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主法医毕业   作者:凤九幽   文案:   法医苏懋穿成书中炮灰小太监,腰白腰细,是个假货,根本没有去势。这里有一二三四五六,六个皇子夺嫡,大皇子招摇跋扈,二皇子病弱阴诡,四皇子尊贵有谋礼贤下士,六皇子长袖善舞孝感动天,七皇子纯真善良人缘极好……   不知哪位天才暗中推手,将他送给了行三的废太子,逼他行勾引刺杀之事。据说这位主喜怒不定,暴戾嗜杀,还有疯病……也太瞧得起他了。   苏懋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太子不凶,也不疯,好吃的留给他,好看的赏给他,有刺客竟没把他推出去挡刀,还把他拉到了身后……太子温文尔雅,学富五车,知庙堂事,知江湖远,知天文懂地理,分明就是个君子!   君子没有斗志,江山要换别人坐,小命迟早玩完。   还真得让人瞧得起他。他捡起老本行,没有他看不懂的尸体,没有他破不了的案,没有他解不了的局,很快在两个督公杀的狗咬狗,一死一废的时候,抓住机会,晋升督主九千岁!   皇子们大悔,怎么就瞎了眼,将珍珠当鱼目了……苏督主一刻不能闲,和皇子宫人们‘亲切往来’之余,还得保护自己的秘密,每日都有清单检查大业待办——   胡子刮过了,划掉;今天的皮肤也很白,不用上粉,划掉;窗子已闩,帘子已放,屏风都隔了四扇,洗澡环境已达标,划掉;注意恭房姿势……完蛋,今天着急,好像站着方便了!不,不要慌,问题不大,仔细想想周围当时有没有人……   门外一堆脚步声,他被围了?这么快的吗!   “砰——”   屋瓦突然飞了,一个熟悉身影砸进了他的浴桶。   废太子看着房中人不及掌宽的细腰,纤薄柔韧的蝴蝶骨,眸色渐深:“懋懋,若孤说孤没有偷看你洗澡,你可信?”   大梦初醒,方觉人间无味,这肮脏腐败的王朝,亡了吧,废太子想。   可一只小猫撞进了他的生命,带着勃勃生机,顶着春日暖阳,蛮不讲理霸占了他的心房。   自此,小猫需要发挥舞台,他搭建;小猫时常有可爱问题,他解惑;小猫有危险,他荡平;小猫希望他是个君子,他可以是个君子;小猫盼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也不是不行。   原来只要世间有你,花会开,雨会美,连被斩杀在地上的人头,都格外眉清目秀。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悬疑推理 穿书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懋,邾宗晞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谈情破案,选我我超甜。   立意:黑夜总有炬火,你我都可以是尘世微光。 第1章 悬尸太子殿前 你是送给太子的人,要乖。   沉夜寂静,风也吝啬,天上无星无月,地上人们汗水浸透了背衫,墙边树子无精打采的蔫着枝叶,连蝉鸣声都有一搭没一搭,透着有气无力的烦躁。   “前面就是奉和宫了……都给咱家快点,别让太子等久了……”   “瞧副司使说的……怎么可能叫太子等久?”   “……副司使放心,奉和宫的事,咱们哪敢大意?上头那么多惹不起的主,这位算头一个,您且把心放到肚子里,这趟活儿都到这儿了,指定没问题,生不出岔子……”   一行十几个小太监,有前头打灯笼照路的,有押后看护的,各司其职,脚步声却丝毫不乱,一路行来规规整整,连相隔间距都不错一丝。   领队的是右副司使归问山,大概所有带右字的副官,都不大喜欢右这个字,遂前头两个捧哏小太监一句一个副司使,谄媚讨好加机灵能干,拿捏的稳稳。   不过归问山看不到的角度,两个人的眉眼官司也是藏不住。   苏懋看得清清楚楚,太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   什么叫别让太子久等,太子连下面要送人给他都不知道,怎么可能会等,还久等?   可别人等不等是一回事,自己的差事要不要敷衍,是另一回事。   打工人摸鱼窍门千八百种,社畜们浸淫多年,太懂哪个老板的活儿得加急做,那个老板晾一晾等一等没关系,比如今日奉和宫这位,就是惹不起的,最好不要大意。   明明是被废掉的太子,偏居奉和宫,行动自由都受限,宫人在私底下提起来时,仍然口称太子,连个废字都不敢加,想也知道,这位有多厉害,要么,极得人尊敬,要么,极让人恐惧。   这位主,是哪一种呢?   夜色沉黑,阴影处处,宫殿屋角飞檐都透着阴森,一个个宫殿仿佛张开大口的巨兽,虎视眈眈,准备吞噬所有靠近的一切。   细汗滑过鬓边,苏懋很想伸手抹一把,可在一众谨慎规矩的队伍里,他这个动作反而会更惹眼。   后头押阵的太监,看似垂着头,实则眼角余光从未从他身上离开过,明显在监视他,担心他逃跑,他最好乖乖的,什么多余的也别做,顺利走完这个过场……   苏懋闭了闭眼,叹自己这是什么运气。   一朝身死,剧痛中醒来,当即就吓了一跳,好悬又死过去,他变成太监了!战战兢兢颤颤巍巍伸手往下,确定了下自己的东西……还好,还在。   一口气还没顺完,他整个人再次僵住,并遗憾刚才怎么就没死过去。并未去势,不是太监的人,穿着太监的衣服,住在太监的房间,这会儿不死,之后也得死!   这可是欺君大罪!还有祸乱宫闱之嫌!   苏懋眼前一黑,不知道自己是谁,怎么进来的,只知道自己摊上大事了,强行提醒自己镇定,先看看是个什么环境,试探试探周围,不等他低调行动,门口呼啦啦过来一群人,叫院子里所有太监出来,排队站好,领头的随便看了看,就指了他,说就他吧,他就迷迷糊糊,成了被送给废太子的娈宠。   当然,成不成得了,对方会不会配合,就不一定了。   苏懋不知道是谁促成的这件事,为什么笃定废太子需要娈宠,为什么选了他,是否在奉和宫留有推手,给他下命令的人又是谁……   想想出门前烧掉的纸条,他就忍不住后背发冷。   那是传给他的任务指令,让他刺杀废太子。字不多,字里行间的威胁却满满,如若他不照着做,可能性命不保,可能秘密不保。   遂他是假太监这个秘密,这里是有人知道的,且有意利用这件事拿捏他,让他听话办事。   或者,原身本就是被人放在这里的钉子,故意养着,以待后用的。   偏他没前没后的穿了过来,什么都不知道,往前走的每一步都极危险,一步踏错,便是悬崖万丈,死亡如影随形。   怎么办才好?   真的杀人?   苏懋想都没想,就摇了头,除了敢不敢,该不该,还有能不能成的问题。这可是皇宫大内,重重深宫之中,护卫严密,他真的能杀掉一个太子,哪怕是被废的?   宫中风云变幻,最懂趋势利弊的,还得看宫人,瞧他身边这些太监对废太子的态度就能知道,不管这位主是好是坏,是善是恶,都不是省油的灯,绝不好杀,盯着别人性命前,是不是得先看看自己的小命能不能保住?   那真去讨太子欢心,致力做个娈宠?   别说光是想想,心里就一阵恶寒,就说从午后到现在,经历的这一切,别人怜悯的眼神,背着他的窃窃私语,迎面撞上不怎么走心的安慰,‘善意’的提点……   他就被迫知道了很多。   比如被送到奉和宫的小太监可不止他一个,前头有很多,数都数不清,比他皮肤白的,比他眼睛大的,比他腰细的……不知凡几,但这些人都死了,有被割舌的,有被剜膝的,有被活活打死的,赐鸩酒白绫都算是最体面最不痛苦的了,下场惨不忍睹。   因为他也可能也会是这种命运,大家对他态度都宽容了。   人死都要死了,还计较些什么?   苏懋感觉到这些变化,顺势在准备的过程中,抓着人聊天,问了很多东西,别人同情他的紧张害怕,也没太多提防,能说的就说给他听,不能说的,只摇头说不知道。   越听,苏懋眼神越木然,对他下命令的这个人到底怎么想的,让他去做刺客杀太子?他怎么做,制点硬度特殊的纸,让废太子长痔疮,内痔外痔混合痔,血流不止疼死吗!   内宫十二监,四司,八局,统称二十四衙门,他隶属四司里的宝钞司,宝钞两个字好听吧,其实是做草纸,也就是擦屁股纸,供宫中贵人们出恭时使用,他这样的小太监能弄到什么武器,最多也就是软硬度不同的纸……   越想前路越暗淡,好不容易重活一回,短短时间,又要死第二次了呢。   苏懋两眼发直,后背僵硬,都没发现队伍停了,好悬撞到前面的小太监。   “行了,你们先下去,咱家有事要交代苏内侍。”   “是。”   队伍整齐有序的散开,流水般重聚一处,丝滑的离开了。   哦,这是到地方了。   苏懋看向归问山,对方静了很久,好像不知话该怎么说,犹豫了片刻,才耷拉着眉眼,开了口。   “前头拐过去就是奉和宫,规矩学了这么久,你当也是个听得懂话的,进去之后谨言慎行,不要给自己惹麻烦——也不要给咱家惹麻烦。”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语气明显加重。   苏懋想了想,诚恳拱手:“小人年轻不知事,还请副司使指点——”   他生的好看,骨架小,腰细,看起来瘦,实则身上还是有肉的,手腕手指都很好看,颈部到下巴的线条很漂亮,脸上稍稍带了点婴儿肥,胖肯定是不胖的,眉清目秀,卧蚕软软,开口笑时能看到左侧的小虎牙,让人见之可亲。   大约是想着,这样好看讨喜,活生生的人,过些时日可能就是一捧白骨,有些不忍心,归问山浅叹口气:“罢了,那位的脾气到现在也没人摸的准,你且做寻常吧,能吃点什么吃点什么,想喝点什么喝点什么,开开心心的,好好过。”   苏懋:……   这话好像这么耳熟?就差加上‘最后的日子’几个大字了,这里也流行临终关怀?   归问山顿了下,又道:“咱家的意思是,太子幼时才华卓越,龙章凤姿,深得举子们推崇,曾舌战外族群英,引朝堂侧目,被三朝元老大赞有明君之相,亲手为其扶辂,也曾在国危时临危受命,横兵沃野,立不世之功,也是这几年才……太子并非生来就是恶人,你无需杯弓蛇影,反倒引人不喜。”   苏懋小声问:“那宫人说的,之前奉和宫死了那么多人……都是假的?”   归问山拉了脸,一副和他说不清的样子:“总之,同你说的话记住了,接下来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你是送给太子的人,要乖。 ”   苏懋明白了:“哦,真的死了那么多人。”   归问山:……   “快来人,有人上吊了——”   二人说话被打断,归问山脸色一变,大步往前走,苏懋跟上,只几步,拐过弯,就看到了悬在奉和宫前的尸体。   穿着太监衣服,看体型年纪不大,应该还是个少年,当当正正,就挂在侧门匾额下,扭股的麻绳吊了老长,顺着大大的绳结悬吊下来,尸体头微垂,没有任何动静,和绳子一起微微晃动。   今夜闷热,眼下也没有风,还在晃……这是才死?还是没死透?   “赶紧把人卸下来,没准还有气!”   呼啦一群人过来,有抬凳子的,有抱着尸体腿的,往下卸人。   苏懋微转头看了一下自己来时的路,刚刚和归问山站着说话的地方离这里很近,因视野遮挡,看不到很正常,可他们连声音都没听到。   太监们很快试出来了,这上吊的少年虽然身体还热乎,但已经死透了。   这事就大了,死了人,总得有个交代吧?   从侧门出来的中年太监就和归问山对上了,眼梢一眯,开口就不阴不阳:“怎么别的时候没出事,归副司使一来就出事了,该不会是有意给我奉和宫脸色看?怎么着,问你要个人,你还不干了?”   “这不是右副门正徐公公么,今儿个您当值?”双方行过礼,归问山竟也没怵,直直迎着对方视线,“徐右副门正说的对,旁的时候不出事,偏您当值出事,还非捡着咱家来的时候,怕不是谁想给咱家扣一口锅?怎么着,自己搞出事了,擦不了屁股,就想拐了别的人来顶?”   徐昆雄冷笑一声:“你可真是瞧得上自己,宝钞司是什么香饽饽吗,值当谁舔一口的?真有什么事,咱家怎么不算计别人,偏算计你?你也配!明明是你搞了事,还想栽赃嫁祸!”   归问山眼皮一撇:“徐右副门正这意思,非要栽外人头上了?就不怕太子怪罪?可怜奉和宫,名声都是被某些人败坏的。”   一口一个右副门正,这是故意拱火!   徐昆雄心火更旺:“看来果真有备而来,都敢挑衅奉和宫了!”   “啧啧,这是怎么话说的,本郡王才来,就吵起来了?”   二人争吵时,有人自殿侧缓步而来,身量未成,也是个少年,紫纱浅袍,白玉腰扣,头顶金冠,凤目高鼻,贵气十足,只是现在眉眼弯弯,眼珠微转,对此刻的事感兴趣的进,一脸八卦的样子。   他脚步慢条斯理摇:“这事是得说清楚,在我太子表兄这里搞事,可不能糊弄过去,上吊的是谁,自己干的还是别人干的,打的什么主意?”   现场陡然安静。   本来两个太监在宫门口唇枪舌剑,只是想推卸责任,死个人而已,宫里头见的多,早就见怪不怪了,但要是自己落了罚,可是无妄之灾,谁都不想担事,可这位小郡王加入,瞬间让形势变得不一样了。   徐昆雄差点立时和归问山握手言和,彼此对个眼神,试探接下来用怎样的话术。   小郡王看热闹不嫌事大,不知从哪儿摸出把扇子,刷一声打开,懒洋洋摇着:“怎么都不说话了?舌头叫风给闪了?”   别人在吵,没吵的在看热闹,苏懋始终安静。   他没有关注别人,只仔细看了看尸体,不仅远看,还趁着别人不注意,蹲下来仔细看死者的脸,手……最后站起来,看了看四周环境。   奇怪……   这绳子怎么回事?   还有,死者为什么不挣扎?   *   作者有话要说:   苏懋(不好意思垂眼):实不相瞒,我最初是想算计你得痔疮的。   太子(沉默良久):未曾想,你这么早就肖想孤脱了裤子的样子。 第2章 人是他杀 佛祖都在你脑子里塞了什么豆腐渣。   人在濒死之时,求生意志前所未有的强大,必是会挣扎的。   比如上吊,就算做决定时存了死志,就是要死,凳子踢开后,也会下意识抓住勒在颈间的绳子,理智和意识不断打架,造成死亡或后悔的结局。   勒在死者颈间的麻绳有些粗糙,扭股而成,在死者颈肩脸侧皆留有细微碎屑残留,按理说不可能蹭不到手上,但就是没有,死者的手掌,指间,指甲缝里都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苏懋趁人不注意,验过死者状态,确认死亡,新死,可这个上吊状态不对劲,他大脑迅速转动,各种思考。   这一思考不要紧,他隐隐想起了点东西,旁边人吵架,起哄架秧子时,提到的人名官职,莫名有熟悉感,还有方才一路走过的宫巷和宫殿名字……   好像是自己看到的一部小说里的内容?   法医工作忙起来是真忙,加班日夜连轴转,不忙的时候,也是真懒的动脑子,他偶尔咸鱼瘫时会刷刷网络小说,也不长情,因工作原因很少看完,记忆中,断断续续翻过一本权谋类小说,内有宦海起伏,人性挣扎,多个皇子夺嫡之战,再加一个前期光鲜,后来被废的太子……国仇家恨,儿女痴缠,可时间过去太久,记忆模糊,只隐隐记得,这个废太子很特殊。   好像不管哪个朝代,第一个被立为太子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书里这位废太子也是,前期如何鲜衣怒马,以少年之身创不世之功,也逃不过命运,不仅被废,名声还十分不好,是朝野内外皆知的疯太子,说他在被废后性格大变,杀人无数,疯命一犯无人敢近身,近身必死。   不过这个疯太子只是书中重要背景,正面提及时并不多,所有流言伏笔都隐隐暗示,坏事都是他干的,他最阴诡最喜怒无常最变态,只有别人想不到的,没有他不敢干的,偏他能力超强,想做什么就能做到,想要什么都能得到——除了那个金銮殿的至尊之位。   人物有些过于纸片和标签化,似乎是为了‘太子必须被废,必须反派’逻辑强行要这么写,苏懋当时的观感就是,太子实惨。   人们对太子观感也都不一样,有认为他少年过于招摇终遭反噬活该的;有认为他看似凶残实则怯懦不值一提的,只敢在自己宫殿耍横,不打起精神应对其他皇子,是自己放弃了自己,之后必死下场是自己选的;有人还在观望,认为他其实很有实力,它日卷土重来未可知……   但不管哪种人,都不敢靠近奉和宫。   这位废太子自己呢,他怎么想的?   苏懋心中千头万绪,思绪发散,别人也终于注意到了他——   现场所有人里,唯他最奇怪,不关注别人吵架,不在意这是什么地方,一门心思全放在了尸体上,这么认真看……他不会害怕的么?   这里是奉和宫,疯太子的地盘,刚死了人,他怎么敢!   然而更沉浸于吵架或起哄架秧子,热闹不嫌事大的三个人,眼角余光根本没给过别人,只盯着彼此,徐昆雄掐架掐的声音都细了,越战越勇:“……归副司使不若好生讲清楚,方才在干什么!带了人过来,打发小太监们回去,又不立刻来门口禀报送人,还说心里没鬼!身潜暗处不出,不是搞事是什么!这里是太子宫殿,你安敢放肆!”   归问山耷拉着眼梢:“你也说了这里是太子宫殿,新人年纪小,没轻没重,咱家就不能交代点话,非要让人两眼一抹黑进来?”   语顿,他话音一转,更不客气了:“徐右副门正才是,刚巧这死了人,刚巧你就在这里——”   “这里是太子的奉和宫,咱家是太子的门正,不在这在哪儿?”徐昆雄冷笑一声,“这皇宫大内,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怎么在你眼里是洪水猛兽,进来个人还要交代,怎么着,怕咱家吃了他?”   此话一出,现场陡然一静。   在宫人面前,说皇宫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你认真的?紫禁城哪口井里没填过人?   归问山敛眉:“口出狂言,姿态倨傲,恐为贵人不喜,徐副门正如此口无遮拦,看来是不怕慎刑司了。”   徐昆雄眼底聚起暗芒,立时回怼:“小小宝钞司,就敢在太子殿前叫嚣,想来半月前送到西边的草纸得了赏,知道还有下一回?”   慎刑司,赏宫人戒律,无论太监宫女,犯了事都会被送过去,九死一出,刑罚之重让人甚至不敢私下议论,此司目前在东厂厂公辖下。   至于西边么,因与东厂厂公打擂台,西厂厂公特意选了最西边的位置,说是方位旺他,自己在京城挑宅子选西边的,手底下人也冲着西边籍贯的挑,遂很多时候人们私底下提到这位,都以‘西边’两个字代替。   把东西两厂抬出来,是自己有靠山,警告对方不要太过分,还是攻击对方有靠山,这眉眼官司中的暗潮涌动,就很有些意味深长了。   一旁小郡王慢悠悠摇着扇子,眼珠子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有兴致极了:“人命之事,安能草率,是得说清楚,皇贵妃娘娘寿辰将近,本郡王奉皇上之命看望太子表兄,既遇到了这种事,自得问一声,不好囫囵过去。”   甭管后头都哪座靠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能大得过皇上去?   小郡王扇子摇的稳极了。   各种话术灌了一耳朵,苏懋有些替这位奉和宫的废太子尴尬。   时间过去太久,小说中的很多细节早忘了,但大体架构他还是记得的,众皇子夺嫡,后宫势力,外戚朝堂势力,再加上东西两厂争斗,期间你来我往的算计精彩纷呈,背叛反背叛不知凡几,唯疯太子这里因为被废,清静的可以,众人要磨刀,不约而同的选在了废太子的地盘比划,杀人也好,对战也好,谋算什么东西也好……   这是有多不把他放在眼里。   许今日这一出,就是别人小试牛刀的局。   这是羞辱。   都说疯太子暴戾嗜杀,喜怒不定,苏懋却觉得,这位似乎很能忍。   徐昆雄琢磨着小郡王的话,知今日恐无法善了:“小郡王说的没错,事情总要解决,”他眼底一转,转向苏懋,“归副司使也是宫里老人了,料想不会随意坏了规矩,倒是这个新来的,难保不被流言所诓,做出什么头脑发热的事来——”   “你说你,若是不愿来奉和宫,提前和你们副司使说便是,因何这般冲动,骗开你家副司使,做下这等糊涂事?”   苏懋没想到这把火烧到了自己身上,这是想让他背锅?   他看向归问山,归问山并没有说话。   明明方才一直在一起,从未分开,对方却不愿意为他作证……小太监们口里‘宫人命贱’是什么意思,苏懋现在完全懂了。   苏懋倒是不怕,从穿过来,意识清醒的那一刻起,他就知危险重重,每一步踏下去都可能是个死字,临到绝路,莫名有了种豁出去的豪气,他为什么就不能绝地逢生,把危机变成时机,就从这里开始,走出不一样的康庄大道?   他闭了闭眼,心中快速思量……终是要靠老本行了。   他未回答徐昆雄的话,而是反问:“几位可是觉得,死者是自杀?”   徐昆雄:“当然!这是在挑衅奉和宫!”   归问山话音委婉:“这般激烈表达,必是受了些委屈。”   小郡王摇着扇子:“小人不除,宫中人人自危,难以心安啊。”   所以就算是自杀,也得撕扯一番由头,推卸问责。   “于我而言,此事不难,”苏懋指着地上的尸体,“此乃他杀,寻到真正凶手不就行了?”   三人一静,齐齐看向他,神情难掩震惊,仿佛在说你在开什么玩笑?宫中之事要真那么好查,他们何必在这里撕扯,又哪来那么多热闹可看?   你说他杀就是他杀?你谁?   苏懋单手负在背后,微仰头朝宫殿匾额方向看:“此处绳子高度,绝非跳一下就能跳上去吊住的,地上没有被踢倒的椅凳,也无痕迹残留,死者怎么上的吊?”   “非是自下踩踏,便该是悄悄爬到房顶,系好麻绳,再将绳子套在颈间,一狠心,从屋顶跃下——然这样突然的重力拉扯,极有可能造成颈椎骨折,脱臼,死者颈间痕迹必有特殊且极深的擦蹭,但死者身上并没有。”   他带着众人看尸体:“非是自下借力,也非爬高起跳,大剌剌悬吊于此,除了他人‘帮忙’,还能是什么?”   “再有他的脸,诸位且细看,这么热的天气,所有人汗流浃背,无可避免,因何他清凉无汗,脸上衣上干干净净?哪个活人这般不怕热?”   众人一静,对啊,只有死人才不怕热……   苏懋又指死者衣衫:“衣角鞋底干干净净,上吊的麻绳却一头微湿,沾了尘泥——奉和宫左侧宫墙边,有一处小水洼,似谁打水时不小心洒了,现在仍未干透,人若行过,必有痕迹,事实上那里的确脚印繁杂,死者却只脏了上吊用的绳子,似不小心垂落拖蹭过,鞋底衣角干干净净,若非凶手帮忙,他怎么过来的,飘过来的么?”   “你怎知奉和宫左侧宫墙边有水渍——”   “自然是用眼睛看到的,距离不远,且夜烛反光,”苏懋微笑,露出小虎牙,“还有哪里不懂,徐门正皆可问。”   虽他在微笑,眼底发出智慧的光,有理有据,观之可亲,灵气极了,可徐昆雄就是觉得不对劲,那只白生生的小虎牙好像在嘲笑他——这么简单的事,竟还需要问的么?   一脸遗憾佛祖都在他们脑子里塞了什么豆腐渣的样子。   *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求收藏求评论鸭~~宝宝们助我(づ ̄3 ̄)づ╭~   另有同题材完结大长篇《诏狱第一仵作》,对法医题材古耽感兴趣又没看过的,一定过去看看哦(づ ̄3 ̄)づ╭~ 第3章 我行我上 我马上就是太子的心头肉了。   奉和宫门口,一片安静。   时间仿佛瞬间停滞,所有人看向苏懋的眼神都带着难以言说的惊讶。   这个小太监生了双很好看的眼睛,眼底清澈干净,墨眸灵动,明明无星无月,他眼底却像闪着光,说话不紧不慢,没有任何强势炫技的感觉,力求在场所有人都能听懂。   他身上有一种似乎和他年龄不相符的睿智和稳重感,不必高声,不必强硬,就能让人安静下来,想要倾听更多。   苏懋不可能怯场。上辈子大会小会开了不知凡几,类似气氛不要太习惯,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还知道现在最好打铁趁热,持续发力,把第一次露面的首因效应拉满,让这里——尤其某些人,深深记住他是谁。   他视线缓缓滑过周遭,微调表情,继续输出——   “死者颜面青紫肿胀,口唇紫绀,眼底结膜下现散在出血点,死因系窒息,舌尖吐出牙列外,且有咬伤——舌根处出血,淤血严重。”   苏懋捏开死者的嘴,对着门廊光源仔细查看:“死者新死,身上余温尚在,若无意外,其后生成尸斑颜色会比寻常尸体深,可能会泛紫黑,且面部出现出血点。”   这是他人外力压迫勒死受害者的典型征象。   “活人上吊,痛苦间必将挣扎,手指会下意识触碰颈间勒物,本次死者颈间麻绳,大家都看到了,乃是双股编攒,紧实承力,但略粗糙,凡摩擦过,极易留下碎屑,死者头脸耳侧皆有碎屑,手掌指甲却全然没有——为何?”   苏懋一边说话,一边指着尸体身上痕迹,引领在场人目光,让所有人看的更清楚。   是啊……为什么头脸都有麻绳碎屑,手上却没有?   死者没有挣扎过?为什么不挣扎?   对上苏懋清澈干净,给他们时间,等待他们反应过来的眼神,他们立刻懂了,为什么不挣扎,因为死了啊,只有死人才不会挣扎!   苏懋刚才还说了,这人身上没出汗,这么热的天,除了死人,谁会不出汗,这一桩还真是他杀!   “……既是他杀后伪造现场,自不用爬高,也不用蹬凳,只消臂力大些,能使麻绳甩越过匾额下方梁柱,借力吊起死者,巧妙在绳子上做个死活结,以自身高度支撑死者一段距离即可——”   苏懋找出绳结痕迹,展示给众人看:“若我没猜错,此梁柱上方,必有麻绳多次拖拽留下的痕迹,边界宽且反复模糊,与一般上吊自缢者不同。”   此间事件突发,已有护卫过来,当下施展轻功去看——   “果然有!”   “诸位再看死者衣袍——”   安静片刻后,苏懋不疾不徐,继续:“死者不但头脸无汗,身上衣服也没有汗渍,要么,他刚刚换过衣服,要么——他出事前,刚好待在一个很凉快的地方。”   而在皇宫大内,别说无品阶小太监,就算升到了管事,能享受凉快的地方也不多。   “除身体温度和常人无二外,死者身上尚无尸斑出现,亦未有尸僵,瞳孔尚能透视,角膜不见浑浊,死者确系新死,且时间非常短,宫中戒备森严,亥时换值,凶手能在短短时间内,杀害死者并带到此处,定然对宫中路线和守卫情况了然于心,哪条路偏僻人少,哪里守卫轮值换防巡检……”   “比如我方才提到的宫巷边小水洼,便应是凶手计划的隐秘路线,然这个‘洒水意外’变数,凶手本人并不知道,遂带着尸体过来时,尸体并未在地面走动过,鞋底衣角都不会沾上泥尘,不小心垂落在地上的麻绳一头却沾到了痕迹。”   徐昆雄:“为什么一定是那片小水洼?”   苏懋又是一副怜悯佛祖在他脑袋里塞了什么草的可惜:“麻绳上痕迹不算重,很新,未干,炎夏如此燥热,沾上处必不会离太远,而放眼四周,除了那处水洼,还有别处?”   难不成是在太子宫内沾的?奉和宫防卫是摆设吗谁都能随便进出?   徐昆雄立刻闭了嘴。   苏懋不再看他,随手捡起一段树枝,在地上比划:“我方才同归副司使自南方来,走向奉和宫,凶手不可能选择这个路线,否则必会被我们看到;小郡王自东面来,东面路宽,且通宫外,白日人多眼杂,便是夜里也没那么方便,凶手亦不会选择;至于奉和宫内,方才徐门正推门而出,我同诸位都能看到,宫内门守卫皆在——除了西侧宫巷,没别的方向可走,凶手必是借由护卫换防时机遮掩,踏过那处小水洼,悬尸于此。”   “凶手胆大,心细,傲慢,可以悄无声息控制住死者并杀害,不被人发现,很可能是熟人作案,查一查死者经历,最近在做什么事,都和哪些人来往密切,不太会拒绝谁……案件便很清晰了。”   他话音不疾不徐,所有信息都以一种特殊的节奏韵律感带出,让人看清楚,听明白的同时,亦无法忽略他这个人。   不高的个子,偏瘦的身形,似乎一把就能掐过来的细腰,仿佛风吹就折,却蕴含着强大的生命力,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怎么可以这么清澈明亮,似这深寂夜色中唯一一抹亮光,能直击人心。   现场惊掉了一地眼珠子,带人过来的归问山没有想到,想立刻甩锅推责的徐昆雄没想到,兴趣盎然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郡王也没想到,竟有人一鸣惊人,短短时间内,不仅连死亡时间,死亡原因,杀人手法,甚至凶手行动路线都推测出来了,且看起来有理有据,缜密无误!   小郡王手里扇子都不摇了,眼睛晶亮的看着苏懋:“你懂仵作之事?”   苏懋双手束在小腹,微笑淡定极了:“稍有涉猎而已。”   众人:……   你这一通输出,尸体现场犯罪雏形样样皆有,什么都能分析,这样还算稍有涉猎,外头的仵作还活不活?   这个小太监,绝不简单。   小郡王上上下下打量着苏懋,眼底满是兴味。   苏懋大大方方任他看,唇角微笑弧度都一丝没变,连露出的小虎牙似乎都透着智慧。   小郡王蠢蠢欲动:“还能再来点么?”   苏懋还真有。   他微微一笑,头略抬,颈部线条在宫灯映照下更显修长漂亮,肌肤润白:“死者口中有明显的蔬草类清淡气味,他在临死前吃的最后一样东西,大概是时令性蔬菜,或者就是野菜,虽现在是夏季,万物生发,但在宫中,品阶低的宫人想吃到这么新鲜的食材还是有些难度的,这东西哪里来的?”   “死者衣下皮肤看似没什么异样,实则有暗伤,有多处伤口愈合的痕迹,膝盖皮肤磨损情况尤为明显,此人该是经常被罚,罚跪为多——要么,就是他本身办事不够尽力,不够聪明,要么,就是经常被人使唤欺负。”   “凶手先是在短短时间内杀人,再大剌剌将尸体悬于奉和宫,除了之前我所言对宫内情况熟悉,作案从容外,此人还十分得意,有炫耀,炫技之嫌,这很有可能不是对方杀死的第一个人,也不是最后一个——”   “此案,并不是那般无足轻重,随便推诿,就能过得去的。”   苏懋里外点透了,这次糊弄过去,还会有下一次,总有你糊弄不过去的时候。   徐昆雄眼梢一眯。   小郡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似乎觉得有意思极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方才我听归副司使唤你苏懋?此番推案真乃神技,你若能助本案破解,本郡王予你便宜行事如何?”   就差直说让你主理破案了。   若在别处,区区一个小郡王,哪怕是本朝长公主最宠爱的儿子,也无权插手刑名之事,但这里是奉和宫,废太子住的地方,别人退避三舍,恨不得少沾点晦气,有人愿意站出来……你管他能干到什么程度?反正最后出了事,不是自己的责任!   归问山眼观鼻,鼻观心,没说话。   徐昆雄脸色就略黑了点,刚刚他放的那些话,将归问山和苏懋都得罪了,万一别人给他穿小鞋怎么办?   “小郡王如此厚爱,”徐昆雄试图给自己争取点自主空间,皮笑肉不笑地转向苏懋,“你怎么还呆住了?小小年纪就是靠不住,心性欠长,快些回话啊,别让小郡王等久了。”   眼色暗意之下,皆是你敢接受试试看?   苏懋好似真就年纪小,看不出别人威胁似的,朝小郡王拱手:“谢小郡王赏识,苏懋必不负厚望。”   徐昆雄当即就眼睛睁大,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注定做不了朋友的人,苏懋并不怕得罪,不过为了自己的事顺利,少些掣肘,他还是点了徐昆雄一句:“奉和宫的事,绕不开太子殿下,殿下虽闲云野鹤,不爱问事,总是不喜欢被蒙蔽的,一旦事情闹大……恐所有人都难独善其身,苏懋此次,必全力以赴。”   徐昆雄一凛。   这哪里是表态,这是在反威胁他!废太子的确不好惹,自己屁股底下也不是没有屎……但这姓苏的小王八蛋是不是太轻浮了了些!   他阴阳怪气:“初生牛犊不怕虎,少年人倒是胆大啊。”   苏懋微笑:“我行,我为什么不上?”   徐昆雄:“你以为你是谁!”   苏懋笑意更大:“不才区区在下,正是经数次擢选,送入奉和宫,将为太子殿下爱宠的人。”   一句话,成功让现场气氛凝住。   苏懋其实有别的话术应对压制,可来来回回太麻烦,这个徐昆雄看上去精明,又不够太聪明的样子,来回拉扯远不及这个够分量:“徐门正若是不服,要不要去问过太子?”   这种事怎么问?   徐昆雄只是被通知今天会送来一个新人,叫苏懋,并不知道此人和太子有什么关系,先前是否有渊源,真直剌剌去问,若有渊源,他便是得罪了苏懋,以后等着被穿小鞋,若无渊源,那便是冒犯了太子,要是运气不好,撞到了太子犯疯病,那完了,他没准和这苏懋一起被赐死,命都得贴进去!   小郡王就感觉很有意思了,一脸新奇的看着苏懋,捂扇沉吟,你们做人娈宠的,都这么拼的?   “我太子表兄可凶的很,你就不怕被他降罪?”   苏懋还真不怕。   没见别人这么扫奉和宫面子,大剌剌蔑视羞辱,这位太子都没出现?   要么,废太子就是个真废物,任人宰割,生死由人;要么,就是胸有城府,不欲理会这些小节,好钢,还是要用在刀刃上才好。   前者无需怕,后者么,他分量不到位,怕什么?   苏懋眉眼弯弯,白肤红唇映着小虎牙,笑容纯真似阳光雨露,能晃花人的眼。   “为何要怕?他可是我的太子殿下呢。”   *   作者有话要说:   苏懋(神秘围笑):我马上就是太子最宠爱的人了——放开我,我要去做大胆的事!   太子(伸手解衣袢扣):——来。 第4章 你有本事就去睡太子的床 哼,叫你跟我作对!   苏懋一句话,不但让现场哑口无言,也惊动了不远处阁楼飞角处,掠翅而过的飞鸟。   老太监鲍公公站在侧后方,微微惊讶,转瞬笑出了眼角褶子。   “这孩子……瞧不出来,还挺护着殿下的,好像是这么多年来头一个?”   第一个不受流言影响,没见过就害怕到胆战心惊,还大着胆子胆敢借用太子名号的。   站在前边的人手握书卷,轻袍缓带,身形高大,背影昂藏,未佩贵玉珠华,却不减丝毫存在感,其威湟湟,其势凛冽,每一步走出去,又似闲庭信步,君子优雅。   他好似只是偶然经过,并未想在此停驻,他的脚步不会为任何人停驻:“——不过想活而已。”   鲍公公上前两步,追上太子背影,压声提醒:“就是不知,这事是不是冲咱们来的,要不要……”   “到孤面前的人,哪个不是冲着孤来的?”   一句话云淡风轻,似早已习惯。   奉和宫侧门外,也安静够久了。   “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小郡王清咳一声,抖开扇子:“还未自我介绍,我名姜玉成,乃是长公主独子,得幸被皇上赐封郡王,封号为勤,宫里宫外也算有些面子,今日此事非本郡王所辖,但本郡王说管了,不会有人有二话,苏内侍你大胆的办,不必有顾虑!”   这遮遮掩掩,又完全遮掩不住兴致的样子,就差直说,你随便搞,让我多看点热闹!   苏懋从这位一出现,气质特征,行为举止,以及旁人的态度称谓,就知道了他的身份。书里写,这位小郡王生母长公主,是皇上一母所出的嫡亲妹妹,曾经在深宫中一路扶持,相助颇多,长公主早年还曾因为保护皇上伤了身子,以致婚后生育艰难,三十岁才得了个儿子,视若珍宝,溺爱的很,谁都说不得打不得,养出了个纨绔性子。   若说这皇城之中,谁过的最恣意,便就是这位小郡王了,哪里都去得,什么都敢玩,什么祸都敢闯,因其年才十六,心性并未成熟,你拉拢他他听不懂,你‘忠言逆耳’劝言他还以为你欺负他,闹的更大,遂大家多是避着他走,并不会较真,反倒成了朝局里最安全的存在。   皇上赐其封号为勤,本意也是督促他勤勉,奈何他长成了个纨绔,长公主还护得紧,总算这孩子本事不大,惹出的祸也不算大,没杀人放火也不会危及朝局,皇上便也懒的管,随他玩了。   网中这位小郡王,就算出事,获罪概率也会大大降低。   苏懋垂眼,心中有数,还真指挥起来了:“有劳归副使司,去查一查死者身份,近来所做之事,平时都与谁熟识,关系如何,最后见到他是什么时候……至于徐门正,人在奉和宫前出的事,多少有牵连,我观徐门正门路似乎不少,交际间底气十足,想来对各处应该很熟悉?死者的餐食由来,有没有被谁欺负打压,身上衣服哪来的,可能在哪里换的……应该能查到?两日内,可能有结果?”   “你瞧不起谁——”   话刚说一半,徐昆雄就感觉掉对方坑里了,怎么就默认接了这个活儿?这小王八蛋心眼太坏了!   鉴于小郡王就站在一边,摇着扇子笑容期待,这活儿愿不愿意接,都推不出去了,他哼了一声:“我们都去忙,你呢?”   “我啊,自然是进去奉和宫了。”   苏懋看着头顶匾额,尾间拉长,光影交错间,氛围不明,似有暧昧,似有晦涩。   他是被遴选,送给废太子‘狎玩’的宠物,宝钞司已经没他的位置,归问山也不可能带他回去,他现在只能进太子宫殿。   来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死未卜,现在因有这个案子,小郡王姜玉成的加入,给一切增添了变数,命案没破之前,他大约死不了。   那位废太子但凡有一点心眼,都该明悟,现在并不是‘发疯’的时候。   只要死不了,就是机会,与其一直避退不见,不若直面危机,顺便看一看废太子的人,探探对方的性子,或许……他能争取到活下来的机会呢?   “小郡王身在宫外,多有不便,不若两日后再进宫看看我?”   说是看他,其实也是提醒周遭,他现在的性命很重要,别人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姜玉成纨绔是纨绔,又不是傻子,怎会连这点机锋都听不出?   他也没戳破,手中玉扇摇起,笑容颇有暗示:“你很有勇气。”   你将徐昆雄得罪狠了哦。   苏懋抬眉,眸底黑白分明,一片清澈:“我以为男儿生于世间,勇气是生存必备——难道不是?”   姜玉成怔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不错,你说的对,本郡王先走了,你千万好好活着哦。”   小郡王人影远到看不到时,徐昆雄冷笑一声:“别怪咱家不留情面,这夜也晚了,狗都要睡了,归副司使不是有几句话要交代底下人么?一盏茶,人给我。”   他还非常大度,进门避嫌,给了他们说话的时间和空间,大约是想着,马上一个门里混日子,收拾这小王八蛋的法子多的是,没必要急着一时半刻。   归问山看着苏懋,眼神略复杂:“你……懂验尸之法?”   没想到这人眼皮不故意耷拉下来时,还挺清秀的,鼻子是鼻子,眼是眼,还挺耐看,年轻了好多岁,看起来像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了。   苏懋含糊了一声:“家传本事,没想到能用得上。”   他现在对前身经历不太清楚,不知是穿来融合的不好,还是时间太紧来不及,有的东西他知道,有的东西他不知道,有些浑浑沌沌的,但这具身体身份难查,不管他怎么说,别人也找不到东西证明他说谎。   他看归问山:“此间之事繁杂,还请归副司使尽心帮忙。”   归问山眼皮微敛,看起来凉薄又淡漠:“你为何认定,我会帮你?”   苏懋回的也干脆:“不是帮我,是帮你自己。”   归问山怔了一瞬,唇角微勾,意味深长:“刚才我没帮你,你不恨我?”   他指的是之前徐昆雄拉苏懋背锅,他并为替苏懋证明之事。   “最多有点讨厌你假惺惺,恨谈不上,”苏懋看远处,“你就算说了也没用,徐昆雄本就是在推卸责任,关心的根本不是事实真相,不拉我,也会换个人。”   今晚这事,他若没有站出来,生出变数,徐昆雄是一定会拉一个人垫背背锅的,落在他头上,他还能自辩,把危机变成时机,为之后活的好争取一个机会,别人却未必。   他并不后悔。   人多眼杂,隔墙有耳,归问山没再多问,转身错肩前,只留了一句话:“小心徐昆雄,他并不简单。”   苏懋:“副司使不交待我话了?”   归问山哼了一声:“你还用我交待?”   他算是常年打鹰,反倒叫鹰啄了眼,这回看走了人。   苏懋目送人离开,转身进了奉和宫。   徐昆雄正抱臂站在远处廊柱侧,拿吊梢眼睨他:“完事了?那就跟咱家走吧。”   苏懋听话点头。   徐昆雄话音扬高,透着傲慢:“宫里的规矩呢,你该学过,不该去的地方别去,不该说的话别说,没人叫你,不许擅自行动……大殿是太子待客之处,不许惊扰,左偏殿是太子书房,闲杂人等禁止出入,太子寝宫在后侧,连宫女洒扫都要按时间规矩,其他人更是非召不得进。”   总之,在他嘴里,这里处处都是太子活动地盘,处处都有规矩,哪里苏懋都不准去。   他一边说话,一边带着苏懋瞎走,直到话说完,就准备转身离开:“那你自便吧,夜了,咱家也该歇了。”   苏懋看看露天的亭子,似有蚊子丛生的池塘角落:“那我歇哪儿?”   这里不准去,那里不准去,倒是给他安排个地方啊!   徐昆雄笑容神秘:“你不是太子爱宠么?既然这般重要,太子该会派人来召你啊,还发愁什么歇的地方。”   苏懋:……   徐昆雄厚厚手掌掩唇,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咱家只是个副门正,太子床帏之事,可不敢干涉。”   就差直说,你小王八蛋再狂啊,你不是有本事着呢么,刚刚不是胆子大着呢么,叫你跟咱家作对,来啊!   苏懋倒是没想到,对方会用这样简单粗暴的一招:“你就不怕我告你状?”   “枕头风是吧,你先告了再说!”   徐昆雄看着眼前的小太监,倒是腰细手软,唇红齿白,勉强算得上眉目如画,有做娈宠的资本,可这笑起来的小虎牙也太精神了,这眼神也太清澈明亮,亮到都有些锐利了,显得太有主意,太生机勃勃,一点都不温软听话,就像那野地里的猫儿,急了会伸爪子挠人,还会见血的,谁会想养这样的小宠?   再想想往日从宫殿里抬出来的死人……   这个完全不是太子口味,不可能有好下场!   想着想着,徐昆雄又傲起来了:“看看到时候坏事了……是你死,还是我亡!”   呵,跟咱家斗,你还早了八百年呢!   苏懋知道徐昆雄不是个省油的灯,没想到对方这么光棍,把他扔在这里就不管了?   见他不说话,徐昆雄还以为他怕了,错肩时,懒洋洋告诫:“别以为坑了小郡王,让人给你保驾护航,你这条小命就保住了,宫里水有多深……你这点本事,还不够瞧呢。”   苏懋的确在有意引导,他知道姜玉成喜欢看热闹,便故意秀了一番,将验尸破案渲染的别开生面,非常有意思,算是很浅显的小谋局,倒是不意外被人瞧出来。   瞧出来了,徐昆雄也不会告诉姜玉成。   至于姜玉成自己知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就是他的另一个观察方向了。   总之这个案子被重视,要进行侦破,就是他的成功。   徐昆雄看到苏懋的笑,都已经错身走过了,心里还是很不舒服,莫名有些警惕:“你笑什么?”   “没什么,”苏懋笑出小虎牙,诚挚极了,“只是在想,徐门正是不是很爱吃鱼?”   不然怎么这么会挑刺。   徐昆雄没听出来,但感觉这就不是什么好话,阴笑一声,甩袖走了。   夜静无声,独自一人。   苏懋从未进过奉和宫,因废太子声名在外,这里地形分布也从未在外流传,纵苏懋有经天纬地之才,也不会知道自己站的是个什么位置,往哪里走安全,往哪里走危险。   他只是觉得奉和宫有种特殊的违和感,一进门就有被盯住的感觉,不知是谁的人。   太子门前都让人随便唱戏了,殿内成了别人的后花园,好像也不应该意外?   尸体悬于奉和宫前,多多少少是挑衅,许这里会有信息线索……让我看看你们藏了什么好东西。   苏懋决定谨慎地四下看看,顺便给自己找个窝。   大夏天的,哪不能睡?屋里没准还闷热睡不着呢,他只要寻个蚊子少的地方……就是这奉和宫也太吓人了,到处黑乎乎,灯笼不见几盏,安静的跟鬼殿似的,似乎连夏虫都憋着,不敢出声惊扰。   抬脚上台阶,他提醒自己不要紧张,越是危险越不要紧张,紧张是会摔跤的……   前面好像有个黑影!   “诶卧槽——”   呯一声,他左脚没抬到位,绊到木台阶,摔了个狗啃屎。 第5章 太子好帅,我不能爱 这么快就有刺杀机会了吗!   苏懋屏息抱腿狠搓,一边缓解疼痛,控制自己发出声音,一边警惕观察四周。   前面好像并没有什么黑影,只是风吹过树丛,反倒自己摔了个狗啃屎……   他就知道。   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突然穿到这里,知识没忘,手艺还在,虽前途未卜,一团乱麻,有清醒的脑子就不怕,可怎么可能随身带来的都是擅长好用的优势,不好的缺点自动隔除?   比如这个备受领导同事调侃吐槽的平地摔技能。   紧张的工作,危险的刺激,他早驾轻就熟,都能应对,但不受控制的心率飙升,只要达到一个临界点,就很容易下肢不协调摔跤。   问题不大,只是非常偶尔的摔一下而已。   揉了揉膝盖没事,苏懋搓着掌心站起来,没人看到吧?好像这里也很安静,没什么生气的样子。   水榭,凉亭,活水湖,石雕小桥,桥下游鱼,睡莲吐蕊……   他对这个环境没意见,暂时也未观察到违和之处,只是直觉很不对劲,这里不过于阴森,也并不惬意舒缓,像是暗藏着什么危险,外人不可知,令人忍不住汗毛倒竖,下意识警惕。   突然侧方烛火大亮,宫灯飞角,依次悬提,有仪仗自远而近,浩浩荡荡,初时看不清人影,及到近处,才隐隐绰绰看到流水云纹的衣角,缓带轻绦的昂藏身形。   仪仗悠长,安静无声,匆匆脚步都拂不起青草片叶。   奉和宫里,谁会有这样的排面?   对方近了,苏懋不好移动,只能原地侍立,借廊柱遮掩身形,心道不管有什么别的事,都得放一放了,自己不能成为靶子,惊动别人,也把自己给暴露了。   废太子名邾宗晞,原文中大部分时间以背景人物出现,做为变态大反派,每一出场必逼格十足,腥风血雨,本身外貌气质自也上乘。   隔着亭幔,苏懋看不清对方的脸,但单这背影,这身材比例,宽肩窄腰,流畅的身体线条,差点一眼望不到头的大长腿,就足够人艳羡嫉妒的了。   光凭这,就能撑起多大气场!   “岩彩不够,你去取来。”   声音也低沉有力,明明音色优雅,润如玉泽,夜色掩映下却蕴着独特的威慑感。   “……墨色淡了,你回书房,取旧年的墨来。”   “水不够清。”   废太子在八角飞檐的凉亭摆开支架,似要作画,进来的时间不长,要求却不少,很快身边人去了个干净。   “镇尺偏了。”   所有人都被派了出去,左右无人能唤,太子音量略提高:“你来摆正。”   现场一个人都没有,他在命令鬼么!   苏懋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对方怕不是想命令虚无缥缈的鬼,是指挥他这个悄无声息,鬼鬼祟祟的人。   人早知道他在哪儿,藏的再好都没用!   他默默走出来,未发现四周异动,太子也没给任何眼神……行吧,还真是这样。   他只好上前,走到亭子里,把桌上镇尺摆正。   镇尺很可爱,长条的一对,白玉的底,青玉的纹,巧妙雕刻出狮子滚绣球的图案,绣球喜庆,狮子灵动,连眼睛都点的格外有神,甚是讨喜。   苏懋眼观鼻,鼻观心,安静侍立一侧,活儿干了,太子没说让走,他就不好动。   太子好像忘了他的存在,根本没理他,一句话都没有,只顾自拿了笔,站在画架前画画……整个后背都暴露在他面前。   非常非常近。   苏懋原本没什么想法,但别人这么配合,他很难不下意识考虑,那个刺杀任务……要不要顺便做一做?   机会多合适!   这么大的后背暴露面积,这么近的距离,常年法医习惯思维,心肺血管骨节,哪里致命他不要太清楚。   可是没有武器啊,还是算了吧。   苏懋深深呼吸,他连个解剖刀都没有,刺杀似乎艰难了些,还是放弃吧,万一一个不小心,得不偿失露了馅,被反制怎么办?可就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下好决定,他定回神,暗暗欣赏面前背影。   头身比例,腿长比例,肩腰比例,臀线收放……还有这肌肉线条也太过分了,他都忍不住开始推想内里骨架构造,一定非常完美!   就在他打消所有不良念头时,太子动了。   太子仍然背对着他,修长指骨拿出一柄匕首,切改过大的矿石颜料,切的也不多,感觉足够用了,随手放下匕首,将颜料置于小碟上,以毛笔蘸取,继续作画。   一切都很好,匕首放的位置也很不错。   以苏懋身为法医,对凶器的研究眼光,轻而易举地判断出这是一柄足够锋利,足够趁手的武器,完全可以做到瞬息间杀人于无形,只要角度姿势把握好,还可以控制声响,不被任何人发现!   这柄匕首就在桌上,最边缘的位置,太子仍然背对着他,视野角度方面,匕首处于太子的视野盲区,反倒是自己这边最方便快捷,极易获取。   苏懋都要咬指甲了,面前这个真是终极反派疯太子,不是哪来的傻白甜吗!心这么大的吗!   他本无心做坏事,奈何别人非要给机会……   苏懋闭了闭眼,握了握拳,又闭了闭眼。   心里不知道嘟囔了多少句话,还是没有行动。   陡然风起,穿掠凉亭,匕首本身有重量,放在桌上本不会有事,但太子衣袍轻缓,袍角随风微荡,不小心撞到桌上,缠住匕首,随风往下一拽——   匕首的锋利刀尖,直直冲太子的腿就去了!   这人是不是傻是不是傻!   苏懋所行所想,皆是下意识行为,意识到后悔的时候,已经快步上前,抓住了那柄匕首。   风住。   人静。   苏懋手僵在空中,尴尬极了。   他看到了烛影之下,太子的眼睛。凤目狭长,剑眉藏英,眸底一片月色冷霜,笼罩着暗海波澜,垂眼处,悲喜不现。   “喜欢?”   苏懋还未品出这两个字什么意思,对方下一句话又来了:“赏你了。”   所以是匕首……赏了他?   苏懋有点没领会到这脑回路,他刚刚行为是不是勉强能称之为‘救驾’?太子的反应却只是他喜欢这枚匕首,并赏了他?   所以这尴尬的,他双手几欲捧到对方腿间的动作,太子应该没有注意?   没注意就好。   苏懋面无表情,拿着匕首,退回到原来位置。   凉风过亭,卷起微腥水汽,下雨了。   所有闷热,连着前番汗意,全被凉风卷走,几个呼吸间,周遭变得舒适惬意,连雨滴打在莲叶上的声音都格外清脆动听。   太子在画湖中睡莲。   苏懋不知道为什么大半夜的,对方会举烛到这里来画画,大概这也是‘疯’性一字的表现,他跟着被迫走不了,在这里赏莲,静观片刻,发现这景还真挺美的。   远处亭台轩榭,拱门错景,雨雾朦胧,近处睡莲承受雨泽,花瓣柔白,尖角润粉,轻轻摇曳间,别有一番曼妙。   就是风太大了点,不知从哪儿刮来几片花瓣,慢悠悠落在桌上茶盏中。   茶盏是太子的,花瓣是夹竹桃。   这玩意儿有毒啊!   许是作画太久,累了,太子伸手往桌边去——   苏懋麻利端走这茶盏,面无表情倒倒:“茶沾过雨水,不能再饮,殿下且稍待。”   旁边就是茶壶,他清洗过茶盏,重新倒了一杯,递过来。   太子却没接,大手越过苏懋,换了支笔。   他并不渴,也没想过要饮茶。   苏懋:……   没关系,社死而已,大家都是成年人,谁还不会装模作样了?他姿态端正,风轻云淡的将茶盏放到桌上。   就是后退时没找准方位,脚踢到了桌角。   “净手。”   太子冷霜音色再次传来,这回明显不是叫人伺候——他手中画笔还未停。   那就是……   苏懋看了看自己掌心。   踢到桌脚身体歪斜,手当然会下意识找支撑,他按到了栏杆和廊柱接缝的位置,这种地方向来是清洁死角,素难打理,手按上去难免沾到污渍,可他掌心并不只这点湿尘,还有之前不小心摔了个狗啃屎时,留下的草叶汁痕,脏的很。   苏懋闭了闭眼睛。   作为法医,卫生整洁是他最在意的事,奈何夜黑风高,他当时根本看不到啊!   莫非……   “殿下看见小人摔倒了?”   “哦,你摔倒了啊。”   回答他的是太子一如既往淡如月霜的低沉音色,没有惊讶,没有波澜,手上画笔顿都未顿一下,似乎只是随口应了一声,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   苏懋却很难不后悔,他是带着警惕和目的进的奉和宫,命案在前,他脑中思索从未断过,他想看看奉和宫里是否有疑,既遇太子,自也要顺便摸一摸太子脾性,是韬光养晦,满腹城府,还是暴戾偏执,冲动愚蠢,是美惨强还是傻白甜……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刚才他摔跤,不远处影影绰绰的黑影,转而宫灯仪仗,太子亭中作画——   他是想寻机会试探一下的。   可这话说出来,明显是自曝了!   他自己把摔了的事说出来,对方在他之后补充一句似是而非的话,那是看到了,还是没看到?亭子里这些,是故意,还是无心?   是云淡风轻点明交底,我的地盘我最大,你干了什么想干什么我都知道;是有意戏谑调侃,威压警告,你的小命捏在我手里;还是单纯的什么都没看见,随口应了一声?   苏懋看着太子侧脸,雨色烛光朦胧了寂夜,模糊不了对方狭长凤眸里的冷霜。   岩彩睡莲映在他眸底,亭亭蔓蔓,摇曳生姿,他骨节修长,手执画笔,似琢玉君子,风雅斐然,漫漫雨色之中,孑然孤立,让人观之不亲,琢磨不透。   奉和宫门口的命案,里里外外不同寻常的氛围,他人的蔑视和羞辱,包括自己突如其来,实则带着试探的到来……这位太子知不知道?   又知不知道……他是别人献给他的娈宠呢?   *   作者有话要说:   苏懋(犹豫):你知不知道我对你……   太子(坚定):孤知道,你对孤一见钟情,眼神一刻未从孤身上离开。 第6章 糟糕,胡子长出来了 匕首是太子赏的,光可鉴人,锋利无比。   寂静凉亭里,苏懋神思不属。   若是别人什么都没看到便罢,要是什么都看到了……他岂不是当场社死?   脚底绊到台阶,直愣愣往前扑,掌心着地,还不是五体投地的那种,下肢没来得及跟上,屁股是撅着的,这姿势能好看?   算了,一辈子很短,不过区区几十年,很快会过去。   苏懋深呼吸。   雨幕如帘。   太子仍然背对着他,点彩描金,下笔毫无滞涩,全然不设防。   这……又是不是试探呢?   沉默的时间里,一场夏雨来的快,去的也快,落在天边的炸雷尚未摆开威势,已被脾气大的霁月压制,不得不偃旗息鼓,悄无声息的撤了。   唯剩水声滴答,月色摇湖。   太子笔下睡莲又增新的形态,青幽淡婉,不见明亮妩媚,多了姝色风情。   “今夜纸尚可。”   太子顿了片刻,放了笔,不再看画,转身离开。   走的干脆利落,头都没回,快的苏懋都没来得及看清楚他的脸。   这个人似乎就是深夜里有感而发,就是想赏这一池莲,就是想画这一幅画,兴起而至,尽兴而归,与大势,荣辱,所有人都没关系。   来时风起,去时雨住,一切只与心情有关。   潇洒的不行。   苏懋目送太子背影离开,别的东西确定不了,有一样事,他算是摸得准准的了。   甭管人生底色如何,城府遭遇如何,这位废太子逼格是拉满了的,相当我行我素,有性格!   就是人去亭空,现场这一堆东西……   苏懋看着桌子,眼底微转。   ……   “……雨下的急,老奴来迟,还请殿下责罚。”   邾宗晞走完长廊,此前被指派出去拿岩彩拿墨的人才姗姗来迟,捧着托盘站在廊柱侧。   “自去领罚。”   “是。”   鲍公公应了声,招手叫了个小太监过来,将托盘递出去,小太监行了个礼,悄无声息退下。   进到殿内,珠帘落声清脆,鲍公公亲手端了盏茶过来:“……老奴瞧着,那位苏内侍心思细腻,似很会照顾人。”   修长指骨接了茶,邾宗晞并未说话。   只是没出手杀他而已,会照顾人?   鲍公公:“不以势从,不以盲胁,不随波逐流,未见您时不以流言为真,可见其内心澄澈。”   邾宗晞眸底遮了墨色,修长指尖缓慢滑过茶盏:“流言?”   这些年奉和宫抬出去的死尸,可不是假的。   人越干净纯真,越容易被哄骗。   “那孩子眼睛干净,有生气,老奴瞧着怪讨喜的,”鲍公公笑道,“宫里这么多年过活,老奴这双招子自认还不错,旁的事,旁的人……可能是冲着您来的,但这位恐怕不是。”   那么多机会都没有下手,日后恐更不会,谁要是选他做刺客杀手,可算是瞎了眼,必不能成,这位小苏内侍心智坚定,可有自己主意呢。   “……别人护驾有功,您却取笑人家,稍稍有些不厚道了。”   “摔跤是他自己笨,怪孤?”   邾宗晞放下茶盏,眸底墨色微幽:“侧院押着的人处理了,亭里,你亲去看看。”   “是。”   鲍公公行礼退出,进了侧院,不多时,浑身血色的尸体抬出,四外更静。   ……   太子仪仗过处,肯定不是简单朴素的来去,就算他兴至而往,只想画画,并没想吃什么做什么,该有的排场也要有,比如新沏的香茶,佐茶的点心,别具特色的小食,该有的都要有,数量还不能太寒碜。   太子一走,仪仗护卫都带走了,凉亭里就剩了苏懋一个人。   方圆至少一里无有人声,没有人看到这里,太子的东西显然不可能长时间放在外面,稍后必须会有人过来收拾的,比如画作,比如桌上这些未用过的茶点。   太子不饿,他饿啊。   太子不用,他可以吃啊!   收拾残局的宫人不可能专门为这件事去问本人,说太子你茶水用了几何,点心吃了多少盘,这事没人知道,他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   苏懋摸了摸略扁的肚子,下决定的时间并没有多久。   他当然知道东西不能乱吃,哪怕是太子宫里,做给太子的吃食。但他的出现突如其来,不确定因素加门口命案一幕,太子不至于专门算计他,别人算计太子么……   被废这么久太子都没事,怎么可能偏巧今天因吃食出了意外?   而且这位要一路折腾近大结局的。   苏懋想的很清楚,偷吃的也很迅速。   这个好吃!   点心一入口,苏懋眼睛就是一亮,口感软糯,桂花香气馥郁,甜度刚刚好,不腻,清爽适口,正合现在雨后之景,美的很!   再掀起另一盘小食,竟然是肉脯!   去除肥肉筋膜,单取瘦肉,精心腌制烘烤,色泽鲜艳棕红,咸香味浓,回味有甘,太好吃了!   苏懋不但当场吃了不少,还将剩下的兜起来,放进衣服里,当明天的早饭……   看着少年像个小仓鼠似的又吃又囤,鲍公公叹了口气。   少年生的好看,吃东西时脸鼓鼓的样子也令人怜爱,可先头明明挺机灵,这会儿怎么瞧着是个心大的?宫里东西是能乱吃的么,就不怕里头加了料?   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个聪明的?   担心和过来收拾的人碰上,苏懋速度非常快,扫光了桌上的点心,收拾了干果肉脯,麻利离开。   他也没敢走太远,毕竟路不熟,奉和宫里里外外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危险感,探知不出更多,他便想以后继续,反正天亮了还有命案要查,不怕没机会。   他挑了个长亭角落窝着。   此处偏僻,长长蔓藤爬过廊柱,留下暗色光影,卧栏不湿,躺下后,抬头就是一片月光。   一比之下,之前选的地方就不太好了,要真在那里做窝,估计会被这场雨浇个透心凉,想想运气其实也是不错的,刚刚好摔了个跤,刚刚好遇到太子仪仗,刚刚好被叫进凉亭侍奉一会儿,刚刚好就躲过了这场雨……   雨落之后,水汽湿润,星子寂寥,亭外枝叶扶疏,偶有水声滴答,长夜不再燥热,也并不冷,竟是一天之中最舒适惬意的时候。   苏懋想着今天的命案。   夜里光线不好,死者尸体只是初检,稍后还要进行仔细验看才是,不知尸体被抬到了何处,稍后流程方不方便……   悬尸废太子宫门,凶手怎么想的?是挑衅还是羞辱,还是背后有不为人知的力量角逐?太子呢,他又是怎么想的?有没有计划应对,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若太子真有疯病,至少今天是没发病的,没发病的太子看起来坦率优雅,有君子之风……他会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么?那么自然的使唤他,又知不知道他是谁?   从被挑出来,按着洗澡更衣,到被送过来的这一路,苏懋就被明里暗里点透——废太子要养一个听话的小猫。   小猫当然是指代,太子要养的当然是人,可今日看太子的样子,没有一丝淫邪之态,哪里像纵情声色之人?   苏懋闭眼想了良久,都想不出这个人纵情的模样。   真真假假,杀机四伏,他没完成刺杀任务,未来还不知会面临怎样困境,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用心活着了……   斗转星移,抬头明月处,霜色同,人不同,暗夜里不知谁的身影在奔波筹谋,新的一日,便是新的战场。   “……果然还有一具尸体!”   宫墙外,有人声音晦涩:“还真叫姓苏的说着了……”   ……   苏懋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周身酸痛,‘公园’这种地方还是不适宜睡觉,他今日得想个办法找到能睡觉的地方。   好在旁边就是湖,雨下之后,水清透干净,洗漱不成问题,但一抹脸,苏懋愣住了。   他这具身体不算太小,十七岁,就是骨架小,看起来比同龄人多了很多少年气……这个年纪的男人是会长胡子的啊!他又没有去势,生理机能完备,一夜起来,胡茬怎么可能不冒头?   苏懋用力想了一下,想不起前身是怎么处理的,模模糊糊的画面中,好像是用丝线绞的?嘴里叼一根线头,两只手再各持一根线头,利用三根线头交错的角度力量,往脸上那么一弹……   疼就不说了,问题是他不会啊!   但这个样子是万万不能见人的……   苏懋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放在一边的匕首。   匕首是太子赏的,光可鉴人,锋利无比。   这个……好像可以用? 第7章 这手伤的,真是时候 好好的郡王爷,偏偏长了张嘴!   晨光灿烂,拉长了人的影子,越发显腰细腿长,肌肤润润如玉,可一切跟折射着寒光的锋利匕首相比,似乎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这匕首太锋利了,随便用手指斜斜摸试,都能领会到它吹毛断发的能耐。   这样的东西放到下巴,还是以锋刃相对的姿势……   苏懋丝毫不慌。   做法医和做医生一样,首要就是手稳,医生医治活人,但凡手不稳都是对生命的威胁,法医面对死者,任何时候的手不稳,都有可能破坏关键证据,致真相不能迅速还原,凶手不能及早归案的每一刻,都是对社会其他普通人的威胁,也是对国家资源的损耗。   刀刃贴肤,微微倾斜,逆着毛发生长的角度……   苏法医手活儿好极了,灵活调整角度,镜子都没用,就着湖水倒映和手感预测,就把冒出头的一点点胡茬刮的干干净净。   完事后手一摸,溜光水滑,触手全是肌肤触感,柔软弹润,不见丝毫滞涩,少年人皮肤就是好啊……   他低头清理匕首上并不多的毛发残留。   废太子赏他这把匕首,意欲何为?那么巧他需要一个工具,对方就赏了,难道——   不不,不可能。   苏懋摇头。   假太监这事太敏感,足够挑动人神经,别说贵人们没有替他隐瞒的必要,一旦知道,态度上必有不同。再者,他如今是不知道谁握在手里的刀,幕后之人敢用这个秘密要挟他,很明显是没有败露的。他和废太子此前从未有过交集,这份‘赏赐’,大概率是阴差阳错……   苏懋仔细回忆昨晚所有,并不后悔自己未趁机行刺的决定,也不认为自己思考方向有误,前路崎岖艰险,时时小心,步步谨慎就是。   放好匕首,吃了昨晚从亭子里顺来的肉脯,刚要准备去哪里走一走,观察观察,外面就有人过来了。   徐昆雄面色不善:“你因何躲在此处,叫咱家好找!”   苏懋视线滑过对方满额的汗,沾着泥尘的鞋尖,知徐昆雄大概找了好久方才找到这里,压下翘起的唇角,一脸诚恳乖巧:“这不是徐门正说,奉和宫宽敞,随我自己寻地方休息么?我瞧着这小亭子不错,能赏星月交辉,能享湖色风晚,我甚是喜欢呢。”   叫你不给我安排睡的地方,活该你得自己遛自己!   徐昆雄一窒,果断转了话头:“咱家在宫内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一个像你这样,吹牛吹破天的,既然得了小郡王青眼,不知天高地厚,放话要查案,那就跟咱家走吧?”   瞧这阴阳怪气,明明不服气,又不得不来请的样子——   苏懋立时明白,昨天的高调表演没有白费,这是跟着他提出来的方向,找到东西了:“嫌疑人?还是新死者?”   徐昆雄一滞。   苏懋眉微扬,后者有没有,都不会影响徐昆雄态度,看昨晚对方对尸体的态度就知道,见过太多,早已波澜不惊,活着的嫌疑人么,能让对方这么配合看重,大清早‘不辞辛苦’亲自来请自己,怕是不简单。   “徐门正同嫌疑人有龃龉,想看对方倒霉?”   徐昆雄:……   这种每一次还没说话就被敌对方卡住脖子的感觉,这小王八蛋怎么做到的!   长于解析案件之人,真的有这么神?还是别人有什么底牌,而他不知道……   徐昆雄冷笑一声,率先转身:“跟咱家这抖机灵没用,苏内侍,这就请吧?”   苏懋笑出小虎牙,从容跟上:“有劳徐门正带路。”   徐昆雄本想晾这小王八蛋一晾,高高抬着下巴,一路无声,等着年轻人沉不住气,求着问他进展,谁知走到宫门口,这小王八蛋还没出声,小郡王到了!   姜玉成一边往这边走,一边打着哈欠,见苏懋从奉和宫出来,两只眼睛刷的就亮了,提着袍角小跑着过来,小嘴叭叭精神极了:“你再不出来我要进去请你了!听说归问山一宿没睡,查出了不少东西,有具新尸,还有一连串嫌疑人,新尸尚在走流程,稍后才方便查验,咱们一起去见见嫌疑人呗?”   苏懋视线掠过小郡王睡眠不足的眼眶,憋着哈欠生成的生理性泪水——   果然吃瓜群众力量无穷,为了看热闹,睡眠算什么,完全可以牺牲掉!   姜玉成一边说话,还一边极为熟稔的掏了袋瓜子出来,顺手分给苏懋一大半:“冲着你昨夜分析,凶手只有西侧行动方位路线,符合时间位置的,只有一个小偏殿,我寻思一路解决了,让人把嫌疑人也叫到了那里,正好一起看看。”   徐昆雄:……   好好的郡王爷,偏偏长了张嘴!   你这么胡乱上蹿下跳你娘知道……长公主还真知道。   那你长这么大没被打死……哦,长公主惯的。   徐昆雄面无表情。   左右两个,一个身份高贵惹不起,只能陪笑脸这样子,一个小王八蛋运气好,每回想怼都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徐昆雄只能暂叹自己倒霉——咱们走着瞧!   三人一同走,很快到了地方。   这个偏殿就很有意思了。   距离废太子的奉和宫不远,距离其它诸宫殿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位置偏僻的巧妙,面积也不大,给任何一位后妃都不合适,但做宫人们中间歇脚非常合适。   皇宫太大,宫人们伺候主子跑来跑去,如果不是那么急的差事,总得想办法让自己也缓一缓,不然怎么有体力伺候主子不是?这来往送东西的,端不住,中间也得停一停,别的倒好说,冰这个东西可是怕晒太阳的,要歇,就得寻个足够方便的地方,顺便扣点冰出来给自己享受,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冰这种东西,总得有损耗么。   苏懋视线滑过殿内几个空盆,落在门窗之上,唇角微勾,露出小虎牙。   姜玉成给他扇扇子:“如何,看出什么了?”   苏懋意味深长:“皇宫大内若有夜贼,肯定很喜欢这里。”   姜玉成:“何解?”   “你看这里的门窗,”苏懋伸手指了指,“可瞧出什么?”   姜玉成扇柄抵着下巴,认真瞧了瞧,眼睛一亮:“门朝南,东西北墙皆有窗,以屏风隔扇相阻,看起来不太大,实则别有空间——要是有心思的人做了什么计划,很容易悄无声息的跑掉啊!”   “咦?”   苏懋移开桌边圈椅,蹲下来细看:“这里有血迹。”   姜玉成也蹲到他旁边,眼睛睁圆:“真的有!”   血迹非常明显,就在椅子脚和地板的接触面,明显被擦拭清理过,周边很干净,只椅子脚残留了一些。   苏懋退后,倾低身体,侧脸几乎贴着地板,观察擦拭清理过的范围:“……有人在这里受过伤?”   不算大,看上去血量有限,所以是冲突,争执……打架?   姜玉成:“可是昨晚死者身上并无伤口……”   何止没有伤口,连血迹都没有。   苏懋仔细观察过残留血迹,站起来,拍拍手:“行了,请嫌疑人进来,给我们解释解释吧。”   姜玉成刚想问怎么就笃定别人会解释这个,一看进殿太监手上包扎的绷带,就闭了嘴。   一行三人进殿,前面两个是太监,年纪看起来都不太大,一个二十左右,一个十六七,年长的走在前面,身上衣服款式略有不同,袖口衣角有银线刺绣,一看就是品级略高。   走在最后的人着侍卫服,修眉长眼,肩背笔挺,两腿修长,从站姿上看就有股不俗气质,就是似乎沉默寡言了些。   三人站定,徐昆雄看向姜玉成。   这里小郡王身份最高,问话最合适。   小郡王掏出蜜饯,眼刀子过去——没见我正忙着呢?没空!   徐昆雄便看向苏懋。   他也不想请示一个来路不明的小王八蛋,但谁叫小郡王现在跟人亲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苏懋笑眯眯从姜玉成手里拿过几颗蜜饯,顾自啃着,意思很明显——我也忙着呢,没空。   徐昆雄心里哼了一声,算你懂事。   他正了正头冠,相当矜持地上前,正对着领头太监:“说说吧吴永旺,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姜玉成拉了拉苏懋袖子,凑过去耳语:“你给这姓徐的抖威风的机会,他也不会谢你。”   “怕什么,”苏懋理直气壮,“我有小郡王您呢。”   姜玉成噗的笑了,生怕笑的太大影响气氛,还拿了扇子遮,比苏懋还理直气壮:“那是,不是跟你吹,我身边的人,没有过的不好的!就是少有人慧眼,愿意往我身边来。”   要么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喜欢的别人不喜欢,别人还要劝他不要玩物丧志;要么被家里人管束着,这个不可以,那个不能做,放不开,无趣的紧;要么只会吹捧谄媚,有什么意思?   可见高山流水,知音难觅,他现在可算懂了,为什么伯牙要有子期,这个苏内侍好玩,说话也有趣,可为知己啊!   袖口绣银的太监吴永旺撑着受伤的右手,很是无辜:“徐副门正此话何解?昨晚什么怎么回事?”   徐昆雄冷笑一声:“别跟我说,昨晚死了人,你不知道,”他视线下移,盯着对方受伤的手,话音意味深长,“你这手,伤的很是时候啊。”   吴永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咱们宫人前前后后的跑,有多忙,您是知道的,这偶有疏漏,不小心伤到自己,并不鲜见。”   说着话,他浅叹一声,似有些懊悔:“忙时情绪不好,偶也会伤到别人自尊心,若咱家知道那王高会因此承受不住,跑去自杀,定不会那般苛求。”   徐昆雄眉梢压眼,阴阳怪气:“这不是知道谁死了?”   吴永旺:“宫里规矩大,死人并不鲜见,前几日奉和宫不是死了两个,还是徐副门正你亲自抬出去的,你好像也没当回事?咱家并不知您问的是这个。”   徐昆雄视线有意滑过小郡王,盯向吴永旺:“你很清楚咱家在说什么,手怎么伤的,昨晚发生了什么?”   吴永旺跟着他视线,知道他在以什么压迫,对小郡王行了个礼,道:“手是咱家不小心自己划伤的,与旁人无关,至于昨晚死者……咱家确是知道,此人名王高,年十四,近来在咱家手底下学规矩,这孩子是五年前进的宫,脑子不怎么聪明,眼里没活儿,心里没事,差事总是不能很好的办完,总在领罚,咱家领着调|教的活儿,这些年不知教出多少好孩子,总不忍放弃哪一个,总觉得都能教出来,昨晚也是,王高差事没办好,咱家罚了他,也没重罚,就是罚跪,让他长长记性,奈何他不懂咱家拳拳苦心,顶嘴气人,咱家这一生气,拍了桌子,不小心拍到匕首,这才伤到了……之后他们便跑出去,替咱家拿药和绷带包扎。”   徐昆雄眯眼:“他们?”   “当时在这里的,有小童,童荣,”吴永旺指着站在侧后方,眉眼有些阴郁的小太监,“喏,就是他,还有另一个小孙,叫孙守勤的,不过小孙今天在娘娘殿里当差,现下过不来。”   苏懋突然问:“当时是什么时辰?”   吴永旺顿了一瞬:“人定时分,刚响了梆子。”   人定时分,便是亥时,亥时正,宫内值守换岗,苏懋被归问山带着,刚好走到奉和宫前。   当时死者正在受罚,还活着,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就挂到了奉和宫门口。   而殿中的这三个人,正好能为彼此做不在场证明? 第8章 对啊,我故意的 小小手段,不足挂齿。   按照吴永旺说法,事发之前,死者就在这小偏殿,因办事不力被罚跪,而后吴永旺拍了桌子,伤了手,当时一同在殿内的两个小太监童荣和孙守勤同时跑出去,为吴永旺寻伤药包扎……   不到盏茶的时间,死者就悬吊在了奉和宫门口。   时间可谓非常紧,当下暴起杀人,连带处理尸体似乎有些来不及,很像是死者自尊心受挫,承受不住,因而自尽。   若是没苏懋昨夜一番分析,这件事到此便结束了,不会有人怀疑其它,可苏懋说了,此非自杀,乃是他杀。   就是有人在这短短时间内作了案,还将人悬到了奉和宫门口!这手段,岂非一般!   姜玉成蜜饯都不吃了,摇着扇子,眯了眼梢,视线在殿内几个人之间流连,他现在觉得,越没嫌疑的,好像越可疑了呢。   房间静了很久。   吴永旺视线掠过四周,一脸无奈:“几位该不会是怀疑咱家吧?小童和小孙一起跑出去的,房间内当时只剩咱家和王高,好像只有咱家最方便下手,可咱家受伤了啊——”   他拆开手上绷带,露出伤痕红肿,血迹斑斑的掌心。   “这伤瞧着不重,血流的也不多,伤口却还是有点深的,干什么都疼,怕是杀不了人啊。”   莫说杀不了人,伤在掌心这样的位置,怎会不在死者身上留下血迹?   姜玉成心中嘀咕着,又想,可衣服什么的,不是能换?   昨夜徐昆雄也在场,当下冷笑一声:“死者身上衣服是换过的,你少在这里巧言令色!”   “换过?”吴永旺皱了下眉,“那就有点麻烦了……咱们这个偏殿,来来往往的宫人多,这天热汗湿,未免主子跟前不雅,很多时候会在这里更下衣,旁边侧室就是大家换衣服的地方,眼下时辰不晚,或许还未收拾,要不然试着去找一找,哪件是他穿过的?”   找当然是要找的,徐昆雄手指往前一划,立刻有人行动。   “童荣是吧,”徐昆雄眯了眼,转向另一个太监,“说说,昨夜到底怎么回事?”   童荣年纪略小几岁,身上却全然不见少年稚气,眸底郁郁,话音里也透着一股似有似无的阴沉:“便是吴使司说的这样。”   徐昆雄阴阴视线滑过吴永旺,漫不经心的问童荣:“当时你和孙守勤跑出去找伤药绷带,殿中便只有他和死者吧?”   童荣看了眼吴永旺,点头:“是。”   徐昆雄又道:“你们回来时,殿中只有吴永旺,不见了死者,可是如此?”   童荣略顿了片刻:“小人……不确定。”   徐昆雄扬高了声音:“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何来不确定一说?”   “殿中屏风隔扇颇多,”童荣道,“小人确未曾见到人,但并不能肯定人在不在。”   吴永旺叹了一声:“他不在。咱家受伤,下头人再不懂眼色,总也要表现表现,王高和他们两个一起跑了出去,应也是想为咱家寻药,只不过当时他刚刚罚了跪,比较慢,落在很后面,小童和小孙许没看到他,可等这两个人回来,咱家的伤包扎好了,也未见王高……许就是出去的这一趟,他心里犯了轴,一时想不开,就做了傻事。”   徐昆雄冷笑:“你这意思是笃定自杀喽?”   吴永旺撩眼皮:“只是瞧着像,咱家实话实说,徐副门正何必咄咄逼人?”   徐昆雄:“啧,也没谁指你是凶手,你这般激动,难不成真的做了亏心事?”   吴永旺眯了眼:“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都在宫中讨生活,徐副门正可不像是蠢人。”   徐昆雄就笑了,立刻转头看向小郡王:“小郡王快抓了他!咱家最熟他性子,这般急躁不规矩,绝非无辜,人就是他杀的!”   姜玉成正重新抓了把蜜饯,和苏懋分享,凑近了说小话:“……怎样,甜吧,好不好吃?知道我喜欢这口,我娘特意寻厨子研究古方子做的,比外头买的好吃多了,你想要随时说话……诶你瞧这侍卫稳的,别人要么着急要么凶巴巴,他倒一直安静,一点都不害怕的么?”   苏懋也观察了这个人,若有所思,话音微慢:“……恐怕是性格使然。”   徐昆雄:……   不是说好了一起破案?你俩在干什么!倒是看咱家一眼啊!   宫中讨生活的人,最是能屈能伸,徐昆雄眼底一转,清咳一声,转向一言未发过的侍卫,拱手为礼:“敢问向散都头,昨夜值守,可曾发现异状?”   颐指气使的人突然客气,苏懋一听就知这侍卫定不好招惹,果然,下一刻姜玉成解了他的惑。   “散都头,姓向……莫非是向子木?”   小郡王八卦心起,立刻和苏懋科普这个人。   这向子木是殿前司的人,今年才十七,年纪不大,本事不小,听说武功奇高,路数诡异,不似常人,殿前司是皇城禁卫,天子出行随驾,只对天子负责,下有内殿直外殿直,左右各四班,共八班,忙不过来的时候,便调散直二班,十七岁的年纪,做到散直都头,向子木自然名声在外。   但毕竟是散直,不是殿前司最要紧的位置,也未接到什么特殊重大任务,立下不世之功,向子木也就是名字传到过外边,并没有那么让人记忆深刻。   便是小郡王这么八卦的性子,也仅仅是听过名字,并不能和他的脸对应起来,今日算是记住了。   向子木言简意赅:“昨日奉和宫侧轮值,亥时交班,后独自练剑,未回班房,未有人证。”   言下之意,他只是因为所在时间空间略敏感,没有砸实了的不在场证明,才牵涉进案子。   真是不喜欢和武人打交道……   徐昆雄吸了口气:“其它的呢?”   向子木:“无。”   “没有见过死者?”   “未有。”   “也没见过吴永旺?”   “未有。”   徐昆雄一口气卡在嗓子里,还不能撂挑子不干,只得循序渐进,最后连寒暄本事都用上了,结果向子木直接闭嘴,不再理他了。   不但向子木闭嘴不配合,往后一看,小郡王和姓苏的小王八蛋也消失了!   这俩真不是耍着他玩么?这是破案的态度么!!   苏懋和姜玉成只是不想听他再废话,听完案件相关就出房间了。   “你知道了什么是不是?”姜玉成把人拉到树木阴影下,皱着鼻子,“若那向子木的沉默寡言是性格使然,而非有意藏着什么,我岂不是又想错了?”   苏懋微微一笑:“小郡王觉得,今日可有收获?”   姜玉成想了想,沉痛着脸摇了摇头:“虽有线索,却也是一团乱麻,连真话假话都难分清……不对,等等,你真有收获?”   “自然,”苏懋不等对方催促,缓言道,“你仔细想一想徐昆雄和吴永旺的对峙,是否过于流畅自然,行云流水了?”   姜玉成仔细回想,扇柄敲了几下手心:“好像是诶。”   宫中斗争刀光剑影,人心隔肚皮,大戏随时在上演,这两个人接话往来速度非常快,倒不像是特别聪明,思考所需时间非常短,他又不是没见过这两个人,和别人说话吵架时绝没这么快,只两个人面对面,气氛就不一样了,火药味当然有,看起来不像一路人……   苏懋慢声与他分析:“二人之间距离感很微妙,对抗性强,有防卫意识,也有种特殊的熟稔气氛,出口怼人的话都很默契,仿佛习惯使然……这两个人定有龃龉,但有龃龉,不代表交往不深,他们一定有某种隐秘的关系,或者,曾经有某种隐秘的关系,甚至可能握有彼此的把柄——”   苏懋勾唇,露出小虎牙:“徐昆雄在这桩命案上,可能并不无辜。”   姜玉成愣愣看着苏懋,扇子都忘了收。   又多了一个嫌疑人?   “所以你……是故意的?”   早就看出端倪,故意给机会让徐昆雄抖起来,让他表演方才趾高气昂的那出戏,徐昆雄还以为可以在仇人面前抖威风,杀杀对方气势,不想苏懋要看的就是这个,有些藏在心里的东西不能说不敢说,别人不知道,有些东西……却是藏不住的。   不但让别人真情实感帮忙问了话,明里暗里得到了信息,还自己一点力气都没费,一箭三雕啊这是!   再看苏懋,虎牙微闪,一脸‘小小手段,不足挂齿’的谦逊,没说话,不就是默认了?   这个苏内侍,明明生得又白又软,还有小虎牙,笑起来可爱极了,怎么这么可怕?   让他——好兴奋啊!   姜玉成急切追问:“还有呢还有呢?”   苏懋:“还有,方才殿内的小太监童荣,气质阴郁,说话时似乎有点凶,但他的肢体语言——弓腰驼背,脚步后退,还有时不时扶,或者说轻抚胳膊的动作,他的胆子,可能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大,他在虚张声势,想要别人不低看他,别惹他……为什么?他是不是和死者一样,也经常被罚?”   姜玉成眼睛睁圆:“这也能看出来?”   “当然,”苏懋笑,“一个人身上有没有伤,怎样的伤会造成怎样的行为习惯,甚至性格习惯,都有迹可循。”   专业法医不但能验尸鉴死者伤,也能看懂活人身上的伤,不过这个,就得稍后想办法查验确定了。   姜玉成拍了拍胸脯:“我来!我去查!”   他是真的好奇,苏懋果真能凭这么点东西看透一切么?会不会看错?他必要亲眼见证!   “那此事便劳烦小郡王,”苏懋靠近,同姜玉成耳语,“还有一件事,也请小郡王顺便……”   姜玉成听完,眼睛更亮:“这个也有问题?”   苏懋笑的意味深长:“小郡王查查,不就知道了?”   姜玉成一看,就感觉对方憋着什么坏呢,立刻招了自己的心腹到一边,吩咐了几句,跑了这一会儿也不见累,仍然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苏懋:“接下来呢?咱们去哪儿?”   苏懋其实并不是憋着什么坏,而是隐隐有种不同寻常的感觉,这次的命案,可能并不简单。   “尸体不是找到了?”   他掀袍下台阶:“去验尸。”   姜玉成这才扇子敲头,想起来:“对啊,归问山那又发现了一个死人,得验!”   他比苏懋还着急,当下拉着人往外跑,因方向相反,二人需得从奉和宫前经过,这座宫殿始终安静,看起来阴气沉沉。   姜玉成朝苏懋挤眉弄眼:“你可是我表兄的‘爱宠’,这么跟着我跑,怕不怕被治罪?”   苏懋视线滑过奉和宫,门庭寥落,什么都没有,别说人了,鸟都看不到一只:“小郡王昨夜不也说来看望太子殿下,未进门就走了?”   这就不怕被治罪?   “有什么关系,太子表兄早习惯了,”姜玉成热情的推销自己,“你哪日要惹了我太子表兄,也别怕,提我的名字——不太好使,提我娘一定管用!他小时候我娘帮过他,多少会给点面子,不会立刻赐你死的!”   苏懋:……   立刻赐死,和缓两刻再死,好像差别也不大的样子。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捉虫的亲~看到就会改(づ ̄3 ̄)づ╭~ 第9章 白骨化腐尸 蝇蛹状态,代表着死亡时间。   新尸体是归问山发现的。   也不算他发现,严格说应该是他排查出来的。死者名李柏,大概半个月前出的事,在这皇城,宫人们生死算不上大事,当时四下议论议论,也就过去了,这次之所以把这个人翻出来,是因苏懋给出的方向。   不能是自身办事不力,被上头主子处罚死的,不能是卷进上头主子们神仙打架,填了性命的,得看起来像自杀,或像意外,但又不是特别安静隐秘,得是很多人知道,且有讨论度的。   归问山忙了一夜,只找到了这一桩。   把大概消息捋清楚,在最忙碌的清晨,想办法见缝插针寻到人手去挪动尸体……归问山着实撑不住,在门侧春凳上睡着了。   还没睡多久,就被吵醒了。   苏懋和姜玉成来了。   “豁——这什么玩意儿!”   姜玉成一进门,差点被满屋臭气熏个跟头。   死人谁没见过?没见过也见过死掉的猫狗牲畜什么的,大概知道死尸久了会腐烂,会发臭,捏鼻子忍着点呗,可这尸体实在有点刺激眼球,不完全是味道的事。   这尸体腐烂了,又没完全烂,身上没一处好皮,眼窝空着,眼珠子已经没有了,肚子被掏开一个大洞,内脏什么的几乎被啃食干净,却又残留着一些黄黄红红黑黑的像是肉又不像是肉的东西,还有黏黏腻腻,黑黑黄黄黄散发着臭味的尸水横流,白森森肋骨露着……相比起来,胳膊腿上少的肉都不算不了,虽也露出了些骨头,起码没烂干净。   姜玉成扶着门框干呕,心说这还不如被蛇虫鼠蚁啃干净了!新死的尸体他不怕,白骨骷髅架子他也不怕,就这种烂又没完全烂的,着实恶心啊!   苏懋皱了眉:“尸体上的蝇虫呢?被清理过?”   负责搬尸的小太监有点懵:“这个……蝇虫多脏,不要清理的么?”   视线快速滑过尸体,苏懋并未苛责:“可是曝尸在外,经风吹日晒,昨夜又淋了雨?”   “是,尸体在荒院,连席子都没裹,”小太监道真是神了,问都没问就知道,“昨夜又浇了雨,乱糟糟的,蝇虫肯定是有的,被冲散了不少,又有新聚,咱们搬动时为方便,就理了理……”   姜玉成没缓过来,听他们讨论蝇虫,免不了想象画面,差点又吐了:“小苏,苏内侍,咱们验尸就验尸,解案就解案,不提那恶心玩意儿行么?”   没想到苏懋却拒绝了:“不行。”   “哈?”   小郡王在外横行霸道,从来没人不给面子,这个高山流水的预备役知己却这般扫脸……   他连吐都忘了:“为何?”   苏懋道:“新生,幼童,少年,青年,生育,变老,死亡,人类有自己的生长周期,昆虫也是,比如苍蝇虫产卵,到孵化成蛆,蝇蛆成熟后结蛹,破壳翼化成蝇,所用时间相对固定,我们可以以此来推断死者的死亡时间。”   姜玉成有点懵:“这……这也行啊……”   苏懋问那小太监:“死者身边可有蛹壳,什么颜色,可有塌陷,感觉很脆?”   “这个……”   小太监讷讷无语,他不知道啊!他只是听吩咐过去搬尸,那些恶心东西,谁愿意看!   “有虫卵,也有蛹壳,蛹壳有些褐红色,有些色深近黑,未见塌陷,也不觉得脆。”   声音清晰,带着淡淡的哑,是刚刚被吵醒的归问山:“死者一个半月前领了冯贵妃宫里养花差事,虽未得嘉奖,也未有任何过错,半个月前被人发现倒在自己屋中,说是死了,可人们出外通知,准备挪出去帮他治丧时,回来发现他不见了,五六日后,西侧荒院传出恶臭,他的尸体这才被重新发现。”   “因此事略有诡异,似尸体死后自行,通鬼路,宫人们害怕,没人再敢出头提,尸体便一直暴尸荒院,连副席子都没有,直至如今。”   归问山记性好,说了说当时荒院情形,尸体发现时的样子:“……这些蝇虫痕迹,果真能助确定死亡时间?”   “自然,”苏懋计算这个几乎成了条件反射,“夏日炎热,户外尸体腐败速度比寻常快很多,半个时辰就会引来苍蝇,若尸体附近发现蛹壳,如你所言颜色加深,未塌陷变脆——死者死亡时间至少十五日。”   归问山若有所思:“所以李柏被发现倒在房间里时,就已经死了?”   他不太信‘尸体自行’神鬼一说,问过当时情况,偏向李柏当时并没有死,是自己离开的房间,但现在看,这人当时就死了,是被移尸出去的?   姜玉成找了帕子掩住口鼻,更关心的是:“尸体都这样了,还能验么?”   苏懋挽起袖子:“能。”   他找了块布巾,折成口罩的样子,给自己戴上,布料防范效果不够,聊胜于无,他想着稍后是不是想办法备些验尸需要的东西。   条件不一样,能寻到的工具也有限,他得好好想一想自己学过的古代知识,还有解剖用的刀之类……宫里管的严,小郡王估计也不太方便,怕是得徐徐图之。   房间中气味习惯后,好像也没那么臭了,姜玉成摇着扇子,饶有兴致的看苏懋验尸。   这人眼珠子也没了,肚子也空了,皮肤也只剩四肢上不多的一部分,是否有外伤,是否有打斗过的淤青,都不可能再看到,这种尸体怎么验呢?   苏懋却并不着急,稳的很。   肚子是空了,身上衣服可不是晒半个月风吹雨打就能烂完的,没有皮肤,不是还有骨头?还有牙齿?   他先捞起布料细观:“……宫中规矩大,除东西两位督主着红,余下所有太监不论品级,只能着灰,蓝,绛紫,茶,驼五色,按季节,夏日该着茶或驼色,死者身上的衣服,似乎都不是。”   这个归问山就比较熟悉了,一眼就能看出来:“夏日炎热,宫人们伺候主子,下值时衣服溻了不知道多少回,有条件的会立刻洗个澡,换上松快衣服,大多都是粗麻质地,未经染色,颜色像白衣穿久了泛的黄,极爱起皱,不太好看,但这料子透气,穿洗两回也不再那么硬,贵人们看着伤眼,宫人们却喜私下穿。”   也就是说,死者在太监群体里算是有一定本事,一定能量的,起码能下值后安排洗个澡,换上舒服衣服。   苏懋敛眉:“遂死者必死在夜间。”   到第二天上午,也别说上午了,宫里主子娘娘晨起都有规矩,连皇上都要早起上朝,伺候的宫人们自然得起的更早,寅时就得准备动,死者没换回当值衣服,当然是——换不了了。   经半月日晒雨淋,又有尸体腐败的尸水尸油沾浸,衣服很脏,能验到的东西有限,苏懋却并未放弃,始终仔细,还真在死者袖子里,发现了一样东西。   “……花生瓣?盐焗?”   他话音还没落,姜玉成就凑上前:“啥玩意儿?我看看我看看!豁——还真是!你从哪儿找到的!”   苏懋指了指死亡袖子。   大概天气太热,麻制衣衫也不好使,死者袖子是卷起来的,放开后,这半枚花生仁就掉了下来,质地味道自然谈不上了,观其状态,必经烹制过,看起来像油炸,油酥花生米,方便沾的无非是椒盐辣椒,而不管花椒还是辣椒,颜色上都会有更明显的体现,这枚没有,所以大概率是盐焗。   这种花生米的用途——   姜玉成扇敲掌心:“他同人喝酒了?”   苏懋继续弯身验尸,头都没抬:“不止。”   他手执死者大腿后部的衣衫布料,身体略侧,方便他人看的更清楚:“你们看这里的褶皱。死者不管以怎样姿势曝尸荒野,着重受力的都不会是大腿后侧这一片地方,偏偏这里的褶皱很深,至今未消。”   归问山快明白他在说什么:“需得是久坐,后衫垫在臀下,才能留有这样的褶痕。”   “哦——”   姜玉成也明白了:“他下值后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跟人喝酒去了,还一坐坐了很久,没准还喝醉了!”   苏懋颌首:“很可能是提前约好的酒局,对方是熟人,大概率也是死者最后见到的人,此人非常关键。”   归问山:“我回头问问。”   太监们的事,他找更方便。   苏懋继续验尸,这次看的是骨头。   “死者左胸肋骨第二根,第三,第四,皆有不同程度,不同时期的骨痂,右胸……亦有,大小腿因未腐烂完全,看不出来,但死者暴露的右小臂桡骨亦有骨痂,死者曾多次骨折。”   寻常普通人,绝不可能因意外出现这么次骨折。   “实是看不出来……”   归问山话未完,见房间安静下来,解释道:“李柏此人性格开朗,爱说爱笑,好交朋友,算是吃得开的,着实看不出来被人欺负的这么狠。”   苏懋:“看骨痂状态,应该是年深日久,多次受伤,痊愈,再受伤造成的痕迹,全部所有痕迹——止于两年前。”   也就是说,自两年前开始,死者再未受到这样的伤害。   他掰开死者的嘴,细看牙齿。   “牙齿珐琅质腐蚀严重,这种年纪的人……”苏懋看了看死者体型,偏胖,但也不算特别胖,“死者可有瘦身减重行为?可有生病?”   归问山摇了摇头:“而今查到的消息里,都没有。”   苏懋颌首:“珐琅质腐蚀的程度,很像是呕吐来的胃液腐蚀,非孕妇,非肠胃不和,非瘦身催吐,便只有一个可能——死者不仅当日有酒局,他平时还非常喜欢喝酒,且饮酒量大。”   姜玉成:“所,所以?”   归问山懂了:“所以很有可能,凶手会利用这一点。”   就比如他自己,不是也想歪了?   查问线索,找到这件事时,他就怀疑死者不是死在房间里的,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死者好酒,经常饮醉,昏睡在房间误了时辰有什么奇怪的?众人找过来时没看清楚,以为他死了,但人并没有死,所有人离开房间后,又醒了,自己出了门,顺理成章。   当然他现在知道了,死亡时间判定明晰,死者还真就死在那晚,之后被移了尸。   可死因是什么呢……   苏懋也在想这个问题,问归问山:“当日发现死者在房间,是什么姿势,周边摆设如何?”   归问山:“就仰躺,从门进去不远的地方,挨着墙边高几,几上还有他养的花……”   “等等。”苏懋突然顿住。   “——你说他养花,养的什么花?” 第10章 被盯上欺负了 区区贱人,怎么敢肖想太子?   “水仙。”   归问山肃立,声音清晰:“但不是死者自己喜欢养的,他于一个半月前调入贵妃宫殿,负责莳花之事,而今近皇贵妃章娘娘即将千秋,冯贵妃备下的贺礼中就有一盆水仙,水仙在江南多见,短叶高花,以单瓣为贵……当时房间里的,就是这样一盆水仙。”   苏懋眯了眼梢:“既为水仙,养培当要用水,对吧?”   “这个我知道!”   姜玉成举扇子:“水仙娇气,需得用水培法,白日要晒太阳,晚上要搬进房间,初时每晚都要把盆中水倒掉,第二日晨间换上清水,随其生长状态调整倒换水频率,花苞形成后,基本七天才需一换,无论如何,水是缺不了的!”   苏懋并不了解水仙具体养殖方法,但他知道,水仙有毒,且毒性很大。   其鳞茎多液汁,含石蒜碱,多花水仙碱等毒素,只是不小心用手碰到没关系,洗干净就是,可一旦误食,轻则呕吐下泻,重则休克,乃至死亡。   它可以使人中枢麻醉,而大量饮酒,亦有此类后效,若喝了酒的人不小心,误饮了泡水仙根的水……   “死者房间在哪里?”苏懋摘下简易口罩,“带我去看看!”   “请——”   房间距此并不远,归问山很快带着二人过去了。   一排房舍中,死者房间在宫墙尽头,大小与周边无异,却足够安静,开了北窗,有过堂风,无太多闷热感。   因房间主人死的略奇异,‘鬼魂行走’一说,让大家退避三舍,哪怕这个房间很好,也没有人要来占,倒是保持了死者离世前的样子。   房间不大,一眼就能看完。   没有寝房厅堂之分,进门就是一张八仙桌,简单放着茶具,西墙往里,依次有放东西的架子,衣柜,苏懋很快看到了属于太监夏天穿的茶色衣服,就胡乱挂在架子上,并没有收拾,也没有清洗,很明显,是死者出事前换下来的。   东墙往南,靠窗的位置,有个三足小圆几,不大,却很高,上面放着一盆水仙,半个月无人照料,水仙已经蔫死,盆底也没有水。   “死者当时就躺在这个位置——”归问山指着小几右侧,比划着位置。   姜玉成好奇的转了一圈,扇柄抵着下巴,啧了一声:“这李柏办事倒挺尽心的,喝醉了酒,进门第一件事竟是看为主子养的花?”   苏懋却眯了眼:“未必。”   “啊?”姜玉成偏头看他,眼珠子一亮,“所以……是别的?”   苏懋视线环视房间:“你就没有觉得,这个房间有哪里不对?”   姜玉成又看了一遍,丝毫未觉:“哪里不对?”   “茶壶,茶杯,”苏懋指了指八仙桌,又指床头,以及西墙柜架上的摆设,“盖碗,水囊——”   归问山懂了:“水!房间里盛水的东西很多,却没有一滴水。”   苏懋颌首:“房间生活气息很浓,连床头都要放盖碗,显是死者习惯,他会经常口渴喝水,且饮水量大,看起来有提前备好晾凉的习惯,可所有盛水器物都空着,茶壶甚至——有两根残留茶叶,并未清洗,该是人为倒掉的。”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倒掉了死者的水?”姜玉成仍然不解,“准备让他渴死?”   这有点邪乎吧?感觉不大可能的样子。   苏懋视线转向窗边三足小几:“不是还有这个?”   姜玉成恍然大悟:“凶手逼他喝这个!”   没别的水喝,又渴的不行,还醉熏熏的,可不就病急乱投医,喝了这个呗!   苏懋:“水仙鳞茎有毒,且剧,液汁融于水中,误食小则伤身,大则危及性命,死者大量饮酒,神经中枢麻痹,叠加水仙之毒,必会殒命。”   姜玉成瞠目结舌,这也能知道么!   苏懋蹙眉,死因有了,死亡时间有了,接下来,就是对人物关系的排查,时间线的走访确定了。   归问山视线掠过窗外,自昨夜起,命案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上头主子们暂且没动静,宫人里早探头探脑,状似无意的打听关注:“……隔墙有耳,有些东西也没查透,稍后我会将线索落于纸面分享。”   姜玉成同意:“看这天色也差不多该午饭了,我得回去看看我娘,你们大胆办事,本郡王给你们兜着!”   苏懋想起一件事:“昨夜上吊的死者,我方便再验么?”   “倒是没什么不方便的,”归问山道,“尸体暂停东北侧荒房,那里有慎刑司辟出来的格间……有些腌臜,惊扰不到贵人,咱们提前打过招呼,外圈不会拦着人进,就是……”   苏懋有些理解不了他的欲言又止:“如何?”   姜玉成捂了嘴笑:“东北小宫门走夜香,又靠着慎刑司这种地方,你猜猜味道如何?”   苏懋:……   “行吧,你们自己机灵点,有事叫人去给我传话,”姜玉成转着扇子往外走,“前两天惹我娘生气了,我爹没给我兜住,下午我得去买点东西哄一哄,不然晚上指定挨顿揍……”   剩下二人冲着小郡王背影行了个礼,归问山问:“苏内侍可要同我一起用午饭?”   “别了,”苏懋摇头,“趁着骄阳明锐,我还是去看看死者尸体。”   归问山:“如此,答应你的东西,稍后会送到东北荒院。”   “好。”   北荒院地方并不难找,也很安静,并没有人往这边来,就是有点费腿,走这长长一路,小腿都要酸了,周遭味道也……的确难以言说。   不过苏法医什么没见识过?给自己做了个简易口罩,就投入了工作。   尸体是他杀,非自缢,尸斑形成后,颜色的确很深,昨晚判断并没有错,今日光线足够,苏懋能看得更仔细,比如死者身上的衣服,受过的伤……   验着验着,他就微蹙了眉。   尸体并未白骨化,他看不到骨头上的伤害痕迹,但死者胸前曾被踩踏过的淤痕很明显,小臂小腿也有类似伤害,观其征象,不像在这两日发生,似乎在更早以前,甚至伤过不止一次。   这几个位置很微妙,和方才发现的死者李柏伤的位置很像……   苏懋尸体验的差不多时,归问山那边的东西到了,过来送消息纸的是一个小太监,胆小的很,把一团纸推到他怀里就跑了。   他刚要打开,又来了个脚底生风的宫内侍卫,运着轻功,速度很快,还没看清楚脸,对方就抛来了一个纸包,翻墙走了,纸包里是几块点头,和折的四四方方的消息纸。   是小郡王的人。   苏懋打开消息纸,一边看,一边啃糕点。   归问山还真找到了些东西,比如被水仙毒死的李柏,和手受伤的嫌疑人吴永旺一样年岁,都是十九,两个人是一起进的宫,吴永旺晋升都知监掌司时,李柏仍看不出有什么出息,二人之间有竞争龃龉,但平时瞧不出来。   李柏爱钻营,终于找到门路,一个半月前调到冯贵妃宫中,所有人都知道,虽后宫之中没有皇后,皇贵妃章娘娘份位最高,但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其实是冯贵妃,后宫之中,冯贵妃气焰最嚣张,李柏能烧到这口热灶,自然志得意满,他曾向吴永旺炫耀,并试图拉拢吴永旺身边,气质有些阴郁的童荣。   童荣有没有答应,目前查不到,但跟着那枚花生米去查,那晚同李柏喝酒的,很可能就是童荣。   另,被勒死吊到奉和宫门口的这个王高,的确经常被人欺负,这些欺负他的人里,也有童荣,另一个今天没来的孙守勤,也有一份……   小郡王的人则查到了,孙守勤行动自如,外表看不出来,但他身上有不明淤青,且一直再悄悄用活血化瘀的药……   吴永旺,童荣,孙守勤,都是都知监的人,前者为掌司,后二人以他为首,被勒死的王高也是都知监的人,疑似被欺负,养花的李柏现在在冯贵妃宫里伺候,但曾经也是都知监出来的人,与吴永旺是同年。   这个都知监,存在感有点重。   苏懋了解过二十四衙门,有关小太监的培养,擢升及调派,皆在司礼监辖下,而作为位置最高,权柄最大的司礼监,大大小小管的事不要太多,而都知监本就有这方面的职责,便移了大半过来,比如小太监的培养,现在都归都知监管,也就是说,八成以上进宫的太监,都得在这里调|教,合格了,才往外调派。   包括那个趾高气昂的太子殿副门正徐昆雄,也是都知监出来的。   目前两个死者,同样都是都监司出来的,身上伤情位置,征象,有极大相似之处,活着的童荣今早见过,身上带伤,没见过的孙守勤,也疑似有。   贵人们看不到的地方,蝼蚁一般的宫人们,过着怎样的日子?谁在欺负谁,谁在反抗,谁在纵容?   已经有两个相似的死者,下一个又是谁?   还有……自己呢?   按理说,这具身体虽在宝钞司,也该是从小太监开始起来,是否也经历过这些,为什么自己一点都不记得?   苏懋万万没想到,刚想到自己身上,就开始遇到各种各样的小麻烦。   比如放饭时,他要去领,一准一群人轰的过来,瞬间抢完,没他的份;比如找水喝,他去哪,哪的水就被提前一步拎走;想找个地方沐浴更是别想,他往哪走,别人就挤到哪,左边一挤,右边往前一抢,位置就没有了……   这样的小动作不胜枚举,让人不胜其烦,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怕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罢了,牛吹的都快上天了,你就想想,这么多年,太子何曾真的宠爱谁?”   “就是,还没来得及被‘宠爱’,命就没了,能有什么枕头风。”   “……呵,我听说他昨晚睡在亭子里呢,浑身上下就剩嘴硬了……”   “太子何等尊贵,就算被废,又岂是他一个贱人能肖想的?太子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谁,傲个屁啊……”   “哎呀呀,这可怎么好,太子最讨厌别人顶他名头招摇,要是知道了,咱们这位新晋‘爱宠’就得死,不知道,这位就只能睡亭子呢……”   随之而来的,还有这些挤眉弄眼的窃窃私语。   看起来不过些小打小闹,但纷扰之多,频率之繁,去哪儿都不顺利抵达,做什么都不能顺利做成……   苏懋感觉不对劲,他好像被人盯上了。   恐怕这些小打小闹只是前戏,稍后,还有更厉害的。 第11章 太子有点凶的 既不想要命,何不成全?   苏懋思考,是谁在针对他。   很快一个名字跳出脑海——徐昆雄。   此人为太子右副门正,色厉内荏,圆滑谨慎,有一定的手腕,看他不顺眼,几次在他面前没占到便宜,一直想扳回一城……可深入想了想,又觉不对。   今日这么多摩擦,看起来小打小闹,实则完结限制了他的行动自由,有裁制意味,需要很多人盯着他,准确的预判到他即将到哪里去,要做什么,迅速给出反应,徐昆雄有一定能量,但应该把控不了这么大体量的行动。   他今天走过的地方,可并非都在奉和宫。   这么大面积,连闲话辱骂他都到处有人……会不会和案子有关?   苏懋眉头微蹙,死的两个都是太监,凶手高高在上,又耀武扬威,昭显出了力量感和压制感,过去和未来,受害者不止一个,凶手不会停下,那下一个目标,莫非是……不听话的自己?   擅自插手案件,短短时间内掌握了太多东西,对方不高兴了?   那这人想给他一个什么样的死法?   苏懋并没有害怕,反而眼底迸发光芒,小虎牙都露出来了,这岂不是说……他查到了一些很要命的东西,让对方忌惮了?   如今案件整体脉络尚未不清晰,他拎不出凶手是谁,但凶手如果送上门来给他研究,岂不是助他破案?   要知道,凡发命案,凶手的行为昭显了目的,而目的里,藏着动机,只要剖析的够深,蛛丝马迹够多,就不怕抓不到!   一瞬间,他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拍拍屁股站起来,昂首挺胸,准备走向下一个战场——不是一直盯着我,阻我吃喝让我难受么,来!   越过一道海棠门,差点和一个人兜头撞上。   这人反应极快,脚步灵活的连退三步,避开了他。   从这个行为上看,就不是盯着他的那群人,这人不想惹事……苏懋多看了他两眼。   没想到这人不止多看了自己两眼,眼神中有颇多估量审视,很有意思。   苏懋:“你认识我?”   对方怔了一瞬,唇角微提,有些意味深长:“看来苏内侍对案子并未尽心啊。”   苏懋仔细端详对方长相,身材中等,体型偏瘦,衣服整洁,长眉细眼,肤色微白,正好对应小郡王信息纸里对一个人的形容——孙守勤。   此人隶属都知监,年十六,跟案件死者和嫌疑人的关系都很近。   他看着孙守勤:“你呢,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人在做天在看,应该死的人,是会被收走的,”孙守勤安静极了,“——不是我。”   苏懋:“所有狡辩之人,都会这么说。”   “沸沸扬扬闹那么大,苏内侍心中不是已经有数了?”孙守勤垂眉,“有数了,便不必再问我,若还没有数——我劝苏内侍,离这件事远一点,这些东西,不是你能过问的。”   只是一个偶遇,孙守勤并未想停留,说完话便转身离开。   苏懋现在既不是官,品阶也不高,没权利留人问话,便随他离开。   不过对方说的话很有意思,这事不是他能过问的……那谁能过问?小郡王撑腰都不够看,得是怎样的品阶和权责才可以?   小郡王的消息里说,虽都是十六岁,孙守勤和童荣可不一样,他前程已定,即将转岗西边……   苏懋脑子不停,转着各种各样的信息,脚也没忘了继续往前走,有门进门,路尽了转向,有台阶就抬脚,心不在焉的结果就是,没看到路上有几颗圆滚滚的小豆子,像是被谁不小心漏洒的,还未清理,他这一脚踩上去,自然脚底一滑,整个人往前扑——   “卧槽又来!”   正常来讲,一般人脚下这么趔趄,必然要伸手扶一扶旁边,以期稳住身形,但苏懋‘平地摔’经验着实丰富,早就认命,连下意识的条件反射都在‘长久训练’中变的与普通人不同,他的手,第一时间不是试图站稳,而是尽可能的回弯,用手肘拄地,尽量缓冲摔倒时带来的伤害。   毕竟法医的手很重要,手肘么,相对而言比较坚固,摔个跤而已,半个身高的高度,只要不刚好撞上硬石刀尖什么的,就不会出问题。   硬石刀尖……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他刚摔在地上,还没感受哪里疼不疼,一偏头,就看到了木柱上的木刺。   木刺斜斜横出来,像一把匕首,顶端如刃,像是刚从哪里劈拆出来的,锋利异常,想也知道手扶上去,或身体撞上去会是怎样的结果!   还好他直接摔了……   地上的豆子,柱上的木刺,再往前看,天色已暗,苏懋看不到更多,但很明显,对方做的不止这些。   已经到谋杀的地步,这事就不能再继续了。   苏懋眼梢微眯,得想个法子……   静了一会儿,他开始动。   他不再将所有注意力都分给脑子里的命案,而是专注现在,脚下的路。   宫中的路,他并不熟,乱走肯定出错,但走过的路他记得啊,比如往东北荒院方向……他可是知道,别人都嫌这地方晦气,不愿意去,对方想必也难以施展,他自己倒没关系,本来就准备夜里歇在那里的。   但去归去,有些东西还是要试探一下的。   路行至一半,越来越安静,他突然拐进不起眼的宫墙,大步往回退,抄了个近道,他倒是要看看,是谁在搞他!   一般情况下,幕后指挥会盯着战斗结果么,他杀个回马枪,没准就能看到,看不到也没关系,浪费几步路而已。   苏懋躲在暗处,很快就等到了……呃,太子?   玉冠乌发,剑眉星目,轻袍缓带,逆天的身材比例大长腿,走动间除了矜贵气势,就是优雅风度,不是废太子是谁?   太子盯他?是杀人凶手,还想顺带杀了他?   怎么可能!   太子要赐人死,随便动个嘴不就行了,哪用得着这么迂回,他只是一个没有名姓的小太监,太子却是宫墙中人人避之不及的存在,据说还有疯病……   过于惊讶下,苏懋没注意脚下,不小心踩到一截枯枝,发出‘啪’的轻响。   完蛋!他要被逮住了!   然而太子却并没有理他,翩然行至,从他身前经过,云纹衣角流水一般滑过,留下淡淡龙涎香余味,没有任何停顿,眼角都没旁落一分,好像根本没看到他。   苏懋:……   是真没看到,还是故意的?   不知怎的,他想起了那些宫人说的闲话。纵是废太子,也是天上明月,世间贵玉,岂是贱命太监能肖想的?别人甚至什么都不用做,你就会思绪翻腾,患得患失,分析考量他每一个动作是什么意思,每一个微小表情变化是什么情绪,会不会给自己带来危险……   肖想倒不至于,伴君如伴虎什么意思,苏懋今天是彻底体味到了。   他深吸一口气,命令自己绷住了不动,思量太子为什么来这里,就见太子突然停住了。   太子还未说话,他身后的老太太抽了口气,声音都气颤了:“何人安敢如此放肆,竟置赤霞纱在此!”   “既不想要命,何不成全?”   太子声音慢条斯理,其内低沉韵味,比起亭子里时的好听,多了几分冷寂与肃杀。   老太监应了声是,右手两指并起,往前一划——   立刻有暗影过来,速度奇快,几个起纵间,消失在宫墙,几息之后再出现,拖来一具血淋淋的尸体。   “禀殿下,有恶贼欲行刺杀之事,身上死士印迹明确,现已伏法。”   太子看都没看,抬脚往前走,老太监挥了挥手,叫人退下,低声吩咐了句‘不可外泄’,就快步跟了上去。   苏懋闭了闭眼。   赤霞纱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知道,但很明显,这是引起太子忌讳之物,观太子一行人表现,对这件事似乎很意外,也就是说,他们可能没计划走这里,是因什么变故,或者说……是有人故意引他们过来的。   故意引过来,用了死士,只是让太子生气,无法追查源头,双方都没有过多损失,那目的何在?   怎么想,都是为了他。   太子不可惹,撞破他的秘密,岂有不死之说?   还好他躲的及时!   为什么皇宫会出现死士,为什么太子行为这么肆无忌惮,皇宫难不成早就是个筛子,现在的皇上难不成这般不济……他都没时间想了,他只在想,他竟让对方这么忌惮么!   这是警告,是示威,甚至是挑衅——   你不是想抓我吗,来啊,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有没有这个胆子,有没有这个命!   苏懋突然觉得这路好长啊,东北荒院太远,睡觉停尸间他不怕,他早惯了,但这路太长,腿太酸,好像走不动了。   “啪——”   恰在此时,突然落了个小纸团在手边,他打开一看,迅速跳起,警惕的查看四周,高墙,但什么都没有。   纸条上三个大字触目惊心:杀太子。   故意在这个时间给他,什么意思?是不是有‘你有机会,知道什么时候最方便动手’的提醒和威胁?   夜风拂过,苏懋难得后背发凉,打了个冷战。   他如今觉得,在他周围监视的人无孔不入,除了凶手,还有掌握着他秘密的背后之人,谁是案件凶手,谁又是掌握着他秘密,试图操控他的人,这二者有没有关系?   这些人的耳目遍布整个宫城,许是路过洒扫值守的低阶宫人,许是白天打过招呼看起来很亲切的管事,许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或许他们本人,就混在这些人中间。   谁在皇宫大内狩猎,谁在玩杀人游戏……   手指捏拳,突然碰触到硬物,是荷包里,小郡王塞过来的点心。   苏懋眼神微直。   小郡王……在这个案子里,就全然没嫌疑么?仔细想想看当时的位置,小郡王的地位特权,好像也不是做不到……   他为什么非要卷进来,跟着查案,仅仅是因为兴趣?还是纨绔的表象下,隐藏了很多东西?   苏懋脑子有点乱,一时忍不住分析嫌疑人,一时又想死命案,死者的死亡方式,凶手的行为特点,似乎包含了压制,权力显象,甚至是驯化,怎么有点像那种圈层习惯……   他知道这个时间不适合多思多想,一下子发生的事太多,情绪变化早就影响了他的思维能力,可他忍不住。   脑中思考还未有结果,耳边却听到了有人朝这边走的声响。   夜色已暗,在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安全的情况下,当然是——跑!   这一跑,苏懋确定了,新过来的这个果然是冲着他来的,他往哪跑,这人就往哪跑,危险了!   这么危险的时候,他竟然撞上了太子的路,不知为何,太子身边的老太监不在,也没看到暗影护卫,他就一个人在前面大剌剌走着,还穿着月白色的袍衫,那叫一个显眼!   回头看看追过来的人,很好,刚好是拐弯位置,对方视野遮掩,看不到,苏懋狠狠跑了两步,用力把太子推向一边的灌木丛——   “你躲开啊!” 第12章 孤抱你,不是很应该? 你还要在孤身上挂多久?   危机当前,苏懋根本来不及思考,他推了太子。   非常用力。   他本意是推太子进灌木丛,自己继续往前跑,带走身后咄咄逼人的追兵,奈何太子身上衣料太滑,身为健康成年男子,也不可能随便让别人推,手一反一拽——   两个人双双跌进了灌木丛。   一人躺一人趴,苏懋整个人砸进了对方怀里,有点硬,殿下不但身材好,还有胸肌……   整个天地似乎跟着安静了下来。   身后脚步渐进,追兵来了。   苏懋眼疾手快,抓起手边小石子,冲着远处一扔——   夜间光线暗,灌木丛就算有了点缺口,也难察觉,反倒声音可以传出很远……果然,那人追了过去。   周围再次安静。   苏懋尴尬解释:“您……也看到了,实是事出有因,非小人有意冒犯……”   太子并未苛责,只皱了眉:“你还要在孤身上挂多久?”   “对不起!”   苏懋更尴尬了,慌忙起来,忘了对方身上衣料太滑,本想撑手地面借力,不料太子袖袍过于宽大,他又按了上去……   “啪——”   他的脸再次撞到对方胸膛,还发出了声响。   太子:……   “不可轻浮。”   苏懋哪里敢轻浮,不怕被拖下去杀了么!他可是正经法医,形象一直都正派严肃,女朋友都没谈过……哪知一朝穿越,竟然耍流氓了?   他耳根微红,小心起来,见太子也坐了起来,快速跳出去,整理旁边被压过的灌木丛,把树枝扒拉好,掉在地上的一堆叶子粗粗扒拉到边上。   “追不到我,怕别人还会回转,殿下在心里数五十个数,没有人来,再出去。”   说完也不管太子回不回应,就自己跑了。   起初脚步轻轻的,似是屏着呼吸,跑出去十几米远,就故意加重脚步声,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踢踩石柱等的声响,差不多就是在告诉别人——我在这里,你快点来追呀。   太子并没有听话,真的在灌木丛里躲着,他慢条斯理整理过衣襟,走了出来,之后非常随性的,沿着仅有的一条,苏懋往前跑的路,缓步而行。   于是他看到了极为戏剧性的一幕。   追逐之人似乎会武,用了暗器,夜里极不显眼,还悄无声息,极具危险性,而前面跑的那个蠢东西,还在制造极大声响,一点要躲避的意识都没有。   可就在暗器距离他不过方寸,下一瞬就要扎在他身上时,这小蠢货脚一趔趄,突然摔倒——   “唉哟卧槽!”   小东西倒是不屈不挠,赶紧爬起来,继续往前跑,并且制造出‘你快点追我呀’的刻意声响。   追逐之人哪肯容他这般挑衅,下一枚暗器即刻出手,快速向前——   小东西仍然没察觉到,连躲避意识都没有,可却在暗器即将打中他的瞬间,他又摔倒了!   “卧槽——”   这次是往右边摔,直接摔离了青石小径。   他还是很快爬了起来,好像摔个鼻青脸肿一点都不疼似的,继续往前跑。   太子:……   追逐的黑衣人:……   如此三番四次,都精准躲过,你说他会武,根本不可能,会武之人不可能是这个腿脚,这种意识,你说他不会武,为什么次次都能精准躲过?   像在嘲笑他们的判断力似的。   “操——还有完没完啊!”   苏懋是真的没看到暗器,至于声音么,也被自己摔倒的声音盖住了,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别人用了暗器,会有此抱怨,单纯是摔跤的次数太多了!   他真的已经努力跑得很稳,努力控制心跳了,但没办法,谁在性命之危面前,不会加剧肾上腺素分泌,他管不住啊!   没办法,老毛病了,他为此专门看过医生,一整套检测下来,身体机制很好,哪哪都没毛病,不应该心跳过速了就摔跤率上升啊,又找了心理医生咨询,心理医生跟他聊了很久,认为这是一种应激反应,源于小时候的经历。   他工作太忙,没太多时间看心理医生,且这件事对他影响不大,做法医看的见的多了,能让他心跳加速,感觉特别危险的时候实在很少,他就没去治。   遂这件事到最后对他的影响就是,真到危险时刻,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摔倒,敌人更不会知道,不法分子冲着他过来的杀机,很多时候都能让他一不小心逢凶化吉,摔两跤就躲过了……   就像现在。   可就算他有这个‘平地摔’技能,也是看运气的,并不是每一次都那么幸运,全部能躲过,别人一直在后边追,不放弃,他不可能一直摔,体力也不允许他一直跑下去,危险总归还是会杀到面前。   清楚的看到刀尖怼脸时,苏懋闭了眼。   好像躲不过了,他这古代两日游,怕是要结束了。   可等了一会儿,刀尖还没过来,他睁眼一看,没,没了?   与此同时,后颈衣襟被拎住,他被人拎在手上,翻了个墙!   太……太子?   苏懋睁大眼睛,这个人竟然会飞的么?翻墙姿势也太熟练,太轻松了吧!   侧方视野消失的时候,他也看到了有暗影过来,是跟随太子的人,而追着他的那个黑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等这两个人近身,就突然唇边溢出鲜血,抽搐几下倒在了地上,再无呼吸。   这是……咬毒自尽了?   苏懋蹙了眉。   太子将他拎过墙头,就松开了他,率步往前。   这种姿势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自己走,跟着我。   走了几步,苏懋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的追逐间,已经离奉和宫很近,翻过墙就是。   他跟随太子转向大殿。   宫灯排列摇曳,光线越来越亮,苏懋看清楚了太子眉眼,剑眉扬锋,凤目狭长,眉目距离略近,很容易给人一种极有威严的压迫感,偏他气质贵雅,不管做什么都不急不徐,眼神也是,内里永远蕴着一抹冷霜,似月色,似湖海,反倒冲淡了压迫感,让他整个人气质更像贵雅君子,只要他愿意表现的平和,别人甚至敢直视他的眼睛。   不仅身材好,长得还帅,还特别有气质……   苏懋难免痛心疾首,这么个浓眉大眼的公子,武力值不缺,脑子似乎也没少根弦,怎么就输给了别人,当了暴戾反派了!   一个恍神的工夫,太子已经净过手,正位坐下。   苏懋低头看着自己的脏爪子,考虑要不要请求来盆水,没多想就放弃了,他刚刚撞见过太子秘密,谁知道会不会被赐死,还想要水,要屁。   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苏懋行礼——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太子没说话,看着他的眼神有点奇怪。   苏懋瞬间福灵心至:“您是不是知道……”   太子声色未动:“什么?”   苏懋咬咬牙:“知道小人是被送给殿下的,那个……”   娈宠两个字,实在说不出口。   但太子应该懂了,声色未变,话却点透了:“遂孤抱你,岂非应该?”   苏懋:……   你管拎后脖领子叫抱?   太子:“孤未曾推开你。”   苏懋:……   灌木丛中,好像的确算抱了的。   “你现在,应该同孤说什么?”太子修长手指掠过桌面,声音似夏夜风过竹涛,随意,浩瀚。   说什么?   苏懋喉头微颤抖。   救命之恩当然要谢,但亲密之人,谢的方式就花样百出了……太子知道他是送给他的人,那宫门口的事,知不知道?   