸一口气,眼睛有点湿润。   怎么办。   他不干净了。   会被小仙君嫌弃吗?   心情似乎很不错的某只狐狸哼着小曲儿,端着碗金黄喷香的鸡汤,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往床上一瞥,道:“哟,醒了?让我看看……”   “别过来!”温千晓如临大敌,立刻抓住被子,把自己紧紧裹好,愤愤道,“狐逍遥,你长本事了!”   “嗤。”狐逍遥不屑地撇撇嘴,把手里的汤碗往矮桌上重重一搁,“咚”一声响,溅出的汤汁险些烫了魔尊大人俊美无双的脸,“谁让你没事跑来清平山娇滴滴地昏在桃树底下?”   这是什么见鬼的形容!?   温千晓恨不得马上爬起来跟这家伙大战三百回合,奈何他伤势过重,下床都难,只能用苍白的语言进行控诉:“色狐狸!本尊都伤得不成人形了,你竟下得去口?”   “确实倒胃口。”狐逍遥翻了个白眼,“辛辛苦苦脱完衣服一看,半边身子都蚀成骨头了,还不如我今天刚打来的山鸡精瞧着美味。有劳魔尊大人不远万里大驾我清平山,怎么路上没颠散架?”   温千晓闻言,稍稍松了口气。   既然美味的山鸡精已经炖成汤了,那自己多半还是清白的。   瞧他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狐逍遥恨不得直接把人从床上揪起来扔出去:“我说,你是不是那什么有毛病?不行?跟狐族双修是多少人求不来的机缘,怎么就你避之不及。”   温千晓:“……”   魔尊大人很头痛。   这只色狐狸成天到晚拈花惹草,招蜂引蝶,今天跟这个魔将巫山云雨,明日又跟那个魔将干柴烈火,本来夜夜双修风流快活,偏偏某日无意遇见自己后就发了癫,直言不讳说想要一段露水情缘。   不过温千晓怀疑这家伙根本分不清露水不露水的区别,因为这类狐族天性使然,除了与伴侣共享地盘与食物以外,大部分时间依然各玩各的互不相干。   狐逍遥若真因为一时无聊来招惹自己——开什么玩笑,自己是蛟又不是狐狸!   如果两人真的阴差阳错滚一张床上去了,哪怕日后仅仅作为床伴,温千晓都觉得自己没道理会放任这家伙继续在外头浪,不然膈应得慌。   这家伙如此胡作非为,真出了事,就是上赶着自断风流路。这点道理,蠢狐狸都不明白吗?   温千晓想不通,狐逍遥也想不通,   两个想不通的人是没有结果的。   “本尊不跟你多费口舌。”温千晓懒洋洋道,“这鸡汤浓郁香鲜,一看便是大补之物。分一口,待回去本尊就把燕归竹打包送你府上当作补偿。”   狐逍遥:“?”   狐逍遥:“他太弱了,不要。这碗汤本来就是端给你喝的,喏,自便吧。”   温千晓大受感动:“逍遥……”   “早些好起来早些滚,别占着床不干正事。”   “……”   感动碎了一地。   此时他身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除了左边胳膊和大腿还露着些白骨,略显吓人以外,基本没什么大碍。   温千晓爬起来,美滋滋地喝了两口,只觉胃里一股暖暖的力量蔓延开来,舒服得长叹一口气,道:“你炖鸡的手艺真是不错。”   狐逍遥闻言一笑。   他本就生得祸国倾城,一双盈盈的眸子风流多情,这么笑起来,谁人见了不得骨头酥软,神魂颠倒。   孽海魔尊除外。   “听闻尊上近来觅得了一位心上人,是那位云境来的质子。”狐逍遥找出个脸盆大的碗,给自己舀了碗汤,边喝边兴致勃勃地八卦道,“滋味如何?传说仙君朝饮露水、暮食花蜜,亲起来都是甜的,当真?”   “……”   哪来的奇怪传言!   温千晓哭笑不得,道:“少看点话本。白露他不吃花蜜也不喝露水,喜欢吃……挺喜欢本尊从人间买回来的花糕。”   “这样。”狐逍遥遗憾道,“我只杀过仙君,没睡过,惭愧。说起来我这儿还有两斤别人送的百花蜜,你要不带回去给他尝尝?”   说起礼物,温千晓登时想起了正事,放下汤碗,道:“逍遥。”   狐逍遥从碗里抬起头:“啊?”   “若你不小心把你那些个相好惹恼了,怎么办?”   色狐狸不假思索道:“换了呗,下一个更乖。”   “……”温千晓差点没跟上他的思路,不得不强调道,“他是本尊的心上人,不是路边捡来的阿猫阿狗,想换就换。”   “这么麻烦。”狐逍遥皱皱眉,“你把白露仙君惹恼了?”   “差不多。唉。”一想到自己临走前惹出的烂摊子,魔尊大人就情愿一辈子赖在狐狸洞。   自己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把白子游哄得有了几分笑颜,愿意说话愿意在无名宫里四处闲逛,结果那日却莫名其妙地冲他发了怒,把人摁在木箱上又亲又咬,吓得小仙君脸都白了。   恶魂之玉攸关性命,绝无可能告诉白子游。但若是随意找个敷衍的借口糊弄过去,以白子游那个拧脾气,日后大概是不肯再对自己敞开心门了。   唉。   温千晓苦着脸,一口汤工夫已经连叹三声,叹得狐逍遥嘴里都没味儿了,不耐烦道:“少叹两口气,赶紧把来龙去脉说清楚。”   魔尊大人幽幽地盯着他,哀怨道:“说不清楚。”   “看你这身伤……可是去了趟万噬裂谷?跟那地方有牵扯,确实不方便向云境的人解释。”狐逍遥“啧”了声,“你把人关起来不就完了,多下两道禁制,他还能从你手里跑了不成?”   温千晓愤怒地敲敲桌子,再次强调道:“他是本尊的……”   “行了行了。什么心上人不心上人的,你只是不喜欢对人动粗罢了,换谁都一个样。”狐逍遥毫不客气地把他那点小心思拎出来抖一抖,“就算是我前两年那么缠你,你也顶多避而不见,半句重话都不曾说过。”   温千晓:“……”   狐逍遥笑了笑,支着下巴,微微上挑的眼角几乎要勾人魂魄,漫不经心道:“尊上看似多情,却又天生无心,不知最后会苦了谁。”   洞府内忽然安静下来。   红玛瑙坠在耳边轻摇,红芒灼灼。   温千晓慢条斯理地喝完了剩下的鸡汤,道:“不必在这里打哑谜。本尊纵无意于他,亦会予他道侣的名分,只求善始善终,无愧于心。你这色狐狸懂个屁。”   虽然并没有什么“善始”。   “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狐逍遥是只在土生土长的孽海狐狸,自然明白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不爽道,“我听说是白露趁你醉酒,爬了你的床,不惜以仙君之身侍奉,才换得了这多少人艳羡不来的东西。”   魔尊大人动作一顿,抬头道:“哪里来的传言?”   “西边的风城。”狐逍遥把一缕月光般的银丝拨到耳后,唯恐天下不乱,压低声音道,“你杀人便杀人,莫把我说出去。”   “放心。”   狐逍遥很满意:“看在尊上这么真心实意的份上,我再多赠一份哄人宝典。”   “哦?说来听听?”   色狐狸趴过去,跟他咬耳朵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一定行……”   温千晓狐疑地瞅了他两眼:“真的假的?”   “那小仙君的化形三百年都不到,能翻出什么浪花来。按我说的做,保管将他治得服服帖帖,百依百顺。” 第10章   听罢狐逍遥的建议,温千晓一刻未歇,提着两斤百花蜜就火急火燎地往回赶,途中还捉了只灵智未开的雪貂。   他怕再耽搁两日,伤好全了,演起来效果欠佳。   可惜不巧,待回到无名宫时,天边最后一丝光亮已经沉了下去,夜幕携着星子翩翩而至,白子游这会儿不是在修炼便是在睡觉。   魔尊大人斟酌许久,最后还是打消了把人喊起来的念头,准备老老实实去宁和殿歇着。   殿内黑灯瞎火,却残留着一点香料燃尽后的余温,似乎比平日多了两分温馨。   温千晓颇觉纳闷。   自己的鼻子没出毛病吧?   难不成因为在狐狸洞住了几日,对自家床甚是想念,便错把这空荡荡冷冰冰的宁和殿当做温柔乡了?   他摇头嗤笑,轻轻一弹指,殿内烛光依次亮起,登时通明彻亮,宛如白昼。   魔尊大人忽然动作微顿,挑了挑眉。   今日的宁和殿确实不太寻常。   半床薄被落在地上,另一半稍稍搭在蜷缩着的身影上,从帐幔里隐隐绰绰映出个轮廓。   烛光大亮,惊动了沉睡的影子。   小仙君似乎不太喜欢这张床,只浅浅地挨着一点儿床沿边,这么一惊动,立刻便要掉下去。   温千晓大惊,来不及细思白子游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直接掐了个诀闪过去,把人抱进怀里。不轻的分量毫无征兆地压在伤口上,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白子游睡得有些迷糊了,目光涣散地扫过扰人清梦的烛火,又落回到他身上,迷茫道:“你……回来了?”   温千晓愣住。   他可是记得那日小仙君被轻薄后脸色惨白、眸子通红,一副恨得要命的模样。奇也怪哉,自己居然没有被推开。   白子游倒是很淡定,从他怀里慢慢坐起来,还顺手抓了把胳膊借力。   “呃——!别、别碰……松手……松……”温千晓疼得心肝都在颤,牙都快咬碎了,堪堪把冲到嘴边的那声惨叫咽了回去。   会唧唧歪歪喊疼的魔尊多不像话,不能在小仙君眼前丢了面子。   白子游低头一瞧,满手的血。   “你受伤了?”   温千晓顿时来了精神。   若对方开始关心——按照狐逍遥的计划,这个时候自己应该直接瘫倒在地,装出一副随时要断气的虚弱模样,然后小仙君就会慌得六神无主,噼里啪啦直掉眼泪,下意识地给自己输送灵力——慢着,前面好像还有一段?   啊对,得先把礼物拿出来。   魔尊大人还在努力回忆狐逍遥给的剧本,小仙君已经面无表情地替他把袖子捋了上去,见到那白骨裸/露的惨状,轻吸了一口凉气。   “伤得还挺严重,遭人暗算了?”   温千晓抓抓头发,不知道怎么回答好,试图继续按照剧本走:“咳,先、先不说这个,本尊听闻云境的仙君喜食花蜜,特意带了……”   白子游没被那狰狞伤势吓到,也没听他说话,反而在一心一意地好奇这没了皮肉的白骨为何还能好端端地呆在原来的位置。   于是他轻轻捏住魔尊大人的左手无名指骨,摇晃了两下,只听“咔吧”一声轻响,温千晓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彻底脱离了魔尊大人的掌控,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尥着蹶子滚阴沟里去了。   他的指骨……被掰掉了……   死寂。   某狐的哄人宝典号称在魔将中无往不利,不知为何面对小仙君却缕遭意外,回回落得个出师未捷身先死,便是色狐狸本人亲临,都未必能应对得了此番变故。   小仙君呆呆地捏着那半截指骨,整个人仿若石化。   许久,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温千晓一眼,确定某人没有生气后,又把骨头给他拼了回去。   指尖轻晃,灵力外放,蓬勃的生机绕着白骨了旋一周,凭空生出了一片细长的嫩绿草叶。草叶打着卷儿,乖巧地附在那枚指骨上,像绷带一样把它缠住了。   “……”   温千晓盯着仿佛小葱拌豆腐似的左掌白骨,震撼到发不出半点声音,直到小仙君不安地拽了拽他的袖子,关心道:“还能长好吗?”   魔尊大人堪堪回神,用右手痛苦地捂住脸,如濒死般虚弱的声音从指缝里幽幽冒出来:“你……我……这骨头上还怎么长肉?”   白子游一怔,赶紧把草叶剥下来,低低道:“对不起。”   骨头失去固定,“吧嗒”又掉了。   “……”   温千晓很想昏过去。   不用演了,他真的很虚弱,随时要被惊吓到断气的那种。   白子游果然有些慌神了,释放出一缕灵力,把指骨托回了原位。   这缕微弱的灵力随时都会散去,相当不稳定,差不多是小仙君一撒手就会掉的程度,压根就没有复位该有的样子,很难不令人忧虑。   当然,温千晓本人对此自然没有责怪之意,千错万错都错在自己听了色狐狸的鬼话,让这身倒霉的伤给小仙君瞧见了……不是,问题是谁受得了自己的骨头在眼前一遍遍掉下来!??   会做噩梦的!   魔尊大人脸都青了,好半天才从嗓眼里挤出声音,颤颤巍巍道:“我……我自己来,不劳烦……不敢劳烦仙君。”   白子游眨眨眼,谨慎地撤回了灵气。   ……算了。   温千晓含泪把指骨捡起来,放了回去。拟作经脉形状的魔气立刻现形,飞快蔓延上来,搭住了这根离群的骨头。整只手掌的白骨俨然一体,仿佛附着了层看不见的经脉与皮肉,将这些零碎的小玩意儿固定在了该在的位置。   小仙君眸子一亮,那抹翠色亮得近乎剔透起来,甚至还漫上了笑意:“好聪明的法子。”   温千晓抬眼,心中没来由震了震,一时看愣了。   也许是方才的紧张,小仙君出了身薄汗,细软的青丝贴在额上,衣衫微乱,显得平常而随意。他此时的模样比不上无名宫任何一个精心装扮的美人,偏偏那只翠色眸子仿佛敛尽了万般春色,盈盈一笑,似乎要把人的魂都吸走。   温千晓想不出什么形容,只觉得有点像白糯花糕咬开来后流出的青汁馅儿,又或许只有自己第一次离开无界孽海,前去人间见到的那一枝春芽方能媲美。   不过寻常物,却最易入人心。   他藏起受伤的左手,终于幡然醒悟,自己并不用什么所谓的哄人宝典。色狐狸那套花花肠子,小仙君是不吃的。   非说要有什么,唯真心二字足矣。   “子游。”温千晓把那只雪貂从乾坤袋里拎出来,小心中带着些许笨拙,这白白软软的小兽很脆弱,似乎稍稍一用力就能掐死,“你想养一只貂儿吗?”   白子游心头微悸。   曾经也有人这么一声声唤自己……在遮风避雨的草庐里,温暖的红泥小炉旁,山间的星月下,亦在不见天日的夜明山上。   他竭力不去想那些糟糕的回忆,抱过雪貂摸了摸,道:“它叫什么?”   “还没有名字,你想叫什么便叫什么。”温千晓敏锐道,“子游……不喜欢本尊这么唤你?”   白子游低头逗弄着这只不怕生的小貂,神色冷淡,原封不动地把话还了回去道:“称呼而已,你想叫什么便叫什么。我的名字也是别人随意起的,跟雪貂没甚区别。”   温千晓意外地望向他。   自醉酒那夜后,这还是小仙君头一回提到自己的过去。   “不喜欢的话,莫要勉强。”魔尊大人终于给自己肚子里的那点墨水找着了用武之地,琢磨道,“你本体灵草名为‘白露’,那本尊唤你……阿霜如何?”   白子游倒是真的不介意。   “不难听,还可以。”   “阿霜。”   “嗯。”   “你可以唤本尊千晓。”温千晓高兴得尾巴都快翘上天了,慷慨道,“本尊允许你直呼名讳。”   白子游碰了碰雪貂湿乎乎的鼻子,抬起头,从善如流道:“千晓。”   “哎,真好听,再喊一句……”   小仙君冷静道:“你先解释一下那日的事情。”   温千晓:“……”   该来的总要来。   他开始搜肠刮肚地找借口,想把恶魂之玉的存在掩盖过去:“本尊只是……有、有旧伤未愈,容易……呃,魔气外泄,心绪不定……”   “我并非想知道那日的意外因何而起,毕竟事关无名宫与孽海魔尊的秘密,身为仙君,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白子游扯出脖子上的翡翠玉牌,在魔尊眼前晃了晃,“那日我也遭了些影响,险些走火入魔。你特意将它送到我手里,是一早便预料到我会受魔气蛊惑?唔……上头好像还刻了个自行启动的小阵法。”   温千晓想了想,承认道:“我身上魔气很重,容易对你不好,便送了这个。”   玉牌有清心静气之效,能护心神;月白绸伞则无坚不摧,能破万物,加之自己送的那两套堪比金丝软甲的衣物,任谁来都难动白子游半根寒毛。   白子游慢慢将翡翠玉佩塞回了衣服里,心底深埋的冷漠终于出现了些许松动,发出了一声似是春来破冰的轻响。   “若你愿意,养伤的这些时日,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第11章   温千晓以为自己听岔了。   “阿霜,你方才说什么?本尊没听清,再说一遍。”   小仙君翻了个白眼,爬下床,道:“耳朵不好使便找人治一治,孽海总不至于连大夫都没有。”   “大夫还真没有,病弱之人在这里活不长久,不如早些死了痛快,没谁会花心思给他们医治。”   白子游一怔,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的左手上。   他虽是灵草化形,但被当做人悉心教导了十几年,又在人间生活过一阵子,自是从未听闻过如此荒谬之说。   果然是人人厌弃的苦厄之地。   “我略懂些医术,会炼一点粗浅的疗伤丹药,虽然很久不曾用了……治外伤应该不成问题。”白子游抿抿唇,“能不能给我一个丹炉?”   “自然可以。”小仙君都开口讨要了,温千晓哪有拒绝的道理,满口应下,又好奇道,“很久是多久?”   “一两百年吧。”白子游轻描淡写道,“被关在青崖山太久,记不清了。”   温千晓:“……”   白子游的过往总让他觉得心里微刺,很不是滋味,巴不得现在就去云境把那帮王八羔子全杀了。   见他脸色渐渐凝重,白子游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垂下眸子,不安地盯着地毯的一角:“我确实很久没有碰过丹炉了。你若信不过不想用,也正常,那便……算了。”   小仙君的声音越来越低,听得温千晓心都揪起来了,赶紧开口道:“没有信不过你。丹药你想炼便炼,不小心炼坏了也没事,本尊伤得只剩一口气都能活过来,还会忌惮这点东西?用,尽管拿来用。”   白子游不信:“那你方才眉头皱得那么紧?”   “本尊是在心疼。”温千晓道,“他们把你关在青崖山,连仙骨也……”   魔尊大人猛地住了口。   完了,得意忘形嘴一瓢给人揭了伤疤。   他……不会生气吧?   白子游听见“仙骨”二字,顿时一哆嗦,舒舒服服趴在掌心的雪貂“啪叽”摔在了地上,发出不满的吱吱声。   小仙君慌里慌张,连雪貂也忘了捡,一脸不舒服的模样,匆忙道了句“告退”,便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跑。   “等等!”温千晓一把拎起吱哇乱叫的小兽追了上去。   白子游走得很快,白色衣角一闪便消失在了曲折小径里,显然对宁和殿到风竹楼的路很熟,看来这些天都是歇在这儿的。   但温千晓追得更快,在风竹楼门口把人给截住了。   被堵住的白子游看起来相当冷漠,完全不见方才在屋里好说话的样子,道:“大人想做什么?我的仙骨早在多年前就已经被人抽走了,修为也因此跌得一塌糊涂。以魔尊的本事,不难看出来吧?”   一口一个“大人”,开口闭口“魔尊”。   坏了。   真的生气了。   “你……你还没给这只雪貂起名字。”温千晓急中生智,把雪貂往他怀里一塞,“本尊还带了两斤百花蜜回来,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便追来问问。”   魔尊大人生得一副好皮囊,乌墨般的眸子微微盈着光,看起来那叫一个真诚。   再者这不过是些寻常话,也没有什么恶意,白子游不好再冷脸相待。   他捏捏眉心,将恶浪般滔天作乱的旧事与心绪稍稍平息,伸手接过雪貂,随口道:“它叫花糕。”   温千晓一顿乱夸:“不错!好听!”   “……”白子游被逗笑了,神色缓和下来,瞅了瞅那只被血沾得惨不忍睹的左袖,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我不喜那些旧事,以后莫要再提。伤还在流血么?”   “用魔气封住了。”温千晓真的很喜欢见他笑,忍不住凑近了些,亲昵唤道,“阿霜,你这两日都宿在宁和殿等我回来么?可有事寻我?”   “只是想问问翡翠玉牌……”小仙君话音戛然而止,皱皱眉头,抱着雪貂往后退了半步,“太近了,不合礼数。”   “本尊又不吃人。”温千晓撇撇嘴,“你趁着本尊不在,偷偷去睡宁和殿的床难道就合什么劳什子礼数?”   白子游腾地红了脸。   魔尊大人甚感稀奇,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他两眼。   小仙君被看得面色通红,迅速躲进院子里,“砰”一声甩上门,险些撞瘪了魔尊大人的鼻子。   “阿霜,阿霜……你开开门……”   白子游背靠着门,紧张地抱着花糕。好好一只雪貂被勒得直翻白眼,拼命从他怀里挣出来,滋溜钻进草丛里不见了。   灵草天生喜爱灵气浓郁的地方,可无界孽海灵气稀薄且驳杂,除了在院内的聚灵阵里能好好歇息以外,他根本睡不好觉,必须要在枕边放两块灵石才能勉强安稳入睡。   但宁和殿的那张床,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的,仿佛由一块巨大的上品灵石雕琢而成,从里到外流淌着丝丝缕缕的浓稠灵气,他随随便便一靠就舒服得想睡过去,反正那几日温千晓又不在,所以……没想到今日被抓个正着。   魔尊大人叫了一阵门,无人搭理,干脆翻墙进来了。   他一眼就瞧见小仙君紧紧抵着门,防贼似的防着,还悄悄往门缝里看自己走没走,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心虚。   “阿霜。”   阴魂不散的声音倏地从身后响起,白子游吓了一跳,恼羞成怒:“你怎么还翻墙!?”   “伤口又开始流血了。”温千晓捂着胳膊,虚弱道,“想进来歇歇。”   “……”白子游定定神,想起自己前不久才说过的话,勉为其难答应道,“屋里有软塌可以歇,我去泡茶。”   魔尊大人如愿以偿地睡到了风竹楼的软塌,还喝到了小仙君亲手泡的茶水,那叫一个美滋滋。于是他又开始翘尾巴:“阿霜,你是不是喜欢宁和殿那张床?可惜这焚月心整个孽海也只有一块,本尊不介意与你同床共……”   “咚”!   白子游重重地放下茶盏,瞥了他一眼,低声道:“登徒子。”   魔尊大人顿时焉了。   他解下乾坤囊抖了抖,抖出来两坛散发着百花灵气的蜜罐,道:“那你喜欢吃花蜜么?”   白子游被灵气的味道吸引住了。   其实只要是含灵力的东西,他都很喜欢,毕竟出于某些原因,他的金丹就是个消耗灵力的无底洞。   但是花蜜很甜,不太能入口,或许可以和甘草一块儿制成零嘴带在身上。   “喜欢。”白子游把蜜罐收进须弥戒里,“孤城里有甘草卖么?”   “甘、甘草?”温千晓茫然,“孽海不生草木,应该是没有的。”   他想了想,补充道:“这里是没有,不过本尊可以带你去人间买。”   “人间?”白子游大感意外。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要被困在无界孽海,没想到还有机会重返人间。   “等本尊伤好了,再去西边的风城处理点事情,过阵子就带你去。”温千晓见他高兴,也跟着笑了,懒洋洋地望着窗外的绿意,“这点小事,不值得大惊小怪。你不是想要丹炉吗?孽海没有草木,这玩意没大用,所以无名宫的库房里多半也是没有的。明日本尊便让燕归竹去找,找百八十个回来,你喜欢哪个便用哪个。”   白子游:“……”   他忍不住想起了那些堆到宫门外、山一样多的贺礼。   孽海都这么铺张浪费吗???   “我炼的只是些普通伤药,不用太费心思……”   “阿霜。”温千晓打断道,“孽海虽是苦厄之地,但不缺奇珍异宝,也不缺灵石财富,这些东西能拿来哄你一乐,已经是它们最好的归宿。你可知孽海最珍贵的是什么?”   白子游下意识问道:“是什么?”   魔尊温柔地笑起来。   耳边的红玛瑙坠子映着窗外一院子郁郁葱葱,他伸手轻轻抚过小仙君翠色眸子的眼尾,低低道:“是草木,亦是你。”   作者有话说:   来了!是糖! 第12章   白子游被弄得眯了眯眼睛,耳朵尖微微发红,仿佛失了魂般忡怔地望着他,像只落入陷阱却浑然不知的无辜小兽。   温千晓没忍住,一伸手把人捞进怀里,低声哄诱道:“做本尊的道侣,好不好?”   小仙君似是尚未回神,一动不动,乖巧地任由他搂在怀里。   温千晓嗅着白子游头顶的淡淡发香,心道这回总不会再被拒绝了,于是开始喜滋滋地琢磨道侣结契大典的请帖该发给多少人,狐逍遥、燕归竹、其余六十三个魔将……嗯,丹霞也得送一份,爱来不来,来就揍一顿,不来也气一顿。   却听白子游低低道:“这世上哪来无缘无故的好,你几次三番开口要我做道侣,究竟意欲何为?”   “怎么不能无缘无故了?一见欢喜,非要说什么缘由——”温千晓生怕他胡乱瞎想,随口扯道,“那日本尊月下醉酒,亲眼见红鸾星动,心有所感……”   “这种话我听过不止一次了。”白子游闷闷道,“你是第三个。”   温千晓:“?”   温千晓:“???”   “什么第三个!?”魔尊大人惊骇欲绝,噌地坐起来,摸上他的手腕仔细查探了一番,“没有道侣契印啊,他们都是骗子罢了,本尊不一样……慢着,有人说过想与你结为道侣?也送了你很多礼物?还像这样跟你亲昵??谁!??”   最后一个字陡然充满了杀气。   白子游沉默许久,轻声道:“那倒不是,只说与我一见如故。”   温千晓悬着的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道:“阿霜,你不肯便不肯,何必吓唬人……”   “丹霞曾派了两个人到青崖山来,想从我手里骗走一样东西。”白子游缓缓抬起头,嘴角含着令人心碎的浅笑,一双眸子如凝了血般通红,却没有流出一滴眼泪,“他们也一样待我极好,许诺给我从不敢妄想的东西。你是不是第三个人?”   温千晓一愣。   不过很快,他便恢复成了平常的神色,狡辩道:“丹霞何能何德,指使得动本尊?”   可惜小仙君比他想象得要敏感,从那一瞬间的犹豫里就瞧出了许多意味。   “你想要什么?”白子游平静地望着他,麻木得似乎连痛苦都淡去了,“我给便是,别再骗我了。”   往后时隔多年回想起来,温千晓偶尔仍会为此时白子游的模样感到心惊。   他像是站在深不见底的悬崖边上,茕茕孑立,山风灌满了空荡的袖袍,只要轻飘飘的几个字,便能将那纸一样单薄的身躯吹落下去。   “没有!”温千晓心里没来由一悸,下意识抓住了那瘦削的肩膀,生怕他真如飞絮般落向了窗外的黑夜,急急道,“我没有想要的东西。”   温千晓有点发怵。   前世白子游被丹霞带进朱雀除魔阵时,也是这么一副样子,又疯又狠,被人捏着仙骨命脉,还敢当着一众仙君的面把补天石塞进了自己怀里,转头将那些道貌岸然的东西狠狠明嘲暗讽了一番。   谁知道这回他又能做出什么事来?   小仙君却好像也没招了,只是瘪瘪嘴,推开他,硬邦邦地甩出一句话来:“我不信。”   温千晓老老实实地等着下文。   “……”   “……”   两人都在等彼此开口,一时屋里安静万分。   温千晓茫然,实在不知道该做点什么,但总不能让白子游这么干等,便清了清嗓子,无辜道:“阿霜,你别胡思乱想。我真的没有想要的东西。”   “哦。”   温千晓胆子大了起来,摸了摸他垂落在软塌上的发丝,小心翼翼地瞄一眼,再碰一下指尖,最后牵住手,缓缓扣紧了十指。   也没有被扇巴掌。   小仙君只是瞪了他一眼,看起来有几分不知所措,整个人不知是哭红的还是羞红的,衣襟上还沾到了两滴泪水,好像再随便撩拨一下就彻底熟透了。   魔尊大人不敢置信地眨了下眼睛。   这跟上辈子简直判若两人。丹霞到底做了什么,才把人逼成那副疯样???   温千晓默了默,道:“阿霜。”   “嗯。”   “丹霞想从你身上得到的东西,谁不眼馋。”   那可是补天石,天上天下只此一块的至宝,其中蕴含的力量之庞大,无法估量,更有传闻说此物能修补世间万物,包括魂魄。   白子游又轻轻“嗯”了声。   “但本尊……不是很想要。”温千晓淡淡道,“因为我也有。”   此话一出,小仙君猛地抬起头,那目光锐利得几乎要把他皮都给扒了。   魔尊大人打了个寒噤,赶紧把被子拉过来裹上,继续道:“你我二人既然各自持有半块补天石,那以后咱们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所以?”   “所以阿霜你能不能别瞪我了……”   白子游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目光有些过于热烈。他别开眼,依然冷冰冰道:“我不信。”   一触碰到补天石这块禁忌,小仙君顿时变得顽固起来,油盐不进。   温千晓有些倦了。   从清平山回来到现在,没能好好歇过半刻,实在是撑不住了。他往被子一缩,闭眼道:“该说的都说了,随你怎么想。本尊乏了,晚安。”   白子游在他身边安静坐了须臾,起身吹灭了灯烛。   屋内倏地暗了下来。   翌日,晨光如雾,淡淡地笼罩在山岚之上。   温千晓神清气爽,眯起眼望窗外瞧了瞧,正准备赞叹一声好景,却突然卡了壳。   满院子的残花断枝,若不是白子游的身影还端端地立在花架下,他还以为昨夜小仙君发脾气毁掉院子跑了。   “阿霜。”   白子游闻声回头,似乎有一点难过。   魔尊大人立刻把昨夜的不愉快抛在了脑后,起身披衣来到院中,关切道:“怎么了?”   他伤势未愈,走路并不利索,一瘸一拐的。白子游见他衣袖还沾着昨日干涸的血迹,于心不忍,便上前扶了一把。   补天石归补天石,赠玉之情还是要还的。   花架底下损毁得尤为严重,那些牡丹幼苗几乎无一幸免,难怪小仙君皱眉。   温千晓迷惑:“本尊的无名宫,竟有不长眼的敢趁夜来撒野?”   “是花糕。”白子游面无表情道,“你昨日送的那只雪貂无人管束,在院子里乱蹿了一晚上,我捉不到它。”   温千晓:“……”   白子游:“它毁了我种的牡丹花。”   温千晓:“……”   魔尊大人随手挥出一道魔气,把藏在某处角落里啃草茎磨牙的雪貂抓了出来。花糕“吱”一声蹦起来,摔了个嘴啃泥,怀里还抱着块灵石。   温千晓把它扔回乾坤囊里,取下灵石,饶有兴趣地掂了掂。   空的。   看来小仙君偷偷在院子里埋了很多空灵石,企图销毁某些罪证,可惜被雪貂扒拉出来了。他斜着睨了眼白子游,故意道:“这是什么?”   白子游目光闪烁,还嘴硬:“不知道。”   温千晓失笑:“以你这消耗灵石的速度,除了本尊,还有谁养得起?”   “……以前没有灵石,也这么过来了,顶多身子有些难受。”白子游垂下眸子,“无论如何,我是不会交出那样东西的,你若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趁早把这些好处收回去。”   “本尊想要的从来都只是仙君一笑,谈何后悔?”魔尊大人睡饱了精神好了,心思又活络起来,“这宫里百八十个美人,本尊一个也不曾碰过,难得遇见阿霜你这般合眼缘的,想来守身如玉便是为了……”   “尊上!尊上!!”   温千晓那温情脉脉的眼神陡然冷肃下来,脸色变得比翻书还快,不耐烦地瞥向那擅闯进来的美人,斥道:“成何体统!本尊便是这么教你们的?”   美人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地,花容失色:“尊上恕罪。是宫外、宫外来了只九尾狐狸,硬要闯山门,自称尊上始乱弃终的旧相好……”   温千晓略一思忖,恍然。   这美人是近两年才来的,不曾见过狐逍遥,难怪不认得。   他正准备吩咐人先去随便应付一下那色狐狸,却听身旁白子游凉凉道:“守身如玉?哪来的旧相好?”   温千晓:“!!!”   作者有话说:   老婆吃醋了!!! 第13章   “阿霜,他不是……”   “既然旧识来访,那么我便不打扰了。”白子游松开了扶着他的手,冷淡道,“你嘴里就没有半句真话,我信不过。”   这边正焦头烂额,那边院门轻响,狐逍遥闯过山门,入了无名宫,熟门熟路地沿着小径摸进风竹楼,还顺手折了枝粉花簪在鬓边,边沿途欣赏边啧啧道:“血本,真是下了血本!好一个金屋藏娇,啧啧啧……羡煞旁人。”   他便这么招摇地进了内院,景色骤变,满地残枝断叶落红,着实把狐吓了一跳。   “这是……没哄好?打起来了?”狐逍遥暗自纳闷,“不可能啊,我的法子怎么会不灵呢?”   白子游正被温千晓纠缠得心烦意乱,退后两步,余光恰巧瞥见了在不远处发呆的狐逍遥。   那人一瞧便知与宫里的众多美人不同,如瀑的银发随意挽起,搭落在曳地长袍上,衣襟松垮地半敞着,顾盼间暗含风流,鬓边还簪了朵骚气的粉花。只消站在那里,微微一蹙眉,便无端生出万种风情。   与模样俊美的魔尊甚是般配。   白子游忽觉胸闷到喘不过气来。   魔尊的旧情人之多,大概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平日里的那些甜言蜜语,不知在与别人耳鬓厮磨间絮絮低语过多少回,自己怎么还为此心绪不宁,患得患失起来。   可笑!   小仙君面上浮起薄怒,拂袖挥开温千晓,呵斥道:“人都找上门来了,还不去!再胡搅蛮缠,我就、就……”   被当做质子押在无名宫里,纵然遭人戏弄轻薄,又能如何?白子游说不出来,一时更加委屈了,逃也似的跑回屋里,关上了门。   魔尊大人碰了一鼻子灰,回头看见狐逍遥,顿时恨得牙痒痒。   “色狐狸,你来做甚!?”   “来瞧瞧尊上有没有把人哄到手,不过好像变得更糟了。”狐逍遥掏出一把折扇,摇了两下,真心实意发问道,“怎么会弄成这样?”   温千晓气得七窍生烟。   “是谁自称本尊的旧相好!?啊??本尊跟你清清白白,连手都没摸过!”   “白露这是吃醋了?”狐逍遥一收扇子,诧异道,“孽海魔尊什么身份,有几个旧相好再正常不过了,凭他低贱的……咳,我是说就这点小事,给你哪门子脸色看?”   魔尊大人脸都绿了。   躲在屋里的小仙君又不是聋子!   “狐逍遥!!!”   “行了行了,西边那几个魔将不安分,我还担心你回去路上遇到麻烦,半夜睡不好,特意过来瞧瞧,反倒遭你白眼。真是好笑,那质子仙君你扔在宫里两年了都没正眼瞧过,睡了一夜宝贝成这样,难怪有传言说他用不干净的手段勾引你……算了,就当我白来一趟,你好自为之。”   温千晓忽然发不出火了。   孽海魔物对云境恨之入骨,白子游的身份确实是个不小的麻烦,极易招人闲话。相比起来,狐逍遥这些话非但不过分,简直不痛不痒,轻得跟羽毛似的。   可小仙君又何其无辜。   魔尊大人疲倦地揉揉额头,道:“逍遥,你少说两句。本尊伤势未愈,经不起这么折腾……唉,改日再去清平山给你赔罪。来人!送客吧。”   这是明晃晃下逐客令了。   狐逍遥冷哼一声,也不留恋,扭头便走,还将那支粉花折断了扔在地上。   温千晓盯着地上的残花发愣了许久,苦笑一声,慢慢走到紧闭的屋门前,抬手敲了敲。   门居然没有锁。   温千晓心里咯噔一下,顾不得其他,推门而入,急切道:“阿霜!”   白子游恹恹地趴在桌上,闻声,稍稍动了动眼珠,看了他一眼,又很快移开去:“人走了?”   温千晓不解其意,谨慎道:“走了。”   “还看人家扔掉的花看了这么久?”   “……”   “好看吗?”   “……”魔尊大人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汗,“不好看。”   白子游只觉心里那把无名火越烧越旺,愈发认定眼前这家伙就是个满嘴虚言的骗子,冷笑道:“像他这般雍容艳丽的牡丹都入不了魔尊的眼,我这种路边的低贱野草,哪配得上孽海魔尊日日嘘寒问暖?你到底想要什么?补天石?还是有着仙君身份的金丝雀?我命都捏在你手里,你却偏偏要与我做戏,甚至比不上丹霞派来骗我的那两人,这才几日便将马脚露了个一干二净。敢问魔尊,真心把我当做傻子戏耍不成!?”   温千晓被骂傻了。   见魔尊神色晦暗不明,白子游也没多害怕,左右一个破罐破摔,心里还舒坦了不少,干脆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须臾,温千晓堪堪回神,从小仙君手里取过喝剩下的半杯茶,一饮而尽。   白子游:“……”   孽海的魔物都这么不要脸吗!?   温千晓喝完茶,又懒洋洋地倚回了软塌上,道:“阿霜,你先听我说两句,再骂也不迟。”   白子游挑眉。   “本尊是有所隐瞒,但因着你仙君的身份,有些事也确实不便知晓。而且你虽入宫有两年之久,但真说起来与本尊相知甚浅……”   白子游打断道:“不错,相知甚浅。你却几次三番要我做道侣,软硬兼施,还敢口口声声说没有图谋?”   温千晓眼底浮上一丝无奈,招了招手,道:“过来。”   白子游眉头一拧,正要开口,忽然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踉跄了几步,扑倒在软塌上。   “若本尊真想来硬的,还有容你拒绝的余地?”温千晓眸子里的锋芒渐渐温柔下来,拽过错愕的小仙君,在他唇边亲了亲,低声道,“狐逍遥说的传言你又不是没有听到。阿霜,其实你也清楚,那夜过后,云境定会将你视作耻辱,人间更是不用说,向来唯云境马首是瞻。如今孽海又流言四起,这天地之大,竟无一处肯容你。”   残酷的现实被一语道破,赤/裸裸摆到了面前,白子游肩膀微微颤抖起来,眼睛一酸,终于忍不住哽咽:“我……我知道,所以你到底……想要什么?除了补天石,我……”   温千晓食指轻按住了他的唇,道:“我想要——给你道侣的名分。”   白子游抿了抿唇,撇开头:“我不明白,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本尊的无心之失,害得仙君如雨打飘萍,无处可依,实在是良心难安。阿霜,我只想予你一把遮风避雨的伞。”   小仙君终是难逃魔爪。他毫无防备地被温千晓拉得身子一歪,跌入怀里,抬头便迎上了那双藏着红芒的温柔眼眸,刹那失神。   “你……唔……”   唇齿纠缠,未说出口的话消融在细腻如花瓣的绵软舌尖,仿佛初春枝头的娇嫩芯蕊,颤巍巍地任君采撷。   这一吻着实有些悠长,长得似烈酒醉人。   温千晓松开面如桃花晕晕乎乎的小仙君,亲了亲他绯红水润的眼尾,满脑子只有狐逍遥的那句话。   “传说仙君朝饮露水、暮食花蜜,亲起来都是甜的,当真?”   魔尊大人咂摸两下,暗自点头。   当真。   是甜的。   作者有话说:   床头打架床尾和,亲亲就好啦!   顺便摆个碗求点海星~这章真的很甜啦~ 第14章   白子游整个人都酥酥麻麻的不太清醒,躺在温千晓怀里浑身发软爬不起来,期间又被亲了好几下。   “阿霜,怎么不说话?”   小仙君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有些狼狈地逃到软塌另一边,面色通红:“登徒子!”   温千晓笑眯眯地瞧着他,只觉得小仙君此时恼羞成怒的模样可爱极了,想抓过来再亲一顿。   白子游满耳都是砰砰的心跳声,响如擂鼓,回想起失神前看见的红芒,狠狠掐了把胳膊,竭力让自己的脸色瞧起来冷漠些:“你使了什么手段?”   魔尊大人坦坦荡荡承认道:“一点小小的惑心术而已。”   “你!”   抢在小仙君发怒前,温千晓可怜巴巴道:“只是一小会儿,后面都没有,你若不愿意推开便是……本尊受了这么重的伤,开头不用点小把戏,阿霜你岂不直接把我的手掌骨给拧散架了?”   合着后来没有推开还是自己的错?   这魔尊真是好不要脸!   白子游按住微肿的唇瓣,只觉上面残留着的温度烫得指尖发麻,面色不由红得滴血,又气又急,脱口道:“用得这么熟,是对别人用过多少遍?”   话音未落他便后悔了。   明明不是那个意思,但听起来好像在呷醋,酸溜溜的。   “就你一个。”温千晓眼底的笑意更深了,“阿霜,我没有什么旧相好,真的。那色狐狸乱说,他不是。”   小仙君翻白眼:“你说没有便没有?”   温千晓苦恼:“阿霜,你要怎样才肯信我?”   白子游冷哼一声。   “丹霞派人来骗你,是因为他既要顾及身为仙君的脸面,又想得到补天石。”魔尊大人试图换个角度解释,“但是本尊不一样。”   “……”小仙君眨了眨眼,“因为你不要脸?”   温千晓:“?”   沉默片刻,白子游撇开眼,道:“你不想要补天石?”   “补天石这种至宝,谁不想要?本尊……”   “果然。”白子游垂了眸子,嗤笑道,“就算杀了我,你也休想得到补天石。”   温千晓无奈,软声唤道:“阿霜——本尊在你眼中就这么十恶不赦?动辄打杀,比丹霞更甚?”   比起丹霞,孽海魔尊着实算得上是大善人了。   “……那倒没有。”白子游态度顿时缓和不少,“你都亲口承认了想要补天石,以前说的种种不过都是虚言,还要如何狡辩?”   魔尊大人裹着被子挪到床尾,没有立即开口,只是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白子游。   小仙君在无名宫里过得其实并不好。看似锦衣玉食,宠爱纵容,实则不过是只被精心豢养的金丝雀,仰仗着自己那点不知何时会收回的垂怜,日日身不由己,时时担惊受怕。   但白子游始终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也不像其他的仙君那般自恃清高,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送了东西便收着,受了委屈只忍着,顶多被逼急了呛自己两句。   来无界孽海当质子也好,被误当成炉鼎补采也罢,他的小仙君似乎从未生出过寻死的念头,仿佛一株生长在贫瘠土地上的草木,沉默而顽强,不可摧折。   除了想好好活下去,温千晓想不出第二种解释。   温千晓斟酌片刻,道:“阿霜,你跟其他云境仙君不同,什么苦都肯吃,也说过什么都愿意做,却唯独不肯给出那半块补天石。此石与你性命攸关,是不是?”   白子游不安地攥紧了袖子,许久才轻声道:“是。”   温千晓轻叹一口气,暂且放下了得到补天石的念头,轻描淡写道:“既然如此,那本尊不要也罢。”   白子游疑惑地看着他。   “补天石是好东西,但本尊拿来并无大用。若要以你性命为代价,不值得。”   白子游怔了怔。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面对补天石能轻易说出“不值得”三个字。虽然只是信口一说,连虚无缥缈的承诺都算不上,但依旧令他心神震颤,心酸不已。   这么一走神,小仙君又被揽进了怀里。   “放开我。”白子游拧起眉,却没有挣扎闪躲,带着一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希冀,望进他的眼眸里,“我只是一株普普通通的白露灵草,哪里比得上补天石?”   “自然比得上。”温千晓低笑一声,在他耳畔温柔道,“本尊肉身元神皆不死不灭,六十四位魔将俯首称臣,孽海上下无人敢不敬,唯独身边少一人陪伴,夜夜孤寂。阿霜你说,我要补天石来做甚?”   更何况他自己还有着半块,每年封印一回恶魂之玉也不是什么麻烦事,还真犯不着跟这株被云境折磨得焉巴巴的灵草抢石头。   白子游显然被说动了。   他认真思忖片刻,道:“还是有用的。如有补天石相助,你可以杀了丹霞永绝后患,再毁去天堑,将人间收入囊中。这样一来,就是三界无人敢对你不敬了。”   温千晓大感意外。   这小仙君化形总共不满三百年,其中被关了近两百年,剩下的那点时间估摸着被丹霞派来的那两人骗得团团转,居然还能生出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真是不错。   魔尊大人忍不住捏了捏小仙君的耳垂,嘀咕道:“原来是个小坏坯。”   白子游没听清:“什么?”   “咳,没什么。”温千晓耐心与他解释道,“六十四位魔将并非真心臣服于我,西边的那几个就不太安分。只是因为有丹霞在,孽海需要一个与之抗衡的魔尊,所以本尊才能稳坐今日的地位。虽然丹霞不愿与本尊合作,是烦人了些,但特意利用补天石去除掉他……属于没事找事,没必要。”   白子游终于放松下来,放松之余又有一点失望:“你不杀丹霞?”   “若我说要去杀丹霞,你会主动借我补天石么?”   “也不是不行。”小仙君一把拍掉他揉捏耳垂的手,“不过只能借几天,要还的。”   温千晓大笑起来。   要不是前世自己遭了暗算,在除魔阵里受了重伤,得到完整补天石、彻底隔绝万噬裂谷影响之后,丹霞本不该是自己的对手。   “孽海还有这么多魔物要讨生活,只要丹霞不主动撕毁天堑之约,本尊也不愿随随便便去招惹他。不过,若云境出现了一个能与之媲美的高人,还肯放下身段跟本尊合作,那本尊亦不介意提前除掉丹霞。”   白子游点点头,又觉得有点奇怪:“与我说那么细做甚?不怕我说出去?”   “免得阿霜以为我跟丹霞是一丘之貉,心存芥蒂。”魔尊大人见他的态度愈发软和,又开始翘尾巴,“我可是清清白白的好魔尊,将来也会是个好道侣。”   白子游:“……”   小仙君眨巴眨巴眼睛,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严峻问题,顿时紧张起来:“不要补天石,那你、你是真的想与我结为道侣?” 第15章   温千晓躺在软塌上闭目养神,安逸得很。   就在一刻钟前,他又又又惨遭小仙君拒绝,没能讨着一个小道侣。不过好在最后换来了一个为期十年的赌约,勉强算是给小仙君盖了个戳,收进了自己的羽翼之下。   还行,不亏。   ……   一刻钟前。   “做本尊的道侣不好吗?有这层关系在,至少在明面上,孽海无人敢说你闲话。就算是丹霞想动你,也得掂量掂量。”   “谢过魔尊好意。”小仙君捧住搭在自己肩上的白骨手掌,十分轻柔地将它移了下去,拘谨地往后挪了一点,“道侣之事应当更慎重些,不该以这样轻率的缘由给出去。我本来就无处可去,自然会留在无名宫里陪伴你左右,用不着什么道侣名分,十年、二十年……就当是回报了这份庇护的恩情。但我不愿意一辈子留在孽海,若有机会,我想回到青崖山,平平淡淡渡过余生。”   温千晓陷入了沉默。   他知道白子游口中的机会是指什么。丹霞一死,所有的威胁不复存在,白子游自然能毫无顾忌地离开无名宫,回到青崖山。   而回去的前提,是没有魔尊道侣这个名头缚着。   小仙君想得倒是通透,只不过字里行间透着“用完就把自己扔了”的意思,让魔尊大人稍觉不爽。   愿意主动庇护是一回事,被偷偷利用又是另一回事。   他孽海魔尊从不做亏本买卖。   “本尊要的陪伴不是什么煮酒饮茶,对谈诗赋。”温千晓存心想把人唬得老实些,伸手掐住白子游的下巴,逼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缓缓贴近,低声暧昧道,“本尊要的是暖床人,无名无分,你也愿意?”   小仙君呼吸顿时急促起来,眼神闪了闪,明明白白将“不情愿”三个字写在了脸上。   “不愿意么?”温千晓循循善诱道,“阿霜,你可要好好想清楚,究竟是做与本尊缔结生死契印的道侣,还是……唔?”   一不留神居然让他挣脱了出去。   胆子很大嘛。   “我要是答应了做道侣,与暖床人又有何区别?无名无分,才好回去青崖山。”   “怎么会没有区别?”温千晓诧异,“要是道侣,本尊自然要等两情相悦,才好行双修之事。暖床便不同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只比宫里的杂役好上一点点。”   “如果两情一直不相悦呢?”   “那便解了道侣契印,随你去哪里。”   魔尊大人话音刚落,便反应过来,有些震惊地看向他。   只见小仙君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原来你喜欢吃亏?”   “……”   竟让白子游三言两语给绕进去了。   若自己当真要守君子之风,结为道侣后不强迫他,那么不仅要白送几十年的道侣名分给他做庇护,到了时间还得乖乖给人解开契印;倘若自己不是很要脸面的话,那道侣确实不如暖床人,同样是被迫双修,还多了个阻碍他回青崖山的名分。   算得明明白白,半点不吃亏。   安静须臾,温千晓轻笑出声,叹道:“阿霜,你可真是个天生的小坏坯。”   白子游见他没有因遭算计而气恼,也跟着弯了弯眉眼,笑起来:“若真如魔尊所言,能一直这么有名无实下去,那结为道侣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你还真是……”温千晓哭笑不得,愈发觉得这小仙君对自己胃口,放跑了实在可惜,琢磨片刻,故作失落道,“罢了罢了,本尊也不想逼你什么,既然你两者都不愿意,那便作罢。不过阿霜,我们打个赌如何?”   “什么赌?”   “以十年为期,赌你会心甘情愿留在无名宫,成为本尊的道侣。如果我输了……”温千晓漫不经心地思忖一阵,随意道,“就帮你做一件事,哪怕你想杀了丹霞也行。”   白子游惊得差点从软塌上摔下去。   还有这种好事???   “当真?”   “本尊可以与你立下赌契。”见鱼儿上钩,温千晓不由窃喜,当即咬破指尖,行云流水地划出一串晦涩符文,“若我撕毁赌约,就把手里的半块补天石赔给你,天地作证,不可违背。”   “所有好处都让我得了,那你有什么?”   “喏,碰一下试试。”   白子游依言触碰了那些闪动着鲜血色泽的符文。   赌约内容立刻涌入了脑海。   “今后必须住在宁和殿,尽陪伴之责,不得背叛……”小仙君读着读着,逐渐警惕起来,“还要睡同一张床?”   “赌约里写得一清二楚,除了结契大典与双修之事,你要做的跟道侣一般无二。”温千晓笑眯眯的,像只狡诈的狐狸在拿萝卜钓兔子,“如此十年,赌不赌?”   白子游将那张赌契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始终找不出什么错漏,迟疑许久,才道:“我答应你,还望魔尊……”   “错了错了。什么魔尊,太生疏。既然已经应下赌约,以后都要唤本尊千晓。”魔尊大人心情那叫一个舒畅,似乎笃定小仙君已是囊中之物,变得肆无忌惮起来,逗弄道,“当然,你若愿意唤声夫君也可。”   “……”白子游皱起眉,“赌契还没生效。”   “这还不简单,来。”温千晓捏住他的手指,轻轻一划,将血滴在了符文上,“天地为证,你我二人今日滴血成契,赌约成立,不得反悔。”   符文发出红芒,一分为二,没入了两人的灵台。   白子游摸着眉心,怔愣许久才回过神来,总觉得有些古怪。   他是没有见过赌契,但是梦泽曾经带他去过一场道侣结契大典,凑了半天热闹,还讨了杯喜酒吃,当时台上的那对新人似乎……也是差不多的说辞?   怪怪的。   反之魔尊大人很是满意。   赌契生效,孽海里只要没瞎的都能瞧出白子游带着自己的气息,自会对他恭恭敬敬。   血液与精气相连,对伤势未愈的温千晓来说,写这么一份血契实在消耗不小。他懒洋洋地躺了下去,闭眼道:“我再睡会。”   “等等。”白子游伸出手,冲他摊开掌心,“你不能这么把花糕昧了,还我。”   “花糕?”魔尊大人确实很困,迷迷糊糊想了一阵,呓语道,“明天……明天给你买,乖。”   白子游:“……”   也不知今早被捉进乾坤囊的雪貂会不会挨饿……他想了想,决定先去抢救院子里的牡丹花苗。   温千晓美滋滋地睡了过去。   这下燕归竹可没得叨叨了,自己也是有老婆……不,是有道侣的人了。虽说暂且只是赌约,但日久生情,石头都能捂热,都天天睡一张床了,迟早能把小仙君哄得服服帖帖。   ……   可惜日有所思,夜无所梦。   他沉沉地往下坠去,落入了一个熟悉的地方。灰色浓雾像煮沸了的水,汩汩地朝外涌着。   梦中,他的小仙君怀中紧紧抱着某样东西,逆着万噬裂谷的妖风,走得踉踉跄跄。狂风吹起衣袖,露出手腕上一截红色的道侣契印。   “阿霜?”   小仙君似乎若有所觉,在崖边站定,回头望了眼,翠色双眸漂亮得熠熠生辉,却不知为何含着盈盈泪光。   温千晓没来由地心头一悸。   下一刻,莫大的恐惧攫住了心脏。他眼睁睁看着那青色身影决绝地从崖上跳了下去,瞬间被浓雾吞噬得一干二净。   “白子游!”   作者有话说:   魔尊只是太闲了,随手捡到一只又凶又怂的小流浪,准备洗洗干净养成小猪,然后被挠了好几爪子。   目前只是好不容易盖了个戳,离心动还有点点距离,好感度up中~ 第16章   温千晓被这噩梦搅得心神不宁,醒来后就恹恹地躺在床上,不肯挪动,只是隔三差五唤一声:“阿霜,阿霜。”   白子游闻声,拎着铲子过来,趴在窗沿上往里瞧:“什么事?”   “没事,看看你还在不在。”   “……”小仙君翻了个白眼,扭头回去继续捣腾牡丹花苗。   片刻后。   “阿霜,阿霜。”   “怎么了?”   魔尊大人转了转眼珠,找借口道:“本尊……本尊有点冷。”   白子游叹了口气,丢下铲子,在石槽里净了净手,回屋把自己的那床被子抱过来,堆在了温千晓身上。   两床被子叠起来,顿时热得跟火炉一样。   “还冷吗?”   温千晓不舒服地动了一下,想说热,又担心说实话会把人气跑,不得不违心道:“不冷了。”   白子游瞧了他两眼,确定没什么事了,这才放心地去了院子里。   没消停多久,那聒噪的声音又响起来了:“阿霜,阿霜。”   白子游这回不应声了,只站到窗边,准备看他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温千晓被盯得心里发虚,顿时萎靡不已,小声解释道:“太热了……”   小仙君气笑了。   他大步走进屋里,一把掀开被子,道:“魔尊有工夫在这里一声长一声短地折腾人,想必是伤好了?既然这么精神,那不如来院子里搭把手?”   温千晓立刻虚弱地咳嗽一声。   “你到底想做什么?”   魔尊大人捧着自己的胳膊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换成侧卧的姿势,静静望了他好一会儿,才道:“方才做了噩梦,一时半刻见不到你,就心里不踏实。”   小仙君吃软不吃硬,见他焉巴巴的模样,不似在胡说,踌躇片刻,在软塌上坐了下来,道:“我陪你到睡着。”   “好。”温千晓趁机捉住他的一只手,捞进被窝里揣着,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须臾,忽然开口轻轻道,“还有……刚才你又喊错了。”   白子游想了想,俯身在他耳边低语道:“千晓。”   魔尊大人很是受用:“嗯?”   “把花糕还给我。”   “……那只雪貂么?”温千晓这回总算分清了他说的是什么,嘟囔道,“它灵智未开,顽劣不堪,等过几日……嗯……让燕归竹拿去训好了再给你。”   “花糕只是尚不懂事,我在院子里追了它小半个时辰,它被逼得再紧,也不曾伤人。”白子游道,“我不想让雪貂变得只懂得如何顺从乖巧,讨人欢心……千晓?”   温千晓已经睡着了。   “……”   小仙君叹了口气,决定等他睡醒再继续努力。   魔尊大人伤势恢复得很快,没等燕归竹吭哧吭哧地把那些搜罗来的丹炉搬上孤绝山,便已经大好了。   风竹楼的小院里,劫后余生的丛丛绿意沾着水珠,一派生机蓬勃。   温千晓第一百零一次真诚发问:“阿霜,真不送雪貂去训一训?”   白子游扔下水壶,抱紧花糕,坚决地摇摇头。   “可是……”温千晓捋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几枚小小牙印,控诉道,“它咬我。”   “花糕怎么光咬你,不咬我?”小仙君驳斥回去,顺手把花糕放在肩上,摸了摸粉色的鼻头,“它被你捉来那么远的地方,肯定会有些脾气,过些日子就好了。”   温千晓:“……”   是他的错觉吗,怎么听着有点含沙射影。   忽然有美人娉婷而至,细声细气道:“禀尊上,孤城城主求见,携一百三十六尊丹炉在大殿等候。”   白子游停下了松土的动作,揉揉耳朵,不敢置信道:“多少丹炉?”   美人毕恭毕敬地重复道:“回仙君,共一百三十六尊。”   温千晓皱眉:“这么少?是本尊给的灵石不够么?再去库房取两万块上品灵石,给燕城主送去。”   “……”这孽海魔尊未免太有钱,小仙君被两万块上品灵石震得头皮发麻,肉疼得要命,赶紧道,“不急着给,先去大殿看看,万一有合眼缘的呢?”   “嗯?那好。”温千晓慢吞吞地从躺椅上爬起来,非常自然地牵起白子游的手,还冲他一笑,夸赞道,“阿霜真是勤俭持家。”   白子游:“……”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两人来到无名宫正殿时,整个大殿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   上回堆的还是排到山门口的贺礼,这回改成了一尊尊鎏金镶翠的丹炉。   偏偏不管放什么,都跟这座金碧辉煌花里胡哨的正殿相得益彰,就算直接拿来宴请结契大典的宾客也未尝不可……白子游摇摇头,打住了这没来由的荒唐念头,把注意力放在了丹炉上。   燕归竹在一旁跟温千晓汇报道:“尊上,正殿内共一百三十六尊丹炉,皆是成丹率极高的上上品。还有那边的九尊丹炉,是已故的宁月大师的手笔……”   温千晓心不在焉地听着,末了道:“本尊不管这些丹炉如何珍贵、出自哪位锻造高人,他若没挑中,你再去找。”   “是。”燕归竹偷偷观察着白子游,发觉这小仙君虽精神不错,但气色瞧着比重伤初愈的温千晓还差,“尊上,白露仙君是……有些先天不足么?”   “哪来的先天不足,他是灵草化形,生命力最是旺盛。”燕城主都能察觉的事,温千晓岂会看不出来,冷哼一声,“也不知丹霞使了什么手段。”   燕归竹顿时惶恐起来:“尊上莫不是要去找丹霞麻烦?”   要是孽海因此又鸡犬不宁起来,白露仙君恐怕要被激愤的魔物们撕成碎片了。   “时机未到。”温千晓瞥了他一眼,“再者说,对丹霞动手的理由千千万,本尊会舍得把他推到风口浪尖?”   “……”燕城主立即心领神会,争取做一个懂得大哥心思的合格小弟,“尊上,结契大典何时举行?差不多该准备起来了吧?”   “不急。十年后。”   燕归竹:“?”   温千晓:“本尊跟他的事你少管。”   两人在这儿闲聊半晌,那边白子游已经挑好了丹炉。是尊通体青色的三足碧玉丹炉,炉顶呈八角塔式样,塔尖停着一只栖息的仙鹤,周围悬挂八只小巧的白玉铃铛,炉身雕刻如意祥云,仿佛一座精致的摆件。   魔尊大人见状迅速撇下燕城主,凑到白子游身旁,道:“喜欢这个?”   “喜欢。”白子游顿了顿,“但是你的伤都好了。”   温千晓安慰道:“没事,很快本尊就又要受伤了,你先炼着。”   白子游:“?”   温千晓:“风城那边有点事,我要过去一趟清理门户,差不多就在这两天,归期不定。你若觉得无聊,可以下山去城里玩,有事就找燕归竹。”   白子游点点头,抱着花糕揉了两把,乖巧道:“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作者有话说:   小仙君表面乖巧,背地里又逛窑子去啦!   上一章结尾是预知梦,没有刀,反派助攻而已,在那之后孩子都有了(雪貂化形 第17章   临行前,温千晓特意又喊来了燕归竹,吩咐他去弄一大批天材地宝来,还开玩笑说是给独守空房寂寞无聊的小仙君炼着玩儿。   花糕在乾坤囊里被饿了一阵后依然没长记性,满院子上蹿下跳,还跑去了魔尊用来会客密谈的芙蓉水榭。白子游追着它来到了水榭外,好巧不巧听了一耳朵胡话,登时气红了脸,抬手使劲敲了下屏风。   雪貂正鬼头鬼脑地窝在屏风另一边,乍然受惊,慌不择路地窜进内室。   四条小短腿迈步如风,目标明确,直奔魔尊大人又长又软的头发,踩着肩膀爬上脑袋,哧溜藏进了长发底下,三下两下便挠得一团糟。   温千晓嘴角的浅笑顿时僵住了,内室的氛围也随之凝固。   燕城主瞠目结舌,慢慢搁下手里的茶水,并拢膝盖,正襟危坐,大气也不敢出,默默在心里替这倒霉雪貂上了柱香。   花糕正快快乐乐啃着顺滑的黑发,忽然感觉到一股恐怖的杀意悄然爬上貂背,如毒蛇信子般缠上了脖颈,当即发出“吱”一声惨叫。   小仙君紧随其后奔进来,把闯祸的花糕摘了出去,担忧地抚上那处略显毛糙的发丝,道:“它没伤着你吧?”   “……”魔尊大人无缘无故被扰了谈话,有一点不高兴,于是瞥了眼白子游,不冷不热道,“无事。你先出……”   “发绳也松了,要不我替你重新梳一梳?”小仙君满怀歉意地拨弄了下那两枚银饰,又望向对面仿佛石化了的燕归竹,迷惑道,“燕城主的脸色为何这样难看?”   燕归竹赶紧低下头,老实得像只鹌鹑。   温千晓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腕,稍一用力,将人拽到身前来,道:“这里是芙蓉水榭。”   白子游一怔:“是我不能来的地方?”   “过去擅闯之人皆已魂飞魄散,你说呢?”温千晓再一次将那不老实的雪貂捉进了乾坤囊,对燕归竹道,“归竹,你先回去吧。记着,今日之事莫要外传。”   “是,尊上,属下告退。”燕归竹如蒙大赦,溜得比兔子还快,生怕晚一步就要被牵扯进去,眨眼就没了影。   打发走了燕归竹,温千晓目光轻轻落在白子游身上,不咸不淡的,瞧不出喜怒。   “本尊对你是不是太过纵容了?”   窗外闲云悠悠,遮蔽了日头,霎时阴沉下来。小仙君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待他话音落下,连唇瓣也哆嗦起来。   擅闯禁地……   当初自己失去仙骨后,被软禁在夜明山的屋舍里,又不知何故,被交给了梦泽仙君看守。   小仙君境界大跌,又郁结于心,伤病交加,只能整日闷在屋里发呆,像一株正在慢慢枯萎的草木,身子骨愈发虚弱。   梦泽许是念旧情,又或是出于愧疚,看守得十分宽松,某天一不留神,竟让他跑了出去。   白子游神色仓皇,踉踉跄跄地逃进一处山谷,跑得太急,口鼻间满是翻涌的血腥味儿,光喘气都疼得撕心裂肺。   山谷瞧着普普通通,既无结界,亦无禁制。   他蜷缩在灌木丛里,拼命压着咳嗽,满心恐惧,不顾砾石粗糙,将手指深深掐入泥土中,试图从附近的草木根系上汲取一些灵力。   说来古怪,身为灵草化形,他借草木灵气比喝水还容易,今日却不知为何碰了壁。那些尚未开灵智的花花草草瑟瑟发抖,低伏在地,越是往山谷深处去,越是了无生机。   白子游慢慢撑起身子,朝黝黑的崖壁尽头望了一阵,拧起眉头。   那里……似乎有着某种强大而纯粹的力量,被困在一处狭小的空间内,焦躁徘徊着,野蛮地掠夺这片山谷的灵气。   又好像一口遭人刻意封禁的井,储藏着这具身体急需的清甜甘露。   要想离开云境,必须寻到大量精纯的灵力来疗伤,那地方或许还藏有一线希望。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朝着山谷深处摸索过去。   白子游走得并不顺利,那股神秘力量飘忽不定,时有时无,像一件被人掩埋起来的宝物,踪迹莫测。   直到天色微暗,他终于在荒芜高草间找到了那股力量的源头,跌跌撞撞跑过去,却见到了一扇门。   说是门并不确切。   那更像一只狭长的眼,悬浮在半空,睁着一点缝隙,幽幽地盯着谷外来客。   吸引着他前来的力量就被封印在门里,不断扭曲形态,变换着瑰丽的色泽,仿若一只挣扎的活物,企图从封印的薄弱之处突破出去。侥幸逃出来的力量凝聚成细长的实体,焉焉地挂在边上,乍看之下,似乎有无数只手从门内伸出来,缓慢地扭动挥舞。   白子游被这诡异的景色吓得魂不附体,倒退两步,一转头便撞上了个人。丹霞正无声无息站在背后,目光森冷,眉间川字深得如刀刻。   刹那间,白子游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他转身想跑,没走几步便被一道气劲抽得跌倒在地。   “白露仙君真是好大的胆子,戴罪之身还敢擅闯禁地。”丹霞慢条斯理地收回灵力,弯腰拎起白子游,轻易得像拎起一只柔弱小兽,“梦泽花了这么多年,都没能从你口中套出青崖山疗伤圣物的下落,看来仙君喜欢敬酒不吃吃罚酒。”   “……放、放开我!什么疗伤圣物……你……啊!”   丹霞将他重重摔在地上,同时袖中窜出一段红绳。   那红色像用血浸泡出来似的,油光锃亮,散发着不详的气息,一出现便如附骨之疽般缠上了他的脖颈,撕开软嫩的皮肉,顺着经脉慢慢钻了进去。   “啊啊啊啊啊——!”白子游痛得发狂,双眸遍布血丝,却被灵气牢牢束缚在地,连挣扎都做不到,崩溃地嘶声哭叫起来,“饶了我……饶了我!仙君饶命,饶命……我不逃,再不敢了……啊啊啊!!!”   丹霞只冷眼看着,置若罔闻。   半刻钟后。   生杀予夺的尊贵仙君撩起衣袍,缓缓蹲下身,一寸寸抚过白子游被冷汗浸湿的鬓发,低声道:“逃跑不说,还敢擅闯夜明山禁地,看来是本君对你太过纵容了。既然你那么想回青崖山,那此生便都呆在那座荒山上,不得离开半步。十六道玄冰锁链加身,受数百年的孤寂寒苦……”   白子游仰躺在地上,望着天上的烁烁星光,因剧烈的痛苦而失神,却没能阻止那冷漠的声音入耳。   字字句句,仿佛萦绕耳畔的诅咒,日夜纠缠不休,将他折磨得日渐憔悴。后来,在无名宫的日子平静安逸,几乎让他淡忘了丹霞的残酷手段。   偏生今日——   温千晓发觉白子游的脸色不太对劲,白里透着青,似乎是吓的。   自己也没说什么重话啊?   他百思不得其解,解释道:“虽说这里不可乱闯——”   小仙君狠狠地哆嗦了一下,似乎整个人都被魇住了,惊恐到神志不清起来:“饶……饶了我……千晓,千晓……我、我不知道这里是禁地……求你……”   温千晓见状不妙,迅速按住他的虎口,用力掐紧,低喝道:“阿霜,醒一醒!”   白子游吃痛,愈发害怕,眼泪噼里啪啦一个劲往下掉,喃喃道:“好痛……别、别罚我……我不敢了……”   “不罚你不罚你,谁说要罚?”魔尊大人估摸着大概又是丹霞干的好事,登时心疼不已,把人抱进怀里,拍着背安抚道,“芙蓉水榭而已,闯便闯了,本尊又不会吃了你。莫怕,阿霜,莫怕。”   魔气再次伪装成纯阳灵力,悄无声息地将那发冷发颤的身躯温柔包裹起来。   白子游抖了半晌,忽然不动了。   温千晓心里一紧,以为他又犯病昏了过去,却不想小仙君猫儿般在怀里蹭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轻声疑惑道:“怎么……有股太阳的味道?” 第18章   温千晓随手拂散了以假乱真的魔气,拈起一角衣袖,慢慢擦净他眼角的泪痕,道:“假的。但说了不罚你,是真的。”   白子游这才发现自己几乎被整个儿圈在温千晓怀里,还把人家的袖子给弄湿了。   他依旧有些惶惶:“但是这里……”   “有些事不便在正殿与人相谈,本尊便会来芙蓉水榭。这地方一般来说不能乱闯,否则本尊的脸往哪搁。”温千晓耐心解释道,“幸亏今日来的是燕归竹,不然还真有些难办。”   小仙君总算弄明白花糕到底惹了什么祸,苍白着一张脸,后怕起来,小声道:“难怪燕城主的脸色那样难看。”   “归竹一向胆小。他都以为要被本尊灭口了,脸色能好到哪去?”   白子游:“?”   白子游努力试图跟上魔尊那奇怪的思路:“为什么?就算真要罚我,跟燕城主又有什么干系?”   温千晓也大为惊讶:“阿霜,你怎会这样想?”   小仙君被绕得云里雾里,茫然地睁着双微红的眸子瞧他,歪了歪头。   “无名宫于你而言没有禁地,想去哪便去哪。本尊只是没想到,你竟会胆子大到在有来客的时候随便乱闯。”魔尊大人俯身咬住那苍白的唇瓣,浅尝了一下,无赖道,“既然让他们瞧见了,那就只能灭口了事。本尊怎么会舍得动你?”   “……”白子游按住被吻得发烫的唇,慌乱地眨了眨眼睛,沉默半晌,悄悄嘀咕了一句,“真是昏君。”   很不幸,魔尊大人耳力上佳,听了个一清二楚,当即痛心疾首:“竟敢当面说坏话,本尊真的是太纵容你,太过分了。”   白子游笑起来。   他抬起胳膊,绕过温千晓的颈,摸到背后那簇被花糕咬坏了的发丝,道:“我帮你重新梳顺?”   “好啊。”温千晓见好就收,满意地牵着小仙君回了宁和殿,路上遇见个提着果篮的美人,又停下来低声吩咐了两句。   宁和殿内。   鎏金香炉散发着令人安心的味道。   白子游替他解开发尾的那段红绳,拿起白玉月牙梳,仔仔细细地把打结的地方捋顺,再一遍遍从头到尾地梳过。   温千晓支着下巴撑在桌上,坐得歪歪斜斜,十分惬意。他从铜镜里窥见站在背后的小仙君,莫名有些移不开眼。   白子游顿了顿,道:“……你看什么?”   “看你。”   小仙君对这种程度的捉弄习以为常,翻了个白眼,梳完最后一下,给发尾系上红绳,把那两枚菱形银饰摆正,道:“好了。”   温千晓闭着眼一顿乱夸:“梳得真好看,阿霜,你手真巧。”   白子游抿唇。   以前梦泽也会让自己服侍起居,但从未说过半个“好”字。   他心里没来由的发酸,轻轻搁下月牙梳,正准备找个借口回风竹楼,门外有人软声道:“尊上,山药羹熬好了。”   温千晓动动手指,收回门上的禁制,懒洋洋道:“进来吧。”   美人放下盛着山药羹小盅,揭开盅盖,屈膝告退。   这份热气腾腾甜丝丝的小点心闻着很是诱人,虽然没有灵气的味道,但白子游还是不由自主多瞟了两眼。   一盅山药被碾成了糊,蒸得又白又细,上面洒着层糖霜,还缀了两枚红枣,色香俱全。   温千晓把小盅推到他面前,笑眯眯道:“阿霜,饿不饿?”   白子游怔了怔:“给我的?”   “方才你手那么凉,本尊便让厨房做了份热点心过来,吃了压压惊。”   “你不吃?”   “赔罪的点心,哪有留一份给自己的道理。快些吃吧,不吃要凉了。”   小仙君恍惚着点点头,拿起汤匙尝了一口。   绵软细滑,甜甜糯糯,跟以前温千晓给自己的花糕一样好吃。   那如临深渊一脚踏空的后怕终于随着山药羹一起咽进了肚子,整个人都踏实起来。白子游吃了半盅,偏头看了看温千晓,再吃一口,又看看他。   “看什么呢,阿霜?”   “看你。”   “好看吗?”   小仙君垂眸,拿匙子搅着剩下的羹,一声不吭。   温千晓见他害羞到不肯说话,忍不住凑过去亲亲他的脸颊,揉了揉头发,道:“我该走了。阿霜,乖乖等我回来。”   “嗯。”   殿门伴着清风阖上,倏地安静,宁和殿立刻变得冷清起来。   白子游一个人吃完山药羹,又呆坐了半晌,才想起自己忘记把雪貂要回来了。   倒也不是很要紧。   他慢慢地卷起衣袖,运转起灵力,盯着胳膊上缓缓浮现的红痕,绷紧了嘴角,目露不悦。上回花了这么多灵石都没能解决掉锁情,这次得趁着魔尊不在,再去一趟软红楼。   白子游起身,不经意间瞥见了那把白玉月牙梳,动作微顿,刚压下去的情绪又禁不住翻涌起来。   他狠狠掐了把掌心,企图让自己清醒一点。方才有那么一瞬,自己竟真的沉溺在了那比梦境还要不真实的温馨里,觉得就这样留在无名宫也不错。   但梦终究是要醒的。   风城在孽海以西。   西边是最靠近天堑的地方,魔物无法自由出入,但人族却不被约束。   无界孽海灵石矿藏丰富,起初只有小门小派动了心,冒着被世人唾弃的风险,偷偷往来于天堑,拿着人间的草药粮食与魔物们做交易。   头几年死了无数修士,魔物们凶残贪婪,杀人掠货防不胜防,干这行当的皆被视作亡命徒。后来孽海魔尊横空出世,将这广袤无垠的苦厄之地重新划分为六十四个区域,令原来的魔将们做了城主,并定下了与人间贸易的数百条规矩,约束那些无法无天的魔物们。   自此,这条横跨两界的商道居然逐渐繁荣起来。   不过自古魔物不受教化,也不太懂那些道义,吃饱了便会开始动歪心思,想方设法捞更多的好处。   风城流言四起,城主难辞其咎,指不定吃里扒外。   天堑附近的传言最是容易流动,想必人间也很快就会知道白露仙君究竟做了何等不要脸的事,到底是谁的手笔——一问便知。   温千晓没费什么劲,就把风城城主吓得全部交代了。   就在前些日,三大商队之一的凌云会半夜找上门来,带着一大批珍贵草药和粮食,要他将那些真假掺半的流言放出去。   但后来流言愈演愈烈,渐渐失控,连风城城主自己都害怕起来了,尤其是近两天茶楼酒肆里传得最凶的一条:孽海魔尊被蛊得迷三道五,不日将要举行结契大典,与白露仙君结为道侣。   此传言流得甚广,不管真假,自己都得倒霉。   这还得了?!   城主大人顿时急得火烧屁股,准备去制止流言,然而还没等他有所行动,魔尊就已经赶来兴师问罪了。   风城城主跪在温千晓脚下,痛哭流涕道:“尊上,尊上饶命!属下是脑子有些不好使,不知尊上与白露仙君是真的两情相悦,将要结为道侣。早知如此,就是给属下十个胆子,也不敢放那些无凭无据的流言诋毁仙君!求尊上、尊上饶命!”   温千晓摸摸下巴,思忖道:“商队向来由仙门把持,而仙门又多半听命于背后的仙君。凌云会背后是谁来着?本尊记不太清了。”   “回尊上,凌云会两年前还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商队,但自从换了个仙君掌管后,短短两年便一跃成了孽海里响当当的大商队。”风城城主一心只求将功补过,简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属下记得、记得那位仙君的名号是……梦泽。” 第19章   “梦泽?”温千晓想了想,“没听说过,什么阿猫阿狗。除了一个名号,没别的?”   “这、这梦泽仙君深居简出,行事低调,属实有些神秘……”风城城主被瞪了一眼,立刻埋下脑袋,惶恐道,“属下这就去查!”   “本尊没时间留在这儿跟你耗,查到的东西自己送来无名宫。”温千晓吹了吹茶叶,却并不喝,眼底倒映出打着旋儿的叶梗,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半晌,“啪”一声轻扣下杯盖,意味深长道,“说起来,这风城城主你也当了快十年。”   风城城主大惊失色:“尊上!尊上恕罪!属下只是一时糊涂,那些粮食草药分毫未动,今日就命人全部送去孤城!求尊上开恩,属下以后定当竭尽全力,肝脑涂地……”   “说得比唱的都好听。”温千晓扬扬眉,打断道,“这些年孽海风气虽有变化,但仍是以武为尊。到时本尊会亲自挑选三位城主候选出来与你比试,记住,输了就给本尊麻溜地从城主位置上滚下来。”   风城城主心知这已经算是给了机会,当即千恩万谢,连磕好几个头才告退。   魔尊大人暂时得了闲,无事可做,沉吟片刻,从城主府里溜出去,买了几只色狐狸爱吃的烧鸡,搭上传送阵往清平山去了。   清平山的桃花一如既往的粉艳,映衬着洁白砂石,恍若人间。   不巧的是,色狐狸似乎不在家。   魔尊大人拎着烧鸡,寂寞地转悠了两圈,忽见某棵桃树上垂下一根丝绦,桃花似的淡粉。   “狐逍遥?”   无人应声。   温千晓找了块干净的石头放好烧鸡,走到树底下仰头望了望。   色狐狸睡着了,睡得还挺香。   他忽然起了捉弄的心思,瞄准狐逍遥脸颊边的花枝,挥出一道气劲。桃花被打得轻颤起来,拂过面孔,色狐狸惊醒过来,身子一歪,直接掉了下去:“哎唷!”   “哎,小心!”魔尊大人没料到他会这样毫无防备地跌下来,生怕摔出个好歹,急得掐了个诀闪过去,将人稳稳地接到怀里,抱怨道,“你这狐狸洞附近的结界也不是万无一失的,居然能睡得这样放心?”   狐逍遥其实早就醒了。他只是心里还有气,不乐意见到温千晓,便想故意摔这么一下,当做借口直接逐客。   这下可好。   他愣愣地躺在魔尊怀里,银色发丝间还落了几朵粉桃花,一时竟有些回不过神来。   但色狐狸是谁,孽海祸水、身经百战,怎会被这点小场面唬住。   狐逍遥定定神,千娇百媚地一笑,勾住温千晓的脖颈,站稳身子,凑过去在他脸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魔尊哥哥真是好手段,惯会关心人的。哟,还带了礼物过来,有心了。”   温千晓:“……?”   要不是惦记着正事,他早就扔下这色狐狸逃出八百里地了。   “上回本尊身体抱恙,招待不周,今日特意前来给你赔礼。”温千晓矜持地退开两步,拎起烧鸡,“喏,风城才有的好东西,炙烤的香料和里面的填料都是商队从人间贩来的,清平山附近可买不到。”   色狐狸嫌弃:“就这?”   “那当风城城主有没有兴趣?”   “没有。”狐逍遥断然拒绝,“本狐若想做你麾下的魔将,还用等到这时候?”   “去人间逛逛呢?”   狐逍遥一怔。   低等的魔物过不去天堑,是自身实力不足;而像他这般强大的魔物,却是碍于天堑之约,不得随意前往人间。如若有魔物自恃修为高强,擅闯天堑,那么等待他的下场,便是面临孽海魔尊与丹霞的联手追杀。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温千晓手里的赦令。   持赦令者能够自由出入天堑不受制约,也不会被丹霞察觉。东西好是好,可惜只有一块,而且是魔尊留给自己用的。   “你要把赦令给我?”狐逍遥大为震撼,掩好松垮散乱的衣襟,肃然起敬道,“先前是我错怪尊上了,尊上真是个爱民如子的好魔尊。”   “有条件的。”温千晓失笑,“你觉得本尊会单单因为一个招待不周,就把赦令给你?”   色狐狸顿时泄了气:“嗤。”   “也不是很难。”   狐逍遥撕下一只鸡腿,往岩石上懒懒地一靠,道:“说来听听?”   “第一,不准再随意对本尊动手动脚。”魔尊大人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脸,补充道,“更不能动嘴,阿霜瞧见了会不高兴的。”   “那不让他看到……”   “不行!”   色狐狸焉焉道:“行吧,下一个。”   “第二,替本尊打听打听梦泽仙君的来头。”   “这个简单,还有么?”   “最后一条,若有机会,去骗个地位不低的仙君过来,让他回云境把白露的仙骨盗出来。”   鸡骨头掉在了地上。   色狐狸目瞪口呆:“你在说什么屁……胡话?认真的?”   “认真的。”温千晓在乾坤囊里掏了掏,掏出一串木珠,连同赦令一块郑重其事地交到了他手里,“这串天海珠能隐藏你身上来自孽海的气息,就算丹霞亲至,也难以分辨。本尊看好你。”   狐逍遥顿时觉得这些玩意烫手万分:“不是,我为什么要去招惹云境的人?吃饱了撑的?”   “你不是还没睡过仙君么?不想尝尝与仙君双修的滋味?”   “……”   魔尊大人循循善诱道:“只是让你去人间吃喝玩乐而已,没遇见便作罢,遇见仙君也就顺手一骗。凭你的本事,一到床上他还不什么都依了?多容易。”   色狐狸有一点心动:“好像是这么回事。”   “本尊还准备了一个千里传音筒。若那仙君不好糊弄,你寻个机会联络本尊,本尊会亲自前去人间将你捞回来,包管万无一失。”温千晓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摆出一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模样,“逍遥,你就放一百个心去吧。”   “那、那好吧。”   魔尊大人很满意,非常满意,相当满意。   真不愧是他的好兄弟。   靠谱。   狐逍遥揣着赦令、天海珠、千里传音筒和两只烧鸡,没走两步,又回头道:“人族起名一般是怎么起的来着?我得想个化名,不然以后这事儿传回孽海,本狐还混不混了。”   “唔,化名……”温千晓皱皱眉,“令狐遥如何?”   “听着还不错。”狐逍遥欣然接受,“就这个吧。”   此时狐逍遥尚且不知晓,这个名字将会伴着他遍历人间情劫,从此清平山上再也见不到一只逍遥狐狸,簪着枝轻挑粉艳的桃花,无拘无束,恣意尘世。   温千晓在风城耽搁了大半个月,匆匆忙忙拎着大包小包的特产回到孤绝山,到无名宫里寻了一圈,没找见人。   他又下山去孤城,踹开了城主府的大门,问燕归竹要人。   燕城主连滚带爬地出来迎接,如丧考妣,抱紧了温千晓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诉道:“尊上,不好了,不好了!!!”   温千晓以为白子游出事了,急道:“别嚎了。他在哪?!”   燕归竹擤了把鼻涕:“尊上,你是不知道!自从你走后,白露仙君每隔几日都会下山来城里,去那软红楼花天酒地,风雨无阻,而且一呆就是一整天!我有心替尊上分忧,派人盯梢,谁料那小仙君一进门就把窗户都关了,不知在屋里与人做什么!”   温千晓:“???”   燕归竹:“今日白露仙君也在软红楼,你还不快去……”   话音未落,魔尊大人已经消失了。   燕归竹站在原地,兀自抹了抹眼泪,直叹道:“作孽啊!真是作孽!怎么会有仙君一天天往窑子跑?这、这这这……不守仙德!成何体统!”   作者有话说:   是谁不守仙德!肯定不是魔尊家的小仙君 第20章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温千晓一阵风似的刮向了软红楼,准备去把自家不守仙德的小仙君捉拿回来。   彼时,软红楼的老鸨涂着艳俗的口脂,正叼着烟杆子吧嗒吧嗒,望了眼天边聚拢的阴云,抱怨道:“这天杀的,又要下雨……”   话未说完,就被一阵妖风刮歪了嘴。   “谁谁谁啊!走路不长眼,赶着投胎啊!?”老鸨大感恼火,一敲烟杆,瞪起铜铃大的的眼睛,朝来人看去,一下软了腿,“哎哟……这、这——竟是魔尊……小人有眼无珠,冲撞了尊上,真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对了!尊上莫不是来找那位仙君……?”   “他在哪?”   “在、在二楼最里面那间,绿柳公子的房里,刚还要了热水沐浴……”   魔尊大人差点气晕过去,瞳色都有些变了。   老鸨十分有眼色道:“尊上稍候,小人这就派人去通报仙君。”   “不用。”   温千晓冷着脸拂开满面堆笑的老鸨,匆忙上楼,却在走廊里撞见了一个面色苍白的绿衣少年。这少年身形单薄,穿得也薄,被他周身的气势一压,居然就这么瘫软下来,瑟瑟地靠在墙上。   “嗯?”温千晓心情欠佳,见谁都不顺眼,没茬也要找点出来,“你从最里面那间屋里出来的?难道是那什么绿柳?”   “魔、魔尊?”少年颤抖起来,忽然挣扎着扑到他脚下,低声哀求起来,“求尊上劝劝那位仙君,奴受不住了,真的受不住……”   温千晓:“???”   “再这样下去,奴会死的,一定会死……”   少年还在哭嚷,温千晓眉心越蹙越紧,眼底暗芒愈发鲜红如血。   他是真有些恼了。   看不出来白露仙君玩得还挺野,也不知前些日故作清高死活不肯双修的到底是谁,偏要来这种地方玩乐,难不成自己当真猫狗都嫌???   白露如此不知好歹,若不把人抓回去摁在床上狠狠教训个一晚上,他这魔尊岂非沦为笑柄?!   别的不说,要是被清平山的那只色狐狸知道了,恐怕能笑上三年。   魔尊大人深吸一口气,再三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不能乱发脾气丢了魔尊的气度,然后慢慢推开了门。   屋内倒是不乱,出乎意料没见着什么令他难以自持的场面,只是有一丝古怪的味道盘亘不去。   描着柳叶的青绿屏风上挂着衣衫,整整齐齐,后面传来隐隐的水声,似乎有人在用手轻轻拨动水面。   “绿柳?”白子游疑惑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温千晓没吭声,阴沉着脸,快步绕过屏风。   小仙君穿着单衣,正趴在木桶边上,一手持银盏,专注地往水里倾倒着杯中的东西。殷红液体混入浮着花瓣的热水里,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方才进门就闻到的古怪味道。   温千晓神色霎时变了。   由惊怒转变为了惊骇,短暂的愣神过后,甚至开始慌乱起来。   那银盏中的东西分明是血!   “阿霜!?”   白子游手一哆嗦,银盏“咕咚”栽进了水里,慌里慌张地回过头。   “你……你回来了?”   小仙君着实有些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又又又被当场抓住,还是在同一个地方。   他攀着屏风站起来,想去拿挂在上头的外衣。   温千晓是真的急了,不管不顾把人拽进怀里,从上到下摸了个遍:“你疯了?好端端的为何要用血水沐浴?难不成是走火入魔??”   在他的认知里,除了修习以寿命换取修为的邪术,和练功出岔子走火入魔以外,不会再有第三种可能干出这种事。   白子游被摸得面红耳赤,努力推搡着他:“我、我……”   温千晓不再废话,也不管小仙君如何推拒,硬是把人摁在床上,拂落了帐子,准备扒光衣服仔细检查一番。   小仙君满面绯红,攥住衣襟,心知自己这么弄确实容易让人误会,磕磕巴巴解释道:“我、我没事,你先、先放开我……千晓。”   最后一声还不自觉带了点服软讨饶的意味。   温千晓停手了。   不得不说魔尊大人扒衣服的动作快且娴熟,几句话工夫,衣襟都敞开一半了。他随意瞄了两眼,看见凌乱衣衫遮掩之下,淡红的禁制纵横交错,映衬在白皙的皮肤上,分外惹眼。   “你为何要催动禁制?”温千晓稍一犹豫,拨开了他的手,指腹轻轻按上锁骨,沿着那禁制纹路缓缓往下,“因为与那绿柳欢好?”   “不是……”白子游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被制住了。   昏暗的光线从厚重帐幔外透进来,他看不清魔尊的神色,只能见到一双红芒浮动的眸子,摄人心魄。   红眸渐渐逼近,倒映出一张失神的面孔。   白子游沉溺在那抹宝石般漂亮的红色之中,浑浑噩噩,仿佛醉酒似的软倒在他身下,无力反抗。   忽然耳畔微热,像被人轻轻叼住,还咬了一口。   他忍不住低吟:“唔……”   “不得对本尊有任何欺瞒,说。”   小仙君被这一声喝得心神迷乱,开口道:“我只是想……解开禁制,没有……没有跟绿柳欢好……放开我……好难受……”   周遭威压骤然一轻。   温千晓有些诧异:“你知道解法?”   小仙君揉了揉晕乎乎的脑袋,慢慢爬起身,似乎还没从方才的摄魂中缓过劲来:“你对我……对我做了什么?”   魔尊大人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心情变得明媚之余,忽而又产生了一点羞愧。于是他开始顾左右而言他:“本尊——咳,话说这禁制已经被催动起来,不如本尊来帮你平息……”   “不行!你、你别挡着。”白子游忽然急了,推开他跳下床,直奔那桶血水,将胳膊探了进去。   温千晓:“?”   他真的很好奇小仙君在做什么。   须臾,白子游失望地收回胳膊,拿帕子擦净,道:“还是没用。”   “阿霜,你到底在做甚?”   “我在……”白子游脱口而出,又顿住了,似在犹豫,许久才低低道,“我想解开锁情。”   “锁情?这红绳似的禁制名为锁情?”   “嗯。”   “你一天天地往窑子里跑,就是为了解开这禁制?”   “嗯。”   温千晓笑了:“谁告诉你的法子?这样离谱。”   小仙君咬唇:“是……丹霞。”   魔尊大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好像见到一只单纯的小羊羔颠颠地跑进了猎人的陷阱,尤不自知。   他痛心疾首地一拍腿,大骂起来:“我就知道那天天摆着张死人脸的无耻之徒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竟然哄骗你来逛窑子,真是岂有此理、天理难容、天打雷劈……”   “……”小仙君眨眨眼睛,轻轻道,“他应该没有骗我。”   “阿霜!丹霞那倒霉玩意连我都骗,怎会突然大发慈悲地告诉你禁制的解法?”   “因为就算把解禁的法子告诉了我,我也解不开锁情。”   温千晓心疼极了。   小仙君怎么能这样好骗啊。   “你别听他瞎吓唬人。他怎么说的?要你寻特殊生辰八字之人做药引?本尊随便拿点灵石出来,不出一日能寻到你要的人,到时自能验明真假。”   “不可能。”   小仙君回得斩钉截铁,着实令魔尊大人有些挂不住脸,不悦道:“本尊倒是很好奇,这所谓的禁制解法究竟要寻什么人,又要如何做?”   白子游迟疑片刻,终于开口,一字一句道:“要倾慕我之人,心甘情愿为我取出一盏心头血。然后将这血涂抹在禁制上,即可消解。”   作者有话说:   色狐狸托我带话说谢谢大家关心,他不会BE的;   加了一点喜闻乐见的狗血元素 第21章   温千晓怔住了。   倘若真有这么一个可遇不可求,甚至称得上虚无缥缈的解禁之法,丹霞好像确实没必要骗人。   只是……   魔尊大人起身,优雅地拽平了衣袍上的褶皱,顺手取过白子游的外衫,轻轻替他披上,半是心虚半是紧张地问道:“为何不试着来找我?”   “你?取心头血可不是儿戏。”白子游拢住外衣,瞥了他一眼,“且不说你是否真心倾慕于我,作为孽海魔尊,你身边强敌环伺,自损修为无异于找死。我若真开了这个口,多半会被当做云境派来的奸细关押起来。平白无故惹怒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虽然白子游说得句句在理,但温千晓仍禁不住失落,心中憋闷得慌,“阿霜,我既然以道侣的身份待你,怎会因为一句话,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你当作奸细?你还是信不过我。”   “谈不上信与不信,只是我不愿冒这个险。”白子游低下头,指尖捏住云母扣轻轻一错,便熟练地扣进了一枚,接着轻声细语道,“姑且……姑且当你真心倾慕我,想与我结为道侣,但我不想拿丹霞的禁制来试你。千晓,人心是经不起试探的。”   魔尊大人无话可说。   他确实经不起试探,心里的千年老桃花树如死了般毫无动静,连个花芽都挤不出来,何来热烈到足以解开禁制的倾慕之情。   温千晓忽然想起来:“阿霜,我好像曾提过要帮你解开禁制,还收了两块灵石做定金……”   “你到底想说什么?真想取心头血来试?”白子游皱眉道,“若成了还好说,要是不成——我平生最厌恶被人欺瞒,那赌约便算作废,你想怎么处置我都行,只是休要再提‘道侣’二字!”   温千晓:“……”   小仙君好凶啊。   见魔尊被自己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白子游静了静,稍有些过意不去,又开口道:“最稳妥的法子便是杀了丹霞,灵宝无主,禁制自然就解了,你又何必非要跟自己过不去,吃这苦头……若是不喜欢我来这种地方,我以后不来便是。”   突然被哄好了的魔尊大人心情无比复杂,一时五味杂陈,像打翻了坛陈年坏醋般又苦又酸,酸得心里发软。   他揉了把小仙君软乎乎的发丝,想了想,又低头在他眉心亲了一口,道:“回去了,以后莫要再来这种地方。”   “好。”   两人默契地将这话题揭过,一前一后牵着手走出了软红楼。   魔尊大人忽然想起了什么,从乾坤囊里拎出一只委屈巴巴的小兽,道:“本尊险些忘了这只贪吃鬼。阿霜,你喂块灵石给它吧,都饿了好几日了。”   “灵石?慢着,好像……”白子游在须弥戒里摸了一圈,窘迫道,“没了,这几日都花完了。”   温千晓:“?”   温千晓:“都花在软红楼里了???”   “他们说自己很容易倾慕出手阔绰之人。”小仙君单纯道,“我就把灵石都给他们了。可惜一个中途变卦反悔,一个取到了血也没起作用。”   温千晓:“……”   真好骗啊。   魔尊大人深深叹了口气,把雪貂扔进白子游怀里,再微微俯身,一下将人打横抱起,几息之间便回到了孤绝山上。   宁和殿的桌案上,堆满了大包小包的风城特产。   这些东西都没什么灵气,只是些寻常的人间食物,却在孽海大受追捧。白子游似乎也很喜欢,把每一样都拆开尝了尝。   温千晓惬意地靠在一旁软塌上,手里握着卷薄薄的闲书,翻几页便偷瞧一眼小仙君。   在吃。   又翻过几页,偷偷瞄一眼。   还在吃。   直到整卷读完,魔尊大人随手搁到一旁,再抬眼时,发现小仙君吃饱了,开始给雪貂喂东西。   温千晓失笑:“它不吃这些。”   白子游锲而不舍地把每样食物都弄了一点放到花糕面前,道:“万一呢?”   ……除了花糕,这屋里还有第二个人也在巴巴等着投喂。   温千晓欲言又止,目光冰冷地落在雪貂身上。   雪貂抖了抖,迫于魔尊大人那默无声息的恐怖眼神,委委屈屈吃了一口送到嘴边的酥皮五花肉,然后“啪叽”往桌上一倒,开始装死。   “它吃饱了。”温千晓毫不客气地把雪貂扔回了乾坤囊,挨着小仙君坐下,暗示道,“本尊很喜欢那个青汁团子,味道尚可。”   “真的?”白子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拆开油纸包,拿出团子咬了一口,“好香。”   温千晓:“?”   温千晓继续努力暗示:“这东西吃多了容易积食,你若吃不完,可以找人代劳。”   小仙君盯着自己只咬了一口的青汁团子,陷入了迷惑。须臾,他试探着把团子递过来,道:“要尝尝吗?”   温千晓一笑,低下头,毫不避讳地咬住小仙君吃过的地方,几乎将半个团子都撕走了。   白子游顿时愣住,直到那忒不要脸的魔尊笑眯眯地说好吃时,才腾地红了脸:“登徒子!”   魔尊大人无赖道:“阿霜,你怎么来来回回只会这一句?”   “没脸皮!”   温千晓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阿霜啊阿霜……”他边拍腿边大笑道,“你这个小坏坯怎么连骂人都不会?”   白子游翻了个白眼,扭过头去,不肯再理睬他。   “阿霜?”   “……”   “阿霜,阿霜。”   “……”   “过两天就带你去人间玩儿。”   白子游转过头来:“真的?”   “那自然是真的,之前就答应过你……嗯?”温千晓还欲说些什么,忽然掌心微沉,被塞进了一样东西,“这是什么?”   “是我炼的外敷伤药。”小仙君别别扭扭道,“虽然你看起来没受伤,而且这个……炼得不太好,不想要便扔了吧。”   “要!当然要!”温千晓受宠若惊,二话不说把伤药收进了乾坤囊,正准备再找点甜甜的话夸小仙君两句。   偏在这时,乾坤囊里突然传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白子游紧张地盯住那只乾坤囊:“什么动静!?”   “……”魔尊大人脸色黑如锅底,摸出一个千里传音筒,不耐烦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温千晓你个挨千刀的!哄我去人间找仙君的时候那叫一个温柔似水,现在翻脸不认人是吧?!”狐逍遥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这仙君是不是有病,我快被缠疯了,脱不开身,是兄弟就赶紧来捞……”   温千晓面无表情地掐断了传音。   远在人间的色狐狸:“???”   作者有话说:   狐逍遥:“是兄弟就来捞我!”   温千晓:“歪?挂了。” 第22章   白子游好奇地从他手里拿过千里传音筒,研究了一番,道:“有人在用这法宝传音求救,你不去?”   “他只是被人纠缠得烦了,想借机骂我一顿罢。”温千晓摆摆手,“若真出了事,那只色狐狸哪还会有闲心抱怨,开口便是好哥哥救命。”   “色狐狸?”   “狐逍遥。你见过的,不久前他来过风竹楼。”   白子游想起来了。   是当日在院子里惊鸿一瞥,如牡丹般雍容艳丽的风流美人。他记不太清狐逍遥的模样了,只记得一头银发如瀑,皎皎生辉,令月光也失色。   “你给了他这个,好让他有危险便向你求救?”   “嗯。”温千晓道,“怎么了?”   小仙君不说话了。   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怎么了,只觉眼底微涩,心乱如麻,连面前这满满一桌吃食都觉得厌烦起来。   “没什么,我去风竹楼给花苗浇水。”白子游淡淡道,然而还没来得及站起,便被按了回去,“……你要做甚?”   “脸都皱成一团了,还说没什么。”温千晓指尖抚上他的眉心,“别皱眉,都不好看了。”   小仙君“啪”地打掉了他的手,脱口道:“那你去找狐逍遥。”   温千晓:“?”   温千晓:“???”   直到小仙君跑得无影无踪,魔尊大人才后知后觉满屋醋味,能把人熏个跟头,一时哭笑不得。   真是个小醋缸。   半个时辰后。   温千晓不知干什么去了,姗姗来迟,果不其然在风竹楼外吃了个闭门羹。   “阿霜,阿霜……你开开门……开开门啊……”   最后还是不得不翻了墙。   白子游正蹲在后院的池塘边喂鱼,一簇簇锦鲤甩着尾巴争食,五颜六色的,激起团团水花,煞是好看。   魔尊大人一来便不解风情道:“少喂点,鱼不知饥饱,容易撑死。”   白子游扔下鱼食就往屋里走。   “阿霜!”   “我想静静。”   “等等,先别走。”温千晓赶紧从袖子里拎出雪貂,塞进白子游手里,“给你的。”   “……”   小仙君抱着模样古怪的花糕,茫然不已。   才半个时辰不见,雪貂脖子上系了根红绸子,打了个花里胡哨的结,怀里抱着块微微泛青的方玉,还讨好地把怀里的东西往自己手里塞,一边眼泪汪汪,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是?”   “这是你的千里传音筒。”   未能说出口的小心思被妥帖照顾到,白子游脸颊微微发烫起来,仍嘴硬道:“我没说想要这个。”   “是我想送你的。人间比孽海要广阔许多,山林茂密,地势复杂,你若不慎迷了路,便用这个给我传音。”温千晓将他的一绺发丝拨到耳后,靠近些许,温柔道,“不论在何处,本尊都会找到你。”   小仙君心跳陡然加快起来。   后面温千晓似乎又解释了些什么,白子游一概没有听清,沉溺在那双近在咫尺的温柔眸子里,耳畔充斥着急雨般凌乱的心跳声,最后在一个轻吻上停滞。   唇齿纠缠的柔软触感占据了全部心神,比三月细雨还要轻柔,凉丝丝的,却又烫得人心神发颤,难以自持。   小仙君靠在他怀里,身子软得几乎站不住。   “你……唔……唔嗯……”   “阿霜,你好甜。”   遥远的人间。   银柳川。   九尾白狐的原型太过惹眼,纵然有天海珠遮掩气息,还是容易被人盯上。于是某狐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只普普通通的红毛狐狸。为了低调,他还特意将身形缩得特别特别小,只有两巴掌那么大。   不过现在麻烦来了。   一抹红影在昏暗的林间疯狂逃窜。   眼前忽的出现了一丝光亮,狐逍遥大喜过望,左顾右盼,确定没有那鬼魅般的身影,这才用力一蹬后腿,愉快地朝着那光明坦途飞扑过去。   “小狐妖,跑得还挺快。再跑?”   狐逍遥挂在半空,呆住。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堂堂孽海狐狸,有朝一日竟会被人像对待普通小兽一样,提溜着后颈皮晃来晃去,用这种漫不经心的口气训斥。   还不止一次!   这要是传回了孽海,让狐怎么有脸继续混?而且说好会来捞人的魔尊更是鬼影都不见一个!   色狐狸一边在心里大骂温千晓,一边在半空划着短短的四肢慌乱挣扎,努力伪装成一只刚开了点儿灵智的小狐妖,顺便开始第一百零一次忏悔自己那日的见色起意。   传闻云境附近的银柳川曾有月仙下凡,沐浴于河川,洗落下来的那些银辉久久不散,岸边垂柳的枝条长年累月浸泡在河中,因此也染得银白,堪称奇景。   狐逍遥慕名而去,又嫌路途遥远,便大手大脚地花费灵石搭乘传送阵,不出半月就来到了银柳川。   此地的柳树确实如传闻一般奇特,枝叶银白,交相辉映,风拂过时似金属相击,发出簌簌轻响。   这地方离云境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人烟稀少,只是偶尔会有前来赏景的仙君。   狐逍遥抱着某不可说的心思瞎逛许久,没抓到落单的仙君,深觉无趣,在地上一滚变作红狐狸的模样,打算随便找个地儿歇息,明日再接再厉。   色狐狸迈着优雅的小碎步,兜兜转转片刻,忽然在一棵柳树下停住了脚步。   银柳枝如丝绦垂落,遮掩着树下昏迷的人。   那人散出来的灵力味道纯净清澈,仿佛朗月般皎皎无瑕。   这气息,绝对是个仙君。   不会有错。   色狐狸兴奋地甩甩尾巴,重新化作人形,拨开柳枝钻入树底下。   落难仙君仰面靠在树根边上,面色苍白,双眼紧闭,黑色长发汗湿着,凌乱地黏在脸颊两侧,看不清模样。一滴汗水滑过玉削般的漂亮下颌,落在半露的锁骨上,在柳叶银辉映衬下泛着淡淡光泽,整个人脆弱得仿佛水中倒影,一碰即碎。   某种程度上来说,亦是美极。   狐逍遥不由色心大起,咽了口唾沫,又靠近些许,忽然怔住。   这仙君眉心生了一道细长的朱痕,约莫半指长,瞧着竟有几分邪气。   妖修与生俱来的直觉令他汗毛倒竖,恨不得拔腿就跑。可偏偏色心不死,在耳边喃喃怂恿着什么不吃白不吃,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   亲一口,就一口。   