他大着胆子抬头,看了太子一眼,太子神情很正经,自己脑子里想的却很不正经……会不会想错了?   太子修长指间落在桌上:“‘我的太子殿下’,嗯?”   苏懋瞬间脸颊发烫,太子还真知道!   他之前为了争取案子机会,压制徐昆雄,自言是太子爱宠,太子都知道!   他舌头打架,直接结巴了:“小,小人……”   “狐假虎威,计随势变,当仁不让,知道保全自己,拉上姜玉成一起,也算有勇有谋,”太子眸底映着烛光,瞳孔似有琥珀流淌,添了暖意,减了霜色,“孤这里,一向对有才之人礼遇,你说话可自在些,称‘我’便是。”   苏懋心间瞬间温暖,果然不愧是做过储君的人,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殿下并不计较这些小事!   不过刻意提‘有才之人’几个字,估计也是提点他,所有礼遇,得是他有真本事才行,要是起势沸沸扬扬,最后案子破不了,丢了大人……就没有以后了。   但眼前没有任何惩戒,就是极好的!   岂料太子又道:“然妄言口舌,虚织无有之事,当罚。今起十日内,罚你睡殿外廊下,只允一窄榻,一褥垫,无有暖被,无有薄衾,不可心生怨恨,违则杖刑。”   苏懋心下一喜,还有这种好事?   在别人看来这是惩罚,掉面子的事,不仅大大得罪了太子,还让自己凄风苦雨,但他目的并不是做什么娈宠,大夏天的这么热,睡房间哪如睡外面凉快!   还有廊可遮雨,有小床睡,被子那玩意儿在夏天根本用不着……而且睡在太子地盘,睡得再熟也不怕有人偷袭!   苏懋看着太子俊脸,感觉对方身上都发着光。   这哪里是什么终极反派暴戾疯太子,这是观音菩萨!   *   作者有话要说:   苏懋(好奇):听说情侣间都有昵称,殿下想到我时,都叫什么?   太子(严肃):不太聪明的样子,叫小蠢货,有点可爱,叫小东西。   苏懋(眯眼):——嗯?   太子(哽住):懋懋,宝贝,孤的心肝小肉肉。 第13章 不臊了? 殿下龙章凤姿,君子玉面,令人心向往之。   观音菩萨是君子,胸襟开阔,不在小事上计较,但观音菩萨记性有点太好。   “不臊了?”   苏懋:……   他懂,太子说的是他摔跤的事,画画那次亭子外,他摔跤就被看到了,还被隐晦调侃,他有些社死,是真的臊,这回……实在是摔了太多回,各种姿势,各种角度,所有狼狈样子都被对方看遍,还臊什么?   摆烂吧。   他拱手行礼:“殿下教训的是。”   太子:“你还没说,怎么谢孤。”   这记性……你就不能忘一回么!   苏懋心底琢磨,太子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计较,赏给的随意,罚更是,给的都不像罚,看起来没什么太生气的样子……莫不是想看看他有没有花样百出的手段?   他们并不是有亲密关系的人,打情骂俏,以身相许就算了,他怕和太子同时犯恶心,再破坏了面前好不容易有点平和的气氛。   “那我给殿下……捶捶肩?”他试探着开口,“之前好像摔着了,痛不痛?”   方才那一推一压有点狠,他身材再瘦,也是个十七岁马上成年的男人,还是很有些分量的,他当时听到了对方肩胛骨撞到地上的声音,很是……厚重。   大殿静了很久,久到心跳憋不住加速的时候,才传来太子微慢声音:“油腔滑调。”   苏懋:……   他也曾是个高冷法医来着,谁叫到这里……这不是想活着吗?曾经社交技能满点的同事说过,千险万难,嘴甜点肯定不出错。   ……这位同事还说过,但凡有脾气的人对你没发脾气,你就可以更进一步,心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太子不说话,也没让他走,气氛总不能这么撂着,苏懋还真大着胆子问了。   “方才之事,黑衣人似相当张狂——”   为什么?这不是皇宫大内么?禁军呢,殿前司呢,轮值守卫们都不管?   太子垂目:“宫中已下钥。”   苏懋不明白。   太子看了他一眼,又道:“皇城酉时下钥,各宫闭门,不得擅出,殿前司配合禁军值守,只听天子号令。”   苏懋顿了顿,咂么过味来了。   也就是说,只要天一黑,各宫门上锁,除天子本人,或得了天子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出,宫内护卫自然足够,但都是在公共区域,每日固定且规律,任何意外需更改,都只听天子一人令……   所以各宫关起门来自己的事,只要不放到外头去,动静不闹大,没人会管。   而皇宫之大,光是后宫妃子就不知几何,何况辖属不同的功能部门,大大小小需要关起的殿门不知凡几。   这威武庄严的紫禁城,说安全是真的安全,重兵把守,外面一个蚊子都飞不进来,天子安危不成问题,说不安全也是真不安全,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每道宫门背后,都有权利的主宰,无品阶宫人的性命,从来都没握在自己手中。   苏懋微抬头,看着座上太子,对方执着茶盏,指骨修长,有玉润之泽,轻品浅饮,不疾不徐,似优雅贵公子。   贵公子不仅优雅,还深不可测。   “可奉和宫——”   “孤这里,与旁处不同。”   苏懋等着对方接下来的话,详述哪里不同,很久很久都没等来。   心里过一过,倒也慢慢懂了,太子这里,的确和别处不一样。   别人可以上门踩脸,尸体都挂到奉和宫门口了,可以把这里当做试炼场,磨刀石,和别的竞争对手角力,太子基本没什么反应,都随他们去。   可既然别人选在这里打架过招,那为了方便,是不是得适当更改规则?皇宫规矩改不了,天子权威不可挑战,那想办法松一松口子,在关键处放点自己的人,大家保有共同默契,同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里不就相对出入自由了?   这些搞事的人可以自由发挥,太子本人,是不是也可以随心所欲的溜达溜达?   所以宫门下钥,别处都安安静静,奉和宫门口却可以唱大戏,他悄悄干点什么,去哪儿都不算难,太子也可以兴致起来,去往任何地方,比如——方才救了他的长路。   只是这个状态,是太子看到了机会,顺势而为,还是一切本就是太子计划谋局,一步步引着他人,做成了眼下形势?   苏懋大着胆子观察太子片刻,再叹自己在斗争圈子里太嫩,皇宫这些人,他哪个都看不透。   茶盏落到桌上,发出轻响,太子看着殿前少年:“你好像不怕孤。”   苏懋心道,之前是不知者无畏,初来乍到,哪怕知道这里是封建皇权社会,本身又是宫内小太监,动辄丢命,但一切都在脑海里构想,并未真切感受到,经过方才一幕,现在是真有点怕了,没发现刚刚说话都带着怂么?   即便如此,也是胆大非常的行列了。   可见平时皇权有多高高在上,皇室宗亲看到了别人多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但话不能这么说,苏懋微微一笑,露出小虎牙:“殿下温润如玉,和蔼可亲,若愿多多走到人前,定会得到更多欣赏与爱戴。”   正要给太子上茶点的小太监脚一滞,差点乱了分寸。   这位苏内侍好敢!谁给你的勇气在殿下面前这么说!这世上怎会有人不怕殿下!   还有这话……认真的么?到底从哪里看出子殿下和蔼可亲!   虽自半个多月前,某次梦魇后晨起开始,殿下稍稍有些不一样,变得平和许多,可这平和并不像脾气变温润了,更像是死了心,好似沧海桑田,戎马倥偬,历尽时光,没了世俗的欲望,别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都随便,他不想看,也不想管。   苏内侍的出现,像投入湖水里的石头,打破了一些东西,殿下看起来似乎并没有特别感兴趣,行事和这些天并没有什么不同,可干爷爷说不一样……   干爷爷您怎么还不回来,您干孙一人在殿中伺候,实在害怕啊!   小墩子紧张之下,茶点放的比以往稍稍偏了一分。   太子只是视线滑过他几乎垂到胸前的头顶,继续看苏懋:“你似乎对孤很感兴趣。”   一句话,让殿内气氛瞬间冷凝,小墩子差点跪下。   敢肖想贵人,本身就是一种冒犯了!   苏懋却稳的很:“殿下龙章凤姿,君子玉面,胸怀广阔,仁贤至善,令人心向往之。”   他继续夸了!这马屁拍的,是不是有点不要脸!   小墩子偷偷瞧了苏内侍一眼,不得不说,这胆子,是叫人服气的。   太子:“你胆子很大。”   苏懋乖顺低头,有什么办法,还不是搏一搏,万一呢?   太子修长指尖落在桌上,似乎心情并未受到影响:“你似有很多问题,孤允你一问。”   苏懋想了想,问:“殿下喜欢画画?”   “你确定,浪费机会问这个问题?”太子眸色静如古潭,深邃无波,让人看不透,“嗯?”   苏懋点头:“前夜亭中一见,太子画作精彩绝艳,那般描金点绘的睡莲,亭亭蔓蔓,闲散间自有风骨韵味,我此前从未见过。”   眼眸清澈,唇边小虎牙白的可爱,就是要聊画。   安静良久后,太子声音微缓:“人生难测,岁月悠长,画可装天地,可隐人心,是最经得起品的东西。”   的确,这里又没有相机,不能留下短暂的瞬间,画画还真是唯一留念途径。   苏懋想起那幅漂亮睡莲图,他看着太子一笔笔画的,内里景致记忆犹新……等等,画画的是当晚情形,睡莲,雨,亭台,背影也包括远处屋顶。   他好像发现了点什么!正与命案息息相关!   但太子好像并未想多言,这一切都是他挑起的话题,太子并未想留他很久,点了下方才小太监端上来的茶点:“这个赏你,夜了,退下吧。”   苏懋捧着茶点走出来,仔细回想刚刚的一切。   太子的善待,应该也有这样一层,他坚持要破案,有勇有谋,保全自己的同时,其实也给奉和宫找回了点面子,毕竟……他现在是奉和宫的人。   至于殿外廊下睡十日的那个惩罚,其实算不上惩罚,而是给他的破案时间。   他垂首低眉,指尖滑过装茶点的碟子,太子的确是个君子,贵雅俊逸,胸怀广阔,但好像也有点小小的恶趣味,比如喜欢逗他,可赏下的东西却很体贴,似有过什么很苦的经历,对下面人真正需要什么很知道……   还有‘赤霞锦’的事,太子似并未在意被他撞见,这东西到底是不是忌讳? 第14章 洗澡不易,要珍惜 你丢人的样子,马上整个皇城都会知道!   苏懋很快在廊下看到了自己的小床。   宽三尺,长七尺,黄花梨打造,纹理柔美,色泽润黄,打磨的光滑漂亮,给人柔和文静之感,看起来就很好躺的样子,也就比贵妃榻少了华美靠背,比普通的单人床豪华多了!   小床放在窗外偏西的位置,不影响殿门开合,还能吹到悠悠晚风,美的很!   这个尺寸躺他绰绰有余,就是他身上有点脏……   苏懋低头看了看摔过不知道多少跤,跟咸菜干一样的衣服,犹豫是不是找个地方洗个澡。   恰在他认真考虑,往哪找,找不找得到,那个徐昆雄会不会搞事,要不要干脆去睡莲小湖里凑合一下的时候,方才在殿内上茶点的小太监过来,伸手就递了一套衣服。   “殿下这里讲究,咱们奉和宫里伺候的,有一个算一个,太脏的没法上前伺候,会赏板子的,苏内侍去后面隔间沐个浴吧?”   苏懋看着对方捧过来的干净衣裳,还有这种好事?   再看这小太监,年纪有点小,也就十三四的样子,好像有点呆,眼珠子不会乱转,跟徐昆雄那心眼多的似乎没的比,但一看就很放心,小孩看起来坦率忠诚,一板一眼办事的样子。   “我现在就去,谢啦。”   问过隔间在哪里,苏懋拿着干净衣服就过去了。   毕竟是供太监们用的地方,距离大殿很远,是专门辟出来水房,仅供在奉和宫伺候的宫人使用。地方不算太大,隔间数量也不算多,如果是外头的澡堂子,大约不怎么讲究,都是男人么,随便搞半截木板隔一隔就行,但太监因身体残缺,反而不愿意那么大方,遂这隔间就跟个小房间似的,装了门,隔的严严实实。   大家心中有忌讳,不喜欢别人在这种时候打扰,自也会遵守规则,不打扰别人。   苏懋低头看了看自己裤头……万一呢?万一就有那不长眼的非得这时候秀存在感,他这个假太监不就暴露了?他得比别人更谨慎。   房间内有烛盏,北墙有小窗,大约是用来透气的,非常高,也足够小,只往外支开了一条缝,有浅浅月光透过来。   苏懋干脆吹了灯,摸黑脱了衣服,摸到浴桶边,凭感觉洗。   人在黑暗环境中呆久了,眼睛会渐渐适应,窗边透过来的月光很淡,也已足够他应对突发状况,架子上挂的衣服就在浴桶边,他随手一扯就能裹住身体,突然闯进来的人却未必,外面有灯烛,进来黑暗屋子一瞎,能看到什么?   至于房间里灯烛为什么会熄,这洗澡总得用水不是,水难免往外溅不是,灯烛遇水熄灭,怎是他能预料到的?   他还有太子赏赐的匕首,怎么也算个防卫武器……   苏懋一边洗,一边转着小心思,以后都这么洗!在奉和宫一天,就赖在这个洗澡间一天,趁着天晚人少的时候来,必不会有事!   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回到廊下小床时,头发还湿着,苏懋盘坐在小床上,冲着风来的方向,晾。   这个位置,来来往往的人都看得到,或许会偷笑他可怜,他自己却全然没觉得,安静下来,慢慢绕在之前发生的事上。   是谁要杀他?制造命案的凶手,还是知道他秘密,下命令给他刺杀太子的人?   仔细想,后者才给了他纸条催促他办事,且捏着他的假太监把柄,自己是一个多么适合长线操纵的棋子,杀了非常不划算。   前者么,照苏懋办案经验分析,这个凶手看起来比较喜欢自己动手杀人,而追着他的那个人,事不成便咬毒自尽,看起来更像个死士。   可若这两种都不是,还有谁想要他的命?   这宫里,他是不是存在一个敌人,而他自己不知道?   今晚动静像是几拨人,信息量不足,他实在捋不清。   还有命案线索,太子画里的信息……会不会是他过度敏感,想错了方向呢?可惜夜已经太晚,这时候去哪里都不安全,只能静待明日。   阳光洒在脸上,四周空气重新燥热起来时,苏懋睁开眼睛,都不知道自己昨天晚上什么时候睡着的。   伸手一摸脸边,稍微有那么一丢丢不光滑。   这种程度的胡茬别人肯定看不出来,但他自己能察觉到,遂今日首要工作,仍然是刮一遍,仍然用太子赏赐的匕首。   奉和宫很大,也很空旷,找个没人的地方简直易如反掌,匕首刮胡这种工作,一回生两回熟,苏法医手是相当稳,只要没人趁着这时候突然大声叫着他的名字打断。   今天的自己也很顺利,很好。   苏懋完成例行工作,就准备出去。   徐昆雄兢兢业业地拦门,满脸假笑,阴阳怪气:“苏内侍不伺候主子,不怕惫懒被罚?”   苏懋当然不怕,昨夜聊天,太子虽未直言,但态度多少有暗隐,对他办案持正向支持,但不会管太多,而且太子又不喜欢他,不是纵情声色之人,怎会介意他不服侍,他真天天腻在旁边,端茶倒水,太子才会罚。   “都说了我是‘爱宠’,当然可以恃宠生娇,”苏懋笑的暧昧又张扬,小虎牙那就一个白,“我做什么,太子当然都会纵容,徐门正若不满,可去告我的状。”   徐昆雄被噎的喉头不适,冷哼一声:“还敢嘴硬,都已经被罚睡廊下了,你丢人的样子,马上整个皇城都会知道!”   “你这不是都知道?殿下要秀恩爱,我哪拦的住。”   苏懋笑的招摇极了:“我要是伤了一伤头发,晚上太子都能看的到,徐副门正当真要拦我?可有想好,到时候受罚的会是谁?”   徐昆雄哽住。   这小王八蛋一脸嚣张模样,难不成真的跟太子有什么?昨晚殿内只小墩子一人在伺候,这人人如其名,脑袋里像坠了石头,闷不吭声做事,问他什么都不会说。   徐昆雄看着苏懋白白净净,好看的不像话的脸,心内琢磨,太子或许不喜欢这小王八蛋,也不重视,但多少,这小王八蛋算得上太子所有物,真要出了事,恐会受责。   他正眼珠子转着,就见苏懋突然往前迈了一步。   这小王八蛋个子不高,腰那么细,竟走出了一种压迫气势,让他都有点顶不住!   苏懋看着他的眼睛:“让徐门正办的事,徐副门正可没办,是在包庇凶手么?”   “我没……”   徐昆雄刚要反驳,苏懋的下一句又来了:“还是本案,徐副门正就是凶手?”   苏懋视线犀利滑过对方脖颈,意味深长的说完,转身就走,并没有咄咄逼人。   徐昆雄掖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   这小王八蛋不好糊弄,看来稍后得用些心……   苏懋走出奉和宫大门,发现昨日那些为难他的小打小闹都消失了,他去哪儿没人拦着,他要做什么也不会有人抢。   看来昨晚之事,不但徐昆雄心下会思量,别人也会。   他更放心,步子迈得更大。   他要去找向子木问几句话。但他对殿前司并不了解,也不知值班安排,四处问着去的,颇费了一番功夫。   终于找到人的时候,看到归问山也在,二人在偏僻角落说话,可能为防人偷听,两个人距离非常近,要不是一个严肃认真,一个疏淡微冷,这画面看起来会很暧昧。   归问山先看到了苏懋:“你怎么来了?”   “有件事想问问向散都头,”苏懋看向向子木,“都头可方便?”   向子木气质内敛,微颌首:“请讲。”   苏懋:“还是那夜命案,都头未下值时,可有看到听到异常动静?”   向子木:“殿前司规矩,无论任何异常,俱要立刻应对。”   也就是说,如有发现异常,他不会直接下值。   苏懋视线滑过归问山:“本案又添一位死者,都头应该知晓了?对这两个死者怎么看?”   向子木沉吟片刻:“未曾说过话,谈不上看法。”   苏懋又等了一会儿。   向子木才无奈道:“都知监规矩严,辖下宫人大多年轻,胆子也不大,很少出外。”   “不是还会找人喝酒么?”苏懋提起水仙花毒死的李柏,“该是有消遣的地方。”   向子木:“未曾看到过。”   殿前司负责宫中公共区域的防卫,服役当值的向子木从未看到过——   也就是说,都知监喝酒的地方,一定在下钥后的封闭地盘,若是出都监司,路线必十分隐秘。   苏懋看向归问山。   归问山摇头:“我只是打听到,同李柏喝酒的人可能是童荣,并不知道他们具体在哪里喝。”   苏懋又看向子木:“那夜我和归副司使前去奉和宫,事发之时就在附近说话,但没有听到任何异响,我想问向都头,若一个没有武功的普通人想去做成这件事,是否能保证静谧无声,不让任何人听到?”   归问山皱了眉,显也是想起当夜距离。   向子木想了想,谨慎摇头:“奉和宫檐高,尸体亦有重量——除非凶手会武。”   “多谢向都头告知,这个很重要,”苏懋点了点头,又问,“都头身怀武艺,五感比别人强,可曾看到过太监纷争?诸如单挑对峙,或多人群架的动手斗殴……”   向子木沉默片刻:“并未。”   苏懋倒也理解,殿前司值守都在公共区域,又有乌瓦遮拦,各下钥宫门内就算发生了什么事,他估计也不知道,也不会上前看热闹。   “你呢?”他转向归问山。   归问山静了片刻,给出不一样的答案:“听说过。”   苏懋眼神立刻变的不一样。   归问山浅叹:“我知你在想什么,但我非都监司出身,也非故意隐瞒,只是道听途说,不知真假。”   苏懋眼底有亮光滑过:“归副司使当知道我想做什么了——查都监司,细查,所有人,身上的伤,屋里的东西,趁现在白日,人不在房间,来个措手不及!”   归问山其实并不知道苏内侍在想什么,只是心里有模糊想法,时间不等人,头上顶着小郡王这尊大神,他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查了。   苏懋是从太子画里,看到了屋角守卫脊兽,看到了满池睡莲里,引而不发的束缚和挣扎,对自由的渴望。   湖中间的睡莲很美,亭亭蔓蔓,枝叶舒展,承最好的阳光雨露,开出最姝丽放纵的花朵,不负时光四季,可其它睡莲呢,被排挤,被压迫了生存空间,只能团团挤在阴影处,做陪衬,做背影。   有没有人问过它们愿不愿意?它们又有没有争抢过?   就像宫人们的生活,懵懵懂懂进宫来,于贵人们看不到的隐秘处学规矩,四方高墙困住了阳光和风,也困住了内外交流和视线,封闭的生活环境,最容易产生畸形的阶层规矩。   只有这个小空间才有的规矩。   比如——发生在群体里的暴力霸凌。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5章 黄鳝血和蝙蝠 就这点本事,也敢糊弄他?   苏懋心内沉吟。   怪不得那夜他说要破案时,没有人在意,更多的是在私底下嘲笑他,可连验两具尸体,给出分析后,他遇到了那些‘小打小闹’的麻烦。   他猜的没错,徐昆雄没有那么大能量做这件事,凶手就不一样了,若在都知监经营甚深,还用特殊的PUA技巧,暴力霸凌,隐形控制着很多太监,那命令这些人在各个方位对他围追堵截,岂非再容易不过?   那晚一共有几拨人冲着他去的不提,必有凶手一股,凶手虽然傲慢,炫耀,但也的确忌惮他,还真就因为他触碰到了真正的核心!   他之所以来找向子木问话,就因他是除小郡王以外,本案所有嫌疑人中唯一不是太监的人。有些与切身利益相关的潜规则,不管嫌疑人们是不是凶手,可能都不愿透露,向子木不一样,他是殿前司散都头,如果知道,隐瞒的可能性比别人小。   已经知道有霸凌圈子的存在,那现在的关键就是,要找到这个圈层的行为习惯,模式构成,谁是被圈起的羊,狼又藏在哪里,有没有羊心生愤怒怨怼,想要反抗……   很快苏懋脑子里冒出了层层想法,将归问山拉到一边细聊,二人越聊越投机,一个眼睛越来越亮,一个耷拉的眼皮都抻开了,之后分开,各忙各的事。   都知监看起来不大,却也不小,想把所有人捋一遍,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归问山手段得暗一点,得一抻一拽,时紧时松,还不能借查案名义。   苏懋当然要招摇起来掩护,吸引更多目光,做为‘太子新宠’,又是负责查案之人,本身就备受关注,高调起来还得了,他午饭都吃了什么菜,吃了几口,别人都很想知道!   他要做的也不多,刷徐昆雄一个就行,谁叫这位这么上赶着帮忙呢?为难他一次,他就趁机打一次脸,拿话怼一次,他就堵的对方说不出话,顺便激得对方越战越勇,下回再来。   就这些针锋来往,已然足够精彩,让宫人们看的激动兴奋,窃窃私语,没心思关注其它……   宫里能有这么个‘朋友’,真的,他哭死,徐昆雄对他真的是爱的深沉。   这些动作持续了两三日,连小郡王都天天过来凑热闹,苏懋‘忙’的时候,他就在一边嗑瓜子看戏,苏懋忙完了,他就抓一把瓜子给苏懋分享,笑眯眯跟他聊最新听到的趣事。   比如这两天,宫里最刺激的事就是闹鬼了。   “……说是什么鬼拍门,可刺激了!你想想,紫禁城这么大,那口井里没填过人?话本子里都说,这要有人死时含着一口怨气不散,是要回头寻仇的,也不知哪位英雄这么幸福,被漂亮女鬼点了名……”   苏懋:……   为什么一定要是漂亮女鬼?   姜玉成见苏懋不为所动,刷一下收起扇子,满脸神秘严肃:“你还别不信,我同你说……”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自己长随,正站在远处朝他挥手,很急似的。   “你等下,我去去就回。”   姜玉成以为外头出什么事了,没成想还真出事了,但不是外头,就是宫中!   他眼睛陡然睁圆,也不听那长随说了,直接返回,拉起苏懋就跑:“快快,出事了,鬼拍门真把人给拍死了!”   有人死了?   苏懋自不会怠慢,将手上的瓜子皮拍了拍,就跟着小郡王快步走:“怎么回事?谁死了?”   “正是那个孙守勤!天天被鬼叫门,谁经的住?大概是吓死的,我那长随新得到报信,估计知道的也不多,我没细问……”   二人走到现场,苏懋发现围观的人不少,且都跟小郡王一样,神神叨叨,连看向屋子的眼神都不敢正视,好像里面有什么特别吓人的东西,看一眼就能被连累似的。   “这不是恶鬼拍门索命么,这也要查啊……”   “但凡见了这个都要死的,查也查不出什么……”   “这肯定是吓死的啊,一晚上鬼拍门几百回,回回起床开门看什么都看不见,不吓死才怪……”   “拿棍子守着也没用,鬼岂是会叫你看着的?鬼都是死人了,怎么可能被你再打死一回……”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啊……”   人们压低声音,窃窃私语,连周遭气氛都变的沉闷压抑。   这种舆论多了,气氛会越来越不对劲,到了最终人心惶惶时,什么挽回手段都会大打折扣,费时耗力。   苏懋看了小郡王一眼,后者眼底虽有兴奋,但脚步明显慢了,身体姿态也呈现出防御,显也是心里也打了鼓,‘鬼拍门’谣言若不消下去,不利破案。   他发现人们因害怕,无人上前,无人破坏案发现场,便也不着急,先看了看外围。   这里是都知监,太监们的地盘,太监多了,房舍自然不可能是一排,和上一个死于水仙之毒的李柏不同,孙守勤的房间位置没那么好,更偏僻,更破旧,谈不上什么景致,但也有比同一排房间强的地方,这个房间在这一排的尽头处,有一定的隐私性。   苏懋认真看过四周环境,墙角痕迹,回到门前,鼻子微动,闻到了什么味道……   他停下来,打量面前门板,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最后蹲下来,仔细看了看门缝边缘,谨慎伸手,在最边缘上蹭了下,抬到鼻前嗅闻——   是血腥味。   他唇角微挑,露出了小虎牙。   就这点本事,也敢糊弄他?   “这根本不是什么鬼拍门,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啊?什么意思?”姜玉成跳了过来,“动静这么大,好些人都听到了的……”   苏懋将抹过门的手指递到他面前:“闻闻看。”   “铁锈味?不对,是血!”姜玉成很快闻了出来,揉揉鼻子,“这血是不是有点太腥了?”   苏懋指了指门缝的位置:“再看这里。”   姜玉成凑过去。   这门板不新,轻轻推一下噪音就很大,跟使了八百年的破牛车似的,颜色自然也旧的发沉,不仔细看瞧不见,仔细一看,那深褐色似乎夹了黑了东西,可不就是——   “血迹!是血!”   “小郡王聪慧。”   苏懋肯定了姜玉成的表现,又问:“黄鳝,郡王可熟悉?”   姜玉成点产头:“吃过。”   苏懋:“黄鳝血味咸,性温,活血助阳,常被人们取用,然此血和一般动物血不同,它扩散性极强,范围极大,若在傍晚时分,趁此血粘稠但并不凝固的时候取来,抹于门上,腥气扩散,人因风向或距离察觉不到,蝙蝠却能感知到,闻腥而来。”   “蝙蝠飞来……又怎样?”   “蝙蝠以为这里有食物,但飞到了又没得到正经吃食,你猜它们会怎么样?”   “就像飞蛾扑火……它们会撞上来!”姜玉成懂了,“一两只也就算了,若是一群蝙蝠乌泱乌泱飞来,撞在门板上,可不就是鬼拍门!”   蝙蝠这东西飞起来无声无息的,速度还特别快,又怕人,这么一群撞起来,不管房间里面的人,还是外面邻居,都只会听到门响声,听不到其它动静,而房间里的人若鼓起勇气打开门,也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蝙蝠已瞬间飞走,门板上的血是趁天黑抹上去的,还朝着边缘地方,平时性子细心谨慎可能会发现端倪,但处于惊吓惊慌中的人,怎会顾得上那么多?   姜玉成扇柄抵着下巴,又懂了:“而今门板上没血,是被人擦掉了?”   苏懋颌首:“某些人用心良苦做局,怎会不处理收尾?”   现场陡然安静。   原来竟不是鬼神,而是人为么!   大家面面相觑,眼底尽皆震惊,视线来来回回在门板上看了好几圈,的确有血迹,蝙蝠不长毛,看不到残留痕迹,但墙边角落,似乎有几颗黑乎乎的东西,好像就是蝙蝠屎?   这位苏内侍怕是看到了,综合一切分析出了这个结果,事实俱在,大家亲眼看见了的,不容置疑!   ‘鬼拍门’的事,民间偶有发生,经常传的邪乎,说每次都死了人,但到底死没死人,道听途说的,大家都不知道,现在看来,都是被这戏法给骗了!   人群中氛围转变,有惊讶的,有佩服的,有恍然的,也有因为被骗愤怒的,但总归,没有之前的人心惶惶了。   姜玉成冲苏懋伸大拇指:“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好厉害!”   苏懋羞涩微笑,露出小虎牙,可乖了:“稍有涉猎而已。”   姜玉成:……   这谦虚的样子为什么感觉有点可怕……有一点熟悉的既视感,又有点想再感受和不想再来的怀念感。   日——   他想起来了,苏小懋这样子,有点像某个时期的太子表兄!   太子在收拾那群外族使臣时也是这个样子!把别人骗的一愣一愣,以为他是个绣花枕头好欺负,回头就被太子偷了家,命都没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姜玉成有点怀念那时候。   那时他还是个淘气小孩,人嫌狗憎的年纪,谁都不带他玩,只有太子不忙的时候会允他在身边,一边骂他笨,一边在他不小心从房顶滚下来时接住他。   那时几个皇子也年轻,热血的热血,胆小的胆小,兄弟间算不上兄友弟恭,也有几分情分在的。   那时,太子风华正茂,灿烂灼目,打马过京城时,满街彩袖招。   那时,所有人都喜欢太子。 第16章 本郡王这么牛逼的么 特别定制的死法。   阳光灿烂,面前人耀眼,相似的时光,总是能让人不经意忆起往昔。   姜玉成摇摇扇子,扇去眼底不知道有还是没有的酸意,看着阳光下灼灼发光的人:“我们进去看看?”   “小郡王请——”   苏懋提袍,和姜玉成一同进了死者房间。   房间不大,摆设也不太多,靠着墙的一圈,整洁干净,井井有条,中间桌子,尤其靠近门边,乱糟糟一团,撞歪的桌脚,踢倒的椅子,甚至还有不小心踢飞的鞋,空气中有股淡淡的,似散未散的木香味道。   人们居住的房间特点,很能体现自己的习惯性格。   比如这个房间的主人,相对而言是比较爱干净的人,不然靠墙一圈的摆设不会那么整齐干净,连墙角都一尘不染,中间这么乱,也是东西看起来乱,实则仔细看,就会发现,地面仍然是很干净的,并没有太多灰尘,给人的感觉只是乱,而非脏。   很明显,房间的主人确实受到过惊吓,惊吓的程度还不低,让他慌慌张张,乱了分寸,歪了桌角,拌到了椅子,甚至跑飞了鞋。   苏懋一边进入房间,一边打量观察,视线掠过窗子时,脚步顿住了 。   房间一共三扇窗,其中两扇关的死死,靠北的一个,开了条缝。   “怎么了?”姜玉成见他停下,“怎么不走了?”   “没什么,”苏懋回过头,“先看尸吧。”   姜玉成:“尸体在哪呢?怎么没看着?”   苏懋已抬步朝前走:“味道不是已经告诉小郡王了?”   “味道?什么味儿?”姜玉成耸鼻子吸了两口,“木头?有点干燥,焚烧过的……檀香?佛香?”   他跟着苏懋脚步,跑到屏风后:“这颜色又旧又丑,我还以为是睡久了的床帐——尸体竟在这!还真有佛香!”   屏风后有一个黑色长方形小供桌,上面请了尊金玉佛,佛前放着鎏金三足异兽香鼎,鼎内未有插香,香灰将满未满,再往前便是供品盘,蔬果点心白肉酒,什么都有。   供桌前有个蒲团,蒲团旁边躺着死者,侧卧,右手紧紧捂着左胸口,嘴唇微青,表情……不怎么和善,看上去死的很痛苦。   苏懋已经蹲下验尸。   “死者右侧卧,尸斑呈块状,俱在右边肩膀,手臂,大腿,与地面接触的地方,指压完全消退,移开复现;尸僵严重,全身,角膜轻度浑浊……”   由此可得出两个结论——   “死者死亡时间在四个时辰内,尸斑痕迹清晰,无有被搬动过的变化,死者应该没有被移动过,不出意外,这就是第一现场。”   姜玉成心里一算:“那就是说,他差不多丑时死的?”   苏懋颌首:“……衣襟领口微硬,有浅白线痕,死者生前出了很多汗,面有黄疸,眼眶微陷,嘴唇干燥,口唇和指甲皆有轻微发绀。”   “我听说吓死的都这样,喘不过气,嘴唇发青。”   姜玉成看了眼桌上佛像:“你说这孙守勤是不是害怕了,才请了尊佛供在桌上?”他扇子遮唇,示意苏懋往门边瞧,“那门边还藏着木棒呢,没准就是做了亏心事,知道别人要回来寻仇,一直防着呢,可惜时也命也,还是没逃过。”   有了苏内侍这大宝贝,他和外头那群人是知道了,根本没什么鬼拍门,就是有人装神弄鬼故意吓人,可孙守勤不知道啊,遇到这种事怎会不慌不怕?   苏懋却摇了头:“害怕确然有,请佛未必。”   姜玉成摇扇子:“怎么说?”   “小郡王仔细看供桌,”苏懋指着佛像,“若是情急之下请佛镇宅,佛像该是怎样的佛像,供桌该是怎样的供桌?”   “那必是精心准备,擦洗干净……”   说着,姜玉成声音就低了下去,桌子和佛像干干净净,一点都不脏,但仔细看就会发现,供桌脏是不脏,但明显用了很多年,木头缝隙里有陈旧黑痕,这不是你爱干净,用心擦洗就能擦得掉的。   还有佛像,显然用软帕子小心清理过灰尘,可能日日不辍,同样仔细看,也会发现佛像头顶肉髻的雕刻纹路里,也有陈旧黑痕,同样不是爱干净就能擦洗得掉的,一点也不新。   再看桌上供品,蔬果糕点,白肉带酒,哪一样对小太监来说,都不易得,死者明显用了心。   姜玉成扇柄怼着掌心:“——死者有礼佛习惯?”   “死亡四个时辰内,供桌上白肉未变质,可见呈上去时是非常新鲜的;屋内八仙桌上,有一碟未吃完的点心,没有异味,但颜色已不新鲜,若我猜的没错——所有供桌上这些供品,稍后会变成死者的吃食,他要先敬佛,然后是自己。”   所以,当然,苏懋颌首:“死者不仅仅有理佛习惯,还非常虔诚。”   姜玉成跟着点头:“也是,他这都被鬼拍门两三天了,想做什么也来不及啊。”   “我刚才就想问,”苏懋看小郡王,“此事既已持续两三日,小道消息神神秘秘的遍地都是,为何并未透露孙守勤的名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姜玉成摇着扇子,一脸到小爷表演了的骄傲:“这宫里头的人从上到下,都讲究一个体面,孙守勤虽然遭了‘鬼拍门’,不是还没死么?他没出事之前,别人就算听到了,也不好直接把他名字透出去,不然被找事了怎么办?孙守勤又不是随便可以欺负的小太监,或许以前是,但他现在有了前程,马上就要去西边了,小太监们谁敢惹?”   “再瞧他这房间位置,在最里边,真正能看到的无非一二邻居,道听途说的只会瞎编内容,不会编名字,遂这动静瞧着是大,实则没人会说,最多邻居在办差时偶遇孙守勤时,下意识离远点,眼神不敢正视,这才两三日,还真来不及发生更多。”   “再说,这几天外头不是有更新鲜刺激的事?”姜玉成扇子掩面,眼角暧昧,“奉和宫的新宠跟门正斗法呢,不够他们嚼舌头的?”   苏懋:……   他稳重转移话题方向:“现在呢,可能有邻居愿意给口供?”   姜玉成收了扇子:“那必然啊!现在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隐晦的,不说话,是想引火烧身,让别人怀疑自己么?”   他‘哦’了一声:“你想问话是不是,等着,我马上给你叫人进来!”   很快,房门口多了一个人,说是住在隔壁的邻居。   苏懋就问他:“昨晚天黑到现在,你在何处?可有见过谁进过死者房间?”   小太监很老实:“昨日申时中,我差事就办完了,回了房间,因天气燥热,我一直开着门,如若有人经过,我定会看见,但都没有。”   苏懋:“死者什么时候回来的?”   “天刚黑的时候。”   “此后‘鬼拍门’,他可有动静?”   “好像……开了次门?但好像也只有一次,也没听见有别人的脚步声。”   “你确定只有一次?”   “差不多能确定吧……他的门坏了,只要开合,动静都很大,傍晚过后,我只听到这声音两回,一次是他回来,一次是鬼拍门很久后,他应该是吓的不行开门看看?不过后半夜我睡着了,就不知道了……”   苏懋问完,就让小太监下去了。   姜玉成观察他神色,狐疑开口:“你又有所得了?”   苏懋还真点了头:“此前我曾在外与孙守勤偶遇,浅聊了两句,他给我的印象很爱干净,很从容,也很机敏,加之今日观察了解,我感觉此人胆大心细,谨慎有加,‘鬼拍门’来的突然,他可能会受到惊吓,但两三天,不足以让他的认知系统崩溃,他绝对不是吓死的。”   “其二,迄今为止,我们发现了两具尸体,两桩命案,并对都知监起了疑,孙守勤曾对我说,这事我管不了——不管是善意提醒还是恶意威胁,此一事上,他都必然知道很多。 ”   姜玉成懂了:“你的意思是,他被灭口了,没准就是都知监干的!”   “再就是这个佛香——”   苏懋眼梢微眯,想起了醉后饮水仙水中毒死的李柏。   凶手的杀人手法显然很有针对性,是特别定制,知道李柏好酒,爱饮,且易醉,知道李柏在为贵妃娘娘养一盆水仙,每天都得记挂,知道李柏饮水量大,什么时候都不能少了水喝,才制定了这样的杀人计划,这个计划只对李柏有效,对付别人没用。   那这一次呢?会不会也是利用孙守勤的行为习惯?   比如知道孙守勤谨慎聪明,也知道他礼佛虔诚,那怎么悄无声息的弄死他呢?需得先破解他的心防,用点什么东西惊吓,最好是神秘的所有人都解不开的恐吓,心里再强大的人也会慌张,会慌张就会手忙脚乱,就会失去平时的理智和判断力,孙守勤既信佛,这种时候会不会请求佛祖保佑?   尸体的状态,口唇干燥发青的样子,脸上的黄疸……   苏懋扬眉,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很熟悉的东西。   “香灰!”   姜玉成见苏懋突然转身走向供桌,也跟了过去,看着苏懋谨慎地,仔细地观察了那并未燃香的鎏金三足兽鼎香炉好半晌,并未从里面挖一大勺香灰出来,而是寻了张纸,小心的从中间开始,把表面一小层香灰铲到了纸上,再分出三分之一,移到另一小片纸上,递给他——   “去捉几只耗子来,我们就能知道死因了。”   “哈?捉耗子?”   姜玉成扇子都忘了扇,这是个什么路数?   跟他说……是让他亲自捉?换了别人是不是不行?   比如他身上有什么特殊味道,皇室贵气加持,大福运披身——   豁!本郡王这么牛逼的么! 第17章 决定了,我要留宿 要这要那,你怎么不上天?   “不用你亲自去。”   “让下面人随便找几只即可。”   苏懋的话,瞬间让姜玉成举起的手落了下去。   好么,误会了。   不过仍然有热闹看!他倒是要瞧瞧,小苏内侍这回玩什么花活儿——   “走!小爷亲自看着你们捉耗子!”   苏懋一边继续验尸,观察现场,一边等姜玉成的耗子来。   思绪在一点点逝去的时间里,慢慢捋的更清楚。   邻居说从昨晚到现在,并没有看到别人进这个房间,凶手其实并没必要进房间,不管是将黄鳝血擦在门上,还是将血清理掉,凶手都没必要开门,只要借着暗暗夜色,就可以把这两件事完成。   至于佛香上的手脚,也没必要临时在昨晚做,完全可以提前个一两日,死者房间又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秘密之地,悄悄潜进,并替换一些佛香,并不难。   而死者有礼佛习惯,若遇到惊吓,心内惶恐,无处求助的情况下,佛前燃的香一定更多,凶手只要将佛香替换到一个相对合适的位置,就一定能被死者使用。   死者死在白天还是晚上,凶手其实并不在乎,他要的,只是孙守勤死,早一刻晚一刻,没什么差别。   至于佛香味道……这种‘相对自然’的死法,死者并不会发出惨叫,就算发出些声响,也很有可能是因为‘鬼拍门’惊吓,外面人不会或不敢靠近,自然不会第一时间发现死者的死,而窗子留着缝,房间里的味道终会慢慢散去。   所有一切自然而然,顺水推舟,神不知鬼不觉,多方便不是?   “——来了来了,小爷回来了!”   要说别的东西不好找,耗子还真少不了,不管市井寻常百姓,还是华丽威严的皇宫,凡有粮食的地方,就少不了这玩意儿,无非有些地方管理的比较严,它们进不去,别的地方么……就算皇宫大内,也有令人忽视,难以打扫的腌臜之处。   姜玉成拎着耗子尾巴,一手拽了五只,兴奋极了:“怎么样,够不够够不够!”   苏懋:……   “……够够的了。”   “那——”   “寻个略高点的盆,将掰成小块的油甜糕沾上方才的香灰,再把耗子放在里面,让它们吃。”   “都听到了?还不赶紧办!这破耗子都要咬着小爷的手了!”   底下一通忙乱,很快,盆到了,油甜糕也找来了,姜玉成将耗子扔进去,好奇地睁圆眼睛,蹲一边看。   耗子们起初很活泼,发现有食物那叫一个美,抢着就冲了,结果吃下去没两息,就一个个倒地蹬了腿。   “死,死了!”姜玉成指着耗子,震惊的让苏懋看。   苏懋一脸‘早就知道会如此,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淡定。   姜玉成:……   “所以,是毒死的?”   “是信石。”   也叫□□,在现代隶属重金属,是砷中毒。   苏懋道:“此毒有两大症候群,一为胃肠型,一为麻痹型,前者多为口服出现,表现为口渴,流涎,呕吐,腹泻,胃肠受损,最终循环衰竭而亡;后者多为呼吸道进入,中毒者会头晕头痛,呼吸麻痹,迅速昏迷,由吸入产生的中毒反应,多会伴发黄疸……”   而黄疸这个征象,之前已经看得很清楚。   也就是说,死者不是误食信石,而是不小心吸入,那必有燃烧过程,比如香炉里的香灰……   姜玉成眼珠转了转,懂了:“凶手知道孙守勤好礼佛,搞这个神神秘秘的‘鬼拍门’吓了他两天,让他慌了手脚,再悄悄潜入他房间,在佛香上下了毒,就等着他烧来用?”   他拳砸掌心:“还有那条窗户缝!你当时停下不走,就是看着那个窗户缝,是不是当时就猜到了!那是凶手干的,为了方便散去气味,防止进房间的别人察觉到!”   毒下了,人没了,香也燃完了,要不是苏懋盯住了香灰,这种事谁能想得到!   苏懋微微一笑。   他当时还真没有想那么多,仅一条窗户缝,和淡淡檀香,并不能确定死因,但当时有所怀疑却是真的,房门关的严严实实,其它窗子也是,偏北小窗开着,还仅只是条缝,如果死者非常害怕,那应该是所有地方都关的严严实实,如果是想观察外边,那也得是开南边靠门方向的窗子,北边窗子能看到什么?这条缝的存在就有些过于突兀。   他缓声道:“夏日天气炎热,人们会开窗通风,但死者面临的是‘生命危险’,和命比起来,哪个更重要?”   怎么想,这个动作都不应该来自死者本人,而是其他人。   那这个开窗的时间就很重要了,是死者死前,还是死者死后,凶手来了一趟?   如此,凶手除了狂妄傲慢,高高在上,还要加上一条——谨慎小心。   ‘把控’这两个字,似乎对凶手很重要,他会针对不同的人,制定专属完美计划,确认万无一失,才会行动……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凶手也害怕失误?   苏懋视线滑过房间:“通知移尸吧,现场进行勘察搜索,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线索。”   “好啊。”   姜玉成扇子一划,下面人立刻行动了起来,他本来不欲管,想着和苏懋回去了,刚要转身,突然眼神一顿——   “咦?东北墙角,圆柜挨着的地方,是不是在反光?这里莫不是有暗格!”   他声音突然兴奋,立刻跑了过去,用扇柄敲了敲,声音微闷。   “空的!果然藏了东西!”   姜玉成更兴奋,上手就开始刨:“我从小到大最擅长的就是捉迷藏,家里但凡藏锁的地方,我都能找着,我爹不管藏了多少私房钱,我都能帮我娘翻出来,让他被我娘追着打,这点算什么!”   苏懋:……   你爹好像有点可怜。   小时候被你这熊孩子坑,长大了还得帮你圆谎护着你这熊孩子,也不知你上回惹祸你娘打了谁……   姜玉成敲敲刨刨的,不知道碰到了哪,还真弹出一个盒子,打开,是一叠纸,上面写着字,纸张不大,字却不小,歪歪扭扭,稀稀拉拉,还错了很多。   “孙守勤……在学认字?”   看笔画的样子,的确像是在学认字。   在这古代,教育是稀缺资源,太监想要学认字,是得藏着点,可这些字——   “树,日,墙,亭,昏,阴,饭,疼……”   苏懋一一看过,会不会暗含什么隐意?   树墙之类,有明显的地点暗示,日,昏,阴,看起来像在描写天气,也有可能是描述时间,至于疼,就不要太明显,是感受。   似乎并不连贯,也搭不上边,但感觉上,怎么这么像日记?   “……甚至隐隐有规律。”   苏懋把几张纸重新排列了一下,看起来就明显了,就好像吃完饭在什么地方被打了,身上很疼。   “难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小团伙的欺负?这是记录证据?”姜玉成眼睛睁圆,“那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苏懋本就期待在孙守勤这里搜到什么,现下果然,孙守勤就是知道很多:“看看能不能找出更多规律……”   姜玉成兴奋极了:“今天便宜我们了!你真的好聪明啊!”   苏懋手里不停的换着纸张顺序:“……多的暂时看不出来,但每一篇‘形容’,似乎都是五个字。”   若是有意控制,必有指向,五……   姜玉成:“莫不是逢五?今日不就是七月二十五!”   苏懋怔住,这么近的?   “时间有点紧啊,”姜玉成扇面遮唇,凑的更近些,“你觉得凶手还敢来么?事情都闹得这么大了……”   人都死了三个了。   苏懋并不确定,可万一呢?   姜玉成也这么想,立刻有了决定,扇子一收:“小爷今晚不回了,就同你一起夜探紫禁城!”   苏懋:……   “那你住——”   “当然是太子表兄的奉和宫!”   姜玉成说完,耳根微红,拳抵唇前咳了一声,扇子点了点远处小厮:“你去奉和宫通传,就说本郡王今日留宿。”   苏懋:……   你留宿就留宿,害什么臊?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小郡王这表现,可不是害臊。   现场的事告一段落,尸体要被挪去北边荒院,苏懋想再仔细验一验尸体状况,法医初检要形成记录,落于纸上的,不可能现场粗检就算完,四处围观,人也太多,并不方便,没有解剖刀和其它验尸工具,他至少要把死者身上衣服脱了,从头到脚仔细验看一遍,不能放弃任何细节。   回到奉和宫时,就见小郡王大剌剌坐在殿边书案后,张牙舞爪,祸祸底下人。   他摇着扇子,指着桌上东西,眼梢嫌弃的要翻白眼了:“就这些破烂玩意还敢给我太子表兄端上来,能吃么!”   他还一边批评,一边点菜:“给小爷来盏雀舌,要早春第一批,宜宾贡来的那种;再来碗酥酪,加碎冰,辅梅花酱;点心就上盘浅灸桂花糕,随便配点蜜饯干果过来——”   一看这得瑟样子,就知道太子肯定不在。   要这要那,你怎么不上天? 第18章 就你这小细腰 都不够他那大手按一下的。   大殿非常安静,落针可闻。   老太监鲍公公手揣着袖子,一脸为难:“这……不是太子份例啊。”   不愧是长公主最宠爱的儿子,小郡王是真的会挑,雀舌是名茶,也不算不好弄,可每年第一份春茶,产自宜宾,吃的就是一个新鲜,品的就是一个绿意,都说了第一份,怎么可能量很多,这时候早没了,有也是身份极特殊的贵人那里才有。   酥酪是夏天人们都爱吃的东西,碎冰也不难,难的是梅花酱,且不说这酱味道好不好吃,到了这个季节,去岁的梅花酱早用完了,去哪找?   再说这桂花糕,要吃浅炙口味,就得是新鲜桂花,陈的桂花酱味道不行,会腻,可如今才七月,最早的桂花也没开呢,开了也金贵,自得先往受宠的贵人那里送。   小郡王腾的扔了扇子:“怎么就不是了?我太子表兄什么身份!即便现在龙困浅滩,低调了点,你出去问问朝中那些当官的,敢不敢不看过往功迹,随意由人苛待我太子表兄!若没我太子表兄,他们何来的安宁日子,有酒喝,有官做,有钱有闲去抱小老婆?他们老脸还要不要,敢撺掇皇上下废太子诏书么!”   苏懋看着殿中叉腰都快叉到胸侧的小郡王,突然想起,书中的背景人物废太子,提起来时少有说被废因果,只笔墨带过过一次,说太子忤逆不孝,暴戾不仁,触怒皇上,皇上当即怒斥,当着大臣们的面说废黜太子,禁于奉和宫。   但当日过后,并未下明旨,并未有后续动作。要知道立太子程序繁杂,废太子也是一样,礼部很多流程是需要见到圣旨才能启动的,没有圣旨,又没人敢催,就等着呗。   是以这件事上,有暧昧空间,废太子一事人尽皆知,东宫位置名存实亡,但又没圣旨明言,所有程序都没走,遂这太子算是废了,又没完全废。   也所以,宫人们在谈及废太子时,不敢不尊。除了太子在外的‘暴戾疯子’名声,还有这一桩不清不楚的事。   当然,太子为皇上不喜,已经被踢出了朝局,没有什么生存空间是真的,周边惨淡也是真的。当时之事早已尘埃落定,不会有变化,圣旨么,皇上想起来随时可以补,不补也没关系,不过是圈禁一生罢了。   不过……小郡王敢这么表演,也是仗着太子不在。   姜玉成兴致正高,越说越激动,越说声音越高:“若是没有我太子表兄,这天下早就完蛋——”   屏风后突然传来声音,像书卷落在桌上。   只是一点点声音,就让姜玉成瞬间噤声,弯腰低身,像个小豹子似的从椅子上跳下来,朝鲍公公挤眼睛,唇动无声:太子表兄回来了,你怎么不告诉我!   鲍公公无奈塌肩,也唇动无声:老奴给过您很多眼色示意了。   姜玉成撇了撇嘴,重新站直,见屏风后再无声音,眼珠一转,拳抵唇前清咳两声:“算了,也不为难你们,奉和宫没这份例,我总有吧?我去勤政殿,想吃什么,舅舅都让着我,谁敢少我这一口?我就要这些东西,没有你就去问别人分,谁敢不给,我就去闹我舅舅!今儿个说的这些,一份还不够,给我各样来二十份!”   苏懋:……   撑不死你,都够你吃半个月的了!   鲍公公同样提醒:“会不会太多了?”   “多什么多?小爷吃的,怎么会多?”姜玉成斜着眼梢看鲍公公,那叫一个张扬得瑟,纨绔极了,“小爷就喜欢吃新鲜的,不行?最近我会常来看我太子表兄,你叫这边的小厨房随时备着,我要就给我马上做,很难?”   “当然可以。”   鲍公公脸上褶子绽成菊花,干脆利落的出去办事了。   苏懋:……   他严重怀疑他被演了,这俩人在唱双簧。   小郡王要那么多东西,是想照顾太子,鲍公公么,有东西不蹭白不蹭……会这么演,大概是太子本人并不在意这些吃喝?   太子似乎坐在了屏风后书案处,隐隐能看到颀长侧影,他没说话,似全然不在意外面发生了什么,没有任何事,任何人,可以让他在意。   气氛一度冰冷极了。   小郡王暗搓搓往后退了几步,顿了顿,又慢腾腾往前走了几步。   他是纨绔么,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脸皮也够厚,试探着开口:“……那什么,都是我喜欢吃的东西,太子表兄若不喜欢,就赏人么。”   太子没理他。   姜玉成眼珠一转,在危险边缘大鹏展翅:“表兄,你都好久没带我玩了,你瞧外边天色多好,要不给我画幅画呗?”   苏懋:……   他偷偷伸出大拇指,不愧是胆肥纨绔。   屏风内静了很久,才传出太子声音:“画谁?”   姜玉成好像没料到太子会理他,愣了片刻,突然抬手指向门口站着的苏懋:“他!苏小懋!我就没见过这么懂看尸的人,什么都能看出来!表兄不觉得他生的很好看么?这样人物,正该画在画中!”   苏懋:……   求你了,你可闭嘴吧!作死别拽上我!   太子没说画,也没说不画,只道:“你弄歪了孤的玉狮子镇纸。”   姜玉成迅速退了两步,心虚地看向桌上那对狮子滚绣球的玉石镇纸,他就不小心碰了一下,歪了一点点么,只是歪了,又不是坏了……   他委屈道:“您又不知道我坐不住……”   太子:“别再来奉和宫。”   姜玉成扑通一声跪下了,还凄凄楚楚的往前膝行:“表兄……亲表兄!我不说了行了么?您老人家就行行好,我也就在你这能自在些,没人说乱七八糟的话,也没人嘴甜心苦,看着捧我,实则嫌弃我嫌弃的不行。”   太子:“那便初一来,多留几日。”   姜玉成立刻掀袍站起,倒腾着腿往外跑:“表兄你保重,好生休息,我走了哈,以后再来看你——”   苏懋:……   这是踩了电门了?果然先前不是什么害臊,是害怕,虚的。   不过……初一怎么了?不等他细想,姜玉成又跑回来了。   “太子表,表兄,”不得不说,姜玉成的身板不行,才跑几步就喝哧喝哧喘,“您别生气,我马上走,马上就走!”   然后拽着苏懋就跑了。   苏懋:……   “怎么了?”   “小爷怎么能丢下你!”姜玉成一脸顶着炮火也要办事的兄弟仗义,“你被我太子表兄凶了怎么办?他怒了是真的会杀人的!看见案上那对狮子滚绣球的镇纸了么?他连那个都不让人动的,有多小气你明白了吧!就你这小细腰,都不够他那大手按一下的,我怎能撂下你,独自逃命!”   苏懋:……   明明就是害怕,想要拉个伴。   苏懋倒没反抗,反正稍后天就黑了,他们有计划安排,不过……   他回头看了看大殿方向,那对狮子滚绣球的镇纸,他好像摸过了?也没有被罚的样子。   大殿里,鲍公公办事麻利,很快带着东西回来,就看到了两片衣角:“这是怎么话说的?一下子都跑了?”   他端着东西,看向太子。   太子从屏风后走出,净了手:“如何了?”   “招了。”鲍公公将托盘放到桌上,帮太子脱下略沾了血色的外袍,低声禀了几句话。   太子面色不变,眸底霜影下,波澜不兴,无悲无喜,似乎怎样的消息都不能让他惊讶,怎样的发展方向都不会让他满意或失望。   “四弟这般智计阴诡,孤的好大哥还不知道,如此得他们关照,孤是该送份大礼的。”   鲍公公懂了:“老奴这就去办!”   看着鲍公公明显兴奋起来的腿脚,太子垂眸,长长眼睫在眼下留下暗影。   怕是要让身边人失望了。   这肮脏的皇朝……   他不怕死,只是要怎么死,得自己决定,旁人无置喙余地。   ……   很快到了酉时,各宫门下钥。   姜玉成狗狗祟祟的拉着苏懋,弓着腰,闷着头,小心翼翼在暗暗夜色里行走——   “……小懋懋别怕,你可要跟紧我,千万别放手。”   苏懋:……小懋懋?   你才是别怕吧?   他垂眸,看着自己被抓出褶子的袖子,思考要不要提醒对方不要太紧张,太紧张也是会出错的。   姜玉成:“……你年纪还小,不知道来自夜间的危险有多少,不抓紧了我,一不小心被别人抢走怎么办?天这么黑,又哪哪看不见……若只是被套麻袋打几下还算好,要是把你关起来,不给你饭吃,不给你水喝,还不告诉别人,你就惨了!”   苏懋:……   我十七你十六,你说谁年纪小?   姜玉成语重心长:“要是别人给你上美人计,你没顶住,就更糟糕了!别人万一搞个珠胎暗结,赖你头上,皇上没脸面,你的家人也没脸面,以后更是连浪的机会都没有了!”   苏懋:……   好了,知道了,你是在提醒你自己。   姜玉成紧紧拽着苏懋袖子,深呼吸:“但是你也别怕,小爷这不是在你身边呢?小爷可是郡王!要是有人来找茬欺负咱们——小爷就先跑,给你搬救兵去!以小爷身份地位,定能救得了你!”   苏懋面无表情。   你这句才是真心话吧! 第19章 打你是为了你好 皇宫爬墙小分队。   正如太子所言,各宫门按时辰下钥,精准无误,殿前司同禁卫军根据各身职责,在皇宫内分区域布防,各宫门之内,关上门自己的事,殿前司和禁卫军不管,但公共区域,除有天子令,任何人不可随意走动。   纵姜玉成是最受宠的小郡王,也不行。   苏懋和姜玉成只在奉和宫附近相对放松和自如,毕竟这里是废太子的地方,有人把这里营造成了‘竞技场’,可不就得放开些?   再往远了去,就得慢下来,更谨慎了。   目标是都知监,但他们不能在天黑前过去,都知监是太监地盘,倒不是不能强行去,小郡王身份摆在这里,但他们目的是想看到都知监的阴暗面,你大摇大摆去了,还看什么,逼别人演戏给你看?   当然得悄悄的。   “……快快,穿过前头那道宫巷,就离得不远了!”   姜玉成很兴奋,拉着苏懋往前小跑,突然眼前一花,看到了巡夜的禁卫军!他赶紧止住,奈何刚那一下冲劲太大,稳不住。   “诶卧槽——”   他下意识捂住脸,争取别摔的太难看,心说这波怕是躲不过去了。   不成想后脖领一紧一拽,他刚在前面露个鼻尖,就被拽了回去。   苏懋食指竖在唇间:“嘘——”   姜玉成屏住呼吸,好险!   “好兄弟!”他紧紧拽住苏懋袖子,声音压低到气音,表情诚恳极了,“你放心,真要有人欺负咱们,我一定跑快点,好转回来救你!”   苏懋:……   我谢谢你。   等禁卫军过去,姜玉成摸着下巴:“大意了,早知有这一日,我该多记记宫中地图的……”   宫中地图这种东西,苏懋肯定是没见过的:“现在怎么走?”   姜玉成看了看四周,转过身对着墙,将扇子插进后脖领,搓了搓手,跃跃欲试:“看来只能翻墙了。”   苏懋:……   也不是不行,翻就翻吧。   可皇宫布防会看不到你翻墙?   他捏了捏眉心,指了指东边墙边:“至少往那边点?”   一来有阴影遮挡,二来,至少离奉和宫方向更近些,奉和宫地位特殊,希望那些在这里斗来斗去的人能放放水。   然而苏懋还是大意了,只要慢一点,看不出明显动静,他和姜玉成的确能顺利翻过墙,但姜玉成裤子被石头挂住了,下不去!   “呃……”   姜玉成也觉得有些尴尬,最后想反正裤子穿在里头,外面还有外袍呢,坏了也不打紧,一狠心,‘刺啦’一声,跳了下去。   但因撕扯力道影响,他往下的落点偏移,马上要摔进灌木丛里了!而苏懋在他后面翻墙,根本来不及救他!   这灌木丛枝杈横生,小郡王细皮嫩肉的,生命危险不至于,划伤是难免的了……   电光火石间,有个黑影从灌木丛里出来,伸手去接姜玉成,没接住——   但也算阻了他的落势,还给他垫了背,没让姜玉成伤着。   “小爷的腰……”   苏懋也迅速跳了下来,看清楚了暗影的脸:“归问山?你怎么在这里?”   归问山已经起身,拍打衣上的尘:“我才要问你们,大晚上的,跑这里来做什么?还爬墙?”   “当然是要看热闹!”姜玉成动了动,发现好好的,哪都没伤,眼睛看了眼灌木丛,表情顿时暧昧,“你藏在这里,是不是也想去看都知监阴私?要不要一起?”   归问山:……   “不甚荣幸。”   “那还愣什么,走着啊!”   姜玉成从后脖领把扇子拿出来,威风霸气往前冲。   “小郡王且慢,”归问山压低声音,提醒,“今晚殿前司向散都头值守,前路不通,我们可以走这边……”   姜玉成倒是听劝,脚尖瞬间转过来:“哦,好啊。”   苏懋不经意侧眸,看到了远处宫灯映照下,向子木的脸。殿前司制服为兵者设计,少年本就身材颀长,挺拔冷俊,而今看上去,更添几分英勇飒爽,还挺养眼。   他转回头,看向归问山。   归问山似未察觉到他眼神,还在跟姜玉成说话:“……他们殿前司有规矩,只要不碰他们的线,没闹出大动静,他们就没办法管,小郡王只管朝这边走,不会有事……”   归问山可比小郡王靠谱多了,好似深知宫墙巷道,几拐几绕,悄无声息的,就带他们进了都知监。   可都知监即便是太监们的地盘,仍然是很大的,他们得去哪里,才有热闹看?   姜玉成手中扣着扇子,满脸高深的转向苏懋:“小懋懋,你怎么看?”   苏懋:……   这是没主意了。   他给两眼抓瞎的小郡王留了点面子:“远离宫墙外守卫,至暗之处,或至明之处,夜暗人静,我们可凝神静听。”   小郡王豁然开朗:“对啊!既然是热闹,怎会没动静?咱们只要悄悄的,等一等看一看,听哪里有声音,溜过去不就得了!”   夜越深,周围越静,声音传播就越远,三人今日运气不错,果真撞到了!   一方远离宫墙的院子,四周宫灯大亮,笼住前方一小片天地,以悬挂宫灯的檐柱为界,往里亮如白昼,往外是寂暗沉夜。   太监们围成了一个圈,他们年龄有大有小,个子又高又矮,身上穿的衣服也是,有灰有茶有凉快的麻,不一而同,在他们中间,有一个很大的木桶,一个小太监被放在里面,看起来十三四岁的样子,手脚被反绑,眼被黑布蒙着,布巾堵嘴,脸上沾尘,身上衣服也有些脏污。   “呯”一声,有人率先踢了木桶。   “尖嘴猴腮的乡下佬,不是最能干活儿的么,怎么,到了宫里娇贵了,让你刷老子的恭桶不愿意,让你舔鞋面也不愿意,你以为你是谁!”   立刻有人跟上,狠狠踢向木桶:“都是太监,你傲气给谁看?你在嘲笑我们么!”   “不要以为跟东厂的人说了句话,就能攀上谁,在这都知监,同僚不是给你踩着上位的,你干哥还在这呢,今日便好好教教你规矩!”   开头的是年纪略长的太监,十七八岁的样子,之后就是更小的小太监了,有些看起来才十一二岁,声音甚至还透着稚嫩,表情动作就已经很凶戾了。   “口音涮干净了么,腿上的泥洗干净了么,你也不看看你这恶心样子,谁会喜欢你!”   “大家都这样,凭什么你例外!”   “你还教我们,你算老几!太监命贱,听你的我们还能活么!”   “哥哥们才是对的,我们太监,就该听话,不这么学着过日子,不前后照应,坏了规矩,以后我们出事你管么,你管的了么!”   “今日被哥哥们罚了,教会了,以后才不会出事!哥哥们教训你是为了你好!”   木桶里的小太监不停挣扎,可他挣不开绳子,也起不来身,眼泪浸湿了蒙眼的布,一直摇着头,发出‘唔唔唔’的声音,不知是求饶还是认错,可外面的人并没有放开他,反而狂戾的笑着,拿来桶盖,盖在了桶上,再用绳子绑好固定。   “砰”一声,木桶被踹倒,溜溜的在地上转,围观太监们一人一脚,将木桶踢过来,滚过去,有时距离很近就踹,有时偏恶劣等着,等到大家心都跟着吊起来时,狠狠一踹——   木桶的颤动,代表了里边人的挣扎和颤抖。   得是多害怕,才会有这样的颤动频率,得是多绝望,怀着怎样的心思等待这一轮欺负的过去?   “我……去。”   姜玉成得紧紧用手捂住嘴,才能控制住不发出声音。   惊讶过后,是愤怒,宫里竟有这种欺负人的法子!   苏懋也很惊讶,但更多的,是脑子里的快速思考。特殊环境群体形成的霸凌现象,有很明显的‘权力感’,面前这群人的表现也有,但导向方向,似乎多了一点……调、教感。   这些人在故意打折别人的尊严,傲骨,培养他们的奴性,让他们心甘情愿接受这样的规矩,认可这样的规矩,甚至以自身为例,引导这样的规矩。   小太监……总会长大,总会去往别处,那会去哪里呢?   低阶点的,宫中洒扫,各种粗活,高阶点的,各宫主子娘娘,东西厂的预备役,甚至皇上面前伺候。   苏懋想起本案中发现的三个死者,第一年年纪还小,前程未定;死于水仙之毒的李柏,去的是冯贵妃宫里,冯贵妃作为皇上最宠爱的妃子,与东厂眉来眼去;死于砷中毒的孙守勤,去路已定,西边,也就是西厂。   而进了这些地方的人,未必就是这些地方的人,或许背后有其他主子。   提前教了你规矩,让你又敬又怕,不敢背主,你会做些什么呢?而你们这些人背后的主子们,怕也不是一个人。东厂,西厂,夺嫡的皇子们……谁不想自己的信息渠道更多一分,谁不想料事有个先机?   可死的太监去处不一,凶手又是谁?为什么要把他们杀死?   苏懋对本案动机增加了新的认知,暂时捋不清,但他已经非常明显的知道,三桩人命案看起来是自杀或意外,实则是有人故意而为,极大可能与小圈子的暴力霸凌有关,然最终根由,是‘贵人们’的角逐。   木桶里的人被欺负的特别狠,木桶盖边缘,慢慢渗出了血色,在宫灯映照下,红的刺眼,气息不祥。   “不行……再这样下去会死人的!得有人管一管……得有人……”   姜玉成嘴里喃喃有声,脚却未动。   “啪嗒”一声,手没稳住,扇子掉下来。   偏偏这时候,一群欺负人的太监正恶劣的等着木桶停,木桶刚好停下,四下安静无声。   “谁在那里?”所有人齐齐转过头。   “艹——”   这时候不跑还等什么!   姜玉成也不管那扇子了,一手一个,拉着苏懋和归问山就跑。   苏懋却跑了两步,突然挣开了他的手:“你们先跑,我走那边。”   “你——”   姜玉成跺了跺脚,但后头人明显已经追过来了,来不及,他只能拽着归问山跑。   还好这个是个听话的,没闹幺蛾子。   苏懋也不是圣母,非要放弃自己成全别人,他只是察觉到了不一样的视线,这些太监里,有人的目标是他!他就想知道,冲着自己来的到底是谁!   追杀他的人,和那夜引太子过去,想要让太子误会他治罪他的,是同一个么?对方到底意是想杀他,还是意在太子?   他是不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被别人当成了刀使!   苏懋跑得很快,越来越快,身后分出来追来的太监似乎也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了最执着的几个,可他已经跑不动了,再跑就要摔了……要不就到这里,试试这几个?   刚做决定,要撑着墙停下来,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将他拉进了宫巷。   “——噤声。”   捂住他嘴的手很大,很暖,掌心干燥,却谈不上柔软,虎口甚至有茧。   声音很耳熟,低沉微缓,有独特的韵律感,似夜风拂过的松涛,舒展,浩瀚。   是太子。 第20章 裤子破了 小郡王,你要坚强。   夜色寂寂,无星无月,连宫灯都很遥远,宫巷内偏僻角落独成空间,只能容纳彼此的存在,不被任何人窥探。   苏懋却并未意识到这点暧昧,他看到了破空而过的寒芒——   是暗器!   冲着他刚刚前行的方向,如果没有太子拉他一把,他纵不死,也要没半条命。   他还是……太小看这里的人了。   “抓紧。”   一只大手引他勾住宽阔肩膀,顺势滑下去,箍住了他的腰,下一瞬,腾空的失重感传来,视野陡然转动——   太子带他翻了墙!   苏懋:……!!   当真是艺高人胆大,墙下阴影幢幢,墙头可是离宫灯不远,这个角度照的清清楚楚,再悄无声息,殿前司或禁卫军轮值的人都会看见吧!   太子干脆利落,翻完墙就算,对他做出噤声,不得妄动眼神,放开了他,二人停留在原地,没有动。   像是在静待。   等什么呢……   苏懋听着墙后面的动静,是等追兵过去?   脚步声慢慢近了,远了,又近了……直到最后,消于寂夜,再无声响。   太子转身:“走吧。”   苏懋默默跟上。   宫里的墙都是很高的,白日隔开天光,看不到日出日落,只能见一小片天,夜里隔遮灯月,落下厚厚阴影,视野不清,偶尔走的远了,苏懋看不大清太子背影,可自始至终,都能听到太子的脚步,伴随着一点光滑衣料的摩擦声。   危险暗潜的长夜,静到极致的宫巷,这声音一点都不吵,反而带着隐隐慰藉与温暖。   君子贵雅,太子一直都风度有加,许也非有意体贴,只不过是幼时就形成的习惯罢了。   不仅仅有君子风度,他还文武双全,朝堂上折服过外族使臣,沃野里横兵灭敌三万……太子穿战甲的样子,应该也很帅?   宫巷悠长,苏懋一点都不紧张,呼吸也早已平复,看着地上自己和太子的影子,慢慢的走路,越来越安心。   “小郡王……”   “他知道怎么走。”他刚提了个头,太子就说话了。   看来是知道他们今天晚上干了什么好事,没准连翻墙都看到了。   苏懋清了清嗓子:“殿下怎会来此处?”   太子单手负在背后:“散步。”   苏懋才不信,垂眸看着太子流云衣角:“殿下身份,不该涉险。”   “孤的身份,”太子声音融在夜色里,不像自嘲,也不像在为难别人,只是普通的,简单陈述的不咸不淡,“废太子么?”   苏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偶有失误跌落凡尘,更当珍重自己,若不小心卷入别人的麻烦圈,反遭危机,岂不无辜?”   “孤的麻烦,岂是因别人连累。”   太子回眸,浅浅淡淡看了苏懋一眼:“能走到孤身边的,都是想杀孤的,恐惧无用,想来的终会来,阻不了。”   苏懋:……   他想到了自己的刺杀命令,太子难道……   可又不像,如果太子什么都知道,为何没处理了他?这话有‘习惯了’的味道,针对的,大概不是他。   太子……是遇到什么事了么?   苏懋压低了眉眼:“殿下……可是难过?”   “将死沙场,王死社稷,小人死算计,不过各凭本事,谈不上难不难过。”太子尾音微长,意有所指,“你今夜话有些多,很高兴?”   苏懋是有些放松了,巨大危险过后的安静,让人情绪上过大反差,总想抓住点什么确定点什么,不过太子今夜情绪也有些不大对劲,虽很安静,却不如以往那么平和,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事。   他不想探人隐私,想了想,道:“殿下今夜呢,高不高兴?”   “还不错,”暗夜掩了太子眸底冷霜,融入深深墨色,“每次快到初一,孤都很高兴。”   所以初一到底是个什么日子?   苏懋直觉这不是个好话题,立刻打住,再好奇也没问。   他也没问方才都知监里,小郡王明明对那一幕气愤,为什么没管。   因为双方都不想闹大。   都知监发现有人暗潜,认为有风险,立刻分工追了过来,但追过来的人没有年纪特别小的太监,大都对宫内地形熟悉,且追的很谨慎,并没有大声呼喊,连脚步声都放的很轻,显然不想被殿前司或禁卫军上报天听。   姜玉成是小郡王,表露身份的确能压住,但如此事情必然闹大,苏懋不信小郡王查案这事别人不知道,宫里没有秘密,不过贵人们知道小郡王性子,大约看他是小孩子顽皮过家家,才没管,事情闹大就未必了,哪个宫里没有伺候的太监,哪个太监不是都知监出来的,事情一大,谁能脱开身?怕是数不清的宫斗路数要借机生事,闹个不得安宁了。   而且亮破身份就一定能立刻制止么?几息后平复些没问题,但当下冲突,可不保证不会受伤……   神思不属的结果是,苏懋没发现前面的人停了,一头撞上了太子的背。   太子身体顿了一瞬:“看路。”   “对不起。”苏懋摸摸撞了有点疼的鼻子,默默看了眼别人的背。   都是一样的人,为什么有的人肌肉能这么硬?   太子垂眉:“在想什么?”   “小郡王……”苏懋回,“也不知他回去没有,凶不凶险。”   太子音色微冷:“宫中行走,没点本事,活不到这个年纪,不必忧心。”   道理苏懋都懂,小郡王不可能在宫中出事,就算真惹了什么麻烦,看在皇上和长公主的面上,别人都不可能对小郡王真的怎么样,可好歹是一起出去的,墙是一起翻的,戏是一起看的,祸是一起闯的,今夜时机不对,冲着他来的人,可能没法再探,但他实实在在脱险了,小郡王和归问山……   心下着急,苏懋脚步就下意识加快。   然后他就发现,太子是不是越来越慢了?之前他还得紧追慢赶,才能跟上太子的影子,太子要不停,他连撞都别想撞,可现在他得时时提醒自己注意太监规矩,不要越路走到贵人前面,才能勉强坠在侧后。   太子一直未有说话,也未有任何情绪显露,好像这速度就是非常普通非常正常的频率。   苏懋检讨了片刻,不再想其它,专注跟着太子脚步,很久很久过后,才回到了奉和宫。   还好,小郡王还真回来了!   姜玉成看到苏懋也很惊喜,小跑着过来:“小懋懋你没事吧?受伤没?快让我瞧瞧!我回来摇人帮忙,小墩子不懂事,太子太子找不到,鲍公公鲍公公找不到,还非要扯着我先更衣,现在是更衣的时候么,这不是耽误事儿呢!你是不知道刚刚有多惊险,我这一路跑的哟,鞋子差点跑丢,那追过来的人离我就差这么点,这么点!”   他话又急又快,伴随手舞足蹈,最后掐了一截小手指比划距离,还生怕苏懋不信,凑的特别近——   然后就看到了太子的脸。   虽一如既往平淡从容,看不出什么表情,小郡王还是凭借小动物般的敏锐直觉,看到了太子表兄眼底的霜色,透着不爽,不善,不高兴。   吓的他赶紧行了个礼,委委屈屈张口:“太子表兄……”   掐着波浪花的撒娇在母亲那里无比管用,在这不行。   小郡王立刻撸袖子,亮胳膊:“表兄您看,我都受伤了,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好不好?男儿该要顶天立地,不畏艰难,怎么说我这也是为了查案子,正事,我真不是故意闯祸,真的!”   苏懋看了眼这只软乎乎白嫩嫩的胳膊,上面的确的有一丝血线,应该是之前翻墙的时候划的,小郡王养的金尊玉贵,皮白肉嫩,有一点点痕迹都会很显眼,但这伤真不深,连血都没往外流,以苏法医的专业眼光,药都不必上,更别说包扎了,最多消个毒。   太子:“是受伤了。”   姜玉成眼睛噌的一亮,话还没说出口,太子下一句又来了——   “孤若是回来再晚些,怕都痊愈了。”   姜玉成:……   祸是一起闯的,苏懋大胆清咳一声,帮小郡王转移话题:“归副司使呢,没同小郡王一出?”   姜玉成什么人,每天哄长公主花样翻新,不要太能察言观色,不过这技能寻常人不配看到,得他认可才行,他觑了眼太子的脸,立刻正色道:“回去了,清查案情重要,他应了的差事,怎敢不管?今夜收获不少,他说稍后寻你。”   他还悄悄朝苏懋快速眨了下右眼,意思是人没事,不必担心。   苏懋点了点头,又道:“小郡王的扇子丢了,要不要紧?”   “丢了就丢了,我那还有几把一模一样的,你放心,别人认不出来,”姜玉成手背在背后,那叫一个稳如泰山,“认出来也没事,小爷的扇子昨日就丢了,若今夜出现,必是贼人干的,同小爷有什么干系?”   苏懋:……   这里是闯了多少回祸,才有如此丝滑的预案准备。   “不过你这朋友够意思,我交定了!”姜玉成围着苏懋转了一圈,眼睛亮亮的,“但咱们话说在前头哈,朋友是朋友,生死是生死,再有这时候,我要先跑了,你可别怪我—— ”   太子似乎有点没眼看,直接转了身。   姜玉成:……   苏懋:“知道,你会去帮我搬救兵,定不会让我有事。”   “就是!”姜玉成立刻眉开眼笑,搭上苏懋的肩,“要不说你该是我朋友呢,你懂我!”   他有点想朝太子得瑟,瞧见了没瞧见了没,这是我的朋友!他懂我!才不会怪我!我们有义气的!   但又不大敢,只能气哼哼跺脚:“这群王八蛋,在宫里搞这种事,我都能瞧见,私底下不知道能黑成什么样!还敢追咱们,哼,等着瞧,早晚有一天,小爷要把他们倒挂在树上,拿沾了盐水的小细鞭子,一个个挨个抽!”   小郡王话放的很狠,表情也相当凶,连转身姿势都透着霸气侧漏,有气势极了,就是后衫裂开了一半,刚好露出翻墙时撕裂的裤子,口子挺大,能看到亵裤的颜色。   刚坐下的太子:……   苏懋:……   苏懋看了眼太子,唇启无声:要不要……提醒小郡王?   太子干脆转开头,眼不见心不烦。   苏懋就不敢多嘴了,只是怜悯的看了小郡王一眼。   男儿该要顶天立地,不畏艰难,小郡王,你要坚强。   反正这里是奉和宫,丢人也丢不到外面。   姜玉成感觉气氛不大对,皱了眉:“你因何这般看我?”   难道是小爷霸气测漏,太过震撼,被吓到了?   小懋懋你这么崇拜小爷的么! 第21章 师徒传承的恶念 我毕竟是从始至终,你最信任的人。   破裤子的社死,让小郡王发出了差点引来殿前司的惨叫,他迅速红着脸跑到偏殿,找了个房间扎进去,任谁叫都不出来。   好在奉和宫地方大,太子也很大方,除了寝宫不方便外借,别的地方,怎么被祸祸都行。   至于苏懋,当然是去廊下睡他的小床。   今夜晴朗,星子闪耀,一眨一眨,像世上最聪明的眼睛。   苏懋枕着手,回想今晚发生的一切。   太多东西,太子不同他聊,他就不方便自己提起,就算提起,也不会得到想要的答案,成年人,尤其聪明的成年人,还是优雅的保持适当距离比较好。   可不聊,并不意味着不思考。   太子为什么会出现,为什么刚刚好是他危难的时候,之前在哪里,遇到了什么,又看到了多少……太子知不知道他这个‘娈宠’是别人有意推过来的?   苏懋想,太子大约能猜到,走到这个位置,遇到过太多类似的事,很难不合理联想,毕竟他自己都说了——他的麻烦,都是冲他本人来的,没什么好怕,各凭本事就是。   苏懋不知道太子对他有多少猜想,多少提防,但更深的东西,估计是不知道的,否则也不会这般……纵容。   相处日短,他在渐渐了解太子,太子又何尝不是在渐渐了解他?   身负刺杀暗令,被送到奉和宫的‘娈宠’,被废的仍然存在感超强的太子,他们的危机,是来自同一个方向么?   还有案子……   思绪缠缠绕绕,没个尽头,苏懋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但是醒来,已经成了条件反射,他必须得比大部分人更早!   别人是因为差事,伺候主子,他则是因为难以启齿的秘密,胡子这东西,谁知道前一天有没有时间刮一刮,第二天早上能冒头多少!   他仍然是找到偏僻地方,悄悄的自行解决,用太子赏赐的匕首。   没办法,眼下只有这个东西属于他自己,但凡敢胆肥尝试偷用别的,就有被发现的风险。   苏懋想着,有机会一定要搞点解剖刀,顺便打个锋利适手的刮胡工具。   奉和宫里,小郡王仍然在装大小姐,又羞又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早饭都是让人送进屋的,那架势好像要在那里住一辈子,太子么,神龙见首不见尾,哪都没看着。   苏懋不可能开口打听太子行踪,一是不礼貌,二是不规矩,他想了想,留了个字条给小郡王,就转去了北边荒院。   这里是暂时的停尸房,宫巷深处,高墙,背阴,有地下储存室,温度也低,新死的尸体在这里不易腐坏,转移出去也方便。   外间廊下窗侧有桌子,水需自己打,茶要自己泡,阳光微风都恰恰好,苏懋便坐在这里,整理案件细节。   不知过去多久,门口响起脚步声。   苏懋抬头,并不意外:“你来了。”   “答应查的东西,总要给你,”归问山从袖子里掏出厚厚一打卷宗纸,递过去,“你不在奉和宫,我想应该在这里。”   苏懋接过卷宗纸,打开:“讲说与案子相关的事,奉和宫不方便。”   隔墙有耳,不知道都会被谁听到。   不过归问山能猜到他在这里,也算对他了解。   归问山耷拉的眼尾微挑:“我毕竟是从始至终,你最信任的人。”   这话倒不假,这桩案子里,苏懋绝对信任,从未怀疑的只有归问山一个。因他确定这是一桩连环杀人案,而第一桩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当时归问山就在他身边,跟他说话,他们可以互相彼此印证,对方没有作案时间,以及作案动作。   遂他虽看起来总和小郡王混在一处,实则所有调查走访工作,都在倚重归问山,而且他相信归问山本事,此人有这个实力。   就是太监权责难免有限,有些东西查起来会慢一些。   苏懋指了指对面椅子:“坐。”   归问山见他表情轻松:“看来是有排除了。”   “还好。”   苏懋低头翻着纸页,里面是各种搜索收集到的细碎线索,总结起来就是——人物关系,社交网络。   还有一部分是从都知监搁房间里搜出来的东西,归问山只管搜检和记录,至于和案情有没有关系,需得苏懋来判断。   苏懋看着第一个发现,吊在奉和宫门口的死者王高,和昨夜他们看到,被反绑关在木桶里欺负的小太监同岁,都是十四,二人是同年,同一批,连住的房间都很近。   “你去问过话了?”   “那小太监伤的不轻,起了高烧,浑浑噩噩,现在还没清醒,问不出话,遂这纸上没有,”归问山解释道,“但我可以肯定,此二人熟识,且有共同经历。”   “昨夜发生之事,你我有目共睹,此前去问,都知监一直含含糊糊,无人提及此类事件,然昨夜既被看到,想遮掩也遮掩不了,我寻了个口子,有人挨不住,便说了。”   归问山垂眸:“说这是都知监传统,所有小的进去都这样,拜前头的人做带领师父,由师父引导教规矩,说话,做事,挨打,不一而足,基本上无有温和之言,都很严厉……”   苏懋听懂了。   都知监太监调,教出来,是要分到各处伺候办差的,生存环境谈不上友好,规矩当然要教,但教带,并不代表侮辱。   而现在都知监的手段,包括且不限于辱骂,责打,他们会要求犯错的人舔鞋面,跪地躬身做踩凳,甚至有些你想都想不到的折辱手段,比如昨夜发生的事……   教规矩的‘教导’,慢慢变成打压,慢慢变成故意为难的功课,宣泄脾气的渠道,而不想被打压的人,会想办法讨好谄媚,变成这些打压者里的一员,这样就可以不用挨打,而是打别人了。   小太监们傲骨被打折,自尊被撕掉,一日日下去,麻木不仁,变成一只任由搓圆捏扁,听话恭顺的狗。   因为他们知道,不听话,会遭受怎样的惩罚。   后续规矩引导也有方向,不聪明的,教他们忠心,别的不用管,只要听话办事就够了,聪明的,教他们不要那么聪明,出头的椽子先烂,聪明比不上稳,而想稳,就得听话。   纸页之上,死者王高唯一特殊的地方,是带他的师父因卷进后宫斗争被赐死了,暂时没有人带他,掌司吴永旺只能亲自负责一段时间。   苏懋指尖点着吴永旺的名字:“我记得他说过,王高不甚聪明,也没什么眼色,总是办不好差事,被罚。”   归问山:“小太监规矩学的不够,哪里有不犯错的?只是到了大太监手里,规矩更严,错便更多了。”   苏懋眼神微深:“恐怕不只是规矩更严吧?”   归问山话音略淡:“吴永旺是掌司,今年十九,太监里不算小,更谈不上老,但他心阴,又狠,别人怕他,也服他,他手底下带有两个徒弟,童荣和孙守勤,这两个也是同年,一起进的宫,今年都十六岁,算是出师了,马上要出都知监往外派,孙守勤你知道的,前程已定,要去西边,童荣一直没有消息,就有些着急,此二人本就有竞争关系,平时时有摩擦,因被吴永旺压着,才没闹出什么大动静,但现在,吴永旺多了一个‘小徒弟’,年纪还小……”   年纪小,代表未来无限可能性,也代表了,现在可以欺负。   都知监的人,很少怕‘报复’二字,现在把人‘教’服了,让他怕你怕到骨子里,未来他想起你就会想起噩梦,怎会敢报复你?   一是竞争下的情绪发泄,二是新弟子来了,老弟子的危机感,毕竟找门路这种东西,多是要师父帮忙的……小太监王高的日子,能好过?   苏懋:“童荣和孙守勤,有欺负王高的行为?”   “都有,”归问山点头,“有人亲眼见到过童荣‘教’王高规矩,还召集大家围看,引以为诫,不只一次,也有人见过孙守勤骂王高。”   这个‘教’规矩,又让大家一起看,想也知道,不是什么正经教法,许就是昨夜他们看到的那种。   苏懋有点遗憾当时出了意外,必须要离开,否则这种事到最后,一定会出现‘圆场’结束这个过程的人,这个才是关键。   不过孙守勤若只是骂过王高,没做其它,这个程度似乎‘温柔’了很多?   童荣和孙守勤同年,同师,看起来都不阳光,一个阴郁,一个隐晦,孙守勤找到了路子,看上去似乎更聪明,更幸运些,童荣必会着急,可能在私底下也在使手段,这时候另一个死者,李柏就出现了。   李柏今年十九,是吴永旺的同年,二者的生存经历竞争关系和童荣孙守勤一样,相当能感同身受。   他找童荣喝酒,未必是真心帮忙,这个行为大半是冲着吴永旺去的,不能把童荣捞到自己阵营,挑拨师徒离心也是好的。   这么多年里,风光的一直是他吴永旺,升掌司,掌理整个都知监,所有太监都得听他的,而他李柏呢,默默无闻多年,人嫌狗憎,好不容易得人青眼,找到了冯贵妃的路子,甚至能攀上东厂,怎会不得意?不找回场子,得多憋屈?   两对‘同门’,相似‘伴生绞杀’的竞争关系,好像有些巧合,然而更巧合的是——   李柏和吴永旺这对同门,同样有一个相同的师父,就是奉和宫副门正徐昆雄。   徐昆雄如今二十八岁,油滑精明,自有一套上差甩锅的行事法则,往前推十年,他也曾是都知监掌司。 第22章 殿下是来看我的 霸凌团伙的催发。   本案所有太监,不管嫌疑人还是死者,都在一个师徒或同年圈子里。   算一算,年纪最长的是徐昆雄,二十八岁;下有徒弟吴永旺和李柏,都是十九岁,前者是都知监掌司,后者遇害;而吴永旺升至掌司,下有徒弟童荣和孙守勤,前者前程未定,后者遇害,这里还有一个特殊的存在,因本来师父身死意外引入的十四岁王高,现是同挂吴永旺门下,同样遇害。   而这个师徒关系,是都知监的规矩惯例,也是资源关系的传递承袭脉络,师父的东西,很大概率是要交给徒弟的,遂同年同师的人,中间必有残酷竞争,关系不可能好得了。   归问山肃容:“这个童荣,很有嫌疑。”   三个死者几乎都和他有直接利益关系。   苏懋看着卷宗,指尖移动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停下:“都知监里是否有规矩,同年之间不能暗害?”   归问山并不意外他能看出来:“是。”   苏懋取了笔,开始在空白宣纸上画人物关系图,嘴里顺便问:“向都头呢?殿前司向子木,归副司使的卷宗里,似乎没有提到他的名字。”   归问山垂眸:“你请咱家查的是太监,向都头可不是。”   “可他也是嫌疑人,归副司使是否有放水之嫌?”   “硬要咱家一个太监去查殿前司,苏内侍不觉得过于为难了?”   苏懋手微顿,视线看过来:“归副司使和向都头相熟?”   “并未,”归问山摇头,“只是曾寻他办过事,未曾多来往。”   “向都头似不大好接近。”   “他性子是冷了些,殿前司规矩与别处不同,不谨慎祸患无穷,但他本人性格极正直。”   “你倒是很懂他。”   “宫人立足根本,一二察言观色本事罢了,不足挂齿。”   再之后,归问山就没再说话了,所有查到的东西都在纸上,苏懋也没再问,手里不停,画完人物关系图,又开始整理案件细节。   纸上记录的东西信息量非常大,很多不用问,就能看出来。   归问山又坐了片刻,便告辞离开:“你知道我在哪里,若有需要,可随时使人支会。”   苏懋:“多谢副司使。”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光从庭中移到西侧,渐渐金橙,又慢慢消散。   他看卷宗看的认真,并未察觉,直到眼睛受不住,想去找火石,就见一盏灯飘——不,被人递了过来。   这只手骨节修长,虎口粗糙茧痕在烛光映照下几欲不见,只见润泽的肌肤纹理,如玉之华,如石蕴力。   是太子。   苏懋赶紧接过烛盏,放到桌上,思考过度的大脑完全忘了情商这回事,不知怎的,就说了这样一句话:“殿下来……散步?”   毕竟上回,太子就是这么敷衍他的。   说完不但对方沉默,他自己也沉默了。   这种话太子可以说,他可以这么问的么!这可不是外面宫巷,北荒僻院暂时停尸之所,谁会到这种破地方来散步,敷衍也不会这么敷衍的好吗!   苏懋闭了闭眼:“殿下是来看我的。”   他眼帘很垂,长长睫毛在灯下落出浅浅影子,肤色润白,眉目如画,倒显得安静乖巧,颇有些像宫中‘宠物’的样子。   可太子见过他的笑,见过他露出的小虎牙,小东西聪明的很,惯会装样子,现在看着乖,不知心里转着多少小心思,越乖,越勾的人想看更多。   太子淡定掀袍,坐在灯下,尾音略长:“看你?”   苏懋行了个礼,也笑着坐下:“看我破案,我是殿下的人,这事便也就是奉和宫的事么。”   见太子并未有怒色,他眼底一转,顺着杆往上爬:“殿下文韬武略,洞察古今,于案件上定也有犀利角度,今日恰有卷宗,可能请殿下做个指点?”   拉哪个壮丁不是拉,反正太子不可能是凶手,就来帮个忙参谋一下呗,总归是奉和宫的事,而且你来都来了……是吧?   太子看了他一眼,竟真的低头看起了卷宗。   还看的特别快,手里刷刷过着纸张,一目十行,但苏懋并不觉得这是敷衍,他看的出太子状态,他是真的在看!   迅速过了一遍,太子将纸张放下:“说吧,想问孤什么?”   苏懋便问了:“徐昆雄出身都知监,曾是吴永旺的‘师父’,资源上有承袭关系,必然曾经很亲密,如今一个在殿下的奉和宫,一个做都知监掌司,并无利益牵扯和纠纷,为何徐昆雄对吴永旺似有仇视?”   太子眸底映着烛光,似有琥珀流淌,荡开浅浅涟漪:“你竟觉得,在我奉和宫,是个好差事?”   苏懋:……   所以徐昆雄其实是不得志?那表现的那么嚣张,不是护主想立功,其实是做给外面人看的?   尽管太子是再也扶不上墙的烂泥,但他既被分派了过来,就要护主,对这样的主子尚且忠心,若是调到别处,岂非更加肝脑涂地,以命相报?   那他看不惯吴永旺,也算是有理由了,嫉妒。   我曾是你的师父,你都是我带出来的,凭什么我混的不如你?   而且吴永旺做了掌司,手下一堆人,权力也是比徐昆雄大的,照都知监规矩,小的对大的要永远尊敬,否则要被收拾,但苏懋见过二人对话,吴永旺对徐昆雄可谈不上尊敬,言语间暗钉子挑衅良多……遂不管二人之间有过怎样的过往,现在皆已斩断,徐昆雄无法控制左右吴永旺。   太子又道:“二人在两年前,曾一同卷进后宫争斗,徐昆雄遭吴永旺陷害,离了上好职缺,到了孤这里。”   断人前途,和杀人有什么区别?   所以徐昆雄不但嫉妒,他还恨吴永旺。他会巴不得对方倒霉,如果有机会踩对方一脚,他定会乐意。   苏懋依照自己画的人物关系图,往下顺:“死者李柏,是吴永旺同年,彼此有竞争,有龃龉,还有共同的师父徐昆雄。”   太子一听就知道苏懋在说什么:“死者孙守勤和王高,一个是吴永旺的徒弟,一个是暂时带着的徒弟,嫌疑人童荣也是他徒弟,这整个关系网,皆以他为中心,承上启下——你在说,吴永旺脱不开嫌疑。”   苏懋指尖滑过纸上的名字:“可死的都是太监,一旦事情闹大,吴永旺这个掌司,将要背负最大责任。”   似乎对他而言,并不划算?   太子却道:“你也说了,是闹大。”   一个‘上吊自杀’,两个‘意外身亡’,如果不是苏懋在,姜玉成又好热闹,这件事根本不会闹大,更不会有人知道,这是命案。   苏懋想了想,又道:“从动机上看,童荣和死者三人关系都很密切,孙守勤和王高是竞争者,李柏是找上门说想要帮助他找门路的人,但李柏似乎目的更多是为了气吴永旺,或炫耀自身抱了主子娘娘大腿,并未对童荣带来什么收益。”   遂他的嫌疑在明面上,看起来比别人都大。   太子:“从行凶手段上看,凶手似乎非常了解死者。”   “殿下也看出来了?”苏懋低头一看,太子指尖按着的,正是他的验尸记录,“酒和水仙之毒,佛香上的信石之毒,凶手不但计划丰富,连细节都做的很到位,悬吊于奉和宫门口的王高——暂时还未找出关联,但我已有想法了。”   这必是凶手行为逻辑。   再就是作案过程和作案时间。   苏懋继续道:“李柏死于酒醉后饮水仙花根水,这顿酒是和童荣喝的,童荣口供已录在卷宗内,他说是李柏去找他喝酒,并非他自己主动邀约,他不可能提前策划杀人……时间过久,行迹难查,现在并不能确定,是谁处理掉了李柏房间里所有水,只剩水仙花盆。”   “孙守勤死于佛香上的信石之毒,凶手要准备的东西很多,比如黄鳝血,比如信石毒,比如房间里开的窗子,凶手至少要潜入孙守勤房间一次或两次,且时间都不能相隔太远,黄鳝血这个东西,皇宫这么大,会有,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凶手能弄到,且神不知鬼不觉——”   太子:“凶手未被任何人看到,证明此人对宫中情况极为熟悉,且能灵活应对,别人不会对他生疑——此人还要懂些身手,你想到了向子木。”   苏懋:“现有线索证据,所有嫌疑人里,的确只有他能做到来去自如。”   太子:“要能灵活应对,别人不会生疑——凶手要有一定的权力,你对姜玉成,也并非无有怀疑过。”   “每一个嫌疑人在证据尚未完备前,都不能感情用事的信或不信么,”苏懋清咳一声,“比如吊在奉和宫门口中的王高,事件发生的当下,吴永旺童荣孙守勤几乎都是亲历者,孙守勤已死,童荣说是跑出房间,落单,吴永旺手受伤一个人在房间,并未移动,同样可疑,但没有切实证据,就不能断定他们谁就是凶手么。”   太子垂眉:“但你似乎已经知道了。”   苏懋看着纸上信息,大脑快速转动,最后微微一笑:“一切,还需要证据支持。”   少年眉眼弯弯,露出漂亮的小虎牙,看起来似乎顶了整个春日阳光,明媚又耀眼。   太子眉尾微扬:“要孤帮忙?”   苏懋赶紧从卷宗里拿出一张纸,给太子看:“徐昆雄对吴永旺的恨,还有吴永旺手伤的那么是时候……我有些想法。”   太子看了眼,淡定将纸页收起,视线浅浅掠过少年润泽唇角,白白的小虎牙:“可有害怕?”   “怕?”苏懋没反应过来,怕什么?   太子:“都知监。”   苏懋懂了,对方说的是那里残酷的霸凌行为,他亲眼看到了的。   “封闭的环境,竖起的高墙,特殊的群体规矩,压抑得不到释放的情绪,经一定时间的催发,有个别人极大可能形成一定的扭曲的价值观。”   苏懋声音疏淡:“他们会挑选那些新进来,对环境状况不了解的陌生人,来发泄自己的情绪,为了这个行为能够顺利,他们会选择一些‘不同’,比如性格孤僻内向,一段时间很难融入群体的,或者身体特征与大多数人不一样,比如过高或过矮,或胖或过瘦,有特殊疤痕或者干脆长得丑,又或者直接是偏远小地方来的人,口音与众不同……只要想欺负一个人,你总能找到他身上不一样的点,放大它,孤立它,让大家一起笑话他,继尔欺负他,辱骂他,虐打他。”   “霸凌者通过这样的行为,显示出群体里的地位不对等,彰显了‘权力’感,巩固自己的位置,越是引领这样的行为,越是号召更多人围观或加入,‘权力’感就越大,更让底下人追捧和羡慕,久而久之,就驯化出了‘服从’这个东西,慢慢的,这也被叫做‘规矩’,而被欺负的人习惯了,麻木了,知道求助无用,也就认了命,要么被欺负死,要么加入。”   只不过这个案子里,除了野心的权力欲,还多了一点——挑战对生命的裁决权。   凶手已经开始杀人,不可能再停下。   苏懋是真的不害怕,当你懂了事件发生的原因和逻辑,知道接下来的轨迹,脑子里想的会是应对,而不是害怕。   可不害怕,并不意味不怜悯。   看到的危难越多,越不希望再出现这样的危难,看到的恶越多,越会理解善的珍贵。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开启猜凶手环节,嫌疑人列出如下:太子副门正徐昆雄,小郡王姜玉成,殿前司向子木,都知监掌司吴永旺,吴永旺徒弟童荣,24小时内,本章评论区,留下你认为是凶手的名字,每人一次机会,真相大白时,作者会给所有猜对的宝送心意小红包~来吧宝子们,盲猜抽凶手ssr卡嗷(づ ̄3 ̄)づ╭~ 第23章 殿下来给我撑腰呀 生命可贵,怎能辜负?   ‘啪’的一声,烛盏爆了个灯花,暗夜里特别亮。   手边没有剪刀来处理,苏懋顺手将烛盏往自己方向挪了挪。   太子看了那只手一眼,没说话。   苏懋思路很清楚,本次案件看似发生在都知监,受害都是太监,实则在整个皇宫。   宫里贵人很多,常换常新,有些主子娘娘有背景有家世,进来自带光环,有得用的人,有些无背景家世,甚至就是宫女出身,自身都难保,哪里有得用的人,但人都是可以收买,可以笼络的,只要能爬上去,想要烧热灶的宫人都多的不得了,怎么挑选使用,端看自己眼光和本事。   这些伺候的宫人呢,也是可以学习,可以训练的,都知监小太监们有不同的努力方向,比如东厂西厂,比如伺候贵人娘娘,他们可以很懂得女人的东西,可以长袖善舞的接人待事,谄媚讨好,也可以根据天赋资质不同,接受认字和习武的教习。   而小太监们的遴选入宫,也并非只有一条路子,进来也不一定都进都知监,暗地里总有各种各样的潜规则……   这皇宫,就是个偌大的江湖。   江湖里人多,势力纷杂,人心隔肚皮,你永远不知道一个人背后站着谁,可不管宫人还是贵人,这皇城里实则的主子只有一个——皇上。   而皇子们,有机会朝这个位置冲锋。   都监司发生的事,不过是皇城一层层缩影,是权力的催发之始。   而面前坐着的这位废太子,是曾经离这个位置最近的人。   苏懋指尖离开烛盏托,浅声问太子:“殿下认为,权力是什么?”   似乎有些意外会听到这样的问题,太子顿了下,道:“你觉得呢?”   “我没什么觉得,只是看到了很多。”   苏懋眉心微淡,眸光安静清澈:“比如今次的案子,它是奴役,是控制,是左右想要左右的人,是用尽手段和心思,逼迫底下人跟随,逼迫他们害怕,强制他们听话,利用他们对旁处人群进行倾轧,为自己谋利……所有这些行为和控制,本质上是地位的不对等,是对资源利益分配权的争抢和确认。”   是‘我拥有’——而你们,只能听我的话。   “是有野心的人,都会想要得到的东西。”   残忍又现实。   “不是都明白?”太子看着少年眸底映的烛光,掩下眸底墨色,“又何必来问孤。”   苏懋怔了一瞬。   是啊,问这个,是想得到怎样的答案呢?想看看太子有多聪明通透,还是想……太子安慰他?   前者没必要,他已经在不多次的来往里深深感受到了,后者更没必要,他是法医,早已见惯人世冷暖,有自己健全的认知和理想,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   面前少年的眼太干净,太清透,像落在水面的月光,怔忡的时候停住,乖巧到有几分可怜。   太子唇线微微有了弧度:“你有未尽之言,皆可道来。”   苏懋眼睛一亮,这么大方的么!   这样的机会不用……他又不是傻子!   “殿下今夜前来,是来监督我的么?殿下希望此案告破?”   “监督谈不上,你和姜玉成闹出这么大动静,奉和宫屋顶都要被掀翻了,孤就不能看看?”   “那殿下对我和小郡王的进展了如指掌?”   “孤不想过问,你们不也送到了孤眼前?”   “那如今案子即将告破……”苏懋眼睛晶亮,“殿下要不要来看我们审案?”   房间静了一瞬,才传来太子的声音:“你其实是想孤帮忙,给你寻个断案之所吧。”   苏懋唇角弯起,被看破了。   他一个小太监,加一个不务正业,天天被人嘴上批判的纨绔小郡王,排面着实不够大,破案不容易,审案更难,这宫里又不是衙门,他们纵是有了结果,又如何服众?   当然要想办法抱大腿,拉太子来给他们撑腰啊!   外面可是夺嫡大势风生水起,一时东风起,一时西风然,唯有废太子稳坐钓鱼台,早早被废,仍然能苟到最后,做个大反派……此等能量,谁能忽视?   苏懋本来就一直在琢磨机会,没想到机会送到嘴边,当然要一口叼住了!   他清咳了下:“所以审案……”   “便允你。”   太子话说的利落干脆,配以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眼神,好像在说,孤倒是要瞧瞧,你有多大能耐。   苏懋更忍不住,继续顺杆爬了:“那殿下要不要顺便……坐个镇?”   只要您在现场,还怕有什么坎过不去!谁敢挑衅,尽管来!   少年眉眼实在太过神采飞扬,太子忍不住提醒:“孤的名声可不太好。”   很有可能把明察秋毫的公正结果,变成以势胁人。   苏懋当然知道,他们两个,一个是别人听到脚步都会绕着走的疯太子,一个是别人看到就忍不住笑话指指点点的‘娈宠’,半斤八两罢了,谁名声算好?   但又有什么关系,他要找的是事实,要还原的真相,他验尸破案又不是为了博名声。   “只要案子能破就行。”   太子似乎有些意外:“你这般努力,不是想匡扶正义?”   坏名声,可不怎么方便。   “匡扶正义?”苏懋笑出了声,捂着嘴平复,“那可不是我该干的事,我也没那么大能量,我只是学了些仵作本事,想学以致用,做我力所能及之事,验尸寻迹,助破案缉凶,正义和公平,不管哪两个字,分量都很重,我可不敢一力承担。”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经历和三观,他阻止不了别人,只能尽力做好自己,而他相信,如果人人都这么做,有些口号其实不必喊,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就在那里,所有人都看得到。   太子眸底墨色深邃,似隐千山万水:“你不想教导别人,引领别人?”   “有些人不用教,读过相似的书,走过相似的路,见过相似的事,心里就会懂,我又何必强塞?有些人有自己的执拗,一条道走到黑的扭曲,我教了,又有什么用?”   会懂的人,终究会懂,哪怕前有坎坷;回不了头的人,你去教,引来的只有对方的厌恶。   苏懋笑出小虎牙:“人生一世,短短数十年,真的不长,做好自己,享受让自己欢喜的瞬间,问心无愧不就好了?”   少年的笑容明媚又灿烂,好似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真,但细细一品,不免通透。   可‘问心无愧’四个字,本就很难做到。   少年好像不太在意生活的苦,有点傻乎乎。   太子看着他:“被徐昆雄挑衅,被宫人欺负,三餐不济,只能睡在廊下……真的不委屈?”   苏懋垂了眸。   怎么可能不委屈?他活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夜深人静之时,怎会不难受?可他流泪给谁看呢?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可这些会哭的孩子,都有疼爱他们的父母家人,若真是被放弃抛弃,无处可依的孩子,反倒不会哭了,因为他们知道,哭泣没有用,没有人心疼,也得不到安慰和哄护。   来到这个陌生空间,没有一样熟悉的东西,熟悉的人,甚至生命危险从未远离……他是个人,怎会不想放松,自在活着?可除了夜深人静时,他能蜷缩起来,假做安慰的抱一抱自己,还能做什么?   这破地方,这乱七八糟不拿人命当命,讨厌的人,硬的硌腰的小床,刮胡子稍有不慎就会割伤脸的破匕首,他都受够了!   “可生命可贵,怎能辜负?”   苏懋右手撑着脸,笑容热烈真挚,如四月阳光,灼灼灿灿,一不小心,就晃花了别人的眼。   *   作者有话要说:   通知:本文周六(8.27)入V~比心心~(づ ̄3 ̄)づ╭~ 第24章 皇子们都不简单 首要一条,不能跟太子交恶。   苏懋其实还想争取一下,看能不能要到一套解剖刀,毕竟机会大好,放过多可惜不是?   他看得出来,太子心情可能谈不上特别好,但一定不太坏,听他说话的时候,还怔了下呢。太子平时表情偏冰山那一挂,波澜不兴,喜怒不现,但安静是安静,愣住是愣住,他不至于分不出来。   想了想,还是没说。   他相信太子能力,奉和宫禁锢不住太子,皇宫许也是,在外面找合适的打铁铺子打造工具……可能需要运作一下,但应该没那么难,可针对案子他已经提了很多要求,一下子要太多似乎不太好。   显得有些得寸进尺。   虽然已经得寸进尺了。   苏懋与太子来往并不算多,几次都是危机下相遇,且无他人,气氛总会有些微妙私密,他感觉太子身上有些矛盾感,比如从未主动问过案情,仿佛一切与他不相干,并不想干涉的样子,奉和宫也随便别人挑衅,他不怒也不气,不理不睬,心如止水,可他们闹出事,他又会来。   他从未直言说过要管,也没问,但他身份在那里,突然出现,时机又那么巧,别人总不能大眼瞪小眼,什么都不聊,顺势聊案子几乎是水到渠成的事……   太子到底是想管,还是不想管呢?   苏懋自己头上麻烦还一堆呢,不知道以后的路要怎么走,但他现在非常肯定,首要一条,不能跟太子交恶。   不聊情绪,不聊彼此,只聊案情,苏懋只是顺势请太子帮忙查找线索,比如悬吊在奉和宫门口小太监生前的最后一顿饭到底吃了什么,比如李柏那盆水仙花的来历过往,比如孙守勤房间里的佛香,门上的黄鳝血,比如前夜都知监被欺负过的小太监,徐昆雄和吴永旺的异状……很多卷宗里没有查到,但对于案件很重要的细节,都要一一补全。   “我送殿下。”   该说的说完,苏懋未有停留,提起宫灯,送太子回奉和宫。   一路烛光暗影,路缓且长。   ……   太子速度非常快,隔天一早,就给了苏懋他想要的东西,顺便给了他一个审案之所——如知殿。   这个地方苏懋认识,跑路躲人的时候经过过,离奉和宫不算太远,离都知监就远多了,比较偏僻,苏懋不知道这个地点有什么特殊,也没见太子怎么运作,为什么认可这里,看天色过了黎明最忙碌的点,就溜达过去,看了看。   这一看,才明白,太子良苦用心。   如知殿占地面积不大,只前面一个大殿,后面一个空院,给后宫贵人主子住,显小,给位份低的年轻小主住,又没个人压着,不够谨慎,便常年空着。   但这个地方偏僻是偏僻,巧合的是,正处于一个弯巷间,与天子的勤政殿直线距离不算太远,是以有殿前司守卫,非常严格。   也就是说……   如果在这里审案,足够牵动很多人的神经,不管会不会发生意外,都会让很多人紧张关注。   苏懋垂眸,捏了捏袖中太子送来的消息纸,上面的信息他已全然看过,对案情了然于心,这案子要怎么破,怎么审,什么时候审呢?   “好啊你个苏小懋——”   远处跑来一个花团锦簇,衣裳华丽的像朵云彩的人,正是小郡王,他终于不害臊,跑过来算账了:“明明看到我裤子破了,竟然不告诉我!”   苏懋却不能调侃,万一惹着了,对方又跟个大姑娘似的,一头扎进屋里再关几天,审案还怎么玩?   他立刻肃容,一脸认真:“我的错,下次一定不再犯。”   姜玉成凑近,盯着苏懋的脸,看了好半晌,勉强认可了他的态度:“哼,这次便放过你,若下回还敢,就是不拿我当朋友,你看我怎么报仇!”   苏懋微笑:“不敢。”   姜玉成清咳一声,翻过这篇,眼珠子一转,看看左右,又凑近了些,扇子遮唇,压低了声音:“那你同我说说,你与我太子表兄私会,都做了什么?”   苏懋:……   怪不得不追究,是有更大的八卦乐子。   不过私会……能不能好好说话?   姜玉成扇子掩唇,清咳一声:“那谁叫你们偷偷摸摸的,还避着人,避着我!一定有猫匿!”   苏懋抬眉:“你看到了?”   “我是没看到,但不一样了啊!”姜玉成摇扇子,“那个徐昆雄见到我跟耗子见到猫似的,没对脸就先跑了,明明前几天还那么硬气,怼你又不怕我的,要说你和太子表兄没干什么,谁信?”   “还有,我今日看到大表兄了,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还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约我去喝酒,他何曾想同我喝酒过?嫌弃我是小屁孩又嫌弃我纨绔,文不成武不就,最不爱搭理我了……”   大表兄?   哦,大皇子,端王。   苏懋还没见过这位皇长子,但他知道,端王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   当今圣上昭明帝,政绩说不好,但能生,膝下儿子不少,原文里经常提起,参与夺嫡戏份不少的,一共有六个,其中皇长子是昭明帝尚在潜邸时的侧妃王氏所出,王侧妃与昭明帝青梅竹马,貌美如花,又在大好年华,情意正笃时急病去世,昭明帝哪里舍得,经常追思,为了她甚至一度说出不立皇后的话,缅怀情诗都写了一堆,对她出长子自是亲自教养,十分尽心,不爱学文喜欢武也由着他,寻了最好的战将师父给他,还曾让他去军中历练过,要说皇宠,这位端王在很长时间里,是头一份。   往下数,皇二子年岁与皇长子相当,生母宫女出身,也早亡,小时候是个小可怜,因身体欠佳,几度濒死,曾在太后那里养了两三年,昭明帝希望他身体健康,封了康王,康王时常去慈宁宫尽孝,文采比大皇子好多了,常得朝臣赞赏。   太子行三,生母是已逝圣敬裴皇后,裴家乃是天下清流之首,世家传承,其经营的瀚海书院天下闻名。裴家经营理念也很特殊,瀚海书院唯才取士,不管是山长夫子还是学生,都需要经过考试,你得比别人强,才能有机会,考试中监督审核列席十数人,根据规模不同酌情增加,而每一代裴家人,都才华卓越,凭借自身本领力压群雄,可以说,这满朝文官,有六成在瀚海书院求过学,还有两成听过瀚海书院的课,尽管裴家人一心只经营书书院,并不入仕,不上朝堂,其影响力也是无穷的。   裴家人从不与权贵联姻,甚至不看家世,婚嫁只择贤,择慧,昭明帝当年圣旨下到裴家,非要娶裴家女,裴家反抗不得,才成就了一对怨偶。   昭明帝非要选裴家,是因当是朝堂形势,他已掌控不住,迫切需要文官体系帮忙,可他只是需要裴家女做皇后,并不喜欢,裴皇后生子,他立刻封为太子,也不是因为寄予厚望,只是‘迫不得已’。   然太子其后成长远远超乎他的意料,文韬武略,无一不受朝臣赞赏,地位越来越稳固,从始至终,昭明帝从未表达过对皇后母子的喜欢。   六年前,边关战事起,敌方大军一路杀到了皇城外,昭明帝携妃子南逃,皇后与太子固守京城,期间惨烈沉痛,不一而足,最后裴皇后死于守城之战,太子大胜回援,终是没有赶上……   也是自那时起,太子性格大变,慢慢的更不为昭明帝所喜,直到被废。   而今宫中位份最高的是皇贵妃,姓章,也是外戚势力最为庞大的一位娘娘,地位尊贵,据说是皇上当年为了弥补自己非要娶皇后的遗憾,给自己选的美人,章皇贵妃育有四皇子,从生下来就聪明伶俐,成长过程中更有君子之姿,优雅华贵,文采极盛,皇上颇为宠爱,到现在亦是最喜欢的皇子,封为瑞王。   章皇贵妃虽位份最高,代掌凤印,却不是最受宠的妃子,而今宫里最张扬,最受宠,什么时候想见皇上就能见,能将天子心腹做自己跑腿的,只有一位,就是冯贵妃。   冯贵妃生的天香国色,沉鱼落雁,虽已不是少女芳龄,却有独特韵味,手腕也厉害,独享圣宠,膝下并无子女,六皇子穆郡王常去看望。   据说是有一段救命之恩,穆郡王生母早亡,他苦无母亲怜爱,极感念冯贵妃恩德,立誓一辈子报答,遂寒来暑往,请安一日不辍,孝名远扬,颇有和二皇子康王比孝顺的劲头。   最后一位七皇子,今年才十五,生母也健在,只是个普通的妃子,母子两个都不显眼,对比起来,人缘在皇子里就比较好了,因为威胁不大么,外界提起这位皇子最多也是单纯,没有更多认知,连封号都是也不怎么好的廉郡王……   这些皇子都是有点手段在身上的,明的暗的,以势强压或示人以弱,在夺嫡路上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很少在某个场合上单个出现,往往都是一个来了,其他人也会跟上。   有机会当然要争,有功劳当然要抢,若是什么麻烦么,知道了,也能及时躲不是?   既然大皇子已出现,那其他几个人……   苏懋脑子里转的时候,小郡王还在那说呢。   “……大表兄说叫我好好干,别以为我没瞧出来,他那是不信我呢……不行,我得让他刮目相看!咱们什么时候能审案?”   “现在吧。”   姜玉成一愣:“啊?”   苏懋想了想太子送过来的东西,和当时留的那句话,看看清晨天色,继续点头:“小郡王亲自升堂。”   “可是我没有干过这种事……”姜玉成难得有点慌乱,扇子都忘了扇,“宫里也没有升堂的地方……”   “这如知殿不就挺好?”   苏懋循循善诱:“没做过有什么要紧,谁还没个第一次呢?我可写篇问题导向概要,小郡王照着上面所写,依次问询,还可请太子殿下在后坐镇……”   姜玉成陡然信心暴涨,对啊,有这么多准备,他还怕个鸟!苏小懋都敢玩,他堂堂郡王,京城第一纨绔,有什么不敢的!   “好,就这么干!”小郡王收了扇子,看向苏懋,理直气壮,“那你得在我身边,有什么我好问!”   苏懋:……   他拱手行礼:“敢不丛命。”   小郡王更放心了,有些人就是有本事,他这几天亲眼瞧着,亲自跟着的,苏懋看尸一绝,破案简直手到擒来,现在这个模样,显然是有些东西捏在手里了,只是时间问题,还没有同他说。   他忍不住搓手,这些年他闹事闯祸不少,还没干过这种活呢,够刺激!   “本郡王的事,可不能没点排场……”他点了身边长随过来,“你放出风去,说本郡王要干大事了,识相的躲远点,不识相的……你找个人回家,告诉我爹一声,记住是我爹,不是我娘,反正要真有需要,我爹会找我娘的……”   小郡王拽着长随嘀嘀咕咕,说一堆话,宫里宫外,大事小情,基本能想到的事,全部都覆盖了,说的小声,但也没防备苏懋。   苏懋就知道会如此,相信稍后聚拢来的视线也不会少。   他看向小郡王的目光透出几分怜爱,皇权之下也能有这样单纯可爱的人,让人心情都会跟着变的好些。   朋友……么?   苏懋垂眸,他总不会让小郡王吃亏受难就是。   很快,如知殿就准备起来了,内外打扫干净,案几桌椅换上新的,够排场的,仪仗也是,炫起来备起来,再请嫌疑人列堂——   小郡王威风八面的掀袍正座,满面严肃下,遮不住眼底的兴奋光芒:“来,咱们开堂审案!”   *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入V,粗长掉落,明天的更新时间暂作调整,下午3点的更新挪到凌晨12点,后天下午3点的更新章照旧,以后也都下午3点更新,有事会请假(づ ̄3 ̄)づ╭~ 第25章 为何笃定凶手是我 堂审对峙。   晨光灿烂明亮, 落在小郡王脸上,连久无人烟的大殿看着都多了几分生气。   堂前一看,各种准备齐全, 嫌疑人们也请来了,万事俱在,连东风都不欠, 小郡王视线滑过在他左侧下首侧立的苏懋,也没露怯, 直接放话——   “我大昭皇城之内,竟有人暗害宫人,短短时间内发现了三起,其手段之残忍, 用心之险恶, 简直令人发指!今日凶手敢肆无忌惮的杀太监,来日是不是敢将刀尖指向本郡王,指向各宫主子?皇权之下,岂容贼子伺伏!”   姜玉成看向吴永旺:“若不是走访细查,本郡王都不知道都知监出了这么大问题,吴掌司, 你责任很大啊。”   吴永旺束手恭立, 表情看不出有多惶恐, 只有无奈:“这……咱家办事不过循旧例,不敢当小郡王指责。”   姜玉成眯了眼。   他居高临下,看着下面谁都像凶手,一上来就碰了个软钉子, 有些委屈的看了苏懋一眼, 这个苏小懋, 到现在也没告诉他谁是凶手!   当然也是时间来不及……就这个公堂办的,都差点没整理过来么。   也是坐到这个位置,他才想起,为什么苏懋要指这个大殿堂审,为什么苏懋一个小小太监,能做得了这个主,不仅自己听了他的,别人也没反对?   肯定是之前下过功夫了!   姜玉成不知道苏懋走了什么路子,谁这么大方帮了忙,但苏小懋本事很明显了,又能办事又能破案,他怕什么?好兄弟还能坑他?好兄弟知道凶手是谁,就是他知道凶手是谁!只要跟着手上纸条走,凶手必然翻不了天!   姜玉成清咳一声,不着痕迹的看了眼上堂前,苏懋写好,塞给他的宣纸小纱,继续——   “都知监什么旧例,打人旧例么?”   吴永旺仍是一脸淡淡,稳的很:“小人年十九,满打满算,进宫也不过十来年,当时年纪小,人微言轻,同所有小太监一样,经历相仿,待遇相同,管不了太多事,实属无奈,小郡王若是问旧例,恐要问前人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似有似无看了眼徐昆雄,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徐昆雄现在是太子副门正,往前数十几年,也曾在都知监,且在都知监待了很多年,两个人是师徒关系,比彼此了解都很多,吴永旺这是在指控徐昆雄——有事你问他,跟我没关系。   “他放屁!”   徐昆雄当即冷笑:“含含糊糊遮遮掩掩,说话都不愿意说透,怎么,都到这份上了,还想给自己留余地?”   小郡王问的是都知监规矩,打人的事,吴永旺顾左右而言他,只说自己循旧例,往前推锅,根本没承认或点明都知监的事,可那天晚上都被逮个正着了,再藏有用?   当场有没有追到人,这件事你承不承认,外面都已经知道了,小郡王都拿到堂上来问了,还有什么必要遮掩?   徐昆雄从被叫上堂的那一刻,就没想再瞒,怼吴永旺也还是要怼的:“你要说旧例,咱们大昭建朝近两百年,这皇宫也沐了近两百年龙恩,都知监更是自来就有,怎么这‘旧例’你来前没有,偏你来了,就不一样了?”   这眼神,这声音,一看就是要放大料的感觉。   现场一片寂静,小郡王都聚精会神,二郎腿都没翘了。   苏懋视线环视大殿,殿内人其实并不多,嫌疑人除了徐昆雄吴永旺这对曾经的师徒,还有吴永旺的徒弟,童荣列堂,至于殿前司的向子木,今日正好当差,不过他当差的地方并不远,就在这如知殿门口,这里发生的事,他都能听到,如有需要,也不是不能带过来问话。   但殿外或经过,或看热闹的,甚至殿内侍立伺候,与本案无关的宫人,就很微妙了。   根本不用猜,苏懋就知道,这里必然有诸皇子的人。   比如之前小郡王遇到的大皇子端王,还有母亲即将千秋的四皇子瑞王,甚至一直刷‘救命之恩,涌泉相报,生恩不及养恩’的六皇子穆郡王。   猜有大皇子的人,是因为这个人表现的过于明显,提前见了小郡王,且态度与平时不同,猜有四皇子六皇子的人,是因为本案牵扯到了后宫两个位份最大的宫妃。   章皇贵妃即将寿辰,宫里所有人都在准备,四皇子乃她所出,自然比别人更积极主动,而死者李柏,屋里养的那盆干死的水仙,本是冯贵妃要献章皇贵妃的寿礼,六皇子日日要给冯贵妃请安的,又怎会不知道?   小郡王又把审案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宫中无人不知,有想法的没想法的,都会想过来凑个热闹。   只是这些人里,到底谁只是顺便旁观,谁是带着目的的窥探……就不得而知了。   苏懋猜测,太子许也是利用这些,悄悄几面放消息,引这些人生疑,甚至阴谋论,再有小郡王搅局,事情已闹大,不管自己的谋略过招不肯认输,这些人都不放心这种事放到对方地盘去处理,不如就放到一个三不管地带。   从始至终,太子只给了他一个纸条,写着如知殿名字,其它的什么都没做,一切都是小郡王吩咐,小郡王的人带着人收拾整理,占了如知殿,别人也只是没有反对而已。   苏懋想,这些皇子……知不知道太子在暗中推动波澜?   大殿后侧竖有一道屏风,刚好遮了后门的位置,未有靠窗,也没有明亮光线,看起来不太起眼,容易被人忽视,反倒是大殿越往外,门窗光亮越多,明亮又瞩目,很容易让人看见。   苏懋原本是没看到太子的,大约愣神的时间有些长,他感受到了一道视线,总是落在他身上,就在这道屏风后。   他很快通过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光影变化,发现屏风后坐了一个人,除太子外,不做他想。   他果然遵守诺言,过来坐镇了……   堂上徐昆雄正在说话:“……不聪明可以教,差事办的不好可以罚,哪有人一落生就心思玲珑,什么都会的?可教导是教导,恶意惩罚是恶意惩罚,是你吴永旺来了,都知监的事才慢慢变了味儿的!我进宫时怎么就没这样!你少把事都赖在别人头上,明明是你一手催发,一手把都知监推到了现在,变成条条框框,残忍无情的规矩的!”   吴永旺垂着眉,没有说话,看样子不是不想辩解,是不想对徐昆雄辩解,这个人不配。   徐昆雄更怒了:“你个王八——”   座上姜玉成看了眼苏懋给打的小抄,稳的很:“都说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徐副门正好像对吴掌司意见很大?若有机会,杀了他掌管的人,毁了他的根基,还能让他必须担责……这样的事,徐门正应该很乐意做?”   徐昆雄当即警惕:“小郡王这话什么意思?我可是清清白白,没有杀人的!”   姜玉成指节叩了叩桌子:“吴永旺曾经是你徒弟。”   “是又怎样,”徐昆雄磨牙,“那时候师徒只是师徒,只是互相照顾,互相负有连带责任,没有虐虐打打这一套,我从不曾对他很过分过!”   姜玉成:“不曾过分?”   徐昆雄:“没错!人和人不一样,我们那会儿,错会犯,罚也会罚,也有扛不住崩溃的,也有身体不行得病死的,但那都是正常现象,绝非虐待,我从未教过吴永旺用暴力分层手法掌控都知监,给小太监们洗脑,是他自己心黑,从根子上就是坏的,自行琢磨了这一套法子,才十一二岁就从小太监里脱颖而出,慢慢的竟然连我也能瞒过,管不了他,待人以狠,欺负折辱,数典忘祖,恩将仇报,就这些,我杀了他都是轻的!是我,是我大都善良,没同他计较,他倒好,屎盆子扣我头上了!”   姜玉成看着纸条上的提示,差点偷笑:“若一切如你所言,你可有证据?”   “自然!”   徐昆雄冷笑一声:“别人对我未曾客气,我自然也不用再留脸面,我屋里房梁上,左侧往外数三根椽子,小郡王可使人过去看,更早的我不知道,但这过往这两年里,都知监都发生了什么肮脏事,里面都有,还有曾经受害小太监死前按了手印的自述,以及物证!”   有些东西不难找,他被坑害,回过味来感觉不对,就开始准备东西想要对付吴永旺,可惜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就拎来大堂了。   但是他不后悔,这姓吴的早该被教训了!   