亲完就走,反正人晕着也不知道。   胆大包天的色狐狸摇摇不存在的尾巴,做了个折中的选择。   他俯身,攀住仙君的肩膀,银丝散落,几乎将两人的身影遮蔽起来。   这仙君身上似乎还散发着一股草药的清甜香味。狐逍遥本想浅尝辄止,却被这味道蛊住,流连不舍,舌尖轻轻舔过那苍白的唇瓣,贪得无厌地向更深处索取。   银白与乌黑的发丝交错纠缠,如结发为誓,千丝万缕,生生世世再难厘清。   凭白遭了轻薄的仙君靠在树根上,被吻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睫毛不住轻颤,须臾,倏地睁开眼,浩渺如海的磅礴灵力刹那迸发,本能地袭向狐逍遥。   一瞬间威压如山,狐逍遥毛骨悚然,不假思索地“啪”变回红狐狸,掉在地上,撒腿便跑。   才跑了两步,就被那人轻而易举地抓住后颈皮,拎了起来。   得亏望舒仙君这会还不是很清醒。   他揉了揉额角,迷茫地望着手里吱哇乱叫的红狐狸,嘶哑道:“我方才见到的……是谁?”   作者有话说:   望舒仙君:“刚才亲我的是谁?”   俺:“是你老婆啦!” 第23章   狐逍遥生无可恋地空刨两下爪子。   偷吃被抓了个现行,而且对面看起来还很不好惹。   真要命。   不过这天海珠还是挺好用的,起码没被人一眼识破自己是偷渡到人间的魔物,不然恐怕方才那下就直接被碾成碎末了。   这人是谁?修为之深厚丝毫不比丹霞逊色,但不管是天堑之争前还是后,自己都不曾见过此人,难不成是什么不问世事纷争的隐居高人?   狐逍遥甩甩毛茸茸的尾巴,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骗这个仙君去偷仙骨。   没等他想出个一二三四五来,望舒仙君彻底清醒过来,不见之前虚弱痛苦,神色轻松,随手把红毛狐狸往袖子里一塞,道:“罢了,许是在做梦。这红狐毛色鲜亮,正好拿去集市换些酒钱,今夜小酌几杯。”   狐逍遥:“???”   狐逍遥急了,扒拉着袖子边沿,一溜烟蹿到望舒肩上,讨好地舔舔他的脸颊,一边舔一边还高兴得直眯眼睛。   好香,果然仙君都是甜的。   “哦?还是只开了些许灵智的小狐妖。”望舒轻笑一声,神色如春风和煦,说出的话却比数九寒天的冰窟还冷,“不错,能卖得更多。”   色狐狸闻言,四条小短腿猛地蹦起来,甩了他一尾巴后扭头就跑。   不得不说九尾狐狸一族隐匿和逃命的本领相当不错,像狐逍遥这种专注双修不学无术的家伙都能从望舒手里逃个一时三刻。   丢了沽酒钱的仙君也不急,先去河边洗了把脸,弄干净水迹,这才慢悠悠地朝着某个方向迈出一步。   一瞬缩地千里,再抬手,袖纳乾坤。   狂奔的色狐狸停步不及,一头栽进了望舒仙君的袖子里。   “小狐妖,再跑?”   短短几日,这样的戏码上演了不知多少遍。   它逃,他追,色狐狸插翅难飞。   好在狐逍遥不算太笨,跑了两天发觉这人不是真打算把自己卖了换酒,只是闲得无聊逗狐狸玩,于是安下心来,还找了个空当翻出千里传音筒,想喊温千晓来帮自己摆脱这个麻烦。   谁料那没良心的魔尊竟直接掐了传音,气得色狐狸当场一屁股坐在地上。   真是岂有此理!   就这么一小会儿恼怒的工夫,那仙君又又又追了上来了,跑了一阵没跑掉,被堵个正着不说,后颈皮怎么又被揪了!!   受到双重打击的色狐狸垂下尾巴,耳朵往后耷拉,委屈得要命。   “嗯?”望舒晃了晃明显沮丧起来的红毛狐狸,忍不住笑道,“不跑了?”   狐逍遥:“……”   它忽然被轻轻地放进了怀里,轻软的月白衣袍擦过鼻尖,痒痒的。   “好了好了,不欺负你了。”望舒摸摸它的小脑瓜,“走吧小狐妖,本君带你去吃烧鸡。”   色狐狸耳朵一下竖了起来,乌溜溜的眼睛变得锃亮,尾巴开始一摇一摆。   这仙君能处!   海云天。   这地方只做玄门仙家的生意,不收钱财俗物,只收灵石。传闻哪怕只是后厨飘出的一缕菜香,都能令普通人魂神颠倒,三月不知肉味。   望舒似乎很是低调,并没有用仙君的身份,只是递了块不知什么门派的身份令牌,要了间地字号的包厢,又点了满满一桌鸡肉,白切的红烧的油焖的……   狐逍遥吃得满嘴流油,风卷云残地扫完了一桌子菜,挺着个滚圆的肚子往桌上一躺,幸福得差点晕过去。   望舒没动筷子,只是要了坛花雕酒,坐在那儿边喝边看狐逍遥吃,眼里笑意盈盈,还时不时夹个鸡腿鸡翅喂给它。   “小狐妖,本君差不多该……”   “子渊!”   望舒仙君脸上的浅笑忽然收敛起来。   他搁下酒盏,慢慢起身,望向站在门口面色微怒的人,道:“丹霞。”   色狐狸打了个嗝,“啪叽”从桌子上滚下去了。   天堑以北,衰草斜阳,蒙蒙的灰雾笼罩着满目荒凉。   温千晓站在这片横跨东西、难以衡量的庞大禁制前,解释道:“孽海诞生的魔物,会在越过天堑时见到自己最为恐惧的东西。若是修为不足,被迷了心智,可就再也出不来了。”   白子游好奇地打量着这片浓雾。他初来无界孽海时,被缚仙绫捆得结结实实的,又关在凌云轿里,并未见到过沿途的景色。   他瞧了许久,也没瞧出这雾有何稀奇,迷惑道:“恐惧之物?可我什么也没看见。”   “你是仙君,自然不会看见脏东西。”温千晓忽然弯下腰,将人打横抱起,“走了。”   “我自己能……”   “嘘——”温千晓弯了弯眼睛,红玛瑙坠子在斜阳下闪着微微流光,“就抱一会儿。过去的路不好走,我怕与你走散了。”   “……哦,好。”   魔尊大人很满意,小仙君这般乖巧,省得他再编借口了。   狂风扬起漫天黄沙,如厉鬼尖啸,从耳边掠过。   温千晓眯起眼睛,望向那变幻不定的雾气。浓雾渐渐幻化,颜色愈发漆黑如墨,最终呈现出一道深不见底的裂谷。灰雾冒着泡往外涌,谷底回荡着隐隐的尖锐笑声,如一张血盆大口,等待着跌落下来的猎物。   幸好,白子游什么也见不到。   “阿霜,抓紧我。”   “好。”   片刻之后,灰雾散尽。   明媚的阳光落在人身上,暖洋洋的,直达心底。   阔别人间已久,白子游迫不及待从他怀里跳下来,四处晃了一圈,捧着把紫色野花回来,脸色红扑扑的,还沾了点儿草屑,好奇道:“这是哪儿?”   “再过去十里地,便是幽州。”温千晓看向那把野花,笑眯眯道,“阿霜,这是摘来送给我的么?”   “你喜欢?”小仙君没多想,“给。”   魔尊大人手里多了把漂亮的紫花,花瓣繁复艳丽,迎着暖风轻轻摇曳。   “以后莫要随便赠这花给别人。”   “为什么?”   “这是芍药,赠此花多是别有深意,不能乱送。”   小仙君乖乖巧巧地继续跟着问:“什么深意?”   温千晓眼里闪过一丝戏谑,取下一支簪在他鬓边,指腹慢慢摩挲过眼尾,低头吻上他的眉心,轻语道:“意思就是,你对我情有独钟。”   作者有话说:   色狐狸插翅难飞! 第24章   要是不是乾坤囊突然扭动起来,温千晓这会儿都快把被亲迷糊的小仙君吃下肚了。   他放开白子游,走远了些,找出那个该死的千里传音筒,骂道:“死狐狸,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本尊的红线要是断了就拿你尾巴续上……”   “轻点,你小声点!”那头色狐狸大急,“我、我这边好像出大事了。”   温千晓:“?”   狐逍遥藏在杂物间的箱子缝隙里,用前爪捂着鼻子,低低道:“我遇见了一个看起来能处……不是,能骗的仙君。”   “好事,你慌什么?”   “可他跟丹霞关系不浅。你也知道丹霞不喜欢妖修,方才要不是我跑得快,我这身漂亮的皮毛都要被他给剥了!”   “丹霞?”温千晓神色终于正经起来,“你遇见丹霞了?本尊只是让你去查梦泽,怎么把这尊煞神给招惹上了?”   “谁想惹他!本狐好端端的在海云天吃白切鸡盐水鸡辣子鸡香酥鸡……咳,谁想门突然一开,丹霞闯进来,冲那个请我吃饭的仙君喊了声‘子渊’,别提有多亲热。那仙君一开始还客客气气的,后来也云深、云深地叫上了!你说,这两人是不是睡一张床的关系?”   魔尊大人倒吸一口凉气,陷入沉思。   丹霞姓宁名云深,不算什么秘密。但宁云深在云境独揽大权,性子冷酷且不近人情,依附他的仙君都是又敬又怕,哪个敢直呼其名?亦不曾听说过丹霞有好友或者师兄弟。   虽然色狐狸满脑子都是双修,看谁都有一腿,但这两人搞不好真是睡一张床的关系。   丹霞若是有了软肋,以后或许有机会可以利用。   思及此处,温千晓立即追问道:“你遇见的那个仙君,长什么模样?仙号为何?可知名讳?”   “……”狐逍遥想了半天,“长得挺俊的,眉心有道朱砂色的疤痕,名讳……我只听见丹霞喊他子渊,其余一概不知。”   “子渊?”温千晓搜肠刮肚地回忆,“本尊似乎没听过这个名字。”   “你也没听说过?那就太怪了!他的修为境界能与丹霞媲美,按理说绝不该是籍籍无名之辈,偏偏此人先前一点儿声息都没有,仿佛是凭空冒出来的。古怪,实在是太古怪!”狐逍遥乱甩着尾巴,激起一蓬蓬灰尘,越说越激动,“你说我要不要继续潜伏在他身侧,刺探敌情……嗷!!!”   温千晓被突如其来的狐狸惨叫吓了一跳:“逍遥?”   传音断了。   魔尊大人随手启动了刻在传音筒上的另一个追踪阵法,摆弄一阵,自言自语道:“银柳川?跑这么远,等本尊赶到黄花菜都凉了,看来路上还得多买两串纸钱。”   千里传音筒忽然一震,微弱地闪了闪,又断断续续地响起来:“唉哟,这堆破箱子突然塌了……差点要了狐命……怎么说好兄弟,我觉得刺探敌情这个主意很不错。要是我真落到丹霞手里,千万记得来救人,不然本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听见没有……嘘,有人来了,再会。”   狐逍遥这回干脆利落地掐断了传音,没有给魔尊大人丁点反对的机会。   温千晓:“……”   这色狐狸,简直是在丹霞眼皮子底下作死。   要不还是多买两串纸钱吧。   小仙君依然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朵从鬓角取下来的紫芍药,无意识地捏紧指尖,几乎要把茎叶给揉烂。   情有……独钟?   白子游指尖紧紧掐在掌心,用力得几乎要刺进去。   他再清楚不过魔尊的恶劣性子,温千晓也知道他从不会把这些话往心里去,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   这本该是两人皆心知肚明的玩笑话,但——   那一瞬间从心底陡然生出的无处可藏的慌乱,想出声驳斥却又莫名陷落的沉默,还有荒谬的、无法抑制想要藏起来的卑劣念头:如果我装作惊慌失措,他会不会吻我?   他还未来得及将这念头抹去,一双眸子未经允许,擅自慌乱地眨了起来;睫毛颤得好似一对羞涩的蝶翅,骗得了一个意料之中的亲吻。   孽海独有的气息驳杂苦涩,慢慢侵染着澄净灵力,弥漫开令人上瘾的、堕落般的错觉。   似罂/粟花开,又像美酒醉人。   ……   那日在锦鲤池边,自己纵容着心如鹿撞的情动,不可自拔地陷入诱惑,再往前……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   白子游摊开掌心,垂眸看着被揉烂了的茎叶,两指掐住层层叠叠的花冠,许久,摘下一瓣,放进嘴里嚼了嚼。   好苦。   原来钟情之花也是苦的。   “阿霜……阿霜!你在吃什么?这个不能吃!”温千晓刚把千里传音筒塞回乾坤囊,一抬头就瞥见小仙君在吃花瓣,顿时大惊,赶紧过来夺下芍药,“饿了?想吃什么?幽州的点心还不错。可惜幽州没有海云天,不然还能带你尝尝……阿霜?”   “嗯。”白子游伸手环住他的腰,把脸埋进怀里,静静抱了片刻,随后若无其事地松开手,“想吃你第一次送我的花糕。”   魔尊大人一脸呆滞。   这是小仙君头一次主动抱上来。   温软气息撞入怀中的刹那,满心都是不可名状的悸动,轻叩着某人不开窍的心门。   没等温千晓继续回味,白子游拽了他一把,道:“不走吗?我饿了。”   “啊?哦走,走……”魔尊大人梦游似的牵起小仙君的手。   从南天堑至幽州的这条路,他来去不知多少趟,这次却有点认不得了,走得心不在焉。   “阿霜。”   “嗯?”   “你还是想回青崖山吗?”   “想。”   那没事了。一定是错觉。   还有十年,急不得,慢慢来。魔尊大人如此宽慰自己道。   幽州某城。   白子游几百年没见过这样热闹的街市,走着走着便被其他东西吸引了注意,或是杂耍,或是糖画,又或是一群普通小孩儿凑在一起玩陀螺。往往温千晓在这边的摊子上付了钱,一转头,那边的小仙君就没了影。   于是堂堂魔尊大人不得不吭哧吭哧四处找人,拎着两串糖葫芦、一幅糖画,端着碗芝麻圆子,脖子上还挂了俩绫罗香囊。   “阿霜——阿霜——!”   “你在哪啊!”   “阿霜……”   好不容易捱到入夜,温千晓精疲力尽地往床上一瘫,却被小仙君推着起来,不知又要折腾什么。   “好阿霜,你让我歇会。”   小仙君一身薄薄的里衣,不知从哪掏出一把月牙梳,道:“白天那么多人,头发都被挤乱了,不梳一梳吗?”   温千晓:“?”   那肯定要的。   魔尊大人腿也不酸了腰也不疼了,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懒洋洋地靠在床柱上,看白子游在灯下仔细侍弄着自己的长发。   月牙梳没入沾了些许尘土的发丝,一下下梳理着青丝,配上白子游那双匀称纤长的手,极为赏心悦目。   梳去了灰尘,小仙君又把长长的乌发编成了蝎子辫,扎上红绳后才想起来问一声:“喜欢么?不喜欢再给你弄散。”   温千晓摸摸那梳得乌黑发亮的蝎子辫,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喜欢。好看。”   白子游笑了笑,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绕到他身前来,捧住他的脸,在鼻尖上很轻很轻地落下一吻:“好梦。”   温千晓:“???”   温千晓:“!”   他回过神来,却见小仙君飞快地缩进了被子里,蒙头盖脸的,仿佛缩进了乌龟王八壳,摆出一副打死也不吭声的架势。   “阿霜?”   “……”   当夜,魔尊大人失眠了。   他发觉自己心里那如千年铁树巍然不动的老桃花枝,似乎……冒了芽。   作者有话说:   浅浅的喜欢有了回应,转而成为怦然心动 第25章   魔尊大人彻夜未眠,色狐狸也愁得一宿没睡。   白天,他被望舒仙君从杂物间一堆翻倒的箱子里救出来后,整只狐狸都晕晕乎乎的,下意识地往望舒怀里钻,还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宁云深紧随其后,瞧见那只满身灰尘的红毛狐狸竟蹬鼻子上脸地要爬去望舒的肩膀,脸色简直跟死了一样难看:“子渊,这就是你说的要紧事?”   “我辛苦逮了几日的狐狸不见了,难道不算要紧事么?”望舒拍拍色狐狸的背,小声安慰了两句,才让它老老实实地继续呆在怀里,“倒是你,擅离云境,只为了劝一个闲散仙君回去,没劝成还气急摔了酒盏,说出去怕不是要惹人笑话。”   “我看谁敢!?”宁云深一拧眉,刚要发作,见望舒笑意吟吟地望着他,后知后觉这不过是句玩笑话,神色一松,又苦口婆心继续道,“你伤病未愈,孤身一人在外游历,若是遇险……”   “伤病未愈又怎样,有谁能伤到我?除非孽海魔尊亲自出手。”望舒拈起衣袖,一点点擦去小狐妖耳朵上的灰尘,专心致志道,“只是出来散散心罢了,你又何必盯得这般紧。”   “谁让你不叫人省心,一声不吭离开云境不说,还不遵医嘱,把明心仙君的话当耳旁风。方才我若不来,你怕不是要喝完那一整坛花雕酒。”   望舒一时语塞,须臾,好脾气道:“是我不对,下不为例。”   宁云深得了安抚,脸色稍霁,但心里还是难免有些恼火。   这人回回嘴上这么说,下次还敢。   他将目光落在了望舒怀里的那只红毛狐狸身上,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这是哪里来的丑狐狸?蠢头蠢脑,还恬不知耻地弄脏了望舒的衣服。   真是碍眼。   他随手将狐逍遥抓过来,道:“你想养只灵兽解闷,为何不与我说?云境里多少聪慧亲人的漂亮灵兽,难道还比不上这只狐狸?”   “嗯?”猝不及防被夺走了小狐妖,望舒稍稍一愣,耐心解释道,“我只是一时兴起,这只就很好。”   “这只瞧着不太聪明,路边捡来的也脏,给我带走罢。待我回去云境,给你挑只上品灵兽,过两日就送来。”   色狐狸大惊。   开什么玩笑,他不过骗了这仙君一顿饭,就被打包送给丹霞了?!   会出狐命的!!!   果不其然,宁云深接着道:“灵狐一族天生三尾,这只却只有一条尾巴,先天有缺,再怎么精心饲喂也养不出名堂。啧,还如此瘦小,给我那头虎兽塞牙缝都不够。”   狐逍遥险些昏过去。   他就知道,除了请自己吃饭的这个仙君,云境就没一个好东西!   色狐狸是真的害怕了,吓得两只耳朵贴着脑袋往后耷拉,爪子悄悄摸向尾巴,企图用藏在里头的千里传音筒求救。   望舒忽然道:“不行,还给我。”   宁云深注意到了狐逍遥的小动作,改为揪住它的尾巴,像提着串腊肉似的倒提起来:“不过这皮毛颜色确实罕见,火红鲜亮。你若喜欢,我剥了做成狐裘送你。”   色狐狸:“???”★★奛萄★整理★★   尾巴一被揪住,里面的东西统统都拿不出来了。   色狐狸顿时大急,四条腿乱蹬起来,准备狗急跳墙变回九尾妖狐,跟这个想剥狐狸毛的家伙拼死一搏。忽然间,月白衣袍自眼前拂过,带着丝丝草药的清甜香气,他只觉身子一轻,便被望舒稳稳地抱在了怀里。   “子渊?”   “你杀心如此之重,连只幼年狐妖都不放过,难怪不少人对你颇有微词。”望舒仙君神色冷肃,下颌轻抬,从骨子里透出一种与生俱来的清雅矜贵,周身气势一时间竟压过了丹霞,“不过是看在故人的面子上,予你几分客气。若真论起辈分,本君喜欢的东西,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置喙?”   “……”   逃过一劫红毛狐狸动也不动,似乎被吓傻了。望舒仙君怜惜地抚了抚它的皮毛,抬眸看向宁云深,眼中冷漠更甚,道:“海云天也并非夜明山所有,哪容得你肆意妄为!那只酒盏,本君替你赔了,你还留在这里做甚?难道要本君亲自请你回云境不成?”   狐逍遥不由生出一点担心来。这话说得也太不客气了,简直令丹霞颜面扫地,可谓是半点退路没留,彻彻底底地翻了脸。   ……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色狐狸想了半天没想明白,只知道好人仙君可能会被丹霞一怒之下给杀了。   如果打起来了……能帮一点是一点吧,毕竟有一饭之恩。   它扭扭屁股,偷偷探出半个脑袋。   宁云深的脸色别提有多精彩,红了白,白了青……他面沉如水,一言未发,显然心绪不稳,周遭灵气剧烈震荡起来,“嚓嚓”震碎了好几个破烂箱子,弄得灰尘扬扬。   偏偏望舒仙君还火上浇油:“闹够了没?”   “……”   丹霞忽然动了。   狐逍遥尾巴毛一炸,猛地弓起身子,却被望舒按住了。   只见宁云深愤愤地拂袖而去,顺带还把杂物间的门给打碎了,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做,甚至没张嘴回骂半个字。   狐逍遥:“?”   狐逍遥不明所以地又躺了下来,琢磨片刻,恍然大悟。   原来丹霞吃瘪了!!!   这种百年不遇的稀罕事居然只有自己在场,色狐狸陡然兴奋起来,恨不得当场掏出千里传音筒,添油加醋地给温千晓讲上个十遍八遍。   不过眼下还有别的事要做,比如讨这个厉害的仙君欢心。   它甩甩尾巴,扒着仙君的衣襟往上爬,凑到脸颊边舔了舔,光明正大地吃起豆腐来,舔得高兴了还嗷嗷呜呜叫唤两声。   望舒仙君轻笑起来,把这只色狐狸从肩上拎下来,道:“小狐妖,你有名字么?”   狐逍遥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跳到地上,拖着尾巴,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写出一个歪歪扭扭的“遥”字来。   望舒惊奇地俯身,对这只其貌不扬的狐狸写出来的狗爬字欣赏许久,道:“那便唤你阿遥,如何?”   色狐狸满意地点点头,后腿一蹬,带着一尾巴灰尘扑进了仙君怀里,撒欢儿似的到处乱蹭。   望舒脸颊都被蹭黑了一块,也不恼,拍了拍它的小脑瓜:“一会儿给你洗个澡。”   狐逍遥愣住。   洗澡?洗澡???   啊这……这、这会不会太快了些……   色狐狸两眼发直,迷迷瞪瞪地盯着望舒,身形颀长,宽肩窄腰……不知衣袍底下藏着何等诱人的美色,也不知那活儿好不好……   想着想着,它还伸出爪子摸了两把,馋得差点流口水。   望舒哪知道这只红毛狐狸满脑子不正经玩意,只当它乐意亲近自己,还亲了亲色狐狸的额头。   狐逍遥这会儿已经连床上什么姿势都想好了。   望舒仙君抱着它回到原来的包厢,吩咐小二打一盆清水过来,又要了把细齿梳。色狐狸还在做鸳鸯浴时化成人形与仙君双宿双飞的美梦,然后被拎起来丢进了水盆里。   它呛了好几口水,茫然地抬起头。   “弄得这么脏,下回可不许了。”望舒仙君拿起一只空碗,舀了点水,慢慢浇在小狐妖的耳朵上,见两只耳朵一抖一抖,溅得水花到处都是,低声哄道,“乖一些。”   色狐狸:“?”   它稀里糊涂地洗完澡,整只狐狸都不太好了,湿哒哒地瘫坐在盆里,一个劲打喷嚏,还呜呜发抖。   望舒给它施了个避水诀弄干身子,又抱进怀里,拿过细齿梳耐心地把成坨的毛给梳顺。   狐逍遥一开始还有点不满,对被迫洗了澡怀恨在心,后来舒服得眯起眼睛,趴在望舒膝盖上,绒绒的尾巴左摇右甩,快活赛神仙。   许久,望舒放下细齿梳,搔了搔它的下巴,眸子里冒出一丝促狭,笑吟吟道:“来,小狐妖,告诉本君,方才你在跟谁通风报信?”   狐逍遥一个激灵,当场滚落到软垫上,尾巴毛都炸了。   谁料这仙君不依不饶,把这只惊恐的狐狸捉起来,坏心眼地对着它的耳朵吹气道:“还有,本君跟丹霞不是睡一张床的关系,你猜错了。”   色狐狸眼前一黑。   狐生重来算了。   作者有话说:   狐逍遥:“社死现场,打扰了。” 第26章   “你……你听到了多少?”   小狐妖细声细气地一开口,望舒脸上笑意更浓了:“本君耳力不错,可惜一来丹霞太吵,二来摔酒盏的动静太大,只听了几句,不算太多。”   狐逍遥翻了个白眼。   我信你个鬼!   “想刺探本君什么?”望舒丝毫不在意这个字眼的含义,反倒忙着拨弄着它的那对小耳朵,愈发爱不释手,“说来听听?”   狐逍遥不耐烦地抖抖耳朵,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警惕地弓起身子,乌溜溜的小眼睛悄悄瞥向窗缝,忽然奋力一扑,如离弦之箭蹿了出去。   “你都逃了几回了,还不死心?”望舒淡淡一笑,甚至没起身,只是指尖虚虚拨动了两下,挥袖向窗。   霎时千丝万线穿透窗纸,密密麻麻地排布成阵,织就一张柔韧的蛛网,对着狐逍遥当头罩下。   那丝线细得几乎不可见,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只偶尔泛起一点流光。若是绷紧起来,稍一拨动就能切碎人的四肢,足以将这只被困其中还不老实的红毛狐狸绞成碎片。   但偏偏眼下这些丝线柔软得紧,温和地纠成一团,除了束缚,并没有伤人的意思。   狐逍遥四只爪子加上尾巴都被捆得结结实实,气急败坏地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挣扎,还冲望舒凶狠龇牙。   “本君当年得道之时,曾夺下一缕天雷,而后又花费数百年时间寻得鲛人骸骨,才炼成了这刚柔并济的鲛人丝。想挣开它,少说也得是羲和……”望舒忽然顿时,俯身把龇牙咧嘴的小狐妖捡起来,揣在怀里,逗弄道,“莫再挣扎了,会弄伤自己的。阿遥,怎么不说话了,想刺探本君什么?嗯?再说两句听听,方才不是说得挺好?”   堂堂孽海狐狸,几时受过这样的屈辱!   色狐狸眼泪都快下来了,自暴自弃,委委屈屈地开口道:“没别的,就想知道你的仙号、名讳……”   “本君仙号望舒,姓余名临渊,如今只是一介闲散仙君。”望舒想了想,贴心地补充道,“也曾有人喜欢唤我子渊,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现在,只有丹霞会这么叫。”   狐逍遥瞪大了眼睛。   他没料到望舒竟认认真真地回答了,一时半会弄得狐狸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你怎么什么都说……”   “嗯?不好么?”望舒把它翻过来,戳了戳柔软的肚皮,“你家主人就想知道这个?”   色狐狸登时恼火,大声反驳道:“我没有主人!”   “好好好,没有没有。”余临渊嘴角的笑意就没止住过,哄道,“与你传音那人是谁?说出来,本君再请你一顿全鸡宴。”   色狐狸很有骨气地扭过了头。   区区一顿饭,它是绝对不会出卖好兄弟的。   “那人是不是有一头漂亮的银色长发,连睫毛都是银白色?”   狐逍遥:“?”   “最近还来过银柳川?”   狐逍遥:“??”   它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这个仙君为什么在打听自己???   望舒替它解开了尾巴上的鲛人丝,好让某狐舒服些,然后夹了一块吃剩的盐鸡肉放到狐狸嘴边,问道:“是不是他?”   “……是。”狐逍遥屈服了,张嘴咬住那块香喷喷的鸡肉,大快朵颐起来,胡诌道,“他就是我家老祖宗,九尾天狐转世,像你这样的仙君能打十个,我就是它的嫡嫡嫡嫡亲曾孙,还不赶紧把我放了!”   “……”这只小狐妖不会撒谎,一瞧便知在胡扯,余临渊憋笑憋得辛苦,勾勾手指,收回了剩余的丝线,把它放回桌上,支着下巴继续问道,“那么小祖宗,你还想问什么?本君一定如、实、招、来。”   色狐狸立刻翘起了尾巴,得意忘形道:“你听说过梦泽仙君吗?”   “梦泽?”余临渊思忖片刻,缓缓皱起眉头,低声自语道,“柳……莫书?”   “你认得?”色狐狸欣喜地甩起尾巴,摸清底细最好的法子莫过于上床睡一觉,要是有望舒在中间搭桥牵线,那还不容易,“我仰慕梦泽仙君已久,能不能带我去见……”   “仰慕?”望舒神色陡然冷淡下来,伸手揪住狐逍遥的后颈皮,拽到眼前,淡如琉璃色的眸子一眨不眨盯着它,仿佛剔透的玉石,没有半点温情,“你仰慕他?”   杀意骤起。   色狐狸又吓炸了尾巴毛,欲哭无泪。   仙君都这么喜怒无常的吗?   魔尊大人这边也陷入了沉思。   仙君都这么喜怒无常的吗?   昨夜他实在熬不住,又没那个胆子把白子游从被窝里掀出来,干脆偷溜出去喝酒,今早回来后就没见着小仙君的影子,只见到了一只睡得没心没肺的貂。   “阿霜去哪了?又不高兴了?”   “吱。”   “……”温千晓拎起雪貂往乾坤囊里一塞,下到大堂,摸出两块中品灵石往昏昏欲睡的掌柜跟前一拍,连比带划问道,“有没有见过一个异色眼瞳,大概这么高,看起来有点瘦弱,穿白色衣裳、青色纨绔的人?”   “异色……啥?”掌柜被震醒了,迷迷瞪瞪地往桌上一看,眼睛立刻瞪得比铜铃还大,除了那俩石头啥也瞧不见,谄媚地搓着手,连连点头,“见过见过。啊呀,那位公子真是玉树临风,一看便知是某仙门大家的高阶子弟,不知客官找他何事?”   “他是与我同行之人。今早发现他不见了,正在寻人。”   这下掌柜彻底清醒过来:“您、您是昨夜打听酒肆去处的客官……坏了!那公子还跟我打听您呐,我给他指了酒肆的方向,不过——”   不过那酒肆不是正经酒肆,是看姑娘们跳舞吹曲儿喝花酒的地方,什么三教九流都有,鱼龙混杂,哪是白子游这样的人能去的。   温千晓昨夜去喝过酒,一听便知那言下之意,登时肠子都悔青了,火急火燎地冲出门去。   一个没看住,又又又让他去了窑子。   而且这回小仙君若是呷上醋了,那不得气到把自己头拧下来。天地良心,昨晚自己只是坐在那里闷头喝酒,别说摸姑娘的手,连舞都没看两眼,也没敢喝醉。   魔尊大人边赶路边翻找千里传音筒,还差点把误翻出来的雪貂给扔了。   送给白子游的那个,他花了不少心思改进过上面寻踪定位的阵法,不像给狐逍遥的那么粗糙,只能寻到个大概位置。白子游这会儿到底是在街头还是巷尾,他都能瞧得清清楚楚,找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温千晓本来没想过要动用这个。   这东西往好了想,是关心;往坏了想,总会给人一种难以摆脱的窒息感。   白子游被云境囚禁了两百年之久,对这种事再敏感不过,万一惹得小仙君误会,解释起来可就麻烦了。不过眼下,还是吃醋这事儿更急。   温千晓忽然停住了脚步。   “……阵法失效了。”魔尊大人面色一瞬冷若寒霜,站在熙熙攘攘的街上,只觉得落在身上的旭日微光寒凉如水,凉入百骸,指尖轻轻颤抖着,几乎要把手里的法宝捏碎,“什么杂碎,竟敢动本尊的人,真是狗胆包天!” 第27章   温千晓孤身一人,又碍于天堑之约,没法把孽海一众闲出屁的魔将唤来,在茫茫人海找一个失踪的小仙君,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魔尊自有魔尊的野路子。   苍玉门乃是幽州第一大仙门。   幽州临近天堑,难以管辖,不过好在与孽海商道往来的油水很多,多到养活整个苍玉门都绰绰有余,就连洒扫弟子的待遇比起其他门派都一骑绝尘,还得了个人间仙门首富的美誉,也算是因祸得福。   后来这地方成了人人眼红的风水宝地,苍玉门的弟子却依然如旧,醉心于经商,不是很能打,出门在外又经常被贼惦记,因此不得不每年都要招一批护山客卿,还要花费不计其数的灵石维持护山大阵。   可惜在魔尊眼里,都跟纸糊的没甚区别。   温千晓只花了一炷香的工夫,便拿捏住了这个不太能打的门派,从气势恢宏的山门打到了金碧辉煌的掌门殿前,打得沿途白玉雕栏寸寸断裂,最后将那须发皆白的老头提在手上,冷冷道:“本尊的质子逃到你们这儿以后失踪了,管不管?”   掌门在孽海魔尊面前半点骨气也无,战战兢兢道:“管、自然要管……”   他被勒得有些气短,赶紧扭过头,冲一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弟子们嚷嚷道:“尔等还不速速去寻人!看、看什么热闹!哪怕把……把整个幽州掘地三尺,也要找到白露仙君!咳咳咳……”   温千晓也不想真把人弄死了。   到时候人还没找到,却招来了丹霞,又要平添许多麻烦。   他扔下那老头,往纯金打造的掌门椅上一坐,架起一条腿,冷漠地望着底下四散忙碌的苍玉门弟子,忽然微微一笑,眸子漆黑如墨,眼底红芒暗涌,耳畔的玛瑙坠子轻摇起来,映衬得整张脸愈发妖异:“一日内寻不到人,本尊就踏平你这苍玉门!”   掌门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他本来还打算偷偷传讯云境求救,最好能请动丹霞出来,谁料这魔尊只给了一日工夫,这不要把人活活逼死吗!?   无妄之灾,真真无妄之灾!   温千晓恐吓完底下那帮子人,只觉腰差点被这破椅子硌断了,忽然又想起一事,便冲那好似惊弓之鸟的掌门招了招手,示意那他过来,随意问道:“苍玉门背后的仙君是谁?本尊记得前些年是明心仙君,近来可有换人?”   掌门擦了擦汗,谨慎道:“换、换了。就在两年多前,换成了梦泽仙君。”   “梦泽?”温千晓第二次听见这仙号,终于略略放在了心上,纳闷道,“这人是哪里冒出来的,能哄得丹霞把这么一个聚宝盆给他,倒也有些本事。那什么……凌云会,也是他的?”   “啊——对,对。仙君初来乍到,没有自己的心腹,便选了凌云会这支的商队,事事亲力亲为,一手栽培起来的。”掌门一边心里叫苦不迭,一边知无不言,毕竟事后被仙君责罚总比当场丢了性命好,“如今凌云会已经跻身三大商队,如日中天,梦泽仙君便也不怎么经常出现了,大部分时间都在孽海,只是偶尔会过来看看。”   “孽海?他怎么会在孽海?”温千晓乍想起凌云会散布出去的那些针对小仙君的流言,心中不安愈发强烈,“那他近日回来过吗?”   “这……梦泽仙君前些日是来过,要了一批粮食和草药,之后便回了孽海。昨日又突然出现,让我带路去丹房。”   “他去丹房做甚?”   “苍玉门的丹药都是任由仙君取用的。梦泽仙君拿了一瓶回梦丹,这可是苍玉门独有的好东西,只要半粒就能令仙君陷入美梦,不再受心魔困扰。另外还要了些其他……咳,用于那方面的丹药。”   “哪方面?”   掌门老脸一红:“……双、双修。”   温千晓额上青筋凸起,掌心骤然收紧,将那黄金扶手捏得变了形。他的脸色有些骇人,似乎想要立刻离去,又顾忌着什么,迟迟没有行动。   许久,他才逐渐冷静下来,取出千里传音筒,道:“逍遥,你那边的仙君几时能用?打听到梦泽的消息了吗?”   色狐狸一大早被吵醒,蜷缩在望舒用藤篮和棉絮铺成的小窝里,抱着传音筒小声道:“早着呢,我遇到了点麻烦,这个仙君好像生气了……”   “阿霜失踪了。”   “啊?”狐逍遥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白露他终于跑了?”   “本尊怀疑是那个梦泽动的手。”   聆音境内。   这方迷雾笼罩边界的小天地如一卷山水长画,看似生机勃勃,却处处透着假意,宛如一只精心打造的囚笼,盛着失而复得的金丝雀。   白子游自昏迷中醒来,望见头顶陌生的碧绿帐幔,怔愣片刻,微微侧了侧身子。秘银锁链立刻“叮呤咣啷”好一通响,生怕外头不知道屋里的人醒了。   小仙君目光落向手腕上的锁链,瞳孔骤缩,脸色煞白,埋藏在骨子里的恐惧逐渐复苏,几乎要将那单薄瑟缩的身影吞噬殆尽。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梦泽?   那日清晨。   想起昨夜对魔尊做出的大胆举动,白子游依然有些面红耳赤,闷在被窝里半天都没敢探头,直到后来发现身边根本没睡人。   小仙君爬起来,有一点茫然,还有一点生气。   他找到掌柜打听温千晓的去向。   “黑衣长发,戴红色玛瑙耳坠?”掌柜一宿没睡,正困倦着,哈欠连天道,“昨天半夜,是有这么一个客官下楼来,问我哪里有酒肆。这么晚了哪儿还有正经酒肆开着啊,不正经的倒是挺多,我就给他指了方向。那客官去了之后,一直没回来,大概还在红纱帐温柔乡里睡觉,没起呢。”   白子游愣了许久,才追问道:“那个酒肆在何处?”   “大半夜的想找地儿喝酒,不只能去花街柳巷?是咱这儿顶有名的一条街……哎瞧,站在门口就能看见,楼顶飘着的彩旗的那地方就是。”   白子游道了声谢,又失魂落魄地站了许久,才慢慢朝着彩旗的方向走去。   他不知道温千晓去那种地方做什么,但无名宫里的百八十个美人都没能爬上宁和殿的床,人间的美色又怎会轻易入得魔尊的眼。   只是……整个人莫名低落起来。   说要替自己遮风挡雨的是他,夜不归宿的也是他,若即若离飘忽不定,字字句句都分辨不清真心假意,到头来被哄得晕头转向、巴巴跑去寻人的,竟然是自己。   小仙君就这么恍恍惚惚地一路走到酒肆门口,忽然被拍了下肩。   “千……”   刚泛起的笑意还未到达眼底,便被错愕取代。   “柳莫书!?”须弥戒光芒一闪,月白绸伞横于身前,白子游冷冷地盯着来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从你进入幽州起,本君便一直派人跟在左右,知道你在何处,自然便来了。”梦泽目光复杂地望向他,“他们竟将你送去无名宫做了魔尊的质子。那时本君身在云境,阻拦不及……”   “我去不去孽海,是不是质子,与你何干?”白子游眼角泛着红意,捏紧了伞柄,声色俱厉道,“你我早在夜明山上恩断义绝,事到如今还……别过来!”   眼前人影倏地消失,白子游迅速撑开绸伞,旋身横扫,手腕却猛地一紧,被不知何时绕到身后的梦泽牢牢制住,动弹不得。   一缕细发落在肩上,梦泽用唇瓣轻轻蹭着他的耳廓,低声叹道:“这么多年,本君教会了你许多东西,唯独没有教你如何与人打斗。子游,你可知为何?”   “你——”白子游被恶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拼命挣扎起来,须弥戒里的法宝“叮铃咣当”甩了一地,却连梦泽的衣角都没能碰到。   “真是不听话。”梦泽忽然松开他,干脆利落地抬手在颈后一敲,衣袖轻拂,接住猝然昏迷的小仙君,微讽道,“本君豢养的东西,怎么能生出爪牙来?”   作者有话说:   温千晓,你老婆被人抢走了! 第28章   回忆在那声讽刺的轻笑声中戛然而止。   白子游捂住额头,面露痛苦之色。   后来……后来他记不清了,似乎做了许多怪诞荒唐的梦,再度醒来后,便到了这间陌生而又熟悉的屋子里。   屋内的布局摆设,分明是在仿造青崖山上那座早已被烧毁的草庐,连家具的样式都分毫不差,只是帐幔颜色有些许不同。   窗外的绿意明艳如昔,若非手腕上冷冰冰的锁链,他几乎分辨不清今夕是何夕。   亦或,住在无名宫里的那些日子才是梦。   念头刚起,白子游心中便没来由地打了个突,浑身发冷起来,额头痛得愈发厉害,记忆乱得像一锅粥。   他按着胸口惊喘了许久,开始慌乱地在自己身上摸索起来,想要寻到点什么令人心安之物,证明那些绝非南柯一梦。   没有。什么都没有。   颈上的翡翠玉牌不见了,须弥戒也——   白子游忽然顿住了动作,须臾,将右手举到眼前,翻转着来回打量。   中指上残余着一圈淡淡的戒痕。   正是这道戒痕将濒临崩溃的小仙君拉了回来,使得他堪堪寻回了一丝冷静。   不是梦……翡翠玉牌和须弥戒都被梦泽收走了,千里传音筒也在里面。   温千晓还寻得到自己吗?   白子游低头吻住指上的戒痕,闭上眼睛,仿佛祈祷般安静了片刻。再睁眼,已按捺下心中所有惶恐,重新打起精神来。   他环顾四周,想要弄清楚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这间软禁自己的屋子并不大,只摆放了几样简单的家具,但细看之下,漆面崭新明亮,连帐幔都是轻软的绸缎,跟青崖山上的寒酸草庐大有不同。   造出这个么仿品,梦泽究竟想做什么?   白子游拽住手腕上的秘银锁链,爬下床,一步步慢慢朝门口退去。不多时,锁链便发出一声清脆的绷紧之音,意味着长度已经到了头。   看来柳莫书允许自己活动的范围还是挺大的,屋子里大部分的地方都能去,包括门窗附近。   既然他如此放心,那么外面应该是个很难逃出去的地方,比如有着阵法禁制的隐秘山谷,再比如认了主的秘境。像这种飘忽不定、行踪难觅的空间碎片,一旦认主,若非主人允许,想要出入简直比登天还难。   白子游更倾向于后者。   他摸到窗边瞧了两眼,绿意盎然鸟语花香的,看不出什么名堂,又坐回到床上,皱紧眉头思索起来。   脱身之法暂且不论,保全自己最是要紧。就目前来说,魔尊的那个赌约,远不如自己的质子身份好使。   除了宁云深这个疯子,三界内无人愿意见到战乱再起。   如若送去无名宫当做抵押的质子失踪,那魔尊便有了再正当不过的理由,撕毁天堑之约:云境失信在先,孽海毁约在后。   丹霞即便再不情愿,也只能老老实实帮着把失踪的质子寻回来,以求息事宁人,不然整个云境都会被戳着脊梁骨骂,丹霞自然也免不了声名大损,云境内指不定要生出多少无谓的乱子来。   这些,梦泽不会想不到。   但他既然敢罔顾丹霞的威胁掳走自己,那就意味着……意味着什么呢?是发现了自己辛苦隐瞒的补天石的秘密,还是他想要背叛丹霞?   一时间千头万绪,白子游再度陷入了迷茫。   屋门忽然一声轻响。   梦泽端着个托盘进来,上面摆了一个白瓷罐子和茶盏。   他对白子游明晃晃的敌意视若无睹,放下托盘,从瓷罐里倒出一点清水,端给小仙君道:“睡了这么久,不觉口渴吗?尝尝,这是本君命人采到的新鲜的百草露水,以前你最是喜爱。”   白子游不为所动:“我睡了多久?”   “也就两三日。”   “你把我掳来这种地方,想做什么?”白子游对他厌弃得要命,恨不得抬手打翻掉那杯水,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我是云境送去无名宫的质子,丹霞不会坐视……”   “掳来?”梦泽搁下水碗,诧异道,“本君是在救你,真是不知好歹。”   白子游:“?”   那眼神实在太过真挚,说得又那么理所当然,他只觉可笑极了。   浑身被抽走的仙骨又隐隐作痛起来,白子游双唇颤得厉害,终于再无法冷静,压在心底几百年的恨意如熔岩般猛烈喷发出来:“柳莫书!你来救我什么?!”   梦泽仙君一怔。   “你欺我骗我,心甘情愿做丹霞的走狗,在夜明山上活活抽了我的仙骨,青崖山被囚两百年都不曾来看我一眼,现在却说什么救我?”小仙君双眸通红,声音近乎嘶哑,眼泪从脸颊滚滚滑落,怀着万般浓烈的憎恨,再开口时,却又哽咽到几乎失声,“我那么信你……你滚……滚……”   梦泽垂眸,忽然伸手替他拭去泪花,将抽噎得不成声调的小仙君搂入怀里,低低道:“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放开我!你放开……唔。”白子游倏地睁大了眼睛。   梦泽轻轻吻住了他的唇角。   “你、你……”小仙君莫名其妙遭了轻薄,霎时脸色红如火烧,抬手便一巴掌扇了过去,“登徒子!”   柳莫书竟没有闪躲,生生受了这巴掌。   清脆响亮,还有红印。   发冠被打歪到一旁,散落出细碎的散发,如此狼狈的情境之下,他竟还流露几分温柔颜色来:“丹霞原本答应过,夜明山那天之后,就把你还给我。”   “……”白子游擦了擦嘴唇,双眉紧锁,没有说话。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我本打算等你伤愈后就一起离开夜明山,但不知为何,那天丹霞突然反悔,说你擅闯禁地,罪无可赦,又将你关去了青崖山。这两百年来,你在青崖山受幽禁之苦,我也因不自量力对丹霞动了手,被禁足在云境,不得离开。”   见白子游一直没吭声,梦泽将声音放得更轻了,娓娓道:“再后来天堑之争,云境败了。你被当做质子押去无名宫,不久后我才被丹霞从云境放了出来。他说当年之事确有亏欠,作为补偿,就把离天堑最近的幽州给了我。这两年来,我一直想救你出无名宫……”   “我不想听这些。”白子游统统左耳进右耳出,心里却渐渐有了打算,举起手腕,故意将锁链晃得“叮铃”作响,装作一副愤怒又委屈的模样,“你如今做的事,跟丹霞有何分别?”   “我怕你心里有怨,不肯听我解释。”梦泽早已习惯了青崖山上那个耳根子软软、什么都听自己的小仙君,以为他只是在闹别扭,便解开了锁链,温声细语道,“此地是我千辛万苦寻到的秘境,很安全。”   白子游摸摸重获自由的手腕,垂眸道:“秘境?我也不想被关在秘境里。”   “藏身秘境,自然不是长久之计。”梦泽握住他的手,眉梢染上了些许喜色,凑到耳边亲昵道,“如若计划顺利,再过半月,白露仙君便是个死人了。云境和孽海怎会对一个死人追寻不休?到时本君会在此地与你举行道侣结契大典,子游,你以后便做本君的道侣吧。”   白子游:“?”   作者有话说:   魔尊正在提刀赶来的路上 第29章   白子游被震得恍惚了片刻,才微弱道:“道、道侣?”   什么时候自己成了人人争抢的香饽饽?   “你化形都有三百年了,与人结为道侣在正常不过。若非丹霞再三警告,命我在问出疗伤圣物之前不得碰你,你早该是本君的道侣了。”   小仙君呆愣了半晌,忽然一股无名怒意直冲脑门。   妖修与人不同,自化形起便天生通合大道,一旦境界稳固,就能够轻而易举地摸到进入云境的门槛。但若有妖修在境界稳固之前,懵懵懂懂被人骗去做了道侣,行双修之事,轻则无缘问道,重则当场殒命。   他万万没料到,柳莫书这人竟早早对自己有了不轨之心,还是丹霞拦了一手,当即怒道:“好不要脸!当年我才化形多久,与你双修,怕不是连命都要丢掉!”   “本君自然不会如此荒唐。”梦泽没有丁点羞愧之意,“你境界彻底稳固那日,引来了六重雷劫。我记得雷劫从白天劈到了晚上,十分厉害,你虽然侥幸抗过,但还是受了些伤。那夜我便想教你双修之法,借此疗伤。要不是丹霞忽然现身,命我直接带你回云境,你我早该是名正言顺的道侣了。”   “疗伤??”白子游怒极反笑,“柳莫书,你可曾问过我愿不愿意?还是说,想趁我受伤虚弱,不惜逼迫也要满足你那龌龊的心思?”   “你是本君在青崖山上捡到的,连吃饭用筷都要手把手教的小妖修。”梦泽抚上他的脸颊,细细摩挲,仿佛在端详着一件精心雕琢的珍宝,“那么多年都跟在本君身侧……本就是我的东西,何来逼迫?”   白子游一时无言。   虽然温千晓有时手段也不甚光彩,偷偷用点小术法,但从未真正做过越界之事。   堂堂孽海魔尊将一介质子仙君捧在手心里,鸡飞狗跳地追了那么久,只为听自己道一声心甘情愿。而到了梦泽口中,自己却像一件玩物般可以随意处置。   真是云泥之别。   白子游冷淡道:“那我现在告诉你,我不愿意。”   “不愿意?你宁可回无名宫继续当质子,也不愿做本君的道侣?”梦泽语气忽然一转,掐住他的下颌,逼近道,“你是不是做了魔尊的炉鼎?啧,瞧这满身芜杂的肮脏气息……这些年本君在孽海苦熬,你倒是逍遥快活,爬了魔尊的床,真是恬不知耻!”   小仙君一下子被骂懵了。   “我、我没有……”   “也是。孽海魔尊怎会看得上你这点微末的灵力,莫说炉鼎,连当个低贱的暖床都不够资格。定是你使了狐媚手段,将魔尊勾得神魂颠倒。好不要脸!”   狐逍遥曾在风竹楼小院里提起过的传言,与梦泽此刻的话何等相似。   这些流言蜚语这么快就传遍了人间么?   白子游惊得百骸俱凉,急急辩解道:“那是孽海流传出来的谣言,我没有……”   “谣言也非空穴来风。”梦泽冷笑起来,“你定然是做了,否则一介仙君,凭什么在魔尊眼皮子底下安安稳稳地活这么久?”   “……”小仙君张了张嘴,百口莫辩,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我没有!”   “真是不知廉耻。”梦泽甩了他一巴掌,将人按倒在床上,几下扯散了腰带,“就让本君好好教教你,何为廉耻!”   白子游又惊又痛,羞愤交加,拼命挣扎起来:“放开、放开我!柳莫书!你这畜生!呃……”   “老实些!”   灵台被不轻不重地抽击了一下,眼前景色霎时支离破碎。白子游只觉阵阵晕眩,几欲呕吐,浑身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软绵绵的使不上劲。   外衫甩落,半搭在床沿边上缓缓滑了下去,白子游咬牙撑住最后一点清明,伸出手去,却捞了个空,又被掐住腰身拖了回来。   “柳……莫书……你放开我……放开!”忽然心口微凉,最后一件衣衫剥落,小仙君再也禁不住绝望,低低呜咽起来,“千晓、千晓……救我……”   “你在喊谁?魔尊?”梦泽在他裸/露的光洁后背上轻轻吻着,眯起眼睛,心里涌起一股说不上来的嫉妒,“白子游,你还真是有些本事,哄得魔尊连须弥戒都送了你。只是不知半个月后,他见到你手腕上的道侣印记,会作何想?”   白子游眼里仿佛失了光彩,安静了约莫半刻钟,忽然嘶哑道:“柳莫书,你怎么比得上魔尊?你连孽海最最粗鄙的魔物也不如,真是枉为仙君。”   梦泽顿住,抓住小仙君的肩膀将人翻过来,掐着他的脸,冷声道:“你若识相,本君等会还能多怜惜你些。”   “怜惜?”白子游心知这是最后的机会,心念急转,挤出一个讥讽的笑容,不无轻蔑道,“你确实不如魔尊。他虽然是孽海出身的魔物,既懂得讨人欢心,也知道花心思来准备礼物,哄得我心甘情愿成了笼里的金丝雀。而你?连结契大典都不愿等,无名无分就想要了我,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廉耻,可笑。”   “……”梦泽被说得有些心虚,思忖片刻,低声道,“你想要如何?”   “你以为我是心甘情愿留在无名宫么?连杂役都不如,被囚在屋里供魔尊享乐,日日强颜欢笑,还要担心惹恼魔尊丢了性命。”白子游仰头,有意让他瞧见脖颈上那枚浅到几乎瞧不出来咬痕,心里暗恼温千晓当初为何不再咬重些,瑟缩着爬起来,小心翼翼地勾上柳莫书的脖子,靠进怀里,“如果你像在青崖山时那样待我好,我自然是愿意跟着你的。还有,我想要个风风光光的结契大典,到那时自然……”   小仙君脸红到了脖子根,眼一闭,心一横道:“任你予求予取。”   梦泽被哄得犹豫起来。   他瞧着怀里趴着乖乖顺顺的小仙君,心中稍微勾起了几分旧情,又觉得白子游灵力低微,被困在秘境里翻不出什么浪花,遂放心道:“本君依你便是。”   白子游暗暗松了口气。   他赶紧重新穿好里衣,扎紧腰带,探出身子去捡滑落在地上的衣服,却被梦泽眼疾手快一把夺走。   “这些不好,本君为你准备了几套新衣。”   白子游:“?”   这可是魔尊送给自己、用灵蚕丝缎做的衣服,功效堪比防御法宝,就这么被拿走了。   真不要脸。   呸。   梦泽似乎很忙,不常留在聆音境内,只是隔几日便来看看他,顺道带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用来哄人开心。   白子游装得百依百顺,再偶尔骂魔尊两句,梦泽很吃这一套,对他愈发宽容起来,甚至把翡翠玉牌还了回去。   小仙君拿回玉牌,胆子顿时大了许多,趁机将这地方摸了个遍。   整个秘境三面环山,走势狭长,形似山谷,唯有向东走到尽头是一片白雾。   他在山谷里找到了个搭建了一半的高台,挂着零星几条红色缎子,瞧着有几分寒酸。若猜得不错,这大概就是半个月后举行结契大典的地方。   附近居然还有一眼冷泉。   须弥戒被拿走,灵石也没了,梦泽这厮无论如何也不愿给自己能够补充灵力的东西,经脉里那股火烧般的刺痛再度变本加厉,日夜折磨着自己,难以入眠。   泉水瞧着清冽凉爽,白子游估摸着梦泽近些日不会回来,蹲在边上犹豫了许久,再三衡量,还是禁不住诱惑,一件件慢慢脱去衣衫,整个人浸没在冰冷刺骨的水里。   半晌,他从水底浮上来,抹了把脸,舒舒服服地趴到了泉边光滑的石头上,闭目养神起来。   柳莫书送给自己的那些玩意儿跟他本人一样,半点用处派不上,倒是秘境里这眼意外收获的冷泉能够稍稍缓解痛苦,真是人不如泉。   白子游掬起一捧凉水,泼在脸上,鸦羽似的睫毛沾着几粒水珠,轻颤两下,翠色眸子里便浮现出了蒙蒙雾气。   在无名宫时,魔尊从来没有缺过自己的那份灵石。   他好像开始有点想念温千晓了。   作者有话说:   梦泽不会活太久,抢亲篇完了就把他给嘎了 第30章   幽州渚江,残阳如血。   魔尊大人一身黑袍,映着满江残阳,冷冷道:“挖开。”   苍玉门掌门颤颤巍巍道:“可这、这……”   温千晓忽然暴起,一脚踹裂了江边那颗歪脖子柳树,厉声喝道:“本尊让你挖开!”   掌门被折腾了大半月,早已身心俱疲,被这么一声吼后,干脆利落抄起铁锹便是一铲,铲掉浮土,露出了底下灵蚕丝缎裁成的衣物。   温千晓随意瞥了眼,便将跪在一旁贼眉鼠眼的家伙拽过来,道:“你埋的?”   “是、是……是小的埋的,大人饶命、饶命!”那人拼命磕头道,“这附近妖兽众多,经常会有下山历练的仙门弟子出事,小的……小的只是想来捡点宝贝,混口饭吃,大人明鉴,小的绝对、绝对没有害人!”   “哦?所以你放着这身看起来就很值钱的华衣不要,只捡了那枚须弥戒,还特意送去了苍玉门?”温千晓眯起眼睛,“真是巧啊,送去那日又偏偏让本尊瞧见了?”   “有、有高人指点,说这枚戒指送去苍玉门能换大价钱!”那人痛哭流涕道,“小的什么也不知道,真的没有害人,没有……”   温千晓摸了摸下巴。   白露仙君侥幸逃出孽海,在渚江附近被妖兽撕成了碎片,死无全尸。   倘若白子游真是个无足轻重的质子仙君,追查到这种程度,也算对孽海有了个交代。到时云境那边再送个别的仙君过来当质子,说不准自己真就这么算了。   算盘打得倒是挺不错,但请来的人蠢得也可以,演技拙劣,破绽百出。更何况自己并不打算被这般轻易糊弄过去,想来梦泽也没有后手应对。   或者说,他压根没想过会有人对白子游如此上心,不寻到人誓不罢休。   温千晓转身问那掌门:“丹霞呢?”   掌门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干巴巴地开始重复那些讲了无数遍的托词:“丹霞仙君日理万机,抽不开身,既然罪人下落已明,质子人选另有……”   宁云深这家伙,话里话外就是懒得管,死了拉倒,换个质子。   “这么忙啊,那就别来了。为了这么个微不足道的质子,把丹霞仙君从云境请出来,本尊也颇觉歉疚。”温千晓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你告诉他,既然不愿管这事,那么往后也休要插手,哪怕整个幽州被闹得翻天覆地——否则,莫怪本尊不客气!”   话音刚落,只听“喀嚓”一声,歪脖子柳树彻底裂了,被激烈震荡的魔气从中间劈成两半,直挺挺栽进了江水里。   掌门:“?”   苍玉门掌门吞了口唾沫。   他总觉得那颗倒霉的歪脖子柳树就是丹霞本人。   温千晓哪管掌门老头在胡想什么,树也劈了狠话也放了,该干正事了。他摸出千里传音筒,激活阵法,道:“逍遥,你那边如何了?”   色狐狸正灵巧地在灌木枝叶间腾挪跳跃,一边迈着四条小短腿狂奔,一边叼着正在发光的传音筒,口齿不清地骂道:“你催甚么催,从望舒眼皮子底下逃出来有多不容易,你知道吗?!你知道个屁!本狐就随便跟他打听了一嘴梦泽的消息,简直像翻了醋坛子,追了我三天三夜……嗷!是结界!好哥哥快来救……”   温千晓:“……”   爱莫能助。   魔尊大人果断掐了传音,把麻烦甩给了狐逍遥。   色狐狸尾巴一卷,在狗皮膏药仙君赶到之前将千里传音筒藏了起来,悻悻回头,道:“我……我就是吃撑了,出来散散步了,没别的意思。”   “散步?”望舒仙君弯腰,将缩成一团的小狐妖捡起来,“从南到北,跑了将近一千多里地,你平时都这么遛弯?”   “我老家的山头比较大……挺大的……”   “那本君的仙府可能养不下你。”余临渊抬手撤去结界,将红毛狐狸抱在怀里轻轻揉了两把,颇为遗憾道,“真软,可惜了,要不还是做成狐裘收进箱子里吧。”   色狐狸:“!”   色狐狸愤怒道:“你怎么能跟丹霞一个德行!”   望舒笑弯了眼:“本君不跟丹霞一个德行,难道跟你一个德行?”   狐逍遥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过,气得直咬他的袖子:“你撒手!本狐还有要紧事去做,你再纠缠不休,我就喊老祖宗来收拾你!”   “是么?”余临渊搔了搔它的下巴,对这只气急败坏的小狐妖甚是慈爱,“本君倒是很想见一见那传说中的九尾天狐……很想。”   最后一声“很想”轻如天边柔云,拂过耳畔,弄得色狐狸耳朵一抖一抖,连带着心尖都微微颤动起来。   它不闹了,趴下来,讨好地轻轻舔了一口余临渊的手指。   “嗯?”   “为什么不让我去找梦泽?”   余临渊轻拧起眉,须臾,道:“本君不喜背后说人坏话。但此人心术不正,品行不端,似你这般单纯又聪慧的灵兽,不该去他身边。”   这个仙君既会请自己吃饭,又会说好听的话,真的能处。   “……”色狐狸被夸得不好意思起来,把脑袋埋进望舒怀里乱蹭一通,看在全鸡宴的面子上,扭扭捏捏解释道,“我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哪来的仰慕,只是受人之托,要去救一个人。”   “谁?”   “就是你们云境最最倒霉的那个仙君,被当作质子抵押去了无名宫……”   望舒仙君脸色微变,道:“白子游?他怎会在梦泽手里?云境和孽海怕不是要大乱。”   “你知道白露仙君的名字?”狐逍遥诧异地抬起头,“我还以为除了魔……咳,除魔卫道高高在上的仙君,根本不会记得这么一枚小小的弃子,更遑论名字。”   “我与他也算有些渊源。”最初震惊过后,余临渊恢复了一贯的温和神色,垂眸道,“质子被夺,那也该是孽海魔尊和丹霞该操心的事,与你一只小狐妖又有何干?”   色狐狸偷偷翻了个白眼。   关系大了去了,魔尊是自己的好兄弟,好兄弟的事就是自己的事,好兄弟的老婆就是……呸,还是魔尊的。   狐逍遥舔舔尾巴毛,把从魔尊口中得来的消息随便编了编,撒谎道:“我以前在青崖山那片混过,跟白露很熟的,偶尔还能从他手里骗口烧鸡吃。现在梦泽把人抓到不知哪里去,还使了障眼法,让别人以为他死了。可怜白露仙君孤苦伶仃……魔尊只想要个新的质子,丹霞也懒得管这事,不就只剩我能救他了吗?”   “丹霞不管此事?他亲口说的?”   色狐狸转转眼珠,心道再编就编不圆了,耷拉下耳朵,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以退为进道:“我一只小小狐妖,上哪去知道这么多,只是道听途说罢了。白露对我有一饭之恩,你到底放不放我去救人?”   “梦泽手中有一块空间碎片,你光是知道他在何处,没有用的。”余临渊依然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指尖一下下顺着柔软光洁的狐狸毛,眼底却泛起了些微冷意,“既然丹霞不管……那么本君来管便是。”   作者有话说:   望舒仙君加入提刀赶去的队伍,开团了 第31章   温千晓等狐逍遥那边的消息等得望眼欲穿。   这一整日,他自从渚江边回来后,便如泥塑般一动不动,只盯着桌上那毫无声息的千里传音筒,横看竖看,仿佛要将它看出花来。   若是以前,色狐狸知道魔尊为了等自己传回的只言片语,枯坐一日,说不定会感动到哭出来。   这会儿它有点哭不动了,沮丧地耷着耳朵坐在树墩下,用爪子按开阵法,有气无力道:“我……我打听到了。”   温千晓眉头一皱,道:“怎么听起来如此疲累,你把那仙君骗上床了?”   “骗个屁!”色狐狸骂骂咧咧道,“他好像不太行。”   温千晓:“?”   温千晓:“咳,你跟那仙君的风流事稍后再提。先说要事,梦泽在哪?”   “旌南道的一处秘境内。我说,你这么大费周章地找梦泽,要是白露不在他手里,又当如何?”   “那便继续找。”温千晓淡淡道,“若是阿霜自己想要离开,那便亲口来说,本尊自会放他离去,绝无二话。好端端的却不告而别,没这道理。”   “……行。”色狐狸没精打采地甩甩尾巴,“大情种,你可当心点儿,仙君都是惯会骗人的。本狐阅情无数,还险些被望舒给骗了。”   它想了想,又愤慨地重复道:“给骗了!”   魔尊大人纵然万般心焦,此时也不得不耐着性子关切道:“到底怎么了?”   狐逍遥垂着脑袋不吭声,尾巴甩得跟扫帚似的,扬了一地的灰。   在温千晓锲而不舍的追问下,它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生气,跳起来对着千里传音筒连比带划,声泪俱下地讲了一遍方才发生的事。   望舒仙君是个爽快人,说管就管,把红毛狐狸往袖子里一塞,片刻不停地赶往幽州以北的旌南道,一路上未曾歇息,害得狐逍遥连偷摸传音的工夫都没有,不得不在晃晃荡荡的袖子里呆到了晚上。   仙君脚程不慢,入夜不久,便来到了一处热闹的镇子上,离旌南道已不足五十里地。   瞧这气势,狐逍遥满以为他要连夜赶去捉拿梦泽,将这意图破坏天堑之约的渣滓削成五花肉,谁料余临渊神色匆匆地寻了间客栈,竟打算在镇子上过夜了。   狐逍遥:“?”   色狐狸大为迷惑。   这仙君追起自己来,可是能追上三天三夜不睡觉的,怎么这会儿才跑了一天就不行了?   狐逍遥偷偷从袖子里溜出来,打量了一番这间令望舒仙君驻足的客栈。   平平无奇,甚至有点破旧。   它一扭头,见余临渊已经上了楼梯,赶忙甩甩尾巴,跟紧那曳地的衣角一级级爬上去,又不小心踩了一下,被那衣服掀了个跟头。   今夜的望舒甚是反常。   很不对劲。   红毛狐狸几乎是打着滚摔下了楼梯,他竟瞧也没瞧一眼。等到色狐狸灰头土脸地重新爬上楼梯,远远望见走廊尽头那扇房门“砰”一声紧闭起来。   狐逍遥:“??”   都不给狐狸留门的吗?   它没办法,只能改从窗子缝里钻了进去,刚一落地,便发现望舒没有给自己准备好棉絮小窝,居然自顾自躺床上睡去了。   狐逍遥愤怒了。   它拽着床幔麻溜地爬上床,准备大显身手一番,把人给闹醒。   就在此时,一股杀意毫无征兆地当头罩下,沿着脊背一路抚到尾巴上,仿佛试探般摸了摸这只意图扰人清梦的小东西,顿时吓得色狐狸毛都炸了。   “望、望舒?”   它警惕地蜷缩在床尾,准备见状不对随时开溜。   余临渊一动不动沉睡着,那股杀意似乎也摸清了它的底细,随之沉寂。   色狐狸犹豫片刻,壮着胆子走了过去。   窗外月光轻轻落在塌上,映出望舒苍白的面孔,眉心那道朱痕竟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黑雾,细看之下含凶带煞,邪气四溢,恍若孽海魔物。   狐逍遥觉得这副景色甚是眼熟,好像就在前不久见过,记忆中还带着几分旖旎之色。   他思考片刻,恍然。   这不就是自己在银柳川初遇望舒,他受伤落难时的模样么?   无缘无故的,怎会突然受了伤?   色狐狸莫名焦躁起来。   它迈着小碎步,围着望舒转了两圈,舔舔他紧闭的眼睛,又拿脑袋使劲拱了拱,试图将人唤醒。   没有反应。   望舒只是低吟两声,眉心紧锁,不安地辗转起来。不消片刻,他便如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乱发一绺绺紧贴在脸上,衣衫汗湿,仰着脖颈,痛苦得额角青筋暴突,似乎正承受着无人知晓的折磨。   狐逍遥没辙了。   它安静地窝在望舒手边,时不时用舌头梳一梳尾巴毛,闭着眼睛小憩片刻,又抬头瞧瞧望舒的情况。   没有丁点好转。   倏地,昏暗床幔间亮起一抹流溢的银白,如瀑般倾泻而下,半数垂落在床沿外,逶迤满地,将夜空中的明月比得黯然失色。   狐逍遥其实不太喜欢频繁化形。   平日里他那一身雍容似牡丹的打扮颇费时间,一旦变回原型便前功尽弃,再从狐狸变回人的时候,只能勉勉强强保证自己穿了衣服。   此时狐逍遥银发未束,一身素白,恍如月仙临世,垂眸思索间竟也别有一番清冷韵味。   他凝视着余临渊,须臾,缓缓低下身去,覆上那失了血色的唇瓣。   唇舌纠缠,肆意轻薄。   依然是相似的月,相同的人,银柳之下未完的吻至今夜今时,终于落下了圆满的句点。   狐逍遥颤了颤睫毛,眯起眼睛,餮足地舔了舔嘴巴。   亲也亲完了,梦泽的藏身之处也弄清楚了,这仙君好像也没什么用了。   他随手拨了下微乱的银发,爬下床,准备溜之大吉。   只是……望舒身上那原本清甜诱人的草药味道似乎发了苦,干巴巴的,还添了几分涩意。   狐逍遥踌躇起来。   踌躇来踌躇去,色狐狸最后也没能走成,反倒生了根似的坐了许久,还轻手轻脚地替望舒盖上了被子。   人生病了应该要喝水。   屋内桌上摆着个茶壶,正巧里面有点儿凉水,也不知是几时放在这里的。   狐逍遥提了过来,准备直接往余临渊嘴里倒,忽然想起病人不能受凉。   他皱起眉,骂骂咧咧地嘀咕许久,翻出个茶盏,倒了一小杯水,为了不惊动那股杀意,做贼似的偷偷摸摸放出一点魔气,捂在手心热了许久,才给望舒喂下。   喝完水后的仙君脸色好了不少,干裂的唇也润了起来。   狐逍遥立刻飘了,大着胆子凑过去亲了亲。   变甜了。   他高兴得尾巴都要冒出来了,愈发觉得怀里的仙君香甜可口,不如趁着机会把人给吃干抹净,没想到望舒翻了个身,梦呓道:“……你回来了。”   色狐狸:“?”   色狐狸警铃大作,追问道:“谁回来了?”   “羲和……师兄……”余临渊神志不清,眼角流下一滴泪来,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哀求道,“别去。”   色狐狸骤然心碎。   他虽然滥情风流,还喜欢找人双修,但没兴趣抢别人碗里的。   这个仙君顿时不香了也不甜了,像放久了的干菜,还散发着一股陈年霉味。   狐逍遥变回红毛狐狸,“哧溜”从窗缝里跑了出去。   温千晓听罢,不厚道地狂笑起来。   “你笑!你还笑!”   “因为太好笑了哈哈哈……对不住、稀糊师兄,噗哈哈哈哈……”魔尊大人擦擦眼泪,努力维持住自己的形象,“本尊听了半天也没听出来,他骗你什么了?”   “他心里有人了,还在外面拈花惹草!”   “可你在他眼里只是一只狐狸啊,逍遥。”   温千晓沉默须臾,又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狐逍遥心头火起,嚷嚷道:“我还打听到了秘境入口的具体位置,就在一棵被雷劈焦了的老槐树下,旌南道人烟稀少,山林茂密,你……你笑!你再笑!没有本狐指点,就等着给白露收尸吧!”   温千晓立刻止住了笑声。   “入口在哪?”   色狐狸气没消,哼哼唧唧地摆起谱来:“求我啊,求我就告诉你。”   “求你,逍遥。”温千晓正色道,“阿霜还在等我。”   作者有话说:   下章开始抢亲,包甜。副cp没有替身梗,色狐狸不仅误会了,还把“羲和”听成了“稀糊”……   本文将于4.21入v,入v当日更新6k字,感谢支持正版! 第32章   不管外头如何风云变幻,聆音境内依然风平浪静。   自打发现了冷泉,白子游有事没事便爱溜去泡一泡,直到日落西沉才肯心满意足地从冷泉里爬上来。   其实他并不是很在意补天石。   那块五彩斑斓的石头自化形起便一直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金丹内,不知有什么作用,偶尔还会偷吃一点自己储存的灵力。   后来他被抽走了仙骨,境界大跌,金丹一时之间承受不住,裂痕遍布,竟隐隐有了彻底破碎的势头,一发不可收拾。   那块不起眼的伴生石头终于动了。   斑斓五色化作浓稠的纯金,覆盖在千疮百孔的金丹上,将那些裂痕一一补住,同时仿佛苏醒过来一般,风卷云残地吞吃掉了自己体内所有的残余灵力,害得他经脉枯竭,本源衰弱,险些成了废人。   破破烂烂的金丹确实被补上了,补得还挺好,连丹霞都没瞧出有何异样。但五色石苏醒后,一朝异变,成了吞吃灵力的无底洞,着实难养,扔也扔不掉,吃不饱时便日日夜夜如烈火般灼烧着自己干涸的经脉,片刻不得安宁。   他一直不明白这东西的来历,直到某日丹霞不慎失言,方才明白过来,这块五色石多半就是云境苦苦找寻的补天石。   可惜为时已晚,石头早已跟金丹融为一体,若强行取出,定会伤及根本。   他只能日复一日在缄默中苦熬着,守着性命攸关的秘密。   天色欲晚,比往日的归去时间迟了不少。   小仙君生怕梦泽恼怒,匆匆忙忙披上湿漉漉的外衣,往草庐赶去。刚一进院子,他便被这浩大的声势震住了。   “这……这些人是谁?”   “结契大典诸多事宜,总不能由本君一人操办。”梦泽牵起他的手,走到一套形制古朴的大红喜服跟前,“这身衣服喜欢么?”   白子游:“……”   金银丝线绣成的大幅鸾鸟朝凤纹,暗花云锦为底,还搭着件织锦羽缎小云肩,金银珠宝一串串挂得跟风铃似的,华美非常,确实不错。   倘若不是给自己穿,那便更好了。   温千晓怎么还不来啊!?   白子游忍不住生出几分气急败坏来,难不成真要如了柳莫书这厮的愿?   “怎么不说话?”   梦泽又想亲他,被他一偏头躲了开去,道:“花纹太俗。”   “本君让绣娘再改改。”   “料子也差。”   “这是云锦缎,只比灵蚕丝缎差一些。”   “珠宝的成色太次。”   大难临头,小仙君前所未有地刻薄起来,将这身喜服挑剔得一文不值,连哄带骗央着梦泽去换,硬生生又拖延了四五日。   然而时候一到,白子游还是被封了全部灵力,关进屋里,门锁一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五六个腰粗膀圆的喜娘将他团团围住,利索地剥了衣服,摁进澡盆,从里到外洗了个干净,熏上浓郁的香料,还往那处填了不少脂油软膏。   小仙君红着眼眶,险些咬碎了一口白牙。   接下来整整两个时辰,他便如提线木偶般被那些喜娘折腾着,穿上层层叠叠的厚重喜服,挽起繁复端庄的发髻,点缀珠花,再戴上沉重的华冠,差点压断了白子游的脖子。   他紧抿着唇,望向屋内那面的落地铜镜,道:“我也曾去过结契大典,未见过新人梳这样复杂的发髻。换个简单轻便些的。”   “公子真是说笑。若结契时两方身份悬殊,身份低一些的便只能梳这样的髻,意味着结契之后要尽心服侍道侣,时时刻刻记着这份恩情,不得怠慢。”其中一个喜娘掐着尖细嗓音开口道,“公子不过一介凡人,能得仙君青眼已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怎好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来?”   白子游:“……?”   为了遮掩白露仙君这个身份,柳莫书还真是什么都敢胡编。   很好,这个仇他记下了。   捱过这两个时辰的酷刑,白子游满以为自己能稍稍歇口气了,不曾想,往后又遭受了各种闻所未闻的细致折磨,连脸上的绒毛都被一一绞净,终于在喜娘试图给他描眉时忍无可忍。   “滚开!”   胭脂细粉稀里哗啦摔了一地。   梦泽穿着一身轻飘舒适的大红喜服,不慌不忙地推门而入,道:“为何如此吵闹?”   喜娘慌忙迎上前去:“仙君莫怪,是这位公子他……”   “柳莫书。”白子游站起身,才迈开一步,险些被这身衣袍绊了个跟头,身后那处传来难以启齿的黏腻,更是平白添了许多不适,他有些狼狈地扶住桌案,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着梦泽的眼睛,“这算什么?羞辱?”   “本君从未想过要羞辱你。”梦泽笑起来,走到白子游身边,掐住他的下巴,温柔低语道,“可你似乎总是弄不清自己的身份。”   “少用这般轻浮的口气与我说话。”白子游懒得再跟他虚与委蛇,挣开钳制,一把拽下那珠玉摇曳的华美发冠摔在地上,“身份?我可不记得白露仙君是个凡人。”   梦泽嘴角的笑容倏地淡下去,冲喜娘伸手道:“点朱笔拿来。”   白子游退后半步,正欲寻个趁手的家伙大闹一场,再拖延些时候,忽然身子一僵,难以动弹。   梦泽取来点朱笔,在锦盒里蘸了些许朱红,轻轻涂过小仙君的唇瓣,端详片刻,忽然轻笑一声,将点朱笔扔回桌上,慢条斯理地用指腹抹开,赞道:“颜色甚好。”   “……”白子游死死瞪着他,恨不得扑上去撕烂他那身道貌岸然的皮囊。   “都到这种时候了,莫非还存了侥幸的心思?告诉你也无妨,世人皆道白露仙君已死,魔尊恐怕早就带着新的质子回孽海去了。你还在痴心妄想等谁来救?”梦泽嗤笑起来,摩挲着他的脸颊,言语间皆是视为己物的味道,“放心,从今往后本君定教你遍尝人间极乐,欲/罢不能。”   小仙君脸色顿时煞白,衬得唇上那点朱色愈发娇艳。   “时辰差不多了。”梦泽并没有松开禁制的意思,就这么打横抱起白子游,在一众喜娘的簇拥下出了草庐,朝着结契大典的礼台走去。   宴客桌旁坐了不少人,也不知柳莫书是从哪里请来的宾客。   白子游被抱到铺着红绸的木椅上,由喜娘伺候着摆好姿势,手腕被系了一根红绸,另一头牵在梦泽手中,仿佛精心打扮的新嫁人偶。   人人洋溢着笑容,一声声不知何来的道贺,充斥着虚假的喜庆氛围,只有台上被困在厚重喜服之下的那人如坠冰窟。   白子游的眼神逐渐有些木了。   说到底,自己凭什么觉得温千晓会来?凭自己一厢情愿的……心动?   可笑。   梦泽笑盈盈地瞧着他,牵过他的手,以银针刺破两人的指尖。鲜血滴入杯盏之中,交融相混,再由灵力操纵,凝成两道殷红的符咒,微微闪着红光。   道侣契印。   “天地为证,你我二人今日滴血成契……”   白子游口不能言,身不由己,只眼睁睁看着那烫红烙铁般的镣铐缓缓落在手腕上,一切将要尘埃落定。   突然间,远处传来隐隐的震颤,一道巨大的黑色裂缝横贯天际,霎时天昏地暗,妖风阵阵,刮起漫天尘土。   台上那只盛了血的杯盏摇晃两下,滚落在地,道侣契印骤然消散。在场宾客个个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来,茫然四顾。   “好一桩见不得人的喜事,藏藏掖掖的,难怪寒酸得惹人发笑。”这声音来得突然,不轻不重,正正好足够所有人听清。   众人闻之,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小仙君原本麻木的眸子倏地亮了起来,努力转动眼珠,四处找寻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   梦泽勃然色变。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白子游到底有何特别,令魔尊会这般不依不饶地追来。   事已至此,多想无用。   柳莫书强压着惊惧,故作镇定道:“魔尊无缘无故闯我聆音境,扰我结契大典,未免有些不把云境放在眼里。”   “无缘无故?你们云境送来的质子仙君罔顾天堑之约,私自出逃,与人结为道侣,可曾将孽海放在眼里?!”强闯秘境的代价并不小,温千晓身上挂了彩,头发半散,形容狼狈,但那股骇人的威压如雨夜恶浪,近乎疯狂地冲击着整个秘境,显然正在气头上,“本尊难道不该来吗!?”   白子游怔住了,垂眸瞥了眼自己。   ……穿着喜服端端正正坐在台上,好像确实很难不令人误会。   温千晓不会气得把自己扔在这里吧???   那可真要命了。   魔尊大人看似气势汹汹,实际上伤心得差点厥过去。   他没想到自家小仙君一声不吭消失,居然是躲这儿来跟人结为道侣了。   难怪一开始推三阻四不情不愿,前些天突然态度大变,又是梳头又是亲亲的,怕是早就计划好将自己哄得晕头转向,再趁机跟别人跑了!   虽说强扭的瓜不甜,可他从始至终也没想强扭,最后竟然被瓜给骗了……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狐逍遥说得对,仙君果然都是惯会骗人的!   梦泽很快回过味来,不动声色地瞥了眼白子游,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道:“魔尊定是哪里误会了。本君听闻白露仙君逃至渚江附近,被妖兽撕成了碎片,想来魔尊也是亲眼见过了尸骨的。至于本君的道侣,只是一介凡人罢了,我们两心相悦,碍于云境的规矩,不得不躲在此地举行结契大典……”   温千晓压根就没心情听梦泽叽叽歪歪,眼里只有那端坐在礼台上,微垂着眸子的白子游。   小仙君甚至没看自己一眼!   魔尊心碎得稀里哗啦。   心碎归心碎,那份赌契还是要处理一下的。温千晓焉巴巴地落在台下,忽然眉头一皱,不假思索地打了个响指。   他见不得白子游身上有禁制。   一点点也不行。   没等魔尊大人回过头来细细思索这禁制禁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台上异变突生。   只见安静坐着的小仙君霍然起身,掌心灵力涌动,冲着梦泽那张喋喋不休的嘴狠狠挥出一拳,把人揍翻在地,然后提起衣摆跳下台来,像只受惊的兔子般窜过来,一个猛子扎进了自己怀里。   温千晓:“?”   温千晓当场懵了:“阿霜,你……唔?”   白子游搂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吻了上去。   这个吻青涩得宛如枝头未熟透的果子,混着胭脂淡淡的香气,毫无章法,却又含羞热烈。所有惊惧都湮灭在珠钗碰撞的轻响中,化作近在咫尺的心安。   “等等,阿霜,你先……嗯……”   朱色胭脂洇开去,在魔尊的唇瓣上染出一抹暧昧的嫣红。温千晓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光天化日下被小仙君亲到说不出话来。   半晌,白子游终于满脸绯红地松开他,愤愤地朝胸口锤了一拳,抱怨道:“你怎么才来?!”   被亲得晕头转向的魔尊:“???”   作者有话说:   被精心打扮的小仙君~最后还不是便宜了魔尊 第33章   温千晓终于冷静下来。   他觉得自己先前想错了,错得离谱。   于是魔尊大人重新变得温柔起来,收敛起魔气,亲了亲小仙君的眉毛,道:“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不提还好,一提,白子游脸色顿时红到了脖子根,羞恼道:“我也不想穿成这副古怪的模样,还很重。”   “是有一点怪。”温千晓替他摘下了那支看起来就很重的发钗,又解开了那圈繁琐的小云肩,“但是很好看,本尊很喜欢。”   “……以后若有结契大典,你也要我作这副打扮?”   魔尊大人敏锐地察觉到了杀气。   虽然他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不晓得正儿八经的结契礼服该长什么样,但是他知道白子游不高兴了。   “自然要随你喜欢。”   答对了的魔尊大人又得到了一个轻吻。   纵使温千晓再不清楚始末缘由,也明白小仙君穿上这身花里胡哨的喜服,是逼不得已受了委屈的。   真是岂有此理!!!   礼台上,梦泽被那实打实的一拳猝不及防揍翻在地,半张脸登时青肿起来,吐出一口血沫,还带了两颗碎牙。   他狼狈地爬起来,哪还有半分从容不迫的仙君气度,死死盯着倚在魔尊怀里的那抹红色身影,目光阴狠得宛如淬了毒。   “孽海盛传,白露仙君用下三滥的手段爬了魔尊的床,我还不信,今日倒是令人开了眼。白子游,你向魔尊献媚时,可还记得自己仙君的身份?以色侍人,自甘堕落,不知廉耻!就该让云境的诸位瞧瞧,青崖山上出来的低贱野草是个什么德行!”   白子游闻言转身,险些又被这该死的喜服绊了个跟头。   温千晓眼疾手快扶了一把,脱口道:“当心……腰怎么、咳,怎么束得这样紧?”   其实他想说腰怎么这么细,但是没敢。   小仙君这会儿心情差得很,熊熊怒意在眸中燃烧,将那柔和眉眼灼出一丝锋芒来。他挺直腰板,跟梦泽对视,眉梢挑高得几乎要飞起来。   “没错,我不知廉耻,自甘堕落,以仙君之身侍奉魔尊,那又如何?无名宫里的灵石宝贝多如牛毛,我在魔尊床上春宵一度,便胜过你给丹霞当狗十年、摇尾乞怜才求来的那一口剩饭。对,你是纤尘不染的仙君,瞧不上我这长在污浊泥潭里的野草,怎还厚颜无耻地逼我给你做道侣,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在这鼻青脸肿地跳脚骂人?”   温千晓:“?”   温千晓偷偷倒吸一口凉气。   一想到小仙君气急了也只会骂自己“登徒子”“没脸皮”,魔尊大人突然感动至极。   “阿霜。”   “啊?”   “你好会骂。”   “我没有骂人。”小仙君答道,“实话实说罢了。”   梦泽的脸霎时涨成了猪肝色,好像快要气昏过去了。   温千晓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阿霜,你太坏了,真是太……太招人喜欢了!”   白子游茫然地看着他。   魔尊的癖好真的很奇怪诶,难怪无名宫里没人爬得上他的床。   “白子游,你休逞口舌之利!”柳莫书被这两人的一唱一和气到七窍生烟,脸色红得发紫,整张面皮都在哆嗦,“本君、本君今日就要替云境清理门户——”   小仙君扭头看向温千晓。   温千晓立刻意会,将人稍稍往身后拽了一把,低声叮嘱道:“莫怕,一会儿打起来,你便站在这里。”   白子游弯了弯眼睛,轻笑起来,抬手替他拨开凌乱的碎发,擦去唇边那抹暧昧的朱色,凑近轻声道:“我的须弥戒被他抢走了,先拿回来再说。”   “须弥戒?你若喜欢,回去后我再送你百八十个。”   “那不一样。”小仙君皱起眉头,“那枚须弥戒是你最开始送我的礼物,很重要。”   魔尊大人心跳又漏了一拍。   “有多重要?”   白子游想了想,老老实实道:“是丢了就睡不好觉的那种重要。”里面的上品灵石真的足够自己睡个五六年的好觉。   这两人挨得极近,彼此亲昵地咬耳朵窃窃私语,旁若无人,眼看说着说着又要亲上了,徒留一个梦泽仙君被晾在台上,孤零零的无人理睬。   柳莫书几时受过这样的轻视,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突然“噌”地拔剑发难,意欲偷袭。   白子游惊道:“千晓,小心!”   真是好不识趣。   温千晓眼皮子都懒得抬,将小仙君揽到怀里护住,魔气如长鞭猛然迸发,化作黑蛟虚影,在半空一声龙吟,直接一尾巴将人抽飞出去。   尘土弥漫,乱石飞溅,梦泽被抽得整个嵌进了山崖里,好半天都没能爬出来。   小仙君听见动静,正欲探头,又被魔尊轻轻按了回去。   “别看,没事。”温千晓摸出那枚被送去苍玉门又落到自己手里的须弥戒,摊开掌心给他看,“须弥戒在这里,本尊已经拿回来了。”   白子游:“?”   白子游:“戒指怎么会在你这里?”   “说来话长。”温千晓轻柔地执起他的手,缓缓将须弥戒套了回去,直到与戒痕严丝合缝,妥帖戴好,才抬头笑意盈盈地看向他道,“现在物归原主了。”   小仙君莫名喉头哽了一下。   他眨眨眼睛,心里那些委屈忽然如洪水决了堤,浩浩荡荡地奔涌过百折千回的心思,终于在眼角凝成了一滴泪,“吧嗒”落在了魔尊的手背上。   “千晓,就是他抽走了我的仙骨,奉给丹霞。这些日子还将我囚禁在此,轻薄我,羞辱我,我……”   魔尊眼底红芒前所未有地明亮起来,整个眸子染得血红,神色却温柔依旧,将哽咽得说不出话的小仙君搂进怀里,轻拍着背安慰道:“我知道了。”   这人该死!   心随意动,半空的黑蛟虚影立刻咆哮一声,卷起刚从碎石坑里艰难爬出来的梦泽,又是一尾巴狠狠地摔回了礼台,头朝下的那种。   柳莫书那张俊秀的脸肿得几乎瞧不出人样。   “梦泽仙君,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白露是本尊准备明媒正娶的道侣,却遭你这般侮辱。你说,本尊该如何是好?”温千晓松开白子游,回身望向他,语调愈发轻柔,仿佛在商量今天的饭后点心,“拔了你的舌头,砍去四肢,做成人彘关在猪圈里,再喊你那些仙君同僚来瞧瞧,如何?”   柳莫书汗瀑如浆,脸色惨白,挣扎着嘶吼起来:“你不能杀我……对,你不能杀我!我是仙君!你对我动手,就是违逆天堑之约!本君纵然有过错,也只有云境有资格惩戒!我、我要回云境领罚,丹霞仙君不会杀我的,不会的……”   温千晓皱起眉头。   梦泽说得倒也没错,天堑之约的条件十分苛刻,在不曾受到死亡威胁的前提下,自己是不能滥杀仙君的,只能把人交由云境处置。   弄残了也不行。   若是让这家伙回了云境,是死是活还不是丹霞一张嘴的事。但天堑之约……   魔尊大人正盘算着要不要杀了再栽赃嫁祸给什么人,忽然被小仙君拉了一下袖子。   “阿霜?”   “我来。”白子游一脸云淡风轻,从须弥戒里摸出一把短刃,“我虽是无名宫的质子,但也是云境的仙君,杀他正好。”   “可你……”温千晓欲言欲止,停顿须臾,还是开口道,“你不怕声名狼藉么?”   “我不是早已声名狼藉了?”   “……”   “柳莫书说,他在青崖山上捡到我后,教了许多东西给我,唯独有一样没有教我。”白子游掂了掂匕首,提起厚重的喜服衣摆,不紧不慢地迈步上礼台台阶,走到最后一级时,蓦地回首,伴着通身珠玉脆响,冲魔尊盈盈一笑,透着股干脆的狠戾劲儿,“千晓,你能不能教我杀人?”   温千晓怔愣在原地。   片刻后,胸腔内的那颗心脏疯狂跳动起来。   作者有话说:   魔尊:“老婆好坏我好喜欢!” 第34章   前世那道被恨意点燃,如明焰般灼目的单薄背影再次清晰起来,与眼前身披红衣的白子游渐渐重叠,不分彼此。   如昙花一现,又似惊鸿一瞥,难以忘却。   寻常的云境仙君若是到了孽海,多半像朵柔柔弱弱的小白花一样,遵循着所谓的规矩、礼教,没两天便枯萎了。偏偏白子游不同,他这朵花仿佛扎根于尸山血海,剥开来尽是尖锐利刺,稍有不慎便会摘得满手血。   魔尊的道侣,就该是这样的人。   温千晓失神许久,待回过神来,已经不知何时上了礼台,亲昵地揽着白子游那紧窄纤细得有些过分的腰,柔声道:“这有何难。梦泽不过是个软柿子,给你练手正好。”·   柳莫书恨得差点一口血喷出来,踉跄着起身,还没摸到剑柄,又被黑蛟虚影抽了个大嘴巴子,昏头转向地跌坐在白子游方才坐过的椅子上,被捆了个结实。   他终于生出了一点绝望。   魔尊要想杀自己,就像捏死一只蝼蚁般简单。要不是天堑之约,他恐怕早已成了一具尸骨,指望丹霞从天而降救他一命,更是痴人说梦。   眼下摆在自己面前的唯一一条生路,便是去求那备受魔尊宠爱的白子游。   柳莫书并非不识时务,或者说正是太识时务,才会在当初甘心替丹霞卖命,一点脸面算得了什么,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这会儿他认清了现实,立刻收敛许多,望向小仙君,低声下气道:“子游,我自青崖山上见你第一眼起便心生爱慕,这些年从未忘记过你。起初以为你在孽海受了委屈,才把你藏到聆音境内,并未想过要羞辱你。后来又听说你与魔尊……一时嫉妒得糊涂了,又做下了许多错事。子游,我是真心倾慕……”   “一时嫉妒?本尊看未必。”温千晓挑眉,冷笑起来,“风城流言四起,不是你在背后捣鬼么?”   白子游不知其中弯弯绕绕,闻言茫然道:“什么?”   “凌云会背后的仙君,那些恶意中伤的谣言,就是他命人暗中散布的。”温千晓眯起眼,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梦泽,“本尊倒是很好奇,你为何要这么做?”   柳莫书脸色几番变化,最后沉默下来,竟连讨饶的话也不说了。   “不肯说也无妨,让本尊来猜一猜。”温千晓不紧不慢地走到椅子边上,负手踱步道,“倘若这流言闹得沸沸扬扬,传遍三界,到最后阿霜定然无处可去,你再装作念着旧情好心收留,不计前嫌,与他结为道侣,岂非连人带心都骗到手了?恩情并重之下,他定会对你死心塌地,百依百顺——算盘打得真好。”   白子游:“?”   白子游攥紧了短匕,恨不得直接捅这畜生一刀。   “可惜你千算万算没有料到,本尊会为此亲自前去风城,将谣言的源头狠狠收拾了一顿。”温千晓啧了一声,摇头叹道,“难道是凌云会没给你通风报信?本尊都做到这份上了,就差在阿霜身上盖个戳……不对,已经有了。你怎么还敢趁着本尊不在,把人抢去结契?我看你也不是狗胆包天,只是蠢罢了。”   “收拾……谣言?”小仙君抓住了一个字眼儿,迷茫地眨眨眼睛,“你都没有与我说过。”   “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但有人待我好,我喜欢记在心里。”白子游认真道,“也会更愿意与你亲近些。”   魔尊大人觉得很有道理,不由期待道:“那我现在告诉你了。”   亲亲是会上瘾的,他还要。   小仙君哪能瞧不出他的心思,偷偷翻了个白眼,婉拒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   白子游假装没有看到魔尊的失望。毕竟这会儿温千晓有点像被拒之门外可怜巴巴的小狗,揭穿了怕他不好意思。   于是小仙君把注意力放回到了梦泽身上。   “你说你倾慕于我?我改主意了。”   柳莫书以为他心软了,大喜过望,赶忙道:“没错,这几百年来我一直心心念念……”   “很好。”白子游转了转短匕,语气淡淡道,“你既然在丹霞手下做事,想来对他的手段也不陌生。”   柳莫书的神色由激动转为迷惑,不知道他突然提丹霞做甚。   “丹霞有一样法宝,名为锁情,必须要有人倾慕于我,且心甘情愿奉上一盏心头血方能解开。”白子游拾起那跌落在地的结契杯盏,冲他温柔一笑,“既然你有心,那再好不过了。”   柳莫书:“???”   温千晓恍然大悟,一拍掌心,殷勤道:“阿霜,要不要我帮你端杯子?”   “拿好。”白子游随手把结契杯盏塞给他,短匕对着梦泽心口比划两下,虚心请教道,“千晓,这里行吗?我没什么经验,上回还弄死一个,心头血要取活人的才有用。”   “差不多,你随便扎吧。”魔尊大人无所谓道,“以梦泽的境界,不废了他的丹田,再碎了灵台,死不了的。”   “哦,好。”小仙君点点头,干干脆脆地将短匕往前一送。   撕心裂肺的惨叫立刻响起来,震得整座山谷回音绵长。梦泽痛得面容扭曲,狰狞不已,一边嚎叫着一边拼命挣扎,挣得椅子吱嘎作响,活像头被捆进屠宰场待宰的猪。   温千晓听不下去了,在乾坤囊里拣了块布头塞进他嘴里,不耐烦道:“你小点声,吓着阿霜了。”   小仙君染了满手血色,眼皮都没颤一下,闻言轻笑起来,附和道:“千晓,我怕。”   “没事,很快就过去了。”魔尊大人心疼道,“手酸吗?要不我替你拿着?”   柳莫书被放血放得气若游丝,脸色白得像死了三天,听罢这俩人没心没肺的话,更是眼前一黑。   到底是谁心口被扎了一刀啊???   杯盏很快盛满了,殷红的液体映着银盏,晃晃荡荡。   白子游接过那银盏,没有立刻涂抹到胳膊上,只垂眸瞧着杯中的血。须臾,他忽然抬手往地上一泼,又把杯盏掷在了梦泽脸上,冷冷道:“真脏。”   作者有话说:   梦泽的血不是心甘情愿给的,没用啦,不可惜   下一章掉队的望舒带着色狐狸赶到了!渣男要慢慢噶才能噶出味儿来 第35章   柳莫书再怎么不堪,到底也是受仙门百家尊崇的仙君。   受此奇耻大辱,他脸色涨红,用力吐掉布团,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只死死瞪着白子游,嘴角缓缓淌下了一丝鲜血。   竟有气急攻心走火入魔之相。   “真是脆弱。”温千晓抱臂在一旁看热闹,还不嫌事大,啧啧道,“阿霜,他好像要被你气死了。”   “死了正好。”白子游擦净手上的血迹,一股充满生灵之气的力量骤然出现在掌心,回忆道,“丹田、灵台两处打碎了就行?”   “要杀修士或者仙君,需毁去元婴、元神,再狠些连仙骨一并碎了。不过这两个地方如此要紧,自然有大量灵气护体,或以自身蛮力突破,或借助一些法宝,比如你手中的短匕。”温千晓指点道,“梦泽还没晕呢,你若想凭自己的力量打破灵气罩,即便有短匕相助,也还差了点。”   白子游从善如流:“那我先把他打晕。”   “人在神智不清的情况下,灵气罩确实会有所减弱,但不会彻底消失,依然循着本能护主。你和梦泽境界差距过大,一个不好还有可能遭到反噬。”魔尊大人思忖片刻,捋起袖子,不放心道,“本尊来帮你把灵气罩打破,你再试试粉碎元神。”   “……”小仙君有一点沮丧。   他好像太弱了。   魔尊大人安慰地拍了拍小仙君的肩膀,轻声哄了两句,然后指挥黑蛟虚影提起半死不活的梦泽,仔细琢磨着力道,仿佛在剥一只脆弱易碎的鸡蛋。   得小心些,不能直接一下连壳碾碎了,要留着给阿霜玩的。   他捏捏指骨,准备敲鸡蛋。然而指尖的魔气才冒出零星几点,陡生异象。   说时迟那时快,温千晓神色一凝,骤然旋身,挥袖卷起白子游连退数步,堪堪避开那道如银月弯钩般的浩荡灵力。   木屑飞溅,礼台中间破了个大窟窿。   “什么人!”   “魔尊好大的火气,一言不合便要杀害仙君,可曾顾及过天堑之约?”   天边慢慢悠悠地降下了一个仙君,眉心朱痕,乌发白衣,怀中抱着只小巧玲珑的红毛狐狸。红毛狐狸看着很是心虚,整个儿埋在仙君怀里不敢露面,撅着半个屁股,还在使劲往里钻。   那日它跟温千晓通风报信之后,望舒又晕了整整两日才醒来,发觉小狐妖变得爱答不理,很有眼力见地买了几只焦香酥黄的烤鸡。   色狐狸被香喷喷的烤鸡勾得两眼放光,什么“稀糊师兄”、“别人碗里的肉”统统忘了个一干二净,跳上桌子大快朵颐,吃到最后打着饱嗝,晕晕乎乎地躺在望舒怀里,又被他顺手喂了好几杯酒,整只狐狸快活得找不着北,顺理成章地忘了魔尊交代的事情。   ……惨了。   温千晓盯住那只红毛狐狸,许久,似笑非笑道:“真是意外啊。”   他记得自己给狐逍遥的最后一个任务,便是拖住望舒。等该死的都死了,该埋的都埋了,嫁祸的嫁祸,栽赃的栽赃……总之在自己处理干净之前,莫要让其他不相干的仙君出现在此。   而如今,人来得挺早。   色狐狸感受到了落在屁股上的冰凉视线,忍不住小声哀叫起来。   坏了坏了,魔尊生气了!   他他他不会把赦令和天海珠收回去吧,自己还没在人间吃够玩够,再说要是回了孽海,去哪找这么够意思的仙君……   余临渊怔了怔。   怀里的小狐妖不知何故忽然细声细气叫起来,凄凄切切,似乎受了什么惊吓。   “阿遥?”余临渊摸了摸它的小耳朵,贴心道,“你若是害怕,便回袖子里呆着吧。”   “仙君还有闲心给狐妖起名,真是好雅兴。”   望舒成功地被这句阴阳怪气吸引了注意。   “彼此彼此,魔尊也很有闲,亲自出手折磨一介修为不高的仙君。”望舒轻飘飘地挥开了那条黑蛟虚影,拦在梦泽身前,“既然魔尊已寻回质子,那便请回吧。梦泽仙君自有云境惩戒,不劳魔尊操心。”   “……本尊没想过要杀他。”虚影被这般轻易击溃,温千晓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旋即皮笑肉不笑道,“只是白露仙君遭此人羞辱,余怒未消,欲除之后快,本尊好心帮一把而已。”   望舒蹙起眉,瞧了眼趴在地上的柳莫书,面上不喜之色一闪而过。   正当温千晓以为他又要搬出什么堂而皇之的话时,这实力莫测的仙君稍稍让开了些许。   温千晓:“?”   余临渊:“本君不插手仙君之间的恩怨。”   哟,这么好说话。   魔尊大人顿时瞧这家伙顺眼起来,准备说两句场面话揭过:“仙君……”   本来毫无动静的柳莫书突然像条半死不活的鱼般弹跳起来,挣扎着拽住望舒的衣袍,嘶声嚎叫道:“望舒仙君!仙君救我!当年我在夜明山上取白露的仙骨,不正是为了给仙君疗伤!求仙君看在仙骨的份上,带我回云境,再做惩戒……”   温千晓:“?”   刹那间凉意穿透脊背,小仙君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无比,整个人摇摇欲坠,哪怕被温千晓及时扶在了怀里,仍克制不住地哆嗦起来:“原来……是你?不是丹霞,是你要我的仙骨?”   这变故始料未及,身处敌营的色狐狸也傻眼了。   它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当场跟望舒划清界限,不然一会儿温千晓发起火来可不得了,弄不好连着自己一块揍。   果然魔尊眸中红光大盛,目光森冷,宛如数九寒天里的冰凌,刺得人生疼。   “是你指使丹霞取走了阿霜的仙骨!?”   余临渊略感意外:“阿霜?看来白露仙君深得魔尊喜爱,如此……”   “只需回答是或不是,本尊懒得听你废话!”   “是丹霞擅作主张,本君早已拒绝了。若仙骨有损,白露岂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余临渊也不恼,淡淡道,“白露仙君的过往,本君也有所耳闻,亦劝过丹霞几次。那副仙骨,虽非我本愿,但到底还是累你受苦了。既然丹霞不曾归还,那么本君替你去要回来。”   温千晓:“?”   峰回路转得太快,魔尊大人有点头晕,一时拿不准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望舒。   他低头问怀里的小仙君:“阿霜,你跟他很熟?”   白子游紧抿着唇,摇了摇头。   慢着,非亲非故的,这望舒仙君什么身份,开口便是问丹霞要回来?底气这么足。   他似乎有个师兄——稀糊?   魔尊大人心里打了个突,无端冒出个念头。   天堑尚未出现之时,云境曾有一对双骄,有记载寥寥写道:羲和浴日,望舒驾月,朝暮相伴,形影不离。   狐逍遥说得不清不楚,自己也没往那方面想,毕竟都是千年前的人物了,天堑之争时也未曾出现过,多半是死了。   莫非不是什么继承来的仙号,真是当年的那个望舒……思及此处,温千晓脸色大变,脱口道:“你竟然还活着?!”   色狐狸:“???”   人家仙君一片好心帮你去要仙骨,怎么一开口就咒人家死啊。   忒不厚道了!   它愤愤不平地甩甩尾巴,跳到望舒肩头,舔了舔他的脸颊以示安慰,冷不防,被一道斜刺里窜出来的魔气掳走了。   魔尊大人心有余悸地把狐狸往乾坤囊里塞,一边塞一边暗自叹息:这色狐狸还真是什么仙君都敢睡,幸亏还没闯大祸,赶紧带回去……   原本瞧着脾气很好,态度一直相当和善的望舒仙君脸色骤沉,一拂袖,面露薄怒:“无故抢夺本君爱宠,魔尊这又是何意!?”   完了。   看起来已经闯祸了。   作者有话说:   魔尊努力想捞人,望舒:“不许捞!”   下周四开始爆肝日更!蓄力ing—— 第36章   温千晓没料到望舒会有这么大反应,愣了一下,为难地瞅着还没来得及完全塞进去的狐逍遥。   那半截搭在乾坤囊外的尾巴挣扎得厉害,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看来指望这蠢狐狸自个儿明白过来,想都别想。   魔尊大人略一思忖,面不改色道:“仙君有所不知,这只狐狸是阿霜养的妖兽。它胆大包天,盗了本尊的天海珠和赦令后一路逃亡到人间。本尊携阿霜前来正是为了捉拿此狐,谁料中间横生枝节,无暇顾及,又让它在外头坑蒙拐骗许久,让仙君见笑了。”   白子游眨了下眼睛。   自己养的妖兽分明是一只白净乖巧的雪貂,而且一瞧这红毛狐狸便没来由地不喜,温千晓为何要非从望舒手里骗过来?   魔尊认识的狐狸……难道是狐逍遥?   小仙君紧紧拧起了眉。   “……”余临渊眼里也出现了一丝迷惑,“它是孽海妖狐一族?”   “不错。”温千晓把色狐狸从乾坤囊里拎出来,顺手摸走它藏在尾巴里的天海珠和赦令,还抖了两下,抖出一身驳杂滞涩的气息,诚恳道,“本尊也是怕仙君被这狐妖所伤,方才一时心急,便直接出手捉走了。”   狐逍遥始料未及,差点当场哭出来。   全鸡宴……没了。   望舒嗅着小狐妖身上遮掩不住的孽海气息,神色晦暗不明,沉默许久,轻声道:“那魔尊打算如何处置它?”   温千晓信口胡诌道:“它竟敢偷盗无名宫的东西,本尊自然要杀鸡儆猴,毁去内丹……”   望舒听着听着,目露不忍,开口道:“这小妖虽有过错,但罪不至此。”   魔尊大人震惊:“啊?”   狐逍遥功夫如此了得,竟连仙君都能迷得晕头转向,明知是孽海妖物也愿为他求情,真是要命。   “不知魔尊可否饶它一命,交还于我。”望舒浑然不知自己在魔尊眼中已坐实了色令智昏的名头,只专注地盯着焉了吧唧的小狐妖,若有所思片刻,开口道,“作为交换,本君不仅会帮白露要回仙骨,还会请明心仙君为其归位。”   明心仙君是云境里鼎鼎有名的妙手医仙,多少人捧着珍宝法器在山门外苦等,为争抢那一日一位的问诊名额,打得头破血流。更何况仙骨归位是大事,一个不慎便会落下病根,终生无缘大道,若有明心仙君在,那真是再好不过。   魔尊大人心动了,恨不得立刻把色狐狸打包送去望舒府上。   但这个坑深不可测,狐逍遥要是稀里糊涂地栽了进去,等将来醒悟后悔,神仙来了也难捞,自己还得顾着点兄弟情分。   温千晓思来想去,还是严肃道:“仙骨归位马虎不得,若能请得明心仙君出手,自是万无一失。只是这狐妖实在凶狠,还喜食人……”   狐逍遥:“?”   它不明就里,只觉得这笔各取所需的买卖划算极了,既能回去骗吃骗喝,又能拿回白露的仙骨,没有分半拒绝的道理。   奈何魔尊吃了秤砣铁了心,满嘴胡说八道,眼瞅着自己又要被塞回乾坤囊跟那只蠢貂作伴,色狐狸急了,张口就咬在他手腕上。   “当心!”小仙君本就一直注意着它,反应极快,掌心绿光一闪,窜出根灵巧的藤蔓,“啪”地抽飞了狐逍遥,还顺带捆住了那张作恶的狐狸嘴巴。   狐逍遥:“???”   天地良心,自己根本就没用力,为什么平白无故挨了打!   委屈的红毛狐狸掉在地上,滚了个跟头,然后被望舒捡了起来,轻柔地解开嘴巴上的藤蔓,跟宝贝似的护在了怀里。   “狐妖野性难驯,多有得罪,望魔尊莫怪。”   “……”温千晓有点麻了。   罪孽深重啊狐逍遥,好好的一个仙君被你勾成什么样了。   他倒是不介意被咬了一口,不疼不痒,皮都没破。只是这狐狸色胆包天,平日里又不爱读书,压根不晓得自己勾搭的仙君究竟是何许人也,这会儿也不好当着人家的面解释。   以望舒的本事,想必日后定能把狐逍遥治得服服帖帖。   罢了罢了,都是命。   想到这里,魔尊大人颇为同情地瞥了眼浑不知大祸临头的狐逍遥,清清嗓子,道:“既然如此,那本尊便看在望舒仙君的面子上,饶了这只狐妖。”   余临渊轻轻一颔首,笑起来:“多谢魔尊。”   他捏了捏色狐狸毛茸茸的尾巴,又望向似乎还有点生气的白子游,眼里忽然生出几分揶揄:“阿遥伤了白露仙君的心上人,本君来替它赔罪,如何?”   心上人!?   魔尊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小仙君闻言,居然没有反驳,只是冷淡道:“你要如何赔罪?”   自打听说丹霞夺走自己的仙骨是为了给这人疗伤,白子游便对他心存芥蒂。看不顺眼的人跟看不顺眼的狐狸凑到了一块儿,更是嫌上加嫌。既然望舒主动开口了,不狠狠敲上一笔怎么对得起人家这份“好意”。   小仙君正琢磨着,忽听望舒自顾自说起来。   “梦泽是云境的仙君,魔尊杀他,不妥;你来杀他,亦不妥。”余临渊抱着红毛狐狸,一手探出,虚虚一握,便见万千丝线汇聚掌心,凝成一把格外纤细的长剑,晶莹似冰雪,流光溢彩,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戮之意,“此事由本君代劳,算作向白露仙君赔罪。”   白子游:“?”   这人方才还护着梦泽,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柳莫书万万没想到,自己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救兵,一转眼竟要取自己性命。   “你……你不能杀我!你杀了我,丹霞仙君不会放过……”   余临渊用剑尖挑起他的下巴,长睫微垂,居高临下道:“本君在归隐星沉山之前,曾执掌云境刑罚,断三界是非善恶。杀你一人,用得着丹霞应允?”   趴在他怀里的狐逍遥没来由打了个哆嗦。   它茫然地抬起脑袋,怀疑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柳莫书也僵住了。   他只知望舒在云境地位尊崇,连丹霞都时时记挂在心,自己甚至还私底下妄加揣测过这两人的关系。   “不!不可能!千年以前,为了铸就天堑,羲和望舒双双陨落,你、你不过是好运继承了望舒的仙号,休要逞他人威风!”   “是与不是,轮不到你来断决。”余临渊漫不经心道,“当初你听从丹霞命令,欺骗白露之时,可有愧疚?害他受百年幽禁之苦,可有悔意?魔尊说你又对白露横加羞辱,看来这二者皆无。品行不端,当诛。”   锐利的剑锋在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死到临头,柳莫书心中那股深藏的怨恨终于爆发,口不择言,尖利地叫嚷起来:“品行不端就该死吗?!你高高在上、白璧无瑕,哪里知道做附庸仙君的不容易!稍有差池就会被当做弃子,整日战战兢兢,偏偏又有那么多仙君一天天地登入云境,供他驱使!我不过是取了白露的仙骨,又没伤他性命,凭什么要我死?!他若是肯跟了我,我定会念着这份情待他好——”   “本君曾听过一句话。”余临渊似是动容,稍稍抬起剑锋,“不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所作所为,确实有你的苦衷。”   柳莫书眼睛微微亮起来,忙不迭道:“那——”   “但本君不是来劝你向善的,”望舒嘴角依然挂着浅淡温和的笑容,手腕一转,银光伴着剑锋落又起,挑出一道细长的血花,声调骤冷,“本君是来杀你的。”   人头落地。   柳莫书瞪着双死不瞑目的眸子,遥遥望向聆音境远处的青山。眉心灵台处一点血痕淌下,元神不知何时已灰飞烟灭,腹部有光芒闪烁,妄图遁走,又被望舒轻易捉到手中,随意一碾便碾碎了。   至此神魂俱灭,死得不能再透。   作者有话说:   久等! 第37章   柳莫书死时,白子游尚未反应过来。   直到那圆睁着双眼的人头逐渐灰化,一点点消散在碧绿如海的山谷之中,他才恍惚回过神来,眼角微湿,又被温千晓轻轻擦去。   “他……死了?”   “死了。”   这场闹剧终于尘埃落定,惊恐的宾客也陆陆续续从桌子底下探出头来,惶惑不安。这些被梦泽半哄半骗请来的宾客,多是小门小派的弟子,经这一遭吓得魂不附体,后悔贪图宝物接了喜帖,只盼能有仙君带自己平安离开。   望舒走到白子游身边,轻声道:“伸手。”   小仙君茫然地瞧着他,稍作犹豫,乖乖伸出手来。   一点零星的晶亮碎片从望舒掌心落下,晃晃悠悠地落在白子游手上,虚实不定,闪烁着微弱光芒。   “梦泽已死,这无主的秘境,便送你了。”   “望舒仙君好生大方。”温千晓大感意外,“这东西哪怕丹霞手里也没几个,你这么随随便便送人了,不怕云境那边有人来找麻烦么?”   “魔尊说笑,何人敢上星沉山撒野?”望舒失笑,又看向那些瑟瑟发抖的宾客,“既然此间事情已了,这些闲杂人等,本君便带走了。”   温千晓欲言又止。   狐逍遥还被望舒抱在怀里,此时终于察觉到了某种潜在的危机,不安地耷拉着耳朵,眼巴巴望着魔尊。   这仙君似乎相当厉害,为了几顿鸡肉把自己搭进去,很不划算诶。   它轻轻叫唤两声,试图引起魔尊注意。   余临渊低头,拨弄了一下它的鼻子,微微苦恼起来:“你满身孽海妖物的气息,怎么跟本君回云境?”   色狐狸:“?”   温千晓不动声色地扭过头,假装没有听见。   “阿遥,你可愿意做本君的契约灵兽?有契约在,本君方能替你遮掩一二。”   色狐狸:“???”   真是活见鬼了!怎么会有仙君明知故犯,偷渡孽海魔物去云境???它深感不妙,后腿一蹬,妄图从望舒怀里挣出来。   下一瞬便被拎着后颈皮提溜起来,关进了袖子里。   望舒收拾完狐狸,矜持地冲着魔尊点了点头,轻如无物的丝线自指尖飘出,搭在宾客身上,一同化作流光消失不见了。   温千晓:“……”   自求多福吧好兄弟。   白子游捧着掌心那枚晶亮的碎片,似被那心醉神迷的光芒所惑,一直安安静静地没有吭声。   直到温千晓唤他:“阿霜,阿霜。”   小仙君恍惚如大梦初醒,眨了两下眼睛,懵懂道:“我在。”   “这是秘境碎片的核心,滴一滴血便可认主。此后这方天地与你心神相连,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温千晓仔细解释一番,拨了拨他不知何故有些汗湿的鬓发,又问道,“喜欢吗?”   “……给我?”   “望舒仙君亲口说了送你,怎么,不想要?”   这可是能容纳一方小世界的秘境,虽然这块有点儿小,也不妨碍它的珍贵。如此福缘落在他一个质子仙君身上,魔尊难道不会起别的心思么?   尽管温千晓一向待自己很好,但秘境碎片实在是太招人眼红了,白子游依然有些不确定,半晌,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要?”   “我要来做甚?一个孤绝山就够本尊头疼了。”温千晓摆摆手,低头在乾坤囊里翻找了一会儿,翻出一柄奇特的木质如意,递到白子游手上,颇有几分得意道,“秘境介于虚实之间,唯有用七宝树枝制成的容器才能收纳,那梦泽寻不到七宝树,才不得不把秘境安置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咱们可不一样。阿霜,你且收好这七宝如意,等会儿就能把秘境随身带走。”   这七宝如意一出,魔尊的尾巴快翘到天上去了。   白子游噗嗤笑出声来。   他心神一松,不再犹疑,划破指尖,鲜血滴落在碎片上。   两者相融,倏地化作一道微芒钻入灵台,冥冥之中与这方天地建立了感应,感觉十分奇妙。他正欲再探那七宝如意,研究下怎么把秘境带走,忽然身子微晃了晃。   先前被喜娘塞进去的东西彻底融化,流出内里裹着的药物,起初只是有些发热,逐渐生出了一股莫名的酥麻感,沿着尾椎细细密密地爬上来,愈演愈烈。   温千晓还在那里喋喋不休道:“这秘境风景不错,可惜本尊来的时候太急,打裂了一点,不知道还能不能修好……阿霜,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不过几息之间,小仙君已经忍得面色潮/红,汗水顺着脸颊淌下,浑身发颤,双腿软得几乎站也站不稳。   七宝如意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温千晓大惊失色,赶紧扶住他,道:“阿霜,阿霜!你没事吧??”   “我……”白子游狠狠咬住舌尖,咽下险些脱口而出的呻/吟,断断续续道,“那里……有屋子……抱我回去……”   魔尊大人慌得六神无主,抱着白子游一脚踹开那扇古怪的红漆木门,然后被屋里的摆设震住了。   大红囍字糊在窗上,数条红绫自房梁悬垂而下,一对硕大的红烛摆在正中,映着两颗光芒柔和的夜明珠,脚下是厚实柔软的大红地毯,床上铺着鸳鸯锦被,连绫罗帐子都是红的。   这是……洞房?   他忽然觉得怀里面色绯红的小仙君变得烫手起来。   温千晓拘谨地将白子游放下,倒了桌上那杯合卺酒,换成茶水,端到他嘴边,道:“阿霜,先喝点水。”   小仙君难受地靠在床柱上,摇摇头,抬手打翻了酒盏。   酒盏翻倒,无声地落在地毯上,茶水缓缓将绒毛浸成了朱色,红烛发出哔剥声响,整间屋子莫名灼热起来。   温千晓终于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一点记忆,想起梦泽曾在苍玉门取走了许多用于双修的丹药。   他眸色逐渐发暗,凝视着坐立难安的白子游,须臾,低沉道:“阿霜,是哪里觉得不舒服么?”   低问轻飘地掠过耳边,又很快归于混沌。   白子游神昏目眩,死死咬着唇,只觉这身厚重的大红喜服几乎勒得自己喘不过气来,身后那处似有万蚁噬咬,湿/滑黏/腻得难以启齿。药效出乎意料的强烈,他被折磨得近乎崩溃,忍耐不得,低低啜泣起来:“救……救救我……谁来……”   很快,一样微凉的东西贴近唇瓣,舔/弄片刻,又撬开紧咬的牙关,攻城略地进来,轻柔地吮着口中那块软肉。   小仙君被这个吻唤回了些许神智,微微睁开眼,死死攥住温千晓的衣袖,逼出了轻微的哭腔:“千晓,难受……我好热……”   “莫怕,没事的。”温千晓轻啄着他的脸颊,柔声诱哄道,“告诉我,哪里不舒服?”   “衣服紧、好热……”   “别乱扯,我来。”魔尊大人看似稳得一批,实际上差点把活结抽成了死结,手忙脚乱许久,才脱去了最外面的那件,然后指尖碰上小仙君的细腰,摸索着寻觅暗扣。   红艳的喜服一件件落地,如染红的莲子剥去外壳,露出里面细嫩的芯子来。温千晓从未如此紧张过,忍不住舔了下发干的唇,扯过锦被裹住那绵软的身子,又去拆那繁复沉重的发髻。   方才取下固定用的那支簪,一瞬乌发如瀑散落,金玉脆响,映着那只翠绿的左瞳,显出令人惊艳的美色来。   温千晓狠狠拧了把大腿,额角冒汗,忍得嗓音都沙哑了:“阿霜,你自己能不能解决……等等、别——”   白子游从锦被里探出胳膊,拽着他滚到了床上。   魔尊大人有些狼狈地支起身,低头看着怀里神志不清的小仙君,呼吸愈发急促起来。   虽说赌契里有约定,但眼下这场景显然不适用。   他孽海魔尊只是不近美色,又不是吃素的,更不是不行,着实没必要委屈自己到这种程度。该吃的时候就吃,何况这块送到嘴边的肥肉瞧着实在美味。   他被勾得心猿意马,俯身咬住白子游的唇亲了片刻,想了想,还是有点心虚,自言自语道:“是你先招惹我的。”   “……嗯。”   魔尊大人吓了一跳,差点直接萎了。   “阿霜,你、你醒着?”   “醒着。”白子游只觉浑身燥热,仿佛喝醉了酒,胆子也大了许多,平日里不敢做的事也做得,一抬手勾住那具清凉的身子,抓着他的手腕往被子里摸,眼角眉梢都浸着媚/意,低低喘息道,“今日……什么都允你……帮我……”   温千晓脑子里的那根弦“嘣”一声,彻底断了。   作者有话说:   拉拉拉拉灯了!!!球球QAQ不要在评论区乱丢裤子啦我真的好怕啊 第38章   温千晓忘了件很要紧的事。   他是黑蛟,还是一条几乎化龙的蛟,那方面的欲望自然相当旺盛。   虽然跟喝了醉仙凡那夜的粗暴不同,但仍把小仙君折腾得够呛,白玉般的身子遍染嫣红,蜷在自己怀里哭都哭不出声来,最后噙着泪昏睡过去。   破了缝的天空暗了一夜,此时微微亮起来。   一缕晨光轻盈地落在屋内,将满屋大红照得鲜亮。   温千晓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翻过身,不小心压住了还在沉睡的白子游。   温千晓:“……?”   小仙君满面泪痕,一看就是被欺负惨了。自己昨夜……竟做得这样过分吗?   魔尊大人心虚得要命,又瞥见扔在地上凌乱的喜服,恍惚有种两人已经结契成了道侣的错觉,又凭借这错觉找回了一丁点底气。   白子游也是亲口允了的,总不能睡完后翻脸不认人吧?   温千晓稍稍放宽了心,开始回味昨夜的欢愉,越想越食髓知味,将小仙君捞过来亲了亲,然后翻身下床,溜出秘境,去附近弄了一份热粥回来。   他回来时,白子游依旧昏睡不醒,蹙着眉头,整个儿缩在被子里。   魔尊大人又开始忧心起来,忐忑不安,生怕昨夜不小心把人弄伤了,轻手轻脚扒开锦被,想要仔细查探一番。   然而还没来得及碰到白子游,便被捉住了手指,听他嘟嘟囔囔抱怨道:“走开……不要了……”   温千晓低笑一声,抽回手,俯身亲了亲小仙君的眉心,道:“阿霜,醒醒,吃点东西再睡。”   白子游确实饿了。   他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只觉胃里烧得慌,正打算开口问温千晓要吃的,便被囫囵搂进怀里,披好外衣,还喂了一口热粥。   小仙君下意识咽了,吃完咂摸两下,露出安适满足的神色来。   “好吃么?”   经此劫难,那重重迷雾遮掩的情愫终于拨云见月,即便不愿那么快宣之于口,至少也算是放下了许多不必要的猜忌。   白子游只觉浑身酸软提不起力气,腰还很疼,干脆闭着眼倚在温千晓怀里,懒懒道:“好吃,还要。”   温千晓也乐得效劳,一边喂一边问道:“感觉怎么样,身子吃得消么?”   “不太行。”白子游皱起鼻子,“若被当炉鼎补采,累些也就罢了,怎么双修还这样辛苦?”   确实辛苦。   双修双修,顾名思义便是两人一同修炼,亲密无间,气息交融。   但白子游境界太低,交汇时的灵力便如一条涓涓细流,轻易被滔天魔气吞没。换句话说,目前的双修对于白子游来讲,相当于被迫承受一次次魔气灌/体,他还是仙君,自然更不容易。   温千晓也正是担心这点,怕他身子出什么问题,故有此一问。   “倒也不全是辛苦,还有——”   见白子游欲言又止,魔尊大人登时紧张起来:“还有什么?”   小仙君神色迟疑地抚上小腹,颇有几分茫然。   温千晓:“???”   其实白子游是觉得附着在金丹上的补天石似乎变得安分了,甚至不需要灵石安抚,但又不能肯定是不是双修带来的好处,没有立刻开口。   但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魔尊已经想到不知哪里去了,粥都不喂了,一副遭雷劈的模样,神色恍惚,喃喃道:“阿霜……”   “啊?”   温千晓搁下粥碗,一把握住他的手,激动道:“本尊会负责的!”   白子游愣了愣,茫然道:“你昨夜以后……原本想一走了之??”   “不是,没有,阿霜,我怎么会扔下你不管。”温千晓小心翼翼地瞧了眼他的小腹,“本尊对灵草知之甚少,不知还能这样繁衍子嗣……”   小仙君惊得差点从他怀里滚出来。   “你在说什么胡话?”白子游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我只是觉得金丹有异,在想是不是双修带来的好处,你想到哪去了?”   魔尊大人的美梦来的快,碎的也快。   他恹恹了片刻,又打起精神追问道:“金丹哪里不对劲?”   “不再无止境地吞吃灵力,暂时用不着灵石填补了。”白子游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搓捻着,思忖着要不要把补天石的秘密告诉魔尊。   “哦。”温千晓搅了两下粥,很识趣地岔开了话题,“还饿不饿?想吃什么?这附近没有饭馆,我怕你醒来找不见人,只匆忙弄了碗粥回来。”   “什么都行。”白子游顿了顿,忽然疑惑道,“昨日秘境重新认了主,我还没来得及允你出入,你出去后怎么进来的?”   “……”魔尊大人回忆了一阵,才不确定道,“我回来的时候,你也没拦着我啊。”   “那时我还没醒。”   两人大眼瞪小眼,许久没琢磨出个结果,只能归结于秘境在前一日就被打坏了。   温千晓给他喂完最后一勺粥,又起身去衣柜翻了一遍,拎着件银缎滚边的天青色袍子出来,抖了抖,嫌弃道:“真是粗糙。”   “你送的那身衣物,被梦泽拿走了。”白子游回想起那日的羞辱,倏地耳根泛红起来,对这满屋俗不可耐的红色愈发嫌弃,裹着被子想从床榻上下来,不料刚一落地便软了脚。   好在温千晓离得不远,赶紧扔下衣服过来扶了把。   “小心。”   “我没事。”小仙君不好意思道,“你先把衣服拿给我穿上。”   昨夜如此辛苦,温千晓哪舍得让他自己穿衣,当即殷勤地表示要帮忙。但是云境的制式对于魔尊来说,实在是有点摸不着头脑。   努力弄了许久,被不耐烦的小仙君拍掉了手,低低斥道:“笨。”   温千晓:“……”   白子游麻利地穿好衣服,瞄了焉焉的魔尊一眼,稍犹豫了一下,安慰道:“多看几次便会了。你靠过来些。”   “怎么?”   “辫子散了。”白子游找出一把木梳,将人按坐在床沿上,熟练地梳起来,“红绳呢?”   “丢了。”温千晓很是享受这寻常的亲昵,甚感惬意,眯起眼睛道,“随意找个东西系上便好。”   于是小仙君撕了一段红纱缠在发尾,又打了个漂亮的结,微风拂过,好似一只轻飘红艳的蝴蝶。   这会儿的气氛称得上温馨。   温千晓觉得时机不错,趁机捉住白子游的手,十指紧扣,指尖轻轻触碰着掌心,柔声道:“阿霜,我们结契好不好?”   白子游收起梳子,道:“不好。”   温千晓:“?”   温千晓转过身,揽过他的腰,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些,目光凝在颈上那斑驳交叠的红痕处,寸寸向下,直到那些暧昧痕迹消失在衣衫交叠的深处,垂眸掩去失望:“果然昨夜……是因为药的缘故么?”   “也不全是。”小仙君在他怀里轻轻一抬眸子,双眸熠熠,透着那么一丝狡黠,“我若这么快输了,岂不是很没面子?”   温千晓霍然直起身。   他没发觉自己心跳得很快,只是觉得有些难以自持,心乱不已,唇焦舌躁的,于是巴巴追问道:“阿霜,你能不能给个准话?我——”   他孽海魔尊没喜欢过什么人,才开了点窍,心上人便失踪了。短短几日历经了失而复得,他心里的那株老桃花树忽开忽谢的,再加上白子游这般捉摸不定,才冒了芽的花骨朵转瞬过了一遍春夏秋冬,差点直接入土了。   “那你先陪我回一趟青崖山。”白子游轻按住他的唇,接过话来,又勾着指尖打了个圈儿,目光却专注地盯着他左耳上的那枚红玛瑙坠,似有些出神,许久才道,“几百年不曾见过青崖山的日出了。我想瞧瞧回忆里难以割舍的东西,是不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已经比不上眼前这人了。   作者有话说:   怎么补天石越写越像揣了崽,挠头 第39章   温千晓很想应下这点小小的要求,见白子游露出笑颜,然后两人一块儿去青崖山,看一看漫山遍野的漂亮霜草,去曾经的化形之地,肩挨着肩在山坡上欣赏日出。   但是鬼门要开了。   封印破裂在即,恶魂之玉蠢蠢欲动,他还远在万里之外的人间,实在是有些松懈了。   若没有梦泽捣乱,这趟游山玩水的旅途无论如何也不会白白浪费这么多时日。真论起来,两人其实只在第一天逛了逛街市,哪哪都没去成,可惜得很。   魔尊大人敛眸,将杂乱的心绪尽数掩藏,也并未像往常一样同小仙君说明缘由,只避重就轻含糊其辞地提了两句,说是明后日就要赶回孽海去。   白子游眸子里的光芒倏地黯淡了下去,静默片刻,轻声应道:“好。”   两人很快收拾妥当离开了聆音境,又在那棵挨过雷劈的老槐树下停留了些许时间,直到白子游摸着门道,将秘境收进七宝如意后,才开始向着天堑出发。   整个过程中,小仙君都很沉默。   温千晓想不明白白子游为何非得要去过青崖山后才肯跟自己挑明心意,但又不忍心见他这样失落。距离鬼门开启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如果正正好掐着鬼门开启之时去万噬裂谷,还能陪白子游在人间多玩几日。   于是魔尊大人刻意放缓了脚步,途径热闹的都城,还会进去逛一圈,买来许多当地的特色吃食哄人开心,吃不完便丢进乾坤囊里,偌大的乾坤囊都快塞得冒尖了。   但小仙君总有些闷闷不乐,没事就抱着七宝如意发呆,既不吭声,也不吃东西。   温千晓没法,又从乾坤囊里掏出一只笼子,把雪貂放了出来。   这些天无人理睬,花糕虽然不至于饿死,但还是被困得焦躁不安,刚一出来便凶性大发,狠狠挠了魔尊大人一爪子。   温千晓:“……”   他记得白子游护雪貂护得很紧,以前自己被咬了好几口都训不得,只能含泪吃了这闷亏,扯了扯袖子,掩去抓痕,把花糕递到白子游跟前,道:“阿霜,它饿了,你有灵石喂点给它么?”   却见小仙君抬了抬眼皮子,淡淡道:“我看见了。”   温千晓:“?”   温千晓那叫一个无辜:“阿霜,我没有招惹它。”   “谁说你招惹它了?”白子游拎起花糕的后颈皮,转了个向,让这雪貂面朝自己,一眼一板训道,“你再胡乱伤人,等回了无名宫,我便将你送去燕城主那里,好好学学怎么做貂。”   花糕:“???”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雪貂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地位也许可能好像大概……不如这个随身带着乾坤囊的家伙高了。   它转了转乌溜溜的小眼睛,做出乖顺的模样,讨好地蹭蹭白子游。   白子游摸出一块灵石作食物,便将它丢在地上不管了,朝温千晓看去。   温千晓还在发愣,忽然被人执起手腕,轻轻捋上衣袖,指尖虚抚过那道伤口。   “疼不疼?”小仙君皱眉道,“多久能愈合?”   “这点小伤,半日就行……阿霜?”   一枚碧绿的叶子凭空出现,轻贴在伤口上,隐隐传来一阵清凉之感。   “我的灵力蕴含生机,如今恢复不少,可以用来疗伤。”白子游略略停顿了一下,耳朵尖又开始泛红,小声道,“受了伤就别藏着掖着,我会不高兴的。”   魔尊大人何时听过这样直白的话,心脏“咚咚”跳了两下,仿佛一脚踏在云端,飘得找不着北。   “我以为你这几日都在不高兴。”   “没有。”小仙君叹了口气,“你是孽海魔尊,自然会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只是……很想带你去青崖山看看,四处走走,告诉你曾经生活在那里的白露是个什么样的人。”   温千晓怔愣了许久,问道:“……为什么?”   “我想让你知道我。”白子游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眸子,“你连我的原身——白露霜草的模样都不曾见过,怎么敢言之凿凿说要与我结下生死契印,成为道侣?实在太过草率了。”   魔尊的眼神逐渐温柔起来。   他沉默了很久,最终轻笑出声,道:“阿霜,孽海没有人会计较这个。在弱肉强食的苦厄之地,谁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得到与失去,对于魔物而言太过短暂,短暂得……”   温千晓停顿片刻,又想了想,弯起的眸子里一点点盈满笑意,俯身在小仙君耳边,极轻极轻道:“不过本尊不一样,能活很久,久到海枯石烂天堑崩毁都不会死。我向你保证,等事情毕了,定会陪你回一趟青崖山,亲眼瞧一瞧那三百年的过往。若你还眷恋故土,我们再带些白露霜草回孽海,种满风竹楼,好不好?”   白子游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随后一挑眉,假装怒道:“你还想要别的白露?”   温千晓:“?”   温千晓:“不是,阿霜,你听我……你别走,花糕也不要了吗!?”   小仙君走得飞快,步伐轻盈,衣袂翻卷着迎风舒展开去,对身后一人一貂的呼唤充耳不闻。走了一会儿,他忽然发觉身后没声儿了,又停住脚步,从须弥戒里摸出一块还热乎的糖饼吃起来,等着温千晓赶上来。   才咬了两口,便被某人从背后捂住眼睛,道:“哪里来的小仙君这样不懂事,落到本尊手里,还想着要逃走?”   白子游忍不住一笑,轻声配合道:“哎呀,竟让魔尊捉住了,这可如何是好?”   他一转身,又陷入了温热缠绵的吻中,被亲得双眸迷离,水雾朦胧,连手里的糖饼都掉了。有指腹抹过微红湿润的眼尾,喁喁私语在唇齿间响起,温柔中卷带着一丝迷恋。   “不如何,以身相许就好。”   又过了数日。   两人回到无名宫,孽海已经入了夜。   白子游穿着宽大的轻衫,怀抱花糕站在院子里,怔怔出神。   忽然有人从身后披了件衣服在肩上,后背落进熟悉的怀里,耳垂还被轻轻咬了一下。   “归途遥远,风尘仆仆的,怎么还不洗澡歇息?”   “有你在,我连风都吹不着,哪来的尘?”白子游懒懒散散地靠着,仰头望着空中朦胧的月色,嗓音飘忽道,“只是忽然觉得,无名宫里的月色同人间一样温柔,一时看得入了神。”   “人间孽海,本就是同一轮明月。”   魔尊大人这话说得甚是不解风情,被某人指使花糕不轻不重拱了一下。   唔,这雪貂还挺会看碟下菜。   “后天你便要走了?”白子游摸着花糕柔软的皮毛,轻轻眯了下眼睛,又开口低声道,“能不能告诉我,你要去哪?”   温千晓静了一瞬,道:“阿霜,那是能与补天石相媲美的秘密。”   “这么金贵?”白子游玩笑似的道,又沉默须臾,转身认真道,“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好。”   “不会去逛窑子了。”   “……”不提还好,魔尊大人气得捏了捏他的脸,恶狠狠道,“你若又又又跑去了软红楼,本尊就让燕归竹一把火烧了那破地方!”   “哦。”小仙君毫无诚意道,“我记得那条街里还有别的……”   “全都烧了!毛都不留!”   “昏君。”   “……”   无名宫是个很容易让人觉得清冷的地方,尤其是温千晓不在的时候。   小仙君百无聊赖,点了丹炉炼丹玩,大把天材地宝丢进去,不消片刻便连响三声,炸了。   随着那些孽海罕有的药材灵宝一炉炉烧成了灰,白子游的成丹率逐渐变高,风竹楼里摆起了一排排瓷瓶,高矮胖瘦各不相同。   很快,燕归竹早些日进贡上来的存货被挥霍得一干二净,白子游略一思忖,带着花糕便下了山,轻车熟路寻到城主府,礼数周到地请门童通报。   哪料门童听罢连连摇头,道:“城主大人出门办事去了,归期不定,贵客请回吧。”   “办事?”白子游顺口问道,“什么时候去的?”   “就在三日前。”   小仙君愣住了。   三日前?真是稀奇,温千晓出去办事,燕归竹怎么也恰巧在那日出了门?   他蓦地想起了缱绻月色下的对话。   “阿霜,那是能与补天石相媲美的秘密。”   既然有人觊觎补天石,那么同样的,亦会有人觊觎魔尊的秘密。 第40章   万噬裂谷边缘,一道黑色的影子正静静站着。   今日鬼门大开,灰雾温顺地伏在谷中,完全不见往日的沸腾狂躁,两侧的陡峭崖壁如水落石出,显露出真实的模样来。   千刃高崖近乎竖直,仿佛被一柄快刀拦腰横断,崖壁上寸草不生,只攀附着些许铁锈色的苔藓,乍看好似斑驳血迹,一路延伸到漆黑的谷底。   温千晓立在悬崖边上,负手背后,垂眸盯着裂谷深处,许久,轻笑起来:“真是难得安静。”   灰雾翻腾了一下,尖利的嗓音变得有几分怯生生,谨慎道:“你你你……你身上有他的味道,是吃掉了……吃掉了吗?”   魔尊被问得一下笑弯了眼,觉得这灵前所未有的会说话。   “嗯,吃掉了。”他咂摸着嘴,故意道,“又甜又软,味道不错。”   “吃掉了……那你、你就是自由之身,怎么还……还来来这里?”   温千晓心情很好,存心想逗弄逗弄这说话不利索的小结巴,轻捻两下左耳上的坠子,慢条斯理道:“消食啊。”   灰雾又翻腾了一下:“你你你胡说八道……封印要费很、很大力气的……你既然已经吃了他,怎么还会管封印消、消消失不消失……”   “那可不一定。”温千晓撩起衣袍,一步跨入裂谷之上扭曲变幻的鬼门,“本尊心系天下,不忍让恶魂之玉这等邪物现世。这个说法如何?”   灵尖叫起来:“你你你你别过来啊啊啊!!!”   “吵死了。”魔尊一进到谷里就听见那玩意在发癫,声音尖得能刺破耳膜,忍不住挥袖将它捉到手里,威胁道,“再乱叫就把你碾成芝麻糊。”   手心里那枚比瓜子儿大不了多少的玩意蹦了一下,可怜巴巴道:“不要。”   没了灰雾的这面虎皮大旗,灵怂得很快,老老实实躺在魔尊手心,小小声念叨起来:“我我我又不是恶魂之玉,你凶、凶我也没用。”   “哦?是谁借助恶魂之玉反过来影响本尊,害得本尊差点伤了心上人?”   瓜子儿更小声了:“是……是我。”   温千晓冷笑,作势要捏碎它。灵吓得咕噜滚了一下,嚷嚷道:“别别别……你说大家都是从万万万噬裂谷出来的,何必自相、自相残杀是不是……嘿嘿嘿……”   “可本尊记得,上回有人扯着嗓子骂本尊是叛徒——”   “不不不是我!呃……其实也、也是我……”   温千晓啧了声。   这东西果然脑子不好使。   他懒得再理会瓜子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谷底信步走了片刻,连魔焰都没点,显然对这一带驾轻就熟。   灵还在努力喋喋道:“封印还是免、免了吧,我都上千年没见见见过外面了……”   温千晓忽然停下了。   他在满目黑暗里静默须臾,抬手打了个响指,点起一簇幽暗的火焰。   火光朝前探去,照亮了一片雪白的墙。   也并非是墙。   那是一具巨大的骸骨,不知何故葬在此处,魔焰照亮的仅仅是一小块脊骨,足以窥见其生前是何等的风光无限、令人生畏,死后亦这般巍然雄伟。   温千晓冷淡的神色倏地温柔起来,伸手抚上那白如雪色的骨头,轻柔得仿佛摩挲着枕边情人的眉眼,徘徊许久,才又沿着脊骨慢悠悠地往前走去。   偏偏此时瓜子儿不识趣地开口道:“这破破破骨头有什么好看的,一年来一回,看、看了几百回……”   魔尊大人闻言翻了个白眼。   在这具骸骨面前,他收敛了许多,既没有搭灵的腔,也没有开口训斥,只是沉默地顺着骨墙走到了尽头。   那是块小山似的硕大颅骨,遍布残破的裂痕,可见生前死得极其惨烈,地上还滚着一支断角,挂着几片摇摇欲坠的龙鳞。   这景色他熟的不能再熟了,每回借由鬼门下到谷底,瞧见的便是这么些东西。温千晓安静地站在断角旁,神色无悲无喜,目光慢慢向上抬去,穿过黑黢黢的眼洞,盯住雪白颅骨内漂浮着的黑色玉石。   那玉石哪怕在黑暗中都极为特别,纯净且毫无杂质,跟谷底终年不见天日的暗色截然不同,仿佛由世间最为纯粹的罪恶凝聚而成。   恶魂之玉。   “又见面了,老朋友。”魔尊大人轻轻笑起来,若非眼底红芒亮如赤血,光听口气,还真以为是在问候久别重逢的故友,“本尊与你相伴千年,可谓情深义厚,今年也照例来送你一场好梦。”   苦主相见,分外眼红,瓜子儿彻底安静下来,开始装死。   温千晓捏住左耳的玛瑙坠子,微捻几下,竟将这从不离身的补天石摘了下来,随手一抛,精准无误地掷在了颅骨顶上。   补天石脱手刹那,恶魂之玉暴动起来。   它在这块遍布裂痕的颅骨里被困了上千年,一开始用尽办法,想要吞噬那同根同源的魂魄,夺得骸骨里残留的浩荡灵元,一举冲破万千怨魂,离开万噬裂谷。   可惜数百年前,天上掉下来一块五色灵石,不偏不倚砸在了颅骨上,害得它实力大损,算盘落空。   那虚弱得几乎消散的魂魄天生与五色石亲近,借着灵宝之力,暂时斩断了与自己的纠缠,避过怨魂耳目,逃出生天。   魂魄一走,骸骨中的灵元便变成了无主之物。   恶魂之玉大喜过望,以为那魂魄被折磨千年,吓破了胆,不敢再回来,自己可以慢慢吞吃灵元恢复实力,再藉由冥冥之中那点同根同源的感应,日后慢慢找他算账。   谁料这厮竟在半年后大摇大摆地回来了,通过鬼门直达谷底,拿着五色灵石叮呤咣啷给自己上了好一通封印。   此后每年一见,封印便加厚一层,重重叠叠,封得它近乎丧失了作恶的力量,连诞生出来的灵都是神智残缺的。   怎能不恨。   温千晓盯着暴怒狂乱的黑色触须,肩背微微紧绷。   他本身是无法封印同源的恶魂之玉的,必须借助补天石。否则当年也不会任它鱼肉,虚弱得差点消散,只堪堪保留下一口/活气。   然而补天石一旦离身,他与恶魂之玉的纠葛重新紧密起来,稍有不慎便会被吞噬,可以说每回封印都是拿命在赌。   黑雾如利刃般疯狂弹射,在狭窄的谷底肆虐毁坏,恶魂之玉的载体似乎难以承受那一瞬间爆发的力量,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响,部分黑雾悄无声息地缠上了魔尊的胳膊,瞬间皮肉消融,血迹顺着白骨蜿蜒淌下,滴滴嗒嗒的,片刻工夫就在地上积成了小洼。   温千晓对这种侵蚀已经习以为常,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轻轻阖上眼眸,固本守元,一边与恶魂之玉相抗,一边催动着颅骨顶上的补天石。   浓稠得拨不开的黑暗里,补天石散发着莹润的五色光泽,好似深谷底下的一盏照世明灯,清冽的灵力缓缓流入封印。   与此同时,温千晓所站之地已没了人影,只剩下一个巨大的黑色茧子,表面流转着漆色光华,透着令人生恶的不祥之息。   作者有话说:   魔尊:“老婆当然被我吃掉了,不然呢?” 第41章   万噬裂谷不远处的怪石林中。   从这里看出去,灰雾低得几乎瞧不见了,连那胡乱肆虐的风都平静了许多。   一道裹着灰色斗篷的影子站在嶙峋怪石间,小心地隐匿着气息,紧盯着裂谷之上的鬼门。他紧攥着兜帽,似乎很担心被人发现,却又忍不住探出头四处张望,一步步挪出了怪石林,竟是不知死活地想要靠近裂谷。   万噬裂谷因恶魂之玉陷入了短暂的异常,但依然还是那个镇住万千怨魂的吃人深渊,没等那斗篷人靠近,便张牙舞爪地刮了些罡风出来,夹杂着能蚀掉皮肉的灰雾,仿佛恶龙吐息时滴下的涎水,卷起些许尘土。   转眼斗篷便被灰雾侵蚀得破破烂烂,还洇出了一块暗色。   那人似是没有料到万噬裂谷如此厉害,吓了一跳,捂着胳膊踉跄着后退两步,又不甘地朝着鬼门望了两眼,确定光凭自己的本事无法再靠近,只得拖着斗篷仓皇离去。   烈日当空。   孤城城门外,等待入城的队伍蜿蜒了近十里。   魔物们在这座特别的城池面前格外安分,一个个都很老实,排着队等着登记入城。   一只灰扑扑的小貂趴在遮阳的棚子顶上,百无聊赖地翻了个肚皮。   它已经在这里蹲守快五日了。   虽然自己刚结下不久的契约主人吩咐说,要盯紧进城的可疑之人,但一只雪貂又懂得什么可疑不可疑呢?花糕扭扭肚皮,眨巴眨巴小眼睛,正准备偷懒美美睡上一觉,忽然一骨碌翻身立了起来。   可疑,太可疑了!   魔物化形后的外貌都十分极端,要么长得过于随意,奇形怪状的,要么俊美得令人发狂痴迷。但没有魔物会对自己的模样感到羞耻或是不满,哪怕在世人眼里丑得惊天动地,也很乐意展现自己独特的姿容。   如此,混迹其中的斗篷人便显得格格不入起来。   一只貂都能看出这家伙相当可疑,遮遮掩掩不像好人,偏偏城门口的守卫跟瞎了一样,随随便便就放他进了城。   忠心耿耿的雪貂在城门口苦守这么久,终于蹲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家伙,于是迫不急待地引动了隐藏在血脉里的契约,吱哇叫唤起来。   风竹楼里,白子游正拿着把有器灵的小铲子,心不在焉地给牡丹花除草。   那日他对燕归竹起疑后,又找不到可信之人,只得掏出大把上品灵石,连哄带骗地让温千晓送的这只雪貂成了自己的契约灵兽。花糕年纪尚小,既不能化形,也不能说话,但有了契约之后,无需言语便能交流,还挺方便。   哄骗到了一只言听计从的小仆从后,白子游又马不停蹄地将它派了出去,也算聊胜于无。本来没抱什么期望,冷不丁听到花糕的呼唤,实在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燕归竹有这么蠢吗?进出孤城还能让一只雪貂瞧出端倪。   白子游心里想着事,手里铲子一歪,险些铲了牡丹花根。他干脆丢下铲子,凝神聆听,片刻后神色微肃,回屋换了身衣服便下山去了。   孤绝山的路能直通城主府后门,再加上小仙君脚程不慢,斗篷人刚进城不久,他便已经站在了那扇小门前。   城主府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安静得处处透着可疑。   白子游本想直接翻墙进去,好将那匆匆归来的斗篷人抓个正着,但又想了想,怕被逼急了的燕城主当场灭口,还是礼貌地拍了拍门上的铜环。   毕竟温千晓不在身边,谨慎些总不会有错。   白子游做好了准备,等着门童出来,告诉自己城主未归,然后再随便找点借口进府里逗留一阵,直到燕归竹回来后卸下那身伪装,旁若无事地与自己会面。   如此,他便能完完全全确定,此人行踪鬼祟,绝非善类,要告诉温千晓小心提防。   但是小仙君失算了。   他几乎掩饰不住迷茫,盯着眼前悠然喝茶的燕归竹,耳畔响着花糕吱吱的叫唤。   按照花糕的说法,那人进城后,径直往流民聚集的巷子去了,跟城主府毫无干系。甚至方才门童迎自己进门时,还笑着说了句:“贵客来得真巧,城主昨夜刚归来。”   昨夜归来?   斗篷人只是掩人耳目的手段之一?   燕归竹见他一直神游不说话,拎起茶壶,殷勤地倒了一杯热气缥缈的柏兰茶,推过去道:“不知仙君来此何事?”   白子游眼皮一跳,不动神色地接过茶水,道:“我的雪貂走丢了,兴许是顺着山路跑来了城主府。”   燕归竹僵了一下。   他颇有些迟疑道:“是……仙君的契约灵兽?”   “不是,只是养来玩的妖兽罢了。”白子游观察着他的神色,语调却很是散漫随意,仿佛只是想找个熟点的人闲聊,“那时我还不大愿意搭理千晓,他便千里迢迢去捉了只雪貂来哄我开心。雪貂野性未消,总是挠伤人,我还想过要送来燕城主这里驯一驯。”   燕归竹道:“哦,难怪找不见影,契约灵兽是很难走丢的,除非被有心人捉了去。”   白子游瞧得分明,在得知雪貂并非契约灵兽后,燕城主神色一松,坐姿又变得闲适起来。   为何紧张?   是因为若有契约灵兽溜进了府里,便会将他夜半归来的鬼祟模样看得一清二楚,再一五一十地告诉给契约主人吗?   “它向来爱闹贪玩,应当不是被捉走的。若真跑来了城主府,不如燕城主寻到后就暂时将它留在这里,等驯得乖巧懂事了再送回无名宫。”   “放在我这儿?”燕归竹怔了怔,推辞道,“还、还是免了吧,我最近修炼出了点岔子,无暇顾及其他。”   岔子?   白子游这会儿看他哪哪都不对劲,恨不得当场扒了燕城主的衣服仔细查探。   ……好像不太妥当。   小仙君顿了顿,收起自己的歪念头,矜持道:“罢了,花糕如今还算听话,只是这两日关得狠了,才会偷溜下山。想必玩够了就会自己回来,叨扰城主了。”   “哪里,哦,山路难行,我送仙君回去。”   “不必,城主客气了。”   回绝了燕归竹的好意,离开城主府,白子游快步走在山路上,回想着自己抓到的蛛丝马迹,越想心跳得越急促,仿佛窥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又感到一丝丝后怕,回到无名宫后一头扎进了宁和殿。   魔尊的白玉床真是舒服。   味道闻着也很安心。   没过多久,紧闭的窗棂簌簌震起来。   白子游恋恋不舍地从锦被里抬起头,翻身下床,打开窗子将花糕拎了进来,夸赞道:“做得很好。”   花糕吱吱叫了两声。   白子游取出了一块上品灵石作为奖励,又回风竹楼找了把细绒刷子,沾湿了水,开始洗刷脏兮兮的雪貂。   花糕一翻肚皮,扭着身子,感到凉丝丝的清水微微浸透皮毛,舒服得直眯眼睛。   “今夜你还要下山一趟,去城主府盯紧燕归竹。”   花糕:“?”   小仙君伸出三根手指,想了想又收回一根:“回来后给你两块灵石。”   花糕:“吱吱!”   作者有话说:   翻译一下,花糕:“我不是人,你是真的狗。”   花糕:“但是给的真的很多诶。”   花糕:“成交!”   明天休息一天,继续日更,我真的好勤快(〃'▽'〃)厚着脸皮求点海星 第42章   夜色静谧,一抹灵巧的白色影子哧溜窜到了城主府卧房门外的树梢上。   雪貂耸了耸粉色的小鼻子,在树枝上转悠两圈,又窜到了屋檐的翘角上,轻手轻脚地用爪子扒开一块瓦片。   燕城主素有裸/睡的习惯,白子游不知道,却歪打正着。   这会儿正是就寝的时候,他垂着眸子,慢慢褪去衣物,脱到右臂时稍作停顿,朝紧闭的窗户看了眼,才一气脱下。   所幸雪貂在被魔尊捉来以前,靠捕食小型妖兽为生,见惯了那些血肉模糊的东西,嗅到血腥味时只是不太适应地扒拉了一下鼻子。   但坐在宁和殿白玉床上的小仙君却“噌”地站了起来,惊得声调走了样:“你说什么!?”   花糕又低头向房瓦空缺的地方瞄了眼。   没说错啊。   燕归竹的小臂被剜去了一大块肉,隐隐露着骨头,血止不住地往下淌,将纱布浸得透湿,在昏暗烛火下格外狰狞骇人。   也不知是哪里受的伤。   白子游跌坐回床上,很慢地眨了下眼睛。他记得温千晓的左手掌也曾被蚀了血肉,只留下森森白骨,花了许多工夫养伤。   燕归竹偷摸溜去的地方,难不成和上回害得魔尊负伤归来的地方是同一处?那究竟是个什么地方?所谓的秘密,莫非也与那个地方有关?   所以这回温千晓也是去了那处……心思百转,宁和殿内,白子游踱步数圈,最后还是忍不住担忧起了温千晓。   这人不会又伤得只剩骨头吧?   难说。   于是小仙君更勤奋了,天不亮就爬起来守在丹炉旁,魔尊的后宫里爆炸声连天,不知道的还以为有胆大包天的贼人在拆家。   燕归竹也没有丝毫异样,依然兢兢业业地做着魔尊的小弟,白子游要什么他就去寻来,宫殿的屋檐炸了个窟窿就找人修补,白玉墙被熏黑了就重换石料,忙前忙后,谁见了不夸一句狗腿。   如此相安无事过了数日。   这天,白子游从早到晚都没有炸炉,正心情颇好地整理着药瓶,忽然天边划过一道乌漆嘛黑的流光,直直落在了宁和殿前。   他一愣,霍然起身,扔下手里的一堆瓷瓶,拔腿就往流光落下的方向跑去。   宁和殿前的长廊上滴了几点血迹,门上沾了一道枯笔般的血痕,仿佛有人在长廊里踉跄几步,身子不堪支撑地倚在门上,“咕咚”栽了进去。   刹那心颤。   白子游说不出那是种怎样的惊颤,头皮紧得发麻,伸手推门时连指尖都在哆嗦。可宁和殿的大门纹丝不动,敲得重了,还会划过一丝禁制符文的流光。   大概是温千晓为防不测,晕过去之前将整座寝殿封住了,没想到竟连自己也一块儿拒之门外了。   “千晓,千晓——”   殿内无人答应。   他又敲了许久,“笃笃”声执着地一遍遍回响在安静的无名宫里,敲得雪貂沿着廊柱窜下来,不安地黏在他腿边,不肯离去。   白子游始终没能听见门另一边的人醒来应声。   最初的心慌渐渐变成不知所措的木然,他绕着宁和殿徘徊了数圈,最后抱着花糕坐在了门前。   这一坐就是半宿。   小仙君经不住熬,眯着眼,打了个小小的瞌睡。   不知过了多久,固若金汤禁制忽然松动起来,稍稍敞开一条缝隙。只听“吱呀”一声轻响,正殿的门缓缓开启,白子游整个人无意识地往后倒去,“扑通”栽进了门里。   被压住的花糕惨叫起来:“吱吱吱——!”   白子游被吓醒了。   他一睁眼便瞧见了满地干涸的血迹,脑瓜嗡一声,顾不上还在哀叫的雪貂,爬起来就往白玉床边冲。   那牵肠挂肚的黑色人影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面无血色,气若游丝,月白锦被上染了不少血斑污痕,瞧着甚是吓人。   温千晓其实才刚醒。   醒来察觉到门口孤零零地蹲着一团影子,便费了最后一点力气把门给开了。   用完那点力后,脱力的虚弱又汹涌着纠缠上来,要淹没仅剩的一丝丝清醒。他也乐得晕过去,心神一松,朝着无尽的黑暗堕下去。   “温千晓!”   魔尊大人一个激灵,没晕成,吃力地睁开眼。   白子游拎起他一截空荡荡的袖子,神色空茫且呆滞,眼珠微微颤抖着,仿佛下一瞬便要泛起赤色。   温千晓心道不好,把人吓坏了,赶紧安慰道:“阿霜,你听我说……”   小仙君猛地哆嗦了一下,猝然回神,扭头冲出了屋子。   温千晓:“……”   他知道自己伤得很吓人,但这样未免的反应也太伤人了。   魔尊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长吁短叹,心如死灰,没伤心多久,忽听门外长廊上传来“叮叮当当”的细碎碰撞声,伴着急促的脚步声。   几息之后,小仙君拎着两筐药瓶,一头撞开了门。   温千晓很快明白过来,大受感动,精神一振:“阿霜……”   然后白子游又扔下他跑了。   这回是去端了清水。   魔尊大人学乖了,闭上嘴抓紧时间休息,省得等会连哄人的力气都没有。   最后一趟白子游揣着纱布和剪子回来后,轻轻阖上门,走到床边轻声问道:“你还有力气把宁和殿封起来吗?”   温千晓轻轻一点头,闭着眼静了片刻,食指微屈,整座寝殿微不可见地一震,重新亮起了禁制符文。   小仙君似乎松了口气,很是满意。   温千晓也很满意,这回总算可以晕过去了。他正这么想着,忽然感到腰间松动,酥酥麻麻的,强撑着抬起眼皮,发现白子游在扒自己衣服。   “等等……”   “让我看看你的伤。”   魔尊大人有点后悔,早知道不放人进来了。但转念一想,又舍不得真让白子游在门口坐一晚上。   他认命地闭上眼睛,动了一下苍白的唇,含糊不清道:“看着是有些吓人,不碍事的。”   白子游不置可否,弯腰一点点脱去他那身被血迹染得发硬的黑衣。过程中有浓重的血腥味散出来,冲得他直皱眉。   衣衫剥尽,桌案上摆着的两盏莲纹灯烛焰轻晃了一下。   他垂着眸子,长长的睫毛颤动着,攥着血衣的手捏得指节泛白。   岂止吓人。   温千晓浑身就没一块好肉,活像被烫掉了一层皮。左手尚且完整,右胳膊肘以下的部位彻底消失了,这回连白骨都没剩,两条腿还算幸运,只是膝盖往下少了皮肉,还好端端地留着骨头,不少地方已经长出了鲜红的嫩肉,淋漓可怖,多看两眼就会做噩梦的那种。   白子游只看了一眼就撇过头去,红着眼眶去拧铜盆里的布巾,嘴唇咬得泛白。   魔尊大人居然还有心情扭捏:“阿霜,给我盖点儿被子,不好看……”   白子游狠狠一绞布巾,水花四溅,冷冷道:“伤得那么重,浑身上下没块好肉,你也知道难看?怎么没顺便把那张脸也糟蹋了?”   温千晓含糊道:“我这不是……等脸长好了才、才敢回来……嘶,阿霜,好疼……”   白子游:“???”   作者有话说:   《怎么让老婆不生气》《等脸长好了再回来》《坏了,老婆不理我了》 第43章   白子游被他这没心没肺的说法气得肝疼,怒火蹭蹭蹭直往脑门上窜,恨不得扔下这家伙就走,却又被那声带着气音的“好疼”拖住了脚步。   温千晓虚弱地歪了歪头,对上小仙君满是恼火又水光盈盈的眸子,可怜巴巴地卖惨道:“阿霜,我差点回不来了。”   “……”白子游抵不过心软,踌躇许久,乖乖拎着布巾回来,仔仔细细地替他擦去血迹和脏污,嘴上冷淡道,“再伤得那么吓人,下回就不管你了。”   魔尊脸上疼得龇牙咧嘴,眼里的笑意快要溢出来了。   色狐狸的哄人宝典居然真的有用。   能晕过去效果更佳。   许是那笑容太过灿烂,小仙君看不下去,一挑眉,手上力道略微加重。   “啊——!疼、阿霜……嘶……”   “还笑?嫌伤得不够重?”   “不、不是,阿霜,你轻点,轻点。”魔尊立刻摆正了态度,做出一副痛苦无比的模样,哼哼唧唧道,“我以前受伤回来都是直接封了寝殿,等着慢慢自己好,被人照顾还是头一回,心里高兴嘛。”   白子游面色稍霁,仍然不依不饶地嘀咕抱怨着,嘴角却悄悄扬了起来,顺便拍掉了魔尊偷偷伸过来想拽自己袖子的手:“老实点。”   温千晓浑身没一处不疼的,眼前天旋地转地发着昏,又被毫不留情地这么一拍,愈发委屈。   “阿霜,难受……”   小仙君俯身在他唇角亲了一下,敷衍道:“好了好了,别乱动。”   ……柔软且带着草木的甘甜气息。   魔尊大人本就力不从心,这么一刺激直接晕了过去。   如愿以偿,真晕了。   白子游:“……?”   晕了也挺好。   因为能下手的地方实在不多,再加上晕过去的温千晓乖巧安分,他没费什么工夫便料理完了伤口,又拿来外敷和内用的愈伤药,一边往伤口处抹一边往嘴里倒,纱布不好包扎的位置便贴两片叶子上去,清凉消炎,包治百病。   温千晓醒来的时候,瞥见自己身上大片绿油油的,差点以为长了坟头草。   他懵了许久,辨认出那是白子游的招牌叶子,松了口气,觉得伤口也不怎么疼了,精神十足地翻了个身,不小心扯掉了盖在腰间遮挡着某处的薄毯。   小仙君正巧循着动静绕过屏风从外殿进来,见到如此有碍观瞻的景色,撇过头去,轻轻“噫”了声。   那玩意真的一点也不可爱,还让自己吃了不少苦头。   他顿了顿,过去拾起薄毯,重新盖了回去。   “有哪里不舒服么?”   温千晓眨了眨眼睛,觉得今日的白子游语气甚是温柔,哪能放过这个机会,不动声色地撒娇道:“阿霜,我渴了。”   “没有水。”白子游道,“你把寝殿封住,人又晕了,我根本出不去。”   温千晓没料到难得的示弱居然在这种地方出了纰漏,怪不好意思的,眼一闭躺回床上一动不动装死。白子游又戳了他一下,他才勾勾手指头,麻溜地解开了禁制。   白子游去厨房拎了一壶热水回来,倒进杯里,瞥了眼殿门,道:“你这样虚弱,养伤的时候还是封着好。”   魔尊大人又从善如流地封住了寝殿,美滋滋地就着小仙君的手喝水,道:“我晕了多久?”   白子游想了想,道:“三天两夜吧。”   温千晓诧异道:“这么久?你就一直呆在寝殿里没离开?”   寝殿的禁制从内向外打破应当很容易。   “你受伤了。”白子游垂眸看着那纱布间隙里露出的一点狰狞疤痕,目光轻轻落在他的断臂上,蜻蜓点水般顿了一下,迅速挪了开去,“我没事出去做甚。”   温千晓“唔”了一声,继续埋头喝水。   他的外伤恢复得不算慢,两条腿都已经覆上了一层匀称的嫩肉,就是断了的胳膊有点麻烦。另外五脏六腑都被那该死的恶魂之玉搅了一通,沾了不少怨魂气息,清理起来相当费劲,再加上魔气亏空……   魔尊大人细细算了一阵,心中大概有了个数,懒洋洋地开口道:“本尊要静养一月余。莫急,等伤好了就陪你去青崖山。”   小仙君的嘴角撇得更厉害了。他轻轻揭开一片略显焦枯的叶子,抚过底下白嫩的新皮,道:“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本尊元神肉身不死不灭,缺胳膊断腿也能长好,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温千晓得意洋洋,一抬眼皮,瞧见白子游不知为何沉了脸,登时心里发虚起来,“……我有分寸的。”   白子游捏住他完好无损的左手指尖,摩挲着淡粉莹润的指甲,忽然重重掐了一下,惊得温千晓差点跳起来。   “原来你还知道疼痛?”小仙君冷笑道,“分寸?在哪呢?我怎么没瞧见?”   “……”魔尊心虚地挪开目光。   完了。   阿霜生气了。   好像很难哄的样子,要不继续晕着吧?   正为难着,忽然手腕一紧,被白子游捉着按上了心口,那双漂亮的异色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方才你说‘好疼’的时候,”白子游低低道,“我这里也疼了一下。”   温千晓心跳漏了一拍。   掌心下的那颗心脏隔着胸腔规律地起伏着,温暖鲜活,和冷冰冰的无名宫截然不同,好像有什么暖融融的东西顺着掌心流入心底,连带着那株千年未开的老桃花树枝也抽了条,如三月春来,满树飘粉。   他怔了半晌,撇过脸去,道:“下次……不会了。”   寝殿内骤然安静下来,若有若无的暧昧自床榻上弥漫开来,白子游松开他的手,垂下眸子,耳朵尖蓦地泛起一丝嫣红。   “哦对了。”偏偏某人不解风情,非要挑在这时候另起话题,“阿霜,我给你带了个小玩意回来。”   白子游:“?”   白子游捏了捏发烫的耳垂,轻叹了口气,道:“我已经有花糕了,不想再养别的妖兽了。”   “不是妖兽。”温千晓在空中虚虚一抓,五色灵光闪过,左掌上出现了一枝形如珊瑚的莹白枝干,内里盈着晶亮的灵元,“这东西比灵石*好,喜欢么?”   白子游回头瞧了眼搁在窗下的乾坤囊,茫然道:“你……从哪里取出来的?”   “……”魔尊大人忘了自己这会儿除了纱布和叶子身上什么也没有,凭空取物很难解释,一时语塞。   总不能说,因为这是从自己的尸体上掰下来的,所以可以直接藏在身体里。   太吓人了。   “这是龙角。”沉默须臾,温千晓避重就轻道,“瞧着漂亮,就顺手捡来了。”   虽然是化龙失败的蛟身上的角。   若这角完全长成,蛟便能成功化龙,所以这里头汇聚了那条倒霉蛟龙死前五分之三的力量。它拼了命想在天雷劈下来之前长好龙角,可惜功败垂成,死无全尸。   很不幸,那倒霉蛟龙正是他自己。   温千晓逐渐恍惚起来。   他不记得还是蛟龙时候的事情了,只知道自己渡劫失败,醒来便在万噬裂谷底下,皮肉腐烂,魂魄虚弱,还多了一个不怎么愉快的邻居。   手心忽然一轻,温千晓抬眸,见小仙君拎起龙角试图往须弥戒里塞,顿时大惊失色:“别!!!”   “啊?”白子游吓了一跳,“怎么了?”   “须弥戒只是个普通的储物宝器,龙角这种沾了仙气的东西,会把须弥戒弄碎的。”温千晓提醒道,“你不是有个秘境碎片么?放那里面去。”   “噢。”小仙君立刻放弃了直接塞进戒指里的打算,改为将龙角抱在怀里,爱不释手地蹭了蹭,尝了一口充沛的灵元,疑惑道,“为什么这个龙角的气息和你这么像?”   温千晓:“……”   作者有话说:   温千晓:“老婆亲亲,这伤不亏。”   白子游:“啊,其实我已经安慰得很敷衍了,谁知道某人还是晕过去了。”   (顺便给了很多人关心的吉吉一个镜头特写) 第44章   龙角里的灵元实在太过凝练,一滴便远胜数十颗上品灵石。   白子游这一口下去直接吃撑了,憋得脸色通红,除了那句问话以外再说不出其他,吓得温千晓顾不上伤势,爬起来给人顺气。   “咳咳咳……”小仙君终于缓过气来,将溢出的灵元一股脑儿喂了补天石,心有余悸道,“这东西……好厉害。”   温千晓得意地一扬眉,心道自己的角能不好么,正准备隐晦地夸自己两句,就听白子游重复道:“所以,这个龙角的气息为什么和你这么像?”   魔尊大人立刻倒回床上装晕。   白子游扑过去,不依不饶地追问道:“说,龙角到底哪里来的?我记得你是蛟……该不会是从你身上蜕下来的吧?你这些天去做什么了?蜕皮?”   温千晓:“?”   蛇怎配跟高贵的蛟龙放一块儿比?!岂有此理,蛟龙蜕哪门子的皮……但这个台阶给的怪舒服的,魔尊大人顺势就下了。   “呃,对,就是蜕皮蜕下来的。”   见白子游将信将疑,温千晓赶紧继续卖惨:“阿霜,方才我起身太快,伤口又裂了,好痛。”   小仙君被渗血的伤口吸引了注意,心疼得紧皱起眉来,顿时无心再追究龙角的来历,掌心碧绿光芒一闪。   不多时,魔尊大人身上又贴满了新鲜碧绿的叶子。   温千晓:“……”   温千晓:“阿霜,这叶子能不能换个色?比如……霜色。”   “为什么?”白子游诧异道,“很好看啊。”   温千晓被这个问题稍稍为难了一下,略作思忖,答道:“因为霜色和你的原身一样,一见就令人心生欢喜。”虽然魔尊压根没见过,但不妨碍他小嘴抹了蜜。   小仙君哪顶得住这个,果然上了勾,指尖悄悄变出一片霜色草叶,脸色微红,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道:“下回、下回就给你换。”   正殿高顶上。   花糕在屋里被关了几日,趁着白子游去打水的工夫,跟在脚边溜了出来,一爬就爬到了整个无名宫最高的屋顶上,翻着肚皮开始晒太阳。   晒着晒着,颠倒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穿着身不合时宜的厚布衣,将两条胳膊遮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花糕耸耸鼻子,一骨碌爬了起来。   ……   白子游正试图把黏在身上不肯下来的魔尊大人推开,一声绵软的叫唤忽然传入心底,透着些许不安。   白子游神色一凝,嘴角笑容顿时散去。   燕归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做什么?   温千晓敏锐道:“阿霜?怎么了?”   “没什么。你不在的时候,我嫌闷,就把花糕收做契约灵兽了。方才它说燕城主来了,大概是想见你。”白子游起身,“你还在养伤,我去回绝便是。”   “这副模样确实不能见客。”温千晓不疑有他,懒散地躺回床上,“等本尊的伤瞧着不吓人了,过两天……嗯,就让他过两天再来。”   小仙君脱口道:“过两天也不行!”   温千晓:“?”   温千晓纳闷起来。莫非自己不在的这些天,燕归竹这家伙做事笨手笨脚,把自家小仙君得罪了?这可不行。   魔尊大人向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直言不讳道:“他得罪你了?”   “没有……不,也算是吧。”小仙君含糊道。   这两日,守着昏迷的温千晓在寝殿内静坐时,他又认真地考虑了一遍这件事。   燕归竹深得魔尊信任,如果因为一点怀疑就贸贸然开了口,没抓到切实的把柄,让燕归竹糊弄了过去,自己最后恐怕很难收场。   先不说温千晓会如何想,只要燕城主有心,不出三日这事儿就能传遍整个孽海:魔尊竟轻信了云境仙君的挑拨,欲对心腹不利。   魔物们多半在茶余饭后对此津津乐道,这流言会被添饰得有模有样,连自己挑拨魔尊的话都能编出个十套八套来。   如此境地,温千晓的一举一动都会颇受非议,若他还肯执意维护自己,六十四个魔将中的哪位恰巧生了反意……白子游撇了撇嘴,没继续往下想。   想象不出来,除非魔尊疯了。   总而言之,他不会将自己置于这种孤立无援的险地,更不会随便开口说燕归竹如何如何,但也不愿意眼睁睁瞧着温千晓落入危险。   白子游琢磨着,若燕归竹真想趁人之危,自己在温千晓伤愈之前闭门谢客,他还敢撕破脸皮硬闯不成?拖上十天半个月,等魔尊伤好了,自然无所谓这些小花招——真是个两全其美的妙法。   小仙君算盘打得美美的,却不料温千晓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一听燕归竹得罪人了,拍床而起,道:“来得巧了,让他速速滚进来挨骂!”   白子游:“???”   白子游:“我、我不太想见到他。”   “那你先回风竹楼歇息一番。”温千晓诚恳道,“本尊定会替你讨回公道。”   小仙君顿时急了。   他不会扯谎,又不可能留温千晓一人去见燕归竹,努力编了半晌,磕磕巴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就是不小心弄伤了花糕……”   “本尊送你的妖兽,他居然敢弄伤?!”魔尊大人愤怒了,恨不得直接爬起来去揍人,“来人!”   白子游慌了神,再顾不上其他,一把捂住温千晓那张惹祸的嘴,低声急切道:“他没安好心,一直在跟踪你,你还见他,不要命了!”   说罢意识到失言,又一下捂上了自己的嘴,心虚地瞧着魔尊。   温千晓确实震惊了。   他就这么任由白子游捂着嘴,一眨不眨地盯着,须臾,忍不住轻轻舔了下唇角。   柔软湿热的东西滑过掌心,小仙君猛地缩回手,仿佛被烫了似的跳起来,方寸大乱道:“我、我不是……我……”   “跟踪?”温千晓微微眯起眼睛,缓慢咀嚼了一下这两字,“你确定?”   “没有,不是,只是……”   魔尊大人一见那无措的神色就了然,在小仙君慌里慌张想藏回壳子里去之前及时拽了一把,温柔道:“没事。你说,我信。”   我信。   慌乱不安的心一下定住了。   沉默少顷,白子游重新开了口,小声道:“我只是觉得有些可疑,猜的不一定对,你别乱信……”   温千晓稍微坐起来了些,靠在软枕上,拍了拍褥子示意他过来些,有话要说。   白子游犹豫片刻,乖乖靠了过来。   “在本尊这里,你可以说错话,可以做错事,不必什么都要正确,也不会有人敢因此苛责你。”温千晓抬手,指腹在他眼角轻轻摩挲了一下,笑道,“尽管说。是非对错,本尊自己会判断,一切后果皆与你无关。别怕。”   白子游忡怔地坐在床沿上,由那只伤痕累累的手从眼尾划过鼻梁,再擦过柔软唇瓣,忽然之间心上的束缚消失无踪,再寻不到半丝痕迹。   他忍不住俯身,吻住了温千晓。   缠绵且温柔,像是在亲吻掌心的珍宝。   “幸好魔尊是你,也幸好来孽海的仙君是我。”白子游轻舒一口气,微微抬起头,弯起的眸子光华潋滟,如晴日春水,碧波荡漾,“那份赌契,我输得心服口服。”   温千晓眼睛一亮,想要开口,又被堵住了唇,只能含糊地哼哼道:“阿霜……唔……道侣……”   “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燕归竹还在正殿等着。”小仙君稍微退开一些,就着这个暧昧的姿势,低声道,“就在你离开那日,他也离开了孤城。而且,回来的时候还受了与你一样的伤。我怀疑他跟踪你去了那个地方,企图窥探魔尊的秘密。”   温千晓迷迷瞪瞪的眼神霎时清明起来。   他诧异地挑眉,似是难以置信,旋即陷入了沉思。   “你重伤未愈,正是虚弱的时候,不宜见这样可疑的家伙。”白子游起身,“我去回绝,就说你在闭关。”   “慢着。”温千晓细细回忆过前世,皱起眉,“本尊觉得……他不会。”   白子游顿住脚步,回头道:“为何?”   为何?   温千晓也很想问一句。   但前世的朱雀除魔阵外,燕归竹被蓝衣仙君一剑斩下头颅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双不肯瞑目的眼睛死死望着除魔阵的方向,红得几近滴血。   恍惚之际,自己似乎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尊上”,穿透蛮荒古地的狂风和血腥味,飘摇着停在耳畔,又跌落尘埃,随着魂魄一同散向黄泉。   这样的人,为何背叛?   作者有话说:   结婚!俺先随个份子钱,去色狐狸那桌 第45章   温千晓思忖许久,也没能得出一个答案,觉得不如开门见山地找燕归竹问上一问,多半只是误会一场罢了。   但白子游那担忧的目光,令他实在说不出“要见”两个字。   魔尊大人左右为难了一阵,勉强道:“今日……不见。”   小仙君警觉:“那明日呢?”   “明日也不见。”温千晓哭笑不得,“等伤好了再见他,你放心。”   白子游满意地点点头,出门谢客去了。   燕城主正规规矩矩地坐在大殿内,等着魔尊召见,见白子游单独出现,起身问道:“尊上呢?”   “他在外奔波数日,魔气不稳,暂且闭关了。”   燕归竹意外道:“闭关?”   “是啊,燕城主来得不巧,请回吧。”白子游对他有所怀疑,说话自然也不怎么客气,“近来天气炎热,城主怎么还穿得这么多?是修炼出的岔子还没好,体虚畏寒么?无名宫的库房里有不少暖炉,不如改日,我遣人送几个到城主府去。”   “……”燕归竹听出话里带刺,不自在地拉了拉衣袖,“是我不赶巧了。等尊上出关,劳烦仙君遣人知会一声,暖炉就不必了。”   他似乎无意纠缠,说了两句无关痛痒的场面话后,便离开了。   白子游盯着山道上渐行渐远的背影,冷笑一声,轻唤道:“花糕。”晒太阳的雪貂哧溜窜下来,抓着裤腿爬上来,盘到了他的肩上。   “继续跟着这人。三块灵石。”   “吱吱!”   无名宫闭门谢客一月有余,花糕也寸步不离地跟了燕归竹一个多月,日晒雨淋,好好一只貂都发灰了。   但自那日后,燕归竹表现得相当安分,甚至都没出过孤城。   白子游忙着陪温千晓养伤,连牡丹花都不打理了,哪有工夫理会其他,不作妖就当没这人。   倚仗着伤势未愈,魔尊大人逐渐肆无忌惮起来,一会儿借口这里疼,一会儿又说那里痒,没事就故作痛苦地哼哼两声,骗吃骗喝骗亲亲,恨不得赖在白子游怀里不挪窝。   小仙君对此十分宽容,心情好了还会去厨房挑两串红得发紫的葡萄,一颗颗剥好了放在碗里,再放去冰窖冰镇一会儿,留着给他解暑吃。   魔尊大人几时享受过这般细致的照顾,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日日瘫在软塌上,逐渐被养废,乐在其中。   闲得发慌时,两人还会凑到一块儿,给狐逍遥传音。   “逍遥……”   “你还好意思给我传音!!!”千里传音筒的另一端,色狐狸愤怒地叫起来,“当初是怎么扔下我一走了之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始乱终弃了。   温千晓无辜道:“本尊是想带你回来,那日差点就成功了。可你不愿意,还……”   白子游在一旁补充道:“还咬人。都化形这么久的狐狸了,竟还会用原身咬人。”   “你们!你们!!”色狐狸差点被这两人一唱一和气哭了,“你们知道我现在过的什么日子吗!??”   两人对视一眼,齐声道:“什么日子?”   真的很好奇。   这不来八卦找乐子了。   气得狐逍遥一尾巴甩飞了千里传音筒。   亮着微光的法宝打着旋儿飞向湖心,眼瞅就要掉进水里。   湖心亭上。   天青色的帘子后面探出一只修长漂亮的手,掌心细线流光一闪,稳稳地捞回了法宝。   “阿遥,不可以乱发脾气。”   红毛狐狸立刻伸出爪子按下耳朵,不听不听。   余临渊撩起帘子,缓步而出,穿过蜿蜒曲折的水廊,走到岸边,俯身抱起狐逍遥,低笑道:“还在生气?”   “卑鄙!无耻!连狐狸都算计!”色狐狸拼命蹬腿,还试图给眼前这道貌岸然的家伙一爪子,“放开我!”   余临渊轻轻蹙起眉来,叹了口气,道:“那只是个意外。本君也不知道,你喝醉酒后竟会化成人身,而且……不着/寸/缕。”   色狐狸眼前一黑。   他若是清醒,变成人时自然会记得穿件衣服。可偏偏那晚,望舒不知从哪拎来两坛醉仙凡和一只叫花鸡。   理由倒是找得冠冕堂皇,说什么古有买鱼穿柳聘狸奴,今有美酒烧鸡喂狐狸。   当时狐逍遥正在生闷气。   从聆音境回来后,它不愿成为契约灵兽,余临渊又不肯放它离开,一人一狐僵持了整整十日。   换句话说,望舒已经有十天没有喂过狐狸了。   “契约灵兽本就全凭缘分,是本君强求了。”望舒搁下酒肉,拍了拍团成一团的红毛狐狸,温和道,“起来吃点东西。”   “……不吃。”   “吃完就放你走。”   狐逍遥耳朵一抖,抬头道:“当真?”   “本君从不胡说。”余临渊揉了一把狐狸耳朵附近的白色绒毛,遗憾道,“既然你想走,那便走吧。”   色狐狸当即扭过身子,两眼发绿地朝着桌上的酒肉扑去。   好香。   它知道望舒很大方,会随便请狐狸吃饭,但不知道望舒竟如此大方,会拿醉仙凡来喂狐狸。   这酒液散着花果芬芳,如琼浆玉液,甘甜醉人。狐逍遥喜欢得要命,一不留神就干了一坛,酒劲上来,四条小短腿乱晃着,挣扎片刻,干干脆脆地醉倒在了桌上。   再然后,天光大亮。   醉仙凡不愧是醉仙凡,连宿醉的头疼都没有。   狐逍遥睡得实在舒服,醒了也不想起,仗着自己现在是狐狸就理直气壮地继续赖床。片刻后,又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想瞧瞧昨天还有没有吃剩下的。   他没找到吃剩的烧鸡,却瞧见余临渊坐在床边,两指拈着一缕银白发丝,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狐逍遥:“?”   余临渊搓了一下那缕白发,道:“九尾天狐?老祖宗?嗯?”   狐逍遥:“???”   狐逍遥懵逼地抬起一只手,放到眼前仔细瞅了瞅。自己好像也许可能大概……化成了人身?有什么大不了的,没见过狐妖化形么——   慢着,这是当着望舒的面???后知后觉意识到这点,狐逍遥当场裂开了。   他一定还没醒酒。   色狐狸心虚,色狐狸慌张,色狐狸六神无主。   他不安地蹭了蹭光溜溜的腿,正想团起来重新变回狐狸,却见余临渊撇开目光,轻咳一声。   “你……能不能穿件衣服?还是说,不会穿衣?”   *****   耻辱!简直就是狐生耻辱!!   色狐狸用两只爪子捂住眼睛,想着自己堂堂孽海狐妖居然丢脸丢到这份上,愈发恼羞成怒,恶狠狠地瞪了眼这张披着仙君壳子的狗皮膏药。   狗皮膏药还装无辜:“你瞪我做甚?”   “你说过会放我离开的!”   “若无冤无仇,本君当然会放你走。”余临渊食指抵着它的鼻子,“可你在银柳川趁本君旧疾发作时胡乱轻薄——”   他顿住,微敛起眸子。   也不算轻薄。   那日满树银柳之下,他在无尽的痛苦汪洋里遇见了一根浮木。   浮木夹杂着一丝桃花酿的清甜,连气息都带着太阳晒过的味道,一点点驱散魂魄里流淌出来的寒冷,将他从无数怨魂的哀嚎中唤醒。   醒来刹那,映入眼帘的是如月辉般的银白长发,柔软似羽毛的眼睫,还有近在咫尺的一双澄澈黑眸。   惊鸿一瞥过后,待他回神,银柳旁只剩下了一只慌里慌张想要逃跑的红毛狐狸。   玲珑可爱,尾巴尖尖上一点雪白,皮毛里透着阳光的暖意。   很想抓起来揉一把。   余临渊改口道:“你我孽缘未尽,还不到放你离去的时候。”   “你在银柳川见过我人身的模样???”狐逍遥气得尾巴毛都炸了,“那这些天还搁这儿养狐狸装傻!?卑鄙!无耻!连狐狸都骗!”   余临渊忍不住笑出了声:“是是,我卑鄙无耻,连狐狸都骗。可你逮着个仙君就起色心,又算什么?”   色狐狸自知理亏,发了一通脾气后焉巴巴地趴在他怀里,道:“亲就亲了,也没少块肉,值得记这么久?小心眼儿。行,说吧,你到底想怎样?”   “唔,”望舒眼睛一弯,故作沉思道,“不怎么样——乖乖做本君的契约灵兽,恩怨一笔勾销,如何?”   作者有话说:   小课堂:宋代领养猫咪很讲究,还要给彩礼,俗称聘猫。彩礼分两种,如果聘来的猫是家猫生的小猫,就要给主人家送盐。如果聘来的猫是野猫,则要给猫妈妈送一串小鱼。   望舒的意思是,他想聘狐狸。 第46章   魔尊大人此时还不晓得自己的好兄弟即将面临什么。   他只是捣腾了两下光芒熄灭的千里传音筒,遗憾道:“传音断了。”   “那再找些别的乐子。”白子游往他嘴里塞了一粒晶莹剔透的葡萄肉,“要听话本吗?我念给你听。”   温千晓稀奇道:“哪来的话本?”   “闲来无事,我找燕城主要的。”小仙君回忆道,“满满一箱子,他送来无名宫的时候好像还很不情愿。”   “拿来瞧瞧。”   白子游去了趟书房,回来的时候怀抱了个藤筐,里面堆满了各色话本。他随手抽出一本,翻开道:“我还没细看过,正好今日与你……”   白子游忽然不说话了。   “怎么了?”温千晓好奇地凑过来,“嗯?这是在写我?‘魔尊一朝称霸孽海,命魔将进贡各地娇艳美人,夜夜笙歌,极尽骄奢淫/靡’……一派胡言!”   白子游又往后面翻了两页。   “魔尊听闻清平山上的九尾狐妖姿容无双,于是夜探狐狸洞,与那九尾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这段甚至还配了图。   温千晓:“……?”   他怎么不知道燕归竹还有这等癖好!??   眼见小仙君神色越来越冷,温千晓赶紧夺下话本,道:“阿霜,我们换一本看。”   这回他亲自挑了一本,封皮瞧着很是正经,蓝底白字,素雅漂亮。   魔尊大人战战兢兢地翻开第一页。   脸色骤变。   这本讲的是魔尊对质子仙君强取豪夺,可怜小仙君夜夜以泪洗面,思乡成疾,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话本“啪”地被扔回了藤筐里。   温千晓:“阿霜,我想去城主府揍人行不行?”   “伤没好,不能出门。”白子游拎起藤筐,冷冷道,“我去把这些烧了。”   “等等。”温千晓瞧着满筐五花八门的封皮,生出了一种微妙的不忍,“不如……还回去?”   小仙君瞅了眼藤筐,想起燕归竹交出话本时肉痛的神色,思考片刻,道:“那你亲自还回去。”   魔尊很快领悟到了他的意思,大笑起来:“本尊亲自去,归竹他肯定吓得不轻……”   “你真觉得燕城主没有歹意?”   温千晓愣了一下。   白子游抿唇,意识到自己这话过于突兀了,转而道:“算了,不提他。你说,望舒能从丹霞手里取回我的仙骨么?”   “自然能。”温千晓道,“你没听说过望舒仙君?”   “他杀梦泽时说的那些话,我大概听了两句,但是没怎么明白。”白子游道,“我看的那些书只记载了云境近百年的历史,更远的那些还没来得及……”   还没来得及看,便被抽了仙骨关进了用不见天日的崖洞里。   养伤的日子实在清闲,温千晓懒洋洋地靠在软枕上,随手揭起两霜色草叶,一边拧麻花一边给小仙君讲千百年流传下来的那些故事。   “传说最早的时候,云境里只有羲和与望舒两位仙君,分别执掌人间日月,运行四季。后来这两个古老的仙号一代代传下来,象征意义逐渐大过了传承,到如今已经没有那么玄乎的能力了。不过继承日月仙号之人,在云境依然占据了极为特殊的地位,说是云境之主也不为过。但在千年前,天堑落成,日月消亡,云境便一直由丹霞掌管。本尊还以为羲和、望舒的传承彻彻底底已经断绝了,纵然仙号还在,也不过名存实亡。”   “难怪梦泽明知道来的人是望舒,却依然搬出丹霞的名头,还以为能把人吓唬住。”白子游皱眉,“就算日月消亡传承断绝,也不该如此轻视继承望舒仙号之人。太蠢了。”   “更何况,来的那位可是天堑落成之前就已经存在的望舒仙君。”温千晓笑了一声,“阿霜,你大概不清楚千年前的那对师兄弟有多狠。据说他们初入云境时,天地异象,数十座山峰突然崩毁,近百条溪流无故干涸,其他仙君视他们为不祥,欲将二人流放出去。这俩师兄弟在星沉山上与诸位仙君战了七天七夜不见颓势,来一个斩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剑下亡魂无数,直到山路被血色染红,再无人敢撄其二人锋芒。这事儿甚至惊动了当时的羲和望舒。”   小仙君听得入了神。   “那后来呢?”   “后来,这两位祖宗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前来劝降的羲和望舒,夺得日月传承,又在星沉山住下了,整个云境怕他们怕得跟鹌鹑一样。”   魔尊大人说着说着,笑容忽然一顿。   他总觉得自己应当是亲眼见过这场热闹的,见过余临渊和他师兄是如何把云境闹得鸡犬不宁,见过血流成河的星沉山,亦亲眼见证这两人毁去了上一任仙君的本命灯,以大逆不道的手段夺得了日月仙号。   这错觉太真,温千晓不由恍惚了一瞬。   “千晓?”白子游轻轻推了推他,“你怎么……好像看起来很难过?”   “啊,没事。”魔尊大人很快恢复如常,三两下就把手里的叶子编成了一只草兔子,放进白子游的掌心里,“我在想,若余临渊没死,那么天堑落成,便是他的师兄凭一己之力办到的。”   这座隔断了孽海与人间的庞然大物,竟仅凭一道单薄身影的支撑,存在了数千年之久。   实在是……难以形容。   白子游捧着草兔子久久无言。   这望舒仙君,哪天不高兴了重操旧业,直接把丹霞砍了也不一定。   他忽然对身在敌营的狐逍遥感到一丝担忧:“如此看来,那只狐狸日子确实不好过。等望舒拿回仙骨,你会救它出来么?”   温千晓懒散道:“尽人事听天命。希望逍遥在仙府里能安分些,真把人得罪狠了,以望舒的脾气,天王老子来了也捞不出这只蠢狐狸。啧,但凡他平日里多读点书,那日也不至于拂了本尊的好意。”   小仙君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心里还是为那天方夜谭般的传说震撼不已,干脆一口气把剩下的葡萄肉全吃了压惊,道:“厨房做了糯米糕,我去端来。”   魔尊:“……”   他还是比较想吃阿霜亲手剥的葡萄。   糯米糕热气腾腾,难以入口,很快便被嫌弃地搁置在一旁。   白子游百无聊赖地把玩着那只草兔子,正要说话,忽然一愣神。   “阿霜?”   “嘘。”白子游竖起食指,凝神聆听着花糕的叫声,须臾,抬头道,“燕归竹有动静了,他出城了。”   “出城?去了哪里?”   “不远,就在城郊的官道旁,还有旁人在,花糕没法靠得太近。嗯?”白子游慢慢蹙起眉,满眼诧异,偏头看向温千晓,“它说,燕归竹见的人是一位蓝衣……仙君?他怎么会去见云境的人?”   作者有话说:   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出自《西厢记》。 第47章   白子游尚在惊讶燕归竹为何要去见一位“仙君”,温千晓已经按捺不住跳起来了。   “蓝衣!?”他一改先前那幅懒散的模样,近乎惊骇道,“为何是蓝衣???”   白子游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蓝衣怎么了?”   “可能……也许见过,不知道是不是本尊记忆里的那人。”这么些日子养下来,皮肉外伤倒是已经愈合了七七八八,几乎瞧不出痕迹了,但内伤依然不轻。温千晓心急如焚,顾不上还要休养,匆忙下床披衣,“阿霜,你且留在这里,我下山去瞧瞧。”   魔尊大人一只脚才迈出宁和殿的大门,便被拽住了。   “带上我。”   “不行。”   “你打算就这么直接搅了这场密谈,把燕归竹捉回来?不如静观其变一阵,听听他们在说什么。”白子游不徐不疾道,“况且花糕是我的契约灵兽,能直接传信给我。你不带上我,堂堂魔尊要躲去树后面偷听不成?”   很有道理的样子。   温千晓被说服了,牵起他的手道:“还是阿霜想的周到。我们走。”   孤城城外,铺满了暗红砂石的官道旁边。   两人乔装打扮,坐在简陋的茶棚里,端着一只缺了口的陶碗,装模作样地喝着粗劣茶水。   白子游小声道:“好苦。”   “那就别喝。”温千晓按住他的手,“他们在谈什么?”   白子游细听一阵,神色微变。他沉默片刻,忽然端起那碗苦茶一饮而尽,弥漫开来的苦涩味道不知是在舌尖,还是心底。   “他们在说……补天石。”   燕归竹并不知道自己在被一只雪貂监视着。   他紧紧盯着面前笑意温和的仙君,道:“你说的是什么补天石?”   牧逐流笑了笑,轻声细语道:“就是城主想的那个补天石,天上天下独一份的至宝。这可是天大的机缘。”   “有这等好事,为何云境不亲自去寻补天石,反而要将线索卖给我?”燕归竹也不傻,“若是连云境都得不到,我区区一介魔将,要这至宝的线索有何用?”   “如今知晓补天石下落之人,唯有燕城主方才有机会接近。”牧逐流道,“线索于我无用,不如来找燕城主换些有用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   “魔尊的弱点。”   “仙君说笑了。”燕归竹想也没想,一口回绝道,“魔尊不死不灭,实力深不可测,哪来的弱点。”   牧逐流挑起眉毛,循循道:“燕城主可是魔尊最信任的心腹。这么多年跟下来,难道就没察觉到魔尊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哪怕只是猜测也无妨,我照样会将线索拱手奉上。另外我并非仙君,只是奴仆罢了,当不起这个称呼。”   燕归竹一怔。   这蓝衣人身上分明流转着浓郁的云境仙气,干净澄澈,做不得假。能摸到云境门槛的有哪个是平庸之辈,就算做了附庸仙君,也断不会这般轻贱自己。   这人好生奇怪。   他忽然有些后悔轻易答应了对方的约见。   “尊上行踪不定,出门从不带人,也不近美色,无名宫里百八十个美人没一个能爬上床的,枕边风都吹不动。我何德何能,又从何知晓魔尊的弱点?”燕归竹不愿再跟这人纠缠,直截了当道,“回去告诉你家主人,他打错算盘了。”   “城主不妨再考虑……”   “这里是孽海,你又非仙君,天堑之约也管不着。若再废话,休怪我不客气!”   那蓝衣仙仆脾气相当好,被这样呵斥,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颔首道:“我会代为转告主人的。辛苦城主今日出城一趟了。”   “……”这番话客客气气挑不出什么错,燕城主被堵得有些说不上来,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怔愣片刻,转身便走。   他步子不快,显然并未放松警惕,仍顾忌着身后来历不明的仙仆。在将要离开树林,踏上官道的刹那,身子忽然微不可见地一僵。   如一尊石像般保持着迈步的姿态,连眼珠子都转不动了。   须臾,他又动作僵硬地转过身,慢慢回到牧逐流跟前,温顺地垂下了头。   牧逐流眼底漫上笑意,似乎早有预料:“城主这是改主意了?说来听听?”   “魔尊的弱点……”燕归竹神眼神挣扎不已,张合着嘴,却仍是阻挡不住说出口的话语,“每年……阴月阴日……”   刹那间天地无光,暗红砂石席卷而来,如血色飞扬,冲那仙仆劈头盖脸打去。同时黑袍拂过,携青白身影翩然落地,怀中还抱着救下的燕归竹。   燕归竹一脱离那诡异术法,就昏过去了。   “好大的胆子,敢在孤绝山脚下对本尊的心腹动手,找死!”温千晓怒不可遏,弹指间,魔气凝成的黑蛟虚影自指尖冒出,迎风就涨,蛟尾一旋将牧逐流捆了个结实,“丹霞都未必有这个胆量,说!你家主人是谁??”   牧逐流却没在看他,眼珠瞟动,目光落在脸色发白的小仙君身上,意味深长道:“是你。我想用不着自报家门了。”   温千晓:“???”   这人谁啊,好像谁都得知道他似的,啐。   温千晓正准备把怀里的燕归竹扔了,捋起袖子揍人,忽见白子游伸手一拦。   “我确实知道他,化成灰都认得。”白子游眸子里燃起了一簇火,如鬼火幽幽,映照着滔天恨意,“凌波派掌门,牧逐流。”   牧逐流一笑,和和气气道:“正是在下。白露仙君,许久不见。”   魔尊大人傻眼了:“熟人?”   “是仇人。”白子游冷声道,“方才他自称奴仆,是因为他根本没有资格进入云境。八成是与丹霞结了主仆契约后,才被当做家奴带进去的。”   “哦?”牧逐流惊讶道,“白露仙君又是如何知晓?我记得那日,你被丹霞仙君当着凌波派众弟子的面惩戒羞辱,颜面扫地,最后没能熬住昏过去了。后面的事,你应当一概不知才对啊。”   随着这些话语,脑海中浮现出许多不堪的记忆片段,白子游一下攥紧了拳头,微微颤抖起来。   温千晓眯起眼睛:“你说什么?丹霞?”   “丹霞仙君当然没有亲自动手。像白露这样的罪人,哪用得着他亲自惩戒。”牧逐流的笑意愈发灿烂,“是我替丹霞仙君动的手,连泡了毒树汁的鞭子抽断了几根,都还记得清清楚楚。那天凌波派的演武场可真是热闹,曾经高高在上的仙君披头散发,被一盆冷水泼醒,满身泥泞,蜷在尘土里哀声求饶,真是狼狈,啧啧……”   牧逐流在那里喋喋不休说个没完,以凡人的身份折磨一个仙君,似是给了他极大的满足。   魔尊大人眉头拧得越来越紧,终于听不下去了,手腕一翻,朝燕归竹的后心拍进一口魔气。   可怜燕城主刚摆脱傀儡术昏过去没多久,又一个激灵醒来,然后被魔尊大人火急火燎地丢到一旁:“一边儿去,本尊等会再找你算账。”   温千晓真的很急。   因为他瞧见自家小仙君眼眶红红的,似乎要哭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一天,捋捋进度,继续日更。   恶毒男配二号出现了! 第48章   “阿霜!”   白子游抬眼,泛红的眸子罩着层莹润水光,一眨不眨看着他,尤其是那只翠色眼眸,像碎了般,含着无尽的委屈。   温千晓轻柔地将人搂进怀里,在小仙君瞧不见的地方,眉眼含煞,冷冷瞪着那笑容灿烂的蓝衣仙仆,五指张开又猛地攥住。   黑蛟虚影也随之猛然收紧,几乎要把牧逐流的身子绞断。   “孤城就在孤绝山脚下,魔尊大人脾气这么差,我怎么会大意到用真身犯险?”身体扭曲得几乎不成人形,牧逐流却丝毫不见痛苦,依然带着诡异的微笑,微微转动眼珠子,朝着白子游轻声道,“白露仙君,有缘再会。”   话音未落,便化作了一缕青烟,枯叶堆里“扑通”掉下了一个木偶。   “是丹霞炼制的木傀!?”这玩意温千晓再熟悉不过,让黑蛟叼过来放在掌心,随意看了两眼,“这东西用起来除了实力差些,与真身一般无二,还能在千里之外操纵自如。看来这仙仆很是得宠啊,这种宝贝都拿得出来……没事吧?阿霜?”   白子游煞白着一张脸,腹中翻涌作呕,难受得他满眼泪花,几次三番想推开温千晓,又舍不得那暖意,把脸埋了回去。   “……千晓,我想回家。”   小仙君在怀里轻轻打着颤,魔尊大人简直心疼极了,把木傀往乾坤囊里一塞,将人打横抱起,安抚道:“没事,阿霜,我们很快就回无名宫了。”   他又瞥了眼面色灰败的燕归竹,道:“你,随本尊回无名宫。”   好凶。   燕归竹打了个哆嗦,心道自己这回多半是死定了。   他战战兢兢地跟着去了无名宫,然后在芙蓉水榭被晾了一个时辰,无人看守。   燕归竹:“???”   作为魔尊的心腹兼狗头军师,他很快领悟过来:这会儿魔尊在忙着哄白露仙君,没空搭理自己。而且这态度,似乎也不打算把自己如何,顶多敲打敲打。   但燕归竹依旧很忐忑。   因为他确实做错事了,事情还不小。   哄完了人的魔尊姗姗来迟,好像趁机吃了很多豆腐的样子,容光焕发,坐下后心不在焉地把玩起了茶盏。   燕归竹眼观鼻鼻观心,小心翼翼道:“尊上。”   “嗯?啊对,你好大的胆子!”温千晓被唤回了神,立刻一拍桌子,怒道,“竟敢跟踪本尊!”   燕归竹废话不多,直接趴地上了,姿势标标准准:“求尊上饶命。”   “你擅自跟踪本尊,还险些向云境泄了密,这些都是死罪!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燕归竹低伏着头,想了许久,“属下无话可说。”   温千晓被气笑了。   他不相信燕归竹会背叛自己,白子游让花糕偷听来的对话倒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所以魔尊大人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燕归竹为什么要偷摸跟去万噬裂谷。   温千晓屈起指节,敲了敲桌子,道:“起来!”   燕城主赶紧爬起来规规矩矩坐好。   “说,这是第几次跟踪本尊了?”   燕归竹老实道:“……记不清了。”   温千晓:“???”   这就有些过分了,绝不能轻饶。温千晓清清嗓子,开口道:“你——”   “每年阴月阴日,尊上都会离开孤绝山,然后带着一身伤回来,假称闭关。”燕归竹低声道,“属下实在很担心。”   温千晓一愣。   “后来我偶然撞见尊上离宫,实在按捺不住,就跟了上去。”   等到了万噬裂谷,见到那扇鬼门后,燕归竹就知道自己闯祸了。无论出于何种理由,他都不该窥探魔尊的秘密。可偏偏就那一次,魔尊离开深渊后,没能撑到无名宫,在离清平山还差两三里路的地方晕了过去。   怎让人放得下心。   “本尊原是想抹去你的部分记忆,就当作无事发生过。”温千晓喝了口茶,睨着他,指节不紧不慢地敲打着桌面,“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跟踪本尊,可不是抹掉记忆就能算了的。”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暗自思忖道:难怪有好几回自己分明掉在了清平山附近,醒来却已经被狐逍遥捡回去了,说是晕倒在洞口的桃花树下。   应该是燕归竹干的好事。   这么一想,又心软了几分。   这会儿燕归竹头都快低到桌子底下去了:“听凭尊上发落。”   唔,再加一条,认错诚恳。温千晓到底还是没能下狠心罚,道:“去九龙潭思过一年。”   想了想,又补充道:“别死在里面了。”   九龙潭里关押的都是些当年自己刚离开万噬裂谷时,作死来挑衅的魔物,要么半死不活要么缺胳膊断腿,实力不强,胜在数量,正好送燕归竹去磨炼磨炼,省得他这样不知轻重,胡乱关心。   最起码,要拥有守住秘密的实力。   不过话又说回来,前世自己在鬼门开启时被坑在朱雀除魔阵里,根源大概就在今日了,罪魁祸首还是那个蓝衣仙仆——   魔尊大人摩挲着下巴,又开始打狐逍遥那边的主意了。有望舒仙君在,就没有色狐狸打听不到的消息。   罢了,才刚把人惹毛,还是缓两天再说吧。   处置完燕归竹,温千晓觉得魔气郁结,内伤似乎又加重了,有些疲乏地推开宁和殿的门,绕过纱帘和屏风,瞧见床上的被褥里鼓着一个小包。   扒开来一看,里面是已经睡着了的小仙君。   “阿霜,阿霜。”   白子游蜷得愈发紧了,极为不安地抱着肩膀,呢喃道:“走……走开……”   “阿霜,给我腾个位置。”温千晓戳了戳他的脸颊,开玩笑道,“这白玉床我也该有一半。”焚月心是白玉中难得的珍品,本就有促进修炼的功效,眼下他内伤发作,真的很需要到床上躺一躺。   小仙君被弄醒了。   更像是从噩梦里吓醒的,周身灵力小小地震荡了一下,形成一圈微弱的保护罩,将魔尊大人推了个跟头。“混账,你休想骗我!!!”   温千晓捂着撞红的鼻子,跌坐在床边上回不过神来。   ……自己是不是被凶了?   魔尊大人咂摸了一下。怎么跟兔子咬人似的,可爱。   “滚开,你……千晓?”白子游总算清醒过来,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撤掉灵力罩子把人拉回来,低垂着头,看起来心情很差,“千晓,我做噩梦了。”   “是关于那个凌波派掌门的?”   一提此人,白子游又紧抿了嘴,不愿多说。   “不想说就不说吧。”温千晓也不想逼他,打了个哈欠,盖好被子跟小仙君并排躺下,“本尊乏了。”   白子游瞥了他一眼,重新躺好。安静片刻,忽然侧过身钻进了他怀里。   温千晓心都化了,一下下拍着他的背,一边还亲亲他的头发和脸颊,眼神温柔得能拧出水来,像在哄惊慌的小兽:“别怕,阿霜。有我在,那人不能拿你如何。”   “……他骗我。”   温千晓怔了怔,不由失笑。   自家小仙君这样好骗,以后可得看紧了。   白子游捂着被子,钻在他怀里,好像躲进了天底下最最安全的地方。   偌大的宁和殿顿时安静下来。   白子游只觉眼眶越来越热,再不说点什么恐怕真的会掉下眼泪来,终于闷闷开了口,将那些埋在心底、如伤疤一样的往事重新翻了出来。   “其实被关在青崖山岩洞的那两百年间,我曾经……逃出来过一次。”小仙君断断续续道,“就是牧……就是他,亲手救我出去的。” 第49章   那是凌波派还未灭门,牧逐流也还是个正儿八经的仙家掌门。   白子游已经在暗无天日的岩洞里被囚了近百年,十六条粗***的玄冰锁链落在瘦弱的身躯上,砭骨的寒意日日夜夜涌入经脉,快要将一株生于明媚暖春的霜草冻僵在这里。   小仙君低垂着头,跪坐在岩洞深处的潭水中央,气息微弱,仿佛一丁点儿的伤害就能打碎这具脆弱的躯壳。   岩洞里忽然回荡起了脚步声。   轻慢且极为规律,应当是个教养不错、仪态端方的仙家子弟。   白子游紧闭的眼睫微微颤了一下。   他害怕有人来这里。害怕丹霞又起了折磨自己的念头,害怕被那红绳模样的禁制惩戒,害怕自己血肉模糊的疼痛最终沦为他人口中的一声嗤笑。   “你是谁?”   脚步声停在了潭水边,那人如是问道。   白子游睁眼望去。   那人一身金红衣袍,玉冠束发,腰间挂着一串风铃似的物件,走起路来叮当脆响,很是风骚的一套行头。   仙家子弟大多衣着素雅,小仙君见过的人本就不多,哪里见识过这般另类的人物,当即睁大了眼睛,犹豫片刻,怯怯道:“你又是谁?”   那人粲然一笑,自报家门道:“凌波派,牧逐流。”   牧逐流满面笑容,看起来相当友善,跟先前奉丹霞之命来的人完全不同。白子游将他从头打量到尾,忍不住好奇,开口问道:“既然你不知道我是谁,那来这里做什么?”   “我听闻青崖山上有位仙君,皎皎如月,清冷似雪,总觉得这传闻有些过了,想亲眼来瞧瞧是什么神仙人物。”牧逐流绕着潭水转了一圈,“今日见得,竟真如传闻一般。”   小仙君蓦地红了脸。   他别扭地挪了下身子,想坐得稍微端正些。却不想玄冰锁链叮呤咣啷一阵乱响,弄得他更加不好意思了。   “我被关在这里,很久没有见过……”也不算没见过人吧。白子游眨了眨眼睛,翠碧的眸子如夏日风中的绿叶,透出一点久违的朝气,改口道:“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好人了。”   “我?我是好人?”牧逐流忽然大笑起来,“我不过同你说了两句话,就是好人了?”   白子游愣愣地看着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既然仙君如此抬举我,那么我便行件善事,带仙君离开这里吧。”牧逐流一抬手,还未见什么兵器出鞘,只听接二连三的“砰砰”闷响,十六根玄冰锁链应声而断,掉进潭水里,激起巨大的水花。   如今想来,牧逐流能轻易地断了云境的玄冰锁链,根本就是有备而来,本就相当可疑。   但当时的小仙君却没能想到这一茬。   他浑身湿漉漉的,有些呆滞地盯着那些散落的断链,沉浸在脱困的恍惚中久久回不过神来。直到被牧逐流抱着离开水潭,穿过幽长昏暗的洞穴,洞外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才稍稍瑟缩了一下。   “怎么,不愿意走?”   “没、没有。”被囚了太久,小仙君连站都站不稳,更遑论独自下山。他生怕这人扔下自己一走了之,赶紧伸手抱紧,小声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凌波派。”   凌波派?白子游没有听过这个门派,但只要不是云境,哪里都行。他点点头,天真道:“你把我藏去云境找不到的地方,我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牧逐流又笑了声,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垂了睫毛,掩去眸中细弱的怜悯。   那真是落难后难得快乐的一段日子。   小仙君被藏进了书阁养伤,日日都有着吃不完的精致点心,还有源源不断的灵石疗伤。如此安稳了一年之久,整个人间风平浪静,并没有因为青崖山的仙君失踪而起什么波澜。   凌波派只是个底子不厚的小门派,哪经得起这样长时间的折腾。   偏偏牧逐流仿佛鬼迷了心窍,待白子游有求必应,几乎掏空了整个门派,还遣了许多机灵可爱的小弟子陪他说话。   白子游伤势渐好,眼中的笑意与日俱增,作为报答,又将自己在云境里学到的东西倾囊相授,指点小弟子们修行。   夜深人静时,小仙君偶然会涌起一丝错觉。   自己好像又有家了。   若不是那日牧逐流忽然遭到妖兽围攻,这个美梦本该能再做得久一些。   可惜。   也幸好。   那天傍晚,小弟子们忽然哭着来报,说掌门晕倒在了山道上。白子游心里咯噔一声,连外衣都来不及披,匆匆忙忙地随他们寻人去了。   牧逐流昏迷在山道上,血流了满地,沿着青石台阶滴滴答答。   白子游扑到他身侧,碧绿灵力光芒大绽,周遭植物顷刻之间开始抽芽生长,摇曳着散出点点荧光,借出草木之精。   他拼了命地想要救回那逐渐变冷的躯体。   那群小弟子围成一圈,慌乱地嚷嚷着,还有不知所措嚎啕大哭的,乱成一锅粥。忽然有谁说了句:“仙君不该都有生死人肉白骨的仙物么?”   霎时风月俱静。   后面赶来的稍大些的弟子们也是一怔,其中一人越众而出,作了个揖,道:“若仙君有能救掌门性命的仙物,还请略施援手。凌波派此后愿为仙君马首是瞻,只求仙君救人一命!”   山道上呼啦啦跪下了一片人。   白子游茫然地抬起头。   为何……会这样?可自己真的没有什么疗伤的仙物。   他迷茫地站在那里,任山风吹拂,没有动作,那些草木也渐渐枯萎下去,光点随着风散在空中。   很快,静默的人群中传出窃窃私语。   “仙君不愿救人吗?”   “明明是仙君……”   “听闻掌门还救过这个仙君,却——”“嘘!”   失去草木之精的庇护,牧逐流的魂魄渐渐虚弱,面色灰败,顷刻之间连呼吸都停了。年纪小的弟子已经开始哭起来。   这人快要魂飞魄散了。   白子游从迷茫中惊醒过来,但也无计可施,只能继续借用草木之精为牧逐流延续一时半刻的性命,却被一个离得最近的小弟子一把拽住,哭嚷道:“你不是云境来的仙人吗?掌门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连救救他都不肯!?”   “对啊,为什么……”   “这一年来掌门何曾亏待过仙人!”   窃窃私语中,许多双眼睛悄悄盯住了他,压抑着隐秘且不敢言说的怨恨,一时山雨欲来。   “我没有那样的仙物……”   小仙君忽然被推了一把,跌到了山道旁,痛得差点掉下眼泪来。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也不明白为何转眼间就成了这样,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招人厌弃。   见白子游摔了满身泥土,那些翠绿的光点一下都聚集到了他身边,担忧地簇拥着,传递着花花草草的亲昵和关切。   小仙君眨了一下眼睛,眼眶微热起来,心里涌起一丝莫名的酸涩。   就在此时,天边缓缓飘来一抹霞色彩云,仙气渺渺,流云衣摆轻轻拂动,随着一双不染尘埃的鞋落地,恍若云降山间。   “白露仙君,可让本君好找。”宁云深扫了眼狼藉的山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家掌门……”有机灵的弟子猛地反应过来,“仙君!我家掌门被妖兽围攻命在旦夕,求仙君救救掌门,凌波派愿——”   话音未落,他瞧见那个新来的仙君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从袖子里取出一枚丹药,俯身送进牧逐流口中。   须臾,牧逐流咳嗽一声,竟睁开了眼。   “掌门!掌门醒了!”   “掌门没事了?太好了!”   “仙人……敢问这位仙君仙号?大恩大德,凌波派永世难忘!”   “丹霞。”宁云深淡淡道,“本君只是前来捉拿罪人,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罪人?”众弟子迷惑了一瞬,恍然道,“难怪原来的这个仙君不愿救人!原来是仙境里关押的罪人!竟敢蒙骗我们这么久,实在可恶!仙人可是要将他捉拿回去严惩?”   丹霞意外地挑了挑眉,对这门派愈发感兴趣,看了眼面无血色的白子游,正要开口,忽然衣摆一紧,不由垂眸看去。   牧逐流那满是血污的手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袍,分明才死里逃生,眼底却闪烁着难以掩藏的野心。   他在笑。   作者有话说:   一点…小小的…玻璃渣 第50章   丹霞在凌波派小住了几日,享受着白子游曾经享受的待遇。   他并不搭理任何人,只是静坐在后山的竹亭里,既不碰送来的吃食,也不拿用成堆的灵石。   这番行为,自然又是被凌波派弟子们好生赞美了一番,说他不拿不取,颇有仙人气度,先前那个果然是假冒的。   这日牧逐流又拎了个小炉子过来,在竹亭外头的空地上烹茶打发时间,顺便等着丹霞搭理自己。   “你想要什么?”丹霞闭着眼,忽然开口道。   牧逐流一愣,放下茶刀,道:“仙君何出此言?”   “你擅闯青崖山岩洞救走白露,却又留下了些许蛛丝马迹。若非看守弟子玩忽职守,本君还应该更早追查到此。”宁云深略微停顿了一下,觉得仅凭这几日的观察,还是很难彻底看清这人究竟在想什么,便忍不住多问了两句,“如果本君那日迟来一步,而白露又没有拿出疗伤用的仙物,你要如何收场?”   “那自然是死了。”牧逐流道,“富贵险中求,这样简单的道理,仙君会不明白?”   宁云深皱了皱眉。   直觉告诉他,这家伙没说实话。   “你安排了山门前的那场戏,又是如何笃定白露拥有疗伤圣物?”   “传闻,再加之猜测,最后大胆地放手一搏。”牧逐流优雅地将削下来的茶末倒进沸水中,抬眸笑道,“仙君已经在凌波派附近徘徊了数日,不就是想看看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日的苦肉计,想来仙君定是满意的,否则不会轻易现身。只是可惜了,还是没能逼出白露手里的好东西。”   宁云深:“……”他不太喜欢这个家伙。   “我以白露为饵,的确是想钓个厉害的仙君出来,却不想竟惊动了云境之主。真是失礼。”牧逐流提起水壶,细细地滤过茶水,将碧绿澄澈的香茶倒入白玉盏中,双手奉上,道,“不瞒仙君,我确实有所求。”   “所求为何?”   “我想去云境。”   丹霞被茶水呛到了。   他颇为惊讶地瞧着这个资质平平的凡人,沉吟片刻,直言道:“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够到云境的门槛。”   “对。所以我想请仙君想想法子,将我带去云境,此后我愿为仙君所用。”   宁云深:“……”   他沉默了半天,婉拒道:“你无用。”   第二日,牧逐流便向丹霞展示了自己的“有用”,将小仙君从地牢里拖出来,扔进演武场,当着凌波派上上下下的面,以极其残忍狠毒的手段将人拷打到昏死过去。   那鞭子上的毒树汁甚至能够损毁妖修的本体,在昏过去之前,白子游一只翠碧的瞳色已经褪成了墨玉般沉沉的黑。   “我可以做仙君手里的刀。”牧逐流冷漠地将小仙君一脚踢开,甩干净手上的血迹,如此说道,“我什么都能做。”   丹霞依然摇头道:“这不算狠,只是足够无耻罢了。”   第三日,凌波派便燃起了一把大火。   漫山遍野的火烧红了半边天,牧逐流拎着滴血的剑,站在满门尸体和火海中央,眸光烁烁地盯着丹霞。   那天,在山火熄灭后的百里焦土面前,宁云深沉默了许久,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带着昏迷不醒的白子游去了青崖山,临行前道:“一个月后在银柳川等着。”   “多谢仙君成全。”   白子游睁开眼,满身受刑之后的疼痛。   映入眼帘的是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水潭和石洞,还有十六条纵横交错的玄冰锁链,与一年多前毫无区别。   他瑟缩了一下,又觉得很疼,低低呜咽一声,试图把身子缩得更紧些。   有人冷冷斥道:“真是毫无长进。”   小仙君突地打了个哆嗦。   是丹霞。   “本君倒是有些相信,你真不知那疗伤圣物的下落了。像你这般愚蠢之人,就算把补天石摆到你眼前,多半也以为是块普通的五色石头!”宁云深拂袖,似乎很是恼火,自言自语道,“指望你这么个蠢东西,还不如直接将青崖山翻过来找一遍更快!”   白子游安安静静地听着叱骂,眼神麻木,恍惚回忆起一年前来到这里,那个身穿金红衣袍的年轻掌门。   他笑起来跟青崖山上的旭日一样明亮。   都是假的。   是丹霞派人来骗自己的,想从自己口中骗得疗伤圣物的下落,又一次。   如此不择手段,如此卑鄙无耻。   心底仅存的那点天真妄念布满冰霜,如坠冰窟,在微弱的窒息感中寸寸碎裂。   他心口疼得抽搐了一下,忽然低声笑了起来。   在丹霞错愕的眼神中,笑声越来越响亮,白子游肩膀一颤一颤的,颤得锁链“叮铃”作响。   “宁云深!若我能活着逃出这里,定要将所受之苦百倍、千万倍地施还于你!!苍天在上,青山为证——”   *****   这些回忆真的很不好。   大约是眼泪流得太凶,小仙君觉得闷极了,努力从被窝里探出头来想换口气,然后猝不及防撞上了温千晓的唇。   魔尊大人顺势低头吻去他脸颊上残留的泪痕,心疼得要命,怜惜道:“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不知道。”白子游重新缩回他怀里,嘟囔道,“忘记了。”   旧事重提,小仙君很是不安,埋在他胸口蹭了半晌,忽然道:“千晓,我有点怕。你到底是不是想要补天石……”   “怎么会。”温千晓心都碎了,恨不得从此往后天天把自家小仙君别裤腰带上。他正搜肠刮肚地想着怎么安慰人,只听白子游小声继续道:“所以我想要那个……嗯,道侣契印。不等回青崖山了。”   温千晓:“???”   魔尊大人被这天降馅饼砸晕了头,一下子没有回答。   “你又不肯了?”小仙君刚揭了伤疤,心乱如麻,这会儿简直敏感不安到了极点,整个人颤抖起来,“你真的在骗我,道侣只是说说而已……”   “不是,阿霜,阿霜你冷静些。”温千晓把人搂紧,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给吓跑了,“契印而已,你若想要,今天就给你,之后再补你一个风风光光的结契大典,好不好?”   “……好。”白子游得了应允,终于稍觉心安,还想要更多。便从他怀里抬起头来,面若桃花,耳朵尖到脖颈都泛着红,眼神闪躲道,“你的内伤是不是又加重了?”   温千晓不明就里,道:“是有些,不碍事。”   “不行,碍事的。”   温千晓:“?”   白子游脸色更红了,声音细如蚊呐,几乎要害臊得钻进床板缝隙里去:“你要疗伤的话,可以、可以跟我双修,道侣不都这样……”   魔尊大人耳朵“嗡”的一下。   紧接着欣喜若狂。   他把小仙君从被窝里扒拉出来,亲了又亲,恨不得掏心掏肺待他:“阿霜,我早便想说了,我亦心悦你,既非怜悯也非恩情,只想要你再不受那些痛苦委屈,做本尊心尖尖上的人。你若不信,可以取心头血来试试。”   白子游被亲得七荤八素,睁着水雾迷离的眸子,半晌才反应过来:“不,不要。”   “为何?”   “万一没有用,我怎么知道是丹霞在骗我,还是你在骗我?”白子游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不妥,偏过头,低低道,“我……我就是不想试了。”   温千晓没说什么,只是心疼地吻住他的唇,极尽缱绻,贪恋着索取。   衣衫剥尽。   芜杂斑驳的魔气汹涌而来,将凝滞的经脉灌得满满当当。一饮而尽的苦涩之后,慢慢生出了一丝诱人堕落的回甘。   “千晓,唔……” 第51章   不出三日,整个孽海都知道魔尊有道侣了,准备大肆操办结契大典。   六十三位魔将争先恐后前来贺喜,还请了上百人吹奏唢呐,吱吱哇哇地吵得整个孤城天翻地覆,直到被睡不好觉的小仙君凶了一通,才不得不作罢。   温千晓摸着手腕上的那道红色契印,春风得意,走路都带风,兴冲冲抱着几本册子进了宁和殿。殿中燃着安神的香料,隔着纱帐,隐约瞧见床上横卧着个影子。   “阿霜,你看结契大典定这日好不好?”   “阿霜,你喜欢什么样式的衣服?配鲛珠还是岚山玉?”   “阿霜,你再看看这个行不行?排面够不够大?”   “阿霜,阿霜……”   白子游被吵醒了,揉揉眼睛。   聒噪!   带了点起床气的小仙君睡眼朦胧地爬出被窝,眼下还泛着淡青的乌痕,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咬牙切齿道:“已经连续第三日了,你昨夜又——”   他气得说不出话,光是这么从床上坐起来,腰就酸软得令人落泪。   这人一到床上,嘴就甜得没了边,偏偏自己耳根子又软,被哄得一次又一次敞开身子任他索取,回回折腾到不省人事。   刚开了荤就如此不知节制,结契大典以后还怎么得了?!   温千晓也很无辜:“阿霜,我是蛟。”   “你是龙也不行!”   温千晓扔下册子,将人压回床上亲了一顿,又含住那枚嫣红圆润的耳垂轻轻舔/弄,直到小仙君呜呜咽咽颤抖得不成样子,才低笑道:“多亏有阿霜帮忙,我的内伤好得很快,顶多再……再三日便能恢复如常。如今无名宫魔将云集,要是被有心人瞧出端倪就惨了。这紧要关头若没了你可如何是好,阿霜,好阿霜,你便再帮一帮,好不好?”   白子游:“唔……好。”   于是心软的小仙君又被吃干抹净了。   幸亏现在是白天,魔尊也没有这么不是东西,浅尝辄止,还给人留了两分清醒。   白子游浑身软得没有一丝力气,连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躺在床上懒洋洋道:“我饿了,想吃幽州的花糕。”   “等会去给你买。”   “我还想去青崖山。”   “好,结契大典以后就陪你去。”   “我想……我想要丹霞的人头!”   “行,过几年给你摘回来。”   白子游噗嗤笑出声,翻过身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一口,道:“花糕呢?我是说雪貂。是不是被你关起来了?现在在跟我闹不高兴呢。”   “它太顽皮了,如今来无名宫的人又多,我便收在了乾坤囊里。”温千晓瞥了眼散在地上的衣物,随手放出一条小小的黑蛟虚影,指挥着小蛟把乾坤囊拎过来,捞出抱着一块灵石的花糕,“在这儿……嗯?怎么还偷吃东西。”   “吱吱!”花糕丢开灵石,半个身子探进乾坤囊里翻了一阵,叼出一条方形玉石,比比划划,“吱吱吱!”   两人皆怔住。   “你说,千里传音筒方才亮了?”   “逍遥这么快就消气了?”温千晓纳闷,拎起千里传音筒重新激活阵法,“怎么突然给本尊传音?不生气了?”   “本狐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狐逍遥趴在望舒腿上,懒洋洋道,“临渊让我带个话给你,仙骨已经要回来了。但是明心仙君素来不出云境,你那小仙君得亲自来一趟星沉山。”   温千晓立刻皱紧了眉头,道:“要阿霜亲自过去?你们已经在星沉山了么?”   白子游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面。他想了想,又想了想,终于好奇地开口道:“你叫望舒仙君什么?临渊?”   狐逍遥:“!!!”   狐逍遥:“关你屁事!”   传音筒另一头传来模模糊糊的责备:“阿遥,作为本君的契约灵兽,不可如此粗俗。”   “契约灵兽?”小仙君很快想通了其中关节,眼睛一亮,“孽海妖物可以凭借与仙君的契约进云境?”   传音筒那边顿时一阵混乱,安静片刻后,响起一道温润清朗的声音:“可以。”   看来是望舒仙君抢赢了。   温千晓失笑,将亮着光的传音法宝塞进白子游手里,下床穿衣,准备等会跟望舒严肃探讨一番小仙君只身前去云境的危险性。   只听白子游捏着传音筒,小声问道:“那我要是把千晓变成我的契约灵兽,是不是可以带他一起去云境?”   魔尊大人一个趔趄。   望舒仙君震惊得差点失了风度,还不小心掐到了狐狸尾巴。   “嗷!”色狐狸惨叫一声,顾不得尾巴还在疼,抢过传音筒愤怒道,“大胆!那可是我们孽海的魔尊!怎么会有你这样坏的仙君,不知羞——唔唔唔!”   “阿遥,不可以骂人。”余临渊轻轻捏住它的嘴巴,拿回传音筒继续道,“你若有那个本事把魔尊收作契约灵兽,自然能瞒天过海带到云境来。但云外仙境是孽海妖物不得踏足的净土,本君绝不会容许这样的事——”   望舒仙君停住。   他垂眸瞥了眼在膝盖上打滚撒泼的孽海妖物,难得沉默了。许久,叹气道:“他是魔尊,万万不行。”   小仙君瘪了瘪嘴。   温千晓潦草披了件衣服,从白子游手里抽走传音筒,道:“我觉得行。”   望舒:“……”   狐逍遥痛心疾首地嚷嚷起来:“你怎能——”   “本尊与阿霜已经结下道侣契印,不日将要举行结契大典。”魔尊大人淡定道,“跟那个灵兽契约差不多吧。”   狐逍遥:“???”   不是,这个过程是不是反了……等等,道侣!?   色狐狸石化了。   望舒仙君什么大场面没有经历过,唯有这次无言良久,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仙君是不可随意跟凡人或妖兽结契的,为的就是防止偷渡,给云境招来祸患。白露仙君倒好,一声不吭直接跟魔尊结了契不说,还当着自己的面讨论能不能把人带回来。   这魔尊呢也不恼,还挺乐意像只契约灵兽似的被带上云境。   虽然自己是悄悄带了只狐狸回来,没什么立场指责白露,但……但普通的小狐妖跟孽海魔尊能混为一谈吗???   不行,绝对不行。   余临渊清清嗓子,找借口婉拒道:“白露仙君的境界与魔尊相差过大,恐怕遮掩不住那冲天的魔气。”   “有魔尊道侣这个身份在,云境必然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纵然明面上看着望舒仙君的面子不敢动手,暗地里未必不敢。千晓不在,难道要劳烦仙君时时刻刻看顾着我吗?”白子游据理力争,“而且我身上魔气的味道很重,可以混淆视听。”   余临渊:“……”   他自然知道一个仙君在什么情况下会染上很重的魔气,也料到白露此时的灵力应该不太纯粹,但乍听到这样直白的话,还是不禁有些赧然。   看起来小仙君已经被魔尊带坏了。   真糟糕。   得让自己的小狐妖离魔尊远点。   温千晓自然明白望舒的担忧,道:“你不就是担心本尊对云境不利么?本尊可以捏出一具没有魔气的空壳,以元神附着,跟着阿霜。这总行了吧?”   白子游大惊:“不行!”   望舒也忍不住皱眉:“元神肉身分离,实力减半不说,还容易遭人趁虚而入。你愿为他冒这个险?”   “愿意。”温千晓没有半分犹豫,“他在丹霞手里吃了这么多苦,本尊不可能放他一个人去那种地方。”   “你这样做,是打算将肉身放在云境附近?若是放在孽海,你的元神必然会在穿越天堑之时迷失,无法摆脱幻象。”余临渊沉吟片刻,摇头无奈道,“罢了,你们且做好准备。本君亲自来一趟孽海,将你们二人接回星沉山吧。”   温千晓没料到望舒仙君竟如此好心,亲自来将自己的元神偷渡回云境,好得简直像另有所图,比如存心给丹霞折腾点乱子出来什么的。   但转念一想,余临渊当年直接斩了上一任望舒,杀得云境仙君各个如惊弓之鸟,带个魔尊的元神回去而已,好像也不是很出格。   既然承了情,总要有所表示。   半晌,温千晓别别扭扭地憋出一句:“仙君到时可要参加本尊的结契大典?”   望舒摸了摸膝盖上焉巴巴的红毛狐狸,心想狐逍遥离开孽海已久,正好趁此机会带他回去瞧瞧,便笑着应道:“好,本君会带上阿遥一块儿来。”   狐逍遥:“??!”   作者有话说:   色狐狸:“呜呜完蛋了,新相好旧相好都凑一块儿开大会了。”   色狐狸:“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家,真的。”   色狐狸:“我可谢谢你呜呜呜。” 第52章   色狐狸如遭雷击。   本来半是被迫半是无奈地结下契约就已经很丢脸了,如果再被望舒带着在结契大典上这么多魔将面前露了脸,又被人察觉到了契约的存在……它还混不混了!   红毛狐狸惊恐地抖抖耳朵,决定先下手为强。   望舒仙君还在研究怎么关掉这个传音法宝,忽然荷花池旁红影一闪,开得娉娉婷婷的两朵粉荷花不见了。   “嗯?”余临渊微微抬眸,就见一朵娇艳粉荷在眼前乱晃。   狐逍遥穿着素白衣裳,拨了拨头上簪着的另一朵荷花,柔若无骨地靠进望舒怀里,冲着他耳朵细细吹气道:“仙君可愿收下这朵并蒂莲花?”   余临渊怔了一瞬。   他很快回过神来,脱了自己的外衣给狐逍遥披上,道:“虽说星沉山没什么人来访,但你也不能穿成这副模样。”   色狐狸:“?”   色狐狸不甘心地拽下外衣,又把衣襟拉开了些,露出漂亮的锁骨,讨好地吻上望舒唇角,暧昧道:“你要我做契约灵兽,不就是想将我带回星沉山肆意妄为?正巧我今日寂寞难耐,想邀仙君共赴云/雨。放心,这身子什么都做得,定让你尝尽那销/魂蚀骨的曼妙滋味,只要仙君肯答应一件事……”   狐逍遥忽然停下了勾引。   因为他发现望舒好像生气了。   余临渊皱着眉,将他的衣服拉好,道:“你以前有求于人时,都是这么做的?”   “……什么求人不求人的。”狐逍遥慢慢收敛起笑意,媚态尽敛,眉眼间添了几分冷淡,“仙君既然嫌弃,又何必费尽心思收我做契约灵兽?”   他化形后便开始流连花丛,无师自通,不是今日和这个双修,就是明日跟那个调笑,自诩深谙狐媚之道,对付这种故作清高的家伙相当有一套。先以退为进,自轻自贱一番,让人感到怜悯心疼,再趁机掌握主动,勾到床上治得服服帖帖……   然后狐逍遥感到下巴一紧,被迫仰起头来。余临渊捏着他的下颌,从容不迫地俯身回了一个浅吻,轻笑道:“本君何时说过嫌弃二字了?”   “……”   色狐狸被亲懵了。   这个仙君怎么不按常理出牌,直接反客为主??   他傻不拉几地靠在望舒怀里,像个初入情场不知所措的毛头小子。   “阿遥,你这样求别人,又拿同样的手段来求本君,岂不是显得我和别人没有半点区别?”余临渊在他的耳后轻轻摩挲了两下,动作熟稔得仿佛在摸狐狸耳朵,“换些别的花样。”   “……”色狐狸出师未捷身先死,在一个不懂情趣、只知道揉狐狸的仙君手里栽了跟头,回过神来气得满脸通红,一不注意九条白尾巴都露出来了,甩来又甩去,愤愤道,“不会!”   “不会?那本君教你。”望舒把整只狐狸连尾巴一捞,起身抱进屋里,翻出一套规规矩矩的六层仙侍服,“穿上。”   色狐狸瞟了眼衣服,差点蹦起来:“这是给人穿的衣服??”   “是。”余临渊随手捆住想要变回原型溜走的漂亮狐妖,“把尾巴收起来,乖。”   色狐狸愤怒:“不要!”   “你不是有求于本君么?”余临渊也不急,盘腿坐下,捏住一根糯软舒服的白尾巴把玩起来,揶揄道,“连穿衣都不肯,却大言不惭说愿在床上为本君宽衣?”   身为九尾狐妖,哪能这样被人看扁了去!   “……哼,穿就穿!”狐逍遥忍辱负重,笨手笨脚地穿上了那套能闷死狐狸的衣服,花了许多时间,还穿得乱七八糟。   余临渊笑出了声,耐心地替他把衣服理好,仿佛在悉心教导一只才化形不久的小狐妖。整理完毕,他打量了一番,显然十分满意,道:“不错。跟本君来。”   狐逍遥纳闷起来。   难道望舒仙君喜欢一点点把衣服剥光的那种玩法?好奇怪哦。   这身衣服又着实厚重,走起路来磕磕绊绊的。色狐狸带着满腹狐疑,好不容易跟着望舒穿过了大半座仙府,来到一处静谧的楼阁之中。   “你保持人形时,便暂住在此,不得随意睡在本君的卧房。”余临渊道,“不过变作狐狸可以。”   楼阁里的东西不多,干干净净,处处散发着一股雅致的香气,连窗边挂着的轻纱都是素色的,放盏青灯就能当清修佛堂了。   狐逍遥终于大感不妙起来。   望舒把自己拐回星沉山,难道只为报当初轻薄之恨,要自己守活寡……呸,要自己戒色戒荤清心寡欲???   真是岂有此理!   余临渊看了他一眼,道:“听明白了么?”   没有!   狐逍遥“噗”地变回了红毛狐狸,艰难地从衣服底下里爬出来,委屈地团成了一团,窝在地上不吭声。   “……”望舒仙君犹豫片刻,到底没能抵住毛茸茸的诱惑,俯身将它抱起来,碰了碰那湿乎乎的小鼻子,“好了,乖。你想求我什么?”   “我想——”   结契大典前一日。   按照礼节,今夜两位新人不得同住。   温千晓在冷冰冰的宁和殿里独守空房,寂寞难忍,正想不顾规矩偷偷溜去风竹楼找自家小仙君,安静了许多天的千里传音筒忽然聒噪起来,打断了魔尊的念头。   “总算来了?真慢。”温千晓边找传音筒边嘀嘀咕咕道,“也不知望舒打算如何在结契大典上露面,总不至于一身浩荡仙气来砸本尊场子——逍遥,你们到哪了?”   “孤城,今夜宿在客栈里。”色狐狸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精神,甚至透着一股小小的兴奋,“放心,我把望舒看得牢牢的,明日结契大典绝不会惹出乱子来。”   温千晓:“……”   不知道为什么反倒更担心了。   魔尊大人一夜无眠,睁着眼到天亮,被美人们伺候着换上结契礼服,来到正殿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魔将的恭贺。   直到白子游在另一批人的簇拥下出现在正殿门口。   小仙君今日一身明艳盛装,头顶发冠缀满了熠熠生辉的鲛珠,朱红腰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肢,面如皎月,顾盼含羞,似乎相当不好意思。   温千晓愣了好一会儿,顺手把酒盏搁在了那点头哈腰不停讨好的小妖头上,快步走到门口,执起白子游的手,亲自将人一步步引上了正殿高台。   “……阿霜,你的手心在出汗。”   小仙君悄悄回道:“是你。”   魔尊大人被戳穿,更加紧张了。他活了两辈子都没有娶过道侣,今日喜逢盛事,生怕有半步出了差错,让白子游被人看轻了去。   其实他连词儿都没忘一个字。   终于等到礼成,宾客落座。   按理说此时众人该等着魔尊携道侣挨个来敬酒,但谁也没这胆子,纷纷站起来,争先恐后地挤到温千晓跟前,说两句吉祥话,麻溜地自己就把酒喝了,魔尊么爱喝多少喝多少。   白子游:“……”   这样的敬酒着实无聊,小仙君百无聊赖,随意吃了点桌上的东西,正打算先回宁和殿等着歇息。忽然正殿外面出现了轻微的骚动。   “尊上结契这样的大喜事,我狐某人怎好缺席?”   色狐狸没有丁点儿迟到的羞愧,大摇大摆地踏入殿门,腰间别着把桃花扇,鬓角簪花,一身粉衣风流,还道:“酒席刚开始,我来的不算晚吧?”   温千晓目光落在了他身后那人上。   这人气息尽敛,乌发蓝袍,眼上还覆着一抹淡色的轻纱,任由狐逍遥牵着手腕,乖乖跟着他往前走。   魔尊大人手里的酒盏掉在了桌上。   小仙君也重新坐了下来,惊疑不定地打量着那人。   温千晓已经彻底麻了。   那可是望舒啊,望舒!这色狐狸到底对人家仙君做了什么,竟哄得堂堂仙君不计身份,陪他这样胡闹???   作者有话说:   望舒:“陪老婆玩,应该的。”   日更结束了!开始恢复一周四更。 第53章   正殿内鸦雀无声。   须臾,有个胆大的开口了:“尊上的喜宴乃是孽海盛事,你来迟不说,还带了这么个来路不明的人,简直没把尊上放在眼里!”   “来路不明?”狐逍遥瞥向说话的那人,声调依然轻软,却多了几分杀意,“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瞧瞧,他身上有着本狐的契印,是我的人。再多嘴,割了你的舌头去喂猪。”   温千晓压惊的那口酒还没咽下去,又全喷出来了。   他接过小仙君递来的帕子擦擦嘴角,清了清嗓子,起身喝止道:“够了!今日能来参加喜宴的,都是本尊的客人!你们在这里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既然魔尊这样说了,自然没人敢再去质疑望舒的身份,只是看向他的目光中带上了几分隐晦的轻蔑。   与清平山的那只九尾狐妖结契……不是炉鼎就是禁/脔。   嗤。   色狐狸蒙混过关,蹭到魔尊身边说了两句贺喜的话,直接把人一丢,扭头就高高兴兴地去跟那几个熟识的魔将喝起酒来。   温千晓望着那道混入人群的桃粉背影,实在为这只蠢狐狸的胆色震惊不已,好半天没能说出话来,干脆狠狠闷了一大口酒。   一转头,便瞧见两个仙君凑在一块儿说悄悄话。   只见望舒掀起一角轻纱,轻笑道:“白露仙君今日真是好看,就是发冠有些歪了……那么拘谨做甚,上回在秘境里替你杀过梦泽,不算熟识么?”   白子游脸色微红,赶忙正了正头上的鲛珠发冠,又偷偷瞄了眼狐逍遥的方向,低声道:“梦泽之事,多谢望舒仙君出手相助。仙君今日到的有些晚,是路上遇见什么事了吗?”   “……不是什么大事。”余临渊停顿片刻,继续道,“只不过,沿途听说了不少有趣的传闻。”   “传闻?”   “有关清平山的九尾狐妖。难怪你不喜欢阿遥。”余临渊眸中浮现一丝促狭的笑意,“原来他曾爱慕魔尊,求而不得辗转反侧,还在人家宫门口吵闹不休。”   白子游:“……”   温千晓已经第三次被酒呛到了。   再不解释要出事了。   “逍遥以前是有些爱胡闹,但在本尊这儿没做过什么太出格的事。”魔尊大人传音道,“他野惯了,恐怕一时半会不能适应云境的规矩,还请仙君多担待些。”   “阿遥心性单纯,本君喜欢得很,哪舍得责备。”余临渊放下薄纱,面孔轻轻转向狐逍遥那边,安静稍许,语调微微下沉,“他一向都这么爱玩?”   温千晓跟着望了过去。   只见色狐狸摇着桃花扇,同时应付着三五人,如鱼得水,笑意妩媚,还就着一个魔将的手喝酒。那身桃粉外衣松松垮垮地滑落下来,半挂在臂弯上,身子歪斜得没个正经坐样,都快靠人怀里去了。   小仙君诧异道:“你这样,看得见?”   “这是特制的鲛纱,覆上虽然会有些模糊,但还能视物。”余临渊一动不动盯着狐逍遥,轻轻道,“本君料到他是想遮掩什么,没想到——”   温千晓本来还想劝两句,好让色狐狸活过今晚,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望舒的口气似乎有几分……心疼。   于是又把话咽了回去。   其实狐逍遥这样色胆包天、老虎须都敢捋上一捋的家伙能在望舒身边安然活到今日,还颇受宠爱,本身就很匪夷所思。   所以,当着仙君的面跟别人调情又算什么?   小场面。   魔尊大人放下心来,陪着望舒喝了会儿酒。反正这两人今夜肯定是要宿在无名宫的,喝醉也没事。   不过望舒的酒量真是出人意料的好。   天色微暗,魔将们酒过三巡,东倒西歪,醉醺醺的开始起哄,要魔尊当众抱着小仙君回宁和殿,还大声密谋,准备听一整夜的墙角之类云云。   温千晓也有些醉意,被这么一闹,竟真的将白子游捞进怀里,打横抱起转了个圈。   红影飞旋,鲛珠发冠倏地滑落,散了满地,乌黑长发如瀑倾泻,一时叫好声口哨声乱飞,气氛热烈到了极点。小仙君面皮薄,羞得脖子都红了,埋在魔尊怀里不肯抬头,颤着声低低道:“千晓、千晓……”   温千晓眨眨眼睛,抬脚就往宁和殿走,顺便给了方才那些妄图听墙角的家伙一人一道定身咒,四个时辰才能解开的那种。   反正他喝醉了。   魔将们大笑着把中定身咒的人往旁边挪了挪,继续热火朝天地拼起酒来。魔尊一走,这些不受教化的孽海妖物们愈发肆无忌惮,借着酒劲胡来,喜宴逐渐变了味。   狐逍遥也喝得有些多了,面色酡红,媚眼如丝,逮着个人就“好哥哥”的叫个没完,声音又甜又腻,直叫得人心肝发颤。   忽然有人拽住那件桃粉外衣,粗暴地“刺啦”一撕。   色狐狸顺着力道滚进那人怀里,整只狐狸晕晕乎乎,打个了个小小的酒嗝,攀上那人的脖子,醉意朦胧地笑道:“哥哥……可是想与我春宵一度?那要记得轻点啊……”   那魔将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   整个孽海谁不知道这只狐妖的无双美貌,亦听闻过他的放/荡,不少人甚至还拿睡过他几回当做暗中攀比的资本。   今夜居然有白送上门的盛宴——   那魔将垂涎三尺,狂喜不已,正要当众撕去狐逍遥身上的最后一件衣物,忽然手腕一僵,扯了好几下没扯动。   只见蓝衣人不知何时来到了喜宴中央,食指轻勾,细微的流光顺着烛火,没入那魔将的衣袖之中。   “放开他。”   “你……你谁啊?”那魔将被搅了好事,眯起眼将余临渊打量一番,大着舌头道,“先、先来后到懂不懂?就算你看上了这狐妖,也得等他挨完艹,从老子床上爬下去再说!”   下一瞬,那魔将轻飘飘地飞了出去,伴着一声轰然巨响,撞断了一根三人环抱的殿柱,血流如注,当即瘫倒在地。   “谁允许你对他这般污言秽语?今日魔尊喜宴,本……我不造杀孽,否则哪还留你命在!”望舒轻斥道,一拂袖收回那根细细的鲛人丝,隔着薄纱环顾一圈,“对了,我说这只狐妖归我,诸位有何意见?”   方才被抽飞的……可是实力仅次于魔尊的第一魔将啊。   众人齐齐退了一步,把地方腾出给了这深不可测的蓝衣人。   色狐狸迷迷瞪瞪趴在地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忽然被人动作轻柔地抱了起来。   那气息熟悉又温暖,狐逍遥隐约记得这是个很好说话的人,顿时委屈不已:“哥哥,地上好冷。不要在地上,去床上好不好?”   余临渊身子微不可见地僵了僵。   片刻之后,他离开了热热闹闹的喜宴,抱着狐逍遥穿行在无名宫的回廊里,跟着美人的指引一路到了魔尊安排他们留宿的楼阁。   色狐狸还在咕咕哝哝地撒娇:“好哥哥,这里是哪?我渴了,喂我喝水……嗯嗯,你别撒手,抱着舒服……”   无边夜色,一声轻叹消散在窗外缱绻的月光下。   “阿遥,我本该早些找到你的。” 第54章   魔尊大人压根不知道在他离开之后有魔将被揍了个半死不活,心心念念的都怀里明艳动人的小仙君。   宁和殿里烛火通明,把满屋红绸照得鲜艳喜庆。   白子游从他怀里跳下来,将散开的乌发仔仔细细地拨到耳后,捂着发烫的脸颊冷静片刻,左顾右盼一番,瞧见桌上摆着琳琅满目的点心瓜果,剥了一粒花生入口,又挨个尝了尝其他东西。   味道竟比喜宴上的还要好些。   为何要在寝殿里摆这么多用不着的吃食?   小仙君没往深处去想,尝得正兴起,忽然想起旁边还晾着一个眼巴巴的魔尊。   他赶紧扭头去找新婚之夜就惨遭遗忘的道侣。   只见喝得半醉不醉的温千晓坐在桌旁,笑意迷离,支着下巴专心致志地瞧着自己,看起来有点傻乎乎。   “千晓?你醉了?”白子游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没反应。又拎起两只金杯,倒上合巻酒递给他,漂亮的异色双眸一弯,笑意中透着丝丝狡黠,“那再喝点儿。来日方长,今夜便饶了这我一回。”   朱红袖口映衬着白玉般的手腕,晃得魔尊大人移不开眼。   他想起前些日,就是这双纤细手腕被扣在头顶,情/潮未退的眸子溢满了朦胧水雾,睫毛微微一扇,便接二连三地滚落下泪珠,哭得凄凄惨惨,甚是可怜。   温千晓舔了舔唇,挽过小仙君的手臂,交缠着饮下了这杯酒。   白子游被酒呛了一口,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满眼泪花,脸色通红,宛如醉了酒。   他轻轻拍着胸口,刚从轻微的窒息感中回过神来,倏地天旋地转,身上一沉,又陷入了另一种难以逃脱的窒息当中。   温千晓将人压在身下,俯身品尝,辛辣酒气混杂着花生点心的甜糯味道,在纠缠着的舌尖上层层绽开,最后化作令人心醉神迷的激烈拥吻。   小仙君低声哼哼着,细细的呻/吟从喉咙深处溢出,宛如轻软羽毛,一下下搔刮着人心。   “阿霜,阿霜……”魔尊大人呢喃着缠住自家小道侣,埋在颈窝里轻轻啃/咬着,借着酒劲撒娇道,“我是蛟。”   白子游有些难受地闭起眼,身上渐渐出了层薄汗,在喉结被叼住不轻不重撕咬时,猛地仰起了脖颈,白皙手指深深掐入大红被褥。   “唔……千晓,别、别咬……嗯……”   他恍惚地睁眼望向头顶的金红纱帐,沉浸在不断传来的酥麻和微疼里,一点点迷失在堕落般快意当中。   温千晓吻着他,低声诱哄道:“阿霜,好阿霜,今夜就让我尽兴一回,好不好?”   小仙君被撩拨得低泣两声,整个人仿佛抽空了思绪,蜷缩在他身下,稀里糊涂应道:“嗯……随你,是蛟是龙……都随你……啊……”   缚着窄腰的朱红绸带被轻轻抽开,层层散落,其中一件不慎勾住半开封了的酒坛,那酒坛摇晃两下,咣当倒地。   酒液咕嘟嘟溢出来,散发着诱人的醇香,一点点渗入喜服,洇开赤红暗色,湿淋淋的摊在地上。辛辣醉人的味道很快充斥了整个大殿。   宁和殿的门紧闭了整整三日。   直到红烛燃尽,香料散去,满屋的红绸都被扯地七零八落,狼藉不堪,地上甚至还掉落了几枚乌黑坚硬的龙鳞。   饕餮盛宴终于落幕,遍布痕迹的细白胳膊搭落在床沿边上,无力地轻颤着,连指尖都汗津津的。   色狐狸已经无所事事地在宫里闲逛了两日。   为何少了一日,还得问望舒仙君。   结契大典的第二日清晨。   某只狐狸完全不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只觉睡得满足,贪恋地窝在被子里拱了两下,慢吞吞探出头来。   然后瞧见望舒穿着件单薄的里衣,领口半遮着一个暧昧红痕,正卧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他。   狐逍遥:“?”   狐逍遥迅速往身上一摸。很好,衣服还在。于是他理直气壮地瞪了回去。   看什么看!又没勾搭你上床。   余临渊好笑地看着他的神色变化,慢条斯理地开口道:“阿遥,你打算几时把我的外衣还回来?”   色狐狸怔了怔,脸色大变,掀开被窝一瞧。   只见望舒的衣服被揉得皱巴巴一团,正胡乱裹在自己身上,除此之外里面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穿。   色狐狸瞳孔剧震:“你……我……”   “昨夜你抱着我不肯撒手,哥哥长哥哥短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死活要双修,所以——”余临渊故意停顿了一下,见色狐狸脸色白了红、红了绿,才语气暧昧地说完了后半句,“我们昨夜睡一块儿了。”   狐逍遥震惊。   他没想过自己会在这种不清醒的情况下跟望舒双修了。   理亏在先,色狐狸气势顿时弱了不少,心虚道:“那我……我有没有对你胡来?”他是喜欢跟人双修,但也是只有原则的狐妖。   在星沉山时,望舒分明是不愿意的,送到嘴边的狐狸都推了开去。昨夜自己喝糊涂了,保不齐对他用了什么狐族术法,把一个清清白白的仙君骗到了床上。   这可不好。   余临渊意外地挑起眉毛,盯着心虚的小狐妖半晌,轻轻道:“如果有呢?”   狐逍遥眨了下眼睛,攥紧被角,小心翼翼道:“再……再多双修几次?跟狐族双修的好处很大的,算补偿你的。”   余临渊:“……”   他笑了,接着毫不客气地揉乱了狐逍遥的一头银发,道:“好了,不逗你了。你昨夜扑到我身上乱咬一通后就睡着了,什么也没做。”   色狐狸懵懵地顶着满头乱发,须臾,气得当场变回原型去咬他的手腕:“骗子!又骗狐狸!不要脸!!!”   “哎,虽然没有双修,但你也是欠了本君的。”余临渊躲了开去,一副好像付出了很大代价的样子,痛心疾首道,“昨夜你不肯继续穿沾了酒味的衣服,一定要我身上那件,不给还滚在地上撒泼。唉……”   “……呸!”   狐逍遥愤怒地甩甩尾巴,准备扔下这个讨人厌的仙君跑掉,忽然被揪着后颈皮拎了起来。   “变回来。”余临渊正色道,“还有话问你。”   色狐狸不明就里,但是扑腾了两下发现一如既往的跑不掉,只能乖乖钻进被窝,“噗”地变了回来。   “为何那样执着于双修?”   狐逍遥:“?”   狐逍遥回答得理所当然:“因为我是狐妖。”   “狐妖也有其他修炼途径。”余临渊顺手拈起他的一缕银白发丝把玩,心里稍微遗憾了一下不是耳朵或者尾巴,“我认识的一只九尾狐妖,到死都没有破身。”   “因为双修变强更快。”狐逍遥诚实道,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隐瞒的,“在孽海,不够强会被欺负。一百多年前的时候我已经很强了,还是被好几个魔将堵在清平山下动手动脚,幸亏有魔尊路过出手解救。”   余临渊指尖微僵,片刻后抬起眸子,认真道:“若我以后会保护你呢?”   “……什么?”   “不要再随便找人双修了,好不好?”   色狐狸诧异地瞪大眼睛,思考了很久,迷惑道:“现在没人敢乱动我,双修可以随自己喜欢,有什么不好?就算有灵兽契约在,你也不能拦着我修炼吧?”   “与契约无关。”余临渊眸子深幽,宛如一口波澜不惊的古井,掩藏着底下汹涌的情绪,“如果你一定要找人双修——”   狐逍遥只觉眼前一暗,被一双干燥温暖的手捂住了眼睛。紧接着唇上微微一疼,他吃痛地张开嘴,几乎没什么反抗就被攻陷了进去,昏头昏脑地被亲了个遍。   少顷,黑暗里响起余临渊沙哑的嗓音,接上了后半截话。   “……那便来找我。”   作者有话说:   拉拉拉灯了!520快乐宝子们!   注意裤子,收敛一点,造福后来的小可爱~拜托~ 第55章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   色狐狸猝不及防被按在床榻上时,只来得及想到了这么一句话。   他倒不是很抗拒,双修跟谁不是修,而且这个仙君十分好看,好看到自己在银柳川直接轻薄了人家。   确实不吃亏。   但狐逍遥又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么情愿,仿佛心里扎着一根小小的刺,时不时疼两下,提醒着自己莫要招惹这个仙君。   这根刺也不知什么时候扎上的,弄得他很是不舒服,皱着眉从亲吻中挣扎出来,抬手抵住望舒的胸口,推拒道:“等……唔唔……”   余临渊没有给这只狡猾的狐妖半点思考的余地,一手用力按着他的肩膀,一手紧紧掐住那柔韧的腰肢,欺身上前,喘息中声音带了几分低哑,难得强硬道:“不许找别人。”   回忆蓦地被唤醒,曾经听过的沙哑轻唤刹那间浮上心头,狐逍遥终于想起了那根细刺的由来,急急道:“等等……”   他想问问余临渊师兄是谁,问他是不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问他不染尘埃的仙君怎么可以这样三心二意,如果锅里的肉来找狐狸麻烦了怎么办。   但是有点迟了。   望舒没有等。   之后银发与黑发纠缠着铺满了床榻,晃得如一叶在汪洋里颠簸的小舟,一腔孤勇地闯入了惊涛之中,时时刻刻都处在倾覆沉没的边缘。   ……   被吃干抹净后的色狐狸焉巴极了,化作红毛狐狸的模样趴在望舒头顶上,死活不肯变回人形,乍看像顶长了耳朵的毛毡帽子。   余临渊找出随身携带的干净衣物,一边穿衣一边哄它,柔声唤道:“阿遥,阿遥。”   色狐狸委屈地揣起爪子,不理他。   余临渊无奈,怕它掉下来,在小狐妖的右爪子上搭了根鲛人丝,然后顶着毛毡帽子四处闲逛。很久很久以前,他曾得了一件稀奇的宝物,也这么挂在身上四处找其他仙君喝茶,目的不明语焉不详,吓坏了这群惊弓之鸟不说,还被羲和不留情面地嘲笑了一顿。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   余临渊思绪渐渐飘忽,飘到了云端之上,嘴角挂着轻盈明快的笑意,许久未见。   一人一狐这么在无名宫里逛了两日,望舒也动过心思,试图把闹脾气的小狐妖从头顶上哄下来,甚至还跑去锦鲤池边用钓鱼,可惜捉上来后烤得一塌糊涂,狗都不吃。   委屈又愤怒的九尾狐妖是铁了心要骑在某人的头顶上,晚上乖乖团在枕头边睡觉,醒来就爬回到仙君的脑袋上,纹丝不动。   正当望舒一筹莫展之际,宁和殿的门终于开了。   小仙君披着件宽大的白色衣袍,黑发松松地挽在脑后,眉眼间透着一丝慵懒,整个人似乎大不一样,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同。   他随意点了个美人杂役给望舒仙君捎去口信。   不多时,余临渊戴着自己的毛毡帽子来了风竹楼,手上还沾着一点可疑的炭黑。   白子游愣了愣。他看见望舒手背上的那块格格不入的脏污,嗅着若有若无的焦味,不解道:“仙君是在无名宫遇见什么麻烦了吗?”   余临渊把手往背后一藏,略显尴尬:“没有。”他总不能说,自己闲来无事霍霍光了魔尊的那一池子锦鲤。   也有可能是白子游养的锦鲤。   那更不能提了。   星沉山养了不少灵鱼,到时可以让白露带几条回来,算作补偿。   然而小仙君压根没想起来自己还有一池子锦鲤。他瞥了眼种在花架上完好无损的牡丹,回忆着自己一路过来似乎没察觉什么异样,放下心来,道:“这几日因为……总之怠慢仙君了。”   “无事。”无故逗留了三日,余临渊对此并未有何不满,好脾气道,“倒是你,灵力运行可还顺畅?”   眼睛不瞎的都能瞧出来,白子游身上的魔气浓郁得几乎要化成实质了,哪还有半分仙气在。他闻言,不甚在意地一笑,道:“多谢仙君关心,我很好。千晓已经准备妥当,我们几时出发?”   “准备妥当?”趴在头顶沉默已久的红毛狐狸抖抖耳朵,开了尊口,好奇道,“尊上他在哪?”   “在这。”白子游挽起袖子,给它看缠在手腕上的黑色小蛟。   小黑蛟闭着眼睛,像尊精美的雕件,细致入微,连龙鳞纹路都瞧得一清二楚,长度刚够绕手腕两圈,正正好遮掩住了那红色的道侣契印。   “千晓跟这具躯壳还在融合当中,应该会沉睡数日。”白子游很珍惜地藏好小蛟,抬头道,“在他苏醒之前,还要劳烦望舒仙君多多照拂了。”   余临渊没有立刻回答,微微蹙了下眉,才道:“好……”   “不行。”狐逍遥忽然起身,在望舒肩上借了一下力,灵活地跳到桌上,打断道,“他没有工夫看顾你,等尊上醒来再动身也不迟。”   白子游愣了一下,倒没什么意见,点头道:“也好。趁此闲暇,我稳一稳境界,或许还能多上几分自保之力。”   “看来与魔尊双修令你旧伤大好,获益不小。”余临渊笑起来,“恭喜……唔,阿遥,别闹。”   色狐狸现在听不得双修两个字,心里别扭得要命,跳起来甩了他一尾巴,哧溜跑了。   白子游没有忽略余临渊眼中一闪而逝的心焦,礼貌地站起来,假称自己还有要事,很快回到了宁和殿。   望舒仙君也未作停留,立刻离开了风竹楼,追他的小狐妖去了。   此时宁和殿已被收拾干净,完全看不出这三日两人是如何颠/鸾倒/凤、肆意妄为。小仙君抿住唇,脸色稍红,内心挣扎一番,还是扑进了新换上的被褥里。   白玉床铺得很软,所以怎么做都不会硌……   他闷了好一会儿,半是羞愤地捶了下无辜的床榻,翻过身子,抚上了小腹。   先前跟望舒说自己很好,并非客套或者掩饰,是真的很好。   融入金丹的补天石吸饱了魔气,彻彻底底歇了菜,变得安分又乖巧。如今他不再需要随身带很多灵石了,只要带够花糕的口粮就行了。   甚至于,这块曾经吞吃了自己许多灵力的石头,昨日起开始释放起某种奇妙的力量反哺自身。氤氲着五色的灵气,只那么细细一缕,便让因失去仙骨跌落的境界飞快攀升起来。   但是攀升得未免有些太快。   事出反常必有妖。   白子游揉着小腹,不由隐隐忧虑起来,思来想去找不到人商量,便将手腕上的小蛟轻柔摘下,拨弄两下,低声唤道:“千晓。”   小蛟紧闭着眼,没有反应。   魔尊的肉身被封印在宁和殿的密室内,而元神则离开身体,沉睡在这具临时捏造出来的躯壳内,按理说是什么也听不见的。   小仙君用指尖戳着小蛟,戳了一会儿,确定它不会醒来后,放心大胆地继续倾诉道:“千晓,我那半块补天石怪得很,灌进来的魔气全都被它吞吃光了,还开始帮助我恢复境界。莫非,这才是疗伤圣物的真正功效?可之前它吃了我那么多仙气灵力,都没有用,偏偏要你跟我双修才——”   白子游不由顿住。   因为这话听起来实在太奇怪了,于是他又咽了回去。   “我之前受的那些伤都好得差不多了,若能顺利取回仙骨融合,就剩个锁情……除了变不回本体,也没什么不方便的。”白子游小声道,“所以……还是先别去招惹丹霞了。虽说你不死不灭,可是受伤了也会疼,还要躺在床上休养很久,我、我会担心得睡不着觉的。”   小仙君絮絮叨叨说了很久,终于觉得累了,坐在白玉床上静心修炼起来。   在他闭上眼睛后,一直安安静静的小蛟微微动弹了一下。 第56章   余临渊没费什么功夫,就追上了他的小狐妖。   不过狐逍遥也没跑很远,就蹲在空空荡荡的锦鲤池旁,耷拉耳朵,尾巴烦躁地来回扫动着,还沾了一大块炭黑。   “阿遥,你怎么来这里……总不会是想吃鱼吧?”余临渊自己先笑了,抓过毛茸茸的狐狸尾巴,翻出一方手帕替它擦拭,问道,“怎么忽然不高兴了?”   “没有忽然。”色狐狸受不了被揪着尾巴来回搓揉,“噗”地变成人形,整了整一身单薄的白色轻衫,连耳朵都没来得及收回去,还是耷拉着,神色冷淡地盯着池塘,“一直都在不高兴。”   余临渊没有继续追问他为何不高兴,很有自知之明地闭了嘴,只是忍不住悄悄瞄了一眼那对银白的耳朵,食指轻轻勾了勾。   看起来手感很好。   狐逍遥淡色的眸子一转,落在锦鲤池旁的那堆灰烬上。   这几日,望舒总是蹲在这里一边摸鱼一边烤鱼。虽然味道很难吃,但他烤鱼的样子真的很让狐狸心动。   狐逍遥发觉自己越来越古怪,越来越看不透自己了。   他想看着余临渊手上沾满为自己烤鱼时蹭上的炭黑,想看他意乱情迷、在欲/海中沉浮的模样,想看他旧疾复发、无力又脆弱地倚靠在自己身上……好像一只手就能将这人握在掌心,再也逃不开去。   但又哪样都不愿见着,光想想就心烦意乱得要命。   因为这个人不可能留在孽海。   除非自己用狐族媚术将人蛊惑住,悄悄带回狐狸洞里关起来。   可这是一朵生在云外仙境的幽兰,如果被强行移栽到清平山那几株轻浮粉艳的桃树旁,陷在孽海贫瘠苦难的土壤里,到最后会不会一点点地……枯萎?   他想起望舒犯病时的模样,心里的那根小刺又开始隐隐作痛。   愈发烦躁。   余临渊哪知道这只小狐妖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丢下弄脏的帕子,道:“那你想吃烧鸡么?”   仿佛一点火星子掉进油里。   狐逍遥心里的那股烦闷躁郁陡然升到顶点,忍无可忍,扭头怒道:“你真把我当狐狸哄?烧鸡这种东西骗骗两三百年的小狐妖还差不多!怎么,脑子不好使还是嫌命长?方才为什么要答应白露?”   余临渊:“???”   余临渊还没被人这样不客气地凶过,呆了一瞬,开始搜肠刮肚地回忆自己到底答应了白露仙君什么事,以至于把人气成这样。   “……在他苏醒之前,还要劳烦望舒仙君多多照拂了。”   难道是因为这??   就这???   望舒仙君表示难以理解。   见他一副恍然又迷惑的样子,狐逍遥更加恨铁不成钢:“你杀人的时候不是挺能耐吗?怎么一转头改了性子又当起活菩萨了?”   余临渊:“……”   为什么这架势那么像在兴师问罪???   望舒仙君想了又想,谨慎道:“我一开始是想答应白露,但既然你说不行……”   “你还真想应下?”色狐狸气得都快冒烟了,觉得人形不好发挥,干脆又变回了原型,跳起来一口叼住望舒的手腕,悬在半空,一边蹬着腿使劲撕咬发泄,一边愤怒道,“是谁一靠近天堑就犯病?明明是个看不到幻象的仙君,居然直接晕过去了。自身都难保,还想照拂别人?!”   余临渊垂下眸子,忽然伸手将小狐妖拽了下来,揣进怀里。手腕被咬破了皮,往外渗着血,但他不在意这个。   色狐狸还在骂骂咧咧:“泥菩萨过江!晕了不说,还浑身冒冷汗,驮起来的时候把我的毛都弄脏了!本狐的原型可是高贵漂亮的九尾——”   “令狐遥。”余临渊捏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唤着色狐狸胡编出来的名字,神色认真,问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要不要考虑做本君的道侣?”   狐逍遥:“……?”   正在融合的小黑蛟醒来得很快。   夜半时分,它睁开眼,在熟悉的白玉床上爬动两下,悄悄钻进了睡在一旁的白子游怀里。   “唔……千晓,不要了……嗯?”小仙君被冰凉的鳞片冻了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借着月光往枕头边摸索两下,没找见,最后从怀里捞出了眼睛滴溜溜乱转的小蛟,“登徒子!”   堂堂魔尊大人被这样拎在手里呵斥,顿觉委屈,尾巴一甩卷上自家道侣的食指,张了张口,试图说话:“…… …… ……”   白子游茫然:“你说什么?”   “…… ……”   “说人话。”   小蛟一翻肚皮,直挺挺地躺在他手心,自暴自弃起来。   “噗。”小仙君笑出了声,捧起黑蛟放在唇边亲了亲,提醒道,“我们有道侣契印。”   小蛟立刻盘坐起来,摇晃着竖直身子开始努力。   半晌,白子游手腕上的道侣印记微微发烫起来,同时一道声音直接自心底响起:“……阿霜?听得见么?”   “嗯。”白子游应了声,又觉得很怪,在那里笑个不停,“跟花糕的传信一模一样。你真成契约灵兽了。”   “只是暂时的。”温千晓辩解道,“本尊很快就能适应这具躯壳,变回人身。”   “可眼下你连话都不会说,还早得很。”白子游重新躺下,侧卧着看他,捏起一角被子轻轻盖在小蛟身上,“再等几日。晚安。”   一人一蛟闭上眼睛。   须臾,白子游翻了个身,在黑暗里小声问道:“黑蛟这么小,还会长大吗?”   “不会。”温千晓道,“我只用了三枚鳞片,捏出来多大,就多大。”   那声音不轻不重地响在心里,比平日里更加低沉悦耳,好似两人贴得极近,一抬头就能吻到。   小仙君往被子里缩了缩,感觉耳朵有一点发烫。   然后一只细细的爪子摸上了他的鼻尖,小黑蛟探头探脑地凑过来,亲了他一下:“你不喜欢吗?”   白子游:“……”   他居然差点被顶着小黑蛟皮囊的魔尊给可爱晕了。   “喜欢。”白子游把小蛟拨到一边,“但现在我要歇息了,不许再亲。”   小蛟顽强地爬了回来,缠上他的手指,黏糊糊道:“阿霜,我一个人睡不着。”   温千晓其实还处在一个相当虚弱的境地,不论是力量还是外表,都是如假包换的幼蛟。   当然除了心智。   但这个不妨碍他觉得没有安全感,只能向有着自己气味和印记的小道侣寻找一丝慰藉,俗称撒娇。   白子游耐心道:“我就睡在你旁边。”   “不行。阿霜,我想睡你衣服里。”   “……不行。”   “行的。”   经历漫长的拉锯后,小仙君宣告败北,不得不让这条很可爱的小蛟睡进来。   长夜终于重归寂静。   一连数夜都如此。   临出发前,望舒与狐逍遥似乎还在冷战中,谁也不搭理谁。   天堑附近。   这道阻隔了人间与孽海的巨大屏障巍然耸立在那里,白驹过隙,沧海桑田,唯有这座阵法没有任何变化,日复一日沉默地守在这里。   狐逍遥忽然停住了。   白子游按住缠在手腕上的小蛟,警惕道:“怎么了?”   狐逍遥一言不发,只是稍稍瞥了眼身后脸色苍白的余临渊,随后耀眼光芒绽放,九条蓬松的尾巴率先出现在乳白的光晕里,接着修长的四肢轻巧一跃,威风凛凛的九尾狐妖跃然眼前。   它迈着优雅的小碎步,围着呆住的望舒绕了一圈,高傲地一抬下巴:“上来吧。”   作者有话说:   嘿嘿,甜甜,会撒娇的魔尊最好命。 第57章   通体雪白的九尾狐妖近一人高,蓬松的尾巴挤挤挨挨地在身后绽开,绒毛间细碎的光点如星河闪耀,晕着淡淡的五彩光芒,好像一只误入了苦厄之地的瑞兽。   这才是狐逍遥的真正模样。   绝色无双的九尾狐。   相比之下,红毛狐狸伪装的可爱似乎不值一提。但能被区区红毛狐狸给迷惑住的仙君,瞧见这样的狐狸,哪还能走得动路。   见余临渊一动不动,似是看呆了,色狐狸得意地摇摇尾巴,低头用鼻子拱了一下他,矜持道:“看什么看。”   其实这并非第一次在望舒面前现形。   去参加结契大典的时候,它也是用这样的九尾狐姿态一路把人驼过去的,可惜某人晕得彻底,没见着。   狐逍遥拱了两下,见余临渊愣愣的回不过神来,干脆叼住后领,直接把人甩到了背上。   望舒仙君终于惊醒过来,有些狼狈地抓住一簇白毛,防止自己跌下去,又摸了摸柔软的狐狸耳朵,苍白的面容上浮现一丝笑意。   “阿遥。”   色狐狸假装没听到,往前走了几步,爪子拍在地上,发出有节奏的“嗒嗒”声。   “等等。”余临渊一把薅过它的耳朵,不放心道,“白露仙君还在后面。”   “他是仙君,天堑对他来说形同虚设,走过去便是了。”狐逍遥不耐烦地抖抖耳朵,“你先顾好你自己再说。”   小仙君确实因为忙着欣赏狐狸落在了后面,这会儿很快跟上来,闻言点头表示赞同,关切道:“望舒仙君是有什么不便之处吗?”   袖口动了动,探出一只小蛟的脑袋,睁着双同样好奇的眼睛。   “他……”狐逍遥瞄了眼那条黑蛟,改口道,“懒而已。”   温千晓:“?”   温千晓敏锐地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   狐逍遥这是……在防备自己??!没想到几百年的交情,放这只色狐狸去人间耍了几个月后,猝然灰飞烟灭。   魔尊大人心碎一地。   其实也不是很碎,只是多少感到一点惆怅,有种自家白菜被拱了的感觉。但一想到被骗来的是望舒仙君,又觉得这只蠢狐狸才是拱了白菜的那个。   一时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平平安安地穿过天堑,四人在幽州暂且找了家客栈落脚,等待余临渊醒来。   至于望舒昏迷的原因,既没有人问,也没有人提,大家跟约好了似的一起装聋作哑。   白子游回屋喂雪貂去了,狐逍遥则有点茶饭不思,魂不守舍,连刚买来的烧鸡都只啃了两口,扔在盘里,跑出去兜兜转转了一圈,最后借用客栈的后厨炖了碗鸡汤出来。   白子游抱着吃饱喝足的花糕趴在二楼栏杆上,目送狐逍遥端着鸡汤进了望舒的房间,和还在屋里努力适应躯壳的温千晓心念感应道:“千晓,我看见狐逍遥炖了一碗鸡汤……望舒仙君还昏迷着,不会喝出毛病来吧?”   毕竟狐逍遥看着实在不像是会下厨的人。   “鸡汤?唔……他炖鸡的手艺是不错。”温千晓砸吧两下嘴,声调一转,诧异道,“他端去给望舒喝了?”   “嗯。”   “不愧是望舒,明明喜宴的时候还被逍遥直接扔在我这儿,现在连鸡汤都喝上了。”房门被挤开一条缝,小蛟溜出来,飞快窜进白子游怀里,摇头晃脑兴奋道,“阿霜你是不知道,能从逍遥那里分到一口鸡汤的人,不超过这个数。”   小蛟张开细细的爪子,比划两下。   白子游垂眸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你也在内?”   黑蛟:“……”   “开玩笑的。”白子游轻轻拨弄了一下小蛟僵硬的爪子,“你什么时候能恢复人身啊?”   “…… ……”魔尊大人跟这具躯壳的融合还不是很稳定,连说话都时断时续的,这会儿又哑火了,不得不借助道侣契印继续道,“大概还要半个多月。”   “好久。”白子游又摸摸小蛟的头顶,小声道,“我有点想你了。”   温千晓:“!!!”   他正准备美滋滋地问自家道侣要一个亲亲,望舒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狐逍遥黑着脸从屋里出来了,径直走向趴栏杆旁的白子游。   小仙君:“?”   狐逍遥冲他摊开手:“借用一下。”目光却落在小蛟身上。   温千晓:“???”   一头雾水的魔尊大人就这么被借走了。   色狐狸一离开客栈就变成红毛狐狸,蹦跳着,叼着黑蛟跑到城郊的林子里,“啪”地扔在地上,垂头丧气地跟着一屁股坐下来。   小蛟艰难地爬起来,发出几个意义不明的音节,大概能猜出在骂人。   “你怎么又不能说话了。”色狐狸耷拉着耳朵,整只狐狸都焉巴下来,抽抽鼻子,“为什么你捡来的仙君不会骗人?”   黑蛟:“?”   “他不许我跟别人双修,把我当成碗里的肉,可他自己还在锅里藏了一份。”色狐狸慢慢趴下来,耳朵都快耷拉到地上了,眼尾还沾着一点湿意,“骗子,连狐狸都骗。”   黑蛟:“???”   温千晓急得在地上转了几圈,顺着狐狸尾巴爬到背上,整条小蛟趴在狐逍遥脑袋上,试图安慰自己的好兄弟。   “你问他怎么骗的?”狐逍遥居然读懂了温千晓的意思,“噌”站起来,来回踱步,愤怒道,“他心里惦记着他师兄呢,几次三番提起,念念不忘!可上回在无名宫里,却问我要不要跟他做道侣!呸!仙君都是骗子!”   魔尊大人直接掉了下来。   因为过于震撼,忘记保持平衡,摔了个嘴啃泥,滚成了一条小泥鳅。   *****   狐逍遥向来不喜欢道侣契约,觉得不仅碍手碍脚的,还耽误修炼。但一想到望舒以后会去跟别人结契,心里又莫名不舒服起来。   所以那天到最后,他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含糊其辞地搁置了下来,变成狐狸一溜烟跑了。后面的日子,两人各怀心思,谁也不好意思先找对方开口。   直到动身前往云境,走到天堑附近时出现了转机。   两人不仅平常地交流了一番,某人还亲昵地薅了把狐狸耳朵。于是狐逍遥单方面觉得两人和好了,心情大好,决定大发慈悲地给望舒炖一碗鸡汤补补。   对于一只狐狸来说,这已经是很有诚意的行为了。   红毛狐狸溜进不知谁家的倒霉鸡棚,精挑细选了一只老母鸡,又跑回客栈,捋起袖子吓跑了厨子,顺理成章地借到了后厨。   案台上的瓶瓶罐罐狐逍遥一概不认识,只能挨个尝过去,寻出几样他曾在孽海吃过的差不多的味道,然后就地生火,架上铁锅。   人间的厨房实在不好用,月光般的银发被燎焦了几绺,头顶浮着两根鸡毛,连衣袖都被熏黑了一大片。   狐逍遥重新把自己收拾干净,端着热气腾腾的鸡汤进了屋,绕过屏风,盯着望舒看了半晌,轻叹了口气。   他扶起昏迷不醒的仙君,指尖轻轻抚过眉心那道朱红痕迹,总觉得这东西不太好,煞气重。   正琢磨着,忽然余临渊皱起眉,嘟囔了一声。   “……”狐逍遥怔住,眼底的笑意渐渐消失,俯身问道,“你说什么?”   这回他听清了。   余临渊说,他找不见师兄了。 第58章   “就……这些?”落叶堆里的小泥鳅爬起来,在狐狸尾巴上滚了两圈,擦干净尘土,清清嗓子,“好像跟你上回哭的内容差不多。”   “你还是继续当哑巴比较好。”色狐狸翻了个白眼,一尾巴给他甩飞了,没精打采地爬到树根底下,“我不去云境了,我想回清平山。”   小蛟反应很快,在空中努力翻滚两圈,摔在了一片柔软草叶上,灵活地翻身起来,道:“望舒肯定会去找你的。有灵兽契约在,他想寻你简直易如反掌,除非逃进万噬裂谷。”   “他为什么要来找我?”   在那充满希冀的眼神的注视下,魔尊大人沉默片刻,实话实说道:“因为你姑且算是他的契约灵兽。”   狐逍遥更沮丧了,用法术把自己变得更小了些,整个儿埋进落叶堆,露在外面的大尾巴左一下右一下地摆动着。   忽然间,它福至心灵,一竖耳朵,从枯叶底下探出头来,问道:“那你打得过他么?”   温千晓:“?”   “帮我把余临渊绑回清平山,关起来做炉鼎。”   “……?”温千晓有点麻了,“首先,你要绑的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是望舒仙君。再者,我堂堂魔尊怎么好去敲仙君的闷棍?这才休战多久……灭口也就罢了,做得干净些还能糊弄一下,你居然还想要活的??”   狐逍遥晃晃尾巴,诚恳道:“绑人的时候,你可以蒙面。”   “滚!”   红毛狐狸轻哼一声,撒开腿跑了。   温千晓:“……”   糟糕,他只是一条小小的黑蛟,不认识回去的路。   惨遭抛弃的魔尊大人不得已开始呼唤道侣。没过多久,白子游在城郊的草丛里扒拉出小黑蛟,环顾四周,问道:“狐逍遥呢?”   “说望舒仙君三心二意,闹脾气走了。”   “什么?”白子游惊诧道,“过天堑的时候他俩不还好好的?”   “刚闹的脾气。望舒昏迷的时候说胡话,喊了两声师兄,那只傻狐狸就不高兴了。”小蛟重新回到白子游的掌心里,舒舒服服地盘了起来,补充道,“还弄脏了本尊的鳞片。这么多年,没人敢弄脏本尊的鳞片,除了……”   它咕咕哝哝地抱怨着,倏地身子一僵。   许多似是而非的画面不知从何而起,浩浩汤汤地涌进脑海,将思绪冲得七零八落,连白子游的呼唤都变得遥远起来。   ……   山岚缭绕的巍巍仙府,奔流的白练自九天悬垂而下,在青山间激起大片白玉飞沫。瀑布附近的桃花开得灿烂,如云如雾,两道模糊的人影举着酒盏,正在月下对饮。   “师兄,孽海妖物再横行霸道,那也是人间的因果。你又何必管。”   “我不管,看你成天到晚为那些琐事烦扰?”另一人不赞成道,“孽海妖物无穷无尽,唯有仙君坐镇才能守得一方平安。派去人间行走的仙君若是生了贪念,惹出了乱子,哪回不要你亲自前去捉人?”   “那你想如何?”   “准备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哈哈哈。”蓝衣人影被逗笑了,拿起空酒盏轻轻磕了两下石桌,“你有闲暇在这里苦思冥想,不如来帮我做点实事。喏,替我问那边的家伙借点东西,新炼的法器尚缺一块硬甲。”   “小事一桩。”   ……   记忆如车轱辘轧过,倏尔远去,仅仅留下一些难以分辨的只言片语。小黑蛟在掌心翻滚扭动着,痛苦到连元神都在打颤,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千晓!千晓!!”   生机盎然的绿光笼罩着小蛟,却仍然无法缓解一丝一毫的痛楚。   白子游眸色渐沉,咬了咬牙,将灵力探入自己的金丹之中,捉住附着在补天石上的一缕五色灵气,试图硬拽出来。钻心剧痛猛地翻涌上来,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和经脉各处,疼得他几乎要松了手。   两道迥异的力量正在金丹内你来我往地拉扯,这节骨眼儿上,小蛟却忽然消失了。   白子游一惊,收回灵力,环顾四周,忽见一道赤/裸的身影凭空显现,直挺挺地倒了下来。两人一起“扑通”栽进了柔软的枯叶堆里,红玛瑙坠子轻轻贴在脸颊上,冰凉刺骨。   小仙君差点被压得背过气去。   “千、千晓?”   温千晓无知无觉地倒在自己身上,嘴唇血色全无,苍白得吓人。白子游唤了两声无果,只得费劲地将人掀到一旁,再握住他的手腕,分出一股灵力探了进去。   除了有些虚弱,并无异样。   或许只能先带回客栈,再作打算。   小仙君在须弥戒里翻了翻,翻出一块不知何时塞进去的薄毯,将没穿衣服的魔尊大人囫囵卷起,扛在了肩上。   这下可好,早先昏迷的那个还没醒,这会儿又多出了一个。   白子游回到客栈,给温千晓穿好衣服,暂且将他安置在了望舒的屋里,方便自己同时看顾这两人。   晕了俩,跑了只狐狸,客栈里骤然清净起来。   小仙君闲来无事,放出了花糕,教它作揖讨食。正当雪貂乖乖地作到第三个揖时,窗外啾啾的鸟鸣声忽然有些许慌乱。   白子游抬眸,目光轻轻落在那条颤抖的窗缝上,暗中蓄力——   然后看见窗缝里塞进来一条红色的尾巴。   “……”小仙君叹了口气,走到窗边捉住那条乱晃的尾巴,直接把狐逍遥拽了进来,“你不是闹脾气跑了吗?”   色狐狸没料到自己偷偷摸摸回来竟被抓了个现行,还被人拽着尾巴拎在手里,奋力挥舞爪子挣扎了两下,发现很是徒劳,干脆恼羞成怒道:“关你屁事!你怎么会在望舒的屋里!?”   “千晓也晕过去了,我一个人分身乏术。”白子游抱着狐狸回到床前,“就把他们放一块儿了。”   狐逍遥:“……?”   狐逍遥:“你不觉得把仙君和魔尊放在一张床上,有些不妥吗?”   白子游又看了眼:“不妥吗?我和千晓难道还分床睡?”   “……”色狐狸被驳得哑口无言,败下阵来,“行吧。我就离开了这么一小会儿,尊上他怎么了?”   “大概是还不习惯这具躯壳。”   “那没事。放我下来。”   “哦。”   红毛狐狸像一朵柔云轻飘地落在了地上,微微刺目的白光过后,银发如月光倾泻,衣袂摆动间,带起些许若有似无的淡香。   狐逍遥变回人形后,故意走远了些,斜倚在窗边的五斗柜上,目光却不受控制地瞟向余临渊,神色淡淡的,带着说不出的怅惘。   “我听千晓说,你不高兴了。”那眼神实在太过幽怨,小仙君光瞧着就觉伤心,忍不住道,“因为望舒仙君的师兄。”   狐逍遥瞟了他一眼:“所以?”   “但羲和仙君已经死了。”   狐逍遥一怔,接着沉默无言。半晌,他轻声道:“原来死了啊。”   那双淡如琉璃色的眼眸里满是无法言说的情绪,好像猝然之间被某种柔软至极的东西填满了。   “难怪星沉山偌大的仙府里,只有他一人。”   小仙君怔愣片刻,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咽下嘴边的话,目光移向别处,转而道:“我还没去过星沉山,听说风景很是秀美。”   “仙骨归位不易,至少要个一年半载。那些景色千年不变,即便再秀美,白露仙君应当很快就会看厌了。”   “是么?”白子游忽觉不对,扭头便瞧见望舒冲着自己微微一笑,“你……你醒了?有觉得哪里不适么?”   “只是旧疾而已,睡几日便好。”余临渊起身,看向身旁同床共眠的温千晓,有些意外道,“魔尊这又是怎么了?”   白子游摇头,道:“有些虚弱,并无大碍。”   余临渊怎么说也是云境的仙君,不方便随意查探魔尊的身体,只点了点头,没再做其他多余的事。   目光转向不知何时退得远远的狐逍遥,他蓦地笑起来,眼角眉梢都盈着欢喜,唤道:“阿遥。”   色狐狸心里一颤,一个没留神又把耳朵露出来了。   还是耷拉着的。 第59章   等狐逍遥想把耳朵藏起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望舒仙君还是跟往常一样,昏睡过后精神抖擞,一点后遗症都没有。甚至使了个术法移到狐逍遥身旁,然后捏住了没精打采的狐狸耳朵。   狐逍遥:“???”   余临渊:“为什么耷拉着耳朵?”   狐逍遥张了张口,又撇开头。他没有揭人伤疤的嗜好,既然羲和已经死了,那何必再提。   “不高兴。”他怏怏道,“关你屁事,我们又没和好。”   说罢又变成了红毛狐狸,原路返回,从窗户缝里爬出去不见了。   余临渊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他若有所思地盯着窗外,半晌,道:“白露……我可以唤你子游么?”   白子游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发觉,不知何时起,这个称呼对自己来说变成了一个平平常常的称谓,与之渊源颇深、给自己带来无尽痛苦的人已经彻底消失,半点痕迹都未能在心里留下。   他应道:“嗯。”   “子游,喝酒吗?”   仙君是不会被凡酒灌醉的。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喝到了深夜才各自散去。狐逍遥曳着尾巴回来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出于某种奇怪的情绪,它不想被发现,于是小心翼翼地在满地的酒坛子里腾挪,又是打滚又是转圈,但还是碰到了一个酒坛,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垂落的帐幔一下被撩了起来。   “阿遥?”   狐逍遥僵住了。   它企图藏在酒坛中间蒙混过关,却被某人准确无误地捉了出来,揪住后颈皮拎到了床上。   “你到底为何不高兴?”   狐逍遥顾左右而言他:“不是……白天还睡在这里、这么大的一个魔尊呢?”   “在隔壁。”   “那我走错了,打扰……”   “令狐遥。”余临渊低低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狐逍遥想起那日,望舒也是这样笑眯眯地喊着自己的名字,问他要不要做道侣。   “你心不诚!”色狐狸被彻底惹恼了,在床榻上蹦了两下,尾巴甩得呼呼生风,控诉道,“根本就不是真心想和我做道侣,跟那些食髓知味的魔将没甚区别!”   “……”余临渊终于收敛起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严肃起来,“我没有。”   狐逍遥委屈得脸都皱了:“就有!”   “我哪里心不诚了?”   “你、你昏迷的时候总是喊——”色狐狸顿住,眼神闪躲,故作无事地搔了搔耳朵,“我哪知道的你喊的是谁。”   “我吗?”余临渊瞧着有几分迷惑,“你听见了?”   “你喊得亲亲热热、黏黏糊糊,我又不聋。”色狐狸一遭到质疑,立刻愤愤不平起来,完全忘记了不能揭人伤疤,“他有雪白发亮的毛色吗?有我那样威风凛凛的原型吗?我还有整整九条漂亮的尾巴!”   嫉妒使狐狸面目全非。   色狐狸又蹦了一下,带着一丁点儿连自己也没察觉的期待,眼巴巴望着他,想要听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难道是……”余临渊没有发现它的期待,只是忽然间满腹心思,睫毛微颤,声调倏地转轻,似乎在怀念某个故去的人,“应当是本君的……师兄,桑景。”   那思念的神情太过温柔,红毛狐狸眸子里的期待一点点暗淡了下去。   它准备跑了。   余临渊一伸手拎住它的后颈皮,把整只狐狸揣进了怀里,亲亲它的眉心,道:“还有什么疑问?”   色狐狸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无法理解怎会有这般厚颜无耻的仙君。   “你不心虚吗?一边惦记着师兄,一边骗狐狸。”   余临渊这回是真的愣住了。   他终于知道了狐逍遥不高兴的缘由,待回过神来,已经笑得前仰后合,差点把隔壁的小仙君招过来。   他竭力忍住笑意,拉长了声调,道:“哦,原来如此。”   色狐狸:“?”   余临渊:“原来本君的小狐妖掉进醋缸子里去了。”   色狐狸:“???”   “可师兄是师兄,道侣是道侣。”余临渊耐心道,“温千晓是你的好兄弟,你喜欢他吗?”   红毛狐狸懵懵地点点头,迟疑了一下,又摇摇头。   余临渊心中了然。   他的小狐妖根本弄不清这些情感之间细微的差别与界线,以为所有情爱纠葛都是奔着双修去的,还简单粗暴地把全部的占有欲放在了自己身上,然后胡乱吃醋。   面对这种笨狐狸,光靠讲道理是没有用的。   “变回来。”余临渊道。   色狐狸摇摇尾巴,“噗”地乖乖变回了人形。下一刻,他便被压在了床榻上。   温热的吻细细落在颈上,又辗转着覆上了唇瓣。   余临渊目光温柔,凝视着躺在身下被亲得糊里糊涂的小狐妖,慢慢扯去那件薄薄的白衣,低哑道:“阿遥,你看,这种事我只会与你做,对不对?”   第二日清早。   白子游总觉得昨夜有些吵闹,没有睡好。他从床上爬起来,照例查探了一下温千晓的状况,顺便下楼了一趟,吩咐小二烧点热水过来。   不多时,房门被敲响了。   白子游以为是送热水的,道:“进来。”   门轻轻开了条缝,一抹红影哧溜蹿了进来,三两下蹦上了床榻。   “……狐逍遥??”小仙君大为惊讶,“怎么就你一个人?临渊呢?”   “嘘。”色狐狸竖起尾巴,警惕地看了眼门口,“我问你,仙君是不会随便跟人双修的吗?我知道你们不喜欢孽海魔物,被碰一下就要死要活。我是说那个、仙君与仙君之间……”   白子游:“……”   白子游:“双修是极为慎重的事情,没人会随意应允。”   “胡说。”色狐狸不信道,“双修这么好的事,谁会拒绝?整个孽海的魔物都想和我搞好关系,想跟我双修。只有你们仙君又古怪又矫情,弄不明白。”   在这只九尾狐妖的准则里,似乎表达喜欢的方式就是邀请别人双修。   小仙君陷入沉默。   他花了一刻钟的时间反思,自己先前居然会因为这只傻乎乎的狐狸跟千晓近亲而吃醋,然后学着望舒仙君的样子,抓过红毛狐狸抱在怀里狠狠揉了两把。   毛茸茸的好软。   抛开那身明艳得不可方物的皮囊,狐逍遥充其量就是只没什么坏心眼儿的孽海妖物,不受教化、书读的少了些而已。   色狐狸挣扎两下,抗议道:“放开我!”   “我不。”小仙君按住它的爪子,捏了捏黑乎乎的肉垫,“你是不是喜欢临渊?”   狐逍遥一下就焉了。   过了很久,他才闷闷道:“我喜欢的人多了去了。”   “那不一样。”白子游开始摸它的尾巴,“你还喜欢千晓是不是?”   “……嗯。都喜欢。”   白子游想了想。这只傻狐狸混淆了喜欢与心动,不明白七情六欲的复杂之处,等遇上真正命定之人时,果不其然整只狐狸都变得稀里糊涂起来。唯有心底那点又酸又涩的爱意,令它本能地开始患得患失。   俗称乱吃醋。   自己与望舒同为仙君,又有恩情在,这不得帮一把。   “逍遥,”小仙君心中有了打算,悄声道,“你知道为何仙君都不喜欢被孽海魔物碰吗?”   色狐狸抖抖耳朵:“为何?”   “因为魔物们一辈子可以跟很多很多的人双修。你们招惹仙君之后,又会轻易把人扔掉不管。”白子游骗起狐狸来眼睛都不眨,神色认真,煞有介事道,“但是仙君此生只能与一个人双修,否则会被天劫惩罚,魂飞魄散。”   狐逍遥顿时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它呆呆地在白子游怀里坐了许久,然后焉巴巴地爬出来,一脸闯了大祸的样子,磕磕绊绊道:“可、可是临渊已经跟我双修过两次了。”   白子游挑眉,道:“那你可不能把他扔了,否则他这辈子只能孤独终老了。”   狐逍遥:“……”   作者有话说:   仙君都是惯会骗人的 第60章   狐逍遥从隔壁溜回来后,飞快地与望舒仙君和好了。   余临渊不明就里,只觉得这只红毛狐狸从早上起就用一种十分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己。   好像……充满了怜悯。   他试着唤道:“阿遥。”   色狐狸立刻跳进他怀里,舔了舔他的手。   事出反常必有妖。望舒仙君思来想去,觉得毛病只有可能出在隔壁。他抱着狐狸站起来,打算去问问白子游给狐逍遥灌了什么迷魂汤。   一声短促的惊叫穿过客栈隔板,落在一人一狐的耳中。余临渊极快地反应过来,几乎瞬息就闯入了隔壁屋里。   “出什么事了?”   白子游正跪坐在床榻上,在一堆衣物里忙乱地翻找着,惶惶道:“千晓突然不见了……”   余临渊茫然:“不见了?”   狐逍遥很有经验地开口道:“他变回原型了,你再仔细找找。”   最后一条细细的小黑蛟从袖子里被抖落了出来,摔在床上,不太清醒地爬了两下,小声道:“阿霜,我头晕。”   温千晓满以为自己会被温柔地捧到手心里,谁料尾巴尖忽然一痛,被倒吊着拎了起来。好在那人很快就把自己放在了桌上,又开口道:“魔尊这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形态么?”   温千晓不太高兴地“嗯”了一声,费劲巴拉地翻过身来,试图重新缠回到白子游的手腕上。   “星沉山虽清净,但偶尔也会有仙君登门。这躯壳如此不稳定,你打算如何解决?”余临渊略一思忖,抬头道,“此事我要与魔尊好好商量一番。子游,你先带阿遥出去玩吧。”   这事儿要是解决不好,确实会很麻烦。   小仙君点点头,接过红毛狐狸,瞅了眼小蛟,叮嘱道:“我就在附近逛逛,有事用契印喊我。”   “等等,阿霜……”温千晓醒来后连自家道侣的衣袖都没能摸着,顿时急了,正要追出去。忽然一道身影拦在桌前,一阵微微的劲风袭来,又把他给掀翻了。   魔尊大人鼻子都气歪了,眼神不善地看向余临渊,道:“本尊虽暂居在这具躯壳里,但依旧是孽海的魔尊。仙君如此戏弄,未免不妥。”   “抱歉抱歉。”余临渊重新把虚弱的小蛟拨正过来,似乎对它的原形很感兴趣,边瞧边笑,“离开孽海之前,本君一直心事重重,所以有件事没来得及跟你说。嗯……我只听闻魔尊的原形是条蛟龙,却没想到是这副模样的。”   温千晓冷冷道:“那又如何?”   余临渊在袖子里摸了摸,掏出一枚黑色的鳞片。   小蛟怔了怔,旋即飞快爬过来嗅嗅,目露迷惑:“你……哪来的?”   这枚鳞片应当是自己的,如假包换,绝不会有错,但为何会沾满云境独有的仙气?   余临渊想了一下,道:“我师兄从你身上拔……借来的吧。”   温千晓:“???”   “当年星沉山的桃花潭里,曾有一条蛟。”余临渊收敛起笑意,垂眸盯着手中的黑鳞,“不巧,竟与魔尊的原形长得一模一样。”   温千晓张了张嘴。   昏迷前那些如镜花水月般的朦胧记忆,忽然无比清晰起来。   桃花潭的水深不见底,足够容纳一条成年蛟龙。离潭水三丈高的地方,常年笼罩着一层仙气氤氲的雾,显得静谧又孤寂。   某日天地异象,山川震颤,把沉睡的蛟龙吵醒了。   这条蛟龙还很小,从没见过这么多人。整整七天七夜,它迷茫地瞧着血流成河的青山,瞧着吵吵嚷嚷义愤填膺的仙君们,瞧着被围困得精疲力竭、狼狈不堪的两人先后掉进潭水里,昏迷不醒,然后动了恻隐之心,偷偷把人藏了起来。   桃花潭底下的暗流水路四通八达,有小蛟帮忙,那些仙君把星沉山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着。   师兄弟二人醒来后,提着剑杀回星沉山,斩了前来劝降的望舒羲和,毁掉他们的本命灯,还在山上建了座漂亮的仙府。   可是他们寻了许久,也没能寻着当初帮了自己一把的人。   因为小蛟已经躲起来了。   后来它长大了一些,壮着胆子悄悄摸摸去桃花林偷听,然后被某个蛮不讲理的家伙无缘无故暴揍了一顿,含泪交出一把平日攒的意外掉落的黑鳞,躲回深潭里委屈了好些日子。   再然后,这家伙拎着酒来道歉,说什么救命之恩……   之后的记忆仿佛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屏障,如雾里看花,怎么也看不真切。兴许是临死前遭的雷劫太过厉害,给劈忘了。   原来自己曾经是住在云境的灵蛟么?   温千晓想不起来,只觉头痛欲裂,懒得开口。   余临渊见他不吭声,继续道:“后来那蛟龙不见了。一块儿失踪的,还有本君的师兄。”   “失踪?”温千晓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来,“为何说是失踪?羲和不是以身殉道,化作天堑了吗?”   “在出事之前,他曾失踪了整整七日,杳无音信。”余临渊用力捏住眉心,似是在逼着自己回忆,“师兄有契约灵兽,可是那灵兽凭借契约都寻不着他。后来我听闻幽州附近出现了一座通天大阵,等我匆匆赶到时,只剩拔地而起的天堑……”   温千晓总算明白他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到底想问什么。失踪的七天里,羲和究竟遭遇了什么,除了那条一同消失的蛟龙,无人知晓。   黑蛟盘起身子,叹气道:“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醒来时,就已经身处万噬裂谷之中,对于前世种种,一概不知。”   余临渊轻轻蹙起眉,指尖无意识地又拨弄了一下小蛟。   这回温千晓没有生气,道:“如此说来,前世我与你也算熟识。”   余临渊不置可否,给自己倒了杯茶,话语一转,一针见血道:“你这躯壳一丝一毫魔气都没有,与元神相斥,所以才会如此不稳。”   既然被看穿了,那也没什么好遮掩的。魔尊大人懒洋洋道:“望舒仙君还有何高见?”   余临渊抬起眸子,不紧不慢道:“除了容纳元神以外,这躯壳什么用处也派不上。倘若白露遇到危险,你唯有燃烧元神这一条路可走。我知晓魔尊的元神不死不灭,用不着太过担忧,但你不怕他知道真相后心疼吗?”   魔尊大人心虚了。   他挪了挪,试图藏进茶壶后面。   “跑什么。”余临渊捉住小蛟,用茶水蘸着在桌上画了个简陋的阵法,又划破指尖,滴了一滴血。   “慢着,你……你这画的什么东西?!”小蛟感受到不明阵法的运转,挣扎得像条小泥鳅,“放开我!你要用什么稀奇古怪的阵法谋害本尊,放开……阿霜!阿霜!!”   “别动。本君给你打个借条,以备不时之需,免得白露到时伤心。”余临渊把小蛟和黑鳞都丢了进去,催动阵法,浮现出盈盈白光,“日后若遇到险境,你可以凭着今日的刻印,借用我的力量脱困。但记住,刻印只生效一回,务必把握住机会。如果我落入禁制或是昏迷不醒,借不出力量,那你只能另做打算了。”   黑鳞在阵法作用下微微震颤起来,片刻后倏地化作流光,没入望舒眉心的朱红痕迹当中,那滴血迹则没入了小蛟的角里。   黑蛟呆愣地趴在阵法中央。   半晌,他迟疑道:“我们以前……交情很好?”   “差不多吧。我不常在星沉山,但是师兄很喜欢你,经常跟我提起。”余临渊打完借条,抽回手,支着下巴回忆道,“师兄是妖兽化形,自然对灵兽更亲近些,星沉山上又没有别的仙君敢来登门拜访。他其实很怕寂寞,所以经常会捡些灵兽回来养,后来——”   “后来?”   “后来捡的东西越来越不对劲了。云深……丹霞仙君就是他捡回来的。”   温千晓:“???” 第61章   温千晓好奇得挠心挠肝,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四下乱转,琢磨着如何能从望舒仙君嘴里套出话来。   余临渊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和颜悦色道:“这可是云境密辛。魔尊想听?”   小蛟忙不迭点点头。   只见望舒蓦地收敛了笑意,取过桌上的一只空碗,翻手将黑蛟扣了进去。   温千晓:“……”   这人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魔尊大人在短短半日内接二连三吃瘪,偏偏自己又是条小蛟,连个碗都顶不开,顿觉愤愤。   它困于躯壳,暂时没法去望舒那里找场子,只能趁着被白子游从碗里解救出来时,在小仙君的手心里蹭了好几下,耍着赖要人哄。   这样喜欢黏着自己、寸步不肯离的魔尊,大概也就只有在元神离体的这段时间能见着了。白子游被蹭得心软,把小蛟放到一块帕子上,指腹顺着刚刚冒尖的龙角往下,抚过脊背上的黑鳞,一路摸到它的尾巴尖。   摸到第五遍时,魔尊大人被哄好了。   它心满意足地扭了两下,目光轻扫过屋里,落在窗边的红毛狐狸身上,略一思忖,眸子里透出几分狡黠。   该醒的都醒了,他们自然要继续前往云境。余临渊出门补狐狸口粮去了,临出门前,把狐逍遥独自留在了客栈里。   真是大意。   于是揣着一肚子坏心眼的小蛟跳下桌子,动作麻利地顺着尾巴爬到狐逍遥的头顶上,对着狐狸耳边嘀嘀咕咕了一阵。   色狐狸原本在舒舒服服地晒太阳,时不时舔两口毛,巴适得很。冷不丁听到一个惊天八卦,震惊得一下子蹦起来,差点把脖子扭了。   它伸出爪子,拽下头顶的小蛟,道:“真的?”   “还能骗你不成。”温千晓信誓旦旦道,“不信,你去问望舒。”   色狐狸不疑有他,摇摇尾巴,跑去门边上等余临渊回来。   余临渊花费的时间有些久,除了各式各样的烤鸡,还仔细挑了些鱼干和其他狐狸爱吃的东西。   他揣着两大包狐狸口粮回到客栈,刚一推门,就见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迎面扑上来,扑在他脸上,细声细气地发问道:“丹霞真的是被捡回来的吗?”   “……”余临渊有点意外,倒没有生气,只是把红毛狐狸抱下来,揉了揉它的尾巴,“真的。”   “怎么捡的,想听。”   余临渊心念一动,明白过来,不动声色地朝小蛟瞥了一眼。   自家小狐妖还真是傻得可以,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而且那可是云境密辛。   他正打算义正辞严地拒绝狐逍遥,一低头瞧见那双圆溜溜亮晶晶的眸子,又改了口:“好。”   噫。   小蛟一时没忍住,狠狠翻了个白眼。它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   “阿霜,阿霜。”   正在收拾衣服的小仙君回过头:“什么事?”   “我也有故事要讲给你听,想不想听?”小蛟动作很快地爬了过来,紧紧贴到他的手腕上,黏糊糊地绕了两圈,“本尊在掉进万噬裂谷那个鬼地方之前,是人见人怕的黑蛟……”   白子游瞄了眼站在门边上似笑非笑的望舒仙君,再低头瞅瞅挂在手腕上、连着心眼儿一齐变小的魔尊,不由失笑:“想,特别想听。今天你要是讲不完,夜里我该睡不着觉了。”   温千晓满意了。   他大度道:“等会路上给你讲。”   余临渊一下笑出了声,颇有些感慨。这么多年过去,这条蛟还是没怎么变,跟师兄说的一样,心如赤子,好哄得很。   “好了,走吧。我们已经在幽州耽误了好几日,莫要再耽搁下去。”   色狐狸还在怀里一下一下地拱他,催促道:“快说,快说丹霞。”   “等回星沉山再给你讲。”余临渊娴熟地从油纸包里取出一根鸡腿塞进狐狸嘴里,“乖。”   红毛狐狸被喷香的鸡肉塞了满嘴,立刻偃旗息鼓,吧唧吧唧地吃起来。   正如余临渊所言,偷渡契约灵兽进入云境的法子相当巧妙。   一行人没弄出什么动静,便顺顺当当地来到了星沉山的护山迷阵前。只是白子游一路上有些沉默,对重游故地似乎并无太多欣喜。   小蛟探出头来,心念传音道:“阿霜。”   “我在。”   “你是不是有些怕?”   白子游一怔。   自己在云境呆了仅三年,所遭受的却都是极尽折磨之事,说毫无芥蒂那肯定是假的。他垂下眸子,摩挲着手腕上的小蛟,须臾,道:“我没事。”   “有我在,阿霜。”温千晓改用传音,在心底反反复复轻声念道,“我肯定会护你周全的,别怕,有我在呢。”   他说了很多遍,好像说得多了,便能给自家小仙君铺出一条无风无雨的路来。   字字句句回荡在心尖上,胸腔在低沉嗓音里微微震颤着。   白子游忽然心定了。   “我知道。”他笑起来,“没什么好怕的。千晓,我化形不足百年便有资格进入云境,没你想的那么无用。”   小蛟低下头,用冒出一点点尖的龙角蹭他。   余临渊在前面停住脚步,开口道:“我们到了。”   有主人带路,一行人穿过迷阵只花了不足一炷香的时间。   星沉山的真面目终于拨云见月。   山势并不陡峭,称得上秀气,虽造了仙君府邸,但看不出太多的变化——山脚下歪歪斜斜的巨石没有挪走,只潦草地刻了几个字上去;青苔斑驳,密密覆在石阶上;山道蜿蜒,盘旋着消失在半山腰的云雾之中。   竟朴素得宛如人间落魄的仙门。   既然是回家,当然也就不讲究什么徒步上山。望舒拉起小仙君的手腕,眨眼间便到了仙府门口。   温千晓爬到白子游肩上,四处张望一阵,道:“你们平日里连个侍奉童子都没有吗?”   “云境没有化形灵兽,也没有闲杂人等。想要侍奉童子,折根树枝吹口气便活了。”余临渊随手折下一根带叶的树枝,“以前师兄在的时候热闹,我也没想过要什么童子。手艺生疏,见笑。”   话音未落,一个扎着小揪揪的侍奉童子变戏法般地出现在了门口。   ……长得有点怪,大概是因为望舒口中的“手艺生疏”。   这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侍奉童子拱拱手,略显僵硬地替众人开了门,又被门槛绊了一跤。   温千晓:“……”   温千晓不忍道:“望舒仙君,还是莫要勉强小娃娃了。”   “这些童子不是活人,离开云境就会重新变回树枝。”余临渊视若无睹,一撩衣摆迈过门槛,“摔几下说不定能变得聪明些。”   说话间,撒欢跑在前头的红毛狐狸也绊了一跤,往前滚两下,摔成了一团毛球。   余临渊:“……”   余临渊叹了口气,俯身捡起狐狸,责备道:“怎么这样不小心。”   魔尊大人表示习以为常。   反正望舒仙君说的话,在狐逍遥身上都是不作数的。   色狐狸没摔疼,浑不在意地抖抖耳朵,顺势钻进余临渊怀里,整只狐狸都变得期待起来:“我们到星沉山了。”   “嗯。”   “那你快说,丹霞到底是怎么被捡回来的?” 第62章   余临渊替它摘掉脑袋上沾的一根枯草,又看了眼同样充满求知欲的小蛟,忽然笑起来,道:“我只说给阿遥听。”   小蛟:“……”   “开玩笑的。”余临渊抱着狐狸施施然远去,“侍奉童子会引你们前去客卧,稍事歇息后来照花亭寻我。”   这一路来确实风尘仆仆。   白子游跟着童子来到客卧,简单梳洗一番,揣上小蛟出门去了。   照花亭内,桌上摆满了云境独有的冷食和鲜果,还煮着一壶白烟袅袅的清茶。   小仙君落座后,发现望舒仙君怀里竟没有了红毛狐狸,诧异道:“怎么不见狐逍遥?”   “他……”   “我在这。”轻粉身影掀开珠帘,只见一头银色长发高高挽起,又在颈侧斜斜搭着一绺,透出几分浑然天成的风流。漂亮狐妖撩起衣摆,动作粗鲁、毫无风度地一屁股坐在软垫上,随手取过一块点心塞进嘴里,“你不会以为我很喜欢变成个小不点被人揉来揉去吧?”   余临渊道:“原来你不喜欢?”   “你这人怎么这么多废话。”色狐狸瞪了他一眼,凶巴巴道,“人到齐了,还不快讲。”   “唔,让本君想想……”余临渊慢慢回忆道,“师兄他向来只会捡灵兽,但在那日,却捡了一个人回来。”   那日他刚杀完祸乱临水镇的仙君,匆忙从人间回来,连袖子上沾的血都没来得及洗干净,一踏入仙府,便察觉出不对劲来。   灵兽们都不见了。   “师兄?”   “子渊?太好了,你可算回来了!”花树底下倏地转出个人影,传闻中形如恶鬼的羲和仙君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如蒙大赦地扑过来,“快快快……我前些日捡了个……”   “你又捡了个灵兽?仙府都快养不下了,还捡。”余临渊挑了挑眉,“而且我身上煞气重,它们一见我就躲得远远的。你找我做甚?”   桑景连连摇头,道:“不是灵兽。”   “哦?”余临渊有些意外,“难道是什么仙花灵草?”   “是人!还是个半大的崽子!”桑景气急败坏道,琉璃色的眸子里流露出几分哀怨,“他醒来后死活不肯让我碰,说我是吃人的妖怪,真是岂有此理!”   望舒仙君倒吸一口凉气。   自家师兄捡的东西真是越来越离谱了。   须臾,他又冷静下来:“云境哪来半大的崽子?你且问问,是不是哪家的仙仆丢了?”   “问了一圈,都说不是。”桑景扔下怀里那堆破烂玩意儿,拣出一个红色的拨浪鼓,“咚咚”摇了两下,“这不是你们人族拿来哄娃娃的东西么?我特意买来的,他都不喜欢。”   余临渊大感头痛,用力掐了两下眉心,投降道:“罢了罢了。你先带我去瞧瞧那小孩儿。”   片刻后。   望舒仙君盯着屋子角落里十五六岁的少年,神色一言难尽,回头道:“你给他买拨浪鼓?”   “啊?不对吗?”桑景迷茫道,“妖族的小娃娃要百年才能化形,一化形就这副样子。这难道不是半大的崽子?”   余临渊沉默。   他知道自家师兄对人族的年纪向来弄不大清,但没想到会离谱到这种程度。   桑景补充道:“他胆子小得很,一见到灵兽就害怕,我只能让崽子们去山上玩几天,你说话别太凶……”   话音未落,余临渊走到少年跟前,冷淡道:“说,你是从哪来的?”   带血的衣袖轻轻摆动,在少年乌黑的眸子里陡然放大。那少年瞳孔微微一颤,又往角落里缩了缩,一声不吭。   “这会儿又哑巴了?骂人妖怪的时候不是挺凶么?”余临渊一翻手腕,晶莹剔透的鲛人丝剑便抵上了少年的咽喉,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本君的仙府不收来路不明的东西,尤其是人。你要么老老实实交代,要么就死在这里。”   “哎哎哎,”羲和仙君被这架势吓了一跳,拦着道,“子渊,等等,他还很小不经吓……”   “师兄,这不是你平日里捡来的灵兽,也不是不会说话的幼童。他这个年纪,已经什么都懂了。”余临渊冷冷地盯着那少年,“想想刚入云境时那些前来围杀我们的仙君,谁知道这小子与他们有没有干系。”   桑景闭了嘴,但还是有些不以为然。倒不是他心肠软,只是习惯使然,对捡来的东西格外怜爱,比如那些漫山遍野乱跑的灵兽,再比如眼前这个。   “仙府?”少年忽然抬起头,神色憔悴,凌乱的碎发之下,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眸子,沙哑道,“这里……是云境?”   余临渊道:“是。”   “我还以为那些妖怪又在骗我。”少年眼睛微微一亮,偏头躲开剑锋,吃力地撑起身来,“那你是仙君么?”   余临渊沉默了一下,果断把麻烦扔给了自家师兄,指着门口的桑景道:“他是。”   桑景:“???”   哪料少年瞥了眼,神色立刻转冷,轻蔑道:“妖兽就是妖兽,来到云境做了仙君又怎样。”   “师兄,”余临渊收起剑,回过头,不容置喙道,“把他扔出去。”   “扔不出去。”羲和仙君苦着脸道,“这小崽子一不是仙仆,二没有进出云境的资格,也不知怎么跑来的,如今算是被关在云境里了。”   “那也不关星沉山的事。”   桑景哑然,须臾,捞起余临渊的手腕,施了个小小的法术,替他把袖子上的血迹弄干净。   “你别生气,跟半大的崽子计较什么。”   “他已经不小了。”望舒仙君不得不再次强调道,“扔出去也死不了。”   “但是他受了不轻的伤。”   闻言,余临渊的脸色更冷了,冷得几乎要把人冻毙:“受伤的不能撵走,那弄死了以后总能扔吧。”   桑景:“……”   不行。   这个绝对不行。   少年见状不对,拖着受伤的身子爬到羲和仙君旁边,拽住他的衣摆,酝酿了一下情绪,面无表情道:“求仙君收留。”   桑景:“……”   最后桑景还是把这少年留了下来。   为此望舒仙君摆着一张臭脸,整整三日没给自家师兄好脸色看。   按照少年所说,他名叫宁云深,本在人间的一个小门派里修炼,下山历练的时候不慎被妖物掳去孽海,折磨了数日,又被当做死人扔进一处极煞之地,醒来后便莫名其妙在这里了。   羲和仙君啧啧称奇道:“仙缘,什么叫做仙缘!子渊,你看……”   “不看。”   然而无论余临渊怎么冷漠,宁云深依然跟牛皮糖似的黏着他,对态度友善的羲和仙君视而不见。   理由很简单,偌大的星沉山上,只有望舒仙君是人。   余临渊习惯了独来独往,顶多跟自家师兄坐一块儿喝点酒,哪受得了这个。   于是某日,他拎小鸡崽似的把宁云深拎到了演武场,毫不留情地暴揍一顿后,扬长而去。他满以为少年会因此感到惧怕,可惜出了点儿意外。   宁云深本就有底子在,误入云境后因为无法炼化纯净的仙山灵气,修为几近停滞。谁料被望舒仙君揍过之后,居然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修为涨了一大截。   没过几日,他又主动来挨揍了。   余临渊:“……”   桑景得知后嘲笑了他许久,还幸灾乐祸道:“师弟,你揍人也得花力气,要不干脆收人家做徒弟算了,让我也当一当师叔。”   “闭嘴。”   余临渊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年确实颇有仙缘。少年于自己也没什么深仇大恨,犯不着非要断人家的机缘,便睁只眼闭只眼随他去了。   这般微妙的关系持续了没多久。   宁云深对灵兽的厌恶实在很深,而桑景总是陆陆续续地捡些无依无靠的小兽回来。他干脆从星沉山上搬走了,寻了座荒山开辟洞府,时不时跑来串个门,找余临渊挨……指点指点。   一晃便是许多年。   后来羲和仙君以身殉道,望舒仙君不堪打击,桃林一夜之间繁花落尽,整个星沉山自封了整整十年。   到了第十年,早已成为丹霞仙君的宁云深终于按捺不住心焦,提着剑劈开封印,将仙府翻了个遍,找到醉倒在酒坛之中,憔悴不堪的余临渊。   他似乎整个人都变了,曾经的锋芒与棱角在这十年中被磋磨得一点不剩,只余无尽的颓败。   宁云深怔愣许久,才犹犹豫豫地碰了碰他的手,轻声唤道:“子渊。”   作者有话说:   没错,是单箭头 第63章   余临渊说得乏了,端起茶水沾了沾唇。自封星沉山那段时间前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自己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醒过来后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苦苦的草药味道,身子分外虚弱,修为也大不如前。   宁云深请来了明心仙君诊脉。   那位号称能生死人肉白骨的医仙对着自己连连摇头,说是魂魄有损,又沾染了无界孽海的怨魂煞气,药石无医,唯有静养。   十年了,漫山遍野的灵兽们早已跑得影都不剩。于是送走明心仙君后,宁云深又住了一段时日,每天嘘寒问暖的,很是上心。   经此一劫,自己的脾气好了不少,与宁云深的关系也渐渐融洽起来。毕竟除了丹霞仙君,星沉山也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余临渊被这些纷扰的回忆绊住了思绪,捏着茶盏怔怔出神,直到狐逍遥不满地用胳膊肘拱了他一下。   “后来呢?”   “嗯?后来……”余临渊放下茶盏,目光轻轻瞧向白子游,“后来丹霞命人四处寻找能够温养魂魄的天材地宝,找来找去,找到了青崖山上。”   白子游指尖一颤,捏碎了手里的点心。   “他将你的仙骨送到了星沉山,要我用这个疗伤。说来稀奇,你的仙骨不知在哪沾染过补天石的气息,竟有修补魂魄的功效。”   “补天石”三个字一出,小仙君登时面色发白,下意识揪住了趴在桌上的小蛟。温千晓差点被揪断了尾巴,心里明白他的意思,赶紧接过话来,道:“望舒仙君为何会知道补天石?”   “因为补天石曾经就在桃花潭底下。”余临渊语出惊人,“云境没有突破的机缘,灵兽亦不会开蒙明智,可星沉山的桃花潭里就有一条土生土长却能口吐人言的蛟。师兄觉得奇怪,便日日去陪那条蛟说话玩耍,骗……咳,哄得它说漏了嘴。”   温千晓:“……”   他是一点也不记得了。   当年的自己还是条年幼的小蛟,哪里经得住羲和仙君的花言巧语和糖衣炮弹,这人怎么连幼蛟都骗。   魔尊大人觉得很愤怒。   仙君真他妈会骗人。   望舒仙君不知道自家师兄已经被小蛟偷偷骂了千八百遍了,继续道:“那条小蛟告诉师兄,桃花潭的深处有一块五色斑斓的石头,它便是借此开了灵智。怕师兄不信,甚至游回潭底衔了一块碎石上来,实在是……”傻得天真。   碍于当事蛟在场,余临渊没说完后半截话。   如果温千晓是人形,这会儿的脸色说不定已经红了白、白了红,精彩得很。但他现在是条黑不溜秋的的小蛟,变什么色都瞧不出来,只能一甩尾巴抽碎了两块蜜糖糕。   余临渊失笑:“不过师兄第二天又还回去了。那块碎石与传说中的补天石十分相似,他只是拿回来给我看看而已。”   温千晓:“?”   温千晓:“还回去了??”   “嗯。”   “可那确确实实是补天石。”   “是啊,我查阅了不少古籍后,确定了那小蛟衔上来的碎石就是补天石,本打算去把潭底剩余的那些都拿来的。”余临渊直言不讳,坦荡道,“但师兄不同意,说那条小蛟曾经救过我们,不能恩将仇报,只得作罢。”   魔尊大人肃然起敬。   听起来羲和仙君也是个很好的仙君。   不过这补天石既然曾是自己的东西,那为何不在万噬裂谷底下的尸骨附近,反倒多年以后突然从天而降呢?而且还只有半块。   温千晓下意识地想摸摸耳坠,但他现在不是人形,没摸到。   他略一思忖,问余临渊道:“那你可知,补天石是什么时候从桃花潭里消失的?”   “蛟龙失踪的时候,补天石也跟着不见了。”望舒仙君话语一顿,低头看去。一只不知从哪来的雪貂正悄悄摸摸爬过他的衣摆,看起来很软很好揉。   虽然比红毛狐狸差了一点儿。   不过眼下狐逍遥是人形,余临渊也不挑,抱起花糕揉了两把,随口道:“大概被蛟龙带了出去,然后不知何故掉到了青崖山上。这等罕见的灵宝,若非主动出世,丹霞就算把整座山翻过来都寻不到。”   他目光转向白子游,轻叹道:“你沾染补天石的气息开了灵智,却也因此吃尽了苦头。早些年本君消沉度日,对旁人之事搭理甚少,虽拒绝了丹霞送来的仙骨,但也没仔细过问。在归位仙骨的这段时间里,本君会教你些术法……嗯,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白子游敷衍地应了两声,垂着眸子,心底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如果没记错的话,温千晓曾经告诉过自己,他拥有另外半块补天石。偏偏魔尊的原形还是条蛟龙,很难不让人多想。   莫非……难道……就是说……   小仙君没敢再往深处想,只是偷偷伸手掐了一下小蛟的尾巴尖。   温千晓吃痛回过头,就见白子游比着口型,无声道:“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温千晓赶紧心念传音道,“阿霜,等回去你听我解释。”   果然有所隐瞒。   小仙君气得鼓了鼓腮帮子,屈起中指,不轻不重地弹了它一下。小蛟也没抵抗,乖乖被弹飞出去,滚了好几圈,然后迅速翻身爬回来,讨好地蹭蹭手指。   由于太过耳聪目明,瞧见了所有小动作的望舒仙君:“……”   他轻咳一声,松开雪貂,在袖子里摸了两下,摸出一盏莲花形状的白玉灯座来。   小仙君没见过这种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本命灯。”余临渊言简意赅道,“确切来说,这原本是梦泽的本命灯。”   白子游愣了一下:“……灭了?”   “不错。”余临渊笑了笑,“上次回星沉山的时候,顺便问丹霞要来的。本君做事向来喜欢斩草除根,就把这灯给灭了。”   