徐昆雄也知道自己这是被算计了,奉和宫这几日气氛着实不对,鲍公公那根老油条跟他说了两回似是而非的话,他不敢不当回事,连小郡王带苏懋,都离的远远,不再上前挑衅。   别人在外头瞎传,不知道,他身在奉和宫,只要不聋不瞎,日子一久自然明白,太子虽然被废,看似神龙见首不见尾,连奉和宫本宫的人都不怎么见的着,但他真的是厉害角色,或许不能提携你,帮助你,但搞死你,眨眨眼的事。   他仍然不相信苏懋真得了太子青眼,可太子表现出来的姿态,鲍公公的话,他不敢不听。   交代了……就交代了吧。   宫里人手脚都很快,他这一撂下话,小郡王一挥手,立刻有人行动,徐昆雄给出的地点又详实,很快东西就被拿了过来,用一个很大的油纸包包着,里面零零碎碎,有纸,也有玉扣啊荷包啊等随身小东西。   姜玉成看的这叫一个激动,还顺手递给了苏懋,让他也看看。   徐昆雄:……   早知今日,他那天晚上发现上吊的尸体,就不该扯上苏懋,也不该跟他对着干的!   这姓苏的年纪不大,本事不小,哄的奉和宫和小郡王都帮他!   今天到这,他也是服了。   行,你长得好看,你牛逼!   话也问过了,证据也看过了,姜玉成相当给面子:“所以你的意思是,都知监里教习规矩存在违规现象,有很多人受害,也有很多人知道?”   话都到这份上了,徐昆雄自然接上:“是!就像我的另一个徒弟李柏,和吴永旺同岁,从小进宫,一直跟着我,他不如吴永旺聪明,脑子转的快,经常被坑也不知道,未来发展也不如吴永旺,不过因为一直身在都知监,知道吴永旺这些勾当,还是他提醒我的呢,结果呢,他死了!”   徐昆雄一脸‘我早就知道会如此’的冷笑:“我早说他有问题,这些事没准就是他干的!”   姜玉成低头看着桌上的纸页,没有说话,大殿就非常安静,气氛有点诡异的磨人。   徐昆雄哼了一声:“小郡王不懂底下人的腌臜门道,有人把规矩潜移默化,一点点改了,就跟温水煮青蛙似的,前期没有人反抗,后期反抗也来不及了,直到现在,就变成了铁的规矩,都得这么管,下面人也习惯了,你不这么管,你就没有了权力,失去了威望,下面人不听话,变多了生存威胁,可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你说是不是啊,吴掌司?”   吴永旺还是没说话。   姜玉成见缝插针:“所以这王高,就是吊在奉和宫门口的那个,就是被教训急了,不服管的?”   徐昆雄冷笑:“他这个年纪正是被重点调、教的时候,罚跪罚鞭都正常,吴永旺不罚的狠些,怎么杀鸡儆猴?不过这都是他们都知监的事,同我没半点关系,我就是在这里打抱不平说两句,实则跟他们这些人都不熟,没有任何来往的!”   姜玉成看向吴永旺:“徐副门正说的可对?吴掌司对此可有辩驳?”   吴永旺这才看了徐昆雄一眼:“我不知徐副门正为何同都知监过不去,甚至在两年内都在私自窥探和监视,但我所有行为,的确是遵循旧例,徐副门正指责,恕我不敢认同。”   倒是推得干净。   姜玉成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看了看桌上的纸,又看了看侧立在方的苏懋,继续:“那来说说孙守勤吧,他是吴掌司徒弟?”   吴永旺这次没推脱:“是,我带了他很多年。”   姜玉成:“他信佛,常燃佛香,你可知道?”   吴永旺也没说不知道:“不仅我,认识他的人应该都知道?”   “可他的房间,总不是谁都能去的吧?”姜玉成视线滑过桌纸页,“孙守勤爱干净,喜欢房间整整齐齐,不喜欢被打扰,甚至还因此同上门的不速之客吵过架,但你去,好像就没事?”   吴永旺看案几上那堆纸,就知道是口供和证据,回答的也很干脆:“我毕竟是他师父,比旁人多些面子。”   姜玉成:“遂他死那日,你也去了?”   吴永旺这次摇了头:“并无。”   姜玉成斜了眼梢:“我听说你和膳房的人相熟,宫人想要吃口顺口的东西不容易,但你若想,似乎很容易弄到。”   “小郡王可是在问鳝鱼之事?”   吴永旺视线滑过苏懋,一脸坦荡:“苏内侍破解鳝鱼血和蝙蝠的鬼拍门事件,宫里都传开了,既然这件事存在一个凶手,那这个凶手必然能弄到鳝鱼血——”   “实不相瞒,在那日我的确要过鳝鱼,但这鳝鱼并未经过我的手,我是替我徒弟童荣求的,那日是他生辰,他又最爱鳝鱼,我这个做师傅的总得有所表示。”   姜玉成便转向童荣:“你那日吃了鳝鱼?”   童荣颌首:“是,多亏师父记挂。”   姜玉成:“那你可曾去过孙守勤房间?”   “我为什么要去他房间?”童荣一脸厌恶,“我过生辰,偏要给自己找不自在么?”   “你同他有龃龉,看不惯他。”   “是。”   “就未曾想过对他动手?”   “想过,但我不可能杀他,”童荣道,“都知监规矩,同年同师之间,不可倾轧斗狠。”   “好,那我们接下来说说李柏,你说是他请你喝的酒,对么?”   姜玉成话音的突然转变,让现场一静,这就行了,不接着往下问了?   童荣怔了一刻,才答:“是,我并不知他在那之后就出了事,还以为他没事,顾自表演消失戏码,那晚是他临时起意,擅自登门拎着酒过来寻我,我事先并不知道,还不得不为此爽了别人的约,这个我约的那个人可以作证,小郡王可细查。”   他们当然查了,的确有这回事,但此次问话重点不是这个。   姜玉成:“但你接待了他,他是同你饮酒喝醉的。”   童荣垂了眸,手在两侧轻捏成拳:“我有求于他。”   姜玉成:“但他似乎并没有帮你办成事。”   童荣沉默不语。   姜玉成又道:“孙守勤屋子里养着水仙,品种名贵,你可知晓?”   童荣点头:“很多人都知道。”   姜玉成:“那水仙有毒呢,你可知晓?”   童荣继续摇头:“我对花草了解不多。”   “那水呢,孙守勤总是在饮水,喝水量比所有人都多,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啊……”姜玉成叩了叩桌上的纸,尾音微微拉长,“那王高呢?他生前的最后位置,和你们同在一个大殿,我听说你和孙守勤都欺负过他,不过孙守勤只是骂过他几声,你却打过他,还召集人过来一起看?”   童荣很冷漠:“这是规矩,也是我拥有的权利,为什么不可以?”   姜玉成:“为什么那么讨厌他,因为他突然出现,抢了你的师父?”   童荣垂了眼,手里拳头握得更紧:“他不仅抢了我的师父,也抢了我的机会,师父本来打算给我调个地方,因为他来,有了新的思考,我的事一拖再拖,我又不能问……是,我讨厌他。”   “啧啧,真是可怜,”姜玉成看向吴永旺,“吴掌司弟子间闹到这种程度,三死其二,吴掌司一点都不知道,纵容其发展?”   吴永旺看了眼童荣,神色仍是淡淡:“都知监宫人何其多,我身为掌司,哪能全管的过来?一入宫门深似海,是福是祸,皆是自身造化,我教不出,也拦不住。”   姜玉成:“听吴掌司这意思,他们的生死,全是他们自己惹的?”   吴永旺:“私怨已到这种地步,有人会行凶杀人,我也并不意外。”   “所以——”姜玉成眯眼,“吴掌司意思,童荣就是杀人凶手?”   吴永旺:“我没这么说,一切皆要看小郡王证据。”   小郡王就笑了,转向童荣:“你师父指你是凶手,你可有话说?”   童荣一脸震惊,怔怔看着吴永旺,好像看不到外面的人,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童荣,童荣?”   姜玉成终于把童荣叫回神:“你怎么了?”   “没什么……”   童荣突然微笑出声:“只是没想到,我师父这般聪明,随便一猜就知道是我干的。”   “你?”姜玉成顿了顿,确认了下手中纸条,“你的意思是,你杀了王高?”   童荣闭了闭眼:“是我。不是说了?我恨他。”   姜玉成:“那你知不知道王高生前吃的最后一餐——”   童荣:“苦菜,他家乡的野菜。”   “为何上次问你的时候没说?”   “你上次也没有问这个。”   “你可知杀人是重罪?”   “那是在外边,这里是皇城,”童荣抬头,盯着姜玉成,“王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太监,位低人微,还不上进不听话,我杀他何罪之有?那是他应得的。”   姜玉成肃容:“可这是一条人命。”   “人命?”   童荣冷笑一声,慢慢撸起自己的袖子,现出胳膊上:“我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什么苦没吃过,什么打没挨过?”   跟王高不一样,他胳膊上没有明显的青紫淤痕,但皮肤绽开又愈合的白痕很明显,扭曲虬结,层层叠叠,像血管一样布满整个胳膊,看起来很吓人。   这得是受过多少伤,才能有这样的痕迹?   “欺负一个小太监有多容易呢?不让他有饭吃,不让他有水喝,甚至更过分一点,不让他有地方方便……没有哪个太监想被人看到那个样子。你想让他忙,他可以被你遛的团团转,忙到死都不能休息,你想让他闲,他就闲到死也不会有人问,你想让他得罪贵人,他临到死都不会猜到是你,剩饭剩菜都用要抢的,头顶一盆水罚跪是常事,鞭子板子也不是没挨过,跪到膝盖生了茧子,背上皮肤变粗,怎么折腾都死不了……最难受的时候,脱了衣服没办法自己上药,要请别人帮忙的。”   童荣垂眼:“这个时候,就由不得你了,你脱光衣服的样子,敞开下面等着的样子,所有人都会看到。”   “宫人命贱,谈什么尊严?能挨你就挨,挨不过去就去死,十个从小进宫的太监,长成的能有一半,都算幸运了,所有活下来的,都是这么过来的,我这点伤,又算什么呢?”   大殿安静无声。   苏懋看着落在地板上的阳光,很久。   都知监,就像一个困兽场,所有人都得战斗,或者忍耐,等待残忍的伤害一道道叠加,直到上面的人说,够了。人微言轻,在宫中如蝼蚁一般的宫人,尚要经历这些残酷‘规矩’,从尸骸累累中走出来……这不就是权力的缩影写照?   别的人呢?别的在权力中心旋涡的人呢,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又有怎样的选择?   童荣放下袖子,话音不深不淡,全无表情,好像经历过这些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们是最下等的宫人,和该承受这一切,前人可以,我可以,王高也该可以,他不听话,不乖顺,是他自己找死,他竟然还不明白,他活该被我欺负,活该这样过活,我杀了他又如何,那是他的命!”   “在他胆敢抢我东西的时候,他就应该明白,早晚有这一日,我没错!就算我有错,也是他害的,是他们害的!”   他面色逐渐变得狰狞,拳头也越握越紧。   姜玉成半点没害怕,继续问:“那孙守勤呢,也是你杀的?”   “呵,他抢我的东西,比王高还早,”童荣眸底满是不甘,似燃起了火,“去西边的本该是我!要不是他那日提前出门,抢了我的时机,好差事怎么会轮到身上?有前程的本该是我!”   姜玉成指节轻叩桌面:“所以不用问,李柏也是你杀的了?”   童荣不假思索应下:“没错,他答应予我机会,说回同娘娘进言,遴选我进明光宫,结果呢?他只是抻着我,日日向我炫耀他有多厉害,在我师父面前显摆他有多荣光,还专门挑着我师父在的时候同我说话,他并不是真心要帮我,只是想离间我们师徒,让我师父不爽快,根本就没有顾及我的意思,一点点都没有,他不该死么!”   “所有这些人,都不懂规矩,欺上瞒下,假模假样,抢别人东西上瘾,他们都该死,该死!是我杀了他们又怎么样,我这是在除害,我没有错!”   童荣非常激动,话语也越来越激烈,好像现场给他一个人,他就能表演当场杀人。   姜玉成突然截了他的话:“你撒谎!”   童荣愣住,好像没听懂对方在说什么。   “你说人是你杀的,那你说说,王高那么大一个人,你勒死他,他为何没有挣扎?李柏房间里只剩水仙花水,其它的水你倒在了哪里?用黄鳝血抹孙守勤门上制造‘鬼拍门’,行,你过生辰,能得到黄鳝用,那你装黄鳝血总得有东西吧,碗呢?用的哪一只,什么花纹,多大,当时在哪拿的,现在放在何处,可有清洗过?”   姜玉成指尖敲了敲桌上放着的卷宗证据,非常善意的提醒:“不要撒谎哦。”   童荣明显愣住。   姜玉成更得意了,悄悄转向苏懋,快速眨了下右眼。   要不说还是他们苏小懋厉害呢!瞧这问题顺序安排的,他根本不需要知道凶手是谁,没时间告诉就没时间告诉,只要跟着这些问题走,他就能知道!   苏小懋有多坏呢,知道这些人必不会配合,想要口供,就得费些口舌,绕点弯子,还特意注释出来,什么时候,重点问谁,比如童荣,他不认,有不认的后续方向,他认,也有认的应对,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瞧,对方这不就乱了?对方乱了,他们的机会不就来了!   他已经明白了,这童荣根本就不是凶手!   童荣眼珠颤乱,一时没回上话。   姜玉成更得意了:“刚刚还百般推脱,说人不可能是你杀的,连李柏爱喝水,水仙花有毒都不知道,现在怎么立刻认了?还不给本郡王说实——”   “我那是为了脱罪!”童荣这回反应快极,“你见过哪个做了坏事的人,立刻招摇过市自首的?”   你放屁!   姜玉成都想骂脏话了,你之前话说的那么理直气壮,突然反口,明显是意会到了什么指示,人要真是你杀的,要不从头否认到尾,直到堂上摆出无法辩驳的证据,要不知道自己躲不过,直接就认了,这种突然的反口,明摆着有问题,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他低头看了眼小抄,冷笑一声,全然不把童荣的急智放在眼里:“怎么作的案说不清楚,你自己心里想法应该能说的清?杀王高那么仓促,非得挑着你师父受伤的时候,你都说你师父留给你的门路许不能成了,还不表现好点,不怕送药不及时你师父生气?杀孙守勤偏挑着过生辰的时候,鳝鱼这个东西并不是稀罕物,别的时间也不是一定弄不到,为什么偏要在这么好的日子里找不自在?就是冲动杀人都有缘由,你想杀就杀,全然解释不清,还敢自陈是凶手!”   小郡王环视大殿,看到童荣,突然有种‘佛祖在你们脑子里装了什么豆腐渣’的感觉,有人自己是蠢货,还以为别人和他一样是蠢货,这种从高到下的俯视太有意思了,超爽!   怪不得苏小懋之前看他的眼神都……   不行,他得和苏小懋好好学学,他以后也要这样玩!   姜玉成清咳一声,摆出自认为最稳重最威慑的姿态:“你给别人顶罪,真的是心甘情愿?知不知道,是会丢命的?”   大殿一片安静,有的人面露惊讶,有的人不动声色,也有围观之人忍不住窃窃私语。   时间过去的有点久,苏懋视线掠过屏风,看向小郡王,示意他可以了,装逼不能过头,会适得其反。   姜玉成做纨绔多年,装逼经验丰富,怎会不懂这个道理?可是不行啊,刚刚有点太激动,掌心出了汗,又过于专注表演,纸上墨渍晕染,看不清接下来的字了!   完蛋,他到底该说什么了啊!   小郡王急的额头汗都下来了,频频朝苏懋眼神求助,奈何苏懋并没有看他,竟然盯着一个破屏风看,那里有什么好看的,能有他小郡王好看么!   他拳抵鼻前,咳了一声,点苏懋名字:“苏内侍似有疑问?”   苏懋眸底惊讶了一瞬,看到小郡王悄悄抬起的掌心墨渍,当然要保护我方队友:“狡辩无用,徐副门正刚才已经给了答案,童荣非此次凶手。”   “啊?”徐昆雄大惊,他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不仅他,殿上所有人都很震惊。   苏懋指着案几之上,刚刚从徐昆雄房梁上拿到的证据:“徐副门正自两年前,就开始‘关注’都知监的一举一动,做为吴掌司徒弟,童荣行为自也在他‘关注’之中,或许特别机密的东西,他并不能知晓,但孙守勤死这日,童荣在为他自己的前程奔走,申时末到戌时末,他赴了个约,并未回都知监房舍,而第一次‘鬼拍门’,我们有人证,是在戌初——”   “孙守勤之死,很多事情凶手可以提前会延后处理,比如要用的佛香,要打开窗子透气,但抹鳝鱼血这个动作,必得在天黑之后,亲自来做,试问一个并不在现场的人,如何做到这一点,分身术么?”   大殿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徐昆雄微张着嘴,对上苏懋微笑和小虎牙,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招回马枪!   怪不得上堂来不问别人,先问他,逼的他无后路可退,只能交出自己的东西……他的确在监视吴永旺和吴永旺的人,抓住对方的小辫子,好方便自己行事,可他力量有限,别人干什么不干什么,并不是全能知道,就每天记录能看到的对方的动作,万一遇到大秘密呢?谁知道更大的秘密没遇着,反倒给苏懋提供了证据……   这小王八蛋怎么料到的?   这个证据太硬,童荣根本无法反驳,他一张嘴,别人就能传来人对质,他当天所有做过的事,见过的人,都会明明白白的摆出来。   所有人也都明白了,童荣并不是杀人凶手,那就是有人栽赃,可今日所有都发生在大殿之内,并没有蓄意栽赃的行为……所以是当堂威胁?还是他主动顶锅?替谁?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替童荣圆场,也没有人认罪说这些是我干的,我才是凶手。   场面好像僵住了,没有办法再进行下去。   苏懋却不怕,视线环视大殿,轻描淡写的说了句:“水仙花呢?杀了李柏,弄坏了贵妃娘娘送给皇贵妃的贺礼,因何不弥补?”   这可以说是一个非常崎岖陡峭,想不到的角度了。   贺礼两个字,似乎与案子无关,案子问的是作案方法,凶手动机,水仙花干死就干死了呗,不归查案的人管,但这盆水仙是珍品,是冯贵妃即将献给章皇贵妃的生辰贺礼,章皇贵妃地位尊贵,早就传下话来,是要办千秋宴的,届时大家围坐一堂,冯贵妃的贺礼出了问题,场面会安静平和的过去,所有人装不知道么?   不可能。   两位娘娘是宫中斗的最厉害的两个,不管送礼物还是收礼物,都是两个女人的战争,冯贵妃送出去的东西好,自己会憋屈,这么好的东西凭什么给别人,送的东西不好,对方怕不会收。章皇贵妃呢,收到的东西好,随随便便就压了冯贵妃一头,收到的东西不好,岂不是冯贵妃不敬不驯,可以敲打了?   而两位娘娘身下,还有四六两位皇子,是利益共同体,自然要维护自己这边,不可能干看着。   干死的水仙花看似只是一盆花,实则关系着后宫的潮流暗涌,甚至夺嫡之势,可这么大的疏漏,似乎没有任何人提起,没有任何人紧张,没有人过问,没有人背责,也没有人想着怎么弥补?   这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何止有点,这是相当不对劲了!   满屋子的人开始思考这背后的东西,气氛越来越诡异。   这个凶手有点本事啊……但好像,也被苏懋这句话弄的,骑虎难下,左右为难了?   皇城里,死个人算不上什么大事,尤其死的还是小太监们,可若牵扯到宫斗夺嫡,就有点麻烦了,总得收尾不是?眼前这架式,你不让小郡王和这位苏内侍对案情收尾,他们好像就能让你收不了尾啊。   屏风后,太子从容饮茶,可能外面太安静,静到有些无聊,他稍稍点评了下:“茶味浓了两分。”   鲍公公笑眯眯将浅了五分的茶盏添满,这可怪不到他老太监,手艺还是一样的手艺,茶还是一样的茶,只不过现场有人表演太过,可不就茶味熏人了呗。   大殿中,给了别人足够的思考时间,苏懋才看向吴永旺:“吴掌司就不解释解释?”   静了很久,吴永旺才说话,他并没有解释,只抬眸问苏懋:“为何笃定凶手是我?” 第26章 你的破绽 更聪明的人。   为什么笃定凶手是你, 当然是因为事实就是啊!还有我们苏小懋足够聪明!   姜玉成忍不住轻轻扭动,兴奋的不行,让你藏, 叫你敢当场威胁别人,你再来啊,怕了吧!   他看了眼童荣, 略一想,也明白过来了, 这二人本就是师徒,在一起的时间太长,拥有别人没有的默契,根本不用事前商量, 如果今日只是小打小闹, 出不了大问题,吴永旺自己东拉西扯,不露马脚不让人抓住漏洞就好,如果不行……那就当场放一个,只有他们师徒才知道的信号,记童荣顶锅, 就都知监那规矩, 童荣不敢不从。   童荣出来扛下所有, 吴永旺摆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姿态,即便他们有证据,有准备,这个对峙过程也不会太容易, 除非拉高高度, 找到他们担心的角度……   苏小懋连这个都想得到, 可太聪明了!   从水仙花角度上升,事涉宫斗夺嫡,吴永旺要是不好好说话,别说小太监的命案了,四皇子和六皇子都不会放过他!   吴永旺不再安静,开口说话了,苏懋便也没再持续水仙花事后弥补话题,微微一笑,道:“吴掌司会武吧?”   “……前日浴房外的人,是你?”吴永旺突然眯了眼,面色不善。   其实会不会武这件事,是太子找人试探出来的,苏懋只是得到了结果,并不知太子用了什么手段,可吴永旺话中指向太明显,还真就是利用别人洗澡的时候!   他就说,太监洗澡不安全吧!   苏懋当然不觉得吴永旺是假太监,若是假的,太子早查出来了,不可能只是在纸上轻描淡写的写上‘会武’两个字,单纯就是,去势之人尤其注重隐私,注重脸面,浴房浴桶简直是神圣不可侵犯之地,你非要去试,别人反应不可能不大。   太子够狠。   他看着吴永旺:“奉和宫门口很高吧,想要将麻绳套上去,应该用了很大力,并不容易?王高之死,当时房间里的三个人都有疑,孙守勤已死,童荣就在刚刚,在你示下为你顶罪,但他其实是不知道的,那日问话,提到王高时,他身体姿势微有僵硬,他欺负过王高,看到王高死了,自然会意外,会警惕,担心别人怀疑到他头上,他前程未定,非常敏感,不可以发生不好的事,有不好的名声,他如果是凶手,为什么要僵硬?若早就知道王高死了,怎么死的,小郡王问话,他不应该装的更自然?”   孙守勤不是凶手,童荣不是凶手,那当时最有嫌疑的,就只有吴永旺了。   苏懋继续道:“你拍了桌子手受伤,童荣和孙守勤一起跑出大殿,为你寻伤药包扎,此二人并不知之后发生了什么。你罚王高跪,故意罚的有点狠,你向来懂怎么调、教人心,为了安抚他,给了他一点甜头——他家乡的苦菜,是么?”   “这种野菜清香微苦,带着淡淡的青草气息,非常爽口,但具有季节性,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吃到的,你知道,他拒绝不了。但这种苦菜不能多食,会让人昏沉欲眠,你只要加一点点迷药引子,或者有意让他多食些,他慢慢的就会睡着。”   “你先让他跪在屏风后,之后和童荣孙守勤说事,童荣孙守勤未必和他说过话,但都知道他的存在,之后你突然因为下面人不懂事而拍了桌子,受了伤,童荣孙守勤是你的徒弟,自然要表现,跑出去寻伤药,这个时候,王高在哪,你又在干什么呢?”   这道题姜玉成会,他记得当日问话:“吴永旺说手受了伤,血流不止,哪里都去不了,王高身为中途拜来的半个徒弟,也跟着两位师兄,跑出去为师父寻伤药了!”   苏懋目光陡然犀利:“王高跪了那么久,又吃了苦菜,还能跑出去,是腿遭得住,还是身体遭得住?”   “对啊,”小郡王猛的一拍桌子,“吴永旺你说谎!王高根本没力气往外跑,你当时就在说谎!”   苏懋:“王高没跑出大殿,必然是在殿内了,你就是趁这个时间,杀了他,给他换了衣服,移尸到奉和宫外,吊于侧门梁上,是也不是?”   姜玉成这里,也终于走完了墨渍染的字,配合肃容道:“本郡王查到,你们当时停留大殿只是临时落脚之所,并不属于任何人,也不方便摆设器物,并无存放药材之处,童荣和孙守勤不管怎么努力,回去取药的路线都曲折耗时,到不了一盏茶,也差不多,而这些时间,完全足够会武功的你拎着尸体,吊到我太子表兄门口,做好伪装后返回!”   “但是你有疏漏,”苏懋跟着说,“你所在之处离奉和宫不远,你计划完备,甚至提前演习过整个过程,你脚下很稳,但难免也因为要赶时间,稍稍有些着急,用来伪造王高自杀的绳结头不小心拖在地上,走过了一道水洼,留下了痕迹,这是你未曾预料到的,对么?”   “精彩。”   吴永旺鼓掌,眼神直直盯着苏懋:“我还不知道,苏内侍有这般好本事,那我问问苏内侍——绳子上有泥尘,有水渍,为何没血迹?”   现场一静。   对啊,为什么没血迹?   吴永旺一边唇角勾起,眸底有异色闪动:“你也说了我受伤了,我两个徒弟跑出去帮我去寻药伤,那个时候我掌心可是流着血呢,若照你所言,我勒死了王高,一路扛着他的尸体到奉和宫,用麻绳吊过门口梁柱,伪造他自杀的一幕,这么多动作,为何他身上一点都没沾到我的血?”   “你可别说我的伤是装的,假的,第二日你们跑过来问话,我可是拆了纱布,给你们看了伤口的,就是现在,此处伤结了痂,纱布可用可不用,仍然没有痊愈呢。”   他一边说话,一边把手抬起来,将掌心展示给所有人看,伤口不似那日血淋淋,但血荫仍在,结的痂线也清晰可见,绝不可能是假的。   姜玉成惊的赶紧低头看自己桌上的纸条,发现上面竟也没有写!   苏小懋是忘了?还是没想到这一点!那这岂不是一大漏洞!之前苏小懋就说过的,但凡查命案,必要每一个细节都严丝合缝,事实清楚,只要有一个角补不全,真相就可能存在误区,莫非……这次搞错了?凶手并不是吴永旺?   苏懋却笑了,笑得眉眼弯弯,虎牙白白,看起来可从容,可笃定了。   吴永旺心尖一跳。   苏懋:“对啊,你作案,为何没留下血迹?”   吴永旺眯眼,声音有些阴:“是我在问你!”   苏懋也很大方的给了答案:“自然是你杀人移尸时,并没有受伤啊。”   现场一静。   没有?怎么可能没有,这个伤现在还看得到!   小郡王也想不明白,他还记得未问话之前,他和苏小懋一起看了几个人曾经停留过的大殿现场,苏小懋看到椅子脚的血迹,就断定有人受伤了的,怎会……   苏懋重复:“你杀人时手没受伤,杀人后却未必。”   嗯?什么意思?什么叫杀人时没,杀人后未必……   有些人需要顺一顺思路才明白,屏风后的太子,唇角却微微勾起。   鲍公公今日添茶添的不亦乐乎,笑得眼睛都眯了,压低了声音:“咱们这位小苏内侍,可真是聪明。”   太子轻轻晃着茶盏,不置可否。   苏懋看着吴永旺:“你早决定要杀王高,但他资历太低,连个单独的房间都没有,平时上差全都要和别人一起,但凡落单,就会变的可疑,你要杀他,得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并不会让他落单,别人也不会怀疑你。”   “杀他并不难,麻绳你可轻易找到,也知道他的习惯和喜好,知道有什么东西他会拒绝不了,一道苦菜,他就会慢慢晕倒,任你摆布,你勒死他,他甚至都不会挣扎。但你需要人证,便得想个巧法,你的确拍了桌子,受了伤,但你一共拍了两次,第一次故意拍偏了,其实没有受伤,只是紧紧捂着手痛叫,假装成受伤的样子,把两个徒弟支开,童荣和孙守勤若细心,未必不会发现,你拍过的桌上匕首并没有血迹,只是你表现的太疼,喊的声音太大,他们作为徒弟,第一时间当然要为你寻药,哪有心思关注桌子匕首?”   “但我猜孙守勤还是看到了,对么?他细心谨慎,发现了也没同别人说,不过他也就知道了,王高是你杀的。你之所以对孙守勤下手,也是因为这一点,是么?你认为他有暴露你的风险。”   苏懋往前一步,视线清澈锋利:“你当时给王高换了套衣服,不是害怕,也不是留了什么痕迹在王高身上,你是故意的,衣服越是整齐干净,颜色越是鲜明,‘没有血迹’这一点,就越明显,而你受了伤——你想让这一点让所有人看到,不会怀疑你。”   “你用健全的手,适合挪动的身体,效率极高的完成了这一切,回来后,忍着痛狠狠拍向桌子上的匕首,这才受了伤,真伤,你两个徒弟也的确在之后帮你拿来了伤药包扎,给你做了见证——所以死者身上没有血,绳子上也没有血迹。”   而第二日问话,因为伤口确实存在,刀口侧斜,切面平滑,上浅下深,其痕迹走向,符合‘手拍桌上匕首’条件,他才没有过多怀疑。   法医可以判断真伤还是假伤,生前伤还是死后伤,入刀角度是自己还是他人,但前后一盏茶的时间差里受伤,时间太短,愈合程度难以量化估测,吴永旺又特别聪明,并没有伸开右手,左手持匕首小心划出伤口,他是真的在桌子上摆好匕首,坐在椅子上拍的,角度力度都非常真。   可见此人之缜密敏锐。   “那日问话,你故意提及你的伤口,故意拆开来给我们看,就是想提醒我们,尸体身上没血,跟你没关系,你不明说,是因为这一点太容易想到,说了,才是过犹不及。”   “童荣生辰,鳝鱼的确是你这个师父帮忙要的,但你也只是借了个机会而已,你要了两份,一份走膳房正常路子,谁接的手,谁杀的鳝鱼处理的血,谁做的菜式,痕迹皆可查,你并没有动那些血;另一份,走的是宫中采买的路子,那些鳝鱼根本就没进膳房,直接由你控制的小太监偷转给你,这一份,才是你完全掌控,随意处理的,别人都不会知道的。”   “你方才暗示童荣给你顶罪,一是笃定他不会不听你的话,二是即便形势对你不利,今日必得有一个凶手交差,你也不必提前交待童荣,因为一上来就认罪太突兀,怎么也得反抗一下,才显得真。”   苏懋盯着吴永旺眼睛,眼睛明亮到锐利:“如何,还不肯认罪么?”   *   作者有话要说: 第27章 孤的人,你也配动? 你和该同我站在一处。   吴永旺完全没想到, 一点点蛛丝马迹,别人会悟出这么多。   他自认计划完备,行为缜密, 并不容易被人抓到把柄,知道一点也没什么用,之前那么多次不是也没出问题?看来并非他疏忽大意不努力, 是命该如此,遇到了更厉害的人。   这个苏懋早就对他有疑, 只是没有证据,推演串联起整件事,就也没来找他,担心打草惊蛇。   吴永旺看着苏懋, 唇角掀起, 眼底有种诡异的亮光,似是怨恨,又似是欣赏:“除了这些,你应该还找到了我藏的毒?藏叶于林,借巢育卵……别人猜不到,你一定可以。”   竟是承认了!就是他杀的!   房间一片安静, 徐昆雄惊的眼珠子都快出来了:“还真是你!”   座上姜玉成翻了个白眼, 你不是一直在纠缠撕扯他的么!看来都是瞎扯, 以栽赃为目的,聪明还是我们苏小懋聪明,看到了真相!   苏懋看着吴永旺:“你素来谨慎,危险毒物定然不会放自己房间, 这种东西在哪里都很敏感, 唯有在它应该存放聚集的地方, 才不会惹来探究视线,你根本没有走领用记录流程,管仓储的太监也是都知监出身,只要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就可以随意进入,拿到这些毒物。”   “但这种事不能做得太频繁,也不能取用太多,于你于他而言都是麻烦,你很少去拿,然毒物敏感,分量必须精准,领取记录上,少一点都糊弄不过去,遂你用过的毒瓶,不可能再派给别人,都被小心地隐在库中深处,留有特殊记号,管理仓储的太监采买数量入库时做了小手脚,这个小秘密,便至今无人发现。”   小郡王差点拍了桌子,太狠了!   毒物这种东西何其危险,为防后宫恶意斗争,宫中对用毒一事有严密管控,结果严密了个屁啊,各宫主子娘娘倒是拿不到了,太监们倒是跟门口掐瓜摘菜似的,随便拿!   “我到底有哪里失误了?”吴永看着苏懋,突然笑了,“你知道的,我说的不是那些——证据。”   苏懋:“‘掌控’。”   吴永旺顿了下,眉睫一颤:“……原来是这个。”   苏懋:“你做一件事,会把方方面面都想到,都安排好,不管调、教人,还是杀人,你都要经自己的手,你谨慎小心,害怕失误,其实不过是对手中权力的眷恋,你既掌控着整个都知监,能利用太监们的层层关系,拿到不符合你职权的东西,其实杀人这种事,也不是非要事事自己来,但你这样做了,你狂妄地以为不会被发现,你放肆的对别人彰显着你的权力地位,你还要外面的主子们看到,整个都知监里,只有你最厉害,只有你力能扛鼎,什么事都能做,什么事都敢做,别人在你面前什么都不是,连句质疑的话都不敢说。”   本案之中,符合所有作案逻辑细节的,只有他一个。   “可雁过留声,水过留痕,只要做了,必有痕迹,你并不是被人出卖或运气不好,出卖你的人,是你自己。”   吴永旺眉睫低垂,似有思索:“这样的么……”   苏懋道:“你杀李柏很容易,谁知道他好酒,逢饮必醉,蹉跎数年,得了好缺,常到你这来炫耀,又去找童荣,行拉拢离间之事,你少时同他一个师父,再了解他不过,根本不必打听,就知道他在什么样的地方用什么样的手段,遂他请童荣喝酒,几乎是板上钉钉之事,你不能提前预知具体时间,你却能根据李柏行为习惯,以及备酒过程,就知道他什么时候要动。”   “你知他饮水量比别人大,房间里到处都会储备白水,遂在他们饮酒那日,你潜进他的房间,倒掉了他所有杯里壶里的水,这样他回来,醉的迷迷糊糊,又渴的不行,找不到水的时候,只能下时意识喝水仙花盆里的水,喝了,必死,不用你另外做什么。”   “他死在下半夜还是清晨不重要,反正他一定会死。你故意没管,让别人先发现他的尸体,趁着别人去通知他人准备治丧的时间,转移李柏的尸体——‘鬼走路’三个字出来,大家会害怕,不敢管李柏尸体去向,也不敢占了这个屋子,又怎会关注房间里的水仙? ”   “你想让别人猜测,也想给别人震慑。”   吴永旺笑着点头:“不错,就是这样,他房间里的水,我也根本不必特别处理,夏季天热,我只要随便泼在窗外,别人看不到我动作,水到第二天也会完全干——除了你,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这点。”   苏懋看着他:“孙守勤,你的徒弟,你二人之间理念不和,有了罅隙,你怀疑他会对你的秘密有影响,他看到了你太多事,也知道你杀了王高,现在不说,不代表以后没风险,你想杀了他。带他这么多年,你对他的行为习惯很熟悉,可他对你也不是不设防,遂你只能提前准备,做好计划,用了鲜为人知,很多人却都害怕的‘鬼拍门’手段,你是什么时候去他房间的?窗子什么时候开的缝,他死前,还是死后?”   “他的房间并不难进,看着没有人时,提前一两日即可,窗子留缝就不能在他死前了,这个人爱干净,又心思敏锐,虽说我计划完备,但也是在他死后进去,才最为安全,不过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吴永旺看着苏懋,谦虚极了:“你怎知我与吴永旺理念不合,早有罅隙?”   “你是没表现出来,你们师徒寻常在人前也与往日并没有区别,除非自己行事不密,与人言说,”苏懋道,“然你管理的都知监,狭隘,暴戾,上行下效,你的理念是打压,强迫,巩固权力地位,从不吝血染尸体,而孙守勤,连欺负王高,与童荣都不一样,童荣是拉出人虐打了好几回,还照你们的规定习惯,叫了一堆人围观,孙守勤只是当着人狠狠骂过他两次,看起来更像是做给别人看的,而非自己愿意,如果不需要做给别人看,他甚至连骂都不会骂,王高并没有惹他,他也不认为应该要虐打警告。”   他还在偶遇之时,提醒过苏懋,这件事很大,最好当心。   一狠一善,这不就是理念不合?   师父和徒弟前行的路不同,坚守的东西不同,自然不会并肩同行,必会有罅隙,彼此提防也几乎是必然的。   “你真的很聪明。”   吴永旺双手鼓掌,眼底燃起不一样的异光:“你说的不错,王高,李柏,孙守勤,都是我杀的。一如你言,宫中过活十数年,我熟悉这里的每一条宫巷,哪里人多,哪里人少,哪里会因为白天黑夜的变化,热闹变得僻静,僻静变得热闹,我要去一个地方,想不被人知道,就不会有一个人知道,想要被人知道,不出一二时辰,就能传得沸沸扬扬,移尸王高,去李柏和孙守勤房间,对我而言,再简单不过。”   “我掌理都知监,捏着宫里几乎六七成太监,想弄到什么东西,也并不难,苦菜,鳝鱼,毒物……包括事后碗盘,衣服,血迹等的处理,我都能游刃有余。”   可惜还是没抵过一些临时意外,比如移尸王高时,那个地上的小水洼,总还是让苏懋嗅到了一些味道。   吴永旺手负在背后,只是挺起腰背,就和之前的太监形象完全不一样了。   他之前也非卑躬屈膝,奴颜媚骨,比如和徐昆雄对峙斗嘴时,可以看出是有智慧的,和一般小太监不同,但也只是太监,有太监身上洗不脱的痕迹,比如常年伺候贵人身体姿势的惯性,表情,宫中规矩规训多年留下的气质。   但现在,此刻,他的腰背仍然有常年弯过的痕迹,挺直的气势感却与众不同,他是有优越感在的。   “杀三个人而已,有什么好奇怪的,王高小小年纪就不听话,我看人极准,这样的人长大了也没用,也根本长不大,何不杀鸡儆猴,还能让他为我效最后一点力。”   “李柏曾与我同师,是我的死对头,他自己不为前程尽心努力,不往上爬,留在都知监,日夜都做梦一朝青云飞起,压我一头,因为我们的规矩里,有同年不能相害一条,我不好明面上对他怎么样,他却仗着这个,是都知监里唯一一个敢和我呛的人,如今倒好,攀上了贵妃娘娘的高枝,更敢跟我大小声,底下那么多人看着,我的面子往哪里放?我不可能让他继续踩我的脸,挑衅也不行。”   “孙守勤想逃开都知监,也是天真,皇城除了主子就是宫人,他以为他能逃得开?一日是我的人,一辈子都是我的人,是生是死,他们自己都不可能做的了主,只能我说了算!”   吴永旺盯着苏懋,眸色阴阴:“死几个太监而已,为什么你一定要查,一定要找凶手,为什么这么执着!这样的人每年皇城里不知道会死多少,自来无人管,无人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多管闲事!”   苏懋抬眉,表情平静:“无人问,无人管,便对么?”   “你知道什么……你这种不走规矩的外来货,懂什么!”   吴永旺冷笑:“小太监进宫,前路不明,或许都没有前路,贵人跟前规矩大,稍有不慎,是要丢命的,规矩学好了,许能苟延残喘,吃喝不错,学不好,必死无疑。宫里没有秘密,所有的事大家都看得见,看多了也就麻木了,个人有个人的命数,可麻木了,也还是怕死的,怕死,就总希望天降助力,有人庇护,好歹留条命,好死不如赖活着不是?”   “于是我告诉他们,我比你们厉害,比你们懂规矩,我可以带着你们抱团,在这皇城活下去,但我比你们大,你们就该被我使唤,被我欺负,但是呢……你们也只能被我欺负,都知监的事都知监自己了,只要你们听话,做的好,一旦贵人主子见责,我不会替你们顶罪,但我能保你们一条命,不让你们死……”   吴永旺笑容得意:“我从抓住一件小事,一个小机会开始,让他们信服,让他们跟随,宫里本就规矩大,他们害怕,不懂,没别的人跟,只能跟我,就算我有一二失误,没保住某个人,又有什么关系,我可以编织一个借口,告诉他们,不是我不帮他,是他坏了我的规矩,都知监的规矩,没有听话,所以活该,你猜剩下的人会怎么想?”   不用猜,苏懋也知道,剩下的,会更听他的话。   当把所有做不到的事,变成‘不是做不到是我不做因为你们犯错了’时,众人只会更战战兢兢,更想抱紧眼前这根救命稻草。   吴永旺勾唇:“我十岁就会玩这一套了,徐昆雄只是个没脑子的东西,那时年纪大都要调走了,竟然还妄想管我,妄想掌握都知监,做什么美梦呢?”   他淡淡扫过童荣:“缺乏耐性,熬不住,越大越受不了委屈,这才哪到哪,等你到贵人主子面前走一趟,就会知道现在的日子有多轻松。”   最后,他看向苏懋:“人呢,抛却所有羞耻心,抛却内心的坚守,父母教过的善良,最后连自己都抛弃了,只剩下野兽本能,本能的痛苦,本能的挣扎,本能的恐惧与战栗——多有趣,多让人兴奋不是?”   这玩意儿是个变态,变态啊!   姜玉成搓了搓胳膊,感觉自己还是差远了,纨绔而已,比这起子人有良心多了!   苏小懋你倒是动一动啊,小心被这玩意儿给传染了,脑子坏掉!   苏懋并没有被吓到,眼底仍然是一片明亮到锐利的光芒:“可你也不是你自己,你只是别人的棋子。”   “哈哈哈哈——”   吴永旺突然大笑出声:“我原还道你聪明,不料是个傻子,在这皇城里,我是别人的棋子,你就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是任何人的棋子,所有人都一样,别人的事我管不了,我自己的地盘,自然可以尽情玩!”   “凡我圈出来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我想让谁死谁就得死!既然上天选择了我,这都知监就是我的游戏场,我出不去,也不必出去,当然要纵享人生!”   姜玉成皱眉:“为何一定要这么做?”   他看这吴永旺挺聪明的,就是走歪了路,如果一心走正道,前途必然可嘉。   苏懋低眉:“因为他必须得这么做,必须持续运行所有规则,他心软退却的那一日,就是他死之日。”   “啪啪啪——”   吴永旺鼓掌,眼底暗芒涌动:“我竟不知,你如此懂我!你该同我站在一起的,苏懋,为何之前不展露你这些本事?若你早些看向我,我二人便可在这皇城大展身手,所向披靡!”   他就是不能停下来,也停不下来,他也不愿停下来,站于众人之巅,难道不爽么!   苏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前番多种布置,让宫人排挤我,说我坏话,暴力欺辱我的人,是你,对么?”   吴永旺阴了眼:“谁叫你多管闲事!你敢挑衅我,我自然要给你点颜色看看,我早就知道,你会坏我的事,如果不是你,我今番又怎会失败!”   似是气到极致,他突然掏出靴中匕首,暴怒扑向苏懋:“不愿是我的人,就去死吧!”   “啊——”   “小心——”   大殿人齐齐动作,不同的是,徐昆雄等立刻抱头后退避开,姜玉成直接抓着扇子跑了过来。   但有一方,比所有人动作都更快。   屏风突然被踹飞,现出后面的人,金冠玉面,轻袍缓带,姿容贵雅如君子,眉目冰霜融暗海,不着华袍,气势已然十足,不是废太子是谁?   “放肆。”   废太子不知从哪拿了个瓷片,随手一扔,就穿透了吴永旺右肩,将人狠狠掼到地上——   “谁准你在孤面前动兵刃的,嗯?”   吴永旺捂着伤口,人都僵了:“您为何……”   “孤有疯病,你不知道?”   废太子微微一笑,踩住了吴永旺右肩伤处:“孤的人,你也配动?”   这是第一次,苏懋看到太子的笑,也是第一次,隐约明白他为什么平时不笑。   不笑,未必心情不好,越笑,杀意越浓。   吴永旺的惨叫声都快传出二里地去了,他还未放脚,甚至颇为愉悦的碾了碾。   ……果真有点像有病的样子。 第28章 让我看看 他发疯的样子,你见过么?   孤的人, 你不配动。   太子一句话,让整个大殿寂静无声。   他的人……什么意思?这是铁了心要护了?这姓苏的小内侍竟然真的入了他的眼?   徐昆雄跌摔在角落,惊恐的看着堂上, 姓苏的小王八蛋眉眼乖顺的站在太子斜侧,一副正在享受太子保护的样子……他竟然真的看走眼了么!这小王八蛋真的行?   内外窥探视线无数,连恭敬站在一边, 肃立无声的宫人内侍都有点憋不住,频频抬眉, 不着痕迹地看向苏懋。   小郡王也啪嗒啪嗒跑到苏懋面前,扯了下他的袖子,眼神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你该不会真的……这种事情要瞒着朋友, 你不够义气!我连裤子破了都给你瞧见了!   苏懋:……   用你核桃仁大的脑子想想, 怎么可能呢?   不管太子平时在演什么戏,既然答应了他坐镇,本人也来了,真出点事岂不是没面子?他当然要管。   门里门外各种视线各种眼光,本来看到吴永旺掏刀子,大家准备各种撤, 结果太子这一动, 反而没人敢动了, 除了受伤在地,肩膀不停流血的吴永旺,谁都没有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吴永旺疼的颤抖,咬着牙不服, 但也没什么法子。   会武又如何, 他已看到门外值守的殿前司衣角, 他现在连起都起不来,还妄想反胁太子?别说随时能冲进来押下他的殿前司,废太子可是曾经带兵阔野,杀人如麻的锋将,他打得过么!   “真脏。”   太子见人不动了,移开了脚。   他站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用吩咐,鲍公公已经招手叫两个小太监抬了椅子过来,就放在他背后,他好像脑后长了眼睛似的,旋身掀袍,坐姿那叫一个优雅贵气,理直气壮。   徐昆雄:……   这,案子不是审完了么?凶手不是都认了么?现在不该发言处置,然后大家一起散了么?为什么坐下,为什么不让走,有点吓人啊!   没有人走,凶手也躺在地上,很乖很配合,苏懋微微一笑,继续之前的问题:“所以,那盆无辜干死的珍贵水仙,为何不补上?”   吴永旺眯着眼,可能伤口太疼,有点喘:“一盆花而已……”   我罪都认了,你还想怎样?你查的命案结了,你要找的凶手有了,事情到此为止,所有人都好不是很合适,为什么还要往下问!   “那可不是普通的花,那是冯贵妃为章皇贵妃准备的千秋贺礼——”   苏懋看着吴永旺眼睛:“你行凶时就不考虑?行凶后也不弥补?还是你根本不用考虑,也不用弥补,你所有行为背后站了一个人,有人允许你,指示你这么做,其它的不必担心?”   小郡王愣住。   他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今日问案过程,好像都是苏懋的策略?开堂先针对徐昆雄,把都知监的的所谓‘规矩’说出来,毕竟这种虐打的事,不管吴永旺还是童荣都不可能老实交代,就算那晚他们亲眼看见了,吴童二人堂上也会百般抵赖,这个前提快速捋清了,后续才能顺利。   稍后逼一逼,徐昆雄不忿,加之因往事恩怨,把吴永旺钉死了,吴永旺没办法,感觉到危机,就只能祭出费用方案,让童荣顶锅了。   但童荣并不是杀人凶手,太多问题回答不上来,太多细节对不上……若换别人来审,可能压力不大,草草结了,但苏懋是谁,这么聪明,怎会看不透对方伎俩?   不仅看透了,还提前都猜着了。   他不仅知道吴永旺在推脱,还知道吴永旺忌惮什么,点一点‘水仙花’这个题,就能让吴永旺明白,大家都是聪明人,我知道你藏了什么,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如果不配合,可能会有更不好的后果哦。   两害相较取其轻,吴永旺心有所虑,果然交代了。   他可能以为这是‘聪明人之间的默契’,我给你你想要的,你也就此为止,不再深究,但苏懋其实并没有在和他谈条件。   你以为交代了就没事了?不不不,人就在这等着你呢!你以为你交待,就不说花的事了?人只是挖了个坑,引着你一步一步好好说话,大家不要浪费太多时间罢了!   吴永旺显然也反应过来了,怔忡片刻,突然笑了。   他捂着右肩上的伤,视线掠过一旁,闲适优雅的太子,落在苏懋身上,笑的邪气森森,暧昧不明:“……我劝你,还是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   知道这个废太子是什么人么?现在瞧着倒像是个君子,他发疯的样子,你见过么?见过他杀人,见过他饮血,见过他连最亲近的人都要手刃的狂笑表情么?   你什么都没见过,竟然妄想他会护你,你能成为他的心尖尖?   他注定众叛亲离,身边不会有任何一个人,也不会保护任何一个人,永远都不会有的!   苏懋还真没太把自己当回事,这里的人,不也不把太子当回事?既不当回事,又何必这般严厉的恐吓——你是怕呢,还是不怕呢?   他蹲下来,看着吴永旺的眼睛:“那晚我同小郡王到你都知监,恰遇你们的‘逢五’节日,小太监们‘玩’的很痛快么,你本来是要出现的,对么?倒也不是提醒小太监们动作是否过火,而是作为最终权利掌控者,你得让他们知道,你的存在感和绝对话语权——但我们的意外到来,破坏了氛围计划,你便也成功的躲了起来。”   “人性脆弱,经不起恐吓,受不住打压,法不责众,只要你把所有人绑在一起,就不用怕……你很聪明,可你又知不知道,被压迫,就必然有反抗?或许他们当下不能,不敢,却未必不想有朝一日,不仅徐昆雄,有人也记录了你的行踪。”   “就那日被你们反绑,关在木桶里欺负的那个小太监,还记得么?他和王高同年,经历相仿,只是因是外地乡下来的,带着口音,也不怎么爱说话,就被小太监们排挤,成了新的欺负对象……那夜事后,他还大病了一场,高烧不退,现在都还没好,但他虽小,却聪明的很,看透了你的伎俩,记录了你的行踪,虽不知你都做了什么,但知道每隔一段时间,你都会去同一个地方,似乎是为见一个人——”   苏懋眼神越发锐利:“这个人,才是和你关系最亲密的人,对么?你们在一起都讨论什么,说过怎样的话,对方留下过怎样的指示,你又为此办成了什么,准备了些什么?”   对视片刻,吴永旺咧开嘴:“你不是很有本事?一个案子就能瞎想这么多,自己查去啊。”   这次他的笑更放肆,更有恃无恐,显然不会配合了。   这一点上,苏懋也的确没有更多证据,纵有千般经验技巧,也没有切入口,最后只能从动机上延展:“杀王高是因为他不听话,杀李柏是因为他挑战你的面子,杀孙守勤是因为有暴露风险,王高不提,李柏和孙守勤都已经有确定前程,贵人主子的人你敢动,西厂的人你也敢动,不怕被找上门?”   吴永旺神态鄙夷:“不过两个小人物。”   苏懋:“哦?在你心中,这两边的人都是小人物,不值得放在眼里?”   吴永旺继续笑:“对啊,贵人底下宫人何其众,一两个凑不上前的太监,算什么重要,死了都没人知道。”   太监不重要,水仙花呢?那可是冯贵妃准备的礼物。   但吴永旺明显不会再说,再问,也只会这样绕圈子。   “本王道今日如知殿怎么这么热闹,原是宫人欠管教。”   随着门口一道声音,进来一个人,金冠玉带,杏黄常服,虎背熊腰,方脸阔唇,一看就孔武有力,再加其自称,表现,他是谁,不言而喻了。   “大表兄?”姜玉成有些意外,“大表兄知道这个人?”   大皇子视线滑过一边座上屁股老沉,站都没站,迎都没迎一下的废太子,又轻而浅的掠过苏懋,才落回姜玉成身上:“都知监负责太监调派升迁,各宫里都会送人,东厂西厂也都是太监出身,原看起来还算本分,不想暗地里心思这般多。”   姜玉成下意识看了眼苏懋。   他是纨绔,却不是傻子,大皇子这话谈不上偏颇,吴永旺手下太监,的确是送往哪里的都有,单拎出李柏孙守勤,什么主子娘娘东厂西厂的,根本不算特殊。   可放进案子里,这事就很暧昧了,苏懋能察觉出不妥,还敢拎出来说……   小郡王朝苏某伸了伸大拇指,你厉害。   贵人在前,照太监规矩,是没有说话的份的,苏懋已退后两步,眼观鼻鼻关心,不动了。   一个小太监而已,大皇子不会放在心上,毕竟狗仗人势,他看向废太子:“看来今日天气不错,三弟都出来走动了。”   看起来像是在问候,实则表情,语气,都透着一句话——   你怎敢出来,不是圈在奉和宫么?   太子未动,只勾唇淡笑:“闲散夏日,若非应邀,谁会顶炎而往,大皇兄可也如此?”   我也不愿意,我是被人邀请来了,你也是么?   大皇子一噎,他当然不是!   “谁邀的你?”   苏懋眉眼微垂,降低存在感,反正不是我。提出邀请的是他,但现在太子说的一定不是他,莫非……   他脑子里正在转,就在门口又多了两个人。   “咦?四哥?”   “哦,六弟。”   四皇子和六皇子到了,在门前撞了个对脸,还齐齐看到了大皇子,拱手行礼:“大皇兄也在啊。”   大皇子微微一笑,侧身,露出端坐椅子上,仍未起身的废太子,这意思,不止本王,还有一位在呢。   四皇子修眉细目,中庭略长,看起来极有富贵气:“宫中连发命案,母妃执掌后宫,为恐她担心,于情于理我都得来一趟,不想竟是慢了。”   六皇子相貌并不出挑,只一双眉极浓,未语先笑:“如知殿离明光宫不远,冯娘娘这几日身体欠佳,受不得惊……若是知道几位兄长都在,弟弟也不必这般着急了。”   两个都有正当理由,你大皇子呢?怎么也来了?   大皇子一脸高深:“这个吴永旺可了得,小小太监,谁的人都敢杀。”   四皇子持正:“显然高枝不好攀。”   六皇子微笑:“什么时候,都得守规矩么。”   ……   几个皇子的话点到为止,从寒暄言语到动作都裹着意味深长,苏懋一边暗自观察,一边脑子转得飞快。   四皇子的母亲章皇贵妃是后宫中份位最大之人,母子俩向来以此为荣,最讲规矩,看他说的话,摆出的姿态,也是这调调,为何说出‘高枝不好攀’这样的话?   名正言顺的皇后嫡出太子都被废了,在他眼里,还能有谁是高枝?冯贵妃么?   苏懋感觉,这是一句反话。   死者孙守勤走的是西边的路子,将要去西厂做小太监,西厂也是阉人,四皇子一定瞧不上,李柏就不一样了,是帮冯贵妃养花的,冯贵妃几年盛宠不衰,把别人都挤得没地方站了,四皇子和母妃利益一体,休戚相关,大概这话,点的就是李柏。   六皇子也很有意思,跟着四皇子的话,说人都得守规矩。   要说这宫里,最不守规矩的,就数冯贵妃,这位娘娘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不然也不能落个‘妖妃’名号,偏昭明帝就吃这一套,宠着疼着,还不许别人说。   第二不守规矩的,就是六皇子本人了,虽生母早逝,也不是过不下去,偏偏找个什么‘救命之恩’的借口,抱冯贵妃大腿,不管晴风雨雪,每日请安不断,他今年也有十六了,非是什么小儿,冯贵妃年纪也不是很大,未至三十,如此不避讳,全为利益,半点不怕别人挑嘴。   他说不守规矩,指的又是谁?   苏懋下意识看了眼吴永旺,发现后者眼神眼神非常不对劲,似对四皇子六皇子都很忌惮,神态也未有半点放松。   反倒大皇子是房间里最为放松的一个,像是在看热闹:“不守规矩,就该罚啊。”   他视线掠过座上始终一言不发的太子,暗意非常。   四皇子肃容:“这不是凶手已经认罪?不若按律处置。”   六皇子微笑:“四哥说的对,大哥身先士卒,对不法之事零容忍,还特意提醒你我,理当奏明父皇,嘉奖一二。”   太子仍未说话,仿佛一切与他并不相干。   苏懋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这养水仙花的李柏,该不会是四皇子示意吴永旺杀的?李柏‘攀高枝’,帮冯贵妃做事,冯贵妃近来好像又从皇上那里得了赏,拿盆水仙花当贺礼,瞧不起谁呢?搞不了冯氏,还搞不了你一个小太监么?   六皇子见四皇子动了,也找吴永旺,挑了个将要去往西厂当差的孙守勤杀了,正好前边有四皇子手笔,挑起人查出来,正好全推到四皇子这,说都是他干的,他一个皇贵妃之子,竟然不守规矩,以身作则,还在宫里狂什么?   吴永旺呢,本身掌控都知监,运行自己的那一套‘规矩’,他的确在都知监一人独大,想做什么都行,但在别的地方,也的确要做听话的狗,否则什么都保不住。   他可以随便点杀都知监的人,狂妄之时,甚至可以暗害别处的宫人,低阶的宫妇,他可以有各种理由,各种动机。看不惯李柏,这么多年了都没有杀,为什么偏要现在?   孙守勤谁知道他的秘密,猜到了他杀了王高,但都知监的秘密本也算不上秘密,孙守勤谨慎,有些话也不会往外说,风险的确是有风险,动手却不必那么紧迫,为什么要杀……恐怕就是来自‘上头’的意思。   一盆水仙,看起来只是珍贵品种,贺礼,其实是权力的显现,利益分配权的争抢,四皇子六皇子……苏懋想,这里或许还有东厂西厂力量挖掘的问题。   的确有皇子在暗地里掰手腕,想要以小见大,试探的是后面贵人主子的意思,甚至皇上的偏心,就是……有点太不把奉和宫当回事了。   这一局,有人在掰手腕,有人在观望,有人试图搅乱一池水。   太子估计是知道四皇子六皇子都在做什么,也知道大皇子在想什么,几处帮忙瞒,或者透消息,才能不声不响的游走四周,看热闹或救他,或者——拿下如知殿。   苏懋不觉得太子受到了四六皇子邀请,他那样说,不是转移大皇子注意力,就是提醒马上进门的两个皇子,没见四六这两个皇子说话时一直忽略太子,并在大皇子暗示,不守规矩的也有太子一个,理应处罚时,四皇子和六皇子齐齐避重就轻,前一个当没听懂他的暗示,直接说不懂规矩的凶手已经认罪,按律法处置就行,六皇子则暗言大皇子这么爱看热闹,是不是得让父皇知道知道,至于届时受赏还是受罚——皇上最烦什么事,你我心知肚明。   大皇子这才没再说话。   结果上看,四六皇子护了太子一把,事实上看,整个过程他们看都没看太子一眼,也没表现出担心或亲近,那这个行为并不是出于真心,而是不得不这么做……   怪不得太子这么悠然,怕是所有准备拿捏,都做在了暗里。   苏懋脑子转的迅速,那边皇子们事情了结的也迅速,当即共同决定,吴永旺胆大包天,知法犯法,慎刑司都不用过了,直接猝死。   吴永旺没什么表情,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幕。   苏懋垂了眼。自皇子们出现,这件事就不是他一个太监能管的了。   他以为这个案子里,有加害者,有受害者,有曾经的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现在的加害者都曾经是受害者,可最后,所有人,其实都是受害者。   可这些,其实并没有人关心,都知监的太监们如何,是生是死,过得好还是不好,贵人们都不关心。   “除吴永旺外,这童荣徐昆雄似乎也都有些问题。”   三位皇子对这两个人的处置出现了分歧,童荣还好说,徐昆雄怎么说都是奉和宫副门正。   太子终于起身:“罪不至死,罚去侍奉恭桶吧。”   侍奉恭桶,也就是刷马桶。   活多又累不说,那味都受不了啊!   徐昆雄直接跪下了。   “孤身边离不了人伺候——”太子看了眼苏懋,“还不过来?”   苏懋哪敢不听话?马上走到他背后。   姜玉成眼珠子滴溜一转,也跟着小跑了过去。   太子只当没看见他,抚了抚不见褶痕的袖子:“都知监离孤太近,日日吵闹,烦的孤头疼,倘再这般下去——孤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意思是你们只管闹,反正我疯,不让我满意,会杀人哦。   大皇子那边频频示意,要治他不守规矩,他却以自己‘疯命’为武器,反制,还提要求了!问就是你敢不敢现在下手搞我,你敢,四皇子和六皇子等着呢哦。   这俩能护他一次,就会有二次,起码在这个如知殿,被捏了一定把柄的地方,谁都动不了!   四六皇子齐表态:“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自得从严整治!”   “宫中只有宫中的规矩,何来小圈子规矩!”   没有人关心,没有人过问的,都知监的规矩问题,就这么,不能忽视的,即将要被解决了。   因为太子的一句话。   苏懋突然心有所感,或许权力……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东西。它可能是,发自真心的关怀,不如我们强大的人。   或许,一个人有多被别人需要,就拥有多大的权力。   走出大殿,苏懋突然止步,握住太子的手:“给我看看。”   太子不动声色扫了眼四周,低眉看着面前不懂规矩的小太监:“嗯?”   “不是伤了?”苏懋掰开他掌心,果然见红,将自己帕子拿出来,给他绑上。   他就知道,如知殿摆设都少的很,碎瓷哪来的?   只能是捏碎了茶盏。   太子劲可真大。   *   作者有话要说:   红包发啦~小冷文谢谢宝宝们的支持!(づ ̄3 ̄)づ╭~ 第29章 值得吗 他根本就没有被允许,站在太子身边。   太子怔了片刻。   灿烈阳光落下, 为面前的人蒙了层金边,头发都有些毛茸茸,很软的样子。   很久没有人敢这般不敬, 他有些没反应过来。   或者说不是不敬,是不怕。敢靠近他,敢就这样拉他的手, 检查他的伤,这小东西……胆子怎么这么大?   苏懋完全是下意识举动。   他现在不是初来乍到那会儿了, 见过太子的凶,也见过太子的善,看懂了对方不曾说出口的话,知道太子的凶是表象, 实则是个君子, 不会罚他,胆子当然大了。   只是太监的制服料子着实不怎么好,配在腰间隐系的帕子,当也不是柔软丝滑,绑在太子手上,那真是一点都不配, 又糙又粗。   “殿下忍一忍, 这里离奉和宫也不远。”   回去了再换吧。   抬头才发现四周特别安静, 别说太子的贴身内侍鲍公公,连姜玉成都不见了,他不是跟着一起跑出来的么?   苏懋看了看左右:“小郡王呢?”   太子敛眸:“在宫中折腾出这么大动静,自得回去同姑母禀报一声。”   可也不需要这么快……吧?鲍公公难道也跟着去了?   苏懋想了想小郡王之前苦着的脸, 长公主疼爱孩子, 儿子养成纨绔也没关系, 反正她养的起,但她的崽可以自己打,不能被别人欺负,姜玉成但凡闯祸,是得回去找亲爹帮忙背锅分担的。   现在宫里闹出那么大动静,几个皇子都来了,别人不懂,生在皇家的长公主能不懂?这里事涉夺嫡了啊,多么敏感!   长公主把儿子养成‘纨绔’,不靠近任何一方,不就是为了绝对安全,把自己这一家三口摘出权力漩涡么,儿子这么不争气,非得往危险中心扎,不收拾收拾,还不得翻了天?   苏懋猜,太子把鲍公公派出去,也有位小郡王求情的意思,就……别打太狠?   方才大殿上,专门点了自己过来,又默许小郡王跟过来,就是要保护他们,再提及都知监的规矩,不管是借口吵闹还是暗意威胁,殿中那三位皇子事涉其中,都不可能不管,任其继续持续下去。   见小太监笑的舒朗,小虎牙都露出来了,太子垂眸看了眼绑着帕子的手:“很好笑?”   “不是,”苏懋摇摇头,笑容更加灿烂,“殿下是好人,能在殿下身边,我很荣幸。”   他说的是实话,这皇宫的水有多深,根本不敢想象,虽和太子的相遇机会也不是那么美妙,但如果他面对的是别人……过程可能更加艰险。   “油嘴滑舌。”   太子转身往前:“孤没有帮助任何人,只是觉得他们吵闹。”   行吧,口是心非的君子。   苏懋笑没收,转身跟上。   回奉和宫的路不算长,不会经过都知监,但路上还是会看到不少太监,脚步匆忙,为了自己的差事奔波,看到太子,行礼也是板正迅速,规规矩矩的。   “想什么呢?”   身侧的人良久没说话,太子看过去,发现苏懋盯着路过的太监看:“都知监?吴永旺?”   苏懋唔了声,道:“我总觉得……以吴永旺的年纪,弄出这么大的事,稍稍有些违和。”   倒不是小看人,吴永旺说十岁时就会玩手段,他并没有不信,有些人就是早慧,早熟,而且宫内环境对小孩子并不友好,耳濡目染之下,多长几个心眼,并非不可能。   但宫中‘规矩’的形成,可不是一个小孩子就能改变的,这里涉及到很多贵人主子,权力倾轧,别说一个小孩子,就算一个极为聪明的成年人,也需要数年经营,呕心沥血,步步谨慎,才能存下点自己的势力,一个小孩子,单枪匹马,无人相助,彻底改变底层太监的格局,同时影响皇城大势,怎么可能呢?   “我总感觉他后面一定有一个教他的人,这个人,非常危险。”   是那个供言里,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和吴永旺见面的人么?   奈何小太监看到的不多,只是机缘巧合,吴永旺和这个人的见面非常隐秘,连一直监视他的徐昆雄都未曾发现,都知监里其他人也问不出相关口供,要么,是吴永旺将这个人保护的很好,要么,是这个人把自己藏的很好。   这个人是男是女,什么地位,多大权力,为何能在宫中自由游走?   是皇子么?   苏懋又感觉不太像,每个人的性格成因,行为手段和习惯,都与生长环境有关,宫墙高,内宫深,的确是个封闭环境,算特殊群体,但皇子们的路和太监不同,并非不能出去,不是看不到更广阔天空,彼此之间也不是没有过打架欺负,但与特殊环境下滋生的,小团伙的霸凌形态,还是有差别的,两者从根子上的底层逻辑就不同。   “吴永旺在宫里认了主子,但这个主,未必是真的主。”   太子疏淡声音融在夏风里,分明没太多情绪表达,听起来却透着霜色冷意。   苏懋赞同他的话:“吴永旺大概是在宫里左右逢源,哪个主子娘娘,哪位皇子寻他,他都能干脆答应,从容应对,非常听话,什么事都能办,但其实在他背后,一直有一个隐藏在深处的人,这个人可能在教他长大,给他出主意……这个人,才是他心中真正的主子。”   或许这个‘规矩形态’,就是这个人教给他,并且帮他一步步实现的。   但很明显,吴永旺不会说。   他连四皇子六皇子交代过他的事都不说,就是怕牵连出来更多。   苏懋突然想起,几次和太子的暗夜相遇:“殿下……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为什么总会在特殊敏感的夜间出现,为什么总能恰好救了他……救他或许是偶然,频繁在夜里出现,肯定不是为了救他。   太子:“嗯?”   苏懋:“殿下几次夜间出外——”   “不是同你说了?散步。”   太子老神在在,走路的步子稳极了,神态更是,没有一丝滞涩,自如的很。   苏懋:……   回到奉和宫,终于能拆开掌上绑的可笑帕子,正经敷药包扎,太子沉默片刻,可能觉得堂堂太子不好占人便宜,直接赏了苏懋一打方帕,还有衣服。   方帕是上好绸缎裁成,素色,没有绣花,颜色极为耐看,适合男子使用,衣服也是,虽仍是太监制服,料子不一样,视觉效果强上不少,穿起来也舒适更多。   没有命案要查,日子恢复平静,太子依然安静,神龙见首不见尾,苏懋住在廊下小床上,托着下巴,偶尔会好奇。   他以为小郡王很快会再进宫,毕竟这是个憋不住,喜欢热闹的八卦小王子,可等了四日,都未见人。宫中消息的确在传,说长公主大怒,拿着鞭子要教训儿子,但最后只挥出去了三鞭,两鞭在驸马身上,小郡王只挨了一鞭,还是在屁股上,没听说需要到卧床休养的地步……   直到小郡王托人带了话过来,说长公主禁了他的足,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非常隐晦的提到了‘初一’两个字。   的确马上进八月了,可初一到底怎么了?   苏懋不明白。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   ……   太子寝宫,侧室已经准备好。   奉和宫地方很大,太子寝宫也是,书架旋开,有一个纵深极深的侧室,面积也不小,没有窗扇,没有桌椅,甚至连床榻都没有,除了门口用来放东西的长几,房间内几乎空无一物,除两条巨粗巨长的,从墙壁钉过来的玄铁链。   太子脱下外裳,旋身走进,面上表情平静,脚步亦未有一丝停顿,仿佛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个房间一点都不可怕,一点也不单调,他早已习惯。   从容走进,他自己将锁链扣在手腕,就地盘腿,坐在房间中央,也没要个垫子。   鲍公公帮他捋顺了玄铁链,浅浅叹了口气:“那老奴先退下了?”   太子没说话。   鲍公公就没走,慢着腿脚检查并不存在的危险隐患,连门口放东西的长几都没放过,捋着袖子擦了一遍。   “……孤之事,不必叫旁人知晓。”   终于等来了太子的话。   “殿下放心,”鲍公公自然知道这个‘旁人’是谁,话说的圆融,“照旧例,老奴该要整理清扫整个奉和宫了,廊下不大好住人,这两日怕是要委屈小苏内侍了。”   “委屈?”太子垂眸,长睫在眼下拢出淡淡阴影,烛光之下,竟有暖意,“他怕什么委屈。”   不管别人怎么苛待,周遭环境如何,能不能吃一口饱饭,睡一个好觉,在那小东西眼里,都不重要,他说‘生命可贵,怎能辜负’……   不能辜负。   太子闭了眼:“你下去吧。”   “是。”   鲍公公退的干净利落,哪里有方才胳膊腿老了,走不大动的样子。   周遭静谧,眼前一片暗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眼里的世界变了样子。   像是拿到了开启旧日时光的钥匙,那些消失在岁月里的人,一个一个的找回来,逼问他为什么不救,为什么来晚了,为什么错过这一切,为什么眼睁睁的看着皇后殒身……   那些被刀光剑影割裂的血色,如附骨之疽,缠绕根植在骨血,一刻不肯远离,侵蚀着他的心。   太子知道,这是他的心魔。   别人说他有疯病,也没错,他一辈子为此所困,不仅往日那些为他牺牲的人,连背叛他的人都会在这时嘲笑他,值得吗,你所做的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外敌来犯,他不肯退,不认输,凭着一腔热血,和母亲一起守城,可母亲……没等到他回来。   他原本是不悔的,因为母亲也不悔,这是母亲坚持的路,也是教给他的路,可母亲走了,朝堂并没有照他们所期望,越来越好,一个人是救不了整个朝堂的,他终是被废了,再不甘心,再熬着心火,最后也只是变成了一个夺嫡队伍最讨厌的野心家,连死都死的不光彩。   真的不悔么?   发现自己再睁眼,回到数年前的时候,第一个想法竟然不是兴奋愉悦,可以利用‘知道后面很多大事’来反制那些野心勃勃的兄弟们,而是心累了,不想再管了。   不管江山变成什么样,不管好兄弟们夺嫡,不想知道官员有多烂,也不想知道百姓们苦不苦,他都不想管,不想看。   这时他明白,他还是有点悔的。   外面的世界并没有变,数年后是这样,今日也是这样,他曾故意去阻一件事,一个人,可这件事的结果并没有任何变化,和上辈子一样,他便明白,有些事可能上天注定,强求不了。   直到苏懋的出现。   他不记得上辈子有过这个人,当时往奉和宫送人的的确不少,他不记得的名字,大约是死了,或者根本就没来,为什么这个人的出现,让一切都变了呢?   双眼睁开,已经看不到别的,只余血色,身体随之战栗,手握成拳,很想破坏点什么……   他早知道自己身体情况,上辈子看过不少大夫,不管太医还是民间郎中,对他这种周期性的变化都没有太多的解释和办法,只说可能与亲眼见过皇后的死有关。   说他虽然不说,实则太多情绪压在心底,那个画面太清晰太可怕,于他而言是非常恐惧的存在,才引发了症状,而初一,是母亲走的日子。   他身体没病,只是心病,什么时候放下了,什么时候才会好。   可这种事,怎么可能放得下?他一辈子都会在这种情绪里纠缠,出不去。   不过到底也抵抗了一辈子,再来一遍,耐受力至少高了很多……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侧室门被推开,黑暗里走进来一个人。   “哗啦——”   太子直接冲上去,以玄铁为武器,马上要勒住对方的脖颈!   这人吓的一屁股坐到地上,才躲过这一击,小心翼翼扶起蹲进来的食盒,再小心翼翼的摸黑放到长几上:“殿,殿下,小人是小墩子,给您来送饭的,都是您爱吃的肉饼点心,没有汤羹,您,您先吃饭,小人半个时辰后来取!小人告退!”   小墩子显然干惯了这活,躲得及时,跑得也飞快。   只半尺之差,太子限于玄铁链长度,没能伤到人,眼底血色以更加浓稠的方式袭来,带着腥气,带着岁月里的亡人,他忍不住更加暴戾——   “滚——都给孤滚开!”   ……   苏懋并不知道太子在经历什么,若非太子自己愿意,他平时其实很少能看到对方,可时间已然进入八月,过了初一,奉和宫上下气氛比往日还紧绷,怎会没有猜测扩展?   鲍公公跟他说宫里要大扫除,廊下地板也要好生保养,打个蜡什么的,不方便给他住,鲍公公一脸微笑,神情自然,看不出有什么不寻常,他当然也回得客客气气,礼礼貌貌:“好。”   真要讲理他可讲不过,太子当时说了,罚他廊下住十日,这里并不是他的地盘,小床也不是他的小床,该走了就得走。   少年实在懂事,也不多问,一个字应的干干脆脆,鲍公公于心不忍,慈爱的给他指了一个方向——   再过几日,就是皇贵妃千秋宴,宫里上下都在准备,你要不要跟着过去学学?   苏懋看了眼鲍公公。   说是还有几日,正在准备,可这么大的事,不可能现在才准备,大概都是准备好了,正在演排阶段,这时候让他过去,是学习,还是跟着玩啊?   太子的情况他不知道,这里的人也在想办法支开他。   想想其实也合理,小郡王屡屡提到初一,每次说起来神情就不对,明显这个日子对太子,对奉和宫来说意义重大,事关秘密,他一个突然冒出的人,又不是提前培养的心腹,死士,别人为什么要信任他,托付予机密?   他根本就没有被允许,站在太子身边。   视线掠过太子寝宫方向,苏懋微微一笑,露出小虎牙:“好啊。”   潇洒转身后,脸上的笑就收了。   道理他都懂,为什么有点说不出来的不爽呢? 第30章 我陪你 自此不怕孤独寂寞。   苏懋还是很配合的, 虽然别人没有点透‘你要避嫌’四个字,他也知道怎么做,大家都是成年人嘛, 分寸都懂。   他真的去跟着准备宴席的太监们‘学习’了,鲍公公瞧着年纪大,本事倒没夸大, 定然是打过招呼了,这边的人看到他都很客气, 他问话,他们就答,不想干事咸鱼瘫,他们也不管, 一副随便你玩的样子。   苏懋开始觉得还行, 毕竟他对皇宫了解不深,跟着老油条们混一混没什么坏处,可很快就腻了,老油条毕竟是老油条,要是一般规矩,并不是秘密, 问谁谁都会说, 可问的再深点, 大家就顾左右而言他了,没谁会真的交心。   他便也跟着划水,想看看给他派任务的人有没有什么动静,毕竟这么多天过去, 他都没能杀了太子不是?   出乎意料的是, 对方非常安静, 没有什么追击,没有什么递纸条,好像之前的事都是错觉一样,根本没有人逼他刺杀太子。   怎么可能呢?   苏懋有点没想通,一边在奉和宫边瞎转悠,一边想事,跟着就发现了,向子木这个殿前司散都头值守片区有点意思,总是离奉和宫不远。   也是,散都头么,相对而言并不是殿前司中心,值守片区划分在挤出权力集团的废太子附近,也很正常。   这位年轻的向散都头内敛沉静,从未和他打过招呼,可能上个案子的接触对他而言,并没有拉近任何距离。   苏懋尊重对方的职业,自不会有微词,反正向子木守在这里,四舍五入也算保护他的安全了,真有事小伙子真敢扛的,何必非要交心?   特别无聊的时候,他会折些小树枝,找到一个偏僻的地方,画个圈,全当射飞镖玩了。   可……为什么一个都不中!   ……   侧室里的人睁开了眼睛。   眼前不再是一片血红,转成一片黑暗,长几上灯烛不知道什么时候燃尽,房间静寂,沉默,一如他现在的情绪,不再烦躁,没有暴戾,但也并不愉悦。   解开腕间锁链,放下袖子,太子站了起来。   这个房间用的太久,他闭着眼睛都知道门在哪里,伸手推开,微闷的湿气拂面,眼睛眯了眯。   停顿片刻,他去往窗前,看到外面将停未停,缠绵暧昧的雨丝,也看到了蜷缩成一团,抵着窗下正在睡觉的苏懋。   雨显然已经下过很久,现在并不大,只余淡淡凉意,小东西缩成一团,发丝蒙雾,衣角微湿,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猫,可怜的紧。   察觉到过于凝实的视线,苏懋睫毛颤动,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眼底微青,嘴唇略干,表情也不怎么友善的太子,瞬间醒透了:“不是我非要睡这里……”   他坐起来,指了指外面的雨:“雨下的有点久,廊下小床又撤了……殿下这么好,再包容我一次?”   小东西笑出小虎牙,胆子大的很。   太子垂眼,瀚海波澜里覆着冷霜:“放肆。”   “是殿下自己说的,有才之人在您这里待遇不一样,”苏懋揉了揉睡的略疼的头,嘟嘟囔囔的站起来,“不能不算数吧……我前番表现应该还可以?”   “得寸进尺。”   “那也得是殿下人好,才有我得寸进尺的机会么。”   见对方只是放冷气,并没有真的有什么举动,连窗子都单手抬的稳稳,防止落下砸人,苏懋当然顺杆爬:“殿下等一下。”   他猫着腰溜着墙角跑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很快回来,手里拎着个圆圆的盒子,提上来给太子看:“桂花糕,今年的第一批鲜桂花做的,雅香沁脾,入口绵软,还不干,我从鲍公公那里偷的,殿下尝尝?”   其实哪里用偷,鲍公公做事不至于这么不仔细,能让他‘偷’到的,要么是丢不丢都没关系,数量有够,要么就是知道这糕点要送去哪儿——   方才侧门响动,太子并没有刻意压制。   鲍公公做事向来润物细无声,当事者二人也心知肚明,对方没说话,苏懋举食盒举得手都要酸了:“殿下要是不吃,就只能看着我吃喽。”   他自作主张,从窗子里爬了进去。   窗子并不高,是特别宽大的那种,爬起来并不费力气,可有门不走,非要爬窗,姿势还这般不雅……   太子视线掠过小东西衣服绷紧的腰线,腰下起伏圆润的弧度,皱了眉:“放肆。”   放肆就放肆吧,也不差这一回。   反正在你这,有才能的人都有特殊待遇,真生气了顶多也就罚顿板子。   进屋之后,苏懋还是有分寸的,并没有眼睛乱瞄,特意选了个有屏风相隔的小桌,视野看不到内室更多,手脚麻利的打开食盒,双手将一碟糕点捧出来,姿势那叫一个虔诚,那叫一个慎重。   盒里的桂花糕也没有辜负他,一看就是新鲜做成,颜色雪白,点缀着亮黄桂花,香气幽馥,甜意缠绵。   “哇——”   是真的好看,也好香!   太子瞧着小东西没见识的样子,奇妙的,竟真有了些胃口,净了手,慢条斯理的坐到了桌前。   一小碟桂花糕并不多,只有六块,因并非主食或佐餐,做的偏精致,也就是说,块很小,别说两个人分了,一个人都不够吃饱肚子的。   但不知是不是就是因为量少,才觉入口格外珍贵,分外美味,甚至连面前的人看着都不再那么不顺眼了。   慢慢的,珍惜的吃完最后一口,苏懋收拾好盒子,仍然没有离开,看着外面似乎又大起来的雨,赖着不走。   太子并没有赶他,推开一边屏风,坐到案几后,随手拿了卷书翻开。   苏懋赖的更理直气壮了,他早看出来,太子看起来凶,实则……虽然实则也有点凶,但只要不惹着,太子还是很大度的,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脾气和规矩。   他就想着,要不要帮点忙?   结果就不小心,碰到了一个紫檀箱子,箱子一倒,里面的东西掉了下来,圆的正的不同结构,精致小巧,木头打磨的光滑极了,有点像魔方,又跟魔方不大一样,鲁……鲁班锁?   这个好玩!   他眼睛瞬间就亮了。   “鲍公公还没扔?”太子淡漠的看了一眼,“孩子玩的东西,倒入了你的眼,罢,赏你了。”   “谢殿下!”   苏懋一点都不嫌弃,不要小看孩子玩的东西啊!榫卯结构相当精妙,不熟悉的人需得研究把玩良久,才能找到那一点点妙处,这箱子里这么多,够玩很久!   谢了恩,他就坐在椅子上玩了起来。   苏法医在用心做一件事时,专注力是惊人的,不在乎自己在哪里,不在乎身边发生了什么,心无旁骛,眼睛都不会挪开半分,玩着玩着,身体自主调整更加舒适的姿势,倚在软枕上,盘腿坐……连什么时候被鲍公公引到了旁边的贵妃榻都不知道。   不但没察觉被引到了贵妃榻,中间被鲍公公请到桌子上吃饭,他都没分出心神。   今天的午饭也简单,鲍汁捞饭,佐以爽口小菜,餐后水果是水晶绿提,点心是酥黄独,都是单手可以操作,且能迅速解决的,苏懋心神短暂的拉回一瞬,只来得及下意识冲鲍公公道个谢,谢谢他将碗筷放到他手里。   鲍公公:……   他略小心的看了眼旁边,自家主子……面色平淡的饮汤,并无不愉,但也没命令他帮苏内侍装汤。   迅速干完饭,苏懋依旧捧着小玩具,移到了贵妃榻上。   太子寝宫的贵妃榻,自然不可能像之前廊下小床似的,又窄又硬,足够宽,足够大,底下垫了毛毡加软棉垫,放有一堆大大小小的锦枕,不管背靠斜倚还是躺下,都是极舒适的,苏懋简直像找到了快乐星球,窝在一堆软枕里,玩的不亦乐乎。   一整个下午,雨一直在下,淅淅沥沥缠缠绵绵,不大,也不停。   太子手执书卷,慢条斯理翻看,时不时换下视线,就见小东西跟个猫儿似的,不停在贵妃榻上变换姿势,坐着躺着趴着,没个消停的时候,时不时就发出衣角摩擦,窸窸窣窣的声音,以及破解鲁班锁一二机窍时小小的欢呼声。   就这么喜欢玩?   他垂了眉,继续低头看书。   二人分别占据房间一隅,互不打扰,互不侵犯,连话都没说一句,却有种奇特的默契和和谐感,好似这样完全没什么不对,就该是这样。   直到傍晚,苏懋把一小盒子鲁班锁全都解出来,能挨个还原,还能全部拆成小块,最后拼成一个小房子。   这也太精巧了,简直是古代版乐高啊!   兴奋欢呼出声后,发现房间安静无声,左右看看,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   太子仍然手握书卷,在不远处书案端坐,难以置信过去了这么久,他还能保持这种坐姿,肩背笔挺,腰韧如竹,连脖子都不往前倾一分,看起来优雅极了,反观自己……   简直是瘫在贵妃榻上的好吗!浑身跟抽了筋的鱼似的,等等,这里为什么有贵妃榻!   意识一回笼,苏懋立刻明白了现下处境,腾的站起来:“殿下——”   请罪的话还没说出口,不小心碰到了刚刚拼好的鲁班锁,鲁班锁掉在地上,发出好大的声响,房顶尖尖刚好着地,碎倒是没碎,磕缺了一小块。   太子斜眉:“嗯?”   苏懋两眼发直的蹲下,捧起鲁班锁:“我好像……弄坏了殿下的东西。”   “那赔吧。”太子声音平淡,无悲无喜,听不出来生没生气。   苏懋两眼更直:“我好像……也赔不起。”   他一个连生命安全都保障不了的小太监,没有存款也没有工钱,怎么赔,拿什么陪?肾吗?   “那便罚吧,”太子看了眼门口方向,“今夜开始,在孤门口打地铺,为孤守门。”   苏懋:……   也行,住的地方又有了不是?   说是今夜,今夜也差不多开始了。苏懋已经回过神,当然不可能继续在太子寝宫赖着,外头雨也不下了,又解锁了新住处,他当然要寻小墩子帮忙,准备铺盖,并顺便吃晚饭。   小墩子是个实心眼,但凡主子没交代的事,他就是死都不会答应,无情可讲,可主子只要交待了,就能办的妥妥当当,从不搞附加条件那一套,不仅好好跟苏懋吃了顿饭,铺盖颜色花样材质,都能让苏懋自己挑。   他们在忙碌的时候,寝宫内,鲍公公正在收拾鲁班锁。   “殿下,这些还留着么?”   “一些旧物罢了,留着养狗?”   太子放下书卷,换了一本:“寻些新的过来,放到浅箱去。”   “是。”   鲍公公没多嘴,手脚麻利的收拾完房间,请太子出去用晚膳。   晚膳不算特别丰富,但足够精致,也都是太子寻常喜好,但太子似乎并没有什么胃口,只用半碗就撂了筷子:“备水。”   他要沐浴。   其实这种恹恹状态,才是每月月初太子从侧室出来时的样子,像今日晨间下午,几乎一整日的安静情绪,午间多添的一碗饭,才是例外。   鲍公公心内浅叹了口气,应了声是,就亲自下去准备了。   掌灯之后,太子一直未出寝宫,也没让任何人伺候,苏懋受了罚,到点过来,在门口铺平铺盖,抖开薄被,开始打地铺。   夜至深处,大殿灯烛都熄了,周遭黑暗一片,寝宫内漏出的烛光反倒清晰了。苏懋翻身,枕着手,能看到门缝漏下一片烛影,忽高忽矮,随风跳动。   他没有看到太子身影,不知道这人在里面做什么,看书还是画画,手边的茶饮了没有,准备几时休息,还是已经休息了,只是留着灯没熄?   伸手捂嘴,打了个呵欠,苏懋慢慢闭上了眼睛。   法医工作忙碌时很多,他不大喜欢被人打扰,也不会去打扰别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么,可偶尔,他也会感觉孤独。   一个人等车间隙,一个人自驾游,冗长工作结束的归家路上,看到满城灯火,却没有一盏属于自己时,是稍稍有些寂寞的。而人性中的脆弱总会在这种时间到访,让你很想身边有一个人,说不说话都行,只要在旁边,能彼此分享此刻的寂寞。   可和陌生人分享心事,是危险的。   就像现在这样就好。   我不用太靠近你,你也别太靠近我,你仍然是你,我也还是我自己,不需要为对方让步,不需要为对方改变,不需要温柔包容,也不需要过多体贴,就这样一道门相隔,知道同一个空间有个人陪伴就好。   睡意造访前,苏懋想起了在太子寝宫的一整个白天。   他在放纵自己时的确很心无旁骛,工作时认真,玩也要认真么,可一个人的意识形态,思维习惯很难改变,他从来没在自己办公室和自己家之外,这么‘心无旁骛’过。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的潜意识已经认为太子身边足够安全,可以放肆?   那太子呢,有他陪着,是否曾有一两刻的放松? 第31章 寿宴真热闹 这是捡便宜来了?   这天晚上苏懋睡得极好。   可不得睡得好, 夏末炎热沉闷的天气,随着一场雨后极速退凉,前天还热的去哪儿都一身汗, 没个凉爽的地方,雨一下,夏天的最后一点暑气退散, 立刻秋高气爽起来,夜间的风都开始凉脚, 这要是还睡廊下,可不得着了凉?   现在可好了,睡在太子寝宫门口,垫着厚厚软软的垫子, 被窝里暖烘烘, 别说现在了,再过一个月都能扛住!   苏懋麻利起床,收拾自己的铺盖,虔诚的祈祷天气再冷的时候,他能蹭到个有地龙的房间睡,听小墩子说, 太监住的地方是没有地龙的, 但太子宫殿, 从前厅到花厅,从寝宫到梢间,到处都有地龙的。   路漫漫,他得好好表现啊。   可细想, 他也没别的本事, 除了验尸破案, 但这皇宫里头,哪有那么多案子给他破?太多生死,不过权力掌控者一句命令。   苏懋皱眉沉吟,难不成……真得照那小纸条上的命令,去勾诱太子?   可惜了,太子是个君子。   可惜了,他也是个好人。   有些事就是不能做,考虑都不用考虑。   就在他努力思考,看能不能给自己培养出另一个一技之长的时候,八月初十,章皇贵妃千秋到了,一大早,苏懋就看到鲍公公带着一排小太监进太子寝宫,请太子选试衣服。   这些衣服一看就是跟平时太子常穿的轻袍缓带不同,每一套都精致华美,缎亮富贵,裁剪挺阔,颜色也是黄子们惯穿的杏黄。   “鬼鬼祟祟的做甚?过来。”   太子一张嘴,苏懋就知道说的是自己,过去行了礼:“殿下要去参加寿宴?”   殿下没说话,殿下只略撂眉,看了他一眼。   苏懋还真就懂了,身为废太子,不会也不应该参与任何宴席,理论上他连奉和宫都出不去,要圈在这里的,他看起来极为安于现状,估计也不大想和一群看不顺眼的人表演,兄友弟恭,父慈子孝……所以是别人有意提起的?   大约还是皇子们夺嫡手段的结果,要么是别有用心,要么只是想故意恶心对手,哪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连皇子常服都送来了,大约是过了明路,请示过了圣意?   “你想随侍孤左右?”太子略颌首,允了,朝鲍公公道,“给他找一身衣服。”   鲍公公:“是。”   苏懋:……   我也没说要去啊!   太子伸了手,系领间襟扣,阳光跳跃在修长指骨,指下喉结微微滚动:“跟去可以,自己记得当心。”   苏懋品了品这句话:“殿下的意思是……会出事?”   太子系好襟扣,手放下来,微微旋身,姿态比往日君子优雅,更添了几分天潢贵气,傲慢威慑:“孤在的地方,哪次没出事?”   苏懋:……   也是,但凡您老人家所在之处,必掀腥风血雨,便不出事,也是出事的引子。   苏懋不像小郡王那样爱热闹,但刚刚提起‘为了天冷睡有地龙屋子’的心气,怎能败下去?有业绩得冲,没业绩也得多表现不是?   他迅速从鲍公公那里领了衣服换上。   不得不说,同是小太监的衣服,不一样的人穿起来,就是不一样的气质,身材占一小半,脸好占一大半,苏懋照过铜镜,认为自己站在太子身边,非常不丢脸!   大概太子也是这么想的,看到换了新衣服的他,眼睛淡淡一打量,没有任何挑剔,就转了身:“走吧。”   岂料刚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了一身华服,拎着花团锦簇袍角,跑过来的小郡王。   姜玉成跑的太快,好悬撞在两个人身上,急急刹脚停步,憋出一额角汗:“太子表兄!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不仅让太子沉默,苏懋也一时想不到怎么圆场。   你这不是废话么!这里是奉和宫,太子的地盘,他正经不应该就在这里么?去别的地方才意外吧!   姜玉成站好,放下袍角,讪笑解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不是每回我过来看您,你都不在么。”   苏懋:……   不会说话可以闭嘴,什么叫每回过来看太子太子都不在,太子不在你还来看,看的就是太子不在?露底太多了小郡王!   大约今日时机也好,外头还有场子要赶,没空训孩子,太子很慈祥:“你来寻孤有事?”   小郡王也是实诚,直接否认了:“不不,我没事找您,我是来找苏小懋的。”   苏懋:……   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你不只是个纨绔,还是傻子吧?   见太子面色越来越慈祥,甚至还挂上淡淡笑纹,苏懋感觉到危险,拉了小郡王一把:“你寻我何事?我眼下正要陪殿下与宴,怕是稍后才有时间……”   姜玉成:“我就是要找你和我一同去寿宴上玩啊!”   苏懋:……   再看太子,太子已经抬脚往前:“别跟着孤。”   感觉周围气氛都跟着变冷,姜玉成搓了搓胳膊,狐疑的问苏懋:“我是不是把太子表兄惹狠了?”   苏懋看着远处檐角掠过的影子,心说殿下大概有旁的事,才没计较。   “惹是惹了,但你还是个孩子么,殿下会谅解的。”   太子本就是优雅君子,从不会乱发脾气,小郡王在奉和宫可以趾高气昂,大约也是这么多年来形成的默契和习惯,他在太子面前一向是不掩饰本性的,说话也不会过大脑,这是另一种信任和依赖的表现,太子知道,并不会过分苛责。   就是这神秘劲……莫非今日真有什么事要发生?   “不是说去寿宴玩?走吧。”苏懋拉着小郡王转身,对寿宴突然有点期待了。   姜玉成是个心大的好孩子,当下就拽了苏懋:“我带你抄小路,很近的!”   苏懋跟着被迫领略了一下后宫风景,贵人娘娘住的地方,常赏的园子,那叫一个风格各异,雅致多趣,假山游鱼,玉桥错景,还处处花开,风中吹来的都是香甜馥郁的香气。   “……我娘今天也在,咱们得悠着点,不能闯祸,叫她逮着,”一边拉着苏懋走,姜玉成一边嘀咕,“哼,小看人,小爷是那种闯祸的人么?那不回回都是别人不讲理,小爷不愿意遭人算计,只能凶一点,今儿个有好些我打过架的人也来了,我不想同他们杠,咱们悄悄的,看能不能撞上什么热闹事……我同你讲,这排场越大的宴席,人就越多,人一多就容易出事,可热闹了!”   “喏……你看,坐在侧下首,穿金红织锦裙的,就是我娘,上座同她说话的,是章皇贵妃娘娘,这么早出来,怕不是迎客,是嫌屋子里憋着了,这些娘娘主子,不是我偷偷说小话,她们惯常在后宫待着,难有趣事打发时间,这一起宴赏花,可不兴头就来了?不过冯贵妃还未到啊,是不是有点晚了……”   苏懋跟着小郡王指点,看到了长公主。   长公主封号敏安,人有些瘦,脊背却很直,柳眉凤目,气派端庄,看起来贵气十足,有些严肃,不苟言笑,哪怕座上章皇贵妃正在微笑同她说话,她也没什么过多表情,不会敷衍,也不会谄媚,姿态不卑不亢,自有一派皇族傲气。   章皇贵妃就打扮的很隆重了,今日她过寿辰,细细上了妆,华发雅裙,国色天香,是个极美的妇人,就是眼角有了岁月的痕迹,再怎么遮掩,也比不过青春年少的小姑娘。   四皇子就站在她身侧伺候,言笑晏晏,苏懋站的远,听不到他说了什么,除从唇型上认出‘母妃’两个字,其他的什么都猜不到。   在场除了章皇贵妃四皇子母子,也有其他的嫔妃皇子,大家环坐一处,暗潮涌动,表情自然精彩的多。   冯贵妃还未至,皇上也没有圣旨或本人过来,呈奉寿礼环节未到,底下的人已经暗暗开始比较拉踩,各种暗示,的确很有意思。   “不好,我娘看到我了!”姜玉成突然拽着苏懋小跑,“咱们先换个地方!”   他还谨慎的很,提醒苏懋猫着腰,别靠着墙根走,那种地方反而存在明显,容易被发现,得跟着灌木丛,一路低身矮行才好……   跑路都跑出经验来了。   “咦?”姜玉成突然顿住,用力一拉苏懋,让他跟着蹲下来,“快,你看前面那两个人!”   苏懋抬眼看过去,花木扶疏处,有两个男子,一年长,看起来二十六七岁,眉目阔朗,面带微笑,一年纪略轻,看起来也就及冠,眉深目低,颇有一种忧郁气质,两个人面对面在说话,相貌上看起来很有些相似之处,这种相似……   “他们是兄弟?”   “对啊,就是兄弟!”姜玉成同他八卦,“这两个,一个叫单君卓,一个叫单君阳,是安恪侯的儿子,只不过一嫡一庶,一年长一年幼,不是一个娘生的……诶苏小懋,今日章皇贵妃寿宴,你瞧出来什么没有?”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的,是想问哪个?   苏懋只能摇头:“瞧出什么来?”   “这种人多的场合,还是年长女人多的场合,能有什么,”姜玉成看看左右,神秘兮兮,“当然是议亲啊!五公主,就我那青佳表姐,今年十八,到年纪了,可不就得选驸马,那什么时间合适呢?总不能随随便便把人家家里的公子拽出来召到皇宫,今天瞧一个,明天瞧一个吧,今儿个这种场合,可不就能顺便了!”   五公主选驸马?   苏懋还真没听说过这件事,他视线放在不远处,所以这两个说话的年轻人,是驸马备选?看起来小一点的弟弟倒是年岁相当,这个哥哥,是不是大了点?   二人站的有点远,听不到说了什么,姜玉成看了看四周,眼珠一转:“走,咱们往那边绕过去。”   这一路都有灌木丛遮挡,倒也走的不算惊险,只要脚步轻一点,别再多说话,弄出太大动静,对方就发现不了。   慢慢近了,苏懋和姜玉成也听到了兄弟俩在说什么,原来是在为礼物吵架,非是送给章皇贵妃的礼物,安恪侯的礼单,自有家中操持,他们两个还没资格,他们吵的,是送给五公主的礼物。   年轻的弟弟,单君阳非常挑剔:“送给五公主的料子,怎可这般死气沉沉,没点鲜嫩亮色?五公主年十八又不是八十,兄长非要这么送,是想大家一起落选么!”   哥哥单君卓也不气,仍然面带微笑:“十八岁的姑娘,自然是年轻的,配得上任何鲜嫩活泼的色彩,可青佳公主是公主,一举一动代表着皇家威严,自然不能太过跳脱,失了礼数,你说的那些若送上去,公主也穿不出来,近几年灾祸频发,国库不丰,不管前朝还是后宫,都倡行节俭,礼物送上去浪费,怎会是好事?”   兄弟俩就着‘衣料’二字,几乎要展开一场辩论赛,各执一词,谁都说不服谁,都快急眼了。   姜玉成听的都乐了,拿扇子挡着,凑近苏懋,同他小声说话:“这家人可有意思了,老早在京城就出了名,从祖父辈到他们爹这辈,都是见风使舵,无利不起早的主,还得见着兔子才撒鹰,又要利益,又要一点亏都不能吃,最有名的一件事是……”   他举了个例子,说安恪侯曾经遇到一个被拐子拐的小姑娘,瞧着小姑娘身上带着的玉佩不似凡物,感觉是个人物,想救,但又慑于拐子凶狠,就不想动,在外面各种打听,磨磨蹭蹭,确定了小姑娘身份,才决定要救,救也不立刻救,非得等别人小姑娘的家人都快追来了,他才上去从拐子手里救了人,这哪里像救人,根本就是截胡,截的还是人家小姑娘自己家人的胡。   你要问他一个侯爷,救一个小姑娘多容易,为什么不快点,他会说谁知道拐子什么背景,万一很厉害呢,他得留着命,才能更好更安全的救人么。   你要问他人小姑娘的家人来了,何必多此一举,他又有话说了,谁知道拐子有什么恶毒手段,万一急了撕票呢?   其实左不过一句话,就是不关心,不觉得很重要。小姑娘会不会受更多的苦,晚上都有多害怕,他才不会想,但小姑娘家人这个恩情,他必须得要。   就是这么无赖。   “……有意思吧,明明身份权势不缺,偏偏玩这套,拓展出来的人脉都嫌他恶心,偏又不能不认,”姜玉成慢条斯理的摇扇子,“这两兄弟都是亲爹一手带大的,怕不得得真传。”   苏懋:……   这样的人家也能竞选驸马?宫里怎么想的?   “诶诶他们要走了,快,快,咱们跟上!”   姜玉成兴奋的拉着苏懋就走。   苏墨跟着走了几步,才怀疑的看了看自己的脚,为什么要跟踪人家,为什么要偷偷的?他们又没做什么坏事!   可惜接下来也没什么热闹看,这两兄弟一言不合,分道扬镳了,也不知决没决定好,最后给五公主送的礼物到底是哪种料子。   “哎呀可惜啊,”姜玉成摇扇子,“就差一点,就能看到兄弟俩掐架了!”   苏懋终于能直起腰,并不觉得可惜:“五公主要选驸马,应该人很多?”   “那当然,公主要出嫁,必然得有排场嘛,一会儿你就打眼看,寿宴上来来往往的公子们,但凡打扮的俊俏一点,收拾的整洁雅致的,都是冲这个来的,你看那边不也有一个——”   姜玉成说着说着,突然又把苏懋拽下来:“我去——苏小懋你看看他,那男人是不是在跟一个寡妇纠缠!”   苏懋:……   到底是皇贵妃千秋寿宴,场子的确热闹的多,随便一走,就是风水宝地,能撞到形形色色的人。   小郡王指着的男人跟刚刚两个不同,年纪大约二十二三岁,正当年华,剑眉星目,身材颀长,一身竹青色长衫,更添俊雅气质,往人前一站就已足够亮眼。   他正在跟一个女人说话,女人很年轻,柳叶眉,梨花面,腰肢纤细,看起来也就二十岁上下,很漂亮。   小郡王为什么说她是小寡妇呢,因她梳着妇人头,身上衣服非常素净。   今日章皇贵妃摆寿席,是件喜事,过来恭贺的贵圈妇人不会少,但大家顶多会问问宫中主子穿的什么颜色,自己避开就行了,定然不会打扮的过于素净,连钗环都少,这不是找霉头触么?   因此出现这种打扮,定然是有不可抗之力,比如死了丈夫,孀居之人,照规矩是不能穿太鲜亮的,有时连别人的成亲之喜,都不能列席的。   不过这寡妇既然能出现在这里,一定有特殊原因。   “他们俩别是有事吧……”   姜玉成两眼放光:“你不知道,这男人也是五公主驸马候选之一,荆国公家的二公子,叫檀盛,和刚刚那对兄弟不一样,荆国公家风非常正,这檀盛是这一代的佼佼者,才华极胜,年纪轻轻就颇有建树,但他生下来时因胎里弱,经常生病,太医说京城气候不适应他养病,几岁时就送到了南边老宅养着,前几年才回来……”   “可和他说话的这妇人是谁?看样子像是他拦住了别人……宫里就没有我不认识的人,这小寡妇绝不是哪位主子娘娘的亲眷,可非宫中亲眷,怎么来得了皇贵妃的寿宴?”   小郡王有些茫然,感觉眼前这一幕很难理解。   苏懋却道:“这是位绣娘。”   “嗯?”姜玉成眨眨眼,“怎么说?”   苏懋:“你看她的眼睛,黑亮专注,看人看物时都极认真,像是习惯,再看她手指,右手食指指腹似有茧,左手指腹却似涂了药,涂了药却没包扎,明显伤口很小,不会流血,瞧那涂药范围,似乎极熟稔,克制的恰到好处,什么样的伤会有这样特点?还有她的裙子……”   姜玉成:“裙子怎么了?”   “裙子才是重点,”苏懋拉着他,微微侧斜,顺着阳光,“她衣服颜色素淡,却并非朴素单色,暗绣有花纹,阳光下如水银流动,光耀微闪。”   姜玉成顺着阳光看过去:“还真是!”   这样的裙子绣活,走动起来定然更加引人眼球,如果换种颜色,比如金色,岂不是把热烈阳光都披在了身上?   苏懋:“凡有精巧技艺,大半要献于上位者,能拥有它们的人,除了贵人主子,就只有技艺者本身了。”   遂这妇人,九成是个绣娘。   “被人拦住也没惊恐害怕,反动落落大方,”姜玉成跟着思考,“那这位绣娘应该算是见过世面的那种,出入过很多地方,做过很多后宅女子的生意?”   孺子可教。   苏懋颌首:“大约是。”   姜玉成突然合了扇子:“哦我想起来了,我娘说五表姐要招驸马,总得做几件新衣裳,还说请了从江南来的刺绣大家宁娘子……莫非这小寡妇,就是那宁娘子?”   苏懋不置可否。   大约就是了。   姜玉成扇子抵着下巴:“那檀盛拦她做什么?”   前方视野太开阔,没有多余的灌木丛,不适合往前偷看,他们离得太远,听不到二人在说什么,表情上看,檀盛一派君子风雅,稳重的很,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只微抿的唇,看得出来有些不太愉快。   宁娘子也没什么过激表情,只福了个礼,摇了摇头,落落大方,又严肃的紧。   “难不成是这位檀二爷瞧中了宁娘子的手艺,请她帮忙做衣裳,但宁娘子没答应?”姜玉成顾自点着头,“檀二爷用不上这么精巧的刺绣,是给姐妹们约的?不过听说刺绣这种活最得细致,一件衣服要好久的,宁娘子要给我五表姐准备,还真是没时间……”   这两个人也没有说多久的话,姜玉成正自己瞎寻思的时候,宁娘子就离开了,停顿片刻,檀盛也走了。   “唉没意思,一点都不刺激……”   姜玉成正准备拉着苏懋出去,换个地方,不想被苏懋拽住了:“嗯?”   苏懋微抬了抬下巴,提醒:“那位宁娘子,又回来了。”   “可是檀盛都走了……”   “她也不是回来找檀盛的。”   只见宁娘子走回到原来的地方,蹲下,欢天喜地的捡起一枚玉扣,吹了吹尘,又用掌心蹭了蹭,掖进自己荷包里,美美的离开。   这次是真走了,没再回来。   姜玉成难以置信:“这是瞧见檀盛掉了东西,捡便宜来了?”   苏懋也有些意外:“世家子弟身上佩戴的东西,是否多有记号?”   “也看吧,除非特别重要的,一般也没那么严格,大家都不差钱,几个银子的东西,丢了就丢了,”姜玉成有些犹豫,“我们要提醒檀盛一声么?”   不等苏懋回答,他自己就摇了头:“算了,多管那闲事做什么,真要是重要的东西,丢不了,荆国公府说一声,宫里就能帮檀盛找出来,若是不重要,几个银子而已,就当消财免灾了,走走,咱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总之这一路,苏懋被姜玉成带着上蹿下跳,认识了不少人,也看了不少热闹,包括没过多久,冯贵妃来了寿宴,不知和章皇贵妃聊到了什么,又一言不合甩袖子走了,竟然不给一点面子,昭明帝根本没出现,只是草草令人送来了点东西。   四皇子和六皇子闹得不太愉快,一个为了自己生母,一个为了救命之恩的冯贵妃,可真是好一出大戏。   戏到这里,竟也不算高、潮,有几个顽皮的小孩子绕着假山玩,丢了随身玉佩,命人拿铲来挖,玉佩是挖了,也挖到了非常不一般的,吓人的东西。   死人的骸骨。 第32章 一尸两死 孤的人,不外借。   苏懋感觉今日经历颇为神奇。   先是见识了皇宫排场, 领略了后妃宫斗和皇子们的潮流暗涌,再是看了几场因宫宴衍生出来的选驸马附加戏份,不成想这还没完, 在这个大家欢聚一堂,喜庆皇贵妃千秋的寿宴上,竟然由几个总角小儿挖出了白森森的骸骨!   当时小郡王看到宫侍们正在上果子饮, 说这些不行,并不是宫里最好吃的, 看他大发神通,去寻那清爽解腻,甜的一点都不齁人好喝的好东西来。   小郡王前脚离开,太子后脚就出现, 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 说渴了,让他带他去喝茶。   苏懋当时懵了一下子,你一个常年在皇城混的老油条,哪边路上多了颗石子都能知道的主,让我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太监带你找水喝?你是故意的呢,故意的呢, 还是故意的呢?   然而他还需要拉业绩, 在上司面前表现, 只能微笑应下,清雅舒适的喝茶地点别想了,他找不着,只能截了路过宫侍托盘里的茶盏, 给太子一杯, 自己留一杯。   尖叫声就是在这时候传出来的。   正好喝完茶也不渴了, 苏懋随太子绕过一丛花墙,发现事发地点其实很近,几个小太监手持锄具,正在一群孩子指点下,往地上挖找些什么,见到白森森的骨头明显一愣,有点不知如何是好,跟在小孩们身后的丫鬟妈妈反应快些,立刻将孩子抱起来,捂住眼睛以防吓到。   随着尖叫声,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赶,宫人,侍卫,皇子,妃嫔命妇们……好不热闹。   苏懋跟着太子,也往前走,看着太子背影,莫名想起原文故事里,的确描述过这一场寿宴,不过写的更多的是后妃之间的争宠,皇子们之间的倾轧,好像皇上被吵的头疼,事后各打五十大板,谁都没讨得了好。   这段情节里,废太子仍然是故事背景,浅淡提了两句,说他阴鸷冷戾阴阳怪气,话不多但嘲讽效果拉满,之后被皇上明言下令,不准再出奉和宫。   其它的,没有。   没有提及挖到骸骨之事,更没有破案。   故事有主线,有侧重,有略写,苏懋理解,但他现在是真真实实生活在这里的人,那些被略过的,才是他小太监的生活空间,没办法,只能自己摸索着体验。   他知道这些,是因为看过一部分原文,太子为何也这般从容,连要茶喝的时间都卡的精准,难道只是巧合?   苏懋忍不住偷偷看了太子两眼。   还是他想多了,太子本就豁达,泰山崩于前也不会变色,何况寿宴上一点小小变故?太子就是永远从容优雅的。至于要茶喝,没准就是渴了,或者是认为他渴了,或者觉得他马上会渴,随便编个借口体恤一下,就像之前的‘散步’一样。   可惜二人前后伴行,他没有看到太子的脸,无法揣摩对方表情,也没有时间。   他看清楚了挖坑现场。   这里是挨着假山石的平整地面,若无意外,等闲是不会动土的,这次是小孩子们贪玩,说丢了东西,引着小太监们来挖,可能也不是真的焦急找东西,就是觉得好玩,所以指使小太监这里挖一下,那里挖一下,感觉有意思了,起了好胜心,就非得让小太监挖深一点,宫人常年伺候主子,哪能看不出真意,也没意见,就听话挖着,哄孩子们玩,只要不扰了娘娘那边的宴席就行,有一个坑挖得有一尺多深,想着大不了待会找点土填上,谁知竟然挖出了白骨!   这骨头可不是什么不起眼的小碎骨,块头大一点,长一点,他们也能有借口圆说,把场面过过去,可这块骨头,是人类的头骨。   它就侧横在坑里,白森森的骨色,黑洞洞的眼眶,咧开的牙齿,现在嘲讽世间,让人一见生畏。   “……这里怎么会有死人,这不是娘娘们最爱逛的园子么?”   “肉都烂没了,只有骨头,怕不是死了多少年了……”   “皇城这么大的地方,怎么偏偏就埋在了这,谁这么倒霉……”   “怕不是被害的……”   “嘘——慎言。”   宫人的窃窃私语,在章皇贵妃率人抵达时,消失于无形。   章皇贵妃肃着脸,心情好不到哪去,今日是她生辰,宫中早一个月就提前准备起来了,今日宴席更是精致气派,结果死对头冯贵妃给她找不痛快不说,还出了这种事找她晦气!   “看来本宫宴席摆的不是时候,连死人都想插一脚。”   章皇贵妃掠向众人的视线暗含警惕和愤怒,宫中生活多年,丰富的斗争经验告诉她,这绝不是巧合,一定是有人在搞事!   眼前一幕太过震撼,现场无人说话,似没反应过来。   良久,才有一个人开口:“真是可怜。”   此人穿着和皇子们一样的杏黄常服,身材瘦削,肤色苍白,细细眉眼间满是阴郁之色,浑身透着不健康的孱弱感,没见过的人也能猜到,这位是二皇子康王。   见周围更加安静,无人说话,二皇子才意识到自己多话了似的,帕子遮唇,狠狠咳了两声,才转向章皇贵妃,音色缓慢,带着哑意的道歉:“抱歉,如我这般身子骨不好之人,最不愿意看到逝者之事,想到此人孤身埋此,魂无安处,无坟无祭,难免有些伤感,让您看笑话了。”   话说的仿佛充满人性关怀,可如果说话时他眼梢不那么吊,看起来没那么阴柔,可能更真实些。   “的确有些不吉利。”大皇子手负在身后,中气十足,说话声所有人都能听得到,“敢在娘娘寿宴时这般折腾,依我看,需得究根问底,细查。”   此话一落,众人眼神一震。   要说这皇城之中,关系最不好的皇子,就数这两位了。众所周知,大皇子生母最受皇上宠爱,是当年青梅竹马长起来的,当年还在潜邸时,正妃未迎,就先立了侧妃,给足了体面,香消玉殒后,又得了皇上最多的追思和悼亡诗,地位可见一斑。   大皇子时时以此为荣,便是犯了什么错,要搬出亲娘的名头,皇上火气就能消下一半,继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原谅他,疼爱他。   可大皇子二皇子年纪相近,差了不到一岁,为什么?因为深情不二,最爱大皇子生母的皇上,在侧妃孕期时就和小妾搞上了啊!   其实这种事在贵圈屡见不鲜,有点家底的人家,谁不是三妻四妾,哪个男人只守着一个女人过的?还有那‘贤惠’的正妻,一旦自己有孕,还会主动为丈夫安排小老婆的。   皇室宗亲,更不会少这种事,可关键是皇上当时标榜真爱侧妃,还这么多年下来,一直在立这个人设,大皇子本以此为荣,认为自己的生母最特殊,看到二皇子能不膈应?如果当年皇上真的很爱侧妃,怎会有二皇子的出生!   二皇子就是这段感情里唯一的漏洞,戳破谎言的人!   就像在说,你大皇子仗着的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皇上扔出来喂狗的骨头,实则根本不是什么真情!   往常场合,但凡两个皇子撞上,一定针锋相对,不掐一架不罢休,今日怎会口径相同,吃到一个碗里去了?   静寂之中,四皇子说话了:“皇城历岁月变迁,经数代帝王,难免发生过一二意外,何须大惊小怪?”   今日过寿辰的是他亲娘,他为人子,当然要帮忙找补,自家人知自家事,谁也别装大尾巴狼,宫里谁没见过死人?   四皇子周身贵气,面带微笑,看起来尊贵又优雅,暗示大家不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互相留个脸面。   二皇子又开了口,笑的比他还温柔,荏弱气质中满是真诚:“四弟此言差矣,皇贵妃寿辰,宫内有内外命妇朝拜,宫外有百官遥祝,父皇送了厚礼,言珍意切,连祖母都在慈宁宫多念了一遍经文,怎会是小事?倘若有人故意搅局,便是挑衅皇家威严,有损皇家脸面,不查,怎么定人心?”   四皇子自有一股傲气,如今宫中,他生母份位最高,外祖家最有权势,在父皇那里也是脸面最大,杠谁都不带虚的,撞上大皇子这般强势的,也很少吃亏,怎会怕二皇子?   奈何二皇子身体不好,你多说几句把他气狠了,他就要晕倒找太医的,虽然这么多年下来,交锋不算少,但四皇子还是恶心对方这一套,做决定时就会慢一拍,慢了这一拍,就好像少了很多气势,被人压住了。   章皇贵妃视线从坑里的头骨移开,滑过儿子,突然改了口:“本宫也觉得,此事当查,要查的大大方方,清清楚楚,没有纰漏的好。”   四皇子眼底微闪:“母妃的意思是……”   章皇贵妃莞尔一笑:“二皇子说的也没错,挑着今日本宫寿宴出这种事,是挑衅打脸之举,但本宫并不觉得,有人刻意找本宫麻烦。”   她视线环视园子,浅浅叹了口气:“颐春苑,奉春风,行雅意,三月桃花,五月榴红,整个皇宫属这里最精致,花香最盛,凡有人晋了位份,都会想来赏一赏,就是稍稍有些小,厢房虽有,却不合适住一宫之主,也就是冯贵妃这等备受皇宠之人,才能央了帝宠,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本宫记得,大概是七八年前?”   这意思,是要甩锅了。   跟她有关系有什么要紧,再拉别人下水不就行了,之后没事,就是她处理的好,有事,就谁都别想跑!   四皇子反应也不慢,立刻就应了是,还提议:“儿臣稍后去请六弟代为传话,这种大事,还要两宫一起见证才好。”   至于为什么要让六皇子传话,因为人家和冯贵妃关系好啊,刚才冯贵妃甩手而去,他也同样没给面子,赔了个歉意的笑脸,急匆匆跟着人走了呢。   遂要查,还要细查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定时定下来了,但是谁来查呢?   大皇子当仁不让,毛遂自荐:“园中埋骨,经年发现,此事甚为蹊跷,我手下倒是有几个不错的兵斥,即擅长追踪分析之事。”   “大哥的人当然厉害,兵部斥侯声名在外,教出的弟子自不会差,”二皇子眉目柔柔,“只是兵者本事在探对方动向,是否有战力,战意,本事都是对的活人使的,于研究逝者,似乎并不在行?”   四皇子看了看大哥,又看了看二哥,微笑煽风:“二哥手里,有合适的人?”   岂知二皇子并没有回应他的期望:“四弟说笑了,我这样的身体,哪有精力培养人?”   四皇子顿了下,心道这我就不客气了:“今日是我母妃寿宴,遇此憾事,长信宫上下责无旁贷,今日便由我——”   “正是章皇贵妃寿宴,四弟作为亲子,”二皇子看似犹豫,实则点明,“是不是应该避嫌?”   大皇子表示赞同:“此非小事,确该避嫌。”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并没有达成共识,只要一个人有推荐,其他二人就会从各方面论述这个人选择不合适,总之我的人上不了,你的人更不能上,彼此之间不存在半点信任。   可这件事不能这样持久僵持下去,他们的人都不行,难道等着六皇子和冯贵妃?那两个一向是不要脸的,叫他们去皇上面前痴缠,这事可就更复杂,没完没了了。   三人视线相撞,奇迹般的领悟到了对方并没有说出口的话,这事不能拖得当机立断,你的人,我的人,他的人都不行,不如交给——   大皇子仿佛到现在才看到一直站在旁边,未曾说过话的太子:“三弟的人,似乎很不错。”   他视线滑过太子身侧的苏懋,上回命案不就是他破的?   四皇子闻弦知雅意,立刻跟上:“三哥有此能人,莫要藏在深宫里独享么。”   二皇子也微笑:“上个月身体欠安,未曾有幸目睹奉和宫风采,今次不想再错过,盼三弟让我开开眼界才好。”   太子不负众望,干脆利落的拒绝了:“孤的人,不外借。”   众人:……   太子冷着脸,严肃极了:“孤一介区区被废太子,如何能窥探宫中大事。”   “这……你被废,也是我们的兄弟,骨血一脉相承,”大皇子端肃道,“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自然知道你是怎样的人,你切不可自暴自弃,做如此想。”   二皇子也道:“三弟或许不知,此次我兄弟一起请情,才换来三弟共同与宴的机会,我们一直都没忘了你,你也不必如此敏感,父皇知道你今日会在此,即便有什么后续之事,也不会怪罪。”   四皇子就比较着急了:“骸骨挖出来已经有一会儿,恐很快就会传遍皇城,三哥如此推脱,是担心别人来的不够快么?万一叫有心之人捡了机会,谋以私利可如何是好?”   你不接,难不成是故意推脱,想要等到明光宫来?冯贵妃惯会和皇上使手段,近来连东厂都笼络过去了,叫他们来不是害人么!   太子是什么人?太子根本不会怕威胁,干脆直接没说话。   对面三个就更急了。   大皇子直接道:“若三弟愿意帮这个忙,此处一切,全权由你做主,我们皆不插手。”   二皇子四皇子也齐齐点头:“若有需要,我可请慈宁宫祖母帮忙圆说。”   “我母妃居皇贵妃位,掌理后宫,一切皆可便宜行事。”   连章皇贵妃都开口了:“本宫知道,这是合你心意之人,”她视线缓缓滑过苏懋,落到太子脸上,微微一笑,“让他露露脸,日后别叫一起子有眼不识泰山的人怠慢了,不是正好?”   说完也不管太子答不答应,顾自转身走了:“好好查哦。”   其实就是不给太子拒绝的机会,也是在表达,大家给出的好处已经够多了,别想着再谈判加码,就这样了。   太子看向苏懋:“想玩玩么?”   苏懋猜不透太子想法,刚才是在装,故意要条件,想让他破案,还是真的不想惹麻烦,有些迟疑,但亮晶晶的眼睛早已出卖了想法。   太子根本不需要他回答,冲对面三个人点了点头:“奉和宫可以做,不保证结果。”   苏懋已经没心思看三个皇子暗语打架了,就感觉这件事很有意思。   骸骨一出现,就像吹响了号角,拉开了宫斗架势,大家步调诡异的一致,要么,有人已经认出了死者,死的这个人很重要,必须得查,要么,死的这个人不重要,背后的意义很重要,必须得让它升级。   苏懋不管重不重要,有命案到手里,就得查,还得好好查,这是职业习惯。   而且这不比上一回好多了?上一次,他还要为自己的生存危机努力,这一次,有太子在前头挡着,他怕什么?   他总感觉太子有很多秘密,比如之前的屡次相救,暗夜行走,还有今天带他过来的举动……   “先挖吧。”   他没时间想那么多,直接走上前,看了看头骨周边环境,让开了脚,总得先挖出来,验了,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太监们努力挖坑的时候,小郡王回来了,塞了苏懋一包小蜜饯。   “……我这才离开多大一会,你就闹出人骨头来了?这些人可真行,别的时候不闹事,专挑着大场面来,讲究人!我就说吧,越大的排场人越多,人越多,就越有热闹看,没骗你吧?不过脑袋都成白骨了,身体怕不也烂完了,这样也能看?”   苏懋颌首:“死人是人,白骨也是人,为何不能看?”   姜玉成捏着蜜饯的手顿了一瞬,行,你厉害!   蜜饯还没放到嘴里,他先没了胃口,这白骨……他不是不敢看,就是怎么说都有点慎得慌,还是尊重点,别吃了。   现场已清场,大部分人都已经散去,包括宾客,现场只有几位皇子,和拿着工具挖坑的人。   没人说话,气氛慢慢变得沉闷,现场只剩下沙沙挖土的声音。太监们挖土还不敢太用力,怕一不小心再把里边哪块骨头铲断了,可就算再小心,骨头在土里埋了那么多年,肌肉肌腱全部消解,少了连接点,本身也是散的,长一点的,手骨腿骨这些,还能大致认出来,摆放好位置,细碎一些的小骨头,却是不知道是哪里的了,只能先暂时放在一边。   他们不知道,苏懋知道啊。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摆弄那些骨头,而是盯着太监们挖,确保把每一块骨头挖出来,才蹲下身去拼。   先是头骨,然后是躯干,肋骨,盆骨,再是四肢……   有些痕迹在这个时候,就已经能看得很清楚了,比如头骨上的损伤,在后脑位置,以点为中心扩散,中间空了一块,围绕的有细碎裂痕,一看就是遭过重击,肋骨断了两根,不确定是否是埋了这么多年崩坏,但小腿腿骨上的断裂就很明显了,骨头断了一半,没完全断,切面光滑平整,一看就知道不可能是埋进土里所致,很可能是生前受到了利器伤害。   身上有伤,白骨化,皮肤肌肉内脏全部消失,影响到死亡的因素太多,苏懋暂时无法判断死因,最先分辨的是性别,年龄,用于寻找和确定身份。   “死者盆骨低而宽,盆骨腔浅而宽,上下相同,类圆柱形状,耻骨联合位低,耻骨弓角——”他伸开右手拇指食指,比了比给众人看,“夹角角度至此的,必是女性。”   角度如果像食指中指展开比出的V型,性别必为男,像这样超过直角的,女性无疑。   “耻骨联合沟嵴明显,沟深嵴隆,结节未消失,骨骺未愈合,这姑娘年龄不超过二十岁。”   “颅骨基底缝消失,智齿左右各一”苏懋看完盆骨,再看头骨确定,慢慢的,眼睛眯了起来,“……有意思了。”   姜玉成感觉这话头有深意:“什么意思?”   “面部较大而狭长,乳突发达,上嵴明显,眉弓明显,鼻根点深,下颌区粗糙,较高,这些都是男人头骨才有的特点,”苏懋捧着头骨给他看,“我们颅骨的基底缝,从出生开始愈合,到彻底消失,至少得是四十岁,而所有人长智齿,都在成年以后,大多数二十多岁萌出,二十岁之前不可能。”   姜玉成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你的意思是,这具骸骨下半身是个青春少女,不到二十岁的姑娘,上半身是个粗壮糙汉,已是不惑之年?”   娘喂——   这尸体是个妖怪么!还能集男女于一身的! 第33章 你赔孤一个 你是没说话,一直在用眼神撒娇。   “这尸体是妖怪么!还能集男女于一身的!”   姜玉成吓得差点扔了蜜饯, 吼出心中想法,在场之人没被骨头吓到,被他吓了一跳。   苏懋闭了闭眼, 尽量保持声线平稳:“我的意思是,这是两个人,上半身和下半身, 分属不同的主人。”   姜玉成:……   他看了看骨头,又看苏懋, 看完苏懋,又低头看地上摆的整整齐齐的骨头,两眼有些迷茫,好像在说, 还能这么玩呢?   “两个死人拼的……怎么可能呢?这瞧起来就像是一个人啊!”   苏懋起初也没想到, 因为挖出来的这些骨头刚刚好能拼成一个人,保存还算完整,有些细碎的没找齐,只有少的没有多的,要不是他经验丰富,可以通过不同骨骼位置分辨性别年龄, 恐怕也不会觉得, 这是两个人。   那现在就有个问题很微妙了——   另一个上半身和下半身在哪里呢?   姜玉成喉头抖了抖:“不会……还要找吧?”   苏懋点头:“当然。”   另一半尸骨在哪里, 对破案来说至关重要。   “还有死者身份,也需要寻找确定。”   不管这件事来的多蹊跷,是不是有人认出,或听说了这里的人是谁, 显然是不会说的, 他们只能自己想办法破解。   姜玉成瞪直了眼, 手里扇子指着地上骨头:“就这一堆骨头,怎么找身份?脸肉都没了,就算找来熟人来认,也认不出来吧!”   “不试试怎么知道?”   苏懋细看尸骨:“颅骨所属男性,从基底线和牙齿磨损来看,此人年纪大约在四十岁左右,前后偏差不超过五岁,头骨形状上宽下窄,呈盾形,此人外观看上去头脸必不会小,下颌骨这个角度……死者很有可能有点地包天。”   “胸骨偏扁,肩宽超过臀宽,上半身骨骼仍属此男性,观其左尺骨长度,可推测其身高——”   他在心中快速过了下计算公式,因不确定这里的尺寸计量单位,便看了眼太子:“应该和太子殿下差不多。”   姜玉成看过去,太子表兄个子很高,那这个死者必不会矮了。   “下半身骨骼看不出相貌特点,但这个腿骨长度,给人第一印象一定是个‘矮’字,”苏懋仔细验看,“她的脚趾骨有一处伤,骨痂泛白,愈合明显,她在死前两三年内,应该受过伤,但因伤在小脚趾,不妨碍其它处,也不算特别不良于行,常要隐忍痛意,她在这个时间段表现必定与平时不同……”   苏懋从骨头,看到刚刚挖的坑,那里还有并未完全分解的头发和衣料:“衣料残余不多,但仍能辨认一些,比如这一处,应该是绿色料,略薄,这种颜色和质地,大约是春夏,女子所穿。”   他又从土中翻出另一小片:“这个颜色,在场宫人应该很熟悉了,绛紫,质料非上乘,大约只有太监们穿,而太监穿衣有规矩,四季里灰蓝茶驼轮换,而穿绛紫——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主子宫中有喜,比如,过寿辰。”   确定再无信息遗漏,他站起来——   “遂今次我们要寻的两个人,一为女性,年龄未超过二十岁,个子矮,死前两三年内受过脚伤,行为神态与平时不同。尸骨白骨化程度至此,牙釉质出现黄棕色斑纹——死者被埋入土时间应该在七年左右。”   “一为男性太监,年四十左右,个子高,给人骨骼感重,脸大,有地包天,死亡的这日,恰遇其主逢喜,比如过寿,而这个寿辰时间,必定在春夏。”   死亡时间大概圈定,大概七年前,前后误差不超过两年,太监有年龄体貌特征,死的这天日子还比较特殊,且限定在春夏,细查当时是否有无故失踪的人,应当有收获。   而这两个男女尸骨在一处,必有一定联系,找到了太监,这女人是谁,恐怕就不算什么难事了。   姜玉成跟着苏懋给出的方向过一遍,没别的,直接竖起了大拇指。   牛逼啊!就一点骨头,就能看出来这么多,他刚才怎么能质疑苏内侍,骨头怎么了,只要咱们苏内侍一来,什么都能给你看透!   现场其他人更是,特意留下来看看的三个皇子,也被震的一时微怔,没有说话。   这事选择推给废太子,本是不想让别人使坏而自己不知道,没想到废太子这边给出了这么大惊喜,还真的有能人!   大皇子笑声豪爽:“苏内侍这般能干,可要好生抓住了机会,此事交于你,本王放心。”   二皇子也微笑:“若有难处,不要憋着。”   四皇子背着手:“此事事关我母妃,长信宫会一直关注,现便予你出入之权,随时可至禀告。”   三个皇子说完就走了,磊落大方,颇有礼贤下士的高位者姿态,但他们每个人视线言语里的审视估量,苏懋都没有漏过。   话说的是很好听,真要找上去,想必对方也不是没有条件的。   “不对,你不对劲。”   姜玉成扇子抵着下巴,看着安静的苏懋,突然福灵心至:“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说完?”   苏懋给了他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   太子垂眸看着地上的坑:“埋尸地点。”   “不错,”苏懋这才道,“这里不是第一埋尸地点。”   姜玉成看看坑,再看看太子表兄,看看苏懋:“不是,这怎么就不是呢?过去了这么多年,也能看出来?”   “你傻不傻,”苏懋看着小郡王,“此处地平,建造精致,路用青砖铺就,土质色淡而轻,可你看看这坑里,哪来的沙子?”   姜玉成看了看坑:“是哦……好像是有点沙。”   这个园子造的贵雅大气,甭管花草栽植还是池塘养鱼,用的土放的石都有讲究,哪怕是鹅卵石,也是精挑细选濯洗之后移过来的,并没有特意做仿沙的景,哪来的沙?   这沙子,是别处带来的?   小郡王恍然大悟:“那我们接下来要找的,是有沙子的地方?”   苏懋颌首:“是。”   “那可就有点难办了……”   皇宫表面上看,是没什么沙子的,可方才验骨也说了,死者被埋至少有七年了,这些年里随便修缮改造,哪能少了沙子?   姜玉成犹豫:“我帮你四处问问先?”   “有劳小郡王,”苏懋也没客气,“还有,小孩子在这里玩耍淘气,可能是有人引导——”   姜玉成明白了:“行了行了,我一会儿帮你问成了吧!”   他摆了摆手就跑了。   苏懋的问题却还没有完,验尸他会,找线索给方向也可以,小郡王能帮一些忙,但毕竟不常年生活在空中,有些事做起来很不方便,手边又没有可用的人……   他眨了眨眼,看向太子。   他没有,太子有啊!   太子却转了身,一副接下来的事跟我没关系的样子。   苏懋想都没想,转身跟上了太子。   现场验骨工作已经完成,其它的得等骨头转移,现场做好记录画图什么的,宫里太监们懂事的很,上头几个皇子都给了指示,有些基本的东西不用多说,什么都等着上面主子吩咐,还要他们干什么?   “殿下……咱商量商量,你借个人呗?”   “孤区区一介废太子,没人。”   “那您方才……”   “不是你自己想揽事?”   “可我都没说话。”   “你是没说话,一直在用眼神撒娇。”   苏懋:……   我哪里撒娇了!你哪只眼睛看到了!   本来想死皮赖脸蹭个人用,没想到太子铁石心肠,还倒打一耙……真不怕他把事搞砸了?他说实话,他只是一个法医,不是一整个团队,什么活都能一力接啊!   走到奉和宫,发现门口大开,一个人都没有。   太子停步,苏懋也跟着停步了。   朗朗白日,到处有禁卫军值守,不太可能出现偷盗的情况,可这样大门敞开,没一个人看着,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好像这里谁都能随便来去似的。   太子顿了片刻,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沉声道:“你赶走了孤的门正。”   苏懋:……   门正,谁?徐昆雄?   他是我赶走的吗?明明是你罚去刷马桶了!   “奉和宫虽是废太子所居,仍不可少了门正,”太子侧眸看苏懋,“你赔孤一个。”   苏懋睁大了眼睛。   你讲不讲理?我赔你一个,我往哪找去,我有那权力?你想要一个,去都知监说一声不就行了,何必这么曲折?没准都知监都准备好了,你一直没开口,才……   不对,苏懋反应过来,感觉这个人不对劲,莫不是故意的?   他试探着问:“殿下可有看中的人?”   太子眸色微敛:“孤不喜欢吵闹,你似乎曾同孤提过,归问山不太爱说话?”   苏懋心说我什么时候和你提过……哦,上个案子的时候,很多东西是归问山帮忙找的,免不了会提到这个名字,难道太子属意此人?   那可太好了,归问山瞧着不显山不漏水,话也不多,但办事稳重,宫里人头熟,效率也高!   “可他现在是宝钞司副司使,愿意过来么?”   那边地方小了点,好歹是一人独大,说得了话,做的了决定,不比给人看门舒服?   太子却道:“那是你的事。”   说完就进了奉和宫,意思是不管了。   苏懋:……   他现在非常有理由怀疑,太子刚刚离开案发现场,就等着门口这一出呢,这是为难他,要他找门正,也是在隐晦的给他助力——归问山不好用么?   无疑,他好用。   苏懋根本不能拒绝这个任务,脑子里过了过思路,很快就笑了,立刻跑去找归问山。   归问山忙过一阵,正在休息,紫砂的小茶壶,柄盖上绑着红绳,拿手捧着,悠哉哉喝茶,好不惬意。   苏懋见人就笑:“哟,归副司使忙着呢?”   归问山立刻警惕:“你又想干什么?”   看来上次的案子让他印象很深,也不是什么好印象。   苏懋只是笑,没说话。   归问山眼皮一撂:“寿宴上起出的骸骨?”   苏懋走过来,顾自坐下:“看来你都听说了。”   归问山肃着脸:“听不听说的,都与我无关。”   “我也不是为这个来的,”苏懋笑眯眯,“徐昆雄你还记得吧?奉和宫的门正,可怜哟,上个案子被你给挤兑走了,现在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刷马桶呢,奉和宫门口一摊子事没人管,实在不像话,归副司使要不要考虑调个岗?”   归问山好悬一口茶喷出来,你可要点脸吧,什么叫被我挤兑走的?明明是你天天在跟人杠!   但他足够谨慎,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苏懋就知道这个人不好搞,不过没关系,他也有秘密武器啊:“你很希望离向散都头近一点吧?”   归问山眯了眼。   苏懋更有底了,指尖轻轻点了点椅子边:“上一个案子那么操心,恐怕不是正义感爆棚,案发时你我在一起,能彼此互为证明,你担心的也并不是自己,而是别的。”   “我想寻向散都头问事时,你正好寻了机会与他说话;那夜我同小郡王翻墙去都知监时,你又刚好躲在灌木丛,若非小郡王不慎,你不会出来,而后你提醒我们,向散都头就在附近值守,需得避过;我于堂审前最后整理细节时,说谁有疑你都没发现意见同,提到向子木三个字,你立刻有了距离感,连‘咱家’都用上了……”   他微微倾身,压低了嗓音:“各种借机会看人家,寻人家说话,你一个太监,肖想人殿前司都头,向子木本人知道么?”   归问山面不改色:“宫中规矩,当慎行,谨言,可不好乱说话的。”   苏懋便笑了,重新坐直:“好,我不乱说,只是向散都头非殿前司中心,值守区域划分好像就在奉和宫附近,归副司使若原调往奉和宫做门正,大约会经常看到他,归副司使要不要考虑考虑?若不然这大好机会——可就要便宜别人了。”   他之前做案情整理,察觉到这一点时,也是大受震撼,但他并不打算插手阻止,或者瞧不起谁,那是别人的感情问题,别人的事,只要没过分,不违法。今日便是这么说出口了,也不会真正的去威胁,归问山如果真不愿意去,他也不会转头去告知别人。   实在是时间紧,有案子等着办,他得快刀斩乱麻。   沉默良久,归问山才道:“你可是需要查死者身份?”   “死者之一很可能是个太监,失踪至今大概有七年,死时四十岁上下,个子高,骨头重,可能脸也大,有些地包天,”苏懋察觉到对方情绪,“几时开始查?”   归问山忖了忖,放下茶壶:“两个时辰后,我搬去奉和宫。”   苏懋笑得开心极了:“那我仔细同你说说尸骨状况……”   “便是如此,”说完,他功成身退,“那我便在奉和宫恭候了。”   “好久不送。”   各处忙起来的时候,信息不会第一时间返回,苏懋便去到东北荒院暂时的停尸房,重新看了遍尸骨,又回到现场,想再仔细看看,可并没有更多收获,可能是时间太过遥远,有些当时存在的证据,现在已经湮灭。   为什么要移尸,为什么要把两个人拼成一个人,另一个埋尸点在哪里?   有梆子声清脆悠长,响在暮暮夜色。   宫中要下钥了。   苏懋知不能再继续停留,按规矩回去奉和宫。   他以为会在门中遇到新上任的归门正,却没想到,看到了小郡王。   姜玉成嗖一下从旁边跳出来,拎着个小坛子,朝他晃了晃:“苏小懋我来找你喝酒了,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苏懋:……   意外是意外,惊喜就算了。   “你没回?”   “今天闯了点小祸,怕我娘打我,”姜玉成叹了口气,“等一等顺一顺,明儿个就好了,这不,能过来蹭住了。”   苏懋看了看开着的大门:“怎么不进去?”   姜玉成也看了眼里面,欲言又止,悄悄说:“怕太子表兄……在呢。”   苏懋:……   “我就等等你嘛,怎么了!”姜玉成吭哧两声,又理直气壮起来,“你还是不是好兄弟了!”   可不敢做你的好兄弟。   苏懋看出了他的怂,予.讠就是怕太子呗,也不多说,掀袍走进门:“今日可有收获?”   “有啊,可太有了!”   姜玉成一边往里走,一边和他分享:“我让人帮忙去查往年宫里都哪有过沙子,自己就去找那几个小孩,小孩们都吓着了,跟着家人往宫外走呢,我逗了逗他们,就把人给哄笑了,问他们为什么跑到那边,谁都说不清,就是觉得那里有意思,我说一片平地有什么意思,他们也说不清,好像是听谁说的,具体是谁,一堆小屁孩,也问不明白,我就问他们说,在哪玩时可有遇到过谁,结果你猜怎么着?”   苏懋:“有今日我们见过的人?”   姜玉成瞪眼:“你怎么知道?”   苏懋心说,就你表情,能骗的了谁。   “就是我们见过的那几个,都路过过!”姜玉成不管了,掰着手指头数,“荆国公家那个檀二爷,和安恪侯家长子单君卓,曾经说话路过,说了什么,小孩们没听清,但都说没什么笑模样,我寻思啊,这两个是驸马竞争对手,估计没什么好话,没准就是看对方底的……”   “还有那个小寡妇,宁娘子不小心,在那里跌了一跤,你猜怎么着,她可不是自己要摔倒的,是安恪侯家里那个庶弟,单君阳追的!你说他一个要选驸马的人,追人家小寡妇做什么?还把人追的惊倒了?”   “有个小孩眼尖,看到宁娘子摔倒时,地上有几个铜板,不知道是谁掉的,但最后被宁娘子捡了起来,揣进了荷包,要说这位宁娘子可真是贪财,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那几枚钱?”   苏懋:“你可曾问过这几个人话?”   姜玉成:“那倒没有,宫里出了事,宴席散的早,外男自也不便停留,我这没来得及问,不过这位宁娘子,我给你带来了!”   苏懋:“嗯?”   “她是为五公主特意召进宫的绣娘么,自然暂宿宫中,现在天也黑了,没办法做绣活,问个话岂不正好?”姜玉成把酒放在一边桌上,“咱是现在问,还是吃完了再说?”   苏懋视线滑过一边屏风:“先问话吧。”   宁娘子就被叫了进来。   今次近看,发现白日里并没有看错,她的确生的很美,杏目桃腮美人面,削肩细腰指葱葱,就是眼珠子转的有点快,显的就有点轻浮了。   可白日里看,她分明是眸黑专注,看起来很认真的人……她对这奉和宫,很有兴趣?   苏懋能看出来,这位宁娘子是个知道规矩的,也努力压抑了,但有些好奇压抑不住,遂只能用力把头往下垂。   安静片刻,他开始问话:“皇宫出了事,你可害怕?”   “怕是有些怕的,听说挖出了死人骨头,但同我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宁娘子看着自己的手指头,“皇宫会死人,别的地方也会死人,天底下哪没有新鲜事?妾身不是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也算吃过见过,反倒没那么在意,且妾身在五公主那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也不会有人因此跟妾身为难。”   “是么?”苏懋饮了口茶,“听说你今日被人追,跌了一跤?”   宁娘子面上就带出厌恶了:“妾身知世道险恶,哪能遇到的都是好人,却真没想到,宫里也能有这样不知分寸的人,那位安恪侯家的庶公子,叫单君阳还是什么的,非要追着妾身找事,他说自己马上就是驸马了,让妾身做绣品顺便给他绣点相似的花样,好叫五公主欢喜……”   “我呸!看起来像是要讨五公主欢喜,实则就是想穿戴和五公主绣纹一样或类似的东西,叫别人以为他和五公主有什么说不得的牵扯,继而支持他们,这种花样妾身瞧的多了,才不会干!”   苏懋默了片刻,想要作实私相授受?   “你不喜欢单君阳。”   “妾身喜不喜欢有什么用,又不是妾身要嫁人,”宁娘子还是诚恳的点了头,“不过我确实也不喜欢他。”   苏懋:“单君卓呢?”   “他兄长?”宁娘子摇了摇头,“妾身并未见过,不熟悉,不过一个窝里出来的,一个不是东西,另一个难道是个东西?”   苏懋笑了,似不经意提起另外一人:“听闻荆国公府的檀二爷今日也在附近,你可曾见过他?”   宁娘子点头:“见过的,他曾拦住过妾身,但不是那个挖出骨头的地方,是在另一处,是小花园深处,地方有些开阔,时间也要早些。”   姜玉成悄悄瞄了苏懋一眼,这么问话,故意的吧?想看着小寡妇有没有说谎?   当时檀盛拦住宁娘子说话,附近并没有旁人,只他们两个在远处,恰巧看到,如果宁娘子说谎,这一下就得露馅,但显然,这小寡妇虽然贪财,却是个实诚的,并没有说谎。   他便帮忙问:“檀二爷拦了你,所谓何事?” 第34章 得加钱 这么喜欢这把匕首?   “为了什么……”   宁娘子叹了口气:“拦妾身一个绣娘, 还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想要下单子,让妾身做衣服罢了。”   她话很诚恳,说有点烦恼自己这一手刺绣本事, 出了名声,挣钱是挣钱,可是引的谁都来问, 但做绣活需要时间,签了契, 得负责任的,旁的雇主就只能狠心拒绝了。   她细细把和檀盛见面的事说了一遍,独隐藏了一件事——她捡了檀盛的玉佩,塞进了自己荷包。   姜玉成理解, 爱占小便宜的人, 就是忍不住这点心思,那都知道是占便宜了,怎么可能直接跟外人说?要是让还回去怎么办?   宁娘子配合答完话,见上面没有在问,就小心的提出告辞:“……虽说夜了,不好刺绣, 但白日的料子总得整理, 五公主倒是好说话, 周嬷嬷就不行了,严厉的紧,别人一点便宜占不着不说,哪没做好, 都是要扣工钱的……”   苏懋和姜玉成不是无故为难人的性子, 干脆的放了人离开。   “这个人……”姜玉成还煞有其事的点评, “底气有点足啊,看起来就没在皇宫讨过生活,觉得只要不关自己的事,就不用害怕?”   苏懋:“她身上也不乏市井气。”   有点自己的小心思,爱占便宜,对高门大户里的人隐隐有一种对抗姿态,不算是太仇富,但明显非常讨厌这个人群里以势压人,品行不好的人。   “说起占便宜……安恪侯的庶子单君阳也想占便宜,截住了宁娘子,五公主的周嬷嬷这么使用宁娘子,未必没有占便宜的心思,他们也缺钱?”   “不是缺不缺钱的事,钱再多,有便宜也得捡不是?”姜玉成扇子遮唇,笑的神秘,“这在人安恪侯府,可是家教呢。”   “倒也不全是。”   有脚步声从屏风后转来,是太子回来了。   姜玉成腾的一声站起来,挤眉弄眼看苏懋——原来我太子表兄不在的?   苏懋也站了起来,给了小郡王一个隐晦的眼神。   太子神龙见首不见尾,经常是不在的,你自己怕的不敢进来看,怪谁?   姜玉成:……   苏懋已经开始问:“殿下听到了我们方才的话?”   “不多。”   这两人问话并没有瞒着奉和宫的人,他一回来,鲍公公就迅速说了,从屏风后侧门转进来,刚刚好听到两个人的讨论:“但他们都不富裕,却是真的。”   他掀袍坐下,慢慢饮了半盏茶,才又道:“去岁旱灾,草匪盛行,真定一带最为严重,安恪侯府产业大都在此,受损严重,传闻入不敷出;前岁江南频发水涝之祸,荆国公府损失颇大,他们家虽在京城,根基确在老宅;边关战乱虽已过去数年,所造成的亏空,并不是几年休养生息就能补的全的,户部谈不上连年亏空,但绝对不富裕,做事有些畏手畏脚;连吏部调派官员,除考绩之外,最先考虑的也是官员自身是否小有家业;就连后宫,因父皇近几年痴迷炼丹,耗费过大,都要倡导节俭之风。”   这些话,听不懂的觉得绕,不明就里,听得懂的就知道,太子就差直接点名了。   苏懋看过原文,皇上昏聩,当年立崔皇后只是为了朝局大势,为了权力稳定,并不喜欢她,崔皇后出身书香世家,身上有难得的正气和理念,这些东西都跟皇上的享乐主义格格不入,利用完后就扔到一边,不管不顾,对崔皇后生的太子,当然也不会真心关爱。   太子占着储君名头,甭管他自己是不是好,是不是能立的起,其他皇子都不可能喜欢他,内里倾轧一直未曾少过。   边关战事起,朝无猛将,连皇上自己都带着妃子往南边跑了,太子担起了责任,掌兵护国,几十场大大小小的仗打下去,威名赫赫,但敌军退却,天子还朝后,不免迎来更多忌讳,这兵权,自也被皇上收了回去,收回去给了谁呢?如今兵部在看谁的脸色?   大皇子。   大皇子说是擅武,懂兵法,但他的厉害只是在皇上的认知里,一些朝臣们的夸奖里,武功他确实学了,兵法书看过不少,但和真正的带兵打仗的本事差远。他可是居长,比太子大了很多岁的,几年前战乱太子经历过,他何曾没有?他不是没上过战场,只是战绩不如太子,可这种实力之差,因为皇上的偏心,好像所有人都看不到。   不过太子说的不是这个,他说的是,兵部没钱,等同于大皇子没钱。   如果想要再进一步,做出点成绩,大皇子就得努努力了。   再说户部,有当年战事后续影响,加之天灾人祸,户部不宽裕,钱不凑手,做事时难免畏手畏脚,不能为自己势力整活,谁最难受呢?   答案可能很多人都猜不到,是六皇子。   户部和东厂走的近,东西两厂按理说都是皇上自己建的特殊部门,都只听他的话,但这几年后宫冯贵妃倍受皇宠,皇上只喜欢她一个,只信任她一个人,东厂里都是公公,在后宫往来比较方便,慢慢的和冯贵妃搭上了眼,关系越来越密切。   你问皇上知不知道?皇上知道很多,他不问,不管,就是不想问,不想管。   冯贵妃无子,只有一个天天来请安,一日不辍,乖顺的不得了的六皇子,你说户部没钱,不能帮忙整活儿,谁最难受?   遂六皇子现在,也逃不过一个穷字,他生母还是个宫女,背后没有势力帮忙,他的困窘和迫切,可谓是肉眼可见。   再说吏部,选派官员都得偏家中有产业的,为何?   因为你京城官员到了地方,是有权力,但以权压人是办不了事的,你人生地不熟,别的地头蛇拧成一股绳对你对抗,你一个空有权的光杆司令,能干的了什么?还是得懂得打点人情,和当地人熟起来。   以往派官没这条,是因为吏部有自己的暗里规矩,可现在哪哪都没钱,给不了你,你自己再没有,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天天上折子诉苦么?烦不烦?   这吏部倒不用找跟谁近了,现在的吏部尚书,就是四皇子的舅舅。   所以作为宫中位分最高,目前来说最为尊贵的长信宫母子,其实手头也是不宽裕的。   皇上就更没钱了,炼丹玩都不够,还提倡后宫节俭,不但不想给自己的女人花钱,甚至还想从自己的女人那里搞点钱。   再往下扒拉扒拉,只剩两个皇子,一个是才十五岁,什么心眼都没有,想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七皇子,他是夺嫡大军中,除四皇子外,唯一亲娘健在的皇子,奈何亲娘只是个普通妃子,家世颜值都平平,做儿子的连个正经差事都没有,当娘的更是没家底,连掺和进局的心思都没有,手头自也是不宽的。   至于二皇子,虽说在太后那里养过,脑子也聪慧,但他常年抵抗大皇子陷害,自己还是个药罐子,没时间也没心思发展势力,哪来的积蓄?   所以太子的话总结下来,就是苏懋疑问的扩展,别说选驸马的这几个外人,宫中夺嫡大军也是,有一个算一个,都穷。   姜玉成经常在宫中行走,这方面被点一点,立刻通透,但——   “这跟案子有什么关系呢?”   对啊,就算所有人都缺钱,又跟命案有什么关系呢?   ……   和太子姜玉成一起吃过晚饭,睡觉时都在想这个问题,第二天早上醒来时迷迷糊糊,手摸上匕首,习惯性就想往脸上放。   微凉刀刃一贴脸,他一个激灵就清醒了,不对!他可是睡在太子门口的,会被看到的!   ‘吱呀’一声,正好门被打开,太子从寝宫里出来。   太子垂眸看了看他手里的匕首,再看看自己,最后冲他微挑了眉:“嗯?”   苏懋立刻把匕首藏起来:“你听我解释,我不是要行刺——”   别此地无银三百两啊喂!   他深吸口气:“我对殿下没有任何恶意,就是不小心……”   太子眉目平直:“孤看到了。”   看起来不像信了的样子。   苏懋闭了闭眼:“我做噩梦了。”   太子:“做梦自杀?”   “是梦到了别人要杀我,我得自保!”苏懋一咕噜爬起来,转身往外跑,“抱歉殿下,我先去收拾洗漱了!”   他跑得有点狼狈……   娘喂差点露馅,贵人面前手持凶器,这是大罪啊!还好太子没计较,是没计较吧?   太子看着小东西远去的背影,匕首折射着太阳光芒,更显光滑锋利,这么喜欢这把匕首?   还是……一直在防备,从没觉得哪个地方是安全的?   苏懋这天眼睛一直跳,从早上醒来就不对,感觉一定会出事,最后果然,因为没完成‘刺杀太子’任务,再次被扔了纸条。   纸条从天而降,在他走路途中,四周没有人,只有高高宫墙。   苏懋竖着耳朵听了片刻,没有任何声响,猜测传纸条的人还没走,眼底微转,迅速有了主意,最后两步靠着墙,扬声道:“有些事欲速则不达,我有更好的建议,尊驾可愿一听?”   没有人回应,好像他在跟空气说话。   他也没有退,继续:“操作这么熟练,我猜我应当不是尊驾找的第一个人,前辈们是否都失手了?太子殿下擅武,对陌生人怀有戒心,只是靠近大概不行,只要多给我些时间……我可是太子在人前出声相护的人。”   这种隐意非常的话一出口,果然对方就有了回应:“你以为你是谁,真能做太子爱宠?”   苏懋当即怼了回去:“不看好我,还把我送到奉和宫?”   墙对面安静了片刻,才以更低哑的嗓音,更阴阳怪气的语调道:“那你可要珍惜机会,贵人主子尝个鲜还有兴趣,时间久了,珍珠也能成鱼目,不要妄想能在人身边呆多久。”   这是同意了?   苏懋笑:“那就别跟个狗似的,三五不时要闻闻味,我这人呢,最讨厌别人催了。”   墙对面显然不怕他的狠话,怪异的笑了两声:“既然你这般能干,只行刺杀岂不屈才?这样,你再顺便左右一下皇子们夺嫡吧。”   苏懋:……   “这目标是不是大了点?”他果断道,“得加钱。”   墙对面毫无声息,一看就是被震住了。   苏懋:“勾引太子得要一定姿色吧,交际皇子得要渠道人手吧,你不借点本钱,我怎么搞事?”   “自己想办法,”墙对面铁石心肠的很,“在这宫里,你要能搞得到钱,我还能高看你一眼,以后任务速度,你说了算。”   之后就再没声息了。   苏懋除了记住对方的声音,并没有看到样貌,或者身影。   但毫无疑问,这才是捏住他秘密,驱使他做事的人。   上一案里,吴永旺只是气他阻挠办案,对他下手,那夜那个杀手可能也是吴永旺派的,为什么不自己动手,因为没必要,也因为兴趣所向,吴永旺喜欢自己挑选被害人。   现在么,他基本可以确定,暂时没有其它危机,也不会有生命危险,不会有人追杀,他只要想好下次的应付方案话术即可。   可是钱……所有人都缺钱?   苏懋突然想到了一个方向,如果有一个机会呢?在所有人都缺钱的时候,突然有一个赚大钱的机会,岂不是都会趋之若鹜——   再回想所有人都支持查案的态度,明显有些心照不宣,表态一致。   这件事很明显,尸骸是有人引导,重现天日的,这个人是谁,又是谁知道死者身份,谁猜到了死者身份……经年过去,尸体消解几乎殆尽,如果认出来,是凭什么,通过哪里认出来的呢?   苏懋不知道,没有人有任何表露,他猜不出,但有件事是非常明显的。   尸体被埋于土里至少七年,如果事关‘挣钱机会’,那这个机会七年前就已经存在,且当时可能发出了争抢,甚至有人付出了很大代价,但仍然没找到。   如果找到了,这件事包括尸体一定会掩埋在时光里,不会有人让它重见天日,就是因为没找到,现在又缺钱缺的迫切,所以才有了重现的机会。   苏懋再往里细究,如果有人知道这个机会,知道尸体是谁,那为什么要让其现于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吃独食不就好了?给别人分,这么大方的么?   如果不是,那就只有一个理由——   这件事,自己一个人做不了。或是条件不充分,或是其它原因,需要借别人的力来找出关窍所在。   一个个念头冒出,充斥在苏懋脑子里,他提起袍角就往回跑,回到奉和宫,找到太子,问七年前是不是有这样一桩大事,或者有重要的东西?   太子还真知道,放下刷了颜料的笔,道:“有,西域商图。” 第35章 倒是会使唤孤 你到底要什么,说话!   西域商图?   这个听起来新鲜, 又透着神秘,苏懋狗腿的给太子斟上茶:“愿闻其详。”   太子却不再继续了,垂眸掠过桌上的茶:“孤不渴。”   不渴你倒是说啊!   苏懋左右看了看, 把一边桌上的点心干果拿了过来,摆开。   太子仍然道:“孤不饿。”   不饿你倒是张嘴啊!   苏懋暗自磨牙:“殿下可有所需?”   你到底要什么,说话!   太子视线滑过苏懋细细的腰, 落在贵妃榻上:“无有,只是说来话长。”   苏懋恍然大悟, 桌椅硬硬的,坐着倚着都不舒服,哪里有贵妃榻好?他立刻过去,将贵妃榻整理拍打了一番, 一个个大枕小枕排队放好——   “请殿下移步?”   太子略颌首, 还真起身过去了,似乎很满意,还顺口让了让苏懋:“你也坐吧。”   贵妃榻和一般的小床不一样,是有背靠有边倚的,太子的贵妃榻更是豪华,比一般人睡的床都不差了, 够大够宽, 别说做两个人, 躺两个人也不算太挤,上面还放了四方小几,一壶四盏的天青色茶具,再放些干果蜜饯, 开茶话会不成问题。   但太子不是来开茶话会的, 也没有在桌上放干果蜜饯, 而是拿了笔墨纸砚过来。   太子坐定,饮了口茶,见苏懋给自己垫上了小垫子,坐舒服了,在慢条斯理开口:“你当知边关战乱,是自九年前起。”   苏懋点头:“知道。”   太子:“那你可知战势最严重的地点?”   这个倒是不知道,苏懋摇了头,他看的只是书中背景介绍,对这些细节不太清楚。原文是权谋类小说,着重描写的是皇子间的潮流暗涌,今日你堵我,明日我堵你,今日你算计我,来日我坑回去,这场战争只是导致眼下形势的背景原因,至于地点在哪里,哪里交战最为激烈,我方都有什么人牺牲……很多不会写在里头。   就比如他现在经历的一切,这些命案,身边活生生的人,书里似乎不存在一样。   太子打开舆图,修长骨节一滑,定在一处:“是这里。”   苏懋更安静了。   太子停顿片刻,给足了他思考时间:“懂了?”   “此处山川走势——”苏懋好像懂了,又没完全懂,“似乎是个隘口,不管往东还是往西,都是一马平川。”   这种地势肯定是兵家必争之地?   可看它所在,又并没有在正北战线之上,明显的属于我方疆土,平时管理起来应该不太难,这里有什么特殊之处?   太子道:“江南水沃,蚕桑大兴,织户技巧,丝绸一道颇为擅长,纵是光泽没那么鲜,颜色没那么亮,拿到西域,也是众人高价争抢之物。”   苏懋顿时明白了,古有丝绸之路,不说巧夺天工的技艺,就说这原材料,别人那里也没有,物以稀为贵么,西域就喜欢中途卖过去的这些宝贝东西。   商人走西域,带过去丝绸茶叶,带回来金子和特产,源源不断的收益,滋养家族,也惠及四周,这赚的可不是一般多的钱!   “这是他们的必经之路,”苏懋懂了,“但这次战乱,受了很大影响?”   太子颌首:“走西域的商队,江南李家独大,李家富庶,曾经是皇商,他家也不做别的生意,只走西路,只是运气不好,战事起时,正值老家主意外身亡,新家主临危受命,年轻的家主经验不足,折在了外域,唯一一份商图也丢了。”   苏懋:“商图?”   “你当知晓,走西域诸国,需得经无数片沙漠,”太子垂眸,修长指节在舆图上滑过,一处处大片面积,正是沙漠所在,“想顺利通过这种地方,可不容易。”   苏懋不要太知道,沙漠气候可不是炎热缺水那么简单,还时有风暴,一个不注意,就可能被流沙坑卷走,若无熟悉地形的向导,或手执清晰路线图和指示,基本上就是九死一生,走不出来。   “这商图……是李家人自己绘的?因要保证巨大的财富不外流,此图有且仅有一张,每代家主保管?”   “不错。”太子赞赏的看了苏懋一眼,“沙漠地形不似山川,变化迅速,纵使有人这一次跟着,默默记下了道路,下次自己走,也会发现所遇不同,路并不对,李家是用了数代积累的经验,编出了一套规律,就在那地形图上,只其家主会懂,但随着这次年轻家族的死,这张图的遗失,这条路便断了,巨大的财富机会,便也跟着消失不再。”   苏懋沉吟:“也就是说,这张图非常重要,谁能重新得到它,谁就得到了这个巨大财富的机会。”   太子:“是。”   苏懋:“但是这几年下来,并没有人再重新走西域?”   太子颌首。   所以这图从丢了之后,再也没再现世!难不成这次的案子,是为了这个?   苏懋不再犹豫,把自己之前的想法怀疑竹筒倒豆子似的,在太子面前都说了。   太子听完,沉吟片刻:“不无道理。”   苏懋:“所以当年这张图的下落,可有人知道?”   太子想了想:“倒是听闻辗转过几个匪窝,匪窝的生意,残忍且杂乱,又被人剿灭,此后再无消息。”   也就是说这张图还没有现世,中途经历过太多波折,消息可能哪儿都有,不一定真,但有件事是肯定的,只要拥有了图,就有了泼天富贵的机会。   苏懋直觉,得去好好查一查,这张图非常重要。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   太子眉间皱了一下,淡淡扫过去:“何事?”   归问山进来才发现,房间内气氛有些暧昧。   阳光洒在地面,耀着灿灿暖金,空气中飘着淡淡茶香,沁人心脾,太子和苏懋于贵妃榻上对坐,同样的阳光点缀在他们的发梢衣角,跳跃的活泼,仿佛中间再不能插一个人。   归问山发誓,他并没有打扰的意思,赶紧规矩行礼:“小人有事禀报。”   太子:“讲。”   归问山:“那两具骸骨的身份,找到了。”   苏懋腾的站起来:“是谁?”   他就知道归问山不会让他失望!这人非常行的!   归问山:“太监屠路,山西人,个子高壮,太监群里数他最高,头尤其大,生的不丑,但有一点地包天,会些三脚猫的功夫,十岁进的宫,于七年前仲春失踪,失踪时年四十……”   苏懋听他说着,身体特征与挖出来的男性尸骨相符,但归问山一向少有废话,着重说他会武,籍贯,可是有什么隐意?   太子:“大皇子的人。”   苏懋这才恍然大悟,会武,山西人,大皇子尚武,身边选人第一条就是看这个,山西人……现在的兵部尚书,不就是山西人?   “这个屠路,死时穿着绛紫色衣服,所以当时是大皇子生辰?”   “非也,”太子道,“所有皇子中,仲春生辰的,唯有四皇子。”   归问山:“屠路失踪前,的确在长信宫当差。”   苏懋都听愣了,所以这个死了的太监,看起来是四皇子的人,其实是大皇子的人?这是颗钉子?   但归问山没有直说,只是暗点,恐怕也是没有证据。   太子就很聪明了,随便一听,就理出了关系,顺便点明给他这个对宫斗夺嫡不敏感的人。   苏懋深吸了口气,消化完这一条,又问:“那女子呢,是谁?”   归问山:“这个我不能太确定,只是怀疑是当初伺候冯贵妃的宫女,叫吕梅芝的。宫中遴选宫女,各项都有规矩,身高就是其中一条,肯定不能太矮,但有些宫女进宫时年纪尚小,看不大出来日后能长多少,这吕梅芝几乎没怎么长个,是宫女里最矮的,日常会受些嘲笑,而且在九年前,就是边关战事起的那一年,她崴了脚,行动经常不便,忍着不说,坚持着上差,被人讥笑了很久……”   他说了几个特点,都与苏懋验骨结果相符。   “……她也是七年前失踪的,失踪时刚好二十岁,还有一点我感觉有点敏感,不知道于案子来说重不重要,宫女吕梅芝性子有些孤僻,在宫中并无好友,但她有个干娘姓周,现在五公主身边当差。”   苏懋脱口而出:“周嬷嬷?”   归问山顿了一下:“是她,原来苏内侍认识。”   苏懋并不认识,只是才问话宁娘子不久,宁娘子吐槽说周嬷嬷管的严,让她占不着便宜。   五公主今年才十八,七年前十一,且因一直是空中小透明,看不出有做这件事的动机,周嬷嬷就未必了,宫里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谁是谁的人?   他问:“干女儿失踪,周嬷嬷就没反应?”   “有,”归问山道,“说是难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见人就问,很久之后才接受现实,到了现在,还会为吕梅芝上香。”   太子:“太监屠路和宫女吕梅芝,可曾交往甚密,可曾有隐密消息?”   归问山摇头:“并无。屠路面相有点凶,并不平易近人,吕梅芝孤僻,不爱与人来往,小人查找过往记录时,未发现二人有牵扯。”   并无牵扯,却死在同一日,被埋在一个坑里……   会不会是为主子办事途中撞上了?   刚好刚才和太子聊到了西域商图,苏懋道:“难道他们两个是在奉别人的命令,在寻找西域商图?这图在宫中?”   如果是这样的话……   好像可以解释两个骸骨的伤?   苏懋一边回想一边道:“坑里的男性尸骨,后脑曾遭到过重击,观其点状发射蛛网的特点,像是重物击打,比如石块,他的鼻子,侧脸,也有细碎伤痕,肋骨上也有断裂;女子小腿骨断裂明显,伤处平滑,应是锐器所致,看起来像刀或者剑砍伤,但伤成那个样子,下半身骨骼保存仍然完好,没丢哪一块,也就是说当时肌肉还是部分连着的,她没有做处理,而是之后跟男性死在了一处,还被埋在同一个坑里……”   “我在想,伤处细碎繁多,像是多次伤害造成,会不会是此二人争抢什么东西,动了手,两败俱伤仍然不甘心,最后一起死了?”   归问山怔了一下:“那本案,岂不是不存在凶手?”   苏懋摇了摇头:“目前线索并不明确,这只是一个猜测方向,不一定对,能解释所有,就比如,如果此二人两败俱伤而死,那埋他们的人是谁?这个人可曾看到二人争斗,又为什么不言不语,直接埋了人?”   怎么看都有点心虚的样子,莫不是中间也动了手?或者,知悉这二人争抢的东西,为了保密?   太子道:“可要去问问五公主?”   苏懋知道太子有意帮忙,当即点头,笑出小虎牙:“要的!谢谢殿下!”   太子颌首,叫归问山退下,换了身衣服,带苏懋出了奉和宫。   不过路上,他还是提醒苏懋:“五公主在宫中一直声名不显,也从未和谁走得近,是以到了适婚年龄,才如此紧迫。”   苏懋明白,就和之前自己想的一样,五公主在宫里是个小透明,没必要动机,也没足够本领去争抢这个东西,如果真的是抱上了哪位皇子或宫妃的大腿,她不可能直到现在才被看见,以这样的姿态选驸马。   这世道,女子婚嫁何等重要,平民尚且要提前很久为女儿相看,何况皇家?有亲娘的公主,早早就为女儿选定了方向,男女双方互有暗示,唯有五公主,拖到十八还没人管,看看这驸马人选都是什么人,光安恪侯家这对兄弟,就足够恶心人的了。   “我知道,我就想问问那位周嬷嬷,”苏懋想着自己一个太监身份,也不合适见五公主,“五公主那边,殿下帮帮忙呗?”   太子:“倒是会使唤孤。”   他嘴里说着不情愿的话,实则没有推脱,到了地方,自己一个人去见了五公主,苏懋则冲一同被留下来的周嬷嬷笑了下:“嬷嬷是五公主身边的老人,是一直在这里伺候么?”   周嬷嬷身材微胖,生着一张圆圆的脸,看起来有几分可亲:“那倒不是,老奴是五年前派过来的。”   苏懋微微笑着,话音也很亲切:“我观嬷嬷身宽体胖,想来五公主脾气很好,不难伺候了。”   周嬷嬷:“五公主温柔端惠,从不苛待下人,不瞒苏内侍,老奴日子的确过得不错。”   “我听闻周嬷嬷曾收了个干女儿,”苏懋道,“可是空中寂寞?”   周嬷嬷便叹了口气:“老奴没福气,那孩子啊,去了。”   苏懋:“去了?”   “是啊,突然就失踪了,不见人死不见尸,”周嬷嬷闭了闭眼,“你也是内侍,当知道这宫人若是失踪,大概率是去了哪里,老奴也没法子,只当是没这个缘分。”   苏懋:“嬷嬷可是感觉人没得蹊跷?那有没有想办法去查一查,为其报仇?”   周嬷嬷淡淡看着他,似意有所指,又似什么都没说:“去哪报仇?冲谁?梅芝这孩子平时很乖,都是闷头做差事,连得罪人都不会,哪来的仇人?”   苏懋便又问:“嬷嬷可知她失踪前在做什么?”   周嬷嬷摇头:“老奴虽认了她做干闺女,却也只是教教她宫中规矩,带她一她,让她别走错了路,再瞧着合适了,帮她寻个好差事,宫中生活不易,老奴能做到的有限,未来还是要靠她自己闯的,那时她到底在做什么事,听了主子什么吩咐,她懂规矩,不会与外人道,老奴又怎会知晓?”   苏懋问了几个问题,周嬷嬷都似这般,答的模棱两可,总是不在点上,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在应付,总之,再问也不会有结果,他便转了方向,突然问起五公主——   “嬷嬷对五公主选驸马一事怎么看?”   周嬷嬷还是不动声色,眼观鼻,鼻观心:“主子的事,哪有老奴插话的份?”   苏懋:“可你是伺候五公主的人,未来还会随五公主一起进夫家。”   周嬷嬷:“老奴只盼主子一辈子平安顺遂,千万不要有什么灾祸。”   苏懋就直接点了三个人出来:“安恪侯府单君卓单君阳兄弟,荆国公府的二爷檀盛,嬷嬷觉得此三人怎么样?”   “侯府大公子时时带笑,看起来很和气,小公子锐利不好惹,一旦有了家人,维护之意定也很重,荆国公家的二爷才华极胜,人人称道子风雅,都是不错的人。”   看得出来,周嬷嬷不想得罪人,每个人都减了优点再说,可说话时的神情语气,可并不像中意赞赏。   苏懋又问:“宁娘子呢?她近来在宫里为五公主做绣活,嬷嬷用的可顺手?”   周嬷嬷笑意有些奇怪:“手艺倒是不错,就是有些市井小毛病,让人看着厌烦。”   苏懋垂眸,低低笑了。   有意思,周嬷嬷和宁娘子,互相看不顺眼,你说我不好,我说你不好,还摆在了明面上? 第36章 可看够了? 太子垂眸,看着二人握在一起的手。   苏懋和太子在五公主处停留的并不久, 大概了解到了想了解的东西,就离开了。   宫巷悠长,两人并肩而行, 有淡淡桂花香气从宫墙外罩来,盈满衣袖襟角。   太子长身玉立,姿态端雅沉稳, 或者说,他一直都稳的很, 你甚至看不出他平静的表情下是愉悦还是隐怒。   “五公主应该与此事无关,”他一边走,一边将与五公主见面的结论告知,“她身体不是很好, 心性谈不上单纯无害, 但比起谋事,她更愿意躲的远远,不希望任何人看到她——若她有所求,孤不会看不出来。”   这位五公主,只怕是连戏都不肯多演的。   苏懋相信太子的判断:“她身边这位周嬷嬷,就不一定了。”   顾左右而言他, 让人看不透。   “周嬷嬷对五公主好不好?”苏懋看向太子, 问, “她看起来面善和气,宫中好似也没有什么她不好的传言。”   太子想了想,道:“周嬷嬷调过来,是因照顾五公主长大的奶娘意外去世, 宫中老人, 伺候人的活熟练, 周嬷嬷能顶这个缺,想来不是不会做事的,但主仆是否交心,外人不得而知。”   外人是不知道,他这问的这不不是外人么,苏懋看太子:“殿下觉得呢?”   太子垂眸:“若问孤,成年的皇子公主,不会对任何人交心。”   幼时懵懂,对危险及来源一无所查,对于身边帮助的人没办法不交托信任,随着成长心智成熟,对于事物有了自己的见解,宫中这种糟糕环境,信任就更成了难得的事。   “——看路。”   肩膀被大力一扣,身体旋进太子怀中,苏懋才发现自己走了神,差点踩进一个水坑。   太子垂眸看他:“眼睛白生的这么好看,送给谁了,嗯?”   苏懋:……   “抱歉。”   他赶紧站直,对面太子也恢复了平日的优雅站姿,云淡风轻,一副万事不过心的样子,方才那一瞬间的紧张心跳……是他听错了?   苏懋感觉现在这个场面有些奇妙,别人还想让他勾引太子,太子才是个中大师吧!这若即若离的暧昧,仿佛欲擒故纵的手段,他要是会,谁拿不下?   而且太子看起来就很正常,他但凡想偏一分,就是他自己思想龌龊……   不能再想了,这么琢磨一个人不是好事,不管对方是男人还是女人,过分好奇,是会栽进去的。   苏懋提醒自己,把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晃出去,看了看天色:“我们这就回去了?”   太子垂眸看他:“想去何处?”   苏懋:“归问山不是找到了两个死者的身份?过去这么多年,此二人住处,可还能寻到?”   “原来不只不看路,还没认真听,”太子唇边勾出浅浅笑意,“太监屠路住的屋子,经年来转转换换,就算有痕迹,也早已消失不见,宫女吕梅芝,因从进宫起就倍受排挤,住的屋子是最偏僻边缘的存在,当时没有人同住,之后也没有人愿意换往,便一直空着。”   苏懋耳根有些热,归问山的确做事靠谱,但凡能查到的,细节也未漏过,他当时的确因为脑子里想法太多没留意,但被这么调侃,当然不能认:“我那是在思考。”   就算他真的错过了也没关系么,回去奉和宫,也是会重新看到的,归问山活儿做的细致,所有信息必会记录在纸上,一看便知。   太子定定看了他一眼,转身往前,并没有继续调侃。   苏懋却觉得这一眼颇有些意味深长,这人刚刚是不是笑了?自己的样子很好笑?   他揉了揉发烫的脸,清了清嗓子,跟上。   路有些长,越来越安静,越来越偏僻,慢慢的见不到人影,听不到人声,连风拂草叶的碰撞声都尤为清晰,要是没个伴陪着,还真挺吓人的。   分拨给宫女住的地方和太监一样,都是专门划出来的,位置谈不上好,环境也不算美妙,连阳光的照射可能都要看角度,可皇宫够大,真想排挤一个人时,总能找到最偏僻最不友好的地方。   宫女吕梅芝住的就是这样的地方,一个靠宫墙的小石屋,单独一小间,没有围栏,没有院子,看起来安全性就很差,门但凡不结实,就很容易被人侵入。   “咦?这个石台有点意思。”   苏懋踩了踩门前石台,发现这块大石头放的很巧妙,看起来像是助人脚踩的台阶,但若石台翻个面,就会高两分,刚好能挡住门脚,而房间的门是往外开的——   也就是说,只要石台挪一下,这门就打不开了。   他前前后后踩了两遍,石台旁边长有野草,茂密但并不结实,他用力推一推,石台是可以推动的,也就是说,很多年前,这个石台本就是活动的。   至于稳固性……   石台是一个长方体,保持横着放的姿态,翻个面,能做台阶,挡不住门脚,再翻一次,高度刚刚好挡住门脚,不管怎么放,它都是稳稳横卧在下一层台阶上的,不会滑下来。   看起来就像一个不允许别人开门的机关。   但是它很重,苏懋试了试,凭自己的力气,可以稍稍推动它,知道它是活动的,但是想双手抬起来给他翻个面,却是不行的,这块石头,很重。   他一个大男人都不行,一个矮小的弱女子能行?   苏懋眉心微蹙,难道是他想多了,这是巧合?   “玩够了?”   太子等他踩上踩下又摸又推,终于玩不动了,才懒懒伸手,轻描淡写的抬了下石台边。   石台发出短而厚的摩擦声,迅速翻了个面,挡住了门脚!   苏懋看的眼睛一直:“等等,你为什么能搬动!”   他不信邪的上前,两手扳在石台上,再试——   石台只是意思意思响了一下,纹丝未动。   苏懋:……   太子:“孤不曾见过薛将军,但知她最拿手的是重弓,而擅重弓者——”   “除了准头好,还很重!”苏懋明白太子在提醒他什么,“拉弓需要很大的力气,向来以男子为多,鲜少听闻女子擅长,可万事有例外,女子也有擅武力气大的,这吕梅芝,或许就是天生力气大的!”   这是吕梅芝的住处,这个石台的出现绝不可能没有原由,如果不需要经常推抬,石台不可能过了七年还是能活动的,用它做物理意义上的门闩,就能解释的通了。   吕梅芝人在房间时,石台没用,若有人来,她第一时间就能知道,她不在家时,这样偏僻的地方,这样简陋的房门,如何保证隐私?石台的用处就体现出来了。   且这石台还够重,成年男子尚且推不动,何况别人?   这就是吕梅芝暗藏其内的小心机!   “可若她会武功或者力气很大,没道理周嬷嬷不知道啊,”苏懋沉吟,“她们是干娘和干闺女的关系,别人不知道的秘密,彼此互相应该没那么多保留?”   太子推开门:“进去看看。”   “阿嚏——”   苏懋一进去,就打了个喷嚏。   房间很小,仅有一扇很高很小的北窗,空气流动有限,透着一股霉尘味道,经年过去,房间里铺上了厚厚灰尘,墙角桌边也有蛛网结连。   房间里东西也并不多,一床一柜一桌椅,除此之外再无其它,一眼就能看得到头,而这些地方,明显也在很久之前就被搜找过了,有些杂乱。   “这……想找到点靠谱的证据或痕迹,估计有点难。”   “未必。”太子垫着帕子,从门后捡起一物。   苏懋凑过来:“这是……木簪子?”   太子:“是寿簪。”   桃木质料,猴子献桃,是对长寿的美好祝愿,一看就是送给长辈,或者老人家的。   再观雕工,虽打磨的很光滑,不见一根倒刺,但桃子雕的着实算不上好看,绝非匠人所为,该是自己磨的。   在二十岁宫女吕梅芝的房间,出现这个东西,大概率只有一种解释——是她为别人雕的。   “吕梅芝亲手雕刻,送给周嬷嬷的?”   苏懋看了看四周,东西掉在门角落,想来是当年搜屋子的人不太看得上这不值钱的东西,就没管,任其在这吃灰。   太子:“若这确是死者遗物的话。”   “应该没错……”   苏懋估量着簪子落下的角度,往后退了几步,后背抵到歪斜的桌子,他顺手将桌子摆正,眼睛一亮:“殿下你看,若当时这木簪就放在桌上,有人大力一推——它是不是正好会飞到门侧角落?”   太子看了看,颌首:“既然不是后进来的人丢的,此物该是死者出意外之前,放在桌上的。”   用来做礼物的,亲手雕刻的东西,不可能随手放在桌上,没备锦盒,这就是不会马上送出去,那就是需要继续打磨了?   这可能是死者在遇到意外前,安排好接下来要做的事。   苏懋沉吟:“对这个簪子这么看重,这对干母女感情应该非常好?”   可是……   “未必,”太子回答了他的话,“感情好,周嬷嬷为何没来收拾吕梅芝的房间,任它破败如此,也未能看到拿走这枚簪子?”   苏懋微微闭眼:“所以在人前摆出的那么多思念,只是在人前。”   周嬷嬷并不像众人面前表现出来的那么爱干女,叹息难过也只在嘴上,反而是吕梅芝这个干女儿,心有孺慕,对周嬷嬷这个干娘亲厚有加。   这枚簪子,大概率就是吕梅芝为周嬷嬷做的。   “这簪子还没做完么?”苏懋拿起来仔细看,“若不是还需要步骤,为什么放在桌上,一副准备要做什么的样子……”   太子一看就明白了:“还未上漆色。”   苏懋:“簪子也需要上漆?”   太子颌首:“但凡木头,想要保存久些,哪怕是清漆,都需要薄薄上一层。”   “我知道了……”苏懋两眼微亮,“殿下是在提醒我,宫女在宫中没有采买的地方,这一步,定是要求人的!”   但事情过去这么久,吕梅芝到底求了谁,准备从哪拿漆,恐怕难查,但若要用漆,宫里只有内官监管着!   太子:“若孤记的不错,从此处到内官监,路只有一条。”   “那咱们还等什么,”苏懋拉起太子就往外走,“殿下怎么可能记错,走啊!”   太子垂眸看了眼握在他腕间的手,并没有提醒苏懋,静静跟着往前走。   “殿下给指个路呗,”苏懋一路走出偏僻巷道,就不认识了,“不是说只有一条,怎么还有岔路的?”   太子:“岔路不通内官监,往右。”   苏懋右拐,继续往前走,走出一段,发现不对了:“这边好像……热闹起来了?”   太子:“内官监掌理木,石,瓦,土,木材,油漆,及各米盐库,营造库,凡有修葺建造之事,都是他们份内,是以来往人员颇多,越近,越吵闹。”   苏懋若有所思:“那如果吕梅芝是过来拿漆的路上遇到了意外,肯定也是在偏僻之处,不可能再往前……也就是咱们刚刚走的那一小段路?”   太子:“如此,事发地点,可能就在附近。”   但是这里距离挖出骸骨的地点很远……不,这不是问题,苏懋想,挖出骸骨的地方,本就是二次掩埋之地,他们现在要找的,不就是另一半骸骨?   他想着得把这个地点标出来,稍后和小郡王寻找的沙子线索做重叠,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具体的东西,正想着,后脖领被轻轻往后一拎,他整个人靠在了墙上。   “——噤声。”   因在宫巷边上,空间并不大,太子紧紧挨着他,想把他拢在了怀中。   好像和太子在一起时,总是会遇到各种意外。苏懋都有点习惯了,太子不知道把他按住过多少回,也揽过他的腰,带他翻墙,躲避危险,但这一次好像特别不一样。   太子靠的太紧,扣住他后腰的手也太紧,秋装衣料不厚,根本挡不住肌肤的温度,他似乎能感受到对方略比他高的体温……微一抬头,看到的是流畅收紧的下颌线,以及漂亮的喉结。   苏懋张了张嘴,一时忘记想说什么了。   太子按了下他后腰:“可看够了?”   “没,”苏懋赶紧低头,“我又不是没有……”   他内心微叹,有是有,但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些人的身体就是比别人漂亮很多。   太子说完话,视线却并未移开,一寸寸掠过苏懋眉眼,微侧的脸部弧度,甚至衣襟未能掩盖完的,锁骨上漂亮的小窝窝。   看得明目张胆,理直气壮。   苏懋却心思不在这里了,并未察觉,他看到了旁边走过来的人,他就说,太子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把他按在墙上!   来人是安恪侯家两兄弟,正在争吵,可能见四周无人,吵的声音还挺大。   “大哥真想同我抢?不觉得自己年纪有点大了?”弟弟单君阳理直气壮的提醒,“未来的安恪侯,可是要撑家做顶梁柱的,尚公主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单君卓微微一笑:“不合适压你一头,还是不合适有钱?”   他慢条斯理,话音淡淡:“自古男婚女嫁,男的长几岁又何妨,我想不会有人介意这点,至于袭爵,家族的实惠在哪里,面子在哪里,里子又在哪里,你我心知肚明,以此借口劝退我——我的好弟弟,你是还没长大么?”   单君阳话音阴森:“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东西还没拿到手,就着手组织队伍了?往西边可不走,你真以为能抢过皇子?”   “哦?我抢不过,你能拿到?”单君卓冷嗤一声,“也是,我的弟弟,七年前才十四岁,那时候就敢杀人了呢。”   “你——”单君阳愤怒,“别以为尚了公主就可以高枕无忧,五公主可是从未战队过哪位皇子的!”   单君卓微笑:“所以才需要我来帮忙啊,弟弟不也是这般想的?”   这对话……信息量巨大啊!   苏懋抓着太子的手,越握越紧,直到手被对方大力捏了一下,他才回过神,抬眼看太子。   太子垂眸,看着二人握在一起的手。   风声过耳,温柔的有些喧嚣,阳光跳跃在指尖,活泼的过的头,让人想装没看到都装不了。   苏懋:……   糟糕,他什么时候握住太子手的!   但这是意外情况么,谁能预料的到,立刻放开好像又有些刻意,眼底转了转,凑近太子,用能控制的,最小的气音,在他耳边说:“殿下好生英明,果然是西域商图……”   太子随着他的动作,也在他耳边小声回了一个字:“嗯。”   因距离太近,差点擦到他的耳朵。   苏懋耳根嗖的热了,慢慢发烫,但这好像是他自找的? 第37章 女将军 二次掩埋。   直到兄弟二人走了, 苏懋从狭窄宫巷里出来,脱离开太子身影的笼罩,才感觉放松了一点。   忍着没有去揉耳朵, 他蹙着眉:“此二人为何在宫中?”   太子缓步前行,如闲庭信步,自然的不行, 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宫中挖出骸骨,众皇子齐心协力要查办, 这么大的事,岂能不问?”   苏懋就懂了,这兄弟俩,是被叫的宫中问话的。   “他们俩方才……对五公主似乎都不是真心, 好像是想借此攀附皇子?”   “姻亲裙带, 自古以来是拉近距离的最好纽带。”   太子并不意外,人心贪婪,总会想把自己绑到更大更贵的船上去,但这船远在天边,实不能触手可及,怎么办呢, 那就拽住一个船上的人, 哪怕在船边呢, 只要自己也绑上去,船主不就不管也得管了?   贵圈联姻,是结两姓之好,也是为了更大的利益绑定。   他看向苏懋:“此二人无需关注, 姜玉成会在侧作陪。”   苏懋顿了下, 才反应过来, 皇子们都盯着这件事,太子这边无人敢来,无人愿来,可不就得抓住小郡王呗?小郡王和谁都不亲厚,正好可以帮他们探点消息……   他倒不担心小郡王被哄了去,这么多年,别人能哄早就哄走了,他就是觉得,这回小郡王怕是老鼠掉进了米缸,开心极了,这么多八卦热闹可看,怎么不开心!   “那我们继续在附近看看?”   要是能找到宫女吕梅芝遇到了什么意外,或者事发地点,一切岂不就清楚了?   可惜过去那么多年的事,很难找到痕迹,之前吕梅芝房间里的木簪子,已经是他们运气,运气不会一直都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毫无所获。   倒是天色将暗时,归问山那边传来一个名字。说是调查过程中听到了两回,一次是意外,两次也可能是偶然,但办案子,不怕信息多,就怕漏信息,他还是传了信回来,说是在帮小郡王找东西问话时,听人提到过两嘴。   “薛问歌……”   苏懋刚想说这个人是谁,就见太子停了步,面色与往日不同。   “怎么了?”   “七年前,”太子沉声道,“四皇子生辰前一日,正好是薛将军入享太庙之日。”   将军……   苏懋猛然想到:“薛问歌就是殿下曾经提到过的,那位女将军?”   “是。”   太子看了一眼天色:“说来话长,先回奉和宫。”   “好。”   苏懋和太子回了奉和宫,不过并没有立刻说薛将军的事,归问山和小郡王那边都传来了最新消息,鲍公公那边也有突发急事需要太子处理,他们两个分别忙碌了一通,最后聚到一起时,已经过了晚饭时间。   不过小墩子向来忠厚老实,心眼也不多,瞧着主子还没吃过饭,就一直备着,这时候正好端上桌。   于是初秋夜晚,夏热消退,皎月光空,星子闪烁,桌上有菜有酒有茶点,就差了故事。   苏懋兴致勃勃,眼底一直有光在闪,太子也不矫情,顾自倒了一杯酒,就开始了讲述——   “这薛家,曾是前朝名将。”   薛家世代行武,忠心耿耿,曾为前朝立下汗马功劳,然自古以来臣无二主,既是前场名将,到了今朝,不管是降了败了,似乎人品名声上都要打个折扣,是以薛家越来越低调,除非胜仗消息传回京,其他时候基本无人提起。   而敢走世代行武路子的,无一不是家丁兴旺,有族人男儿可用,有经验兵法可传,可家族有起有衰,尤其薛家治家很严,后又名声不显,少人帮扶跟随,慢慢的,人丁越来越少,到了薛问歌这一代,仅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这个最小的幺女,便是薛问歌。   薛问歌出生在边关,少不得会随父兄抓个贼斥,上个战场,外面人也不以为意,小孩子小打小闹么,上不得台面,不值得讨论,哪怕她以十三岁的年纪,独自一人抓获对方斥候,深入敌军,与父兄一起打了胜仗,立下汗马功劳,也没人当真,以为不过是薛家人吹捧自家女儿。   十四岁时,薛问歌回了京城。   她个子在同龄女孩中偏高,身材偏瘦,气质也不似成天在边关打滚的人,她皮肤并不粗糙,反而白皙漂亮,人也文静,看起来就像个大家闺秀,大家更不觉得她擅武。   她也真的像京城贵圈里的闺阁姑娘一样,在家侍奉祖母,陪伴嫂嫂,少有出门,直到十八岁。   那年敌军叩关,来势汹汹,薛家父兄也已先后死于战场,薛家再无男丁可派,京城薛家,老太太经受不住打击,跟着去了,家中只剩她的母亲,和怀了孕,尚未生产的嫂嫂。   她说她想去战场。   当时所有人都不看好她,包括她母亲,说家里已经没有人了,她不能再失去女儿,打仗是男人们的事,女儿……即便是薛家女,退缩一次,又能如何?总不会被戳脊梁骨。   薛问歌却说,国若失,哪还会有家?   当时形势的确很难,国无武将可用,皇帝眼见的昏聩,若真叫敌军打开关口,入了京城,所有百姓都会被对方铁蹄践踏,哪里会安全?   苏懋听着:“当年殿下不是——”   “这些事,是在孤出征之前。”太子微沉目,连落在眸底的月光都更加沉寂。   苏懋感觉到了点什么:“薛问歌……”   太子垂眸,看着杯中酒:“她拜别母亲时,说不能承欢膝下,是她不孝,但她姓薛,薛家世代守护疆土,早有祖训,凡有战事,别人可惧,可怕,可骂,可逃,唯薛家人不可退。”   “她说世间能为别人家主理中馈,开枝散叶的女子很多,能打仗的女子却少,如果人生必须要有遗憾,她宁愿是——不嫁人。”   “她走了,一去不归,战死时,也才二十岁。”   太子将杯中酒洒在地上,良久,才又重新开口:“薛将军有勇有谋,边关就是靠她,足足撑了两年,愣是挡着敌军,寸步未进,士气大打折扣,其间还间或治理谣言,铲除见缝插针混水摸鱼的匪帮,居功甚伟。”   这是第二次,太子提及剿匪。   苏懋沉吟:“所以这西域商图,很有可能就是薛将军在剿匪时,顺便从匪窝搜出来的东西。”   而匪窝截获来往商旅,曾经在李家家主出事,地图遗失时占了便宜……薛将军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也未多想,但之后这西域商图被皇城里的大人物盯上,不知辗转到了何处,可能一度接近过皇宫,被这里的人惦记上了。   太子微颌首:“如今想想,薛将军的确很容易得到这西域商图,因为她的去世,边关再无猛将,敌军一路南下,入侵京外,这才有了……其后之事,因战势过于紧张,她的事暂时被淡忘了,朝野内外后来传的最多的是孤母后的死,孤的战绩是好是坏,没有人再提起薛将军——”   “但若出去问一问,不可能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字。”   苏懋便问:“薛将军她……可还有家人?”   太子微摇头:“她一如自己言行,并未成亲生子,一生短暂而又灿烂,她死之后,她的母亲没有撑住,白日吐血而亡,随后,这个家好像也跟着消失了。”   苏懋蹙眉:“我方才好像听殿下提起,薛将军京城的家里,还有个身怀六甲的嫂嫂?”   “是,那孩子如果活到现在,应该有八九岁了,但奇怪的是,薛家人在京城毫无痕迹,”太子沉声道,“孤曾私底下去寻找过薛家人,薛家虽人丁并不兴旺,也有些族人,但好像自薛问歌去世后,薛家就心灰意冷,离开了京城,未留之字片语,更无人知道他们去了何处。”   他有些遗憾,当时一直很忙,直到战事打完,从失去母后的巨大悲痛中回来,才想起有些人虽低调,别人也不应该忘记,可却终是晚了一步,没有找到。   “现在想想,薛家人的消失,也可能有别的原因。”   比如这个西域商图。   苏懋沉了眼:“殿下的意思是,西域商图遭人觊觎,别人可能找到了薛家,逼他们交出来?”   但薛将军就算有,也是剿匪之获,她当时那么忙,心在战事,怎么可能一件件翻检这些东西,又怎么可能将西域商图放在心上,巴巴送到京城,让家人好好保管?   薛将军自己不知道,薛家人也不知道,给不出,被人有意为难,京城便没了立足之地……   若真如此,这也太卑鄙了!为了一己之私,置功臣奉献于不顾,别人守护家国,让你们有了安平日子过,你们却恩将仇报,祸害别人家人?   苏懋咬了唇:“真要是这样,薛家人也太可怜了,殿下,咱们好好办案子,将这西域商图找出来,也找一找薛家人,若还有后人在,殿□□恤一二?”   太子垂眸,点了点头。   倒没担心自己能不能做到。   苏懋揉了揉脸,长呼一口气,感觉自己更得为这个案子加油了。   视线滑过太子侧脸,对方承着月光,更显皎洁优雅,君子玉润,对着这张脸,难免不心浮心躁,今晚怕是睡不好了。   心想反正也睡不着,苏懋站起来:“我再去停尸房,看看尸骨。”   “好,”太子也站了起来,“孤随你去。”   苏懋眨眨眼:“嗯?”   太子:“现在是戌时末刻,你确定你一个人能走?”   苏懋:……   好吧,这个时间,宫中已下钥,按规矩不能乱走,会被殿前司逮住问罪的。他当然不会乱走,可他不会武功,就算是知道近道,想抄,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个能力吧?   “那殿下带我去?”   “所以你应该跟孤说什么?”   “谢谢?”   太子没说话,也没动。   苏懋:“殿下这么好,大人有大量,一定不会同我计较,是不是?回头小人一定好好准备谢礼,谢殿下屡次相护!”   “油嘴滑舌。”   太子看着看起来还是没有愉悦之色,但脚动了。   苏懋偷偷给自己比了个耶,君子怎么了,君子也是喜欢听彩虹屁,喜欢被夸的啊。   有了太子引领带路,果然一路安静平和,如入无人之境,二人非常迅速的到了东北荒院,皇宫中的暂时停尸之所。   夜里光线不好,苏懋多点了两盏烛,不说别的,就他捧着头骨凑近烛盏细看的样子,就有些吓人,尤其夜风那么一吹,烛光随之跳动,人影映在窗前,这要是叫哪个起夜的看到了,怕不得尿一裤子。   苏懋没有发现更多东西。   他看尸一向仔细,第一天发现骸骨时,做了仔细检验,在没有仪器辅助的这里,尽他所得,没半分松懈与忽略,没有更多所得,才是正常。   可能是白天夜里光线不一样,透光度也不一样,手骨这样的地方又太细小,经年在土里掩埋,有些痕迹发生了变化,当时并未存疑,现在看,却有些不对劲。   “殿下来看看这里——”   苏懋将一小截掌骨透在烛前,让太子观察:“似乎有一小块半圆形的白斑,是我看错了?”   太子凑过去,接过掌骨,透光看一遍,再离开烛光,重新仔细看一遍——   “非你看错,确实有,烛光映下清楚些,离开不显,肉眼不能分辨。”   苏懋重新接过掌骨,若有所思。   太子看他捏着掌骨,也不说话:“依你之见,这块小骨头,因何有这样的变化?”   “也不是变化……”   苏懋沉吟片刻,重新观察了掌骨好几遍:“骨头本身不存在任何问题,看样子像是外覆皮肉腐烂分解的速度不一样,隐隐留下了痕迹。”   “可是此处刚好受了伤?”太子道,“虽都是埋在土里,凡有伤处,腐烂速度总归不一样。”   “看起来不像受伤,”苏懋比划着掌骨上痕迹,“细细一条,有点像圆形的部分弧度,并未影响其他地方,什么样的伤会这样小,且正好在掌骨?”   太子见他眸底隐隐发亮:“所以你猜是——”   苏懋露出小虎牙:“我猜是死者手中刚好握住了一个什么东西,掌骨处,印下的正好是这个东西的边缘,因死者握的特别紧,才在经年累月的分解过程中,留下了这个痕迹!”   太子顿了下,了然:“死者为什么狠狠捏着这个东西,要么这个东西很重要,要么,这是凶手之物。”   苏懋:“不,这一定不是死者的东西,必是凶手之物!”   太子立刻也想到了:“尸骨被挖出来的地方,是二次掩埋,为什么需要挖出来重新埋,因为有人要寻回自己曾经丢掉的东西——这个东西,于凶手本人也很重要。”   很可能直接彰显了身份,一看就能认出来的那种!   苏懋笑了:“所以现在就有了这样一种可能——七年前的某一天,凶手行凶,初埋尸体时慌张又紧迫,不小心掉了东西,但当时并未察觉,也不知自己的重要物什被死者紧紧攥在掌心,事后发觉大骇,这个东西不被挖出来便罢,一旦挖出,便会暴露自己身份,必须得重新拿回来。可皇宫呢,不是自家后院,众目睽睽的,想动也没办法,凶手整日紧张难安,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皇宫机会可不容易借,也不容易操作,但机会有就不错了,不抓住不知道何时再有,自然是要赶紧把自己的东西挖出来……”   “东西挖回来,尸骸是不是也得处理?”   苏懋越说,眼睛越亮:“我猜,凶手等的这个机会不容易,很可能就是宫中需要动土营造,或翻新某个地方,既然要动土,尸骸就有可能被发现,事过经年,凶手本不必担心太多,但谁叫重要的东西失而复得了呢?动过,就有痕迹,时间人证什么的……凶手得避过这个时间段,至少等一段时间过去,大家都不记得现在都发生过什么,到那时,尸骸翻不翻出来,什么时候翻出来,就没关系了,凶手总会编一段合理说辞。”   这样逻辑就说的通了!   太子:“可为什么尸骸只处理一半?这一半怕被发现,另一半就不怕了?”   苏懋也没想通这个问题:“怕是得再找找。”   太子垂了眼梢:“你说尸骸入土七年,并不是说在挖出来的那个地方埋了七年,是一共埋了七年?”   “对,”苏懋一边点头,一边仔细看看那段掌骨,“这个痕迹是尸体在土里腐烂分解时留下的,对光有,去光无,明显在我们挖开的那个坑里有所消解对冲,让我大胆猜一下——”   “大概两年?” 第38章 她是个小骗子 你以后就知道了。   于是现在的结论就很明显了——   要找曾经有过沙子的地方, 目标范围么,得在宫女吕梅芝去往内官监的那条路上,还得是前半截, 最偏僻的那一段,人很可能就是在附近遇的害,凶手拖着尸体能去多远, 宫中人多眼杂,最怕被发现, 遂第一埋尸地点定然离那里不远。   而这个地方呢,七年前动过土,两年前也动过土。   这么一看,交叉比对下来, 是不是就很容易找了!   苏懋眼睛亮亮的看着太子, 太子微微颌首:“嗯。”   甚至不等对方更多的话,就直接走出去,也不知吩咐了谁,总之,事情已经办起来了……   回奉和宫的路上,苏懋看着太子, 不得不赞叹, 太子殿下效率就是高!可这么好, 这么优雅的君子,文韬武略,庙堂江湖,人心的叵测与美好全都懂的人, 竟然被废了。   这届皇帝不行啊。   不过这天晚上苏懋睡的不错, 好歹是有了收获, 过了最难的那一段,只要找到了想找到的东西,破案可期!   他不但睡得好,梦做的也好,梦中太子温柔极了,不但没有阴阳怪气的调侃他,还嘘寒问暖,给他端茶,给他倒水,还问他鲁班锁好不好玩,说其实孤本人是鲁班锁成精,更好玩……   苏懋吓的当时就睁开了眼睛,睡意全无。   然后就看到了刚刚打开门,朝他看过来的太子:“找到了。”   什,什么找到了?鲁班锁么?   苏懋吓的好悬当即爬走,急的不行的时候,还不忘摸摸下巴……还好,昨晚睡觉前悄悄处理过一回,现在并没有什么痕迹。   “愣着做什么,”太子挑眉,“走啊。”   “啊?”   苏懋有点傻,走,走去哪,去玩你这个鲁班锁吗?我不会啊!   太子忍无可忍,把他拎起来,交给鲍公公:“把他洗干净。”   苏懋更慌了,什么叫洗干净!洗干净干什么!   直到被鲍公公浸了冷水的帕子盖上脸,他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什么嘛,洗干净是指洗脸啊。   “殿下要去哪里?”他试着问鲍公公。   鲍公公慈爱的看着他笑:“你这孩子,怎么自己的事都忘记了?不是你求殿下帮你查埋尸之地么?”   苏懋登时眼睛亮了:“殿下查到了?”   这么快的么!这才过去一夜而已!   “殿下办事,何曾慢过?”   鲍公公说完,才感觉这话稍稍有点不对劲,虽然他是个太监,但也是男人,说男人办事快,可不是什么好词,殿下可不能有这个名声,又加了句:“若要慢,必是期间有更多妙处要体会,你以后就知道了。”   苏懋:……   什么叫我以后就知道了,我不知道!你们今天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个说话都怪怪的!   鲍公公等了一会儿,不见小太监回话,再一看对方表情,那眼睛圆的,那耳根红的,他笑的牙华子都快露出来了:“咱家就事论事,苏内侍想到哪里去了?”   “您快别说了,”简直越描越黑,苏懋拎起袍角,转身往外跑,“我去寻殿下了!”   太子殿下倒是没废话,直接将他带去了现场。   小郡王和归问山都在,归问山正带着一堆太监同,拿了锄镐正在挖,小郡王一看就是没睡醒就跑进宫看热闹的,还打着呵欠。   这里的确离吕梅芝的房间不远,也在去往内官监的必经之路,正好是最偏僻的那一段。   看得出来,他们并没有开始挖多久,仅有的几个坑都不算很深。   “咦,我挖到了!归门正快来看看,这是不是骨头!”   归问山打听消息,问事还行,看骨头就不擅长了,回头一看苏懋来了,就招了招手:“苏内侍来认一认。”   苏懋走过去,接过那块白褐色的东西,吹了吹灰,仔细辨认了片刻,才道:“没错,这就是人的骨头,手背上的,手舟骨。”   “哪呢哪呢我也要看!”   姜玉成扒拉开人,立刻凑了上来,看到骨头,也不困了,眼睛里也不冒泪花了,眼睛睁的溜圆:“这么小一块,你也能认得出来?”   当然,这是法医的必考功课。   苏懋面色平静:“为何只有这一小块,其它的呢?”   若是人的骸骨,已经掩埋在此处,那至少得有另外一个上半身和下半身。   可归问山带着人忙活了半天,挖挖找找,只寻到一些非常细碎的骨头,比如这手舟骨,月骨,豌豆骨,以及脚上的趾骨,零零碎碎,加起来也只十来颗,再多的,没有,大骨头更是一根都没有。   除了骨头,唯一有价值的线索,便是埋在土里的衣料,比之前挖出来的那一片更大,浅绿色,一看就是宫女在春夏穿的衣服。   这就奇怪了,要是人没有在这里被埋过,那这里不应该有这些细碎的骨头和衣服,要是人在这里被埋过,剩下的骨头呢?总不会凭空消失吧?   太子站在一边:“叫人过来问问吧。”   姜玉成好奇:“叫谁?”   太子看了他一眼:“宫中如今谁是外客?”   “那自然是那位宁娘子——”说着,姜玉成拍了下大腿,“不对,还有荆国公府的二爷檀盛啊!几位表兄昨天叫了安恪侯公子进来问话,今日正该荆国公,我过来时那边好像正好传话,说是这边二爷到了……等着,我去去就来!”   小郡王风风火火的跑了,不一会儿,就将两个人带了过来。   见太子不说话,苏懋就代劳了:“两位对此地可熟悉?”   檀盛和那日见到的一样,一看就是高门大户家的公子,站姿优雅,矜贵十足,又因身上气质,透着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君子气派,只是并不爱笑,显的有些高冷:“不熟。”   “妾身也没来过这个地方……”   宁娘子左右看了看,视线停在那块布上:“这过这块布妾身倒是挺熟,该是江宁织的梭棉,不过是老工艺了,现在都没这么做了的。”   太子:“你能认出这种布?”   宁娘子微笑:“妾身做这个行当嘛,难免对布匹有些研究。”   太子:“你确定这是江宁梭棉?”   宁娘子又低头,仔细认了认:“妾身应该可以确定?每种布质料不同,因为不同用途,梭织方式不同,走线密度不同,这个,应该就是梭棉。”   她仿佛没察觉到什么不对,苏懋却知道,太子不可能空穴来风,会这么问,一定有原由。   果然,太子下一句就是大招了:“孤认不出梭棉,却知这一批给宫女做衣服的梭棉,乃是战乱过后,朝廷抚恤放恩,允江宁织来,不追究技艺品质,予他们赚钱的——此布有且仅有一批,因用图并不怎么广泛,江宁闭造前后,并未在市井流传,只有宫中才能得见,宁娘子如何得知?”   宁娘子笑了:“妾身做此行当,什么书都要看一些,有些布并未亲眼瞧过,但只要知道它们的特性,见一眼就能认出来,就比如古墓中的织造手艺,妾身也未曾亲眼目睹过,但瞧一瞧,也能知道出自哪里,何时流行过。”   “市井之妇,不知天高地厚,”檀盛好像今天遇到了什么事,被叫过来有些不爽,脸色一直不怎么好看,“宁娘子该要最先学会的,当是谨言慎行,好好反省一下,什么是‘祸从口出’。”   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外男如此批评,宁娘子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但贵人面前,她不大敢计较,只暗自瞪了檀盛一眼。   太子没再说话。   苏懋便又开口:“檀二爷此前可见过宁娘子?”   檀盛微颌首:“曾在章皇贵妃寿席那日,偶然得见,听闻宁娘子擅绣,便想请她帮忙,给家中祖母做些新衣。”   苏懋视线滑过宁娘子:“可我听闻,宁娘子擅长的是年轻女子间流行的花样。”   若不然,也不会被召请到宫中,为五公主准备衣裙。   他当然知道,宁娘子拒绝了檀盛,若是不拒绝呢,檀盛准备给祖母穿这样的花色?   檀盛却并不局促:“我祖母年轻时貌美,听老人讲,性子也活泼,最是喜欢鲜活漂亮的花色,现在年纪大了,不方便穿,但能不能穿和有没有,是两回事,便是放在柜子里,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看赏一赏,当也是愉悦的。”   行,算你孝顺。   苏懋又问:“七年前的春日,檀公子身在何处?”   “七年前……”檀盛回想了片刻,“当是在江南祖宅。我自幼身体不好,一直在外休养,便是偶尔回京,时间都非常短,真正常住京城,是三年前开始。”   苏懋:“在此之前,你从未进过宫?”   “偶尔回京时,也曾由长辈带着觐见过,但我不知,内侍说的哪一回?”檀盛微微皱眉,似有些苦恼,“实不相瞒,过去太久,我其实也记得不大真切。”   苏懋看向宁娘子:“宁娘子从未进过宫了?”   宁娘子连连摇头:“妾身哪有那么大造化,这是头一回。”   苏懋:“你二人可对屠路,吕梅芝这两个名字有印象?”   二人皆摇头,答并不知道这两个人。   苏懋又问了几个问题,有些与皇宫,本案有关,有些全然没关系,就像是日常对话,想到哪儿是哪似的。   姜玉成有点不太懂,这话问的怎么那么琐碎,能问出有用的东西么?   苏懋也知道自己这么问会让别人摸不清头脑,甚至心浮气躁,但他感觉有些不对,没有证据支持,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只是基于他多年办案的习惯和经验,感觉这两个人稍稍有些不对劲。   两个人倒是配合,他问什么就答什么,没有不愉或指责,似乎非常有耐心,他也没有看出更多的东西,唯一观察到的就是,这二人从未曾对视过。   但正在古代,好像也不是什么问题,一是男女大防,世俗规矩里,男女间本就该避嫌,再者这是在宫中,规矩比别处更加森严,二人身份地位有天壤之别,有任何僭越举止才是不对。   可他总觉得,檀盛方才责宁娘子的话,像是有意转移话题,那种时候转移话题,岂不是帮腔说话?多少有些微妙。   现场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回奉和宫吃饭的路上,他仍然陷在这个逻辑链里,不能自拔。   “在想什么?”   当太子问时,他也下意识答了:“不知为何,我隐隐怀疑檀盛对宁娘子——有心相护。”   太子没问为什么,也没有否认,只道:“若如此,他二人此前供言,都需要重新推断思考。”   苏懋点了点头。   比如他和小郡王不小心撞到的那个画面,章皇贵妃寿宴当日,檀盛拦住过宁娘子,是夜,宁娘子对此的解释是檀二爷问她下绣品订单,说是给家人做,今日檀盛的回答仍然如此。   若照他怀疑的方向,檀盛有意维护宁娘子,在宫中这样敏感的地方,仍然拦住人说话,目的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要是用来挡话的借口,就更微妙了。   二人见面的机会有限,檀盛非召不得进宫,算起来这几日仅有两次,一次是寿宴当日,一次就是今日,尤其今日,处处都有皇宫的人看着,他们根本不可能有见面串供机会,他问宁娘子的话又不可能传出去,檀盛怎么做到和宁娘子口径一致,让人不起疑的?   只有一个解释方向——   他们不仅仅是认识,彼此之间可能非常熟悉。   “这有何难?去查查不就行了?”   姜玉成跟着往奉和宫方向走,本来想蹭顿饭,听到这种热闹,自告奋勇:“外头的事,等着瞧小爷的好吧!”   苏懋这才意识到,自己一边走着路,一边将心中想法说了出来,有人查自然好,他微微一笑:“有劳小郡王。”   “嘿嘿,你且等着!”姜玉成这下连饭都不蹭了,一溜烟跑了。   见苏懋视线一直追随,太子侧前一步,挡了他的视线:“不必担心,饿不着他。”   苏懋并没有那么担心,小郡王又不是傻子,能不知道饿了得吃吗,而且身边还有那么多下人,他看向太子:“今日挖骨,似乎就是第一掩埋现场,但尸骨不见,总得有去处——”   太子颌首:“归问山会继续找。”   说话间,就回到了奉和宫大殿。   “想吃什么?”太子问。   苏懋脑子里转着事,就有些迟钝:“吃……什么?”   秋日阳光灿烂,落在他瞳孔,眼底好像只装了自己一个人,纯良无害,像只软软乖乖的小猫,很想让人揉一揉。   “就知道问你没什么用,”太子手握成拳,负在背后,淡声吩咐鲍公公,“小郡王让人送的那些东西,别浪费了,叫膳房经心些。”   小郡王自小任性,只要不惹祸,基本上是被长公主疼到了骨子里,凡是他选的吃用,没有不好的,在奉和宫张牙舞爪也是,基本要来了皇宫中最好的东西,食材更是精致美味。   只是太子日常不好口腹之欲,这次……   鲍公公视线滑过苏懋,恭敬的应了声是,下去准备了。   果然,等菜上来,也并未见太子喜欢,他仍然如往日一般,筷子去处,不见特殊喜好,反倒是苏懋,吃的眼睛都亮了,尝一口这个菜,好吃,再吃一口旁边的菜,还是好吃!   他不忘给太子夹菜:“这个好吃,殿下快尝尝!”   殿下什么没尝过,宫里布菜规矩也不是如此,可因为夹菜的人不一样,殿下不但面色平静的吃了,还缓缓出言点评:“是不错。”   勾的苏懋继续给他夹:“那殿下多吃些!”   一顿饭吃完,苏懋去外间找茶,发现鲍公公看他的视线十分慈祥。   慈祥的都有点瘆人了。   “公公可是有吩咐?”   “吩咐倒没有,”鲍公公微笑道,“就是咱们奉和宫份例,每到月初都会分发下来不少,有些好东西,殿下也用不完,浪费了怪可惜的,咱家瞧苏内侍胃口不错,下回都给你留着?”   老公公的办事能力,苏懋从不怀疑,没见奉和宫上下都是他打理的么?他既然敢说这话,就说明这么干没问题:“好啊,那我先在这里谢谢公公了!”   好吃的当然不能浪费!   完全没想到,月初对奉和宫而言,是什么日子。   小郡王不愧是玩转京城的纨绔,到了宫外简直如鱼入水,熟练的不行,好些别人明面上打听到了消息,他走走不一样的路子,还真就有了收获!   隔天,他就跑来奉和宫找苏懋了,还带着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苏小懋你知道么,那个宁娘子不是什么好人,她是个小骗子!” 第39章 我是来报仇的 本事能编,身份就不能编了?   奉和宫里, 太子不在,苏懋刚刚倒了杯茶,准备喝完再去看一看尸骨, 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线索,茶还没到嘴边,就被跑进来的姜玉成给抢了, 一口气咕咚咕咚喝完——   小郡王豪迈的喝完茶,将空茶盏放到桌上, 才眼睛亮亮道:“你不是叫我查查看,这檀盛和宁娘子有没有事么?他俩有事没事我不知道,查不出来,这位檀二爷从不和女子亲近, 至今也没定亲, 活脱脱的就是一个贵雅君子,特别把自己当回事,生怕别人占了他便宜似的,那洁身自好的样子,怕不是想去当和尚……不过这些都不要紧,我查的清清楚楚, 这宁娘子, 她是个骗子!”   苏懋自也很意外:“哦?怎么说?”   姜玉成掀袍, 姿势优雅的坐下,清咳两声,又忍不住朝苏懋的方向倾身:“我告诉你苏小懋,这活儿别人还干不了, 真就得是小爷我, 才能查到这么多, 你稍后要让太子表兄犒劳我!”   苏懋:……   你说是不说?   姜玉成得瑟够了,才继续:“我同你讲,这宁娘子,名声出自江南,来京却才两个月,是不是不太久?可就这点时间,人家那是忙了一个不可开交,别说绣娘,厨娘,喜娘,医娘,接生婆,她都干过,绣娘算是她最后一单活儿,还应召进了宫中,是不是本事挺多?这么多活儿,她竟然还有模有样,样样在行,每到一户人家都要坑一大笔钱……”   苏懋听着,仿佛不大对:“这应该不叫坑,叫赚吧?”   不带有色眼镜的看,这算人宁娘子的真本事,宫里现在有那么个皇上,规矩算不得多严谨,但也是有规矩的,能招宁娘子入宫,她本身的绣艺一定得入得了眼才行。   姜玉成噎了一下,皱着眉头想了想:“倒也是,就手艺来说,倒也不算骗,做喜娘让人家新人开开心心把亲成了,做医娘也果真治好了内宅妇人的隐疾,做接生婆还帮人家成功接生了一对龙凤胎,干活收钱,一切随契,没有违法,也没有对不起谁……可她来回套这些身份,就是骗子啊!”   “而且她还不是一个人,有帮手有团伙的,有个瘸了腿的老汉帮忙当托,编的瞎话张嘴就来,有个不到十岁的男孩子跑腿,小小年纪浑身都是心眼,我都逮不住……”   小郡王拍了下桌子,有些生气,但也服气:“这些人讲义气的很,一问三不知,问的急也不会说实话,说是乞儿带钱传的活儿,再问就一声不吭,这官府拿人也得有证据不是?人一个老汉一个小孩,都可怜,只是传几句瞎话,又没干什么杀人放火丧尽天良的事,最多就是促成宁娘子的几单‘生意’,结果还都是好的,能拿他们怎么样?”   “可小爷是谁?你们不说,小爷还找不出点痕迹了?”   扇子一摇,姜玉成又得意起来了:“她们是从不在一处,分散而居,连小乞儿都用上了,但总不能永远隔空传话,何况布局这种算是秘密的大事,她们一定有联络窝点!最后果然被我找着了,她们看起来互不相干,实则都会有频率的,出入一个地方……”   “车马行是人多眼杂,还时常有些琐碎杂活要格外赁人帮衬,但所有记录也是做不了假的,我可笃定,这宁娘子就是个骗子!她伙同一老一小当托打听消息,自己再出马订契干事,这般到处乱窜,就是为了搞钱!也不知哪来的本事,竟被她搞到宫里来了!”   说完连连看苏懋,见对方一直不说话,还有些委屈,两只大眼睛像在控诉——你怎么不同我一起骂她!   苏懋问:“宁娘子绣艺如何?”   姜玉成想起查过的事,皱了皱鼻子:“那自然是好的,这本事倒也是真的,我瞧过她亲手绣的东西,尤其双面绣,巧夺天工,绣景如身在临,绣动物栩栩如生,连我娘那么挑剔的人,都说不出不好来。”   说着,他眉眼又耷拉了下去:“那宫中为五表姐选婿,召她进宫做上好绣品,也不算她骗的……但她这么搞事,一定有问题!”   这点苏懋赞同,宁娘子这般身怀绝技,做点什么不好,就算真的喜欢玩这些,外面江湖那么大,不够她折腾的,为什么一定要进宫?   进宫做绣娘,做的不错,只是小赚一笔钱,跟外面没什么两样,做的稍微有点不好,或者宫中贵人鸡蛋里挑骨头,非要说你做的不好,要罚你,你怎么办?   风险远比收益大得多,这并不划算。   她进皇宫,很可能就是计划之中要做的是,她的身份,远不止骗子这么简单。   “不过还是你厉害!”姜玉成又凑过来,给苏懋扇扇子,“你怎么瞧出来的,怎么就知道檀盛和宁娘子有事?他俩真有事?这宁娘子不是个寡妇么?莫非檀盛是她那死鬼丈夫?”   苏懋抬眉看着他:“本事能编,身份就不能编了?”   或许这宁娘子本就不是寡妇,没准是个云英未嫁的小娘子。   姜玉成抚扇:“也是,这世道,没出嫁的姑娘哪里有寡妇好混?不过我是真瞧不出来,就这两个人,一个是冷冰冰君子典范,听说好为人师,优雅谦逊,要我说就是想当和尚,连女人都不正眼瞧,另一个干脆不理会名节,宁愿冠个寡妇头衔,给自己安排个亡夫,也要去整活儿骗人,这两个完全不搭边的人,怎么凑到一起,还两情相悦的?”   苏懋沉吟,缓缓眯了眼:“不一定是两情相悦……”   “那就是有人剃头挑子一头热?”姜玉成愣了一下,更兴奋了,“谁?谁心里头存着个人,小骗子也有真心么?总不会是我们高贵优雅的君子檀二爷吧!”   苏懋:“又或者,两情相悦,却不愿意说。”   宁娘子名声出自江南,上京城是这两个月的事,之前一直在江南,而檀盛呢,幼时因身体不好,被送到江南祖宅休养,之前太子帮忙问过,二人在江南经常活动的地方不一样,可就算不一样,也未必没见过。   其实有关檀盛和宁娘子的关系,他也只是一个大胆猜测,并没有任何证据佐证,但现在看,总感觉越瞧越像了。   “此事也不难——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好你个苏小懋,有坏心眼呢!”姜玉成看着苏懋,恍然大悟,隔着扇子笑,“交给我,我来试!”   无非是制造一个小难题,看男的心不心疼女的,或者女的心不心疼男的,不过宫中操作这件事不容易,还是打个信息差,让外面檀盛以为宁娘子有事,看他反应……不行就换另一边。   反正男女中间么,但凡有点事,一准能看出来,怎么装都不好使!   不过这事不急,姜玉成看苏懋:“那这宁娘子,咱们还问么?”   苏懋颌首:“问啊,为什么不问?”   不过这回没叫人过来,他们给太子留了话,结伴去了五公主那里,小郡王拜访完表姐,出来不正好能碰到暂住五公主殿的人?   姜玉成摆出偶遇说闲话的架式,同宁娘子说:“……就那个盛二爷,古板的很,我见他平日也算温润谦雅,和我娘行礼打招呼时也是会笑的,偏生遇到别的小姑娘,包括在我五表姐跟前也是,一点笑模样都没有……”   宁娘子笑:“檀二爷许就是那样的人。”   姜玉成盯着她看:“你们认识?”   “檀二爷那么大的名气,江南谁不知晓?”宁娘子道,“听说他特别爱训人,曾经弄哭过好几个朝他表白的小姑娘,可为人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凶,经常做善事,每逢节日施粥,亲自抄经,资助慈幼局,他都经常做的。”   姜玉成眯了眼:“你同他这么熟,为何之前不说?”   宁娘子摊手:“那你们之前也没问啊,再说也不是我同他熟,是他大名如雷贯耳,我没办法不熟么。”   姜玉成:“你到京城所谓何事?”   “赚钱喽,”宁娘子朝宫殿的方向努努嘴,“五公主不难伺候,给的钱还多。”   姜玉成看向苏懋,快速眨了下右眼,那意思,还要继续问么?   苏懋想,宁娘在宫中,宫中有太子,左右人都跑不了,倒是没必要玩不打草惊蛇那一套,遂点了点头。   姜玉成这下就来劲了,你要允了,我可就不装了!   “这皇宫,真是你第一次来? ”   “您的意思是……”宁娘子似乎有些不明白。   姜玉成冷笑一声:“宁娘子还要装么?有些东西我们已经查到了,再瞒就没意思了,”他微微倾身,压低声音,用自以为很残忍的语气说了句,“直说吧,小骗子。”   宁娘子迅速抬头,看着姜玉成的眼睛。   姜玉成也不废话,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一枚小玉扣,玉扣质地不怎么好,也不怎么值钱,但很被佩戴的人珍惜,大概经常握在手里把玩,油润光亮,看起来很有些可人。   这种小东西,没有特殊标记,不认识的人就是不认识,认识的,一眼能瞧出来。   ——这是姜玉成从那个团伙里,不到十岁的小男孩身上抢下来的东西。   果然,宁娘子脸色就变了。   她大大方方承认:“不错,我来皇宫,的确有目的。”   姜玉成一凛:“什么目的?”   “来报仇喽,”宁娘子朝着姜玉成笑,放弃装胆小,她眼角眉梢有了不一样的妩媚,迷人又危险,“你都查到外面的事了,当也知道,我和安恪侯府的庶子单君阳有仇?我想办法进宫来,就是为了搅了他的驸马梦。”   竟,竟然挑明了!   姜玉成有点控制不住现场,转头看向苏懋,快,该你上了!这女人好像有点凶诶!   苏懋:“什么仇?”   宁娘子微微一笑:“两位可知,曾经的巨贾李家,丢了份西域商图?”   案子查到这里,苏懋再听到这四个字,已经不如最初那般惊讶:“宁娘子知道它的去处?”   “宫里既然已经查到了,我再瞒也没什么意思。”   宁娘子神情平静,无悲无喜,只挺直的腰背,流露了些情绪:“李家专门走西域,做来去带财的生意,此商图秘密,有且只有一张,代代李家家主才能传承,不过这李家运气不好,富了好几代,一朝家主意外,整个家都散了,商图也丢了,坊间并不知道这张图去了何处,有没有人知晓,但慢慢的传出来,这商图,被薛将军,就是那个有名的女将军薛问歌查获了。”   “就算这东西最后着落在了薛家,跟跟我姓宁的有什么关系,这东西竟所有人都抢着要,江南商场,京城贵圈,据说还有宫里的人,呵……”   宁娘子冷笑一声:“薛家没了,还是为护持我国疆土死的,这些人不领情也就算了,将薛家上下查了个底掉,比如这安恪侯府单家,为了一点线索,简直不择手段,薛家没人了,查不到,找不着,就查跟薛家走的近的,我宁家小门小户,我同我父母一家三口,因曾受过薛家恩,有过来往,在薛将军身死消息传回京城,薛夫人吐身身亡时,曾帮忙张罗,治过丧,就被盯住了。”   “要说谁家手段,都不如安恪侯家这手段,谁家决心,都比不过他家决心,你猜他们为了笼住我家,拿出了什么好东西?”   “他家庶子,也就是单君阳的婚事。说是侯府看中了我,要同我订亲,当时他们没提商图这件事,大概是想事成后更好谋,都是一家人了不是?我父母受宠若惊,虽然觉得有些突然,却不觉得我配不上侯府,在他们眼里,我就是最好的。”   “可我觉得不对劲,那个单君阳看我的眼神很不对,安恪侯也非常着急将这件事做实,我父母却觉得婚嫁大事自当慎重,要一步步慢慢来,侯府等不了,他们只是占了个线索先机,别人没准很快就能打听到了,单君阳也着急,这是他一个庶子为家效力的时候,而且娶不娶我,喜不喜欢我都不要紧,男子家中,什么少得了,自己的女人也少不了,回头纳个喜欢的便是,他便尾随于我,准备强行污了我的名节……”   “你说说,他那时才多大,毛都没长齐呢,就敢使这样的手段,长大了还得了?”   宁娘子话音缓缓,笑也缓缓:“但我不是那样逆来顺受的人,父母也没那么教过,女孩子怎么了,受了欺负为什么要瞒着遮着挡着,做错的是对方,又不是我!我逃走了,立刻将这件事告知父母,父母也觉得不对劲,侯府惹不起,便带着我逃命,可安恪侯府哪肯放过我们,一路追截,我父母折在了半路……我岂能不恨!”   “可惜我那时年纪小,做不了太多,只能听着父母最后的嘱托,扮成男装,吃了很多苦,才勉强活下来,好在我虽得父母宠爱,在家中却未曾娇养,父母教了我很多本事,只要沉下来练习,过活不成问题。 ”   “可凭什么我被人欺负,受了苦,就得憋着,藏着,那些欺负别人的人却可以大剌剌走在阳光下,享受着富贵?”   宁娘子冷笑:“我同家人何其无辜,既然你们非得要污蔑我,那我便把它找出来,做实喽。 ”   苏懋看着她:“遂你这么多年来的经历,便是一刻不曾松懈的寻找。”   所以做了那么多事,编了那么多身份,去了那么多人家中,她的确赚了钱,但更多的目的,恐怕是打听消息——打听西域商图。   宁娘子:“是。”   苏懋:“来宫中也是。”   宁娘子笑意更深:“他单君阳兄弟俩可以进来招摇撞骗,为什么我不行?”   苏懋再次提起檀盛:“遂你和檀二爷——”   “也没什么好瞒的,”宁娘子道,“如你们所料,我的确认识这位檀二爷,当年他在江南,我曾与他有过几面之缘,我最初东躲西藏,日子过不下去,到处行骗,他还阻止我来着,就像别人夸赞的那样,有君子之风,总是坏我的事,可高高在上的君子,怎知市井百姓活的艰难?”   “夏虫不可语冰,冰也没话和夏虫讲,我是骗子,他是君子,我同他算不上矛盾,也未曾有什么恩仇,但他看我不爽,我看到他更不爽,我就跑了,不在他老家那块地盘混。”   宁娘子微笑:“此次在宫中遇到他,我也很意外,他果然和以前一样,脸黑黑的阻止我,好像我从来不会干一件好事似的,当然他想的也没错,我的确没干什么好事。”   “之前不说,不过不想让人知道我的过往,但也仅此而已,我同他,并无更多来往。”   苏懋:“我观他态度,似乎不想尚公主。”   宁娘子微笑,全然不在意:“那是自己的事。” 第40章 不成体统 猜凶手得红包~   那是他自己的事。   宁娘子这几个字说的可谓冷漠又无情。   苏懋看着她, 突然问了一句:“你不喜欢檀盛?”   “我为什么要喜欢那种又臭又硬的木头?”宁娘子皱眉,“他缺人喜欢么?”   哦豁。   姜玉成悄悄朝苏懋济眉弄眼。   小爷没在风月场上打滚,那是我娘管的严, 不允许,但好歹一个纨绔,这事能不懂?姑娘家, 这种话一说出来,不就是喜欢!   不是说好了我去试这一对么, 结果你这么快试出来了?   感觉到这一刻气氛安静到暧昧,宁娘子视线掠过姜玉成和苏懋,突然笑了,纤纤素手扶了扶发鬓, 眉梢眼角流露出浅浅风情:“两位这般看着我, 可是觉得我这话言不对心?”   “唉,”她浅浅叹了口气,“我常在外头混,什么地方没去过,什么样的人没应付过,倒也理解, 男人嘛, 看女人时总是高高在上, 女人说喜欢他们,他们觉得是应该,女人说不喜欢他们,那就是打情骂俏口不对心, 他们可是男人啊, 怎么可能会有女人不喜欢?”   宁娘子洒脱极了:“随便你们怎么想吧, 不过檀盛应该同商图的事无关。”   姜玉成啧了一声,围着宁娘子转了一圈:“你这不还是护他?”   宁娘子:“我从来只说实话,不袒护任何一个坏人,也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我都说了,是为了报仇才做这么多事,一路查商图到京城,都没遇到过和檀盛沾边的事,他当然与此无关。”   姜玉成问:“那你进宫来,都做了些什么?”   “这不还没来得及么?”宁娘子笑着抚手,“五公主择驸马,现在尚在相看时期,并未正式落定,我只是前几日沉不住气,引的单君阳那狗东西追了我一回,贪了他身上掉下来了一块玉佩,到了选驸马那一日,他自然会知道我的厉害……”   所以现在这时间,还未到宁娘子计划开始的节点?   姜玉成看向苏懋。   苏懋继续问宁娘子:“西域商图一事,你查的如何了?此图如今在何处?”   宁娘子一脸意兴阑珊:“我刚才说过了,我所有最初的行动,都是为了知道为什么自己家这么倒霉,知道了商图存在,一路寻找消息,也是为了报仇。”   “我呢,挺爱钱的,那几年日子过得不好,颠沛流离,养有了些令人不耻的市井小毛病,但如你所见——钱这东西,我自己会挣。商图这种虚无缥缈,耗时漫长,就算拿到也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精力财力的,我不感兴趣。”   “我不需要知道它在何处,也并不执着于把它找出来,只要知道哪里会把仇人引来就行。”   这女人看起来不像在撒谎,这个案子好像……真不是她的主场?   姜玉成谨慎的看着宁娘子,宁娘子微偏头,冲他微微一笑,看起来大方极了,坦率极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这女人指了指偏殿方向,道:“之前的绣活儿还没完,周嬷嬷怕是要叫我了,那我就去忙了?左右我都在五公主这里,两位再有疑问,随时过来问便是。”   苏懋和姜玉成不好再拦,放了她离开。   转身离开前,他们果然看到了正好出来,站在偏殿门口的周嬷嬷。   周嬷嬷似乎并不意外他们还没走,浅浅施礼,微笑礼貌,看的出是经年伺候人的老嬷嬷,那嘴角弧度,弯起的刚刚好,明明并非出自真心,却不见任何僵硬。   姜玉成抖了一下:“我怎么觉得……这两个女人的笑,都有点瘆人呢?”   往回他进宫也没这么觉得啊……   苏懋垂眼,总觉得这两个女人之间有些暗潮涌动,可惜没有更多证据:“再查一查吧。”   姜玉成:“嗯?”   苏懋:“安恪侯府庶子单君阳的事,看看他为人本性,过往经历,是否与宁娘子所言对的上,还有周嬷嬷,她在本案中总是若即若离,宫中看不出来,不若去宫外查查,她有没有什么后人,疼爱的晚辈,都在做什么事,与什么样的人有来往。”   “好啊,那我现在就出宫忙去了!”   姜玉成陪着苏懋走了一段路,就得分开了:“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人们都要过节,查东西可能没那么快,不过你放心,我帮忙催着,保准误不了事,查到了就给你带信,但是我就不能在宫里陪你了哈,我娘在家等着我呢,我先走了!”   “好。”   苏懋目送小郡王离开,并没有什么过节的心思,也没有要团圆的人,干脆转去了东北荒院,再多看几次尸骨,虽每次查验他都做到认真仔细,但万一呢,万一有错过的东西呢?   然而并没有新发现。   可就在他整理完所有,没有新方向时,新东西就来了!   归问山扛着太子大旗,四处疯狂搜索,根本不怕得罪人,终于找到了另外半截尸骨,抬进了停尸房!   “就那片地界附近,湖底发现的,骨头很碎,也脏……”   苏懋怕什么脏,骨头碎不成形能是什么问题,他是法医,最会拼骨头了!   他当即沉心进入工作状态,很快明了,这的确是另一半的尸骨,头骨和上半身属于女子,盆骨和下半身属于男子,与之前在吕梅芝院子不远处挖出的碎骨,明显能拼凑,对得上——   至此,两个死者的尸骨终于完整了。   清理完碎骨,拼好人形,再仔细验看骨头上的痕迹,看能否找到死因……   苏懋忙得不可开交,终于完成时,都是第二天中午了。   整理完验尸记录,他都没力气回奉和宫,直接倒在椅子上睡着了,睡醒日头都西斜了,他把所有卷宗资料准备准备,一起带回了奉和宫。   太子不在,苏懋不敢进太子寝宫,也不敢肖想那只宽大的贵妃榻,索性就盘了腿,坐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这个空间足够宽大,又不影响大殿正中别人的事。   坐好了,再把手里纸张线索往四处一放,全部围着自己,就开始重新整理,细致分类。   至于干净不干净,不再考虑的范围,鲍公公那样细致的性子,小墩子那样实诚不会偷懒的作风,奉和宫哪里会不干净?   他研了墨,提了笔,在一张张空白宣纸上写下嫌疑人的名字,勾勒出人际关系,可能的方向,思绪不停跳动……不知天色渐渐黑沉,连小墩子来掌灯都没发现。   直到四外越来越安静,有人近前的脚步声明显的无法忽略,他才猛地回头——   “殿下……回来了?”   迎面走过来之人轻袍缓带,玉面金冠,身影昂藏,不是太子是谁?   太子背着光,阔步而来,身影笼在烛光中,苏懋看不清太子表情,太子却很轻易的看清楚他。   烛光浅淡,月华如练,少年席地盘膝而坐,衣裳绷得微紧,身体线条便也藏不住,因他微微往前探身拿纸的动作,腰身压的更低,肩线更薄,指更修长,某些部位便也更圆润。   “不成体统。”   嗯?   什么意思什么,叫不成体统?我就在地上坐一坐怎么了,又不脏……   苏懋下意识拍了拍袖子,没拍下半点灰来,真的不脏。   太子:“去榻上。”   苏懋眼睛睁圆。   什么叫去榻上?殿下您听听您说的这话,我坐在这儿就不成体统,去你榻上就成体统了?你的体统到底是什么!   太子却已经推开门,率先往里走,门没关,就敞在那儿,仿佛在提醒苏懋,你不要不识抬举。   苏懋:……   行,奉和宫你最大,听你的就是。   苏懋并不觉得太子在暗示什么,毕竟太子是个君子,过去的这段时间也可证明,太子对他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心思,每回都是他自己脑回路变颜色,人家只是公事公办。   走进寝宫,烛盏已经点燃,就放在贵妃榻上的小方几上,太子端坐榻边,手边有一沓宣纸。   苏懋一看眼睛就亮了:“殿下查到东西了?”   太子将几上宣纸推到对面:“自己看。”   苏懋急急坐下,翻开看——   是小郡王从宫外送进来的消息,可能也有太子的帮忙,这些消息非常细致,每一处都经得起推敲。   “……所以宁娘子说的是真的?”   安恪侯府庶子单君阳,果然是个阴险恶劣的人,当年的确曾对一宁姓人家姑娘动手动脚,欲行不轨之事,只是侯府势大,又事过经年,当时处理的干净,现在再查也只是隐隐一点风声,除了宁娘子这个当事人口述,没有太多证据。   可其兄长单君卓说的不错,当年单君阳就敢杀人,曾亲手掐死屋中婢女,还不止一个,因算‘家事’,侯府后续也给足了金银补偿,这些事才没闹到外面,叫更多人知晓。   再看其生平,啧,嚣张跋扈,手段阴狠……   这份消息卷宗,足以说明单君阳的本性,他是个立身不正,被养肥了胆子,什么都敢干,且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的人。   太子修长指尖点在桌上:“最重要的是,七年前,太监屠路和宫女吕梅芝死那日,单君阳进过宫。”   苏懋便也瞬间明白:“那日有皇子生辰么,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没什么意外的话,自是要递牌子进宫贺一贺的。”   如果遇到什么事,如果得到什么机会,就算还很年轻,就算是在皇宫,单君阳大概也是敢下手杀人的……关键就是,这个庶子对侯府机密了解多少呢?   别的不确定,但这个西域商图,单君阳一定是知道的,不然怎会配合侯府计划,对宁家的小姑娘下手?   “单君卓呢?”苏懋提起安恪侯府另一个人,“他是嫡子,兄长,看起来经常笑眯眯,好像没什么野心的样子,但真没野心,怎会来竞争五公主驸马,怎会和庶弟说那些话?”   他感觉这个人也不对劲:“庶弟都知道持侯府秘密,他这个嫡出兄长,会不知道?”   太子修长指尖滑过纸页,落在一处,点了点:“你看此处。”   苏懋刚刚只是大概翻了翻,重点先看的单君阳,因这张写的是侯府里发生的琐碎小事,他没仔细看,现在一看,哦豁,哪里是什么琐碎小事,这不就是宅斗戏法!   这做兄长的牛哇,不是挑起别人的斗争,巩固自己的位置,就是利用身份之差,挤压别人的生活空间,从每一件小事上看,他的存在感似乎都不怎么高,好像还有很多次受了委屈,可从事实结果上看,尤其把所有事件串联起来看,最后的结果就是,他这个生母早亡,不受宠爱,没有助力的嫡子,比姨娘受宠,本身也纨绔大胆的庶子得到的实惠多的多。   仔细看完一整张纸,苏懋就明白了:“这个单君卓是个善于隔岸观火,挑起别人怒气,自己渔翁得利之人!”   太子颌首:“不错。”   苏懋福灵心至:“这些,是殿下查到的?”   小郡王做事靠谱是靠谱,但之前说了查弟弟,就算查了哥哥也是顺带,不会查的这么深,太子却洞察力更强,想的更多。   太子看了他一眼:“你不需要?”   “可太需要了!”   苏懋眼睛亮晶晶,恨不得过去亲太子一口,团队里需要的就是这种伙伴,这种人才啊!有了这样的人相助,每次都能了解到比想象中更多,事半功倍,案子很快就能破啊!   也许是他的眼神太热烈,太子感受到了,抬盏喝茶,喉头隐动:“不许眉眼轻浮。”   苏懋就当没听见,他心神也没在这上面,脑子里转了转:“那如果单君卓是这样的人,在侯府站的稳稳,还真不可能不知道西域商图的事,七年前当日,庶弟都能进宫,想必他也在宫中了,庶弟可能遇到的机会,他是不是也……”   太子直接颌首:“当日他的确在宫中。”   苏懋眼神微闪:“那按照他一贯的行为特点,最不能抗拒的应该是渔翁之利。”   回想起初他对尸骸的初检,有过这样的猜测——太监屠路和宫女吕梅芝各为其主,争抢关键之物,狭路相逢,互相伤害,导致两败俱伤,无法寸近。   如果事实果真如此,那这单君卓遇到了,会放过机会?   于偏僻寂静处杀人埋尸,似乎就是顺手的事,并没有那么难。   苏懋:“安恪侯府……在宫中可有靠山?”   太子深深看了他一眼,像在说,你算问到点上了:“安恪侯府,自七八年前起,就有意攀附章皇贵妃。”   所以他们是在为四皇子办事?   苏懋顿了片刻:“可那时章皇贵妃和四皇子也不穷?”   太子话音微慢,有些意味深长:“章家势大,穷自然是一直不穷的,但当时是刚刚打完仗,各处都穷的时候。”   苏懋便懂了,大家都穷的时候,有钱人也不好炫富的,不然岂不是会被人盯上?你家还育有四皇子,你想不想夺嫡,想就拿钱来填,来买……可那么多窟窿,怎么填得过来?   便是装,也得装一阵,手头不凑手。   而且钱这种东西,谁会嫌多?   太监屠路现在已经很明显,是大皇子的人,宫女吕梅芝呢,当时在冯贵妃宫中当差,若她有事要办,听的应该是冯贵妃的意思?那便也牵扯到了六皇子………   苏懋心中思考,吕梅芝对干娘周嬷嬷非常孝顺,她听谁的吩咐,是不是得看周嬷嬷?   “这个周嬷嬷,到底是谁的人?”   “孤不知她是谁的人,”太子道,“她在宫中的履历看不出来,但吕梅芝入冯贵妃的明光宫,是周嬷嬷安排。而且——”   太子眼底融着烛光,内里有暗潮微涌:“吕梅芝心中对周嬷嬷极为看重,未必不会报告行踪,诉说近来办事的苦恼。”   苏懋眯了眼:“所以周嬷嬷,其实是最可能掌控,知晓她行踪动向的人。”   哪个时间,吕梅芝在哪里,做了什么,不管周嬷嬷是谁的人,都能比别人更清楚,那吕梅芝遇到事,第一个赶到现场的,会不会是周嬷嬷?   如果她背后也有主子,也知道,甚至帮忙安排了什么,那遇到现场‘两败俱伤’的情况,她会怎么做?伸手帮助,还是直接善后?   “还有一点——周嬷嬷和宁娘子,看起来有些不对付,宁娘子这个人,不大会无的放矢,她为此图来,周嬷嬷一定脱不开干系。”   苏懋道:“我请小郡王帮忙,去查了周嬷嬷在宫外的关系,看能不能找出和宫中人的线索,现在暂时没有回馈,还得等一等。”   想来如果有,这件事就更明确了。   太子颌首:“还有宁娘子本人。”   苏懋也皱了皱鼻子:“以她身份,看起来是最不可能当时在宫中的人,好像什么嫌疑都没有,但她又是所有人里,对这件事推动最多,做的最多,露的最多的,她当年,真的没有进过宫?”   太子摇头:“当年皇子生辰,朝野内外形势也不好看,越是不好看,越是得办的浩大些,进宫人员繁杂,今日很难查。”   “还有檀盛……”苏懋沉吟,“他因为身体情况,就算进了宫,恐也很低调,而今估计也难查,他还是所有人里,看起来跟西域商图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人,可他跟宁娘子关系暧昧,甚至有意阻止案子被发现……他真的没有关系么?若非曾经见过,或者做了什么,为什么对此事这般敏感?”   所有这些人里,到底是谁在兴风搅浪,谁在借力,谁想要掀开,谁想要掩盖,想掀开和想掩盖的,是同一件事么?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开启猜凶手环节啦~嫌疑人列出如下,安恪侯府嫡兄单君卓,庶弟单君阳,荆国公府的檀盛,绣娘宁娘子,还有最后一个周嬷嬷,写到这,不如上一个好猜,大家盲抽卡吧~24小时内,在本章评论区留下你认为是凶手的名字,真相大白后,会收到作者的心意小红包,爱你们么么哒(づ ̄3 ̄)づ╭~ 第41章 一起喝桂花酒 只一杯酒,少年就愁了眉眼。   这个案子里, 有对巨大财富的贪婪,有对上位的野心,有对别人牺牲的无感甚至蔑视, 有人冲动,动机明显,有人为别的人别的事而来, 有人心里藏着事,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切入口——   比如尸骸。   苏懋将自己的验尸记录呈给太子, 在对方看的同时,继续慢慢剖析自己想法:“从抛尸目的来看,第一次埋尸,是为了掩盖痕迹, 这个人很可能在两个死者嘴里问出了点什么东西, 不欲别人也知道,那保护秘密最好的方式是什么?是死人。”   宫中偶尔失踪一个宫女太监,算不得什么大事,甚至可能都不会有人下心思找,直接将名字勾了便是,埋于偏僻之地, 不叫外人察觉, 此事便能悄无声息的过去。   太子:“此后, 凶手本没必要再管。”   苏懋笑出小虎牙:“是啊,可谁叫凶手丢了东西呢?这东西越重要,凶手就越会抓心挠肝,越得时刻盯着宫中动向, 甚至主动关注关注询问信息, 一有机会, 就立刻准备去挖。”   而所有挖填兴造之事,都归内官监管,所以是谁,对宫里内官监特别关注,甚至会主动请缨帮忙呢?   这可就不难查了。   苏懋迅速写在一边宣纸上,准备稍后给归问山。   “凶手挖回失物,自然是高兴的,”写完,他继续往下想,“可自己行踪也难以抹去,尸骨一旦暴露,自己也有暴露危险,遂这个时候,尸骨不可以被看到,彼时凶手能挖那里,定是那里在正在大兴土木,人来人往,人多眼杂,不能再将骨头埋在原处,只能转移,遂原坑附近,只留下了些碎骨和布片——非凶手不能全部转移,实在是时间有限,且事过境迁,骨头散掉,难免忽略一些。”   太子颌首,缓声道:“对凶手来说,怎样转移收益更大? ”   苏懋眼睛更亮:“虽已过去很多年,一个太监一个宫女,两个死者同时失踪,再有两具尸骨一起被发现,被联想到的可能性就算有一成,也是有风险的,那如果分开呢?如果将两具尸体分开抛埋,是不是连这一成的一成也没有了?”   聪明人,办事必然更谨慎。   凶手会想,只要分开抛埋,就算之后被不小心挖出来了,再倒霉一点,上面要追究,那要去寻找的,只会是漫长岁月时光里,单个失踪或死亡的人,不会想到同时的两个……   怎么想,这个可能性都很合乎逻辑。   但苏懋说完,仍然蹙了眉:“可那一坑埋下的,分明就是两个人啊……”   又有点说不通。   太子微摇头:“那是你。”   苏懋抬眸,仍是不解:“我?”   什么意思?   “坑中挖出尸骨,保存将近完整,有头颅有四肢有躯干,”太子视线滑过少年清澈干净的眸子,似有淡淡笑意,“任谁来看,都会觉得是一个人。”   苏懋怔了一下,好像也对?   这个时代的验尸水平有限,根据骨骼分辨性别年龄的技术并不成熟,就算有厉害的仵作,也是在外面官衙,皇宫不是办案的地方,并没有储备此类人才,所以好像……他自己就是那个漏洞?   如果不是他在,就算亲眼见着了尸骨被挖出来,这里的人也不会认为一具骸骨分别是两个人的半身,性别年龄相貌特点可能也看不出来,更不会找到死者身份,一点点把案子查到这个地步。   “那凶手为什么非得把男女的两个半截拼成一个人?为什么不每个人是每个人……”   话音未落,苏懋就停了。   太子喉头微动,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想通了?”   “嗯,”苏懋老实点头,“凶手自己……大概也没看出来。”   尸体入土多年,没有棺椁保护,土质也不怎么友好,分解是比用棺材深埋的尸体快的,白骨化进程加速,在五六年后挖开时,已经看不出本来的尸体模样,如果当年掩埋时也没太过心,动作过于粗糙,尸体姿势也不怎么好的话……   凶手挖开坑,大概也是头皮一麻,看不出哪个是哪个的上半身,驭严一言哪个是哪个的下半身的,只能随便拼凑。   整件事,凶手其实做的都很漂亮,想法也很周到,奈何宫里多了个苏懋,有些失误根本瞒不过去。   太子刚看完的验尸记录放回桌上:“宫女吕梅芝的死因,是左胸心脏致命伤,凶器是匕首?”   “是,我在她肋骨后方发现了锋利利器留下的白色伤痕,”苏懋道,“凶器看起来刚刚好刺入胸后,能抵到她肋骨,遂我认为很大可能是匕首,但仅止如此,没有更多,这个凶器没有更多特殊痕迹在尸体上有表露。”   估计也难找。   但只要找到了——看它属于谁,凶手就必是谁。   “还有一样东西——”   “凶手曾落在坑里的东西。”   苏懋还没说完,太子就接了话:“此人曾丢了这样东西——五年。”他视线滑过对面少年亮如星子的眼睛,话音慢条斯理,“一个非常重要,足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消失了五年,别人可能偶尔会问一声,可能未察觉,但这个东西消失了五年,复又出现,所有人都会看到。”   苏懋就笑:“那要是,没人看到呢?”   “不可能。”   太子看了他一眼,淡笑摇头:“若一个人为一件失物担惊受怕多年,因为此物遇到过亲人熟人的诸多问询,多次绞尽脑汁想理由,烦躁难堪,而今失物寻回,怎会不迫不及待在众人面前佩戴几次,让大家知道他没撒谎,东西一直都在,只是没想起来戴而已?”   “没错就是这样!”   苏懋不禁鼓掌,每个人的行为习惯都是有逻辑可查,有动机可探的:“只要咱们查一查谁有这种东西……”   太子颌首:“这倒不难,孤可安排。”   本案和一般人命案不同,发生的时间过去太久,太多线索,比如现场痕迹,嫌疑人的时间线,作案凶器的查找等,都很难查找拼凑,只能顺着人物关系,动机,细细往回捋,所费精力要比以往更甚。   现在人物关系捋顺,清晰可见的下一步侦查方向有了,甚至凶手的面容已经渐渐清晰,只剩更多的细节佐证,稍稍可以放松一些了。   苏懋转着手中茶盏,有些漫不经心:“殿下说,宁娘子和檀盛之间,是否有情?檀盛对宁娘子的事,知道多少呢?”   查了这么多,此二人的交际却是寥寥无几,若非他起了疑心,故意引导,宁娘子估计连那几句似是而非,看是暧昧的话都不会说。   “不知。”   太子摇了摇头:“孤只知道——檀盛洁身自好到了一种程度,在别人眼里,他几乎视女人为洪水猛兽,几乎一辈子与成亲无缘了,他却从不说不会成亲,每次长辈提及婚事,他都说还不到时候。”   不是拒绝成亲,不是拒绝女人,是还没到时候,还没有遇到他想娶的人。   这也很微妙啊。   苏懋总感觉:“他怕不是就是在等宁娘子?”   可就算等到了,会不会也有漫长的路要走……毕竟从身份上,两个人是天壤之别,这里的婚姻是结两姓之好,荆国公府会不会不允许?   “宁娘子闺名是什么?”苏懋问,“只知道唤她宁娘子,却不知她叫什么名字。”   太子:“宁凌雪。傲气凌云的凌,下雪的雪。”   很好听的名字。   苏懋喝了口茶,缓缓道:“感情的事暂且不提,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不过这个命案到现在,延的这么深,闹的眼花缭乱,那件最重要的东西——西域商图,在哪里呢?”   这个东西,每个人都在争抢,每个人都在提防别人争抢,自己没有头绪,就想办法闹点事出来,借别人的表现,看清东西在哪,可到现在,仍然没有丝毫痕迹,难道它只是一个借口?   总感觉不太可能。   那如果它其实就在眼前,那是握在谁手里呢?   苏懋悄悄看向太子。   太子很聪明,知道他在说什么,更知道他在问什么。   宫中命案与外界发生的不同,就比如他遇到的这两桩,都非单纯的爱恨情仇,细究原由,都与朝堂形势,皇子夺嫡挂钩,皇子们都很沉得住气,案子查至现在,都没什么动静,大概是想先等待个结果,太子呢?   他是否也不甘心,是否也在暗中谋划一切,是否对所有形势了然于心……   苏懋怎么想,都不觉得太子真的无欲无求,游离在权力集团之外,光那几次救他就不是,太子其实有很多东西藏在心里,谁都没有说。   明明能做到这么多事,却始终不高调,甚至让别人以为整个废了,不必再担心。   他之前曾经怀疑过,太子被废,是真的不行,还是对有些事有些人失望了,不想了,不在意了,直接放弃了,现在看……或许并不是,太子会不会借机崛起?   苏懋知道自己视线过于探究,容易被发现,只多看了两眼,就快速收回了视线,垂下了眼角。   不过太子还真是帅,尤其在朦胧烛光里,软化了过于刚硬的线条,连眼神都看着格外柔软,比起君子玉润,更像君子风流,让人看多了就有点……流口水。   “可还想查案子?”   正在流口水时,他听到了这样的问题,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嗯?”   太子看着他,瞳色深深,一如夜空墨色:“孤问你,以后可还想再如这两次这般,辛苦查案,所得却不多?”   “想啊。我不会别的,只会这个,总要学以致用,时光才不会虚度么。”   苏懋笑了,手掌托着下巴,眉眼弯弯:“但我更期望我没活儿干,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人们安居乐业,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脸,我就算天天闲坐着喝茶,骨头都锈了,还是会更开心。”   太子低了眸,似乎并不意外听到这样的答案:“这么高尚?”   “倒也不是。”   苏懋执壶,伸手给太子添茶:“人生已经这么苦了,总得畅想点美好的东西,才能拍拍自己的脸,目视远方,继续趟着前方荆棘走下去。”   “当然如果这种美好真的存在就更好了……”   可惜人性复杂,人心难测,凡有阳光在处,必有阴影,不管多文明的社会,罪案都一定会存在。   “咦?”   也许是倾身往前,距离近了,苏懋闻到了太子身上的味道:“殿下身上好香……是桂花?”   “哦,可能是这个。”   太子微一拍手,门口就传来脚步声,一溜小太监由鲍公公带着,送了桂花酒上来,不仅有桂花酒,还有精致小菜,干果,点心,以及月饼。   苏懋眼睛睁圆:“月饼?”   太子没忍住,曲指弹了下他额头:“忘了今天什么日子了?”   什么日子……   苏懋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好像是中秋?”   他迅速跳下贵妃榻,跑到窗边,探出头去一看:“哇——”   果然月大如盘,皎皎流光,笼罩在大地万物,如纱朦胧,如雪净白,月色极美!   他不是不知道今夕何时,昨日小郡王离开皇宫时,还特意提了一嘴,他只是下意识不想过中秋,因为在这里,没有想团圆的人,没有想分享心事的环境,索性就不过了。   可如今看着这样的月色,闻到空气中淡香微醺的桂花酒,烛光笼罩下怎么看怎么好看,恰似君子风流的人,他很有些意动,这样的中秋为何不过,不过多可惜!   他回到贵妃榻,发现自己跑去窗边的动作简直多此一举,太子寝宫的窗子够大,今夜也不冷,窗子开的够大,月光本就能照进来,这个位置赏月竟然刚刚好!   “殿下是全天下最好的殿下了,外装朝野,内怀民安,心系大事,也体恤属下,这杯我敬你!”   苏懋给太子满上一杯桂花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干!”   完全没有忐忑的问太子需不需要陪,这些酒菜和月饼是不是有自己的一份,因太子这架势,根本不做它想么。   太子眉微挑:“你才见过几个殿下。”   就说他是最好的。   不过他也没拒绝,同苏懋一起,饮了这杯。   桂花酒听着雅致,闻着淡香,入喉却也是酒的辛辣,只细品后,得到一份回甘,这份回甘缠绵悠远,淡香馥郁,配着窗外霜色月光,能让人的心跟着安静下来,回想起很多岁月里的往事,曾经的心情。   只一杯酒,少年就愁了眉眼。   太子问:“怎么了?”   “没什么。”   苏懋垂眸,沉默的给太子和自己重新续上一杯桂花酒:“我只是想了那位薛将军。”   这次遇到的整个案子,好像都是别人的事,别人的生死,别人的争抢,别人的打算,同她无关,但细究前缘,却都避不开她。   “小姑娘在边关那么久,会不会觉得委屈?我听殿下所言,京城中人都说她是一个大家闺秀,全然不像在沙场打滚的皮猴子,也没有太多男孩子的顽皮性格,在家侍奉祖母,照顾嫂嫂,不怎么爱出门,感觉是一个很恋家的女孩子……”   “恋家的女孩子,都喜团圆,可她去了战场,马革裹尸,再也没有回来。”   他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慢,最后轻不可闻:“那两年征战,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每逢中秋月圆时,她会不会想家,会不会……想尝一口桂花酒呢?” 第42章 你怕不是想保护谁 愿你来世所遇,皆是温暖。   想到一个正好年华的小姑娘, 正该被长辈捧在手心,被少年们目光追逐,大胆追求的时候, 却有家不能归,在边关和一群军汉一起在硝烟里打滚,在敌人的血色里洗礼……   苏懋就有些不忍心。   虽这是女孩自己的选择, 知道这样是在舍弃什么,也愿意舍弃, 苏懋还是有些心疼她。   想着,连入口的桂花酒都苦涩了起来。   “花一样的年纪,未能与家人团圆,也未曾尝过情爱……希望她来世能有个好结果, 不要这么苦了。”   苏懋起先还赏月, 品酒,嘴里嘟嘟囔囔的和太子聊薛问歌,聊到她可能的喜好,京城令人牵肠挂肚的美食,聊到桌上这些酒菜,都有怎么样的讲究, 殿下今夜怎么这么快回来, 中秋佳节, 寻常百姓都有家宴,皇宫不应该也有么?   不过说是说,聊是聊,他意识有些朦胧, 没想到桂花酒劲头这么大, 慢慢的有点醉, 太子说了什么,答了什么,哪句话敷衍,那句话真诚,他都没办法入脑,也没办法分辨,只记得太子看向他的眼神,特别亮,灼灼似炽阳,看的他脸红心跳,忍不住的口渴吞口水。   “……殿下睿智,不知对情爱一事有什么见解?”   苏懋迫不及待的转开话题,没发现自己有点大舌头,还不小心咬了一下,疼的直嘶气。   “来,饮些水。”   太子拿走他手里的酒杯,塞进来一杯清茶。   苏懋乖乖喝水,两只眼睛未离开太子:“殿下还没……还没缩呢!”   太子浅浅叹了口气:“你觉得呢?”   “我啊……”苏懋托着腮,看着自己的手指头,“戏里唱了不少,话本子里写了不少,案子卷宗里更少不了爱恨情仇,我……我觉得情爱两个字太复杂,太难把握,有时狂戾如暴风,能摧毁一切靠近的人,甚至自己,有时却是最世间最温暖,最治愈的东西……”   太子:“那孤希望,薛将军来世所遇,皆是温暖,不必治愈,她要一辈子平安顺遂,开心到老。”   见太子修长漂亮的手就在面前,苏懋鬼使神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握住了那只手,认真说:“那殿下也要一辈子平安顺遂,开心到老,所遇皆温暖,不必有治愈的机会。”   然后他就发现这只手陡然用力,粗糙的指节虎口死死扣住他,手背青筋也跟着隆起。   视野越发模糊,他连太子的眼睛都看不清了,只听到太子低沉如以往,却并不平缓,隐隐乱了的呼吸声:“懋懋也是。”   猫猫?   猫猫是谁?   苏懋晃了晃脑袋,没反应过来,心说殿下养猫么?好像没见着啊。   没想到这一晃,晃的视野颠倒,肩腰好像被扣住,移到了更靠里的软垫边,怀里也被塞进了一个小小的月牙靠枕。   “睡吧,待你醒来,外面消息陆续回来,孤陪你开堂审案。”   “审案?”听到这两个字,苏懋就忘了视野的颠倒,大舌头都淡了点,“在哪审?”   “如知殿,你去过的。”   太子搬开榻上小方几,给苏懋盖上薄被,见就这么会儿的功夫,人已经闭眼睡着了,他微微倾身,靠近苏懋的唇……   最终还是停住了,只指节流连不舍,在唇角停留良久,才缓缓离开。   “好梦。”   随后珠帘散开,烛光熄灭,颀长背影走到床前,在月光下褪了外裳,随着一声浅浅叹息,落了床帘。   ……   苏懋一觉睡得极好,醒来发现竟然没在门口打地铺,而是在太子寝殿的贵妃榻上!   完蛋,他是又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他努力回想,只想起和太子开心的吃东西,同饮桂花酒,共赏中秋月,谈天说地,气氛很是愉悦,可是……后边呢?后边他是怎么醉了,怎么躺到太子的贵妃榻上的!   想不起来,完全想不起来。   苏懋吓的够呛,见太子不在殿中,松了口气,转身就躲了!   反正太子不是纵情声色的人,寻常不会找他这个别人送来的‘宠物’,只要他不主动冒头,太子就看不见他,只要太子不想起来,那这夜的事就能过去了!   可他是奉和宫人,躲又往哪躲呢?他认识的人也不多,距离正殿远的么……   他缠上了归问山。   归问山无比嫌弃:“咱家才是门正,你一个内侍爱宠,何故在此停留?”   这是在揶揄他,早前曾夸下的海口,什么我马上就是太子的爱宠了,我是太子的心尖尖……   这话现在自己听,也有些臊的慌。   苏懋全当没听见,下巴微微一抬,指向远处值守的殿前司散都头:“怎么,我在这,妨碍你偷看向子木了?”   归问山:……   “你少在这刺我,赖着我盯着我也没用,要查的东西我心里有数,底下都在忙着呢,但凡有信回来,必第一时间告诉你。”   苏懋:……   看看,谁还不是个转移话题大师了?   他知道归问山本事,也知道有些事只能等,在这盯着没用,没有消息回来,归问山也没辙,可他这不是没处去,就借个地方躲一躲么。   归问山眼皮耷拉,好像什么都不关注似的,其实心眼比谁都多,见苏懋不说话,高深莫测的说了一句:“风雨欲来,躲是躲不了的,苏内侍小心被抓回去。”   “你才被抓,我这么聪明,能是被抓的人么?”   苏懋还没嘴硬完,就见小墩子过来了,说殿下有请苏内侍。   苏内侍瞬间扁了嘴。   归问山一脸高深:“这么聪明,不是被抓的人?”   苏懋瞪了他一眼,就你长了个嘴,成天叭叭叭叭的会说话!   他小跑着离开,走到正殿,深吸一口气,才轻轻推门进去:“殿下寻我?”   看到他小心翼翼的动作,跟个准备偷米的小老鼠似的,太子挑眉:“怕孤?”   苏懋马上立正摇头:“不怕!”   我连酒都敢跟你喝,有什么好怕,就是……   “我要是做错了什么,殿下能不能别罚……不,少罚一点点?”苏懋拿着小手指比了一丝丝长度,眼珠子乱转,给自己找理由,“您看,这又过去两天了,马上就会有新线索回来,案子要破,我……好好表现,争取立个功,将功赎罪,行不行?”   “你这小脑瓜里都在想什么?”   太子随手扔过来一个卷宗:“看看。”   苏懋低头一看,眼睛登时睁圆,哦豁,齐活了!   除了宫里查到的消息,还有宫外小郡王忙碌的结果……归问山这狗东西,刚刚还在外面诓他,说什么有结果的第一个告诉他,才没有,归问山直接给了太子,太子还没告诉他,直到齐活了才给他看!   是在惩罚他么!惩罚他敢偷跑不管事!   不过……这样也好,反正罚过了,两清了。   “所以咱们要不要……”他突然兴奋,看着太子,眼睛眨都没眨,“现在突然开始?”   打皇子们一个措手不及?   太子颌首:“可。”   这不出意外的表情,这肯定的答案,甚至隐隐的愉悦表情,太子好像等着他说这句话呢!   苏懋迅速想了想:“小郡王呢?他若不在的话……”   太子:“正在过来的路上。”   苏懋眨眨眼:“那几位皇子,可都能请来?”   太子颌首:“可。”   所以都准备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那这股风必须得刮啊!   “殿下等我一下!”   苏懋小旋风似的冲到书桌旁,抬手拿起纸笔,刷刷刷就写。   ……   还是如知殿,还是相似的时辰,相似的布置,只是这一回,排场比上一回可大多了,大皇子,二皇子,废太子,四皇子,六皇子,除了年纪尚小,跟本案无关的七皇子没到,基本上所有有分量的皇子都来了。   既是堂审,没个主审官肯定不行。   几个皇子还未落座,就用眼神打了不知道几架,总之就是我不满意你,你也不满意我,更不满意他,谁坐上那个位置,大家都不干,废太子么……大家倒是不反对,但他屁股沉啊,直接进来就坐下,话都不说,完全没有想干事的意思。   苏懋看了小郡王一眼。   姜玉成清咳一声,手中玉扇刷的打开,潇洒极了:“那今日,小弟便却之不恭了?”   别看他一个纨绔,人们嘴里干啥啥不行的人,倒是胆子从来没小过,这种场面也不怕,别人不搭腔,他只当别人默认接受了,喊了声苏懋:“苏内侍便跟着小爷,在旁侧伺候一二,瞧瞧小爷今天破案的风采!”   一边说着话,他一边玉扇掩面,朝苏懋挤眉弄眼,那叫一个着急——   小抄呢?像上回那样打的小抄呢?快点给我!   苏懋就知道会如此,赶紧把刚才过来前写下的纸条快速塞给他。   小郡王一边往上面主座走,一边展开纸条看了下,眼睛立刻直了,竟然是这样子的么!   他唇角一弯,更有信心:“来,把咱们的嫌疑人都请上来!”   皇子们都配合在堂,嫌疑人们也没哪个敢摆谱,来的整整齐齐,相当迅速。   姜玉成先用扇子敲了下桌面,看向安恪侯府两兄弟:“今日大家齐聚这如知殿,都心知肚明是为了什么,你们兄弟俩,做过什么好事,也别小爷挨个问了,都交待吧。”   单君卓苦笑,一脸的无辜:“不瞒小郡王,在下属实不知,您问的到底是哪桩啊。”   “我呸!”姜玉成直接甩出了四个字,亮出了本案中最关键的牌,“西、域、商、图,你敢说不知?”   他这么一莽,别说单君卓,在场皇子们都怔了一下,表情各有不同。   这么快就揭底了么?   单君卓当然感受到了气氛变化,强忍着没去琢磨周边贵人们眼色,依旧道:“此图传说里倒是有,不知小郡王此时提起是——”   “少跟小爷打哈哈,”姜玉成冷了眉,“七年前你们安恪侯府就在抢这张图了不是么?怎么知道的,为谁抢的,你说,还是让你弟弟说?”   单君卓没说话,似乎对方打的太快,有点来不及思考。   姜玉成视线滑过两兄弟,哼了一声:“都不说,是想小爷替你们说?”   气氛安静到诡异,小郡王挑高眉梢,拉长了声音:“行,我想想,这事闹得有点大,你们侯府也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干,我那时还小,成天傻玩,不知道,但好像听别人提起过,当时你们安恪侯府在巴结谁来着——隐约好像是我哪位皇子表兄?”   说是隐约,他看向表兄堆里的眼神可没半点不明白。   四皇子当即肃容,一脸正气:“今日之案,是在我母妃寿宴上发现,影响颇深,事关我母妃和父皇脸面,容不得半点沙子,若有人不配合,姜表弟也无需太温软,直接上刑便是。”   他这一说话,几乎把两边的关系摆到了明面上。   其实他摆不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层关系根本就不是本案疑点,那他这般说,就只有一个目的了——   他在逼迫单君卓。   单君卓当然得给反应,但肯定不会这般直说,把罪名往自己身上揽,直接扯起了宁娘子:“据闻此商图兜兜转转,落在了薛问歌薛将军手里,薛将军去世,此物便归了薛家,薛家感念宁家帮助,以此图相赠……我安恪侯府当年并不知此事,与宁家谈亲事,只是看中宁家家教,女儿必定不错,岂知宁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以为我们要坑害他们家,真是可笑,我堂堂侯府,什么没有,为什么要专门去欺负什么都没有的小小宁家?宁家人几番传扬,把这件事传的面目全非,反倒弄得我们像坏人似的,实则并非那么回事,我单家也未有任何不义之举。”   宁娘子冷笑:“是么?不冲着这西域商图,你侯府看上了我什么,还让庶子不惜掐死身边的通房侍女,来讨我欢心?以为你家是这种人,外面所有人都是这种人? ”   她看向单君阳。   单君阳全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下人不听话,难道不能打杀?我兄长可没教过我这样的道理。”   单君卓眯了眼。   他和庶弟从来没对付过,但他没想到,今日当了这么多皇子,庶弟也敢暗搓搓拉踩他,真是个眼皮子浅的废物,烂泥扶不上墙。   “我看本案问的是那两具骸骨的死,宫里依稀有消息传到外面,说是七年前的事,四皇子生辰那日?”   单君卓微笑有礼,看起来宽厚极了:“那日我们年纪尚轻,都被家人管束着,不大敢偷偷去什么地方,倒是周嬷嬷……我听闻死者里有周嬷嬷的干女儿?周嬷嬷常在宫中,那日也未在宴席上出现,想是去忙碌了?不如说说,别的宫人在为四皇子忙碌之时,您在何处?做了什么?”   六皇子微笑出声:“周嬷嬷那干女儿,好似曾在冯贵妃娘娘殿中做宫女?那周嬷嬷可不能为她瞒事啊。”   苏懋看了眼小郡王。   姜玉成也啧啧微叹,之前还真没想到,不但干女儿,这位干娘也是冯贵妃的人!周嬷嬷在宫中作事轨迹,从不与明光宫重合,看起来绝对不是冯贵妃的人,实则人一直是明光宫放在别处的暗线,可能这吕梅芝做事,就是周嬷嬷负责暗中引导指派的!   她不看重干女儿,但知道干女儿看重她啊,只要稍稍引导,就能全力掌控。   周嬷嬷出列,行了个礼,也微笑大方:“那日奴婢的确没资格为四皇子拜寿,可那日丢了东西的也不是奴婢啊。”   一句话甩锅,又让现场气氛陡转。   单君卓缓缓转向檀盛,眼底有恰到好处的惊讶:“莫非是檀二你?”   檀盛一脸淡然:“同我无关。”   半晌,无人再说话。   姜玉成就笑了:“我说檀二爷,你瞧瞧他们,一个两个都有说法,你没有,还不找个撑腰的,不怕这一场过不下去?”   檀盛仍然一脸冷意:“我问心无愧。”   单君卓就眯了眼,脸上笑意更深,视线扫了扫宁娘子,再看向檀盛,一脸意味深长:“是么?檀二爷莫非是想保护谁?某人竟这么好?”   大殿越发安静。   单君卓却没停:“也是,多好的姑娘家,生得端正,脸也好看,可惜零落尘间,滚了满身的泥,一身骗术,不知惹了多少仇家,还敢跳进宫里来胡闹,你再不护着她,她可要怎么走下去……”   檀盛抬眼看他,目光更冷,冽如寒霜。   单君卓收了笑,慢条斯理:“她是宁家人,当年就敢污蔑诽谤我侯府,今日卷土重来,故意找茬,没准就是肖想这西域商图,檀二爷是想替她顶了这个罪?”   “说起来,”不等檀盛说话,他接着扬声道,“宫中时隔七年的旧事,本不该冒出来,怎么就那么巧,宁娘子来了宫里,这事就翻出来了,我依稀记得——那些小孩,是跟着檀二爷过去的?檀二爷想为宁娘子做什么,又做了什么?”   檀盛抬眸,目光极厉:“往事不堪,是谁做下的,你不是早知道?” 第43章 分明是做贼心虚 不过一个太监,一个宫女,有什么不能杀的?   单君卓听到檀盛的话, 整个人绷的更紧:“你什么意思?这是在宫中,诸位皇子面前,话可不能乱说!”   檀盛唇角掀起讽刺弧度:“我也是才想通, 杀死两个人的凶手,是你吧?”   “如我们这等公侯府邸,外面百姓聊起来, 看到的都是富贵,乱花迷人眼, 然你我心里最知道,彼此是什么模样。”   他看着单君卓:“安恪侯府家风不正,早已无往日荣光,你们并非不知道别人嘴里怎么评价你们, 仍然活在过去的荣耀里, 认为威慑强压就是一切,认为贵人靠山就是一切,多年来汲汲营营,从不掩盖自己的野心,而你——”   “你单君卓承侯府衣钵,不以为耻, 反以为荣, 一身心机手段, 似为此而生,侯府看似乌烟瘴气,老侯爷身体败退,众子争位, 实则一直是你在暗中操控, 左右府中一切, 你至今未婚,不是没有过未婚妻,是因为岳家突然势败,未婚妻已然配不上你,所以必须要急病去世;你要尚公主,并非真心喜欢五公主,想给五公主更好的生活,做她的依靠,是因为你想绑在皇家这艘大船上,绑的更紧更牢;这么讨厌庶弟,却并没有下死手针对,是因为庶弟很有用,所有出头的事,都可以挑拨他来做,是么?”   他这几句话,听的座上小郡王都要为他叫好了。   姜玉成慢悠悠甩着扇子,先看向四皇子——   瞧见没,人家嫌弃你呢,你这大腿显然不够粗不够硬,人家觉得不保险,寻思着得再抱一个呢,怎么样,开不开心?   见四皇子表情冷硬,姜玉成又转向单君阳——   你这兄长从来没有关心过你,也不是打不过你,只是在利用你,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他出头哦,意不意外,惊不惊喜,还要不要继续玩下去?   单君阳表情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深深垂了头,不欲让别人看到他在想什么,但身侧紧握的拳已暴露了他情绪。   檀盛倒并未关注旁人,视线未离单君卓:“七年前之事,我不甚清楚,但我听闻,你曾在此次宴中丢了东西,侯府话传的不明不白,问到你时,你却并未承认,说什么都没丢,但你确然丢了东西,只是不知为何,这样东西这两年复又出现,是么?”   单君卓冷了面:“胡言乱语,你——”   “啪——”   姜玉成便在此时拍了桌子,让这火烧得更旺:“对啊,单大公子丢了块祖传玉佩,不若仔细说说看,你将它丢在哪儿了,怎么突然找出回了?”   单君卓还未说话,姜玉成下一句便追了过来:“自六年前开始,你好像就特别关注宫中土木兴造之事,与内官监来往颇多,交情极好,什么话都说的上,至两年前,宫中几处修缮整理,土木兴造,你便主动请缨帮忙,顺便——也移了尸?”   话到这份上,堂上之人或多或少都看得出来,小郡王这话绝对不是无地放矢,定是有了依据,才敢这般高调的说出来……   没有人帮腔,单君卓也脸色大变,一时说不出话。   姜玉成也就不憋着了,偷眼看了下之前苏懋塞过来的小纸条,清咳两声,又道:“另一具尸体,我们也找到了哟。”   本来寻到这么多证据,就是可以直接问罪的,浪费那时间干什么,他一拍手,就有早就准备好的小太监从门口进来,先后抬进了两套骸骨。   只是这两具骸骨稍稍有些奇怪,每一具都是有两个半身组成,左边一具上半身透着湿绿,明显是在水中打捞起来的,下半干燥些,看得出来是埋在土里的,右边一具则相反,上半身干燥,下半身湿绿。   堂上人看不出这有何玄机,但有一件事很明显,有人跑不了了。   单君卓眯了眼,看似认了,实则话音意味深长:“虽我有意促成,但庶弟帮了大忙,为何小郡王偏偏揪着我不放?”   姜玉成乐见其成,笑眯眯看单君阳:“弟弟要不要解释一下?不好好说话,又会被你哥坑了哟。”   单君卓:“家大业大,兄弟间偶有龃龉争端,我并不否认,但我庶弟性格暴劣,屡有杀人之事,可不是我坑的,他本性难驯,本就是这样的人。”   这么多年的‘培养’,有意促成,所有人都知道安恪侯府有怎样一个败类,所有坏事,不好的事,当然都是他干的,至于他屡屡想欺负打压的,光风霁月,笑容和煦的嫡子兄长,才是对照的另一面,所有好事,荣誉,当然是嫡兄的。   单君卓多年布局,为的就是不断形成,夯实这个印象,直到大祸来临的一天——   有人可以为自己顶罪。   单君阳冲动易怒,也的确野性难训,脑子不如单君卓好使,可是到如今,又怎会不明白?过去七年的事太久,太远,很多细节根本查不清,凶手是谁存在暧昧,嫡兄如果推锅给他,好像也不是不可能,他已经背过很多次类似的锅了!   “不是,不是这样的!”   别的也就算了,宫里贵人面前,单君阳不可能让对方表现,可又实在找不出什么漏洞,只能咬牙提前事:“你就是丢了祖传玉佩,足足有五年没有佩戴过,两年前突然总是佩戴,可不就是找回来了?我以前杀过人又如何,我干的事我认,但就算杀人,也是你暗示,你提醒的!七年前宫里的事,同我无关,这两个……”   他指着地上两具骸骨:“这两个人,我根本没见过,也不知道,同我没关系!”   宁娘子看向周嬷嬷:“嬷嬷仍然稳坐高墙,还不愿出来作证么?”   小郡王见宁娘子说话,看了眼手中小抄,看向苏懋的眼神都快成实质了——   我滴个乖乖,苏小懋你怕不是神仙,怎么连这种节点都能知道!   周嬷嬷没说话。   姜玉成便跟着小抄上的提醒,问宁娘子:“你和周嬷嬷不对付,是因为她知道这件事,可能还亲眼目睹,但一直都没有站出来分说作证?”   “不错。”   宁娘子唇角勾出淡淡讽刺弧度:“我们宁家小门小户,无论多无辜,多难过,别人都不会同情半分,我也算理解,自家门前雪尚扫不过来,怎么管别人家的瓦上霜?这周嬷嬷,可不是能置身外的人,吕梅芝是她的干女儿,对她照顾孝顺,一心一意,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她不管,薛将军一介女子,保家卫国,花一样的年纪,为国捐躯,她也不敬不怜,将所有这些事藏在心里,愣是不说——我不理解。”   “什么人能自私到这种地步,脸都不要了?”   这个问题姜玉成倒是能回答:“周嬷嬷在宫外置有私宅,用来见她的侄儿,她这位侄儿,娶的是冯家旁支庶出的表姑娘。”   “哦——”宁娘子玲珑心肠,有什么不懂的,音调拉长,更显讽刺,“原来是攀了高枝啊。就是不知道,将来根本没见过面的侄孙小辈谈及宫中这位长辈,是君子不党,不与小人为伍呢,还是阴眉阴眼,攀附钻营的一丘之貉。”   不管哪一种,听起来好像都很难堪。   后辈清醒明理的,不会尊敬喜爱,由衷感谢周嬷嬷,后辈不清醒,一头往富贵圈子里扎的,好像也不是什么有出息的人,往后门庭如何支应?   周嬷嬷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牵扯到了芋沿。冯家,就是在暗隐冯贵妃,座上六皇子忖了忖,感觉得表个态:“本王竟不知,一个宫中嬷嬷,竟敢在宫里宫外,打着明光宫的旗号做事么?”   周嬷嬷站不住了,扑通一声跪下,嘴里直道冤枉:“老奴哪里知道这些弯弯绕绕的事,只是宫中做事久了,难免落下些毛病,总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生怕受牵连……七年前那日,老奴的确看到了安恪侯府嫡公子单君卓杀人埋尸,还因为行事慌张,丢了祖传玉佩!”   姜玉成又看了眼小抄:“哦?你说单君卓杀人,还一下子杀了两个?”   “老奴敢对天发誓,没有撒谎!”周嬷嬷磕了个头,“那日屠路和吕梅芝不知道因为什么打了起来,两败俱伤,浑身都是血,老奴尚未来得及上前,就见单公子走了过去,问了两个人一些话,具体问了什么,老奴并不知道,但好像两个人不怎么配合,单公子就下了手,两个人都动不了,单公子想杀他们简直易如反掌,可他也慌乱,见死了人,便想埋尸,并未察觉到屠路还未死透,拽下了他腰间玉佩,死死握在了手心……”   “老奴当时吓坏了,同谁都不敢说这件事,只是亲眼目睹了单君卓杀人埋尸,只是之后什么时候,怎么重新挖开,寻回那枚玉佩,老奴却是不知的。”   姜玉成看单君卓:“如何,单大公子还不招么?”   单君卓眼眸微垂,一时没有说话,似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再观大殿现场,太子稳坐椅上,无喜无怒,所有皇子里,只他看起来最稳。   大皇子视线转了一圈:“证据列堂,仍然嘴硬,试图有人帮忙翻转局势,这样可是不好。”   四皇子听出了他的阴阳怪气,冷笑一声:“胆敢在我母妃寿辰生事,本王定不会放过,今日本案必要水落石出,若谁刻意引导方向,再讲事情闹大,本王也是不允的,必要去父皇面前求个公平!”   这话是在提点单君卓,大势如此,他不会保任何人了,聪明点的,好好想想自己怎么说;也是在暗怼大皇子,一事一毕,非要阴阳怪气搞事,别怪我不讲情面,告到父皇面前!   单君卓知自己已成弃子,便道:“西域商图一事,我安恪侯府知晓,从始至终也没有瞒这一点,但我们家并没有很想要这个商图,此图的确获利巨大,但也很难做成,需要前期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用性命把路趟出来。侯府这么大体量,都很谨慎,外面的人更是没谱,商家巨贾也都是看着眼馋,不敢轻举妄动,想要有人维护兜底,这才求到了我们家。”   “我安恪侯府始终记得皇上恩德,要造福于民,之后问商图之事,也非是为自己谋私利,只是认为能扛下这个事的人不多,我府既有余力,就该为国分忧,为民尽份心力,侯府赚钱是小,侯府并不缺钱,可带动着大家富起来,才是真理。”   他视线扫过周嬷嬷:“我也并没有杀人,一切只不过是意外,我当时得到消息,说是此图在这一天会在宫中,有人知晓这件事,并已经开始查找,我不知道都有谁在找,应该也有像我这样的人,可最后我发现一个太监一个宫女打起来了,口中低语商图,我便觉此事有异……”   “我当时在侧听了一会儿,没听出什么特别有用的东西,只感觉这两个人不对劲,他们好像并不是为谁做事,而是想害哪一位皇子……这如何得了?侯府并未攀附任何宫中贵人,但宫中每一位主子都是承国柱石,万万不能被毁的,遂我只能出手阻止他们。”   “奈何此二人怎么劝慰都不听,还对我不敬,明明已经两败俱伤,男的脑袋破了个洞,鲜血直流,女的腿骨折了,都动不了,还想要联手反杀我,我为自保,也是没法子,便……也动了手。”   “当年发生的事,我也很遗憾,但我自认没做错什么,后来也出于好心,把他们埋了起来,可祖传玉佩丢了,我无法放弃,只得寻时机,重又挖回来。”   倒是很会拔升高度,给自己开脱。   “你撒谎。”   苏懋看着单君卓:“你说你是因为要自保,才不得已出手杀了人?”   单君卓视线滑过周嬷嬷,声音很是坚定:“是。”   周嬷嬷见众人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也不敢不说:“老奴……当时离得远,看的并不真切,的确有看到三个人都想动手……”   苏懋走向放在地上的骸骨,指着上半身干燥的那一具,头骨部分:“死者屠路确曾因与人打斗,受了很多细碎小伤,额头左前侧有一处细小碎裂,这恐怕就是单公子说的脑袋破了个洞,鲜血直流,但这处小小碎裂并不致死,他后脑处凹陷的点状放射性蛛网骨裂骨损痕迹才是致命伤,而人头骨坚硬,想要造成这样的伤害,需得双手举起大石,朝后脑重重一砸——”   “有准备时间,有蓄力速度,可不像什么紧急情况下的自保。”   苏懋又指着另一具骸骨左胸:“死者吕梅芝,致命伤在心脏,匕首精准穿透心脏,在肋骨上留下浅白斑点,肉眼可辨,所我所知,单大公子并不会武,匕首入的精准,可能是巧合,但入得这么深,这么干脆,没有任何犹豫,恐怕也是看准了时机,主动施为。”   “两人身上的致命伤只有这两处,屠路身材高壮,会些粗浅功夫,吕梅芝不会功夫,可她天生力大,他二人缠斗,是有可能势均力敌,但我猜——当时两个人只是身上带了伤,额头出血不会死,腿骨折了也不会死,但他们并不是两败俱伤,只是打累了,若等待休整一段时间,就会恢复些,但你不想他们恢复,你听到了他们话中的重点,不想这些消息传出去,只想自己拥有,遂故意的,亲手杀了他们,是也不是?”   单君卓眯了眼。   苏懋又道:“若你真有自己说的那么无辜,什么话都没问到,也没有故意杀人,只是自保,为什么要偷偷掩埋两具尸体,四外喊一声,不就有宫里人来处理了?你还能指正他们对皇子不敬,意图谋害,大小立个功。”   姜玉成一甩扇子:“对啊,你这分明就是做贼心虚,你说谎!”   单君卓哑口无言。   他闭了闭眼:“是我错了,我不该侥幸,我的确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锅推不到别人身上,也无法用大义来盖,只能硬扛了。   但他更后悔的,是这两具骸骨,他已明白,重新移尸时犯了错误,没认好怎样拼是同一个人的上半身和下半身,这才给人看的出来,若是没有苏懋,若是没有这个死太监,宫中绝不可能有人找得出这两个人,翻得出这些事!   怎么会有人能凭着残骨,验伤看痕,还能看的出男女年龄的!   “可不过一个太监,一个宫女,有什么不能杀的?”   单君卓突然沉声道:“难道就因为太监是大皇子的人,宫女是六皇子的人?”   大皇子和六皇子同时发声——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谁教你的胡乱攀咬!”   单君卓冷笑:“不是我,是他们自己说的,我不过如实转述罢了。”   四皇子心里满意了。   还算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跑不了了,就直言拉别人下水,也算是功成身退,为家族尽最后一点力。   单君卓反正已经破罐子破摔了,更不怕了:“但此二人埋骨之地,并不是我引人过去的,我并不想这件事情被发现——”   他看向宁娘子:“是你吧?太多人不想让这件事被发现,只有你,你又是谁的人?” 第44章 我只是不服气 他们誓死守卫的天下,到底值不值得。   大殿中所有视线集到了宁娘子身上。   宁娘子淡淡一笑:“不错, 就是我有意,引孩子们过去玩,勾出了这件事, 让两个人的骸骨被发现,让你们这些肮脏的心思现于人前——我就是故意的,但我为什么, 要是谁的人?”   她视线扫过单君卓,单君阳:“我是来报仇的, 我就是要让你们知道,做错了事,一定要付出代价,以为别人是斗升小民, 随便欺负别人也不敢说话?以为事过境迁, 一切就都算了?”   “不,算不了,那些寸步难行,碾落成泥的日子,你们也得过!”   宁娘子素指一翻,从袖中撕下一片布帛:“妾身有证据, 要在此举报安恪侯府鱼肉百姓, 搜刮民脂民膏, 不顾朝廷明令,逼杀诱骗良民家产,官商勾结,贪污受贿, 营结私利, 如此无耻之徒, 怎堪配先帝御赐匾额,怎配百姓仰望,拱手称一声侯爷!”   “快呈上来呈上来!”   姜玉成仔细一看,可太开心了,这位宁娘子能干的很,连证据都给他们找齐了,人证口供物证,皆记录在上,都不用他们再细查!   “来来都看看都看看——”   小郡王不但自己看,还将布帛递给了苏懋,示意他扫一眼,也让所有皇子都看看。   等众人看一会儿,反应一会儿,他笑眯眯从桌上拍出一份卷宗:“大家猜怎么着?这些东西,本郡王也查到了一份哦。”   因为时间上慢了么,他查到的东西不算多,比不上宁娘子,但他渠道不同啊,查出来的东西正好和宁娘子的互补,一添一加,不管单君卓再怎么努力,这安恪侯府,都保不住了。   姜玉成绷起了脸:“今日咱们破七年前旧案,两具骸骨,屠路是太监,吕梅芝是宫女,都是下人,命贱,可以大事化小,外头正经的百姓良民,总不能不算回事吧!”   “不……不可能……”   单君卓脸色惨白,脚步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完全不相信,事情竟然到了这一步。   姜玉成才不睬他,转头看着皇子一侧:“大表兄可有什么叮嘱?四表兄呢,可有什么想法?”   问大皇子,纯粹是顺便,谁叫他坐在第一个位置,平日又最喜欢出头呢?问四皇子,可就是应当应分的事了,毕竟这安恪侯府,可是四皇子的人。   大皇子幸灾乐祸:“我觉得表弟说的很对,江山社稷,以民为先,无论到什么时候,坑害百姓之事,都必须得严查,就算到了父皇面前,也是这个说法。”   四皇子暗恨单君卓不给力,然而事到如今,也没别的法子,只能壮士断腕:“大哥说的对,表弟今日既挑了责任,不如一应到底,秉公处理就是,四皇兄及长信宫上下,绝不挑理。”   此时不但单君卓,单君阳也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上前狠狠踹了单君卓一脚:“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单君卓不查,直接被踹倒了,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覆水难收,不可能再更改,他半趴在地上,没有起来,竟然低低笑了,笑的癫狂又绝望。   “放肆!”   姜玉成拍了桌子:“诸位皇子表兄面前,哪有你们吵闹的份!来人,给小爷按住他们!”   很快有孔武有力的太监冲进来,兄弟二人分别按住。   但事情到了现在,并没有完。   苏懋往前一步,看着面色平静的宁娘子:“你闺名宁凌雪,其实你不姓宁,而是姓薛吧?你是薛家后人,应该管那位埋骨边关战场的女将军薛问歌,叫一声姑母?藏在京城那个帮你办事的小男孩,也不是什么同伙,他是你弟弟,对么?”   此话一出,满殿寂静。   不但皇子们脸色变了,宁娘子也没绷住,檀盛自也看到了,眸底有肉眼可见的担忧。   宁娘子闭了闭眼,声音喃喃:“没想到连这个你们都查到了……”   别人已经叫破了她的身份,想必不是没有证据,她干脆笑了笑,直接说了:“不错,我不姓宁,我姓薛,原名薛凌宁,薛问歌是我小姑姑闺名。”   “身份一事,我骗了你们,但宁家人遭遇却不假,他们一家的确在我们一家险而又险的退出京城后,被安恪侯府针对,也的确慌张逃命,但女儿并没有逃出来,而是和父母一起,折在了路上。”   薛凌宁眸底微红:“宁家本是军户,祖孙三代都受过薛家的恩,却不应该这样还,他们人善,不应该被这样折辱,我们……我们那时日子过得艰难,并不知他们遭遇,知道以后已经来不及,且那时我们也自身难保,我的行踪已经被漏了出去,没办法,我便顶了宁家妹妹的名字,这么多年才扛了过来。”   “我父亲是薛家长子,常年在外征战,我母亲身体不好,没能再给我生个弟弟,二叔因二婶守孝耽误了,成亲很晚,虽我给生了个堂弟,弟弟却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小时候就跟着我们流连失所,天涯亡命……小姑姑是我们家里人中脾气最好的,最漂亮的,只她会那般耐心的哄我,教我女孩子家的事,待我最是温柔,可外敌侵犯,她在家总共也没呆几年,就一去不回……”   “小姑姑死讯传回京,祖母白日吐血,直接就去了,之后家里就受到了莫名其妙的针对,家里男人们都牺牲在了战场,我们几个妇孺难以支撑,就算靠旧部帮着逃开了京城,后面的路也走得很艰难,根本没有立足之地,不得不改名换姓,悄悄隐入百姓堆里,只希望能活下去。”   薛凌宁缓缓呼了口气:“薛家的家财不能再用,不管动用什么,都会被别人发现,我们只能自食其力,没有过活的生计,娘和婶婶又病了,弟弟还小,我便开始了骗人,尝过太多世间冷暖,也被人白眼嫌弃……”   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忍不住,瞪了谭盛一眼。   檀盛无奈,走过去握住了她的手:“我早同你说过,你并非孤身一人,抬眼看看,有人会给你依靠,天下是有公理可讲,也有人不畏事的,我从不曾阻止过你。”   薛凌宁甩开了他的手,眼圈更红:“你是没阻止我,可还不是瞧不起我!我只是借个门廊避雨,你都能碎碎念那么一大堆,看起来给了我很多温暖,转头却同我说,下次再见面,不要再骗人了,你明明就是——”   “因为你并不需要。”   檀盛重新握住了她的手:“你那么优秀,不管学医还是做绣活,不管与别人打交道还是处理棘手之事,你都能做得很好,根本不用骗人,你也能好好照顾自己和家人——是我的错。”   他微垂眸,看着掌心纤秀白皙的手指:“我当时并不知道你身负薛家秘密,若我知,定不会苛责于你,我只是……舍不得你受那样的苦。”   薛凌宁再次抽回了手,只是这一次,她没有伶牙俐齿的反驳。   哦豁!   姜玉成看戏看的眼睛都不眨:“你们两个真的有事?”   檀盛看着倔强的小姑娘,苦笑道:“其实还没来得及。我幼时身体不好,在江南老宅休养,后来大了,不喜欢京城气候,仍然在江南的时候多,但我喜静,家里人也知道,从未迫我出门……也算少了些见识。”   “我从未曾见过如阿宁这般活泼的少女,她敢跳墙,敢爬树,那么多人追着也不害怕,已经距离那么近那么近,她却始终自信笑着,好像只要对方还没抓着她,她就能跑掉,她也果然能跑掉……”   “有一段时间,她家租住的宅子在我家附近,我时常能看到她,她却并不知道我,只有那么两次,她闯了大祸,不敢回家,怕殃及家人,躲在我家门廊,我收留了她两回,她就赖上了我,那几个月里,但凡被追了惹祸了,饿了渴了,心情不好了,都会来寻我。”   “我只是没地方去……”薛凌宁干巴巴解释了一句,又开始凶,“坑了你又怎样!谁叫你那么笨,被下人占便宜没关系,被外人打秋风也不在意,都不去看看养的那些东西是人还是废物,我替你解决一点吃喝,就当你也顺便做了帮我这件善事,有何不可!我虽让你生了气,后来不也让你气回来了!”   檀盛看着她,眸底是如此的温柔:“嗯,是我错了。”   他这样,薛凌宁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根本使不上劲,气的又扭了头。   檀盛温声道:“我当时对你说骗人不好,你若只是觉得好玩,或者只是为了生计,可以来骗我,你不听,我竟也没有多想……”   薛凌宁嘴唇紧抿,明显不想再听他说话了,眼神急切的看向座上小郡王,似乎在提醒他该要制止。   小郡王才不会制止,小郡王再也看热闹了,甚至很想当场叫几碟瓜子干果上来,让檀盛别着急,慢慢说。   薛凌宁跺了下脚,看看苏懋,又看向太子:“这事又跟案子没关,为什么要继续,恳请贵人不要再让他胡言乱语了!”   “薛姑娘莫急,”小郡王一脸肃容,示意檀盛继续,“有没有关系,总得听完了才能判断么。”   檀盛眸底映着小姑娘侧影,目光更加温柔:“我此前一直没想通这个问题,阿宁倔强的简直没有缘由,直到这两年,我才想通,她不是自己想做骗子,也没有想伤害过任何人,只是想利用这样的方式,获得平时渠道里找不到的更多的信息,她想报仇。”   “说来更惭愧,她的身世,我一直都没有弄清楚,直到两个月前在京城与她重逢,才终于在各种蛛丝马迹中推断出了她是谁,想要做什么,但她的决定向来无法更改,于是在皇贵妃娘娘的寿宴上,我看到了她。”   “我拦住她,只是提醒她小心,最好打消那些过于危险的念头,她所虑之事皆可以交给我,不需要这么激进,她却不想依靠我,和多年前一样倔强。”   檀盛叹息:“白发如新,倾盖如故,我与阿宁虽相处不久,前前后后加起来也不足半年,但我以为那些时光弥足珍贵,是生命中难以忘却的色彩,却原来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在对方心里,连我的半个影子都没有。”   小郡王差点要情不自禁的鼓掌了,所以这单相思,还真是这个京城君子檀二爷在单相思!   他才不是想当和尚,瞧瞧那眼睛,哪里还有平日半分冷漠?这人君子是君子,有气质是有气质,却绝对不是傲气,不把任何姑娘看在眼里,人家是有了心上人,哪怕多年见不着,哪怕别人没惦记他,他还是巴巴惦记着,为人家守身如玉呢!   檀盛这番话,这个姿态,明明懂得点到为止,没再言更多私下相处,却借由大胆的两次握手动作,表明了态度——   我荆国公府,要护薛凌宁,护薛家后人到底!   不管她要反抗的人的人是谁,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薛凌宁冰雪聪明,怎会不懂,当即气道:“我用不着你牺牲!”   檀盛没说话,只是那样温柔的看着她,由她张牙舞爪的发小脾气。   薛凌宁咬了唇。   如同檀盛懂她,她也很懂这个男人,看起来温润优雅,实则做下的决定,从不会更改,且但凡他敢应下的事,一定能做到。   她能重提案子。   “我……只是不服气。”她紧抿着唇,“说是报仇,我其实更想看看,我祖父,父亲,叔父,还有小姑姑,他们誓死守卫的天下,到底值不值得。”   “分明没有人记得他们,没有人感恩他们,我小姑姑还那么年轻,长的那么漂亮,还未曾成亲,生个娃娃……她曾经说过的,将来想生一个女儿,要像我一样活泼,让我带着玩,可我永远,都不会有小妹妹了……这里的人不但不记得他们,不感恩他们,还要在他们一个个牺牲后,伤害他们的家人。”   “为什么一定要去上战场打仗,为什么薛家人全部得牺牲,连女孩子都不能怕一怕,躲一躲,这些败类们却可以在背后享受荣华富贵,吸他们的血,残害他们的家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显的你姓薛,你骄傲是么!”   薛凌宁反手从袖子里抽出一沓纸,洒在地上:“这些都是我小姑姑自边关寄来的家书,你们看看!”   纸页泛黄,一张张落在地上,上面墨迹清晰可见。   “……小姑姑时常给祖母来信,什么都写,说今天吃了什么苦苦的菜,穿了什么颜色的衣,边关又起风了,这次的风温柔些,没裹那么多的沙,说河边有草微绿,有两朵嫩嫩的小黄花开了,竟然还有窝小兔子,兔子这么可爱,当然要养肥了吃掉,说京城是不是该吃槐花坨了,该包粽子了,该饮桂花酒了……”   薛凌宁看着地上家书,倔强的没有落泪:“小姑姑其实是个很恋家的人,我不懂她到底为什么做出那样的决定,到底在为什么牺牲,为谁牺牲,她想换来的,难道是祖母的悲切心扉去世,是家人的四处飘零?”   “她最疼我了,今日见我这般模样站在这里,她又会不会后悔?” 第45章 我不想她的牺牲不值得 殿下能不能,别让这个国家垮了?   薛凌宁声音有些沙哑, 那些别人眼里的‘故事’,是她痛彻心扉的经历,没有人能感同身受, 但这样悲痛的问话,太能触及人心,让人忍不住安静下来, 认真思考。   过去的遗憾,就只是遗憾么?现在房间里的人, 能不能对此做些什么,能不能避免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发生?   “我知道,有太多人瞧不起我,我只是个小骗子, 不起眼的小人物, 没有人会欣赏,没有人会想和我交朋友,我还有很多市井中混迹带来的小毛病,比如爱钱,懒得收拾自己,偶尔会有些邋遢, 和以前简直判若两人……”   “我小姑姑最疼我了, 我有什么秘密的同她讲, 她带我的时候最多,我就想让她看看,看到我这个样子,她会不会心疼!”   大殿寂静, 良久, 都没有人说话。   薛凌宁顾自说着, 声音又低了下去:“她一定会心疼……可我更心疼她,我不想她为之牺牲的国家不像个样子,我不想她的牺牲不值得。”   她抬起头,目光如炬,落在了太子身上:“我不怕受伤害,不怕被人瞧不起,踩到泥里也没关系,可我小姑姑,没做错任何事,不应该叫人如此怠慢,被人这般不尊敬!”   太子终于凝目,说了今天到如知殿的第一句话:“你不是为了报仇而来。”   或者说——不是单报安恪侯府的仇而来。   “西域商图,在你手里。”   薛凌宁点头:“是!”   “起初我们家并不知道这件事,小姑姑一颗心全扑在战事,所有一切筹谋,都是为大局,剿匪也是为了不让他们动乱民心,后方不安,至于缴获的东西,小姑姑也根本未曾细看过,她并不贪那些东西,一来我薛家并不穷,养家里这几口人绰绰有余,二来我们薛家就因为世代行武,有相关祖训,不能要这些东西。”   “可那两年战事吃紧,经历过的人都应该知道,敌军弯刀刚猛,骑兵太盛,是真正要拿命拼的,朝廷补给不足,各种信息也滞后,下面兵士很需要抚慰,百姓的东西自然不能要,军队有军规,且男儿们保家卫国,为的不就是守护穷苦百姓,背后的家,但敌人‘送来’的东西,匪窝子截的不义之财,为什么要放过?”   她说话时直直看着太子,意思很明显,别人不懂,真正带兵打过仗的太子,一定懂,规矩是规矩,大家心里有道义,有底线,但更有杆秤,知道什么时候可以‘便宜为之’,命都没有了,还拿什么拼?   太子也的确很懂,微微点了点头。   薛凌宁便继续:“士兵们缴获了物资,可能分一分,吃顿大肉,我小姑姑得了东西,从未挥霍,只是存在手里,粮短时买粮,衣少时买衣,总要让我方士兵能扛住,战势能稳一点是稳一点,如果能打胜仗就更好了……”   “这张西域商图,做的简单又朴素,用的不是什么好料子,看上去也不像什么贵重东西,便一直没被卖出去,暂存在小姑姑库中,她牺牲后,身边兵士们也没贪分,把她遗物悉数整理,送回了京城。”   “我们留在京城的薛家人,最关注的是战事,是小姑姑安危,哪里会打听什么西域商图相关的消息,就算偶尔别人提起,我们也不会挂心,只眼巴巴等着小姑姑,之后小姑姑牺牲,祖母跟着去世,我们一家人都在悲痛之中,自也不会去关注其它,哪里知道有些消息早已在暗地传扬起来,慢慢的,就有人开始针对我们家。”   “先是暗里明里打听,之后正大光明的欺负我们一家妇孺,还不本人出场,只叫些街溜子无赖痞子敲门……他们可真狠啊,我娘重病在身,我是个还未长成的小姑娘,二嫂年轻轻轻守了寡,带着路都跑不利索的堂弟,什么说理的事,我们都敢博一博,可这败坏名声的事,怎么阻得了?别人能帮一回两回,能帮得了永远?这些无赖痞子闹一通就走,被打被骂也不怕,下一回还来,别人能信我们一次两次,一个月一年,能信我们一辈子么?”   “我们只能收拾行李,离开京城。”   薛凌宁咬着唇:“我那时年纪不大,连番接到噩耗,性子也冲动,根本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家里……我娘和我二婶最初也不知道,后来细细查,慢慢猜,终于找到了这张西域商图,但并没有告诉我,当然我的小堂弟也不知道,直到后来,我心里憋了口气,上蹿下跳的走歪路子,设骗局,到处打听……她们才告诉了我。”   “最初不说,是怕我冲动,惹来祸事,说了,也是怕我做事太多,反而招来狼,引来更多祸事。”   “她们的确了解我,我既知道了此事原委,便不会罢休,更何况还有宁家的仇……家里人安危很重要,可祖辈,父亲叔父小姑姑,他们的牺牲也很重要,我不想就此沉寂,让世间忘了他们,就算我是蚍蜉撼树,就算最终讨不到所谓的公道,我也想让小姑姑看看,让我的父亲,叔父看看,薛家的姑娘并不是孬种,不去边关,不打仗,骨头也不会折! ”   “遂是的,太子殿下所料不错,这个图我知道,且就在我手里。”   薛凌宁在众目睽睽之下,借了殿前司守卫一把匕首,转回大殿,将自己腰带上的绣花挑开,从内里挑出一张丝帛,极薄,绣艺也并不打眼,看起来就像是嫌腰带不够板正笔挺,加进去的衬垫。   “原图经此几番,太过打眼,又经几次风雨河水,已然毁了,这是我照着绣下来的,丝毫不错。”   她将图呈给太子:“殿下……还请殿下重整河山,还我朝百姓太平盛世。”   薛凌宁眼底有太多情绪涌动,比如同去过战场,薛家经历的艰难,太子也经历过,太子最懂,比如她这一路过来,从小时悲切,内心充满愤怒,到现在仍然气愤,却仍愿意期待将来,期待祖辈们和小姑姑曾经誓死守卫过的江山,比如她去了这么多地方,查了那么多信息,越来越了解朝廷局势,也越来越希冀太子这个人。   这个国家而今并非兵强马壮,也非绝对安宁,换任何一位皇子上位,可能都不怎么好,唯有智勇双全的太子,才是希望。   薛凌宁将此商图献出,一是薛家的确不需要这个东西,二也是再用这个恳求太子——   殿下能不能,别让这个国家垮了?   殿下能不能,护佑百姓,重现往日荣光?   我们能看得到殿下,殿下能不能,也看一眼我们?   太子却并没有伸手拿。   薛凌宁眼眸垂下,收回的手里,满是失望。   大殿一片安静。   皇子们心眼都浮起来了,生怕被别人抢走机会,又开始了。   大皇子装模作样沉吟:“开辟西域商路是好事,但西去的路不好走,该要身体素质好的兵士去趟,方才事半功倍啊。”   谁有这样的人呢?兵部和谁走的近,不就是他大皇子。   四皇子当然有不同意见:“士兵何其贵重,穷极军费养出来的精兵,边关打仗都还不够,怎可玩忽职守,做这样的事?既是民间事,当由民间办,只消寻那底子厚,能投入人力物力,有能力兜底的人才好。”   宫里现在谁地位最高,谁家底最厚?当然是长信宫,章皇贵妃和她儿子四皇子嘛。   “四哥说的对,”六皇子上来就见缝插针,“不过这其中最紧要的是保证消息畅通,一路上那么远,没仔细的人负责可不行,这个负责人还得有些权力,我瞧着,父皇的东厂更方便些。”   东厂归天子直接管辖,相当于天子私兵,不听别人的任何话,但现在东厂和谁走的近呢?明光宫宠妃冯贵妃啊,六皇子天天给冯贵妃请安,你说这事该交给谁?   身体不好的二皇子,竟也不落人后:“要我说还是低调些好,你们这一个个动作大的,外头都盯着,岂不更不安全,不如找一个谁都料不到的人。”   谁最能出乎意料,宫里谁最低调,最不显眼?当然是身无长物的他了。   大家一句话一句话的往外赶,谁都理由充足,谁的话说出来都充斥着‘没我不行’,唯有太子没说话。   这个场面与薛凌宁之前诉冤献图相比,何其讽刺。   几个皇子声音越来越大,终于吵了起来,谁都说不服谁,最后齐齐指向太子——   “三弟|三哥你说,这事儿该给谁管!”   “要孤说啊……”太子眼眸垂着,似乎并不太感兴趣,“可能也不会尽如人意。”   大皇子鼓励:“你就说说,我们先听听!”   四皇也点头:“三哥说一说,我们听听看,再一起研究么。”   所有人看向太子的目光都灼灼烈烈,充斥着不友好,看看你偏袒谁,这样就可以借你的力,继续打压对方了!   太子就笑了。   他这么一笑,姜玉成身形就是一凛,扇子遮面,悄悄冲苏懋努嘴——   太子表兄要使坏,绝对有人要吃瘪!   苏懋也有此预感,但他实在想不出眼下形势如何化解,走怎样的角度才能谁都不得罪,独善其身?   果然太子的下一句就来了——   “何不去问问父皇?”   满场裕宴。寂静。   苏懋怎么想,都没想过这样陡峭的角度,太子是想把这商图,献给皇上?   大皇子反对的有些犹疑:“这……会不会不太好?”   四皇子也跟上:“父皇骂人……很凶的。”   “无妨,”太子看起来沉着急了,站起身,拿走薛凌宁手上的商图,“孤已经让人去禀报父皇,想来马上会有人通知我们觐见。”   这意思,不管皇上怎么骂有什么怒火,有他在,就有扛的了?   几个皇子对视一眼,难得没有再吵,谁都没反对:“好啊,这便去见父皇。”   不过是在哪撕的问题,皇上面前……不就是看谁更有手段,谁更有宠爱?   几位皇子表情各有不同,有的冷笑有的微笑有的用笑容掩盖心虚,有的则直接是理直气壮,动作整齐划一的随太子离开如知殿,很快不见了背影。   大殿内,姜玉成直接拍了板:“行了,案子审到这里,事实已经明晰,大家伙都知道怎么回事了,安恪侯府两兄弟先押下去,待后处理,周嬷嬷……周嬷嬷就先送回五公主那里,问她要不要送去慎刑司,一切后事由五公主自行定夺,其他人直接散了散了,有事再说!”   小郡王怎会错过这种大热闹,和苏懋眨了眨眼,就提着袍角跑了出去,追着皇子们走了。   檀盛看向薛凌宁,见她愣愣的,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怎么了?”   “没什么。”   薛凌宁快速摇了摇头,她只是想起了太子殿下离开前,看她的眼神——殿下微微点了头,似乎答应了她的要求。   殿下答应了她,要重整河山,要扛起江山社稷,不会忘了黎明百姓!   此后,将盛世可期!   薛凌宁心里高兴,不悦的看了檀盛:“你还在这里做甚,还不回家?”   檀盛怔了一下:“你……不同我出宫?”   薛凌宁瞪了他一眼:“我为何要同你出宫?你这个驸马备选无有真心,我却不管名字是哪个,还是五公主的绣娘,契约未完成前,当然要继续给她绣衣裳!”   说完就走了,头都没回。   檀盛苦笑一声,摸了摸鼻子,也未再拦。   他知拦不住,而且——   今日在此,身份已明,不管哪位皇子流露出来的意思,都不好加罪于薛家,薛家本就安全无虞,他更是能护住薛凌宁。   和苏懋拱了个手,互相道别,檀盛阔步优雅的离开了。   这件事到此为止,好像结束了。   苏懋此时并未察觉到哪里不对,直到皇子们为商图一事撕了十来天,最后这份商图在太子屡次引经据典,义正言辞劝诫下,皇上‘勉为其难’收下,为此还发落大皇子和六皇子,连四皇子都禁了几日足……   他才后知后觉明白,这怕才是太子的最终目的。   就你们皇子们馋商图,馋能带来的滚滚金银,皇上也馋啊,皇上也没钱,炼丹都不够呢,可惜这原因有点说不出口,和儿子们争抢也不像话,偏偏儿子们一个个的不知道体贴老父亲,还想让老父亲撑腰,金子给他们,银子给他们,什么都给他们……皇上不可能痛痛快快答应么,怎么都得磨几日。   可这时竟然来了个贴心的,太子那些劝慰真的太好听,也太立的住脚,让皇上里里外外都有面子,还能得实实在在的好处,他怎会不答应?   不但答应,还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得了实在好处,不分给太子也就算了,不得态度温和点,以后善待点?   果然第二日,奉和宫就收到了圣旨,说什么之前的废太子都是戏言,皇上这个做父亲的,有拳拳爱子之心,只是不希望他太不懂事,以后闯了大祸,如今已经眼看的懂事起来,他这个父皇也很欣慰,还说你可要千万理解朕的苦心,不许记恨哦。   然而太子接旨时看似在微笑,实则眼底并没有多少欢欣雀跃,也并没有很开心,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侧侍在一边的苏懋。   苏懋猛然想起中秋夜里,太子曾经问过他的话——   问他还想不想继续破案子,这么累这么苦,还要不要坚持?   他当时并未深想,只觉这个问题有些奇怪,继续破案子又怎样,不能破又怎样,这个事不归他管啊,关系到宫中权力问题,出现了类似的命案,贵人们允他办,他才能努把力,贵人们不允,他也没权责,你这个废太子好像也不是很方便……   如今太子这样,就好像证明了一件事。   殿下护的住他。   殿下可以搭建舞台,随他施为。   苏懋看着太子侧影,都快感动出泪花了,殿下真的好好!   不过么……太子这么操作一番,也不是没得到好处的。   苏懋发展思维,眼底微闪,商图到了皇上手里,想要开辟出来,发挥作用,就得投入好一段时间精力,而据他所知,皇上身体可不怎么好了,商图开发出来,他能撑的住么?   如果撑不住的话,这商图带来的利益,就会便宜下一位新帝,下一位新帝是谁呢?   之前,苏懋并不确定,原书他也没看到结尾,但现在,他发现奉和宫的废太子和原书有很大区别,或者说,太子在机缘巧合之下,做出了什么转变性的决定,只要太子愿意发力,未来还能有什么悬念呢?   若下一个新帝就是太子自己,这商图,这利益,太子就不算交出去了,早早晚晚都能拿回来,且前期开辟还不用自己费力了,到时候到手的就只是钱。   这一波操作妙啊!   苏懋跟了太子一天,看着对方慢条斯理喝茶,慢条斯理看书,慢条斯理画画,全然没有得意之色,也没有重新得势,去外面耀武扬威的冲动,就和平时一样。   他真的很想问一句,殿下是不是考虑夺嫡了,又觉得这句问出来会被打,憋的不行。   就这么犹豫了两日,又是一个初一,九月初一。   这天一大早,鲍公公就给他端来很多好吃的,样样色香味俱全,让他吃的肚皮溜圆,眉开眼笑,鲍公公就只束手站在旁边,笑眯眯看着他吃,一连声说,随便用,不够还有。   那架势,一点都不像犒劳他,或者真心疼爱他,就像给他送的一碗断头饭,让他好好上路似的。   直到被鲍公公一路引着,送到了太子寝宫内的侧室,苏懋才明白,还真是让他好好上玉衍。路办事的。   办的就是太子这个事。   *   作者有话要说:   红包已发~最近因为疫情已经关了半个月了,还得继续,三次元又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心好累好累,可能这个文也没怎么写好,成绩真是……木得成绩,压力很大,但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们(づ ̄3 ̄)づ╭~ 第46章 殿下别罚我 什么猫,奉和宫只有你这只小猫。   “谁让你来的, 出去!”   极度不友好,带着愤怒的声音里,苏懋看到了太子。   房间很暗, 甚至没有窗,大好的秋日阳光里,阴暗的像个牢笼, 地上只有他推开房门落下的光影,浅浅一片, 甚至照不到远处。   他看到了空无一物的房间,看到了墙壁两端深深契进墙里的玄铁锁链,锁链的另一头,拴在太子腕间。   太子的手平时是很好看的, 指骨比普通人的略长, 但是并不瘦,也不柴,有一种特殊的坚韧与力量感,虎口和指腹的些许薄茧并不能影响观感,握着书卷时,别有一股君子风仪, 可它们现在, 被粗砺的铁链束着。   不能握书, 不能执笔,更不能拿刀。   苏懋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再仔细看,腕间锁扣浅浅搭着,并未扣实, 手上亦没有人和特殊痕迹, 就好像是……一切都是太子主观选择, 不是被别人强行扣在这里的。   可即便如此,他仍然能感受到对方的挣扎。   “殿下……这是怎么了?”   “滚!”   太子低喝出声,似在压抑什么着什么。   苏懋这才发现,殿下虽在同自己说话,眼神并没有聚焦在自己身上——   “殿下看不见?”   太子却闭了眼,双手一甩,玄铁链晃动摩擦,发出巨大声响。   苏懋吓了一跳。   他知道他站在这里足够远,不大可能被铁链挥到,还是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发现铁链并没有异常,好好的待在原处,而——   太子腕间方才还很松的锁扣,现在已经严丝合缝。   太子并没有想对他怎么样,反而是锁住了自己……   太子怕伤害到他。   苏懋感觉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眼睛一刻不能从太子身上离开,慢慢的就发现,太子不是看不见他,太子知道他的方向,知道他是谁,却好像不能确定他的脸。   眼睛本身没有问题,视力却与平时不同,还情绪特别暴躁,自己把自己锁在这里,显而易见,是在预防稍后可能会有的失控……   可奉和宫没有进过大夫,也没有熬过汤药,太子身体平时并没有问题,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那就应该是心理问题?   回想那个神秘的‘每月初一’,周期性发作,可能控制不住的攻击性行为,压抑不住的暴躁情绪,甚至眼前出现幻象……怎么看怎么像创伤后应激症。   苏懋没学过心理学,但他办案子,多多少少会接触一些特殊的受害人,特殊的凶手,被心理学家的同事灌输过不少知识,知道创伤后应激症的多样性,每个人的表现方式都不同,他不知道太子都经历过什么,但这样的表现,很像是想要保护谁,没能保护住,沉浸在无尽的幻象里,想要的那一刻重来,希望能做出变化。   什么事会给太子留下这样的心理阴影?   几乎立刻,苏懋心里就有了答案——   先皇后,太子的生母。   怪不得鲍公公任他只把自己锁在这里,不敢过来帮忙,大概是这道题无解,而且做为一个太监,身份不够,那为什么鲍公公觉得他会可以?还笑眯眯的送他过来?   他并觉得鲍公公想弄死他,虽然都是太监,但他们工种不一样,无仇无怨,也没有职场竞争的压力,他看得出来鲍公公的笑,是真心的,是诚恳的,是想要他帮忙解决问题的,毕竟太子脾气不好,底下人都要受罪,首当其冲的就是鲍公公这个贴身太监,谁不想日子好过些?   可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呢?   苏懋不觉得鲍公公一把年纪,眉目精明,是个会随便胡来的人。   仔细想想,太子的确待他不同,多了很多纵容,他就没见过哪个太监可以和太子同桌吃饭的,可这难道不是对有才之人的厚待吗?太子自己说过的……   一室昏暗,房间里静的吓人,玄铁链因被它推门洒进来的光映照,反射着森森冷芒,影子拉的长长,更显粗砺,苏懋觉得自己是应该害怕的,但他除了心跳加速,并没有别的表现。   他突然想起原文里的废太子。   反派,阴鸷,看起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总是阴暗地站在背后操纵着什么,看起来是四处点火,挑衅搞事,让所有人弄不清头脑,不管做什么假设预设都会错,预防不了他,也制止不了,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现在想想,其实他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他好像并不想当皇上,也不想任何别人当。   那为什么会出现如今这样的转变,是因为……自己么?   苏懋不敢深想,深深吸了口气,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好像应该做点什么。   就算不是,太子帮了他那么多,护了他那么多,但凡有点良心的人,也该想办法回报。   “殿下别怕。”   他慢慢的,往前走了两步,尽量放松了自己的身体姿态,与平时一样:“我就是自己贪玩,到处逛,无意之下跑来了这里,还不知死活好奇心发作,打开了这道门,并没有想冒犯殿下,殿下……别罚我,行么?”   说完,又加了一句:“呃,也别罚鲍公公和小墩子,他们都在外头忙,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太子都要气笑了:“现在还想着躲罚,护着别人,不怕孤弄死你?”   能沟通?那就是心智没问题,当然要趁热打铁,帮对方放松!   苏懋缓缓垂睫:“您要舍得,也行。”   太子眯眼:“孤为什么舍不得?”   “殿下不是说我是人才?”苏懋理直气壮,“殿下自己说的,特殊人才在殿下这里,是有不同待遇的,我都和殿下同桌吃过饭了!”   “同桌吃饭了就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苏懋胸膛挺得更高,“我就没见鲍公公和小墩子和您同桌吃过!”   他一边说话,一边关了门,据目测到的距离,大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坐到太子对面。   “不许得寸进尺。”太子眼神晦暗。   苏懋盘腿坐好,徒劳的扭了扭头:“可是我看不见啊,远了我怕摔。”   默了片刻,太子突然嗤了一声:“你还怕摔。”   这略阴阳怪气的语气……   苏懋猛然想起,自己好几次光荣摔跤的历史,都被这个人看到过。   “殿下倒是记得清楚……”   他摸了摸鼻子,本想揭过这个话题不谈,却顿住了,这不就是个时机?他脑子里组织了下思路,就开始了。   “其实呢……不瞒殿下,这是我的病,不是身体,是心理的毛病,您别看我这是祖传的验尸手艺,好像时不时去趟验尸房,能帮忙找些案情线索就可以了,实则很多时候验尸就是破案关键,好的验尸官迅速襄助破案,也会招来凶手惦记,杀之后快……”   “我小时候就被绑过,用来威胁家里大人的,我那时大概四五岁,人小力气不足,被灌了药,一直浑浑噩噩,后来歹人忙的顾不上我,药喂的比平时晚了些,我装睡让他没注意到,就忘了喂这一回,我就瞅着时机跑了,歹人发现后来追,我摔了几回,进侥幸躲过,可能这一幕在心里留下了巨大影子,之后我再遇到危险,总是会忍不住摔跤,平时一点事没有,一感觉到性命危机,心跳快起来,就会不由自主摔跤,没有办法控制,也没有办法根治。”   苏懋手肘撑在膝上,手掌托着腮,小声吐槽:“你是不知道那个歹人有多可怕,好高好高的个子,好壮好壮的腰腿,满脸横肉凶神恶煞,拿着枪——就是能发连射的那种□□,上了火药,只要打中了就能死人的。”   “我只是躲过了那几发连射,身体仍然因为这次被绑,受了很多伤,养了很久都没养回来,我的家人……也在那次都去世了,留下我一个人。”   他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房间里恢复了安静。   太子声音微哑,问他:“你就不恨么?”   “恨啊,”苏懋想起上辈子经历,叹了口气,“怎么不恨,我的家人是维护正义牺牲的,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做着正经为国为民的事,凭什么要有这样的遭遇,可坏人已经落网法办,执行了死刑,我想恨都没地方……”   “我有时候也会想,要是这个人没死多好,我可以自己去报仇,让他生不如死,让他众叛亲离,让他尝一尝时间最惨最难受的滋味,才不要让他死的那么痛快,后来又一想,如果真是这样子,我也变成了恶人,那种自己最不想成为,家人最不想看到的恶人……”   “这么一想,那个人还是死了的好。”   “我不用非要忘记他,也不用原谅他,但他也不是什么值得我挂念在心上的东西,我有自己的方向,自己的坚持,陪伴我一路走下去的,我眷恋和怀念的,永远都是我的家人。”   苏懋絮絮叨叨说着,往日岁月留给他的伤痛仍在,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消,但他早已学会怎么疗愈自己,怎么更好的前行,慢声聊起过往,不是云淡风轻,不是故作轻松,而是,那也是人生的风景,和家人并肩的一段缩影。   时间一点点过去,苏懋声音慢缓,倒也不觉得累,也不渴,就是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殿下啊……我的好殿下,求求你了,倒是给点反应啊!   终于,殿下给反应了。   “你的病……还能好么?”   “能好啊,”苏懋笃定点头,“什么病都能治好的么,只要找对了药,我这个也不是没找过大夫,还有靠谱大夫提供了特殊疗法和药物,纯粹是我自己不想治……殿下可能懂?”   静了很久,太子才道:“你害怕再有意外时,不会摔跤了,便躲不过。”   苏懋鼓掌:“没错,就是这样!人生总要相信点什么嘛,就算家人还在,我仍然更想多相信自己,大衍四九,还人遁其一呢,我就想自己做这个一!”   “哗啦——”   不知太子做了什么,玄铁链突然重重一震,气势如翻江倒海,炸雷般响在耳边。   苏懋吓了一跳,下意识起来,腿又盘麻了,直愣愣往侧边倒去,屋子黑成这个样子,伸手不见五指,他看不见哪是哪,又习惯性的即将摔倒时,不管不顾,没有太多防卫动作,眼看着就要脸着地——   突然有一只干燥温暖的大手,托住了他的脸。   “好险……”   苏懋抚着这只手的手腕坐回来:“多谢殿下!”   谢完还不忘摸着□□太子整理一下袖口,别别到哪里难受。   太子声音微哑:“你不怕孤。”   苏懋拉着他的手,把他的袖子整理好:“我为什么要怕殿下?自第一次见面,殿下不就在护着我?”   太子收回手,没说话。   苏懋清咳了下:“抱歉,这么久了才察觉到,当时那个凉亭,是殿下故意去的吧?召我去,也是想让我躲雨?还有赏给我的糕点,廊下的小床,以及之后的相救,殿下不想我饿着渴着没地方睡,想让我好好的,是不是?”   纵使这些行为在起初,都带着试探之意,太子不可能对随便闯进来的人立刻相信,信任都是在其后一点一滴构建的,苏懋仍然感恩。   “我不好说殿下是个好人,但殿下确实在保护别人,不会因为暗里的捕风捉影,就先入为主,在心里为对方判了死刑,”他笑出小虎牙,“疑罪从无,殿下是个心胸宽广,也有充分自信和能力的人。”   “你喜欢?”   “嗯?”   “你喜欢这样的人?”   “当然啊,”苏懋重重点头,“我最喜欢这样的人了!”   做他们这一行的,最应该做到的就是立场公正,理性看待案件,受害者和嫌疑人,但人都是有情感的动物,有时总是不能避免,能时时做到的人,当然值得尊敬。   太子又沉默了。   苏懋大概知道,他在承受某种痛苦,整个人传达出来的气氛也越来越紧绷,似乎在更努力的压抑和控制。   “殿下要是实在难受,我可以走远点的,”他用脚蹭着,往后挪了挪,“但不是怕你哦,是想让你安心,不要害怕,你伤不到我的。”   太子还是没有说话,好像变成了哑巴。   “殿下喜欢猫么?”   太子没答,苏懋也不介意:“忘了是什么时候,我总感觉好像在哪天,听到您梦话,说猫猫…… ”   太子眼睫微垂。   什么猫,奉和宫只有你这一只猫。   他眼前仍然是一片血红,心中仍然有各种暴戾情绪,忍不住想要发泄,以前每次都是如此,压不下去时就放纵一把,舞一舞这玄铁链,伤不到别人,就伤一伤自己,可现在,有这个小东西看着,他竟有些不敢大动。   苏懋说伤不到他,让他放心,可他怎能放心?   就他那小腰,够几下自己折的?   深深呼吸,眼前血色未变,暴戾情绪仍在翻涌,可好像……并不是那么不可控,他若真的想,也控制得住。   “你想要什么?”他嗓音喑哑,看着坐远了些的小东西。   苏懋:“嗯?”   太子:“如此谄媚讨好,你想要什么?”   苏懋本来没想讨赏,太子说的话么,他也不怎么在意,跟这个人相处,要看他做了什么,而非说了什么,可现在既然有机会,怎能放过?   “那我想要一套验尸工具,可以么?”   想想那不好使的刮胡子匕首,想想那些差点露馅的瞬间,藏叶于林的时间到了啊!   苏懋语气都激动了起来:“一套刀具,要柄长,刃短,开刃一定要锋利,还要配上钩夹钳镊,每一样都不同,就是可能样子有点奇怪,我得先画图出来,还得在外头铁器铺子起模子才能打……行么?” 第47章 你的手很暖 除了你,谁会喜欢这种幼稚的东西?   苏懋说想要一套刀具。   他寻思这不是什么很难的事, 至少对太子来说不是,可是说完后太子沉默了很久,都没有说话。   莫非……   “可。”   就在苏懋打退堂鼓, 考虑要不要别这么狂的时候,听到了太子的答复,只一个字, 他就又能活蹦乱跳了:“那我能加个码,要一小盏烛光么?”   太子继续沉默。   苏懋却不再那么忐忑了, 踩着对方底线疯狂试探:“这屋子实在有黑,我都看不到殿下,就一小盏,一小盏就行。”   良久, 太子才又道:“可。”   苏懋赶紧摸到门边, 手在长条小几上摸找,终于找到了火折子,吹燃——   一小盏烛盏,只能照亮房间一小角,却好似能照亮人整颗心。   苏懋弯着唇,看看此刻的太子, 想想之前在外面的太子, 不管哪个时候, 他面前的太子,似乎都和在别人面前不一样——这么一想,此刻,此间, 好像更珍贵了。   他想在这里多陪一会儿, 可总是说话, 难免别人烦,自己也渴,他想了想,道:“殿下等我,我出去一下,去去就回!”   门重新打开又关上,房间再次陷入安静,死一般的寂静。   眼前血色越来越深,从岁月里回来的旧人带着愤怒与指责,太子越来越压抑不住胸中暴戾,握成拳的手蠢蠢欲动,玄铁链哗哗作响,荡起波浪,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在他忍不住发疯的时候,突然门开了。   苏懋推开门,抱着小箱子进来了。   “有点无聊,咱们来玩吧!”   这个小箱子,太子无比眼熟,檀木质地,沉稳的带点紫色的暗花,不就是那个装鲁班锁的箱子?   说是叫太子一起玩,实则是自己玩……   苏懋重新坐回太子身边,还给自己屁股底下垫了个小垫子,盘腿坐着,拿出鲁班锁,就开始研究,嘴上说着问着‘殿下您怎么看,咱们从哪里开始’,实则一下子就找到了切入口,修长手指不停动着,眼睛越来越亮,整个人都沉浸了进去。   别说小垫子分太子一个,连手里的鲁班锁,都没有意思意思靠近太子,给太子看看。   太子:……   “哇……竟然还有这种机关暗窍!鲍公公也真是的,竟然换了新的,我就说怎么和以前的不一样,他都不告诉我,早知道我早偷过来玩了!”   太子:……   除了你,谁会喜欢这种幼稚的东西?为谁换的,你怎么还不明白?   要感谢鲍公公,要在孤面前护着鲍公公,你什么时候同鲍公公这么好了?   正在奉和宫门口挥着小太监们打扫的鲍公公后背一凛,连打了三个喷嚏,直觉不对劲,赶紧往太阳底下走了走,又叫心腹最近的大事动向送上来,他得好好检查一下,别出什么问题……   苏懋不知道奉和宫上下被鲍公公指派的水深火热,也不知道太子在想什么,说要玩,真就抱着改良版的鲁班锁,玩的不亦乐乎,整颗心都沉了进去。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的陪伴,他不停玩,太子也没有赶他,意识昏昏沉沉,时睡时醒,每一次觉都不长,充斥着噩梦及不祥的颜色,每一次惊醒,都能听到面前的人在玩鲁班锁,细白手指灵巧,木块拼接声清脆,难得心里平静一会儿,艰难的压抑战过去,心力疲惫,就开始重新重复这个过程……   不知过去多久,好像吃了两顿饭,又好像没吃,眼前的一切皆不真实,都很像是梦中经历,直到真正的清醒。   先是眼前恢复了颜色,不再血红一片,而是昏昏沉沉的暗,沉沉暗色里,唯见门口一豆烛盏,烛光太淡,太浅,只能照亮周边方寸,少年仍然坐在他对面,不过可能为了看的更清楚,并没有面对他,而是背对着他,面对烛光。   小箱子里的鲁班锁已经不玩了,或者说,已经玩完了,它们被拼成了不同的形状,大大小小站在一边,像两排士兵,正在守护房间里的人,而原本玩鲁班锁的手呢,现在正拿着一根木签,朝不远处画的圈里扔。   “你在做什么?”开口便是难听的哑音,太子却早已习惯。   苏懋后背僵了一下,往旁边让了让:“我在射飞镖……是不是看不出来?”   太子这才发现,对方手中哪里是什么整齐的木签,而是筷子劈成的大小不一的小木刺,可画出的那个圈很大,也并不远,他有些不理解,为什么有人能全部扔在圈外,一个都不中的?   “你是傻子么?”   苏懋:……   “这怎么能怪我呢,明明是圈不够大……不,是烛光不够亮!又不是谁都和殿下一样,五官超强,还武功厉害!”   回了嘴才发现不对,太子都会讽刺人了,不叫别人滚,也不再闷忍着不说话——   他惊喜回头:“殿下您好了!”   太子随手一翻,将手腕上的铁链解开,缓缓起身:“看看你这个邋遢样子……不成体统。”   “随孤出去。”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袍角不小心扫了苏懋的手一下,苏懋手没稳,不知怎么的扔出了握在手里的小木签,‘啪’一声,木签正中不远处圈圈的圆心。   苏懋:……   故意的是不是?你一定是故意的!你在嘲笑我!   他意犹未尽的拍拍屁股起来,不忘拎起自己的小垫子,门已经被太子拉开,阳光洒进来,他手背遮了眼,发现袖子上是有点灰……   可他身上有,太子身上也有啊!   大家一起在房间里关了两天,我是又蹭又摸的,还看不清,沾了灰尘,你还甩铁链子呢,身上能不脏,谁也别说谁好么!再说我还偷偷出去洗了把脸,拿匕首刮了下呢,您可是什么都没干!   苏懋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往外走,没想到外面光线太亮,一下子从暗室走出来,被刺得有点睁不开眼,也看不清路。   “怎么笨成这个样子。”   太子似浅浅叹了一口气,把手伸过来:“抓住孤。”   “不是笨,是有点看不清路。”   苏懋有点见光落泪的症状,赶紧闭了眼睛,握住太子的手不放,还晃了晃,迭声提醒:“鲁班锁鲁班锁——”   “会有人来收拾。”   太子拉着他离开,头都不回。   他们走过的地方,有光流淌,他们交握的手,温暖无比。   一瞬间,有难以言说的安静笼罩,好像岁月静好,也不过如此了。   苏懋眼睛适应了一下,就慢慢能睁开了,将要察觉到彼此手握的时间有点长时,太子就放开了。   苏懋:……   他就知道,瞧瞧这恨不得一秒远离的样子,至于那么嫌弃么!他不就是袖子脏了一点!   “殿下咱们接下来干什么,”苏懋十分机智的建议,“要不要洗个澡,吃点东西?”   太子微颌首:“嗯,你去吧。”   这高冷疏离的范,不愧是你,太子殿下!   “那我先告辞了!”   直到他背影消失很久,太子才收回了视线,叫了人:“备水。”   苏懋去的还是那个专属太监们的洗澡隔间,晴天白日,时间点不错,大家都在外面忙,这里也就闲着,甚至不需要做太多警戒,能痛痛快快的洗个澡。   一个澡洗完浑身舒畅,苏懋心里唱起好日子,怎么着也算立了点功吧,太子应该会赏些好吃的?   洗完澡,换完衣服,头发都没晾干,他又巴巴跑回了大殿,果然见鲍公公冲他招手。   “殿下召我了?”苏懋有点意外,这么快的么!   “殿下还在沐浴,但菜已经点下去了,稍后就到,就是还有你——”鲍公公冲外面招了招手,“快些进来。”   苏懋就见三个小太监托着红漆托盘,托盘上整整齐齐的放着衣裳,金银,一看就是赏赐之物,鉴于鲍公公刚才的反应,他指了指自己:“赏给我的?”   鲍公公慈爱的看着他:“咱们做太监的,本没有越级擢升这样的规矩,可谁叫你给奉和宫争了脸,殿下又在皇上面前提了你一嘴呢?皇上特赐,今日正好制好,苏内侍试试吧?”   所以这是升官了?   苏懋摸了把新做的靛蓝色衣服,布料滑溜溜,还很厚实,阳光照耀下透着那么一股子高级感,美滋滋的就去换了。   也没去别处,大殿本就有屏风,隔出来的那点空间正好够用,他抱着衣服就过去了。   鲍公公看着,脸上笑容越来越慈祥,真好。   这个小孩看起来胆大包天,什么事都敢干,什么人都敢得罪,看不出有多细腻体贴,但就是时时处处都让人舒服,心中熨帖。   有些人就是这样,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但本身的存在就像一束光,不必多明亮,不必多炽热,伴在身边,就会给予人温暖。   太子这个毛病已经有好几年了,每次从侧室出来,都透着一股厌世的阴戾,他自己不舒服,伺候在旁边的人也不舒服,每到这些日子,奉和宫也是噤如寒蝉,不敢出声,今天却不一样,太子出来情绪正常,唇边甚至还有淡淡笑意,还点了菜……   他就知道苏内侍不一样。   希望以后……太子能越来越好,大家都能越来越好。   鲍公公正等着苏懋换完衣服出来,脑中畅想着美好未来,突然背后传来脚步声,太子来了,他还未来得及行礼,就听见自家主子微冷的声音:“下去。”   鲍公公:……   伺候太子多年,别的不说,太子声音的微妙变化,他比谁都懂,这是……不悦了?   “是。”   鲍公公一边走,一边悄悄看了下自家主子神情,发现对方视线落点正是屏风后的人影,知道自己猜对了,还是稍稍有些无语。   竟然还不让人看了……屏风那么厚,能看得到什么,再说他只是一个太监,很老的太监,就算看到了又能怎么样!   和鲍公公不同,太子看苏懋,不是,看屏风,就大大方方的了,他也不着急,还找了椅子坐下,慢悠悠的等。   苏懋换好衣服出来,不见了鲍公公,换成了太子,但也没太惊讶,奉和宫里,除了同事不就是上司,他拱手行了礼,还得瑟的转了一圈:“殿下看,这身衣服好不好看?”   殿下声音有些哑:“好看。”   合适的裁剪,有垂坠感的布料,配上更显肤色白皙的靛蓝色,腰带箍出的细腰,下摆下来回晃动的长腿,收束出细细手腕的箭袖……   太子眸色微深,不动声色的移开了眼睛:“先吃饭。”   “谢殿下赏!”   苏懋眼睛亮亮的跟上。   这饭吃的很顺利,果然不愧是宫中御膳水平,凉菜爽口,热菜鲜香,肉菜鲜香辣爽,肥而不腻,素菜鲜甜润口,唇齿生津,汤也特别好,不知道是用什么食材熬的,可口极了!   苏懋吃的头都抬不起来,完全没注意座位对面,太子眼神都在看着谁,吃了多少,只是最后吃饱,撂筷子的时候,感觉太子看他的眼神不太一样。   有那么一点点微妙。   苏懋立刻审视自己,是哪里没洗干净,还是吃相不太好,饭粘嘴边了?   不至于啊,难道是看了两天彼此邋遢的样子,嫌弃了?   可是太子不说话。   太子也很忙,没空说话。   之前‘幽居’奉和宫时,太子就经常不在,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现在圣旨发下,能去勤政殿见皇上,也能参与上朝,就更忙了,根本没什么机会总见面。   苏懋见怪不怪,借了太子的书案和笔墨纸砚,认真仔细的画图——那套解剖刀模板,太子答应过的。   当然他也不忘夹杂私心,给自己设计了一把精致小巧,看起来不大像刮胡刀的刮胡刀,塞进了套图里,反正别人看这一套刀具都觉得奇形怪状,多一个有什么要紧?   左右无事,他画完图,又设计了箱子,专门盛放这套刀具。   又想着这是在古代,验尸工具光有解剖刀也不行,必要的古法使用,材料准备,以及罩衫口罩……是不是也得准备起来?   所有都忙完了,就托鲍公公转交给太子,他又四处逛着玩去了。   没办法,谁叫整个奉和宫,就他一个人无所事事呢?进来的时机特殊,身份特殊,之前做的事也特殊,没有任何事情委派在身,没有案子,就是个纯粹闲人,呆坐着有点傻,他就四处走一走,把地形弄熟。   当然,他还有另外一个诉求,看能不能钓上来那位站在背后的人。   但这一回对方没半点反应,好像死了一样,根本没往他眼前晃,莫非……上个案子里,大皇子六皇子受罚的事,也算他影响了夺嫡?   苏懋一边寻思一边转,皇宫看起来很大,可是逛久了,也就那样,转来转去都是那一小片四方天空,看不到日升,也看不到日落,风吹进来都因为高高宫墙挡了下,不够爽快。   他这辈子,只能困在这方寸之间了么?   苏懋后知后觉的,有点惆怅,想自己什么时候能出去一回。   外面京城是什么样子的呢?街道和宫里是不是有很大差别,市井间是不是有很多的烟火气,百姓们穿的是什么样子,说话是什么口音?   他……能看看么? 第48章 真是离不得孤 他掀开了人皮!   有道是有福之人不必忙, 无福之人跑断肠,你说巧不巧,苏懋这回竟机会做了次大福气之人!   他刚刚觉得有点寂寞, 被宫墙困的难受,就有机会出宫了!   这天太子突然出现,说有个案子, 死了两个人,在宫外, 问他要不要出去看看。   那当然是要啊!   苏懋一下子蹦起来,连连点头,巴巴看着他:“我能出去么?”   太子:“为什么不能?”   苏懋想想也是,小看太子了, 太子是谁, 被废了关在奉和宫还能满宫跑,出去算什么大事?   “那我是不是得换身衣服?”他低头扯了下衣角,穿太监的衣服好像不太合适。   太子怎会想不到:“给你准备了。”   小墩子送上衣服,苏懋就去屏风后换了。   一边换,还一边问:“是个什么样的案子,怎么来问殿下了?”   “东厂的案子。”   太子一如既往, 把小墩子挥退, 自己坐在椅子上, 慢条斯理看着屏风后的背影:“户部侍郎毕争庭遇害,父皇震怒,因其有前事,本在东厂厂公贾鹏受理下, 现在出意外很可疑, 贾鹏又偏偏在这个时候胳膊受了伤, 不利查案,孤便接了过来……”   浅述完因果,不见对方回话,一室安静,屏风后的身影也顿住了,良久没有挪动。   “怎么了?”太子疑道。   难道小东西不想干?可他说了,想要做这样的事。   “那个,有案子我当然想,就是……”   苏懋头伸出屏风,按着腰间搭扣:“这个,怎么弄?”   他捏着衣角边,耳根有些红,顶着洒金光线,见太子不动,羞涩又着急:“殿下快说句话啊,这个我真不会……”   殿下直接走到屏风侧,捏住了他腰间搭扣,轻轻一拉,一扣:“真是离不得孤。”   苏懋:……   耳根热烫过了很久,才消了下去。   这事不能怪他,他又没来过古代,头一回穿这样的衣服,当然不会,太子调侃他做太监久了,以前的衣服都忘了穿法,他也无法反驳,太监衣服是真的简单,研究研究就能会,可这套长衫加琐碎配饰,他认都认不全,怎么可能会穿?   唉。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做太监。   还是说……他这辈子都没有做真男人的机会了?未来只能这样了?   苏懋心里装着事,就没注意到,太子手指退开的很快,眼神也是,有意的控制和避开,好像生怕打扰了什么,防止什么放出来……   两人乘坐马车出宫。   皇宫的恢弘,苏懋早已经见识过了,雕梁画柱,碧瓴金瓦,脊兽凛凛,端的是一派威严,气势雄浑,出了宫,市井就不一样了,道路宽阔,视野被无限放大,连天空都看不见边,人们来来往往,什么年纪的人都有,干什么的都有,穿什么样衣服的都有,嘴里说着不一样的话,走路步伐也不追求整齐,是一种并不会太喧嚣,却感觉很热闹的红尘味道。   拂面的风有些野,一时轻的温柔,像在轻拂情人的发,一时调皮的故意惹人,忽的一下,吹眯了行人的眼,掀起他们的衣角,又重重打回来。   连街边树形都透着不经雕琢的野趣,枝桠随性生长,每一棵和每一棵都不一样。   太子:“喜欢?”   “嗯!”   苏懋掀着车帘,看的目不转睛,先前那一点点不能出来的小伤感早就忘了,甚至伸手去感受外面的风——   “规矩都忘了?”   太子很不赞同他这个动作,直接把他的手拉了回来。   苏懋:……   “谢殿下,我知道错了。”   他在心里叹了一声,就算马车走的慢,也是有风险的,万一旁边有车急行错过呢,不就伤到胳膊了?交通规则要谨记啊。   “就这点出息。”   太子慢慢放开他的手,眸色淡淡:“以后出来机会还多,你想让别人都瞧瞧你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苏懋一脸惊喜:“我以后还能出来?谢谢殿下!”   他是只听到了上半句么!   太子闭了闭眼:“随你。”   窗外看了这么久,苏懋勉强能拉回心思:“案发地点在哪?尸体呢?我们直接过去?”   “东厂今晨接到的报案,说是为了保护现场,尸体已经抬了出来,现在在停尸房。”   太子道:“两边距离并不太远,可先进行验尸,待你验尸完毕,想来东厂各项流程手续应已办完,可全部交于孤,其后,你可同我去看现场。”   苏懋便明白,今天早上刚刚从皇上那里撕来的案子,手续流程没走完,太子权限就不足,这样安排正好,但——   “殿下派人去看着了么?”   东厂要是搞什么小手段,他们这边一点都不知道,可就被动了。   “就你机灵。”太子眸色微柔,“派了。”   “那我就放心了……”苏懋说着,看到了一家打铁铺子,“咦?湛记,这是殿下帮我做刀具的那家?”   太子往窗外看了眼:“是,说是近日可取,还未送信来。”   苏懋眼睛一亮:“那不就是快了!到时候叫殿下看看我的解剖刀,可好看了……”   太子:“……嗯。”   马车很快停到街边,到地方了。   苏懋随太子下车,一路往里,进到一处深屋,看到了两具尸体,分左右放在两张停尸台上。   太子:“分别看?”   “好啊。”   苏懋迅速进入工作状态,先走到左边那一具——   “死者男,应该过了不惑之年,脸色惨白,唇色浅淡,遍身血色,周身湿透,发亦未干,身着常服,布料柔软,款式宽松简单,这应该是就寝前会穿的衣服,然衣摆绣工精致,死者身家应是不菲?指甲修剪整齐,干净无垢,右手中指指腹生有薄茧,此人应该经常做案牍文书工作……他就是户部侍郎毕争庭?”   太子颌首:“嗯,年四十五,家产颇丰,今晨发现死在私宅浴桶里。”   “尸斑多在枕部,后肩,肘,臀……积聚块大,手指压迫部分褪色,尸僵明显,角膜中度浑浊,口唇内有细碎伤口……死者嘴里曾经被堵过东西,死亡时间,大概在六个时辰以上。”   苏懋再翻开死者手腕。   “利器划就的痕迹,几可见骨,清晰可见割断了动脉——这种伤口,极易造成失血过多而亡,然死者手腕脚踝用绳子绑缚过的痕迹明显,遂现场应该当时立刻排除了自杀?死亡现场是什么样子的,殿下可知大概?”   太子道:“据东厂厂公贾鹏之言,是一个很大的浴桶,死者嘴被塞着布巾,整个人浸泡在很深的浴桶里,发现时,里面都是血,人已死透,场面可怖。”   “很深的浴桶,都是血色……应该也不都是血,人的血不会有那么多,大概是血和水融在一起,”苏懋问,“浴桶里的水,是凉的还是热的?”   太子非常难得的,怔了一下,显然并没有预料到这个问题。   “我来了我来了——”   随着越来越快的脚步声,姜玉成蹬蹬蹬跑进来,喘着气:“开始了么开始了么?我没错过什么吧?”   苏懋:……   “我一大早听到信儿,就赶紧进宫,哪知太子表兄又带着你出宫了,我只能追着继续跑,连跑两条街也没追上……要不说我厉害呢,我正好顺道拐了个了解的案子的人,一块来啦!”   姜玉成跳过来:“苏小懋你刚刚问太子表兄什么来着?你问我问我,我什么都知道!”   苏懋让开一步,先让姜玉成看了眼尸体。   姜玉成惊的直接往后跳了一步:“哇——这血糊拉的,什么玩意儿!”   苏懋:“死者被发现时,死在浴桶里,手腕有极深伤口,一桶血色,我想问问,这桶水是凉的还是热的?”   姜玉成脱口而出:“凉的!”   苏懋:“你问过了?”   “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天气,我连扇子都扔了,”姜玉成就笑了,“那个案发地点我问过了,偏僻,也不向阳,这还是死在大晚上,屋里没烧碳盆,这么冷的夜,就是一桶热水,发现时也凉了啊……话说你为什么这么问,可是有用?”   苏懋点了头:“嗯,此问有关血量,人想要失血而死,得流失大量的血液,可我们的血液自身有凝血功能,一旦凝血,伤口流失血液速度会放缓,人可能就死不了,遂水的温度很重要,温暖的水会促发血液的流失,水冷则相反。 ”   “哦我明白了,你在排除确定死因……”   姜玉成往尸体上看了一眼:“可他这脸色白的,嘴唇都没色了,就很像血流干了啊……”   苏懋微颌首:“我再看看另一个。”   他转向,看另一边的尸体——   也是个男人,比左边这个要年轻一点,却也年轻不到哪里去,蓄了须,看起来已过而立之年,同样的手腕四肢有过帮缚痕迹,致命伤也是在右手腕,伤口深可见骨,但并没有满身血色,血迹只在右手腕及右袖间。   衣服料子也不错,右手中指指腹,同样有经常书写留下的薄茧,很明显,这也是个做官的。   太子道:“任永,年三十五,礼部员外郎,在京城,这个官不能算微末,却也不算大员。”   苏懋点了下头,上前仔细验看:“死者面色苍白,唇色灰淡,和左边尸体类似,因失血过多,尸斑颜色较浅,然指压不变色,翻动尸体尸班不转移;尸僵明显,部分地方偶有松弛;角膜高度混浊,不能透视瞳孔,嘴里有细小伤口,应是被塞住东西堵过——死者死前死亡,该有十二个时辰以上。”   也就是,一天多了。   苏懋偏头看太子:“这两具尸体,都是在今天发现的?”   太子颌首:“是。”   苏懋:“虽则这任永与毕争庭尸体表现有所不同,并没有浑身湿透的痕迹,头发看上去也未浸过水,但仍有其他诸多相似之处,比如一样的脸色和唇色的浅淡,失血征象明显,比如都被堵过导致不能发声的嘴,比如相似的衣乱痕迹,看起来像是曾经剧烈挣扎过,还有手腕上类似的极深的割腕伤。”   不是一天死的,在同一天被发现……这是巧合?   “据说这任永的死亡现场,有一地的血,看起来也像是流血流死的,”姜玉成倒不是有心为难苏懋,就是认为苏懋什么都知道,直接就问了,“这个连水都没有,也能失血而亡?你刚刚不是说,稍稍有点难度?”   “唔……”   苏懋思忖片刻,突然看向太子:“殿下,我可以剖尸检验么?”   殿下还没说话,姜玉成眼睛倏的睁圆:“你说什么?剖,剖尸?”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么?是把尸体割开的意思么?   苏懋肃容:“解剖尸体,能告诉我们的更多信息,我有把握,只要让我打开尸体看一看,我就能明确具体死因。”   “太子表兄……”   姜玉成迷茫的看向太子,有些纠结,要不要劝着答应呢?劝着应吧,感觉这种事有些匪夷所思,人都死了,还不给个清静,不劝吧,苏小懋从来没做过不靠谱的事,他说行,应该就是真的行,苏小懋在这方面相当厉害,而且破案嘛,真相第一……   他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良久没个主意,正当他决定,干脆支持答应的时候,太子已经招手叫了人过来——   “去湛记铁铺看看,孤订的东西打没打好,若得了,即刻送来。”   太子倒没有太过惊讶,自答应苏懋起,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唯一没想到的,是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莫要着急,”他转向苏懋,“铁铺离此不远,去去就能来,若刀具已好,你即刻就可以剖尸,不必担心其它,若还没好,本也说的这几日交货,去催一催,应该也能很快就好,我们可暂先转看现场,哪里都不耽误。”   苏懋自然满口答应:“好啊,殿下安排的极好,我无有不从。”   结果很顺利,派出去的人很快回来,将刀具一并带来了,说打铁铺子的掌柜今晨才做完最后一道工序,正要派人给订货人递信呢,他们就去取了。   装着刀具的小箱子也很精致,一打开,阳光洒进来,把把都闪着光,那叫一个锋利,那叫一个冷冽。   苏懋一看就喜欢的不行,迫不及待的拿一把在手里,那熟悉的感受,足够锋利的刀刃……打铁铺子技术真的很不错!   姜玉成起初有点怕‘剖尸’这两个字,毕竟没看过,感觉会很刺激,现在看到苏懋熟练的执刀姿势,那带着笑,小心翼翼抚摸,像在感受什么美人的模样……   他忍不住抱住胳膊,狠狠一抖。   娘喂,好像苏小懋这个样子,更吓人啊!   苏懋和自己的解剖刀亲切的打过招呼,重新看向太子:“剖尸难免气味污浊,我还想问殿下要一些东西。”   太子颌首:“可。”   很快,停尸房重新做了准备,送来了酒和姜片,酒用来洗濯,新鲜姜片含在嘴里,可以止呕,陶盆里燃上苍术皂角,也有去秽作用。   围上罩衫,再用简易布巾罩住口鼻,苏懋最后手先了一把解剖刀,眉目肃静地走向尸体时,姜玉成都感觉这气场不像是要验尸,而是要做什么了不得事件的大型现场,眼珠都不敢错一下,生怕错过了什么。   然后他就看见,苏懋动手了!   苏懋把刀尖抵在死者肩膀上,就这么一下两下,手指灵活移动,丝滑程度好像他划的不是人,而是本就顺滑的丝绸……   剖,剖开了……   他掀开了人皮! 第49章 死因 他又把肚子缝上了。   偌大的房间里, 静寂无声,只有锋利解剖刀划开皮肤的声音,时而伴着新换镊钳的轻微碰撞, 声音还有点清脆,并不大,却不知为何, 有些让人头皮发麻。   姜玉成亲眼看着苏懋动作,看他下刀割剖, 掀起人皮……最后只能捂着眼睛,从指缝里看。   看着看着,他发现有点不对劲。   “这人身上怎么没血?”   甭管活人死人,这么下刀, 怎么可能不流血?莫不是, 这人身上的血都流光了!   这么明显的血液问题,外行人都看得出来,苏懋当然也看得出来。   死者身上失血征象明显,他看到表面时就有所猜测,剖开来只为更确定,但他想看的, 当然不只是失血量, 还有更多。   手中刀剪镊钳灵活变动, 划开死者皮肤后,往里有筋膜层,脂肪,肌肉, 不一样的组织要用不一样的工具, 分层处理后, 干脆利落的打开腹腔,露出了里边的内脏。   “哇……”   姜玉成属实有点不敢看,一边好奇,忍不住往前凑,一边又因为扑面而来的气味,过于难以形容的视野,有点恶心想吐,整个人的行为举止矛盾极了。   苏懋不仅明显看到了尸体内血量的缺失,看到了发白的肺叶,还准备看一看心脏的情况,不过看不看应该都没什么悬念了,血量丢失至此,死者大概率是失血过多而亡。   刀剪处理过几处关窍,‘啪’的一声,打开胸腔,看到心脏,果然,一切皆如所料。   “死者死因明确,就是死于失血。”   “嗯。”太子点了点头,又道:“可还有其它?”   姜玉成震惊的看向太子。   虽然他也觉得这个确定死因的速度有点太快,但眼前画面……如此一言难尽,他都快吐了,太子表兄竟然觉得还不够,意犹未尽?你还想看什么!把这些内脏也划拉开么!   然而他没料中太子表现,也没有料中苏懋,只见苏懋微微摇了头,张嘴就是:“当然不止如此,我还要取胃,剖开细查。 ”   姜玉成:……   果然聪明人的玩法,他都看不大透。   “剖胃?”   太子刚提出疑问,就想到了方向:“可是要看看死者生前吃了什么?”   “是,死者生前最后一餐很重要。”   苏懋解释:“食材的选择,烹饪方法,产出季节等等,都有利于帮助我们推断锁定线索,本案死者挣扎痕迹明显,很可能是在清醒时被绑缚,也有可能看到了凶手样子,但身体从失血到死亡,需要一个过程……我希望我们能找到点东西。”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调整刀尖往下角度,将要划下去时,突然顿了一下,扭过头,对两人示警。   “可能会稍稍有点味道。”   姜玉成得到了预警,迅速退后两步,站得更远,以为足够了,苏懋刀尖一划,那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冲出来,瞬间弥漫,他立刻两腿发软,两眼发直,根本扛不住。   这哪里是有一点点味道,这是味道很大好么!苏小懋谎报军情!   根本憋不住,小郡王跑出去,扶墙吐了。   吐完一轮,透过窗,竟然发现太子表兄面无表情,没有干呕,没有想吐,眉眼甚至一如既往,冷冷淡淡,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你牛,你厉害!   “还不错,能找到东西。”   苏懋打开胃,换了镊子夹取其内容物,一边找,一边继续对太子解释:“胃部消化食物有个大概规律,一个时辰内,胃内食物变软,外形保留相对完整,其后移向肠,两个时辰内,可能仅剩残渣,三个时辰,胃排空,人会感觉到饥饿,当然这个过程根据个体饮食习惯,消化力强弱,会有部分时间差异,食材品类也有影响,比如坚硬的不易消化的东西,用的时间就会久一些,本身就软糯易消化的,时间就短一些……咦,这个?”   随着他的话,镊子里多了一样东西。   隔着窗,姜玉成都认出来了:“是杏仁!”   他已经吐的差不多了,感觉也适应了很多,重新提着袍角,蹬蹬蹬跑回房间内,而苏懋已经将那样硬物入清水洗了洗,露出软白模样,他就更笃定了。   “就是杏仁没错!我小时候有段时间,我娘天天让厨下给我做杏仁奶,我见过这玩意儿太多次,连味道都熟悉!”他耸了耸鼻子,“不信你闻,这股子淡淡的腥苦味,就是杏仁的味道!”   “莫不是有人投毒!”   姜玉成眼珠一转,有了方向:“我小时候听我娘讲,杏仁这东西养身,却也不宜多食,还得经过仔细处理,它们本身是有毒的,若是处理方法不当,本人不知道,还一口气吃了很多,就很容易被毒死的!”   嘴里含着的姜片在刚才已经吐出去了,但他发现好像是习惯了,或者鼻子熟悉了这种臭味,也没什么特别不适……小爷的适应能力还真是……   正好,能好好看热闹了!   “的确存在这种毒。”   苦杏仁里含有苦杏仁甙和苦杏仁甙酶,遇水后产生氢氰酸,可致中毒,但——   苏懋道:“死者的征象表现,更像是失血过多,而非中毒。”   姜玉成就迷茫了:“那到底是——”   苏懋:“我想再看看另一具尸体。”   一个都剖了,两个又怕什么,左右都在这里,也不能厚此薄彼不是?   姜玉成直接替太子点了头:“好啊,你来——”   来字还没说完,苏懋就换了把解剖刀,划开死者身体了。   一样的肃正姿势,一样的丝滑速度,一样的精准角度,两个死者被剖开的角度一样,脏器表现差不多,连胃里的东西竟然都很相似!   姜玉成:……   “我看看……”   苏懋拿着镊子,一样一样往外夹,和刚刚的作比对:“生姜,辣椒……杏仁,葵花籽……肉桂,大蒜……当归,白菊花。 ”   两个死者内脏失血征象相似,胃容物也很相似,有的看的很清楚,两边一模一样,有的左边很模糊,不大认得出来,要靠右边比对,才能辨认是同一样东西,有的则右边的模糊,要靠左边的襄助,才能识别,但结论是一样的,这两个人虽然死的时间不同,但在死前吃的东西一样,吃完东西到死亡的这个过程,所用的时间也差不多,差不多都是一个时辰。   姜玉成听完,就是再迟钝,现在也能确定了:“所以这是同一个人干的?”   “不止如此。”   苏懋指着桌上一一陈列开的胃容物:“这些东西,具有一个相同的特点。”   姜玉成:“什么特点?”   “抗凝血功能。”   苏懋垂眸,视线一一扫过桌上东西:“这些有的是食材,有的是药材,有的是饮品,有的是调料,本身都是市面上常见之物,寻常餐桌上常见,不算毒物,也不会引人警惕——”   “它们并非相生相克,食用也的确不会中毒,只是它们本身的抗凝血功能,可能会叠加,对死者产生一定的影响,身体不存在伤口便罢,如果有伤口,止血要比寻常慢一些,难一些。”   姜玉成抚掌:“所以就算没有热水,或者外在环境辅助,死者的失血情况也不会变缓停止?”   “对,”苏懋点头,“加之死者的剧烈挣扎,会一定程度上加剧腕间伤口的撕裂,不易凝血。”   这个凶手,作事相当仔细把稳。   姜玉成嘶了一声:“那这么多东西,怎么吃下去呢?”   苏懋微笑:“简单,火锅啊。”   “对啊!”姜玉成掌砸掌心,“吃锅子得有汤底,有食材,有蘸料,有饮品,哪一样都不能少,吃这么一顿饭,不就齐活了!”   苏懋看太子:“两位死者,平时来往可密切?”   太子微摇头:“孤尚未得到确切卷宗资料,但二人不在同一官署,品阶亦不同,朝廷官员的圈子说大也小,说小也大,一般情况下,见到谁都不会恶脸相迎,说出去都认识,可若要说走的近,关系就得极深了,两边家族不可能没有过来往,逢年过节不可能一样礼都不走,一个小宴都不参与,但孤尚未听到过以上消息。”   也就是说……这两人不熟?   不过这一切都得看稍后的细致排查,说到排查,有件事就很重要了。   “这两具尸体,是谁发现的,谁报的案?”苏懋道,“稍后咱们要去看现场,现场有没有遭到过破坏,此人应该最敏感。”   他这么说,是担心东厂要搞什么幺蛾子。   这个担心也不是空穴来风,今早太子在皇上面前抢了这个案子,能在皇上面前争抢对峙的,自然得是东厂厂公本人,可他们来这里验尸这么久,这位东厂厂公贾鹏一直未有出现,要说他一直勤勤恳恳工作,亲自为太子料理准备案子卷宗,苏懋是不信的。   这明显是有过节,不想让太子好好查案!   “要不说咱们是好兄弟好知己呢,”姜玉成眉眼弯弯,笑的那叫一个得意,“你这不就问对人了?这人我给你带来了! ”   苏懋很意外:“你带来了?”   姜玉成:“我不是说一路追着你和太子表兄,差点在四九城逛了半个圈么?路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就带了个解闷,顺带能给我说说案子大概的人,这人呢,叫隋开济,五城兵马司的人,就是他发现的尸体!要叫进来问问不?”   苏懋难得顿了下。   姜玉成一看,也是:“不过这里味儿有点大,要是你搞完了,咱们洗洗手,出去外面问?”   “好。”   苏懋点了头,却并没有立刻出去,而是将死者的胃容物,一样一样,记录封存好,重新把胃袋缝起来,一一放回死者体内,从箱子侧方夹袋取了针线过来,血管,筋膜,肌肉,脂肪,皮肤……   一样一样,重新给死者归位,缝好。   到最后,死者被剖开前什么样子,现在就是什么样子,只除肚子上,多出了一条笔直精巧的缝线。   姜玉成参与完全程,也是服气,他这个小伙伴可是真棒!还给带缝回去的!   尸体重新缝好,证物封存,验尸记录书写整理好,苏懋才脱了罩衫口罩:“走吧。”   这些工作他做惯了,并不觉得累,就是身体……还稍稍有些不适应,出门时扭了扭脖子,甩了甩手指。   太子就有些奇怪了,明明并不是一个多讲究的人,平日并不关注吃喝,穿什么,身处环境如何,也不见多在意,今日一反常态,并没有按照姜玉成建议,因为时间短任务重,就随意的把人提到院子里问,再继续接下来的行程,而是让人专门辟出了小厅,收拾了桌椅,上了热茶点心,坐了几息舒服了,才提人过来。   不过苏懋也因为这点时间,精神更恢复了就是。   太子坐在上首,视线不着痕迹滑过重新精神起来的苏懋,叫跪在地上的人起来,问他:“你该知道孤提你来为什么?说说吧。”   “是!”   回话的人身材高大,很有股肌肉和力量感,浓眉大眼,精神头十足,未至而立之年,整个人有一股成熟稳重的劲头,又没有半点颓郁之气,精神面貌很好。   他行了个军礼,道:“卑下名隋开济,是五城兵马司辖下知事,日常有巡街缉盗,疏通河渠,防范火禁之责,今朝例行换岗巡街,不敢有丝毫怠慢,也是运气寸,昨天都没有人发现有什么不对,今晨我从那家宅子过时,总感觉闻到了血的味道,咱们干这个的,宁可不放过蛛丝马迹,也不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卑下若敲开门,里头人家没毛病,卑下顶多赔个礼,遇到不客气的,被骂两句,但要真是有什么恶事,就不会错过了。”   “谁知敲门半天,无人应,我嘴里告了声饶,翻墙过去,院子里仍然很安静,可越走进房间,越是不对,然后就发现了死人!”   太子:“你发现的是毕争庭,还是任永?”   “回殿下,卑下第一个看到的,是毕大人,”隋开济道,“卑下曾有幸在巡街时见到过这位户部侍郎,认得他的脸,当下也是有点慌乱,准备赶紧上报,可就在我跳出墙时,以双闻到了相似的血腥味,飘之不散,就是比毕大人宅子里的淡点,倘若是平常,卑下可能会忽略,可今晨所见过于匪夷所思,卑下不敢糊弄为事,只得咬咬牙,又翻去隔壁一间宅子看了看——”   “就发现了任大人。”   隋开济道:“不过卑下不认识任大人,是报了上头,东厂接手后,还知道他是礼部员外郎,叫任永。”   太子视线浅淡:“就这些?”   “卑下当时的发现就这些。”   隋开济说完,还是没忍住,加了一句:“就是东厂姿态有些高,分明是我五城兵马司协查的案子,也不让我等窥探。”   这就有告状嫌疑了,说东厂霸道,欺负他们,排挤他们。   “我东厂奉皇上旨意宫外行走,监察百官,处理重案,所行之事皆为机密,自不该由外人窥探,你这小吏有意外?”   随着一道高调微尖的嗓音,门外走来一个瘦削身影,吊着胳膊,面色苍白,眉眼深郁,眼梢微收的弧度里,怎么看都感觉有一股没用正眼看人习惯的阴鸷之气,正是东厂厂公贾鹏。   “见过太子殿下。”   贾鹏高调的怼了人,高调的给太子行了礼,目光似有似无在苏懋身上扫了下,带起假笑:“咱家早听说太子跟前有位能人,极擅看尸理案,今日一见,果真不凡。” 第50章 不会有人来救你哦 仇恨和折磨。   苏懋并不觉得东厂厂公在夸他。   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明目张胆的审视视线,阴阳怪调的语气,秋日如此灿烂明媚的阳光照耀里, 都能显的面目可憎,不见一点亲和,可见贾鹏此人, 不是个好相与的。   他的确应该出现在这里,甚至应该早点来, 这个当口,这种态度,不免怠慢,看来是没把太子放在眼里。   太子也根本没接他的话茬, 好像同他聊身边人是个极跌份的事, 提一声他都不配似的,视线淡淡掠过贾鹏的手:“伤至如此仍要坚持上差,贾公公有心了。”   贾鹏怎会听不出话中暗意,丝毫不以为耻,还托着受伤的右手,朝皇宫的方向拱了下:“皇上信重, 咱家肝脑涂地, 不敢懈怠, 殿下大才,能理我等我难理之事,解我不解之疑,咱家前来交接, 本就是份内之事, 当不得夸。”   姜玉成弯了眼梢:“贾公公好生谦虚啊。”   谁夸你了, 你个老货要不要脸!   贾鹏当然不要脸,被小郡王点了,还能继续弯腰客气假笑:“小郡王谬赞。”   姜玉成哼了一声,退后两步,站到苏懋身边,不想再跟这种东西说话。   太子:“文书卷宗可交接完毕?公公对本案,可有何建议?”   “回殿下的话,交接好了,”贾鹏微欠了欠身,“一概文书卷宗,皆已交给殿下的人,签押落章,案子的建议么,倒是没有,殿下雄才伟略,身边又有得用之人,想来不必咱家多嘴,只不过……”   他扫了眼苏懋,笑意更深:“年轻人涉世未深,还请殿下多多体恤引导,莫要被一起子小人挑唆了。”   “你说谁呢!”   隋开济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剑眉挑的老高:“小人在何处?我方才所言难道不是事实?分明是你东厂该办的事不办,该查的东西不查,反倒借机生波,神神秘秘遮掩,致使线索纷杂,哪哪说不清楚,延误时机,还怪别人了?”   贾鹏阴了眼:“井底之蛙,也就能看到头顶着一小片天,怎知关系体大,国民之忧?毕争庭乃户付郎,理库银,管粮税,日前正在因一笔拨银去向不明接受调查,乱扣帽子会寒了人心,不查明难以给国民交待,东厂接陛下旨意,自当慎之又慎,未有结果前不能随意透露,引外界不良猜测,怎能由着你等小吏窥探?若因此生出大事,你负责?你能负得了责?”   隋开济:“你——少在这里瞎扯,我在五城兵马司多年,岂能不懂规矩,我说的不是那些,是命案——”   “咱家又何曾不是?”   贾鹏假惺惺笑完,不再理隋开济,冲着太子行了个礼:“非是咱家不愿尽力帮殿下的忙,陛下时时有事指派,东厂多忙,殿下您也是知道的,如今流程已走完,此后之事,便悉数交于殿下,咱家不再过问,若殿下有什么不懂的,可随时使人知会,咱家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太子颌首:“有劳。”   “还有一事——”   贾鹏刚要转身,又顿住了,表情似有些为难:“案子交于殿下,咱家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这停尸之所,乃是东厂管辖,殿下若想避嫌,还是另寻一处的好。”   说完就弓着腰行着礼,撅着屁股倒退了好一截,才慢悠悠走了。   静了片刻,苏懋皱眉:“他为难殿下。”   太子:“孤会怕他为难?”   也是。   苏懋想了想,被关禁在奉和宫时,太子都能四处走动,什么事都能掺和,端看他想不想,现在都能出来了,在外面难道没有布置?   可太子好像也没必要对一个太监如此客气,贾鹏这么冒犯他,就不顺手收拾一下?   “此人还有用。”   似乎看出苏懋想法,太子多言了一句,不过也就只这一句,就换了方向:“接下来要去案发现场了,你在此间可还有疑问疏漏?”   苏懋想了想,摇摇头:“没了,走吧。”   一行人便去往案发现场。   先前就说过,现场并不远,从这里出发,越过一条街,拐个弯就是。   宅子很小,也很偏僻,往里的路甚至都不怎么直,苏懋看着一路走过来的环境:“查清楚了,这里是毕争庭私宅?”   姜玉成点头:“嗯,这个很好查,放在平时不显,现在出了人命,调出官契顺着往下问一问就能知道。”   “宅子置在此处,恐是不想被人关注……”   苏懋沉吟着,继续往里走,大门打开,发现里面空间也不算大,不过不像外面这么朴素,看起来平平无奇,装潢摆设都还挺亮眼的,明显契合毕争庭户部侍郎的身份,一点都不穷酸。   开门就是厅堂,整洁干净,没有太多生活气息,往左是卧房,柜几床榻同样崭洁如新,没有动过的痕迹,看起来并不经常有人在。   姜玉成煞有其事点评:“啧,这小院子可惜了,怕是毕争庭平时都少来。”   苏懋视线环视四周,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姜玉成胳膊拐了他一下:“怎么不说话?舌头叫猫给叼了?”   “没什么,”苏懋将眼前画面记下,“你说的很对,这看起来并不像寻常休息之所,反而像隐密的议事落脚之处。”   有些话不方便在家里说,也不方便在官署,外面茶楼不乏私密包厢,可仍然人多眼杂,隔墙有耳,如果有机密之事,不欲外人察觉,自然需要这么一个地方。   往右的侧间是案发现场,布置得像个书房,但除了一边架子上摆的书,同样没什么文墨气息,案几上非常干净,砚未用,墨未研,笔架上挂着的一排大大小小的毛笔簇新干净,甚至尚未开锋。   房屋正中间放着一个浴桶,浴桶又宽又深,里面全是腥红血水,散发着令人不怎么愉悦的味道。   姜玉成盯着这个桶:“这个浴桶是不是有些不实用?”   苏懋:“或许本就不是用来洗澡的。”   这个宅子很小,一眼就能看透,连休息的床榻都用不到,何况浴桶?这里连个像样的沐浴隔间都没有。可毕竟宅子的主人是毕争庭,不管社会地位还是家庭条件,都不是缺钱的人,他可以不用,东西却不能没有,遂下人置办时,一定会有浴桶,只是此前有没有被使用过,就不一定了。   不知是哪个采买的眼光,这浴桶造型略显浮夸,不但够大够深,有略凹,供人靠头的地方,也有把手,免的人热了往外散时没地方抓,往侧下也有放置澡豆或小食的托盘,外侧还有雕花。   “这几个把手和凹槽——”苏懋让开一步,“殿下你来看。”   太子只扫一眼,就知他在说什么:“刚好能绑住一个人。”   有靠头的地方,有绑缚手脚的地方,正好齐活,足够将一个人大字形绑在这里。   姜玉成蹲在浴桶边一看:“有麻绳摩擦过的痕迹!麻绳呢?”   站在最后的隋开济才道:“麻绳当时就绑在死者手脚,后来应该是和死者嘴里的布巾一起被收走了,在东厂那里。”   大家看的看,转的转,良久没有声音。   姜玉成看苏懋:“可看出了什么?”   苏懋却问隋开济:“你进来时,可有见到扑出来的水,多不多?”   隋开济低头看了看,又想了想:“好像是不少,但我也不能太确定到底有多少,当时吓了一跳,有些慌,不过水肯定是不少,不然我不会有这个印象。”   苏懋:“绳子呢,怎么绑的?死者手腕脚踝,是不是并非紧紧绑在两侧把手凹槽,而是有一定余地?”   “是,”隋开济一脸‘你怎么知道’的不解,形容了一下绳子长度,“大概是这样,我来时看到,随着整个人泡在血水中,手脚头脸皆浸没,但那绳子绑的很紧,他挣不开。”   姜玉成看苏懋:“为什么这么问?”   一定是想到了什么,对不对!   “你看这浴桶,”苏懋指着浴桶,“血水如此浓厚,定是死者被割开的手腕浸在水里,如果右手腕紧紧绑在把手处,那血液应该滴落在地上才是。”   姜玉成看了看,还是没懂:“这……有什么问题?”   苏懋:“此间绑缚的绳子长度,很微妙。”   姜玉成:“怎么说?”   “这个浴桶非常深,如此微妙的绑缚长度,会让死者非常难受,他的手脚可以挣扎,可以有一定幅度的活动空间,但又刚好没那么足够,他左右手互相够不着,也够不到嘴里的布巾,摘不出来,又没有办法爬出来,或站立,只能无力挣扎,感受着死亡一点点的来临,无法呼救,没有人知道。”   苏懋话音缓缓说完:“凶手是不是有点故意为之的意思?”   甚至恶劣的给出了选择——   你可以选择淹死自己,或者失血过多而亡,不会有人来救你哦。   姜玉成嘶了一声:“那这凶手,岂不是和死者有仇!”   不然杀人就干脆去杀人好了,何必如此折磨?   苏懋:“凶手还十分自信。”   自信这个杀人行为一定会成功,自信毕争庭一定会死,一定不会有人来救。   此人应该做过大量提前踩点调查,知道毕争庭的行程,对他很熟悉。   太子却注意到了点不一样的地方,问隋开济:“这个房间,可有变化?”   隋开济:“变化?”   太子:“可曾少了些什么?”   隋开济左右一看:“我印象不深,不过乍眼一看,也记得这里像是房间范本,什么都有的,现在多宝阁上空了一处,照惯例,应该是有个匣子来着?”   说完他又是一恨,浓眉大眼都跟着瞪直:“定是让那起子东厂番子抢走了!他们这是想要案子清查,真相大白,还是根本不想被查出来!”   这边现场看完,有随行人员进行后续记录工作,太子便带着三人离开,准备去看下一间,任永的死亡现场。   两边离的并不远,据隋开济说,翻墙就能到,但若规规矩矩按路走,会发现两边正门离得非常远,根本就开在不同的两条街,而这种小宅子不存在后门,便也不存在距离近,来往方便一说——   除非这两个文官会武。   “不会都不会,”姜玉成知道这个,“我问过了,这两个都是连鸡都不会杀的弱文人。”   所以这个地理位置,是纯粹的巧合?两个人到底有没有来往?   一般来说,距离近的街坊邻居,多多少少会听到旁边动静,时间长了不可能不认个脸熟,见面不打个招呼的,可这两个宅子不一样就在,虽然挨得近,但门冲不同的两边街开,方位决定了没什么交往的机会……   推门进去,就发现这个宅子更小,更偏,往里走甚至没有什么像样的摆设,看得出来任永的经济状况远远比不上毕争庭,或者,根本就没把这个小宅子当回事。   