白子游没想到望舒竟会替自己做到这种地步,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摸着光洁的莲花灯座,不知说什么好,道:“那、那这盏灯……”   “每个仙君都该有一盏自己的本命灯。你若想要,拿去用便是。”   对于仙君来说,拥有本命灯的意义非同寻常,比起保命法宝,更像是种身份的认可。   白子游眼中浮现出浅浅的笑意,珍而重之地把灯座收进了须弥戒里。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道:“那羲和仙君的本命灯……”   桑景只是在立下天堑的时候出了意外,远在云境的本命灯应该不会出事才对。这都千年过去了,按道理说,足够他重修三四回了。   余临渊的神色倏地黯淡下来。   他沉默许久,眼底微微泛着红色,艰涩道:“当时年少轻狂,斩了许多仙君,哪里还敢相信他们说的话。所以我与桑景……皆不曾点燃过本命灯。”   也因此在得知噩耗后,那样的悲痛欲绝,一蹶不振。   说到此处,余临渊已经没了兴致,起身道:“三日后,明心仙君会来星沉山,你且做好仙骨归位的准备。若有事寻我,让侍奉童子传话便可。”   望舒仙君离开了照花亭,狐逍遥却恍若未觉,坐在那里继续胡吃海喝。   如果不是白子游发现他把应当蘸蜜糖的点心泡在了茶水里,把瓜子肉剥出来丢了在吃壳,还真以为这只狐妖一门心思扑在吃上。   小仙君伸手推推他:“狐逍遥。”   色狐狸停下了吃瓜子壳的动作,茫然道:“啊?”   “望舒仙君走了,你不跟去吗?”   “我跟过去做什么。”狐逍遥皱眉道,“他在想他的师兄呢,大概没心思理我……你那是什么眼神?放心,我知道仙君只能找一个人双修,不会把他扔了的。”   作者有话说:   望舒不会让小狐狸吃醋很久的 第64章   狐逍遥又磕了两粒瓜子儿,忽然袖子一沉。花糕抓着他的衣袖,正眼巴巴瞅着他。   狐逍遥:“?”   狐逍遥把雪貂拎起来,扔还给白子游,道:“你养的小东西怎么净缠着我?”   花糕一下被丢晕了,趴了一会儿,昏头昏脑地从小仙君怀里爬起来,继续锲而不舍地朝狐逍遥爬去。   “它方才是不是还缠着临渊?”狐逍遥心情不好,看谁都不顺眼,起身抖抖袖子,“你的契约灵兽,自己看好。”   花糕“吱”地叫了一声,又掉了下去,眼泪花都摔出来了。   白子游也很是纳闷。   孽海到云境这一路来,花糕一直被好好地养在乾坤囊里,跟狐逍遥又不熟,怎会这般亲近一个陌生人。   他抱起花糕,给委屈的雪貂喂了一小块灵石,重新塞回了乾坤囊。   狐逍遥心不在焉地糟蹋了一会儿食物,觉得无趣,随意找了个借口也走了。白子游低头戳了戳装死的小蛟,道:“解释。”   ……   …………   温千晓的解释过于匪夷所思,小仙君费了很大劲才弄明白来龙去脉。   “也就是说,”白子游不可思议道,“你在万噬裂谷底下醒来后,完全不记得云境的事情了。然后那半块补天石是自己从天上掉下来的???”   “我也是方才知道,桃花潭里原本有一块补天石。”温千晓懒洋洋道,“不过千年前的恩恩怨怨,本尊记不太清了,也懒得理会。等仙骨归位以后,咱们就回孽海过潇洒日子去。”   白子游若有所思地应了声,又道:“羲和仙君的死,是不是只有当年的你亲眼见到了?你若记不得,那临渊的心结恐怕再无人能解开了。”   “也许。”魔尊大人忽然警觉,“阿霜,你关心这个做甚?”   “我……我想去桃花潭看看。”小仙君飞快地瞥了他一眼,轻轻道,“你陪我好不好?说不定能想起些什么。”   温千晓:“……”   他怀疑自家道侣被望舒仙君收买了,但他没有证据。   魔尊大人很不情愿,上辈子被数百仙君围困除魔阵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虽然他不讨厌望舒,但对于主动帮忙寻找真相还是有一点点抵触的。   “不……”   白子游摸了摸小蛟头顶的角。   温千晓改口道:“好吧。”   小蛟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白子游忍不住低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戳他:“千晓,千晓。”   黑蛟又开始装死。   须臾,它忽然甩起尾巴,轻轻卷住了那根不安分的手指,严肃道:“不许再戳了。”   小仙君拽了拽,没能收回手指,惊奇道:“为何?”   “你最近越来越不把本尊当回事了。”小蛟义正辞严地控诉道,“本尊堂堂孽海魔尊,不是可以随意逗弄的契约灵兽。”   “噢。”白子游捧起它亲了一口,笑眯眯道,“那这样呢,魔尊大人?”   “……”   该死,他的阿霜哪里学来的坏招,坏透了。小蛟咬着尾巴盘起来,不做声了。   白子游见好就收,不再逗他,捧着小蛟回了客卧。   温千晓说自己要歇一歇,等明日再一起下山去找那口桃花潭。   明心仙君又要三日后才来,小仙君没事做,于是找侍奉童子要来笔墨纸砚,伏在案上涂涂抹抹,咬着笔杆头陷入沉思。   身后不停地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也不知小蛟在跟花糕玩儿些什么。   白子游正要落笔,忽然被一只温热的手捂住了眼睛。   “千晓?”   耳畔响起一声低笑:“仙君真是胆大妄为,竟敢趁人之危,肆意欺负本尊的躯壳。阿霜,你说本尊该怎么罚你好?”   气息轻飘飘地拂过耳根,小仙君没来由想起了结契大典那三日的荒唐,蓦地红了脸。   “可这、这里是云境……”   “云境又如何?”温千晓不为所动,捂着眼睛的那只手没有松开,用另一只手扳着肩膀将人转过来,又捏住小仙君的手腕,稍稍使了点劲。   白子游只觉手腕一麻,笔掉在桌上,发出轻轻的“吧嗒”声。   “千晓,别闹……唔。”   笔架稀里哗啦摔了下去。   小仙君被仰面按倒在桌上,眼前的黑暗始终没有移开,唇瓣覆上一抹湿热的柔软,辗转着加深这个吻。极尽强势的掠夺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在温千晓怀里微微弓起身子,发着颤,眼角泛起湿意,浸透了睫毛,湿漉漉地刷过掌心。   温千晓终于松了手,搂着腰将人抱起来,放到床上继续亲:“阿霜,阿霜。”   花糕没被收进乾坤囊里,正缩在床角懵懵懂懂地瞧着两人。白子游被亲得不好意思,皱着眉推他:“现在是白天。”   “那晚上就可以了?”   “……嗯。”   当晚,小仙君悔得肠子都青了。   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半宿,醒来时白子游只觉浑身好似散了架,酸痛得要命,下意识地往身侧摸去,想求得一点欢/爱过后的温/存,却没摸到人。   翻身一瞧,发现被窝里躺着一只黑不溜秋的小蛟。   “……”小仙君震怒不已,揪住黑蛟的尾巴,命令道,“变回来!”   小蛟可怜巴巴道:“阿霜,我一天只有六个时辰能变回人。”   白子游也很委屈:“可是我腰疼,你弄的。”   魔尊大人一筹莫展。最后他打开乾坤囊,把雪貂放出来,建议道:“让花糕给你踩一踩,揉一揉。”   白子游:“?”   花糕:“吱?”   色狐狸失眠了一整夜。   他安安静静地呆在之前望舒带自己来过的那间屋子里,望着群山之间的皎皎明月,想不通自己为何会这般难受。   直到淡蓝的雾霭笼罩清晨山色,狐逍遥终于困倦起来,支着脑袋在窗边打盹。   “阿遥?”有人推门而入,将一张薄毯轻轻盖在他的肩上,“怎么睡在这里?”   狐逍遥:“……”   狐逍遥睁开眼:“你想完师兄了?”   余临渊被问了个措手不及,愣了许久,才柔声道:“又不高兴了?”   “没有。”狐逍遥转过身,冷淡道,“只是不想理你。”   “师兄待我很好,我自然有时会觉得想念。”余临渊没有一点不耐烦,尽管这些话早已跟狐逍遥说了许多遍,“但你不一样。”   “不一样?那还不是因为仙君这辈子只能跟一个人双修,不然会被天打雷劈,魂飞魄散。如果别的狐妖把你睡了,你也会觉得他不一样。”色狐狸心里直泛酸气,越想越难过,抹了抹眼角,“可是你喜欢的师兄只有这么一个。”   余临渊:“???”   他做了这么久的仙君,怎么不晓得还有这条规矩??   望舒仙君沉默片刻,决定顺着狐狸的思路来:“但本君不会随便碰别的狐妖,想要来做道侣的狐妖也只有你这么一个。”   色狐狸抬起头来,好像有被安慰到一丝丝,“噗”地变回红毛狐狸,从毯子底下爬出来,钻进余临渊怀里,细声细气地问道:“如果哪天师兄回来了呢?”   “如果回来了……”余临渊顿了顿,忽然笑起来,“你怎么还在吃师兄的醋?不应该啊。”   色狐狸耷拉下耳朵,委屈成了一团。   “说起来,本君与你的缘分,还是师兄误打误撞碰来的。”余临渊搔了搔它的下巴,“那天师兄突然带回来一只还没开窍的三尾幼狐,说要留给我做童养媳。你那会儿是很小,但也不至于一点都不记得吧?”   色狐狸:“什么?!” 第65章   狐逍遥一点儿也不困了。   它围着余临渊转来转去,上蹿下跳,耍无赖地扒着仙君的发髻,嚷嚷道:“什么童养媳!”   余临渊笑得坐都坐不稳,伸手想把红毛狐狸从头上抱下来,道:“原来你真不记得了,银柳川那日真的只是见色起意啊。”   色狐狸恼羞成怒,扒在他头上死活不松爪,撒泼道:“见色起意怎么了!难不成还要找个丑八怪双修!你不要打岔,快说,本狐怎么会是童养媳!!”   望舒仙君被抓得头皮发疼,不得不告饶道:“阿遥,好阿遥,你先下来。”   狐逍遥愤愤地蹦下来,还没站稳又被搂进了怀里。   “这身伪装还挺讨人喜欢的。”余临渊亲了亲它的耳朵,“能不能让本君瞧瞧你的真身?”   色狐狸一歪脑袋,不明就里,但还是听话地摇摇尾巴,“噗”地变回了九尾白狐的模样。   屋子不大,它怕撞倒桌椅,依旧保持着那么小小的体型,九条尾巴蓬松地堆在身后,雪白可爱,像冬雪堆成的精灵。   余临渊的眼神霎时柔软起来。   “阿遥,”他将小狐狸抱得更紧了,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喃喃道,“我的阿遥。”   *****   这日桑景从人间归来,似乎心情不大好。   望舒仙君难得留在仙府偷闲,察觉到护山的迷雾大阵被触动,心知是桑景回来了,便起身去山门相迎。   “师兄。”他唤了声,远远瞧见自家师兄皱着个眉,“怎么这样不高兴,可是遇见麻烦了?”   桑景凝重道:“我回了趟青丘。”   “你回家了?”余临渊十分意外,“这般突然,是族里有要事找你商量?”   “算是吧。”桑景正说着,怀里的布包忽然动了一下。他低头拨弄着安抚一番,无奈道,“先回去再说。”   照花亭内。   羲和仙君撵走了三只雀鸟,一只猢狲,还有两头走兽,余临渊又在一旁施了清洁法术,设好结界,师兄弟二人才堪堪落座。   “你捡的实在太多了。”余临渊抱怨道,“仙府里整日吵吵闹闹的。”   桑景自知理亏,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没有反驳。他动作轻柔地将布包搁在身旁,似乎有些不知从何讲起,踌躇片刻,开口道:“子渊,你也知道,九尾狐族的传承有很多分支。”   余临渊点头:“你与我讲过。”   “我的原身是九尾白狐,此次回青丘也是为了白狐族的事情。”桑景尽量简单道,“族人们说白狐一脉人丁凋零,如今已是无力回天,过不了多久传承就将彻底断绝。”   “为何?”   “因为没有白狐姑娘了。”桑景叹气道,“灵狐天生三尾,白狐一脉又有些特殊,要等九尾长齐,才能分辨得出是男是女。可这几百年来,新生的三尾幼狐长大以后都成了不顶用的小子。”   余临渊挑眉,不解道:“你们不能与其他颜色的狐狸通婚么?”   “红狐生下来的幼崽那是红狐一脉的,灰狐生下来的幼崽是灰狐一脉的。”桑景道,“妖兽都这样,只有人族不同。”   余临渊“噢”了一声,望向那个小布包,道:“那又是什么?”   桑景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丝心虚。   他犹豫了很久,小心翼翼地拨开布包,捧起来递到他跟前,道:“是白狐族的最后一只三尾幼狐。”   巴掌大的雪白幼狐蜷缩在靛蓝花布里,抱着三条尾巴睡得正香,像一捧碎雪,吹口气就化了。   望舒仙君惊得猛然后仰,生怕自己身上的煞气吓坏了这小东西。他皱起眉,恼怒道:“你怎么把人家的宝贝疙瘩给偷过来了!?”   “什么偷!”羲和仙君急了,“这只幼狐天生体弱,他们怕养在青丘半途夭折,托我带回云境抚养!再帮忙找个命格硬一点的道侣……”   “你还答应帮忙找道侣?这么小的幼崽,若想找人转交灵兽契约也得等它百年以后化形。这段时间谁来养?”   桑景更加心虚了:“师弟……”   余临渊:“?”   余临渊立刻往后挪了挪,随时准备逃走,仿佛眼前摆着的不是只雪白乖巧的幼狐,而是一个天大的麻烦。   “好师弟,我一个人要喂养满山的灵兽,实在忙不过来。”桑景赶紧道,“而且这只奶狐狸的八字和命格都跟你相合。俗话说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   余临渊:“???”   余临渊:“少来。上回捡来的那个宁云深,我还没找你算账。”   “这小家伙化形后肯定是个大美人!人族的那个小崽子怎么可能比得上?”桑景迅速把蓝花布包往桌上一放,腾出空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堵住了自家师弟的去路,眼神热切,“子渊,你先养一阵再说。这门娃娃亲就这么定了。”   “……师兄,你又擅作主张。”余临渊十分头痛,“娃娃亲不是这么用的。”   “那这个送给你做童养媳!”桑景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又按住他的肩膀,不让自家师弟临阵脱逃,“它很乖的,睡了一路都没闹。”   “莫要再闹了,师兄!!我身上煞气这么重,没有灵兽会喜欢的,更何况一只还在吃奶的狐狸!”余临渊挣扎道,“我、我忽然想起还有事……”   蓝花布包动了动。   师兄弟两人立刻安静下来。   一丁点大的奶狐狸哼哼唧唧地咕哝两声,拱开布包,睁着双湿漉漉的眼睛探出头来,左顾右盼,忽然“嗷”了一声,看起来还挺高兴。   它摆着四条小短腿,在桌上东倒西歪地走了片刻,来到师兄弟两人面前,软绵绵地“嗷嗷”起来。   余临渊如临大敌:“师兄,它是不是饿了,它……”   肩膀骤然一轻。   羲和仙君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余临渊:“……”   他正手足无措,忽然发现这只傻不愣登的幼狐冲自己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下一瞬间,白色毛团子蹬起后腿扑了过来,扑进他怀里,蹭蹭脑袋,轻轻“嗷”了一下。   余临渊大脑一片空白。   奶狐狸好像不怕他,撒欢似的打了会儿滚,咬着衣服爬到肩上,开始舔他的脸颊,一边舔一边在耳畔软软地嗷嗷叫。   羲和仙君端着一碗羊奶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家师弟好像已经被搞定了。只见望舒仙君臭着脸,动作却很是温柔,摸着奶狐狸的耳朵,教训道:“不许爬到本君头上。”   “嗷。”   “也不可以咬人。”   “嗷嗷。”   奶狐狸一概不知,却应得很高兴,三条尾巴甩得呼呼生风。桑景刚放下羊奶,它便不搭理余临渊了,爬到碗边,专心地吧嗒吧嗒舔起来。   “看,养起来还是很省心的,也不吵闹。”桑景趁热打铁,“会自己吃奶,会自己睡觉,你有空多陪陪它就行。”   余临渊:“……”   他好像知道自家师兄是怎么被族人忽悠着带只幼狐回来的了。但是这小家伙真的很讨人喜欢。   望舒仙君可耻地感到了一丝动摇。   这时奶狐狸从舔得精光的碗里抬起头,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摇摇晃晃走回他怀里,又“嗷嗷”叫起来。   “它一吃饱就困,这是来找你要睡觉的窝了。”羲和仙君仿佛很有经验的样子,指点道,“找个藤篮回来,再铺几块软一点的帕子上去,它睡着了就不闹你了。”   余临渊:“……”   最后望舒仙君抱着一只铺满柔软棉絮的藤篮回到自己屋里,盯着蜷在里面酣睡的奶狐狸,陷入了沉思。   他不会真要这个小东西养大吧??? 第66章   望舒仙君其实不太擅长讲故事,但白毛狐狸还是听得很认真,窝在他怀里一下一下地甩着尾巴,时不时提出一点疑问。   “为什么没有给狐崽起名?是不喜欢吗?”   “你有没有给它尝过烧鸡?”   “它居然不挑食?”   “那它……”   余临渊神色温柔,耐心地一一回答了这些问题。   最后狐逍遥看了他一眼,耷拉下耳朵,很小声地问道:“可你后来怎么把我……把它弄丢了呢?”   望舒仙君呼吸微微一滞,抱着狐逍遥的手收紧了几分。   这样幼小的妖兽被带入云境,是很依赖契约主人的,稍有不慎便会被云境的威压扫出去,因此师兄每回出远门都不得不带上它。   好在桑景也不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顶多带着狐狸在人间溜达几圈,要不就去青丘附近转悠转悠。   失踪前也是一样。   那天他平常地离开了云境,平常地带上了幼狐,平常地与自己道了别,再整整七日不知所踪。   后来整个人间地动山摇,幽州东面裂开了一条巴掌宽的缝隙,天堑拔地而起,孽海邪气被硬生生阻断在另一端。   待余临渊赶到时,只瞧见了一个残留着斑斑血迹的阵眼,既没有师兄,也没有他的小狐狸。   被带出门的小狐狸随着桑景一块儿消失了。   “……我没想到,你竟流落去了孽海。”余临渊垂下眸子,不轻不重地捏着狐狸耳朵,喃喃道,“我以为……以为你也……”   他当时实在没有勇气穿过桑景以命铸就的天堑,去看看另一端的孽海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段时间的记忆相当混乱,只记得眼前金光烁烁,耳边充斥着怨灵的凄厉嚎叫,肆虐的邪气将自己剐得遍体鳞伤,眉心悄无声息地浮现出了一道朱红痕迹,逸散着无界孽海的怨魂煞气,滚滚如潮,缭绕周身,将好好的一个仙君变得不人不鬼。   闻讯赶来的宁云深见到此景,大惊失色,强行把人带回了星沉山,与明心仙君联手封印了煞气。据他所言,等几日后他再回到幽州时,只剩下一座浩气凛然的庞大禁制,连那处阵眼的痕迹都找不到了。   不过宁云深还是找回了些东西,比如一小团浸透了血的狐狸毛。自己不堪打击,自封于星沉山,终日酗酒,浑噩度日,也没想过再去孽海看看……   那几年,仿佛是一场没有尽头的噩梦。   余临渊想着想着,忘了自己还抱着一只狐狸,只觉鼻子发酸,眼眶也有些发烫,很想找个地方再大醉一场,忘却前尘。   忽然一团白白的东西凑了上来,细软的绒毛蹭在脸上,丝丝发痒。色狐狸两只前爪搭在他肩头上,凑到脸颊边,伸出舌头舔掉了眼角的那抹湿意。   苦的。它皱皱鼻子。   余临渊抚过它耳朵上的软毛,心中酸涩,情绪愈发糟糕,低哑道:“是我不好,把你弄丢了这么久。”   狐逍遥眨巴了一下眼睛,重新窝回他怀里,抬头道:“哭什么,本狐这不是找到你了吗?”   白子游带着小蛟在桃花潭里泡了整整两日,把潭底的石壁都摸遍了,一无所获。他撤掉避水诀,坐在桃花潭边的石头上,问道:“没想起来吗?”   温千晓:“……没有。”   别说与天堑有关的记忆了,他甚至没有想起当初救了羲和望舒的水底暗道从哪儿进。   小仙君略一思忖,道:“难道是因为我分走了那半块补天石?”   “跟那个没有关系。”温千晓摇摇头,解释道,“它掉在青崖山上助你开了灵智,而你又成了本尊的道侣,带着丢失的那半块补天石回到了无名宫,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是善缘。既然是善缘,那么这东西放在谁那里都一样。”   小蛟摇头摆尾一阵,忽然立起身子,把细细的爪子搭在白子游鼻尖上,低头啾了一口,重复道:“是善缘,阿霜。”   白子游被逗得笑了弯眼睛。   片刻之后,他又道:“可是千晓,这东西既然一开始就伴在你身边,我总觉得……你很需要一块完整的补天石。”   小蛟心虚地别开脑袋:“瞎说。”   白子游琢磨了一会儿,觉得对温千晓实在没有隐瞒的必要,拎住小蛟,转了个向,让它正眼瞧着自己,道:“补天石就在我的金丹之内。可我取不出来,除非连着金丹一块儿剖出来。”   这话听着吓人,小蛟一丁点歪心思都没敢生出来,在他手里弹得活像条泥鳅:“不不不行!阿霜,阿霜你可千万别胡来!到时候本尊还要费心给你塞回去补起来……”   “我又不是活腻了。”小仙君笑了一下,又翻了个白眼,“那你倒是想想法子,把自己的东西拿走啊。”   “就算本尊有法子取出来,也得等回孽海再说。这地方仙君太多,万一招来乌泱泱的一大片,多麻烦。”黑蛟从掌心上跳下来,“吧嗒”跌在白子游腿上,然后爬到丹田位置,探头探脑地往衣服里钻。   白子游:“???”   小腹贴上一抹危险的冰凉,还在往下爬。他赶紧揪住小蛟的尾巴,把这条滑溜溜的东西从衣服里拽出来,斥道:“登徒子!!!”   小蛟悬在半空,晃荡两下,无辜道:“阿霜,本尊只是想探探你的丹田,昨夜……那什么的时候没注意。”   这话怎么听起来很不正经的样子。   白子游耳根子都烧红了。   “没脸皮!”他低声骂道,“光天化日的,不许提床笫之事!”   温千晓茫然。自家道侣怎么脸皮薄成这样,桃花潭附近也没人,竟被一句话羞得连眼睛都不敢抬。   还骂人。   ……   小蛟很委屈,在半空借力一扑,扑倒白子游头顶上,抓着一绺头发丝儿小声道:“阿霜,你昨夜可不是这样的,一边叫唤一边勾着本尊不肯放……”   “扑通”!   话未说完,魔尊大人就被丢进了桃花潭里,咕嘟嘟冒了会儿气泡,沉底了。它太小了,甚至没有足够的力气从这么深的潭底游上来,最后还是白子游亲自下水,把它捞了上来。   小蛟被捞起来后,拧巴地缠在自家道侣的手腕上,一声不吭。   白子游余怒未消,懒得哄人,正巧明心仙君来访,便把小蛟留在了屋里,勒令它好好反省。   温千晓:“……”   他在寂静的屋子里呆了大约一刻钟时间,从如何让小仙君服软,思考到了等会儿自己该怎么哄人,投降飞快。   也许大概如果实在不行,还可以找狐逍遥问一问……但那只色狐狸的花花肠子都是用来哄相好的,估计也不懂怎么哄老婆。   想到此处,魔尊大人忍不住摇头晃脑起来,感到一丝丝莫名的高傲。   那狐狸自诩流连花丛,身经百战,前些日还在问自己能不能帮忙把余临渊绑回孽海,着实狼狈。   不像自己,都已经是有道侣的人了。   温千晓正沾沾自喜,窗边响起轻微的动静,一只巴掌大的九尾白狐跳进来,因为踩到了尾巴,还摔了个跟头。   这一点小小的挫折并不妨碍狐逍遥的热情。它爬起来晃晃脑袋,嚷嚷道:“温千晓!好兄弟!你在吗!”   小蛟从帐子后面探出头,道:“在。”   色狐狸蹦过去,把它叼出来放在地上,神色骄傲,宣布道:“本狐有道侣了!”   温千晓:“???”   作者有话说:   温某人:“我有老婆!说到这里,我的高傲已经尽数体现了。”   狐逍遥:“是吗?巧了,我也有。” 第67章   温千晓很快冷静下来。   这只笨狐狸不会又被仙君骗了吧?   他瞥了眼洋洋得意的狐逍遥,道:“你的道侣契印呢?”   “还没有。”白毛狐狸摇摇扇子似的蓬松的九条尾巴,“临渊说他怕那些煞气通过契印影响我,要先找明心仙君商量商量。再说,反正他这辈子都只能跟我过了,多个契印少个契印又有什么关系。”   ……   余临渊只是给了一个空口许诺,两人的关系跟以前没有任何区别,狐逍遥却被哄得迷三道五高兴成这样……魔尊大人陷入了深深的迷惑。   他觉得色狐狸肯定是被仙君给骗了。于是小蛟跳起来甩了它一尾巴,进行一个当头棒喝:“你清醒一点!”   丁点儿大的白毛狐狸猝不及防被掀了个跟头。   它很委屈,捂着鼻子从地上爬起来,愤怒地一爪子踩住小蛟:“臭魔尊,你怎么突然打狐狸!?”   “不识好人心,本尊这是在提醒你擦亮眼睛……啊!松手!快松手,要、要断了!!”黑蛟差一点被那锋利的爪子给踩断了,好不容易从狐狸爪下逃出生天,夺门而逃,边逃边骂,“死狐狸,你给我等着!”   白毛狐狸凶悍地追了出去。   两个小东西在偌大的仙府里跟跳蚤似的,蹦蹦跳跳,实则在激烈地你追我赶。一路闹到照花亭,有说话声隐约传来。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找了个隐蔽的矮木藏身。色狐狸窝成一团,小蛟就埋在它的尾巴里,探出个脑袋。   声音有些模糊,但也能听个大概。   “……”   “……伤势……如何解决……”   果然是在探讨余临渊的伤势。   照花亭内。   明心仙君听罢连连摇头。   “要想彻底解决煞气逸散,必须将你损伤的魂魄补全。”他道,“按理说,仙君的魂魄没那么脆弱,即便是伤着了,这些年下来也早该恢复如初了。偏偏你……”   “是因为孽海的煞气么?”   “不错。”明心仙君叹息道,“唯有补好魂魄,才能祛除煞气。但煞气一日不除,你的魂魄便一日无法自行恢复,需得借助外力。能修补魂魄的东西,又岂是这么好得的。云深他找了这么久,也还是……”   “哦。”余临渊也不过多纠结,“那本君若是想与人结下道侣契印,这孽海煞气可会对他不利?”   “这倒不会。等等,道侣?结契??”明心仙君怔了怔,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追问道,“稀奇啊,你竟有属意之人?”   余临渊微微一笑:“不行么?”   插不上话的小仙君安安静静地吃完了一枚果子,心里琢磨起来:大概是自己之前对狐逍遥扯的谎起了作用,不然那笨狐狸还不知几时能开窍。如今终成眷属,也算是积德了。   这么想着,一高兴又拿了枚鲜果。   明心仙君从不离开云境,对云境里难得的八卦十分感兴趣,没打算轻易放过余临渊,继续问道:“是谁?你且说说,看我猜没猜对。以本君对你的了解,肯定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你怎会猜得中?”余临渊好笑道,“又不是云境里的哪位仙君,只是去人间游玩捡来的一只小狐妖罢了。”   “什么!?”明心仙君陡然间脸色大变,似是深感意外,脱口道,“那云深怎么办?他用情颇深,这些年来为你的伤势四处奔走,我以为你也……”   白子游:“?”   手里的果子“啪”地掉在了地上。   矮木后面,色狐狸蹦起来就要往照花亭冲,小蛟死死拽着它的尾巴,急促地轻声道:“逍遥,你再听会儿,再听会儿。”   狐逍遥被拽得原地打滑,愤怒地刨了会儿土,扭头对小蛟道:“你跟丹霞不是不对付吗?快,快去把他杀了。”   温千晓:“……”   看来这只狐狸又昏了头,在说胡话。   “云深?”望舒仙君的应对倒是很沉稳,只是有些迷惑,沉吟片刻,不解道,“……他?”   明心仙君瞧他那副迷茫的样子,就知道没戏了:“原来你不知道。”   余临渊确实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于是他干脆地结束了这个话题,道:“时候差不多了,你该给白露仙君的仙骨归位了。走,我带你们去静室。”   “等等,等等!”明心仙君哪肯这样轻易放过他,“你那小道侣呢?在这儿吗?让本君瞧瞧,混个脸熟……哎,你那什么眼神?我又不会把人偷走!这样,我不仅帮白露仙骨归位,再替他把把脉,把剩下的小毛病一块儿解决了,如何?”   余临渊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不行。”   那只狐狸太笨了,明心仙君又是个心直口快的,万一闹出什么误会……他还没想完,就见远处红紫花丛掩映间,倏地亮起了一道乳白色的光华。   一只威风凛凛的九尾白狐踏着花丛,步伐优雅地走向照花亭,尾巴尖上还挂着一条黑不溜秋的小蛟。   狐逍遥的想法很单纯,它就是想在余临渊的朋友面前混个脸熟,顺便宣告一下这个仙君已经名花有主。   不料明心仙君勃然色变,猛地站起身,撞倒了身前的茶盏。清香的茶水顺着石桌滴答淌下,沾湿了衣摆,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只耀眼夺目的九尾狐妖。   “羲……和?”   余临渊眉头一皱,及时出声解释道:“它不是。”   “我知道它不是,它当然不是!”明心仙君颤着声,回头看向余临渊,似是愤慨,又似是惋惜,“你爱慕桑景思念成疾,云境谁人不知!但你怎么、怎么能跑去青丘骗……呃……”   明心仙君没能说完后半截话。   一根柔若无物的晶莹细丝搭在了他的颈上,带着警告的意味。   静默须臾,余临渊忽然笑起来,低声道:“本君归隐星沉山多年,竟不知云境何时有了这些毫无根据的谣言。本君的阿遥很难哄的,你知不知道?”   明心仙君额角冷汗“唰”地下来了。   他见识过血流成河的星沉山,也经历过没有天堑的时期,自然清楚望舒仙君曾经有多么不好惹,杀仙君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他很惜命的。   于是明心仙君交代得飞快,一五一十道:“不关我事,是丹霞说的。”   “哦?细说。”余临渊收起鲛人丝,冲呆滞的狐逍遥招招手,示意它过来一块儿听,“阿遥。”   狐逍遥回过神来,磨蹭了一会儿,变成巴掌大小,颠颠地扑进了余临渊怀里,底气不足道:“你说过,师兄只是师兄……不许骗狐狸。”   “嗯,不骗狐狸。谣言罢了,你可是师兄带回来的小狐狸。且听听他怎么说。”   色狐狸眨巴眨巴眼睛,安静下来。   小蛟趁机偷偷溜到白子游的衣摆底下,别别扭扭地盘在了他的腿边上。这个距离,用来和好刚刚好。   白子游微微垂眸,没有理他。   明心仙君叫苦不迭,只恨自己嘴快。如今要么死在星沉山上,要么死在丹霞手里,左右难逃一劫,他衡量片刻,斟酌道:“我听说是这么回事,说你爱慕桑景求而不得,因此在羲和仙君陨落后,郁郁寡欢,修为大损。云深……咳,丹霞知道你对桑景情根深种,不愿勉强,只是暗地里为你做了许多事。我偶尔跟丹霞把酒闲话,听他字里行间也是这么个意思……原来都是假的??”   余临渊若有所思。   他一直摸不透丹霞的动机,对那些不厌其烦的示好感到莫名其妙,如今总算是有了些眉目。   “明心仙君。”   明心一个激灵:“在!”   “还请你这段时间留在星沉山,莫要轻易离开。”余临渊摸了摸怀里的白毛狐狸,眯起眼睛,“否则本君也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   明心:“……”   好端端的,掺和个屁的仙君争斗。他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第68章   丹霞此时还不知道自己被人揭了底,否则定会让明心仙君后悔自己长了张嘴,不死也得脱层皮。   明心本人也很焉巴。   他满脸惶惶,坐在静室里跟白子游大眼瞪小眼,好像他才是那个等着被治的人。   白子游见他根本无心问诊,出声安慰道:“仙君宽心。就算给丹霞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杀了云境里唯一的医仙。”   明心瞥了他一眼,惆怅道:“你知道什么。丹霞不愿让临渊知晓,这么多年来没人敢坏了这条规矩。纵然云境人人都有所耳闻,这些流言蜚语从未传上过星沉山。”   “……”白子游对丹霞没半点好感,不确定道,“他真会为了这种小事对你出手?”   “那倒是不会。”明心仙君长吁短叹,仿佛自己已经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本君替人看病很随性的,心情好了一天能看几个,心情不佳十天半个月都不出诊,比较容易得罪人。原本有丹霞这个靠山在,他们不敢对我如何,但被临渊这么一搅和,恐怕……”   “望舒仙君也能镇得住。”   “他?他又不管事。你方才也听见了,除非本君这辈子都留在星沉山,否则难说。”明心略一思忖,摸摸下巴,自言自语道,“好像也不是不行。”   他终于不那么焉巴了,勉强打起精神,对白子游道:“伸手,搭个脉。”   因为明心仙君医治时谢绝旁观,温千晓被侍奉童子送回了客卧。   它焦躁地在被子上爬来爬去,想到白子游直到分开时都没正眼瞧过自己一眼,就抓心挠肝地难受。   花糕蹲在一旁瞅了它半晌,忽然跑过来叼住像被架在火上烤的小蛟,比起没轻没重的色狐狸,咬的力道很有分寸。   它把小蛟塞进柔软的肚皮下面,呜呜两声,居然在试图安慰人。   温千晓很感动,但是有点被压得喘不上气来。   “花糕,起来。”   雪貂扭扭屁股,“吱吱”叫着,不大愿意挪动。   “你……你再不起来,本尊要恼了!”   花糕翻了个身,露出底下奄奄一息的魔尊大人。   屋外的天色微微暗了下来,晚霞柔亮明艳,宛如天边悬挂着的绸缎。小蛟仰躺在花糕的肚皮上等了片刻,估摸着六个时辰差不多过去了,运转起心法,周身倏地亮起一圈暗芒。   如墨的长发倾泻而下,一双赤足踩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赤/条条的人取过架子上的黑色外衣,随意地穿在身上,回头望向目瞪口呆的花糕,笑道:“看什么?好看吗?”   以雪貂的智商,还不足以理解化形这件事。   它好奇地窜过来,绕着温千晓跑了两圈,忽然急切地叫唤起来。   “你也想化形?”温千晓俯身拎起花糕,不轻不重地点了点那粉色的鼻子,“还早。”   “吱——吱!”   “好了,莫要再闹。”魔尊大人抱着不安分的雪貂坐在窗前,一手捻着左耳上的红玛瑙坠子,思绪飘远,渐渐飘到了从未踏足过的青崖山上。   青崖山离云境不算很远,但也不近,离幽州也有点距离。如果自己带着补天石离开云境,要怎样的粗心大意才会把它“不小心”掉在了一座荒山上?   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一直没能想通。   窗子的左手边有一排书架,都是望舒仙君借给白子游的书,跟仙君的术法有关,其中一本里似乎夹了几张纸。   平时小蛟看不见这么高的地方,也懒得在白子游看书时爬过去凑热闹,变回人形的时候又在努力地双修,温千晓还真没怎么注意过书架上的东西。   如今正值空虚寂寞,他随手取下一本翻了翻。很正统的术法,估计白子游不怎么喜欢,就前几页有些许翻阅的痕迹。   魔尊大人闲得发慌,一本本瞧过去,最后抽出了那本夹着纸的书。   似乎是小仙君自己涂涂写写的玩意,有些潦草,但是字迹十分圆润可爱。   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一道斜线,旁边标注了“天堑”,斜线下方有一个小点,旁边写着“青崖山”三个字。   不知所云。   于是温千晓展开了另一张纸,是一份人间的山川地域图。   详细的描述记载在天堑以外戛然而止,留给无界孽海一片空白,只寥寥勾勒了几笔大致的轮廓。但是那片空白之处多了一个不规则的墨点,与“青崖山”的墨点如出一辙。   墨点旁边似乎标注过什么,又被匆匆划去。   隐约可见一个谷字。   温千晓盯了半晌,慢慢将地图和简笔画重叠在了一起。   以天堑为界,与青崖山遥相对应的那个位置——   是万噬裂谷。   他猛然攥紧,险些揉破了脆薄的纸张。   温千晓闭上眼睛,迅速回忆了一遍孽海的地形,再度确认了这个事实。与之对应的位置实在是很特别,或许补天石出现在青崖山上,并非偶然。   搞不好是他自己给埋进去的。   云境仙君不清楚万噬裂谷的位置,而他也不会注意到地图上青崖山的位置,要不是白子游涂抹的这几笔……可惜小仙君好像没有勇气来找自己求证,还划去了万噬裂谷。   怎么想的。   明明是可以性命相托的道侣。   温千晓妥善地收好了那两张纸,准备等白子游回来问问。   这一等,便等到了后半夜。   夜深人静,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门被悄无声息推开了一条缝,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溜进来,被守株待兔的魔尊大人逮了个正着。   “阿霜。”   小仙君吓了一跳。他在头上罩了件衣服,长得几乎及地,将整张脸都盖住了,只露出一双翠碧的眸子,因为惊慌扑闪着。   黑暗中不便视物,魔尊大人弹指点亮了灯。烛光摇曳,暖黄盈屋,霎时温馨起来。   “阿霜,你的眼睛……是恢复了么?”温千晓先是瞧见那双生机勃勃的绿眼睛,惊喜不已,旋即不解道,“拿衣服遮着做甚?”   白子游有些仓皇:“我、我……”   他还没想好说辞,忽觉头顶一轻,眼前明亮。衣服被掀掉了。   小仙君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捂住了脑袋。   温千晓也有一瞬的无措,瞠目结舌半晌,茫然地喃喃道:“阿霜,你……你怎么开花了?”   那几朵青色小花含羞带怯地依偎在发丝间,端端正正地开在白子游的头顶上。   “很、很怪是不是?”白子游看起来都快窘迫哭了,“一部分仙骨归位以后,本体的旧伤是好了,但……但是……”   但是他开花了,还没有办法摘掉。   明心仙君说问题不大,花开自然会有花谢,等花期过了就行,就是瞧着丑了些。   温千晓沉默许久,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道:“这个,需要浇水吗?”   白子游:“?”   没想到自家道侣一开口就这么不靠谱,小仙君忍不住愤怒起来:“如果要浇水,你是不是还想把我种盆里??”   魔尊大人无辜道:“阿霜,怎么会。对了,它能结果吗?”   白子游翻了个白眼,忽然觉得头顶的小花也不是很丑,至少比魔尊顺眼多了。他心里不高兴,一声不吭地爬上床,准备睡觉。然而刚刚躺下,脑袋便开始一抽一抽地发疼。   压到花儿了。   小仙君顶着一头的乱花爬起来,气得满脸通红,又委屈得要命。温千晓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将人抱进怀里哄道:“这些花很好看,本尊很喜欢。”   “可是明心说很丑。”   “他懂个屁。”温千晓正色道,“天底下就没有比这更好看的花。”   白子游心里稍稍好受,彻底忘记了自己原本还在跟温千晓怄气,在他怀里蹭两下,嘟囔道:“千晓,困。”   “等会儿就睡,先瞧一眼这个。”温千晓摸出那两张纸,笑道,“我们家阿霜聪慧机敏,连万噬裂谷的位置都猜出来了,为何不告诉我?”   白子游一下就清醒了。   作者有话说:   开花了! 第69章   这两张图原本应该好好藏在书架里,一下子被别人拿来摊在眼前,小仙君感到了一点儿冒犯。他飞快地抢过那两张图,捂进怀里,先发制人道:“你怎么翻我东西?”   “本尊……”温千晓想了想,老老实实道,“只是闲来无事,想学习一下仙君的术法,在一本书里翻到了。不是故意的。”   白子游脸色稍霁,攥着地图的手松了松,问道:“那万噬裂谷的位置,准确吗?”   “嗯。”   白子游没有立刻接话,眸子半敛,掩去了一丝没来由的心慌,随即沉默下来。   奈何魔尊实在烦人。   小仙君一时不察,被按在床榻上亲了个晕晕乎乎不说,罪魁祸首温某还埋在颈窝里哼哼唧唧地委屈道:“阿霜,你变了,你什么都不跟我说了。因为到了云境以后,本尊变成了一条小蛟,派不上用场……”   白子游:“……”   白子游:“没有。”   “那你说。”温千晓把人禁锢在身下,稍稍弯起眼睛,眼底潋滟一片,“本尊听着。”   微凉的耳坠擦过脸颊,温热的吻又轻轻落在唇上,酥酥痒痒的。小仙君猛地捏紧指尖,险些揉烂了手里的地图。   “别、别亲了。前夜,我做了个梦。”他终于溃不成军,耳朵尖红得几乎要烧起来,“梦见一条很深很长的裂谷,里面盛着灰色的雾气,像煮沸了的水一样翻涌着,咕嘟嘟往外冒。”   温千晓正捉住那充血的耳垂轻轻搓揉着,闻言,动作一滞。   “那里的风很大,却吹不散浓雾。我望不到谷底,也瞧不见来路,心里莫名很急。”白子游抬眸,伸手环住温千晓的脖子,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轻颤道,“然后……我跳了下去。”   万籁俱寂。   花糕耸耸鼻子,抬头“吱”了一声。   温千晓觉得脸上有些发热,指尖却冰凉,似乎在急促地颤抖,耳畔充斥着心脏狂跳的声音,连视线都变得模糊起来。   许久,他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道:“那只是个……噩梦而已,阿霜。”   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他想起了曾经做过的一个梦。   白子游怀抱着什么东西,决绝地从崖上一跃而下。然后青色身影被灰雾吞没殆尽,连骨头渣都不剩——多半是死了。   温千晓很快平静下来,低头吻了一下白子游的眼睛,叮嘱道:“那就是万噬裂谷,很危险,不要轻易靠近。”   小仙君答应得很乖:“嗯。”   “你就是从这个梦里,知道了裂谷的位置?”   “不是。”白子游紧张地抠了抠手指,“那夜惊醒后,我睡不着,对着人间的山川地域图胡思乱想,想到天堑、桑景,还有掉在青崖山的补天石。图是乱画的,我只知道这么一条有名有姓的裂谷,就随手写了上去。没说也是不想让你担心。”   说着脑袋上的小花还轻轻摇了一下。   魔尊大人差点被可爱晕过去。   “本来不算什么事,但你憋在心里不说,本尊反倒更担心了。”温千晓将那双不安分的手捉下来,“别乱抠,都发红了。”   “……噢。”小仙君更加局促了,无处宣泄,干脆在他的指尖上轻轻抠了一下,不小心抠下来一小块黑鳞。   温千晓随手捏的黑蛟躯壳并不完美,哪怕变成人形,也会带着一点点褪不干净的鳞片。   冰凉坚硬,还有点糙。   大概是桑景留下的阴影,魔尊大人对自己意外掉落的黑鳞十分心疼,下意识地抿住了唇,微微蹙眉。   一枚霜色叶子及时地缠住了掉鳞片的地方。   白子游对自己的无心之失似乎很是歉疚,贴上叶子还不够,又小声道:“你也可以摘一朵我的花。”   “……”温千晓怔了怔,一下笑出声来,“本尊的逆鳞你都摸得,一片普通的黑鳞又算什么。”   小仙君迷惑地眨眨眼睛,反驳道:“我没摸过。”   温千晓:“?”   他抓住白子游的手腕,慢慢往下拉,按在了小腹偏下的位置,嗓音带了几分奇异的沙哑:“这里,你没摸过?”   白子游的脸腾地红了。   “登、登徒子。”他底气不足,磕磕绊绊道,“我刚融合了一点仙骨,还不、不能双修。”   温千晓略微急促的呼吸落在他耳边,烫得灼人,还混杂了几分笑意:“那用别的……也行。”   ……   小仙君累得几乎抬不起胳膊,懒洋洋地横躺在床榻上,挤占了大半地方。温千晓侧身把人圈在怀里,意犹未尽地一下下啄着他的脖颈。   白子游痒得瑟缩了一下,心中警铃大作,觉得再这样下去又要没完没了,赶紧起了个话头道:“千晓,你……你不觉得桑景和余临渊之间的感情很好么?”   温千晓被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问得一愣,半晌才回道:“是挺好。”   “那桑景为什么突然想不开?也没人敢逼他以身殉道啊。”   “是没道理。所以望舒才怀疑是有人害了他,这么多年来一直耿耿于怀。”   “但他找不着证据。”白子游闭上眼睛,声音越来越轻,近乎呓语,“可是,怎么会……找不到呢?”   小仙君睡着了。   温千晓在黑暗中睁着眼,有一下没一下捋着白子游头顶的小花。   这么说来确实很奇怪。当时天堑应该刚刚落成,毁尸灭迹也没这么快。谁有那个本事,能赶在望舒到来之前把痕迹收拾得干干净净、丁点不留?   恐怕最开始的时候,余临渊还没那样消沉,在幽州与云境之间不知往返了多少趟,一遍遍找寻着桑景留下的痕迹,日复一日,始终一无所获,这才绝望地自封了星沉山。   如果温千晓元神肉身皆在,或许会胆大包天地半夜悄摸过去给望舒仙君施个摄魂术,仔仔细细地把那段往事瞧上一遍,然后发觉他对自己讲述得并不详尽。   里面少了一个人。   那个把陷入癫狂的望舒从幽州强行带回了星沉山的人。   空荡荡的星沉山一下多了四个人,沉寂千年的仙府久违地热闹起来,桃花潭旁的桃林也开了几朵零星的花。   温千晓成天到晚无所事事,不是在逗侍奉童子,就是在跟狐狸打架。狐逍遥也乐得胡闹,整个仙府鸡飞狗跳没个消停,据说望舒仙君为此捏碎了好几个杯子。   仙骨的归位相当顺利。   明心仙君每隔七日就会把白子游带到静室,检查之前那些仙骨的融合状况,再耗费上大半天时间,仔细地补入新骨。   因为在不断地融合仙骨,本体灵草蓬勃的生机无处发泄,于是小仙君的脑袋上总是开着一把青色小花,嫩生生的,十分可爱。   魔尊大人瞧着手痒,可白子游又不喜欢让人碰自己的花。   他就在每天清早偷偷捡走掉在枕边的花瓣,攒起来,做成了一个比核桃大不了多少的干花香包。   没过两天,这个香包就被小仙君发现了。   白子游恼羞成怒,誓要夺回自己珍贵的花瓣,堂堂魔尊被从山上追打到了山下,狗急跳墙,慌不择路地变成黑蛟一头扎进了桃花潭里。   它忘了自己会沉底。   最后小蛟咬着一个湿哒哒的香包,被自家道侣从水底捞上来,像条狼狈的小狗,还打了个喷嚏。   白子游:“……”   白子游心软了,不仅让他留下了香包,还重新装了一些花瓣进去。   作为回礼,温千晓挑了一枚自己身上最好看的黑鳞,摘下来打了个孔,用红绳串好,挂在了小仙君的手腕上。   转眼又到了白子游去静室的日子。   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小蛟只能寂寞地抱着香包趴在石头上晒太阳。它感到背上的黑鳞晒得有些发烫,于是翻了个身,换一面继续晒。   最近自家阿霜不但忙着融合仙骨,还喜欢天天跟望舒仙君凑在一起切磋,实在让魔尊大人有点吃味。   他以前也不是没有试过给白子游喂招,但因为舍不得下重手,屡屡放水,最后惨遭小仙君嫌弃,以失败告终。   余临渊不一样,揍人很有经验。白子游在他手底下进步飞快,这么些日子下来,居然学得有模有样,进退有度,攻守灵活。   没有丁点儿用处的魔尊大人只能去找色狐狸厮混。   可今日居然连狐狸都没找到。   狐逍遥到现在还没醒,这都日上三竿了,也不知昨夜到底干了什么。   小蛟晒够太阳,慢吞吞地从石头上爬下来,背着香包爬到墙边的一棵树上,眯起眼睛打盹。阳光透过树叶洒下,像一把碎金,映得鳞片熠熠发光。   它在花瓣的味道里睡得很香,甚至没注意到色狐狸睡醒来找自己玩了。   色狐狸四处找不见他,低头拱了一下狗皮膏药似的、亦步亦趋紧跟自己的雪貂,道:“去,帮本狐把那条黑蛟找出来。”   狐逍遥昨夜双修太过,腰不舒服,这会儿变的是九尾白狐的模样,花糕只比它的耳朵大一点点。它似乎有些害怕,没有听狐逍遥的使唤,反倒紧紧地黏在狐狸腿边,小声叫着。   与此同时,在枝丫上打盹的黑蛟睁开了眼。   有客来访。   那人穿过了护山迷雾,也未曾惊动余临渊,轻车熟路地来到了仙府大门前,伸手轻轻一推。   狐逍遥正叼着不听话的花糕拉扯,闻声抬头,望向那推门而入的不速之客。   丹霞退了一步,险些被门槛绊倒。   “……羲和!?”   那一闪而逝的惊惶之色,被树上的黑蛟尽收眼底。   作者有话说:   这章写的不在状态,重新修了一遍,增加了大概700字的互动和甜饼,清空缓存刷新一下就能看到。不看也不影响剧情。 第70章   黑蛟不动声色地收敛起气息,鳞光黯淡,仿佛一块附着在树皮上的苔藓。   丹霞也只是失态了一瞬,随即反客为主,厉声质问道:“你这孽海妖物!是如何骗过子渊,混进仙府里来的?!”   狐逍遥:“???”   狐逍遥感觉到那股浓重的杀意,慢慢地往后退了几步,目露警惕。   丹霞在孽海凶名赫赫,纵然这里是望舒的地盘,它也不免有些发怵,耳朵往后折倒,恨不得拔腿就跑。   好在一人一狐没僵持多久,余临渊便闻声赶来,拦住了丹霞出鞘的剑。   两人似乎争执起来。   小蛟趁机从树上溜下来,沿着墙根绕过前院,走走停停,来到紧闭的静室门前。仙府弯弯绕绕的,花草也多,而它体型又小,稍有不慎便会迷路。   唯独这条路,一次也不曾走错过。   白子游走出静室时,一眼便瞧见了趴在廊柱上的小蛟。   “千晓?”   黑蛟没立刻应声,只是盯着明心仙君离去的背影。   等人走远之后,他倏地变回了人形,拉过白子游的手,在须弥戒上抹了一下,取出衣物穿上,才低声道:“丹霞来了。”   白子游怔了怔,顿时如坠冰窟。   几百年累积下来、深入骨髓的恐惧令刹那攫住了心脏,他整个人克制不住地发起抖来,手脚发软,几乎直接瘫倒在温千晓怀里,连哭都哭不出声来,只会呜呜咽咽地哆嗦。   “阿霜!”温千晓赶紧把人带回静室,捋了捋他头顶的小花,柔声安慰道,“我知道你会怕……这不在门口等着。嗯,变回来方便抱你……没事,阿霜,没事的。”   几声断断续续的抽噎之后,白子游终于缓过劲了,用力地回抱住温千晓,无论怎么哄都不肯撒手。   “千晓,”他把脑袋埋在熟悉的怀抱里,像只受惊的鹌鹑,难得无理取闹起来,“你去把他赶走……不,你去把他杀了。”   温千晓闷闷地笑了声,佯装起身,又被拽住了。   小仙君拽着他的手腕,抬起头,带着满脸未干的泪痕,眼巴巴瞅着他:“你去哪?”   “杀丹霞。”魔尊大人一本正经道,好像今日真要取了丹霞的狗头,“可惜本尊只有元神在此,杀起来有些棘手。”   “那不行。”白子游小声道,“你回来。”   于是温千晓又回来抱住他,细碎的吻落在脸上,将泪痕尽数吻去。   这么一闹一哄,白子游忽然觉得没那么可怕了。   他有些窘迫地揉了揉微红的鼻子,盘坐起来,摊开手,掌心灵力涌动,冒出一小截挥舞的藤蔓,试图给自己壮胆:“我跟临渊学了很多东西。”   “真厉害。”温千晓夸起人来从不掺水,看着十分真诚,哄得小仙君满眼亮晶晶的,“不过你刚刚才融合了仙骨,最好莫要乱动灵力。”   白子游听话地收回藤蔓,重新靠进他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红玛瑙耳坠。   过了片刻,他问道:“丹霞走了吗?”   温千晓分出一缕灵识,往仙府大门探了探,道:“还没有,好像打起来了。”   “和谁?”   “余临渊。”魔尊大人觉得很是纳闷,“他凭什么跑到别人家门口来打架?就因为望舒仙君养了只契约狐妖?”   “明心不是说他喜欢望舒么?”白子游不确定道,“可能是吃醋了?”   “他也配?”温千晓嗤笑一声,捏了捏小仙君的脸蛋,“这种令人困扰的喜欢,说得好听点叫做一厢情愿,难听些就是不知分寸、死乞白赖。”   他忽然想到在丹霞眼中瞧见的那一抹心虚,心里咯噔一下,隐隐觉得不妙起来。但不妙在何处,细细去想,那点灵光又不知所踪了。   “不许掐脸。”白子游拍掉他的手,轻轻拧起眉,思忖须臾,神色认真道,“可是最开始的时候,你也让我很困扰。”   温千晓:“……”   魔尊大人莫名其妙中了一箭。   他苍白地解释道:“阿霜,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唔?”   小仙君凑上来,蜻蜓点水般地亲了亲他的唇。   绵软里透着草木的清香。   “我知道,是不一样的。”白子游轻贴着他的唇,蹭着鼻尖,碧绿的眸子盛满了笑意,像阳春三月里肆意生长的野草,“我不讨厌你的喜欢,只是担心它不够长久,才会觉得困扰。”   温千晓心尖一颤,张口咬住柔软的唇瓣,吻了回去。   春草渐渐绽开了花,又被细雨打湿,洇开一抹暧昧的嫣红。小仙君躺在他怀里低哼着,带着几分浅浅的鼻音,眼角晕着湿痕,像只被摸得舒服的猫儿。   “千晓……嗯……不、不行,今天不能双修……嗯啊……”   “别乱动,阿霜。”温千晓轻轻扣住他的手腕,按在头顶,“不双修,也可以让你舒服。”   他喜欢白子游意乱情迷的模样,看着那瓷白的身子泛起红色,在欲/火的熬煮下化成一滩春水,最后黏糊糊地抱着自己不肯松开。   白子游发出了一声哭腔。   “你、你……啊……”   倦鸟惊掠,簌簌飞过。   魔尊大人拨弄了两下小仙君汗湿的鬓发,心满意足地拿衣服将人囫囵裹起来,抱回了客卧。虽说没有双修到底,白子游依然觉腰眼酸软得要命,一碰床就想落泪。   温千晓从乾坤囊里翻出一盒膏药,往白子游的唇上涂了一点。   亲得有些重,磕破了。   小仙君皱皱眉,恨恨地一口咬住了那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指节,舌尖无意识地舔了一下。   “……阿霜。”蛟的欲望本来就比较旺盛,尤其是刚经历过这种好像吃进肚了其实压根没吃到、干柴架起来了不给烈火的克制,温千晓深吸了口气,额角青筋凸起,“松嘴。”   抽回来的食指上多了一圈浅浅的牙印。   魔尊大人盯着齿痕许久,移开目光,拎起茶壶狠狠灌了自己一大口凉水。   白子游没什么精神地缩在被子里,恹恹道:“他们打完了吗?丹霞死了吗?”   “走了,没死。”温千晓失笑,“望舒没下重手。”   “要不是羲和仙君不在了,丹霞又陪了这么多年,临渊哪能对他这样容忍。”小仙君嘀嘀咕咕道,“管得也太宽了,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温千晓嘴角笑意一顿。   “等等,阿霜,你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再往前点。”   白子游眨眨眼睛,干脆从头复述道:“要不是羲和仙君不在了……”   “对对,就是这句。”魔尊大人顺着那点失而复得的灵光细细琢磨片刻,“本尊总觉得丹霞不太对劲。羲和死后,望舒一蹶不振,不再过问云境权势,身边还缺了个伴儿。这样看来,得到好处最多的就是丹霞了。”   “你是说丹霞害了羲和仙君?”白子游惊得一骨碌爬起来,“可放在千年前,他有这本事??”   “不知道。虽然余临渊说,黑蛟是跟着桑景失踪的,但本尊真的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温千晓忽然“哎”了一声,“如果当年桑景死时,我也在的话,或许还真有东西亲眼见过来龙去脉。”   白子游好奇道:“谁?”   温千晓顿了顿,漫不经心道:“一粒……小芝麻。” 第71章   恶魂之玉并非普通的邪物。   早在“灵”诞生之前,它就已经颇具智慧,不仅懂得争抢灵元,还很小心眼儿,只是暂且无法与外界交流。但这东西究竟是从万噬裂谷里凝聚出来的,还是随着自己的尸骨一块儿掉入谷底的,温千晓也不知道。   若是后者,恶魂之玉还真有可能见到过桑景。   温千晓捻着耳边的玛瑙坠子,正想得出神。白子游等了许久,没等到后半截话,不高兴起来,裹着被子扑腾进他怀里,用力拽住他的衣襟,仰头问道:“什么小芝麻?”   “嗯?是……万噬裂谷里的一样东西。”头顶的那簇小花儿不知何故高高翘起,温千晓轻轻拨弄了一下,将他连人带被抱起来重新摆好,“我去找下望舒,或许是时候回孽海一趟了。”   刚整齐没多久的被子立刻又被蹬得乱七八糟。   “你要回孽海?”白子游眼神有一瞬间的空茫,像只突然失去了草窠的小鸟,在阴云笼罩之下流露出一种好欺负的柔软,还有几分瑟缩,“那我……”   温千晓耐心地等着他说完。   如果白子游不肯让自己回去,也不打紧,反正恶魂之玉就在那里,过个一年半载再去问也不迟。   其实自己并不在意生前之事,亦没有执念。托万噬裂谷的福混了个不死之身,能在孽海横行无忌,没什么不好的。但是丹霞的那个眼神以及由此而来的种种推测,实在是令他有些恶心。   再者说,如果云境大权重归望舒,而望舒又跟狐逍遥成了道侣,两边沾亲带故,那他这个魔尊当得岂不比现在舒服一万倍?   所以这事儿虽然要紧,但没那么急,全由着白子游一句话。   浑然不知自己摊上大事了的小仙君犹豫半晌,小声道:“那你去吧。”   魔尊大人有点意外。   他本来都已经做好了留下来的准备,现在冷不丁地让他走,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阿霜……”   “我会保护好自己的。”白子游亲了他一下,“但你要快点回来,不然我会想你的。”   一片狼藉的前院。   余临渊脑袋上顶着受惊的狐狸,手里抱着受伤的雪貂,虽然这场架打完后连衣服都没破,但还是有些心力交瘁。   丹霞不喜欢妖修,于孽海更是苦大仇深,恨不得将那里夷为平地——也因此格外偏执,对狐逍遥被自己悄悄带上星沉山这件事无法理解,亦觉不可饶恕。   余临渊掐了掐眉心。   幸亏丹霞不晓得被带来云境的不止一只狐妖,还有个魔尊,不然真得翻了天去。   两人交手时激荡的剑气还波及到了没来得及逃走的花糕,要不是余临渊眼疾手快,一把将雪貂捞进怀里护住,这小东西怕是要血溅当场。   死里逃生的花糕拖着一条伤腿,老老实实地躺在望舒仙君怀里,轻轻“吱吱”两声,低头蹭了蹭他的手。   “……”余临渊揉了一下它,“你也不怕我?”   “吱。”   余临渊不知为何有些高兴,嘴角刚微微勾起,便听身后有人唤道:“望舒仙君。”   完完整整的魔尊突然出现在眼前,他下意识瞥了一眼仙府大门。   还好人已经走了。   温千晓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瞧见受伤的雪貂,忍不住皱起眉来,道:“那是阿霜的契约灵兽。”   “等会让明心给它看看。”余临渊把花糕还给他,娴熟地接住从头顶跳下来的白毛狐狸,“找我有事?”   “大事。”温千晓简单道,“找个地方坐下说。”   一炷香后。   “你是说,万噬裂谷底下有一样东西,可能记录着当年的事情?”   “嗯。但不好说,有可能坏了,什么都没记着。”温千晓没把话说满,停顿片刻,继续道,“本尊不在的时候,阿霜就交给你了。若是有半点差池,本尊就把那玩意扔在谷底,跟当年的真相一并埋了,永不见天日。”   余临渊显然不喜欢被人威胁。他来来回回地揉着狐狸尾巴,眉梢抖动,沉默半晌,才道:“好。”   魔尊大人满意地抱着雪貂起身,走了两步,忽然回头道:“对了,离丹霞远点。本尊没回来之前,把你家门口的护山迷阵修一修,别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闯进来。”   余临渊有些忍不住了,冷冷道:“本君仙府来的什么客人,魔尊也要管?”   “客人?”温千晓狐疑道,“你是指刚才差点把前院给砸了的那位?”   余临渊:“……”   余临渊:“他也不是次次这样。”   温千晓欲言又止,觉得无凭无据在背后讲人坏话不好,又憋了回去,道:“你要是还想把他放进来,那本尊就不走了。”   余临渊一忍再忍,指节被捏得轻轻响了一声。这样无理又无赖的黑蛟,师兄是怎么跟他相处甚欢的???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为何?”   “因为阿霜会害怕。”温千晓挑了挑眉,十分不解,“这还要问为什么?”   看起来没有丁点商量的余地。   余临渊大感头痛。他知道丹霞的性子,打完这一架,不出三日肯定会上门来赔礼道歉,如果自己真的一声不吭把人给拦在了山下……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他叹了口气,道:“那你过几日再走,等我把这事儿处理妥当了。”   “行。”   温千晓带着包扎妥帖的雪貂回到客卧时,白子游已经睡着了。   花糕有点焉儿,精神不太好。温千晓想了想,轻轻掀开被子一角,拎起雪貂塞了进去。有契约主人在,总能恢复得快些。   小仙君不安分地动了动,下意识地将花糕搂进了怀里。雪貂委屈地哼哼两声,用爪子扒拉了他一下,翻起肚皮要摸摸。   温千晓瞧见这一幕,眼底浮起了些许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用食指轻点了下花糕的额头,道:“别吵,他在睡觉。”   夜明山上。   几位仙君连大气都不敢出,缩着脖子战战兢兢地聚在一块儿,过去半盏茶工夫,才有人弱弱道:“方才……方才那是丹霞仙君回来了?”   “是、是啊。仙君似乎心情不佳,我等还是不要去触霉头了。有什么事情,改日再议。”   “你们说,云境里谁敢惹丹霞不快?”   “还能有谁,肯定是被星沉山上的那位甩了脸色——”   “嘘!你不要命了!”   宁云深没回仙府,直奔夜明后山的兽园。   他不喜欢妖兽,因此只有心情差的时候才会来这地方。毛色金黄的虎兽嗅到他的气息,懒洋洋地爬起来,低吼一声,晃晃尾巴,算是打过了招呼。   “牧逐流。”   “我在。”面对心情奇差无比的丹霞,蓝衣仙仆神色如常,并没有流露出像其他仙君那样的畏惧,“君上可是要观赏虎兽进食?”   “嗯。”宁云深眉间戾气未消,懒得多费口舌,“喂白的。”   很快,一只懵懵懂懂的白狐狸被放了出来。兽园里豢养了许多六尾狐,这种妖兽并不凶悍,是仙门里颇受欢迎的灵宠。   丹霞靠坐在椅子上,不高兴地耷拉着眼皮,用余光瞧着场内的猎杀。   那只白狐狸惊恐万状,发出细声细气的尖叫抽泣,没跑几步,就被虎兽凶狠地按在爪下,开膛破肚,一口口撕咬吞食,心情稍好。   “替我备些礼,过两日本君还要去一趟星沉山。”他眉头舒展,对牧逐流吩咐道,“要他喜欢的东西。”   “是。”牧逐流见他起身,赶忙道,“君上,还有两只白狐……君上这是要去何处?”   宁云深沉默片刻,道:“禁地。别跟来。” 第72章   三日后。   照花亭里摆着茶炉,细烟袅袅,茶香拂面。   一条不起眼的小蛟藏在远处的石头缝里,支起耳朵偷听。   “……前几日是我太冲动了,抱歉。”   色狐狸战战兢兢地躲在余临渊身后,听见这话,毛都炸起来了。它没想到余临渊会让丹霞给自己道歉,更没想到丹霞居然乖乖照做了。   夭寿了!   狐逍遥惊恐地摇摇尾巴,一只爪子不安地刨着望舒仙君的衣摆,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去玩吧。”余临渊瞧出了它的不自在,“一会儿就来陪你。”   狐逍遥如蒙大赦,一溜烟跑了。   宁云深盯着那远去的白色影子,须臾,开口道:“它不是幼狐。”   “阿遥就是喜欢变得这么小。”余临渊神色淡淡,“那日跟你说了多少次,我没被骗。”   宁云深知趣地岔开了话题:“云境跟孽海水火不容,偏偏你带来的还是个在孽海修炼了不知多少年的化形妖修。这事若传出去,少不得闲话。要是换个仙君敢这么做,早被当做叛徒斩了。”   余临渊端起茶,连眉毛都没抖一下。   果不其然,宁云深继续说道:“不过你放心,有我在,没人敢乱嚼舌根。”   余临渊喝茶的动作微不可见地停滞了一瞬。这话以往听着平平常常,但有明心仙君提到的那些流言蜚语在前,怎么品怎么觉得不大对劲。   “我带了几罐你喜欢的茶叶。”宁云深借机往他那边靠了靠,“明心让你莫要饮酒,你总是趁我不在偷偷喝。以茶代酒,倒也能勉强解个瘾。”   说着还往他手里塞了个剥好的橘子。   余临渊眼皮一跳。   在被流言点醒之后,这些自己过去未曾在意、甚至习以为常的细节,如针毡般密密麻麻地令人不舒服起来。   他没吃橘子,随手搁在点心碟子里,道:“你该回去了。”   宁云深有些意外地看向那只被冷落的橘子,安静片刻,道:“子渊,是明心跟你说了什么吗?他在你这里叨扰了这么久,你都没让他回去,怎么我才坐了一会儿,就嫌我烦了?”   “他要帮白露的仙骨归位。”余临渊直接避过了第一个问题,朝宁云深皱眉道,“倒是你,无缘无故总往星沉山跑,连我去人间游玩都要寻着跟过来,很闲?”   “这不是念旧么?”宁云深笑起来,“再说,万一你又犯了病,没人照顾怎么办?”   余临渊没有答话,拎起茶壶,给自己重新倒了杯茶。水声由清脆到沉闷,最后化作“滴答”两声,他终于抬起眸子,瞥了眼丹霞,意味深长道:“现在有了。”   宁云深的脸色霎时难看起来。   好不容易勉强挂住了面上的微笑,他慢慢地站起来,盯着望舒仙君被水雾略微沾湿的眼睫,道:“也是,毕竟有明心在这里。那今日我就先告辞了。”   他快步走出照花亭,藏在袖子底下的手紧攥成拳,生怕自己一个没控制住,直接轰塌了仙府的园子。   “不是明心。”余临渊没有起身送他,坐在照花亭里,声音远远地传进丹霞耳畔,“以后少来星沉山吧。”   丹霞消失得比一阵风还快。   望舒仙君慢条斯理地喝完了那杯茶,离开照花亭,俯身从石头缝里拣出了小蛟,道:“怎么不去陪白露?”   小蛟哼哼两声,不情不愿道:“阿霜说……说不能太依赖本尊。”   “那你就跑来这里看戏?胆子可真够大。”余临渊失笑,拎着它又回到了亭子里,戏谑道,“看完觉得如何?”   “精彩。”小蛟发出真挚的赞叹,“我头一次见丹霞气成那样还不敢发作出来,他吃瘪的样子真好看。”   “……”余临渊茫然,“他生气了?”   温千晓:“?”   温千晓:“那白毛狐狸随便吃个醋你都知道,丹霞分明气得都快当场厥过去了,你怎么——”他越想越乐不可支,忍不住笑出了声,滚在桌上笑得像条活蹦乱跳的小泥鳅。   余临渊轻轻弹了一下小蛟,不咸不淡道:“是丹霞生了不该生出的心思,与我无关。”   “难怪你非要把他放上山来。”小蛟笑够了,爬到那个剥好的橘子边上,来来回回打转,“早说啊,本尊还会拦着不成?”   “本君想做什么事,还要先知会魔尊一声?”   “嗯嗯嗯,是是是。”温千晓随口敷衍着,忽然担心起来,“丹霞该不会一气之下把你偷渡孽海妖物的事情捅出去吧?”   “不会。”余临渊不假思索道,“他不会做对我不利之事。”   小蛟正绕到橘子的左侧,闻言蓦然停住,轻缓地摆动着尾巴,思忖了许久,决定暂时保持沉默。   “行了,我已经把护山迷阵修好了,你也该走了。”余临渊唤来侍奉童子收拾杯盏,捏起小蛟放到肩上,偏头道,“让白露送你出去。什么时候能回来?”   “大概……”小蛟不确定道,“一个月左右?”   “阿遥的千里传音筒在我这里。”余临渊道,“回来的时候记得知会一声。”   “什么!?”小蛟差点跳起来,不满地甩了甩尾巴,狠狠翻了个白眼,“那是本尊专门给他做的……算了,败家玩意儿,什么东西都往外送。”   余临渊勾起嘴角,心情颇好地反驳道:“都是一家人。送给我的东西,怎么能叫往外送?”   温千晓:“……”   与星沉山的轻快氛围截然相反,夜明山上阴云密布,连侍奉童子的脚步声都是轻轻的,生怕惊扰了暴怒的仙君。   桌案翻倒,墨汁乱流,书籍散乱得到处都是,宁云深眉头深绞,站在满地碎瓷里,一剑将木柜劈成了两半。   牧逐流安静地站在角落。屋里的东西一样样被毁得面目全非,有时甚至会直接砸在脚边,溅起锋利的碎片。   他一声不吭,却也没有吓得逃走,眼中一丝藏着令人胆寒的笑意。   眼见丹霞摔砸一阵后,无处宣泄,都要准备拆墙了,牧逐流终于上前一步,低眉顺眼道:“君上就算把夜明山的仙府拆了,望舒仙君也不会因此改变主意。”   宁云深猛地停手,转身望向他,赤眸血目,嗓音嘶哑道:“滚出去!”   “我若是走了,谁来帮助君上得到望舒?”   “……”仿佛一只阴冷潮湿的蛞蝓爬上了滚烫的血管,丹霞被他话中毫不掩藏的恶意惊醒,冷静了些许,反手将剑架在了他脖子上,命令道,“继续说。”   “君上总是过于怯懦,想要在望舒面前伪装得尽善尽美——可是,他眼里几时看见过你?”牧逐流微笑起来,抬手拨开剑锋,朝着神色凝滞的丹霞缓缓靠近,侧身低语道,“你不敢,连对桑景的嫉妒都不敢表现出来,遮遮掩掩地养了这么些白狐狸自欺欺人。那些流言,说得倒也不错。”   “你!”   “既然想要从别人手里夺得什么东西,又岂能这样软弱?”牧逐流收敛起笑容,后退两步,恢复成原先低眉顺眼的模样,“我愿助君上一臂之力。” 第73章   银柳川。   白子游把小蛟轻轻地放在树根上,然后往它的龙角上套了个须弥戒,叮嘱道:“你的衣服和千里传音筒都在里面了,还有些灵石,拿着路上用。记得早去早回。”   小蛟恋恋不舍地蹭了蹭他的手指,一步三回头,半刻钟过去了还没爬出二里地。白子游也不急,就坐那儿支着下巴看。   望舒仙君忍不住挑起眉毛,问道:“这演的哪出?”   “长相送。”白子游自己先笑出声来,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回去吧。”   白子游一走,小蛟也不装了,变回人形,麻溜地朝孽海赶去。   万噬裂谷附近依旧是满目荒凉破败,灰雾如涎弥漫千里,蚕食着倾颓的断壁残垣。   一点红芒穿云破雾,倏尔落在了裂谷上方,懒洋洋地出声问道:“芝麻糊在吗?”   灰雾应声翻涌,惊疑地瞧着半空中的黑袍人,须臾,扯着尖细的嗓子咆哮起来:“你说谁谁谁……谁是芝麻糊!?”   “谁嚷嚷得这么大声,谁就是。”   “胡胡胡说!我不是——”   “本尊说你是什么就是什么。”温千晓垂眸望向灰雾,眼中流露出一丝戏谑之色,“真不长记性,又想挨揍了?”   “我、我我……我是。”灵顿时噎住,不敢再呛声,还让灰雾往谷底缩了缩,警惕道,“最近没有……没有给你找麻烦,封印也才上了不、不不久,你凭什么……凭什么打人……”   “打你还要挑日子?闲着也是闲着。”   是可忍孰不可忍!   灰雾剧烈涌动,撒泼似的尖声叫嚷起来:“死、死叛徒!!!我我我我跟你拼了——!”   温千晓大笑,闪身退开几步,挥袖扫清了涌上来的灰雾,道:“行了,本尊今日不是来找你麻烦的,问你点事儿。”   灵:“???”   “有地儿坐吗?”温千晓环顾四周,嫌弃道,“你这里怎么连个招待客人的地方都没有。”   灰雾勃然大怒,说话都不结巴了:“你算个屁的客人!”   温千晓抬了下眼皮,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音节:“哦?”   灵怂得飞快。它不情不愿地分出一缕灰雾,摆出了一对简陋的桌椅,扭扭捏捏道:“坐。”   魔尊大人还很挑剔:“没有木头的吗?你这破雾里头藏了不知多少怨灵,万一坐下去把本尊的衣服烫个洞,你赔得起吗?”   “不会!呃……反正、反正你有补天石在,我也不不不能把你怎么样。”灰雾敷衍应道,然后三两下又捏出了一个没头没脸的小矮子,扭扭胳膊蹬蹬腿,吃力地爬上了其中一把椅子。   小矮子踩在椅子上,一叉腰,神气活现道:“还有,我我不是芝麻糊!!”   温千晓:“……”   他忽然很想把这个灰雾化身打散试试,看看藏在万噬裂谷底下的灵会不会哭。   算了,不跟傻子计较。   温千晓悠悠落下来,慢条斯理地在雾椅上坐定,还没开口,就听灵抢着道:“你是不是终于想、想通了,来找我联手,一统……一统三界??”   温千晓:“……”   魔尊大人用力掐了掐眉心。   要不别问了吧。就这蠢头蠢脑的玩意儿,见过的事也不一定能完完整整地复述出来。   他瞄了一眼那傻不愣登的小矮子,琢磨着这家伙有几分可能会老实交代,略作沉吟,颔首道:“嗯,是有这个打算。”   “那我们……”   “但眼下有件麻烦事,阻碍了你我一统三界的大业。”   温千晓的神色十分严肃,灵果然上钩了,巴巴追问道:“说、说来听听?”   “本尊依稀记得在坠入万噬裂谷之前,曾见过一座毁天灭地的大阵。”温千晓不动声色地瞟向小矮子,诓它道,“你一直跟在本尊身边,可还记得?”   灵似乎怔愣了一下。   这种犹豫在它身上十分少见,毕竟它只是个没脑子不太聪明的小芝麻,是恶魂之玉诞生出来残缺的神智。   “你、你是说……那个金光闪闪的阵?”   “对对。”温千晓点头,真假掺半道,“那座大阵十分厉害,一下就将本尊打入了万噬裂谷谷底,千八百年都没能爬上来。听闻那原本是云境羲和仙君的手段,如果不曾失传,将会是你我一统三界最大的阻碍。所以小芝麻,用你那神通替本尊找找,羲和死前有没有留下过什么东西?”   “嗤。”   温千晓:“?”   他方才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这小芝麻说什么??   魔尊大人眯起眼睛,捻住了左耳上的玛瑙坠子,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本尊已经找齐了补天石,上回没将恶魂之玉永久封印,只不过看在你我相伴多年的情分上罢了。你这是在挑衅本尊?”   “放、放屁!我我我跟你很熟吗??别瞎套、套近乎!”灵居然变得聪明起来了,要不是灰雾化身没有脑袋,说不准还能从它脸上窥见那么一分狡黠,“原来如此,你、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魔尊大人套话失败,捋起袖子准备揍人。   “哎别!等等等等……这事好、好商量!别动手!!”小矮子一脚蹬翻了椅子,躲到桌子底下,嗓音尖细得不似人声,“你把封印解、解了,我就告诉你!!”   “你没有资格跟本尊商量。”温千晓眼底仿佛凝结了一层寒霜,衣袍猎猎,魔气闪电般地绞住了小矮子,刹那间撕成片片碎雾,又接着向裂谷里惊恐的灰雾探去,“说!羲和留下了什么!?”   灰雾扭曲的尖叫简直响彻了整片荒原:“啊啊啊啊啊啊……”   温千晓神色冷漠到了极点,顶着那足以令人发狂的尖锐嘶喊和怨灵的哀嚎,有条不紊地把整条狭长裂谷里的灰雾从南到北一点儿不漏地揍了一遍,甚至还硬生生撕下来一小部分喂给了魔气。   荒原上弥散的雾都淡了几分。   半晌,灵终于哽咽起来:“我我我说,别打了,别打了……呜呜……”   “改主意了?”魔尊大人立刻变得和颜悦色起来,一屁股坐回那把雾椅上,不紧不慢地抚平衣服上的褶皱,神态轻松,仿佛方才只是喝了杯茶,“早说不就好了,也省得本尊受累。羲和当年留下了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   温千晓:“?”   灵被那骤然森冷的目光吓了一跳,忙不迭解释道:“它是、是留了一样东西下来,可……我真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啊。”   温千晓神色古怪:“你不知道?”   “对对,我当时……当时没见着那东西,只感觉到上面、上面留有它的一缕神、神魂。”   “没见着?怎么会没见着?”   “还、还不是怪你!!因为你你你把我一口吞了!”灰雾抽泣两声,又开始发癫,反反复复念叨着什么“混账”、“叛徒”,被澎湃的魔气一鞭子抽下来,顿时噤了声。   温千晓紧锁着眉头,思忖着这些颠三倒四的话语。果然让这蠢东西把事情完整地讲出来有些困难,若是——   忽然间,那又尖又细的扭曲声音传入耳中,带着几分期待,磕磕巴巴道:“如果你愿意把、把识海打开,我我可以与你共享这段记忆。”   温千晓瞳孔骤然紧缩。   冷硬的风呼啸过荒原,浓雾散而复聚,重叠迷障,仿佛识海深处那抓不住的虚渺记忆。   须臾,他淡淡一笑,撤掉围绕着识海的魔气,道:“好啊。” 第74章   被恶魂之玉侵入识海的感觉相当奇妙,好像陡然坠入冰冷刺骨的水里,寒意一寸寸冻住天灵盖,向着四肢百骸蔓延开去,连指尖都冷得失去了知觉。   温千晓的身体静静地漂浮在灰雾之中,双眼紧闭,神色平和,睫毛上覆着一层薄薄的冰霜。   他并未感觉到什么痛苦,只觉得自己被一只冰凉的小手轻轻拍了一下,眼前一黑,紧接着光芒大盛。   尘封千年的画面如古卷般在眼前缓缓展开,斑驳陆离,随着不太真切的嘈杂声音涌入,那点沉闷的隔阂霎那破碎,如临其境,整个记忆猝然鲜活起来。   “……小蛟,小蛟。”   耳边响起一阵执着不休的轻唤。温千晓刚被拉入记忆,还有点不清醒,支着脑袋,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来。须臾,他茫然地睁开了眼睛。   这是……哪里?   夹杂尘土、带着些许腥味的狂风,泾渭分明的赤砂与黑土,还有那刺目得令人流泪的金光——这里是天堑的诞生之地。   白色的衣袖从他眼前拂了过去,沾满血迹的手轻轻握住了龙角。   “你还撑得住吗?”   恶魂之玉说到底只是一块石头,不能动弹,能看见的景色十分有限,猝不及防就被那截衣袖挡住了视线。   温千晓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容貌。   但冥冥之中他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曾经的羲和仙君,桑景。   “……不行。”熟悉的嗓音响起,夹杂着一点儿轻微的陌生感,听上去比现在的自己要年轻许多,“除非你那师弟从天而降,把阵给破了,不然今日你我都得死在这里。”   “虽然禁制大阵斩断了我们与外界的联系,但天堑将成,金光遍野,他大概能察觉到动静,只是、咳咳咳……”桑景蓦地收回那只手,捂在嘴边,咳嗽了两声,鲜血顺着指缝流下,在白衣上绽开点点血花,“只是太远了,他赶不及。”   此时,温千晓终于能够窥见桑景的模样。他生得极为好看,眉眼柔和,鼻尖和下巴各生着一枚红色的小痣,如桃花灼灼,明艳动人,不负九尾狐妖美貌的盛名。   偏偏笑起来又似春风细柔,看上去没什么架子。   “我没事,别担心。”   黑蛟伸过来一截尾巴,把人扶稳了,嘴硬道:“谁担心你了?!怎么会有你这样黑心的仙君,花言巧语骗走了补天石不说,还把整条蛟都骗到阵里来!现在命都要被你害没了,你——”   桑景垂着眸子,视线缓缓扫过黑蛟渗血的鳞片,低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要不是你,本蛟好好地呆在桃花潭里快化龙登仙了!”   “……我会送你出去的。”   黑蛟神色一滞,诧异地打量着他。   这人已身受重伤,是强弩之末,银色的长发凌乱地散在尘土里,白衣染血,摇摇欲坠似一枝雨里棠花,连自身都难保,他哪来的自信,笃定能送自己出去?   桑景咳嗽两声,似乎想站起来。   紧接着他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又跌坐了回去。   温千晓心里一惊。   他看得分明,把桑景拽回去的是一缕细细的金色光芒,和天堑形成之初的耀眼金芒如出一辙,就是太细了,难免有些黯淡。   那浩气凛然的金芒在空中转了两圈,忽然转头没入了桑景的心口。   金芒入体,桑景脸上血色尽退,冷汗顺着额角流淌下来,双唇微张,颤抖了半晌,猛地呕出一口鲜血。   他虚弱得几乎坐都坐不稳了。   黑蛟又将尾巴伸了过来,轻轻卷住他的腰,缓慢游移着庞大的身躯,以保护的姿态将人圈在了身边。   “这异变的阵法会吞噬生机,你已经是人家的砧板肉了,还敢乱动,嫌命长?”黑蛟低下脑袋,凑近了说话,声音似钟鸣嗡嗡,闷声闷气道,“我不过是把两片黑鳞和一道龙息喂给了它,就被困在这里,脱逃不得。你倒好,以血肉饲喂,怎么不直接把自己当祭品送出去?它既生恶念,首当其冲的便是你,不想死就安分点。”   异变?恶念?   温千晓心念急转,片刻之后,敲了一下安静的小芝麻:“喂。”   灵一个激灵,唯唯诺诺地应道:“我我我在。”   “若本尊看得不错,这是个阵法。”   “对、对。”   “而你是块石头。”   “……”   “普通的石头怎么会出现在羲和精心排布的大阵之中?嗯?”温千晓捏住那颗不出声装死的芝麻粒儿,语调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不说?那本尊换种问法。当年羲和是拿了什么东西作为阵眼,才支撑起了这个造就天堑的庞然大阵?总不能是一堆灵石,你说是吧,恶、魂、之、玉?”   “……不关我事。”灵虚弱地开口道,“我只是、只是被拿去放在了阵里,他他他是自食恶果……别、别捏了,要坏了呜呜……”   “自食恶果?”温千晓哂笑一声,觉得这个词和桑景并不相配,把灵甩在一旁,继续看下去。   桑景被金光吞噬了一缕生机,面容苍白,气若游丝,连那两颗红艳的小痣都暗淡了下去。   他闭着眼,在黑蛟的身上靠了片刻,攒够些许力气,轻声开口道:“我自有办法送你出去。记住,离开之后,立刻赶回星沉山,告诉子渊,小心……咳咳,小心丹霞……”   只有风声呼啸、荒凉死寂的大地之上,忽然响起了脚步声。靴底踩过赤色砂砾,发出“沙沙”轻响,在风里听得格外清晰。   黑蛟抬起头,铜铃大的眸子里混杂着惊讶和迷茫,喃喃道:“……有人来了?”   “他一直在这里。”桑景倏地睁开眼,神色冷淡,似乎毫不意外,目光如刀锋般剜过那张熟悉的面孔,锐利得几乎要将皮肉刮去,“整整七日,真是好耐性。”   “就快了。”宁云深手里握着剑,面无表情地站在鬼哭狼嚎的狂风之中。风吹拂过来,混杂着浓重的血腥味,吹散了他唇齿间那句轻飘飘的话,“羲和仙君以身殉道,我来晚一步,没能救下他,真是可惜。”   黑蛟刹那明白过来。   这人不是来救他们的,是来亲眼看着他们死的。   它一甩尾巴,近乎暴怒地咆哮起来:“是你!是你破坏了青崖山上的阵法!难怪阵眼异变,难怪它会吞噬生机!”   “是吗?”宁云深惊讶地挑起眉毛,旋即看向桑景,叹气道,“我早说过,两生石一念善一念恶,不易控制。如今它成了恶石,又怎怪得了我?”   “当初救下你的时候,我没想过会救下一条恩将仇报的蛇。”桑景静静地望着他的眼睛,“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去把孽海的那个连环阵一并破坏了,你所做之事,本君既往不咎。”   宁云深似乎被某个字眼刺痛了。   他脸颊轻微地抽搐了一下,握着长剑的手颤抖起来,沙哑道:“谁要你救了?”   桑景垂下了眸子。   “谁要你救了!??”宁云深猝然红了眼,陡然拔高声调,往大阵里踏了半步,“云境灵力浓郁,那点伤势我自己养上十天半个月就能好,谁要你自作多情、摆出一副施恩的嘴脸硬是把我带回去?!”   黑蛟:“……”   温千晓:“……”   这到底是是哪来的不知好歹的东西!?   宁云深忽然笑起来。   “没关系。”他轻轻道,“今日过后,不会再有妖修以恩人自居,无缘无故压我一头了。没了你,子渊也会愿意与我多亲近些。”   听见余临渊的名字,原本不打算再开口的羲和仙君一抬眸子,哂笑道:“你没机会了。”   “……什么?”   “本君早就给子渊挑好了道侣,你算哪根葱?” 第75章   温千晓一下没忍住,笑出声来。   他边笑边转头问小芝麻:“两生石是什么?”   灵哼哼唧唧道:“就是、就是……不是好东西。”   “还有比你更不是好东西的东西?”魔尊大人眼疾手快一把摁住激动到跳起来的芝麻粒,“别嚷嚷,嘘。”   小芝麻可怜巴巴地扑腾两下,焉了。   禁制大阵内,对峙还在继续。   宁云深死死地瞪着桑景,那神色简直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却对正在运转的禁制大阵十分忌惮,不敢逾越分毫。   桑景懒得搭理他,偏过头,冲黑蛟勾勾手指,道:“小蛟……靠过来些,我又不会吃了你。”   于是黑蛟又把硕大的脑袋往他怀里凑了凑。   桑景几乎是趴在它耳边,低声道:“丹霞就守在阵外,一会儿出去可别死了。”   黑蛟不明就里地眨了眨眼睛。   “这么笨的小蛟,当心以后没人喜欢。”   桑景眼底流露出浅淡的笑意,居然还有闲心调侃它,原本苍白的脸色微微红润起来,刹那间令黑蛟想起了桃花潭附近那片落英满地的烟粉桃林。   它本能地感到了不妙,急急开口道:“慢着!你要做什……”   话音未落,只见桑景拾起掉在地上的佩剑,握住剑刃轻轻一划,翻手按在了大阵之上。温热的鲜血渗入泥土,游走的金芒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豺狼,纷纷调转过来,近乎疯狂地朝着桑景涌去。   那些束缚着黑蛟的金芒同样躁动起来,争先恐后地从鳞片底下钻出来,生怕落后半步,赶不上吃的。   “走!!!”桑景用力一拍黑蛟的角,冲它吼道,“往孽海跑!别回头!!”   黑蛟被推得翻了个跟头,茫然地望了眼那被无数金芒缠住的人影,眸子里似乎有支离破碎的水光。它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吼,突然张口,吞下了阵眼中央那块漆黑的石头,一摆尾巴,瞬息就从大阵里逃脱出来,头也不回地朝着孽海奔去。   阵外的丹霞勃然色变。   桑景之死已成定局,剩下的就只有这条意外逃走的黑蛟。黑蛟一死,便再无人知晓今日的真相。   他毫不犹豫地提剑追了过去。   温千晓正栖身在恶魂之玉里,被蛟龙囫囵吞下之后,冷不丁地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他抽了抽嘴角,道:“没了?”   灵一摊手,无辜道:“谁叫你、你把我吞了。”   温千晓沉默半晌,发出一声轻哼:“真是有够蠢的。”   黑蛟不计后果地带走了阵眼中的恶魂之玉,应当是想留给桑景一线生机。可惜,大阵已经运转到七日中的最后一日,阵眼存不存在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最终吞噬了桑景的是替天堑掠夺生机和力量的金芒。   “桑景死前留下的东西去哪儿了?”   “不知道……我我我真的不不知道!!”小芝麻又挨了一下,撕心裂肺地哭嚷起来,“神通时灵时不灵的,我就、就感觉到这白狐狸留了什么东西下来,别打了呜呜……”   魔尊大人收回手,冷漠地瞧着它装哭干嚎。   一滴眼泪都没有。   演技真差。   “行了,别哭了。”温千晓移开目光,淡淡道,“差不多该从本尊的识海里滚出去了吧?”   “嘻……嘻嘻……”前一刻还在装哭的灵突然发出了克制不住的窃笑,语调陡然狰狞起来,“让我进了识海,你还想拿回肉身?!”   “哎呀!”魔尊大人惊慌失措道,“糟糕,本尊的肉身要被你给吃了!”   “嘻嘻嘻……现在才发现……晚、晚了!!”灵简直欣喜若狂,扭动着黑色的身躯朝他扑去,“千年了!终于——”   灰雾中静静漂浮着的身躯微微一震,僵硬地抬起手,摘下左耳上的红玛瑙坠子,扔进了裂谷周围的嶙峋怪石堆里。   碍事的补天石消失无踪,灵飞快地离开谷底,借着灰雾的遮掩游到温千晓身边,猛地舒展身形,宛如一张黑色的人皮,当头罩下。   人皮牢牢覆盖在温千晓的躯体上,分泌出大量灰黑色的黏液,宛如淅淅沥沥的涎水,一边吃一边发出吱嘎吱嘎的狂笑,得意极了。   几乎同时,一道流光倏尔从灵台上窜出来,追上了那坠落进怪石堆里的红芒。   是个巴掌大的金色小人。   他抱着怀里的耳坠,指节轻叩两下,确保隔绝恶魂之玉的力量完完全全笼罩在了自己的元神之上,才不紧不慢地冲着乐得几乎失了智的灵开口道:“本尊的鳞片好吃么?”   灵:“……?”   “那是本尊用三枚黑鳞捏出来的躯壳。”温千晓的眼神充满了怜悯,仿佛在看傻子,“扎嘴吗?”   黏液愣了一下,紧接着“咕嘟咕嘟”涌动起来,好像在呕吐。千疮百孔的躯壳被吐了出来,生机全无,像个破烂的玩偶,直愣愣地掉入了灰雾深处,不见踪影。   “不可能!!!”灵扯着尖细的嗓音,难以置信道,“如果这不是你的本体,怎么可能、怎么会有这样强大的魔气?!”   “哦,躯壳上确实没有魔气。”温千晓好脾气地解释道,“所以本尊燃烧了一点元神换取力量。不碍事,回去养两天就能好。”   灵差点气疯了。   “啊啊啊啊啊——!!!”   灰雾张牙舞爪地滚动翻涌,如沸水般从谷里源源不断地溢了出来,活像在发癫。温千晓闪身避开,没再搭理它,抱着补天石慢慢悠悠地飞回了孤绝山。   无名宫密室内。   一尊完好无损的躯壳静静端坐在塌上,左耳上挂着枚一模一样的红色坠子。   他的肉身和元神都无法离开补天石太久,否则会被恶魂之玉拽回万噬裂谷,吃得骨头渣都不剩。所以当初元神离体的时候,他将半块补天石再一分为二,一块留给了在孽海的本体,一块带在身边。   金色小人似乎有些疲惫,在肩膀上停留须臾,才飞身融入了灵台。床榻上的身躯旋即睁开眼睛,轻吐出一口气。   元神损伤并没有那么容易恢复,为了虚张声势,温千晓也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他懒洋洋地往软枕上一靠,从须弥戒里摸出几块灵石来疗伤,边恢复边琢磨着那些记忆。   当年脱困的黑蛟多半是死在了丹霞手里,但蛟龙尸体上留有的雷劫痕迹又是怎么回事?自己确实还记得一点被雷劈的经历……难不成打到一半,还招来了天劫?   那可真要命。   不过当时丹霞远在孽海,而望舒在天堑落成不久后就赶到了阵眼附近——据他所言,连浸透血的土壤都还是湿润的——那么桑景留下来的神魂,究竟到了谁的手中?   千年前。   餮足的金芒纷纷从羲和仙君身上散去,伤痕累累的九尾白狐倒在血泊中,眸光涣散,似乎已到了弥留之际。   九条轻盈蓬松的尾巴仿佛凋零的花瓣,随着生机的流逝,接二连三地掉在了地上。   传闻九尾有九命。   虽然没有传说的那样夸张,但九尾狐妖的生命力确实要比其他妖修强盛许多,每一条尾巴里都蕴藏着足以渡过危难的修为,紧要关头甚至还可以将神魂藏进去,藉此重修。   但桑景已经没有机会了。他的九条尾巴为了保护本体,不遗余力地输向他送着灵力,逐一脱落,再被无数金芒分食。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也许只是一瞬,又好像过了很久。伴随着疾奔而来的“嗒嗒”爪子声,阵外传来一阵细声细气的幼狐叫唤,凄厉而焦急。   桑景陷入昏沉的神智猝然一惊。   他明明记得自己将那只柔弱的小东西安顿在了十几里外的一个村子里。   他挣扎着睁眼望去。   一只丁点大的白色团子顶着肆虐的狂风,正奋力朝自己跑来。   唔,准确来说是在爬。   十几里的路途,对于一只才长出了第五条尾巴的小狐妖来说实在太过遥远,洁白的皮毛沾满了泥土,石子磨破了细嫩的肉垫,四只爪子血迹斑斑,但它仍在努力地往前爬。   “嗷嗷嗷——!嗷——!!”   一声比一声急的抽泣落在耳边,桑景瞧着那差点被风给吹跑的团子,轻轻眯了眯眼睛,心中仿佛一块巨石落地,如释重负地笑起来。   “小家伙,别进来。”他动了一下耳朵,用尽最后一点力量,将刚刚掉落的尾巴护住,免于金芒的吞噬,虚弱道,“还记得子渊教你的小法术么?用那个……把我的尾巴带出去……藏起来……”   望舒仙君曾经送了它一根鲛人丝。   小狐妖聪明得很,立刻领悟到了桑景的意思,操纵着那根细细的丝线,把尾巴从阵里拽了出来。   然后它叼起尾巴,一溜烟跑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作者有话说:   勇敢的狐狐立大功! 第76章   对于桑景神魂的去向,温千晓并没有思考出什么名堂来。他只是趁着吸收灵石的空当胡思乱想了片刻,然后又很快将这些疑问抛在了脑后,认真审视起自身的伤势来。   伤得不轻。   于是魔尊大人当机立断,进入了短暂的闭关,来修复元神的损伤。   与此同时。   星沉山。   白子游抱着吱吱哇哇叫唤的雪貂,不言不语地坐了许久,忽然抬手朝池塘撒出一把鱼食。那些五颜六色的灵鱼纷纷游过来争食,像在水中聚而复散的彩锦,煞是好看。   几缕银白的长发随风拂来,落在身侧。   “喂。”狐逍遥俯身,偏头看他,“你都在这里坐了一下午了。”   “嗯。”   “要不要去找明心下棋?”   “为什么找他?”   “因为……”狐逍遥打了个顿。他本来只是随便找个话头,谁料被这么一问,抓耳挠腮半晌,堪堪憋出了一句,“因为他长得还不错。”   “哦。”小仙君尾音轻轻上扬,终于给了狐逍遥一个正眼,“你看上人家了?”   “你胡说什么!”色狐狸大急,左顾右盼一阵,压低嗓音,心虚道,“嘘,别让临渊听见。莫说没有,本狐就算看上了也……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白子游噗嗤笑出声来。   他起身拍了拍衣摆,顺手把花糕塞进狐逍遥怀里,道:“你说了半天废话,找我到底想做什么?”   狐逍遥又打了个顿,目光飘忽着移向别处,不自在道:“临渊让我来……来陪你说说话。”   小仙君意外道:“他?”   “是……算了,是我自己想找你说话。”色狐狸这辈子没见过比骗人还难的事,出师未捷身先死,干脆破罐子破摔,别别扭扭道,“谁让你整天蹲在这里看鱼,不爱说话也不爱笑。”   白子游:“……”   白子游迟疑道:“这算关心吗?”   “当然不算!”狐逍遥后退半步,反应激烈,矢口否认道,“你又不能跟我双修。”   池塘边忽然陷入了沉默。   只有花糕咬着狐逍遥的头发,在上蹿下跳地撒欢。   白子游啼笑皆非,琢磨着要不要教这只笨狐狸学会分辨各种各样的关心,忽然又听他扭扭捏捏地开口道:“千晓回去了,所以、就是……你是不是……也有点想家?就是那个什么……青崖山。”   色狐狸脸上浮起了一抹可疑的红晕。   白子游沉吟片刻,问道:“你想家了?”   “胡说八道!”狐逍遥活像是被踩了尾巴,“本狐才没有想回清平山!”   “唔,我么?我没有想家。”白子游捋了把头顶的小花,又往池子里扔了点鱼食,“倒是你,若真在这里与临渊结下了道侣契印,可就一辈子回不去了。”   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个,色狐狸简直像霜打焉了的茄子。   “这么想念啊?你那狐狸洞很好么?”   “也不是。”狐逍遥焉焉地耷拉下耳朵,搓揉了花糕两把,仿佛手里抱的不是一只雪貂,而是一团软乎乎的年糕,“就是离开清平山太久,心里觉得不踏实。”   花糕发出了抗议:“吱!”   “那你……”白子游正想说些什么,忽然一抬眸,盯着那匆忙穿过廊桥的身影,皱眉道,“明心?他怎么看起来这样慌张?”   狐逍遥的耳朵轻轻一抖,似有所觉。   他猛地回头,望向明心仙君过来的方向,喃喃道:“临渊?”   “什么?”白子游云里雾里,追问道,“临渊怎么了?”   狐逍遥脸色变幻不定,须臾,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咬牙道:“跟我来!”   小仙君差不多是被一路连拖带拽过去的。   望舒仙君卧房的门紧闭着,屋里没有丁点声响。狐逍遥想也没想,一脚踹开闯了进去。进屋后,白子游终于得以解救自己的手腕,成功抽了回来。   鲜红的印子落在腕间,分外清晰。   他轻轻吸气道:“你到底发什么疯——”后半截话在看清屋内的景象后,猝然断在了喉咙里。   望舒仙君不省人事地倒在地上,旁边碎着一只四分五裂的瓷盏,地上泼了些褐色的痕迹,似乎是喝药的时候突然晕过去的。   白子游蓦地沉了眼神:“怎么回事?”   狐逍遥蹲下身,指尖轻抚过那道散发着戾气的朱红痕迹,犹豫道:“好像是,旧疾发作。”   “跟明心无关?这药汁……临渊在服什么药?”   “不知道,先帮我把人抬到床上去。”   “哦,好。”白子游绕过一地碎瓷,弯腰扶住余临渊的肩膀,忽然目光微凝,落在了眉心的朱痕上。   “你愣着做甚?”狐逍遥不满道,“这么点劲儿,是没吃饭吗?”   白子游默不作声,似乎在思索什么,手上稍稍用劲,把余临渊抬到了床榻上。   狐逍遥把人安顿好,捋起袖子就准备往外冲,眼中流露出独属于妖兽的那股凶狠劲:“我去把明心抓回来,你帮我看着点临渊。”   “嗯。”   “抓?抓谁?”明心仙君居然去而复返,一步跨进门槛,纳闷道,“你们怎么都在看我?”   白子游反应极快,双掌一合,霜叶飞旋,粗壮的藤蔓拔地而起,如灵蛇出洞,瞬间就将明心结结实实地捆在了原地。   明心:“???”   “抱歉,唐突了。”白子游道,“还请仙君解释下,你方才为何要离开这里,又如此地神色匆忙?”   明心显得十分茫然:“不是,我只是去取落在静室的针袋救人……等等,你们怎么能随随便便把唯一的大夫绑起来??临渊的情况凶险得很,再不施针就晚了,赶紧放开本君!”   白子游凝视了他片刻,扭头问狐逍遥:“临渊以前犯病的时候,也要扎针?”   “不用,当然不用。”色狐狸警惕道,“他在胡说。”   “什么胡说,到底谁是大夫!?”明心仙君醉心医道,对打架一窍不通,急得脸都涨红了,挣扎道,“放开!他就要被怨灵煞气吞噬了!你——”   白子游似乎有些为难。   但他很快做出了决定,张开五指虚虚一扯,轻易就将明心拽到了床边。   “先救人。”   狐逍遥一惊,阻拦道:“慢着……”   小仙君按住他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头。   那双漂亮的翠碧眸子清醒且冷静,透着不容置喙的果断,狐逍遥目光与之一触,便感到了某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罢了。他想。   仙君之间的弯弯绕绕,一只狐狸总归是弄不懂的。   明心的手很稳,细微的灵力顺着银针不轻不重地刺激着穴位,将眉心散发出来的煞气一点一滴逼出体外。   余临渊痛苦的神色逐渐舒展开来,趋于平静。一炷香后,煞气散尽,他看起来似乎只是睡着了。   明心收拾好针袋,擦了把额角的汗水,长吁道:“真是凶险。”   “方才多有得罪。”白子游神色微松,心道自己这些日子果然看得没错,明心行医救人颇有准则,不会胡来,“临渊这次的旧疾发作,和以往不同?”   “不错。”明心仙君大概也是累极,坐在凳子上,拎起茶壶就往嘴里倒,喝完后一抹嘴,解释道,“临渊旧伤发作,我见过没一千也有八百回了。以往啊,那些个煞气都是向外逸散,这回却隐而不发,藏在内里,分明是在侵蚀魂魄。”   狐逍遥一个激灵,竖起耳朵,不安道:“要是魂魄被煞气侵蚀,会怎样?”   “无药可救,只能把被污染的那部分切掉。”明心摇头,“当年他被云深救回来后,因为魂魄遭煞气侵蚀,整个人都陷入了癫狂。本君不得不亲自动手,切掉了部分魂魄……瞧见他眉心的伤疤了么?临渊一直以为这道疤是天堑留下的,他魂魄有缺,记忆难免会有些混乱,其实——唉。”   分魂之痛。   狐逍遥怔住了。仿佛有种绵密的刺疼扎在心上,疼得喘不过气来。   他想离余临渊再近些,于是变回了白毛狐狸,轻手轻脚地跳到床上,舔了舔望舒仙君眉心的那道疤痕。   屋内一时间寂静非常,落针可闻。   “不对。”白子游忽然开口道,“既然当年被污染的魂魄已经没了,那煞气为何还屡屡发作?”   “不知道。”明心仙君拧起眉头,“本君也很奇怪,这煞气无根无源,不知从何而来。我仔细查探过数次,都没能找到原因。”   白子游无意识地搓捻起衣袖,纾解着心中的不安,缓缓道:“敢问仙君,当年被切掉的那部分魂魄,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怎么处理的?”明心仙君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我……我那会儿跟临渊不是很熟,这种东西不好随便替他拿着,便交给云深了。” 第77章   此话一出,连狐逍遥都察觉到了不对,平日里浑圆的瞳孔刹那间缩得比针尖还小,巴掌大小的白毛狐狸杀气四溢,一字一顿道:“给丹霞拿走了?”   “啊,对,怎么了?”明心茫然,“谁都有可能害了临渊,唯独不能是他……”   白子游打断道:“为什么不能是他?”   明心简直不明白极了,磕磕巴巴道:“为、为什么?因为他是丹霞啊?”   “丹霞又怎样?”白子游的目光冷了几分,“就因为他是掌管云境的丹霞仙君,所以不会犯错,不会干见不得人的勾当?那我这一身被抽走的仙骨,又算什么?”   “白露你……唉,你就是年纪太轻,没经历过云境的变迁,不明白。”明心仙君神色温和地解释道,“当年羲和陨落,望舒自封星沉山十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有了天堑以后,人间再也不需要镇守一方的仙君了,大家都回到云境,各自为尊,互不相干。但没过几年——没了羲和望舒镇着,仙君之间难免会生嫌隙,有争斗便会有败者,而胜者贪心不足……啧,那段时间真是乱得一塌糊涂,本君也差点被一个争强好斗的疯子给杀了。”   白子游垂眸,轻轻地捏着花糕的爪子,道:“然后呢?”   “后来?后来……你应当知道,有很多仙君进入云境后,是没有那个本事再回到人间的。在丹霞掌管云境之前,这样的仙君没人看得上眼,连个山头都占不住,三五成群地在没人要的荒山上搭伙,哪天死了都不知道。