姜玉成迅速把房间全扒拉了一遍:“这宅子甚至连浴桶都没置办!”   简直穷的可以了!   死亡现场也非常简单,就是一个春凳,够长够宽,刚好足够绑一个人,但这春凳略低,也许凶手嫌不方便,搭了两个矮桌,再把春凳放上去,不仅在春凳上绑了人,还把底下矮桌跟着一块加固绑定,保证整个装置结实不倒,绑在上面的人怎么挣扎都没有用。   “这个角度就有趣了……要是这么绑上去,头岂不是动不了?”   连小郡王都能看得出来,苏懋就更不会漏过了。   这个装置有点奇怪,但更怪的,是它放置的位置。   它并没有放置在房间正中间,而是靠近门廊的位置,房间里的木地板到这里会有一个承接的转变,换成地砖,为免门庭处损耗过大,而地砖——血滴其上,是会有声音的。   再一看,屋角白摆着烧过的碳盆,必是曾经用于保持房间温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苏懋一眼看透:“将死者绑躺于春凳上,固定头部和四肢,使其不能转动,或微有转动也没什么用,再深割右腕,死者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能在暗暗夜色里,徒劳听到自己血液一滴一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那是生命流失的声音。   先前吃了促进血液循环的锅子,锅子里有阻止凝血功能的食材,加上温暖的温度,挣扎的幅度,基本上只要死者手腕上的伤口足够深,就能致死。   “啧啧,”姜玉成听懂了苏懋的话,“自己看不见,能听到,叫不来人,没有人救,死者要么被吓死,要么流血流死,这得是多大的仇,才下手这么狠。”   苏懋:“遂我们知道了,凶手目标明确,就是杀了这二人,期间有故意恐吓,惊吓,不同的折磨行为,显然有社会关系存在,就着圈子摸查,一定能寻到线索。”   “不是两个——”   太子将春凳转了个方向:“是三个。”   苏懋瞬间眯了眼。   姜玉成:“什么什么?这是什么?”   “标记。”   苏懋指着凳子左侧角,那里有一道血痕。   凶杀现场出现血痕不是什么稀奇事,可这血痕干净清晰,明显是人有意涂抹而成:“毕争庭死时也有,但并非是在现场,而是在他衣上,因血水浸泡,并不好认,看起来甚至没有那么刻意,我才未有提出来,但这里也有,就有点麻烦了。”   姜玉成,眉目间隐隐更加兴奋:“什么麻烦?”   苏懋:“有一有三,二在哪里?”   姜玉成嘶了一声:“你的意思是,还有个尸体没找着?”   苏懋:“不错。还有个很重要的问题,死者两人身上穿的都非正式衣服,像是回了这个地方,换上了居家常服——”   太子:“他们在何处的锅子,为何家中干净至此,连味道都没有残留?”   姜玉成:……   怎么感觉跟你们两个一比,我像个傻子?   对啊,这又是为什么?   “难不成是出去赴约,然后回来?还是就跟凶手约在了这里,凶手杀了人,顺手把锅子收拾了?可也没这必要啊……”   如果凶手不想被发现杀了人,伪造现场为何不伪造成别人自杀,这样自己还能少些嫌疑;如果根本不在意,随便你们怎么查,就没必要收拾屋子清理现场啊。   苏懋:“无论如何,接下来的排查重点已有了。”   寻找尸体,寻找死者二人共同的关系网,看是否有重叠。   “人手有些不够——”   他刚看向太子,太子就挑了眉,明显有预料到:“要借孤的人?”   苏懋微笑:“殿下不也想好了?”   二人对视,眉目间隐隐有默契流动,根本插不进第二个人。   小郡王大为不解:“我呢,我在这呢!你们现成的人不用,还要找谁!” 第51章 睡孤的贵妃榻 小笨蛋,到底什么时候能懂。   苏懋和太子的默契, 当然是——   “找归问山啊。”   此人办事能力卓绝,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实则哪里都吃得开, 不管什么事情交代下去,他都一定能撬开口子,自己能想办法查到的, 全部查过,力有不逮的, 也会说明具体问题是什么,为什么遇到了这种问题,需要怎么样的帮忙能够解决。   用他,省心。   不过这个省心的奉和宫归门正, 现在正在遭遇难题。   一个虚发皆白的老太监说要觐见太子, 被他拦住,正不爽的发难——   “归门正该是没瞎了眼,咱家可是奉明光宫贵妃娘娘的命,来给太子殿下送东西的,你敢拦?”   归问山面色冷肃,挡在门前:“殿下不在, 你可稍后再来拜见。”   “殿下不在, 东西就不能先送进去?你们一个两个都是废物么, 这点事都不会办?”   “咱家只是门正,不敢拿殿下的主意,还望贵使谅解。”   “油盐不吃是吧,你真以为太子护得住你?他连身边那个小崽子都不一定护的住!”   对方直剌剌威胁, 归问山也没惧, 耷拉的眼皮抬都没抬一下:“咱们宫人, 谁没有那一天?不过是尽职尽责,为主子尽忠罢了,贵使若真想杀我,现在就可以动手,倒也不必这么多废话。”   老太监当然不敢动手。   他倒不会不敢杀归问山,明光宫靠着冯贵妃,打杀妄为的事做的还少了?做任何坏事都需要一块遮羞布么,这光天化日的,旁边不远还有殿前司值守的人呢。   不过拉扯这一会儿,时间应该也够了。   老太监正心中思忖,要不要放个狠话撤了的时候,突然不远处‘砰’的一声,从奉和宫墙内往外扔出一具尸体。   殿前提散都头向子木轻功落地,手中长刀尚淌着血水——   “殿前司铁律,无令擅自闯宫者,杀。”   他看都没看老太监,仿佛没理会到两个人之间的波涛暗涌,只看向奉和宫门正归问山:“擅自闯功,欲行不轨,警告三次仍负隅顽抗,去问问是哪宫的人,叫来殿前司领尸。”   说完,拎起尸体就走。   归问山耷拉的眼皮终于撩了撩,微笑看向老太监:“此人咱家倒是面生,您觉得呢?”   老太监哼了一声,甩袖子就走:“你奉和宫的事,同咱家有什么关系?自己去查吧!”   灰溜溜回到明月宫,老太监小心翼翼进殿,同殿前正座的美妇告状:“娘娘……那边真是油盐不进,欠收拾的很哪。”   他添油加醋,刚刚的事说了一遍:“……人死了,事也没办成。”   冯贵妃身材窈窕,皮肤也保养的特别好,人近中年,仍然肤色娇嫩,不见皱纹,反添成熟风韵,不过这些都不算优秀,宫里的美人哪一个不好看,哪一个不苗条,她最绝的,是生了一双狐狸眼。   眼梢翘而媚,不笑时就有娇媚风情,笑了更是风情万种,引的人恨不得醉在这双眼睛里。   “死了就死了,本就是送去让奉和宫杀的,端看他们敢不敢。”   冯贵妃纤纤素指拈茶,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她做出来就是风仪万千,自带媚意:“不过这奉和宫是真有胆,连本宫的面子都不给,这般不礼貌,就别怪本宫不客气了——”   她转了转茶盏,眼梢微眯:“去告诉贾鹏,让他给本宫好好表现,做的好,本宫有赏,有什么错漏本宫也能兜着,做的不好,让他趁早勒死自己,换个能干的人来!”   “是。”   “站住——”   冯贵妃看着老太监:“办事不利,去后面自己领罚。”   老太监心内道苦,主子的罚比起慎刑司不少什么:“……是。”   冯贵妃看着人走出去,扔了手上茶盏。   同样是宫里的老太监,奉和宫那个鲍公公怎么就能那么滑不溜手,什么事都能办好?一个两个都这么没用!   她理了理妆面:“来人——去通报一声,本宫要见皇上。”   冯贵妃跟皇上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没人知道,苏懋只知道,他和太子一回宫,就被皇上召见了。   当然,能进勤政殿面圣的只有太子,他这个小太监显然没有资格,只能规规矩矩站在殿外等候。好在皇宫宫殿建的气派巍峨,重点是够大,他在殿外,视野也很清晰,远远看到了明黄帝服下的昭明帝。   头发花白,老态龙钟,似乎连保持正坐都略艰难,背有些佝偻,一看就身体不太好的样子。   殿内,昭明帝看着站在对面,年轻力壮,意气风发,再低调都隐不去蓬勃朝气的太子,心里不怎么爽快,晾了他很久,才开口说话:“朕让你办案,是予你机会,好好学学怎么做人,把你关在奉和宫这么久,你还没想清楚?可是还想像之前一样,众叛亲离,没个支持的人,最后重新被废?”   太子微垂着眸:“儿臣不敢。”   昭明帝:“那便经心些,再有错漏,朕也保不了你……”   因在殿外,有些远,苏懋听不大清父子二人具体说了什么,只模模糊糊听到了只字片语,听不清也不影响他思考,昭明帝看起来语重心长,不怒不威,实则必定话中带话,愿意给面子见太子,也是因为之前西域商图的事,但也仅止于此,如果之后太子表现给昭明帝带来麻烦,他还是不会手软。   面见完皇上,往回走时,苏懋就有些担心,问太子:“此次案子,是不是给殿下惹麻烦了?”   冯贵妃来过勤政殿的消息,其实并不机密,他初来时不知道,站了这一会儿,听听看看四周动静,也就知道了,昭明帝这一波,有点替宠妃出头的意思,是因为东厂么?   “她算什么麻烦。”   太子显然心里也门清,就着昭明帝话音,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宫妃而已,靠的皆是君王宠爱,无立足根基。”   皇上的宠爱难道不是立足根基?这可是皇宫……   苏懋隐隐明白:“殿下的意思是,皇上宠爱冯贵妃,并不是因为真心喜欢?”   只要找准切入口,就能随便斗?   太子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眼梢微扬:“想看?”   苏懋诚实点头:“想。”   这种皇宫大戏,谁不想看?在他印象里,这位冯贵妃折腾了很久,任外面风雨飘摇,自岿然不动的,向来是她威风,用各种手段整治别人,别人整治不了她,比如长信宫章皇贵妃和四皇子母子,使了多大的劲,有外家支撑有亲儿子竞争夺嫡,都没能动得了她,他以为是皇上真情,明目张胆偏爱,难道不是?   太子:“那便让你看看。”   苏懋眼睛一亮:“真的?什么时——”   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子捏住了后颈:“先回去休息。”   苏懋乖乖闭了嘴,随太子回奉和宫,刚要在门口打地铺,就被太子拎进了寝宫,扔在贵妃榻上:“睡这里。”   “睡这?”苏懋一脸意外。   太子:“你在这里睡的还少么?”   苏懋:……   倒也是。   太子:“不是很喜欢?”   “喜欢是挺喜欢的……”而且将近十月的深秋,也的确有些冷,地面沁凉,苏懋扫了眼贵妃榻上的软垫,“可这是殿下的房间。”   太子垂眉:“孤的房间,怎么了?”   苏懋迅速摇头:“没什么,那我就睡这了?”   心说我是个太监,我怕什么,你不怕就行!   太子浅浅嗯了一声,就和以前一样顾自做自己的事去了,看书,画画,不靠近,也未曾远离,就好像寝宫中并没有多一个人似的,他自己非常自在。   苏懋便也很自在,自在的很快就睡着了,手中鲁班锁甚至都没拼完。   他浅浅的做着梦,在暖洋洋的春日阳光下晒太阳,整个背都很舒服,晒完背,想翻个面,懒得自己动,就招手叫远处的人,那个人的脸朦朦胧胧,看不大真切,只是觉得很帅,个子很高,手指很好看,就是有些高冷,好像不太爱理人,不过高冷的人不爱理别人,倒是没无视他,真就过来,帮他翻了个面,肚皮朝上……   苏懋有点惊讶,不太能懂自己现在的待遇,眼皮颤动了好几下,终于是没能醒来,模糊间额头掠过软软凉凉的触感,像是对方的唇。   “小笨蛋,到底什么时候能懂……也罢,再等等也好。”   这话飘渺轻柔,像在天边,又像在耳边,苏懋都有些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挣扎了一下,很快陷入下一个黑甜梦乡。   寝殿里,太子看着外面深深夜色,指尖从苏懋脸上离开,走到殿外:“更衣。”   鲍公公很快过来,伺候主子穿了身暗色略紧身,便于夜间行动的衣服。   “殿下欲行何处?”   “孤的好兄弟不是被关着?应该很不甘心,寂寞难耐,孤自当探望,顺便——同他们聊些外界之事,以慰寂寞。”   西域商图一事,所有人都想要,但最后明确查出插了手的,有大四六三位皇子,可最后四皇子有章皇贵妃保着,随便罚抄了些书,就放过了,大皇子六皇子可被禁了足,还罚了很多东西,不管是谁,都不会甘心,被禁足出不去有什么关系?底下的人,手下的势力能悄悄调动啊。   太子走出殿门前,又道:“今日被窥探之事,孤已知晓。”   冯贵妃大概不是真想让奉和宫丢什么东西,只是一个试探或警告。   “孤这人呢,早年亏吃的太多,便不愿再尝,你派个人,给她送点礼物吧。”   “是。”   鲍公公立刻着手准备。   太子自小性格宽厚,看不上后宫那些乱七八糟的手段,不愿意使,却并非不懂,之前不动,是觉得没意思,也没必要,现在么,但凡动手,定不是小事,这派出去的人么,自然也得是实力上乘,箭无虚发的那种,再有之前的清查隐动……   茫茫夜色里,有人四处忙碌,有人焦躁不安,有宫阶染血,有人睡得香甜。   睡得正香时,苏懋感觉到一股冷香扑面,迷迷糊糊中睁开了眼睛,看到了烛光下的高大背影:“……殿下?”   “无事,睡吧。”   熟悉的人,熟悉的声音,没有任何危机感,苏懋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太子扔了带着夜露和血色的衣服,给贵妃榻上的小东西拉了拉被角,才又离开,去了自己的床榻,躺下。   ……   过了两日,阳光灿烂的午后,归问山和姜玉成分别送了消息过来,有些东西有眉目了。   比如两个死者的人际来往圈子,基本没有重合,两个人好像根本就不认识,从上到下,没有任何来往,他们的圈子重叠,只有一个点——   都是醉香楼头牌,勾蕊姑娘的客人。   “要说这勾蕊姑娘,那可是个厉害人物,在京城都红了六七年了吧,无人能出其右,以一己之力,拔高了头牌门槛,她不但能把男人勾的服服帖帖,还能和这些男人的女人们关系很好,情同姐妹,你说牛不牛?”   姜玉成不但送了消息,自己人也来了,茶都没喝,见太子不在,凑近苏懋,小声道:“要不咱们去瞧瞧?”   苏懋:“你说这勾蕊不但能把男客拢住,还能把男客的女人——家中妻妾,也关系处理的很好,情同姐妹?”   “对啊,神奇吧,世间哪个女子不妒?遇到情爱,呃,就算不是情爱,成了亲有了名分的,怎会允许自己的丈夫在别处花心?我娘说夫妻二人就是二人,是排他的,真要喜欢了,男人女人都一样,这个勾蕊能和男客的妻妾关系都好,我就没见过这样的头牌姑娘!”   姜玉成撺掇苏懋:“去么去么去看看嘛。”   苏懋起身:“走。”   这么干脆利落的么!   姜玉成看看左右:“那太子表兄不在,你能出宫不?”   “本案发起之日,殿下就允了我便宜之权,我算是仵作,尸体停在宫外,我怎能出不了宫?”苏懋一边说,一边拿出腰间一块牌子,晃了晃。   姜玉成一看,立刻笑了:“那咱们走!”   二人还没走出宫门口呢,就被太子拦住了——   “去哪?”   姜玉成:“去醉香楼看头牌姑娘勾蕊!”   太子淡淡扫了他一眼,看向苏懋:“你也去?”   姜玉成瞬间抖了一下,感觉这一眼带着杀气,话音也是,是那种不好好回答会被咔嚓一下灭了的那种。   后知后觉想了想自己的话,他有些担心的看向小伙伴,苏小懋你可挺住啊!   哪成想苏小懋非但不怕,不惊,还微笑着邀请:“殿下要一起么?”   他竟然邀请太子一起逛青楼!   这是怎样的勇气!他太子表兄从来不会去那种地方的!太子表兄最讨厌那种男男女女的事了!   没想到今天没想到的事有点多,太子表兄竟然答应了——   “好。”   他干脆利落的答应了啊!   于是二人行,变成了三人行。   姜玉成只盼这青楼头牌懂点事,千万别来勾搭人那一套,不然今天怕是过不去了!   可又一想,别人干的就是这营生,不练个媚骨千成,怎么做生意,怎么招揽客人?今天这事……   也不知道现在派个人回家求助爹爹,会不会有用,亲娘的鞭子实在是有点疼的。 第52章 不一样的头牌姑娘 女人比男人有良心多了。   为了减轻压力, 姜玉成清咳两声,开始讲说案子。   “毕争庭这边呢,比较好问, 因为这段时间东厂在查户部银子的事么,他又是户部侍郎,最近一个月老实的很, 除了闷极了去醉香楼逛逛,基本就是正常去官署, 回家,谨慎和所有人保持距离,也没干出悄什么乱七八糟的事,身边亲朋基本上没什么嫌疑……”   “礼部员外郎任永那里, 其夫人于氏感觉有些不对劲, 对自己和任永的部分行踪有所隐瞒,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任永最近一段时间去醉香楼太勤,太多,有点太丢人,于氏有点生气,又有点羞耻……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内宅夫人, 柔弱爱哭, 下面人有点不好问话, 要不稍后有时间,咱们过去问问?”   苏懋:“行啊,小郡王一起?”   姜玉成:“那是当然!”   一路说着话,讨论着案情, 时间过去的很快, 三人到了醉香楼。   时值午后, 楼里还没开始做生意,可小郡王是谁,那张脸就是招牌,他说要进,谁敢拦着?   苏懋跟随小郡王和太子,走在最后。   醉香楼装潢很是豪华,光是层层叠叠的灯笼,就不知凡几,虽现在不是晚上,灯笼都没亮,仍然能想象到到,夜色里会是如何绮丽的存在。   这里的摆设,布置,有点打擦边球,比如曼妙的薄纱女郎绢画,稍显刺激的生、殖崇拜,男人阳刚之处的隐晦表现……白日看到,显得过于大胆直白,落到夜色里,衬着层层烛影,便该是刺激挑逗了。   再走到包厢,看到勾蕊本人,这种挑逗感就更浓了。   勾蕊做为头牌,相貌肯定是不差的,杏目桃腮,肤色润粉,这样的气候里,也不嫌冷,穿着垂坠感很强的裙子,外罩薄纱,行跪拜礼时布料滑下,浑身线条勾勒的十分清晰,端的是曼妙诱人。   “奴家勾蕊,恭迎三位贵客。”   声音也悦耳动听,如莺声清脆,又润了春雨的柔,撩人心田。   苏懋感觉自己想的不错,这座醉香楼,包括醉香楼的姑娘,都在极尽描绘两个字——撩拨。   再看这勾蕊表现,看似并不急切,实则展露了自身优点,没有立刻上前,大约只是在观察,找切入时机。   “起来吧。”   太子发话,三人落座。   勾蕊自然精准的走向太子,素手执壶倒茶:“贵客寻奴家可是有事要问?不知问谁?”   姜玉成惊讶:“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来问话的?”   勾蕊笑了下:“醉香楼里的常客奴家都认识,三位却是脸生,身上穿戴不俗,必是贵人,贵人到访,不在夜间,亦未要酒,自不是来花银子寻乐的,奴家这等人,还有什么能让贵人屈尊,想来也是这鱼龙混杂,小道消息众多的环境了。”   姜玉成抚掌:“勾蕊姑娘不愧是头牌,好生聪明啊。”   “算不得什么,”勾蕊微摇头,笑了,“奴家存在的价值,不就是让客人宾至如归,若客人所需,奴家皆能做到,便是奴家的福分了。”   苏懋感觉更奇怪了,勾蕊的低姿态,完全不符合她在这个行业的位置,不是说红了很多年的头牌,地位无可撼动,京城权贵争相追捧?   而且她很贵,想要见面,需先付出一笔价格不菲的银子,能走到这一步的头牌,多多少少都会拿捏些姿态,为何这勾蕊看起来全无傲气?   虽她一举一动也运用了不少技巧,比如放在微笑时的诱惑之色,她冲的不是姜玉成,而是太子,虽然做的有些不动声色,但聪明人一眼便知。   她是有事业心的,看起来并不像被逼迫。   他想再听听看。   太子也不想说话,看起来是不大喜欢勾蕊的靠近。   姜玉成生怕不能立功赎罪呢,当然不能看着这女人染指太子表兄,手指敲了敲桌子,肃容道:“户部侍郎毕争庭和礼部员外郎任永之死,你应该知道了?你好像同他们两个很熟,来说说听听。”   勾蕊没达到目的,倒也没有很失望,继续曼妙的行了个礼,款款转回身,恭敬肃立:“不知小公子想知道些什么?”   姜玉成:“他们二人性格如何,平日习惯如何,最近都忙不忙?我查过,他们在出事前,都曾光顾过你这里。”   “奴家这里,本就是伺候客人的,客人自然随时想来都可以,想走也随意,小公子问他们出事前是否来光顾过,奴家倒是能记起来,来过,不过他们本就常来,倒没什么稀奇的。”   勾蕊唇角浅勾,微笑可人:“习惯么,和往常也一样,毕大人面冷,毕竟做的官大,很有些傲气,大概是寻常办事或过日子,遇到不懂事的人太多,惹他生的气太多,每次来都不会有什么好脸,奴家便多哄着些,劝着些,男人不就喜欢女人温柔小意?说句不要脸的话,奴家就会这个,毕大人虽看起来不像太多开颜,但那只不过是性格所致,不爱笑而已,他心里还是喜欢奴家的,也喜欢奴家这样伺候他,不然怎会常来?”   “任大人就不一样了,好像是寒门出身,走到这一步不容易,在外面时时小心,处处谨慎,人就有些不大气,稍稍有些胆小,你要捧的他太高了,他反而不自在,陪他些小游戏,闹闹小性子,多支使支使他,让他为了你团团转,让他暂时忘掉外头那些纷扰,他才更高兴……”   姜玉成:“哦?你这么厉害?”   勾蕊款款行礼:“也非奴家自身之功,奴家有幸伺候过不少高官,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那些小官,或做生意的巨贾,想着和奴家一会,是人们才能享受的待遇,便也愿意到奴家这来。”   “这样啊……”   姜玉成问到这里,有些词穷,悄悄给苏懋打眼色。   苏懋便伸手,指了指桌上的菜。   姜玉成就问勾蕊:“此二在你这里爱点什么菜,可喜欢饮酒?”   “此楼名为醉香,醉美人之香,也醉美酒之香,来了怎会不饮酒?”勾蕊媚眼如丝,“来这里,我醉香楼的酒必点,两位客人也不例外,至于菜么,也就那些,我醉香楼从不怠慢贵客,自配的酒菜就已颇为讲究,比外面酒楼不差什么,客人们来此不是为了吃喝的,对这些其实也并不在意。”   也就是说,看不出两个人有什么特殊的喜好。   姜玉成琢磨完,又想起一件让他特别好奇的是:“听说你不但同客人关系好,同客人家的内宅交情也不错?怎么做到的?这些女人真的不吃醋?”   “都是苦命人,谁不可怜?奴家只不过是撕开自己伤疤给大家看,也偶尔心疼她们,给她们提提建议。”   勾蕊微蹙眉,微微低了眸,音色里就多了几分凄楚:“若不是命不好,谁愿意做这行当?奴家有个弟弟,小时候学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了这个弟弟,爹娘每日说的最多的,就是我得疼爱弟弟,得攒钱给弟弟盖房娶媳妇,日日年年,年年日日,说的多了,我便以为理应如此,家家户户都是这样的,我任劳任怨的付出,却不想……爹娘把我卖了,养我那么大,本就是为了给弟弟赚钱,没想到长开了出落的还不错,做那些普通活儿赚的钱哪里有卖到欢场多?本来就算嫁到别人家,也是泼出去的水,不再是自家人,还要贴几两陪嫁银子,倒不如卖了更划算。”   “谁能想到呢,一个女儿养那么久,最后不过是为了卖一个好价钱。”   勾蕊叹了一声:“奴家不过是这行当里不知凡几的苦命人之一,从没想过要争抢什么,争抢也没有用,世间本就没有东西属于女人,要强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楼里的姐妹还不是,多的是跟奴家一样的人,之前就有一个不信命的,要争口气,要脱离这个环境,要靠自己活下去,结果呢?她死啦。”   她微垂眸:“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奴家伺候的男人越多,越是可怜这些男人家里的妻子,平日没什么交集,奴家也不会特意出现惹人家厌烦,可若有机会,若对方不嫌弃,奴家也愿意讲一些对待男人的招数,教她们假装体贴,小意,大方,怎么快速从男人手里骗到钱,哄到话……大家都是靠男人活命的,有时候太傲气并不是什么好事,还不如舍些骨气,给自己换更好的日子过。”   姜玉成下巴都要惊掉了:“你教这些后宅妇人勾引男人?”   勾蕊浅笑,大大方方:“她们同自家男人过日子,怎叫勾引呢?奴家自知身份,不是同夫人小姐们同坐并肩之人,并不会痴缠,在外面也会装作同她们不认识……女人比男人有良心多了,男人们得了奴家伺候,未必会记着,女人们受了奴家好意,不敢在外面说认识奴家,但奴家若有什么难处正好让她们瞧见了,而她们也方便,是愿意搭把手的。”   美人蹙眉,风情浅藏,端的是我见犹怜。   姜玉成:……   苏懋:“你教了别人后宅里的正妻,也教了小妾?”   勾蕊垂睫:“我只不过是想让姐妹们日子过得好些。”   苏懋停了片刻,又道:“不怕她们反过头来联手对付你?”   姜玉成感觉苏懋这个停顿有些生硬,转出来的新问题也是,但对这个新问题也很好奇,直觉地忽视了这点生硬:“对啊,你就不怕你的客人少了?”   勾蕊便笑了:“奴家这里少一两个客人有什么打紧,京城男人这么多,奴家挣谁的银子不是挣?可若有那么一两个姐妹,能因奴家之劝拴住了家里男人,自此顺顺当当,鸾凤和鸣,开枝散叶,日子能过得更好,奴家便也能跟着开心。”   气氛都到这了,姜玉成觉得自己很该夸一声伟大,风尘女也有高尚之人,可不是为何,他心里隐隐有些别扭,这赞美之话便夸不出来,认真想一想,又不知道别扭在哪里,整个人的表情就有些卡住,不那么自然。   苏懋却明显的感觉到了不舒服的点,不一样的驯化和社会规训方向,不过是一套新的语境玩法,往女人身上加的新一套枷锁。   “这些话,你可曾说给过任夫人听?”   “任夫人?”勾蕊浅声道,“若您问的是礼部员外郎任永的妻子,奴家却是同她见过面,也说过几句话,但只是街上偶遇,并无太深交情,别人会不会把奴家的话放在心上,又会不会照着做,奴家就不知道了……”   又问了几个问题,三人告辞,离开了醉香楼。   姜玉成挠了挠腮:“我感觉这个人有些不对劲,又说不出来……苏小懋你觉得呢?”   虽然太子表兄一直没说话,看起来云淡风轻,胸有成竹,他也不敢问,只能转向小伙伴。   苏懋:“你觉得她是个怎样的人?”   “聪明,看人很细致,世情也通透,日日接客,对京城贵圈如数家珍,看起来很上进,但好像又不是那么上进,她教内这宅妇人抢男人诶……”姜玉成摸着下巴,“这样的青楼头牌,不应该把男人玩弄于鼓掌,治的男人们服服帖帖,引的女人们嫉妒恨骂,一路坏到底么?”   这勾蕊不像没心眼的人,应该可以做到啊。   苏懋:“虽我不知她具体目的是什么,但她的行为,可不像帮人那么简单。”   他把自己的猜想说了一遍。   姜玉成嘶了一声:“以话术驯化更多女子,让这些人聚集在自己身边?这是想要什么大名声,还是为以后转路子做准备?”   “……不知。”   苏懋看不透勾蕊真正目的,只觉得她用心不纯,脑中似乎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但没有抓住。   “而今线索所获不多,有疑很正常,”太子稳步前行,“继续往前,去问问任永夫人于氏吧。”   反正出宫了一趟,不如一起办了,苏懋收拾情绪,跟着往前:“好。”   姜玉成:……   不是,等等,你俩别擅自行动,走的这么快啊!忘了还有一个我么!你们的小郡王还在这里呢!   小郡王不受重视,小郡王只能捯着腿追。   ……   三人到任家时,于氏已经接到了信,在正厅等待。   行了礼,上了茶后,她也并未过多寒暄:“外子近来忙碌,不瞒三位,在他出事前,妾身已经有十多日未见过他了,也不知能不能帮上忙。”   苏懋:“任大人公务这般繁忙?”   “好像也没有……”于氏眼皮颤了颤,握紧了手中帕子,“他便是回了家,也只在外院,饭在书房用,睡也睡在书房,都不会想见妾身一面,不回家就更是,妾身都不知道在哪里找他,根本不知他行踪,不知他在做什么。”   姜玉成稀奇:“你不是同醉香楼勾蕊学了怎么对付男人?为何丈夫仍对你不上心,是那些招数没用?”   于氏眼神微闪,头垂的更深:“妾身感谢勾蕊姑娘提点,也知那样做应该能留住夫君一时半刻,可妾身……妾身自幼长在深闺,家中教养实在同那些背道而驰,勾蕊姑娘的那些技巧,妾身委实坚持不下去……”   姜玉成就有些尴尬了,这是个要脸的,那他刚才那么问话,就有些轻挑了。   “你丈夫平时都与谁多有来往?”苏懋接过姜玉成话茬,又问,“户部侍郎毕争庭尸体被发现,和你丈夫在同一日,他们可有什么交集?”   于氏咬唇:“应……应该没有?外面的事,妾身并不太清楚,但平时家中与毕家并无拜帖来往,也未串过门。”   房间一时陷入安静。   太子突然问:“家中近来可是遇了事,银钱不丰?”   苏懋一怔,环视了下四周,的确有些朴素,但一般厅堂用来招待客人,都会稍稍有些空阔,太子是看到了什么……正想着,他目光一顿,注意到了一个角落。   按理说左右对称,左边的花瓶高大华美,右边空无一物,地上却有东西挪动过,未被挪进来补充的痕迹。   于氏耳根有些红:“夫君做生意……赔了些银子,一时不凑手,叫几位见笑了。”   苏懋经太子这么一问,注意力稍有转移,视线落到了门外,看到了引他们进来,现下正守在门外的管家。   “你家管家受了伤?”   露出来的手背上有浅浅伤痕,苏懋进大门时就看到了,但这种小伤一般并不紧要,寻常人偶尔也会因为意外受些伤,这里所有人都经归问山和姜玉成双重排查过,这管家显然有明确不在场证明,并不在嫌疑人范围内,他起初并没有在意,现在想想,可能有原由。   于氏浅叹:“前几天家里出事着急,管家不小心摔了一下。”   “出事,着急?”   这两个词碰到一起,明显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于氏赶紧道:“跟夫君的死没关系,是在夫君死之前,家里不是银钱不凑手么,妾身想让管家去寻夫君,他也是着急,出门时摔了一下,挂到门边,就擦伤了。” 第53章 跟踪偷听 跟这样的人见面,也值得躲着人么?   问完想问的事, 比如补充于氏近几日行为,不在场证明,三人就从任家离开了。   刚出大门口, 姜玉成就拽了下苏懋袖子:“你刚刚明显藏了话没说对不对?那管家到底怎么回事?”   “那可不是摔了一下的擦伤。”   苏懋想起伤处表现:“未有刮擦拖痕,那是被重力击打,或者不小心自己大力, 撞到什么硬物上,才会出现的青淤痕迹。”   于氏不解释它是擦伤, 他还没正经怀疑,这么一解释,事实就更明显了,这里头绝对有事。   可于氏方才表现并不相信口开河, 随口扯一段谎言, 描述的很细致,时间地点姿势,连被门边擦了一下这样的细节都有,又并不像空穴来风。   苏懋思维发散:“她刚刚说家中银钱不凑手,厅堂明显搬了东西出去,比起碎了, 我怎么感觉卖掉换钱的可能性更大, 这么着急, 难不成有欠款,甚至这欠款归还日期有时限?”   “你的意思是任家欠了外债,没及时还,被人打上了门, 管家还因此受了伤?”姜玉成感觉不可思议, “可我们没查到这条啊!”   死者的人际关系, 平时的熟人往来,这两天他和归问山盯着底下的人查,不应该有这么大的错漏不知道啊……任永穷是穷,寒门出身,走到这一步不容易,是个人都知道,但他好歹是个官,怎会混到这种地步?   太子却看了看任宅的墙:“有疑虑,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指的这个看看,是运上轻功,带苏懋一起,迅速游走任家墙头观察,尤其是倒座,下人住的地方……   姜玉成:……   行叭,他早知道,他就是被忘掉的那个。   任宅不算大,一圈下来非常快,墙外的小郡王甚至没有等多久。   “怎么样怎么样?”他丢开手里百无聊赖拿着玩的小石子,小跑着过来。   太子微点了点头。   苏懋道:“任家下人里,有十来个手上脸上有不同程度的擦伤或淤伤,不重,但很明显。”   非是管家一人受伤,还是一群,伤多还不太重,不致命……   “那没跑了,一定是被人催债,动了手!别人要债为的是钱,不是命,动手也只是为了教训威胁,不想要人命!”   姜玉成拳砸掌心,眼睛睁圆:“那于氏见过这阵仗,可能也亲眼瞧见谁这个过程中不小心摔倒,挂到了门边,但她不想这件事被别人知道,就撒了谎……可要说任永家没钱,穷,我信,我自己都查出来了,他们家是不宽裕,可要说谁那么熊心豹子胆,敢催一个官的债,还这么上手打,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他突然又想到了个方向:“不会是下人私自借着主人的名头,在外头引来了什么祸事?”   “你的意思是管家?”   苏懋只顿了片刻,就摇了头:“不大像,管家权力大,或可有能力做出蒙骗家主之事,但毕竟是下人,应该很难聚集到府里大多数力量,只为他一头出头?”   这么多下人一起打架,看起来更像是为了维护整个府邸的利益,而非单个人。   姜玉成就更迷糊了:“可这么明显的事,为何我和归问山都没有查到?”   苏懋顿了下,转向太子:“我记得归问山送过来的卷宗里,好像提了一笔,说任家和西厂的人曾有过来往?”   太子颌首:“西厂番役李德来,有人证见过他和任永避开人说话,不过仅有一次,结束的也很快。”   任永在朝为官,跟什么人见到,说话,都不算稀奇,何况只有一次,归问山只是习惯事无巨细记录,并不是觉得可疑,苏懋最初看到时也不觉得有什么,但这个案子发展的方向越来越微妙,不得不思维跟着发散,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了。   如果这不是什么巧合,是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呢?   而东厂西厂一向不对付,东厂对这个案子的态度,从最初开始就带着微妙,捂了太多东西不想被人看到,会不会这里面有什么说不得的秘密?   “要不要去问问这个李德来?”   太子看了看天色:“还有些时间。”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去啊,苏懋和姜玉成根本没有二话,直接和太子一起,重新转了个方向,去往西厂所在,找李德来。   姜玉成还想着,太子表兄的身份,有点不大好大张旗鼓直接进去召人问话,毕竟案子还要破么,要不他低调一点,悄悄的把人引出来……   结果根本没来得及发挥,他们三人还没走到西厂地界,就看到了这个人,他被西厂追上来的小吏喊着名字,塞了一样东西,而后转身进街,似要外出办差。   “怎么办?”姜玉成看着李德来背影,“是把人直接扣下来问话,还是跟一跟?”   苏懋想了想:“跟吧,先看看他要做什么,万一与案子有关,便是我们的大收获,无关,可以到时候再扣下问话。”   “就是这个理!”姜玉成直接去揽苏懋的肩,“苏小懋咱们走!让你瞧瞧小爷的跟人本事!”   结果肩膀还没揽着,小伙伴的腰就被扣住,下一瞬,被太子表兄抱上了墙。   “此人会武,性谨慎,还是暗潜跟踪的好。”   姜玉成着急,原地跳了一下,两下,跳不起来。   他不会轻身功夫啊!   早知道小时候该听娘亲的话,不赶走武师父的!   小郡王一脸不甘心,奈何身体不争气,又不敢大声骂人,最后只得跺了跺脚:“你们不讲义气,扔我一个!”   太子不为所动:“孤臂力有限,仅能带一人。”   姜玉成才不信,他这位太子表兄可是曾经在敌军中杀人无数,来去自由的,连牺牲阵前的老将尸体都能带回来,怎么可能只带得了苏小懋一个?这人瘦的跟猫似的,根本用不了多大劲,再加上一个他怎么了?   太子表兄就是故意的!故意宠爱苏小懋,不稀罕他!   太子一点都不体贴表弟,也没管表弟在想什么,顾自说完就带着苏懋往前借力纵跃了,那架势好像在说——孤没说不行,你有本事就自己跟上来。   苏懋:……   他连自己的主都做不了,哪敢做太子的主,可此情此景,不做点什么好像又过意不去,太子飞的太快,他受了惊,嗓子有些卡,说不出话,情急之下,只来的及折了枝小树杈扔了出去。   姜玉成:……   好你个苏小懋!不但不讲义气的扔下我一个人,还支使我!   这哪里是什么顺手折的树杈子,这是告诉他——别歇着,继续查!   瞧不起谁呢?哼,你们等着的,看我怎么出这口气!不行,我得查点更厉害的东西出来……   小郡王转了转眼珠子,决定先回家吃顿饱饭,问问娘太子表兄怎么回事,以前也是这种恶劣性子么?还是这里头有事……可不是头一回,太子表兄对苏懋这么好了。   再看看今天剩下来的时间能做点什么,今晚不睡了,就不信找不到厉害的线索!   苏懋和太子跟着李德来,就见这人游鱼似的在街上穿行,看似不疾不徐,和普通人逛街没什么两样,但他其实有很强的目的性,不管中间怎么曲折,最终方向始终没有变过。   这个人很年轻,看起来将将及冠的样子,人略瘦,相貌普通,气质也普通,从外表看完全看不出来跟太监有什么关系,出这样的路线,明显为人很谨慎。   但也就是这样曲折的路线,让苏懋和太子更加认为,他接下来办的事,绝非一般。   走了很久,李德来终于停下了,折到一处环境并不怎么好的巷子里,和一堆小混混见面。   也不能说是混混。   苏懋被太子揽在怀里,安静停在不远处墙头。走了这么久,天色已暗,借由夜色笼罩,他们只要不停在特别显眼的地方,不大声说话,就不会被发现。   他看着这些人,很快就发现,这些人只是气质穿着不怎么讲究,看起来像混混,但又不是普通的街溜子的那种,他们有头领,下面的人很听话,看起来像小有组织……   其实这样的小组织,哪个城市都有,做的事并不光彩,可能坑蒙拐骗偷无所不干,但大都比较狡猾,知道官府底线在哪里,只要不犯大事,官府就不会太较真,哪怕被抓进去了,也不是重罪,关几天就能放出来,很多时候正经执法拿他们还真太多没办法。   但是……   苏懋悄悄凑近太子:“跟这样的人见面,也值得躲着人么?”   东西两厂什么层次,天子直辖,行秘密事宜,所作所为是可以不择手段,适当嚣张的,看东厂的得瑟样子也能知道一二,西厂办事,不值得这么小心吧?   太子紧紧箍着怀里人的腰:“嘘——听听看。”   苏懋不是第一次被太子护抱,往常也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事急从权么,顶多不太好意思被人看到,可这一回,他似乎感觉到了哪里不太一样……可又说不出来。   怎么说?他能说太子这回太用力了么?能说太子手放的位置有点太靠下么?能说两个人呼吸太近,都能感受到太子体温了么?   明明太子面色肃正,认认真真办事,非常正经,是他的思想不正经……吧?   太子应该不是故意的?   未免胡思乱想太多,苏懋拉回心神,全神贯注看向前方,仔细观察,也就没看到在他偏开头的瞬间,太子微侧首,视线落在他脸上,一直未有移开。   “……查两个人动向……钱……教训……”   距离有些远,以苏懋耳力,听不到太多,但大致也明白了,听完也更不理解了。   照两方的姿态谈话,看起来应该是比较熟悉的人,这个小团伙,有点像这李德来发展的下线,或者说,西厂发展的下线,李德来今天过来就是例行下命令的。   以西厂权责,查东西查人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手段略脏也不是不能操控,只要不过分就行,但还是那个问题——这并不算什么大事,为什么一定要避着人,还在外面曲曲折折逛那么久,生怕有人跟踪看到?   两边说完话后,李德来很快开离开,并未都要留多久。   苏懋靠近太子,小声问:“要截了李德来问话么?”   双方的这个接触,起码现在看起来,好像跟案子没什么关系。   “不。”太子摇了头,“我们去跟这群人。”   苏懋略想了想,就明白了太子意思,还是那个道理,李德来是西厂的人,早点问晚点问没什么区别,不会跑,此间之事,可能有什么动作,机会难得,跟上去就能看到,如若与案子无关,顶多浪费些时间,如果与案子有关……   事就小不了。   苏懋看了看天色:“回去只怕会晚。”   太子:“怕?”   “怕倒是不怕,”苏懋笑出小虎牙,“不是有殿下在?”   太子慢条斯理嗯了一声:“嘴再甜些,殿下保你无忧。”   苏懋:……   能不能别用正经样子说不正经的话!有点吓人啊!   这些混混似乎并不着急,原地分了些银子,出了巷子口,转去一家饭庄,吃饱喝足之后,拿起了棍棒……   “棍棒?”   这是要打架?   太子揽紧了苏懋:“抱紧孤。”   苏懋从善如流,直接上两条腿,紧紧盘住了太子的腰。   没办法,这男人武功太高,纵跃的太快,自己不当回事,他却有些不适应,视野转换太快,时不时有失重感,他实在有些条件反向的紧张。   因太过于关注下方,他没有看到太子的唇角,从刚刚开始,一直是翘着的。   很快,苏懋就知道这群人去干什么了。   他们拿着棍棒,非常有目的的,熟练的敲开别人家的门,刀架在脖子上,问钱筹好了没,再欠利息还要滚,今日敢不还一点,就要了你的命……   竟然是讨债!   而死者任永家曾经被讨债……这西厂莫不是债主?任永借了多少,账怎么走,归私还是公?   “这事西厂知道么?”   李德来的行为是个人行为,借身份接的私活,还是西厂惯例行为?   苏懋相当意外,他们是不是又不小心,打开了什么潘多拉的盒子?   “此案不简单,”他想起另一个死者,看向太子,“毕争庭丢的东西,可能未必是简单的檀木盒子。”   会不会也和这些线索有关?   如果真是债和钱的纠纷,加入了东厂西厂……他们也算找到了关键所在。   太子颌首:“嗯,剩下的稍后细查。”   小混混们看起来只是要吓唬人,最多打一顿,不会闹出人命,那他们也没必要打草惊蛇,非在这个时候管,倒不如多看看,多品品,这个盘子到底有多大。   二人往回走时,已经过了子时。   苏懋终于能双脚落在地上:“现在还能回去么?”   太子:“害怕?”   “我倒不害怕,倒是宫墙……可比外面这些高多了,还有殿前司守卫,”苏懋很有些犹豫,“一路那么长,殿下会累。”   太子垂眸看他:“心疼孤?”   苏懋认真看了看自己的腰,腿:“我有点重的。”   太子挑眉:“你觉得孤力气不足,抱不动你?”   苏懋就下意识看向太子臂膀,腰腹,这些是发力核心区域——   岂知还没说话,太子就被他看的蠢蠢欲动:“今晚不回,孤在宫外在私宅。”   苏懋瞬间松了口气:“那可太好了!殿下不早说!”   不过很可惜,两个人终究没去得了这个私宅,大半夜的,姜玉成就把他们拦在了半路上,跑的呼哧带喘:“找,找到了!另一具尸体找到了!”   行了,这觉也别睡了,大家一起继续忙活吧。   苏懋和太子立刻转了方向:“在哪发现的,谁发现的,地方可远?”   “就在城里,倒是不太远,至于谁发现的……这不巧了么你说!”   姜玉成有些得意:“不让我跟着,不知你们两位跟踪出来什么线索没有,我倒是没跟踪那李德来,他自己送上门来了,这回的尸体,就是他发现的!” 第54章 活埋 没有人和东西两厂对付。   “这李德来, 说是大晚上的出任务,也不知道什么任务非得黑经半夜悄悄干,总之就是, 他一个人去了近效的偏僻荒凉之处,还运气十分不好,倒霉的踩中了不知道谁挖的抓猎物的陷阱, ‘咔’一下,给他掉进坑了!”   姜玉成手舞足蹈描述:“我正在外头, 找了五城兵马司的人看有没有新线索呢,结果就接到了求助,跑到现场一看,不少的街坊邻居被惊动了, 正在那帮忙挖人, 不知怎么的,顺便就挖到了一具新尸体,我瞧着这事不对劲,现场反正得忙活好一会儿,我叫人盯紧了,赶紧过来找你们……还好你们没回宫, 不然我都找不着!”   苏懋和太子对视一眼, 感觉也就是一个字:巧。   姜玉成一边在前头带路, 一边饶有兴致继续说:“你说这李德来大半夜的到底要去哪,干什么,你俩刚刚跟踪他来着,有没有问到什么话?”   苏懋:“尚未问话。”   “尚未?”姜玉成震惊, “那你们两个都在干什么?从下午到现在, 几乎小半天的工夫呢, 话都没来及的问,就顾抱在一块飞这飞那儿了?”   苏懋:……   这话说的,怎么那么别扭?   太子却从容淡定的很,视线缓缓扫过姜玉成:“这么晚了还敢往外跑,不怕姑母骂你?今日课业可完成了?夫子可有谢过,家中庶务可有过问,汤药可用了?”   姜玉成立刻蔫了:“……对不住嘛,我的错,我不问了总成了吧?”   太子不置可否。   姜玉成大着胆子跳过来:“你们的事我会保密的,劳烦太子表兄帮我在我娘那说句话行么?我是真的吃那个药吃的都快吐了,多少年了,我整个人都腌入味了,多熏的慌,不信您闻闻您闻闻!”   太子一个眼色,就让他钉在了原地,没再上前。   姜玉成:……   小郡王委屈,小郡王难受。   太子:“孤有何事需要保密?”   姜玉成眼睛倏的睁大,眼神扫扫苏懋,再看看太子,意思很明显——就,就你们的事啊。   “所以不用保密的?”   小郡王后知后觉的咂么过味儿来,是他领会错了?   “那我以后帮忙宣扬!”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叫你宠人宠的大大方方!   太子又说话了:“孤的事,需要你帮忙?”   姜玉成:……   那自是不用的,太子什么身份,想干什么干不了,用得着他瞎帮忙?   “那我……祝殿下棋开得胜,水到渠成?”   太子浅浅颌首,嗯了一声。   终于是满意了。   姜玉成抹了把额角汗,回过神来,却见苏懋正直直看着他。   “怎,怎么了?”   这苏小懋怕不是也看出什么了……不对啊,这位兄弟看起来聪明,实则碰上案子的事,也的确聪明,但情爱这种事就迟钝了很多,应该还没意识到?   苏懋还真没注意两个人打什么哑谜,小郡王向来闹腾,在奉和宫和太子也是,跟壮着胆子的耗子对上猫似的,挑着陡峭角度在危险边缘疯狂试探,理由不要紧,随便扯,重要的是这个过程,这好像是他们表兄弟之间表达亲近的方式。   他现在只关心一个点:“你日常在吃药?”   天天吃,是生了什么病?   “也不是天天吃,”姜玉成摆摆手,一脸不在意,“小时候冬天掉湖里,差点淹死,病情有点重,养了很久,那一年大夫三五日就要上门,方子不知开了多少,药材用的怕是得用车装,临了还留了养身方子,说我得再用两年才能痊愈,还多嘴说了句,那方子温和,不伤人,用多一点也不打紧……结果我娘就听进去了么,让我一直吃到了现在!”   “其实我早好了,她又不是没寻过大夫给我捏过脉,不知怎的就是担心,非要时不时煮点让我吃,那药苦的很,可到底是亲娘,我就为了让她安心,就偶尔意思意思喝两碗。”   苏懋:“原来如此。”   小郡王倒是孝顺。   话还没说完,就听姜玉成继续:“不行就让我爹跟着帮我喝,反正养生嘛,他也到年纪了,我问过大夫,寻常喝几碗也没事,强身健体……没办法,我娘那脑子,那眼睛,能找到所有府里被倒过药的地方,可会检查了,抓住了要连坐的!我和我爹只能把药灌到肚子里……”   苏懋:……   算了,还是说案子吧。   “新发现的死者叫什么名字,可知晓了?”   姜玉成一脸‘你说这个我就来劲了’的兴奋:“你猜怎么着?先前两个都是官么,我以为这个也跑不了,可并不是,此人名王成天,无官无职,甚至无德无行,是个催债的头头!”   苏懋和太子对视一眼,眸底反应一模一样——   “催债?”   这可就有意思了。   姜玉成看看苏懋,再看看太子:“ 不对劲……你俩不对劲,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苏懋:“此前我们跟踪西厂李德来,他也去找了催债的混混。”   “啊?”姜玉成嘴巴张大,“他找人……去帮忙要债?那他招供了没有?”   苏懋摇头:“暂时还未,稍后正好问询。”   “这里头肯定有事啊……”姜玉成拉着他往前,“走走,咱们快点,就快到了!”   三人一路说着话,从日常闲聊到案子细节,很快到了现场。   “人就在这里!”姜玉成头前带路,指着李德来的方向,“跟案子有关系,又发现了新死者,我一品就觉得有问题,当下就让人给按住了,没让他走!”   苏懋却看到了另一个人,五城兵马司的隋开济:“你也在这里?”   隋开济抱手行礼,一脸倒霉的样子:“今日我轮值夜班,被人喊来帮忙,也不知最近怎么回事,总撞到这些事。”   姜玉成看着另一边的李德来:“行了,能主事的人小爷也给你找来了,说说吧,黑经半夜的,来这里干什么?”   看到太子,李德来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脸上却没更多表情:“办事。”   姜玉成:“办什么事啊,这么秘密?”   “西厂特殊任务,不便告知。 ”   李德来垂着头,对着太子方向,再次行礼:“与殿下查的案子无关,小人今夜到此,确系巧合。”   姜玉成瞧这态度就来气,还不等发出来,另一边隋开济说话了:“你知道殿下在查什么么,就敢这么说?你今晚办的事可能无关,你最近办的其它事,却未必,殿下驾前,还敢诡辩!”   “哟,”姜玉成看了他一眼,“你很懂嘛。”   隋开济行礼:“抱歉,卑下失礼,实是京城各种各样的事看到的太多,东西两厂作为实是令人不齿。”   他还瞪了李德来一眼,明目张胆,看来之前对东厂厂公的无礼并非个例,他对这两边的太监都没什么好感。   苏懋靠近太子,低声问:“五城兵马司与东西两厂是不是不对付?”   是私人因由,还是立场问题带来的摩擦?   太子:“没有人和东西两厂对付。”   苏懋微微一怔。   太子并未多说,只是借宽大袖子遮掩,捏了捏苏懋的手。   苏懋竟也明白了太子的暗示。   近日听到的消息,刚才看到的事,东西两厂的人很嚣张,从上到下都是,只是下面人嚣张的不明显,遇到贵人知道弯腰行礼,但隐在暗地里的事……   这些人办事并不守规矩,看起来像是官方的人,实则更像养的爪牙,野蛮霸道。   苏懋很想问一句,他们这样,皇上知不知道?   又觉得不可能不知道,只是在装不知道,这些霸道和野蛮,本来就是被纵容出来的。   姜玉成悄悄凑过来:“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你说给我听听呗……”   苏懋:“先验尸吧。”   姜玉成知道他擅长验尸,做这件事时就很谨慎,吩咐别人面积往大了挖,不准伤到一星半点,如果有疑问也可以暂停,等着苏懋来,遂现场挖的有点慢,到了现在,才算挖的差不多。   死者的头脸很有特点,面方且大,厚唇,右鼻侧有颗痞子,非常好认,怪不得身份好查,只要认识的人看一眼,就能认出来。   现场也很容易分辨,挨着的两个坑,一个坑是刚刚挖开,尸体所在之处,另一个坑是陷阱,痕迹很旧,不知道什么时候谁设的,可能主人自己也忘了,坑壁光滑,苔藓丛生,坑底有腐败的落叶和小动物尸体,加之落下的雨水浸泡,观感并不怎么好,而且很深,很滑,若是不小心掉进去,没有一定的武功,是爬不出来的,需要别人帮忙。   显而易见,李德来不小心落入陷阱后,自己出不来,高声呼救,正好附近有人经过,听到了,喊来了更多的人帮忙,帮忙的人寻来绳子,要把他拉出来,既要拉出来,定是要用力的,手上用劲,人往后踩,力气大了,难免会踩到浮土,另一边埋的很近的死者王成天尸体,就被碰到了。   姜玉成指挥着底下人:“快快,抬出来——掌灯,不对,灯什么灯,不够亮,火把移近些!”   尸体很快放到平地。   苏懋走近,仔细看验——   “死者颜面呈铅灰色,唇色微紫,面部有明显散在出血点——这是窒息死亡的重要特点,尸僵不明显,眼底黏膜浑浊……”   他很快给出了大概的死亡时间:“埋在土里的尸体腐败程度,会比地面上慢好几倍,此人尸体看起来尚算新鲜,实则死亡时间,大约在五日之前。”   “五日之前?”姜玉成算了算,“那不就是差不多毕争庭和任永死的时候?他们几个前后脚遇的害?不对等等——”   姜玉成低头看着尸体,一脸惊骇:“你说这人是窒息而亡,而他被埋在坑里,难不成是被活埋的?”   苏懋指着尸体手腕:“不是都看到了?”   姜玉成的确看到了尸体反绑住的手腕,和同样被绑了绳子的脚踝,而且刚刚他和所有人一起,亲眼看着尸体被挖抬出来的整个过程,对于体位姿势也是知道的,不是没有猜测,可猜测是一回事,事实是一回事——   “我还以为,凶手这么绑着,是有利于抛尸呢……”   “其实想要更加一步确定,也不是没办法,”苏懋认真道,“剖开死者肺部,看有没有泥土进入就知道了。”   和溺水死亡一样,死人溺水,安安静静,没有呼吸,口鼻间不会吸进东西,肺部也不会有大量的水或者藻类,活人就不一样了,会挣扎,会呼吸,会呛水,每一个动作都会为身体带来不同表现,同理活埋也是。   “被活埋,是我理解的,最痛苦的死法之一。”   苏懋眼梢微眯:“你会清晰的感觉到土落在自己身上的沙沙声响,感觉到它们的重量,埋到脚时还好,如果埋到腰,你会抬不起腿,感觉像被什么重物压着,挣扎不动,土埋到脖子,你会吞咽困难,呼吸受阻,不小心撒到眼睛里,眼睛会痒,会痛,但你的手够不着,揉不到,不管怎么挣扎,都只能在手指附近抓出个小坑,起不到什么作用。”   “你会听到头顶泥土落完的声音,这时候你还没死,你会先咳嗽,将部分泥土吸进肺里,可不管怎么努力,都呼吸不到空气,你喘不上气,慢慢窒息,大脑得不到足够供氧,慢慢死亡……”   苏懋垂眸,视线滑过地上尸体:“如果我是凶手,不给死者一个痛快,故意让他慢慢感受这个死亡过程,那么我对他一定是非常仇恨的,不允许他痛快的死,他不配。”   “嘶……又是带着恨意,”姜玉成倒吸一口气,“所以这三个人,都是同一个人杀的?他们同时得罪了凶手?”   苏懋:“眼下还不能笃定,但三个死者相交的点,不是已经出来了?”   姜玉成眼睛睁大:“你的意思是……”   “催债。”   苏懋沉吟,死者任永是被催债的人,今天坑里这个王成天是执行催收债务的人,那债主是谁?户部侍郎,不差钱的毕争庭?   可如果就是整条线的链接,那它是一个闭环,东厂西厂为什么会掺和进来? 第55章 来自宠妃的警告 不属于你的东西,不要肖想。   苏懋感觉触碰到了这个案子的关窍之处, 一定与‘债’之一字有关,但也由此产生了不解的疑惑,比如东西两厂的加入, 催债的组织。   今日他和太子一起,跟踪西厂李德来,见过这个组织里的混混, 这些人明显自成一派,看起来不是西厂的人, 双方不是从属关系,更像是合作,至于东厂,目前还没有确切证据表明与这个组织有关。   一个在暗地里发展的组织, 不受东西厂辖制, 又能悄悄勾连,凭的是什么?谁是这个组织的靠山,经营一切的人?   若只是偷鸡摸狗,偷骗几个小钱的街溜子,有个自己的小头头就足够了,犯不了多大的事, 官府也懒得管, 可这组织已经壮大成这样, 都能和东西两厂合作,暴力催债了,官府竟也没半点反应,没发现有任何不对么?   这些人催债的目标, 可不只是平头百姓, 还有任永这样的官, 纵是寒门出身,进了官场就不一样了,礼部员外郎虽不算忙,却也是正经实差,外头谁见了,多多少少都得给个面子,这些催债的人怎么敢这么大胆?   市井良民尚且怕官,这群混混为什么不怕?   苏懋想不通。   天色太暗,尸体进行过粗验,现场也查画了一遍,人也问了话,该干的事都差不多了,姜玉成招呼着人们小心谨慎的收尾,大胆的撤,最后才跑到苏懋和太子跟前,神神秘秘的说了自己想法。   “你们说这是不是东厂西厂在斗法啊?这两边一直不对付,会有西厂,还是皇帝舅舅架不住百官谏言,说东厂太跋扈霸道,没个监管,将来必成祸患,才重新拉了个西厂出来,让两边互有监督,互有竞争……”   这两边人的立场,没别的,就是对立,你受了宠我必定在皇上面前被你压一头,我干的好皇上嘉赏,才好踩你一脚,这些人的顶头上司都是太监,好多太监在宫里办事,嘴里口口声声都是规矩,早没了风骨,也忘了正义,很多时候做的事并不是应该,或者自己想,而是看你这个死对头想干什么,我就偏不让你干什么。   苏懋知道小郡王在提醒什么,目前证据不丰,倒不好做更多联想,但两边不对付这件事——   他心中一动,是不是可以利用?   比如打个信息差,从这边撬另一边的话,或者从另一边撬这一边的话?   他看向太子。   “我也就这么一说,仅作参考,哈——”   姜玉成打了个哈欠,这回是真没精力理会两个人的眉眼官司了:“要不咱们今天就到这,先回去休息?再不睡天都要亮了……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儿呢。”   他没再捣乱,也没心情捣乱,招手叫来自己家的马车,爬了上去,也没意思意思问一下,好兄弟和好表兄要不要一块走。   当然也不用他问,太子都安排好了。   一天经历这么多,苏懋也有些没精神,跟着太子上了另一辆马车,聊了几句案情,自己都没注意到什么睡着了,再醒来时,竟然是在奉和宫,太子寝殿的贵妃榻上。   阳光灿烂浓烈,时间也已不早,都近午了?   他腾的坐起来,这才发现太子就坐在不远的案几后,手上拿着毛笔,不知道在写什么。   “醒了?”   “醒,醒了,”苏懋揉了揉脖子,站起来,“殿下带我回来的?”   不是说去什么私宅么,怎么直接回了宫?宫门早已下钥,那么严密的守卫,怎么进来的?   “某人睡得像个小猪,做梦都不忘拽住孤的袖子,说要吃鲍公公备的好吃的,孤还能怎么样?”   太子执笔写字,姿势优雅极了,神色端肃极了,好像在办什么国家大事,这些听起来不太正经的话,不是从他嘴里出来的一样。   小猪……非要拽袖子……要吃的……还能怎么样……   苏懋捂脸,这是他干的事么!   他的确梦到了美食,但那都是在梦里啊……   “殿下……怎么回来的?”   宫门是不是不好闯?   “算不上闯,”太子终于放下笔,松袖,“在宫门口小候了一会儿,天亮就进来了。”   天亮才进来,那哪里是小候,分明是等了很久啊!   苏懋有点不落忍,惭愧道:“谢殿下……殿下其实不必这样的。”   “也不但是为了你,孤还有别的事,”太子看着他,墨色眸瞳迎着阳光,少了霜色,倒显的暖了,“不是想知道东厂西厂的事?用完午饭,随孤出去一趟。”   苏懋立即点头:“好!”   看太子这架势,一点都不像随兴而为,该是有准备?   或者……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做了什么事?   苏懋没多想,太子做事一向靠谱,心神很快放倒了午饭菜单上,做梦都梦到吃的,就是因为饿了么。   鲍公公也不负众望,端来的菜式那叫一个丰富,冷热汤点,什么都有,口味还十分不错。   一顿舒舒服服的饭吃完,苏懋有点坐不住,见太子也没歇着的意思:“殿下,咱们去哪儿?”   太子站起来:“去看看二皇子。”   深秋的阳光仍然灿烂,却失了夏日灼灼温度,这个时间晒在背上倒是舒服,暖洋洋的,走路都快不起来。   苏懋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慢慢思量东厂西厂的事。   如姜玉成所言,东厂成立在先,之后再建一个西厂,是皇上架不住朝臣劝诫,又实在不想放下得心应手,指哪打哪的私下势力,干脆又组了一支,然而两个相似的势力,必有竞争,不管皇上是否提前想到,是否要的就是这个制衡之道,底下潮流暗涌都少不了。   前边两个案子里,他已经看出来不少东西……   已知东厂已经悄悄靠近后宫,和冯贵妃结盟,那西厂呢,会不会也想给自己身上加筹码,寻根大腿抱呢?如果想的话,抱谁合适?   纵观这后宫之中,当然是章皇贵妃看着最金光闪闪,家世本就出色,族人在朝堂为官的不少,还育有四皇子,夺嫡有望,可这样的人,未必瞧得上西厂这份不大的买卖,就算瞧得上,也未必是优先级,能一过来就成为别人的心腹,而且章皇贵妃和冯贵妃斗了那么多年,哪怕西夏有个皇子,都没赢得了,看起来就略逊色了,并不划算。   那转向谁呢?   最受宠爱的大皇子?还是看起来最小,什么势头都没起来,灶都没人烧的小皇子?   不不,也都不划算,这后宫之中,不就天然有人身份高一级,能压下所有妃子么?   太后如今,可是健在呢。   太后年纪大了,爱好礼佛,深居浅出,早就不管后宫的事了,对所有孙子也都一视同仁,唯有对小时候养过一段时间的二皇子会多看两眼。   二皇子呢,没家世,没背景,连钱都攒不下,身体还不好,没准什么时候就得完,这难道不安全?   西厂只说自己孝敬太后就行,至于二皇子,将来若有那福分,他们就有从龙之功,若没有,他们也可以说来往不多,只要不得罪别的皇子不就行了?   前前后后捋清楚,分析完别人的想法动机,苏懋觉得这皇宫里头活着,真是累。   “想什么呢?”   手被握住,耳边传来太子的声音:“再走神,就无礼了。”   苏懋抬眼,看到了二皇子的宫门,还真是不能再随便了。   “谢殿下提醒。”他抽出手来,认真行礼。   太子垂眸,看了眼面前眉清目秀的小太监,空茫手心握成拳,负到背后:“走吧。”   经人通传,进了院子,二皇子就坐在石亭边:“三弟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   他穿着一身素净宽袍,只是身体不是着了风,还是怎的不舒服的,拳抵唇前,清咳了一声:“也未提前来支会一声,为兄倒是怠慢了。”   “二皇兄不必忙。”   太子带着苏懋走过去,施施然掀袍坐下。   二皇子眉梢微扬:“三弟有话要问我。”   太子:“你知道孤在办什么案子。”   二皇子垂眉,执盏浅饮:“想要让我帮忙解答西厂的问题?”   太子:“二皇兄可有话告知?”   苏懋看的很是震惊,不知道要为谁的直接惊讶,聪明人都是这么聊天的?还是这些东西根本不用藏,大家早心知肚明?   “我与西厂其实也没有多亲近,能让外人知道的,你也查得到,不能让外人知道的,”二皇子淡笑,“我也不知道呢,委实爱莫能助。”   太子唇角掀了下,微摇头:“孤此来,并非想要什么答案,只是想劝你一声——不属于你的东西,不要肖想。”   二皇子手一紧,像被人触碰到了逆鳞:“上天掉下的东西,又没明确指给谁,凭什么就不能是我的?”   太子看着他,墨色瞳眸流转,静如寂夜:“是你的么?”   二皇子笑了一声:“你竟觉得,会是你的么?”   太子:“孤言尽于此,你多保重。”   直接起身,带着苏懋离开了。   苏懋有些不明白,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语双关的威胁,两个人都好像要拉开架势打了,戛然而止?而且他们过来不是要问话的么,这么快就……   接下来转过弯,看到迎面走过来的冯贵妃,他就立刻明白了,重点是在这。   东西两厂有争斗,两边的靠山自也看彼此不顺眼,时时注意,日日提防,他们来找二皇子,东西两位厂公不方便出现,冯贵妃可不得看看情况?   起码得试探试探,他们和老二这头,有没有结盟。   冯贵妃风姿卓约,玉手扶了扶发鬓:“太子殿下好大的架子,本宫的面子也不给,左请右请请不来呢。”   “娘娘的面亦难见,”太子道,“今日截孤在此,可是孤的礼物合了娘娘心意?”   冯贵妃眯了眼梢,哪里是什么礼物,分明是杀了她的人,拿走了她的东西,这个太子,看似君子,性子实则野的很,别说东厂了,连她这个贵妃都没看在眼里!   “你这般妄为,不怕你父皇降罪?”   “哦?”太子表情未变一分,“娘娘这般说,可是准备去告孤的状了?”   冯贵妃冷了脸:“本宫今日来此,是想提醒太子,别惹本宫的人,否则后果么……”   太子:“孤承圣旨,所行所为皆是办案所需,倒不知谁是娘娘的人?”   冯贵妃就哼了一声,莲步轻移,往前走了两步,视线掠过二皇子,或者说,二皇子背后的慈宁宫——   “你想知道什么,本宫可以告诉你,不过是一二放贷之事,有钱人最喜欢玩的印子钱,算不得什么秘密,顶多再加上里头来来往往那点男男女女的事,算不得什么大事,为这点东西就来寻二皇子,太子可是小题大做了些。”   苏懋:……   不愧是太子。   利用东西两厂的信息差,从这边诓那边的消息,从那这诓这边的消息,他昨晚才想到的主意,太子太子不但提前很久想到,还用上了。   冯贵妃话撂的这么干脆,来的这么急切,想来太子的‘礼物’,并不简单。   太子眉梢微抬:“孤方才从奉和宫出来,能面得圣,上得朝,娘娘当知,现在什么对孤来说最重要,这点东西,可不够。”   “呵,功劳。”   冯贵妃往前一步,话音低到暧昧:“想要以此立住脚,可以啊,你让西厂就此消亡,本宫允你无上荣光,如何?”   太子:“孤的荣光,娘娘确认给的起?”   ……   两个人的话点到为止,好像说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冯贵妃很快离开了,仿佛这只是一次不期而然的偶遇,苏懋和太子自也转身,走向奉和宫。   “冯贵妃这般重视这个案子,恐怕不仅仅因为殿下去往二皇子处,似有意有和西厂交往,”苏懋没提什么礼物不礼物的事,直觉这件事有点太深,只谈案子,“她本人是不是和放贷一事有关,甚至从中得利?”   如果有高高在上的贵人为这件事背书,那就难怪那些小混混组织天不怕地不怕,连官府的人都敢惹了。   太子:“本来孤也只是有疑,现在……确定了。”   苏懋忍了忍,没忍住:“殿下送了她什么礼物?她看起来似乎有些忌讳。”   太子眉睫微敛:“杀了她一个人,本来无关紧要,甚至算不得什么心腹,她这么跑过来,这么着急的拉拢警告,孤倒是明白,此人有多重要了。”   苏懋:“所以冯贵妃为的也不是案子本身?”   “无论她为什么,总之,”太子微侧头看他,唇角微扬,“你想要的答案有了,不是?”   苏懋:……   的确有了,放贷,印子钱,冯贵妃卖了面子,东厂接下来想必也不会那么不配合,案情进展有望,可太子做这一切,甚至提前谋局,就是为了帮他破案么?   右手抚胸,心尖微暖,是个人在太子的眼神下,都不会无动于衷吧。   “那那个人是什么身份……”   “嘘。”   太子眼神却突然凌厉,揽住他的腰往侧边一跃——   苏懋就看到,方才他所站之地,大剌剌多了几枚暗器。   有人刺杀!还是在宫中! 第56章 孤又没有亲到你 刺杀危机。   莫名出现的暗器很快, 太子的行动更快,转瞬间,苏懋就收到了一波暗器步步紧追, 但每一次都会落在脚跟后的极致体验。   此时是下午最安静的时候,白天大部分该忙碌的工作告一段落,傍晚前的工作还未开始, 不管各宫主子还是宫人,整个皇宫的气质, 都透着一股慵懒闲适,本该是最惬意的时光。   可就在这种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敢大胆行刺太子!   这些人是闲的难受,还是根本不怕事?   苏懋快速看了眼四周, 二皇子因病, 住的略偏,这里的守卫不太多,适才皇上宠妃冯贵妃又来过,本就清过场,短时间内除了每隔两刻钟会出现的巡逻禁军,根本没有别人。   天然的刺杀良机, 被刺者孤立无援。   危险步步紧逼, 刀刃泛着寒光, 刀光剑影交织,苏懋连对方过来了多少人都看不清。他知道太子很厉害,也见过太子身手,可现在对方实力不明, 他有些担心太子力有不逮, 万一呢?万一太子危险了怎么办?   他快速思索, 这波刺杀到底是冲着谁来。   如果是冲着太子,他怎么想都白想,不能帮上忙,甚至会拖后腿;如果是冲着自己来的,那太子多无辜?   他为什么不和太子分开,跑向另一个方向?   如果是前者,刺客们会缠住太子,他可以快速跑出去搬救兵,如果是后者,他会将所有刺客吸引到自己身上,太子就安全了,太子搬来的救兵,难道会比自己少?   想到就干,苏懋立刻推开太子,冲了出去。   却并未看到,他冲出去的瞬间,太子眯了眼:“回来!”   苏懋是借由旁边亭树视野遮掩跑出去的,并未立刻遇到生命危机,听到太子低压的声音有些意外,这是生气了?   不过这短暂的瞬间,也足够他看清楚来人,一共有两拨,有人冲着他,有人冲着太子……竟然都有?   他一个宫中小小太监,何德何能,竟与太子比肩了?   “唔……”   太子随身并未携带武器,奈何对方执意要送,他自然毫不客气的借来反制,对方刺客瞬间有死有伤,惨叫闷哼声此起彼伏。   苏懋耳朵尖,辨认出了一个人的声音——   是他!   是那个一直藏在后面,知道他秘密,并以此为要胁,给他下命令的人!   怪不得最近一直没有出现,没来找他,是准备自己干了吗!   也不对……   这个人虽然出现在刺杀队伍里,但明显自成一路,和所有人都保持着微妙距离,没有队形,也没听指令,明显不是一伙的,这是借了个势?那他哪来的消息?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问题不是想这些,是太子很生气,好像不是生气刺客的大胆,而是生气他的不听指挥,打乱阵脚,不说眼神,整个人的气势都不对了!   苏懋感觉自己再不听话,也会被顺手收拾的。   可关键问题是,他刚刚跑出来,中间已经拉开了距离,虽然以他脚程,这个距离并没有多远,但杀机在前,他还是回不去的……根本扛不住!   一犹豫,别人又要杀过来了。   苏懋没办法,回不去,只能继续往前,想着起码自己的心是好的,如果能侥幸活下来,被太子责罚,希望太子看在这一点上,能高抬贵手了!   但他没想到,太子速度可以这么快。   “苏、懋!”   携着风雷之势,带着磅礴怒气,身姿如游龙,转瞬即至,大手箍住他的腰,把他整个人拎了起来,迅速纵跃出圈,鹰隼一样游掠,灵豹一样轻巧。   距离拉开了一些,但身后刺客紧追不舍,光天化日视野极好,也并不算安全。   或许阳光尚暖,风也不冷,二人挨的近了,有些不确定的火气慢慢就消了,僵硬气氛开始回缓。   拎着太费劲,太子借力腾空时,顺便把苏懋转了个方向,抱在怀里:“……刚才怎么没摔跤?”   苏懋万万没想到,这种时候太子还会开玩笑。   可略一想,就明白了,太子不是想开玩笑,是想缓解他的紧张,他绷紧的身体,苍白的脸色,甚至加速的心跳,对方都感受到了。   明明刚才那么生气,现在却愿意开导他……   苏懋心跳更快了。   “没……没来得及吧。”   现在的心跳频率才更值得警惕,身后危机步步紧追好像都是次要的了,因为太子的表现看起来完全不在乎,好像胸有成竹,根本不必反应过激,关键的问题是两个人距离太近了,比以前所有时候都要更近!   他个子矮一些,这次太子抱他又抱的低了点,二人几乎小腹相贴,有些位置……会碰到的!   他可是个假太监!   苏懋深呼吸,冷静分析,没关系的,不要紧,这种东西只要好好穿着裤子,又没起反应,就算距离近点,应该也感觉不出来……个屁!   他已经感受到了太子!这种状态下还能感受到,足以证明对方的尺寸和分量!   他只能微妙的改换姿势,稍稍撅起来一点……只要自己不起反应,一定不会有问题!   可有些事就是不能想,你不想一点事没有,你越想,它就越敏感,这种时候甚至无关任何情感挑逗,完全就是生理机制坏事。   风声过耳,极尽煎熬。   太子在脚踩屋瓦借力的瞬间,垂眸问询:“怎么了?”   “没什么。”苏懋闭了眼睛,深深呼吸,“可能就是有点怕。”   “抱紧孤。”   说是让他抱紧,实则太子臂膀再次用力,将他整个人狠狠箍进怀里,贴的更近了!   因为更近,说话时嘴唇还蹭到了他的耳朵!   苏懋倏的睁圆了眼睛。   他下意识手掌抵住太子胸膛,身体微微后倾。   太子皱眉:“嗯?”   苏懋垂眼:“有点想吐,可能是太快了。”   “太快了?”   “……嗯。”   苏懋感觉太子好像对他想的这个借口不太满意,但仍然照顾他的感受,慢了些许。   这一慢,就不能和刺客拉开更大距离,明显会加长缠斗时间。   苏懋:……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从来不会干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   落地处是一个偏僻荒芜,野草丛生的角落,隐有风声,不见异动,有遮掩,位置玄妙。   一落地,太子就放开了苏懋,苏懋有些脚软,没站稳,踉跄了两步,还是没有站住,整个人歪到了太子身上。   太子没有扶他,但也没有推开他,长睫在眸底落下阴影:“又摔跤?”   苏懋想都没想,就知道这是一句调侃——摔到孤身上?嗯?   他深吸了口气,拉住太子袖子,往前:“殿下快走,此处并不安全,他们很快就能追上!”   太子不置可否,任他拉着袖子,慢条斯理往前走。   苏懋:“殿下?”   别人可是快追上来了啊!   太子:“若害怕,可自己先行。”   苏懋:……   他这个时候走,还有良心吗!   他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先跑,陪着太子慢慢走,又实在着急,竖起耳朵听着风声,频频后顾,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之后果不其然,看到了刺客掠空而来的影子!   “殿下小心——”   远远看到暗器反的光,苏懋就急的不行,拉着太子往前,未料今天第一个跤,竟然摔在这个时候!   他不但自己摔倒,因为拽着太子,还把太子拉倒了,太子被他连累的,整个人扑倒在他身上,二人贴的更近,他连往后撅一点的姿势都做不到。   完蛋。   苏懋两眼无神,脑子里回荡的只有这两个字,碰……碰到了吗?   “紧张什么。”   太子一句话,让苏懋瞳孔巨震:“紧……张?”   “孤又没有亲到你。”   直到这时,苏懋才后知后觉注意到,他们的脸挨得很近,呼吸交错,有种缠绵错觉,太子瞳孔里倒映着他的脸,惊慌,失措,全无平日稳重……太子眼里,满满都是他,只有他。   自己眼底大概也一样。   没有亲到……   好像这时候最容易注意的,的确是这种事?   “在这里等着,乖一点。”   太子揉了下他的头,手撑地借力,整个人飞纵起身,返身与刺客再战。   风过处剑鸣,草动处血落。   苏懋终于明白为什么太子刚才并不急着走,因为这里,就是一个极好的埋伏暗杀之所!   草高风动,声杂人现,因为视线遮掩,别人并不会看到远处的自己,方便太子一人施为,又因枯草繁多,随便一踩就有声音,太子一人反倒方便,对方人数越多,越容易显露位置所在。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以往苏懋只会这样的诗句有向往,品味其内的男儿豪情,未曾想有朝一日,会亲眼看到。   太子并不是剑客,也不是刺客,他身上有皇家贵气,有君子风仪,可也因上过战场,有血杀之勇,热血之狂,他身上糅杂着一种别人不曾有的气质,优雅,也狂野,炽烈,又凛冽。   他果然不需要慌张,不需要别人私下策划帮忙,他有足够实力,应对面前这一切。   苏懋满目都是太子身影,心脏狂跳,乱的静不下来。   一战毕,风里卷着血腥味,草叶滴落着血迹。   太子看到袖子上沾的血点,略有些不满的皱眉,不过仅只片刻,他扔了刀,走到苏懋面前。   苏懋蹲在地上,因刚刚存在风险,他不想拖后腿,怕站起来被来人看到,一直蹲着,蹲的腿有点麻,一时站不起来。   此刻阳光灿烂,风已经吹散了血的味道,太子逆光而站,似天威湟湟,不可直视。   太子蹲了下来,指尖轻轻点了点苏懋眼睛:“如何,还没看够?”   苏懋有点不知道该惊讶太子此刻不优雅的姿势,还是调侃的神情话语,这两样不管哪一个都让他非常意外,和印象里的太子一点都不一样。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很奇怪,每一幕都让他有点不知所措,超出了平时的逻辑框架。   他下意识诚恳点头:“是有点没看够,殿下英姿神武,令人心向往之。”   有点太帅了,不过也太快了。   一句话说完,他眼睁睁看着太子靠近,唇瓣微暖。   太子亲了他!   苏懋眼睛倏的。寓言。瞪圆。   太子仍然一派从容:“那这样可够?”   苏懋愣住,太子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才是疯病,刚才杀疯了?   太子指尖滑过他的脸:“孤观你方才,那一跤——好像很遗憾的样子。”   因为刚刚那个意外的没亲到?谁会遗憾这个!   苏懋摇头:“我不是,我没有!”   可不能随便冤枉人!   “唔,那就当孤是好了。”   太子手退回来,干脆利落转身:“走吧。”   苏懋:……   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太子带着他走过草丛,越过一地尸体:“此人已死,日后不必担心。”   苏懋认出了太子说的是谁,是那个站在背后,以秘密要胁,让他刺杀太子的人!他刚刚听出声音后,记住了这人穿的衣服!   “殿下知道……他找过我?”   太子却很淡定:“他让你刺杀孤?”   “殿下既然知道,还允我伴在身边?”苏懋没办法不意外,“怎么可以如此不把性命当回事!”   是想死吗?!   太子看着他,眸底映着阳光,有股别样澄澈之感,似琥珀微暖:“你不是没动手?”   “殿下试过我……”   苏懋想起初见情景,想起这些日子的相处,信任不知从何时,一点点搭建,直到现在:“那殿下可知对方是谁?”   “不知。”   太子见他停下,拉住他的手,继续往前:“走到孤面前的,大都没安什么好心,对方到底是谁,孤并不在意。”   早就习惯了。   苏懋:“殿下不知,还杀了人?这种人不应该留个活口,好好问话背后之主么?”   “没必要,也问不出来。”太子声音慢条斯理,倒没有太多不满和气愤,“这种死士源源不断,旧的死了,新的会来,总归不过是孤那几个兄弟,或者哪位后宫娘娘,没什么大碍。”   “杀了他们的主子,就不会有他们了。”   这话说的有点霸气啊……怎么能就这么云淡风轻的,说出这么吓人的话呢?不愧是太子。   苏懋想了想,感觉还是有点不对劲,这些人为什么这么明目张胆,还找在这种时机?来人多是多,武功也不错,但若真想杀太子,会知道太子实力啊,这种没有办法必杀的事,有必要做吗,反而会暴露自己的啊。   莫非……狗急跳墙?   他脑子急转,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是不是冯贵妃?殿下之前说送了她礼物,是什么礼物?”   太子:“细作。”   苏懋:“细作?奸细?”   太子:“北方敌国亡我之心不死,上次大战过后并未消停,一直试图在京城安插暗桩。”   这种想法苏懋倒是理解,两国交战,方方面面都会渗透,敌国如此,自己这边也一样,敌方国都估计也有自己家的探子,可凡所隐秘之事,操作起来必将困难,每往前一步都阻力满满,他国细作和自家宫妃有关,岂不意味着……   “对方的钉子埋进了皇宫里?”   太子:“你道皇上当年为何南逃,南逃又是否真的顺利?”   “莫非皇上遇到过危机……”   苏懋心下大惊,当时战局危重,敌军都兵临城下了,天子南撤随时秘密进行,也难逃痕迹隐现,莫非当时双方也有过战斗,天子方不敌,对方也没胜,毕竟到了中原腹地,追杀艰难……所以双方两败俱伤,交换了条件?   太子略掀唇,话音讽刺:“细作大约自那时起,有了留在京城的第一人。”   苏懋想的更多:“殿下说冯贵妃今日宠冠六宫,独得皇上厚爱,并不是自身才情,或者皇上真爱,而是另有原因,莫非就是这个?”   太子:“皇上南下时,身边伴着的,唯有宠妃冯贵妃。”   苏懋懂了,所以冯贵妃拿捏着皇上把柄,一国天子,竟然和敌国细作做条件交换,得是多丢人的事,怎么可以被别人知道?   可也不对……   “那之后殿下破军,京城大安,皇上回来后,为什么不把那些细作杀掉?”   由着这些人发展壮大,岂不是更危险?这些人才是秘密根由。   太子:“因为他不知道。”   苏懋:……   “他以为已经杀掉了?”   “嗯。”   苏懋感觉有点不可思议,那这冯贵妃,在暗地里干了不少事啊……   太子:“此间之事细节尚未理清,稍后孤会跟查,不必过于纠结。”   苏懋点了点头:“是。”   他看着太子融在阳光里的侧影,心说还是这位厉害,明显不是因为案子看出来这么多,很多计划提前部署在了别处……但本案牵扯颇多,他好好破案,许能帮得上些忙。   想着案子,想着案子里的相关人,突然脚步顿住。   他突然想起了之前在醉香楼,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当时没有抓住,现在他想到了!   “殿下,勾蕊可疑,我们当细查!” 第57章 女人心思 太子表兄最不喜欢这些男男女女的事了!   当日去醉香楼, 苏懋只是觉得勾蕊外在表现跟内在动因并不搭配,稍显违和,但如果不看逻辑, 只观其人,勾蕊表现完美,并没有哪里不对。   他当时也只是感觉勾蕊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温顺, 无欲无求,却找不出因由, 现在想想,她自己也说自己所在鱼龙混杂,打听消息最为容易,那是不是也很容易滋生一些有的没的阴私之事?   太子停下脚步:“你认为, 她身上有违和之处。”   苏懋颌首:“是。她很敏锐, 话语通透,观察客人也仔细,殿下注意到没有,死者毕争庭和任永,在普通百姓眼里可能都是官,都是贵人, 但在京城贵圈里, 不管是出身, 家财,还是私权,几乎是云泥之别,任永能花的钱, 敢花的钱, 绝对比不上毕争庭, 但勾蕊对他们并无特殊之分,都会好好招待,且细心观察,记得住喜好,分不同方式对待。”   “对这两个客人如此,对其他客人大抵也如此,她对京城圈子里的事如数家珍,可不是没有上进心,是非常有上进心,但她的上进心显然在别的地方,不是为宰客,哄客人的钱,客人们是他的目标,客人们身边的人也是他的目标,她在发展更大的圈子,铺开更大的网,把不一样的客人,男人,女人,分别用不同的方法哄住,不为赚钱,是为了认识更多的人……更多的人,代表更多的机会。”   太子若有所思:“你继续说。”   苏懋未被否定,眼睛更亮:“男人喜欢她的善解人意,相处次数多了,难免会在茶余酒后,不设防的时候,说几句心里话,比如受到的委屈,遇到的困境……如果勾蕊本事极大,能帮他排忧解难呢?”   “女人们听了她的建议,试过之后发现果然有用,那下次遇到和家里男人吵架,会不会想寻她出谋划策?一次解决了,两次解决了,如此三番五次,女人们不说把她奉若神明,起码也会引为上宾,遇到难处第一个想到的就会是她。”   “我不信勾蕊教女人们‘驯夫之法’,真的是无私奉献,男女相处是一门学问,绝非三言两语能说清概括完的,勾蕊能驯男人如此,是长年累月的训练和积累,甚至如今,她还在不停精进总结,她若真想无私教人,绝非仅仅一两句的指点,会指点一两句,就是等着别人上钩,日后来寻更多,问她讨主意更多——她要的,就是这些难题。”   至于帮忙解决这些难题,苏懋感觉不算大事。   勾蕊本身聪慧通透,每日接待的客人都是权贵,男人们在官场遇到的问题,听不到的消息,她通过自己的圈子就可以有目的的引导,疏通,若能够得到足够的收益,她可以左右事件发展。   女人们遇到的难题,就更简单了,不管是被别家刁难,被自家男人挑理,其实只要在对应的男人身上使劲就行,‘无知妇孺’嘛,贵圈男人甚至懒得计较,有美当前求情,抬抬手算不得什么难事。   这样的事日积月累,她的圈子会越来越大。   会有人慕名而来,会有人捧财而至,她温柔端惠的行事风格也让人如沐春风,就算别人瞧不上欢场女子,对她也不会有过分的厌感恶感,甚至虽自己不需要,有其他朋友需要的话,还会帮忙指个路,牵个线,让这个人脉网络越来越庞大……   太子:“你的意思是,她连教女人,都存了私心。”   “是。”   苏懋这个就说的非常坚定:“她这件事做的相当老道,用助人为乐的‘善心’掩饰话术,不过是另一种方式的洗脑。她并没有教女人们立足的本事,向上的努力,只是教一些类似‘怎么让你的男人痛快为你花钱’的小妙招,她自己心里知道底层逻辑,别的女人们却并不知道,只知道这招数一次有用,两次有用,再有下次便没用了,只能去寻她,讨教新的招数,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只有听她的,才能暂时保持这种所谓的‘女人魅力’。 ”   这种方式在苏懋眼里并不新奇,在他工作的时代,见过不少打着各种‘积极向上’旗号,实则不过是另一种女德班的‘导师’,教女人这样教女人那样,怎么样用所谓的‘高情商,情绪价值’得到男人宠爱,让男人为她花钱,长久依附在男人身上,唯独不教女人努力自强。   这其实是另一种形态的物化洗脑,没想到这种活儿古代也有,‘教母’还做的特别好,甚至不需要做特殊的话前引导,因为这本就是一个规矩严苛,女子生活更加不易的封建社会。   “还有,如果这个人……是细作呢?”   苏懋眼底凝着光:“我猜殿下现在只是知道有不少细作在京城,却并未笃定这些人在何处,以怎样的方式接头联络,组织如何运作,如果勾蕊所涉,就是源头呢?如果她与冯贵妃有关呢?”   这个设想有些大胆,目前来说没有任何证据支持,可站高一些角度来看,勾蕊的目的是什么?没有人真的无欲无求,她施为的手段,承载的套路,越往深想,越觉可疑。   青楼特殊的位置所在,皮肉交易,再加上暴力催债……还牵连出了这么多可说不可说的大人物。   苏懋看着太子,静了一会儿,才问:“殿下觉得呢?”   太子看着面前芝兰玉树一般的少年,眼神不由温暖。   他知道很多即将发生的事,但也仅只是知道结果,并不知道根由,以前死了心,不想管,便任性撒手,随波逐流,之后心思重起,才开始暗中调查,可毕竟时间尚浅,很多东西并没有摸透,细作一事,他的确意识到了,也在找,还借由冯贵妃给出的机会,试探了一把,但也仅仅是找出了线索,并没有拎出整个组织,没想到这种未破难题,竟这样送到了面前。   姜玉成说的没错,苏小懋就是个福星。   “孤觉得你说的很好,稍后可细查。”   苏懋就笑了,小虎牙在太阳底下越发白净:“那殿下可要细细的查,有结果了要分享哦。”   “好,”太子略垂了眉,道,“此处尚有余事处理,你先回去休息。”   “那我先走了。”   苏懋跑的很干脆。   不仅这一次跑的干脆,此后也尽量避开太子,连吃饭睡觉都不碰面。   没办法,说正事就罢了,只要注意力一离开正事,他就没法不回想起刚刚的事,那个亲吻……太子什么意思?是不是故意的?   肯定是故意的,不然不会那么亲。   那是想报复么?因为他冒犯在先……可好像也不应该用这种方式报复?   还有,太子到底有没有感受到他的秘密?   他用力回想当时情景,在自己不断提醒自己,不要蠢蠢欲动的这个时候,对方好像也点抬头的意思,不然怎么可能那么大?男人嘛,蹭一蹭什么的很难不敏感,他不觉得太子会对他有情,可那个吻……   “文?什么文?哪里出了位有才情的新人,叫你挂念了?”   姜玉成偏头伸过来看他的瞬间,苏懋才发现自己在自言自语,有些话不知不觉说出了口。   还好他声音不大,小郡王也没听清。   “没什么,想案子的事,”苏懋肃容,“小郡王今日进宫,可是再查,这是在查之事有了进展??”   “算是有,也不多,我啊,是进宫来作威作福,颐指气使的。”   话音未落,姜玉成已经挺直了腰杆,清咳两声,拉着苏懋往殿里走,支使鲍公公过来,要这要那,不是好东西他不提,不是稀缺的他不要,总之就是一句话——   皇上舅舅最疼小爷了,小爷就是要这些东西,要在奉和宫吃用,你们看着办,哪宫要是敢抢,不给小爷,别怪小爷去舅舅那里告状!   苏懋:……   这种戏份他不是头一回见,已经很习惯。   而今太子虽恢复了位置,也有应该的份例,但有些特别贵重或稀缺的还是没有,太子不是贪图享受的人,当然如果有需要,他不会客气,没有需要,他不会特意非要如何,这几年下来,小郡王三不五时就要这样闹一通,说是自己要享受,其实不过是记挂太子。   姜玉成闹完,拉苏懋坐下,顺手翻出一包蜜饯塞给她:“我娘给我做的,你尝尝。”   酸甜可口,入口生津,一点都不腻人,很好吃。   奉和宫一如既往清静,太子不在,姜玉成也习惯了,里外看了几眼,找不到人,也没着急,拉着苏懋坐在窗下:“今儿个是我娘让我进宫的,叫我给太子表兄带个话,他不在,我就说给你呗,你帮我带,我娘盯着厨房在家做好吃的呢,我坐坐就要回的。”   苏懋:“什么话?”   “说马上入冬,天将大寒,但有经验的老农讲,大寒有雪,但无雪灾,来年必定丰收,心是暖的,我娘叫我太子表兄注意节气,添衣保暖。”姜玉成啧了一声,“我娘就是爱操心。”   苏懋却感觉长公主话里有话。   长公主一直远离夺嫡,连儿子都培养成了个没心眼的‘纨绔’,自身位置无人撼动,这绝对不是无能,这是聪慧,是通透。   她待太子与别的皇子并没有不同,也未曾亲至看望,儿子姜玉成的表现,更像是纨绔子弟应有的顺心而为,脾性所致,姜玉成受皇上宠爱,时常进宫,和所有皇子们相处时间是一致的,可别人不是搞事就是搞事,闹的他不喜,他时常来奉和宫躲清静,似乎不是什么让人意外的选项,而且小孩子胡闹,并未动用长公主任何资源,遂无人在意。   可真是这样吗?   苏懋怎么想,怎么觉得长公主态度不一般,带了这句话进宫,可是发现了太子近来变化,心中欣慰?   想着,他就多问了一句:“长公主可有问宫中之事?”   “好像问了两句,”姜玉成扔了颗蜜饯进嘴,“不过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娘和我舅舅理念不和,舅舅多年前喜欢上丹药时,我娘跟他就渐渐冷了,少有进宫,也不爱寻他说话,万事不管,有人劝我娘敬着些,毕竟天子是一国之主,我娘一直没听,就这么冷淡淡处着,不也没事?”   担心苏懋听不懂,他看看左右,又解释了一句:“我娘救过我舅舅,小时候总是护着他,我舅舅却没有太多感谢的机会,遇到什么难事,我娘自己就解决了,遂他总感觉亏欠,不会对我家怎么样。”   苏懋便更觉得,长公主通透了。   远香近臭的道理,在哪里都一样。长公主是女眷,本就远离朝局,万事不插手,还让皇上带着亲睦亏欠之心,那到关键的时候站出来说话,就很有分量了。   他感觉长公主和皇上是有感情的,不然小时候也不会那么护,但人都会长大,会变,长公主大约是对皇上失望了。   对皇上失望,对国家却不会放弃,对下面小辈也有自己的斟酌和期盼。   “稍后太子殿下回来,我定会把话带到,也替殿下跟长公主道谢,多谢挂念。”   “行了,就这事,没了,”姜玉成眼珠一转,又想起刚刚的事,“不对,你刚刚不像说人才情,莫非是在说情情爱爱的事?”   “哦,这个啊。”   苏懋一本正经转移话题:“这次案子里的嫌疑人,不是有一个特别擅长此道的?我就想问问太子殿下,看怎么分析她,殿下之前宫中不是总进人?想来也是懂的。”   姜玉成捂嘴笑:“那你可算是找错人了!太子表兄最不喜欢这些男男女女的事了!”   苏懋顿了下:“可宫中有传闻——”   “宫中传闻你也信,”姜玉成一脸‘你是个什么天真小可爱’的惋惜,“那些都不是什么正经人,别人孝敬进来,也都被太子表兄杀了,扔了,怎么可能会玩什么情情爱爱的,真要找也不能找那些啊……不对,说起来你好像也是这么进来的,几个月过去都没死呢!”   姜玉成一脸‘你是怎么做到’的八卦。   苏懋:……   我真是谢谢你了。   “你蜜饯吃完没?”   吃完可以走了。   “差不多了。”   姜玉成也不欺负小伙伴,贼笑了两声,就转开了注意力:“呃,我又想起一个事,你刚刚说的懂情爱的嫌疑人,是不是醉香楼勾蕊?”   苏懋:“你想到了什么?”   姜玉成:“太子表兄这两日好像在查她?我路过时好像看到了他的人。”   苏懋点头:“是在查,她身上有很大疑点。”   “那有个事,我得同你说说,”姜玉成看看左右,凑近了些,“你知道的,我这人好看热闹,京城大大小小的八卦都瞒不过我,有些事官面上并不好查,私底下乱七八糟的渠道反倒还藏了点真事——”   “我听说啊,这勾蕊被卖过好几道,交接人都找不齐了,但有人认出来过,她是从北边边关卖过来的,家里好像并没有什么弟弟,她爹只生了她一个女儿,还曾跟有身家的人谈婚论嫁来着,不过她爹的确待她不好,时常训斥管束,在乎的好像并不是她的幸福,而是自己的面子……”   没有弟弟?   苏懋顿了下:“那她讲说身世时的弟弟,是谁?”   人都会撒谎,尤其事涉命案,不管受害者还是嫌疑人,都可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不说实话,但当时去醉香楼,他们对勾蕊本人身世并没有那么感兴趣,这些过往的事,还是勾蕊自己拉家常一般说出来的,可能为了圆融气氛,也可能为了营造温柔无害形象,但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她自己的身世和被卖经历,本身就已经很可怜。   姜玉成:“谁知道,大概借用了哪个姐姐妹妹的经历吧。”   这就是问题。   为什么勾蕊觉得别人比自己更可怜?为什么对这个人印象那么深? 第58章 你倒是好哄 凶手并不怕暴露。   苏懋突然想起一个人。   “勾蕊当时说, 她的‘遭遇’不算什么,同行姐妹大多如此,大家都命苦, 不认不行,可偏偏有一个不认命,最后死了?”   姜玉成跟着回想, 连连点头:“没错,她这么说过!”   苏懋眼神微深:“她嘴里死的这个姐妹, 是谁?”   姜玉成顿了下,懂了:“你怀疑……勾蕊借编的经历,是这个死去的姑娘的?”   苏懋:“她会借,信口拈来, 想来是记忆深刻, 什么人的经历能让她记忆深刻呢?”   身边的人,做出过震惊眼球大事的人,死去的人……所有这些,那个同行姑娘都占全了。   这个人的过往和经历,会不会也很关键?   苏懋不确定,但他知道, 得查, 但凡有线索, 一个都不能放过。   “莫非感情很好,一直念念不忘?行吧,我出去顺便打听了!”姜玉成轻松应完话,吃完蜜饯, 拍拍手, 就准备走了。   苏懋:“我送你。”   姜玉成没有拒绝, 正好阳光大好,也晒一晒暖暖,散散心嘛,谁料刚出奉和宫没多久,拐到一处宫巷,突然不知打哪里放了两枚冷箭过来,正好冲着他们!   “诶我去——”   他还没来及喊人,就被苏懋拎住后脖领,斜斜往侧一拽,躲过了冷箭。周遭瞬时安静,再无其它异响,仿佛这两枚多出来的暗器像幻觉一样。   姜玉成怔了片刻,跳了脚:“这是刺杀?哪个孙子胆这么肥,敢光天化日在皇宫干这种事!”   说完不见小伙伴同仇敌忾,一起骂人,还从容淡定手抄袖子,他感觉有点不对劲,这人都不怕的么!   苏懋还微颌首,安慰他:“没关系,对方一击不中,便会退,小郡王不必惊慌。”   “没关系?”姜玉成难以置信的指着地上的小坑,“你管这叫没关系?这要戳到咱们身上可不仅仅是个血洞,没准小命就跟着完了!”   苏懋:“近来针对太子的刺客络绎不绝,小郡王日后出入皇宫,记得多带几个护卫。”   姜玉成:……   行吧,一个两个都是狠人。   苏小懋都不怕,自己这个小郡王更不能怂!   小郡王理了理衣襟,手负在背后,昂首挺胸往外走:“小爷去了!你就等着瞧好吧!”   外面都在忙的时候,苏懋也没闲着,他也不能让自己闲下来,省的再像上次那般胡思乱想,每天不是和归问山整理新线索,确定新卷宗消息,就是去宫外走走,看看案发现场及周遭,或者看看尸体,看有没有遗落的信息……   忙时忘了时间,太子找来时,他正拉好覆尸布,去一边净手。   “找到了新东西?”   “算……是?”   苏懋拿起架子上的细棉布擦手:“死者毕争庭和任永衣服上有很明显的指印,前者因曾在血水中浸泡,手印模糊,后者却极为清楚,皆在身体后侧,必是凶手所为。死者王成天因是活埋,身上没有血迹,可他裤子膝弯处,有明显脚印,那是被踹过的痕迹……”   这个时代没有很好的指纹技术,难以比对查验,不能以此确定凶手,但凶手在几个死者身上留下的印迹很多,除了指纹脚印,甚至还有之前磨蹭过什么东西留下的碎屑。   根据这些痕迹细究来源,好像并不难推理发现凶手之前做了什么,行动轨迹如何,略多用一点时间,便能锁定凶手身份。   “我感觉这个凶手有些奇怪,好像就没想着藏,全不遮掩,完全不怕被发现。”   太子知道他在说什么:“可如果这样,吃锅子的事也不用特意收拾或隐藏。”   “对!”   苏懋思考的就是这个问题,凶手的两个行为前后矛盾,为什么?   “难道凶手不怕被发现,只是想晚一点被发现?”他眼睛一亮,“若如此,我们要不要查查附近的宅子?”   “已经查了。”   太子眸底映着夕阳余辉,华彩耀现,不只是赞赏面前人,还是满意于自己的前瞻部署:“锅子食材都很普通,寻常百姓也时常采买,难以锁定目标,可死者毕争庭和任永身上穿的衣服都不算正式,虽非寝衣,也是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才会穿的常服,如果不是死亡现场吃过锅子,又被凶手收拾过,那就是去了一个很近,或者熟人空间,不需要重新更换衣服。”   苏懋很是惊喜:“所以死亡现场附近,有另一个密密私宅,有食用锅子痕迹?”   太子颌首:“是。不过这个宅子租赁的更加谨慎,套了无数层皮,暂时查不出是谁。”   苏懋笑了:“即便如此,殿下也有办法查到,是不是?”   太子神情淡定极了:“只需再一二时间。”   苏懋鼓掌:“殿下好厉害!”   “油嘴滑舌。”   太子垂眸,视线滑过少年细白手指,不动声色的转了眸:“现在可愿跟孤走了?”   苏懋:……   他好像也没说过不愿意?   “好啊,”见太子已经转身,他提袍跟上,“去哪儿?”   太子:“不是说,想看看孤的私宅?”   苏懋这几日就算出宫,也只是规规矩矩的拿着腰牌,按时回去,的确有些遗憾,没机会看一看太子的私宅,这一次,也算如愿了。   这座宅子很大,不知怎么找的地方,看起来有些偏僻,四周巷子略远,也很安静,从外面看起来并不大,推门进入,却别有洞天。   内里景致打造,不算京城人特别喜欢的苏州园林风格,确有这样的精致之处,但整体来说却并不华美,不管装修风格还是摆设,都有一种特殊的古朴气质,看起来会感觉更加敞亮,明快,光线极好,且有韵味。   “这是母后住过的地方,她喜欢处处通透,不现一点拥挤。”   提起已逝皇后,苏懋有点不大敢说话,连饶有兴致看四周的视线,都收敛了许多。   太子却并没有太多表情,未见喜,也不见怒:“看样子,你也很喜欢。”   “……嗯,”苏懋声音轻缓,“这里很漂亮,一眼就能让人喜欢。”   太子:“不觉得不够富贵?不够繁华?”   苏懋有些意外太子会问这个问题:“东西放的太多,颜色太跳脱,不会觉得闹么?”   太子垂眸看了他一眼:“你倒是好哄。”   苏懋:……   你是不是对哄人两个字有什么误解?你有哄我吗?   太子转身走向花厅:“先吃饭。”   “可是吃完饭,会不会晚?”   苏懋以为只是回宫途中,顺便过来看一眼,但太子意思似乎是……   太子:“今夜不归,就在这里休息。”   行吧,只要太子能安排,他对在哪里全然不会有意见。   这里因平时少有人来,下人并不多,做出来的饭菜却极可口,和皇宫御膳房讲究极致搭配,追求丰富口感的高级不同,这里的饭菜好像特别追求食材本真的味道,所有的烹制过程都是为了激发放大本身特性,鲜甜的更鲜甜,油润的更油润,清香的更清香,你不会在入口的一瞬间大喊一声哇好吃,却很愿意细细品味,领略四时之美。   一顿饭吃完,天也黑透了,房间里掌了灯。   苏懋看着净完手,优雅端坐桌前,全无散场意思的太子:“殿下带了新消息过来?”   太子:“不躲孤了?”   苏懋:……   你都找来了,我还怎么躲?   “哪有,这不是都忙么,见面就难了些。”   太子看着面前少年躲闪的眼神,食指轻点了几下桌面,没再继续,放过了他:“勾蕊的事,查到了。”   苏懋精神立刻来了:“小郡王帮的忙?查清楚了?”   太子颌首:“姜玉成和底下的人配合,查到了,勾蕊原姓苟,祖籍并非她经常同人提起的山西,而是更往西的北地边关小城,她父亲在当地是个不错的商人,小有薄产,只有她一个女儿,早年曾想过和另一富商联姻,壮大家势,但勾蕊另有心上人,并不喜欢这个富商的儿子,几番斗争,最后结果不遂人意,未婚夫解除婚约,心上人走了,整个苟家不复存在,她父亲也死了,她辗转被卖数次,直到今日在醉香楼,过着算是稳定的生活……她第一次被卖时,仅仅十四岁。”   “看起来也吃了很多苦的样子……”苏懋沉吟,“其它疑点呢?她现在做的事,或者,她言自己身世时,借用的是谁的经历?”   太子说了个名字:“冷半霜。此人死于三年前,经查的确家境贫穷,有个弟弟,从小被重男轻女的父母忽视,又被父母诱骗,十三岁被卖到了楼里,她生得极美,算是和勾蕊有竞争关系,但她是真不怎么对‘生意’上心,不想招待客人,也不爱笑,知道出不了楼,被安排学习时,专门去学,精了箜篌一道,因天分出色,被老鸨当成宝贝,宣传成招牌特色,她说仅做乐伎,卖艺不卖身,老鸨也随了她。”   苏懋:“这样是可以的么?”   太子摇头:“青楼楚馆,也是有各种潜规则的,有的是难以对付的客人,也有的是花招百出的老鸨,端看自己本事,但大多时候,‘卖艺不卖身’几个字只是一个旗号,青楼女子毕竟低位,贵人们若一意孤行,谁都挡不了。”   所以这冷半霜到底有没有入幕之宾,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谜团。   “她这样漂亮,应该是拦不住别人喜欢?”   “她脾气算不得好,从不小意温柔,但也挡不住别人为她花钱,”太子呷了口茶,“她生的太出挑,她的心思从不在待客上,每日都勤练技艺,去世前两年还在外面收了弟子,教习箜篌,说是存了很多银子,再过两年就赎身出去……”   苏懋听着太子讲述,感觉这是个有自己想法和追求,虽然不爱笑,但内心充满阳光的女孩子,这样的人有自己的思考和取舍,好像不应该死?   “她的死是意外,还是卷进了什么事?”   太子:“有人蓄意而为。”   “和借钱有关?”苏懋眯了眼梢,几乎立刻想到了这次的案子,“可她不应该缺钱。”   太子:“她的确不缺钱,但那么多钱,总不能随时带在身边,你猜她会存在何外?”   苏懋顿了下:“钱庄?”   “京城钱庄本没什么问题,不是家中有足够的积累和底气,也不敢在京城开钱庄,”太子道,“然商家竞争,总会有一二意外情况,三年前有一次钱庄危机,不算伤筋动骨,根基无碍,但有半个多月,钱庄无法自由兑换存在里面的银票,冷半霜若没有遇到事,此事也影响不到她,偏她遇到了事,急着用银子,又拿不出现银——便只有借了。”   苏懋:“青楼之人,本就为外界误解,她又性子冷清,不爱交际,不爱攀附依靠别人,只怕没有几个真心朋友愿意为她拆借,只能想办法寻找愿意愿意借贷的机构——而当时距离她最近的,她最方便找到的,自然是醉香楼里本就存在的暗里交易。但她应该不会害怕,以她的身家,哪怕是高利贷,也足以应付利息。”   太子:“原本是这样。”   苏懋:“但是?银庄的存银仍然没拿出来?”   太子:“比她预计的时间,推迟了。”   苏懋却觉得仍然违和:“那别人也不至于杀死她,高利贷要的是钱,不是命,冷半霜的相貌能力,足以有压榨的资本……”   “有人想同她签契,逼她卖身。”   太子的声音在夜风里裹着霜色,有些冷:“她抗争过,但没用,最后心如死灰,自尽了。”   苏懋闭了闭眼睛:“所以看起来并非谁下手杀了她,但她的死,确实是被这些人逼死的。”   太子颌首:“这些人里,就包括毕争庭,任永,以及王成天。”   毕争庭和任永都是官,可以以财诱,可以以势压,本身又是借贷链条里的人,可能也在这里扮演不同的身份,王成天是催债的小头目,施用在受害人身上的手段,他最为熟悉。   苏懋:“但这三个人,都已经死了。”   所以这就是本案凶手的作案动机?   太子:“目前来看,冷半霜在本案的存在,似乎并没有那么无足轻重。”   所以现在问题来了——   “当年谁和冷半霜关系好?”   苏懋大脑快速转动:“勾蕊和她同在醉香楼,看起来是竞争对手,已过去三年,寻常说话聊天时仍会谈及她,她们到底是关系不好,还是好?”   太子:“目前尚未查出,冷半霜和人交往较少,未见与谁交心,走的过近,勾蕊则是笑脸迎人,看起来和谁关系都不错,说得上话,但其内心怎么想,没人知道。”   苏懋:“东厂西厂的人,还有那个五城兵马司的隋开济,可与冷半霜认识?”   太子:“东厂西厂既然事涉醉香楼的‘印子钱’买卖,自然和楼里姑娘面熟,聊过天,说过话,五城兵马司下辖巡城缉盗等事宜,青楼算是事件高发地方,隋开济当差多年,自也去过,消息显示,他与冷半霜也见过面,聊过天,但整个卷宗整理下来,看不出谁同冷半霜更亲近,大家跟她的关系,都像是认识,但不熟。”   “那这个催债组织的事,算是查清楚了?”   “我们的分析没错,的确是借醉香楼这个消息聚集处催发,勾蕊就是居中牵线之人,客人里谁缺钱谁不缺钱,她都知道,而且这些客人只要借,数目就小不了,她自有一套方法衡量选客,并不会每日都动,但只要一动,就是大笔银子。”   “那勾蕊……是殿下在查的细作么?”   苏懋问出这个问题,感觉太子看他的眼神更深了,墨色瞳眸似古潭生波,有了淡淡绮思和缠绵,一瞬间让他感觉有些陌生:“怎,怎么了?”   太子却只是垂眸,伸手将茶盏递给他:“没什么,你提醒的很对,勾蕊,的确是孤要找的关键。”   醉香楼委实是卧虎藏龙,有人在这里偷香买醉,有人在这里做印子钱买卖,有人在这里收敛情报……京城都快装不下他们了。   细作二字,事涉国家机密,太子并未多言,苏懋也没继续问,只说本次命案:“毕争庭死亡现场,书阁上丢的东西,可寻到了?”   太子颌首:“是账本,与‘印子钱’有关,是东厂拿走的,孤寻到时,贾鹏正试图销毁它。”   所以这件事……与钱有关,与细作无关?   苏懋细细思考:“我们的调查卷宗里,死者死亡的时间点,所有的嫌疑人,要么很忙,有自己要做的事和工作,要么环境所限无法远走……”   他一一举例:“醉香楼勾蕊越是夜里越忙,她和冷半霜的关系好坏,我们不能确定,也不知她有无动机;东厂厂公贾鹏,西厂番役李德来,虽一位高,一位低,行为动作却很难查的精准,毕竟他们随时都有‘机密要务’,不能跟外人道;五城兵马司隋开济,因职务所需,他出现在哪里好像都很正常,难以确定疑点;还有任永的夫人于氏……殿下可有查到她和冷半霜的联系?她们可曾认识,感情好不好?”   太子:“认识,有过来往,但更多的,难以确定。”   “唔……”   苏懋沉吟片刻,又道:“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死者三人都与‘印子钱’,冷半霜的死有关,嫌疑人里除隋开济未有任何证据证明知道印子钱组织的事,东厂西厂勾蕊包括于氏,似乎都在刻意低调,隐去‘借贷’之事,似乎不想这个组织被暴露。”   太子低眸:“隋开济果真不知此事?”   苏懋顿了下,摇了头:“……没有证据表明他知道,不意味着他不知道,他在五城兵马司做事多年,暗地里发生的事未必听不到风声,他看起来不涉其内,可能仅仅是没有参与?”   身低位卑,人微言轻,有些事看到了,不管心里怎么想,也得装作看不到,听不见。   “目前来看,看不出组织内讧,或者有人故意挑破的倾向,我觉得殿下说的很对,”苏懋想了想,还是觉得,“冷半霜之死或许很关键。”   凶手只想为这件事复仇,并不想牵连其它。   冷半霜当年做了什么,让有人重视她的存在,并为此在其后做了什么?   “所有这些嫌疑人里,谁能准确摸到死者的行程,时间,知道死者的准确动向?谁在这件事里表现怪异,藏着不一样的目的?”   这个问题找出来,案子就破了。   苏懋眼睛晶亮:“殿下,细查冷半霜吧。”   她在醉香楼的这些年,都有过怎样的过往,有过怎样的危机,又是怎样度过去的,她看起来冷清,和人交往不多,但也因如此,想要藏住点什么事,什么人,似乎也没有什么难度……   案子待查清的根由,或许就在此处。   太子:“孤已命人细查。京城说大也不大,多需一些时间,必能查清。”   这个案子的破解,比这之前的难度,只是时间问题。   苏懋眼底一转,轻轻凑过来:“那殿下要不要顺便做点什么?”   看着少年放大的脸,太子顿了一瞬,才低着嗓音:“顺便……做什么?”   苏懋眼睛更亮:“自然是把细作组织查个底掉啊!他们现在只以为殿下在查命案,行为有所收敛,但并不会小心谨慎到撤退,殿下何不假做不知,随查命案暗中布局,将其一网打尽!”   太子:……   你说的顺便做点什么,就只是这个?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开始猜凶手环节,嫌疑人列出如下:东厂厂公贾鹏,西厂番役李德来,五城兵马司隋开济,醉香楼勾蕊,任夫人于氏,每人一次机会,下一章发出来前,在评论区留下你认为是凶手的名字,真相大白时,会收到作者的心意小红包~(づ ̄3 ̄)づ╭~ 第59章 有没有人把你放心上 一个人难不难过,寂不寂寞?   这次办案的时间稍微长了些。   难度不在命案本身, 而是时间。醉香楼这种龙蛇混杂之地,真相有,谣言也有, 你问到各种消息很容易,查实确定却很难,冷半霜过往之事, 需要耗费很多时间。   细作组织呢,就更需要慎重应对, 小心探索,不能打草惊蛇,配合‘印子钱’组织明暗两线并查,才能事半功倍, 前前后后加起来, 需要耗费的精力比以往更甚。   太子当然也不会任由命案有再次发生的可能,本案所有嫌疑人身边,都派了可靠人手暗中盯查跟守,凶手敢继续作案,可立行抓获,甚至都不用继续收集线索了, 案子可以马上就破。   时间一天天过去, 又是一个初一。   案子相关事宜有了眉目, 所有嫌疑人都在控制中,两个结合相当紧密的组织慢慢被触碰,被了解,被控制, 外面乱不了, 犯病不过是一两日的事, 左右都不耽误……没有人着急。   太子这一次很平静,没有之前一到月末就会有的坏脾气,一如既往的过着日子,到了初一早上,自己就转去了侧室。   苏懋也很从容,享受了鲍公公一顿色香味俱全的大餐,顺便点了接下来两日内的菜单,茶水点心一并要了,抱着一箱新做得的鲁班锁,跟着太子一起,进了侧室。   一回生,两回熟,进到这间过于空旷,布置稍微有点吓人的屋子,看到太子娴熟的用锁链扣住手腕,苏懋也不怕,随便问了一声,就吹燃火折子,点亮了门边长几上的烛盏。   烛光如豆,照不亮整个屋子,可哪怕就一点点空间,都能暖了人心。   苏懋见太子半阖了眸,也没说话,拖着自己的小软垫,放到太子身边,再搬了装鲁班锁的箱子过去,盘腿坐下,拿出鲁班锁,‘咔嗒咔嗒’的试拼,嘴里念念不停:这个有意思,这个好像有点难,这里要是这么拼,肯定成品会更好看……   像是自言自语的絮叨,又像是介绍给太子听,同他分享。   当然,一如既往的没什么分享动作,就是顾自在玩。   太子看着身前少年,一玩起来就忘乎所以,全神贯注,也不看看身边是个什么情况,不怕受伤?   识海越来越沉,眼前越来越红,慢慢的,过往岁月找了过来,不过这一次,那些踏着时光而来的旧人好像没有那么可怕,虽仍板着脸,但对他没有责骂,没有憎恨,也没有拿着刀过来,冲着他的头就砍。   很久不见的母亲也出现了。   她还是当年那个样子,穿着最喜欢的赤霞锦,脸上不施脂粉,都是那么明艳照人,她自小性子刚烈,对谁都没有好脾气,哪怕对她自己,唯有对他,才会温柔的说话,温柔的笑。   她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问他有没有保护好自己,一个人难不难过,寂不寂寞?   说皇家子弟看似风光高贵,实则少了市井民间的烟火气滋养,很少能交到知心朋友,遇到可以交心的人,说高处不胜寒,她希望他身边能有人陪伴。   “生在皇家,有很多不得已,也有推不开的责任,避不开,一定要走的路,我儿聪慧,你之前程,母后从不担心,想如何做,想怎么走,都在你心,母后不想你饿了要别人提醒吃饭,冷了要别人提醒加衣,唯盼你身边能有个伴……”   你现在身边,可有能聊天调侃,畅快大笑或大醉的人?   有没有人愿意陪你走这段孤寂的红尘路,有没有人把你放心上,你伤了疼了,有没有人心疼?   太子时而清醒,时而意识模糊,意识模糊时,不断挣扎着想回答母亲的话,不想她为自己这般担忧记挂,清醒时,总能看到身前少年身影,盘膝而坐,背对着他,腰线很细,脊骨不是正坐的那种直,有点慵懒随意的弯。   口里一阵涩意催发。   他想告诉母亲,他有人陪着,有人对他不设防,虽未正式言说,但这个人其实一直在陪着他往前走,他想做的事,这个人从未说过不。   苏懋听到身后链子动静不动,知道太子清醒了,还会见缝插针的放下鲁班锁,说该吃饭了,该喝茶了,该吃点心了,吃喝走一遍,还会跟他聊天,拉长他清醒的时间。   太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又答了一遍在天上的母后——   看,他还会聊天解闷,宽慰他的心情,胆子大的很。   这一次的发病过程和以往别无二致,他仍然需要压抑那些不安分的破坏欲,但压抑的并不是那么辛苦,很快就能过去,他昏沉,或者说昏过去的时间短了很多,包括整个病程,从发病到结束,也短了很多。   意识重新清醒时,太子回视,得出这样的结论不难,可原因……是因为身边这个人么?   “殿下醒啦!”   听到锁链声响,苏懋放下拼的差不多的鲁班锁,眼睛亮亮的看过来,顿了下,把手伸高,在太子面前晃了晃:“殿下这次有点不一样?”   太子抓住了他的手:“不许胡闹。”   苏懋回了个大大的笑。   太子不再担心自己伤人,对靠近的人持退避姿态,敢这么抓人了,就证明可以控制住自己,这次的事已经过去了!   激动之下,他并没有注意到太子握着他手腕的力度,肌肤接触的烫感,甚至炽热发烫的眼神,兴奋的分享着自己所得:“外面案几上堆了好多新送来的消息,我之前出去拿饭时看到了,整个案子的逻辑已经理清楚了,凶手也已明朗,就差堂审了!”   少年一脸‘我厉不厉害’的骄傲,有点让人忍不住想宠一宠。   太子喉头微动了下:“那这便出去审吧。”   “现在?”苏懋摇了摇头,“殿下还是休息一下吧,嗓子听着都有点不对劲,怪哑的。”   “不必休息。”   “不用?”   “这样就好。”   太子拉着苏懋手腕,微一用力,将他拉到身前,用手环住腰身,微垂眸,吻住了他的唇。   苏懋愣住。   这回他切切实实感觉到了对方身上的温度,微烫,这般阴冷的屋子也没浇熄太子的心火,他听到了锁链的声音,震荡,肃响,连绵不绝,他还感觉到了对方的唇,那么温暖……   对方的力度和急切,好像还有点涩。   “孤已经,睡的足够久了。”   一吻毕,太子托着苏懋下巴,指尖滑过他湿润的唇:“不必担心。”   苏懋:……   他的确不担心太子,他有点担心自己!   心跳是不是跳的太快了!头有点晕乎乎,像是缺氧,又像是很舒服……最关键的是,太子吻他,他也接受了这个吻,并没有推开!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这次总不能是什么意外,或者故意的惩罚,难道太子对他真的……   那他自己呢?苏懋摸了摸脸,这里好像都跟着烫了,他不但不排斥太子的靠近,甚至隐隐有点还想要更多,难道对太子……他馋太子了?   这是他可以馋的人么!   太子好似没发现苏懋僵住,扶着人的腰,让人坐好了,自己取下腕间锁链,将排列在一边,拼好的鲁班锁造型放进小箱子,把没拼成的小碎块也收拾进去,合上箱子,拎起来,看人还没动静:“不想出去?”   “不不,”苏懋用力摇头,“想的,这就走!”   他拎着自己的小垫子,随太子走出侧室,也不敢正眼看,谨慎小心的落后三步以上。   太子将小箱子放在贵妃榻边的案几上:“你先去沐浴,之后过来同孤一起吃饭,吃完饭就开堂审案。”   说正事,苏懋就不怕了:“殿下不先看看消息卷宗?”   顺便捋一捋逻辑?   太子:“届时孤已看完。”   也就是说洗澡可以顺便看,吃饭也可以顺便看,不耽误事。   “那我稍后就来。”苏懋就行礼告辞了。   案子在前,审理在即,苏懋实在没办法分神,想那些有的没的暧昧心事,而且这些也不着急,可以稍后再想,当前紧要的,当然是马上要审的东西!   他快速洗了个澡,过来找太子吃饭,太子效率果真非同常人,就短短的这段时间里,已经把该看的东西看完,做到心里有数,审案的地方定好,该通知的全部通知到位,连嫌疑人都请过来了!   苏懋叹为观止,突然想起自己看过的故事内容,要不是太子自己放弃了好好干活,谁能卷得过他?   还是那个看似偏僻,实则位置巧妙的如知殿,还是一样的守卫,一样的布置,除了嫌疑人不一样,其他似乎都没什么变化,各宫主子不管来不来,都派了眼睛在这里打探,小郡王也进了宫。   回回有热闹看都少不了他么,不过他这次并没有走向主座,而是一进门就冲着下首位置去了,叫人上了茶水点心,自己又从荷包里掏出一堆瓜子……   还堂而皇之的朝苏懋招手:“快快,苏小懋来这里坐,一会儿好位置该没了!”   苏懋:……   你这是要看堂审,还要看戏?   不过他大抵也明白小郡王想法,之前被赶鸭子上架,没人在台前,小郡王想看热闹,还得亲自出马凑个数,还得靠他打小抄,这回可不一样了,太子恢复了往日荣光,起码不是废太子了,又是亲自在御前请的旨,自该是本案主审,小郡王自然乐的看神仙打架,多有意思不是?   苏懋略想了想,太子应该不会需要自己帮忙,但他也没有真就过去坐,而是站在姜玉成身边,不好叫人说奉和宫的人失了礼数。   “啧,麻烦。”   姜玉成嫌弃苏懋的死板,不过也理解,顺手塞了把瓜子过去:“那你就站在后边,悄悄的磕,不会有人发现的。”   很快,嫌疑人列堂完毕。   太子正坐堂前,面端声肃:“户部侍郎毕争庭,礼部员外郎任永先后遇害,朝野震惊,孤承父皇旨意,清查本案,诸位皆是相关之人,今日对峙堂前,当实言以告,擒获真凶,试图狡言混淆,谎言蒙骗者——律法处置。”   他音量未有升高,和平时并无二致,没有特别的威压感,可他本身的存在就已经是震慑,未到这一阶层,不了解他的人,敬畏他的身份,不敢言语,平时有过来往的,更加知道他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样子,才更值得警惕。   大殿很安静,连一向嚣张跋扈的东厂厂公贾鹏,都静默无声,无有表情。   太子又道:“本案死者三人,皆与醉香楼串联起的‘印子钱’有关,户部侍郎毕争庭为放贷者,礼部员外郎任永借过贷,而被活埋的死者王成天,则是催收外债的执行人,小圈子运行隐秘,外人不知,毕争庭因为户部侍郎,对账务之事极为敏感,又算位高权重,能得到别人得不到的东西,他手里本有秘密账本,孤寻到时获知却不全,有人为被毁迹象——”   “贾公公,你怎么说?”   东厂厂公被点名,拱了拱手,道:“东厂协助办案,总会接触到案件相关,并非刻意与谁勾连,更不会恶意毁去证据,转交卷宗于殿下时,咱家就说过,盼殿下谨慎小心,后续若有什么疏漏,咱家只怕难以相助。”   太子:“孤说过,账本是转交后毁的?你怎知孤说的是哪一本?”   贾鹏一怔,迅速垂了眼帘。   太子看向西厂番役李德来:“于街道市井之间,你曾和催债团伙联系,给他们派发任务,催债一事,西厂倒是娴熟。”   李德来不敢说都是自己做的,全部顶锅,太子查案到这份上,他敢这么说,当场就会被拆穿,但也不能认了,说这些就是跟西厂有关……   他心里快速转动:“这……回殿下的话,西厂平日杂务繁忙,有很多事需要快速解决,可又不足与外人道,便在市井街巷寻几个消息灵通跑腿快的年轻人,算是互利互惠……但小人懂规矩,顶多允他们一些小好处,若他们知法犯法,西厂还是不容的!”   