后来丹霞独自一人走遍了那些荒山野岭,把这些仙君聚集起来,许诺送他们回人间找寻突破的机缘,又定下了很多规矩和限制,让他们帮自己做事……不到五年工夫,云境的腥风血雨就停歇了。你可知为何?”   小仙君不为所动,没有半点接茬的意思。   明心讨了个没趣,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继续道:“那些仙君的数量实在太多了,蚁多还能咬死象,更遑论是人。连着死了三个以好战闻名的仙君后,无人再敢小瞧丹霞收拢起来的那批‘废物’。他是不像羲和望舒那样能以一敌百,但有这么些好用的附庸仙君在,也差不多能够镇住云境了。最重要的是,这个权柄是可以移交的。”   说到这里,明心微微直起身子,盯住白子游,严肃道:“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白子游虽然不说话,但听得很认真,略一思忖,答道:“意味着从此以后,云境的生杀大权跟掌权仙君的修为高低一分为二,再无瓜葛。但这和望舒残魂又有什么关系?你莫不是想说,丹霞曾经想把这个权柄交还给望舒?”   “对啊!”明心一拍大腿,唏嘘道,“因为本君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医仙,连丹霞都对我忍让三分,所以偶尔能打听到一些常人不能打听到的八卦。星沉山解封后,本君隔三差五就往山上跑,瞧瞧被切了魂魄的望舒仙君是不是疯……咳,有没有后遗症。不曾想,竟然听到了他们在照花亭内密谈,说要把权柄还给临渊……”   “原来如此。”白子游很轻地笑了一下,拎起在脚边打转的花糕,起身准备离开。   明心还在那里滔滔不绝:“人间有句话叫做不爱江山爱美人,他连这玩意都能送出去,怎么会偷摸私藏那点魂魄,折磨临渊?那可是丹霞啊!不是我说,云深平日里是不近人情了些,但那些附庸仙君全是靠他才有了出头之日,大多数还是心怀感激的……哎!哎你上哪去?”   白子游一步跨过门槛,连停都没停。   明心全然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思来想去,只能归咎于白子游年轻气盛,不爱听大实话。   他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打算再仔细看看余临渊的情况。   冷不丁的,一团打抱不平的白色毛球从天而降,在他脸上用力一蹬,顺势扑到桌上,再一跳轻盈落地,颠颠地朝着门外追了出去。   被蹬得一屁股跌坐回凳子上的明心仙君:“???”   色狐狸跑得飞快,雪球似的一路滚到了小仙君的后脚跟。   “……”白子游注意到了这只白毛狐狸,稍微挪开了一点,免得不小心踩到它,礼貌问道,“有事?”   “你别不高兴。”色狐狸伸爪勾住他的衣摆,动作娴熟地一溜烟爬到了肩上,安慰道,“明心一点眼力劲都没有,说的什么屁话。丹霞这种坏家伙肯定没有人喜欢的,我不喜欢,千晓也不喜欢。”   “嗯?我觉得明心讲得不错。”   色狐狸大惊失色:“你气坏脑子了?”   “没有。”白子游忍不住勾起嘴角,偏头碰了一下它的鼻子,语调轻快道,“你没听明心说吗?丹霞手里的‘权柄’是可以移交的。”   色狐狸茫然地一歪脑袋。   小仙君扬了扬眉毛,轻声道:“我就是觉得……千晓可能会喜欢这个。”   狐逍遥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尾巴毛陡然吓炸开来。   它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你说话做事可要三思,还、还是小命要紧……”   “咦?你好像很怕丹霞?”白子游把它抱起来,举高了一点,仔细打量道,“明明是只修炼千年的大狐妖。”   色狐狸猝不及防被举了起来,在半空中徒劳地蹬了蹬腿,恼羞成怒,嚷嚷道:“胡说!你这修炼几百年的小草,竟敢这样戏弄本狐……本狐唔……嗯……”   小仙君把它抱回怀里,搔搔下巴,搓搓耳朵,很快就制服了这只修行千年的大狐妖。   ·   在星沉山的生活着实悠闲,如果不是余临渊旧伤反复发作,明心仙君又施针数次,仍不见清醒,温千晓那边也迟迟没有音讯,这样的日子恐怕能安安稳稳地持续好几百年。   白子游敏锐地察觉到了平静之下那点隐约的压抑,好似山雨欲来,寒风骤起。   于是他决定做点什么。   照花亭内。   地上堆满了随手乱放的法宝。   白毛狐狸坐在他身边,一左一右有节奏地甩着尾巴,好奇道:“你为何要把乾坤囊里的东西都倒出来?”   “想看看千晓到底送了我多少宝贝。”白子游随口道,“嗯,这是第八十七件……”   色狐狸:“……呸。”   嫉妒使狐狸面目全非。   它翘起尾巴,不着痕迹地溜出宝光四射的照花亭,去陪昏睡不醒的余临渊了。   白子游花了一下午工夫,重新整理好乾坤囊里的法宝,又特意将一柄木质如意放进了袖子里,带着花糕下山转悠去了。   木质如意上镶嵌着从梦泽那里夺来的秘境碎片,若能妥善安置,不失为一个藏身的好地方。白子游一心惦记着此事,并没有察觉到雪貂反常的不安。   直到桃花潭边,花糕突然“吱哇吱哇”尖叫起来,扭动身子,发狠地咬了他一口,拼命挣脱怀抱,跌跌撞撞地栽进了潭水里。   “花糕!?”白子游捂着手腕错愕不已,然来不及多想,他立刻施展避水诀跟着跳了下去,很快在水中抓住了奄奄一息的雪貂,一把捞进怀里,责备道,“胡闹什么呢?”   雪貂很轻很轻地呜咽了一下。   白子游心中微动,收到了来自契约灵兽的意念传递。   “水下……什么?你是说这块石头么?”白子游努力试图理解它的意思。   花糕不会说话,平常都是将见到或者听到的东西借助契约直接传递给自己,像这样支离破碎、颠三倒四的语句,还是头一次收到。   他单手夹着花糕,在遍布苔痕的石头上摸索片刻,忽然碰到了某样东西。   整个潭底轻轻一震。   水流突然汹涌起来,争先恐后旋转着挤入方才裂开的漆黑缝隙里,与此同时产生了一股强大的吸力,小仙君还没明白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连人带貂被卷入了潭底的暗道之中。   此时。   星沉山仙府。   明心仙君拦在大门前,神色冷峻,似乎正在跟什么人讲话。   “临渊旧疾发作,需要静养。”   “……不,不行。”   “…… ……”   “够了!宁云深,你强闯护山迷阵,到底想做什么?”几番纠缠,明心的态度终于强硬起来,“临渊现在是我的病人,任何人都休想带他走!你也不行!” 第78章   宁云深带着蓝衣仙仆站在门口,耐心地等明心发完脾气,道:“你说不许我带走子渊,那他留在这里,能好起来么?”   明心蒙了一下,反问道:“什么?”   “他的旧疾发作多少回了?你一次又一次地医治,却不知自己始终在做无用功,治标不治本,真是枉为医者。”宁云深微微前倾,靠近有些呆滞的明心,轻声道,“相识多年,本君不想为难你。让开。”   他挥袖拂开挡路的医仙,跨过门槛,就要往里走。   明心呆愣地站在原地,面色煞白,脑子嗡嗡作响,耳边似乎还回响着自己那日笃信的话语:“谁都有可能害了临渊,唯独不能是他。”   猜疑的种子如一枚毒刺扎入心尖,刹那生根发芽,又好似一把雪亮的弯刀刺进眼里,一刀划开了障目的迷雾。   “你、你……站住!”他颤声喝道,“当年,当年我交给你的残魂,如今在何处?”   宁云深脚步稍稍一顿,又继续朝前走去。   倒是那蓝衣仙仆回过身来,冲他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传音道:“明心仙君如此聪慧,就该明白什么话能问,什么话不能问。那些流言蜚语缘何传入了望舒仙君的耳朵,你心知肚明,这事君上还没找你算账呢。”   宁云深在前头唤道:“逐流。”   牧逐流赶忙转身跟上,道:“君上有何吩咐?”   “本君先去封印望舒的灵力,要费点时间。一会儿你去将白露和那只狐妖找出来,待本君腾出手,一并带回夜明山。”宁云深目光平静,瞧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望着草木掩映间露出的飞檐一角,淡淡道,“教了你这么多年,总不至于连一时半刻都拖不住吧?”   “仆定不会让君上失望。”   ·   桃花潭底暗道的尽头,是一个藏在山腹中的天然洞窟。   白子游猝不及防被卷入了激流,慌乱之下,避水诀失灵了一瞬,害得他呛了好几口水。   “咳咳,咳咳咳……”浑身湿漉漉的小仙君紧紧抱着雪貂,狼狈地爬到岸上,双眼下意识眯起,险些被洞窟里堆积成山的法宝闪瞎了眼,“这、这是什么地方?你不要命地往水里跳,就是想来这里?”   花糕无辜地眨巴了一下眼睛。   它似乎又开始冒傻气了。   白子游拎起雪貂,用力摇了摇,想把它小脑瓜里的水晃出来。花糕被晃得发晕,“吱”了一声,讨好地蹭了蹭自家主人。   白子游:“……”   罢了,他本就不该指望这只傻乎乎的小东西。   花糕被嫌弃地扔到一旁,又黏人地爬了回来,然后抖起毛皮,劈头盖脸地抖了小仙君一身水。洞窟里阴冷潮湿,他被这些水珠子凉得打了个喷嚏。   白子游:“……?”   毕竟是温千晓送给自己的小东西,再傻也得养着。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给这只蠢貂一个避水诀,顺便把自己的衣服弄干,抬头打量起四周来。这里遍地都是金灿灿银闪闪的法宝,虽然没几样稀世之宝,但胜在量多,绝不可能是无主之地。   于是他抱紧了容易闯祸的花糕,小心谨慎地挪动着步子,绕过堆积成山的宝贝,轻声问道:“有人吗?”   “这里可是哪位仙君前辈的闭关之地?”   “我无意擅闯,还望前辈勿要怪罪。前辈,前辈你在吗?可否给晚辈指一条离开的路?”   回音荡荡,寂无人声。   他走走停停,很快便在宝物堆的中央发现了一个宽阔平坦的石台。石台上铺着细软的干水草,还摆着一圈拳头大的夜明珠,若非尺寸不对,实在是很像……用来睡觉的床榻。   白子游的神色忽然微妙起来。   他几步跨上石台,放下雪貂,蹲身摸索一阵,在缝隙里寻到了几枚黯淡的黑鳞。   和手腕上红绳系着的黑鳞相差无几。   “……”白子游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浑身的警惕劲儿都松懈下来,懒懒散散地往石台上一躺,嘀咕道,“千晓几时背着我藏起了这么多宝贝?”   花糕叼着一大块灵石回来,拱了拱他,期待道:“吱吱!”   “想吃?吃吧,都是自家的东西。”白子游闭上眼睛,自言自语道,“难怪之前来桃花潭数次,千晓都没能找到当初带走羲和望舒的暗道,原来还有这么个机关在……”   他轻轻蹙了蹙眉。   哪里不对。   这地方是黑蛟的宝库,也就是说当年除了它自己,只有羲和与望舒来避难疗伤过……思绪飘远,那丝乍现的朦胧灵光却总差那么一点,游鱼般倏地从指缝间溜了过去。   白子游忽然翻身坐起,一把捉住吃得正欢的雪貂,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花糕吓得被噎住:“!!!”   “桃花潭底的石头这么多,你却能指点我寻到机关伪装,普通的雪貂哪有这本事??少装傻,你这不老实的小……”白子游本想说“小东西”,但转念一想,若自己的猜测成真,那眼前的雪貂恐怕就是——他蓦地放柔了语气,甚至带上了几分尊敬,“……前辈。”   花糕无辜地耸耸鼻子,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嘎嘣”又啃下一口灵石。   “……”白子游觉得大概是自己弄错了,但又不太甘心,拎起还在埋头苦吃的花糕数落道,“吃吃吃,就知道吃!这么多灵石都够普通妖兽进阶了,你呢?吃了跟没吃一样,养了这么久连话都不会说,说你是只普通的小雪貂,谁信?”   花糕忽然停下了嘴。   它有点呆滞,好像还有一点难过,黑葡萄似的眼珠子仿佛要沁出水来。   小仙君被看得心软,无可奈何地往它怀里塞了两块灵石:“吃吧吃吧,堂堂孽海魔尊,还不至于养不起一只贪吃的妖兽。”   花糕还是没动。   它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半晌,突然伏下身来,撅起屁股,摆出一个腚朝天的蓄力姿势。   白子游:“?”   须臾,一层淡淡的金光倏尔亮起,如风过草原似的拂过皮毛,紧接着“叮”一声又消失了。这一下光芒似是耗尽了雪貂所有的力气,它摇摇晃晃往前走两步,一头栽倒在了白子游的怀里,虚弱地蜷缩起来,开始哼哼唧唧地撒娇。   小仙君怔住了。   泛起金光时,花糕的气息与往常截然不同,平和而强大,全然陌生,但陌生中又夹杂着一丝丝熟悉。   在隐约的印象里,那种熟悉感似乎是来自某种妖兽……细白柔软,蓬松光滑,带着点晒过太阳的味道,还有、还有九条毛茸茸的尾巴……   他想起来了。   花糕发光时的气息,跟狐逍遥有些相似。   白子游略一思忖,翻出千里传音筒,给温千晓和狐逍遥传音。一是想问问那白毛狐狸有没有什么当仙君的亲戚,二是问问温千晓知不知道羲和的原型是什么。   传音筒散发出微微的光亮,运作正常,却没有任何回音。   白子游纳闷起来。温千晓也就罢了,之前一直没能联系得上,但狐逍遥为何也毫无反应?难道在睡觉?   正当他准备将传音筒放回去时,蓦地响起了一阵滋啦啦的杂音。杂音过后,传来魔尊欢快的声音:“……阿霜,阿霜!”   白子游心里一热,多日来的思念煎熬刹那烟消云散,眉眼不自觉温柔起来,盈满了笑意,软声问道:“你回来了?”   “再过一日,本尊便能到银柳川了。”温千晓刚离开传送阵,怀里的千里传音筒受了些许影响,时断时续的,“你那边一切都好?”   “算是……好吧。”白子游环顾了一圈洞窟,实在是不知道这情况算是好还是坏,想起自己传音的目的,赶紧问道,“千晓,你知道羲和的原型是什么吗?”   “桑景?他是九尾狐狸啊,跟逍遥差不多吧。”   “……”   魔尊大人敏锐地察觉到有些不对劲:“阿霜?怎么不说话?”   白子游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冷静下来,道:“花糕……就是你送给我的那只雪貂,你还记得是在什么地方捉来的吗?”   “花糕?”温千晓皱眉,想了片刻,不确定道,“清平山附近吧。那天逍遥说哄人还要有礼物,他给了两斤百花蜜,我觉得不太够,又在附近随便抓了只妖兽。阿霜?阿霜你说话啊,你别不说话,本尊心里发慌。到底出什么事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小仙君清清嗓子,故作镇定道,“就是你抓来的雪貂,可能跟桑景有关系。”   温千晓一个踉跄,从半空栽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小蛟藏起来的私房钱被老婆发现了! 第79章   那边的风声陡然尖利起来,紧接着簌簌作响,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沉默。   小仙君抱着传音筒,不由担心道:“千晓?”   “……我没事。”魔尊大人坐在树杈上,衣摆被刮得破烂褴褛,头顶还沾着几片绿叶,尴尬地咳嗽一声,继续道,“你说花糕跟谁有关系??”   “桑景。”   “花糕在星沉山呆的时间也不短,若跟桑景有关系,为何余临渊一点反应也没有?”   “兴许是这小东西藏得好。你还记得当年桃花潭底的暗道吗?”白子游摸了摸瞧起来不太舒服的雪貂,“那暗道的尽头是个洞窟,里头藏了许多宝贝。我现在被关在里面了,是花糕带我进来的。”   “……”   “这地方除了你、桑景和余临渊,还有别人知道么?”   “……没有。”温千晓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迟疑道,“可是,桑景已经死了。不然,为何余临渊找了这么久都没有寻到半点踪迹……”   “兴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得已躲了起来。”白子游随口道,“方才花糕展露了一丝九尾狐妖的气息,多半是桑景留下来的,但看着很是虚弱,估计状况不太好。”   “状况不好?躲起来?”温千晓折了根树枝下来,捻着叶子皱眉沉思,须臾,不确定道,“他状况差成这样,却还要躲起来,难道是一朝被蛇咬,觉得连自家师弟都不能信任了吗?”   “千晓,你说,这事要不要告诉临渊?”   “先别急。”温千晓道,“我在孽海找到了当年天堑落成时的亲历者,也得到了它的记忆,桑景确确实实是被丹霞给害死的,绝不可能有错。但如果余临渊在暗地里也掺和了一脚……不对,这说不通啊……可桑景为何连自家师弟都要防着,真是奇怪。”   “临渊绝不可能跟丹霞同流合污、害死桑景!”白子游断然否决道,“他的旧疾一直无法痊愈,是因为被煞气污染的魂魄……”   他将那日与明心的对话巨细无遗地复述了一遍。   “哦,哦哦,哦……所以你猜测是丹霞藏起了残魂,嗯嗯,不错。”温千晓听得很认真,不管白子游看不看得见,连连点头,夸赞道,“阿霜,你真聪明。”   白子游不是没被夸过,但每一次亲耳听到这样真心实意的赞扬,总会有点儿不好意思。小仙君绞着手指,耳尖微红,一双眸子却晶亮晶亮,好似剔透的绿宝石,泛着令人沉醉的笑意。   好在魔尊大人只是隔着传音筒讲话,没能见到自家道侣此时的模样,不然又要起坏心思,把人亲到浑身发软不说,还要把那双眼眸弄得失神迷离,水雾濛濛,再亲一下就要哭出来的那种。   温千晓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单手一撑,十分潇洒地从树杈上一跃而下,落地站定后道:“既然如此,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什么?”   “桑景现在的状态,跟死了没什么两样。”温千晓猜测道,“至于花糕身上的那一缕气息,大概是他出于本能的自救。这些气息会残留一些稀薄的意识,分散出去附着在路过的妖兽身上,万一哪头妖兽撞了大运,把求救信号送到了余临渊手里,他便能够得救。可惜余临渊因旧疾缠身,这么多年过去,竟一次也不曾踏足过孽海。也不知桑景是怎么熬过来的。”   怎么熬过来的?   不过日复一日的失望,日复一日的苦熬。   大约是被囚禁的日子令人感同身受,一时间白子游觉得心口发闷,眼眶酸涩,仿佛有无限酸楚涌上心头,连指尖都在隐隐抽痛。   也因而生出了某种强烈的冲动。   他想帮羲和一把。   还未开口,便听温千晓说道:“既然是清平山附近捉来的雪貂,那么桑景藏的地方应当就在那一块。仙君的事情,本尊不好在明面上插手,也不能让太多的仙君跑到孽海这边来,到时只能让余临渊自己去找。不过帮点小忙还是可以的,唔,本尊也可以隐瞒身份,亲自过去帮忙寻人,毕竟桑景当初……阿霜?阿霜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没什么。”小仙君没出息地吸吸鼻子,“千晓,我想你了。”   魔尊大人不明所以,但不妨碍他翘尾巴,美滋滋地试探道:“那,那下回双修本尊能不能变成蛟……”   “不行!”白子游眉头一皱,“谁吃得消你!”   “……”   不用看都知道魔尊这会儿很委屈。   到底是许久未见,小仙君心里一软,便松了口:“好吧,只许一月一次。”   于是以后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下不了地出不了门,百般告饶都没有用,一想到今日的轻易允诺,悔得肠子都青了。   当然这是后话。   此时白子游还未意识到大祸临头,爬起来拍拍衣服,解开乾坤囊的束袋绳,环顾道:“再跟你说个事。”   温千晓:“嗯?”   白子游:“你这宝库,我搬空了。”   温千晓:“……行。”   小仙君得了允许,心情大好,高兴得两眼放光,敞开了袋口往里装,道:“我一会儿看看能不能原路返回,尽量早些到银柳川接你。”   “好。”   ·   没想到雪貂身上的那缕气息还挺靠谱。   虽然没能原路返回,但花糕恢复过来后,居然能够借助气息,在错综复杂的洞窟之中辨认出道路,准确无误地把自己带了出去。   出口是一片陌生的山川景色,荒无人烟。   白子游茫然片刻,低头戳了戳花糕的鼻子,道:“你还认路吗?”   花糕摇头:“吱吱!”   “笨蛋。”小仙君数落道,“今晚没有点心吃了。”   花糕:“……”   它眨了眨眼睛。这跟无辜的小雪貂又有什么关系呢?只是身上的那缕气息彻底偃旗息鼓了,再怎么努力都激发不出来。   好在云境与人间的壁障有许多稀薄之处,并不仅限于望舒带自己去过的那个。白子游琢磨了一会儿,决定先去往人间,再慢慢找到去银柳川的路,这样会比孤身一人在云境迷路安全许多。   他很快便寻到了一处适合破开的稀薄壁障,取出余临渊送给自己的玉牌,朝前掷去。壁障被玉牌内储存的凌厉剑气击碎,宛如揭起的幕布,露出一块炊烟袅袅的人间景色来。   千里之外的夜明山上。   丹霞倏地睁开眼睛,望向窗外,道:“逐流。”   “君上有何吩咐?”   “本君昨日才下令,七日内任何去往人间的仙君都必须前来夜明山取得行走令。”他眯起眼睛,“这节骨眼上,胆敢违令之人,唯有没能捉到的那个白露……”   牧逐流很快反应过来,惊讶道:“白露逃去人间了?他竟然有破开壁障的实力?”   “未必是他自己的本事。你速去人间,赶在惊动魔尊之前把人带回来,那些仙门还有掌管仙门的仙君,随你调用。”丹霞吩咐道,“若还是像对付燕归竹那样失了手,莫怪本君重重罚你!”   “是。”牧逐流应声道,“不过君上,那只狐妖要如何处置?像这种凶狠残暴的妖兽,还是趁早斩草除根为好,还有明心……”   冷冷的一眼似利剑斩来,他顿时噤声。   “本君说过,不要做多余的事!”宁云深缓步走到蓝衣仙仆跟前,神色冰冷,“你重伤那只狐妖也就罢了,竟连明心也一块儿伤了,真是好大的胆子!”   “可是明心阻拦在先……”   “闭嘴!”宁云深抬手便是一鞭灵气,下手狠辣,没留半点力道,只听“啪”一声脆响,抽得牧逐流皮开肉绽,“明心要是死了,谁来替子渊遏制煞气?!”   牧逐流咬牙爬起来,低头道:“君上教训的是。”   “还不快滚!”   蓝衣仙仆捂着伤口,跌跌撞撞地走出大殿,回头望了一眼,几乎难掩怨毒之色。他在山道石阶上稍息片刻,草草处理了一下伤势,很快便下山去了。   作者有话说:   再几万字丹霞就噶了 第80章   夜明山侧峰,一处僻静的院落内。   宁云深提着几包草药,站在小院门口,正要敲门。忽然那门从里面被人一把打开,一道身影迈步疾出,险些撞作一团。   “哎哟,谁啊……”明心捂着鼻子,一抬头看清是谁,立刻连退三步,“你来做甚?人没醒,还晕着。我说,你拿他的残魂做什么了,把人弄成这样?”   “只是让他没精力再去喜欢别人罢了。”宁云深随手把草药扔给明心,“残魂我已重新封印起来,这两日煞气的发作会有所缓和,这些安神草药你继续给他煎服,应该很快就能醒了。”   明心手忙脚乱地接住草药包,后知后觉道:“慢着,什么叫没精力再去喜欢别人?你到底做了什么!?他的魂魄有缺,本来就很脆弱,经不起你胡乱折腾!”   宁云深勾起嘴角:“我没做什么,只是将属于他的东西还了一部分回去。”   “还、还回去?!”明心悚然,“那残魂与他分离了千年之久,还遭到了煞气的侵污,你想害死他?!”   “我自有分寸,你只需帮忙逼除那些煞气,别的事情莫要多管。”   “我……你!呸,本君撂挑子不干了!”   “那就死。”   进屋前,宁云深瞥了他一眼,冷若冰霜,隐含着警告和威胁。明心心头火起,却毫无办法,又怕他对余临渊不利,咬咬牙一跺脚,跟着进了屋。   刚挑起帘子,就瞧见宁云深扶起昏迷的望舒仙君,往他嘴里喂了一枚红色药丸。   明心大惊失色,快步上前,一把挥开他的手,将余临渊护在身后,道:“你是嫌他死的不够快?”   “只是一点混淆记忆的秘药,紧张什么。”宁云深直起身,并不打算与他纠缠,喂完药后就准备离开,临出门前,忽然又停住脚步,回过身冲他一笑,“子渊的残魂在我手里养了这么久,早已沾染了我的气息。如今重新融入他的魂魄,而秘药又会混淆记忆,两相之下,你觉得他醒来之后会以为自己喜欢的是谁?”   明心:“……”   明心:“疯了,你真的是疯了!谁给你的这种秘药??”   宁云深笑而不答,在明心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不紧不慢地离开了小院。   ·   银柳川。   温千晓提早半日到了约定的地方,靠在那株年纪最大的老银柳树边上,一边懒洋洋地折着柳枝编花环,一边跟白子游亲亲热热地传音。   “……逍遥的传音筒一直没人搭理?往好处想,兴许是弄丢了。”   “莫慌,阿霜,你莫慌。有余临渊在,就算给丹霞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胡来。”   “我知道人现在还晕着,但不是有明心在么。他怎么可能明目张胆地闯上星沉山,对人家的契约灵兽下手……就不怕余临渊醒来秋后算账吗?丹霞还不至于蠢成这样。”   “嗯?怎么了……阿霜?阿霜!”   传音突然断了。   温千晓神色微变,立刻翻身坐起,毫不犹豫地启动了藏在传音筒上的寻踪阵法。   与此同时。   数根粗壮藤蔓拔地而起,层叠交错地挡在白子游身前,拦下了那一击致命的偷袭。千里传音筒被击得脱了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微光,落入草木之中,不见踪影。   “什么人!”   “真没想到,我还以为白露仙君是个只会躲在魔尊怀里瑟瑟发抖的废物。”蓝衣仙仆显出身形,笑意盈盈,眼底却一片冰冷,“上回说过有缘再会。今日重逢,看来你我果然十分投缘。”   小仙君脸色陡然苍白起来,盯着那张噩梦中屡屡出现的面孔,刹那间只觉浑身血液都被冻住了。然而恐惧的冰层之下,却有新燃起的火舌在舔烧,深埋的恨意猝然破冰,野草般疯长起来。   白子游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颤抖中带着轻微的沙哑,一字一顿道:“牧逐流,你竟然还有胆子出现在我面前?!”   “我为何不敢?”牧逐流似是诧异,“难不成你以为拿回仙骨后,就能与我叫板了吗?当初在演武场里,是谁趴在我脚边,像条狗一样苦苦哀求?”   小仙君脑子里的那根弦铮然崩裂,灵力紊乱,竟隐隐有了走火入魔的势头。花糕原本乖巧地趴在小仙君肩膀上,忽然站起来,轻轻“吱”了一声,担忧地舔舔他的脸颊。   “吱吱……吱……”   白子游回神,摸了摸花糕的脑瓜,深吸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蓦地一松,再开口时,已不见颤音,甚至还带了些微的讥讽:“区区下品根骨,竟如此狂妄。侥幸入得云境又如何?不论丹霞再怎么器重你,你终究也只是奴仆罢了。”   牧逐流被戳到痛处,脸色顿时扭曲起来。   “奴仆又怎样!像你这种妖修,自化形起便通合大道,怎会知晓下品根骨的痛苦??我也曾寒来暑往,勤修不辍,又比旁人差了什么?!说到底,不过是差在一副仙骨而已,逼不得已为奴为仆,而你们凭什么这样高高在上、目中无人??!”   近乎破音的愤怒咆哮中,六道影子倏地显现,呈合围之势,将白子游团团围住。   “这是……丹霞的木傀?”白子游一惊,旋即察觉到不对,“这些东西比毁在孤城外的那个傀儡差远了,赝品?”   牧逐流刹那动作僵住,简直暴跳如雷,双眸通红,怒极而笑:“赝品?你说这是赝品!哈哈哈哈哈哈……那便试试我亲自做的木傀,能不能要了你的命!”   牧逐流相当狡猾,他不追求一击致命,只是把自己巧妙地隐藏在实力稍差的木傀之中,逼迫白子游不得不以十成的精力应付每一道攻击。   六个木傀加一个真身的围攻下,小仙君很快陷入了苦战。   他的仙骨尚未完全归位,短短数月内学到的东西也不足以对付七个真假难辨的家伙,但白子游应对得十分聪明。   他立刻转攻为守,不再疲于追逐那些亦真亦假的木傀,借助山川地形与草木之精,将自己保护得滴水不漏,竟企图消耗牧逐流。   蓝衣仙仆忽然一挥袖,让木傀们停下了攻击,眯起眼睛,道:“你在拖延时间?”   “嗯。”小仙君认真地用藤蔓把自己挡得严严实实,左看右看,确定没有木傀继续攻击,松了口气,大方承认道,“在等人。”   牧逐流见他气定神闲的模样,莫名感到不妙起来:“等谁?”   “在等……咳……”白子游略觉羞赧,努力模仿着魔尊得意时候的腔调,一本正经道,“在等本君的道侣。”   牧逐流:“?”   牧逐流大怒:“你耍我?!”   攻击又如疾风骤雨般落了下来。   小仙君重新手忙脚乱地应付起来,偶尔还会狼狈得在地上滚两圈。忽然,手腕上的道侣契印微微一亮。   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到能够用心念感应了。   几乎同时,魔尊焦急的声音在心底响起:“阿霜!阿霜你没事吧!?”   “没事。”虽然白子游瞧起来狼狈了些,但有漫山遍野的草木之精帮忙,灵力消耗可以算是微乎其微,顶多只是擦破了点皮。   他顿了顿,心里蓦地生出了一个念头,随手召出一根藤蔓躲在后面,忙里偷闲,放轻了声音,夹带着一点儿撒娇的意味,传音道:“不……有事,出大事了。六个、啊不,七个人围攻我。你还不赶紧过来救我?”   那边温千晓听罢,简直急得火烧屁股。只见半空中流光一晃,唰一声就掠过了几百里地。   魔尊这回用的依然是鳞片捏的躯壳,没有魔气,为了快些回到云境,他临走前从无名宫的库房里翻出了一个能够储存魔气的戒指。虽然这点容量不够自己打一架,不过拿来赶赶路还是没问题的。   戒指里的魔气眨眼见了底。   白子游正和蓝衣仙仆打得如火如荼,天色倏尔暗淡下来,刮起阵阵冷风。一声怒喝自天际直贯而下,响彻群山之间,回声荡荡:“是谁敢动本尊的道侣?!”   牧逐流:“……?” 第81章   温千晓刚一落地,脚跟还没站稳,就被浑身都是草屑的小仙君扑了个满怀。   “你怎么才来!”   听着凶巴巴的,但实在没什么气势。   温千晓顺势把人搂紧,轻轻掸去他头发上的草屑,好声好气道:“是本尊来迟了。须弥戒里有幽州买来的花糕,一会儿给你当作赔礼,好不好?”   白子游把脸埋在他怀里,委屈劲儿忽然上来了,闷声道:“就一盒花糕?”   “两盒。还有别的零嘴点心。”温千晓不由失笑,“阿霜,桃花潭底下的那些宝贝都被你搬空了,本尊如今两袖清风,实在没什么东西可以送你。”   小仙君动了动,稍稍扭过头,脸颊紧贴在他胸口,听着那一声声倍感心安的心跳,小声道:“有的。”   “嗯?你想要什么?”   白子游抬手一指:“我要他的命。”   牧逐流:“……?”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魔尊是怎么花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就从万里之外的孽海赶到了这里。   真是活见鬼。   丹霞还特意交代过自己,要在惊动魔尊之前捉住白露。如今看来不仅失败得彻底,恐怕连小命都难保。   温千晓安抚完了自家道侣,抬眸望向那惶恐不安的蓝衣仙仆,朗声道:“本尊与望舒仙君有过约定,将白露暂时送到云境疗伤,一年后要完好无损地归还回来。你既是丹霞的仙仆,那么便是在替丹霞做事。埋伏在此,擅自撕毁与望舒的约定,也是丹霞的意思?怎么,余临渊是死了么,竟让一个小辈这样蹬鼻子上脸?”   他到底还是将白子游说的那些话放在了心上,适时地问候了一下望舒仙君,看似无意,实则在试探牧逐流的反应。毕竟还有个狐逍遥呆着星沉山,若余临渊真出了事,自己这好兄弟恐怕也凶多吉少。   牧逐流心里咯噔了一下,须臾,开口道:“我与白露有旧怨,狭路相逢,自然分外眼红。什么约定不约定的,仙君之间的事,跟我有什么干系??”   “哦?原来是旧怨。”温千晓轻声细语道,却重重咬住最后两个字,尾音微扬,“本尊的道侣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欺负的!?既然你亲口承认有旧怨,那么本尊今日要了你的狗命,你家主子也无话可说!”   牧逐流哑口无言,额上的冷汗滴滴滚落,不多时便汗湿了衣襟。   温千晓睨着他,心道可算是唬住了。   丹霞能够在魔物之间凶名赫赫,那么孽海魔尊在仙君之中的威慑自然也是毫不逊色。别说站在这里的是真假难辨的躯壳,就是道虚影,也没几个仙君敢直接冲上来动手的。   因此魔尊大人半点也不着急,就等着牧逐流自己吓破胆落荒而逃,还顺手薅了一把白子游头顶上的白色小花。   白子游:“!”   他本来就在好奇为何温千晓一反常态站在这里跟人废话,这会儿居然还闲得薅起小花来,顿时抬起头,不满地质问道:“你为什么还不……呜……”   魔尊大人轻巧地扣住了他的下巴,稍稍一抬,低头吻住,将满腹牢骚都堵了回去。   “唔……嗯……”   一想到牧逐流还在不远处看着,小仙君登时羞得从头红到了脚,红得像只煮熟的虾子,慌乱地眨着眼睛,想挣脱出来。   “别动。”温千晓眉眼带笑,轻轻吮着那柔软的唇瓣,低声哄道,“再亲一下,就一下。”   白子游眼睫微颤,羞愤交加,又挣脱不得,只能仰着头任他亲吻索取。温热触感轻扫过舌尖,一瞬间酥麻冲至头顶,翠碧的眸子渐渐氤氲,好似清晨的山间浸着雾气,透出湿润朦胧的绿意。   “唔嗯……千、千晓……”小仙君终于抓住空隙喘了口气,别开头,慌乱道,“还有人、有人在看……”   温千晓捏着他的后颈,轻佻地一下下啄着那浮满红晕的脸颊,目光放肆且露骨地流连过红肿的唇瓣,笑道:“怕什么,本尊让他滚便是。”   而后魔尊稍一抬眸,蓝衣仙仆立刻心领神会,忙不迭滚了,甚至还感到万分庆幸,自己居然捡回了一条小命。   牧逐流的身影消失后,温千晓眨眨眼睛,收起那副被色欲冲昏头脑的模样,正色道:“阿霜。”   小仙君迷迷糊糊地应道:“啊?”   “那柄镶嵌了秘境碎片的如意呢?我们暂且去里头避一避。”   白子游愣了一下。   不等温千晓再次开口催促,他“唰”地从乾坤囊里抽出一根绸带,三两下就将如意绑在了雪貂身上,然后拽着温千晓躲了进去。   花糕收到命令,迈开小短腿,哧溜消失在莽莽山岭之中。   ·   秘境里的草庐有被好好收拾过,被褥和纱帐都是白子游喜欢的颜色,乍然看之下跟风竹楼差不多。   魔尊大人挑了把椅子坐下,长舒一口气,松懈道:“阿霜啊——哎哟!阿霜,松手,疼!疼疼疼!”   白子游用力拧着他的耳朵,咬牙切齿道:“避一避?对付一个下三滥的仙仆还用得着‘避’这个字??你有事瞒我,是不是?!”   “哎哟哟……阿霜,阿霜!”温千晓连声告饶,“你先松手,先松手,我说我说我说。”   魔尊大人揉着耳朵,目光闪躲,将“躯壳”的事轻描淡写地提了一提。   “你!”白子游听罢,一时气急,又要伸手去拧他耳朵,“那你还着急忙慌地赶过来?过来做甚!”   “这不是来救你嘛……哎哟!阿霜,你好凶。”温千晓避过他的手,振振有词道,“本尊是不会认错的。想救自己的道侣,怎么能叫错?”   “你又没有魔气!不顾自己安危……”小仙君正叉着腰数落人,忽然被轻轻一拉,脚下不稳,一个踉跄扑进了温千晓怀里。   魔尊大人笑得像只偷鸡的黄鼠狼,然后被急了眼的小仙君在手腕上咬了一口。   “……”他迅速缩回手,努力哄道,“没有,阿霜,我没有。本尊做事掂量着呢,这不当机立断让你带我躲进了秘境……不,不是有危险,是我瞧着那小子贼眉鼠眼,是个多疑面相,估摸着等会儿又会折回来。若我们没有走远,岂不是要被他察觉出端倪。”   白子游狐疑道:“你还会看面相?”   温千晓顿时支吾住了。总不能说,自己方才的表演破绽百出,得趁着牧逐流还没反应过来,赶紧离开。   “咳……那什么,还是我们家阿霜聪明,知道让花糕带着秘境入口四处乱跑,如此这般,谁来都不能轻易寻到我们的踪迹。”   说着,他献宝似的拿出两盒花糕,还摆出了其他热气腾腾的各色点心。   小仙君被成功地糊弄过去了,拈起一块夹着粉色芯子的花糕,咬了一口,思索道:“你说,在幽州的时候,临渊给你打过一个借条。”   “嗯。”   “如果你借不到力量,就说明他身中禁制,或者昏迷不醒。那是不是可以反过来验明,他是否平安?”   “理是这个理,但他旧疾发作也一样昏睡。因此就算借不到力量,也很难说是真出事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温千晓摊手道,“再说,如果余临渊真的在自己的地盘上遭了他人暗算,那也远在云境,本尊能有什么办法?”   白子游安静片刻,稀奇地望向他:“你没有办法?”   “我能有什么办法?”温千晓简直哭笑不得,“阿霜,难不成在你眼里本尊无所不能?”   “差不多吧。”   “……”   “既然你那躯壳有诸多限制,又对云境鞭长莫及,你怎么……”小仙君悄悄瞥了他一眼,“怎么放心让我去星沉山?”   “你既是云境送来的质子,又是本尊的道侣,身份特殊,我自有千百种法子将你带回来。”温千晓捏了一下他头上的小花,眼中的温柔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嗓音轻缓,以一种笃定的口吻,轻描淡写道,“哪怕撕毁天堑之约,也再所不惜。”   作者有话说:   加班回来晚了qwq抱歉 第82章   牧逐流确实没过多久又折返了回去,小心收敛起自己的气息,重新查探了一遍附近的山林。   魔尊消失了。   和来的时候一样令人费解。   他大为不解,又实在想不出缘由,只得悻悻地回到夜明山领罚。兴许是运气好,预料之中的雷霆震怒并未落到头上,宁云深正陪着将要苏醒的望舒仙君,顾不上其他,只是挥挥手让他赶紧滚。   牧逐流掩上房门的时候,屋内的醒魂香刚好燃尽,在桌上留下一搓小小的灰迹。   余临渊醒了。   昏睡的时间太长,他对外界的感知十分麻木,乍一睁眼,只觉朦朦胧胧,仿佛隔着一层白纱,头痛得好像要裂开,整个人虚弱得连指尖都抬不起来。   耳畔响起轻轻的衣料摩挲声,很快,某个温润清凉的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干燥的嘴唇。   似乎是瓷器。   “子渊,喝点水。”   余临渊阖了一下眸子,又睁开,还是什么都看不清。他实在太渴了,又直觉身边这人不会害自己,于是顺从地张开嘴,就着那人的手喝了两口。   蕴含着灵气的清茶一入口,效果立竿见影,嗡鸣声逐渐褪去,迟钝的五感重新清明起来。   望舒仙君精神微振,垂着眸子靠在他怀里,昏沉地喃喃道:“师兄……”   宁云深差点没端住茶盏。   他僵在那里半晌,难以置信地微微哆嗦起来,心里顿时乱作一团:难不成牧逐流的秘药混淆的不是记忆,而是认知?倘若、倘若余临渊一直把自己当做桑景……   好在余临渊没有迷糊很久,撑着身子坐起来,仔细地辨认了片刻,茫然道:“云深?这是哪里?我的……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中间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困惑,不明白自己原本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改了口。   秘药果然不会有错!   宁云深大喜过望,险些没稳住脸色,勉强定了定神,轻声道:“可是,你还记得我。”   “那是自然。”头疼未消,余临渊用力按着眉心,“师兄故去后,只有你——”   他再次停住了。   好像有什么吵闹却温馨的画面在黑暗的缝隙里闪过,转瞬即逝,快得来不及抓住,只余下心底的一抹柔软。   “……除了你,我身边还有谁?”   宁云深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凑近道:“没有人。子渊,你的身边只有我。”   余临渊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他脸色虚弱而苍白,眉心的疤痕深红沉闷,仿佛一道刻入骨子里的旧伤。往日那不动声色的冷淡被困惑取代,透着几分惶惶不安,宁云深却被这从未见过的模样刺激得微微战栗起来。   天上的月亮终于落入了自己的掌心,被困在屋子的一隅,变得迷惘而脆弱,再也无力逃回那一方广阔的天幕。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那只修长清瘦的手,柔声唤道:“子渊。”   余临渊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抬眸环顾,将屋内摆设尽收眼底,甚至没错过宁云深极力掩饰的那一丝狂喜。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是夜明山。你旧疾发作,煞气侵蚀比以往更甚,唯有封住全身灵力,方能缓解一二。”宁云深早就准备好了一套说辞,丝毫不见窘迫,自如道,“你灵力尽失,我放心不下,又不能一直留在星沉山照顾你,便将你接了过来。没想到这回煞气竟发作得如此厉害,你接连昏睡数日,连记忆都受了损伤。子渊,你放心,我已经命人去寻能够驱除煞气的天地灵宝。这些日子,你就留在这里安心休养便好。”   “哦。”望舒仙君抽回手,轻轻点头道,“辛苦你了。”   宁云深皱起眉头。   不过几句话工夫,怎么又变得疏离起来了,难道是秘药的分量不够?还未容他多想,便见余临渊冲他一笑,道:“我灵力被封,自然是呆在你身边最稳妥。虽然不记得了,但想必这些日子恐怕没少给你添麻烦。”   “不,不麻烦……”   余临渊垂了垂眸子,道:“毕竟除了你,我也找不到第二个可信之人。云深,扶我起来。”   宁云深心花怒放,伸手将他扶起,关切道:“你身子还未好全,应当再躺会儿。”   “屋里闷,再躺下去都要长霉了。”余临渊随意道,“想出门透透气,你……要陪我一块儿去吗?”   宁云深自然不能回绝。   余临渊处处都透着与他亲近的意思,似乎真错把他当成了自己颇有好感之人。   可惜丹霞仙君并非闲人,在陪余临渊游山玩水了小半日后,不得不去主峰见见那些盼了自己一天一夜的仙君们。余临渊不肯回去,宁云深又不能放他孤身一人乱跑,于是这门差事就被交给了牧逐流。   望舒仙君倒不是很介意换个人陪自己。   他坐在山景亭里,翻着书,时不时睨一眼牧逐流,有一搭没一搭地找着话,忽然道:“本君以前……有没有养过什么东西?”   牧逐流正出神地眺望着云雾间隐约的山脉轮廓,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话,猝然回神,仿佛吃了一惊。   他很快收拾好情绪,笑道:“仙君过去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哦?是么。”余临渊不置可否,“本君确实不太讨小动物喜欢,当年连师兄养的妖兽灵兽见了都要退避三尺,实在令人伤心。”   牧逐流摸不透他这什么意思,只能赔笑着安慰道:“三界之大,总会有愿意亲近仙君的灵兽。”   “或许。”余临渊搁下书,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显然是准备去下一个地方了。忽然间识海微动,细细地一下下牵动着藏在深处的某道刻印,似乎有人在轻轻叩门,礼貌而又执着地问自己讨要着什么。   余临渊:“?”   余临渊瞄了眼跟在身后的蓝衣仙仆,眸光闪动,突然捂住嘴,撕心裂肺咳嗽两声,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牧逐流被这一下惊得魂飞魄散,当即冷汗顺着脑门子就下来了,仿佛已经见到了人头落地的未来。他连滚带爬地扑上去握住余临渊的手腕,毫无保留地疯狂输送起灵力来。   望舒仙君闭着眼睛,感受到涓涓细流般的灵力涌入体内,随手一引,一股脑儿地塞给了识海深处叩门的家伙。   ·   聆音境内。   小仙君坐在团蒲上,紧张地瞧着闭目入定的魔尊。   片刻之后。   温千晓睁开眼,神色古怪,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掌心,好像很是茫然。   “怎么样?”白子游拉了拉他的袖子,“有借到吗?”   “有是有,但……”温千晓斟酌着字句,努力描述那种奇怪的感受,“但是借过来的力量相当微弱,约等于没有。而且……”他紧紧蹙起眉头,似乎在仔细回忆着什么,脸色越来越难看,到最后黑如锅底,仿佛吞了只苍蝇。   白子游不由慌起来:“怎、怎么了?”   “而且这气息不对劲。余临渊应当是清醒的,只是借不出自己的力量。他大概是想办法从别人那里偷了一点过来,胡乱塞给了本尊。”   “也就是说,临渊如今身中禁制,受制于人,连消息都传不出来。”小仙君神色严肃,沉吟道,“如果能知道他身边的人是谁,或许可以推断出星沉山到底出了什么事。”   “说来也巧,他偷过来的力量本尊十分熟悉。”温千晓越说越萎靡,垮起一张脸,“就是不久前见过的那个贼眉鼠眼、令人生厌的小子。”   “牧逐流?他是丹霞的仙仆,那临渊岂不是被丹霞——”   白子游话未说完,就被温千晓连扯带拽弄过来抱在了怀里。魔尊大人把脸埋进他颈窝里,委屈道:“阿霜,本尊沾到了他的气息,本尊不干净了。” 第83章   “……那不要你了。”白子游忍住笑意,不客气地在他后背上拍了一巴掌,“起开。”   魔尊大人不肯起来:“阿霜,阿霜。”   “你!差不多行了。”小仙君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那只往衣服里伸的不安分的手,呵斥道,“临渊落到了丹霞手里,那只笨狐狸也好不到哪里去!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居然还有心思……白、白日宣淫!?”   “生死有命。”温千晓碰了个硬钉子,摸摸鼻子,无奈道,“本尊早就劝过逍遥了。孽海的魔物,生死就如同花开花谢一样轻易,烂在泥里雨水一冲了无踪迹,更何况身在云境。他既然决意要跟望舒走,就该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白子游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怔愣了一下,难以置信道:“你的意思是……你不想管了?你跟那只狐狸的关系不是很好吗?不是好兄弟吗??”   “云境里发生的事,本尊实在无能为力,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魔尊好脾气地解释道,“若他能侥幸逃出来,纵然身后追兵千万,本尊也定会将他完完整整地带回孽海。阿霜,你别恼……哎!阿霜!”   小仙君倏地站起来,跑掉了。   除了草庐,聆音境内能称得上好景的另一个去处,便只有山谷里的冷潭了。   他循着记忆找去,在水雾缭绕的冷潭边伫立许久,弯腰脱去鞋袜,慢慢地将一双脚泡了进去。   冰凉的潭水漫过双足,平息了些许躁意,连带着心底那丝牵扯不断的难过与痛心也一并清晰了起来。   白子游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恼什么,是深陷无能为力的愤怒,还是温千晓那对待生死轻描淡写的态度?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心烦意乱地踢着水,搅得潭水“哗哗”激荡,忽然间,猝不及防踢到了一条偷偷摸摸爬进水里的小蛟。小蛟在半空抛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然后“扑通”坠回了潭里,激起一大片水花。   白子游:“……”   白子游俯身捞起黑蛟,冷冷道:“变回来。”   “不行,阿霜。”小蛟摆摆尾巴,无辜道,“我一天只能变回人八个时辰。”   白子游不说话了,只是用衣袖帮它擦干鳞片,随手搁在了石头上。小蛟思索了一下,摇头晃脑吧嗒吧嗒地爬回到他手边,在石头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小脚印。   “我以为你不喜欢逍遥。”   “胡说。何况无论喜不喜欢,我都不希望他在丹霞手里出事。”白子游屈起手指,轻轻把它弹走,“如果丹霞真如传言所说,爱慕望舒求而不得,那狐逍遥的下场恐怕会比当年的我还要凄惨。你忍心见死不救?”   小蛟不安地刨了两下爪子。它内心本来就十分煎熬,方才说给白子游的那番道理,其实更多是说给自己的听的。   须臾,它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开口小声道:“阿霜,我不想带你涉险。但是,只有你能把我带去云境……”   “你改主意了?”白子游一愣,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变得格外矛盾起来,“可你的躯壳没有魔气,怎么救?”   小蛟哧溜缠上了他的手腕,绕了两圈,答道:“燃烧元神。”   “不行!!”小仙君猛地站起来,弄得谭中水波激荡,态度亦是十分激烈,“我们可以再想点别的办法!”   “没什么大不了的。”黑蛟宽慰道,“本尊的元神不死不灭,烧完了又会从万噬裂谷里爬出来。唔,你不是还有一支龙角么?那本来就是我的角,你可以借着它寻到尸……裂谷的位置,把本尊的元神接回去。”   “不行,这怎么能行!不如让我去找狐逍遥,就算丹霞抓住了我,你也可以把我要回来不是吗?”   黑蛟沉默片刻,无奈道:“阿霜,你不愿让我涉险,难道我就愿意?其实最稳妥的法子就是等在银柳川。孽海哪有什么情义之说,身为魔尊虽然可以任性妄为些,但仍要顾全大局,本尊做到这种程度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偏偏……也罢,或许我本来就不适合做什么孽海魔尊,都是那帮魔将搞出来的破名头。”   一声叹息回荡在山间,白子游猛然惊觉,狐逍遥被困云境,最难过的应该是眼前这人才对。   自己方才怎么能这样对他?   小仙君知错就改,踌躇了一会儿,把小蛟从手腕上扒下来,捧在手心亲了一口。   小蛟:“!!!”   它摆摆尾巴,细细的爪子划拉着白子游的掌心,肉眼可见地眉飞色舞起来道:“阿霜,阿霜!本尊刚才掉进潭里呛了好几口水,要多亲几下才能好……”   “不行,没有了。”白子游用食指抵住它的脑门,笑了一会儿,微微垂下眸子,低声道,“你真的决定好了,要去云境救人?什么时候去,明日一早?说实话,我很放心不下。”   “这、这不是怕去晚了,连狐狸尾巴都捞不着吗?”小蛟滴溜溜转着眼珠子,“本尊答应你,尽量不跟丹霞起正面冲突,毕竟……如果重铸元神的时候,孽海大乱了,本尊也会很苦恼的。”   “好。”   “还有,本尊如今只是一条黑蛟,此去云境前途未知,吉凶未卜。阿霜,你愿不愿意与我一同面对?”   “我愿意。”   魔尊大人笑眯眯地望着通情达理的自家道侣,将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往深处藏了藏。   若重铸元神只需三五年,孽海怎会轻易大乱起来?若死在云境真的只需重铸元神这样简单,自己一开始又怎会犹豫退却?   他要是个合格的孽海魔尊,就不该生出这样多余的情义来,摇摆不定,优柔寡断,最后还决意要以身犯险前去云境。   可惜,从头至尾,它都只是那条生长在云外仙境,住在桃花潭里的单纯小蛟罢了。   正如当年奋不顾身救了桑景和余临渊,如今,他也非要把那只笨狐狸给带回来不可。   ·   夜明山上有诸多禁地,雷域便是其中一处。   侧峰上空常年盘旋着一团墨黑的雷云,不分昼夜地肆虐膨胀,至多能同时劈下四十九道落雷,将山顶的空地劈得焦土遍野,寸草不生。   往常,丹霞每隔数日都会前去镇压一番,但近日却不同。   那雷云一直不曾受到约束,膨胀得几乎要笼罩整个山头。紫黑色的落雷粗/如/儿/臂,密密麻麻,整齐划一地向着某处聚集而去。   那是一根高耸入云的石柱。   粗壮的铁链将九尾狐妖紧紧束缚在石柱上,几乎要将那纤细的身影勒断,银白发梢焦枯地打着卷儿,浑身上下都是灼伤的痕迹,像是白纸上的斑驳污渍。   每一道雷霆落下的时候,那身影都会痉挛一下,如落叶般簌簌颤抖起来。痛苦的闷哼声被巨响掩盖,就好像这被人刻意掩藏起来的酷刑。   无休止的雷劫折磨忽然停了下来。   丹霞缓步迈入雷域,那些落雷像是遇见了极为惧怕的东西,恭顺地退了开去。   他站在石柱跟前,微微抬头,打量着形容狼狈的狐逍遥,问道:“本君听说,你叫令狐遥?”   狐逍遥听见动静,稍稍睁开一点眼睛,啐了他一口。   丹霞立刻后退半步,仿佛怕沾到什么脏东西,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厌恶:“果然是畜生。”   狐逍遥在这鬼地方被关了十数日,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根本懒得计较这种无关痛痒的辱骂,只是半阖着眼,略带讽刺地瞟着他。   丹霞皱起眉来。   这眼神,令他无端地想起了临死前的桑景。   “难怪子渊不惜与孽海妖兽签订契约,也要把你带回星沉山。”他自以为寻到了原因,掐住狐逍遥的下巴,仔细打量起来,“同为九尾狐妖,你俩还真是够像。我说子渊怎么会突然带一只狐妖回来,原来是寻到了他师兄的影子。”   “……”   丹霞忽然轻轻一拂袖,铁链“喀嚓”断了。   狐逍遥一下摔在地上,懵了一会儿,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丹霞抓着头发提了起来。   眼前的仙君轻笑着,眸中流转着某种他自己也不知晓的扭曲恶意,宛如流淌的毒液,低声问道:“他把你当作影子,你恨吗?”   是不是影子,没有谁比狐逍遥更清楚。   但色狐狸想了想,实在不想再被扔回去挨雷劈了,决定顺着他说:“嗯。”   “那你去杀了他,本君放你自由。” 第84章   “行。”狐逍遥答应得很痛快,“但我伤得这么重,恐怕杀不了他。”   “子渊如今灵力被封,形同凡人,正是下手的好时机。”丹霞循循善诱道,“十日之后,他会回星沉山一趟,到时你在山脚下埋伏,便能轻易得手。”   这次狐逍遥没有立即开口,只这么定定地看着丹霞,眼中的无所谓逐渐褪去,带上了几分探究。   “你看什么?”   “我说,你是不是觉得妖兽都是傻子?”   狐逍遥此时的模样并不好看,银白的长发被落雷灼焦得像狗啃过,脸颊上还有一道黑褐色的血痂,但那双眸子里透出来的凶狠与轻蔑,混杂着妖兽与生俱来的不驯野性,依然显现出了惊心动魄的美貌。   丹霞被瞧得一惊,竟本能地想松开他往后退。   狐逍遥反客为主,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发了狠地使劲一拽,迫使他与自己平视:“你是不是觉得,孽海魔物早晚都是剑下亡魂,所以根本懒得去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只会以己度人?”   “什——”   “我们孽海出来的呢,从来只贪图眼前一乐,不会去想长久之事。不过为一时风流快活罢了,你说他不是真心,难道我便是?可笑!你来本狐跟前挑拨离间、卖弄是非,教唆我去恨他杀他,我看不是把妖兽当成了傻子,是因为你自己嫉妒,你因爱生恨,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还要以己度人——”   丹霞终于反应过来,勃然大怒,两袖“呼”地灌满了风,浩荡的灵力刹那间喷薄而出。   狐逍遥挨了这一下,顿时如断了线风筝般飞出去,轰然撞上石柱,喷出一口血,昏死过去。   丹霞踉跄着重新站起来,气息紊乱,向来端庄的发髻歪在一旁,碎发零星散落在眼前,颇有些气急败坏。   同时杀意已起,浓重得再也等不下去。   他提着剑,缓步走向昏迷在地的那道人影,锋利的剑尖在脖颈附近比划一阵,忽然向上移了两分,再狠狠一道划下。   狰狞的剑伤赫然落在脸颊上,豁开一道口子,汩汩地涌出鲜血来。   “若不是那碍事的灵兽契约……哼!岂容你再活下去!”   丹霞收起剑,重新在狐逍遥身上加固了一遍禁制,彻底断绝了他借助契约和余临渊联系的可能,这才把人拖起来,朝山牢走去,身后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长长血迹。   ·   雷域的落雷停歇之际,望舒仙君似乎有些心神不宁,频频朝窗外望去,还失手打碎了一个茶盏。   牧逐流收拾干净瓷片,重新为他倒好了茶,道:“仙君可是在等君上?”   “等他做什么?”余临渊嗤笑道,“发生在本君身上的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云深向来三缄其口,翻来覆去讲的都是些没用的废话。”   “……”这话说不得也听不得,牧逐流干脆眼观鼻鼻观心,岔开去道,“再过一刻钟就该喝药了,我去拿两碟果脯来。”   “站住。”余临渊慢悠悠地喝住他,起身将门关住,指了指椅子,“坐。”   牧逐流僵硬了一瞬,然后顺从地坐了回去。   他不明白,一个灵力被封的仙君,为何还能给自己如此大的压迫感,甚至紧张得掌心都开始冒汗。   “说说,云深让我服用的红色药丸,究竟有何作用?”   “回仙君,是平心静气、助眠安神……”   余临渊轻笑一声,打断道:“那么这两日,你言辞多有试探,又在试探本君什么?”   “什么……”   “还有本君的契约灵兽被藏去了哪里?你们莫不是以为,灵力被封,本君就发觉不了这道契约了?”   接二连三没有停顿的质问,将牧逐流打了个措手不及。他终于感到不安起来,反问道:“仙君这是何意?”   “这话该由本君问你。”余临渊端起茶润了润喉,目光在他脸上轻轻一拂,“你又是何意?几次三番试探本君,若说没有目的,未免太牵强。”   “我——”   “可是你的目的并不重要。”余临渊眉眼含着浅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反倒一片霜寒,“重要的是,你是否愿意替本君解惑?”   牧逐流已汗流浃背,心中正飞快地盘算着什么。   须臾,他艰涩地开口道:“我确实有所求,但前提是,仙君对丹霞起了疑心,否则我、我说都什么没用。君上做的事实在……纵然是我也看不下去了。”   他很好地扮演起了一个被良心折磨的仙仆形象,畏畏缩缩吞吞吐吐,却并不把话讲明白,末了只道:“仙君的一位好友对此知之甚多,如今就被软禁在夜明山上。改日出门游玩,我会寻机会为仙君引见,到时仙君可以向他问清来龙去脉。”   余临渊点点头,挥手让他出去了,甚至没有过问那个所谓的目的。他轻晃了晃杯底剩余的一点茶水,兀自冷笑起来。   无论牧逐流想要什么,左右都逃不过夜明山上的东西。此劫过后,待自己取回灵力,夜明山这地方就该不复存在了。   当年那些妄图干涉他们师兄弟二人的仙君尚且神魂俱散,而今那个企图掌控自己的人,下场只会更加凄惨。   三日后。   牧逐流果然有些能耐,瞒过丹霞,弄走了看守,偷偷将他带去了明心仙君被软禁的地方。明心仙君看起来消瘦了许多,目光呆滞地坐在院子里,手里拧着一根草茎。   余临渊打量片刻,皱起眉,扭头问牧逐流:“本君怎么会跟一个傻子做朋友?”   “……”牧逐流擦擦额角的汗,解释道,“明心是云境里唯一的医仙,之前仙君旧疾发作,都是他在替仙君治病……这会儿,呃,也许是困了。”   “原来如此。”   牧逐流松了口气。就算看守此时不在,直接走正门还是太嚣张了,他准备丢块石头进去,把明心引过来。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一抹白衣飘起,几乎要与白色矮墙融为一体。   他差点心脏骤停。   外人瞧着优雅矜贵的望舒仙君,居然、居然直接翻墙跳了过去。虽然墙是不高,但这举动实在是粗鲁不堪、有失体统,而且……不像个仙君。   院墙内,余临渊已经稳稳落地,回身冲他道:“愣着做甚?”   “啊?哦、哦,就来……”牧逐流赶紧跟着吭哧吭哧翻墙过去,翻完又愣住了。余临渊被封了灵力,自己又没被封!为什么要像个凡人一样爬墙???   余临渊才不管他在想什么,径直走到明心仙君身边,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试探着唤道:“明心?”   明心懒洋洋地回过头,在看清来人后,手里的草茎掉在了地上。   他眼中残留的些许倦怠呆滞一扫而空,猛地蹦起来,抓住余临渊的袖子就开始声泪俱下,胡乱又快速地念叨起来,聒噪得像一只趴在树上的夏蝉。   余临渊不得不提醒道:“慢点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当然多少还是记得一点的,如果明心真的在胡说八道,他回头就把牧逐流揭发给丹霞。   “都是我,都是我一时大意,把残魂交给了丹霞,怪我,都怪我!你的旧疾一直发作,也全是因为丹霞利用残魂在暗中捣鬼!”明心呜呜咽咽道,“他把我抓到这里来,还嘲笑我是庸医,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说着还往余临渊袖子上狠狠擤了一把鼻涕。   余临渊:“……”   他能把这个“友人”一脚踢开吗?   好在明心情绪平复下来后,还算有条理地将他失去记忆的过程讲述了一遍,其中提到的不少细节,也都能对得上。   明心说罢,又絮絮叨叨地叮嘱道:“那枚红色的小药丸,你可千万要提防着!丹霞压根没安好心,那东西会混淆你的记忆!唉,之前我三天两头去星沉山给你看病,居然什么都没瞧出来,怪我,都怪我,我当不起医仙这名头……”   “我知道了,你也莫再自责。”余临渊不擅长安慰人,又不想见他纠结在这一点上哭哭啼啼个没完,便适时地转移话题,抛出了一个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既然是丹霞亲自前去星沉山捉的人,那么本君的道侣呢?是逃出去了么?”   明心:“?”   明心悚然:“你几时有的道侣?!哎呀这可不得了,丹霞知道不得疯了,你你你……这么大的事怎能连我都瞒?!”   “唔,那也许还不是道侣……暂时只是契约灵兽。”余临渊垂眸,眼底终于掀起了一丝温柔的波澜,轻笑道,“应当是一只还在吃奶的小狐妖。”   作者有话说:   望舒仙君记忆错乱了,记岔了一点点时间线,以为狐逍遥还是吃奶的年纪 第85章   明心仙君感到莫名其妙:“哪来还在吃奶的狐狸?你养的那只小是小了点,一口獠牙锋利得很,上回不小心吃了它一根鸡腿,差点没把我胳膊啃下来。”   “……”余临渊摸摸下巴,琢磨起来,“居然已经会吃肉了?”   “不是,你什么都忘了,怎么还记得自己养了只狐狸?”   “确实不记得。”余临渊坦然道,“近两百年的记忆都模模糊糊的,时间远一点的还算清楚,但也有不少遗落。比如……你说你常来星沉山这件事,我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了。”   明心:“???”   明心:“听听,这是人话吗?既然这样,你上哪知道还有这么一只小狐狸?”   “当年师兄给过我一只,就是……”余临渊停顿了一下,笃定道,“这天底下愿意与我签订契约的妖兽,除了它找不出第二只来。本君身上这份来路不明的灵兽契约,肯定属于那只还在吃奶的小狐妖。唔,说来奇怪,既然都能吃肉了,那本君怎么还未与它结道侣契?”   明心:“……”   牧逐流:“……”   牧逐流都有些恍惚了。宁云深不是说望舒仙君的心上人是近日才觅得的吗?怎么转眼又跟没死时候的桑景扯上关系了??   他苦心研制出来的秘药顶多能混淆个几百年的记忆,对千年前就认识了的人可不管用。如果这些日子,望舒仙君早已认定了那只不见踪影的契约灵兽才是自己的属意之人,那丹霞的种种举动……岂非可笑?!   一时不察,竟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思及此处,牧逐流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幸好最后歪打正着,跟自己的目的不谋而合,否则真的要功亏一篑。   明心也恍惚了。   他几番张口,又把话咽了回去,最后忍无可忍,痛斥道:“桑景给你的?那岂不是要追溯到千年以前,它当时才多大?五岁?十岁?……你,不对,你们师兄弟二人怎么能对一只奶狐狸下手!??卑鄙!无耻!!”   “别胡说。”余临渊正色道,“本君一开始只是把它当小狗养的。”   “啊对对对,当你的狗……我呸!”明心这些年除了醉心医术,就热爱八卦,听过的形形色色的故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当即浮想联翩,“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嗜好,不简单,啧啧,不简单。古人云,人不可貌相……”   “你再多说一个字,本君就用鲛人丝把你那张嘴缝上。”   “……”   总算把人吓唬老实了,余临渊转身问牧逐流道:“那只小狐妖如今在何处?”   “不知道……这个真不知道!”那锐利的眼神如刀子般在自己身上戳来戳去,牧逐流只觉得脖子一凉,手心又开始冒汗,“到了夜明山后,我就再没见过它。当、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解开仙君身上封印灵力的禁制。到那时候,仙君什么人救不得啊,是不是?”   余临渊没多说什么,收回目光,道:“此地不宜久留,待回去再商议。动作快些,还有人等着我去救。”   明心大惊:“哎!这就回去了??要救之人眼前不就有一个吗?临渊……哎!余临渊!!”   望舒仙君恍若未闻,灵巧地翻过矮墙,衣袂轻扬,消失无踪。   时间掐得刚好。   两人离开不过一炷香工夫,负责看守的仙君就回来了。明心仙君还是焉焉地坐在院子里发呆,颇有些生无可恋的意味。   一切照旧如常。   余临渊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随手合上了门。   牧逐流冷不丁又被关在了屋里,想到上次的遭遇,不由警惕道:“仙君这是要做什么?”   “密谋。”余临渊道,“你想开着门也行。”   “……”牧逐流被这个理由说服了,内心稍安,坐下来道,“先说好,我区区一介仙仆,对丹霞的禁制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仙君若是想让我来帮这个忙,恐怕找错人了。”   “确实用不着你。本君只想知道,除了方才的那位明心仙君,有没有稍微能打一点的?”   “没有。”牧逐流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老老实实道,“仙君生性孤僻,不喜交友。”   “哦,是吗?”余临渊若有所思,“那真是有些麻烦了。”   若说自己生性孤僻不喜交友,那前不久生效的借条又是怎么一回事?这种与元神识海相连的印记,他万万不会随便交予一个陌生人。   是蓝衣仙仆在撒谎,还是自己这位神秘友人的存在,在云境还无人知晓?   不管怎样,都值得一试。   “本君的那些法器宝贝,现在何处?”   “都被收在了君上的库房里。”牧逐流顿了顿,狐疑道,“仙君莫不是想靠这些东西……”   “你且寻个机会过去一趟,找找有没有用来联络的法宝,都偷出来。”余临渊细细盘算起来,“哦对了,还要些灵石。丹霞这边,本君会暂时稳住他。记住,要快。”   不得不说,牧逐流对于吃里扒外这件事十分拿手,短短五天工夫,就去了三趟库房,偷出来十几件宝贝。   饶是望舒仙君也小小地吃了一惊,对他的警惕不由更甚几分,随便找了个理由将人遣走,这才一件件仔细地查看起来。   查探到第八样时,排在末尾的一方玉条忽然微微闪烁起来。   这玉条甚是不起眼,玉质也很一般,看起来没什么价值,所以被搁在了最后,谁料竟出现了异象。   余临渊放下手中的法器,慢慢走到长桌末端。   如今的他并无灵力去回应玉条的异样,便取出一块灵石放在旁边,轻轻敲击两下。   玉条“嗡”地一震,应声开启。   “…… ……”   “……咦?竟、竟然通了?那边有人?是谁??”   “嘘——!”   之后寂静无声。   要不是它还在发亮,余临渊都要以为这东西坏了。他垂下眸子,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玉条,似乎在衡量着要不要对另一端的神秘之人开口。   半晌,他低声道:“是我。”   ·   云境的某处荒山上。   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小仙君手忙脚乱握住传音筒,冲着缠在手腕上的小蛟比口型:“是临渊。”   下一瞬,温千晓便藉由心念感应,传话道:“慢着,先别忙回应。先前我们试了这么多次都没有成功,这刚入云境不久,便有人动了逍遥的传音筒,本尊觉得此事有诈。”   白子游点点头。   对面又传来一道不徐不疾的问声:“本君的借条好用么?”   两人立刻对视了一眼。   温千晓清清嗓子,端着腔调开口道:“马马虎虎吧。怎么就借了这么点儿过来,没吃饱饭吗?”   “莫怪。拿了别人的借你的,是丹霞身边的一个仙仆,实力平平,着实借不出多少力量。”   唔,听起来很正常。   小蛟晃了晃脑袋,继续试探道:“难怪。那后来又借了我一次,你给我的力量也是那家伙的?”   若是余临渊正受人威胁,以望舒仙君的聪慧程度,应该回答“是”。   对面沉默须臾,轻笑起来:“不是。我只借过你一次。”   小蛟眼睛骤然一亮,用尾巴卷起传音筒,正要继续说话,就被早已按捺不住的白子游一把夺走了。   “临渊,你现在什么地方?丹霞没把你怎么样吧?”小仙君迫不及待地发问道,“逍遥呢?他在吗?”   “……”对面似乎在思考,“逍遥,是谁?”   白子游:“?”   温千晓:“???”   魔尊大人愤怒了。   它像条泥鳅似的蹦起来,用细细的爪子抱住传音筒,恨不得贴在余临渊耳边大声斥责:“果然仙君没一个好东西,睡完狐狸就翻脸不认人!你被丹霞捉走了好吃好喝供着,过得舒坦快活,不记挂逍遥也就算了,居然还跟本尊装傻!?”   小蛟气得七窍生烟,然而余临渊下一句话就让它哑了声:“你们又是谁?”   白子游察觉到了不对劲,轻轻把小蛟从传音筒上掰下来,道:“你不记得我们了?”   “嗯。丹霞不仅利用秘药混淆了本君近几百年来的记忆,还将本君软禁在了夜明山的侧峰上。”余临渊简明扼要地说了一下情况,然后又停顿稍许,呼吸微微紊乱起来,迟疑道,“方才有人说……本君睡完狐狸就翻脸不认人,睡的是哪只狐狸?什么模样?”   温千晓感到莫名其妙。   什么哪只狐狸。   难道望舒仙君曾经有过很多狐狸吗??   神差鬼使的,魔尊大人想起了色狐狸曾经的伪装,答道:“是一只红毛狐狸。”   余临渊:“!!!”   作者有话说:   “完了完了,睡错狐狸了!” 第86章   许久,传音筒另一头才传来艰涩的声音:“为什么……是红毛?”   “嗯?原来你不喜欢红毛吗?”魔尊大人故作诧异,“没事,其实红毛白毛都有,任君挑选。”   对面“吧嗒”一声。   大概是传音筒掉了。   最后还是小仙君良心未泯,屈指弹走了胡说八道的小蛟,解释道:“最近住在星沉山上的狐狸只有逍遥。你大概不记得了,逍遥的原型是九尾白狐,不过它偶尔也会伪装成普通的红毛狐狸逗你开心,所以……千晓也不算在胡诌。”   “阿霜!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小蛟在枯叶草茎里翻了两个跟斗,愤愤地爬回来,继续道,“余临渊你给本尊听好了,不管你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逍遥是跟着你出了事的。说吧,你打算怎么着?”   余临渊定定神,捡起传音筒道:“本君会想办法将它救出来。”   “救?怎么救?如今你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遭人软禁,灵力……多半也被封了个干净吧?”温千晓本来就不满他对丹霞的亲近态度,再加之两次前世都死在了丹霞的暗算之下,还多少跟余临渊有些关系,难免心中生怨,说话愈发不客气,“实话告诉你,你托本尊去查当年桑景之死的真相,本尊还真给你查出来了。桑景是想要立下天堑,但没打算以身殉道,你猜猜是谁横插一脚,害得他含恨而终?”   那边沉默须臾,声音依旧平稳,如古井无波:“是谁?”   “丹霞。”   “……你身份不明,且口说无凭,如果单单凭借这个传音法器作为委托信物的话,本君信不过这个答案。”   “不,你信得过。”黑蛟轻笑了一声,“本尊就是当年住在你家门口的桃花潭里,与桑景一同失踪了整整七日的那条蛟龙。”   余临渊的呼吸骤然加重。   他紧紧握着传音筒,仿佛抓着块烫手的烙铁,浑身轻轻颤抖起来,似乎在极力压抑某种突如其来的情绪。   过了许久,他沙哑道:“我知道了。”   嗓音里透着浓重的疲惫,如一杯久放的苦茶。   “哦?”温千晓道,“我还以为你要再问七八个为什么,然后再捶胸顿足悔不当初……唔唔唔……”   白子游及时地用一片霜草叶捆住了小蛟的嘴巴,冲它轻轻摇了摇头,挑起眉梢,神色略带几分责备。   说得未免有些点过分了。   小蛟委屈地哼哼两声,不情不愿闭了嘴。   “过去的事暂且不提,眼下我与千晓已经偷偷潜入了云境。嗯……但是……”白子游仔细斟酌着字句,尽量不去刺激刚刚得知真相的余临渊,“我们能力有限,只能先救一个出来。逍遥是孽海妖兽,丹霞定不会轻易放过它,所以……”   “嗯。若有机会,你们先带它走。”余临渊对此倒没有任何疑义,声音平静,“我暂且留在夜明山,有些事没弄明白,还不到离开的时候。”   白子游心里一惊:“你打算做什么?”   “据明心所言,本君尚有一部分残魂掌握在丹霞手中。若不能顺利取回,就算这次侥幸逃出去了,还会有下次。”望舒仙君那压得四平八稳的情绪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足以让人窥见其中浓郁得化不开的阴霾,还有滔天杀意,“本君做事,向来喜欢斩草除根。”   “那……你可千万小心。”   “自然。”   “我和千晓会寻找机会潜入夜明山,到时再与你联络。”   “等等。”余临渊沉吟片刻,开口道,“丹霞答应过我,再过些日子就陪我回一趟星沉山,你们可以趁那段时间上山救人。在此之前先要弄清楚逍遥被关在什么地方,我这边方便行事,会仔细探查一番,等到那日再与你们细说。到时候我会尽量把丹霞拖在星沉山,夜明山这边,有牧逐流为你们带路,里应外合,务必救出……请你们一定要救出那只狐妖。”   言辞恳切,可见确实把狐逍遥放在了心上。   小蛟扒拉掉嘴上的叶子,好奇道:“你不是都忘光了吗?怎么对一只‘素未谋面’的狐妖这么上心?”   “……”片刻之后,另一端的望舒仙君轻声道,“既然有灵兽契约在,那么它必是本君的属意之人,不会有错的。”   话音刚落,传音筒就被掐断了。   小蛟愣了愣,迟疑道:“他这是……害羞了??”   白子游:“害羞了。”   魔尊大人深以为然:“仙君的脸皮都很薄。”   它正准备重新缠到白子游的手腕上,忽然尾巴尖一痛,被毫不客气地拎了起来。   “你方才说仙君没一个好东西,是什么意思?”小仙君轻轻抖了一下它,眯起眼睛,“虽然我住在云境的时间不长,但见面的时候,他们还是会唤我一声白露仙君。”   小蛟顿时焉了。   它悬在半空,无辜道:“阿霜,好阿霜,本尊不是有意的……哎哟哟,尾巴!尾巴要断了……”   白子游把眼泪汪汪的小蛟重新放回到肩上,摸了摸嫩生生的龙角,再慢慢顺着鳞片捋到尾巴尖,等它舒服得闭起眼睛,才站起身来,拍拍身上沾的草屑叶子,轻飘飘道:“天黑之前想好怎么糊弄我,否则晚上自己一个人睡去。”   魔尊大人猝然惊醒过来:“……?”   他的阿霜为什么越来越坏了?!   ·   很快便到了约定那日。   牧逐流怎么也没想到,望舒仙君说的神秘帮手,竟是白子游。   他略觉尴尬地移开目光,正琢磨着说什么开场白挽救一下,就见白子游神色冷淡地从他身边走过,撇下一句话:“带路。”   牧逐流:“……”   好在他也不怎么要脸,很快就走到了白子游前头,一边带路,一边自如地没话找话:“真是稀奇,望舒怎么会找到你?”   “不行么?”   “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得亏遇上的是我这样不记仇的好人,否则今日能不能救出那只狐妖,还真不好说。”   “来的是谁,有区别?”   “区别倒是没有。就是如果君上半途回来,凭你的修为,恐怕逃不掉。”牧逐流连碰几个钉子,皮笑肉不笑道,“我只答应了帮忙带路,到山牢之后能不能顺利带走狐妖,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此后的成败也与我无关。唉,我瞧余临渊也不过如此,竟然会让这样弱小的仙君来替自己做事,真是病急乱投医。”   “你吃里扒外的工夫倒是见长。”白子游终于不再惜字如金,“怎么,费尽心思得来的仙仆之位不好吗?”   “……”   蓝衣仙仆被戳中心事,安静得像只鹌鹑。直到行至岔路口,白子游忽然顿住脚步,不肯再走,他才出声问道:“怎么了?”   “这里……我好像来过。”小仙君打量四周,“左边的岔路通往什么地方?”   说着便要往左去。   “那是禁地,你——回来!”牧逐流大急,顾不得其他,一把攥住白子游的手腕,将人往后拉了两步,怒目而视,“你想把丹霞招惹过来?!”   “果然是禁地。”白子游皱眉,“路口的景色相当熟悉,应该就是我曾经闯入过的那个禁地。里面封印的是什么?”   “都说了是禁地,我哪知道?!你还不赶紧……”牧逐流忽地神色一变,猛然抽回手,难以置信地盯着虎口处的那枚血淋淋的牙印,“我被咬了??白子游,你究竟带了什么东西在身上?!”   “嗯?噢。”小仙君回过神,摸了小蛟两把,顺便弹了它一记脑瓜崩以示警告,“本君豢养的灵兽罢了。”   牧逐流:“……”   原来是灵兽护主,一段意外的小插曲罢了。   他不好发作,只得阴沉着一张脸,继续在前头领路,没能顾得上身后白子游的异样。殊不知小蛟已经闹翻了,仗着别人听不到心念感应,撒泼打滚,吵得小仙君两耳嗡嗡:“阿霜!阿霜他摸你的手!别拦着本尊,本尊要咬断他的咸猪手!!!” 第87章   山牢的入口是一处阴森森的溶洞。   数根尖锐的钟乳石柱似犬牙交错,封住了洞口,深处照不进光的黑暗里透着令人战栗的寒意,仿佛猛兽腥臭的咽喉,通往尸骨无存的山腹之中。   牧逐流停住脚步,侧身让开,微微弯下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里面没有看守?”   “没有。洞口是丹霞仙君亲手设下的禁制,还要什么看守?”牧逐流双手抱臂,一副看热闹的样子,懒洋洋道,“而且这禁制与丹霞有特殊关联,一旦被人动了,君上在千里之外也能察觉。我早说过,凭你,救不出那只狐妖。”   白子游拧起眉头。   这洞口的禁制手段谈不上多精妙,只是倚仗着纯粹的强大,将所有不速之客拒在了门外。牧逐流一早便说过只负责带路,看来从他那里得不到更多的帮助了,这个禁制只能由自己来破。   白子游一边思忖,一边不动声色地瞄了牧逐流一眼。   以巧破力倒是不难,只需借助须弥戒中多如牛毛的宝贝——比如那把无坚不摧的月白绸伞——但如何破解禁制,而不惊动禁制的主人这点,他实在没有什么把握。   就算如此,也绝不能让这蓝衣仙仆瞧出端倪。   小仙君故作镇定地站在洞前,假装琢磨着破解之法,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轻蔑,暗地里则偷偷用力掐了小蛟一把,传音道:“怎么办?”   方才一路上它都在叽叽呱呱,到了该说话的时候,却又不吭声了,分明是故意在等着自己开口求人,实在可恶。   小蛟吃痛,哼哼唧唧开口道:“刚才还不搭理本尊,现在有求于人,知道本尊的好了?你掐,你掐有什么用,本尊又不会像花糕一样说‘吱’……哎哟!阿霜!尾巴要断了痛痛痛……”   “被关在里面的是你的好兄弟,又不是我的。”白子游松开手,继续利用心念感应避开蓝衣仙仆的耳目,认真数落道,“你想什么时候撒娇都行,眼下先办正事要紧。”   “……胡说。”魔尊大人正色道,“本尊没有在撒娇,只是忙里偷闲跟你说两句俏皮话。”   “唔,你在忙什么?”   小仙君终于发觉了异样。   挂在腰间的乾坤囊甚是活跃,随着小蛟探入的灵识一起翻箱倒柜,乱得像家里遭了贼。   “忙着在……在找……找到了,是这个。”小蛟将一串质地温润的念珠召出来,用龙角一顶,轻轻地塞进了白子游的手里,抱怨道,“你怎么往乾坤囊里装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玩意。天海珠会隐匿自身的气息,随手乱放可不行,本尊差点找不到它。”   白子游:“……”   说来惭愧。   先前为了方便小蛟赶路回孽海,两人暂时交换了须弥戒与乾坤囊。也正是那段时间,他把小蛟藏在桃花潭底下的宝贝搬了个精光,统统扔进了乾坤囊。   难怪会找这么久。   “这天海珠之所以有几分蒙蔽人的能耐,是因为曾经被本尊熔进了一小片能够遮蔽天机的换日石。”温千晓指点道,“将它熔炼进你要用的法宝之中,便能骗过丹霞的灵觉。但记住,只有一击,若一击未破,本尊也没有办法了。”   白子游攥住那串圆润的手珠,心中大定,顺手拨弄了一下小蛟,低笑道:“果然是无所不能的魔尊大人。”   小蛟登时尾巴一翘,摇头晃脑起来,得意道:“本尊……”   兴许是思忖的时间太久,牧逐流忍不住了,道:“你在嘀嘀咕咕什么?”   “在念口诀。”小仙君按住尾巴快要翘到天上去的黑蛟,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还不忘呛人一句,“如此简单的禁制,怎么你都束手无策?丹霞没教过你?”   “……”蓝衣仙仆被呛了个半死,额角青筋直跳,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中途反水。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不惜冒着被抽筋扒皮的险也要背叛丹霞,究竟想得到什么东西?”白子游取出月白绸伞,融入天海珠,慢慢地向其中灌注着灵力,“难不成想要云境大权?”   牧逐流目光闪烁,撇开头,含糊道:“差不多吧。”   “虽说自丹霞以后,云境大权与仙君本身的实力关系不大,但也不是你这么个仙仆能守得住的,还不如问临渊要点实在的东西。”   小仙君说得相当诚恳,而且句句在理,偏偏就能把人气个半死,牧逐流干脆闭了嘴,省得再自讨没趣。他怎么也想不通,白子游独自一人来到夜明山,身单力薄,危机四伏,为何还能这样有底气?   难不成有人在暗地里给他保驾护航?   牧逐流心念微动,悄悄地仔细查探了一番,一无所获,不由更加纳闷。   小仙君才懒得管他在琢磨什么乱七八糟的,专心地灌注着灵力。绸伞逐渐泛起细腻温润的纯白光芒,圣洁如天赐灵光。   动手前,白子游再次向他确认道:“这山牢内的禁制,只有门口一道?”   牧逐流心不在焉道:“嗯。”   话音未落,白虹一击,禁制“哗啦”碎了。   牧逐流:“……??”   小仙君收好绸伞,一步跨入了黑暗之中。   蓝衣仙仆回过神来,赶紧跟上,阻止了尝试使用灵火照明的白子游,手伸进衣襟里摸了半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来,解释道:“山牢本身就是个放置在山腹中的空间法宝,用以禁锢,除了法宝的主人,没人能使用灵力,因此只能凑合——”   “夜明珠的话……我记得……”小仙君低头在乾坤囊里翻了翻,抽出一根镶满了夜明珠的锡杖,刹那间照得洞窟内亮如白昼,回头道,“你方才说凑合什么?”   牧逐流:“……没什么。”   他默默收起了自己的夜明珠。   ·   终日漆黑的山牢之中亮起一道隐约的光。   狐逍遥被钉在石壁上,伤口的血迹都已干涸,瘦削憔悴,了无生气,要不是还有微弱的呼吸,简直像一具被悬挂起来的尸体。   脚步声越来越近,逐渐急促,一下下敲打着耳膜。   银白色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狐逍遥缓缓睁开眼睛,双眸失焦,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是有人来了。随着那晃动着的模糊光点不断靠近,他本能地打了个寒噤,指尖微屈,本来已经疼到麻木的钉伤再次翻江倒海地作痛起来。   是不是……还是死了比较舒服?   他神志不清地想着。   好痛啊。   粗粝的金属擦过血肉,伤口被重新撕裂,沾满了脓血的钉子被一根根地拔出来,随后坠入了一个柔软温暖的怀抱。   是很熟悉的味道。   “…… ……”   “……逍遥,逍遥!!”   狐逍遥依旧回不过神来,蜷缩在那个怀抱里一个劲打颤,草木清甜的味道萦绕在鼻尖,一点点安抚着他紧绷的神经。   一丝冰凉擦过耳廓,似乎是某种鳞片之类的东西。   “喂,笨狐狸,本尊带人来救你了。”   宛如一声惊雷。   狐逍遥眨了眨眼睛,麻木的眸子渐渐亮起来。他认出了是谁抱着自己,又是谁在耳畔悄悄说话。   一滴眼泪“吧嗒”砸在了小蛟头上。   “逍遥,你能变得小一点吗?”见他有反应,白子游把小蛟拎回来,擦干后塞进袖子里,附耳小声道,“不然我们走不快。”   他是可以将狐逍遥送进聆音境里去,但是有牧逐流在侧,得多留个心眼儿,不能随随便便就暴露了秘境的存在,还是等下山以后再说。   狐逍遥当然知道变小是指什么,正巧他这会儿也很没安全感,急需有人摸摸耳朵和尾巴。于是微光一闪,白毛狐狸出现在了小仙君的怀里,还很乖地蹭了蹭手指,有气无力地“嗷”了一声。   如今的它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瞧着一点也不白了,更像只脏兮兮的红毛狐狸。   白子游抱紧它,站起身道:“走吧,赶紧离开这里。” 第88章   下山的路十分顺畅。   白子游一路提防着牧逐流,却并未见他有什么异动,甚至还贴心地给自己指了路:“夜明山被诸多仙君府邸围绕,如众星拱月,仙气浓郁,这一路上都不会有壁障薄弱之处。就算是离此地最近的入凡尘,也要御剑飞上三天三夜才能到。”   “多谢。”   “还有,别想着用什么缩地术,这附近多的是仙君府邸,处处都是结界,若是不小心撞进人家的地盘,很容易被当做不速之客抓起来,到时插翅难飞。”   “……”白子游神色古怪地瞧着他,“你还挺尽心。”   牧逐流干笑一声,道:“既然这只狐妖已经被救走,那往后咱们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能不多费点心么?”   “原来先前你与临渊还不算盟友?”   “虽然那曾是赫赫有名的望舒仙君,但如今的他也不过一个灵力尽失的废人罢了,我自然要先考察一番,看看他有没有做盟友的资格。”牧逐流道,“望舒找来的帮手是有些出乎意料,不过还算顶用。行了,趁着君上还没……”   他腰牌上的火烧云纹忽然一亮。   蓝衣仙仆顿时脸色微变,冲白子游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噤声,随后飞快地取下腰牌,在云纹上按了一下,恭敬道:“君上有何吩咐?”   腰牌里传来丹霞的声音:“夜明山有无异样?”   “回君上,夜明山一切如常,仆方才刚去明心仙君那里看过。”   “山牢情况如何?”   “今日尚未巡视。不过,那里有君上亲手设下的禁制,想来是万无一失。”   “废物!那只狐妖早已逃之夭夭,你竟毫无察觉!?”   牧逐流面不改色,声音里带了一点毫不做作的疑惑和惊慌:“不,不可能!它怎么可能打破君上的禁制??我、我这就去看看,山牢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去什么去,那只狐妖已经逃到山脚,再过上片刻就要跑得无影无踪了!没用的东西……你速速调遣附近的仙君,就说关押在夜明山的孽海妖物逃走了,不惜一切代价抓住它!那狐妖生性狡猾凶残,若是伤人,直接杀了便是。在本君回来前把这件事办妥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听明白了吗?”   “是,君上。”   随着声音的消失,火烧云纹也一同黯淡了下去。   白子游抱紧怀里脏兮兮的狐狸,退后两步,目露警惕。   “仙君大人紧张什么?”牧逐流重新挂好腰牌,笑了笑,冲自己胸口一指,“君上是如何得知狐妖行踪的,我也不清楚。不过当务之急还是找个借口……往这里打一掌,留口气就行。狐妖有同伙相助,我一时不察被袭,重伤昏迷,倒也说得过去。”   白子游怔愣了一下,旋即腾出一只手来,蓄满灵力,道:“你就不怕我公报私仇,直接一掌拍死你?”   “我这一辈子就是靠无数次的豪赌赢来的。”牧逐流笑吟吟道,像极了当年在青崖山第一次见面时的笑容,“什么东西都可以是筹码。”   “那好。”   绿光乍盛,蓝衣仙仆被狠狠拍飞在了树干上,七窍流血,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   白子游留了手。   毕竟余临渊还没脱身,这家伙暂且有用。   时间紧迫,自己必须赶在丹霞发觉之前逃出云境,无暇照顾重伤的狐逍遥,于是将它和小蛟一块儿放进了聆音境里。   小蛟起初还不情愿,缠在他手腕上扭成了麻花:“不行,云境危机四伏,本尊怎么能留你一人在外面?”   小仙君冷酷道:“你在也没用。”   “我可以燃……”   “闭嘴。”   白子游最听不得这个,眉毛一拧,直接把黑蛟扔了进去,关上了秘境出口。   小蛟“噗通”掉在了草庐顶上,似是没料到自己自家道侣会这样专横独断,呆滞地趴了片刻,才甩甩尾巴,重新变回了风度翩翩的魔尊大人。   “阿霜也真是……哎。”   他摇了摇头,轻轻一跃而下,在院子里找到缩成一团的白毛狐狸。那原本光滑的皮毛变得干枯纠结,斑驳脱落,露出大块血痂,活像条癞皮狗。   色狐狸并没有晕过去,只是用爪子捂着脸上的疤,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他。   “……早说了云境不是好地方,你非要跟着余临渊。”温千晓俯身将它抱起,“看本尊做甚?”   白毛狐狸没有说话,也没这个力气,往他怀里拱了两下,找到一个觉得安全又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吱吱!”   温千晓闻声抬头。   只见被放养在秘境里的花糕叼着一团东西,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扒着魔尊大人的裤管子娴熟地往上爬。   是一团纱布。   温千晓接过来,摸了摸它的小脑瓜,道:“有劳。”   “吱!吱吱!”   “放心,狐妖的生命力强着呢,这点小伤死不了,扔着自己就能好……呃,本尊的意思是,等会就给逍遥疗伤。”魔尊大人眼疾手快躲开了花糕的袭击,深觉愤怒,呵斥道,“岂有此理,怎么一个两个都胳膊肘往外拐?”   雪貂无辜地眨巴了一下眼睛。   “……唔,阿霜留给你的那些灵石呢?拿来,等下本尊给逍遥布个养灵阵,伤能好得快些。”   单纯好骗的花糕信以为真,不仅贡献出了自己今明两天的口粮,还饿着肚子帮忙打下手,拖着个小铜盆吭哧吭哧地去冷泉打水。   最后还是温千晓良心发现,给它留了两块灵石当做晚饭。   花糕坐在床沿上,奋力地啃着失而复得的灵石,温千晓在一旁仔细打量着它,忽然道:“既然你跟桑景有关,那你知道他在哪么?”   花糕:“吱?”   它只是被桑景的气息所影响,其余一概不知。   “也罢。”温千晓叹了口气,给蜷在角落里睡觉的色狐狸盖上被子,起身去了院中,一夜未睡。   外面逃亡中的白子游也未曾有过片刻懈怠。   那些仙君来得比想象中的更快。   兴许是狐逍遥藏入秘境之后,寻踪刻印失去效果,令丹霞感到了些许不妙,总之这些人在后半夜就追了上来。   不过也并非全无生机。   他们奉命追杀的是逃出夜明山的孽海妖物,不是白露仙君,魔尊的道侣。   尽管知道是白子游将狐妖藏了起来,这群家伙依然投鼠忌器,忌惮着魔尊的报复,谁也不肯做那个冤大头率先动手伤人。   小仙君东躲西闪,灵活得像条滑不溜秋的泥鳅,还借助须弥戒中五花八门的法宝,将那些束手束脚的仙君们耍弄得团团转,甚是狼狈。   天光熹微,照亮了不远处山亭的一角碧瓦。   丹霞站在亭中,俯瞰着这场颇有些滑稽的闹剧,神色平静,朝身边的人问道:“子渊,这也是你教他的?”   余临渊双手被缚,冷着脸站在一旁,并不理睬。   下一瞬他便被狠狠掼在了亭柱上,差点背过气去。   “我将你捧在手里放在心上,对你处处忍让顺从,而你呢?!你又是怎么报答我的??”宁云深用力将他抵在柱子上,平日的伪装悉数破碎,只剩下最真实的疯狂和嫉妒,“把教过我的东西再教给别人,欺我、瞒我,蛊惑我的人背叛我!为什么?!这些年我为你做得还不够吗?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哪怕是云境的大权!还有谁能为你做到这种地步??可你为何总是这样不领情?”   余临渊在他手里挣扎着,脸色潮红,断断续续道:“那你……又是为何要害死桑景?!”   宁云深的神色出现了刹那空白。   他松开余临渊,倒退了一步,喃喃道:“是谁告诉你的?”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余临渊讥诮地看着他,“本君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年没有杀了你。”   山亭里的风都静了下来。   许久,或许又只是很短的一瞬,宁云深伸手,五指一张,灵力囚笼赫然出现,将余临渊关在了里面。   “不论你记起了什么,还是听说了什么,从今往后都只能做本君掌心的一只鸟雀。”他面上浮现出癫狂的笑意,仿佛终于得偿所愿般痛快,“好!好得很!哈哈哈哈哈哈……事已至此,那只狐妖,还有白露,所有胆敢违逆本君之人,今日统统都要死在这里!!”   白子游没有发觉山亭上的异常,正琢磨着如何甩脱这些恼人的苍蝇。   突然间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浩荡力量当头罩下,裹挟着恐怖的杀意袭来,如天外飞仙令人反应不及。那光芒迅速由远及近,小仙君只来得及抬起头,落在瞳孔中的光芒飞速放大,眼睁睁瞧着灵力冲着命门劈下,连魂魄都隐隐灼痛起来。   怀中的如意轻轻动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迫不及待地想要挣脱出来。   “千……”   说时迟那时快,一袭宛如夜色的黑袍在眼前骤然展开,柔软而坚不可摧,敛尽了所有光芒。尖锐的灵力撞在黑袍上,仿佛泥牛入海,又像打在一团棉花上,轻易就消弭于无形。   暗色之中,玛瑙耳坠随着低头的动作垂落,似夜空星辰,微微闪烁着。   “本尊来迟了,夫人可有受伤?” 第89章   小仙君愣愣地躺在怀里,还没从方才的惊变之中回过神来:“你……你怎么出来了?”   温千晓把人放下,替他拍了拍衣袖上沾到的尘土,笑道:“再不出来,本尊后半辈子要守寡了。你忍心?”   “……”   他出来的时候是背对着众人的,这会儿说完话,才慢悠悠地转过身,道:“哟,这么大阵仗啊,真热闹。”   丹霞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攥紧了手中的剑,轻声道:“孽海魔尊?”   “真是赶巧,丹霞仙君也在?”温千晓脸上挂着浅笑,漫不经心地扫视过在场众人,发问道,“你们那什么表情?”   终于,有仙君率先崩溃了:“是魔尊!!为什么孽海魔尊会出现在云境?!!”   高悬的恐惧轰然落地,刹那间似油入沸水炸开了锅,此起彼伏,迅速传了开去。   “魔尊……魔尊闯入云境,是要撕毁天堑之约吗??”   “可、可是天堑之约没提到过这种情况,他根本不可能到云境来……不是,他到底想做什么?!”   “云境的门槛乃是天道所定,诸邪退避,怎么会让魔尊混进来!难道、难道要变天了???”   恐慌越来越甚,摧枯拉朽,几乎要不战而败了。   “诸位,”丹霞开口,周围立刻变得鸦雀无声,“不论如何,仅他一人,纵然是魔尊,又能翻出什么浪花来?杀了便是。”   “啧。”温千晓挑起眉毛,拣着词儿评价道,“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计后果。”   “后果?”丹霞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哂笑一声,“天堑之约不过是为了堵住那些胆小怯战之辈的嘴,休养生息的缓兵之计罢了。毁便毁了,又能如何?万物皆有相生相克,早晚有一日,无界孽海会被本君夷为平地,而你的不死之身——也终难逃一死!”   “哦?好一个相生相克,那你找着本尊的破绽了吗?”温千晓轻捻着耳坠,慢慢勾起嘴角,笃定道,“还没有,不是么?”   话音未落,丹霞周身的气势猛然攀升,脚下巨石轰然崩碎,化为齑粉随风而去,显然被激怒了,灵力乱流掀起的狂风,也将魔尊发梢的红绳银饰吹得叮铃作响。   看似一场势均力敌的对战。   唯有白子游死死抓着他的衣袖,脸色苍白,却又紧紧抿着唇,不肯吐出半个字。   “阿霜。”那声音在风中摇摇欲坠,轻飘得几乎一碰就散,偏偏令人安心得想要落泪,“你先走。”   小仙君固执地摇了摇头。   “听话。”魔尊大人弯起眸子,俯身在他唇边吻了一下,然后不动声色地将一样东西塞进了他手里,低语道,“带上这个,去万噬裂谷接我回来。”   白子游下意识地收紧了掌心。   掌中的东西坚硬而温润,带着些微热意,是那枚从不离身的玛瑙耳坠。   他仍是有些踌躇:“可是千晓……”   花糕不知何时从聆音境里蹿了出来,扒在小仙君的肩膀上,张嘴就是狠狠一口:“吱——!”   白子游吃痛,终于醒悟过来,抹了把眼睛,头也不回地朝着入凡尘的方向跑去。   丹霞神色一凝,喝道:“拦住他!”   “哎,本尊还在这儿,丹霞仙君是不是太目中无人了些?”温千晓大笑着,挥袖甩出数道魔气,交织成遮天蔽日的网,直接将一个黄衣仙君从半空劈了下去,坠入林中,生死不明。   多半是死了。   剩下的仙君不约而同停住了脚步。   “没用的东西,就知道畏畏缩缩,贪生怕死!”丹霞斥道,“还不赶紧给我追!这么多人,他拦不过来的!”   “哦?是么?”温千晓脚尖轻点,在地上划出一条浅浅的线,拂袖负手,整个人往那儿一站,竟生出千军万马之势来,还不忘冲丹霞递出一个挑衅的眼神,“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   “不知道?那本尊来告诉你,”温千晓声调一降,眼神陡然凌厉起来,“过此线者——死!”   ·   白子游抱着雪貂,乘着须弥戒里翻出来的法宝跌跌撞撞地朝前飞去。   他飞得不太专心,时不时要往身后看一眼,偶尔会头朝下冲着林子坠去,在落地之前险之又险地重新飞起,把花糕吓得吱哇乱叫。   好在不久之后,小仙君心神稍定,操纵愈发自如起来。   这法宝本就是转为赶路而炼制的,比普通的御剑之术要快将近一倍,只要再过一日,便能顺利抵达入凡尘,用余临渊留给自己的剑气打破壁障,逃回人间。   但之后呢?   云境与孽海相隔数万里,中间是整整一个人间。若无法借助仙门百家设立在各个城府之间的传送阵,他要东躲西藏地走上多少天,才能回到孽海?   白子游咬紧牙关,不再去细想,逼自己只专注于眼前之事。   不知飞过多少山川林海,从白昼入夜,再由黑夜转明,日月又是一个轮转。   他终于赶到了入凡尘。   那是一座高耸的石坛,青红砖块交错铺就成庄严的图案,缝隙里填充着细腻的砂砾,寂静无人,似乎很久没有使用了。   小仙君筋疲力竭地滚落在地,瘫坐片刻,收起法宝,踉跄着朝那近在咫尺的壁障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忽然,耳畔掠起一道尖锐的风声,直直朝着要害袭来。白子游几乎本能地往侧边一躲,险险避开,扭头望向偷袭之人。   霞色的流云衣袍轻轻拂动,仿佛一团火焰,猝然落在了紧缩的瞳孔中。刹那间,白子游甚至忘了恐惧为何物,只剩下绝望的麻木,昔日记忆如梦魇般将他紧紧困住,令他提不起半点反抗的念头。   “丹……霞?为什么……是你?”   “本君在此恭候多时了,白露。”丹霞神色冷淡,宛如盯着一只随时都能碾死的蝼蚁,“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   “我……”小仙君神情空洞,无意识地捏着手指上的须弥戒,喃喃道,“我想死得痛快点……”   “吱吱吱!”花糕大急,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叼着就要把人往后拽。但它只是一只很小的雪貂,除了把自己摔了个大跟头以外,没有丁点作用。   宁云深目光落在这只吵吵嚷嚷的小东西身上,不耐烦地皱起眉,道:“聒噪。”   他抬手劈下一道凌厉的剑气,准备将这只尚未长大的妖兽绞成一滩肉泥。花糕正扭着屁股准备爬起来,突然感受到杀意的逼近,当即吓得“吱吱”惨叫起来。   “砰”!   一柄月白绸伞如蔷薇般绽开,拦下了这一击。   “……白露??”宁云深根本没把这株被折磨了几百年的柔弱灵草放在眼里,更没想到他竟会扑过来护住这只更为弱小的雪貂。   尽管颤抖得好似风中树叶,小仙君仍然牢牢握住了伞柄,将花糕搂在怀里,沙哑道:“你没事吧?”   花糕颤颤巍巍地“吱”了声,四爪并用,拼了命地往他衣襟里面钻,恨不得把自己卷成丁点大的毛团。   “它还是只什么都不懂的幼貂。”白子游握着伞,慢慢站起来,双眸布满了血丝,红得仿佛一碰就会落下泪来,“就像当年刚刚来到云境的我一样。”   宁云深似是诧异,片刻之后,嗤笑道:“当年梦泽没有护住你,你以为你能护得住它?”   白子游舔了舔发干的唇角。   绝望带来的麻木一点点褪去,剥露出鲜明浓厚的恐惧,本能终于被刺激得复苏过来,想要活下去的欲望变得前所未有地强烈。   “我听闻你会炼制一种法宝,名为木傀。”白子游收拢绸伞,将尖端朝着丹霞,摆出攻击的姿态,“而且方才那一击,未免太弱了些。”   丹霞一怔,缓缓收敛起笑意。   木傀与真身一般无二,除了实力稍弱这个缺点。但眼下的这一具,是他很久之前安置在入凡尘,以备不时之需的陈年木傀。   因此它还有一个算不上弱点的弱点。   太过老旧。   “那又如何?”丹霞没有半点被看穿的怯意,悠然道,“你依然不是本君的对手。”   他说得没错。   尽管那只是个年代久远的木傀,但以小仙君区区三百年的道行,即便丹霞自封七成修为,也未必能讨到好。虽然手中的绸伞无坚不摧,但若是连对手的衣袖都碰不着,那便毫无用武之地。   白子游很快被逼得左支右绌,狼狈无比。   他没有放弃,一直在努力地周旋着,想要寻找机会突破壁障,逃到人间去,却终是被丹霞三剑封住了去路,上下左右皆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最后一剑直取心脏。   怀里的雪貂忽然动了动。   霎时,金光大盛。 第90章   一道淡得近乎透明的人影站在小仙君身后,微微前倾,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人圈在了怀中。   金光耀目却并不刺眼,醇厚平和的力量如涟漪般扩散震荡开去,与袭来的剑气狠狠相撞,迸发出铿锵的金石之音,就连千里外正在与魔尊交手的本体都为之停滞了一瞬,面露惊愕。   “什么人!?”他脱口道,“什么人竟敢在本君面前装神弄鬼!??”   见到消散千年的亡魂重现于世,简直比发现魔尊闯入云境的时候还要令人不安。一瞬间宁云深心中闪过了无数的念头,最终凝成一抹心虚,下意识地朝山亭上望了一眼。   被困在灵力囚笼之中的望舒仙君低敛着眉眼,神色淡漠,山风拂起白色的衣袍,仿佛误入樊笼的谪仙。   这么多年的苦苦守候,明明很快、很快就能得到这个人了,为什么老天也不肯遂他意,偏要到处横生枝节!?   不知名的恨意陡生,宁云深神色蓦地狰狞起来,嫉恨得近乎发狂,心念一动,向木傀传递过去一道诛灭的命令:   凡是今日出现在入凡尘的活物,统统绞杀,不留活口!   入凡尘的圆坛之上。   惊变乍歇,烟尘消散,露出了两条人影。   由于陷入了极度的震惊,那木傀短暂地停顿了一瞬,再加之很旧了,收到命令后还稍稍卡壳了一下。   而小仙君被余临渊教导最多的,就是如何抓住对手的破绽。   电光火石之间,他就意识到了什么,没有错过这天赐良机,甚至在金光绽放的刹那,就逼着自己迈开发软的双腿,朝那几乎不可战胜的敌人冲去。   胜负就在这一动一静中分晓。   小仙君跌跌撞撞地奔到它跟前,举起绸伞,冲着卡壳的木傀狠狠一刺。纯白光芒贯穿了前胸,与此同时,木傀落在他头顶上的手堪堪僵住。   那充满杀机的澎湃灵力忽的就变成了风中残烛,勉力摇晃了两下。   灭了。   木傀显出本来的模样,断成两节,摔在了地上。   白子游踉跄了一下,用绸伞支撑住身子,半跪在地,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   他心跳得很快。   明知是假的,但当那具顶着丹霞面孔的木傀缓缓倒下,圆睁的双眸里流露出不甘与震怒之时,他依然感到了一种大仇得报的空虚和虚脱。   白子游就这么紧握绸伞,怔怔地盯着地上的木傀,片刻之后,泪如雨下。   大难不死的花糕从衣襟里探出头来,担忧地舔了舔他的脸颊,很快又被小仙君一把按了回去。   “吱吱吱……”   “方才……那是羲和仙君?”   “吱。”   “以后若有机会,要跟他当面道谢才是。此地不宜久留,花糕,抓紧了。”白子游抓着绸伞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摸出余临渊留下的玉牌,朝着那脆弱的壁障贴去,晶亮的眸子微微一弯,笑起来道,“我们要离开这里了,回孽海……回家。”   壁障破碎。   人间的风带着烟火的味道,卷起一道乱流,裹挟着其中的人影,消失无踪。   ·   穿过壁障的时候,手腕上系着红绳的黑鳞轻轻晃了一下,“喀嚓”碎裂,掉在了两界的裂隙之中。   白子游甚至没来得及回头抓住碎片,就被一股力量扔出了裂隙,跌落在某处的莽莽山林里。他摸着手腕上的红绳,忡怔地回过头看了一眼,也不知在看什么。   怀里的雪貂拱了两下,重新探出小脑袋来:“吱?”   “花糕,我好像……”小仙君眨巴了一下眼睛,轻声道,“我好像又只有一个人了。”   雪貂蹿到他肩膀上,手舞足蹈地嚷嚷起来:“吱吱吱,吱吱,吱……”   白子游不由失笑:“你省省吧,我又听不懂。”   花糕:“……”   他没有停留很久,稍作休整,便又重新启程了。   独自穿过榛榛莽莽的丛林,越过浩浩荡荡的江河,绕过银柳川和仙家门派驻守的城镇,风尘仆仆,满身霜月。   路过一间低矮茶棚的时候,小仙君进去讨了碗水喝。   他捧着个缺了角的粗糙陶碗,小口小口地喝着,还把雪貂也拎出来灌了几口,忽听身后有人议论道:“哎呀!最近这世道可不太平!”   “可不是嘛,孽海魔物倾巢出动,跟疯了似的,逮着人就吃!听说有个樵夫去山上砍柴,回来的时候,唉哟哟,半只胳膊都被啃光了!”   “嗬,还不是因为他们的魔尊被丹霞仙君给杀了。”另一桌的人探过身,插嘴道,“传闻当年天堑之争的时候,这孽海魔尊死了三回,活过来花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我看这回,没了魔尊坐镇,等仙人们出手平息了魔物之乱,估计能太平个七八年。”   “还有这种好事?那你说,要是多杀上几次,是不是就能彻底把这个祸害给——”   “你以为逮兔子呢,还多杀几次,真是白日做梦。”   “…… ……”   白子游轻轻搁下茶碗。   他就知道。   死而复生这种事,岂是随随便便不用付出代价就可以得到的?那人却故意轻描淡写,避重就轻……   正思忖着,贴身藏着的玛瑙耳坠微微发热了一下。   茶棚里忽然骚动起来。   “谁让你们在这里胡乱嚼口舌!?啊??”   一群彪形大汉闯了进来,上来就一脚踹翻了桌椅,吓得茶客们四散奔逃,瞬间就跑了个精光。   小仙君佝偻着身子,掩面低头,准备随茶客一块儿混出去。   突然彪形大汉身后响起一道响亮的声音,就跟见了亲娘似的喜出望外,透着一股子熟稔劲儿:“仙君大人!?可让我好找!”   白子游:“?”   谁?谁会用这样少见的恭敬称谓喊自己??   他抱紧花糕,警惕地退了半步。   只见那群大汉倏地朝两边散开,露出了一道纤瘦的人影。   “燕……城主?”白子游一下懵了,狐疑地打量着他,“你、你不是被罚去了九龙潭?不对,你假扮燕归竹……”   “不不不,我就是孤城城主燕归竹,如假包换!”燕城主赶紧摆摆手,解释道,“早在半个多月前,尊上就传讯把我叫回来了。说是让我召集些比较忠心的魔将,借赦令偷渡来人间,干点坏……咳,尊上的意思是,给仙家门派的人找点事做,但先不要惊动云境。”   “半个多月前?”小仙君想了想,“那是我们刚准备回云境救人的时候,他怎么没跟我提起过?”   “尊上说这事儿先别声张,把魔将们骗出来再说。要是你们能平安归来,就当送大家来人间游玩一趟。那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再……”燕归竹停顿了一下,搓搓手,斟酌着字眼儿道,“这不……大家伙儿得到消息,闹起来了,再加上前些日攒下的积怨,云境派出来的仙君忙得团团转,暂时没工夫抓人……”   白子游恍然。   难怪丹霞派的人没有立即追上来,原来是温千晓在去云境之前就安排好了的后手。   小仙君忽觉鼻子微酸,低下头,揉了揉花糕的耳朵。他连这个都安排好了,却唯独没有考虑过自己。   燕归竹还在自顾自絮絮叨叨诉苦:“消息一传出来,我就知道尊上肯定是把你平平安安地送出来了,不然也不会自己折在那里。可这么多天过去,派了这么多人手出去,却连个仙君的影儿都没见着,我心里那个急啊……”   “但你还是把我找到了。”白子游松懈下来,随便拉了把凳子坐下,“燕城主,千晓还在等着我回去。我们能不能避开云境的眼线,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孽海?”   “能!当然能!”燕归竹一拍大腿,指了指身后的彪形大汉,“这些是跟孽海边城通商……呃,其实是黑市,反正是背着仙家门派做生意的地下势力,借着他们的人脉和情报网,便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孽海。”   ·   逃亡之路意外终止。   小仙君在茶棚里等了片刻,便坐上了舒适宽敞的马车。   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坐在绸缎垫子上,捧着香气四溢的清茗,膝盖上卧着一只裹成粽子的白毛狐狸,肩上趴着一只昏昏欲睡的雪貂,一边神游天外一边听着燕城主没完没了的叨叨叨。   真是久违的温馨平静。   许久,他终于回过神来,开口道:“我方才听人说,魔尊复生并非易事,是真的?”   燕归竹立刻哑了。   “敢问燕城主,是怎么个不易之法?”   燕归竹挠了挠头,很想问魔尊是怎么骗……啊不,是怎么解释死而复生这件事的,但他没这个胆。   “大人……”   “别这么喊我,听着别扭。”   “噢。”燕城主悄悄观察着他的脸色,琢磨了一会儿,试探道,“那……夫人?”   小仙君顿时被呛到,捂着胸口咳得惊天动地,把昏睡着的色狐狸给吓醒了,直接蹦了起来。   “啊啊啊杀狐狸了,救命……救……”白毛狐狸翘着尾巴,惊慌失措地嚷嚷起来,嚷到一半,才看清对面坐着的是谁。   燕归竹:“这只粽子……是狐逍遥大人??”   色狐狸:“……?”   完了,丢脸丢到家了。   而且还是在全孽海它最最瞧不上眼的魔将跟前。   白毛狐狸转过身,一头扎进白子游怀里,小声嘀咕道:“谁是狐逍遥,不认识。我、我只是个笨狐狸。”   作者有话说:   今天很长!夸夸! 第91章   白子游噗嗤笑出声来。   他见白毛狐狸耷拉着耳朵,没精打采的样子,便抬起头向燕归竹解释道:“这是我从云境捡来的狐妖,不是清平山上的那只。”   燕归竹:“……哦。”   色狐狸顿时感动万分,竖起耳朵,摇摇尾巴,亲昵地往小仙君身上蹭了两下,还得寸进尺想爬到肩膀上去。   “哎,等等。”白子游皱起眉头,小心翼翼地把它抱下来,轻轻握住那两只裹着纱布的爪子,责备道,“真是胡闹,伤口都渗血了。”   “没事,一会儿自己就好了……”色狐狸打了个哈欠,声音越来越轻,开始犯困。   它其实很虚弱,醒着的时候全靠九条尾巴的灵力支撑着,睡着了就得重新补回去。等补满了尾巴的灵力,多余的灵气才会开始慢慢修复身体。   白毛狐狸蜷缩成一团,恹恹地趴在白子游的膝盖上,小声哼哼起来。   倏尔,青翠的光芒充斥了整个马车。   充满生机的草木之力源源不断涌进来,温和地游走在全身的经脉里,将灼烧般的疼痛一点点抚平下去。   色狐狸舔了舔毛,安静半晌,忽然仰起头看了他一眼。   “怎么?”   “没、没什么。”它揣起爪子,扭捏道,“就是……就是有点喜欢你。”   白子游收起灵力,往它脸上未愈的疤痕上贴了片叶子,礼貌道:“你也很可爱。”   色狐狸:“!”   九条毛茸茸的尾巴摇得更欢快了。   燕城主觉得自己仿佛一个局外人。他盯着白毛狐狸琢磨半晌,终于忍不住好奇,开口道:“所以狐逍……呃,它怎么会弄成这样?”   “……”小仙君沉吟片刻,“大概……是为情所困?”   燕归竹:“???”   狐逍遥没有反驳,只是把自己团得更紧了,活像个受气包。   白子游拈起一块龙须酥塞进它嘴里,道:“你不问问临渊的情况如何吗?”   “他?”狐逍遥嚼着黏糊糊的糖糕,含糊道,“这么久都不来找我,肯定是把我给忘了。丹霞的手段可不一般,我听说……反正,他毫无防备地被人从星沉山上捉了去,还能逃过不成?”   “你听丹霞胡说八道。”小仙君轻轻弹了它一下,“是临渊让我们先带你走的。”   狐逍遥:“!!”   狐逍遥很慢很慢地晃了一下尾巴,整只狐狸都为此变得忧郁起来,问道:“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白子游沉默须臾,轻轻摇了摇头。   当时在紧要关头,丹霞突然出现,意味着余临渊没能拖住他,更糟的是,临渊极有可能已经被察觉了端倪,正遭受囚禁。   色狐狸看明白他的意思,更加焉巴了。   “临渊说,他不愿再受制于人,要等找回被封印的神魂才肯离开。但是夜明山上的禁地多如牛毛,除了前山正殿,哪哪都有封印,想找回神魂可不容易。”小仙君撇撇嘴,“我们也不知道那些被污染的神魂究竟是何模样,不然让千晓用鳞片再捏出几条小蛟来,灌入一点魔气,派出去碰碰运气,总比什么都帮不上好。”   “啊,这个我知道。”色狐狸道,“有一回他旧疾发作,我想试试能不能用双修交融的法子替他挡一挡,就偷偷溜进他的灵台,瞧见了那团被煞气侵蚀的神魂。”   白子游:“……?”   “五彩斑斓,亮晶晶的。”白毛狐狸举起爪子,比比划划道,“很好看,还会变形……喂,你怎么傻掉了?”   “我见过。”白子游一脸难以置信,喃喃道,“我可能……见过它。”   ·   半个月后。   马车晃晃悠悠地停在了天堑附近,因着路途遥远,车轮上沾满了半干的泥巴。   燕归竹跳下马车,转身掀起帘子,准备将白子游扶下来。忽然听见一声愤怒的“嗷嗷”声自马车中响起,紧接着一团白色毛球弹射出来,直直地扑在了他的脸上。   “吱吱吱!”花糕惊慌失措地在燕城主脸上划拉了两道,连滚带爬地躲到了脖子后面。色狐狸紧随其后冲出来,嚷嚷道:“臭雪貂,竟敢嘲笑我的毛没长齐!你跑,跑什么跑?不把你啃秃我就不姓狐!”   白子游撩起车帘,跟着跳了下来,抱住不依不饶的狐逍遥,温声劝道:“好了好了,别跟花糕计较,到风城请你吃烧鸡,好不好?”   “……好。”   白毛狐狸这会儿确实不太好看,伤口的痂脱落了大半,覆盖着一层浅浅的绒毛,光秃秃的东一块西一块,偏偏花糕还故意扭着屁股到它跟前展示自己的漂亮皮毛。   难怪色狐狸出离愤怒了。   惨遭无妄之灾的燕城主:“……”   安抚完炸毛的狐逍遥,白子游望向不远处光怪陆离的天堑,眼中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思念。他忽然十分迫切地想要见到留在无名宫里的温千晓的肉身,尽管那只是一具失去了元神的躯壳。   如果元神复生要耗费个七八年,至少还有点念想在,令人稍感安慰……   “白露仙君……仙君?”   听燕归竹连声唤自己,小仙君回过神来:“嗯?”   “孽海近日不太平。”燕归竹难得严肃起来,“不少魔物蠢蠢欲动,想要染指无名宫库房里的宝物。这些蠢货虽然不成气候,但难免会有魔将趁机浑水摸鱼,仙君最好还是——”   他觉得这区区三百年道行的小仙君恐怕见不得魔物相残的血腥场面,最好还是回避一下,乖乖躲在风竹楼里被妥善保护起来。   白子游诧异地挑了下眉毛,略一思忖,道:“既然是些不成气候的毛贼,想必孤城城主可以自行解决了?”   燕归竹一怔。   这问的是孤城城主。   虽然自己的实力在魔将之中是稍弱了些,但以一城城主的势力,守住无名宫自然不成问题。   于是燕城主老实地点了点头。   “可是光解决这些家伙还不够。”小仙君摸着下巴,不高兴道,“这些宵小竟敢来无名宫撒野,必须杀鸡儆猴,以儆效尤。我看,把他们的尸体串起来挂在无名宫外面,最好能留几个活口当众处刑,一刀刀活剐……唔,燕城主对此有什么想法?”   “……没有。”燕归竹擦擦额角的汗,“就、就按仙君说的办。”   不愧是自家尊上看中的道侣,狠起来哪有半点涉世未深的仙君模样。   白子游心里打的又是另一副算盘。   魔尊的肉身就在宁和殿中,岂能被这些毛贼一天天打搅。自己还得抽空去万噬裂谷瞧瞧情况,如果期间出点事情,那还得了。幸好有燕归竹在,不愧为魔尊心腹,心狠手辣能成事,不错。   彼时两人都不清楚对方心里在想什么,但不约而同地互相瞧着更加顺眼了。   穿过天堑之后,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一行人便到了风城。   某间酒肆里,两人一狐临窗而坐。   撇开正大快朵颐的色狐狸,剩下两人的神情称得上严肃。   “关于尊上复生……先前在人间多有顾虑,无法与仙君细说,还望见谅。”   “无妨。”   “仙君可知,天堑之争中,尊上曾经受过三次致命伤,复生的时间一次长过一次?”   “嗯,略有耳闻。”   燕归竹叹气道:“万噬裂谷聚集了万千怨魂,怨气冲天,普通的魔物坠入谷中,必将迷失神智,被蚕食殆尽。尊上虽然不同于普通魔物,但也要恢复神智才能够离开裂谷。”   白子游心中一紧:“你的意思是,如果他无法及时清醒过来,就会永远留在谷底,成为一抹幽魂?”   “差不多就是这样。”燕归竹苦笑起来,“重生的次数越多,便越难摆脱怨魂的影响。这都第四次了,我也不好说尊上要多久才能清醒过来。”   白子游想了想,道:“那如果有人进入裂谷之中,强行将他唤醒呢?”   燕归竹:“万噬裂谷凶险异常,里面的煞气更是非常人所能承受……仙君何出此言?”   “没什么,只是我忽然想起曾经做过的一个梦。”小仙君笑了笑,拨弄了一下手中的杯盏,感叹道,“原来今日之事,早有预兆。” 第92章   弄清楚白子游到底在打什么异想天开的主意后,燕城主表示了激烈的反对。   开什么玩笑,万噬裂谷的灰雾能把人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要是温千晓回来后发觉自家道侣跳谷殉情了,而且自己还没拦住,不得把自己的皮给剥了挂在孤城城墙上。   小仙君心不在焉地从狐逍遥的盘子里夹了一筷肉,尝了两口果酒,敷衍地“嗯嗯”几声,显然没把燕归竹的反对当回事。   燕归竹苦口婆心地劝了一路,好说好歹把人哄回了无名宫,然后火速派出一班人马把孤绝山围了个严实。   连只鸟都飞不出去的那种。   白子游颇觉无奈,但人家也是好心,又不好随意翻脸,只得按捺住性子,等待时机偷溜出去。   是夜。   月光柔和,将无名宫的一砖一瓦映衬得神秘而宁静。   一道白影忽的翻墙而过。   巴掌大的白毛狐狸“扑通”滚落在地,站起来抖抖尾巴,鬼鬼祟祟地迈着狐步,躲避着守卫的视线,试图悄悄溜进无名宫去找小仙君。   “什么人!?”   数只灯笼立刻围拢过来,照得白毛狐狸连胡须都清晰可见。   “狐狸!是狐狸!!”   “快快快,捉起来送给燕城主。城主吩咐过,别说一整只了,就算半只狐狸都不能放过!”   于是色狐狸被五花大绑,连夜送到了城主府上听候发落。   燕归竹睡眼惺忪地从被窝里爬出来,披上外衣,点起蜡烛,和刚送到的新鲜热乎的白毛狐狸大眼瞪小眼。   半晌,色狐狸嚷嚷起来:“大胆!”   燕归竹:“……”   他觉得有一点棘手。   狐逍遥本来不该在自己的管辖范围之内,但偏偏他跟白子游走得很近,最近又老喜欢往人家怀里拱,让它住在城主府养伤还不肯,有事没事就往山上窜。这狐妖什么德行,孽海人尽皆知,放任不管的话鬼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白毛狐狸抖开绳子,笨手笨脚地钻出来,叉腰道:“你知道本狐是谁吗!?”   燕城主头痛地捏了捏眉心,道:“……笨狐狸。”   “放屁!”狐逍遥骂道,“孽海魔尊是本狐的好兄弟,你说我谁?”   哦。   这会儿倒是不装了。   燕归竹索性也摊开了说话:“原来是狐逍遥大人,失敬失敬。大人为何要夜闯无名宫?”   白毛狐狸翘起二郎腿,嚣张道:“本狐访友,关你屁事?”   “访友?怎么非得深夜造访?”燕归竹上下打量着它,就差把怀疑二字贴脑门上了,“魔尊不在,宫中只有家眷……我说,咱就算是孽海魔物,也不能干这种缺德事吧?”   色狐狸顿时睁大眼睛。   它蹦起来,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尾巴甩得呼呼生风,愤怒道:“为什么要半夜来?这还问我?白天你的人把无名宫守得跟铁桶一样,发现一根狐狸毛就大呼小叫,四处加派人手,本狐进得去???”   燕归竹:“……”   行吧。他承认,他确实有点敏感过头了,但是……但这可是曾经困扰了尊上数月之久的色狐狸啊!谨慎点总不会有错。   燕城主左右为难,最后决定陪着狐逍遥一块儿上山。   今夜凉爽。   白子游抱着雪貂睡在花架下面的草席上,盖着淡青色的薄被,露出一点睡得乱七八糟的白色里衣,像一块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夹心花糕。   看起来又软又好吃。   燕归竹没想到他没睡在屋里,轻轻“哎呀”一声,连道失礼,捂着眼睛就要退出去。倒是色狐狸轻车熟路,哧溜窜进了小仙君的怀里,还霸道地挤掉了花糕的位置。   花糕:“吱?”   “唔……”白子游被弄醒了,迷蒙地眨了眨眼睛,看清是谁后,不由笑起来,带着点尚未睡醒的鼻音,咕哝道,“那个坏城主守这么严实,你怎么混进来的?”   燕归竹:“……咳咳。”   白子游吓了一跳,意识到门口还有个燕归竹,低头瞧了眼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样,拧起眉,朝门外一指,道:“出去。”   燕城主从善如流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带上了院门,嘴里叽里咕噜念叨着一些告罪的话,心有余悸地往正殿走去。走了两步,他觉得不对劲,骤然回过神来。   狐逍遥还在里面呢,凭什么只有他被赶了出来!?   燕归竹赶紧折返回去,等到了门口,又开始犹豫起来。自己是直接破门而入,还是礼节性地敲敲门再破?   就这么一会会儿犹豫的工夫,等到燕城主重新回到花架底下时,白子游和狐逍遥都已经不见了踪影,竟是人去楼空。   燕归竹:“?!”   他目瞪口呆地站了片刻,转身冲出无名宫,随手抓过一个守卫,撕心裂肺道:“清平山的那只色狐狸把尊上的道侣拐带跑了!通缉令!快发布全孽海通缉令——!!!”   孤绝山上登时混乱一片。   与此同时。   白毛狐狸叼着一柄木质如意,颠颠地跑在人迹罕至的山间小道上。它仗着自己个头小,趁着方才片刻的混乱,悄悄摸摸溜了出来。   其实燕归竹折回来的时候,他们还没有逃走,只是暂时躲在秘境之中,制造出了潜逃的假象,这会儿才是真真正正的跑了。   狐逍遥跑得很快,天还没亮就出了孤城的势力范围,找到一处还算隐蔽的山坳,放下如意,轻轻拱了拱,唤道:“小仙草,本狐把你带出来了。”   白子游出现在郁郁葱葱的树林之中,还穿着昨夜的白色里衣,外面胡乱罩了件宽大的青色外袍,脸色微红,质问道:“谁是小仙草?”   “你呀。”狐逍遥理直气壮道,“你比本狐小了有……七、八百岁?本狐可是修行千年的大狐妖,喊你小仙草怎么……啊啊啊大胆!还不快放我下来!!!”   小仙君恼羞成怒,揪着它的后颈皮,道:“不放。”   色狐狸眨巴了一下眼睛,捏着嗓子,把小蛟的神色模仿得惟妙惟肖:“阿霜。”   “……住口。”   “不逗你了。”白毛狐狸重获自由,踏着小碎步绕着他转了两圈,问道,“话说回来,你真打算去万噬裂谷?就为了那个莫名其妙的梦?”   “嗯。我梦见自己掉了下去,奇怪的是那些灰雾并未伤害到我。若这梦真的与预知有关……我必须亲眼瞧一瞧灰雾到底是怎么回事,万噬裂谷底下又到底有什么东西。”   ·   万噬裂谷的灰雾弥散如烟,涌动在荒芜的大地上。   燕城主也不是傻的,他一边命人四处派发狐逍遥的通缉令,一边派人把守在前去裂谷的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   那是一道狭长的山谷。   两侧长满了锈红的苔藓,朝向万噬裂谷的那一面红土裸露,寸草不生,好像绵延的山脉被一刀斩断了似的,堪称奇景。走出山谷,就是成片成片嶙峋的怪石林,穿过石林,便能看见灰雾的边缘了。   狐逍遥对着地图琢磨一阵,想了个馊主意。   他让白子游藏在秘境里,然后用绳子系住木如意,从面朝裂谷的山崖上一点点吊下去,直接送进怪石林里去,绕开那些拦路的人。   一人一狐算盘打得倒是不错,可惜燕城主手底下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发现了在怪石林里迷路的小仙君,还捉住了被放出去声东击西的花糕。白子游被团团围住,动弹不得,偏偏那些人又态度恭敬,和和气气,也不好随意翻脸。   狐逍遥站在山顶上,俯瞰着石林里的情况,见状啧了一声,扭头就朝山下跑去。   “还请仙君跟我们回去,城主已经快要急疯了,三天三夜没合眼。”   “仙君莫要为难我们……”   “仙君……”   这些家伙念经似的一个接一个开口,嗡嗡嗡嗡,差点要把人直接超度了。忽然斜刺里插进来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吵什么吵!人家去找自己的道侣,你们在这儿棒打什么鸳鸯?”   白子游:“?”   众人:“???”   只见容貌昳丽的九尾狐妖从天而降,衣衫轻旋,长发微扬,如一抹银色月光,掌心还捏着把轻粉桃花扇,一扇便挥开了拦路的众人。与那优雅姿态截然相反的,是他十分嚣张的态度:“还不快滚!”   花糕趁机重获自由,“吱吱”叫嚷着跳进了小仙君怀里。   白子游抱住它,冲狐逍遥道:“多谢!”   “谢什么谢,赶紧走……哦对,别死了,不然千晓可能会撕了我。”色狐狸不放心地絮絮叨叨着,回头一瞧,小仙君跑得都快没影了,当场翻了个白眼,“算了,就当本狐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那没用的城主派了多少人啊,一二三四五……这么点,你们一起上吧。”   兵刃交击的沉闷声响起,夹杂着七零八落的惨叫,在身后渐行渐远。   这回小仙君没有弄错方向。   一炷香后,已经能望见石林外面缥缈的灰雾了。   他跌跌撞撞地向前冲去,风吹拂着青色衣摆,发出轻微的响动。怀里的花糕紧张地“吱”了一声,把头埋进了衣襟里。   无人察觉,小仙君在踏入灰雾的瞬间,身上倏地亮起了一层淡淡的五色光晕。 第93章   刹那仿佛石子入水,打破了死寂。   灰雾不安分地骚动起来,如流沙涌动,追逐着五色光晕,好似一只潜伏在暗处的凶兽,要将那条单薄的人影吞噬殆尽。   白子游被撞得踉踉跄跄,比方才在凹凸不平的石林里走得还要艰难。他抱紧了怀里的雪貂,在浓雾中仔细辨别着方向,谨慎地一步步朝着悬崖边缘走去,却浑然不知自己的那双眼眸在灰雾中逐渐蒙上了一层阴翳,原本鲜嫩的翠绿黯然失色,浑浊不堪。   眼睛忽然像火烧般疼痛起来,四周光线如潮水般退去,慢慢收缩成一个针尖大小的光点,在某个时刻“啪”地破灭了。   小仙君茫然地揉了揉眼睛。   他看不见了。   这可如何是好……   因紧张而微微佝偻的身影在浩荡的雾海中显得愈发渺小,一直萦绕身侧若有似无的呼唤却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近在咫尺,在前方缓缓向下延伸——直至不可触碰的深渊之底。   白子游回过头,朝着看不见的来路望了一眼,稍作犹豫,又继续寻着呼唤的方向朝前走去。   青色身影很快站在了悬崖边上。   谷底掀起的狂风吹得衣衫猎猎,怨魂尖锐的咆哮萦绕在耳畔,灰雾幻化出一张张痛苦而扭曲的面孔,夹杂着癫狂混乱的笑声,恍惚好像已身处无边地狱。   小仙君抿了抿唇,迈开脚步,一脚踏空,倏地坠落下去,消失在了沸腾如水的浓雾之中。   ·   温千晓醒得其实很早。   他被困在遍布裂痕的头骨之中出不去,实在闲得蛋疼,和说话都磕巴的灵骂骂咧咧吵了七天七夜,居然还乐在其中,意犹未尽。   “你你你的宝贝呢??怎么召、召不过来了?嘻嘻嘻……”小芝麻跳了一下,“被人偷、偷走了吧!你就老、老实在这里被困到死,然后让我吃了吃了……嘻嘻嘻嘻嘻嘻……”   “本尊可是个硬骨头,难啃得很,你也不怕崩了牙。”温千晓一屁股坐在恶魂之玉的本体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信口开河道,“补天石早已被本尊炼化,召过来只是时间问题。唔,掐指一算,不出七日,这石头就会从天上直接掉到本尊跟前。”   言之凿凿,说得差点连自己都信了。   “你——!大大大逆不道,快把屁股从我的本体、本体上挪挪开!”灵愤怒得像一粒炒熟爆裂的小芝麻,无头苍蝇似的绕着头骨乱飞,“我信信信你个鬼!七天前你你也是这么吹、吹嘘的!屁股挪开!快挪开!!!”   “万噬裂谷路途遥远,补天石这会儿还没吃饱饭呢,忙着吸收日月精华,自然赶不过来。你个芝麻精,人小见识短。”魔尊大人嗤道,“七天都等不了,这点耐性也没有,还想吞噬本尊的灵元?不如做梦来得快。”   小芝麻气得一蹦三尺高,骂又骂不过打又打不动,憋到内伤,终于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崩溃尖叫,疯了似的四处弹射乱撞起来。   温千晓点评道:“吵架输了便输了,怎么还耍无赖呢?”   “啊啊啊啊啊——!混账!叛徒!叛徒——!!!”   魔尊大人懒洋洋地坐在恶魂之玉上,瞅着灵四处发疯,笑得开心,嘴上更是不饶人,心里却没什么底。   要想离开万噬裂谷,一是要恢复清醒,二得把死时遗落在某处的补天石召唤过来。恢复神智倒是不难,这回他甚至比以往清醒得更早,但在召唤补天石的时候,却出了点小小的问题。   自己的那块补天石不知被谁灌了迷魂汤药,明明感受到了召唤,却仍然赖着不肯动,敷衍地应付两下,甚至还传递回来一丝丝抗拒的念头。   按理说,补天石与自己之间有着玄妙的联系,不论身在何处都能应召,普通的封印也难以阻拦。这个召唤的范围究竟有多大,他没仔细算过,但从最初补天石的应召之地——青崖山来看——只要不丢在天道管辖的云境里,哪怕隔着万水千山再加个天堑也能叫得动。   那么补天石拒绝应召就显得十分奇怪了。   于是这些日子以来,魔尊大人坚持不懈地对此石进行了威逼利诱、连哄带骗等等诸多手段,直到今天——他发现自己联系不上补天石了。   好像是嫌他太烦,单方面掐断了联系。   温千晓:“???”   越想越气,又把灵骂了一顿。   灵发完疯撞完墙,抽抽噎噎地扑倒在头骨顶上,尖叫道:“我要以这里万、万千怨魂之名诅咒……诅咒你!!!永生永世……”   它还没来得及念出诅咒,忽然浑身一僵,“吧嗒”摔在地上,摔成了一滩黑黢黢的黏液。黏液蠕动了一下,发出了虚弱的疑问:“那那那是什么……什么东西?”   谷底永恒不变的长夜中,一团不知从何而来的五色光晕骤然撕裂了黑暗,闪烁着朦胧的光辉,晃晃悠悠地飘落下来,仿佛破晓时云雾间喷薄而出的光。   光晕里裹着一个蜷缩的人影。   仔细看去,似乎还怀抱着一只雪白的小兽。   温千晓神色剧变,猛地站了起来,一不小心脚踢翻了屁股底下的凳子:“阿霜!?”   灵:“???”   灵凄凄惨惨地哭嚷起来:“我的本体……本体呜呜呜……”   白子游不能视物,只觉好像坠入云里雾里,仿佛成了一朵飘荡的蒲公英,飘了许久才落回到坚硬的地面上。   落地之后,他立刻一骨碌爬起来,像一只警觉的小兽,摸出早就准备好的防御法器,在原地呆了片刻,确定周围没有危险,才开始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朝前走,旋即就被谷底的寒气冻得打了个哆嗦。   小仙君瑟缩起来,一边不住地打着喷嚏,一边轻声唤道:“千……千晓?阿嚏!好冷……”   魔尊大人顿时急了。   自己被困在头骨之中,可不只是简简单单地无法离开。   这尸体原是他的躯壳,更是他的“存在”。只要蛟骨不毁,他就能藉由这“存在”一次次地复活,但在离开万噬裂谷之前,只有极少数特殊的东西能够发现这种状态下的自己。   比如恶魂之玉,比如补天石。   反正不是人。   果然,小仙君从头骨旁边经过,什么也没找到。   温千晓叹了口气,跌坐回恶魂之玉上,支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家道侣,看着他独自在那里兜兜转转绕圈。   “……阿霜。”   “阿霜,阿霜。”   “阿霜啊——”魔尊大人一口气还没吐完,就见白子游猛然回身,略显失焦的目光搜寻一阵,居然落在了头骨附近。   他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把自己憋死,惊疑不定地站起身,在头骨内飘了一圈,凑近眼眶,试探道:“阿霜?你听得到我说话?”   白子游抿着唇,居然真的慢慢靠了过来,反反复复摸着头骨上略显粗糙的裂痕,神色犹豫。他能感觉到呼唤的源头就在那里,可里面还盘踞着一团充满了恶意的东西,看起来不太好惹。   花糕“吱吱”叫嚷两声,探进衣襟里扒拉一阵,叼出了那枚红艳漂亮的玛瑙耳坠。   丹田忽然起了异动。   与此同时,灵台骤然被五色灵光笼罩,声势浩大,裹挟着小仙君羸弱的意识,转瞬就将他卷入了一个空茫的世界。   耳坠化作一枚扳指紧紧套在了手上,失去意识的肉身睁着失神的眸子,缓缓抬起手,探入蛟龙头骨之中,五指收紧,猛地攥住了恶魂之玉。   暗芒与白光刹那迸发,势如水火,整个谷底一瞬亮如白昼!   五色灵力源源不断地从丹田涌出,这些年吞吃积攒下来的所有力量倾巢而出,汇聚到食指的玛瑙扳指之上,死死咬住恶魂之玉。   两者刹那间交锋数百次,力量疯狂而激烈地对撞在一起,仿佛一柄刀子正用力刮过玉石表面,不断迸出火星子来。   那汇集了世间至恶的黑色石头剧烈颤抖着,摔在地上的灵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扭动翻滚着,根本无法抵挡补天石那至纯至善的力量。   须臾。   恶魂之玉上出现了一点温润的白。   漆黑的石头被一寸寸洗去了脏污,仿佛脱胎换骨,露出底下莹润的玉质来,最后只留下一块小小的黑斑,无法彻底洗净。   温千晓离得最近,被灵力波冲击头昏眼花,差一点就魂飞魄散了,赶紧连滚带爬地从失去束缚的头骨中逃出来,溜到了自家道侣的肩上,再检查了一下元神,发现没有缺胳膊断腿,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除此之外,他还记起了两件事:一是部分补天石被留在了无名宫,用来保护自己的肉身,这次的净化恐怕要功亏一篑;二则是关于恶魂之玉的前身。   它是两生石。   一念为善,一念为恶。   当初桑景寻来这块奇宝,再辅以横跨两界的阵法,便是想借助这片极煞之地的“恶”与补天石的“善”,在极其不稳定的两生石上构筑一个平衡——黑白为界,善恶相争,生生不息。   如此,两生石便能生出无穷无尽的力量支撑天堑,百年,千年,乃至万万年。   可惜,被丹霞一念尽毁。 第94章   温千晓正琢磨着两生石的事,忽然被人轻轻碰了一下,脚一滑从肩膀上掉了下去。   白子游哪料到这么一碰就能把人碰掉,慌忙伸手去接:“当心!”   魔尊大人“啪”地摔进了手心里。   就像当初是条小蛟的时候一样,被小心翼翼地护在手里,一抬头就撞上了那双绿意盎然的漂亮眼睛。   “唔,你醒了?”温千晓一眼就瞧见了重新变回耳坠的补天石,“这东西方才对你做了什么?”   “不知道。”白子游眨了两下眼睛,又揉了揉,似乎有一点不舒服,“我掉下来的时候被灰雾伤了眼睛,现在莫名其妙好了,所以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恶魂之玉已经被揍得半死不活,灰雾自然也无法再影响小仙君的眼睛。白子游稍微适应了一会儿昏暗的环境,垂着眸子,开始打量躺在掌心的魔尊元神。   “你又变小了。”他忍不住挑眉道,“千晓,你最近怎么总是只有一点点大。是不是不行?”   温千晓:“!”   温千晓:“胡说,本尊只是没了肉身,回到无名宫就能恢复原样。倒是你莽莽撞撞的,不知轻重。万噬裂谷什么地方,这样随随便便跳下来,要是没有补天石自发护住你,岂不……”   小仙君一声不吭地听着数落,慢慢拧起眉,眼里的委屈几乎要溢出来了。   “可是,你送我的那枚黑鳞碎了。”白子游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低落,透着些许难以掩饰的疲惫,“这一路上,我不停地做噩梦,梦见你神魂俱灭,道侣契约消失,梦见所有人都和我说你死了,不会再回来了……好不容易重逢,我以为至少……你能抱我一下。”   魔尊大人心里一悸,忽然万分惭愧起来。   若是没有白子游带着补天石来到谷底,他不知要多久才能脱困,到时候还不是留白子游一个人在外头惶惶不安地苦等。前些年天堑之争的时候,生生死死惯了,没当回事,却忘了自己这会儿还养着一棵三百年不到的灵草。   思及此处,他恨不得立即飞回无名宫融合肉身,再抱着自家道侣絮絮叨叨腻腻歪歪个一天一夜,可谓归心似箭。   “是本尊的错。阿霜你等会儿,待本尊捏个躯壳出来,我们这就回家。”   白子游听罢,变戏法似的摸出一枚黑鳞,递过来道:“喏。”   “……”温千晓瞧了眼那枚十分新鲜的黑鳞,狐疑道,“不是说送你的那枚碎了么?这个又是上哪弄来的?”   “前几日刚掰下来的。”白子游答道,“你留在无名宫的肉身不知为何变回了黑蛟,我来的时候顺手掰了一片。”   温千晓:“……”   小仙君赶紧补充道:“我下手很轻的,不痛。”   温千晓:“……”   罢了。   给自家道侣掰点鳞片怎么了?斤斤计较反倒显自己小气。   魔尊大人想开了,收拾好情绪,和颜悦色道:“无事。但光有黑鳞不行,本尊还需要一点同源的力量来塑造躯壳,眼下……”   尸骸中的灵元都是封印的状态,一时半会儿很难取出来,恐怕还得再耽搁几日。   “用这个呢?”白子游翻出一支断裂的龙角,掂了掂,似笑非笑地瞄了他一眼,“你的元神在头骨里复生,这尸骸跟你什么关系?同源?本宗?既然这样……我瞧那头骨上还留着另外半茬角,和我手里的应当是同一支,想必这断角里的灵元也能够为你所用。”   “……”温千晓抹了把额角不存在的冷汗,进行苍白的辩解,“阿霜,你听我解释,这具骸骨其实……不是我……”   “狡辩。”小仙君屈起手指,轻轻弹了他一下,“所以你送我的都是些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真亏你想得出来。”   魔尊大人摔了个四仰八叉,丝毫不敢有怨言,翻身爬起,老老实实抱着龙角开始捏躯壳,片刻之后成功变回了人形。   躯壳捏得很好看。   他先是沾沾自喜了一番,正准备抱抱自家道侣,忽然眼前一暗,被一件衣服劈头盖脸地罩住了。   “扭什么扭,穿上。”白子游转过身去,耳尖微红,低声呵斥道,“登徒子。”   “这怎么能叫登徒子呢?”温千晓一变回人形,又没个正经起来,随意地拢住衣襟,系上腰带,凑近小仙君发红的耳朵,轻轻吹了口气,“阿霜,本尊可从来不在别人面前不穿衣服。”   白子游:“!!!”   白子游:“你要不还是变回小蛟……啊……”   话未说完,他就被从背后紧紧抱住,细碎的吻一个接一个落在脸颊上,辗转着吮住了柔软的唇瓣,撬开牙关探了进去,温柔而又缠绵。   小仙君晕晕乎乎地瘫倒在怀里,胡乱抓住那宽大的衣袖,试图回吻,却被更加激烈的纠缠抵了回去。他几乎透不过气来,双眸盈着水雾,发出轻轻细细的哼声,带着一点软软的鼻音,好似一根羽毛在心上轻挠。   “阿霜,阿霜……”   “唔……等等……嗯……我有话问你。”白子游终于挣脱出来,偏过头,微微喘息,“那天……我们分开以后,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温千晓有一下没一下地啄着那柔软的唇瓣,低笑道,“丹霞突然发了疯,要跟我同归于尽。他斩灭了我的元神,我亦将他打成重伤。放心,本尊没吃亏。”   “大概是因为他的木傀死了,当时还有桑景的虚影出现,护住了我……”   “那桑景真是个好人。”   “你……你敷衍!别乱摸!”白子游拍掉他的手,皱眉道,“跟你认真说事呢!”   “回去再说也不迟。诗经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样算起来我们已经快一百年没见了。阿霜——别动,再让我亲亲。”   小仙君机敏地躲了开去,道:“不行。你休想再……咦?花糕哪儿去了?”   那只傻乎乎的白色小兽不见了。   白子游粗略地找了一圈,没找着,登时紧张起来:“莫非这地方藏着什么吃人的东西?花糕会不会被当做点心叼走了……”   “不会,万噬裂谷底下只有一具白骨和一块石头。”温千晓收敛起乱七八糟的心思,随意朝四周望了两眼,“就是犄角旮旯比较多,花糕个头又小,要是往里一钻,想找出来得费一番功夫。所以……你看我做甚?”   翠碧的眸子一眨不眨盯着他,盛满了期待,实在让人很难拒绝。   “……”魔尊大人叹了口气,旋即笑起来道,“既然阿霜觉得本尊无所不能,那我便试上一试。”   他对这里的地形和骸骨分布十分熟悉,闭着眼都能从东走到西,自然知道哪里最容易藏东西。很快,他便从头骨底下把缩成一团的雪貂抱了出来。   方才补天石与恶魂之玉交手的动静不小,大概是吓着貂了。   “它怎么晕过去了?”白子游接过花糕,轻轻摸了下花糕那软趴趴的四肢,“难道受伤了?”   “也许是离得太近,受了影响。”温千晓也拿不太准,迟疑道,“至于是恶魂之玉的影响,还是补天石的……”   花糕的后腿忽然抽搐了一下,皮毛间隐隐约约亮起了五色光芒,如碎星般闪闪发亮。   魔尊大人眼皮一跳,琢磨片刻,扶额道:“要不埋了吧,看起来没救了。”   白子游:“???”   温千晓解释道:“方才那两块石头打得激烈,掉了不少碎屑下来,都堆在头骨底下。花糕它可能不是因为害怕钻进去的,是饿了,所以……它把补天石的碎屑当做灵石吞了。”   小仙君手足无措地抱着发光的雪貂,磕巴道:“吃、吃了?”   “嗯。”   “那、那会怎样?”   “补天石的力量很纯粹,也很强大。倘若花糕运气好,没被碎屑的力量给撑爆的话——”温千晓略一思忖,开玩笑道,“兴许能给它补补脑子。”   白子游:“……”   温千晓笑了一下,正色道:“如果真的运气好,它兴许能跨过数百年的修行岁月,直接化形。傻貂有傻福,莫担心。”   似是要印证魔尊的话,花糕身上的五色光芒骤然明亮起来,逐渐成了一个晶莹剔透的茧,颤颤巍巍地漂浮起来,开始围着两人打转。   “喏,开始了。”   “要多久?”出于好奇,白子游伸手摸了摸茧。包裹着雪貂的丝线材质奇特,柔软轻盈,世间最细腻的衣料都无法与之相比。   “很快。”温千晓看起来颇有经验,“慢点一个时辰,快点的话……一会儿就能见着了。”   一炷香后。   小仙君呆滞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娃娃从茧里扑腾出来,紧紧抓住他的裤腿,想像以前一样爬上来,钻到怀里舒舒服服地躺好。   没爬两下,就摔在了地上。   因为得不到想要的抱抱,小家伙抽噎一声,接着开始嚎啕大哭,哭得快要厥过去了。   温千晓看热闹不嫌事大,蹲在一旁,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刚化形的花糕,道:“阿霜,她好小,好可爱。我们可以把她养在风竹楼里,每天喂她吃米糊……”   白子游抽了抽嘴角,弯腰抱起这个嗓门响亮的小哭包,飞快地往温千晓怀里一塞,坚定道:“行,那你来奶。” 第95章   花糕被猝不及防塞进了一个陌生的怀抱里,惊得一下止住了哭泣,瑟缩起来。她的眼睛特别大,黑白分明,还湿漉漉的,里面映着魔尊的身影,看起来相当无辜。   很快,她就认出这人是把自己从清平山捉来的那个坏家伙,嘴巴一张,露出八颗小乳牙,就往温千晓脸上啃去。   温千晓:“???”   白子游及时出声道:“化形以后也不可以咬人。”   花糕闻声转过头来,嘴巴一瘪,又要朝他扑腾过去。   白子游头痛地叹了口气,翻出一件短衫披在小家伙身上,又掏出帕子一点点擦去她脸上的泪痕,诚恳道:“你能变回雪貂吗?”   花糕摇摇头,一张嘴就吐了个泡泡。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咯咯笑起来,那笑容无忧无虑,仿佛春日里最最明艳鲜嫩的花朵。   白子游静了一会儿,道:“把她养在风竹楼吧。妖兽就算是幼崽也很皮实,我们俩努力一点,应该能养得活。”   “你改主意了?”   “……因为她太可爱了。”   温千晓蓦地大笑起来,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赶在小仙君沉下脸之前,他收住笑意,凑过去亲了亲,道:“那还是比我们阿霜差了一点。”   白子游挑起眉,啐道:“没正经。”   离开前,温千晓特意留心了一下两生石上的那块黑斑。   比方才稍稍扩大了些许。如果不尽快带着完整的补天石回来重新净化一遍,恐怕用不了多久,它又会重新变成恶魂之玉。   因为恶魂之玉严重受损,差一丁点儿就能变回两生石,所以灵也跟着消失不见了。裂谷周围的灰雾也不再充满攻击性,恢复成一个个游荡的迷魂,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凄厉的哭嚎,虽然害不死人,但光听着就够令人发怵的了。   温千晓乘着黑蛟虚影一跃而上,稳稳地落在悬崖边上,放下怀里的白子游和花糕,打量着周围来回飘荡的游魂,唏嘘道:“可算出来了,谷底那鬼地方真不是人呆的。也不知燕归竹那边如何了,本尊交代他的事情,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办妥了。”   “燕城主?”白子游笨拙地调整了一下抱花糕的姿势,“你让他做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丹霞斩灭了本尊的元神,天堑之约已毁,是时候给那些魔将们找点正事做了。”温千晓回过身,笑眯眯道,“走,阿霜,回家了。”   “哎,等等。”小仙君一扭身子,躲开他的手,“我们得先去一趟清平山。”   “为何?”   “因为我答应了狐逍遥。”   ·   =屁鼗=   清平山上的桃花一如既往地粉艳招摇。   狐逍遥正懒洋洋地倚在树下,慢条斯理地擦去手上的血迹。燕归竹发的那份通缉令,到底还是给他带来了不少的麻烦。   这几天来清平山的魔物们都杀气腾腾的,一个个叫嚣着要取他的项上人头,最后全被一柄桃花扇取了性命,统统埋进树底下当肥料。   “哎。”狐逍遥忽然发出一声短叹,过了片刻,又是一声长叹,“哎——”   粉艳的桃花簌簌落下,沾满了银白色的长发。   连叹三声后,色狐狸一骨碌爬起来,捋下发间的花瓣,兀自纳闷道:“怎么都没有人来找本狐双修了?”   他在原地发了会呆,钻进狐狸洞里,抱出一小坛百花蜜和一个脸盆大的碗,蘸着中午剩下的山鸡精吃,啃了两口,又觉得没味儿。   色狐狸有点沮丧。   自己好像害了传说中的相思病,食不下咽,睡不着觉,也没什么兴趣再去找别人双修,只想回到星沉山继续做一只无忧无虑的白毛狐狸。   可是白子游还没回来,光凭他自己连云境都进不去,更别提溜进夜明山去找余临渊。狐逍遥越想越觉烦躁,重新变回红狐狸的伪装,一甩尾巴,“嗒嗒嗒”地跑下山去。   然后在半途被人揪着后颈皮拎了起来。   “临渊……哦,是你啊。”看清来人,色狐狸惊喜的神色一瞬消失了,耷拉着耳朵,没精打采地悬在半空,“你找到千晓了吗?”   白子游把它抱在怀里,揉了把耳朵,笑道:“找到了。还得多谢你,帮我从无名宫里逃了出去。”   “他人呢?”   “一会儿就到。花糕闹腾得太厉害,从怀里掉下来的时候不小心把他的裤腰带拽断了。”   色狐狸:“?”   色狐狸陡然兴奋起来:“在哪里?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白子游轻轻弹了一下它的鼻子,强忍着笑意,严肃道:“不可以。”   “……”红毛狐狸团成一团,嘀咕道,“小气,看看都不行。”   “你大方,上回我走错路,不慎误入了望舒仙君的浴池,是谁上蹿下跳把我轰出去的?”   狐逍遥无话可说。   它舔了舔爪子,又舔了舔毛,试图缓解尴尬。须臾,岔开话题道:“回来途中,在马车上的时候,你答应过我,要帮我救出临渊被困的神魂。作为交换,我把你送到万噬裂谷去找魔尊。现在人也找回来了,你打算怎么帮我?”   “临渊的处境不算太糟糕。之前我有跟你提过,丹霞倾慕于他,再怎么样也不会伤他性命,所以留给我们救人的时间还算充裕,这是其一。”小仙君竖起两根手指,“其二,他曾经是掌管云境的望舒仙君,纵然受伤之后实力有损,丹霞也不是他的对手。如今临渊受制于丹霞,无非就是因为那部分神魂。”   色狐狸听得十分认真,每听一句话就点一下头,耳朵跟着一晃一晃。   “我曾经见过那部分神魂,知晓它们被封印的地方。只要用千里传音筒重新联系上临渊,弄清夜明山现在的情况,再加上牧逐流帮忙,取回神魂应当不是难事。”   “可是,”色狐狸焉巴巴道,“你放在我这里的传音筒,一直没有亮。”   “毕竟上回把你救走之后,我们再没见过临渊,也不知他到底如何了。得找个机会回云境一趟,正好千晓……”   魔尊大人系好裤腰带匆匆上山,赶巧听了一耳朵,顿时急道:“什么?你要背着我偷偷去云境!?”   白子游:“……”   白子游:“只是忘记告诉你了。”   “不行!不可以!本尊绝不会同意!”温千晓急得跟什么似的,想不通自家道侣的胆子是什么做的,上回死里逃生还不够,居然还想再去一趟,“阿霜,你想让本尊守寡吗???”   “我没有……”   没人发现,蹲在小仙君怀里的色狐狸此时已经傻掉了。   它几次三番张开嘴巴,都没能发出声音来,深吸一口气后,终于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磕磕巴巴的话:“你……你你你们……你们竟然都有孩子了!???”   温千晓:“?”   他低头看了眼正在用乳牙奋力啃灵石的花糕,又看了眼红毛狐狸,反问道:“怎么,不行?”   “不,不是不行。”色狐狸难得扭捏起来,磨磨蹭蹭片刻,小声道,“我就是想问问,谁生的?”   顷刻,两人默契地同时指向对方,异口同声道:“他。”   色狐狸:“???”   色狐狸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终于明白过来,愤怒道:“骗狐狸,是会遭雷劈的。” 第96章   在色狐狸愤怒的声讨中,魔尊放肆的笑声一直传到了山下,惊掠起数只黑鸦。   他放下蹒跚学步的花糕,抓着红毛狐狸的后颈皮,把它从白子游怀里提溜起来,道:“你也想要?”   “我……不是我!”色狐狸矢口否认道,毛茸茸的尾巴飞快地来回扫动着,有些局促不安,扭头望向红褐色的远山,眼神闪躲,“九尾……啊对,是九尾白狐一族。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新的小狐狸出生了,振兴族群,我、我辈义不容辞……”   温千晓沉默须臾,又爆发出一阵惊天大笑。   色狐狸尾巴甩得呼呼生风,嚷嚷道:“笑什么笑!白狐一族都要绝后了,你有秘方还要藏着掖着,是不是好兄弟了?!”   这下连白子游也不厚道地笑起来,捋了两把狐逍遥炸起来的尾巴毛,边笑边解释道:“这是花糕,由于某些……机缘巧合,她提前化形了,变不回去,所以才是这副模样。”   色狐狸:“?”   它一下变得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焉了。   许久之后,色狐狸才缓过劲来,伤心道:“你、你们骗人。”   白子游把它抱回来,贴近耳朵,小声安慰道:“望舒仙君法力无边,指不定可以满足你振兴族群的愿望。不过我们得再仔细商量一下怎么把人救出来。”   魔尊大人耳力很好,当即表示了反对:“话说在前头,本尊绝不会同意你独自前去云境。万一又遇见丹霞了,你有没有想过你要如何脱身?退一万步来讲,丹霞手底下的那群仙君也不是省油的灯……”   小仙君从狐狸耳朵边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道:“但是你可以把他们都支开。”   温千晓:“???”   “天堑之约已毁,魔将们祸乱人间,丹霞会坐视不管么?若要讨伐魔将,他不带上那些附庸仙君,难不成要以一己之力对抗孽海?”白子游笑起来,轻轻捏了一下因激动而乱抖的狐狸耳朵,“到时云境的仙府必定十室九空,自顾不暇,哪有精力搭理我?”   没等魔尊开口,色狐狸已经激动得喊出来来了:“你要重启天堑之争!??好家伙,是什么东南西北风把你吹开窍了?我就说,之前约定的那些条条框框实在太欺负妖了,他们可以来孽海历练,却不让我们去人间打牙祭,真是岂有此理!!快说,什么时候开打?本狐这就收拾收拾跟你一块儿上战场。”   “……不急,还要再过半月。”温千晓叹了口气,望向自家道侣,颇为幽怨道,“阿霜,你真要丢下本尊和孩子不管?好狠的心……”   小仙君被这腔调恶心得一激灵,毫不客气地踩了他一脚,瞪他道:“好好说话!”   温千晓装模作样地痛呼一声,见白子游不为所动,清清嗓子,正色道:“营救望舒仙君这事儿并不急,此战结束后,本尊可以让云境把余临渊当做质子抵押过来,何必要你亲自涉险。”   “你有几成把握打赢?”   “六……七成。”   “那你又有几成把握杀了丹霞?”   这回轮到温千晓迟疑了,思忖须臾,勉强道:“三成吧。”   “你曾经说过,要借丹霞的存在维系两界之间岌岌可危的平衡。不杀,后患无穷;杀了,云境无人管束,指不定哪天又要出乱子。”白子游意有所指,转而道,“所以,你觉得临渊怎么样?”   温千晓一愣,终于明白他想做什么了。   “你是打算借这个机会说服余临渊,让他重新接管云境大权?”温千晓仔细琢磨起来,“他对孽海没有这么大的恶感,再加上狐逍遥这层关系……倒也有几分可行。”   小仙君眼睛一亮:“那你这算是同意了?”   温千晓抬手拨弄了一下他耳边的碎发,笑道:“我们阿霜有自己的主意了,去云境也并非意气用事,本尊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   “不过,”温千晓话锋一转,目光落在狐逍遥身上,“逍遥必须陪你一块儿去。”   色狐狸猝不及防被点名,茫然道:“我?我要怎么跟去?本狐的契约在临渊身上,没法跟着小草偷渡进去。”   “孽海狐妖对上仙君,怎会不留个心眼儿?你跟余临渊签下的契约,并非以精血神魂相连的唯一契约。”温千晓道,“本尊说得可对?”   色狐狸:“!”   色狐狸倔强地摇摇脑袋:“不,不行。一狐不侍二主。”   魔尊大人抓住白子游的手腕,不由分说就把人往山下拽:“走,阿霜,跟本尊回去。”   “行的行的,谁说不行。”红毛狐狸飞扑上来,叼住小仙君的衣袖,含含糊糊道,“签就签……但你得替我跟临渊解四……”   最后小仙君得到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狐狸爪印。   “……”白子游只跟花糕签过灵兽契约,收到的是一份端端正正上古符文,没见过这么敷衍的式样,“这契印真的有效吗?”   温千晓探头过来看了眼:“有。但这个契约是一次性的,差不多相当于狗划地盘撒泡尿,过几个月就散味儿了。啧,真小气。”   狗撒尿?   白子游一声不吭掏出了月白绸伞。   红毛狐狸抖抖耳朵,谨慎地往后退了两步,道:“这、这契约简陋是简陋了些,能用就行……嗷!好痛!别打了别打了,毛都掉光了!嗷嗷嗷——!”   ·   这些日子,进出夜明山的仙君个个都面沉如水,仿佛揣着十万火急的消息,匆匆来,又匆匆去。   侧峰的偏僻院落里。   明心仙君正替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把着脉,眉头越蹙越紧,阴沉得几乎要拧出水来。他偏头看向坐在桌旁的丹霞,冷冷道:“你到底是要他死,还是要他活?”   丹霞并不作答,只问道:“他如何了?”   “煞气已经侵染了剩余的神魂,除非本君再次帮他剔除被污染的神魂,否则就算侥幸醒来也是个傻子。”明心没好气道,“你手里握着的那部分东西早已不算是他的神魂了,我奉劝你还是尽早销毁,省得哪天被这东西反噬。”   “不劳你操心。”丹霞冷淡道,“最近魔物们又不安分起来,本君要亲自出征荡平孽海。剔除污染一事等本君回来后再说,先用着药,莫让煞气继续侵染神魂。”   临走前,他又望向站在屋角的牧逐流,吩咐道:“那些秘药先别喂了,记得把明心仙君送回去。”   “是,君上。”   丹霞一走,明心就摔了一个杯盏,又狠狠踢了一脚凳子,骂道:“本君以前真是瞎了眼了,怎么会跟这种小人相谈甚欢!”   牧逐流熟练地收拾干净了地上的碎瓷片。自从被派来看守望舒仙君后,他打扫屋子的本事一日强过一日,甚至还学会了修理被摔坏的门。   蓝衣仙仆眼疾手快地拉住还要继续扔杯子的明心仙君,道:“仙君,请回吧。”   “……”明心啐道,“一丘之貉!”   明心仙君气冲冲地走了。   牧逐流神色如常,优哉游哉给自己倒了杯茶,坐在凳子上慢慢品尝,半晌,又自言自语道:“仙君还不肯醒么?”   床幔背后映出的人影忽然轻轻动了一下。   被明心断言“快要死了”的望舒仙君居然睁开眼睛,慢慢坐了起来,揉了揉额角,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酉时了。”   “哦,该服药了。”   “君上吩咐说,这段日子暂且停用秘药。”牧逐流眉梢一挑,笑起来道,“莫非仙君吃糖豆吃上瘾了?”   自从狐逍遥逃走以后,丹霞似乎大受刺激,竟直接要了十倍分量的秘药喂给余临渊。牧逐流可不想眼睁睁瞧着自己好不容易弄来的盟友变成傻子,就把秘药换成模样差不多的糖豆,又掺了少许助眠的草药混淆气味。   明心仙君还私底下偷偷要走了几粒,尝过之后夸赞味道不错。   余临渊并没有理会他的玩笑,环顾一圈,问道:“明心可曾来过?他又说什么了?”   “他说再这么下去,要出人命了。”牧逐流道,“不愧是明心仙君,演得十分逼真,连君上都被唬住了,还停了秘药。”   “明心他……”余临渊最近记性不大好,用力掐住还有些疼痛的眉心,停顿片刻,还是没能记起自己方才想说的话,转头看向牧逐流,问道,“你如此不遗余力地协助本君,究竟想要何物?”   “我?”牧逐流一弯眸子,嘴角的笑意陡然扩大,扬起一个有些悚然的弧度,“我想要的东西,仙君一定能给得起。”   “是什么?”   “丹霞的仙骨。” 第97章   天堑之约带来的短暂的和平,在一夕之间猝然崩塌了。   群魔倾巢而出,肆意祸乱人间,仙君驾着祥云翩然降临,斩妖除魔,一切都如同传说一样在各地重演。   是日。   一个抱着红毛狐狸的身影在银柳川附近闪过,偷偷摸摸绕开驻扎的仙君,溜进某个犄角旮旯的山沟沟里,掏出储藏着剑气的玉牌朝前掷去,转眼就被张开的裂隙卷了进去,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云境上空。   朗朗碧空发出轻响,蓦地碎了一角,一条人影从破碎的窟窿里坠下来,“噗通”摔进了一汪仙雾缭绕的浅潭里。   “你压到我了……救命……咕嘟嘟嘟……”   这里的水不过才到白子游的膝盖,但是对于巴掌大的狐狸来说,却足够淹死在里面了。白子游赶紧从浅潭里爬起来,淌着水走了几步,把淹得半死不活的红毛狐狸捞上来,拎住尾巴用力抖了抖。   “咳、咳……”色狐狸瑟瑟发抖地挂在他身上,惊恐之下甚至忘记了自己还能变回人形,耷拉着耳朵呜呜咽咽道,“我、我不喜欢水,快走快走……阿嚏!”   “哎,你别扒拉我衣服!不许钻进来,臭狐狸!”   小仙君被扒拉得气急败坏,拢住衣襟跌跌撞撞地上了岸,施展避水诀弄干了衣服,又翻出一个罗盘,开始仔细辨别方向。   跨过壁障到达的地方都是随机的,只是有个大致的范围。比如从银柳川到云境,就会被送到入凡尘附近。   “好像有点远。”小仙君摆弄着罗盘,“从入凡尘到夜明山不过两三日的工夫,但是这里出发……似乎还要多走两天。”   “你就没有什么日行千里的法宝吗?”色狐狸咬开一簇打结的毛发,抬头好奇地张望了一下还没束起口袋的乾坤囊,往里探去,“我看见千晓往里面塞满了各色各样的法宝和灵石,把无名宫的库房都搬空了。”   “有是有,但我说的就是用法宝赶路的时间……你人呢?”白子游收起罗盘,一晃神,差点没找到狐逍遥。   只见那半截红火的尾巴露在乾坤囊外,摇得相当起劲,不晓得找到了什么好东西,还能听见它在嘀嘀咕咕。   “哇,能招来雷电的降魔杵、劈浪分海的定水珠、千年王八的金刚壳……还有这个用不尽酒葫芦,不知道能不能塞点鸡腿进去……嗷!谁!?谁在拽本狐的尾巴!”   白子游把它从乾坤囊里拽出来,甩上早已准备好的赶路法宝,道了一声:“抓紧。”接着就朝夜明山方向风驰电掣地冲了出去。   ·   色狐狸很没出息地吐了。   为了照顾它,白子游不得不飞一阵子就停下来缓缓,但狐逍遥依然晕的厉害,险些连胆汁都要呕出来。   好不容易到了夜明山,它直接一屁股瘫倒在地,眼泪汪汪,爬两步都难,最后被小仙君冷酷无情地抓住尾巴扛到了肩上。   循着记忆,白子游小心翼翼地往上次被拦住的那个岔路口走去,边走边小声道:“临渊的神魂就被封印在禁地深处,闯入禁地势必会惊动夜明山上的人,所以一会儿我们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到神魂封印之地。逍遥,你与临渊有过契约,能不能感应到更加具体的位置?”   狐逍遥勉强打起精神,闭目感应片刻,道:“不行。”   “一点点都没有吗?”   “那东西多半已经不算是神魂了。”红毛狐狸张开爪子,笨拙地从肩膀上跳下来,落地的一瞬间变回了人形,还趔趄了一下,“唔,本狐真的好难受。”   “别勉强,要不再变回狐狸趴会儿?”   狐逍遥拒绝了小仙君的好意,整了整衣服,翻手从袖中取出桃花扇,道:“走吧。”   神魂禁地。   斑斓的神魂被困在狭长缝隙里,不断变换着姿态,分化出一条条细长的手腕,企图从封印的间隙里挤出去。   一如当年闯入时见到的景象。   白子游不由浑身紧绷起来,朝周围看了几眼,生怕哪里又冒出一个丹霞来,抿了抿唇,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唤道:“逍遥。”   “啊?”   “我觉得……此行似乎太过顺利了,不大对劲。”   从闯入禁地到现在少说过去了一刻钟时间,按理说驻守夜明山的仙君或是仙仆早该赶到了,如今却毫无动静。   空空荡荡的山谷仿佛一个巨大的陷阱,无声无息地注视着闯入其中的猎物。   狐逍遥恍若未闻,定定地凝视着眼前的神魂,沉默不语。他似乎被某种无法言喻的东西吸引,连一瞬的变化都舍不得错过,沉沦其中。   眼底的斑斓光芒愈来愈盛,扇子在指尖飞旋如花,越转越快,几乎出现了残影。   须臾,他闭了闭眼睛,眉宇间浮现出一丝痛苦挣扎。   白子游上前几步,用力拽了他一把,道:“逍遥?逍遥,你醒醒!”   “我……啊,我没事。”狐逍遥眨了眨眼睛,猝然回神,长舒一口气,神色凝重道,“它已经不是临渊的神魂了,只是一团蕴含着仙君神力和孽海煞气的游魂,会为了脱困不择手段,变幻出一些……唤起内心欲望的东西。”   白子游怔了怔,又朝神魂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于是他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狐逍遥沉默片刻,轻声道:“我看见一只很大的九尾白狐,它快要死了。”   “九尾白狐?”白子游顿时一惊,“桑景吗?”   “……也许吧。”狐逍遥神情显得忡怔又落寞,“最近……我经常会梦见一只九尾白狐,问我能不能把尾巴还给它,我说不能,它就走了。很奇怪,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想不起来。”   “桑景问你要尾巴?”小仙君惊讶道,“难不成你曾经偷走过他的尾巴?”   “不可能!”狐逍遥矢口否认,却莫名感到了一点没来由的心虚,赶紧大声反驳道,“桑景死的时候,我连化形都不会,怎么可能偷走他的尾巴?九尾狐妖的尾巴至关重要,能够重修肉身神魂,连自己的尾巴都看不住,算什么仙君?等等,他问我要尾巴,难不成是想复生?”   “……”   远处枯萎的树丛里忽然传出一声簌簌轻响。   “什么人!?”   “是我。”   牧逐流从树后转出,举着手,表示自己并无恶意。   他稍微挪动了一下位置,确保自己在一个能够随时逃走的距离,这才笑眯眯地开口道:“禁地被闯一事,君上早已知晓,可惜他远在孽海,脱不开身,于是命我前来查看,没想到竟是熟人造访。二位可真是胆大包天。   “你想如何?”   “别紧张,盟友的盟友,自然还是盟友。”   白子游被骗过一次,哪里肯再轻易相信他的鬼话,当即抽出月白绸伞横挡在身前,打量片刻,质问道:“既然一开始就没有敌意,那你怎么此时才现身?”   蓝衣仙仆嘴角的笑意又扩大了些许:“因为我方才听说,羲和仙君还有可能重修肉身神魂,有望复生。可喜可贺,真是可喜可贺,能有望舒仙君作为盟友,实在是一大幸事。”   狐逍遥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不晓得这人说起话来为何云里雾里的,倒是白子游一下就明白过来。   禁地里封印着余临渊的神魂,牧逐流被派来查探后,竟萌生了不该有的念头,想伺机夺取神魂控制余临渊。狐逍遥的话却让他意识到,死了这么久的羲和仙君居然有复生的可能,再思及羲和与望舒的关系,权衡利弊之下,那点小算盘又偃旗息鼓了。   白子游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却见什么也没听懂的色狐狸一抬手,桃花扇如银月飞旋,银光暴起,直取牧逐流项上人头,一边还骂骂咧咧道:“滚!”   既然动手了,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反正这家伙又不是好东西。   未免夜长梦多,趁牧逐流闪躲的工夫,小仙君扭头冲着封印狠狠一伞敲了下去。   只听“邦”地一声闷响,那斑斓的神魂脱困,霎时舒展开来,洋溢着漂亮的光点碎屑,亲昵地朝着狐逍遥靠过去。   然后把他一口吞了。 第98章   白子游瞠目结舌。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被关了上千年的游魂刚一脱困,没顾得上逃跑,居然先把狐逍遥给吞了。   连牧逐流都愣了一下,无辜道:“这可跟我没关系。”   白子游:“……”   “难缠的那个已经死了,只剩一个你。既然这样,那望舒的神魂我就笑纳了。”牧逐流笑意淡去,神色蓦地狠戾起来,吹了声口哨,树丛里立刻冒出了六个木傀,将小仙君团团围住,“魔尊远在孽海,这回没人来救你,看你还怎么躲!”   确实没地儿躲。   封印着神魂的山谷幽深狭长,称得上逼仄,四周草木凋敝,自然也没有力量可以借用。   白子游舞着月白绸伞,转成了一朵小小的伞花,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勉强抵挡住了木傀的围攻。但他落在下风,不得不且战且退,很快就被逼到了山谷尽头,后背撞上坚硬的石壁,再无路可退。   牧逐流盯着被逼到角落的白子游,眼底笑意愈发浓厚,朝木傀做了一个斩杀的手势,口中道:“真是可惜啊,白露仙君,隔了这么久,最后还是要死在我手里。黄泉路遥,恕不相送。”   小仙君靠在山壁上,轻喘了口气,收起绸伞,从乾坤囊里摸出个圆球状的法宝。   对于此番云境之行,魔尊大人实在是担心得不得了,拉着自家道侣的手念叨了大半个时辰不说,还往乾坤囊里塞满了攻击性极强的法宝。虽然大部分用完就坏,但胜在数量众多。   这圆球便是其中之一。   白子游一拍圆球,往里面灌注了些许灵力,朝着其中一个木傀用力掷去,紧接着灵活地一矮身子,躲过其他木傀的袭击,像只兔子似的朝着山谷外蹿去。   圆球在空中发出“喀嚓”的细响,伸出八条寒光烁烁的尖爪,借势扑到了其中一具木傀的头上,利爪如切瓜般刺入脑袋,再狠狠一拧——刹那间,圆球发出一阵刺眼的白炽光芒,满是血窟窿的脑袋一瞬消失不见,连灰都没剩下。   牧逐流:“……”   他忽然有些庆幸自己带了木傀,没亲自上阵。   白子游跑到谷口,又摸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玩意,掂量两下,似乎准备朝吃掉了狐逍遥的游魂扔去,目光却悄悄向着蓝衣仙仆瞟去。   牧逐流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往后退了两步,又召回一个木傀守在身边,以备不测。   白子游是想过要杀掉神魂,但这念头只冒出了个尖儿,立刻就被按灭了,毕竟狐逍遥才刚被吞下去不久,可能还有救。   他想扔给牧逐流,偏偏那蓝衣仙仆惜命得很,躲得这么远,中间隔了个木傀,这小方块蕴藏雷霆之力,触之即炸,若是误伤神魂可就糟了。   正当小仙君犹豫不定时,山谷外面传来一道熟悉的清朗嗓音,喝道:“住手!”   白子游捏着小方块的手不由一紧。   他朝山谷外望去,看见一道白色身影穿过雾霭般淡淡的死气,踩着枯枝败叶渐行渐近,逐渐显露出清冷俊秀的容颜。   “临、临渊??”   余临渊好像正在犯病,眉心的疤痕煞气四溢,遮住了仙君那缥缈出尘的气质,活像闯入云境的孽海魔物。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昏睡过去,甚至连脚步都没有乱,目光凝视着那忽然瑟缩起来的斑斓游魂,缓步朝这边走来。   按理说望舒仙君现在灵力被封,连鲛人丝都使唤不动,应当比凡人还不如。牧逐流却勃然色变,如临大敌,召回了所有的木傀,将自己护得滴水不漏,厉声道:“你为何能离开侧峰!?”   “为何不能?”余临渊停住脚步,瞥了他一眼,“丹霞的禁制并不厉害,有明心仙君金针度穴,再辅以灵药相助,冲破禁制只是时间问题。不然本君为什么要三天两头装病,请他过来?”   “你——”牧逐流压根没料到,这两人居然有本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谋划,把他这个“盟友”给排除在外,顿时惊怒交加,质问道,“明心曾经跟丹霞关系甚好,你竟敢信他??”   “为何不信?”余临渊轻笑一声,“我和他好歹有八百年的交情,怎么说也比你可靠。至于那天本君说不记得他了,是骗你的。”   牧逐流:“……?”   “你做的秘药确实恼人,让本君忘记了自己最近才找回来的小道侣,神智昏沉,终日嗜睡。”余临渊依旧在笑,神色却渐渐冰冷起来,眸中浮现出一丝若有似无的讥诮,哂笑道,“这笔旧账本君还没跟你算,你今日来禁地,是想控制本君的神魂?真是比丹霞还要狂妄。无能之人,就不该肖想一步登天。”   牧逐流一张脸登时涨成了猪肝色,死死瞪着他,指节攥得咔咔作响,眼里的怒意几乎要喷出火来。   余临渊不再搭理他,转头看向恐惧瑟缩的神魂,伸出手,指尖虚虚抚过光芒,忽然轻笑起来:“原来这就是当年被切下的神魂。”   被冷落在一旁的白子游终于回过神来,磕磕巴巴道:“这、这神魂已经失去封印,煞气逸散,你怎么还会清醒着??”   余临渊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瞧见了某样熟悉的东西,神色微怔,又有些不解。   他沉吟片刻,居然耐心地向白子游解释起来:“本君方才是晕了一阵,但很快就清醒过来了。兴许是有人分走了部分的煞气,没让它们落在我身上。”   白子游十分迷惑:“分走?谁分走的?”   这次望舒仙君没有回答, 目光微沉,凝视了他好一会儿,道:“轮到本君来问了。你是何人?”   “白露……白子游。”   虽然余临渊记忆错乱之后,两人并未见过面,但是也曾靠千里传音筒密谋过,听过声音,还成功救走了狐逍遥,总不至于忘得这么快。   望舒仙君皱了皱眉,道:“不认识。”   白子游:“???”   小仙君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余临渊朝自己走来,有些粗暴地一把抓住手腕,拎着衣襟把自己抵在了树干上,凑近耳边低声问道:“本君的契约灵兽,为何会与你结契?”   白子游:“……”   原来是狐逍遥留下的那个狐狸爪印被发现了。   噫。   好大的醋味儿。   但鉴于望舒仙君现在脑子不太好使,小仙君决定不跟他计较,老老实实解释道:“那个是临时的契约,不作数的。”   “它为何要跟你签临时契约?”   “为了来云境救你。”   余临渊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来,神色也柔和了几分。   小仙君闷闷道:“可以放开我了吗?”   “噢。抱歉,失礼了。”望舒仙君彬彬有礼地放开了他,还替他掸了掸蹭到肩上的灰尘,“那只狐妖呢?”   白子游伸手一指,控诉道:“被你的神魂吞掉了。”   余临渊:“……”   他来到游魂跟前,伸手探入那团变幻着颜色的光芒中,似是抓住了某样东西,用力一拽。   游魂轻轻颤了颤。   它与望舒本体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迫于威压,不情不愿地吐出了还没消化的食物——一只双眸紧闭的漂亮狐妖。   色狐狸那身单薄的衣物已经被蚕食得差不多了,穿了跟没穿一样,直挺挺地顺着力道倒进了余临渊怀里。   望舒仙君抱着近乎赤/裸的狐逍遥呆滞片刻,慢慢拨开覆在脸颊上的凌乱发丝看了一眼,有些拘谨地移开目光,脱了外衣给他披上,嘴里还轻轻嘀咕了一句。   小仙君离得近,顿时支起耳朵,凝神细听。   “师兄说得不错,本君的小狐妖长大以后,果然很好看。”   作者有话说:   差点忘了,七夕快乐!今年签到没有777海星了,心碎小狐狸菌π_π 第99章   牧逐流远远地观望着,见余临渊又是跟白子游说话,又是救狐逍遥,似乎没有要对自己动手的意思,心思顿时活泛起来。   丹霞的禁制哪有这么好解,指不定望舒仙君根本没有恢复灵力,靠耍什么小花招才逃出了侧峰,否则早把自己一剑劈了,不比碾死一只蝼蚁费劲,犯得着磨磨叽叽许久?   他刚一动心思,就见望舒仙君垂首拂弄了两下袖子,扯出一缕缕半透明的轻盈丝线,如春蚕吐丝,又似稀薄柔云,密密匝匝地一圈圈缠住了挣扎的游魂,最后凝成一枚拳头大小的封印茧子,静静地躺在掌心之中。   看样子灵力确实已经恢复了,不来找自己麻烦大概是因为心情好。   牧逐流惯会见风使舵,当即把六个小木傀一个个塞回去,作了个揖,赔笑道:“误会,都是误会。既然仙君已经无恙,不如我们现在就动身离开夜明山?”   “不急。”余临渊捏着茧子,让它在指尖滴溜溜打转,把玩一阵,淡淡道,“本君的小狐妖还没醒,你先去把明心带出来。”   “是是。”   色狐狸没晕很久,只花了一炷香工夫,便悠悠醒转过来。   他眨了眨眼睛,似乎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须臾,猛然惊坐起来,茫然又局促地拽了把藏在外衣底下的破烂布条,“噗”地变回白毛狐狸,惊魂未定地朝白子游扑去:“救……救命!”   “……”白子游接住扑过来的毛团子,抱着它调转了个个儿,“你找错人了。”   色狐狸:“???”   待看清眼前这人是谁,色狐狸耷拉的耳朵一下子扬了起来,九条尾巴使劲摇晃起来,高兴地嚷嚷道:“临渊!”   余临渊笑了笑,正要伸手去抱它,忽然神色微滞,毫无征兆地踉跄了一下。   白子游扔开狐逍遥,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惊道:“临渊!?”   “我……没事。”余临渊勉强站稳身子,闭了会儿眼睛,虚弱道,“本君尚未恢复,后遗症有些厉害。”   “可你方才不是说,禁制已经破了吗?”   “骗他的。”余临渊低笑一声,盘膝坐下,顺手摸摸色狐狸的头顶,刮了一下它的鼻子,“丹霞的禁制哪有这么好破,本君只取回了三成修为。若不是有鲛人丝这等至宝傍身,哪能轻易收服神魂。”   小仙君顿时糊涂起来:“那你说又不记得我了,也是骗人的?”   “这倒是真的。”   “……”   “本君最近越来越记不清东西了,除了师兄和这只小狐狸,其他记忆都愈发模糊。每次醒来都得靠自己先前留下的暗号,才能明白该做什么。”余临渊简单解释了一下,继续道,“明心偷听到了丹霞传给牧逐流的指令,知道他要去神魂禁地,便匆匆来找我,决定冒险一搏,利用金针秘法助我冲破了部分禁制。耽搁了些许时间,所幸最后还是赶上了。”   白子游迟疑道:“既然你不记得我了,那跟我说这些,是……信任我的意思?”   “你身上有小家伙的临时契印,它又对你亲近,你与我应当是友非敌,是站在同一边的。”余临渊道,“时间紧迫,先将大致的情况说与我听听。”   小仙君立刻正襟危坐,道:“既然你不记得了,我便从头跟你说一遍。是这样的,丹霞处心积虑,害死了羲和仙君……”   色狐狸插不进话,往左蹦一下,往右蹦一下,躁动不安地甩着尾巴,最后偷偷爬上望舒仙君的肩膀,在他脸颊上舔了一口。   余临渊不动声色地把它抱下来,按在膝盖上,将颤抖的指尖深深陷在柔软的长毛之中,半垂着眸子,不想让白子游瞧见自己眼中的阴冷暴怒。   听罢,他沉吟稍许,深吸一口气,收住情绪,抬头道:“所以,你此行有何目的?”   “孽海魔尊想与望舒仙君合作。”   “那你是?”   “说客。”小仙君挺了挺胸,“丹霞死后,魔尊会在暗中帮你夺回云境大权,而你以后也要约束其他仙君,不能再为难孽海。”   “不为难孽海?”余临渊重复了一遍,觉得相当有意思,玩味道,“孽海魔物滥杀无辜,你身为仙君,怎能说得出这种话?”   “这几年,仙门也有不少商队在与孽海往来,并非不能和平共处。反倒是云境的仙君,时不时借斩妖除魔或者找寻机缘的名义,对孽海魔物大开杀戒。”白子游平静道,“天堑之约还在时,只是约定不得随意伤害魔将或者仙君。云境人人都是仙君,但孽海非人人都是魔将,说是‘为难’并不为过。”   余临渊兀自琢磨着,没有接话。   色狐狸在他膝盖上抬起头来,不安地刨了两下爪子,小声道:“丹霞还说过要剥了我的皮……”   它身上那浓厚的孽海气息可没法儿掩盖。   望舒仙君的眉毛轻轻抖了一下。   须臾,他叹了口气,道:“我当然会杀了丹霞,但师兄已经不在了,夺权于我而言没有太大意义,魔尊的合作……还是另寻他人吧。”   小仙君再接再厉:“如果还在呢?”   余临渊:“?”   余临渊脸色骤变,道:“你可知道在此事上欺骗本君是什么下场??”   “我有一只契约灵兽,名为花糕。”白子游向他展示了自己的另一个灵兽契约,“它身上藏了一道羲和仙君的气息,还救过我一命。”   “师兄向来亲近兽类,兴许是当年机缘巧合之下留在这只妖兽身上的,做不得数。”   “花糕还不会说话,灵智未开,顶多二十几年的修为。如果羲和当年真的死了,它上哪去得到那一缕气息?”   “二十几年……你是说,它在这二十几年当中遇见了师兄?”余临渊神思恍惚,心脏不由狂跳起来,喃喃道,“可是、可是师兄如果还活着,为何不来找我?”   小仙君猜测道:“兴许是还未恢复,无力动弹。”   无力动弹。   望舒仙君被这个字眼狠狠刺痛了,仿佛一根利刺扎在心上,疼得一抽一抽,好半天没回过神来。少顷,他道:“魔尊想要什么?与本君仔细说说。”   ·   孽海,蛮荒古地。   身形庞大的黑蛟遮蔽天日,盘踞在半空,发出一声震天咆哮。   宁云深身形变幻,腾挪数步,险之又险地躲开了黑蛟吐出的风刃,捂着擦伤的胳膊,抬头望了一眼,冷笑道:“真是孽畜。”   远处忽然响起一声惊慌的呼喊:“君上,不好了君上!”   宁云深动作微顿,还没想明白牧逐流为何会出现在此,就听蓝衣仙仆继续哭喊道:“不好了,禁地……禁地里空无一物,想必是被闯入之人盗走了!还有,望舒仙君也不见了!!君上,这可如何是好啊!”   “没用的东西!”宁云深只觉一股邪火直往脑门上涌,稍一晃神,就被黑蛟一尾巴甩进了乱石堆里。   温千晓变回人形,一手拢住黑袍,望向乱石堆里艰难起身的丹霞仙君,幸灾乐祸道:“仙君如此不经打,恐怕是上回与本尊元神同归于尽时候受的伤,还未好全吧?”   丹霞擦去嘴角血沫,冷冷地瞧着他。   “你大概还不知望舒仙君为何会失踪?”温千晓捻住左耳的玛瑙坠子,微微弯腰,俯视着形容狼狈的宁云深,笑得十分欠揍,“因为本尊不仅记起了当年你暗算羲和仙君的事情,还找到了羲和为自己留下的一线生机,甚至可以助他复生。你说,余临渊能不想尽办法逃出来么?”   宁云深瞳孔紧缩,尤其是听到“复生”二字,脸上血色顷刻间褪得一干二净,半晌,沙哑道:“原来是你!”   “是我,本尊就是当年被你追杀至死的那条小黑蛟。”魔尊大人环顾四周,拾起一块碎石掂量几下,颇为感慨,“朱雀除魔阵还未曾现世……如今躺在乱石堆里半死不活的人,竟成了你。”   宁云深啐道:“本君命数未尽,还轮不到你这孽畜猖狂!”   “哟,还……”温千晓正要继续废话,忽然眉心一蹙,闪身躲开了突如其来的偷袭,望向那突然出现的蓝衣仙仆,“没想到丹霞仙君如此不要脸,竟还会有人为你奋不顾身。啧啧,本尊甚是羡慕,你上哪寻来的好狗?”   牧逐流恍若未闻,只是焦急地扑到丹霞跟前,慌乱道:“君上,快,快走!”   丹霞摇晃着站起来,挥开蓝衣仙仆,和往常一样训斥道:“蠢货!本君尚有命灯在云境,你不奉命守着,跑来这里……”   斥责的话语戛然而止。   一柄利刃从背后穿透心脏,温热的液体顺着匕首上的凹槽缓缓流下,淅淅沥沥地滴在乱石堆上。   蓝衣仙仆眼里的光芒亮得惊人,灿烂笑容映着刀刃上鲜红的血,瞧得人心惊肉跳。   “君上,”他凑近丹霞涣散的瞳孔,轻声道,“你的本命灯,早已不在云境了。”   作者有话说:   魔尊:“本尊废话已经说累了,你们什么时候开演啊?”   演员一号:“来了!” 第100章   宁云深竟还有力气推开他。   浑身是血的仙君踉跄着后退,摇摇晃晃一阵,不得不拄着剑半跪在地,往嘴里塞了一把灵丹伤药。   牧逐流暗道不好。   分明已是强弩之末,竟没将他一击毙命。自己的主仆契约还在他手里,是生是死不过转念的事情,绝不能让他有半点喘息之机!   思及此处,他目露凶光,正要扑上去再补一刀,忽见一缕细丝悄无声息地搭上了丹霞的手腕。银光乍现,刹那血花飞溅,刻有主仆契印的那只手齐腕断裂,掉落在地,咕噜噜滚了两圈,滚得满是尘土。   “啊啊啊啊啊啊——!!!”   牧逐流咽了口唾沫,往后挪了挪。   倒是温千晓神色如常,在丹霞的惨叫声中还有心情冲来人打了个招呼,笑眯眯道:“哟,来了。阿霜呢?”   余临渊瞥了他一眼。   不认识。   不过有玛瑙耳坠,应该就是孽海魔尊本人。   “这里太危险,本君就把他扔去秘境关着了。”余临渊取出木如意,抛给温千晓,“他一直吵着要出来,真不安分。”   温千晓:“!”   聆音境的主人是白子游,余临渊能把人关进去,定是用了不寻常的手段。他赶紧把自家道侣放出来,只见小仙君从秘境里跌出来,被半透明的丝线裹得跟个粽子似的,连嘴都封住了,气得眼泪汪汪,满脸通红。   “唔!唔唔唔!!!”   魔尊大人大惊失色。   余临渊勾勾手指,鲛人丝顿时松弛脱落下来,乖巧地钻回了袖中。   白子游被捆得时间有点久,一个没站稳,左脚绊右脚直接扑进了魔尊怀里,听见蹲在余临渊脑袋上的色狐狸轻轻“哇”了一声,顿时又羞又恼,脖子都红了。   温千晓抱住他,不满地挑了一下眉毛。   前几日白子游用传音筒跟自己提起过,望舒仙君的记忆缺失,比之前还要多,因此性子变得十分冷淡,行事乖张,还有点儿不太好说话。   自己只是听听过而已,并没放在心上。   毕竟余临渊不过恢复了五成的修为,还要仰仗自己的帮忙才能彻底破除禁制,想必来了孽海会稍微收敛些,没想到行事却依然这般地……令人不爽。   看来千年前的那个望舒,确实不大讨人喜欢。   余临渊没想太多,只一心惦念着两方谈成的合作条件,要把魔尊道侣完完整整地送回来。如今人已经交到魔尊手上,他也稍松了口气,开始着手处置接下来的事。   身后那灼灼的目光一刻也不曾移开过,还掺杂了许多求而不得的浓烈恨意,如芒在背。余临渊侧过身,神色冷淡地盯着瘫在地上的宁云深。   “你可知,当初我为何会容许你留在星沉山?”   “……哼。”宁云深冷笑一声,并不作答。   见他没有半点悔改之意,余临渊忽然失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致,指间凝聚出数枚晶莹的长钉,甩手便将宁云深钉在了地上,又在丹田和灵台上各补一枚,以防他受不住自尽。   “牧逐流。”   “啊,在!”蓝衣仙仆冷不丁被点了名,顿时绷紧了肩膀,生怕这会儿这正阴晴不定的望舒仙君一个不高兴,当场翻脸,把自己也给钉在地上,弱声道,“仙君答应过……”   “本君是答应过你,又没打算反悔。”余临渊淡淡道,“你不是要他的仙骨吗?”   牧逐流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应道:“是啊。”   “活剥的更好。”   此话一出,温千晓便感到怀里的人狠狠哆嗦了一下。他顿时心疼起来,道:“阿霜,一会儿场面不太好看,你先回聆音境避一避吧。”   小仙君把脸埋在他胸口,呜咽一声,摇了摇头。   温千晓叹了口气,没再说让他回去之类的话,只是把人抱得更紧了些,亲亲他的发丝,道:“别怕,我在。”   很快。   宁云深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了蛮荒古地,凄厉得不似人声,夹杂着痛哭和咒骂,在雾蒙蒙的荒原上传出去很远很远。   洁白莹润的仙骨带着新鲜的血丝,被一根根抽出,又变化成一团小小的光晕,如萤火般汇聚在一起,越来越大,光芒皎皎似皓月。   才取了一半,宁云深的惨叫便渐渐弱了下去,七窍涌出暗红的血,整张脸都灰败了下去,双眸无光,蒙上了一层沉沉的死气。   忽然一声轻响。   一盏精致漂亮的本命灯被扔在了地上,滚到了他尚且完好的那只手边。   宁云深眼珠稍稍转动了一下。   被血色糊住的视线中,他看到青玉雕琢的莲花护着的那一缕神魂,正隐隐闪动着光芒。他指尖抽搐了一下,划拉着泥土,竭力伸出去,似是想触碰那点代表着重生的光。   沾了些许尘土的白色靴子停在本命灯旁,一如当年乘着光踏入昏暗的内室,将他从无尽的恐惧中拉出来。然而这回,却是来索命的。   莲灯被白靴踩碎,“喀嚓”一声,清脆悦耳,神魂随着莲花的破碎湮灭,宁云深的最后一口气也散了。   他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   魔尊大人火烧屁股地赶回了无名宫,连丹霞的尸首都没多看一眼。   原因无他,丹霞身死,锁情失效,白子游直接昏过去了。昏过去还不算要紧,但一转眼,怀里的人就变成了一株病歪歪的霜草,像是几百年没晒太阳没浇水的干草,一碰叶子就簌簌响。   这还得了!!!   风竹楼的花架底下,花盆里开着大片的牡丹,娇艳欲滴,正迎风搔首弄姿。   温千晓闯进来,看也不看,一铲子下去就把娇滴滴的牡丹给请了出去,种上焉巴巴的小草,把灵石碾成细末混着泥土培进去,浇了水,还把盆放到了宁和殿的白玉床上,用锦被仔细裹好。   燕归竹闻讯赶来,乍见还以为自家尊上疯了,抱着个破盆子自言自语,当即痛哭流涕,刚劝了两句,就被魔尊抄家伙打了出去。   “给本尊滚!!!”   这一声怒斥荡气回肠,余音绕梁三日,实在不像是有病的样子,估摸着只是有了什么新的癖好。   燕归竹欣慰之余,回到城主府,又搜集了不少有关农耕和种植的书籍,勤勤恳恳整理好,一箱箱送去无名宫。   温千晓抱着盆枯坐了两天两夜,直到花糕拖着鼻涕来找他要饭吃,才记起来宫里还有这么个小家伙。   花糕顺着床幔爬上床,又爬他腿上,张嘴道:“啊!”   温千晓:“……”   好在盆里的小草稍微精神了一些,可以出去晒太阳了。魔尊大人想了想,命人熬了些灵谷粥,送去花园的亭子里。   温千晓一边坐在亭子里喂花糕,一边抽空看着晒太阳的霜草,因为这小家伙喜欢抓自己的头发玩,他还把头发稍微盘了一下。   余临渊来拜访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他沉默片刻,道:“魔尊真是……好雅兴。”   “本尊很忙的。”温千晓替花糕擦了擦嘴,又帮她整理了一下衣服,示意她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花糕打了个饱嗝,高高兴兴跑去别地儿撒欢了。   “方才那位就是——”   “不错,她就是见过你师兄的那只妖兽。”温千晓懒洋洋地往软垫上一靠,“为了让她早日长大学会说话,本尊真是操碎了心。哎,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着实不易。”   “……”望舒仙君有点不太适应这么接地气的对话,轻咳一声,才道,“真是辛苦。”   “逍遥呢?”   “他说要回一趟家。”   温千晓皱起眉,道:“你居然就这么放他回去了?”   余临渊不解道:“有何不妥么?”   “不妥,当然不妥!”温千晓直起身,恨铁不成钢地训斥道,“本尊帮你破除禁制,要花费好几天的工夫。那只色狐狸不在,花糕怎么办?谁来喂?你来吗?”   余临渊:“???”   作者有话说:   爽了! 第101章   望舒仙君被震住了。   半晌,他偷偷瞟了一眼正在吭哧吭哧爬树的花糕,迟疑道:“魔尊宫中这么多人,没一个会带孩子的么?”   “花糕不喜欢被生人抱。”温千晓苦恼道,“除了以前相熟的几个,就连燕归竹靠近都会被揍得满头包。”   余临渊:“……”   余临渊:“本君把阿遥叫过来吧。”   接到传讯时,九尾狐妖正心事重重地蹲在狐狸洞口,唉声叹气。   “唉……”   “唉唉……”   “怎么会这样……”   那日亲眼见证了丹霞之死,狐逍遥受了不小的惊吓,回去之后噩梦连连,昨天半夜惊醒过来,嘴里还死死咬着自己的尾巴。   它茫然地眨巴了一下眼睛,一滴眼泪流下来,打湿了皮毛。记忆碎片如流星划过夜空,片片拼凑,蓦地闪亮。   他终于记了那么一丁点儿来孽海以前的事。   色狐狸呆滞片刻,从被窝里爬出来,将那点儿可怜的记忆反反复复搜刮数遍,最后定格在一条沾着血迹的雪白尾巴上。   糟糕。   自己好像真的偷走了桑景的尾巴。   但是后来藏去了哪里,却是半点印象都没有了。   它有点儿不安,横竖睡不着,慢吞吞地走到洞口蹲坐下来,望着月朗星稀的夜空出神。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远山喷薄出了绚烂的朝霞。   色狐狸就这么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坐到了天明,想了一整宿的尾巴,想得狐狸都困了。它叹了口气,正准备回去补个觉,灵兽契印忽然亮了一下。   “有事,速来。”   是余临渊的声音,温柔又好听,像在耳畔说悄悄话。   色狐狸本就在琢磨桑景的事情,乍听见人家师弟的声音,顿时心虚地摇了摇尾巴,又蹦了两下,跳到桃花树上,摇落了一地烟粉。   灵兽契印又亮了。   “怎么不说话?嗯?是还在睡觉吗?”声音里似乎含了几分笑意。   色狐狸耳朵一痒,一脚踩空,“噗通”从树上掉下来了。它滚进桃花堆里,又迅速爬起来,叼过一只昨晚吃剩的鸡翅,匆匆忙忙下了山,一边抱怨道:“在的在的,你不要吵,不许说话了。”   望舒仙君挑了挑眉毛。   他不记得之前的事,还得好好调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过来,因此对狐逍遥除了名字以外,几乎什么也不知道。   这只小狐妖似乎……很是大胆啊。   “怎么了?”温千晓见他神色不太对劲,略一思忖,以为是色狐狸回到孽海后本性难移,又跑出去鬼混了,安慰道,“没事,狐族都这样。”   “嗯?都喜欢睡懒觉么?”余临渊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追问道,“你说狐族都怎样?”   魔尊大人眉头一皱,立即改了口:“就——狐狸样儿。”   余临渊:“……?”   “对了,本尊那日走得匆忙,还未问过你,牧逐流如何了?”温千晓岔开话题,“他与本尊的道侣有点旧怨,还有账没算。”   “他活得好好的。本君对他有诺在先,所以让他拿了仙骨离开了。”余临渊瞧了眼在院子里晒太阳的霜草,“我和他也有些私仇,下次相见,定会取他性命。”   温千晓怅然道:“还要等下次啊。”   余临渊道:“你给的筹码太少,不然本君也可以当场翻脸。”   温千晓:“……”   “不过,”余临渊话锋一转,笑起来,显得神秘兮兮,“你可知他一介凡人,要了丹霞的仙骨有何用处?”   温千晓神色微怔。   这也是他最为不解的地方。牧逐流跑了还是小事,要是拿着仙骨在谋划别的什么,余临渊这样轻易放走了他,岂非大意?   “你知道他想做甚?”温千晓问道。   “猜的,但也八九不离十。”余临渊悠然自得地喝了口茶,“仙凡有别,最大的差别就在于有没有修炼出仙骨。以牧逐流的资质,他这辈子都休想修炼出仙骨,时日一长,难免会动点歪门邪道的心思,想拿别人的来用用。”   温千晓错愕。   什么叫拿别人的仙骨??   他斟酌着,谨慎开口道:“你的意思是,有一门邪术,可以夺走别人的仙骨,拿去安在没有仙骨的人身上?”   “嗯。”   “若真有这样的邪术,将来云境恐怕会大乱。你不担心?”   “不担心。”余临渊道,“仙骨归位是大事,连明心都觉得棘手,岂是牧逐流一个云境门槛都没摸着的门外汉能做到的?何况,即便他真的侥幸成功了,天道也不会认,云境亦不许他进。”   见他如此笃定,魔尊大人愈发感到好奇,追问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望舒仙君被问得不耐烦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直接道,“因为那门邪术是我写的。本君自己琢磨出来的东西,究竟能到达何种程度,还能不清楚吗?”   温千晓:“???”   温千晓:“你到底是仙君还是魔物?”   “自然是仙君。”余临渊又是一笑,在果盘里挑挑拣拣一阵,拣了枚红果儿,尝了一瓣,顿觉满口生津,“早些年刚入云境,年少轻狂,写了不少离经叛道的东西,包括取骨这类邪术。牧逐流问我讨要丹霞仙骨的时候,我便想到了。唔,这果子叫什么名?”   “猪儿草。”魔尊大人没好气道,“所以不管牧逐流能不能融合仙骨,他都没法儿去云境烦你,只有本尊需要日日提防。仙君真是好小的心眼。”   “是谁趁人之危,用几个小小的筹码,轻易换得了日后云境对孽海的忍让?”余临渊放下红果,笑了笑,坦荡道,“本君的许诺能为孽海带来成百上千年的安宁,区区牧逐流,魔尊不会不肯解决吧?”   只是一点无伤大雅的小把戏罢了。   “行。”比起一声不吭背后阴人的,温千晓更喜欢这样摆在明面上说开的,“那这事本尊帮你解决了。仙君日后记得常往来,逢年过节的多带逍遥回来看看,莫要疏远了关系。”   “嗯。”余临渊应了声,目光却落在亭子外面的盆栽上,“它好像在叫你。”   只见霜色小草软趴趴地倒在盆沿儿上,有气无力地招摇着叶子。   温千晓:“?!”   温千晓登时大惊失色,掐了个诀,直接闪到花盆旁边,抱起盆慌慌张张道:“阿霜!阿霜你没事吧!?”   霜草转了个向,把自己挪进阴影里,发出了微弱的抗议。   它被晒晕了。   “本尊有事失陪。仙君稍候片刻,一会儿自会有人带仙君去客居。”魔尊大人飞快地念完客套话,带着盆栽一溜烟消失了。   开什么玩笑,两界之尊相会哪比得上老婆重要!   风风火火地回到风竹楼,温千晓取来泡过灵石粉末的水,拿着瓢给霜草仔细地浇了水,又撒了一把灵石粉末上去。   粉末细碎如星的,飘飘洒洒地落下来,一直不说话的霜草忽然打了个喷嚏。   “阿嚏!”   温千晓吓得差点把盆摔了。   小草扭了扭,比前两日多了几分灵气,似乎还不太适应许久未见的本体,须臾,才小声质问道:“你为什么把我扔在太阳底下?”   那声音很细很轻,稍不注意就会遗漏过去。   温千晓许久未曾听他说话,欢喜得很,凑到小草跟前,亲昵地唤道:“阿霜,阿霜。”   “啪”。   细细的草叶忽然伸长,在他鼻子上甩了一下,委屈地小声指责道:“我一醒来就觉得很热,差点被烤熟了。”   魔尊大人捂着鼻子,赶紧解释道:“我只是想让你晒晒太阳。”   “哪有大中午的晒太阳,你根本不会种花。”   “……”   “而且这个盆不舒服,我不喜欢。”   霜草实在是太小了,说什么听起来都娇声娇气的,仿佛在撒娇。   温千晓被可爱得晕头转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对对,阿霜说的都对,都是本尊不好。