倒都挺会嘴花花的。   太子试探过两边的意思,转向勾蕊:“印子钱一事,皆由醉香楼牵线达成,你该不会说,也不知道?”   勾蕊态万千的行了个礼:“不敢欺瞒殿下,奴家的确占了个便利,大家都爱到奴家这里来,但奴家从未行过不义之事,只是在接待客人时,不免听到客人诉说一些难处,这宦海官场,奴家一个小女子,做不了什么,但若是一时手短,周转不过来,奴家却识得家底丰厚的客人,两边提一嘴,算是牵个线,但也只是好心帮忙,并未从中得利。”   太子:“是么?”   勾蕊:“奴家只是个小人物,还是贱籍,伺候客人从来小心翼翼,不敢僭越,就怕惹事上身,哪里敢算计官大人们?”   太子:“可你并没有弟弟,也没有重男轻女的父母,为何撒谎?”   “呀,殿下连这个都知道了?”勾蕊笑了下,“过去很久的事,奴家都不记得了,可能一时口误,说错了?”   太子修长指间一下一下,缓缓点在桌面:“不记得自己身世,倒是记得冷半霜。”   听到冷半霜三个字,勾蕊脸色终于变化。   太子看的很清楚:“那她是怎么死的,你应当也清楚了?”   勾蕊神色变化只在刚刚那一瞬,不过片刻,就已恢复:“这个问题,醉香楼不止一次被人问过,这件事虽然很遗憾,但她是自尽,当场死亡,众目睽睽,全无疑点。”   太子:“原因呢?好好的一个人,为何突然自尽?”   “谁知道呢,或许遇到了难处,或者被男人骗了,以为自己遇到了好情郎?楼子里的事,也不外乎是那些,”勾蕊微微笑着,声音里却有股不知是自嘲还是讽刺的冷感,“她一时手短,周转不过来,我们楼里姐妹的大笔银子很难放在身边,大都存在钱庄,偏钱庄出了事,提不出来,她就说要借印子钱。”   “印子钱这种东西,就是个大坑,没点本事最好不要借,我们姐妹虽说能挣钱,到底不是良籍百姓,被欺负了没地说理去,纷纷劝她不要借,什么事扛不了这一小段时间?可她没听。”   “她借了,约定的时间没还上,存银在钱庄套着,取不出来,她求别人宽限几日,但别人做的就是这生意,有自己规矩的,宽限了你,他们就得遭殃,她便被逼着,去接客。”   勾蕊唇角勾出讽刺弧度:“接客而已,去就是了,楼里做的不就是这买卖?偏她清高,说只卖艺不卖身,没钱还人,可不就得赔命?” 第60章 我没错 错的都是他们!   勾蕊在灿灿阳光下言说过往事, 美人笑靥如花,声似莺啼,但这美好画面并未让人觉得舒适, 反而有些森寒。   小郡王在侧边桌后,悄悄拽了下苏懋袖子:“这女人和冷半霜,关系不大好诶。”   苏懋颌首。   从提起故人的语气, 表情,各种细节, 都可以看到勾蕊的态度,她很懂得伪装自己,用适当话术掩饰自己的情绪和引导,比如这点给人的不适感, 她也在用‘都是苦命人’的姿态暗示。   她知道自己在提起冷半霜时情绪不对, 但因为这些情绪过于强烈,无法抑制,提前想好了方向引导,想让别人认为她也很可怜,欢场女子就是这么惨,她并没有针对任何人, 她憎恨的, 怜惜的, 不仅仅是姐妹,还有自己。   她很会装。   倘若是楼里那些醒眼惺忪,沉沦玩乐的客人,自能骗过, 可现场如今, 都是聪明人, 在种种危机时刻锻炼出不知道多少个心眼,怎么可能被骗过?   她在嘲讽冷半霜,她瞧不上她,可能有过嫉妒,羡慕,讨厌,但绝对谈不上喜欢,二人并不存在什么交情。   那她对冷半霜的事记忆如此深刻,发生意外情况时都能随口借述经历……   除了朋友,还有一种人会让你记忆深刻——仇人。   或者说,你潜意识里单方面引以为敌的人。   太子未动声色,依旧不急不徐:“你抢了冷半霜很多客人。”   勾蕊眼梢含笑,翘起妩媚风情:“来醉香楼者,皆是贵客,客人喜欢谁,去哪里,左不过都是醉香楼的生意,她不在乎,奴家也不在乎。”   还在暗示,和抢不抢的没什么关系。   太子又言:“本案三个死者,毕争庭,任永,王成天,他们的死,你觉得和醉香楼可有关系?”   “这……”   勾蕊想了想,突然捂了唇,做惊讶状:“难道就是因为钱的事?”   太子指了指堂前站着的人,有东厂厂公贾鹏,也有西厂番役李德来:“你不认识?”   “奴家倒是认识他们,他们未必记得住奴家呀,”勾蕊眼神往两边轻轻一扫,“都是奴家想都不敢想的圈子,高高在上的……”   “是么?”   太子扔出几份卷宗资料,扔出一份,点一个时间:“半月前,子时三刻;二十日前,未时初刻;一月前,黄昏人定……”连续念出数个时间点,又让人将卷宗送到她面前,“这些仅仅是半年内的,可还需要孤再念?”   “你频率如此之高的和他们私会,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有何目的,要孤替你说?”   现场一时安静。   对啊,你跟这种人私会,不会是为了接客吧,接的了么?   勾蕊看了看旁边的箱子,咬了唇。   她本想和以前一样,看能不能迅速编这个借口,却发现这两个人的站位很不利,连想要暧昧借个共同方向掩饰都不行……低眸快速思考了下,她很快做出了决定。   “此事怕是瞒不过去了,厂公莫要怨奴家,”她看了眼贾鹏,摆出愧疚表情,一口就认了,“奴家的确得了东厂些许庇护,也为他们提供了许多消息作为回报,如太子殿下所料,这份‘印子钱’生意,确有东厂参与一二,但事情敏感,贾厂公并未招摇,外界不知,奴家也小心翼翼,示曾逾规矩,我们的合作,一直以来进行的都很……克制。”   太子:“西厂呢?你不知?”   勾蕊垂头:“奴家在醉香楼里做生意,要说不认识人,连奴家自己都不信,但西厂同奴家的接触,多是试探,他们好像从其它渠道介入了这件事,但大部分矛盾都在贾厂公那里,稍涉一点秘密,就会暂避,奴家确然知道不多……此事仅是如此,再无其它,若殿下见责,奴家愿意认罚。”   说着,她提裙跪在了殿上。   “不仅如此吧?”   太子视线滑过案上卷宗:“东西两厂有秘密,你与东厂也有秘密,印子钱组织筹措绝非三言两语就能做成的事,中间有无数衔接,诸多事宜需要商量,醉香楼鱼龙混杂,你们已经竭尽所能避着人,但还是没有避开——你们的秘密,被冷半霜发现了,对么?”   勾蕊手一紧。   太子:“冷半霜借高利贷,你说是楼里找到的机会——楼里的机会,是你私下暗地里提供的?冷半霜并非不通人情世故,只是不愿意理会,她知悉了你的秘密,并未大肆宣扬,你却觉得有暴露风险,需要灭口,遂联合同伙一起,逼杀了她?”   勾蕊抬头,状似无辜:“殿下……说什么?奴家不懂。”   “哗啦——”   安静殿中的异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家齐齐看过来,原来是小郡王的瓜子掉在了地上,像是看戏看迷了,没拿稳。   换做别人,是要尴尬社死的。   但小郡王是谁,小郡王怎么可能社死,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他当即拍了桌子,一脸怒容,正气凛然:“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指着勾蕊,“ 你敢不敢说你从哪里来,敢不敢说你那些扭曲的恶意和嫉妒,敢不敢说冷半霜的死,没你的暗允和推动,敢不敢说你背地里都做过什么,害过多少人,敢不敢说教那么多女人应对讨好男人是为了什么!”   “你为了自己的私欲,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所谓的圈子人脉扩大,为了自己的地位永久巩固,暗地里做尽恶事,表现上却装出无辜大度,不争不抢,不好强,你以为你干过的那些事别人都挖不出来么,呵,小爷早查到了!”   大殿鸦雀无声,众人震惊。   苏懋悄悄拽了下姜玉成袖子,示意他戏有点过,收着点,好歹……把嘴边的点心渣擦擦。   姜玉成冷哼一声,狠狠抬手,袖子擦过嘴,气势继续:“你想让所有人都听你的,男人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女人们奉你为神明,你要让这个印子钱圈子扩大,且受你驱使,什么东厂西厂朝廷命官,皆是你掌中玩物,看似一切是他们主导,实则所有方向都是你在选择,你在决定!”   “你吸引可以吸引到的一切人来帮你,醉香楼里所有姐妹都是你大力攻克,想要掌握的圈子,可冷半霜不听话,可不就成了你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遇到难事,可能是巧合,非你推动,但你应该很高兴吧?有了这个机会治她?她本来没理由为一点借款走到自杀的地步,是你一步一步紧逼,将她逼到了那步田地吧?”   “过往也就罢了,如今还不说实话,现在已经有人为当年之事复仇而来,你就不怕找到你头上么!”   勾蕊勾了勾耳发:“小郡王这话好没道理,如果事情恰如小郡王所言,凶手为了这个杀人,那为什么不第一个杀奴家呢?显然奴家的无辜,别人都明白。”   她浅浅叹了口气:“奴家本以为不过是互相帮忙的事,从中转个消息而已,未料事态如此之大,奴家只是提供了些消息,其余皆事,都是男人们干的,奴家不过是一个沦落欢场的可怜人,别人伸伸手指就能摁死,能做得了什么,又能掌控得了什么呢?”   “你还装!小爷信你才怪!”   姜玉成气的都要喘了,可这个女人还是冥顽不灵,嘴硬的很,他拉出一边站着的苏懋:“你来说!”   眉眼还频频示意,弄服了她!   苏懋无奈站好:“一个聪明的女人,如果仅仅是内心一点嫉妒,还不至于杀人,别人知道些东西又如何,不敢说出去,也没惹你,你不会下死手,冷半霜是不是还发现了你其它秘密?你自己的秘密,不是印子钱,是更深的那种——绝对不可以被知道,一点点都不能露,露即殒命。”   比如通敌卖国,比如做它国细作。   勾蕊身世来历不容易确认,是因为距离太远,时间也相隔太远,但举太子和长公主之力,再加上小郡王的特殊渠道,什么查不到?   她的确不是敌国人,但她生在边关小城,比京城普通人来说,更容易听懂那边的话,更容易和那边沟通。   何况她还有内心深处,深藏的秘密和仇恨,穷极心力想要做到的事。   苏懋之暗点,别人听不出来,勾蕊不可能听不出来,他并没有列举证据,但就一个‘猜到了’的可能,勾蕊都不可能不在意,因这,才是她最担心的事。   “冷半霜是可能知悉你秘密的人,你之所为,就是要借机灭口,不管冷半霜服不服软,会不会在威逼前面松口,委身客人,你都要杀了她。”   苏懋看着勾蕊,眸色深深:“你也很清楚,凶手为什么没杀你,可能是因为你藏的太深,太会装,太会演,别人一时无法确定,也可能这件事的根由——你的身份,凶手并不知道,参不透动机来源,不想滥杀无辜,我说的可对?”   勾蕊眼底有些慌:“你没有证据,你在捏造……”   苏懋:“毕争庭为什么有钱贷给其他人,那么多钱,哪里来的?毕家家产,太子殿下已经清查,虽富裕,却远远不够,跟你们那些借贷出去的庞大款项对不上,他可是涉及贪污索贿?”   “哦,忘了提醒你不要狡辩,这个太子殿下也去查了,毕争庭在户部任职,的确对经手流水起了贪念,但大宗银钱来往都有去向,做手脚不易,他贪的那些,在百姓眼里是天文数字,却仍然对不上你们的账——你的圈子里,有很多这样的客人,是也不是?”   “你给很多官员,富商提供机会,让他们借银赚取息差,因他们大多身份敏感,不好出面,你便补了这点不便,拿着他们提供的银钱,做着暗里的买卖,把这个源头牢牢攥在你手里,如任永这样的借款人,你其实也并不是真心伺候,内心喜欢,你从来不会好心帮他们忙,只是借由自己的话术技术,控制他们,是么?”   “包括那些女人……受你控制便也罢了,你自会热心提供各种‘帮助’,如果不愿意,就不要怪你狠心。”   苏懋指向于氏:“她就是因为没听你的话,羞于用这样的手段应付男人,不愿围拢在你身边,才受到了你更多攻击,是么?”   太子查到的消息里,有一点很值得注意,死者任永和妻子于氏的关系,算不上蜜里调油,二人从成亲起就略有些距离,但也并非是互相看不顺眼,勉强算得上相敬如宾,相比喜欢,规矩更多,是标准的男主外女主内模式,可自任永认识了勾蕊一段时间后,勾蕊和于氏在街上偶遇两次,再没有下文开始,任永和于氏的关系,也越来越差。   原本的规矩松动了,并非是往宽容的方向,而是更苛责,任永对于氏要求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嫌弃,于氏管理中馈都越来越艰难,要不是任永尚未抬新人进门,她这个主母位置都难保了。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在太子去查勾蕊身边其他客人,客人的内宅事务之后,发现所有不同她来往,不会寻她的女眷,多多少少都受到了这样的影响,有些甚至结果更不好,方才确认,勾蕊就是故意的。   不但在外以话术引诱,还在客人面前屡屡不着痕迹上眼药,让客人厌恶家中妻妾,致使她们的生存环境更加艰难——   要么,你服了软,过来求我,要么,你就这么凄凄哀哀,在后宅等着被磋磨死。   于氏想起过往,瞬间落泪,第一反应是冲着勾蕊摇头:“我没……我没同别人说过。”   苏懋:“你当然不敢说,因你不说,只是过得难受些,若敢说出口,会死。”   于氏大骇:“您……您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当然是太子查到的。   苏懋冲她微微点了下头:“自此之后,夫人不必再怕。”   于氏泪如雨下。   苏懋重新看向勾蕊:“你的确有一个很可怜的身世,虽是独生女,你父亲却并不爱你,他记挂的,永远是自己的生意,自己的面子,连为你说亲也是,从来不会考虑你愿不愿意,以后会不会幸福,考虑的是自己会得到多少利益,得多少人吹捧夸耀。”   “你不想嫁给他选的人,想要自己挣脱的束缚,却不想自己努力,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自立,而是将希望放到了别的男人身上,你看上了一个人,沉醉于这个人的花言巧语,以为自己的美貌小意能配得上一切,最后却发现,这个人对你也并非真心,他是敌国细作,接近你,只是为了查你父亲的事——当时边关商路动向,关系着很多国家机密,他为利来,而非爱你。”   勾蕊嘴唇微颤,闭上了眼睛。   苏懋:“你很聪明,相处过程中未必没发现对方漏洞,但你下意识放过了,你不能接受自己不是对方真爱的一点点可能,你非常用力的挽回这段关系,可惜对方本就不是为你而来,结果自然是悲剧的,你的父亲死了,你的家业没了,你的心上人消失了,你的未婚夫,当初就不被你喜欢,这时放弃你也放弃的无可厚非,你自己还因种种债务,被转卖,成了你最瞧不上的人……”   勾蕊红了眼眶:“我没有错,错的都是他们,我没有错!”   “你当初境遇的确令人惋惜,你的选择,也让人遗憾。”   苏懋看着她:“你悔不当初,憎恨男人,满腔都是报复,但你的报复选择,并不是去恨,去杀那个破坏你家的敌国,而是与他们合作,做他们在京城的伥鬼,只为让他们抓住骗了你感情的那个细作?”   勾蕊眼神微闪,没说话。   苏懋眉目凌厉:“你不但自己做了细作,为敌国挣功,还润物细无声的影响那些向你聚拢来的女人,让她们成为你情报系统里的一员,利用她们的身体,感情,打探高官们的一切,事无巨细向你禀报!” 第61章 当堂杀机 我只是喜欢一个姑娘。   大殿鸦雀无声, 谁能想到呢,随随便便审个案子,竟然审出了敌国细作!   苏懋仍然未停, 还在发力:“你的手不仅插在官场,也插进了内宫,同你合作的人是谁?东厂厂公, 贾鹏?”   勾蕊当即否认:“一切不过是你臆想,皇宫大内, 还请不要胡乱妄言!”   贾鹏也不承认,目光森冷的盯着苏懋:“若说有无来往,的确有,咱家不会不认, 就是因为印子钱的事, 可东厂缺渠道消息缺钱,却不缺忠心,万万不敢担叛国之罪!”   姜玉成听的都要竖大拇指了。   厉害啊,这个勾蕊果然聪明,提前就知道警戒,要是方才问时她直接说什么关系都没有, 斩断了东厂联系, 现在不就更可疑了?   只参与这个, 没参与那个,混沌含糊,看起来才算真实,骗得过人嘛。   可惜她还是想少了, 苏小懋和太子表兄是什么人, 怎么可能让她们跑得掉!   再一抬眼, 果然,太子已经抬手叫人,瞬间从外面抬进来几具尸体,放在地上,拉开覆尸布,露出青白的脸——   “此五人,你可熟悉?”   勾蕊脸色瞬间变化,怎么可能不认识,这几人三天前失踪,她正在找!   “没想到人会在孤这里?”   太子顿了下,给足她思考的时间,慢条斯理:“你要不要猜一猜,你现在联络不上的人,都在何处,为谁控制?”   勾蕊难以置信,她再联络不上的人除了几个手下,还有很多上峰……难不成太子已经把所有人都制住了?这怎么可能呢……可太子的表现告诉她,不是可不可能的问题,她所怀疑的,已成事实。   太子:“如何,还不想招?”   勾蕊闭了闭眼,脑子里只有四个字:大势已去。   是她疏忽了。   她已经没有了前路。   素手捂脸,她笑了下,再移开时,已经能冷笑出声:“今日不是堂审,破解命案么?怎么,口口声声说破案鸣冤,现在来来回回逼问我一个小女子,死的人不算命了?凶手呢,凶手何在,太子殿下怎么不把他揪出来!”   太子反问:“你觉得为何?”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勾蕊突然眼神绷紧,对啊,审案是为了揪出凶手,当堂定罪,为什么要拽着她不放,拽着旧事不放,甚至连她的身份都揪出来,就像是在为谁分析这一切所有的动因……   她是诱饵,是诱显凶手动手的饵料!   可惜她思考的再快,也不及有人的动作快。   “哦,找到你了。”   隋开济突然暴起,纵跃而至,掐住她的脖子就往地上狠狠一掼——   空阔的大殿,巨大的声音回响,有点让人难以置信,这竟然是人的头骨和地板相撞发出的声音。   围观之人大脑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清晰,凶手就是隋开济!   运营印子钱脉络的组织,有缺钱的,有往外借钱的,有负责催收的,还有中间人和入股的人,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在这个圈子里,且对此讳莫如深,不敢轻言,唯有此人游离在外,连是否真的知情都不能确定,除了他还有谁敢这么撕破脸的干!   隋开济杀意之明显,并未避开任何人,他的手甚至有轻微的颤抖,那不是害怕,是兴奋。   “害怕吗?是不是很难受?她也曾这般难受过,可你没管呢……”   他掐着勾蕊脖子,手劲越来越大,勾蕊唇角现出血线,喉咙嗬嗬做响,说出不话。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速度非常快,但这是太子掌控的大殿,怎么可能会真的出事,立刻有人进来,拉开了隋开济。   隋开济也并未反抗,似乎早预料到这样的结果,视线盯着勾蕊,眼梢微眯:“真是可惜……勾蕊姑娘可要好好享受这种感觉。”   勾蕊捂着脖子,难以支撑,坐都坐不起来,哪怕危机只有一瞬,她侥幸未死,仍然受了很重的伤,其后怕也难愈:“你……是你……”   她仍然说不出话,看向隋开济的眼睛变的猩红。   “是我,如何,你可满意?”隋开济心情似乎不错,身体微微前倾,放着狠话,“我动的手,你放心,即便你今日能走出去,也活不过五日,感谢我吧,我不会让你死的痛快的。”   这一幕的转变太快,让现场有点反应不及,鸦雀无声。   凶手……竟然自己跳出来了?不怕被摁死么?   一边桌上,姜玉成叹了口气,将最后一颗蜜饯扔进了嘴里。   他适才不久同苏小懋说过小话,早就知道了凶手是谁,今日殿上这戏,前边还好看些,到这里就有点不太下饭了,扔进嘴里的蜜饯都有些苦。   但论推案技术,苏小懋的本领无人出其右,他还是趁着别人看不到,悄悄冲苏小懋伸了大拇指。   牛啊!他的好兄弟就是这么厉害!   苏懋浅浅垂了眼帘,也早就料到,今日审案,一定会推到这一步。   他们查案,当然找到了确凿证据,也认真理清了各种逻辑关系,足以断定凶手就是隋开济,可那些东西根本不必都抬上来,隋开济根本就没想过跑。   此人从头到尾目的只有一个,为亡者报仇,只要看到了想看到的东西,确认了想确认的事,就会主动现身。   料是料到了,就是……有些遗憾。   隋开济冲太子行礼:“多谢殿下给我这个机会,让我知根由到底为何,到底谁才是我该报复仇人。”   太子:“孤本意并非如此。”   隋开济:“我知,但还是多谢殿下。”   太子视线滑过他的脸:“说说吧,你的动机,冷半霜。”   “是。”   隋开济表情没什么变化,不见激动,也不见张扬:“我心悦冷半霜。她是个好姑娘,看起来有点冷,和人很疏离,实则心很柔软,也很聪慧,若见到别人遇到难处,总会搭把手,若来人带着算计,她一眼就能看出来,连上前都不会。”   “她很喜欢帮助别人,尤其市井间的普通人,又不愿被别人记住,总是悄悄的来,悄悄的去,可能她帮了你很多次,你从未看到她背影,某个擦肩而过时,会有些似是而非的熟悉,你真的看懂了,明白了,跑上前去问,她还会否认,说你想多了……”   “别人说她高傲冷艳,一点都不合群,不通人情世故,我却只觉得她可爱。她会害羞,会脸红,也会手忙脚乱,在特定的人面前不知所措,跟世间所有姑娘一样……可他不愿意跟我,也不愿意承认喜欢我,因为这会给我带来麻烦。”   “就像帮助别人,她不愿意让人知道一样,喜欢我这件事,她也不想被别人知道,被我知道,因为她的身份,因为她所处的环境,因为她多年来养成的内敛性格,她总是在拒绝很多的关系,尤其我,但她并没有吊着我,早就跟我说清楚了,她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也永远都不会嫁给我。”   提及往事,隋开济眸底全是怀念:“她如此态度,我自然是难过的,但最难过的,其实是她自己。不管我选择吵架离开还是耍赖纠缠,她都比我更难过,可我怎么舍得她难过呢?我只是喜欢一个姑娘,想和这姑娘过一辈子,没杀人没放火也不影响别人,怎么就是错呢?”   “我便改了同她相处的方式,不让她有太多负担,不去楼里找她,不在别人面前表现出和她亲近,对她爱慕,又让她明白我的坚定,她这一辈子,不管做什么,都不可能避得开我,我隋开济,就是要和她冷半霜纠缠一辈子!”   “……她有点生气。那段时间,我若顺风顺水,无病无灾,一定看不到她,她总有各种各样的办法避而不见,我若办差遇到困难,她也不会帮忙,由着我自己闯,可若有谁要故意害我,或者我不小心生病了,没有好好照顾自己,不好好吃饭睡觉,她就会忍不住出现……到后来,她看清楚我的小心思,愣是硬生生忍住了,哪怕我染了风寒,晕倒在醉香楼前,她也没看一眼。”   “我一度以为,这段感情就这样了。她始终为身份所困,生命色彩里永远揭不掉那一层自卑,她胆子还是小了点,没关系,我可以等,实在不行就抢,反正我们还年轻,有大把时间,可没想到,上天不曾眷顾我们,我忽遇性命之威,将要死了的时候,她赶了来。”   隋开济闭了闭眼:“是巡夜途中遇到了硬茬子,对方有秘制奇毒,中者难解,我无知无觉,昏迷等死的时候,身边只有她……她那时急需要钱,是为了给我救命的。”   “此毒在江湖上甚有名气,配方难,解法更难,需要用不同的药材一一试过配比,这些药材又无一不珍,价格奇高,她为了找药材,几经艰难,什么人都求过了,什么人都跪过了,往常最最重视的脸面,她也不要了,扔在地上,若别人说要曲子换钱,她可以弹的手指流血,只为求一份有可能会救我的药材,她之所为……皆是为了救我,只是为了我。”   说到此处,他的声音有些哑意,没有哽咽,也不见落泪,只是有些失声,情绪浪涌,不能自已。   姜玉成托着下巴,低声隐叹:“为什么有情人,总是要受这样那样的苦啊……”   苏懋亦不能无动于衷,他们这一行,查破案件,总会看到更多人间百态,也总能看到各种遗憾。   他希望有朝一日,这种遗憾发生的越少越好。   “人们受欺负,总有底线不能跨越,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坚守的东西,不允许被破坏。”   隋开济停顿片刻,复又开口:“阿霜并不是故作清高,有些事看的多了,其实并不在乎,没有什么比活下去三个字重要,没有什么比我活着重要,这些人都错了,她的底线并不是‘卖身’,她不会为了名节二字去死。”   “她起初并不知道这些人的算计,察觉到了,知道这个局解不开,别人要的是她的命,而不是什么服软,既然必死,为什么要服软?”   “她当时的所有抗争,都是为了让别人把视线聚焦在她身上,忽略在背后的我——我当时无知无觉,昏迷不醒,如果别人要查要害,是真的很方便。”   “哪怕要死,也不能由着别人的剧本来,她悄悄安排了一切,何时,何地,怎么死,把我送到哪里,可保证能安心养病,生存无虞……她那时是没钱,可也不像你们想的那么没用,她只是不想连累那些普通的,家境不太好的朋友,可若遇生死大事,这些人绝对可以托付生死,他把我托付给了他们,差的最后那位药材,尽管很贵,大家凑一凑钱,找一找自己的圈子人脉网,去往上求一求,不是做不到。”   “她自己则回了醉香楼,继续和你们周旋,之后在众目睽睽下,自尽而亡——她不是被你们中的谁亲自杀的,但她的死,全是因为你们!你们才该死,全部都该死!”   隋开济眯了眼:“我知道你们暗地里在搞什么,不就是那些‘挣钱的买卖’,却不知有细作这回事。我看过现场,查问过很多人,知道阿霜确系自尽,非他杀,可我更知道阿霜为人,她绝不会这样自尽,这些年来一直在追查,终于找到一份她生前痛苦时留下的手信。 ”   “他不想我过度思念她,不想把我卷进更深的漩涡,可当时的难过痛苦太难熬了,她怕自己发疯,无处倾诉,便写下了些只字片语,可又不希望被我看到……”   “她说她不悔。她说虽未曾应过我,没有与我走一辈子的缘分,可她她被人好好爱过,一点都不可怜,那些楼里的人,那些自傲自大,看不清自己是谁的,才可怜。”   隋开济视线滑过勾蕊:“你们才可怜。”   勾蕊声音陡然尖锐:“我才不可怜!我有什么可怜的,她死了,我没死,我活到了现在!” 第62章 血染白玉阶 你到底想过怎样的人生,你自己真的知道么?   安静大殿中, 勾蕊声音拔高,略显凄厉。   因刚刚那一掐,那一撞, 她半躺在地,手肘艰难撑起,表情抚曲, 嘴唇颤抖,一双眼睛透着猩红, 有点像深夜才会出现的女鬼,说不出的吓人。   其实可不可怜,别人怎么想,都不怎么重要, 可你自己在意成这样, 激动之下表情扭曲,全无平日的淡然温柔,优雅从容,你说你不在意,不觉得自己可怜,谁会信?   隋开济垂眸看着她, 甚至不再说话。   太子:“你知道有细作这一回事。”   隋开济:“起初并不知道, 只知醉香楼以印子钱方式敛财, 找到阿霜手书,知道了有敌国细作的存在,但阿霜并没有说是谁,大概潜意识里, 仍然担心我会寻过来, 因此卷入旋涡。”   太子:“杀人之事, 你并不否认。”   “是。”   隋开济掀袍跪地:“毕争庭,任永,王成天,都是我杀的。我早知道他们三人与阿霜的死有关,一直在暗中跟察,但总觉得‘印子钱’三个字不够,阿霜不会单纯为了这个自尽,才一直没有动,直到我找到阿霜手书,发现‘细作’二字,才恍然大悟,所有根由都在这里。”   “我不想打草惊蛇,一直在查,但这种事别人既然敢做,自然藏得足够深,演的足够真,我不是没怀疑过勾蕊,但没有证据,我不可能随便冤枉无辜,但此三人,我已明确查出来,不但参与过当年之事,也泄露过朝廷机密,他们该死!”   随着讲述,隋开济从前襟内掏出几张纸,双后上呈:“这是所有我获得的证据——也是我自己没用,东厂西厂这样的庞然大物,我是惹不起扳不倒的,组织里的人,我也是杀不完的,但参与逼死阿霜的几人,我必要手刃!”   有小太监快步过来,将这几张纸呈到太子案前。   太子垂眸,迅速看过,心中有数:“怎么作的案?”   隋开济:“我做好决定后,就先盯住了他们,查他们过往做的事,来往轨迹,今天干了什么,前天干了什么,表面上全部联系是否事实也如此,比如毕争庭和任永,他们看起来不熟,不怎么认识,但做的事却有相契之处,有的完成上半截,有的完成下半截——”   “连东厂西厂都知道利用街上小混混,我一个五城兵马司的小吏,日常就惯来和他们打交道,怎会不知道怎么用?我甚至可以做的比他们更有技巧,更不为人知。”   “杀王成天一点都不难。他领催债之事,看不惯他的人本就不少,失踪个几天,也不会有人在意,我和他本就打过交道,很知道他的为人,允他些好处,他就会同我走,以为要为我办事,并不知道我将他引到秘处,只是为了杀他。”   太子道:“你同冷半霜之事,无人知晓?”   “是,”隋开济说了一个字,又摇了头,“也不算没有任何人知道,比如当时照顾过我的人?阿霜对身边环境极为警惕,她不愿连累我,自不会让别人知道与我熟识,而我不管怎样,用什么样的招数追求她,一定不能到醉香楼找她,这是她的底线,如果我不管不顾的跨越,与她便再无可能。”   太子:“遂就算是王成天这样,消息灵通之人,也不知你二人关系。”   隋开济点头:“是,所以他对我并无提防。他这种人,和官面上的人打交道不少,自有一套准则,只要没惹事,当官的一定不会把他怎么样,而我们所做之事有时需要保密,我将他引至偏僻处,他也未曾起疑。”   太子:“你将他制住,活埋了?”   隋开济一脸坦荡:“是。他身手一般,我亦会武,趁他不备攻击他实在不难,就算一时不查,他喊出来也没关系,那里殿下也去过的,离主城街道远,平时也没什么人来往,什么时候最安静,我也熟悉,根本不会叫人察觉。”   “我早年听老仵作说过,活埋之人死的非常痛苦,会一点点感受到绝望的滋味,求救无门,不被人看到,不被人注意,哪怕有人有地上经过,也不会听到他卡住嗓子,哼出的那一点声音……我绑了他的手脚,将他活埋,就是要让他痛,让他知道死亡的恐惧,凭什么他们这种恶人可以逍遥法外,舒舒服服的过日子,我的阿霜却埋在冰冷的泥土里,再也不能睁眼看看这世间!”   意识到自己情绪过于激动,呼吸跟着急促,隋开济缓缓吐了口气,定了定神,才又继续。   “之后是任永。”   “几年前他就是个没出息的,大事做不了,只能跟着在边上做些杂活,几年后还是这样,除了花钱的胆子越来越大,本事一点不见长,我查到他欠了很多债,除了外头的散债,还有这个印子钱组织的。其实从始至终,他都不能算是这个组织的人,这个组织里的大事基本都瞒着他,秘密也不向他开放,他脑子也不好使,有些东西知道了,根本不懂得分析深究,不知危机在何处,组织觉得他人傻好骗,有时做一些事也方便,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也不会泄露自己秘密,才一直纵容,不过也只是没有杀他而已,一边借给他银子,从他身上吸血,一边还不停催债,让他没心思想更多……我只要同他说,有门路帮他借银子,他就会立刻上钩。”   “而这种背地里的阴私事,就算我不要求,他也不会叫别人知道,我要求在私密处见面,他起初约的是自己的私宅,但我没应。”   太子视线不着痕迹划过站在姜玉成身侧的苏懋:“因何未应?”   隋开济:“本来哪里都可以,可我需要时间,不能被很快捉到,便将他约到了我自己赁的私宅。”   苏懋感受到太子视线,微抬眸,冲他笑出了小虎牙。   果然,一切都与推测对的上。   “因距离不远,他连衣服都没换,就去了我那里,”隋开济继续道,“我请他吃了锅子,聊东聊西,终于他耐心全无,我也聊不下去时,趁机打晕了他,将他扛回他自己的私宅,把他绑在春凳上,又用桌子加高春凳高度,固定住他的头,割开他的手腕……”   “我就是要让他醒醒脑子,让他听着自己的血滴落在地上,生命一点点流失的声音,让他好好反省,自己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田地,到底做错了什么,有没有后悔,对我的阿霜有没有愧疚!”   “同理,毕争庭也是。对付他稍稍有些难度,毕竟他官大,人也机灵,脑子好使,可也没有那么难,只要盯住这个女人就行了。”   隋开济看了眼勾蕊,眼梢微眯:“这女人总有本事把所有人哄的很好,凡去过她那里的客人,三不五时必会再次光顾,何况毕争庭这样的老熟客,我只要蹲守,或者再过分点,稍稍听个墙角,就能知道毕争庭行踪。”   “官面上人打交道,自有一套潜规则,我去醉香楼处理过事情,他也识得我,我不用做太多,做的太多反露马脚,只消穿着五城兵马司的官服,夜里敲开他私宅的门,说有紧急公务需要配合,或者有好或不好的消息要帮忙带,他不会起戒心……也是因为他们这个组织里,底下用的什么人都有,处理突发事件他也习惯了,且他官大,自以为别人不敢对他如何。”   “我骗他说等个人,说这事来前正好准备了锅子,干坐无聊,请他顺便一起用些,他们这种人为了表现亲善属下,多少会沾两筷子,我又以一点他想知道的内部消息引诱,便同他熟络起来,直到再无话言,时间过去的也足够,再继续恐会引来怀疑,才打晕了他,将他带回他的宅子。”   隋开济冷笑:“他不是喜欢富贵华丽,喜欢享受?那就自己好好享受享受自己的雕花浴桶!那晚阿霜流了好多血,他不是一点都不害怕,一点都不在乎?我倒是要看看换成他自己,会不会在乎,会不会害怕!阿霜那么疼,那么难受,没有人朝她看一眼,你毕争庭为官又如何,有权有钱又如何,你也要死的难堪,难看,连自己都恶心自己——”   “我就是要让他们这些人,所有这些臭虫,都尝一尝绝望的滋味!”   太子看着他:“你故意在他们私宅附近,赁了宅子。”   隋开济阖目:“是,那里是我精心挑选的位置,毕争庭任永平时接触不多,唯有那处□□挨的近,倘若抓到机会,我便可以一石二鸟,时间空间上都方便。”   太子:“你请他们吃锅子,还有意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拖延时间,是因为锅子里放了特殊的东西,你需要他们吃下去?”   隋开济看向苏懋:“早就听闻殿下身边得一有才之士,极擅验尸推案,果然,我这些小伎俩,根本就瞒不过。”   苏懋:“你在锅子里,放有很多活血,不易凝血的食材和药物,就是为了手腕割开后,伤口不易凝结。”   隋开济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这些都是我这么多年办差的积累,食材,蘸料,泡茶的东西,还有一些用于药膳的药材,哪些益活血,我都知道……阿霜也知道,凡我办差有伤,她总是比我更紧张,这不允我碰,那不允我吃,生怕伤口不易结痂长好,她其实是个很踏实细心,懂很多知识的人,只是不愿露于人前,那些人……也不配。”   姜玉成想到了一件事:“既然是你杀了人,你定然知道人怎么死的,何时死的,为什么要装作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去报案,又配合我们调查,问你什么你说什么?嘶,难道是……”   “小郡王猜的不错,我只是想知道你们的调查进度。”   隋开济道:“方才我言,我只知道印子钱的事,感觉阿霜的死有蹊跷,但细节上又对不起来,不合逻辑,后来追查,发现阿霜手信,才知道可能有敌国细作之事,但我并不知这细作是谁,藏的有多深,有没有同伙,但我已然憋的很久,报仇之事不能再耽搁,又不想官府错过这种细节,便想办法参与,一来如果需要,我可以对殿下稍作提醒,二来殿下大才,必能带领我找到藏的最深的仇人……”   “勾蕊在我眼里一直有嫌疑,但她太会装了,我始终不能确定。”   “我并非有意混淆视听,摆脱嫌疑,只是想被查到的晚一些,我原本的打算是把仇人杀完再自首,奈何殿下之后所有行动都秘密进行,我探查不到,才等到了今日。”   太子看着隋开济:“你没有想逃。”   隋开济笑了:“我为何要逃?阿霜说过,朗朗晴天,昭昭烈日,王法公道自在人心,管不了别人,总得管得了自己,若我杀人放火全无愧疚,与这些臭虫有何二异,阿霜又怎会喜欢我?”   他安静伏身,叩了个头:“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所有罪责,我都认!”   “不是这样的……不该这样的……”   勾蕊看着堂前跪着的男人,不悔不怨,从容赴死,眼神空茫,感觉十分不能理解:“为什么那种冷冰冰的女人都有人情钟,为她思恋,为她报仇……”   偏偏没有人愿意保护自己?凭什么!   “我自认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对待男人从来小心,不会让他们不满意,为什么我求不来一颗真心?”   她说着话,眼泪簌簌落下:“我爹不是什么好东西,虽只有我一个女儿,却从来不在乎我的幸福,我的死活,他要的只有他的面子,早早就想要说亲把我送给别人……我那年才十三啊!”   “未婚夫不是个东西,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又虐打成性,死在他床上的女人不知凡几,我想挣扎着为自己找条路,以为遇到了良人,可以为依靠,救我出苦海,不曾想又是一匹中山狼……我家破人亡,一朝碾落成泥,明明是男人们的错,明明是商场竞争和敌国细作,他们却只会说我是个扫把星,是我克的,我无处可归,流落欢场,难道可怜的都是别人,我就不可怜么!”   “没有人说你不可怜。”   隋开济视线淡淡扫过她:“阿霜也说过你只是脾气倔强,其实也是个可怜人,你初到京城时,还不是这么会说话,阿霜曾帮过你很多次,醉香楼里其他姑娘也是,帮过你许多,连当时厨房的大娘,都清楚的记得你的小日子,会悄悄多给你做一碗姜糖水,可你记得么?”   “你不记得。你这种人,只会记得别人对你的不好,从来不会把别人对你的好放心上,一面挥霍享受着这些来之不易的关爱,一面眼睛看着别处,期冀有什么大英雄予以你更更多厚关爱,可你凭什么?”   隋开济冷笑一声:“就算真的有了,有人捧着一颗真心到你面前,恐怕你也会转头就看不上,因为这来的多轻易不是?你想要的,从来都是那些得不到的,但凡得到的,你都不会珍惜,不会记得。”   勾蕊眼神有些惊恐,连连摇头:“我没有……我不是……”   隋开济看着她:“其实我一直都不是很明白,你吃过很多苦,楼里的姑娘都吃过很多苦,大家不应该互相鼓励,尊重各自的过往和心念,顾自绽放,成就不一样的人生么?你为什么要将所有女人都要教成一个样子,教成那个,你明明很讨厌的样式。”   “你嫉妒阿霜,羡慕阿霜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你讨厌自己现在的状态,又不得不扮成这个样子,维持内心那一点点恶念,只为了让敌国把那个骗过你的细作杀了,不觉得可惜么?你明明可以更好的。”   勾蕊捂了脸:“别说了……不要说了!”   隋开济:“有些人在人生路上吃过苦,想的是帮助同样的人,提醒同样的人,不要再吃那样的苦,有些人却觉得,我吃过那样的苦,你凭什么可以不吃,逼也要逼你吃,你而今变得面目全非,心内就不曾害怕?午夜梦回时,就不曾做过噩梦,被过往岁月里的人追找?”   “你到底想过怎样的人生,你自己真的知道么?”   勾蕊伏在地上,呐呐无语,只眼泪不停的流。   “阿霜说,善于玩弄什么的人,最终总会被什么反噬。”隋开济神情平静,“我已然对你出手,你活不过五日,大仇得报,我不会再动你,你是继续负隅顽抗,为自己叫屈,还是最后活得像个人样,尽皆招了,都与我无关。”   说完最后一句话,他突然跑出大殿,脚尖急运轻功,片刻掠远。   “来人——抓住他——”   皇宫重地,怎能任此行为施为,有行刺嫌疑,殿外守卫立刻追击,然而落后一步,让他跑出去很远。   但他并没有想行刺,只是提了所有心力,用毕生最大的速度,来到了勤政殿外,扑通一跪——   “愿我皇睁开眼,尽查奸侫,远小人,愿我朝青天再现,天子佑民,愿世间清朗,再无不平之事!”   隋开济自尽了。   用自己的血,染红了白玉阶。   “阿霜……你有没有等急……我来……见你了。”   他艰难抬手,伸向天空,生命的最后一刻,唇角微扬,是笑着的。   怎么有那么美那么好的人,惊艳了我的岁月。   别人说我不值得,她自己也这么说,但——   我爱她。 第63章 你怎么还不懂 未来担忧。   勤政殿前, 血染玉阶。   有人以鲜血性命谏言,求天子开眼看世间,此一幕何等震撼, 哪怕这个人事涉案件,是犯罪嫌疑人。   此刻正值午后,是小朝会时间, 很多人都看到了这一幕,朝廷命官们个个消息灵通, 心思玲珑,太子破案的事谁不知道,今日此人又为何能有机会死在这里,谁不明白?   不过心里怎么想, 都是自己的事, 不能殿前失仪,甚至不能左右讨论,只眼观鼻鼻关心,静待后处。   所有人安静无声,没有人说话,昭明帝却不能当看不见, 一条人命死在这里, 总不能不管吧?他要真是昏庸的不管不顾, 脸都不要了,何必大朝小朝都不放,还因为当年的秘密,不办冯贵妃?   既然还要脸, 就不能装作不知道, 太子这破案这么大动静, 谁能不知道?   尽管觉得倒霉,恶心,还是得给一个交代,全一个面子……   很快,殿里就有太监出来收拾申斥,还专门带着圣旨,到如知殿面见太子——   “……此间之事,皇上已经知道了,倒是没想到,堂堂京城,天子脚下,竟然有敌国细作盘踞!隋开济行凶杀人,罪不可免,然其揭露之事,不可轻忽,其后组织需细究追责,皇上有言,太子既然承办此事,接下来只管继续便是,宫里宫外谁的面子都不需要卖!”   太子当然接旨,满面肃穆:“此间之事,孤义不容辞,必将尽心竭力,请父皇放心!”   老太监:……   倒也不必这么努力。   但这种话他哪里敢说,只能阴着眼看外面守卫:“皇宫大内,出现这样的意外,殿前司该要好生反省!幸好今日此人已存死志,若是为刺杀而来,尔等谁能担得了责!”   苏懋就看到殿前司的人立刻跪地请罚,尤其匆匆赶来的头领,那惶恐虔诚劲,就差负荆请罪了,反而有一个人的出现,颇为不紧不慢,悠哉的很。   这还是个熟人——向子木。   苏懋记得很清楚,今日堂审开始时,向子木这个殿前司散都头就在外面当差,隋开济冲出去的时候,向子木没阻住,慢了两步。   方才哪哪都紧张,他没特别注意,现在想想,好像有点奇怪子……这个人怎么可能会慢?   据归问山说,向子木武功高强,声名在外,办差从来不出差错,且他自己也有过体验,只要向子木在的时候,奉和宫周遭就特别消停,连刺客都不会出现——或者说,有刺客一如既往刺杀太子,但根本走不到太子面前。   向子木是故意的?为什么?   但这点现在好像不重要,重要的是殿内——   目送皇上身边的老太监离开,太子并未归座,而是站立堂前,垂眸看勾蕊:“都听到了?”   勾蕊手指颤抖着,闭了闭眼睛。   姜玉成跟着冷笑:“隋开济说的对,你重伤至此,活不了几天了,你那个叛国的细作组织,连皇上都发了话,要连根挖出来,你也保不住,还敢不招?”   勾蕊伏在地上,没说话,不知是伤的太重,说不出话,还是哀莫大于心死,不想说话。   太子翻手,叫了个人进来——   “孤没空同你周旋,接下来的审讯过程,自有擅长之人负责,你们的事已然瞒不住了,说还是不说,配合还是不配合,自己选吧。”   此人个子略矮,身材很瘦,脸上带着笑,却不见半点平和亲切,反而有股难以言说的阴森之气,落到他手里是个什么下场……想想就知道。   “我……我招……我都说。”   勾蕊本就心绪浮动,撑不住了,再来这么一出,更是吓的不行,她最讨厌脏脏的地方,最不喜欢被人威逼……   但撑到现在,她身体有些受不住,说完这句话后,人就昏了过去。   “没事,”瘦男人摆了摆手,“小人这就将她带走,先好好照看着,若她醒来变了主意,小人自有方法对付他,殿下放心,明晨之前,必有结果。”   太子颌首,让他将人带下去。   东西两厂根本不用对眼色,就知道现在形势对自己不利,刚要想办法动,太子又说话了——   “贾厂公留步,此间案了,事却未毕,还请去侧殿说话。”   留住了东厂厂公,太子又看向西厂番役李德来:“你也不用走了,孤已命人去请西厂厂公,亲自来接你。”   当然,接不接的走,就是另一回事了。   有细作组织的事要清,还头顶圣旨,接下来太子可以预见的很忙,非常忙,苏懋倒并不担心,反正所有准备都做在了前面,不管别人有什么招,太子都能接得住。   接下来没他的事了,他也没非要等着,顾自离开如知殿,准备回奉和宫。   小郡王当然追了出来,和他一起并肩走,还一边走,一边斜目看着他,偷偷乐。   这人笑的嘴都裂开了,苏懋怎么可能看不到:“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样子也挺酷的。”   他双手合十,抱在脑后,看着远方湛蓝天空,叹笑一声:“我呢,没什么出息,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在京城里里外外的圈子里,一直被嘲笑,贵人们嫌弃我,百姓们笑话我,连我自己都觉得我自己实在太不争气,有点对不住我爹娘……”   “我娘倒是不嫌弃,从没说哪天把我扔了,不管了,放弃了,别人笑话我,就让别人笑,反正别人说的骂的那些也是事实,是我自己不争气,但对我动手就不行,她护崽,但她也会亲自动手打我,说小孩子家顽皮些不妨事,心里却不能没有谱,有些事能做,有些威可以耀,她的儿子,凭什么不能招摇?但有些事绝对不可以,别说她的儿子,天子都不能,不应该,但凡我犯了糊涂,是真的拿鞭子抽的。”   “外面都说我娘疼儿子,其实我爹溺爱我更多,最怕我受委屈,也最担心他和我娘百年后,我会不会被欺负。他们都很担心我的将来,虽然家大业大,但没本事,是守不住的,我也一直很焦虑,文不成武不就,我能干什么呢?现在想想……破案挺不错的。”   “不评判道德,不说律法,就这个抽丝剥茧,找到真相的过程就很有趣,我天生爱打听事,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但凡让我听一耳朵,我都能记住,都能知道,遇到案件,还挺能联系的起来……苏小懋,你说我以后也干这一行好不好?我去挂个缺,锻炼锻炼,学学技巧,过个几年,是不是也能当个大理寺的推官?”   苏懋:“小郡王喜欢,便可以一试。”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入行的理由有千千万,只要喜欢,只要不停精进,总会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好,那以后小爷就都跟你一起办案了!”   姜玉成打了个响指,偏头看苏懋:“你呢,你以后想怎么办?”他看了他的四周,小声道,“我可没有轻瞧你的意思啊,你懂的,这宫内宫外,我的好朋友就你一个,我可服你那一手验尸本事了!就是吧,你这身份,稍微有点不合适在外面做官,不然咱们还能请太子表兄帮个忙,给你补个缺……”   “要不你进东厂西厂?”   姜玉成突然想到这个方向,眉毛都不皱了,坏笑着撞了撞苏懋肩膀:“东厂最初设立,不就是查破那些与朝廷有关,外面又撕扯不清的大案?你去了,还能搞一搞他们的坏风气,你看看他们现在在外头都臭成什么样了……”   苏懋:……   他要怎么说,他其实是个假的?他不是太监,他有物件的!   他干脆利落转移话题:“听鲍公公说今晚奉和宫食材不错,可以自行点菜,正好时间尚早,你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好啊好啊!”   姜玉成立刻开始郑重思考:“太子表兄那么忙,怕是回不来了,咱们意思意思给他剩个菜,留做宵夜就行,我今天不知怎么的,有点馋辣,吃个辣子□□?啧,又说错了——”   他伸手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脸:“说鸡不能说吧,以后干脆不要吃鸡了,那吃点什么好呢,御膳房有个新来的川菜厨子听说手艺不错,今天不顺便尝一口多浪费,要不吃条鱼……”   微风拂面,阳光正灿,二人的身影越来越远,周遭越来越安静。   苏懋听着小郡王掰着手指头数,犹豫要点哪个菜,思绪不期然远离,其实刚刚小郡王的问题并非无足轻重,他的将来……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呢?   假太监这件事,始终是个问题,之前那个给他派命令的人死了,可那个人也只是执行办事的人,背后还有主子,他的秘密,谁知道有没有外漏?太子……知道么?如果知道了,会怎样?   怎么看,太子都不是喜欢被欺骗的人。   这天晚上,小郡王蹭到一顿丰盛饭菜,又发现了人生理想,心满意足的离开,苏懋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太子回来,反而等到了东厂厂公贾鹏自尽的消息。   西厂也上上下下被查办,不敢大小声。   人当然不是太子杀的,太子也没必要杀,他现在手揣圣旨,又提前布了大局,早已把整个细作组织掌握在手里,要的不过是更多人的主动自曝,不可能杀人,贾鹏还真就是自杀,可能是知道事情烧到自己身上了,用自己的命为别人寻台阶下。   苏懋听归问山和鲍公公说着外面的消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并没有惊讶,勾蕊招的很快,几乎是醒来就招了,他也不意外,但皇上突然对几个皇子突然发落,他是没想到的。   二皇子被责,他理解,事涉西厂,西厂和他走的近,上一案受了罚的六皇子再次被罚,他也理解,谁叫他日日到明光宫给冯贵妃请案,同冯贵妃势力抱团呢?冯贵妃明显得不了好,东厂也栽了,他想一推六二五,说什么都不知道,哪哪都跟自己没关系,没信?   可大皇子自上案之后,老老实实被禁足,没出过门,也查不出东厂西厂和他有什么关系,怎么这次也受了天子责难?谁把他一起拽进坑里了?   还有对冯贵妃的发落。   后宫妃子,插手前朝已经是罪了,她还通敌叛国,勾连,或蓄养细作,这难道不是诛九族的罪过?皇上却偏偏没处死她,也没将她打入冷宫,只是暂时封了明光宫,不准任何人进出。   还说这中间没有感情?   第二天晚上,苏懋倒等到了太子回来。   “还不睡?”   太子大步进来,未等苏懋回答,解披风的手就顿住:“哦,在等孤。”   苏懋看了眼手里的鲁班锁:“其实我是在拼这个……”   “孤饿了,”太子不接受除了等他之外的答案,“陪孤用点东西。”   苏懋站起来:“那我去给殿下叫点吃的。”   太子看了眼天色:“这个时间?”   好像不太方便。   苏懋眼底转了转:“那我去给殿下偷点……鲍公公那里什么都有。”   这样不会惊动别人,别人也不会知道太子大晚上的撒娇喊饿,非得要吃的。   太子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好啊。”   苏懋早在奉和宫混熟了,哪里有什么,这个点谁当差,走哪条路更近,翻哪个窗户更不容易被发现,他知道的很,很快拎来了一个大食盒,茶水,点心,干果,小菜,热粥,还有容易放,风味还不错的卤肉。   玩了大半天,苏懋也有些饿,并没有客气,一盘盘摆出来,就和太子分食了。   慢慢的,他发现,太子其实并没有怎么动筷,桌上大部分东西……都是被他解决的。   “殿下……给我要的?”   “你看起来很饿的样子。”太子一边说话,一边伸手,修长手指落在了他的唇边,微暖。   苏懋下意识后退,却被太子拽回来——   “别动,沾到了。”   苏懋这才看到太子手指上,沾了点点心渣。   太子拍了拍身边位置:“陪孤坐一会儿。”   苏懋有些犹豫。   太子:“在这里等等孤,不就是有事想知道?确定不问了?”   苏懋老老实实的坐过去,还是没憋住:“皇上为什么不发落冯贵妃?”   太子侧眸看他:“你要不要猜猜?”   苏懋还真就往下仔细想了慢慢的,想到一种可能:“因为他拿捏了皇上……不止这一个秘密?”   太子眸底盛着笑:“接着说。”   苏懋眼睛微亮:“可能起初只有这一个,但后来相处时间越来越多,越来越久,但凡聪明一点,留心一点,知道的秘密岂不是越来越多?”   太子颌首:“算是。”   也就是说,不全。   苏懋又想了想:“因为某些势力不能一下子倒塌?我听说了,贾鹏死了,自尽,东厂厂公,这分量可是不轻,这事有下面的背锅了,上面的就不能随便倒,倒也得慢点,不然可能会让底下的人心惊害怕,不知道会闹出什么,算是不稳定因素,这些清算,要慢慢的来?”   太子颌首,浅浅嗯了一声。   还有?   苏懋就猜不出了:“还有什么?”   太子:“给你腾位置。”   苏懋眨眨眼:“嗯?”   “东厂督主,要不要当?”   太子一句话,说的轻描淡写,好像这种事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理所当然。   苏懋却怔住了,就他这个年纪,这个阅历……能上?   “孤说能,就能。”   太子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大手过来,轻抚他的脸:“不是心疼孤的际遇,想保护孤?孤予你机会,去大闹一场吧。”   苏懋心中隐动,倒是不排斥:“那您能不能别……”   “别什么?不能亲你?”   太子不但没退,还抱住苏懋,在他唇边印下一吻,额头抵着他的额头:“还不明白?嗯?” 第64章 孤心悦你 逃不走,也不想逃走。   明白……不明白的, 现在也明白了。   这个吻,这种语气,非只一次的发生, 身体的靠近,额心的暖,呼吸的烫, 这是情动,这是不能自已。   太子每每在这个时候强势的箍住他, 不让他有机会逃离,他自己也是,脸烫,耳热, 心跳的快如擂鼓, 手忍不住攥住太子胸前衣襟,逃不走,也不想逃走。   苏懋抬眸,看着太子的脸,这张脸俊美无双,这双眼无波无澜, 外人不识喜怒, 就连他自己, 也是相处日久之后,才能摸到一二情绪,到底什么时候起,太子对他有了想法?   “你……”   “孤心悦你。”   比起苏懋的怔, 太子放松多了, 眸底荡出淡淡暖意, 像是在笑,手指轻轻点了下苏懋鼻尖:“而你从未拒绝,亦未推开,每次都用这样的眼神看孤——苏小懋,你亦情钟于孤。”   苏懋:……   被看穿了。   接受自己喜欢太子这件事,一点难度都没有,可这样被拆穿,太快了,也太准,多少有些意外和心跳加速。   “你到底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确定自己的心意,什么时候暗搓搓试探,步步为营,什么时候发现他也……   这种事就不能多想,一想,苏懋就感觉自己是陷入猛兽网里的猎物。自己无知无觉,单纯的像个小傻蛋,在充满危险的森林里徜徉畅玩,还觉得自己运气十分的好,认识的小伙伴没心没肺整天傻玩,交的朋友也是好人,未料朋友虽是好人,也是猛兽装出来的样子,猛兽早早就盯准了他,在暗处布好了网,引导他一步步靠近,一步步沉沦,直到怎么挣扎都逃不开,不想再挣扎。   苏懋盯着太子,慢慢变成瞪,眼神越来越凶,奈何刚刚经历对方诉情,心里一点点羞涩尚未远离,耳根还红着,眼角也染了绯色,这么瞪人,不但没半点威慑力,还颇有些情人间才有的嗔怪。   太子实在忍不住,指尖摩挲着他的脸,垂下头,轻轻吻他鼻尖,声音低到有些哑:“什么时候开始不要紧,什么时候知道也不要紧,你我只要知道,以后都会一起走就是了。”   苏懋看着看着眼睛,莫名的有些慌乱……   我配吗?   倒不是自卑,来到这个时代,他有过抱怨,有过嫌弃,甚至有很多的看不惯,但他从来没有自卑过,用自己的本事,努力的活着,不丢人。   问题是现在这种时代,这种封建规矩,阶层差别,太子跟他简直是云泥之别,太子还非常聪明,审时度势,心机城府,哪一样都不缺,真的愿意和一个太监一起,走过余生?   未来漫长的日子里,真的不会后悔没有女人,没有子嗣,和他走一辈子?   而且想在一起也不是没有难度,哪怕对方现在是太子,以后是帝王,江山社稷,国之重器,怎么可能随时万事都随自己心意?   喜欢是真的喜欢,未必就真的能在一起吧?   “怀疑孤?”   太子微挑眉,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   苏懋摇了摇头,以后的事,现在未曾发生,多想无益:“我只是觉得,有点太快了。”   太子觉得一点都不快:“青春韶华,转瞬即逝,怎可辜负?宝贝,你要懂得享受当下。”   苏懋:……   宝贝?嘴炮输出,太子也很强大。   “说吧,到底在犹豫什么,不满孤哪里?”   “没有。”   “果真没有?”   “果真没有,只是……”   “没什么可是。”   太子大掌托起苏懋的脸:“前路凡有阻碍,孤会替你拆除,凡有荆棘,孤会替你砍断,未来之事,孤心中有数,你不必担忧。”   苏懋看着太子眼睛,这个人难道都想过了?连应对之策都想好了?   太子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你不是说过,要保护孤,开辟出一条康庄大道,护孤前行?自己说过的话,也忘了?”   苏懋想了很久,都没想起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我说过?”   太子一脸严肃,理直气壮:“做梦时说的。”   苏懋:……   “这也能信?”   “酒后醉,梦中语,皆是一个人最真实的样子,孤为什么不能信?”太子眯了眼梢,“莫非你要反悔,嗯?”   苏懋:……   他并不否认自己有这样的想法,和太子认识越久,知道的越深,越能发现这个人的可贵,这个人的个人魅力,深不可测的城府心智,难得没有变得太歪的三观,都让人忍不住欣赏,这个国家,沉疴已久,岌岌可危,非明君不可治,很多人都需要太子。   他的确不止一次在心中想过,若有能力,愿为太子保驾护航,身在这个时代,总得做点什么,一个个案子办过来,这个想法越来越坚定,只是从未曾说出口,原来梦中曾说过吗?   但他现在最担心的其实并不是这个问题,而是‘下面’的事啊!   男人情动,某处反应最为激烈,他的秘密要怎么办!   面前人神色越来越紧张,还有后退回避的趋势,太子将人捞进怀里,不允许他退:“威胁你的背后之人,孤正在查,因对方久未行动,暂未抓住痕迹,估计近期对方也不大敢动,需得等一等——你放心,有孤在,没人能伤得了你。”   苏懋:……   这种时候,好像只能说谢谢了?   “……多谢殿下。”   他仍然试着往后退,尽量不着痕迹。   “不是这个?”太子将人扣在怀里,“那是担心升迁速度太快,让人说闲话?虽然没必要,但这个位置虽然为你空出来了,却也不会让你立刻升,非得等几日,嗯?别着急。”   “我没着急!”   苏懋意识到不能和太子暗中拉锯了,越蹭越出火,再委婉,有些事就箭在弦上了!他猛地推开太子,跑了。   “殿下我还有事,先退下了!”   太子看着人旋风一样跑出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匆忙的掌心,微摇了摇头,笑了。   明明胆子很大,怎么这时候胆子就小了?   看来得给他适应的时间……   也好,正好还有很多事,需要在这个时间段集中解决掉。   “鲍公公——”   太子正襟坐好,叫人进殿议事。   ……   这几日,从如知殿太子审案开始,除了奉和宫岁月静好,就算忙碌也是一派祥和,其它地方都乌云罩顶,远没有那么轻松从容。   明光宫里,冯贵妃摔碎了茶盏,美艳的狐狸眼里全是怨毒:“贾鹏不是已经死了!因何还不肯放过本宫,你们到底要怎么闹才能够!太子……呵,太子……”   “以为这样就能废得了本宫?开什么玩笑,本宫若只有这点家底,在这后宫早就被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本宫还有人……还有牌!   咱们等着瞧!   冯贵妃眯了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闭了闭眼睛,深呼吸几口,声色变得和平时一样:“来人,把本宫的螺钿拿过来。”   装扮,恃美行凶,讨人欢心,她最拿手的本事,所向披靡!   长信宫里,章皇贵妃坐定案前,素手执盏,饮了口茶,热气氤氲,通体舒泰:“还是我儿聪慧,懂得明哲保身,这个案子里,没往里掺一脚……没赚那黑心银子算得了什么,我章家还怕没钱花?上天这回,总算是站我们这边了。”   四皇子亲自执壶,给章皇贵妃添茶:“母妃不必担心,父皇对那边态度如此疏离,可见往日荣宠不再,往后不必再多担心冯贵妃,老六也乖了,日后中宫,除了你我母子,还能有谁可堪大用?”   勤政殿里,皇上折子批到一半,突然发火,全部扫在了地上——   “废物——一群废物!”   “一点小事都办不好,瞒人都瞒不住,一个两个都等着朕擦屁股,都想让朕赏点什么,给点什么,怎么不想想平时给了朕什么!个个贪婪,懒惰,有的只会嘴甜哄骗,有的连嘴甜都不愿意装,就指着从朕这里要东西,要这要那,还从不给朕分忧,竟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么!”   昭明帝大怒,呼吸急促,面色甚至开始潮红。   “皇上……皇上消消气,注意龙体啊!”侍立一边的老太监立刻过来扶他。   “不用!”   皇上推开了他,一手撑在案几边,一手揉着额角:“……上延福丹。”   一颗丹药吞水化服,进了肚子,昭明帝才感觉精神回来了,重新坐回龙案前:“将折子呈上来。”   “可是皇上龙体……”   “朕的龙体如何?”   昭明帝一眯眼,帝王气势隐现,不见盛怒,却暗浪汹涌,杀气万千,老太监不敢反抗,立刻收拾折子:“老奴……老奴不敢,老奴的意思是,皇上龙精虎猛,处理政事不在话下,但还是要注意时辰,多多休息才好……”   皇宫外,长公主府,长公主和驸马正在品茗。   茶水白雾氤氲,水汽里凝着淡香,光是闻一闻,就觉得沁人心脾。   然而驸马的心思却并未在品茶上:“这么多年过去,宫里皇子们还是不够看,太子光芒大盛,无人争辉,太子心隐,仍未有人力挽狂澜,除了窝里斗就是窝里斗,太子一朝出手,仍然光彩耀目,还是当年那个少年,只是可惜,浪费了这几年,如今怎么看视力都单薄了些,恐来日……”   长公主眼皮撩都没撩一下:“恐什么恐,有什么好恐的?他不显山不露水,心隐藏锋至此,想干事都能立时干成,如今心思尽显,后手充分,反倒能叫别人占了便宜?”   驸马叹了口气:“那不是咱们儿子还在他身边呢,你就不担心?”   长公主哼了一声:“太子的路注定险,危机重重,要是连个孩子都护不住,这点机变都没有,还有什么用?”   “公主——长公主,我的亲媳妇!”驸马赶紧看了看四周,“咱说话就说话,别这么杀气腾腾的,成么?”   长公主斜了他一眼,优雅的,缓缓的把茶盏放回桌上:“放心,我说出不了事,必出不了事。”   驸马执壶,笑眯眯给她添茶:“公主的眼力,为夫自是心得过的。”   长公主哼了一声,享受丈夫的殷勤,也投桃报李,将点心往前推了推。   暮风起,天色渐暗,远处似有云层堆叠。   指尖拂过点心盘,长公主心情似是不错:“这天,该变了。”   ……   天气的确变了,就从这天开始,突然温度骤降,越来越冷。   苏懋扛了几天,再扛不住,不再躲了,重新出现太子面前。他以为会很尴尬,多多少少会出现一点社死画面。   他并不会隐藏自己的感觉,喜欢一个人没什么好羞耻的,也知道太子对他并非捉弄,的确是存了很久的心思,情动不止,难以自已,可突然的关系变化,总会让初涉情场的人有些紧张。   太子总想抱他亲他,他又有小秘密……   他就是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才躲着走的。   没想到,他想象中的尴尬画面没有发生,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太子很忙,时常不在,偌大的奉和宫随便他走,只要太子呆过的地方,就有地龙,他可以随便蹭,就算太子在,两个人的相处模式也和以前一样,他们会一起吃饭,聊天,也会坐在同一个空间里,各自做各自的事,比如太子处理案几上的公务,或闲来无事,提笔画幅小画,他则……在一边玩鲁班锁。   太子性雅,有君子之风,本人也的确是个君子,谈恋爱也很克制,并不会随心所欲就要亲近,白日宣淫什么的……   奉和宫所有宫人待他也与往日并没有不同,除了鲍公公总觉得他太瘦,投喂的临时点心又多了……苏懋每日窝在暖暖的屋子里,贪占着太子的吃食,还没有人管,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这小日子美死了!   苏懋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要躲那么多天。细细回想,奉和宫以前气氛就这样,太子性格也未有变化,真正岁月静好的过日子不就是这样,哪能随时激情?   没想到就在他越来越习惯,越来越松警惕的时候,突然被太子扣住手腕,按到了榻上。   一个突如其来的吻,强势又不容拒绝,温柔也霸道,令人不由沉沦,意乱情迷。   苏懋感觉自己在太子掌心化成了一滩水,软软的,会流动的……直到明显感觉到对方情动,来势汹汹,他才突然伸手,用力推着对方胸膛,将人推开。   “让你适应了这么多天,”太子扣着他的腰,不放,“……还不够?嗯?”   苏懋:“你……故意的?”   所以根本不是过日子就这样,安静平和,而是太子故意给的适应时间?   太子鼻尖蹭过他的额:“ 某人就在眼前,你叫孤怎么忍得住?”   苏懋恨自己不争气:“你骗我!”   太子低头吻他:“孤渴你的紧……”   “……不行!”   苏懋退开,脸烫了,耳根也红了:“咱们再等等,行么?”他伸出小手指,比了个小小的尺度,“殿下再等我一下下,就一下下,行么?”   怀里人眼角绯红,眼底微润,头发蹭的有些乱,看起来可怜极了。   “也不是不行……”太子低头靠近,见小东西吓的眼睛都瞪圆了,在他额心落下一吻,“但到时,可不要怪我太不温柔。”   苏懋:……   他心虚地转移话题:“那什么,这次的案子虽结了,组织也被殿下摁住了,但是那些大笔银钱来往去处,稍稍有些难查,殿下当要注意。”   “贪污受贿,结党盈私,中饱私囊,还有给皇上进献的丹药……”太子低声,“宝贝放心,孤都会跟查,不会放过。”   苏懋点点头,抬眼看着他:“马上又是一个初一了,天气这般冷,我能不能在侧室放下碳盆?”   那里太阴冷了,他有点遭不住。   “不用放碳盆。”   “啊?”苏懋一愣,你连一个碳盆都不给我?   太子捏着他的手指,放到唇边轻吻:“有你在身边,足矣。”   *   作者有话要说:   红包已发~过节晚了点哈,大家假期快乐鸭~(づ ̄3 ̄)づ╭~ 第65章 别勾人 孤受不住。   苏懋看着太子, 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有他在身边就够了?   愣了下, 才后知后觉的惊喜:“殿下的病好了?”   “倒也没完全好,只是更能控制,不会轻易陷入幻觉, 也不会突然想杀人,”太子顿住, 指尖点了点他的眼睛,“管好自己,别这么看着孤。”   这个苏懋就有些不服气了:“看你两眼怎么了,殿下看不得么?”   太子:“看就看, 别勾人, 孤受不住。”   苏懋:……   你敢不敢讲点理!我一直都是这么看人的,哪里勾人了,还不是你自己心思歪!再说你这眼睛才是,总是在放电勾搭人,分明是你一直在钓我,还好意思说!   太子叹了口气, 将他拥入怀中, 紧紧的:“总算知道为什么君王从此不想早朝了……单是看着你, 孤就哪里都不想去。”   苏懋提醒他:“这好像不行,马上冬猎了,殿下该准备了。”   ……   所谓冬猎,是本朝传统, 年年都要进行, 日子基本都在腊月, 算是最后一场的年终总结,君臣同乐,只言好不言坏,为来年讨个好彩头,今年的日子定在腊月二十,一应准备,提前很久就要开始,到正日子时,参与者不仅有朝臣百官,之前被罚的皇子们也都得同来,包括身体一直不好的二皇子,除非他对未来这是一点念想都没了,否则就算难受,把自己裹得像个熊,也得来。   这样的日子,太子当然也要去。   太子不疾不徐地处理着手中大小事务,把苏懋放在身边,安然度过了每月一次的心结,还专门吩咐下去,给苏懋做了骑装,甭管会不会骑马,喜不喜欢玩这个,要不要去打猎,装备得备上。   苏懋现在已经不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监了,连番破解大案,太子宠信有加,几位皇子态度一时摸不透,但对他都很客气,无招揽之意,也有结交之意,里里外外他已经算是个名人了,走出去谁都认识,更是一堆小太监心中的偶像,总不能丢了面子。   至于不会骑马这种事……更没关系了。   “坐孤的车辇。”太子早为他想好了。   天子仪仗出行,太子身为储君伴驾,当然也是有车的,不可能风吹日晒。   苏懋看着太子:“可殿下不想骑马么?”   如同太子懂他,知道他有一颗断案工作狂的心,他也知道太子,曾策马四方,热爱广阔疆土,怎愿困在皇城之中?平时没机会便算了,这次有机会,太子怎会不想骑个过瘾?   从皇宫到城门口这段距离肯定是不行的,有百姓在街道旁参观,皇家威仪要保持,可到了城外,所有人都松快起来,太子怎会还愿困坐车中?   太子本人倒想得开:“猎场数座山脉相连,跑马射猎有的是时间,唯与你同路,孤不想错过。”   苏懋:……   行吧,男朋友越来越会说话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到了冬猎这一日。   前夜下过雪,整个京城银装素裹,气氛与往日大为不同,天气寒冷,也冷不了人们的心,皇宫内外,朝臣百官,冬猎队伍里的人都兴致勃勃,摩拳擦掌,围观的百姓也伸长着脖子,争先恐后望前——不能参加冬猎,看一眼也是好的!   皇上仪仗在非常热闹的京城街道经过,在百姓们高呼万岁的声音中远去,出了城门,一路走向京郊。   出城门没多久,小郡王就找过来了,在外面行了个礼,高声说了句‘太子表兄打扰了’后,不客气的掀开车帘,跳了上来。   “苏小懋我来找你玩啦!”   他自来熟的给自己找了个位置,靠着苏懋坐下,熟练的翻出荷包里的瓜子,塞给苏懋一把:“ 我娘又嫌我烦了!我爹赖着我娘玩击鼓传花不理我,也不想想,那是适合两个人玩的游戏么?多大年纪了还玩这个,幼不幼稚!为了玩这个,把亲儿子都给踢出来了,他俩加起来能有十岁么!”   小郡王十分不忿,并且觉得自己一定要在这件事上找回场子来,眼睛晶亮的看着苏懋:“咱们玩点啥?骰子双陆还是射覆?想玩什么你随便点,我都能奉陪!”   苏懋:……   姜玉成也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劲,见小伙伴视线似乎看向了太子,很在意的样子,以为太子表兄规矩严,不让身边人玩这个,就拳抵唇前,故意清咳了几声:“那什么,太子表兄不是不喜欢玩这些?要不您下去跑跑马,我也就是嘴里那么一说,其实并没有想胡闹,我跟苏小懋磕磕公子聊聊天就好。”   苏懋感觉太子眸底盛满了杀气。   小郡王过来的这个时间的确有点不凑巧。太子心里有数,什么时候可以不规矩一点,什么时候最好规规矩矩,方正严肃,他拿捏的稳的很,方才在京城街道,他并没有轻浮之举,对百姓多有体恤,对当时气氛很重视,可一出了城,他就有些不正经了,不动声色动手动脚不说,方才还欲把他抱到腿上坐。   感觉再不说话,小郡王就要被自己的太子表兄暗杀,苏懋缓缓开口:“要不你去练练马?”   “就在车里好好呆着,不许胡闹。”太子这才起身下车。   马车再次安静下来,姜玉成看着太子背影,后知后觉摸了下自己的脖子:“我怎么感觉得罪太子表兄了?我说错什么了?”   “没有啊,”苏懋给他倒了杯茶,推到手边,“也许是天气太冷,风也跟着利了。”   姜玉成放了心,捧起茶盏:“可不是怎的?这眼看就要过年,正是冬日里最冷的时候,这个时辰倒也罢了,要是大半夜,你出来走走,那风跟刀子似的,刮的脸生疼!不说这个了,苏小懋,你说说看,想玩什么游戏?反正太子表兄也走了……”   苏懋:“先不说这个,反正时间还多,我对冬猎不怎么熟,别说打猎,我连马都不会骑,这回也是第一次参与,你若有空,便同我说说这里的规矩如何?”   “这你问我,算是找对人了!”   姜玉成提议玩游戏,也是闲的无聊,但现在能有机会说八卦,不比玩游戏有趣的多?他最喜欢聊这些有的没的事了!   “虽说是传统,但那么多人在,谁不想出风头?若在猎场得了头名,还会获得皇上的巨大奖赏,不管对简在帝心,还是升官发财,都是有巨大催发效果的,就咱们皇上,我那舅舅,以前年年都会想秀一秀技术的,这几年身体越发不好,连挽弓都懒了,基本每回都是到了露个面,走前露个面,给封赏,就完事了,不怎么关注上阵人们真正本事到底如何,就给了大家更好的作弊空间……”   小郡王说了一堆历年往事,各种人绞尽脑汁的整活儿,他志不在此么,正好看到了各种各样的笑话。   “……大表兄最喜欢参加这种活动,他自小习武么,听人吹捧惯了,但凡这种时候,都要露一露身手,不过平时他最讨厌的人是二表兄,但这种时候,他最讨厌的是太子表兄,因为二表兄虽然讨厌,就那身子,没法跟他争魁首啊,太子表兄就不一样了,打记事起,就哪哪都压他,文压一头也就算了,他不在意,也不爱学,可武上还要压他一头,他能服?光我知道的,他就给太子表兄穿过好多回小鞋……”   “……二表兄最不喜欢这个活动,他身体不好么,能坚持来就已经很厉害了,每次一来立刻缩到帐中,任谁叫都不出来的,连笼络朝臣都很懈怠。”   “……四表兄重才学,文之一道上同太子表兄较量,虽也会一点骑射,但志不此,每到这种场合反倒更加谦逊优雅,就看到他满场游走,结交笼络各种朝臣,他根本就不是来打猎的,是过来交际,笼络人心的。”   “……六表兄呢,以往跟着冯贵妃,说不上都耀眼吧,风光肯定是风光的,但这回冯贵妃摘了个大跟头,皇上带都没带来,他这回恐怕也要低调做人,不会随便出风头。”   “……总之你就等着看我太子表兄就对了!一定威武霸气,舍他其谁!”   苏懋听着姜玉成细数冬猎发生的各种事,有的没的各种规矩,乱七八糟的事灌了一耳朵,待对方终于停下来时,前面队伍也走到了目的地。   这里是皇家圈出来的猎场,从山底就开始建了一排排的房舍,有人里里外外进出,忙个不停,队伍也开始有序分开,去往提前规划好的,不同的方位。   “头伸回去。”   熟悉的声音传来,原来是太子不声不响策马靠近,隔着窗子同他说话。   苏懋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太子身下的马很高,是很漂亮的枣红色,肌肉健硕,四蹄有力,太子坐在马上,更显高大昂藏,相当有威慑力:“不冷?”   是有点冷,苏懋缩回按在窗边的手,搓了搓。   “箱子里有给你准备的披风,下车时穿上。”太子说完就走了。   姜玉成手快的很,立刻把披风翻出来了:“哇——上好的貂皮,紫里藏金,太子表兄对你真好!”说完有点嫉妒,语气酸酸的,“他对我从来没有这种好脸,以前都是嫌我吵闹,连我小时候下不下树,哇哇哭,他都没哄一声,拎着我后脖领拎下来的,要不就踹我屁股踹下来,何曾这么温柔过?知冷知热给我准备衣服了,我要冻出鼻涕来,他还会在一边嘲笑我你信不信!”   苏懋笑了:“那你不还是没走,喜欢围着他转?”   “他心好嘛。”   姜玉成哼唧了一声,看了看左右,神秘兮兮靠过来,小声道:“我跟你说,我这群皇子表兄里,只有他表里如一,别人都不行,只会算计你,从你身上谋好处,就太子表兄那脑子,他能不会?不这么干,还不是心正纵容?嘿嘿,这么想,太子表兄也是喜欢我这个表弟的!”   小郡王骄傲的挺起胸膛:“小爷独一无二,谁能不喜欢!”   苏懋:……   前面是天子仪仗先行,等了没多久,就轮到了他们的马车,苏懋披着披风,和小郡王一起下了车。   “哟,到底是心肝宝贝,连这种上好皮子都穿上了。”   大皇子身着骑装,拿着马鞭,恰巧偶遇,就打了个招呼,别有深意的看着苏懋:“上好的貂皮,绵软细密,全无杂毛,若本王猜的不错,这该是贡品吧?”   “嘿嘿,可叫大表兄说着了,”姜玉成笑眯眯往前一步,“我可不就是我娘的心肝宝贝?府里得了赏,我娘立刻叫人给我做了新衣服,就是貂皮的呢!”   大皇子一噎。   再一细看,小郡王身上的披风可不也是貂皮做的?同样质料上好,绵软细密,全无杂毛,只不过苏懋身上穿的是紫貂,小郡王身上穿的是白貂。   “你倒是护着他,”大皇子慢条斯理敲着马鞭,“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姑母没教过你?当心手伸的过长,不小心折了。”   姜玉成眨眨眼,一脸兴味:“哇不愧是大表兄,说话好生深奥,我都听不懂呢。”   大皇子:……   你是在讽刺我文的不行,连话都不会说了么!   奈何长公主惹不起,大皇子懒的计较:“现在不懂,待会儿也能懂了。”   这话说的就有些意思了,什么叫现在不懂,待会儿……是有什么事发生么?   苏懋心生警戒。   大皇子往前两步,微侧了身,压低声音:“跟错了主子,结果可是不好,你要不要考虑考虑,站到本王身边?本王可应允你,太子能给你的,本王都能给你,还能更多。 ”   苏懋微笑:“谢大皇子厚爱,小人怕是没这种福气。”   大皇子连连折面子,心中恼怒,冷哼一声:“有些事到了现在,也不算什么机密了,说与你们也无妨……北边冬日难熬,每每必会犯边,进来放出消息,说我朝只要发落太子,废其之位,让其再无继位可能,保证下一任帝王不是他,愿签署和平协议,永、不、来、犯。”   “当真?”小郡王顿时心急,这算什么破事,一旦当真,真的会有人对付太子表兄的!   “自然是真的,国家大事,岂能妄言?”   大皇子看着苏懋,慢慢摇了摇头,心情很好的样子:“江山黎民重要,还是自己的性命重要,你要不要猜一猜,你的太子会怎么远?他这些年标榜的可一直都是忠君为国,为百姓牺牲在所难免啊。”   “良禽择木而栖,你现在思考退路还来得及——”   大皇子意味深长的放完话,转身离开,带起朔风微寒。   苏懋眯了眼:“这是……怎么一回事?”   姜玉成一脸懵:“我不知道啊,没听说过有这种事啊!不过两国世仇,时有交战,自然会盯着对方的举动,大皇子敢这么大剌剌的说出来,没准是新得的消息,还没有大张旗鼓的散开?这不是逼我太子表兄么!”   没错,就是逼。   现场嘈杂,有些话并不好说,苏懋暗示姜玉成暂停,二人一起走向太子落脚之处。   猎场规划是提前就分好的,早早递到了各人手中,从这里出发方向好找,不会迷路,就是稍稍要走一会儿,路有些长。   这一路起初还没什么,慢慢的,就会发觉周围很多人说小话,看到苏懋和姜玉成,也没有像以前一样热情的跑过来打招呼,寒暄片刻,而是窃窃私语比较多,基间隐隐提起敌国……   不用说,大概就是大皇子说的那件事了,这么快就散开了么!   姜玉成有点气,眼角都红了:“别管他们,一个个就会嚼舌头!什么只要太子表兄站出来牺牲,国家就会好,我呸!太子表兄以前牺牲的少了?怎么不见他们感谢一下,卖个好!这群道貌岸然的狗东西,就知道站着说话不腰疼,总是在逼别人,怎么没想过逼一下自己!”   路上这种气氛,直到太子帐篷才好一点,从鲍公公到小墩子,从宫人到守卫,没有一个不神色正常,表情镇定。   苏懋看到,差点笑出声。   鲍公公可能是经的事多了,大风大浪都见过,这点事算不得什么,稳的住,小墩子这种,可能就是人太实在,没心眼,或者对太子盲目崇拜,只要有太子,就没什么事可担心的。   挺好,有利于环境安定,情绪平稳。   炭盆烧着,穿着披风有点热,苏懋解下披风,看向小郡王:“你去看看长公主那边吧,看有什么事需要帮忙,我在此处等太子回来,若有事,必定叫你。”   娘亲那里,姜玉成的确放不下,可太子这里又出了事,他跺了跺脚:“那你记得一定要叫我啊!我娘那里要没什么事,稍后我就过来!”   苏懋目送小郡王离开,给自己倒了杯茶,坐下慢慢饮。   今天这事来的有些怪异,若真是如此,但凡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敌国的意思,敌国为什么要求我朝废太子?若说当年被太子揍过,有仇,更多的其实是忌惮,他们害怕太子实力,如果太子将来前程已定,那我朝壮大,对他们自然不利。   如果我朝不蠢,不逼太子,他们定施以更多口舌之计,继续离间,如果有的人犯蠢,真的要求废太子,待太子势崩,敌国会更高兴,没准直接就打过来了……   从后宫到朝堂,没几个傻子,怎会不明白这种事?可有些人更看重的,是自己的私欲,为了目的达到,甚至不惜披着大义的皮,打着家国的旗号……   想那么远做什么,太子死了,上不去了,不就有了自己的机会,自己随扈的机会? 第66章 总有那蠢的不甘寂寞 兔子这么可爱,一定要吃掉!   从大皇子嘴里曝出来的这个消息, 可谓石破天惊,光顺着皇子的利益集团扒拉扒拉,就能看到表象万千, 皇子们,皇子们的人,多少人摩拳擦掌, 等着一个好机会,现在可不就来了?   利益当前, 所有人看到的都是眼前的得失,没有人想过未来,可能想过也不在乎,更没有人在意过去, 没有人想起这家国是怎么支撑起来的, 没有人记得别人的血泪功绩,仿佛过去的事,只要装作看不见,就可以抹平。   短视如此,就算争到了皇位,又能维持住几天呢?   苏懋闭了眼, 很为太子不值。   手心一暖, 被人握住, 一颗温热的小方块落在掌心,他睁开眼睛,低头一看,是一块点心, 应该是新做出来的, 还带着热气, 淡香扑鼻,光闻到气息,就能想象到它入口的滋味,必然绵软馥郁,香香糯糯。   而天子仪仗刚刚到达猎场,各处帐篷都是才搭起来的,有的甚至还没搭完,找新鲜做得的糕点谈何容易?除了皇上那里,大概别的地方找不着。   太子去偷点心了?为他?   “气什么呢?”太子掀袍坐下,端起他才尝了一口,就盯着看了半晌的茶盏,一口饮尽。   苏懋都没来得及提醒一个‘凉’字。   “看得出来?”   “自然看得出来,”太子慢条斯理,“嘴都撅起来了。”   “不可能!”苏懋赶紧摸自己的脸,“我从来不上脸的!”   保持情绪稳定,是一个法医的必备修行,他早就练得炉火纯青,甭管遇到什么事,哪怕心里巨浪滔天,脸上也不会……摸了摸果然没有:“你诈我?”   太子:“看来是真生气了。”   苏懋:……   以前怎么没发现,太子竟然是这么幼稚的人?   算了,他重新给太子倒上一杯热茶:“那个消息……是真的么?大皇子说……”   太子:“是真的。”   “那你——”   “孤不蠢。”   太子三根手指拎着茶杯,并未沾唇,漫不经心轻轻转动,小巧茶杯在他手里显得特别乖巧,仿佛能任他搓圆捏扁。   有些话不必多说,彼此身边的事,心中的想法,早就默契共通。   苏懋眼睛微闪:“此次冬猎,殿下仍要小心,总有那蠢的不甘寂寞。”   太子看着苏懋,修长指节轻轻摩挲茶杯沿,好像抚摸的不是茶杯,而是某个人:“懋懋不是要保护孤?”   苏懋挑眉:“你用得着我保护?”他语气坚定的拒绝,“我不去。”   他才不会去拖后腿,没他,太子自己就能万无一失,可能顺便还能坑下别人,他去了可就未必了,太子心神都在他身上,顾不上自己,真发生意外了怎么办?   他知道太子有信心,但这个提议也绝对有私心……玩什么玩,谈什么恋爱,这种时候难道不是正事要紧吗!   太子没死心:“真不去?”   苏懋坚定:“不去。”   太子:“林子里有狐狸兔子,个个皮毛漂亮,油光水滑,颜色不一而足,毛茸茸的,很好看。”   苏懋:“不去。”   太子没有哄骗到人,只能孤独的,一个人参与冬猎。   各种准备做好后,大典仪式在第二天正式开始,由礼部官员主持,按照往年流程,该祭天祭天,该天子发言天子发言,该臣子们跪了就跟着唱礼跪,一套流程下来,时间不算特别长,也不算短,皇家威仪气派是摆得足足的,高贵,权力,阶层差别没哪一刻比这个时候彰显的更淋漓尽致。   而过去一个晚上,‘废了太子就不跟你们计较,承诺签订永不来犯契约’的消息已然发酵,太子身上聚集了大量目光,连皇上都多看了他好几眼,不过大家都是有心眼的人,又碍于场合和气氛,并没有人多言,也没有人上前说什么。   太子表现和平时无异,一如既往尊贵优雅,挺拔昂藏,一双眼睛无波无澜,看不出喜怒,好像根本不知道,或者不在乎这件事。   礼部官员响鞭鸣炮,冬猎正式开始,太子一马当先,意气风发的冲了上去,紧随其后的是大皇子,四皇子慢了些,和朝臣一起前行,倒是亲民很多。   一群人马在面前呼啸而过,卷起朔风残雪,转瞬隐入山林,不见了踪迹。   “现在就等着太子表兄给咱们拿个魁首啦! ”小郡王撞了撞苏懋的肩,“你信不信?”   苏懋看他:“你怎么没跟着去?”   姜玉成哈了哈冰凉的手,揣在袖子里:“我是爱凑热闹,又不是什么让的都凑,这多冷的天啊,还骑马跑那么远,还要射箭,我射头又不是很准……这群人瞧着个个稳重,一拿起弓箭就跟下山的猴子似的,恨不得没有任何负累,只管往前冲冲冲,有什么热闹可看,我要想看这个热闹,还不如花银子请人给我敲锣鼓音呢。”   “冬猎就是个形式,去玩也玩不痛快,一两天的事,后天就得回,我还不如等来年春猎呢……”   小郡王打了个哈欠:“这一大早的催人起来,尿都能冻成冰,不跟你说了,我先回去睡个回笼觉,再过来找你玩哈。”   苏懋:“好。”   小郡王是吃完午饭,歇了午觉,才过来找苏懋的。   外边天气太冷,照原本想法,两个人本来只想在帐篷里烤火聊天玩游戏,顺便烤点东西当零嘴,但坐久了难免觉得憋得慌,想活动下筋骨,商量了几句,就穿好厚衣服,出了帐篷。   “……之前说你不会骑马?这好办,我教你啊!正好这回冬猎,除了各家带来的,还有猎场准备的,我们去挑一匹温顺的小母马,这种马聪明又稳重,你一上去它就知道你是不是老手,要是新手,骑的它不舒服,它连跑都不带跑的,你怎么催,它都只会溜溜达达的走……”   姜玉成拉着苏懋到马棚处,很快相中了一匹白色的小母马:“就这个!你看它眼睛黑漉漉的,一看就很靠的住!来来来苏小懋,咱们骑马玩!”   身边跟着不少人,就算出意外也不会有事,苏懋摸了摸小白马的头,感觉掌心被对方的脸蹭过来,有点痒痒的,心里也跟着有点痒痒的,这马看起来不太高,还没完全长成熟,但腿健膘丰,显然驮起一个人力气是足够的……   “好啊,我试试。”   “那你这样上马——”   姜玉成不愧是好伙伴,说了教好兄弟骑马,真的就认真教了起来,都不顾自己玩了,告诉他大概都有什么要领,比如马怎么上,怎么下,怎么温柔的催它前行,怎么制止它告诉它该停了,怎么下命令转方向……   溜达了几圈,苏懋竟然觉得自己会了!   小马太温顺,这边地界也平坦,只要不跑快了,还真是不太难。   “哈哈哈我说简单吧!”   姜玉成这才开始骑上自己的马,和苏懋并肩前行,跑一段停一段,也不快,两个人溜溜哒哒,全当玩了,良久,才进了猎场山脉的外围。   “哇……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空洒落,一片一片,优雅散慢,不太大,淹没不了别人身影,却足以让人们兴奋。   “靠那边有只兔子!苏小懋你看到了没看到了没!灰色的,就在那树窝边,它还在跑呢,在跑!”   姜玉成瞬间撒欢,也不顾着小伙伴了,催马就跑了出去:“我要捉到它!”一边跑还一边举弓拿箭,“这么可爱,一定要吃掉!”   苏懋:……   他不会弓箭,自然也就没带,没有射猎的兴奋劲头,就坠在后面,溜溜哒哒的跟着。   小郡王运气显然不好,没能抓到这只兔子,因为这只兔子,被别人射中了。   迎面过来一堆侍卫催马前行,将兔子拎起来,兔子身上有两支箭,一支在屁股上,一支穿透了头,致命伤是哪里,显而易见,屁股挨了箭不要紧,还可以跑,头被射穿,必死无疑。   屁股上那支箭是小郡王的,穿头的那支么……   侍卫后面,四皇子骑马而来,手中弓箭样式,正好与这支箭匹配。   四皇子看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骑马过来,微笑谦雅似君子:“林中视野复杂,不知这灰兔是表弟和苏内侍的猎物,倒是唐突了,不介意的话,还请收下。”   他一个眼色,底下就知道怎么回事,立刻下马行礼,将灰兔捧至小郡王和苏懋面前。   苏懋没动,姜玉成也没动。   四皇子顿了下,笑容越发体贴:“本王今次有幸,所获猎物良多,倒不用一只灰兔添光加彩,足以在父皇面前过得去了,两位只管收下,不必有压力,若不觉得该是自己猎物,全当本王送予你们的礼物也可。”   这看似体贴温柔,实则高高在上的话音语气……   姜玉成直接回:“四表兄不必客气,我们也不缺吃的。”   四皇子看了眼那只灰兔,若有所思:“倒是本王大意,毁了皮子。”   姜玉成心说这是皮子的事么,灰兔皮有什么好稀罕的,他们这样的人家,这种成色的皮子大半都只会赏给下人,可还没说话,就又被人给拦了。   “你们若是想要皮子,方才四哥猎到了不少不错的,雪狐皮如何?”   六皇子骑着马,慢悠悠的过来,一边说话,一边朝四皇子拱了拱手:“四哥莫怪弟弟拿了您的主意,主要是四哥今日过分神武,那雪狐猎的太多了,内宫也用不过来,既然表弟……和苏内侍喜欢,不如匀几张出去。”   四皇子:“好啊,六弟不提醒,本王都没想起来,好皮子的确不应该浪费,该要共赏。”   苏懋有些意外,这两个走到一起了?   再看二者表现,四皇子一如既往自恃尊贵,马站在最前边,仪态一丝一毫都不带出错,六皇子落后一步,虽是兄弟,却主动避退,不管说话行礼,都在下位,这种相处模式肯定不是四皇子有意拉拢,而是六皇子主动促成。   大约六皇子知道冯贵妃这次犯的事比较大,恐日后再立不起来,思考过后,投靠了四皇子?   四皇子态度看起来亲和,但这是他常年以来打造的形象,不可能因为谁而改变,看起来亲切,却未必会当自己人,毕竟之前章皇贵妃和冯贵妃针锋相对了那么久,他和六皇子也少不了互相挖坑,互相暗害,昔日恩怨,怎么可能一笔勾销,化敌为友?   除了这点有意思之外,苏懋还明显地感觉到另一点——四皇子应该是冲着他来的,想要招揽他。   这只灰兔,不管是拿来吃还是取皮子,显然不是小郡王这个层级会在乎的事,这些话,这些举动,都是冲着他这个小太监。   下一刻,六皇子的话就证明了他的猜想。   六皇子思忖着四皇子神情,微笑看向苏懋:“四哥一向重贤重才,苏内侍小小年纪已入父皇法眼,听闻东厂督主至今未有加派,位置是给你留着的,可见未来可期。苏内侍早与一般小太监不同,不必这般小心,大可以在宫中多多走动来往,想来很多事,四哥是愿意请教的。”   四皇子颌首,话音微慢,透着提点意味:“未来之事没人说得准,明哲保身才是正道,苏内侍这般聪慧,应该知道路怎么选。”   之后便不再多言,送了兔子之后,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开。   姜玉成拎着兔子,眯了眼梢,看向苏懋:“他是不是在招揽你?还是因为太子那个事?他们就这么笃定,太子表哥一定会牺牲么! ”   从不确定到生气,只是一瞬间。   苏懋顺了顺小伙伴的毛:“朝堂也没那么多傻子,你看跳脚说话的有几个?”   从昨晚到现在,不管私下里还是公共场合,跳出来的都是少数人,沉默的则是大多数。大家心里都知道怎么回事,跳的太快太猛没什么意思,不见连皇上都没说什么吗?   姜玉成想想也是,很快就不生气了,不过也觉得没意思,不想再玩了。   苏懋也活动够了:“我们回去?”   姜玉成:“好。”   回去途中,两个人遇到了二皇子。   二皇子穿的很厚,瘦弱的身体裹得跟个熊似的,大约和他们一样,帐篷里坐的难熬,出来活动活动,正好碰到了。   此时风雪已大,隔着雪幕看到他们,二皇子几乎不假思索的往这边走,只是他腿脚慢,再走也离的还远。   姜玉成拽了拽苏懋袖子:“莫非他也有这意思?想招揽你?要不要这么不要脸,我太子表兄还没死呢!”   苏懋摇头:“不清楚。”   心思各异的朝臣们不说,这些皇子可都是太子的竞争对手,以往就不存在什么兄弟情谊,这种时候更是,落井下石,都能踩一脚的事,为什么不干?闲着也是闲着么。   “不过二皇子走这么慢,除了自身体力,心思估计也没多坚定就是了,他肯定知道自身缺点,招揽我,别的皇子都比他更可能,这种时候趁机而为,顶多是耍点小心思罢了。”   “那他这么盯着我们做什么?”   姜玉成手一紧,攥紧了兔子:“难不成是馋我们的兔子?” 第67章 孤烤的鱼很好吃 如何,可喜欢?   馋兔子, 小郡王还真是逻辑鬼才。   苏懋:“那你要送么?”   “不送!”姜玉成把兔子藏到背后,“我自己打的呢,凭什么送他! ”   “算了, 看他这么馋的样子,送点别的给他吧。”   姜玉成招了招手,叫下人过来, 吩咐送只野鸡给二皇子——   “……挑只漂亮的,个头大的, 听我娘说,我爹那边上午围到了一群野鸡,有只尾巴毛特别漂亮,金中泛红的, 蛮贵气的, 就给二表兄吧,你同他说,雪下的大,太太冷,本郡王就不上前请安了,请二皇子好好保护身体, 早些回去歇着吧。”   应该是话带到了, 二皇子被迫停了脚步, 遥遥拱手还礼,没再走过来。   夜幕降临时,太子回来了,正好吃到了他们的烤兔子, 炖的鸡汤, 兔子味美, 鸡汤暖胃,再加上太子带回来的鹿肉,切了嫩嫩的几盘烤上,小郡王吃的肚皮都圆了,围在炭盆边,烤得昏昏欲睡,眼皮直打架,实在撑不住了,干脆告辞离开。   苏懋倒是精神还不错,太子也是,难得在外面跑了一天,竟然也不累,还有心思逗苏懋。   “还不想睡?”   “可能下午睡多了,并不困,”苏懋将自己的一缕头发从太子手里夺回来,“殿下累了,不若先睡?”   太子又执起他另一边的头发,凑到鼻前轻嗅:“倒也不累,很久没像这样活动筋骨,反倒有些兴奋。”   苏懋总感觉这个动作有些变态,虽然没有拥抱亲吻,没有更靠近,可是闻头发……虽然他昨天才沐了浴洗了头,用的太子的澡豆,也没出汗,没有异味,但还是有些怪怪的。   他将这缕头发也抢了回来,并且谨慎的后退了些,让对方抓不到。   太子捻了捻指尖,有些遗憾:“怕不怕冷?”   “嗯?”苏懋有些不懂。   太子:“外面的雪很大。”   苏懋下意识往外看,心说我有眼睛看得到啊,可现在不是在屋子里么?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你要带我出去?”   太子:“我知道一个地方,景致甚美,尤其落雪之后,想不想看看?”   “好啊,”苏懋兴致勃勃,只是有些担心,“能看得到么?”   这可是晚上,黑夜,没有月亮,没有星光。   “雪很快会停。”   太子把他拉起来,给他穿外袍。   “我自己来。”   苏懋不敢大意,穿的特别厚,帽子围领貂毛披风,把自己裹得像个熊,不过因为身材太瘦,裹成熊也并不丑,反倒是憨态可掬,有几分可爱。   太子勾住他的腰就不放,二人共乘一骑,离开了帐篷。   走到门口,就被拦住了。   太子看着殿前司守卫:“怎么,孤不能出去?”   殿前司头领有些为难:“此处与皇宫不同,冬猎旨在相聚同乐,皇上曾有言,不必拘束了臣子们,属下不敢拦殿下出行,只是天黑路滑,还请殿下允属下派人保护在侧。”   苏懋一听就懂了,今次场合和宫中不同,规矩变也该做应变调整,除了皇上帐篷附近守卫森严,意图靠近不可能,你要是往外走,不增添内里的护卫压力,还是可以随意一点的,估计要是换了别人,守卫问一声就会放行,因出行之人是太子,问就不行了,要是出了意外怎么办?当然得有人看着。   太子大概也知道,才会没有压力的提出带他出去玩,现在也点头的痛快,答应殿前司派守卫跟随,只多加了一句:“孤不喜人打扰。”   殿前司的人果然很懂事,并未贴身跟随,只远远坠着,保证视野里有太子身影,不会跟丢即可,并不会上前打扰。   夜里光线不好,苏懋看了一眼跟着的那几个人,感觉似乎有个熟人……好像是向子木?   不过他很快没有心思关注远处,太子的手太暖,呼吸太温柔,偶尔浅聊几句,轻轻摁一下他头的动作透着愉悦和珍爱,他也有点不能自拔。   路途稍稍有些远,马蹄踏过飞雪,凛冽寒风吹着,他竟然不觉得冷,甚至因为双腿夹马腹稍稍用力,腰背始终绷紧,有些累,能量消耗太大,晚饭吃的那么饱,现在竟然两分饿感……   目的地到了。   白日的雪下到现在未停,但已然渐渐小了,苏懋下马,脚踩过雪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视野仍不清晰,隐约可见有亮亮镜面反光,大概是冰,非常宽阔的感觉,鼻间隐隐能闻到水汽,虽也冰凉,与雪花带来的感觉却不同,似乎有木头的味道,树叶的味道,甚至封存的苔藓的味道。   “前面是个湖?”   太子点头:“嗯。”   苏懋感叹:“可惜看不清。”   光从这冰面反光,就知道这湖很大,可惜天阴有雪,星月全无,只能借雪色看见一点轮廓。   “这有何难?”   旁边气息消失,苏懋便知太子离开了,不多久,就见远处有灯笼飞来……太子执着灯笼,纵跃到湖岸边,从这一侧到对面,就走两排灯笼,挂在树上的,落在岸边的,放的看起来没什么章法,极为随意,可雪映灯烛,光亮几欲同月色争辉,光芒又带着淡淡昏黄,又比月色温暖许多。   苏懋不知这灯笼哪来的,可能是太子提前准备的,可能是问殿前司的人借的,总之这一片湖景,因此刻烛光之色,变得美不胜收,让他有些不知道看哪里好。   近处琼枝落雪,冰莹如玉,远处山脉起伏,层峦叠嶂,烛光遥映,风都变得温柔了许多。   太子说的不错,此处的确是一尚好赏景之处。   “如何,可喜欢?”   太子走到苏懋面前,见他鼻尖冻的红红,替他拉了拉帽子。   苏懋是真不冷,浑身上下也就只有小半个脸露在外面,难免会凉一些,但他身体是暖的,手是热的,并未感觉不舒服:“这里真的很美,殿下好眼光!”   “孤选的,怎会有错?”太子状似随意的负了手,“可想吃鱼?”   “鱼?”苏懋惊讶的看向湖面,眼睛睁得略圆,有些傻气,“这里有鱼?”   太子眸底隐有笑意:“既有水,自然有鱼,你只管说,想不想吃。”   苏懋没出息的悄悄吞了口口水。   人有时候就是很奇怪,身边选择很多,偏偏就想吃那一口吃不着的,冬猎成果颇丰,猎物不少,可就是没有鱼,也没有谁去专门钓,他突然想起来,他很久很久没有吃过烤鱼了……   “可是我不会做……”真的很可惜!   “孤会。”太子说的风轻云淡。   苏懋突然想起,太子虽然从小锦衣玉食,地位尊贵,但也是正经领过兵,打过仗的,那时战情胶着,我方艰难,太子也要与兵士共苦,莫非是那个时候掌握的生存技能?   “殿下还有此等手艺,”他看着太子,笑出小虎牙,“我倒还未曾见识过。”   太子开始挽袖子:“这就让你见识见识。”   挽起袖子,他并没有立刻捉鱼,而是深入林中,不知从哪里找出一堆干草干柴,干草铺的厚厚,把苏懋抱过去,坐好,又在他面前搭好干柴,吹火点燃,待篝火燃的不错了,才转身去了湖面。   围着湖转了半圈,挑好合适的地方,太子凿开冰面,露出一个不算太大的圆圈,他没有做钓鱼竿,而是找了支坚硬的木头,顶端削成尖,站在冰圈边上,静心等待。   他并没有等太久。   冬日天冷,鱼却没有尽亡,湖面冰厚,底下的鱼儿缺少氧气,憋闷的并不舒服,现在有个洞,当然会想出来呼吸口新鲜空气,哪知这是猎手故意为之,等的就是它们冒头的那一刻!   道理苏懋都懂,只是并没有亲自操作过,心想大约还是有难度的,现在亲眼看到,太子目光精准,出手迅猛,简直不要太帅,立刻啪啪鼓掌:“哇——殿下好厉害!”   他有点被震撼到。   之后的事情更加震撼,他是真没想到,堂堂太子,竟然什么都会,宰杀刮鳞破肚,处理起鱼来手法娴熟,完全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不仅如此,太子还非常知道怎么烹制,比如稍稍腌制一下,鱼会更美味……   苏懋只是几息未见到太子,就见太子从密林里出来,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些不知名的草叶根茎,捏碎了揉在鱼身上。   太子还做了一个简易烤架,把鱼放在上面,架在火上,烤起来很方便。   苏懋本来只有两分饿三分馋,这鱼一烤上,香味一出来,他感觉自己就像饿了几天,馋的不行,肚子都跟着叫了。   太子唇角微勾:“一会儿就好。”   苏懋耳根有些红:“我也没多饿,就是……这鱼太香了。”   太子视线掠过他发线的耳根,话音慢条斯理:“跑马这么久,孤都有些饿,你不饿?别动——这里沾了灰。”   他大手掠过他唇边,轻轻蹭了蹭。   苏懋:……   光是看着太子眼神,他就感觉不对劲。   太子眸底映着火光,是分不清是篝火更炙,还是他眼神更滚烫,这种眼神苏梦很熟悉,非情动不能有。可太子似乎没有更进一步的意思,只是装模作样的蹭过他并没有沾到灰的唇边,慢慢的,慢慢的,跟着身体微挪过来,坐的离他更近。   苏懋看了眼远处,殿前司护卫在哪里,他并不知道,大抵是有些远,能看到他们,却不能看清。   太子……不想别人轻看他,才没有动手动脚。可能还因前言约定,他未答应,太子就不会多靠近,但别人看不清细节,唯有他能看到太子滚烫的眼神,内里翻涌的浪潮。   他也很懂太子在说什么——不能碰,总不能让人不能想吧?   篝火火光跳跃,烤架上的鱼传出阵阵香味,安静的湖色,落雪的声音,苏懋感觉有点受不了,艰难的转移话题:“多谢殿下为我……”   “别这么快感谢孤。”   宽大袖子遮掩,太子捏住了他的手,揉弄把玩:“你该知道,到了那一日,你会骂孤,而孤,不会停的。”   苏懋睁圆了眼睛。   堂堂太子,开这种黄腔不觉得羞耻么!   这种话是可以堂而皇之说出来的?哪怕你压低点声音呢!   太子不觉得,太子也是人,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他全都有。   “你知不知道……”他低笑出声,微倾身,靠近苏懋,“你很有趣?”   苏懋:……   并不想知道。   不过他觉得太子也很有趣,不再像以往那么端着,总爱黏着他,不管是否克制地保持距离,总是克制不住的动一动他,比如摸一下他的头发,拉一下他的手,只要在一起总不消停,幼稚的像个小孩子。   大约情人间的相处就是这样,忍不住靠近,视线不肯远离,继而发现对方身上更多有趣之处,而发掘这些细节的本身过程,也是一种趣味,趣味叠加,总感觉相处时间太少,盼着更长,更久,身边的日子突然绚丽多姿起来,越来越有滋味,越来越教人憧憬。   不知不觉间,雪已经完全停了,没一会儿,鱼也烤好了,太子将小烤架取下来,并没有直接递给苏懋,而是撕了一条鱼肚子上的肉,吹了吹,送到苏懋嘴边:“尝尝看。”   苏懋没客气,张嘴就咬走了,眼睛一亮:“……唔,好吃!”   两人这么一玩,直接到了后半夜,才有点困,准备回去。   困也是苏懋困,都没精神头提防太子了,任对方自己抱在怀里,怎么搂怎么抱都不拒绝,眼睛困的睁不开,直接在马上就睡过去了,太子倒是精神百倍,一路慢悠悠的走,连马都没催。   回到营地,他们直接进了门,殿前司的护卫们立刻退去,不再跟随。   “……回来了?”苏懋醒了,打着哈欠下马,“终于能好好睡觉了……”   “看路。”太子拉住他的手,阻住他踩空往前倒的身体。   “谢谢殿下……”   苏懋迷迷糊糊的道歉,继续往前走,还没走两步,就被尖叫声吓得一激灵。   “死,死人了——来人啊——”   声音特别近,方位也很明显,竟然是太子的帐篷里发出来的?   苏懋和太子对视一眼,同时心下明白,只怕是出了事:“走!” 第68章 皇子之死 我儿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   时值后半夜, 人们觉最轻最浅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叫声穿透力惊人,很快有人边系衣带边跑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脚程并没有落后苏懋和太子很多。   “殿下——殿下您回来了!”   小墩子最先等到的当然是自己主子,立刻跪下,迅速说清楚原由:“殿下出门, 小的们都知道,主子不在, 便没谁到帐篷里来,只是思忖着时间,这时该进来添一回炭,不然苏内侍回来, 一准是会冷的, 鲍公公年纪大了,越发怕冷,打发了小人来,小人提了炭进来,刚要添,却发现……四皇子趴在地上, 竟然死在了里面!”   “小人有罪, 四皇子何时过来的, 小人竟是半点不知,一时惊惧,才发出了声响,还请殿下恕罪!”   太子眯眼:“你说谁?四皇子?”   小墩子头磕在地上:“回殿下, 确实是四皇子。”   这话可是……信息量巨大。   苏懋思忖, 他和太子出去时, 房间里留了一盏小灯,但放的很里面,光线也不甚明亮,太子的帐篷空间很大,小墩子进去添炭,添哪里?他们回来是要睡觉的,添的自然是靠床边火盆的炭,太子的床边。   这个时候,这种地方发现死人,小墩子能不害怕?他第一眼会认为是谁死了?   太子。   他以为太子出了事,才如此惊吓,发出声响,否则照小墩子稳重的性格,不说马上会妥善处理,至少不会叫出声来。   不明亮的房间,太子的床边,太子没回来,没睡在床上,四皇子却死在了床边,这是什么意思?除了防卫不严,有人能偷偷潜进太子房间外,四皇子出现的动机也很可疑,他为什么在这里,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做这件事的动机是什么?   “竟然是四皇子么……”   “四皇子死了?”   “死在了太子帐篷里?”   系好衣带,拎着披风过来的人们慢了一脚,却没有慢很多,听到小墩子的话,当下就明白了,不管事情为什么发生,之后的发展才会是石破天惊,皇子之死,事关重大,接下来不会安生了!   “你先起来。”   “掌灯。”   太子并未多言,而是直接往前走,借由更多的烛盏光线,看清了现场,床前不远俯趴着的四皇子。   身体俯趴,脸侧着,一眼看上去没有明显外伤,没有血迹,只口唇青紫到吓人,不管神情还是肢体都不是舒展的,有些狰狞,看起来像有过挣扎抽搐,在他左手侧,有一个摔碎了的茶盏,茶盏边上,有些许水渍。   “看起来像是……中了毒?”   “太子殿下的茶盏里有毒?”   “可太子殿下看样子不在帐中……”   “这大半夜的,四皇子做什么来太子这里?看起来好像也没带着人……”   众人太过惊讶,没忍住窃窃私语,但也极尽可能的克制,有些话没往外说。   他们没说,苏懋也猜的到,要不就是怀疑四皇子要搞事,准备过来坑太子,没想到把自己给坑了进去,要么就是太子挖坑,引四皇子来,把他毒死了,但这其中都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为什么是这个时候?   要说有龃龉,众皇子之间早已成夺嫡之势,谁和谁都不算关系好,太子处境尤为不一样,他经历了漫长的被废困囚之境,双方不管是谁,如果想下手,那个时候不是最方便,收益最大?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这个时间有什么特殊?   如果没什么特殊,那便是栽赃嫁祸之举,有人想利用这样的形式,从中牟利!   可杀害一个皇子,并不是轻易能做到的事,皇子身份尊贵,不管出行还是安坐未动,身边都会有很多的人,值守的护卫,伺候的宫人,想要避过所有,非常之难。   苏懋和太子快速对视一眼,仍然倾向这一种可能——   四皇子只怕是自己悄悄潜来,准备对太子不利的。   只是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最后死在这里的,却是他自己。   “怎么了怎么了——我听说有人要暗害太子表兄!”   姜玉成身影匆匆冲进帐中,草草穿着鞋袜,头发乱着,披风都没有披,手里抄着不知从哪里顺手拿的短刀,怒气冲冲,一副跟人拼命的架势,顺着众人散开的空间冲到前面,看到太子和苏懋,这才哽住:“太子……表兄?”   不是说死人了,原来没事啊。   他往前凑了凑,看清楚地上人的脸,眼神略复杂:“原来是四表兄……”   他退后两步,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竟然不怕死人了?还敢离这么近看?   “我儿啊……你怎么就出事了……”   章皇贵妃掀开帐帘冲了进来,脚步惶惶,几欲站不稳,看到地上的人后,更是满面悲痛,手指微微颤抖,有点不敢摸四皇子的脸,大哭出声后,才扑到四皇子身上,哭的不能自已。   太子微皱眉:“拉开她。”   宫人们立刻行动。   “谁敢动本宫!”章皇贵妃怒意迸发,恨恨盯着太子,“我儿去了,太子身为兄长,竟如此冷心冷肺,自己没有一分悲痛也就罢了,还要拦着别人哭一声么!你杀我儿不够,现今还要杀了本宫么!好,本宫就让你杀,你来啊!让本宫和四皇子一起走,黄泉路上还能做个伴!”   苏懋却懂太子意思:“而今事实未清,杀人凶手潜逃在外,还请贵妃娘娘节哀,冷静一二,倘若破坏了现场,致使证据损失,会增加接下来的搜寻难度。”   章皇贵妃双眼通红:“少跟本宫扯这些没用的,我儿死在你们这里,是谁杀的有目共睹,你们竟然还想狡辩么!”   耽误了这一会儿,陆续又有其他女眷过来,比如长公主,比如太后,比如冯贵妃……现在已经不能叫冯贵妃了,因之前细作之事,她已被贬为嫔,现在只能叫冯嫔了。   冬猎既然是一年一度的盛事,皇子朝臣皆要参加,不少携了家眷,皇上的后宫自然也不例外,只不过女眷住处另有安排,活动地点也与男人们不同,除了大典礼仪进行之时,并未出现。   苏懋有些意外,冯嫔也来了?要知道她可不是降位那么简单,她还被皇上严令禁足,不可以离开流光宫的,什么时候这道旨意被撤销,她也随驾而来,还这么低调,连大典都未参加,一直未曾露过面呢?   她们都听到消息过来了,皇上自然也不例外,沉着脸走进来,视线犀利的扫过现场,最后落到太子身上——   “人死在你这里,你怎么说?”   现场瞬间安静,人们神情跟着变化,没人敢言语,除了章皇贵妃。   失去了儿子的母亲,在这种时候如何仪态尽失,状似疯狂都有可能:“我儿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被废幽困奉和宫,我儿崭露头角,那是因为你自己做错了事,不知悔改,而我儿有才华,合该脱颖而出!没人阻你的路,是你自己断送的,我儿才华俱佳,被人称道理所当然!即便没有这些,我儿对你这个兄长一直尊敬有加,恪守本分,不管你是怎样处境,都未曾对你不利,你为何要害他!”   “贵妃娘娘言重了,”太子等她说完,才语字清晰道,“孤今夜出去赏景,并未在帐中,不知四弟因何私闯孤的帐篷,一个下人都未带,也未知会我处宫人。”   昭明帝:“你不在?”   太子拱手为礼:“儿臣确实不在,父皇可提殿前司护卫查实。”   昭明帝眯了眼:“今日殿前司何人值守?宣进来!”   很快,殿前司头领过来了:“属下李勤峰,参见陛下!”   昭明帝:“你今夜当值,当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说说吧,可曾见过太子外出,知其踪迹?”   李勤峰:“是!今夜太子殿下确有外出,携同身边这位苏内侍,离开时是亥时初,人定时分,因夜暗路滑,属下派了一支小队随行保护,为护太子周全,小队人手一直在侧,保证太子未有一刻离开过视线,直至方才,人才归来!”   也就是说,太子并不在营地,且人证很多,可以确保没有作案时间,反而是营地里的人,才脱不开嫌疑。   昭明帝点了点头,让人退下,视线扫过房间,问地上碎了的茶盏:“这应该是太子房间的茶具?”   这个问题根本不必答,所有人都能直接看到答案,太子的茶具摆在桌上,刚好就缺了一枚,样式花纹和地上的相符。   章皇贵妃盯着茶具:“对……你房间里的茶盏,人就是你杀的!一定是你杀的!我儿饮了你备下的毒茶,方才命丧于此!”   鲍公公跪在地上:“贵妃娘娘容禀,冬日天寒,殿下房间里是不会放冷茶的,殿下外出,茶具都收拾过,天下未归,也未有新茶沏上,眼下不管茶壶还是茶盏,都是没有茶水的,此乃宫中规矩,老奴等不敢有疏漏……”   昭明帝一个眼色,立刻有小太监过去查验,将茶壶盖打开,再亮给所有人看——   里面果然是没有茶水的,非常干净,连湿痕都没有。   那这摔碎的杯子,地上的水……   “应该是雪水。”   苏懋指着四皇子衣裳:“皇上请看,除了地面上碎杯瓷边的水渍,四皇子衣角发梢皆有湿痕,这么大片又均匀的水渍,总不能都是茶水泼上去的,四皇子应该是冒雪前来,进房间后雪水有融,有雪片不经意抖落在地,化成了水渍,若是茶水所致,不可能只有这一点。”   昭明帝不置可否,问跪在地上的鲍公公:“说说看,为何帐篷里来人,你们却不知晓?”   鲍公公:“回皇上,此次冬猎,不在宫中,规矩有所不同,宫人们便有些倦怠,太子体恤,出门时叫大家下去休息,大家就真下去休息了,左右主子不在,也没多的活儿,皇上的殿前司护卫严密,也不怕丢东西,宫人们便偷了闲,方才一直在侧帐小炉子边上围炉夜话,有些……活泼。”   他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主人不在就偷懒,还玩出了兴头,听不到外界细微声响……也不是什么值得得意的事。   现场再次陷入安静。   太子便道:“皇子遇刺,非同小可,儿臣建议,现在立刻开启破案流程,否则若证据有失,岂不是给凶手更多时间逍遥法外?”   此话在理。   竟然敢在冬猎之时,下手杀害皇子,还在太子帐中,凶手之明目张胆,简直是对皇家权威的挑衅,也直接打了朝廷百官的脸,当然要抓出来!不仅要抓出来,还要严查严办!   但由谁主理,是个问题。   往常这种大事,可能涉及皇族辛秘,皇上一般不会交由刑部大理寺,而是会令东厂去查,问题是现在东厂群龙无首,原厂公贾鹏在上一案时因结盟细作,通敌叛国,被处死了,你让谁来牵头查?谁又有那个本事?   西厂往常也很嚣张,在底下各种搜罗消息,办事,都是好手,但破案一事,远比不上东厂,东厂近来蜇伏,本来是西厂的机会,但西厂在细作一事上也有些说不清,推不干净,大概是察觉到了上意,感觉跳的越多,死的越快,一直非常低调,没有任何亮眼的痕迹……   太子这么说,会不会是推荐自己人的意思?   毕竟接连几个案子,苏内侍大名在外,谁不认识?   章皇贵妃都听明白了,当即反对:“一个太监而已,谁知真的是还是假本事,怎如朝上经验丰富的官员?这事给了他,不就是交给太子管了么!我儿死在这里,谁是最有可能的凶手,大家当知晓!”   太子垂眼看着她,眸底有暗暗沉光:“容孤提醒,今夜所有人里,只有孤一人在外,人证清楚,时间线明晰,换了任何一个旁的人——贵妃娘娘可否能保证此人非杀人凶手?倘若运气不好,真的选到了这位凶手,四皇子一事,恐怕无昭雪之日,贵妃娘娘真的忍心?”   章皇贵妃眼神颤动,显然没了主意。   昭明帝视线滑过太子:“就依你。”   太子拱手:“儿臣请先验尸。”   昭明帝颌首,苏懋便接太子视线,行了礼,走了过来。 第69章 皇子开撕 我没干这种事。   苏懋上前验尸, 从轻触尸身,寻找尸斑尸僵,确认死亡时间开始。   “尸体温度尚存, 尸僵开始出现……未见尸斑,瞳孔扩大,角膜未见浑浊, 死亡时间可能不超过一个时辰。”   他视线滑过死者衣衫,指节翻动, 分别轻捻:“……外袍微湿,衣角部分浸透,内袍干爽,死者应该在雪地里走了很久, 或者停留了很久, 身上的雪进帐篷后因温暖消融,才在衣上,现场,留下湿痕。据我所知,今夜的雪,于子正时分停了, 而我与太子于亥时中离开这里, 四皇子来此, 必在子正之前。”   现在是丑正,凌晨两点,雪在子正,也就是零点时停的, 他和太子出门大概是九点半到十点, 四皇子尸体现在开始出现轻微尸僵, 连尸斑都未显现,死亡时间应该在两个小时内——   也就是说,他一定是在子正,零点前出的事,而他和太子离开帐篷,底下的人怎么也得收拾收拾才能安静下来,四皇子的死亡时间,几乎可以精确到十点半到零点这个时间段,房间里有炭盆,温度不算低,死者姿势不像被翻动过,若死亡两个小时以上,必会有尸斑出现,再轻微,苏懋也看的出来,但他方才看的很仔细,并没有。   若无其它原因,他感觉这个死亡时间可以再精确一些,比如十一点到零点,也就是说,子初到子正。   小郡王立刻明白要点:“也就是说,雪停前的这段时间,子时初开始,谁到过太子表兄的帐篷,就有可能是凶手?”   “死者嘴唇指甲上的发绀明显,疑似中毒,瞳孔扩大,皮肤干燥,泛红,这种毒很有可能会催发兴奋状态……”苏懋脚步往后挪了挪,“还有,你们不觉得,他倒在这里有些不对么?”   姜玉成怔住,是很不对,不管是谁,躺死在太子的帐篷里就很不对,但他知道,苏小懋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   太子却明白,还能提醒四周:“四皇子生前最后一个动作,意欲何为?”   如果想杀他,没发现他不在,应该往前往里,往床边走;如果发现他不在,或者改变主意要离开,应该往外,往门口走;如果想喝茶,或者想下毒,应该在桌边;可四皇子俯趴的位置和姿势,哪哪都不靠,几乎就是在房间,略偏里的位置,横趴,指向非常不明显。   而且仔细观察,还可以看到现场留下的,雪融后的少许水渍,并未全部集中在死者身上,茶杯碎片边,还有些许脚印残留,冲哪个方向的都有,不一而足。   苏懋:“死者死前,很可能方向感缺失,这或许也是毒发症状之一。”   姜玉成也想到一点:“四表兄身上雪厚,必定在雪里停留了很久,可诸位皇子帐篷离这里都不太远,他过来又不麻烦,为什么会在雪地里停留那么久,是被谁拦住了么?”   那这个人也很重要啊!   他当即问此处的太监和护卫:“你们看到没有?”   太监们摇头:“小的们……在旁边小帐篷里围炉,实在没听到动静。”   护卫也道:“猎场与宫中禁卫不同,虽时时有巡逻小队,也设有定岗轮值,但人手不够,还是需要诸位皇子自己身边的人襄助。”   出行在外,禁军要防范巡逻,殿前司周密护围,所有兵力都以皇上安危为先,其它地方,说不上有疏漏,人手紧张是肯定的,随行朝臣尚要带些看家护院的,何况皇子?所有人身边,都有自己的护卫力量。   太子帐篷这为什么没有?那当然是因为主子出去了啊,主子不在,小太监们都去围炉了,护卫自然也就没管的那么严,可以松快些。   帐篷又跟正经的房子不一样,虽说用料厚实,多层厚布织造,防寒防水,比起砖瓦搭起的房子可是脆弱多了,正经房间进出道路不是门就是窗,没别的可能,帐篷可就不一样了,带个锋利匕首,悄悄的潜进来,哪里不能划开个口子?   昭明帝眯眼:“速查太子帐篷!”   