你喜欢什么盆?金的银的还是陶瓷的还是玉的?”   “玉的。”   于是霜草被小心翼翼地挪进了玉盆里,移栽的时候还轻轻一扭一扭的。   “阿霜,你在晃什么?不舒服吗?”   “我……我……”霜草合拢了叶子,别扭道,“你摸到我的根了,很痒。”   温千晓:“……”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是可爱霜草……碰一下就会扭来扭去的小草……嘿嘿…… 第102章   刚刚移完盆的霜草很娇气。   它有点儿不高兴地趴在盆沿儿上,伸出一片细细的草叶,卷上温千晓的手指,使劲往盆里拽。   温千晓生怕它把自己的叶子扯断了,把手伸到盆里,道:“阿霜,怎么了?”   小草不说话,只是懒懒地倚在手背上,用嫩生生的绿芽一下下蹭着他。半晌,才小声吐出两个字:“陪我。”   温千晓哪有拒绝的道理。   他寻了块干净的地儿,优哉游哉地坐在花架底下,看着把大部分叶子都缠到自己手上的黏糊小草,眼里的笑意止都止不住。   温千晓另一只手闲着也是闲着,于是捏住霜草的叶子,用指甲轻轻划拉过上面的脉络,捋完这片捋那片,玩得不亦乐乎。   小草又开始扭来扭去,最后忍不住抬起叶子,“啪”地抽了指甲盖一下,小声恼怒道:“登徒子!”   温千晓:“???”   魔尊大人很委屈。平日里玩闹的时候吃点豆腐挨骂也就罢了,怎么摸摸小草都会被骂,还有没有天理了??   霜草也很委屈。   它稍稍往土里蹲了蹲,把自己埋深了些,磕磕巴巴道:“我、我没穿衣服,不可以乱碰……”   “噗。”   小草恼羞成怒:“你笑什么!”   温千晓努力压下嘴角,抽回手,道:“不碰就不碰,谁让我们家阿霜脸皮薄。那你什么时候可以变回来?”   “一时半会变不回来,大概要……要等我开花儿以后。”它的声音越来越小,整株霜草也越来越矮,几乎要缩进土里去了,“可是我从来没有开过花。”   温千晓诧异道:“没有么?你是不是记岔了,之前还用掉下的花瓣攒起了一个小香囊。本尊记得放在了……啊,在这儿。”   温千晓找出那个拇指大的香囊给它看。   “那个花不是这个花,是霜草要开花,不是我要开花……哎!”小草受制于盆,一下子又讲不清楚,顿时急了,“你、你根本不知道灵草要怎么化形!”   魔尊大人确实不知道。   毕竟他是蛟又不是草。   “别急,别急阿霜。”他掏出一本小册子,里面详细记载了小草还没醒来时的生长情况,以及一些摘录下来的灵草饲养指南,“你且说说看,本尊无所不能,定会找到办法的。”   “真的?”   “真的,本尊几时骗过你?”   小草被安抚到了。   于是它努力打起精神,给魔尊上了一节灵草化形课。   灵草为了消除春生冬亡的短暂因果,在化形之前,必然要开一次花,结一次果,最快也要等第一次花期结束之后方可化形。   但当时有补天石在侧,五色灵气氤氲环绕,日日催化,虽然不及直接吃下去这么快,白露灵草的化形时间依然提前了不少,反正是没来得及开花结果。   所以小草压根儿不懂得怎么主动开花。   “我的本体损伤严重,那些尚未消除的因果又缠了上来。”小草焉了吧唧道,“方才试了试补天石,好像不行,这回一定得靠自己开花了。”   温千晓严肃地在册子上落下最后一笔,终于绷不住,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角都泛起了泪花。   “明明是灵草,你居然不、不会开花……哈哈哈哈哈哈……这跟蛟龙不会水有什、什么区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小草很凶道,“我要是变不回来,你就得夜夜独守空房!”   温千晓:“……”   魔尊大人的笑容瞬间消失了,神色肃穆。   让霜草开花这件事,迫在眉睫!   几日后。   色狐狸匆匆赶到孤绝山,正巧撞见望舒仙君独自一人歇在山路旁的落日亭里。它顿住脚步,摇了摇九条柔软如海草的尾巴,习惯地“噗”变成了巴掌大小的白毛狐狸,这才欢欢喜喜地跑了过去:“临渊!临……啊!”   它一个没停住,被石头绊了一下,直接咕噜噜滚到了余临渊脚边。   “怎么,没想到我会来接你么?高兴成这样。”余临渊走出亭子,弯腰把它抱起来,摘掉沾在毛上的一根枯草,“来得这样晚,是遇上什么事了吗?”   “没有。”色狐狸蹿到他肩上,歪头舔了一下他的脸颊,“就是路上遇见了两只好吃的山鸡精,想烤了吃……可惜没抓到。”   “你喜欢吃烧鸡?”余临渊偏过头,低笑起来,“下次请你去海云天吃个够,好不好?”   白毛狐狸抖抖耳朵。   这声音明明也不是第一次听了,为什么还是觉得又酥又麻,比撒了花椒的烧鸡还要麻。   它正想抬起后腿搔搔耳朵,忽然一腾空,猝不及防被抱了起来。余临渊一手抱着它,一手仔细地抚过那道横过鼻梁的浅浅疤痕。   细短的绒毛已经重新长出来,几乎瞧不见底下的伤疤了。   “那日你说要回家,走得匆忙,本君还来不及问。”余临渊垂着眸子,低下头来,靠得很近很近,近得稍稍一碰能吻上去,“疼不疼?”   乌黑的眸子光泽潋滟,似含着一汪温柔多情的水。   狐逍遥心跳漏了一拍,耳朵开始发热,九条尾巴拧成了麻花。它局促地搓搓爪子,小声道:“也还、还好。”   望舒仙君轻轻一笑,然后亲了亲它。   色狐狸:“!”   还没等它摇起尾巴,就听余临渊道:“阿遥,等诸事皆定,云境安宁,来星沉山做本君的道侣好不好?”   ·   直到进了无名宫,狐逍遥都没能缓过劲来,两颊嫣红,一步三晃,宛如喝醉了酒。   他从没觉得“道侣”二字这么悦耳过,仿佛被一张天罗地网罩住,无处可逃,却又心甘情愿。   “……你若一时没想好,也不必急着答应,我会一直等在星沉山。”   当时白毛狐狸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从望舒仙君手上跳下来,哧溜跑了。   因为它尚且有件事没弄清楚:寻常道侣的日子到底是怎么过的?   狐族的传承里没有提到这个,大概也是觉得九尾狐妖并不需要,因此狐逍遥决定抓个人来问问,比如自己的好兄弟。   听闻魔尊在风竹楼闭门不出,已经整整三天三夜了。   木门紧闭,透着不寻常的气息。   狐逍遥犹犹豫豫地敲了一下门,还没开口,就听门里有人道:“阿霜,阿霜,你别动……听话,没事的,书里说要把枯叶子和老根都剪掉,别打了别打了……唉哟!”   狐逍遥:“……”   他思忖片刻,谨慎地没有选择走大门,纵身一跃,悄无声息地翻上墙头。   然后他看见魔尊正在和一株小草打架。   狐逍遥:“?”   只见小草凶猛异常,伸出细细长长的叶子,“砰”地掀翻了魔尊的屁股底下的小板凳。   这边温千晓才扶起凳子,那边的剪刀就被拖走了,还有小册子也被掀上了天,“噗通”掉进了旁边的牡丹花丛里。   “阿霜……”   “不许剪掉我的叶子!!也不许碰我的根!!”小草竖起叶子,像只竖起尾巴斗志昂扬的小公鸡,凶道,“不然我就托望舒仙君把我种到星沉山去!”   色狐狸看着看着,恍然大悟。   原来是在打情骂俏。   撞破人家道侣之间的事情总归是有点尴尬的,狐逍遥咳嗽一声,企图引起这俩……这一人一草的注意:“那什么,本狐似乎来得不巧?”   魔尊大人愣了一下,一抬头看见坐在矮墙上的色狐狸,迅速收敛起低声下气的模样,板起脸,装模作样地喝道:“大胆!什么人,竟敢擅闯本尊的无名宫?!”   “别装了,我都瞧见了。”狐逍遥戳穿了他,捏着桃花扇,轻轻一跳,从墙上下来,绕着盆走了两圈,啧啧称奇道,“原来三百年年份的灵草只有这么点儿大。”   话音未落,手里的桃花扇就被草叶子一把卷走,倒插在了盆里,粉艳艳的像朵花。   “看。”霜草小声道,“我开花了,不用修剪叶子和根须了。” 第103章   温千晓哭笑不得。   他把桃花扇拔出来,扔还给狐逍遥,道:“见过望舒了?”   “刚见过。”狐逍遥拿衣袖擦了擦扇柄上的泥土,“问我要不要做他的道侣。”   温千晓:“?”   温千晓:“你怎么还没答应他?”   狐逍遥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头顶的耳朵,刚褪下去的红晕又浮了起来:“因为我……我不清楚寻常道侣之间是怎么相处的,就想先来问问你们,再做决定。”   寻常道侣?   一条孽海蛟和一株云境草哪里像寻常道侣了?   温千晓琢磨着,这事儿可不能胡乱开口,万一不小心坏了望舒的好事,人家转头又要给自己使绊子了。于是他含糊道:“此事不急。余临渊身上尚有丹霞留下的残余禁制,须得本尊出手清理。但近日实在腾不出空,所以才让余临渊把你叫来,给本尊搭把手。”   “搭把手?”色狐狸迷茫道,“我又不懂禁制。”   温千晓不答,回头吹了声口哨。   风竹楼主楼的门应声而开,一个小小的身影吭哧吭哧爬过门槛,跌跌撞撞地朝着两人奔来。   花糕梳着小小的发髻,上面还插着一把小玉梳,脸颊看起来肥嘟嘟的,跟原来的雪貂一样好捏。   她噔噔噔跑到温千晓跟前,娴熟地抓住裤腰带就开始往上爬。   魔尊大人生怕这姑奶奶当着色狐狸的面拽断了自己的裤腰带,赶紧弯腰把她抱起来,塞进狐逍遥怀里,道:“喏,交给你了。”   色狐狸:“???”   “本尊要给望舒清理禁制,得闭关几日,你先帮忙带两天孩子。”温千晓顿了顿,又低头看向一直在扭来扭去的小草,“阿霜也暂时交给你了。”   色狐狸震惊。   他甚好半天没说出话来,梦游似的盯着花糕,许久,才喃喃道:“……养死了怎么办?”   “花糕很好养的。”魔尊大人热情地介绍起育儿经验来,“有空带出去溜溜,饿了给口饭吃就行。”   “不是,我不是说这只雪貂,妖兽很好养我知道。”狐逍遥一指霜草,“但是本狐从没养过花花草草,要是把你的小道侣养死了怎么办?”   “阿霜?阿霜就更好养了。”温千晓道,“渴了会要水喝,饿了还会给自己施肥,你只要把灵石粉末的袋子放在它旁边就好。就是不能摸,不能碰,还要人陪。”   言已至此,色狐狸再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绝,不得不捏着鼻子应下了这门苦差,哭丧着脸道:“那你可要快点出关啊。”   “会的会的,记着白天别打瞌睡,把花糕看住了。”   魔尊大人叮嘱罢,放心地闭关去了。   留下色狐狸跟花糕大眼瞪小眼,旁边还有一株陡然活泼起来的小草。   “把剪刀拿远点。”霜草快活道,“逍遥,我想出去晒太阳。”   狐逍遥没精打采道:“你要上哪晒?屋顶?”   “锦鲤池旁。”   花糕趴在他肩上,转动脑袋,好奇地盯着那一抖一抖的狐狸耳朵,乌溜溜眼睛里露出思索的光芒。须臾,她张开嘴,一口咬了下去。   色狐狸:“!!!”   ·   禁制清除得十分顺利。   余临渊坐在软塌上调息,一时半会还醒不过来,温千晓便将他一人留在了芙蓉水榭,急匆匆地朝风竹楼去了。   五日未见,也不知阿霜和花糕如何了。   然而魔尊大人尚未踏进风竹楼的门,就听见里面的动静。   听起来似乎不太妙。   “对对对,就这样,把她捆起来!”这是狐逍遥的声音。   “我的叶子都被弄断了好几根。”霜草细声细气地抱怨道,“你能不能快点儿?”   还伴着花糕仿佛饱受惊吓的哭嚎,哭得撕心裂肺。   温千晓:“???”   他立刻推门进去,喝道:“住手!”   狐逍遥和小草一齐回过头来。   花糕瞬间止住了哭泣,悻悻地放掉了手里半死不活的黑鸦。   霜草松开了捆住花糕的叶子,小家伙重获自由,却不见先前大哭大闹的架势,两只小手紧紧攥着襦裙,在魔尊面前乖巧得像只鹌鹑。   色狐狸的耳朵缠着纱布,衣服袖子破破烂烂,神情憔悴得仿佛跟人双修了三天三夜。   “你们……”温千晓目光在两人一草上转来转去,半晌,蹦出一句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见魔尊出关,狐逍遥松了一大口气,继而悲愤道:“还能有什么事?她好养个屁!爬树捣蛋样样在行,一不留神就不见了!还招来一群百年修为的黑乌鸦,在落日亭打得鸡飞狗跳!要不是本狐去得快,她就被当做口粮叼走了。乌鸦这种东西你知道的,数量多起来连大妖都得退避三舍,本狐的耳朵都险些给它们啄走吃了!”   温千晓:“……”   温千晓指了指地上那只奄奄一息的黑鸦,道:“那这只呢?”   “是捉回来的俘虏。”霜草小声道,“本来好好地关在笼子里,但是花糕把它放出来了。”   “为什……”   “这只雪貂虽然傻兮兮的,却记仇得很。”狐逍遥一屁股坐下来,扶额道,“她趁着我们没注意,要把这只黑鸦抓出来拔了毛。孽海谁不知道,黑乌鸦就是群泼皮无赖,跟狗皮膏药似的,一旦惹上十分麻烦。这小丫头,也不知收敛些性子。”   花糕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听得懂。她局促地盯着脚尖,看起来有几分可怜,手臂上还有几道新鲜的抓痕。   “黑乌鸦?”温千晓略一思忖,上前抱起委屈的花糕,“小家伙,记住,乌鸦拔了毛以后不要扔,烤着吃比较香,你狐狸叔叔也喜欢。”   狐逍遥:“???”   “本尊的女儿就该像骄阳烈日一样,明媚肆意,哪用得着忌惮这些泼皮无赖。”温千晓打了个响指,只见黑鸦身上猛地窜起一簇火苗,刚“嘎”了一声,就化成了灰,又转头对狐逍遥道,“对了,等会望舒醒来,你记得跑去他那儿哭一哭。”   色狐狸茫然:“啊?”   “你的耳朵被黑鸦啄伤了。”魔尊大人一本正经道,“吃了亏让喜欢的人帮忙找场子,亦是寻常道侣之间的情趣。”   色狐狸恍然大悟,变回白毛狐狸,一溜烟跑去找余临渊了。   小草忍不住笑起来,小声道:“你怎么还骗狐狸啊,明明只是想让临渊帮忙出手杀黑鸦。”   “难道本尊说的不对吗?”温千晓拍了拍花糕的脑袋,示意她自己玩儿去,蹲下身道,“断掉的叶子给我看看。”   小草犹豫了一下,把断了的两片叶子伸出来给他看。   “疼吗?”   “有一点。”它轻声道,“但是还会长出来的。”   “灵草的本体到底还是不方便,不能移动,还容易受伤。”温千晓拨弄一下叶子,放柔了声音。哄道,“把枯叶子和根须修剪掉好不好?”   这回霜草没有吭声,沉默须臾,小声道:“剪掉也可以,但你今晚要陪我一块儿睡,不能把我一个人放在院子里。”   留在院子里,还不是为了方便它汲取月之精华。温千晓失笑,不过最后也应下了:“好。”   小草被从盆里挖了出来。   修剪叶子容易,根须却要麻烦许多。   它被放在柔软的帕子上,温千晓捏着一支细腻的毛刷,一遍遍仔细地刷着泥土。   小草很不安分,扭动着身子,发出小声的抗议道:“很痒……好痒……你会不会养花……唔……我、我有点饿了。”   “等会儿就把你栽回去。”   很快,修剪完毕的霜草被小心翼翼地栽回白玉盆里,撒了灵石粉末浇了水,不消片刻就精神焕发,就连叶子都透着水灵灵的绿意。   “感觉如何?”   它努力了一会儿,垂头丧气道:“不行,还是开不出花。”   “没事的。”魔尊大人想了想,“阿霜,等明日我陪你回一趟青崖山吧。”   “青崖山?”小草抬起头,迷惑道,“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去青崖山?”   “本来就是要陪你去的,中间被耽搁了而已。”温千晓亲昵地摸了摸小草的叶子,笑眯眯道,“当初你不是说,本尊连霜草的生长之地都未曾见过,什么都不了解,就说要你做道侣,是心不诚么?我一直都记着。”   “……”霜草往土里缩了缩,把叶子也合拢了起来,嘟囔道,“你怎么翻旧账啊。”   “不是翻旧账。”温千晓捉住它的一片叶子,不让它再往土里钻,“只是我想着,青崖山这么多霜草,兴许有一两株机缘巧合也化成了人形,能教你开花的法子。”   小草很高兴,却仍要保持矜持,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道:“那……那好吧。”   既然明天就要动身,温千晓便抓紧时间整理行李去了。   小草百无聊赖地独自呆在花架底下,望着日头渐渐西沉,天边染上一抹绚烂云霞,慢慢犯起困来,叶子一晃一晃的,很快就睡着了。   夜半时分,它被虫鸣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向四周。   还是在花架底下。   被骗了。   它正气鼓鼓地乱舞着叶子,忽然觉得扎根的土有些不对劲。   好像有点重,没那么透气了。低头一瞧,发现一条黑不溜秋的小蛟盘在自己的草茎附近,睡得香甜。 第104章   霜草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原来温千晓白天答应的陪自己睡觉是这么一回事儿。   它忽然伸出一根细细的叶子,摇摇晃晃地一直伸到牡丹花架上,揪下两片宽叶,再摇摇摆摆地拖回来,轻轻盖在了小蛟身上。   “晚安。”它小声嘀咕道,“好梦。”   很快,小草又睡着了。   翌日,天蒙蒙。   小蛟从花盆里醒来,抖抖尾巴,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盖了两片叶子。它琢磨一阵,变回人形,拈起小草的叶子亲了一下,把还在睡觉的霜草装进乾坤囊,洗漱一番就启程了。   花糕自然是又托付给了狐逍遥。   望舒仙君还未回归,云境眼下群龙无首,魔尊大人愈发肆无忌惮,大摇大摆地闯进仙门设下的传送阵,把那些妄图反抗的守阵弟子揍了一通,借传送阵之便,很快就到了青崖山附近。   今日过后,流传在人间的传说大概又要添彩不少,但是魔尊不在乎。   青崖山依旧是漫山遍野的霜色,夹杂着东一簇西一簇古树的翠绿,远远望去,仿佛一块美玉。   温千晓怔怔地瞧着那些相似的白露草,又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小草,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落在山脚下,低声道:“阿霜,醒醒,到家了。”   “唔。”小草扭了扭,伸了个懒腰,探头探脑道,“这么快就到了?”   “那是当然,本尊的脚程很快的。”温千晓大言不惭,又问道,“你出生的地方,怎么走?”   小草辨认的一下方向,伸出叶子,道:“在那边向阳的山坡上,旁边是一条小溪。”   “还挺好认。”温千晓正想过去,却被草叶卷住了手指,“嗯?怎么了?”   “别飞。”霜草小声道,“你能不能……陪我走上去?”   青崖山的山势并不陡峭,走上去也不费劲,魔尊大人没多想,欣然答应了。然后他就听小草叽叽喳喳地说了一路。   “千晓,你看路边的那棵树,年年都会结果子,酸酸甜甜的,秋天一到满树澄黄,我以前住在这里的时候,经常会摘来吃。”   “我记得这块石头的顶上,有一窝山雀……咦,巢空了。”   “还有前面……”   “那边……”   温千晓一边认真地听着小草说话,一边抱着白玉盆栽走在山道上,神色惬意,眼里的温柔如天边柔云,没有丁点不耐烦。   等走到山腰某处时,霜草忽然闭了嘴。   “阿霜?”温千晓以为它说倦了,体贴道,“累了就歇会儿吧,要喝水吗?”   小草摇了摇头。   须臾,它伸出一小截叶子,飞快地指了个方向,然后缩回盆里,嘟囔道:“你帮我瞧瞧,那边是不是有一大片烧焦的痕迹?”   “烧焦的痕迹?”温千晓抬头望去,看见草木掩映的背后,隐隐绰绰露出一个不成形的轮廓,于是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没有。”   “没有吗?”小草不信道,“你再看仔细些……哎!不要过去,我我我不想看……”   温千晓恍若未闻,拨开无人修剪繁盛的草木,慢慢地一步步走过去,最后在那个不成形的轮廓跟前停住,道:“真的没有。阿霜,你抬头看看。本尊从不骗你。”   小草躺在盆里装死,不肯起来。   “数百年的时间虽然不够让沧海变作桑田,但若只是一块焦土,却足够变成你不认识的模样了。更何况,你还有我陪着。”温千晓轻声道,“阿霜,你且起来看看。”   终于,盆里探出一簇嫩嫩的芽。   是小草在往外看。   它看见了那被一把火烧掉了的草庐。   这个承载着自己最为青涩的记忆的地方,亦是后来日日夜夜萦绕不去的心结。虽然梦泽已死,但他对这里仍然无法轻易释怀。   不过眼前的景色,和记忆中的截然不同。   昔日焦黑的残骸早已不复存在,青嫩的野草长在屋顶旧梁上,仿佛一大块绒绒的绿色毛毯,青苔覆着石墙,到处都生长着叫不上名的草木,石头缝里甚至还开着几朵五颜六色的小花。   时间让这片地方不再颓败荒芜,赋予了新的生机。   或许也并不完全是时间,还有身旁这人。   小草挺起腰来。   它在盆里一晃一晃,催促道:“千晓,走近点,再走近点儿。”   温千晓带它在这里绕了两圈,道:“如何?”   “很漂亮。”   温千晓顺口接道:“嗯,跟我们阿霜的眼睛一样漂亮。”   “……你又来。”小草又害羞了,卷起叶子,故作镇定道,“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走了走了。”   温千晓走了两步,忽然问道:“当年囚禁你的山洞,在什么地方?”   小草闻言瑟缩了一下:“不顺路的。”   “哦。那就……”   魔尊大人本想说算了,却听怀里的霜草继续道:“在青崖山的北面。你想去也行,但是那里很冷,我、我怕冷。”   温千晓垂眸,动了动手指,变幻出一条小蛟的虚影放在花盆里,将霜草轻轻缠住。   小草:“!”   它只觉眼前一花,瞬息就到了山北。   “在哪里?”   “在……哦,在那个方向,我记得洞口开着很多紫色的花。”小草被虚影缠着,感到很安全,一摇一摆道,“里面有一眼不大的寒潭,还有玄冰锁链,我就被锁在寒潭中央的石头上。如果挨了打,寒潭的水好几日都会有血腥味,没法喝……唔,千晓,你勒到我了。”   温千晓深吸了口气,压下许久未曾肆虐的戾气,让虚影稍稍放松,然后找到了那个被杂草藤蔓掩住的洞口。   小草还一无所觉地在那里晃啊晃,絮絮叨叨道:“里面终日不见阳光,也不会有花花草草长出来。这地方又冷又黑,有什么好看的。”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山崩地裂的巨响,山石轰然滚落,近在咫尺,激起一丈高的泥土。   小草吓了一跳,“唰啦”紧紧缠住温千晓的右手,惊慌失措道:“怎么了?刚才那是怎么了?这里从来没有发生过山崩啊。”   “抱歉。”魔尊大人活动了一下左手指节,淡声道,“本尊只是觉得,青崖山上不该存在这种地方,所以把它给轰塌了。”   小草::“……”   它小声道:“你生气了。”   “没有。”   “就有。”   “丹霞死得不够惨。”温千晓眯起眼睛,“不知道那副仙骨,还能不能强行聚起他消散在孽海的魂魄,再杀一次。”   离开崩塌的山洞后,一人一草都很安静,没有说话。   他们到达山坡时,余晖映日,横贯着的溪流闪烁着金子般的光芒。   这地方清一色都是白露,挤挤挨挨,找不到半根其他野草,干净得仿佛有人精心打理过一样。   回到这里,小草重新变得活泼起来,道:“千晓,千晓。”   “嗯?”   “快,把我种回去。”   “这么多一模一样的草。”大概是爱屋及乌,温千晓环顾一圈,眉间的戾气慢慢淡了下去,笑道,“都是你的兄弟姐妹?”   “白露草是一年生的。”小草没法儿撇嘴也没法儿翻白眼,只能挺了挺草茎,干巴巴道,“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本尊是蛟。”温千晓不得不再次强调,一边捋起袖子开始种草,“除了你,也没养过第二株草。而且白露草只生长在青崖山,寻常书籍上找不到记载。”   “都是借口。”小草一边被种,一边恃宠而骄,“你就是不知道。”   魔尊大人啼笑皆非。   他种完小草,又在附近转悠了片刻,回来道:“看起来,这地方没有别的白露草化形。”   重新回到熟悉的泥土里,小草舒服得都快瘫下去了,懒洋洋道:“不急,我就是在这里化形的,多住几日准能找到办法。千晓,青崖山的日出可好看了,你看,就在前边那条线上,先是一点点光亮,再冒出霞光万千,然后呼地跃出一个黄澄澄的太阳,跟老树上的果子差不多颜色,酸酸甜甜的……”   温千晓坐在它旁边,轻轻笑起来:“阿霜,你是不是饿了?”   “没有。”小草打了个哈欠,往土里钻了钻,声音越来越小,“就是,我真的……很喜欢这里。”   天边的最后一丝光也消失了。   温千晓仰面躺下,望着笼罩着山坡的漫天星子,沉默不语。许久,他低声道:“我应该早点带你来青崖山的。”   小草咕哝一声,也不知做了什么美梦。   这一夜过得很快。   当天边亮起第一束光时,霜草醒了。   它怔怔地看着那熟悉的景色,喷薄而出的千万条霞光,黄澄澄的朝阳,一瞬间福至心灵,回忆起了最初化形时的渴望。   自己不过是想好好看一看这个人间。   洁白的小花从顶端冒了出来,怯生生的,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摇曳着。   小草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推动着,倏地变回了人形,浑身赤/裸地坐在霜草丛里,懵懵懂懂,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一如当年。   远处,有人影穿过晨雾,走了过来,朝自己伸出手,笑盈盈地唤道:“阿霜。” 第105章   温千晓一手拢着头发,衣襟半敞,露出精壮的上身,发梢还滴滴答答淌着水,像是刚从溪边回来。   小仙君坐在草地上,呆呆地看着他,一时半会儿有点回不过神。   温千晓笑了声,俯身在他头顶拨弄了一下,道:“开花了?”   “嗯。”白子游撇开脸,觉得脸颊烫得犹如火烧,把自己抱得更紧了些,“你……你带了其他衣服吗?”   “自然是带了,有备无患。”温千晓从乾坤囊里取出一套衣服,挑出外衣给他披上,“我还以为你要再过几日才能开花,没想到竟这么快。”   穿好了衣服,白子游感到自在许多,抬手召出一条霜色藤蔓,指尖随意轻点几下,被触碰过的位置很快绽开了一朵朵洁白的花,和开在头顶上的一模一样,只不过大了些许。   魔尊大人饶有兴趣道:“这是你新悟出来的招式?”   “可惜没什么用,只是好看罢了。灵草性情温和,我想不出什么杀招。”   “你的灵力适合替人疗伤,可以向明心仙君学点东西。等余临渊把云境收拾妥当了,你过去住上一段时日也无妨。”温千晓撩起衣摆,在他身旁惬意地仰躺下来,懒懒道,“不过本尊陪你跋山涉水来到这里,又风餐露宿了一夜,阿霜,你不觉得该做点什么吗?”   小仙君眨眨眼睛,弯腰在他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小声道:“这样?”   温千晓伸手一拉,把人拽进怀里,翻身压住,在他的脖颈上吮了一口,低哑道:“你是不是忘记自己变回小草有多久了?”   “可是……这里……唔……”   柔软微凉的草地,逐渐散去的晨雾,热烈的吻接连不断地落在身上,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远去,变得不真实起来。   白子游说不清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唇瓣被辗转品尝,舌尖不断纠缠,衣衫剥落的触感和声音令他微微战栗,沉沦其中,直到识海中的元神被触动。   他猛地睁开眼,惊慌失措地瞪着身上的人。   偏偏那双眸子水光潋滟,媚意横生,一点凶劲都没有,反倒看得温千晓心里痒痒,又亲了他一下,低声唤道:“阿霜。”   小仙君瞪着眼睛,磕磕巴巴道:“你、你方才做了什么??”   “双修啊。”温千晓弯着眼睛笑起来,墨玉般的眸子里藏着一丝促狭,“元神相融亦是双修的一种。以前你修为低微,境界不稳,还有旧伤缠身,本尊舍不得教你。今日你恢复如初,自然要好好试上一试。”   “可是、可是……”   “没有可是。阿霜,放松些,你会喜欢的。”   “等等——”   小仙君到底还是没有拦住这条贪嘴的蛟。   和平常的双修不同,攀上极乐时仿佛连神魂也被一并夺走,跌进汹涌肆虐的魔气里,被揉碎、被索取,交融纠缠。他睁大着眼睛,泪水止不住落下来,失神的眸子里倒映着干干净净的碧空。   这场颠倒错乱的缠绵不过是个开端。   魔尊大人一点也不急着回去,带着恢复人身的小仙君走走停停溜溜达达,到处游山玩水,夜里逮着机会就翻来覆去地折腾,花样百出,到后半夜才肯歇息。   这般旺盛的精力,区区小草哪里招架得住。   于是它又变了回去,种在白玉盆里摇摇摆摆,任凭温千晓怎么哄也不理人。   “阿霜,阿霜,尝尝这糖人?很脆很甜的。”   “你看这豆沙馅儿的花糕,刚出炉的,要吃吗?”   “这个发簪好看,阿霜,要不要试试?”   “阿霜……”   兴许是某人终于发现自家道侣油盐不进,不再白费口舌,忽然安静下来。   屋内变得静悄悄起来,小草等了等,又等了等,颇感纳闷,于是偷偷探出了一缕神识。   一只黑不溜秋的小蛟委委屈屈地趴在白玉盆里,怀里还抱着一个十分眼熟的小布袋。   是装着自己花瓣的香囊。   小草:“……”   黑蛟感受到那缕神识,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了它一眼。   “以后还敢这样不知轻重吗?”小草问道。   小蛟乖巧地摇了摇头。   白子游满意了,变回人形,拎起小蛟放在枕边,用指腹搓了搓它的鳞片,轻轻笑道:“那你今夜不许变回来,等到明早,我就原谅你。”   小蛟点点头,摇头摆尾地转了两圈,给了他一个晚安吻。   ·   小仙君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温千晓本就很喜欢人间景色,再加上带着自家道侣,简直玩得乐不思蜀,本来还想多逗留一段时日,但是远在孽海的色狐狸不干了。   他翻出千里传音筒,连上传音,喋喋不休地数落了温千晓整整小半个时辰,没一句重样,末了还声泪俱下,哽咽道:“临渊都回去了,本狐还在这里帮你带孩子,这小丫头吃得白白胖胖,我倒瘦了许多,你真是好没良心!”   温千晓:“……”   魔尊大人确实把花糕给忘记了,顿觉万分内疚,火烧屁股似的携着小仙君回了无名宫。   在风竹楼里找了一圈,没见着人影。   听说狐逍遥带着花糕在锦鲤池旁玩耍,两人又急匆匆赶了过去。   本以为会见到一只憔悴无比的狐狸,谁料一眼望去,看见池塘边蹲着只白白胖胖的九尾小狐狸,正在吃特供给花糕的午后点心。   花糕回头看见狐狸在吃点心,也不生气,还摸了摸它的耳朵,咯咯笑起来,又伸手抱住色狐狸,在它脑门上“吧唧”亲了一口。   色狐狸快活地竖起耳朵,跳进花糕怀里,神气活现道:“今天的点心味道不错,本狐心情好,教你一招海底捞月,就拿这池锦鲤来练手……呃,千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魔尊大人挑了下眉,似笑非笑道:“在你吃花糕点心的时候。怎么样,好吃吗?”   “……”色狐狸心虚地退了半步,抖抖耳朵,顾左右而言他,“那什么……味道不重要,临渊给你留了信,要不先看看?在屋里,我去拿。”   它正准备脚底抹油开溜,却被白子游手快用藤蔓捆住了四肢,摔了个嘴啃泥。白子游把白毛狐狸抱起来掂了掂,忍着笑,故意问道:“瘦了?”   色狐狸瞪大眼睛,理直气壮道:“我不说得厉害些,你们两个怎么肯回来?”   “好好好,是我们不对,所以给你带了点吃的赔罪。”白子游终于笑出了声,拿出一个还热乎的油纸包,递给它,“刚出炉不久的烧鸡,吃吗?”   白毛狐狸嗅着油花味儿,眼睛都亮了,立刻拆开油纸包大快朵颐起来,含含糊糊道:“算……算你们有良心……”   温千晓道:“别忙吃,临渊给本尊留的信呢?”   色狐狸闻言,咬下一根鸡腿,扭头“嗒嗒嗒”往风竹楼跑去。回来的时候鸡腿不见了,嘴里叼着一封信,信封上浸了一片新鲜的油渍。   “……”魔尊大人皱着眉接过来,抽出信纸,一目十行地看完,“黑鸦的老巢?他走之前找到的?”   “是啊。”色狐狸打了个饱嗝,“具体位置在信里写着呢。临渊说那地方残留着牧逐流的气息,是你的活儿,他还要回云境收拾那些不听话的家伙,很忙的。嗝。”   温千晓一时无言。   甩出去的摊子居然又被丢回来了。   他捏着油腻腻的信纸思忖片刻,道:“既然跟牧逐流有关,那本尊就辛苦跑一趟吧。”   “等等。”白子游忽然道,“我也去。” 第106章   “你们这么快又要走了?”色狐狸嚷嚷起来,“能不能换个人带孩子?我不想呆在这里了。”   “如今云境尚不安定,临渊没法带你走,除了无名宫,你还能去哪?”白子游蹲下来,摸了摸它的脑袋,“如果只是想回清平山,可以带上花糕一起。”   “不许摸本狐的头!”色狐狸抗议,随后忧伤地眨眨眼睛,嘟囔道,“可是这里没人陪我,只有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清平山……孤孤单单的也不热闹。”   “哦?是么?到底是喜欢热闹,还是想你家仙君了?”温千晓忍不住逗它,蹲下来道:“怎么,你是想好了要做望舒的道侣,以后都搬去星沉山住吗?”   “也、也不能这么说。”色狐狸矢口否认,九条尾巴在身后飞快地来回扫动,嘀嘀咕咕道,“本狐就是、就是突然不喜欢清平山了,就那么两三棵桃花,星沉山有一大片桃林呢。”   魔尊大人没有戳穿它,很给面子道:“哦。”   “如果我不住在孽海了……”色狐狸踏着小碎步在原地转了两圈,莫名焦灼起来,耷拉下耳朵,小声道,“尊上还会记得我吗?”   “孽海魔尊不会。”温千晓用指尖碰了碰它的鼻子,答道,“但是好兄弟会,不论天涯海角都会记得你。”   白毛狐狸漂亮的浅色眸子倏地亮了起来,每根毛都在闪闪发光,显然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它蹦了两下,放心道:“那我跟你说件事儿。”   魔尊大人毫无防备:“你说。”   “我把桑景的尾巴偷走了。”   “哦。”温千晓还没反应过来,轻松道,“多大点事……你再说一遍!??”   尾音陡然拔高,色狐狸正蹦到半空,被吓得掉了下来,焉巴巴地重复道:“我、我把桑景的尾巴偷走了。”   “……”   “我们是好兄弟对不对?”色狐狸小心翼翼地退后半步,弓起背,随时准备开溜,“那什么,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急事,要回清平山……”   “阿霜,抓住它!”温千晓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别弄伤了。”   白子游打了个响指,从土里催生出一丛藤蔓,把慌里慌张的狐逍遥绊了个嘴啃泥。   色狐狸:“!!!”   色狐狸:“救命啊!杀狐狸了!!”   它被带到芙蓉水榭后仍旧不老实,还妄图跳下桌子逃跑,一番捉迷藏似的搏斗之后,被小仙君用藤蔓捆住四肢,摆在了桌上。   桌边两人神色肃穆,正襟危坐。   “你为什么要偷桑景的尾巴?”温千晓敲敲桌子,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白毛狐狸焉了吧唧道:“我不知道。”   “桑景的尾巴如今在何处?”白子游紧随其后发问。   “……我不记得了。”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问道:“那望舒知道这件事吗?”   “不……他不知道。”色狐狸被捆得像只翡翠粽子,在桌上奋力蠕动了一下,发现挣扎无望,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你们能不能……先不要告诉临渊?我会努力帮忙找尾巴的。”   见整只狐狸都被吓焉了,温千晓扶着额头,轻叹了口气,道:“你既然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就一口咬定自己偷了桑景的尾巴?说不准是人家给你的,真是只笨狐狸。阿霜,给它松开。”   小仙君收回藤蔓,替它捋了捋毛,小声道:“笨狐狸。”   “……”色狐狸抖抖毛皮,焉巴道,“可是我做了个梦,梦见桑景来讨要尾巴。”   “之前你也说起过这个梦,”白子游插嘴道,“还说肯定不是你偷的。怎么突然改了口?”   “因为我想起来,在很小的时候,我叼着一条染血的尾巴,拼命地往前跑。”狐逍遥仔细回忆道,“那肯定是桑景的尾巴,难怪他会入梦来找我。”   “后来呢?”   “没了。”狐逍遥道,“我想了很久,也没想起来最后桑景的尾巴去了哪里。”   温千晓沉吟片刻,道:“那时桑景已几乎灯枯油尽,若有幸留下了一条尾巴,定是托付给了信任的人。你当时就丁点儿大,还是只奶狐狸,哪有那个本事去偷,多半是他直接给的你。”   白子游也温声道:“你再好好想想?”   色狐狸垂下脑袋,嘀咕道:“我真的不记得了。”   “没事,等花糕会说话了,我们就能知道那地方长什么样了。”小仙君安慰道,“花糕遇见的应该就是那条尾巴,所以才会带有一丝桑景的气息。”   狐逍遥有点坐不住:“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带着花糕去找尾巴?”   “它还是只幼貂的时候,误入了尾巴的所在地,如今早就不记得路了。”白子游叹了口气,“我身为花糕的契约主人,能借用她的耳目去看去听,却无法直接进入记忆。花糕倒是想告诉我周围的景色是什么样的,但雪貂的叫声多变,我只能大概听懂一些饿了、渴了之类的简单意思。她变成人以后,还没学会说话呢。”   “哦,哦,哦哦。”色狐狸听一句点一下头,晃晃尾巴,好奇道,“那我们为什么不去找一只貂妖来,让他帮忙问一问花糕?”   小仙君呆了一下。   温千晓轻轻“嘶”了声,摸摸下巴,道:“原先没想到这茬。但眼下花糕已经变成了人形,还没学会怎么变貂,也没办法和貂妖说话。”   白毛狐狸忽然神气起来。   它跳起来,扑到温千晓脸上,爬到他头顶得意洋洋地踢了两下腿,把头发弄得乱七八糟,赶在魔尊生气之前,大声宣布道:“本狐已经教会花糕怎么变貂了!”   白子游:“?”   温千晓:“?”   “不然那小丫头为什么要把点心让给我吃。”色狐狸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迈着狐步在头顶上打转,“以前也没人教我怎么化形,所以本狐自己琢磨出了一套法子。大家都是妖兽,花糕一学就会了。不错,小丫头很有前途。”   白子游心念一动,引动灵兽契约,开始呼唤花糕。小丫头很快就出现在了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瞧。   “怎么不进来?”   花糕攥住裙摆,偷偷瞥了一眼某人,摇摇头不肯进来。   被瞥到的温千晓:“……”   好像在很早的时候,有一次花糕莽莽撞撞闯进芙蓉水榭,自己有点不高兴,把小仙君吓得不轻。   遥远的记忆袭来,魔尊大人忽然轻轻笑了声,拍拍手道:“花糕,来。”小丫头这才放心大胆地“嗒嗒嗒”跑进来,扑到白子游怀里,咯咯直笑,也不知道在傻乐什么。   花糕张开嘴:“啊——”   “又饿了?”白子游摸出一大把肉干,挑了根细的,塞进那张缺了一颗牙的嘴里,“先吃点这个。”   趴在魔尊头顶上的色狐狸蓦地激动起来:“本狐也要吃!”   “来来,都吃都吃。”白子游分了一半给狐狸,捏着剩下的肉干,循循善诱道,“花糕,变个貂看看?”   “噗”。   小家伙变成了雪貂,轻车熟路地爬到白子游手上,叼走了一根肉干。   小仙君惊叹道:“哇。”   色狐狸不无得意:“本狐是不是很厉害?”   “厉害厉害。”   温千晓支着下巴,边听边笑。   无名宫没有这些人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模样?他已经记不清了。   也许很清冷吧,冷清到连记忆都淡去,变成了墨色斑驳的古画,一卷卷地被束之高阁。   等桑景回来,这里大概会更加热闹。   “本尊这就去找貂妖过来。”温千晓开口道,“你们且在这里等一会儿。”   白子游正抱着花糕,一遍遍捋过那油光水滑的皮毛,撸得花糕“吱吱”叫。闻言,他抬起头,诧异道:“你还认识貂妖?”   “怎么不认识?他不仅认识,还很熟。”白毛狐狸咽下肉干,舔了舔爪子,“你不知道?燕归竹就是貂啊。”   白子游:“???” 第107章   燕归竹此时还在美滋滋地睡回笼觉。   前阵子丹霞的死讯一传开来,那些仙君们见风使舵跑得比谁都快,六十四位魔将几乎同时收到了魔尊的传令,要求近日不得擅自离开城府,违令者杀无赦。   没有战事,又不让出城,于是燕城主心安理得地每天蒙头睡大觉,要不就是在城里最繁华的那条街上溜溜达达,喝酒听曲……啊不,微服私访。   不得不说,孤城城主算是六十四城里最清闲的职位了,没人胆敢在魔尊眼皮子底下造次,除了魔尊本人。   燕归竹喜欢裸睡。   因此当魔尊大人轻车熟路地闯进城主府,敲响房门的时候,燕城主迷迷糊糊地摸了件外套披上,丝毫没有发现自己拿的是裤子,就这么披着裤子光溜溜地去开了门。   温千晓似乎吃了一惊,退后半步,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别致的穿着,道:“你这是想做什么?色诱本尊?本尊已经有家室了,不吃这套。”   燕归竹:“……?”   燕归竹低头一看,彻底清醒过来,满脸通红,赶紧重新关好门,利索地穿好衣服,把温千晓请去前厅,又亲自泡了壶茶,殷勤道:“尊上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温千晓吹了吹茶碗里的热气,不紧不慢道:“事关云境,你是本尊唯一信得过的貂妖……”   燕城主立刻拍着胸脯道:“尊上尽管吩咐,我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倒也不用赴汤蹈火,小事一桩。”温千晓很满意,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道,“跟本尊来。”   燕归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进了无名宫,一路被带到芙蓉水榭,见到了正在因为一把肉干大打出手的狐狸和貂。   燕归竹:“?”   “哟,来了啊。”色狐狸打着招呼也不耽误,一个猛虎下山从花糕那里叼走了肉干,听着花糕吱吱乱叫,没心没肺道,“反正本狐也听不懂……喏,要说找他说去。”   白子游轻轻敲了一下它的脑瓜:“不许欺负花糕。”   花糕:“吱!”   燕归竹谨慎道:“所以这是?”   “花糕曾经见过羲和仙君的尾巴,我们都不懂貂语,所以喊你来试试能不能问出点线索。”温千晓叮嘱道,“别太凶,把它弄哭了本尊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问什么……不是,羲和仙君!?”燕归竹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差不多。”温千晓轻描淡写道,“本尊想让他活过来,需要找到他留下的尾巴。”   “死、死而复生??”燕城主瞳孔剧震,结巴道,“为为为什么?尊上,你就不怕人家活了以后回过头来折腾孽海?”   “哪来这么多为什么。”魔尊大人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催促道,“还不快去!”   燕归竹踉跄了一下,扑到桌前,和蹲在桌上的花糕看了个眼对眼。   花糕皱皱鼻子,扭过头,留给他一个屁股。   燕归竹立刻告状:“尊上,它不配合!”   温千晓挑起眉毛,冷酷道:“要是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本尊就把你发配去最偏远的月城。”   燕归竹:“……”   花糕变回雪貂后,妖兽的天性恢复许多,也不再怎么抗拒别人摸摸抱抱了。燕城主想了想,试着掏出了一块灵石。   小家伙立刻被收买了,爬进燕归竹怀里啃着灵石,时不时“吱吱”两声,似乎很是高兴。   “它在说什么?”   “它说灵石比肉干好吃。”燕归竹道,“尊上,它吱了半天,也没说什么尾巴啊。”   “花糕,”小仙君伸手把雪貂抱了过来,“你还记得自己是在哪里沾染上那一缕气息的吗?或者,你有没有见过一条雪白的尾巴?”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燕归竹皱起眉,思忖许久,才道:“它说自己没有见过什么尾巴,只遇到过一团雪白的毛球。话说回来,它这是哪里学来的口音?怪里怪气的。”   “……”白子游摸了一下花糕的小耳朵,不解道,“雪貂还能有口音?”   花糕扭扭屁股,在他怀里蹭了两下,抬起头又“吱吱吱吱”了一长串,抑扬顿挫,仿佛在唱歌。   其余人都没什么反应,唯有色狐狸眼神大变,“噌”地站起来,道:“慢着,你从哪里学来的这句口诀?”   温千晓诧异道:“你还懂貂语?”   “它这段叫声的顿挫、声调,和我从识海中得到的传承开头一模一样。”色狐狸清了清嗓子,当场“嗷嗷嗷嗷”来了一段,末了反问道,“妖族的天赋传承你没有吗?”   “可雪貂怎么会……”温千晓琢磨着,“难道是桑景教的?归竹,继续问。”   燕归竹又摸出一块灵石,递到雪貂跟前,循循善诱道:“你遇见毛球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说清楚了,这个就归你。”   花糕直起身子,举着短短的小爪子比比划划,继续努力地“吱吱”。   “白雾……红色……”燕归竹边听边点头,听罢,神色微肃,“尊上,它说的地方,有点像清平山往南的那个黑水域。”   “黑水域?”魔尊大人牙疼似的“嘶”了一声,颇觉棘手,回头质问色狐狸,“你怎么把人家的尾巴扔到那种地方去了??”   狐逍遥:“……”   它茫然地摇摇头,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黑水域是孽海中人人避之不及的一片沼泽,生活着一种类似珊瑚虫的奇异爬虫,名云栖,喜群居,能啃食灵气护罩,还爱往路过的活物的耳朵和鼻子里钻,吃空成一张皮再爬出来。   这地方平常荒无人烟,只有在冬天最冷的那一个月,爬虫几乎被冻僵的时候,才会有人进去,砍伐珍贵的‘红珊瑚’拿去市集交易。   现在还不是冬天。   温千晓捻着耳坠,作沉思状。   “我和你一起去。”色狐狸道,“他是我九尾的族人,尾巴又是我带进去的,别说是黑水域,就是冥河地府本狐也得闯上一闯。”   “不是,本尊只是在想……让那牧逐流多活两天,他不会跑吧?”他摸着下巴,思忖道,“不过黑水域那地方虫子多,搞不好桑景的尾巴哪天就被吃了,也耽搁不起。”   狐逍遥提议道:“不如我们兵分两路?”   “万一出点什么事,本尊赶不及救,只捡回来一张狐狸皮,你家仙君不得领着人杀上孤绝山。”温千晓又想了一会儿,终于做出决定,“先去黑水域,本尊给你找件能捂住耳朵的斗篷。”   “等等,”小仙君越听越觉得不对味,起身道,“那我呢?”   “你留在无名宫,等我回来。”   “可是……”   “陪陪花糕吧,它也很久没有见到你了。”   白子游低头看了眼钻在怀里撒娇的雪貂,抿了抿唇,沉默片刻,道:“好。”   ·   黑水域。   这里虽然凶险,景色却很美。   白色烟雾似流云缥缈,在一人多高的红珊瑚之间轻缓流动,宛若仙境。   “那些烟雾就是成群的云栖,小心点。”温千晓捉起披着黑色小斗篷的白毛狐狸,放到肩膀上,在周身布下厚厚的灵力罩子,往沼泽里踏出一步,脚下冰花瞬间绽开,步步生花,稳稳当当地往前走去。   “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我记得……路很滑。”色狐狸站在肩膀上,探头往下看,“来的时候应该是冬天。往左走往左走,再往右。别问为什么,问就是九尾狐妖的直觉。”   “……”   一人一狐在这鬼地方兜兜转转了足足三天,甚至遇到了一大波云栖的埋伏,不得不抱头鼠窜,险些被吃成了皮。   温千晓扶着红珊瑚大口喘气,骂道:“笨狐狸,你看看你指的什么路?差点把我们俩送去见阎王!不对……差点把你送去见阎王你知道吗?!”   “这不是有你在吗?”白毛狐狸蹲在他头顶上,用两只爪子攥紧斗篷,坚持道,“肯定就在这附近,往前走往前走。”   “本尊信了你的鬼话——”   一声很细很细的嗡鸣蓦地自某处响起,金光骤亮,涟漪似的一圈圈荡过来,拂开那些蠢蠢欲动的烟雾,开辟出一条光明的坦途,仿佛在指引着他们前进。   色狐狸怔了怔,仰头用鼻尖碰了一下金光,打了个喷嚏,迟疑道:“好像没有恶意……是桑景吗?”   “是。”温千晓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字,朝着金光的源头飞速赶了过去。   黑水域深处。   金光如根根坚韧的细丝,密密交织成一张网,黯淡无光,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会破碎,却依然顽强地抵挡着烟雾的侵蚀。   温千晓带着色狐狸赶到时,那金光稍稍动了一下,为他们打开了一道缺口,发出了无声的邀请。   魔尊大人略一犹豫,抬脚迈了进去。   只见一团小小的毛球静静地呆在庇护区域的中央,周围挤挤挨挨簇拥着很多只瘦骨伶仃的小妖兽,也不知饿了多久。   环顾四周,温千晓很快明白了桑景为何迟迟无法恢复狐形。   他似乎是用了什么办法,一直庇护着这些误入黑水域的妖兽,等到冬天再送它们出去。最开始是狐逍遥,后来是其他不认识的妖兽。   而他自己,则被这些金光束缚住,再无法脱身。   如今千年过去,桑景怕是几近灯枯油尽,否则自己在进入黑水域不久后,就该收到那缕救命金光的指引了。 第108章   色狐狸眨巴了一下眼睛。   毛团……金光……记忆中的画面褪色得厉害,只隐约记得自己好像被困在这里,依偎着某个毛绒绒的东西,饿得“嗷嗷”直叫。   很快,那个毛团亮起温暖的金光,分出一缕灵力喂给了瘦巴巴的奶狐狸。外面纷纷扬扬地飘着鹅毛大雪,落在红珊瑚上,宛如雪覆红梅的人间寻常景色,煞是好看。   再捱过半月,就到了冬天最冷的时候。   到那时,它就能跑出去了。   ……   狐逍遥张嘴咬住小斗篷,从肩膀上跳下来,绕着毛团转了一圈,开始给它输送灵力。   温千晓掏出乾坤囊里的灵石,摆了一个简易的聚灵阵,耗光一颗灵石就再放一颗上去,耐心地等待着桑景恢复意识。   吃下这么多灵力之后,毛团变得更小了,却也更加凝实。   “……”迟迟不见动静,温千晓忍不住伸手拨弄了一下,扭头问色狐狸,“他还要多久才能醒?”   “早着呢。”狐逍遥刚刚耗空了灵力,正趴在地上歇息,闻言睁大眼睛,不可思议道,“你以为重修跟双修一样,一会儿工夫就能好吗?”   魔尊大人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他以为这团毛很快就能变回狐狸,只是修为需要重新炼起。看来九尾狐族的尾巴重修术独树一帜,和别的妖兽不太一样。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把它带回无名宫慢慢养着吧。风竹楼灵力充沛,比在这种鬼地方要好上百倍。”温千晓把毛团护在怀里,漆黑的魔气从身上无声无息地散开来,附在金丝之上,开始缓慢地蚕食这些困住桑景的东西。   外头缥缈的烟雾动了动,立刻见缝插针地往里钻,吓得倒霉妖兽们呜呜咽咽挤成一团,凄厉地嗷呜起来。   魔尊大人感到怀里的毛团忽然动了一下,试图挣脱出去。   “……桑景,别闹。”毛团还在动,他大感头痛,须臾,轻叹一口气,吩咐道,“逍遥,把那些妖兽都带上。”   狐逍遥变回人形,数了一圈,摇头道:“这也太多了。”   “五十年以上的都塞进乾坤囊里来,五十年以下承受不住空间变化的,让它们变小点,你抱着。”   这些跑进来的妖兽一共有十九只,十只进了乾坤囊,狐逍遥抱着五只,肩膀上蹲两只,头顶上再趴一只,还有一个小倒霉蛋不得不去跟魔尊作伴。嗅到魔尊身上的气息的刹那,它差点吓晕过去。   色狐狸带着八只妖兽,跌跌撞撞地跟着温千晓后面,道:“你说,我……我会不会一脚踏空,摔进烂泥里被吃掉?不行,我还没过上几天在云境混吃等死的逍遥日子,还没当上山大王,不能死。”   “什么山大王,压寨夫人还差不多。”温千晓嗤笑道,“放心,有本尊看顾着你,就算摔个四脚朝天也不会有事,就是那些妖兽可能……哎,别动,你急什么。”   最后一句是对毛团说的。   温千晓发现这毛团不是没有意识,而是更接近于刚出生的幼兽——好奇、单纯,还带着一点点莫名其妙的护犊子。这些妖兽似乎都被它划成了自己的兄弟姐妹,不准有丁点儿闪失。   哄倒是挺好哄的。   魔尊大人摸了摸毛团,保证道:“放心,都会带出去的,一个不少。”   毛团咕噜转了一下,重新安静下来。   黑水域地形复杂,若是毫无防备地闯进来,至少要打转个七八天才有可能出去。好在温千晓沿途做了记号,花了两天不到的工夫就走了出去。   离开黑水域后,大概是实在受不了魔尊周身的威压,妖兽们一哄而散,逃窜得飞快,特别是那只被迫蹲在魔尊肩上的家伙,都跑出残影了。   毛团动了动,好像很失落。   “无名宫里有一只你曾经庇护过的雪貂,很快就能见着了。”温千晓哄道,“白白软软的,很可爱。”   毛团被哄高兴了,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虽然看起来只是转了一圈——窝在怀里开始睡大觉。   “唔,它睡着了,开始积攒力量了,好事啊。”狐逍遥凑过来道,“桑景有本事成为羲和仙君,说明他根骨极佳,重修起来也快,估摸着三五年就差不多了。等积累了足够的力量,就会‘啪’地变成和我一样威风凛凛的大狐妖。”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温千晓笑起来,“桑景的原型比你大多了,你就是只小狐狸。”   狐逍遥:“?”   狐逍遥:“那他有我这样雪白的皮毛吗?有我这样修长笔直的四肢吗?我还有整整九条蓬松的尾巴!没有半根杂毛!”   “……”魔尊大人目光怜悯地看着他,“你有的,他都有,你没有的,他也有。”   色狐狸一下子焉了。   嫉妒使狐狸面目全非。   他忽然担忧起来,耷拉下耳朵,小声道:“临渊不会喜欢上别的狐狸吧?虽然这是他师兄,但也是只比我漂亮的狐狸……”   “放心吧。”温千晓随口道,“桑景以前跟我说过,他修的无情道。”   色狐狸:“???”   色狐狸:“他一只九尾狐妖,修哪门子无情道??”   “这你就不明白了。”魔尊大人慢悠悠道,“兼爱,亦是无情。只不过嘛,有望舒在,难免牵肠挂肚的,这无情道一直没有办法修炼到极致。后来桑景也想开了,就在星沉山养养妖兽炼炼法宝,谁料就捡了丹霞这么个倒霉玩意。”   “你……”狐逍遥不由惊讶,多了看他两眼,问道,“你全都想起来了?”   “七七八八,也差不多了。”温千晓揣着毛团踏上蛟龙虚影,御风起,声音变得虚渺而遥远,“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   找回桑景的过程可以说是十分顺利,除了一件事。谁也没有想到桑景能这么快恢复狐形,养在风竹楼的第二天就从毛团变成了狐狸。   然而是只巴掌大、三条尾巴的奶狐狸。   温千晓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只走路都走不稳,颤颤巍巍的小家伙。   狐逍遥也懵了。   这只奶狐狸很不一般,随风见长,一天就能抵得上普通狐妖一年的变化。   几个人迅速凑在一块儿商讨原因,最后得出结论:这条尾巴被耽搁太久,长期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已经无法积攒力量直接变回九尾狐妖,只能从奶狐狸开始慢慢长大。   白子游提出了新的疑问:“那桑景的意识什么时候能够苏醒?”   “不知道啊。”色狐狸支着下巴,愁眉苦脸地盯着和花糕一起玩耍的奶狐狸,“这事儿要不要告诉临渊一声?他还认得出这是自己的师兄么?”   “不急。云境未平,还是少让他分神为好。”温千晓道,“既然桑景已经回来了,那本尊该去瞧瞧那群黑鸦的老巢了。阿霜。”   “嗯。马上走。”小仙君站起来,轻车熟路地把花糕和奶狐狸都塞进了狐逍遥怀里,“你先照看它们两天。”   狐逍遥:“???”   狐逍遥:“怎么又是我啊?还多了一个!你们……喂!别走啊!!”   作者有话说:   稀糊师兄虽然是九尾狐狸,但从不跟人双修。他对身边的人的感情都是一碗水端平的,不分厚薄亲疏地兼爱,算是另类的无情道吧。只有余临渊碗里的水多了一点点,但也就一点点,很单纯的师兄弟情谊。 第109章   黑鸦老巢的位置十分微妙,就在蛮荒古地以西三百里的地方,虎兕山。   山洞形似虎口,昏暗无光,侧耳细听,里面还有空灵的汩汩水声。   温千晓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洞口,觉得这地方很适合闹鬼,正准备进去一探究竟,忽然被人攥住了衣袖。   他回过头:“阿霜?”   只见小仙君脸色苍白,攥着袖子的手微微发颤,道:“千晓……我不喜欢这地方。”   “嗯?怎么了?”温千晓把人搂进怀里,拍了拍背,轻声道,“没事的,你感觉到什么了?”   “很阴冷……很恶心……就是……”白子游没有办法准确形容出那种感觉,仿佛被无孔不入的恶意盯上,被千百只布满血丝的眼睛包围着,最后自暴自弃道,“感觉我一进去就枯萎了。”   “噗。”   小仙君捶了他一下:“笑什么。”   “没,没什么。”温千晓止住笑意,问他道,“那你留在洞外等我?”   白子游咬住唇,犹犹豫豫,踌躇片刻,摇头道:“不行。这地方有点邪门,我陪你一块儿进去。”   温千晓闻言,又朝山洞看了眼。   平平无奇,很普通嘛。   他不想拂了自家道侣的好意,便道:“跟紧我。”   山洞里很宽敞,蜿蜿蜒蜒,曲曲折折,呈现出一种斜向下的趋势,仿佛通向地底最深处。洞口透进来的光线越来越微弱,拐几个弯后便彻底消失了。   “千晓……”   “我在。”魔尊大人打了个响指,亮起一簇魔火,抓紧了身后的人的手腕,“这里怎么一只黑鸦都没有,余临渊不会弄错了吧?”   “千晓。”   “在的在的,你要是实在害怕,变回小草来盆里呆着吧。那个白玉盆我随身带着呢,就在乾坤囊里。早跟你说了在洞口等我就好,区区牧逐流……”   “千晓。”   温千晓蓦地停住了脚步。   他缓缓松了手。这地方确实有点邪门。   身后那个不停叫唤着名字的声音,乍听之下不觉奇怪,但好像只会说这么一个词。   像在学舌。   他没有回头,垂着眸子,用指尖轻轻搓碾着魔火,眼底倒映出一片黯淡的火光。黑蛟虚影倏地浮现,甩尾横扫,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   身后一阵扑棱棱的声响,还伴着黑鸦“嘎嘎”尖叫。   温千晓依然没有动,耳边的红玛瑙坠子闪烁着猩红的光,流墨似的长发无风自动,发绳上的银饰击碰,发出叮铃轻响。   他忽然握紧手,熄灭魔火,向前迈出一步。   随着这一步的动作,无尽黑暗褪去,刺目的白光刹那占据了视线,晃得人睁不开眼。   温千晓眯了眯眼睛,抬手挡了一下。待到白光消失,眼前的重影渐渐重合,看清自己身在何方后,他忍不住蹙起眉,喃喃道:“幻境么?”   竟是蛮荒古地。   暴雨瓢泼,雷蛇狂舞。本该死了的丹霞好端端地站在不远处,除了衣衫有点儿焦黑,手里的本命剑只剩半茬,看不出丁点死人样。   他抹去嘴角的血迹,一瘸一拐地朝着另一边的碎石堆走去。   温千晓顺势看去,眉心拧得越来越紧。碎石堆里躺着个奄奄一息的人。黑发黑衣,耳边挂着猩红的坠子。   不是自己,还能是谁?   这分明是前世临死前的景象。   恶魂之玉的封印来不及加固,补天石又被夺走,要是就这样回到万噬裂谷重生,等待着自己的恐怕只有被吞噬的下场。   那道白光呢?   丹霞慢慢走到重伤的魔尊身旁,取下补天石,忽然若有所感,抬起头,目光炯炯地望向凌空漂浮着的温千晓,微微一笑:“魔尊似乎做了个美梦。”   话音刚落,温千晓顿时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着自己,无法控制地向下坠去。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他睁开眼,目之所及只有昏暗的天和时不时撕裂阴云的闪电。   好痛。   逆鳞被利剑洞穿,浑身的骨头都断了,就连那瓢泼的雨也砸得人生疼。   他咳出一口血,觉得这个幻境有点棘手。   既不知自己是何时陷入的幻境,也不知牧逐流用的是什么手段,更要命的是,这幻境中的杀机来得非常快。   丹霞握紧手里的耳坠,笑容愈发柔和起来:“补天石到手,你也该去死了。”   刹那闪电撕裂天际,照亮了剑刃,暴雨将血迹冲刷得干干净净,剑身上倒映着丹霞的癫狂神色。   只剩半茬的本命剑被高举起来,冲着温千晓的眼睛狠狠刺下!   温千晓咬紧牙,使出吃奶的力气往旁边一滚,衣袖被刺中,发出清脆的“撕啦”声响。他又吐了两口血,眼前模糊一片,手腕上的道侣契印忽然烫得吓人。   手指被灼得微微蜷缩起来,在这生死时刻,温千晓居然还有工夫纳闷,花费了一息的时间去思索白子游在用道侣契印做什么。   好在小仙君没有让他等很久。   就在丹霞第二次提着剑砍过来的时候,他发现旁边的碎石块动了一下,一株鲜亮嫩绿的小草顶开石块长了出来。   这翠色亮得仿佛刚刚洗过,好像第一次在蛮荒古地见到的白子游的眼睛。   温千晓怔怔地盯着小草,甚至都忘了旁边还有个杀气腾腾的丹霞仙君。小草扭了扭,忽然井喷似的冒出一茬茬的新芽来,细长的草叶如波浪涌动,长出了遮天蔽日的气势,径直朝着丹霞冲去。   其中一根叶子还抽空回头,“啪”地打了一下魔尊大人的鼻子。   温千晓:“……”   小草发出细细的声音:“这里是哪里?”   “……是幻境,你要小心。”   “我当然知道是幻境,不然也不会借道侣契印进到你的灵台识海里来。”小草小声道,“这里是哪里?为什么我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尸体?”   识海?   温千晓愣了愣。   这个幻境竟然能直接针对识海,难怪他根本没有发觉是何时陷进来的。   终于明白过来这是什么地方,温千晓神色一松,闭上了眼睛。虽然自己的意识受到暗示,无力行动,但是识海内的精神力量依然充沛饱满。   黑蛟虚影瞬间出现在识海中,庞大的身躯几乎要挤满这方天地,只是轻轻一甩尾巴,就将丹霞拦腰斩成了两截,血淋淋地扔在地上。   刹那雨停,风静。   意识回笼,温千晓再次缓缓睁开眼睛,点亮魔火,看见了洞窟真正的模样。   饶是魔尊见多识广,还是感到头皮一阵阵发麻。   洞窟石壁上,镶嵌着密密麻麻的血红珠子。细看之下,竟然都是黑鸦的眼珠,盛满了临死前的惊恐怨恨。   白子游不在自己身边。   意识到这一点,温千晓心跳快了几拍,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低声道:“阿霜?你在吗?”   “我在。”   声音是从乾坤囊里发出来的。   温千晓迅速翻出了放在里面的白玉盆。除了安然无恙的小草,盆里还有一块十分眼熟的玉牌。   是很久以前,自己送给白子游的能保灵台清明的法宝。 第110章   温千晓拨弄了一下小草,道:“你怎么躲盆里去了?”   “你进洞后忽然就不理我了,一个劲往前走。”小草顺势卷住他的手指,控诉道,“喊也喊不应,我怕这里有古怪,万一走散了找不着,就变回原形钻到乾坤囊里去了。”   魔尊大人抱着白玉盆,漫不经心地扫视着石壁上的一颗颗眼珠,解释道:“这里的怨气与万噬裂谷的太过相似,本尊习惯了这些东西,一时不察,才着了他的道。不过,你怎么知道我的灵台受了怨气污染?”   “这个玉牌一直在散发着清凉的灵力,变成一个壳子罩着我。”小草勾起玉牌,打开叶子,比划了一下,做了个敲门的动作,“我就猜是不是有东西想侵入灵台,于是试着用道侣契印叩开了你的识海。”   温千晓被它的动作逗笑了,夸赞道:“还是我们家阿霜聪明。”   说罢就准备将白玉盆放回去。   “等等!我不想呆在里面。”小草伸出一片叶子探进乾坤囊,拽出落在里面的衣服,绿光微微一闪,就变回了人形。   他匆匆忙忙扣好云母扣,抬头道:“你还没说,识海幻境里为何会有我的尸体……”   小仙君忽然没声儿了。   魔尊大人把人拉进怀里,抚上他的脸颊,在唇边亲了一下,低声道:“嘘,等回去后告诉你。”   白子游眨了眨眼睛,耳尖发红,撇过头去,嘀咕道:“好好说话,不要随便乱亲。”   温千晓闷闷地笑起来,松开他,轻轻一振宽大的袖子。   无数条黑蛟虚影窜了出来,风卷云残般地刮过石壁,转瞬间,上面的眼珠子被清了个一干二净。   “余临渊没找错,这地方确实是黑鸦的老巢,就是不知怎地被牧逐流给占据了。”温千晓随手摘下一颗遗漏的眼珠,像掸灰一样轻松地拂去了缠绕的怨气,搓揉两下,继续道,“黑鸦不吉,本身就容易招来不干净的东西。牧逐流又用了些残酷的手段,把这里弄得乌烟瘴气,本尊还真挺好奇那个邪术到底是……”   话未说完,洞穴深处猛地袭来一阵罡风!   温千晓眼皮都懒得抬,心随意动,守在一旁的黑蛟虚影冲上,用力一甩尾巴,轻易就将这含着戾气的劲风打散了。   “雕虫小技。”温千晓嗤笑一声,捻住耳坠,眼底闪过一丝红芒,自言自语道,“外强中干,状态不佳,莫不是他换骨失败了?”   “换骨?”小仙君怔了怔,旋即反应过来,惊骇道,“牧逐流想给自己换上丹霞的仙骨??”   “他忙前忙后替望舒做事,为的就是这个。”温千晓牵住他的手,在掌心轻轻划拉了一下,“别怕,没事的,一会儿就帮你把他杀了。”   洞窟尽头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黑鸦羽毛和残破的肢体散落一地。   温千晓寻思着,前些日飞去孤绝山的那群黑鸦,八成是从这里逃出去找自己求救的,没想到反而挨了一顿打。谁让它们之前的名声这么差,自作孽不可活。   白子游掩住鼻子,皱眉道:“好臭。”   温千晓建议道:“要不我们……”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前方毫无征兆地响起了一声凄厉嚎叫,尖锐刺耳,余音回荡在曲曲折折的漆黑洞窟里,如泣如诉,吓了两人一跳。   白子游立刻抹了一下须弥戒,抽出月白绸伞,警惕道:“是牧逐流。”   温千晓没有说话,将他拦在身后,盯着漆黑的洞窟半晌,才轻声道:“里面的气息,不止他一个人。”   “还有谁?”   温千晓神色凝重,许久,迟疑地吐出一个名字:“……丹霞,大概吧。”   白子游:“!!!”   白子游:“他怎么还没死?!”   “不知道。”温千晓也觉得很头疼,“牧逐流这蠢货到底干了什么?”   “过去看看。”   前方的洞窟陡然开阔起来,腥臭味随之愈加浓烈。白子游被熏得眼前一黑,觉得自己也许可能真的要枯萎了。   “小心。”温千晓及时拽住被臭得方寸微乱的小仙君,示意他当心脚下,“是血阵。”   借着魔火微弱的光芒,隐隐能看见地上有数道血痕。   又一声突如其来的惨叫。   近在咫尺。   吓得小仙君差点当场变回仙草挂到魔尊身上。   “什什什么东西!?”   温千晓抬手,轻轻打了个响指,刹那间数十朵魔火在洞窟内绽开,照得一方通明。   血阵中央,趴着一个看不出人形的东西,四肢奇长,姿态扭曲,雪白的骨头以怪异的姿势从背后突出,骨翅似的展开,上面挂着血淋淋的内脏。   白子游忍不住干呕一声,躲到温千晓身后,道:“这是……牧逐流?”   温千晓垂着眸子,冷淡地打量着这个怪物,须臾,忽然笑了一声:“既无缘问仙,就不该强求不属于你的东西。当初你折磨阿霜的时候,可曾想过今日的下场?”   那玩意动了一下,发出嘶哑的声音,活像只喘不上气的风箱:“闭嘴,我……我是……仙君了……”   “余临渊大概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难怪会让你带着仙骨离开。”温千晓退后半步,避开他挣扎着乱晃的手臂,问道,“丹霞呢?”   “丹……霞?”牧逐流的眸子清明了一瞬,忡怔片刻,旋即流露出浓得化不开的怨恨,嘶声道,“是他!是他阻我!!阴魂不散……阴魂不散……”   他疯疯癫癫了好一会儿,终于戛然而止,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死气沉沉地瘫倒在地。   白子游此时才缓过神来,抱紧怀里的绸伞,从温千晓背后探出脑袋,环顾四周:“这里也不大,丹霞到底躲哪去了?”   “在那里。”魔尊大人冷漠的神色始终如一,目光一瞬也不曾离开过牧逐流,“就在他体内……那副残缺的仙骨内。”   昏死过去的怪物微微抽搐起来。   随着那对血淋淋的骨翅轻轻抖动,它唰啦一下站了起来,睁开眼睛,居高临下地盯着温千晓和白子游,张开淌着黏稠液体的嘴巴,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似乎想要说话。   只听“砰”一声巨响。   它猝不及防,又重重地跌倒在地,连骨翅都“咔吧”一下折了。   温千晓抬起手,接住溜回来邀功的小蛟虚影,冷冷道:“本尊让你站着说话了吗?跪好了!”   “你——”怪物趴在地上,愤怒地尖啸起来,“你这孽畜早该死了!!你……你们不过是本君的剑下亡魂,篡改命数,逆转轮回,尔等必然不得好死!!!”   “哦?这么说,你在识海幻境中都看到了。”温千晓不咸不淡道,“既然如此,那本尊不妨告诉你,前世你败在了何处,也好让你死得明白点。阿霜,过来。”   小仙君正支起耳朵听得认真,冷不丁被拉了过去,懵懵道:“啊?”   “补天石一直在阿霜身上,可惜你是个睁眼瞎,愣是没瞧出来,将这么好的一个小仙君拱手送给了本尊。”温千晓弯起眸子,笑眯眯道,“宁云深,你不仅眼瞎,心也瞎。顺道告诉你一声,本尊已经将桑景找回来了,不日他就能恢复人身。”   怪物霍然睁大了眼睛,缓缓流出血泪:“桑……景?不,不可能!他早就跟天堑融为一体,当年余临渊神魂离体,深入其中,也照样没能把人找回来!哈哈哈哈哈哈……本君的计划绝无纰漏,你休想骗我!!!”   “当年他的一条尾巴被人救走了,你不会不知道吧?”   笑声突然断了,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   “不可能!不可能!!”怪物发起狂来,疯狂地撞向温千晓,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在外,撞得血肉飞溅,口中嚎叫道,“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差不多得了,你为何非要揪着桑景不放?”魔尊大人的词典里没有见好就收这个词,巴不得直接把丹霞气成飞灰,继续道,“难不成余临渊没有告诉过你,他师兄给他说了一门娃娃亲?也是只漂亮的九尾狐妖,反正怎么着都轮不上你,找根绳子吊死算了。”   “你休想骗我,休想骗我,休想……”   “恐怕你还不知道吧,如今呆在望舒仙君身边的孽海狐妖,就是当年那只订了娃娃亲的小狐妖。”温千晓啧啧道,“那只小狐妖被带上星沉山的时候,本尊还拿了两片黑鳞当贺礼送去,怎么,居然没人告诉过你么?看来人家压根没把你放在心上,自作多情了千年,王八都修炼成精了就你不开窍。”   怪物“喀嚓”扭曲了一下,彻底不动了。   丹霞藏在仙骨里的那点残念直接被气没了。   魔尊大人颇为遗憾道:“就这?”   被压制的牧逐流的意识缓缓复苏,迷茫地翻了个身,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白子游挑了下眉毛,迟疑道:“这样……也能杀人?”   “一点小小的残念而已,还能翻出什么花?至于这家伙——”温千晓正准备直接点起魔火烧掉,忽然被白子游拉住了袖子。   “既然只剩下牧逐流了,没甚危险,先别急着烧。”只见小仙君握着一根藤鞭,杀气腾腾道,“当年他抽了我八十一鞭,今日我定要加倍奉还!” 第111章   温千晓收起魔火,飞快地算了一下:“那就是要打……一百六十二鞭,阿霜,会不会累着?”   白子游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不着调的问题来,微微一滞,眼中杀气稍退,好笑道:“如果我说会累呢?”   “那本尊就把他的魂魄抽出来,带回去给你慢慢打。”   “不觉得我记仇?”   “怎么会,本尊最欣赏以牙还牙的人了。”   “少贫嘴。”小仙君把他推出洞去,“去外面等我。”   “噢。”   等魔尊大人百无聊赖地把乾坤囊里的宝贝清点过两遍以后,白子游终于出来了。他神色舒朗,脚步轻快,翠色眸子仿佛被长夜过后的朝露浸润,晶亮晶亮的,纤尘不染。   “阿霜,你……咦?你怎么换了身衣服?”   “脏了。”   “本尊又不会嫌弃。”   “……我嫌弃,不行?”小仙君翻了个白眼,拉长了声调,“虽然我们是道侣,但也不要自作多情。”   魔尊大人震惊。   他以前占的便宜多了去了,从来没有被这样怼过。   思来想去,唯有一种可能。   “阿霜,你莫不是……报了仇之后想扔掉本尊???”   “没有,你怎么会这样想?”白子游挑了挑眉毛,“只是忽然觉得很痛快,不想再藏着忍着了。你不喜欢?”   温千晓茫然地捻了一下耳坠。   喜欢那肯定是喜欢的,就是有点不太习惯。   还没等他琢磨明白,就见小仙君凑上前来,亲了亲他,道:“不喜欢也晚了,我们早已是天地见证的道侣了。下辈子记得擦亮眼睛,不要再被其他仙君给骗了。”   温千晓:“……”   恍惚间自己仿佛又变成了那条被桑景骗得团团转的小蛟。   但他就是喜欢。   “阿霜。”   “嗯?”   “下辈子还来骗吗?”温千晓认真道,“我很好骗的。”   ·   无名宫。   色狐狸快要抑郁了。   说好出门转几天就回来的那两个家伙,已经失踪了整整一个月,不知道上哪鬼混去了。他锲而不舍地天天对着千里传音筒折腾,在第二十八次催动的时候,终于成功连上了。   “喂?听得见吗?”   传音筒那边没人说话,只有一声声急促的喘息,和模模糊糊的咕哝声。   “唔……轻点……你、你碰到传音筒了……啊啊……”   传音“啪”地断了。   色狐狸呆若木鸡。   真是、真是岂有此理!!!   窗户缝里,一只巴掌大的奶狐狸使出吃奶的劲地挤进来,“咚”一声滚落在地板上,爬起来晃晃脑袋,颠颠地朝着狐逍遥奔来。   “嗷嗷!”   它饿了,含住狐逍遥的手指舔了一下,期待地摇摇尾巴。   狐逍遥回过神来,失魂落魄地去了厨房端了碗奶回来,用小泥炉加热、盛出、试了试不烫嘴,再放到奶狐狸跟前。   奶狐狸如今已经有四条尾巴了。   不仅多了一条尾巴,耳朵尖尖和尾巴尖尖上还长出了金色的绒毛,眼尾也描上了一根细细的金线。   色狐狸支着下巴,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正在喝奶的漂亮小狐狸,眉心越皱越紧。然后他偷偷掏出一把小剪子,剪了一小簇奶狐狸的金色绒毛,贴到自己耳朵上,揽镜自照。   ……还挺好看。   被剪了毛的奶狐狸浑然不觉,边喝奶还边高兴地冲他嗷嗷叫。   色狐狸一边嫌弃自己没出息,一边忍不住又剪了一点。   真不错啊。   再剪点。   要不是温千晓良心发现,临时改了主意,提前带着白子游回来,桑景的毛都要被剪秃了。更过分的是,秃的还不止狐狸。   狐逍遥大概是担心被发现,又骗来花糕,从它身上剪了点儿绒毛,贴在了奶狐狸的耳朵和尾巴上。   于是白子游刚一进门,就见花糕哭唧唧地扑过来,身上秃了一块,看着十分滑稽。   “……”白子游问道,“你的毛呢?”   花糕哧溜窜回屋里,然后又叼着奶狐狸嗒嗒嗒跑出来,委屈道:“吱。”   奶狐狸尾巴上的假毛轻飘飘掉了下来。   它无辜地“嗷”了一声,钻进白子游怀里蹭了两下,耳朵毛也掉了。   小仙君抱着奶狐狸,茫然地问它道:“那……你的毛呢?”   奶狐狸什么也不知道,舒服地眯起眼睛,弯成了一道金色的月牙。   “嗷——”   片刻之后。   色狐狸遭到了一顿胖揍。   它收拾好东西,叼起靛蓝色的印花布包,愤怒道:“不呆了不呆了!本狐这就回清平山去!”   魔尊大人双手抱臂,冷酷道:“那你走。”   “你无情,你冷漠……”   “千晓,”白子游敲了敲门,“临渊来了,在芙蓉水榭等你。”   色狐狸眨巴了一下眼睛,夹起尾巴,乖乖地放下了布包。   温千晓道:“不是要回去么?”   “哼。”白毛狐狸从桌子上跳下来,嘴硬道,“本狐忽然想散会儿步,散完再回去。你先去芙蓉水榭,快去快去。”   温千晓忍不住笑了一声,没有拆穿,临出门前提醒道:“芙蓉水榭是禁地,你要是敢乱闯,当心本尊剃了你的毛。”   色狐狸:“!”   芙蓉水榭茶香袅袅,白衣仙君端坐在桌案前,推过来一纸契约。   温千晓没有立即去看,落座后不慌不忙地寒暄道:“那些仙君们都被你打服了?动作很快嘛。”   “能打的都打服了,不服的都杀了。”余临渊勾起嘴角,“丹霞留下的东西也省了我许多事。倒是你这边,黑鸦巢穴查得如何了?”   “前些日去看了,就是牧逐流躲在那里捣腾你那什么换骨术,遭到反噬,死得很惨。”温千晓隐去了丹霞残魂的事,简单说了两句,端起茶抿了一口,目光落在契约上,“这是魂契?”   “是。”余临渊道,“好歹以前也做过邻居,本君这回算是给足了诚意。如何?”   “你想起来了?看来记忆恢复得不错。”   “托明心的福。”   “对了,说起明心仙君,我们家阿霜的仙骨还有一半尚未归位,还需他帮忙。”温千晓拿起魂契,粗略地看过一遍,觉得没什么大问题,轻松笑道,“不知望舒仙君打算几时再请我们去云境做客?”   “……子游可以,你不行。”余临渊不得不再次强调道,“你现在是孽海魔尊,不是桃花潭里的小蛟,这样随意来去像什么话?”   “为何不行?”温千晓道,“要是桑景还在,定不会说这样的话。”   不提还好,一提余临渊便忍不住了,问道:“不知花糕她……几时能学会说话?”   “花糕?还早呢,至少要个半年,不过你也用不着苦苦等那小丫头开口了,本尊另有妙计。”魔尊大人卖了个关子,转而道,“听闻清平山附近的黑水域,风景奇特……”   话未说完,就听水榭走廊上传来一阵响动。   “等等,别跑,哎你——!”   一只尾巴尖带点金色的四尾奶狐狸灵活地蹿了进来,跳上桌子,再用力一蹬后腿,扑到了望舒仙君脸上,奶声奶气地叫道:“嗷嗷嗷!”   余临渊手里捏着的茶盏“当啷”一声掉了。   他怔愣了半晌,颤抖着伸出手抱住四尾狐狸,取下来端详一番,指腹轻轻摩挲过那条金色的眼线,登时红了眼眶。   “师兄。”   作者有话说:   周末被抓去团建了QAQ今天先更一章,周日晚点再更一章。还有三章就完结啦! 第112章   望舒仙君难得失态了。   奶狐狸轻轻“嗷”了一声,在他怀里不安地转了两圈,凑上来舔掉一滴眼泪。   悄悄躲在窗户后面、透过雕花缝隙偷看的色狐狸当即炸了尾巴毛,心里各种滋味搅在一块,五味杂陈,酸溜溜的胀得难受。   它耷拉下耳朵,没精打采地用尾巴扫了扫地,识趣地没有去打扰人家师兄弟重逢,准备悄悄离开。忽然身子一轻,它被人抱了起来。   “谁……哦,是你。”色狐狸扭头看了眼小仙君,恹恹道,“别摸头。没有,我没有不高兴,你胡说。本狐通情达理善解人意,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吃醋……都说了不要摸!”   白子游不摸了,直接抱着色狐狸进了芙蓉水榭。   彼时望舒仙君正眨着微红的眼睛,捏了捏*狐狸秃了尖尖的尾巴,迷茫道:“我师兄的尾巴毛怎么秃了?谁干的?”   乍听见这句话,白毛狐狸立刻蹿出怀抱,转身要逃,被小仙君无情地拎住后颈皮,递到了余临渊面前:“喏,它干的。”   色狐狸简直焉巴成了一根风干的菜叶。   “我我我……”它努力往后缩,小声道,“我只是很喜欢金色的毛……”   余临渊盯着焉巴的白毛狐狸半晌,忽然轻笑一声,推了推趴在膝盖上不肯挪窝的奶狐狸。奶狐狸恋恋不舍地嗷呜两声,迈着四条小短腿爬到魔尊怀里去了。   “阿遥,来。”   白毛狐狸的耳朵一下竖了起来。   白子游刚松开手,它立刻扑进余临渊怀里,乱蹭一通,确认每一处都重新沾染上了自己的味道,才仰起头问道:“你不生气?”   “嗯?为何觉得我会生气?”   色狐狸抖抖耳朵,撇过头,小声道:“你那么喜欢师兄,我却把它的毛剪秃了……”   “你小的时候,因为调皮咬坏过仙府里千年一开的银月花,还偷了燧人钻去玩,差点把师兄的毛给烧没了。”余临渊俯身在它额头上亲了一下,轻飘飘道,“所以这点小事,师兄想必是不会在意的。我有什么好生气的?笨狐狸。”   “……”   温千晓终于忍不住了,抱着奶狐狸大笑起来,前仰后合,眼泪花都笑出来了,边笑边道:“这狐狸是有点笨,除了双修和打架以外什么都不会,字也认识的不多,指不定哪天就被人骗走了,往后还要仙君多费心了。”   余临渊应得十分自然:“嗯。”   色狐狸顿时恼羞成怒,大声嚷嚷起来:“要他费什么心?我还没答应要去星沉山呢!”   “是么?那从今日起,本尊的孽海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了。”温千晓一本正经地宣布道,“带上你的那个印花蓝布包,赶紧滚。”   色狐狸:“!!!”   赶在白毛狐狸发怒咬人之前,望舒仙君及时地把它塞进了袖子里,站起身,迅速又不失礼貌道:“这份魂契事关重大,想必魔尊还需时间考虑,本君……阿遥,别钻出来,听话。咳,之前住的客卧还空着吗?我与阿遥有事相谈,借住两天,叨扰了。”   “哦,空着……”   “太好了。”   话音未落,望舒仙君就消失了,徒留一阵穿堂风,叮叮当当地敲着屋檐下的铃铛。   奶狐狸寂寞地咬着魔尊的袖子,小声嗷嗷起来。   “饿了?”温千晓摸了一下它的耳朵,“你师弟也真是够没用的,到现在还没搞定那只笨狐狸,还把你忘在这儿了。啧,这笔账我先帮你记着,以后讨来分我一半,听见没?”   奶狐狸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张嘴道:“嗷——”   看着懵懵懂懂的奶狐狸,魔尊大人回想起当年小蛟被骗惨事,不由恶向胆边生,大笔一挥,写下一张契约,放到奶狐狸跟前,哄诱道:“来,把爪子按上去。”   奶狐狸歪了歪脑袋,扒拉了一下契约,低头嗅嗅,目露迷惑。   “按上爪印,就给你喝奶。”   奶狐狸饿得发慌,一听有吃的,顿时兴高采烈地准备把爪子摁上去,却冷不丁被人抽走了眼前的纸张:“嗷?”   白子游一手捏着契约,一手用力拧着温千晓的耳朵,呵斥道:“堂堂魔尊,怎么能趁着桑景神智没有恢复,可劲欺负人家??”   “哎哎哎哟……阿霜,阿霜,耳朵疼疼疼……要掉了要掉了……”魔尊大人连声讨饶,好不容易救回自己的耳朵,委屈道,“本尊没有欺负它。”   “那你还哄着人家签契约,也不知写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嗯?”小仙君抖开那张皱巴巴的宣纸,逐字逐句看过去,“我桑景,许诺将当年骗走的黑鳞尽数归还,再补偿两千块上品灵石,五百条星沉山灵鱼,两百株血焰灵芝,和一百个……后空翻???”   “他当年骗走了我那么多黑鳞,去给余临渊炼法器。”魔尊大人理直气壮道,“本尊让他做一百个后空翻不过分吧?”   白子游:“……”   “而且你看它,耳朵尖尖和尾巴尖尖都是金色的,”温千晓戳了一下巴掌大的奶狐狸,带着些许期待道,“后空翻起来肯定像只金轮,有意思得很。”   白子游:“……”   堂堂魔尊怎么能幼稚成这个样子!   “这个,我没收了。”小仙君折起契约塞进怀里,严肃道,“堂堂魔尊趁人之危,哄骗仙君做这么多后空翻,成何体统!”   “阿霜——”   “不行。”   “那五十个……十个?实在不行,一个也可以……”   “……”   最后奶狐狸实在饿了,咬住温千晓的袖子扯了扯,当场给他表演了一个后空翻,哄得魔尊大人心满意足笑逐颜开,终于吃上了一口热奶。   ·   望舒仙君把狐逍遥带走后,直至天色微暗,都没从屋里出来过。   花糕为此担心得不得了,围着白子游上蹿下跳,吱吱乱叫。这两人在做什么,小仙君心里门清,于是敷衍地塞给花糕一块灵石,道:“别闹,一边玩去。”   被狐逍遥照顾了这么些日子,虽然这照顾的有点敷衍,但花糕已经打心眼里认定了他是个好人,是晚上可以团在一块儿睡觉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于是壮起胆子,背着白子游偷偷摸摸地溜到了客卧的窗下。   彼时白子游正在书房里陪温千晓研究魂契。   这份魂契关系到孽海与云境两界千万年的和平,温千晓自然要慎重对待,将里面有待商榷的部分一条条摘抄出来,时不时批注几笔。   小仙君没什么事做,就捧着一杯热茶,有一搭没一搭地喝两口。   这时,灵兽契约忽然莫名其妙发动了。   白子游:“?”   花糕趴在客卧的窗子底下,用爪子抱住脑袋,惊慌失措地吱吱叫着,被屋里的动静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一番慌乱后,出于小动物依赖的本能,它催动了自己拥有的唯一一份可靠契约,将所见所闻如实地传给了白子游,顺便催促他赶紧来救人。   白子游猝不及防,一口茶水喷了出去,被契约里传来的声音惊得连连呛咳,幸亏还记得扭头避开,不然桌上的东西恐怕无一幸免。   温千晓吓了一跳,抬起头来问道:“阿霜,怎么了这是?呛着了?”   “没,没事,你别管。”小仙君脸颊浮上一层薄红,不知是羞还是恼的,咬牙切齿地勒令道,“花糕,你还不给我回来!” 第113章   花糕很讲义气,不把狐逍遥救出来绝不肯走。   白子游耳边充斥着一声高一声低的暧昧喘息,不由得脸红心跳阵阵晕眩,端着茶盏的手微微发颤,指节捏得发了白,半杯茶水泼洒出来,全便宜了地上的那块团花绒毯。   在花糕又一次拒绝了回来的命令后,他猛然起身,“砰”一声重重搁下手里的茶盏,果断地掐了传音。   魔尊大人被自家道侣这一惊一乍弄得莫名其妙,也跟着站起来,迷茫道:“阿霜,出什么事了?”   白子游深吸一口气,道:“……没事,我去把那只蠢貂抓回来。”   “花糕?怎么,它闯祸了?”   “算……也不算……”小仙君揉了揉隐隐发疼的太阳穴,矛头一转,对准了无辜的魔尊,“看看你捡来的雪貂,才多大,就敢听望舒仙君的墙角,长大后不得无法无天!喊也喊不回来,非要让我闯进去把逍遥带出来。我、我管不了了,以后都给你管!”   温千晓:“……啊?”   魔尊大人揉揉耳朵,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谁在听谁的墙角???   没想到花糕竟是这样的貂!!   温千晓也开始头痛了。   他瞟了眼小仙君红得滴血的耳朵,十分担心自家道侣会不会当场羞得变成一棵小草,叹气道:“你别去了,我来吧。”   说罢从乾坤囊里摸出两枚黑鳞,想捏个小蛟去把花糕带回来。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怪异的轻响。   须臾,“笃笃笃”。   有人在叩门,而且个子还很矮。   白子游愣了一下,目露迷茫,和温千晓对视一眼,绕过屏风,谨慎地将门打开一条缝。   个头小小的奶狐狸蹲在门口,“嗷”了一声,高兴地冲他摇摇尾巴,侧了侧身子,露出躺在地上的雪貂。   白子游:“???”   奶狐狸回过头,叼起花糕的后颈皮,费劲地将它拖拽进屋,发出同先前如出一辙的“沙沙”轻响。   小仙君终于缓过神,蹲下来,道:“是你把花糕带回来的?”   奶狐狸竖起耳朵,弯了弯眼睛:“嗷嗷。”   温千晓俯身捡起晕在地上的花糕,检查一番后,把它轻轻地搁在桌上,道:“它没事,只是被打晕了。”   “……谁打晕的?”白子游挑起眉毛,目光缓缓移向巴掌大的奶狐狸,迟疑道,“难道是……桑景?可它还是只奶狐狸,怎么打得过花糕??”   奶狐狸不满地哼哼起来,为了证明自己能打得过花糕,一蹬后腿,像只小金轮似的在空中飞快地转了两圈,低吼一声,摆出战斗的姿态,眼底陡然亮起一簇淡金色的火焰。   “……不愧是羲和仙君。”小仙君惊叹地拍了拍手,扭头道,“我觉得花糕确实不是它的对手。千晓,你看桑景的神魂是不是快要醒了?”   “还早,起码要等它长出六条尾巴。”魔尊大人不客气地拎住奶狐狸的后颈皮,像拎普通小兽似的把它拎到桌上,摆在花糕旁边,“况且,它暂时还不能跟余临渊回去。”   前一刻还神气活现的小家伙立刻委屈起来,耷拉了耳朵,细声细气地呜呜两声,缩成了一个毛团。   白子游顿觉不忍,道:“为何?”   “当初本尊给出的条件,只是帮忙问出桑景的下落,找人那是另外的价钱。”温千晓捏了捏*狐狸的尾巴尖,笑眯眯道,“本尊跑一趟黑水域也称得上辛苦,自然不能让他这么轻轻松松地把人领回去。对了阿霜,你在云境是不是还没有自己的仙府?”   小仙君良心未泯,犹犹豫豫道:“虽然我是想要个仙府,但你要是因为这个就把人家师兄扣在手里,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温千晓理直气壮道,“既然余临渊坚持说孽海魔尊不得出入云境,那本尊自然也要摆出魔尊该有的态度来。”   “唔,什么态度?”   “比如蛮不讲理,把这只奶狐狸当做人质关起来。”   他可是很记仇的。   白子游笑骂道:“幼稚!”   “但是阿霜,你不想以后和我一块儿去云境游山玩水吗?我想了个法子,能捏出大小随心变化的小蛟躯壳,到时驮着你在天上飞,瞬息千里,遍览风光,不好么?”   “我……”白子游被说得心动不已,挣扎片刻,加入了同流合污的队列,“想的。”   ·   望舒仙君还不知道自己被一只雪貂听了墙角。   安顿好累晕过去的狐逍遥,他披衣出门,立在廊下,沐浴着温柔月色怔怔出神。   一抹雪白的东西躲在红珊瑚枝后面探头探脑。   “嗯?雪貂?”余临渊微怔,认出了是那只不怕自己的雪貂,旋即一笑,冲它招招手,“过来。”   花糕颠颠地跑了过来。   “师兄呢?就是和你在一块儿的那只四尾小狐狸。”   花糕举起爪子:“吱。”   “在附近?”余临渊有些诧异,顺着花糕指的方向走了两步,绕过花墙,见到了一团趴在红珊瑚树杈上的绒球。   它不知是怎么爬上去的,站在细细的枝丫上,随时都有可能会掉下来。   余临渊脸色一变,立刻放开花糕,快步上前,仰起头,道:“师兄,师兄你快下来,上面危险……我接着你,跳下来吧。”   不像仙君,倒像是和自家师兄偷偷溜出来玩的小孩儿。   奶狐狸瞧见他,眼睛“噌”地亮起来,“嗷”一声蹿下来,然后飞快地钻进袖子里,死活不肯出来。   余临渊抖了抖袖子,道:“师兄?”   “别喊了,它不肯出来的。”白子游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花墙旁边,笑道,“它把千晓的玩笑话当了真,以为被当做人质关起来了。大晚上的,撺掇不想睡觉的花糕一起偷偷跑出来找你,真是令人不省心。”   余临渊:“……”   余临渊:“什么人质?”   “千晓和我说着玩的。”白子游岔开话题道,“我听说千晓因为魔尊的身份,被禁止去云境了?”   “偷渡魔物的法子不是人人都知晓的,再说他是魔尊,若被发觉,会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到时那些陷入恐慌的仙君们一股脑儿涌上星沉山来找我……”余临渊轻叹了口气,眉间拢起淡淡的愁绪,“要是师兄能早点恢复就好了,他最擅长的就是打发那些叽叽歪歪的仙君。”   “也是。不过以后你和逍遥的道侣结契大典多半是在云境举行的,他这边孤零零的,唯一一个好兄弟也没法来,你就不怕他遗憾么?”   余临渊一时语塞,目光微闪,半晌,松动道:“如果那时师兄恢复了人身……”   “再说桑景,他历经九死一生,苏醒后肯定很想再见见当年的故人,想要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倘若千晓正好在云境,他大概会很高兴。你觉得呢?”   “……”望舒仙君怔愣半晌,忽然笑出声来,摇头道,“罢了罢了,说不过你。让他以小蛟的模样来云境吧,别被人发现了。一个月后,记得准时到星沉山。”   “一个月后?”白子游不解道,“去做什么?”   “自然是来吃本君和阿遥的喜酒。”望舒仙君披紧外衣,刹那神色柔和下来,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方才,他答应我了。” 第114章 终章   一个月后。   寂静了近千年的星沉山仿佛春日破冰,乍然热闹起来。山道沿途的大红灯笼错落有致,远看去宛如一条红绸落在苍山之间,灯火明灭,夜色彻亮。   前厅堆满了贺礼,几乎没地儿落脚。   礼官扯着嗓子报出“白露仙君”时,不少人都朝门口看了过来。他们对这位身份特殊的仙君有所耳闻,目光里掺杂着同情、怜悯、厌恶、轻蔑……各式各样的复杂情绪。   白子游拧起眉,不安地摩挲了一下手腕上的小蛟。   很快,余临渊出现了。   他穿着霜色的喜服,头戴玉冠,似松间明月,冷冷清清,神色淡漠地扫视了一圈前来贺喜的仙君们。   令人不适的目光纷纷离去,白子游顿时觉得轻松不少。   “来了?”余临渊并未理会任何人,径直走到白子游跟前,温和道,“怎么到的这么晚?阿遥从早上就在念叨你了,随我来云阁吧。”   “好。”   那些目光又回来了,游离在两位仙君之间,流露出些许讨好之意,但谁也没敢真的上前来。   小仙君不由挺了挺腰板。   余临渊瞥见了他的小动作,轻轻笑了一下,等离开前厅后,轻声道:“不用理会他们。”   “我没想搭理他们,就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仙君,有点怯场。”白子游撇嘴道,“千晓又不能直接变化出人形来,否则岂不是砸了你的场子。”   余临渊又笑了笑。   一个多月未见,望舒似乎变得爱笑起来。   还没等小仙君琢磨明白,就见余临渊伸出手,道:“把小蛟给我。”   白子游茫然,本能地把手往身后一藏,道:“为什么?”   “师兄想要见见他。”余临渊看他紧张得跟什么似的,不由失笑,“你去云阁陪阿遥说说话,一会儿小蛟就回来了。”   “桑景要见……”白子游吃惊道,“他、他醒了??”   “醒了。云境灵气充沛,师兄恢复得很快,不过保持人形的消耗太大,所以每天只有两个时辰的清醒时间。”余临渊往侧边挪了一步,对藏在袖子底下装死的小蛟道,“你要是再不出来,师兄又要变回狐狸了。”   话音未落,黑蛟一骨碌从袖子底下钻出来,探头道:“桑景真的醒了?”   “骗你做甚。”余临渊轻轻拈起小蛟,放在肩头,“我会让仙童带子游去云阁,你随我去另一个地方。”   ·   桑景正懒懒散散地斜倚在软榻上。一头长发如瀑,银白似月,两颗红色小痣更衬得他面色如玉,明艳动人。   他把玩着狐逍遥的桃花扇,似乎在等什么人。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桑景抬起眼皮,瞧见站在光里的身影,微微怔愣,道:“你是……?”   温千晓整了整衣服,跨过门槛,熟稔地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道:“你猜。”   他如今的模样,可是跟当年大不相同了。   “……小蛟?”桑景弯了弯眸子,从软塌上起身,走到桌边来,温声道,“或者我该唤你魔尊?”   “都行,你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魔尊大人也不在意,顺手帮他倒了杯茶,“修为恢复得如何了?”   桑景接过茶盏,道:“空空如也,不足原来修为的一成。”   “才一成——”   “嘘,小声点,别让我那不省心的师弟听见了。”桑景瞥了眼窗外,唰啦打开折扇,将两人遮住,悄悄道,“我骗他说三成的。”   温千晓:“……”   温千晓:“你这性子倒是一点也没变,骗起人来眼睛都不眨。”   “莫要胡说。”桑景“啪”地收起扇子,正经道,“本君骗人的时候可心虚了,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戳穿。”   魔尊大人对此表示嗤之以鼻。   桑景自己先忍不住笑起来,笑得肩膀乱颤,好不容易止住,转而道:“当年的事,我已经捋得差不多了。唯有一样东西尚不知去向,所以叫你来,想问上一问。”   “你是说两生石?”   “不错。当年本君在孽海的极煞之地、人间的青崖山分别布下阵法,想让煞气与补天石的灵气不断中和,激发出两生石的平衡之力,维系天堑。谁料被丹霞横插一脚,破坏了青崖山的阵法,导致两生石变为恶石,阵法异变,赔尽了一身修为,好在天堑还是成了。”桑景道,“你带走了恶石,我醒来后一直很担心……”   “担心我会被恶石影响?”温千晓仿佛想起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勾起嘴角,“我当年确实差点被恶石吞噬,不过也因祸得福,捡了个道侣回来。”   “是子渊和我说起过的那株白露草?”   温千晓应了声,看见搁在塌上的桃花扇有些眼熟,随口问道:“那是逍遥的扇子?”   “嗯。昨日他变成小狐狸溜走,慌慌张张的,连扇子都忘了带。”   “溜走?”魔尊大人顿时起了兴趣,“你抓他来做什么了?”   “这些年他流落孽海,除了双修和打架什么也不会,连字都认不全,更别提符箓和阵法。”桑景头疼道,“让他抄两遍书就跑了,偏偏子渊还要护着。”   温千晓笑了声,道:“你既然回来了,以后有的是时间。”   窗外忽然升起了大片的孔明灯,星星点点地缀在群山之间,前厅隐约的喧闹声忽然大了起来。   “吉时已到,我这个做师兄的也该露面了。”桑景站起来,推开门,回头笑吟吟道,“走啊小蛟,吃喜酒去了。”   温千晓起身跟上,耳边的红玛瑙坠子轻轻摇晃,随风扬起的发梢上,银饰叮当轻响。   “天地见证,契约既成——”   侧峰的观月亭里,摆了一桌小小的特别酒席。   温千晓拍开一坛醉仙凡,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浅尝一口,望向远处那热闹非凡的仙府,道:“阿霜,下面这么热闹,你不去么?”   白子游举起酒盏,跟他轻轻碰了一下,笑道:“那些都是凑数撑场面的,我过去做甚。一会儿逍遥他们也要来这里,你少喝点。”   “醉不了……诶,来了来了!”   “饿死本狐了,那些仙君真是没完没了……你们怎么还没动筷?等什么啊,来来,今夜喝个不醉不归!”   “阿遥,你慢点吃。”   “醉什么醉,等会儿你们还有事要做呢。”桑景提醒道,“洞房。”   狐逍遥一挥手,道:“先欠着。”   众人:“……?”   小仙君被拉着喝了整整一坛醉仙凡,失去意识前最后一点记忆,就是温千晓扶着自己,凑在耳边轻轻道:“阿霜。”   “唔……嗯?”   “你一直在掉叶子。”魔尊大人拾起一片霜色草叶,在他唇边亲了亲,笑道,“别喝了,回去歇息了。”   白子游面色酡红,晕晕乎乎靠在他怀里,不知道在嘀嘀咕咕些什么。   温千晓仔细分辨许久,终于听清楚了。   他说,愿岁岁年年都似今朝。   作者有话说:   完结撒花!!感谢小天使们的一路陪伴!!   下一本新书:CP720685 乖徒又在欺师灭祖,强强酸甜口,感兴趣的话可以点点预收!顺便求关注一下作者专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