结果这一找可不得了,天黑视线不好,帐篷里一下子进的人又太多,气流复杂,便没发现,现在围着帐篷仔细一找,豁,被匕首割出来的口子何止一个!   一二三四,足足四个口子,分别在不同的方位,合上绷紧了一时还看不大出来,轻轻一拉,不到半人高,但进出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姜玉成都气笑了:“豁——太子表兄这哪是人住的帐篷,这是捞鱼的破网子吧!”   又有禁卫军来报:“启禀陛下,除却利器划开的口子外,太子殿下帐篷外还有无数脚印,有大有小,有深有浅,难以辨认!”   好家伙,不但划了口子,还有脚印,太子这是得罪了谁,大半夜的组团来刷?   那这事就更有意思了,这里除了四皇子,还有别人来过,但是四皇子死了,别人声息全无,甚至因为脚印的过于复杂,难查难辨,是有人想在这里搞事,还是发生了意外?是有人借刀杀人,还是谁有心促成,想要坐收渔翁之利?   难得碰到这么神秘有趣的皇室八卦,小郡王相当兴奋,虽然死的人是表哥,但他和这位表哥说实话,不存在什么感情,这位表哥不只一次明里暗里坑过他,他强行控制情绪,表现出一二哀悼之意也就够了,而且现在找到凶手,让这位表哥入土为安,岂不更是大义!   他都不顾外头冷了,跟着皇上派出去的护卫,在外围上蹿下跳,还真被他找到了一样东西。   “苏小懋你看你看——看我找到了什么!”   姜玉成举着一根漂亮的羽毛进来,又长又翘,红中耀金,色泽华美。   这个点别人不知道,苏懋却一下明白了:“这是小郡王家的野鸡?”   “可不是怎的!”姜玉成弯了眼梢,“我爹今日圈了一堆野鸡,所有野鸡里,只有一只尾羽尤为出色,红中耀金,光线下折射紫芒,可不就是这个样子?时值冬猎大典,大家都争于表现,也就是我爹这样不求上进的,才会想着圈野鸡炖了给我娘补身体,娘,我说的对不对?”   “真是越发没规矩了,敢编排你爹娘了?”   长公主先是训了声儿子,才转向昭明帝:“不过成儿这话倒是不错,今日冬猎,只我家围了野鸡,驸马还因此被笑话了。”   这发展大家就不懂了,案发现场发现的东西,可都是证据指向,大家恨不得退避三舍,千万别扯到自己,你们一家倒好,直接往上凑,是怕嫌疑不够大么?   苏懋看了眼太子,解释道:“今日午后,我同小郡王回来的路上,偶遇二皇子,小郡王热心肠,见天寒难挨,二皇子身体也不好,就让下人去自家帐篷挑只野鸡,送给二皇子补身体,二皇子身份高贵,小郡王还专门叮嘱下人,点明去挑那只最漂亮,尾羽红中耀金的,送给二皇子。”   姜玉成看向人群里,一直未有说话的二皇子:“二表兄要不要解释一下,这大冷天的,您可是出来散心了?来太子表兄的帐篷,意欲何为,专门来杀人的?”   二皇子视线掠过那支漂亮的尾羽:“鸡汤暖胃,味道甚好,小郡王心意,本王十分珍惜,下人拿野鸡给本王看时,本王还夸了句尾羽漂亮,可留下赏玩,这些父皇皆能查到,儿臣不想说谎,这尾羽,此刻的确应该在本王帐篷里,然——”   他手掩唇,咳嗽了几声,气息微乱,话音无奈:“所有人知道本王身体状况,这么些年来,本王最重视的是什么,是活下去,好好活着,其它一切皆可靠后,冒着大雪来杀人,本王不怕生病?还有本王身手,看上去是能杀人的人么?可能最后别人没事,受点伤养养就回来了,本王却因病重,撒手人寰。”   现场一默。   倒是有可能……但尾羽出现在这里,到底不能洗脱二皇子嫌疑。   二皇子静了片刻,长长一叹:“都觉得本王是傻子么?就算真的起了杀心,哪怕冒着风险,也非得要来,难道不怕突发意外,被人碰到捉住?北方敌国的条件,大家可都清楚,今夜想到太子这里来的,何止一位?本王真的行动了,可否确定能得到好处,这长远的好处,真的能落在本王头上?”   他看起来荏弱,脸色苍白,全无气势,实则直接把最可能的动因放到了明面上——   不管四皇子怎么死的,谁干的,太子帐篷割出的那么多道口子,来来去去窥探的人,复杂的脚印,都证明了同一件事,有很多人想促成敌国的这个交易,想要太子死,只要太子死了,边关就安定了,夺嫡就更有希望了,甚至哪怕日后被查起来,还能占据大义,杀太子并非是私仇恩怨,而是为了国家安定。   先不去考虑这中间出了什么意外,只从这个动机分析,谁最急切,最有可能动手?   今日倒在这里的四皇子首当其冲。   不管在宫中位至皇贵妃的亲娘,还是宫外外祖家的官场势力,他都是实力最雄厚的一个,他今日会出现在这里,很有可能就是动了念头,但他死在了这里,凶手当然是别人。   旁的皇子里,还有谁更有野心?   想都不用想,大皇子。   这些年太子被废,困居奉和宫,里里外外争的最厉害的,就是四皇子和大皇子,四皇子靠着份位高的母亲,靠着外戚,大皇子则是靠着皇上想要补偿他生母去世的心,靠着皇上宠爱,双方互有得失,谁都没向谁低过头,现在之势,太子危险,四皇子又死了,谁有机会成为得力最大的人?   当然是他!   所有人看向大皇子的眼神开始不同。   大皇子怎能体会不出,出列向皇上行礼,视线淡淡刮过二皇子后,道:“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与四弟平时确有政见不同,但那都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并无私怨,对太子也是,如若本王真有什么想害太子的想法,何至于等到今日?”   现场一静,也是,真有必杀之心,太子幽居奉和宫时,为什么不动手?   大皇子等众人想一想,视线再次掠过二皇子:“而今时局凶险,敌国欲以太子名头,离间我们,诸位且想一想,想要跳出来的,怎会只有一个?”   “这么多年过来,本王深知家国重要性,再怎么同兄弟们政见不同,也未曾冲动到极致,意欲下杀手,怎么偏在这种时候,干出这种将所有疑点拉到自己身上的事,本王是蠢么!”   谁都知道造成这种局面,他有最终得利的可能性最大,他还非得干,是怕盯着自己的眼睛太少了?   “二弟要不要再解释解释这根尾羽?”大皇子终于目光落实在二皇子身上,“你好像并没有说明,它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二皇子笑了下,意味深长:“大哥真想我说?”   大皇子心头一跳,预感不好。   二皇子却已开口:“大哥不想自己说,弟弟便代劳,替你说了——就是因为打听到大哥要来,弟弟才想过来看看,生怕你不小心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想要挽回劝说一二,大哥敢说你没来过?”   豁,精彩了精彩了,这就开始咬了!二皇子真的握有证据么?   大皇子反应也快,眯了眼梢:“我只说我不会杀人,不会对太子不利,何曾说过,我没来过?”   众人:……   还能这样强行挽尊的?   大皇子一脸正气:“我的确来过,想要跟太子谈谈心,聊一聊最近局势,看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走到外面,又觉得没有必要,太子胸中有丘壑,怎会被小人坑害?且这个时间点不合适,有些敏感,于是尚未靠近,便离开了,回到自己帐篷时雪还未停,谁不信,可以去问我帐中下人。”   姜玉成:“大表兄只是来了,尚未靠近便离开了?那大表兄可曾听到什么动静?”   大皇子点点头,又摇摇头:“并未听到动静,也未见到旁人,我只是突然觉得,时间不太合适,便转身返回,仅此而已。”   “我也是。”   二皇子道:“我也只是听闻大哥可能有什么行动,担心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便想跟着来劝劝,仅此而已。”   姜玉成:“哦?那二表兄可曾听到什么动静?”   “未有,”二皇子微叹了口气,“得到消息的时间稍晚了些,一路过来并未见到大哥,太子帐篷里灯暗着,没什么动静,我站了站,感觉好像太子已经歇下,大哥应该并未进去,既未进去,亦无危机,我自然不会在雪地里呆着,便返回了。” 第70章 你背着我偷吃去了? 道德绑架哪家强。   大皇子和二皇子的言论稍稍有些奇怪。   第一反应皆是反驳, 并不承认自己来过,二皇子揭开本案动因,矛头指向大皇子, 大皇子则暗示所有皇子都有动机,他这种看起来最可能的是不是反而更没可能,直指这个原因的二皇子是否更可疑, 二皇子见矛头再次指向自己,几乎是直接翻了前面的话, 说来过,还是追着大皇子来的。   大皇子发现自己行事不密,有可能早被察觉到,也当即反了口, 承认自己来过, 但并没有进来,和人命之事没有关系。   这里面有可以印证的地方,说不了谎,说谎也没用,所以两个人才改了口……也有印证不了的地方,而这些印证不了的地方, 才是这两个人绝对保密, 自信无有疏漏, 存在暧昧可作文章之处。   太子沉吟片刻,道:“四皇子这里呢?这么晚出来,伺候的下人可知晓,皇贵妃娘娘可知晓?”   因四皇子之死, 之前找过来的太监早就跪在帐外, 帐篷门帘是掀开的, 里面的话外面全能听到,当即叩头:“回殿下,奴才等不知啊……戌时过,四皇子便要说休息,叫奴才等都下去,帐中熄了灯,未留一人,直至方才……四皇子为何悄悄出来,何进出来的,奴才等皆……皆不知晓,求殿下责罚!”   太子现在是没空发落人的,看向章皇贵妃:“皇贵妃娘娘?”   章皇贵妃眼底微闪:“本宫……也是不知。”   太子:“娘娘最后一次看到四弟,是什么时候?”   章皇贵妃:“黄昏时请了安,便再没见过了。”   “哀家倒是听到了点动静。”安静空间里,太后突然发声,“略有些奇怪的叫声,就在子正前后,有点不像人发出来的,像夜猫子。”   夜猫子?   所有人目光看过来。   太后满头白发,容貌可亲,浅浅叹了声:“人老了,觉少,睡得早了,半夜总会起来一回,帐中炭烧的足,太热,枯坐难受又难捱,就想出来走两步,非太子帐篷里出了这种意外,哀家都想不起来还有这个事。”   意思是动静还是有的,只是听没听见,有谁听见,在没在意,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姜玉成视线扫过房间,在一个人身上停住:“有些怪啊,六表兄怎的这般安静?我还记得你今日与四表兄相伴,还频频同我和苏小懋说话,想要替四表兄招揽人才,您二位什么时候感情这么好了,亲亲热热在一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往前数一个月,你还和他势同水火,尿不到一个壶里呢?”   你和他接近是不是别有用心,有没有见不得人的小心思,他又知不知道?   “冤枉啊……”   六皇子赶紧从远处走过来,朝皇上行礼叫冤:“今日冬猎,儿臣收获不错,晚上高兴,便多饮了几杯酒,一直睡到方才才被喊醒,此间发生之事,儿臣确是不知啊!”   “如同大哥一样,儿臣虽和四哥偶有政见不同,但那都是为了朝廷,私下里兄弟们吵吵闹闹也很正常,谁家牙齿还没有碰到舌头的时候?但儿臣和四皇子都知道,血脉亲情大过天,从未有过互相仇视!”   他还往前转了一圈,让所有人闻到他身上的味道:“诸位看看,我身上是不是酒味很重?方才不敢上前,也是怕被父皇责罚,破坏了现场,诸位仔细想一想,若我真的来过,这整个帐篷里是否会有我留下的酒味?为何方才一直不见有人提?”   这么大的酒味,是个人都能闻得到,没人提,当然是没有,所以六皇子果真没有来过?   恰在此时,被昭明帝派出去,查看各个皇子住处的人回来了,上前行礼,手遮唇形,在皇上耳边说了几句话。   声音很小,没有人听到。   昭明帝却突然暴怒:“好啊你们,一个个还敢坚称自己无辜,以为朕什么都查不到么!”   房间一滞。   一众朝臣立时跪下。   大皇子二皇子六皇子也跪下了,个个面色肃穆沉痛:“父皇息怒!儿臣等殚精竭虑,早做准备,也是为我朝江山永固,百姓安平!北方仇敌在侧,磨刀霍霍,百姓受苦良久,若太子牺牲能带来盛世安稳,我等……我等愿做那种不义之人,哪怕死后下地狱,也要为朝争一道生机!儿臣怎会愿意与兄弟相残,只恨那敌国所言,要的不是儿臣的命,若是儿臣,儿臣愿一死谢天下,永世无悔!”   好家伙,这道德绑架的,熟练果断,够狠。   殿前司和禁卫军查到了什么,皇上因何动怒,几人为何下跪,不言而喻。   定然是跪在这里的所有皇子都蠢蠢欲动,有了计划,有了准备,甚至有了行动,痕迹并不能隐藏,被揪出来了,只不过看起来跟眼下命案并不能联系到一处,才不能立刻定罪。   但所有人的目的其实非常一致,就是想害太子。   几个皇子如此,死在这里的四皇子大概也如此,只不过他最倒霉,过来分明是想害太子的,没想到自己出了事。   以大皇子为首,几个皇子口口声声说自己冤枉:“请父皇明鉴,儿臣真的没有动啊,只是想想而已,想想难道也有罪么?”   “儿臣承认来过,适时转身离开,并未动作,是儿臣下不去手,还请父皇理解儿臣的兄弟之谊!”   “儿臣虽曾想过,但并未想在今日啊父皇,还请父皇明察!”   都承认对太子起了杀念,但没做出来的事,仅是念头而已,而且这些念头都是冲着太子,而非四皇子,所以这命案,跟他们没关系。   章皇贵妃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感觉谁都不可信,又感觉谁都有可能下手错杀,怎么想,似乎全无疑点的人还真就是有人证明不在场的太子了。   真让他来主理案子么?   昭明帝倒是比她干脆多了:“太子,此事便交托于你,即刻办案吧,务必要寻出凶手,朕倒要看看,是谁敢对朕的四皇子下毒手!”   太子行礼:“儿臣仅尊圣命!”   章皇贵妃哭声哀痛,几欲说不出话。   人们很快离开,现场还需更多勘察记录,接下来也别想睡了,太子和苏懋干脆去了旁边的小帐篷,商议接下来的事,小郡王自然也跟着。   接下来的重点,当然是寻找各种线索和证据,最首先一条——   苏懋道:“我们是不是先要查清楚,禁卫军报告给皇上的是什么?”   几个皇子都做了些什么,痕迹所在,可能会引导案件侦破思路,也可能就隐藏着真正的杀机,皇上不说,恐怕是不想在朝臣面前丢面子,他们却不能查。   人都是会撒谎的,证据却不会,他们需得找出来,这些皇子私底下到底都干了什么事。   不过有一点比往常案子好些,不需要特殊梳理——人物关系。   几个人大概什么性格,谁与谁有龃龉,关系曾经出现过怎样的转变,他们大概都知道,大家的社交圈子相融嘛,不过——   太子:“他们今天都接触了什么人,说过什么话,情绪上有怎样样的改变,都需要细查。”   就比如四皇子和六皇子,往常是互相看不过眼的,因为冯嫔的降位失宠,发生了微妙变化,今日苏懋和小郡王遇到的那一幕,像是双方达成了合作默契,但这个合作,真的是默契,还是谁在装,就不知道了,四皇子的死,到底是意外还是故意,更加无人得知,需要仔细侦查分析。   想起这位由贵妃降位的冯嫔,苏懋就感觉古怪:“冯嫔今夜为何会来,真的只是被惊醒了好奇?”   “定然不是,”太子摇头,“随驾出行如此低调,甚至未现于人前,怎会因为这样的意外突然出现?”   冯嫔可不是行事不秘之人,她有脑子,有手断,再加上不俗容颜,才成了宠冠后宫十数年之人,缺了任何一条,她都活不到这个时候,既然是低调出行,又非要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怕暴露?   这绝对不是无意识之下的行为,一定有什么原因。   姜玉成捏着下巴,想了想:“我看有两次,皇上盛怒之时,她好像悄悄拉了拉皇上袖子,止住了皇上发火,莫非……她有复宠倾向?”   如果不是,她也根本不会被带来冬猎吧?   那她故意在众臣面前出现,是想彰显存在感?那为什么不在之前,行进途中或大典之上,选在这个时候,莫非是知道四皇子会死?   总之她的出现,有些突兀,哪怕再低调,再不显山不露水,烛光之下不怎么看得到身影,甚至一句话都没说,也一定与这个案子有点说不清的关系。   “还有章皇贵妃,”苏懋眼梢微敛,“她也不对。”   姜玉成没懂,眨了眨眼:“章皇贵妃有什么不对?我瞧着她哀痛不像假的,四皇子可是她亲儿子,她的些许失态言语,可能是因为太过激动?”   苏懋:“她受到刺激,的确应该激动,但我说的,不是这个。”   姜玉成:“那是……”   太子却懂了:“衣服。”   衣服?   姜玉成仔细回想,后知后觉道:“……她的穿戴,好像特别整齐了些?”   绝对不是错觉,他看得清清楚楚,今夜案发突然,所有人都是一边穿衣服一边往外走,个个都有些衣衫不整,包括他自己,就算有人特别注意仪表,整理好了才出来,也只会大概照顾三样,比如头发乱不乱,衣服理整齐了没有,鞋袜也不能乱,能见人就可以了,可谓轻车简行。   章皇贵妃就不一样了,除了后面哭的有点多,妆容乱了,衣服因扑抱过四皇子尸体也有些乱,她周身上下可谓精致,发上簪多,华贵,发式也繁复,小郡王撒娇的时候,也曾为母亲长公主亲自梳发呢,怎会不知道妇人发型打理需要多长时间?那种发式,根本不是睡觉时会有,起来随便一挽就能梳出来的样子。   还有腰间挂着的玉佩,禁步……   出门急,披风都没来的及选件上好的,衣服却穿的跟白日里见人似的,的确有点不对劲啊。   “还有,”苏懋见姜玉成反应了过来,又道,“太子问她四皇子消失这么久,她有没有担心时,她眼神闪烁,并没有正面回答。”   姜玉成拳砸掌心:“你的意思是,她根本没有睡觉,而是知道四皇子今天晚上要干什么,悬着心事,一直未有卸妆,未有安置,等着四皇子回来见她?”   太子眯眼:“我若是她,亲儿子出去这么久没回,多少会担心,想过来想看一看。 ”   姜玉成捂了嘴:“你的意思是,帐篷上割出来的几条口子,帐篷外面的脚印,也有她一份?”   苏懋:“这对母子看起来不像有秘密,做所有大事前,都会彼此商量,四皇子若有举动,章皇贵妃不可能不知道,平时尚且要在一边掌个眼呢,这时候要干这么大事,反而不管不顾也不来了,你信?”   姜玉成摇头:“我不信。”   苏懋笑了:“女眷那边帐篷有点远,太子的人不太方便,小郡王不若搭把手?”   “好啊,”姜玉成拍胸脯,“这事交给我了!”   “还有下毒的可能性,毒源可能在哪里出现……”   太子和苏懋姜玉成一起,讨论了本案更多的可能性,细分出更多的方向头绪,决定了接下来主要次要,都要做的事。   “嗷——这两天怕是没什么时间睡了。”   姜玉成打着哈欠,伸了个怪模怪样的懒腰:“那我去忙了?”   苏懋:“去吧。”   太子也颌首:“该休息还是要休息,自己心里有数。”   “得嘞——”   姜玉成理理衣襟,挺起腰,越过了他们。   才走两步,又停住了,鼻子耸了耸,转身回来:“不对,你俩身上什么味儿?我怎么闻着这么像烤的东西……鸡,还是鱼?”   他围着苏懋转了个圈,甚至拉起他的胳膊,闻了闻他的手,眼睛腾的睁圆:“鱼!是烤鱼对不对!你大晚上的,背着我偷吃去了?”   苏懋:……   什么叫背着你偷吃,说的那么难听,我真要偷吃,还用背着你?   太子拳抵唇前,清咳了一声。   姜玉成放下苏懋,往前跳了一步,委屈巴巴:“太子表兄带苏小懋出去吃鱼……吃鱼也就罢了,我懒,不愿意动,你喊我我也未必跟,可怎么也要给我带回一条来啊,哪怕是还没烤过的呢,大冬天的,又出来冬猎,谁不馋这一口……”   太子本想敲打敲打小表弟,撒娇耍赖在他这里不管用,可苏懋有些不忍心,看了他一眼,他就敲打不出来了。   “孤明日见到驸马,同他说一声,长公主曾在冬日最喜吃鱼,还是烤的,如何?”   姜玉成眼睛刷的就亮了:“好啊!”   冬猎这种大事,他爹都愿意没出息的为他娘围野鸡,想来也不会排斥凿冰钓鱼?   好耶,明天就有烤鱼吃了! 第71章 无情帝王心 以后都说给我听,只说给我一人听。   接下来大家分开忙碌, 想办法打听八卦问消息的问消息,查找证据,确定具体时间线的确定时间线, 而苏懋,则是到停尸之处,对四皇子再次进行仔细检验, 看有没有漏掉的线索。   可惜的是,四皇子身份贵重, 章皇贵妃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剖尸检验,只得作罢。   好在死者死亡时间很近,身上所有痕迹都可以追踪调查……   苏懋一夜未睡,直到第二日午饭后, 才有机会睡了一会儿。   冬猎年年举行, 本来就是意义象征大过实际收获,行程最多三日,现因四皇之子死戛然而止,后边的活动流程也别想了,皇上没说要走,底下朝臣也不敢发声, 处处安静的很, 也就是像长公主驸马这样的人, 才敢悄悄潜出去,给媳妇凿冰钓鱼。   当然,他也不知道这鱼其实并不是媳妇要的,是儿子馋。   苏懋醒来时, 发现案上多了很多纸页, 都是最新查到的消息, 聚往而来,因事发虽急,破案却不能急在一时半刻,很多消息没全,底下人也没叫醒他,等他醒了自己看。   他洗了把脸,过来坐下一看,太子果然厉害,殿前司和禁卫军查到的,汇报给皇上的消息,他全部查到了!   昨日果然所有皇子都有准备,比如四皇子自己就准备了毒,还藏了起来,只不过现在毒在哪里,由谁保管,并未查出;大皇子在帐内踱步数圈,取了秘制暗器,还准备了备用的,一个随身携带,一个藏在帐中;二皇子久病成医,身边药材自是不缺,自己配出来一份毒药,现已缴获;六皇子也是,经查,他的确喝了很多酒,可能也醉了,但他在喝酒之前,曾悄悄避开他人,藏起一支精巧弓.弩,隐秘,劲大,只要会瞄准,必能伤人。   所有人的行动目标,都是冲着太子,想要杀他。   可最后只有大皇子二皇子承认自己来过,为什么四皇子会死在太子帐篷里,没有明确指向……   不够,这些东西,还远远不够。   苏懋捏了捏眉心,感觉帐篷里炭烧的有些燥热,抓起披风往外走,看吹下冷风,脑子里思路能不能清晰一点。   刚挑帘出去,没走几步,就看到小郡王回来了。   “苏小懋!猜猜看我查到了什么!”姜玉成穿着白貂披风,蹦到了苏懋面前,眼神兴奋极了。   他急得很,还不等苏懋回答,自己就给答案了,凑到苏懋耳边,用刻意压低的气音,小声道:“你应该看到太子表兄查到的东西了?四皇子玩毒,毒藏在哪里未有查到,但我查到呢,这个毒,章皇贵妃是知道的,这很有可能是她们一起想出来的主意!他们母子还真是没有秘密,共谋共担!”   苏懋并不是很意外,这事符合逻辑:“章皇贵妃那里有毒么?放在了哪里?”   “不知道啊,”姜玉成摇头跺脚,“关键就是这个问题,她才不会说,问不到!”   苏懋想了想:“那便先让下面人找着,看能不能找到。”   姜玉成:“那我就暂时放下了,再看看别的?”   苏懋点了点头。   今日无雪,日头虽不明显,天气也晴朗了很多,视线能看很远,他就走这几步,和姜玉成说话的工夫,就发现了一件事——   “今日四周守卫好像特别多?”   “倒也不是,”姜玉成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天子出行,总要格外讲究的,其实从出城,一到这里,守卫就很多,昨晚你们的帐篷之所以松懈,还不是因为你们偷跑出去玩了,当然昨天晚上出了那种事,今天更严一些,也是应当……那什么,我想起个事,不同你说了哈,我先走啦!”   小郡王出现片刻,又旋风一般的离开。   苏懋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来,昨夜跟太子出去的时候,自己人也倒罢了,太子让他们送快些,往外走守卫确实严格,殿前司甚至还专门分出一只小队,说希望跟随保护,其实是不容拒绝,他们接到的命令里,很可能就有这一条——如有人离开,必须监视。   监视和保护,在昨晚来看,其实不过是同一种行为,不同的话术。   而殿前司和禁卫军,只听命于皇上。   意思也就是说,所有冬猎现场,甚至帐篷里,只要皇上想知道的事,都能知道,就算当时没有想知道的意思,后边禁卫军也会禀告给他知道。   那几位皇子,包括死者四皇子,他们想害太子这件事,皇上知不知道?   一整天的时间,舆论发酵,各种行动准备计划,什么毒药匕首暗器弓.弩,都备下了,藏好了,皇上一点都不知情?不示警,不管控,就眼睁睁看着这些兄弟们要害太子?   是装作不知道,还是不想管,还根本就是纵容,希望这种事发生?   苏懋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在这件事上,皇上未必没有杀机。   继续往深里想,整个冬猎场,所有地方都牢牢守卫,里里外外严成这个样子,密不透风,偏偏太子的帐篷像个大漏洞,谁都可以过来,谁都可以靠近划小刀,别人还不知道……难道不是有人有心促成?   皇上会不会是,在帮别人打造更合适,更有利的杀人机会?   想到这一点,苏懋就有些替太子难过。   父爱这种东西,他可能从未尝过,他的父亲,好像从未把他放在心上。   “怎么了?”   刚想到太子,人就回来了,身影高大,眉目阔朗,全无没有无人疼爱的阴郁之气。   苏懋摇摇头,笑了:“没什么,殿下吃过午饭没有?”   太子:“尚未。”   苏懋:“鲍公公之前送了羊肉汤,汤浓肉香,我只舀了一碗,还有很多,殿下若不嫌弃的话,热一热吃?”   “好。”   太子拉住苏懋的手,和他一起进了帐篷。   小炭炉是现成的,羊肉汤很快就好了,还有佐餐的小饼,去腻的清爽小菜,光闻一闻,就让人食指大动。   苏懋并不饿,可就这么盯着太子一个人吃,也不礼貌,就给自己盛了碗汤,全当陪着一起吃了。   太子饭量比他大,很快就消灭了一碗肉,速度比平时略快,可见非常饿了,尽管如此,太子姿态仍然优雅,每一次举手伸筷,都自带气度,是从小培养出来的皇家风范了,要不是一起吃了太多次饭,他都感觉不到太子速度比往常快了很多……   一顿饭吃完,胃暖心暖,太子心满意足的放下筷子:“说吧,因何这样看着孤?出了什么事?”   苏懋眉尖微微蹙起,小心牵起话头:“殿下有没有觉得皇上对殿下……”   “孤知道。”   他一开口,太子就知道他要说会么:“早已习惯,并不会因此难过或伤心。”   苏懋:……   这是被忽视到了什么样子,才连一点点期待都没有?   不过太子不用问,就知道他话间隐意,想是早明白了昨夜帐篷周围,护卫的力度问题。   “我不是没死,别皱着脸。”   太子伸手,捏了把他的脸:“你且想想,就算昨晚我们没出去,就在那个帐篷里,又能如何?他们哪一个,能杀得了我?”   他心灰意冷,整天什么都不管,随便外面兄弟们怎么玩时,都没人能杀得了他,现在他打起精神,卷土重来,准备充分,竟能让这起子笨蛋得了手?   做什么美梦呢。   苏懋还是担心:“可‘敌国要求’一事屡屡被提起,现在还死了一个皇子,朝野内外人心惶惶,皇上又不帮你,局势这样被推着往前走,只怕——”   “不怕,”太子唇角噙着浅笑,“到现在,你对我还没有信心?”   “只要我不想,没人能杀得了我,只要我想,我就不会是一个人。”   苏懋有点不明白,这话说的有点没头没尾,什么叫只要想,就不是一个人?这话绝对说的不是他,无关情爱。   太子提醒:“忘了我娘姓什么了?”   苏懋恍然大悟:“裴。”   圣敬裴皇后出身不算高门,却是名门,裴家数代经营瀚海书院,瀚海书院无视朝堂,无视规矩,唯才取用,数代山长皆是裴家人力压群雄,一场场比试赢下来的,所有人心服口服,而今满朝文官,有六成以上在瀚海书院求过学,有两成,听过瀚海书院先生的课,瀚海书院在读书人心里是神圣的。   裴家教过的学子不一定都是朝臣,但厉害的朝臣,一定曾是裴家学子,裴家虽祖训不入仕,不上朝堂,影响力也是无穷的。   只是因为裴皇后入宫后,和裴家并无来往,太子不管少年之时,还是被废,都未曾与外家有过过多联系,因而经常被忽略,可血脉这种东西斩不断,有时的不联系,是一种姿态,一种保护,而到了该用的时候,只要不是作恶,带来的是正向结果,是大义,裴家风骨在那里,为家为国,又怎会不帮?   苏懋一点都不怀疑裴家的选择,国难之时,天子携宠妃南逃,圣敬裴皇后与太子撑起了国都,皇后甚至以身殉国,这是裴家的家教,他们自己的坚持和底线。   太子也非常人,少年时崭露头角,文韬武略,文武双全,治世能为,城府策略无一不精,还胸怀广阔,以民为先,可以不惜性命保护疆土,护佑百姓,这样的储君,难道不值得拥护?   他们帮太子,并非帮自己的血亲,而是为了我朝的将来。   敌国那点心眼儿,在他们这里转不过半息就能明白,他们甚至不需要多做什么,只要在关键时候,站在太子身边,所有风浪便能平息。   太子见他想明白了,亲了下他手背:“现在可放心了?就算我真的本事不济,连这点小场面都控不了,也会有人帮忙,接下来不用担心,只消集中精力,沉下心来破案就是。”   苏懋耳根微烫:“……嗯。”   太子见他可爱,揉了下他的头,笑了:“虽然这样说有点幸灾乐祸,不是君子之风,可四皇子死了,确实对我来说不算坏消息,如果查到最后,凶手是大皇子——”   苏懋眨眨眼,那岂不是赢麻了?   接下来哪还有对手,还有谁!   “我的坏心眼,懋懋可喜欢?只说给懋懋听。”   “我……”苏懋感觉现在的太子有点不君子,不君子的太子,稍稍有点可爱,“那以后,都说给我听,只说给我一人听。”   太子就吻了过来,有点重,有点……失控。   苏懋本来也沦陷了,只是不小心踢到桌子,发出好大声响,打断了这个吻。   他赶紧推开太子,坐正,强硬拉回正题,压制彼此的蠢蠢欲动:“殿下可还有其他线索?”   太子深深看着他的眼睛,良久,才说了一个字:“有。”   “帐篷外脚印繁杂,我的人仔细验查过,保存完整的不太多,根据特点来看,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加之姜玉成那边的消息反馈,几乎可以肯定,章皇贵妃来过。”   “脚印看上去有不同踩踏的痕迹,像是故意毁灭痕迹,加之昨晚太多人过来,再有皇上的禁卫军殿前司来回巡查,搜找消息,脚印就更乱,想要靠脚印来找人,基本上不可能。”   苏懋沉吟片刻:“本案看起来很突然,骇人听闻,痕迹又太复杂,似乎每个人都有动因,但查起来其实也并不难,只要能清晰准确的确定每个人的时间线,找出毒药品类,持有者,基本上就能确定了。”   太子颌首:“只是需要些时间。”   人都是会撒谎的,但凡遇到可疑,他们都要来回查验数次,不过也算不上特别难,只要能和别处比对,就能确认更多,而冬猎来人这么多,谁就能确定自己行为没有被看到,保不齐就有几个目击者呢?   太子起身,叮嘱苏懋:“我现在没时间多休息,已传令下去,凡有新线索,必聚集至此,你且安心静待,不要老往外面跑,仔细着了凉。”   不等苏懋答应,他顿住,又加了句:“若是无聊,往外走一走散一散也行,只是得仔细注意时间,一次出去不可超过两刻钟。”   苏懋应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冷不冷自己能不知道?”   “亲一下都害羞,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   太子轻吻过他额头:“今年我可能很晚才回来,不必等。”   苏懋垂眸,乖乖任他亲:“好。”   送走太子,苏懋考虑接下来做点什么,还没想好,小郡王就过来了。   “快快苏小懋,跟我去看热闹!”   “嗯?”   姜玉成拉起他就走:“你不是怀疑章皇贵妃冯嫔那边有问题?现在刚好是机会,她们正在太后娘娘那撕呢!快快,晚点就来不及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用完了,三次元又有事……_(:зゝ∠)_明天请假一天,后天恢复哈(づ ̄3 ̄)づ╭~ 第72章 后宫女人的眼药 大的没了,准备再养个小的?   原来是章皇贵妃和冯嫔为了皇上服用丹药的事, 在太后那里吵了起来。   “……气势汹汹的,眼神都透着犀利,我一看就觉得不对劲, 这是吹响了战斗的号角啊,怎么可以错过!”   姜玉成拉着苏懋一路小跑,一直跑到太后住的暖帐边, 围着转了半圈,找了个合适的位置, 拉苏懋蹲下。   苏懋:……   这是要偷看?   姜玉成小心的往里面瞧了一眼,压低声音小声说:“当然要悄悄看啊……现在让人禀报,岂不是打断了两位娘娘的氛围?要是她们不吵了怎么办?”   苏懋心说好吧。   结果刚藏好,就被太后身边的老太监发现了。   因四皇子命案一事, 护卫排查越发严格, 太后身边都是什么人,能从上一代宫斗中杀出,安全无虞的走到现在,能是什么省油的灯?   姜玉成却根本不怕,见人视线看过来,又是竖食指在唇前比嘘, 又是杀鸡抹脖子的警告, 总知道小郡王今日就是要在这里偷听偷看, 谁都不许出声!   而那老太监竟然也只是面容慈祥的笑了一下,似乎没发现他们两个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   苏懋:……   怪不得小郡王脾气无法无天,什么都不怕, 合着并不是只是被长公主惯出来的。   今日天气晴好, 阳光灿烂, 太后的暖帐开了窗帘,门帘也巧妙地掀起一部分,中间以透纱屏风相隔,保证不被寒风吹袭,帐内炭暖的同时,还能看到铺在地上的阳光碎金,让人心情舒畅。   门窗开的这么敞亮,全无遮掩之意……太后大概也没有考虑,两个宫妃会不会被别人看到,要不要替人遮丑。   “……今晨一大早起床,皇上就不舒服,茶未饮,饭无味,处理政务都没什么精神,太医针灸都没好一点,原来是丹丸没有了……”   冯嫔没了贵妃之位,依制很多衣服首饰不能再穿着佩戴,比如专属皇室的明黄色,衣裙选择方面也非常窄,不能穿整身的明黄宫服,多少会减了气派,可谁知这点限制根本不影响她发挥,她身材妖娆,相貌艳丽,一双狐狸眼风情万种,去了端庄的明黄宫服,身上添了其它颜色,反而更加妩媚动人。   降为嫔,不但没压下她的气焰,反而让她更好发挥了?   她说话神态拿捏的非常好,语速不疾不徐,给人一种她只是在陈述事实,并没有任何告状挑衅的意思:“……皇上平日里习惯,身边的人都懂,一时短了,做那丹丸也不甚花工夫,谁知派人去皇贵妃那里取药材,皇贵妃却没给,还支支吾吾的,也没给个原由,不知要拿那些药材做什么,莫不是自己留下来,要喂给谁?”   话音看不出告状挑衅,却十足十含沙射影——昩下来给谁,给你儿子吃么?果不其然,人给吃死了呢。   同在后宫,这么多年下来不知斗了多少场,章皇贵妃能看不出冯嫔隐意?怒气丛生,又不好帮对方挑破,只能按捺下情绪,一派端庄高贵——   “妹妹有所不知,丹丸那种东西怎可常用?食的多了,身体怎么受得住?你我虽不是朝臣,不懂那国家大事,可同为宫妃,也当知晓事有所为,有所不为,有些时候不可一贯媚上邀宠,忠言逆耳,却也还是得劝一劝的。”   格局一下就上去了,把对方压的有多小气,她自己就有多大气。   冯嫔美目流转,叹了一声:“妹妹倒是不如姐姐这般看得开。丹药虽然含了一个丹字,却也还有一个药字,总归是能催发人体康健的,哪有人生了病,什么药都不用的?皇上不用那丹药,饭不思,茶不饮,没了精神头,折子都批不了,将来还不知会怎样,妹妹不比姐姐,膝下有子万事足,妹妹没有任何牵累,只知国不可一日无主,妾不可一日无君,皇上是妹妹的天,是天下人的天,可是一点都马虎不得的。”   继续含沙射影,少扯什么大义,你不想配合皇上用丹药,就是想害皇上,害了皇上,位置留给谁,当然是有儿子的你自己,你我二人到底谁其心可诛?   苏懋单是听着,就深深体味到了说话的艺术,后宫女子在这方面,堪称翘楚。   再看太后,她满头银丝,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眼睛里看不到太多老人的浑浊,更多的是安静,是历经岁月沧桑后后沉淀,两个儿子的女人在她面前又是告状又是上眼药,她表情始终平和如一,是没听出来别人话中有话,还是听出来了,却并不关心?   再抬头,章皇贵妃眸底怒火已经难掩:“本宫倒是不知,妹妹褫妃为嫔,人前灰头土脸,人后低调不显,竟这般有本事,连皇上身边的事都开始操心了?”   冯嫔扶了扶发,笑容妩媚:“比不得姐姐清闲,日日梳妆停当,也未能得天颜垂青,只好盯着四皇子调.教了。”   后宫之中,皇宠二字是触不得的痛,章皇贵妃怒火中烧:“你——”   “啧,”冯嫔笑容越发明媚,轻轻捂了自己的嘴,“瞧妹妹这话说的,倒是失礼了,四皇子殿下都叫姐姐您给调.教死了……犯了错,不知悔改,今日还仗着养育皇子有功,高高在上的劝诫别人,怎么,姐姐觉得这幅模样能引来皇上关爱?大的没了,准备再养个小的?”   她一边说着话,视线一边往章皇贵妃脸上,肚子上扫,好像在嘲笑,你这个年纪,还能生么?   竟是不遮不掩,图穷匕现,直接把矛盾挑出来了。   章皇贵妃拍了桌:“你个贱妇还敢胡言!昨夜本宫就觉得你不对劲,你偷偷摸摸随驾冬猎,连大典都未露面,外面的人谁都不知道,为何偏偏昨晚你要现于人前!莫不是你早知道我儿会出事,是不是你杀了他!”   “啪——”   吵闹声中,一声脆响,是太后放下了手中茶盏。   声音不大,却足已让两个人站起行礼,不敢再放肆。   太后视线淡淡扫过两人:“命案之事,自有太子严查侦破,若太子无能,迟迟给不出交代,自有皇上责罚,后宫便不要干涉了。”   “章氏,如今你代掌凤印,总辖后宫诸事,冬猎一行皆由你打理,”太后目光落在章皇贵妃身上,“今日皇上有需,问你药材之事,你如实回答便是,不干不脆,拖泥带水,可是出了事?”   章皇贵妃微咬唇,手执帕子抹了眼角:“按说此次冬猎时间短,一应用度本不需太操心,多备个两三成,定然够用,但昨晚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哪哪都乱,臣妾丧子之痛如何能释,旁的事难免放了放,被太子查问一番也就罢了,冯嫔还顶着皇上的名义三番五次来问,臣妾哪里有心情应付?下面人忙中出错,清点不力,也确实是事赶事,赶上了……”   冯嫔却冷笑一声,丝毫不给她这个卖惨的机会:“四皇子昨晚出的事,臣妾代皇上问取药材,可都是在昨日午后,那时候你总不至于有丧子之痛吧,还乱中出错?姐姐莫不是有什么未卜先知的本事,提前就先乱上了?”   章皇贵妃转向她,面色肃冷:“本宫倒是不知,妹妹何故如此咄咄逼人?你昨日下午的确派人来问,本宫回复说要找一找,你却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得,频频催促,那时皇上并未茶饭不思吧,妹妹如此为难于本宫,可是想让本宫阵脚大乱,不好应对接下来的丧子之痛?”   冯嫔:“皇上龙体何等重要,关系着朝局稳定,偶有不适,能忍的,自然不会在人前显露,姐姐怎知不严重?你同我在这里狡辩,为何不敢同太后娘娘直言一句,那些药材,被你弄丢了呢?”   章皇贵妃:“丢与未丢,都是只有本宫及手下才知道的事,你为何知晓,又为何想要知晓?”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步步紧追,谁都没有退,气势越发剑拔弩张。   小郡王拽了拽苏懋袖子,悄悄凑过去说小话:“你看看你看看……这都是线索!”   苏懋颌首,目光微亮。   姜玉成晃了晃头,得意极了:“你看,四皇子之死,是毒所致没错吧?那毒哪来的,是不是得查?冬猎之行在外,禁卫军查的那么严,毒药你想带过来,是不是很有难度?那带不过来,又想以毒杀人怎么办,当然是自己配了!这配药,总得有药材吧,宫里带过来的药材少了,丢了,不就是问题所在?”   谁管着此次出行的物资用度,哪里漏出来最为方便……可不就是章皇贵妃?   不管皇上还是太子,可都查到了,四皇子本意是想用毒毒杀太子的!怎么看,是不是章皇贵妃都得给点支持?   姜玉成小小声说:“这四皇子搞的毒药到现在没有找到,不知道被藏到了哪里,二皇子那头虽也做了毒物方面的准备,但太子表兄已经查获,说只是半成品,还未完全准备好,要说毒也是毒,也能毒死人,但量上就得加,起码得差不多一碗饭的分量,谁能那么蠢的被喂毒饭?”   他的表述很清楚,他怀疑四皇子之死,就是被四皇子自己准备的毒丸弄死的,可能是谁知道他这个计划,来了个顺水推舟将计就计……谁叫目前的毒药来源,只有这一种呢。   两个人正说着小话,不知道漏听到了什么,帐篷里面两个后宫妃嫔竟然打起来了!   说打也不太合适,两个女人动作并不太粗鲁,只是你扯着我的衣服,我扯着你的发,稍稍有些不雅观,但就这程度,也已经足够惊掉人眼球了,这怕不是市井泼妇吧,哪里还是后宫妃嫔!   姜玉成直接呆住。   “我滴个乖乖……”   不是他见识少,他平日打马游街,纨绔顽劣,什么场面没见过,街上遇到女人撒泼吵架,他都要抓把瓜子,好好看会儿热闹的,什么正室抓外室,姑婆欺负小媳妇,妻妾争宠大打出手,他都见过,独独没见过后宫娘娘直接动手,娘娘们自恃身份,向来是嘴甜心狠,暗刀子使在背后,何曾这样自己冲过,丢不丢人,跌不跌份?   这还是在太后娘娘面前……得是急成什么样,才能如此失礼?   “这瞧着……是章皇贵妃急了些?可她往常,最是看重规矩二字的……”   “应该是四皇子之死,对她打击很大。”   丧子之痛,再加上一直以来竞争对手冯嫔的挑衅,在这种时候没有稳住理智,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现在最重要的问题不是这个,是另一个!   苏懋眼神一凛:“糟糕!”   这两个人没能按住气氛,真的动手了,定然会对周围带来影响,宫妃面见太后,自己身边的宫女内侍按规矩,是要远离的,太后这边,冬猎和在宫里不同,随意一些,太后不喜欢人多扎堆伺候,挥退了不少人,身边的老太监又因刚刚指派,现在出去了,一瞬间能上前的人根本不多,可那个屏风要被带倒了!   两个女人‘交手’,就算被砸一下压一下,都没关系,她们不算年轻,但也不老,经的住,太后就不行了!   “太后娘娘——”   姜玉成吓得不轻,都不够偷听了,直接往里跑。   苏懋也行动大于理智,眼睛眨都没眨,也往里跑去——无关任何原因,任何考量,总不能看着一个老人在自己面前遇险!   两个人齐齐往前冲,小郡王运气不怎么好,被章皇贵妃和冯嫔阻了路,脚步踉跄了一瞬,苏懋则直直冲着太后而去,迅速拉起老人往旁边躲——   太后倒不是不知道有危险了得躲,只是那屏风所在,正好在侧边,属于视角盲区,她自己注意到已经来不及,苏懋和小郡王注意时,屏风只是有些摇晃,现在正好能阻住!   “哗啦——砰!”   屏风倒了,带倒小几茶盏,碎瓷迸溅,两个女人的争斗终于结束,外面的护卫也冲进来了。   太后娘娘安然无事,苏懋却因为先拉的她,自己落后一步,直接被屏风掼倒,侧边从腰际到大腿,衣服被划破,血液渗了出来……   看起来很吓人,实则伤并不重,只是皮肉伤,但对苏懋来说,非常致命。   因为拧身转方向的姿势,他倒地的角度有些不友好,衣服又被刮破了些,血迹瞬间铺开,虽没露出太多皮肤,看起来不雅,但因搓蹭地面,裤子绷的很紧,布料绷紧了,有些部位存在感就会非常明显——   他可并不是太监! 第73章 我的秘密 你会欺负我吗?   一瞬间, 苏懋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屏风还半压在身上,伤处疼痛让身体僵硬,暂时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 偏偏所有人的视线都往这边集中,全部落在他身上!   他的秘密……怕是要暴露了!   冬寒之下,苏懋额角沁满细汗。   “孙儿来迟, 请皇祖母恕罪!”   就在这个时候,太子突然来了, 反应比所有人都迅速,拉起屏风的同时,将身上披风解了下来,盖在苏懋身上。   苏懋仍然动不了, 但瞬间有了安全感, 长长呼了口气。   太后视线微闪:“你来的正好,快瞧瞧这孩子,伤的怎么样,哪里疼,可还能走动,流了这么多的血, 需得立时让太医看看才行!”   太子抱起苏懋, 颌首行礼:“内侍无礼, 惹皇祖母担心,是孙儿的不是,皇祖母放心,孙儿这就下去带他看太医, 稍后再向皇祖母禀报。”   “可怜见的, 为救哀家吃了这么大的苦, 你可不许说他,哪里就无礼了,分明是立了功,”太后快声催促,“旁的都别说了,现在讲那些礼数作甚,你快去带他看医行药!”   “是,孙儿告辞。”太子抱着苏懋出去了。   姜玉成也担心,朝太后行了礼:“那我也去看看,稍后再来同太皇娘娘请安!”   太后应了:“去吧,好好照顾苏内侍。”   三人出去,帐篷里瞬间安静,鸦雀无声。   视线扫过乱糟糟的地面,太后神色波澜不惊,未见喜怒:“一点点小事,不管药材丢了没了还是失误,你们一个个都是宫妃,谁还能扫了你们的脸面不成,偏偏撕扯到哀家面前,你们的体统呢?你们的廉耻呢?”   “——章氏丧子之痛,哀家心悯,便不多罚你,即日起交出凤印,也别理六宫之事了,省的再出过错;冯氏既褫妃为嫔,当有嫔的规矩,皇上宠爱并非万能,即日起闭门思过,就别出来了。”   “……是。”   太后对两个后妃的惩处很快传遍,可见脸上不显,其实还是生气了的,没罚太重,也只是给皇上留了面子。   她还让人专门给太子传了话,说让他好生办案,有空就帮忙找找章皇贵妃那里丢的东西,不必担心旁人掣肘,还说皇上那里的事,让他自己愁去。   到了太后这级别,说的每一句话都不会是无的放矢,这是在放权,也是在提醒,章皇贵妃丢的药材可查,可抓,至于皇上的为难,不用操心,有她在前头顶着,起码这一波,不会让太子吃亏。   这是在帮太子?   苏懋感觉自己受的这点伤还算有用,往前数一数,太后可是从来没有表达过对太子的善意的,当然,对所有皇子都是一样,太后相当一视同仁,除了曾经养在身边一段时间的二皇子。   既然养育过,就不可能撇得清干系,二皇子又一直拼命表现孝顺,时时来请安,她就算不过分温柔,外人也不会觉得她对二皇子没感情。   就是不知道,她对二皇子的打算,知道多少,又可曾参与过?   还有刚刚……   他被屏风砸倒,裤子绷紧,太后有没有看到呢?   苏懋有一点不安。   太子抱着苏懋迅速回到帐中,挥退下人,叫了太医,要检查伤口,苏懋却扯着裤子,不肯让他看。   “嗯?”太子眼神渐渐危险。   苏懋喉头发紧,迅速道:“殿下知道的,我是仵作,既会验伤,自也知道自己到底伤的怎么样,只是看着流了些血,实则只是皮外伤,并不重,不需要殿下……如此担心照顾的。”   太子盯着他的眼睛,嘴唇紧抿,没有说话,却也没有放开伸过来的手。   太医站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未有动作,也未相劝,倒是多少有些理解,太监嘛,跟一般男人不同,少了物件,总归有些忌讳,这位苏内侍看起来伤处有些敏感……最多也就是擦到了,他看得出伤势走向,并未深及内里,连这点失血量,在他看来都不算太多,否则病人也不会这么精神。   眼看两个人僵持太久,谁都不说话,太医才有点后背僵硬,斟酌着说了句:“而今天气凉,伤口只要处理的好,就不易发脓高热,臣观苏内侍伤处似乎不深,若坚持自行清理擦药,也非不可,只要稍后容臣把个脉即可。”   苏懋刚要惊喜点头,就见太子眉头皱的更深:“你先下去。”   太医:……   “是。”   太医放下打开的药箱,走出帐篷,也不敢离开,手抄在袖子里,等着稍后的把脉。   常在宫中行走,小道消息听过不少,未有亲眼得见,他一般都不信,哪怕外头传的天花乱坠,不过今日,他倒是看准了,旁的事是假的,这个事可假不了,太子殿下对这位苏内侍,似乎真的不一般呐……   帐篷里,太子看着苏懋眼睛,语气毋庸置疑坚定:“孤给你上药。”   苏懋拎着裤头,摇头:“不要。”   太子眯眼:“孤也不行?”   苏懋看了眼门帘:“殿下能不能先出去……”   太子没动。   “也……也不是永远不行,”苏懋有些泄气,“能不能晚一点?”   他有点不知道怎么解释,关于这件事,他都还未曾试探过太子意思呢,万一太子不接受怎么办,他岂不是白嫖了太子的感情?可要接受,这么突然的逼着别人接受,是不是也有点为难?   可太子今日看起来特别坚持,不大能说服的样子……   苏懋叹了口气,略小心的看着他:“我知殿下对我好,也不嫌弃我的身份,可若我同其他人不一样呢?”   太子:“你本来就跟其他人不一样。”   “可我……”   “算了,”看着对方腿上骇人的血迹,太子终是心疼更甚,没再相逼,“你非要自己清理,便自己来,孤给你一柱香时间,但你须记得——”   “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无需害怕,孤总会在你身边。”   “还有,下次不可如此,孤不会再纵着你。”   苏懋赶紧点头:“不会再有下次了!”   目送太子离开,苏懋才解开裤子,疼的嘶了口气。   他感觉太子的情绪很微妙,好像知道了什么,可又不太像……真的知道了,会情绪这么稳定,不跟他生气,也不罚他吗?   不过现在他没什么时间想别的,伤口太疼了!   过了被砸当时,僵硬密集的点,现在他已经能动弹,更多的疼痛感也压不住冒出来,疼的额角都是冷汗。   他迅速检查了下伤口,当时距离很近,屏风并没有太重,压到骨折什么的,只是倒下来时速度太快,边框上有又金钩饰物,在腿上刮蹭出了伤口,从侧边斜斜刮来,大部分伤在侧胯,严重出血的位置并不多,其它地方只是红痕,前面没伤着,大腿后也没事,自己清理上药都相对方便,只是走动起来不太方便,会疼……   方才进来时,小墩子已经打好了热水,放了细帕,太医走出去前又留下了药箱,还打开了盖子,放在头一位的就是上好金疮药,正好方便苏懋动作。   他很快就处理好了伤口,等太子再次进来时,乖乖的任他抱到床上,盖好被子,乖乖任他拿出手,让太医诊脉。   好在的确伤的不重,太医压力也不大,开了方子,说了饮食禁忌,很快离开。   苏懋感觉太子的视线太过凝实,倍感压力,正考虑要不要闭上眼睛装睡时,外面圣旨先来了——   旨意并不是给太子的,而是给他的,说他保护太后有功,赐物,赏金,还直接升了品级,因屡屡在破案之事展露锋芒,升他为代东厂厂公,此次冬猎之后,可以直接管辖东厂了!   说是暂代行使督主之权,不过是看着他年轻,升的太快难以服众,实则只要不出纰漏,日后他就可以是这个督主,在宫里横着走了!   因受伤卧病在床,旨意都是太子替他接的,他只对颁旨太监拱手行了个礼,等人走了,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没什么好意外的,”太子将圣旨放在一边,捏了捏苏懋手指,“这个位置本就是给你留的,孤同父皇早就有了默契。”   只是在他的计划里,这个时间会稍稍晚一点,他会彻底改变宫中形势,净化东西两厂的乌烟瘴气,让苏懋能如鱼得水,玩的开心。   不过早一点也没什么,除了细作之事,还有其它敏感方面,他早有清算,西厂已经被他玩坏了,目前不敢冒头,苏懋不会遇到任何阻力。   太子略满意:“开不开心?”   “高兴肯定是高兴的,”苏懋仍然有点担心,“但皇上发这道圣旨,是真心给的么?冯嫔不会闹?”   所有人都知道,东厂虽隶属天子亲辖,只听天子令,但东厂一直和冯贵妃走得很近,皇上并未多管,眼下因细作之事,祭了一个东厂厂公贾鹏,可曾经到手的肥肉,现在的冯嫔怎么可能扔了不要?   太子:“你是救太后有功,谁敢违抗?”   意思也就是说,这事是太后促成的?   苏懋想了想,眉头皱的更紧:“那皇上干脆利落的顺水推舟,给太后面子,一点反抗都没有,会不会有别的打算?他会不会……想要利用我,欺负殿下?”   东厂和皇上亲,和冯嫔亲,他只是个空降的,和谁都不亲,可不是最好做文章的?只要他心思多一点点,偏一点点,就会被人拢了去,被巨大利益裹挟,变得不像自己。   太子低笑:“懋懋会欺负孤么?嗯?”   苏懋耳根微红:“……不会。”   是你总是在欺负我好吧!   “苏小懋你怎么样了!”   二人正浅浅聊天,气氛正好时,姜玉成冲了进来,带着微湿水汽:“疼不疼,能不能动,药上的怎么样了,他们可气人了,都不让我进,还说我在地上滚了一圈,身上脏,不好见伤者,我专门洗了个澡才过来的!”   苏懋微笑:“我没事。”   “脸都白成这样了,还说没事!”姜玉成风风火火的跑过来,探了探他额头,“还好没烧……可这么大的药味,这么浓的血腥味,你是不是很难受?让我看看——”   他拉开被子,就起看苏懋伤处。   苏懋都不会给太子看,当然更不会给他看,死死拽着裤头:“没事,都已经上好药了。”   “都是男人,让我看看怎么了,”姜玉成坚持,“又不会少块肉,害什么臊!”   想想不对,苏小懋是太监,好像是少块肉的……   苏懋没让看,还看了眼太子。   姜玉成刚刚察觉到自己行为不对,好像伤了小伙伴的自尊心,又见太子在侧,视线有些不善……嗖的收回了爪子。   “太子表兄也在呢……嘿嘿……瞧我这眼神,是有点瘸了,太子表兄说没事,一定不会有事,”他还能反过来教训苏懋,一脸正直肃穆,“你乖乖听话,过不了三五天,一准能好。”   “回头我去我娘那里偷点药给你送来,你别客气,我娘那都是好东西,不用白不用……”   正经不过一秒,小郡王又皮了起来。   小伙伴的好意,苏懋当然不会拒绝,不过对方除了好意,眉眼间还有些别的东西,他看出来了,便开口问:“小郡王可是在愁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案子呗!”   姜玉成拖了把椅子过来,坐在苏懋面前:“你别怪我无情,不关心你的伤,这不是手上查着事么,我不想,消息都得催我想,你说章皇贵妃管着宫中用度,此次出行必然用了心思,怎么药材就丢了呢?这里里外外可都是禁卫军和殿前司,她那里丢了东西,皇上怎么就不知道,任由冯嫔去要去闹?他是不是……”   他偷偷看了眼太子,压低了声音,似乎说出来有些艰难,但还是说了:“他是不是知道有人想害太子表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郡王慎言。”   苏懋肃声提醒姜玉成:“有些话,不可以这般说。”   知道是一回事,人前说出口是一回事。   姜玉成咬了唇,偷偷看向太子:“那我也不是故意的么……我之前也不知道。”   见太子没说话,苏懋开口安抚:“以后都别说就是了。”   “那我们这个案子……怎么办?”姜玉成有些着急,“还能破么?”   皇上对太子不慈,支持任命想必也并非出于真心,天子乃一国之主,所有权利集于一身,他不想破,不让破,案子还怎么破?   苏懋就笑了:“可我们现在要解的谜,并非是谁想害太子殿下,而是谁杀了四皇子啊。”   害太子,太多人都有动机,皇上也是,杀四皇子么,就未必了,只要分寸拿捏的好,案子怎会破不了?   “对啊!”姜玉成拳砸掌心,“我怎么就没想到!”   他立刻兴奋起来,脑子里转着知道的信息:“这一次似乎所有人都不能全部排除嫌疑,连太后娘娘都起了夜,听到了声音,大家身上都有能查的地方,唯独六皇子,他说自己喝醉了在睡觉,别人的时间线多多少少都有不能印证的部分,只有他,从头到尾都有证人,外面护卫还说听到了他的呼噜声,他真的一点嫌疑都没有么?”   苏懋想到了什么,就着他的话:“唔,那要不要试一试他?”   姜玉成更兴奋:“试啊!怎么试?”   苏懋看向太子,低声商量:“要不要顺便,试一试这位冯嫔?”   这两位,可是铁杆同盟来着,六皇子因‘救命之恩’,对当时的冯贵妃嘘寒问暖,早晚请安,百般孝顺,涌泉相报,因这‘孝名’二字,和二皇子重了,二皇子还被迫撑着病体更多表现,对太后更多孝顺,才能引来外界一二赞声……   这种牢不可破的结盟关系,也让六皇子和冯贵妃同章皇贵妃四皇子斗了很久,甚至势均力敌,突然就断了,六皇子突然向四的于子投诚,真的没问题?   冯嫔一直非常安静,没有意见,没有发声,好像不知道这件事发生一样,为什么?   她就不怕自己的秘密暴露,被六皇子给卖了?   还是,这根本就是一个局?   ……   天子帐篷。   皇上踢翻了书案——   “朕服食丹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想让朕死是么!朕就知道……”   没一个孝顺的,全部都在觊觎朕的位置!你们想要,朕就得给?做梦!   天子震怒,无人不惧,周遭寒蝉仗马,没有一点声音。   良久,帐篷里才传出天子的声音:“来人,去叫冯嫔过来!”   后边女眷帐篷里,冯嫔接到旨意,一点未惧,笑的妖娆——   “瞧瞧,咱们这位皇上,果然离不开本宫不是?” 第74章 试探 我偷你配合。   “试?还两个人一起?”   姜玉成眼里冒出期待的光:“怎么试?”   苏懋微笑:“此前你我见到六皇子走在四皇子身边, 你不是相当震惊,他为什么敢这般大剌剌,不怕冯嫔忌讳?”   姜玉成老实点头:“是啊, 当时我还在想,会不会是因为冯嫔倒了,再无爬起来的机会, 他才令攀高枝,也不必在意冯嫔反应, 可现在看,冯嫔根本不是心如死灰的人,她有算计着呢,暗地里不知道都做了些什么, 怎么可能不找六皇子算账?万一六皇子为求四皇子信任, 把她卖了怎么办?可好像冯嫔没有此类举动,六皇子也的确状态很从容……”   他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这两个人一起谋事那么久,定然知道彼此很多秘密,竟不觉得危险么?比如细作,叛国这种事,冯嫔栽了个大跟头, 他不信六皇子毫无所知, 没捏点有用的东西, 不去四皇子那里做投名状?   “好像也不太对,”姜玉成挠了挠眼皮,感觉逻辑怎么理都对不上,“六皇子要是在细作一事上牵扯很深, 怎么皇上没治他?不可能单就对他大发慈悲吧, 会不会是他被冯嫔给涮了, 别人对他只是虚情假意,借他办事,其实他知道的并不多?”   苏懋道:“有没有这种可能,冯嫔知道此事难以善了,提前剪除了所有与六皇子有关的信息,故意没有牵扯他?”   不管出于情感还是利益,联盟里倒一个就够了,两个都倒多不划算?   如果有合作感情,一个陷在泥里,一个怎会不想搭救?如果没感情,只看利益,我都帮忙把你挑出去了,你敢不想办法,拉我出泥潭?大家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有没有捏着对你致命的把柄,你会不清楚?   苏懋断言:“他们断不干净。”   姜玉成恍然大悟:“对啊,做了那么久一条船上的人,一起干了那么多大事,你知道我的秘密,我知道你的短处,如若不互相坑害也就算了,一旦开了这个头,必是你来我往无穷无尽……你说的对,不划算啊!”   现在再看六皇子举动,就有些看得清了,他到四皇子身边,必不是出于真心!   先看六皇子自身,生母早逝,没有外戚力量,要不是先前聪明,抱了冯嫔大腿,死命缠住这位‘恩人’,生拉硬扯耗成同盟,他现在还是皇宫里的小透明,谁都看不见呢,手里这点力量究其根本,非是自身能力,靠他自己,绝对从夺嫡里冲不出来,再加上干过的那些脏事,别人上位,他怕是就得死。   若将来得罪少的兄弟们上去,他还可以绞尽脑汁,想办法圆缓关系,唯独四皇子不行,因冯贵妃和章皇贵妃的后宫斗争,他们卷进去太深,仇恨也太深,四皇子这个时候再表现的大度,心里也不可能不介意,真要哪日上位,首当其冲要清算的人,必是他这个六弟。   六皇子投诚行为必是假意,像是想在四皇子这里得到点什么……   姜玉成拳砸掌心,笃定道:“六皇子一定没有和冯嫔断了,咱们看到的只是假象,他们可能暗地里藕断丝连,有什么大计划,大动作!”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莫非本案就是这两个人合谋,杀了四皇子!”   苏懋顿了下:“倒也不一定,计划肯定有,是否实施却未必。”   时间太短,六皇子看起来尚未在四皇子身上得到足够的东西,现在杀是否太早了些?   不过他也没有排除六皇子嫌疑,因四皇子死亡现场……他总觉得有些违和,有些逻辑对不上,不排除意外可能。   姜玉成头都大了:“嗯?什么意思?”   太子:“他的意思是,‘藕断丝连’这个点,可以利用。”   苏懋微笑颌首:“不错,既然我们对六皇子和冯嫔在本案的参与感上有所怀疑,又查不出确切东西,不若给个机会,让他们自己聊一聊?”   “你的意思是……制造机会让他们见面,我们偷听?”   姜玉成悟了:“既然给我们造成‘结盟破裂’的假象,就不能立刻‘和好’,不然岂不是引人怀疑?而今形势敏感,六皇子和冯嫔必定很久没有见面,商量调整计划了,如果我们给他们一个不得不见面的机会……嘿嘿,偷听这事我擅长啊,咱们怎么干?”   小郡王兴致盎然,苏懋和太子对视一眼,也没有继续卖关子,招招手让小郡王靠近些,凑过去低声:“咱们这样……”   姜玉成听完,捂着嘴憋着笑,像偷到了油的小老鼠:“好坑好贼的主意,我喜欢!”   布局要点很简单,不过是制造危机。   如同小郡王所言,现在形势敏感,六皇子和冯嫔既做出了同盟破裂假象,就不会私底下轻易见面,尤其在冬猎之时,各方面位置护卫都不确定的情况下,危险性太高,就算他们有心跟踪,也不会找到六皇子和冯嫔的漏洞,不如给他们创造机会。   这个机会,还不能是太简单的意外。   结盟这么久,彼此本事多少,他们心里有数,小小的意外未必会担心,会信任对方有解决的能力……不若,在皇上这里做文章。   冯嫔不是复宠了?还敢跟章皇贵妃呛声,操心皇上的丹药?她敢明目张胆操心,就证明在这个方向,她有拿捏的资本,苏懋怀疑,这才是她复宠的原因,而非什么帝王的宠爱。   这也是她这一次能低调跟随冬猎,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既然皇上喜欢这个,离不了这个,必会时时召冯嫔相伴,支用于她,一旦丹药有失,必会大发雷霆……   章皇贵妃那边只是丢了些药材,就搞出这么大动静,直到现在,也没见皇上担心她,过去看看,想来对这个问题,皇上还是十分介意的,现在他明显还有备用,如果这个备用也没有了呢?   苏懋三人在帐篷里商量完毕,就开始着手准备行动。   当然也不能忘记去太后那里谢个恩,说说苏懋伤情,别让对方太担心……   所有情况探听清楚,所有准备工作就绪,就等着时机了。   昭明帝对丹药执迷已久,现在不说丹药一天三顿当饭吃,也是一刻离不得,每天不吃上两粒,浑身就不舒服,而之前为他做丹药的老神仙已经飞升,在人间没有弟子,只瞧着冯氏有眼缘,将特殊丹方传给了她,现在的好丹药只她会做,纵使有不满,他也不能真的杀了冯氏,总得给她留挑活路,好在这个女人一向懂事乖觉,所求不过是好好活着……   “冯嫔呢,因何还未到!”   今日晚间丹药未食,昭明帝有些烦躁:“不是早早通知了,让她过来?”   下面老太监行了个礼:“冯嫔娘娘……毕竟被罚禁足,而且今日药材寻的急了些,不如之前用的好,炮制也需要更多时间……”   “既然知道麻烦,何不教给别人一起做!”昭明帝等着心焦,“女人就是小气!”   老太监:“那要不别劳动冯嫔娘娘过来了,老奴亲自过去等着,丹药一做得,就立刻给皇上送来?”   顿了片刻,昭明帝沉目:“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   “……是。”   冯嫔当年使尽浑身解数才哄骗来的丹方,当然不会教给任何人,甚至做丹药的速度都不会加快,这样才更好拿捏皇上,她甚至希望皇上自己过去,没等来皇上,等来皇上身边的老太监,她也并不恼火,只要抓着这个方子,还怕没机会接近皇上?   “公公请拿好了,盒子里一共两粒,皆是皇上目前所需,今晚食一丸即可,明早若是感觉不适,可再食一丸。”   拿乔够了,她倒也干脆,笑眯眯把做得的丹药交给老太监,送去给皇上。   她要的是皇上的宠爱,以后的好日子,真把皇上惹生气了,怎么会有好果子吃?那不是她的目的。   “娘娘辛苦,皇上今夜繁忙,未召娘娘觐见,来日方长,娘娘可莫要怨怼才是。”   “公公哪里的话,臣妾不敢,臣妾送公公。”   夜凉如水,寒风凛冽,摇曳的昏暗宫灯里,视野明暗交错,看不太真切,尤其一阵风初初袭来的时候。   太子等的就是这个时间。   就在他身影如鬼魅般纵跃,掠向老太监队伍的时候,蹲在一边等候,差点耐不住寒冷要跺脚的小郡王终于长呼了口气,抚了抚衣角,从藏身之地出来,猫着腰,踮着脚,鬼鬼祟祟的跑过来……   “前方何人!”   听到老太监声音,姜玉成身体僵住,立刻直起腰,装模作样的清咳两声,背着手转身,看向老太监,摆出一如既往的温和姿态:“这不是高公公么?这么晚了还忙着呢?你继续忙,别跟别人说看到过我哈。”   这位小爷在宫里无法无天惯了,什么时候怕过人?往常都是趾高气昂,风风火火的,也只有闯了祸,要躲藏时,才会摆出这样的温和姿态。   高公公和他也算熟人了,免不得寒暄两句:“又是怎么了这是?大半夜的,小郡王可仔细点脚下的路,别再摔着了。”   “还不是我娘!”姜玉成垮了脸,“好端端的又抓着我吃药,你说这都出来冬猎了,她怎么就没忘记带那些苦苦的药丸子呢,我不吃还不行,叫一堆下人们追我,我都多大了还这样!你瞧瞧这冬猎场子,多少人看着,谁有我丢人!”   高公公在皇上身边伺候,最熟这些事,还劝了两句:“天下父母心,长公主也是为了小郡王好,您可千万别记恨,还是早些回去,莫让父母担心才好。”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一个个的就知道说我!”   姜玉成一边说着话,一边不着痕迹视线扫过老太监身后,很奇怪,他并没有看到太子表兄的动作,就见起了阵风,眼前花了一下,稍后就听到了之前约定好的信号,太子得手了!   他当然也不再恋战,再多就得露馅,哼了一声:“那我走了,你去忙吧。”   “老奴告辞。”   高公公一走,姜玉成也小跑着离开了,直到约定好的无人角落,才重新冒出头,压低了声音学猫叫。   太子身影很快出现。   “怎么样怎么样,拿到了么?”姜玉成跑过来,看到苏懋,眼睛倏的睁大,“你怎么也来了,伤口不疼?”   苏懋是真不怎么疼,金疮药实在好用:“没事,不能参与计划已是可惜,连热闹都看不了,岂不无趣?”   姜玉成连连点头:“这倒是,你该来的!”   这一阶段计划很简单,就是做好前期准备,确保消息和时间趋势后,等待偷药,太子负责偷,小郡王负责混淆视线打岔,至于苏懋么,伤者得乖一点,不能随便动作。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其实并不容易,禁卫军安防力度加大,不管太子想做什么,都不方便,需得特别注意小心,才能成功,姜玉成也得真和长公主有这一出小闹剧,不然若是事后有人查起,会露馅。   接下来,就得等皇上吃不到丹药,什么反应了……不管生不生气,要不要发落人,总归,得去冯嫔那里一趟,只要他去,就好操作了。   高公公无功而返,带回来的盒子竟然是空的,昭明帝自然大怒,高公公伴驾这么多年,一直屹立未倒,并不是一次错误都没犯过,是犯了错误后,最知道怎样甩锅,怎样弥补,谁能得罪,谁不可以。   很民愉,昭明帝就去了冯嫔那里。   苏懋三人一直在外侧听着动静呢,见势当然是跟上。   此一番,他们还能顺便看看皇上对冯嫔的态度,如若有疼惜之心,大约不会重罚,最多就是吵几句,床头打架床尾和,如果没有疼惜之心,一切只源于利益,那恐怕冯嫔得遭点罪了。   冯嫔生死系于一瞬,六皇子不管是为了情,还是为了利,都会来一趟。   皇上带了护卫过来,不能走太近,冯嫔帐篷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苏懋三人无法察觉,只能静待,但他感觉太子神情稍稍有些不对:“怎么了?”   太子微摇头:“没什么,稍后再说。”   皇上并未在冯嫔帐篷里停留太久,似乎寻到了冯嫔私留下来的东西,很快离开了。   苏懋三人却未走,一直停在原处,直到……六皇子过来,他果然来了!   姜玉成本盼着看到这一幕,可真看到,又有些不可思议:“他派个心腹过来不就好了,缘何亲自来,就不怕撞上皇上的人,出了什么意外?”   除了亲自来,六皇子速度还非常快,远远看去,也能发现他眉目里的担心不像假的。   苏懋眼角一跳。   一个皇子对后宫妃嫔这么紧张,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猛然看向太子,太子捏了下他的手,微微颌首。 第75章 私情 听墙角。   皇上离开, 跟着来的禁卫军当然一块带走了,现在四下极为安静,没有任何声响。   小郡王没发现什么不对, 兴致盎然的悄悄上前,占据有利位置,围观偷听。   苏懋和太子没跟过去, 感觉都在帐篷外目标有些太大,太子脚尖轻点, 扣着苏懋的腰,飞跃上不远处高树,这棵树枝叶繁茂,又高又壮, 正好可以遮掩他们身形, 还能让他们居高而下,拥有更好的视野。   姜玉成:……   他就知道会这样!   不过也没关系,他今天故意惹了母亲不高兴,母亲早看出来了,派出来抓他的人里,有武功特别不错的, 但有意外, 捞他离开不是问题, 他也绝对出不了事!   六皇子穿着夜色里不易被人发现的黑色斗篷,悄悄进了冯嫔的帐篷,一进去就怒了,越过满地狼藉, 扶起冯嫔:“到底怎么回事, 他竟然……竟然对你动手了!”   冯嫔被他扶着, 坐到榻边,轻轻拭去唇角血迹,微哑声音里含着嘲弄:“咱们这位皇上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六皇子咬了咬牙,在帐篷边寻了温水,蘸湿帕子,帮她清理小臂上的伤口:“到底出了什么事!”   冯嫔任他动作,微摇了头,柳眉微蹙:“丹药没送到皇上手里,不知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还是高公公在整我,方才说话间,没问出更多信息,暂时……只能认倒霉吧。”   六皇子给她上药包扎,尽管动作里带着克制,尽量不碰触对方身体,眼神里的东西却是藏不住的,那里有簇簇火焰在燃烧。   透过帐篷专门用来透气的窗隙,苏懋看的很清楚,不知不觉,握住了太子的手,紧紧的。   太子用力回握。   二人没有说话,也没有目光对视,但彼此心中已然明白,这两个人之间是否有私情,现在不能确认,但六皇子对冯嫔,一定有超乎寻常的感情,他在心疼冯嫔。   “嘶……”冯嫔蹙眉,“你轻些。”   六皇子手指颤抖了一下,咬紧腮帮子:“等我……等我以后……并不叫你再受委屈!”   冯嫔视线骤然冷冽:“六殿下慎言!”   六皇子直直看着她,片刻后别开了视线,没说话。   冯嫔闭了闭眼睛:“你为何会来?我不是说过,除非我叫你,不得擅自行动么?”   “就是你不让我来,才会受这样的伤!”六皇子压着嗓子,眼里燃着火,“你若出了事,叫我……我们怎么办!大事不谋了么!只是两颗丹药而已,以前又不是没短过丢过,父皇从不曾亲自动手,为何这次……难道是因为四哥的死?”   冯嫔冷笑一声:“同四皇子的死有什么关系?他何曾对任何人真心紧张过?会亲自动手,当然是因为急了……”她突然倾身,凑近六皇子耳朵,轻声道,“你记住,他时间不多了。”   六皇子先是因对方身上香气袭近,忍不住轻轻嗅闻,又因对方说的这话,突然绷紧:“娘娘这话,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冯嫔放下袖子,盖上如玉肌肤:“咱们这位皇上不傻,会用丹药,当然是反复试过,认为没有问题才用的,这丹药也的确没问题,少量服食甚至有益健康,需要的不过是时间,时间累积,毒素一点点聚集,到了一定日子……呵。”   她轻轻一笑,眼尾含媚:“他现在看起来没什么事,实则五脏六腑已经被摧毁,太医平日请平安脉,也只是会觉得龙体一日不如一日,大约是年纪老了所致,瑞今他开始为了吃不到丹药发这么大脾气,控制不住自己,估计没几个月好活了……”   “可他平日最宠爱你——”   “他宠爱的可不是我,”冯嫔媚眼如丝,“他只是离不开我。”   六皇子眼神微闪:“我观父皇对太子也没什么慈父之心,此次太子奉旨查案,我们要不要顺便……”   “不要。”   冯嫔眯了眼,态度坚定:“现在什么时候了,还想动手?生怕别人想不到你?晚一点,等等机会吧,倒是今日太后那里,叫我瞧清楚了一件事……咱们这位太后娘娘,藏的可深呢。”   六皇子一怔:“娘娘的意思是?”   “你过来些。”   冯嫔看着他,素手微抬,冲他招了招,六皇子耳根微红,慢慢了凑过去……   因为距离太远,这种悄悄话更为私密,声音压的更低,苏懋和太子并没有听见,但有一件事可以确定,六皇子很听冯嫔的话。   二人的同盟关系牢不可破,且在这个关系里,冯嫔是主导者。   “……可记住了?”   “记住了。”   “那就早些回去。”   “可……”六皇子有些舍不得,“你到底有没有……谁!”   话还没说完,外面突然有了动静。   冯嫔眼神示意,六皇子没敢再开口,深深看了她一眼,就戴好兜帽,快速从帐篷侧后门帘离开。冯嫔目光也在房间里快速掠过,猛然一顿,快步过去,将东西踢进了桌下角落。   被发现了?   不仅六皇子紧张,苏懋也紧张了起来,太子却并没有动,依旧扣着他的腰,大手拂开他的手,在他掌心写了个‘非’字。   非,不是,不是我们?   苏懋看向太子。   太子垂眸,终是没忍住,亲了下他的眼睛:“别怕。”   底下姜玉成可是惊的不行,差点露出形迹,还好长公主派出来的人给力,千钧一发的时候把他带开了,可惜纨绔小郡王就是纨绔,发现动静跟他没关系,还很有可能有大热闹看时,立刻脱离了暗卫掌控,重新跑到帐篷边,选了个合适的位置,偷听了起来……   你道谁来了,不是什么刺客,不是什么飞贼,是章皇贵妃!   她气势汹汹冲进帐篷:“好你个贱人,皇上面前都敢不说实话,你分明去过太子帐篷不是么!是不是你害了我儿!”   冯嫔淡定极了:“这大半夜的,姐姐不休息,这般无理取闹大动干戈,就不怕太后娘娘惩处?”   “本宫怕什么,太后罚禁足的是你又不是本宫!”章皇贵妃盯着冯嫔,目光阴戾同,“你敢不敢同本宫说,你去过太子帐篷!”   冯嫔:“姐姐说的什么,我不知道。”   “你还敢说你不知道!”   章皇贵妃目光掠过房间,似在寻找什么:“东西呢,你藏到哪里去了!皇上身边用度,你我都清楚的很,他来你这之前还没什么,从你这走衣角就蹭到了赤金砂,别人不知道也就算了,你瞒不过我!”   “哦?”冯嫔看向章皇贵妃的视线开始危险。   章皇贵妃冷笑:“此次冬猎,一应用度皆由我调派,太子帐中用的什么东西,我最清楚,里面有一长条小几,高不足三尺,宽约一尺半,上有祥云雕花,以赤金砂点描,正合太子身份使用,所有人里,只他那里放了这小几!当时下面的人写了条陈请示,别的物件都不打紧,独此小几,乃是新制,刷的金漆尚未全干,正常使用不要紧,若大力磨蹭,其上赤金砂恐会掉,我想着这不是什么大事,谁会专门去磨蹭它,便没管,不想你竟真干了这种事!”   “怎么,是悄悄过去想要勾引太子,还是遇到了什么意外,惊惶之下碰到了这个小几,在身上留下了痕迹,又在今日蹭到了皇上身上?我倒是小瞧了你,之前怎么看都没发现,却原来早就换过衣服配饰,生怕落下什么把柄?可惜雁过留声,水过有痕,终于还是叫我发现了!”   “你分明就去过现场,我儿是不是你杀的!还是你看到了,谁杀了我儿子!”章皇贵妃上前,恨恨看着冯嫔,“我可同你交底,我只想寻到杀我儿子的真凶,只要你同我实话实说,我可允诺你安全,此后绝不动你!”   冯嫔突然笑了:“你即怀疑我是杀人凶手,怎会让我好好的,你这允诺,自己不觉得好笑?”   章皇贵妃眯眼:“只要你敢说,我自有方法分辨你是说谎还是实话!”   “四皇子屡次对我不敬,为了你这个娘亲,做计陷害我多次,我为什么不能杀他——”   “你!”   “我劝姐姐你,”冯嫔阻了章皇贵妃的话,目光凌厉压迫,“还是好好想一想,怎么同我说话的好,想好了,再来谈。”   章皇贵妃盯了她良久,目光如刀锋寒戾,冯嫔任她盯,不但未退,还唇角微勾,笑的妩媚,意味深长。   对峙良久,章皇贵妃退开了:“我会再来找你的!”   先是皇上,后是章皇贵妃,前者低调但敏感,后者高调气势汹汹,哪一个似乎都不能忽视,冯嫔这里瞬间聚集到了大量目光,人多眼杂,已经不太适合停留。   想做的事也算有了收获,苏懋和太子也准备暂退。   从树上下来容易,跑出一定范围却并不简单。   苏懋不会武,也不懂得隐蔽技巧,怎么从风向和微雪中分辨有利方向,只是感觉周遭气氛越来越紧张,可能稍不注意,就会被发现。   太子却从容的很,哪怕空中已经开始飘雪,他脚步也无丝毫滞涩,似乎天生就能从风向和雪花飘飞的缝隙里嗅到守卫气息,轻巧的避开,无声的纵跃,似在河水中轻点而过的飞鸟,静谧掠翅,转瞬远离,连那一点点出的痕迹都,迅速被新落下的雪盖住。   慢慢的,离自己的帐篷越来越近。   苏懋安下心来,看看左右:“……不等小郡王么?”   太子脚步未停:“他方才打出了信号,今夜不便再过来,一切明日再说。”   说完,看着苏懋略意外的眼神,多解释了一句:“不是他自己打的,是他身边的护卫,长公主派来的,武功很高。”   驭严一言“这样啊。”   苏懋就懂了,刚才形势变化太快,他和太子都察觉到了人多眼杂,隐有风险,长公主派来保护儿子的护卫蔫能察觉不到?必是当机立断,带姜玉成走了。   武功高强的人大约有什么默契点在身上,留下个仅有太子明白的信号并不是什么问题。   苏懋想,长公主这边对太子的态度,似乎没再想遮掩了。   外面乱的时候,正适宜悄悄打探消息,大张旗鼓行动反倒会成为众矢之的,似乎应该借着这个时间休息调整……这个念头一出来,苏懋就摇了头。   他们和别人不一样,太子奉命查案,外面这么大动静怎么可能察觉不到,毫无动作?什么都不做反而更可疑。   “殿下是不是不能休息?”   太子颌首:“章皇贵妃都冲到冯嫔帐中算账了,孤怎能不顺便去收一波线索?夜里冷,你莫要再出来,好好睡一觉。”   “那殿下注意安全。”   苏懋腿上还有伤,也的确体乏无力,撑不了太久,需要休息。今晚收获其实不错,稍后调查方案不用重提,之前计划时就已讲说清楚,接下来会跟着走,希望明日醒来,会得到好消息吧。   外面雪又开始下,纷纷扬扬,不大,也不停。   有些人在这个夜晚格外安静,不管睡没睡好,总归悄无声息,有些人就不行了,一直听着外面动静,心中有无数个念头在跳,总觉得未来预感不太好。   比如六皇子。   今夜发生的事在他意料之外,先是皇上,再是章皇贵妃,卡的时间有点太巧,正好在他特别想要见冯嫔的时候,他并没有看出哪里不对劲,皇上身边的那个老太监高公公,他就没有看明白过,一切似乎只是个巧合。   太子又很快找了过去,打着查案的名义,去冯嫔帐中问供,看不出喜怒,气势却也是惊人的。   这些发展他琢磨不透,但看着气氛,看着太子快速行动起来的手下,他总觉得前前后后发生的这些事,对冯嫔太过不利,对冯嫔不利,就是对他不利,他得想个办法……   倒也不用一击制敌,必须要把太子怎么样,打乱他的查案节奏就行了,只要让他这边顿一顿,缓一缓,冯嫔自能调整过来,妥善处理,想出办法应对接下来的一切。   她有多厉害,他早就知道的。   怎么打断呢,从哪里下手呢?   太子似乎没什么短板,没有什么让人抓得住的把柄,没有什么害怕的事,过往岁月里,甚至连脾气都让人摸不清,你不知道他因什么事气不顺,杀人不眨眼,也不知道什么事能让他开心,他好像从来就没开心过。   不过现在,似乎有了一个人?   六皇子捏紧了茶盏,眼梢微眯。   苏懋……谁能想到呢,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真的能成为太子放在心上的人,甚至成了他身边最大的助力?   太子被废时,六皇子和所有人一样,都认为这已经是结局,不管冯嫔还是章皇贵妃,所有离皇上近的人,都猜得准皇上的心思,太子本人也随波逐流,除了脾气不太好外,完全丧失了斗志,宫中形势的变化,好像就是从苏懋到太子身边开始的。   六皇子感觉自己察觉到了重点。   尽管太子一直遮遮掩掩,低调谨慎,未让别人认为他对苏懋有过多的情感,但形势走到现在,很多东西已经藏不住了。   各种思绪在脑子里不停转动,六皇子饮尽杯中茶,神情越来越放松,唇角甚至勾了起来。   对手强大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对手没有弱点,现在对手明显有顾忌的人,再不知道往哪里打,他岂不是蠢?   这个苏懋,现在虽已经升为东厂厂公,但只是接了圣旨,时间太短,东厂的人还未来的及认主,身边并没有多少人听用……   他堂堂皇子,搞太子不太容易,需要更深更密的计划,还搞不了你一个小太监?   六皇子对苏懋并不熟悉,不知道苏懋怕什么,但总有些东西,是太监们都怕,且足以惊动人们眼球,调开视线的。   太监啊…… 第76章 假身份 姓苏的有本事,极擅勾引挑逗之事。   六皇子并不知道苏懋的秘密, 只知道现在冯嫔身上压力很大,除了皇上,还有太后, 章皇贵妃,甚至太子的问讯压迫,他无法像以前一样时时请安, 守护在侧,担心冯嫔应对不好。   他自己这边也是,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有一种被窥探感,可仔细回视,又似乎没有, 他感觉到了危机, 又把不准。   遂不管他还是冯嫔,都需要一个时间调整,打乱对方的节奏,让事情慢一点,让形势缓一点,好方便自己看清楚, 准备好应对。   心中想好计策, 他招手叫来心腹, 如此这般的叮嘱了几句,就让他们下去做事了。   很快,不知道从哪开始,开始有流言传出来, 说苏懋其实不是太监, 是混进宫里的刺客, 有些人专门培养,用来行刺的死士,本领奇高,不然怎么那么多人前赴后继送到奉和宫,所有人都死了,就他活着,还成功的迷惑到了太子,短短时间当上了东厂厂公?   什么,你不信?你品,你细品。   太子是什么样的人物?不提别的,只说于女色一事,他不娶妃,不纳人,多少年下来,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早些年可以说时局动荡,战势影响,后来呢,外头不是没给他送过人,明里的,暗里的,有心思的,没心思的,多少相貌周正的女子男子送进奉和宫,俱都沉沙折戟,性命都丢了,被他亲手斩杀,凭什么姓苏的例外,走到哪带到哪,恩宠有加,不得是姓苏的有本事,极擅勾引挑逗之事?   这皇城里头,哪个太监不是从学规矩,熬资历开始,一点点上进,升品,谁能短短不到半年连跳数阶?你说苏懋有真本事,这我信,大家所有人也都看得到,他验尸推案的确有一手,可皇宫里头,哪来的那么多案子,往常死了人,可有这般大费周章过?要说没人从中操作推动,你信么?   还有太子的变化,半年前他是什么样子,现在是什么样子?之前早就被人忘到脑后,无人关切,甚至想不起来的奉和宫,什么时候开始卷土重来,风头更胜了呢?没错,就是从苏懋出现开始!   这个小太监可了不得,不但勾住了太子,悄无声息开展晋升之路,还哄的太子为他周旋,小心呵护,必定是有所图谋啊,至于他图谋的是什么,大家仔细想想,最近都发生了什么事?   那当然是四皇子之死!没准这事就是他干的,现在还承接了案子,是想干什么?   各种留言里编的天花乱坠,再加上传话者自己的艺术加工,最后的发展方向简直匪夷所思,但就是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才会更容易招来大多数人视线,引得上位者不得不重视,不信,也得查一查不是?   查不出来也没什么关系,太子没有多少损失也无碍,六皇子要的只是个时间差,而且最后结果于他来说没什么收益,谁也不会查到他身上不是?   何乐而不为?   接下来果然,人们反应迅速。   首先是太后这边,人是她力主升迁的,还真真实实的救了她,不管她信不信,感觉这些事例有几分真几分假,都得派人来看一看,得个反馈——   “让人去瞧瞧那孩子,人还伤着,别吓着了。”   至于这怎么瞧,想要瞧出什么来,外人不得而知。   接着是皇上这边,本就对太子一直忌惮,现在蹦出这种机会,怎会不重视——   “通知殿前司,加强护卫力度,整肃冬猎风气,乱传谣言者,依法处置,祸乱人心者,不可容情。”   至于保护谁,防着谁,保护之名下藏着怎样的目的,见仁见智。   章皇贵妃怒火中烧:“我儿……莫非是因此枉死!”   她微垂眉,眯了眼梢,理了理袖子,挥退了帐中所有人,说是想静一静,给已逝的四皇子烧柱香。   皇子们也个个坐不住了,不仅皇子,二皇子都拖着病体,准备出来看看热闹……   也不知道太子这回会不会倒?   唯有冯嫔,反应与所有人不同,听到所有人都在动,唯六皇子从容不迫,连问都没问一声,就明白了。   “蠢死了!谁给他出的主意!”   ……   一时间,所有人行动起来,连空气中的味道都透着紧绷。   “怎么回事?”   姜玉成左看看右转转,发现身边经过的人脚步都比寻常略快,精神头也有些不一样,很不理解:“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正好有兵士快速朝太子走来,附耳轻语,太子脸色立刻就变了:“不好!”   放下眼前的事就往回走。   姜玉成很少见他这个样子,难得反应神速,脑子里的弦也跟着绷紧了:“莫不是苏小懋出事了?”   谁敢!好大的胆子!   太子急的已经开始运轻功:“我先走一步!”   姜玉成哪敢拦,拎着袍角就跟着跑,后边护卫追了过来:“小郡王——郡王爷——长公主——”   “哎呀这个时候还吃什么饭,哪有时间!你回去告诉我娘,苏小懋出事了我得去看看,中午就不回去了!”姜玉成跑的飞快。   “站住!”   这要是换了别人,姜玉成一准不理的,可这声音是自己亲娘……他只得停下来,乖乖唤了声‘娘’,又瞪向身侧护卫,我娘在这,你怎么不早说!   护卫很无辜,刚刚叫你,就是提醒长公主在前头,不是说让你回家吃饭啊!   姜玉成脚尖方向未换,可怜巴巴的看向长公主,软着声音撒娇:“娘……我亲娘,这回真不是我听话,是真有事!苏小懋要是出了事,我以后——”   “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长公主一脸平静,稳极了,“让你爹陪你去。”   话音未落,姜驸马已经往这边走了。   姜玉成:……   “可是您方才不是……”   长公主一抬下巴,姜驸马干脆小跑过来,拎起儿子的后脖领:“不是很急么,还不快点!”   姜玉成:……   “爹,我亲爹!您力气能使小点么,我后脖子肉都要被你揪掉了!”   所有人都在动,唯独苏懋自己这边,风平浪静。   一般被传谣言者,谣言经过大都谨慎的绕之而行,时间也有些太短,他并没有听到任何风声,回思案子进程,之前计划,并没有任何问题,接下来的网怎么铺,案子怎么查,嫌疑人的疑点怎么确定,都有谁来过案发地点,想做什么……都有相应计划应对,只是细节琐碎,需要更多时间。   大多数人手跟着太子查案,被派出去的哪儿都有,连小郡王都跟着出去办事了,信息未有更多返回之前,反倒是他这个伤病患者最为清闲。   睡觉睡够了,饭也吃饱了,干点什么呢?   苏懋琢磨着,要不要洗个澡?   之前是没时间,也不方便,现在其实也不算很方便,但之后案子相关信息过来,他只会更忙,更没时间,身上伤是皮外伤,并不重,也开始结痂,不影响站立,洗澡也没关系,注意点就行,而且当时的血污虽然擦去了,总觉得不算太干净……   他现在受封东厂厂公,人还未返京,无法接掌更多力量,只是手边多了几个得用的小太监,可信度未知,但太子既然放了进来,想必表面上是没什么问题的,稍后需得继续观察评估,别的事干不了,弄点热热的洗澡水该是没问题?   前后想想没什么问题,苏懋就发话了,说要沐浴。   下面的人也不觉得这个要求有什么不对,冬猎在外,洗澡这种事比起平时来说的确更不方便,但那也只是针对别人,于皇室贵人,有什么不方便的?   皇上要想洗澡,随时可以,皇子和妃嫔们有这种要求,同样随时可以,苏懋虽然不是主子们,但他现在在太子身边,享受的就是主子的待遇啊。   下面人立刻去准备了,不多久,就有人来请,说准备好了,请他过去。   帐篷里洗澡不太方便,排水什么的就是问题,虽然燃了炭盆,也不能保证特别暖和,洗澡可是要脱衣服的……下面人找了烧热水的地方,将人清空,供苏懋使用。   这种简单小房子,苏懋这几天见到过不少,整个冬猎队伍,除了皇室,护卫,还有朝臣及家眷,大冬天的,谁没个用热水需要?自己能起的明火有限,更多的得皇宫安排,做饭的灶头,烧水的单房,都有讲究,并不在一处,刚好现在这个时间不是忙期,予些好处空出一间并非难事。   苏懋很谨慎,做的所有决定都不出格,也没有影响任何别人,洗澡的东西,环境,也是仔细检查过的,并没有感觉到哪里不对,他哪里知道,六皇子想法发酵于半夜,蓬勃于今晨,到了现在这个时间点,催发到气势汹汹,无法阻挡,而这边帐篷里大部分人都跟着太子出去办了,留守的人特别少,防君子足以,防小人实在是不够。   检查完环境,他开始在心里勾划每日必要检查的清单,比如胡子有没有处理,面色可不可疑,今日行为可有暴露之处,洗澡环境可有达标,遮挡是否足够……   衣服脱的差不多的时候,该检查的也检查完了,只是有一点不太确定——   此次冬猎环境特殊,又太冷,他好像有两次方便姿势未注意……不过不用慌,问题应该不大,他每一次方便,都注意观察了四周环境的,别说太子,不应该有任何一个人知道。   就在他将最后一件衣服搭到屏风架上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声响,很多很多的脚步声!   苏懋眼梢立刻眯起,手迅速伸向刚刚被搭到屏风架上的衣服——   “哗啦——”   屋顶上动静比他还快,简单用瘦木薄瓦搭建的房子经不起破坏,突然一个人破开屋顶,重重砸了下来,刚刚好落在他的沐桶里!   苏懋:……   “殿下?”   太子颌下滴着水,目光灼热的掠过他肩腰,克制地在大腿转了半圈:“懋懋,若孤说没有想偷看你洗澡,你可信?”   “殿下躲什么,不是早早应了与我大战八百回合,今日雪色正好,因何避战!”   苏懋没来得及反应,也没有时间反应,外面声音非常近,似乎就在耳边,这时候说什么都是次要的,哪有时间吵嘴架,先穿衣服要紧!   太子也没时间干别的,抹了把脸上的水,从浴桶里站起来,甩了甩手,拎起架子上的厚厚貂毛披风,罩在了苏懋身上,下一刻,就得举刀往上——   叫阵的人已经杀过来了,就顺着他刚刚在屋□□出来的口子!   苏懋手脚迅速,里衣中衣什么的早就穿好了,眼下厚毛披风兜头罩过来,身体更不可能会被看到,只是有些意外,举剑杀进来的人,竟然是驸马姜长卿,长公主的夫婿,小郡王的爹!   小郡王还在外头喊呢——   “爹呀你可不能输!不然我娘今晚一准不让你进屋睡觉,她今日叫厨下准备的东西,都归我啦!”   一听这声音就知道,除了兴奋激动,还有扩声效果,大半是两手围拢在嘴前做喇叭状,大声喊出来的。   苏懋感觉有些魔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他是在做梦么?为什么驸马会武功,为什么会武功的驸马会寻太子打架?这两个人可是差着辈分,差着年纪……他从未听说过驸马擅战啊!   姜驸马不是一直都是个乐呵呵的老好人,谁都不讨好,谁都不得罪,脾气好的跟个面人似的,别人说他溺爱儿子他不生气,说他惧内也不恼火,就天天围着妻子儿子转……   可看眼前剑招之凌厉,出手之果断,哪里是个没脾气的人,他分明非常刚!   小小的烧水房,用瘦木薄瓦搭建出来的避风之所,受不了太子方才那一砸,更受不了两个武功高强的人争斗,很快摇摇欲坠,分崩塌陷!   瓦片乱飞,木头横斜,好在苏懋跑的快,打架的两个人也很有危机感,站位有利,没有人受伤,只是……房子都飞了,三个人自然也就显现在了众人面前。   苏懋看着外头这一层一层的人,陷入沉默。   这是小半个参与冬猎的人都来了?为什么所有人目光都盯着他,难道不是打架的两个人更有视觉吸引力么?   “别打啦——二位别打啦,再打老奴都没办法向太后娘娘交代了!”   太子和姜驸马兵器相撞,分开轻身落于两方,呈对峙之势。   “还是别打啦,”老太监上前,行了个礼,“这外头流言传成那个样子,属实不像话,太后娘娘担心的很,两位还是且先等等,把这个事说明白了再切磋如何?”   太子收剑,眼瞳移过来,似有霜色凛冽:“身边人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你们以为,孤是傻子?”   看热闹的众人一滞。   也是,要说这皇宫里谁是傻子,太子都不可能是傻子,从小聪慧,文武双全,文能治国,武能退敌,智计上更是没有输过,现在回看之前被废,怎么看怎么像他自己放弃了,一旦想干,哪怕什么都没有,也能绝地重生,卷土重来,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任人摆布的傻子?   如若苏懋身体有异,必藏异心,他又怎会发现不了,不提防不警戒,一直重用?   姜驸马也收了剑,语气里有被人打扰,没打尽兴的不悦:“还都在这边戳着,是觉得我的眼睛也是瞎的了?”   众人:……   对啊,这苏内侍方才可是在屋里沐浴的,姜驸马和太子切磋,都进了房间,想必是看到了。   姜玉成小跑过来:“爹你没事吧?赢了没?怎么打架都打到苏小懋的洗澡房了,我和苏小懋一块洗澡的时候,您也没这般打扰啊,有点不妥,还得我娘稍后记得帮你补赔礼。”   这话就更微妙了。   众人一寻思,小郡王向来是个不墨守成规的顽固,什么尊卑观念在他那里,都抵不过四个字——小爷高兴。他和苏懋这几个月接触可不算短,时常混在一起,感情不错,一起洗过澡好像也很正常。   一起洗过澡正常,那苏懋是假太监这个事,就不正常了,真有这回事,小郡王能不知道?能不惊讶的闹出动静?   虽然这事儿有点儿……怪,一般太监是不允许和主子们靠太近的,更别说一起洗澡,可放在小郡王身上,似乎就没什么理解不了的。   有人大着胆子在人群里喊:“可流言纷起,兹事体大,我等尚未查验——”   姜玉成就瞪了过来:“你这什么意思,是在挑衅么?不信我,不信我爹,还是想欺负我娘长公主?”   大家就看到,宠媳妇儿子的姜驸马一瞬间眼神犀利了起来,连手上的剑芒都更锋利了。   事情到这种地步,苏懋哪能不知怎么回事?这是冲着他来的!   他的秘密被知道了?   不可能。   他自认守的牢,连太子都未曾多言,宫里还能有谁比太子离他更近,更有机会知晓?幕后知道他身份的那个人也不可能,他于这个人来说还有用,什么都不提直接揭破,委实没有收益。   如果是旁的人知道了……利用这一点过来拿捏谈判,岂不是更能谋到好处,这般大肆张扬,大张旗鼓的过来闹,还怎么拿捏?   这种形势并不像秘密暴露,更像是有人起了什么心思,故意传谣,冲着他来的,也是冲着太子来的。   而太子和姜驸马这一出,更像是互相打配合,要救他。   可这种事不能深思,真要较真,掰扯起来,恐难过去。   他得想个法子,怎么样能快速转移人们注意力,度过这一波呢?   苏懋正想着,突然有人自远而近跑来,速度非常快,神情非常惊惶——   “出事了——启禀太子殿下,出事了,六皇子殿下他,他死了!” 第77章 新死之人 又是个皇子。   可真是没想到, 峰回路转,意外一波接着一波。   大家正在太子这看热闹,想看看新升任的苏督主是否真的那么有本事, 传言是否为实,情绪节节高涨之时,突然又生意外, 六皇子死了!   这是怎么话说的?这么大的事……当然要去看看!   原本还有人就苏督主真假一事心有不甘,纵太子和姜驸马在前背书, 也想再追问几句,结果这事一出来,注意力立刻被调开,管他是真是假的, 一个太监真假, 哪有皇子之死震撼?这可是接着死了两位皇子了!   这不就是更大更刺激的事发生,足以覆盖面前的小刺激?   姜玉成朝苏懋悄悄挤了挤眼睛。   他知道自己这样不太好,毕竟有人死了,死的还是他表兄,有血缘关系的,不该这么幸灾乐祸, 但在他心里, 从未对他好过, 不是算计就是利用的血缘表兄,就是不如真心相待的好朋友重要!   太子迅速稳住情绪,一脸正气:“命案又发,事关皇子, 朝廷安危和颜面不容有失, 还请诸位拔冗, 待孤更衣后,随孤一同前往。”   “吾等愿随太子左右!”   大家的心气,从未像这一刻这么齐过。   不多久,人群中间流水般让出一条路,太子居中前行,其他人尾随其后。   苏懋和姜玉成默契的跟上,一边跟着走,一边悄悄打眉眼官司——   苏懋:你们怎么回来了?   姜玉成:你这这么危险,我们不回来,你出事怎么办!   瞧瞧周围这帮人,乌泱乌泱的过来,也不知道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他还轻轻撞了下苏懋肩膀,压低声音:“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出现这样的谣言,你得罪了谁么?”   苏懋摇头:“我亦不知。”   视野变化,他发现人群中少了一个人的影子——姜驸马。此人在方才,不知不觉时已经离开。   “你父亲……”   “哦,你说武功是吧?”姜玉成眉飞色舞,透着得意,“是不是瞧不出来?我同你讲,别看他看起来老实巴交,跟个笑面佛似的,万事不过心,其实年轻时花活儿多着呢,也算是文武全才,文呢,是我祖父压着他学的,他天资很好,随随便便就能考上个探花,奈何志不在此,不爱官场汲汲营营那一套,武呢,是我曾祖母教的,我曾祖母倒是没有压着他学,就是出生武将世家,本事太厉害,我爹自己喜欢,偷偷学了……还好我爹年轻时长的不错,靠着姿色叫我娘多看了几眼,追人花活儿多还细致,叫人瞧不出来,我娘也是那时经验不丰富,便宜了他。”   “尚了公主,就不用祖父催着上进,非要当个宰辅啥的光耀门楣,有个散职混日子,我爹可高兴了,这些年小日子过的美着呢,不过武功却没放下,外头见不着,家里的人都知道,每日鸡鸣必起来练剑的,说年轻时也曾仗剑走天涯,潇洒着呢,当年外敌来袭,太子和皇后统帅守城,我爹也曾是帐前大将来着……”   “只是他喜欢是喜欢,却也没有特别执着,非要在这行当做出什么成绩,他就是手痒时会想玩,平时么,还不如伺候我娘呢,要说他这辈子最喜欢什么,那就是我娘了,他的老友说他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他却说与挚爱之人相伴白首,是人世间最美不过的事,他此生只盼天下太平,繁华盛世,他可以有此一幸,永远不尝分离之苦……”   姜玉成说着,鼻子哼哼了两声:“哼,都说我纨绔,没个定性,其实都是随了我爹!不过我娘说的也对,男孩子,开窍晚一点也没关系,我是我爹的儿子,差来差不了……你放心,这回的事即过去了,之后就不会再掀起风浪,要是有人欺负我爹,我娘也不会干的,我娘那个人,凶的很,谁都惹不起……”   不知道小郡王是不是有点紧张,说了很多,苏懋听着,越发佩服长公主和姜驸马,人生在世,尤其是他们所在圈子,很难不为名利裹挟,他们能如此通透,看清楚自己和自己想要的,委实珍贵。   一行人很快到了现场。   六皇子死在自己的帐篷里,背对着门,斜躺在血泊里,后心插着把短刀,血还在滴。   房间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   太子看向苏懋:“你怎么看?”   苏懋也没乱动,观察房间一周后,谨慎走到死者面前,摸了□□温,睁开眼皮检查了下瞳孔,指尖蘸到点血,凑到鼻前细嗅——   “六皇子体温和常人并无二致,血液状态新鲜,显是新死,事情可能就发生在刚才。”   但有个事很奇怪。   “诸位请看——六皇子身着常服,并不厚重,没有厚披风,也没有过多配饰,舒适为上,桌边茶具干净,放着一壶酒,酒盅一只,饮了一半,他方才显然在独酌,且放松闲适,心情很是不错。”   “太子那里发生那么大动静,几乎所有人都去看我,他为什么没去,还如此愉悦闲适,是没有听到动静么?”   不可能。   所有人心中齐齐浮现出这三个字。流言来势汹汹,浪潮般又快又狠,整个冬猎营地都听到了,六皇子怎么可能没有听到,一个有夺嫡之心的皇子,会这么不在乎外界发生的事?   有个问题立刻有了答案——   太子和姜驸马做保,苏懋身份应该是没问题的,他没问题,流言就只是谣言,是别人有意瞎编陷害,害一个太监能得到什么好处,害的当然是太监背后的主子,太子。   谁干的这一切?   怕就是这位闲适看戏,心情愉悦的六皇子了。   本就是自己策划,前因后果都知悉,大概发展方向也想得到,可不就不用出外围观,静待发展就行了?跑出去受那个冷呢。   “诸位再看这把短刀——”   苏懋让开些位置,让大家看得更清楚:“凶器为利刃,样式却比较特殊,刀柄雕花精致,刀身流畅,锋利性却差了些,比起实用性,似乎更具观赏性。”   他略抬手,指向帐篷西侧,离门边不远的长条形几案,几案上,放有一个刀架,如今刀架是空的。   所以凶器,是本来就放在六皇子帐篷里的装饰品?   太子:“如此看来,凶手过来行凶,更像是临时起意,连凶器都是顺手在六皇子这里拿的,并无太多事先计划。”   苏懋颌首:“但仍然有一点很明确——”   太子:“凶手对六皇子很熟悉,至少会知道,他这里的置物风格。”   苏懋:“还得知道在外面这么热闹的时候,六皇子一定不会去凑这个热闹——此人大概已经想明白,外面关于我的流言是怎么回事,看准了利用这个时机,快速杀人,不被人觉察。”   太子:“帐篷里整齐干净,没有任何打斗痕迹,证明这个杀人过程非常快,要么,六皇子对来人不设防,要么,他根本就没察觉到,来人刻意收敛了脚步,放轻了声音,进来就是冲着杀人来的。”   凶手的逻辑看上去,作出杀人的决定仓促又意外,但杀人的过程却很冷静。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短短几息间,捋顺了思路。   围观众人:……   别人看重苏懋,大力攻讦似乎是可以理解的?能和太子这般默契的,绝非常人,查案可以想到一处,别的呢?是不是也可以?   六皇子这一出有点太明白了,就是想坑别人,算计苏懋顺便连累太子,没想到算计来算计去,把自己给算计死了。要是不生这歪心思,估计也难有所有人都跑去看热闹,唯他这里清静独酌,无人看守,正好给别人下手的机会。   姜玉成这边拎来守门的小太监:“怎么回事,刚刚都没人看守的么?”   小太监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这……这不是小人们的错啊,六殿下今日心情不错,叫我们上了酒水,又嫌看着我们碍眼,全部都轰了出去,就一个人在房间里,小人们也不是没规矩的人,到处乱跑,可外头那么大动静,难免分些心神,就……”   姜玉成:“也就是说,谁来过,干了什么,什么时候走的,你们都没看到?”   小太监连连磕头:“小人们无能,真的没听到任何动静啊……”   凶手是谁,为什么要杀六皇子?动机先放一边,谁有这时间?还偏偏挑现在这个时间点?是不是该排查一下跟这边关系敏感的人都在干什么?   大家刚想到这个点,不料太子早有准备,往这边走的时候就吩咐人下去查了,这时已经得到快报,进来禀告——   “启禀太子殿下,属下等查到,发现六殿下意外往前的一刻钟,章皇贵妃娘娘一直独自在帐中,为四殿下燃香,冯嫔娘娘因禁足未出,大殿下和二殿下听闻苏督主身份‘有异’,俱都很关切,只是身份不同,比较克制,大殿下并未很靠近,在人群远处,二殿下因身体原因离得更远,只是叫身边人前去打探……”   这些话传达的意思非常明确,章皇贵妃和冯嫔都在自己的帐篷里,看起来没有作案时间,但都是自己的地盘,有没有出来过,谁都不知道;大皇子和二皇子同是皇子,利益关系牵扯更深,但二人都出来看热闹了,似乎没有作案机会,但格外僻静时容易作案,格外热闹时——又怎会不可能?   所有人视线都放在太子和苏懋这边,不就没有人能关注他们,他们趁机悄悄干点什么事,重新汇入人群里,似乎也并不是特别难的操作。   从发现人命到现在,现场分析了,探查方向明确了,连嫌疑人都有了,众人看向太子的目光不得不充满赞叹,所有想法手段都快人一步,太子果然厉害!   从四皇子到六皇子,所有人都觉得这个案子不对劲,行凶者,一定是利益关联的人,方才几个都有可能,皇上和太后也……当然这两位深居高位,很多事做起来并不方便,行踪跟查确定也不会跟外边人说。   可是还有一件事——   “血迹呢?”   姜玉成替大家问了出来:“这样突如其来的动手,一击毙命,凶手身上不会沾到血迹么?”   苏懋看向太子,也是想提醒太子,查这个点,不断外面的人很快给出了答案 ——   “启禀殿下,在从未发现了这个!”   是一方帕子,很厚很大,上面都是血迹,如果用它来垫手相隔,死者身上的血迹还真有可能沾不到自己手上。   关键是这种帕子……苏懋眼神微闪。   这是这次冬猎,各个帐篷里统一会用的东西,属于后勤用耗,经二十四衙门申报,代掌凤印的章皇贵妃亲自批准,到处都会用到的东西,还数量不一,分发的没有定数,这方帕子到底是谁的,从哪来的,根本查不出。   “圣旨到——”   就在这个时候,皇上旨意来了,所有人跪接。   旨意是给太子的,言语相当不客气,指责太子查案不力,所有人为他停留了这么久,他没有破案也就算了,竟然又死了一位皇子,简直是无能表现。   还给出了时限,说将近年节除夕,最多容他三日,三日之内再破不了案,冬猎队伍也要折返,他这个太子也别干了,退位让贤吧。   现场内外寂静无声,没有人说话。   同样是皇子之死,四皇子死时,皇上亲至,极为惋惜,这次是六皇子,皇上非但没有过来,旨意也未有一二悲痛之意,甚至只会指责太子办事不力……   大家心生悲悯的同时,看向太子目光也忍不住带了些难过,人命案本就复杂,尤其皇子之死,牵涉更广,太子已经不遗余力,且非常厉害了,换做别人,可能现在都没有头绪。   “殿下安心查案,臣等相信殿下,定能破解难题。”   “如有任何需要,尽管来召,臣等定不遗余力,尽忠尽职。”   “事情纷杂,殿下想必忙碌,臣等不便打扰,便先告辞了。”   大家安慰几句,依次告退,走出帐篷后,也难免眉眼官司,窃窃私语,但这次方向变了,不会再像上一次一样,讨论北方敌国的谈判条件,是不是应该把太子交出去,而是这样的太子,似乎不应该被埋没,被冷落,被忽视……   现场进行勘察记录,苏懋和姜玉成随太子出来,碰到了大皇子和二皇子。   太子并不意外,嘴里却道:“未料二位会来。”   大皇子挑眉:“我们为什么不敢来?”   二皇子浅叹:“我们又不是凶手。”   前后说完,二人对了个眼色,不复之前互相看不顺眼,但也没有多少平和,大皇子冷哼一声,眼梢微眯:“我劝三弟,查案当谨慎,还是不要造成冤案的好。”   这是在警告太子,不要将焦点放在他们身上。 第78章 毒大概是这个 盯住一个人。   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太子微挑眉:“孤倒不知,两位关系已经这么好了。”   “你也无需过多试探,”大皇子哼了一声, “方才你那儿闹出那么大动静,谁会不想看一看,我和二弟有没有去, 你的人想必都查清楚了,我二人来不来, 你都会问,既如此,我二人何必退避?”   二皇子跟着,颌首道:“上次四弟出事, 我们说了实话, 的确去过你帐篷,这次过来,仍然也是说句实话,方才一直在看热闹,的确没有来过这里。”   太子:“哦?你二人能彼此印证?方才都在一起?”   “这倒没有,”大皇子看了二皇子一眼, “只是退出来时看到彼此, 想必大家想法一样。”   苏懋肃立一侧, 看完了整个过程,同时明白,大皇子和二皇子依然感情不睦,关系不怎么好, 但对于这两桩命案, 想法似乎相似, 或者,装的相似,他们并不想被当成凶手对待。   就如之前四皇子之死,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心思,甚至也行动了,时间线连接上有微妙之处,有一点点能彼此验证的部分,也有更多的暧昧不能语之处,绝非没有嫌疑,只看太子能不能查到了。   待二人走后,姜玉成手抄在袖子里,眉头微皱:“他们两个怎么巴巴过来了,往常不是傲气着呢么,怎么这次这么配合?”   “大概是因为——已经有两个皇子出了事,形势有些微妙。他们若不是凶手,总要忌惮一二,万一下一个是自己呢?或者——”   苏懋眯了眼梢:“他们中间有一个人是凶手,必须得演成这个样子,才能不被人怀疑。”   姜玉成嘶了声:“那我们是不是不能信他们的话,该要去查查?还有那两位娘娘,都是聪明人,大皇子二皇子都主动过来交待了,她们是不是也等着咱们去问话?”   苏懋看向太子,太子颌首:“孤会安排。”   “还有个事,”姜玉成略担忧的看向苏懋,“苏小懋这次的危机,只怕是六皇子所为,这事我都能猜得出来,别人大概也都明白了,可这个事,是谁让他做的?冯嫔么?就咱们盯着他们时,冯嫔不是和六皇子说的什么悄悄话,说的是不是就是这个?”   苏懋轻轻摇头:“未必。我观这位冯嫔娘娘行事,似乎不太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针对他的这场动作,就不算有把握,本身信息就不确定,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还能被太子迅速化解,用处不大。   “不过这个点,的确值得查一查,除了流言针对我,他们还做了什么事?”   苏懋建议道:“还是照之前计划,分头查破线索,我回去也要仔细验看下尸体,看能不能得到什么新线索,晚上若有暇,一起吃个饭,顺便拢拢案情?”   “好啊!”姜玉成应的痛快,“那我们先分头办事,晚上见!”   三人分开,苏懋返回,很快也开始了忙碌,验看尸身,寻找线索,重新归纳总结前番的卷宗文书,能否整理出不一样的思路,有任何想法或方向,立刻让人送于太子知悉……   不知不觉,外面光线消失,帐篷里掌了灯,暗夜已临。   门帘掀起,一股寒风裹挟着人影进来,是太子。   “殿下回来了?”苏懋看过去,鼻子微微耸动,“什么味道?好香啊。”   太子将酒和肉放到桌上:“不是说一起吃饭,聊拢案情,风这么冷,难道不想暖和一点?”   肉是新卤的,还冒着热气,酒闻起来很香,淡淡的微醺,劲头应该不大,足以暖身。   “殿下这般体贴,怎可辜负?”苏懋笑眯眯探头,看向他身后,“小郡王呢?”   太子挑眉,解开披风,在火边烘暖了手和身体,才走过来:“你有孤还不够?”   苏懋眨眨眼:“嗯?”   太子:“你确定他来了,真的能帮得上忙,而不是倒忙?”   苏懋:……   “可他喜欢这些,哪怕带着玩心,多听多看总是好的。”   他并不觉得太子是在故意为难小郡王,小郡王既然说过喜欢破案,想要多学,以太子性格,就算不给时机锻炼,也不会拦着人上进,这样坚定拒绝实在有些……   眼看太子悠悠然坐下来,悠悠然握住他的手,悠悠然送到唇边,轻轻吻了下——   苏懋突然福灵心至:“——你是不是,只想看到我?”   自从四皇子出了事,他们好像很少时间相处,吃睡都看不到人。   太子眼底映着他身影:“姜玉成今夜不得闲。姑母那里有点事,姜驸马一个人难以支应,养儿千日,用儿一时,他总为他爹尽点孝。”   苏懋:“真的?”   真不是你干的?   太子默了片刻:“至少今夜,孤只想同你相守。”   行吧,人不是铁打的,工作再忙再累,也需要休息放松,苏懋提醒:“那我们今日分析到的消息——”   太子:“明日一早,姜玉成就会知道。”   只要不耽误事,苏懋就没意见:“好。”   太子满意了,亲手执壶,倒了两杯酒,一杯给自己,一杯推给苏懋:“呆愣愣的,想什么呢?”   “案子,”苏懋思维已经进入正事,“为什么需要再死一个皇子,为什么是六皇子?我感觉理清楚这个逻辑,我们就能知道凶手是谁了。”   太子:……   你这也太快了,我这么大个人坐在你面前,你竟不想多看两眼?   “不急,”太子收敛思绪,“我们慢慢来,从头想。”   苏懋端起酒盅,浅尝了一声:“你指四皇子?他的死法很奇怪。”   太子:“不死在自己的空间,不死在外头,反倒死在孤的帐篷里,如若不是孤心血来潮,同你出去,最后的结果无非两个,要么,他杀了孤,要么,孤杀了他,不管哪一种,孤都很麻烦。”   这个动机已经很明显,不仅四皇子,大皇子二皇子六皇子都一样,因敌国‘废太子就答应永不犯边’的条件,俱都起了对太子下手的心思,这点证据确凿,已然清楚。   苏懋:“从时间线上看,四皇子死于子正时分,但他身上有雪,定是下雪前就出发了,为何在外面停留,原因不明,可能是遇到其他的事绊住了,可能是对于行动本身有些犹豫。”   太子:“大皇子和二皇子都说来过,皆在雪停之前,二皇子说是盯着大皇子,跟踪而来,但他本身也有行动意向,这一点可信度要折中。”   苏懋颌首:“我怀疑他看到了大皇子,没有戳破,大概看的并不清楚,不知道大皇子干了什么,大皇子大约也猜到了,故意言语暧昧,让我们多疑二皇子,这是他们两人平时的斗争习惯?”   “差不多吧,他们并不关心案情是否会破解,最为关心的,大概是自己能不能在这件事中获益,”太子道,“二人在雪停之前的行踪,可能彼此确实有碰撞,亲眼见过什么,但之后有没有回转,再来一趟,有没有杀人,并不能确定。”   苏懋点头:“章皇贵妃和冯嫔必然来过,冯嫔这边,章皇贵妃已经帮我们确定过,她应该进过内室,衣服上蹭到了金漆,我猜她当时可能情绪比较激动,或者,出了什么意外,她是个胆子大,也很稳得住的宠妃,什么事能让她惊慌失措,她看到了什么?”   “如果她来的时间很早,那可能和大皇子和二皇子碰到,因此惊慌,但大皇子二皇子皆未提到她,也未说帐篷里有什么意外动静;如果她来的时间很晚,就有可能见到了死去的四皇子;或者干脆就是在这里巧遇了四皇子,动了手……”   太子:“她什么都没说,不管是四皇子之死,还是六皇子之死,孤去问讯,她都非常谨慎,孤看得出来,她并非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在思量这里边的利弊,她想为自己选条容易又好走的路。”   “这样的话……就有撒谎可能了。”   人为了自己的目的达成,总会手段百出,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苏懋眼梢微眯:“不过现在,我最好奇的事和小郡王一样,她和六皇子相会时,要求六皇子做什么?当时他们耳语,我们都没听见,现在六皇子死了,这件事做成没有?”   可惜她不配合,这件事只怕得自己露出来,他们才能知道。   太子提起章皇贵妃:“虎毒不食子,没有人会想杀自己的亲生儿子,尤其章皇贵妃这种人,她和四皇子利益一致,休戚相关,就算来过现场,估计也只是想确认四皇子安危,并不会想杀他。”   见苏懋眼神微闪,他停了话:“你可是有什么想法?”   “毒。”   苏懋道:“四皇子死于中毒,中毒的时间,怎么入的口,毒发需要多久……是关键。”   太子:“你有想法了?”   “差不多,”苏懋想了想,道,“世间毒物何止千万,哪怕同一种毒,在不同人身上发作,都有可能出现微妙差别,难以确定品类,但四皇子的征象,瞳孔扩大,皮肤泛红,明显有发热干燥现象,这是一种亢奋表现,他当时必会伴有呼吸加快,血液循环加速的症状,还有他倒地的方向,我们可以推测出他方向感减弱,视力可能受到了影响,加之之前小郡王收集到的消息,说当夜早一点时间,四皇子脾气不怎么好……”   “我感觉这有点像我见过的一种毒,莨苕。”   太子:“莨苕?”   苏懋颌首:“此毒又名颠茄,天仙子,花朵暗弱蓝紫色,果实黑紫色,是一种常用药材,功效么,除了上述我说的这些,还有一种——”   “它又名天仙子,药如其名,有一种功效,可萃取炮制护理眼睛,能让人瞳孔扩大,看起来更美。”   太子沉声:“更美?你是说——”   苏懋招招手,叫太子靠近,唇附到他耳边轻语:“我的意思是,殿下不若查查这个……若能有结果,我们不需要查其它,也能知道凶手是谁了。”   本案嫌疑人不多,但所有人反应都很意外,看起来并不掺假,四皇子的死,非常有可能是个意外。   而且对于所有人来说,四皇子死,收益都很有限,风险却很大,远远不如太子出事。   可如果是意外,意外是怎么发生的,和谁一起发生的,当时现场的时间线可能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之前,四皇子见了谁,和谁在一起,做了什么……   四皇子出事可能是意外,六皇子一定不是。   如果说四皇子之死,章皇贵妃最不像有嫌疑之人,那六皇子这里,就未必了,章皇贵妃此前可是冲进了冯嫔的住处,逼问她是否去过太子帐篷,有无害四皇子,她心底可是有了什么确定的东西?而六皇子和冯嫔一向走得很近,大多外面需要动手实施的事,都是六皇子去做……   苏懋突然想起,太后面前,章皇贵妃和冯嫔的一场对峙,看起来像是冯嫔告状,专门过去打小报告,章皇贵妃被激的受不住,还不顾颜面的动了手,真的如此么?   有没有可能是章皇贵妃故意配合?她对儿子的死心生怀疑,想要试探?   她认为谁是凶手,冯嫔,还是六皇子?   他把这话一说,太子思忖片刻:“若如此,她可能也在关注我们的动作,案情的推进。”   “是,”苏懋用力点头,“不然怎么我们正在试探六皇子,六皇子就死了,她不是怀疑冯嫔么,为什么第一个动作不是冲着冯嫔去的?”   莫非后宫争斗之人,有什么默契之处,在那个短暂的交锋里,达成了什么协议?   太子:“所以你的想法是——”   “我的想法,殿下不都看到了?”   苏懋执起酒盏,一口饮尽:“这个案子看起来复杂,实则捋一捋,并不比之前我们办的难。现在嫌疑人,无非这么几个,都是利益相关者,想要干点什么坏事,还想把自己摘出来,要是能顺便推我给别人就更好了……我们现在需要找出来的,就是四个字,关键证据。”   皇子都死了两个了,剩下的还有谁?   “殿下盯住一个人不就行了?”   眼前少年笑眯眯,眼睛弯弯,像个狡猾的猫儿。   太子看到,眼底就多了暖意,声音忍不住带了哑:“谁?”   苏懋:“殿下明明知道。”   太子却不接话,只是看着他笑。   分明就是知道了,明白了,故意耍赖呢。   苏懋清咳一声,挽袖执壶,给太子倒了杯酒:“殿下饮一杯,许就知道了?” 第79章 孤渴你的紧 他不疼你,我疼你。   沉夜静谧, 烛影轻摇,气氛多少与白日不同,盈满氤氲暖意, 尤其面前人,还是心上人的时候。   奈何正事还没说完,苏懋努力把注意力拉回来, 看着太子的脸,突然感觉到了点其他的东西:“殿下是不是——还有什么东西还没同我说?”   太子浅饮杯中酒:“嗯?”   苏懋感觉更明显了, 细细回思良久,还真找到了点方向:“比如——不适合写在查案卷宗里的东西?”   太子伸手为二人斟酒,只笑不语。   苏懋眯了眼:“还真有!”   帘外泛着微白,落雪簌簌, 新一场雪, 又开始下了。   太子不想再忍受二人间的距离,干脆伸长手,将苏懋抱了过来,放在自己腿上:“今夜落雪也美,奈何温香暖玉,美酒醉人, 孤不想携你出门, 你我二人就如此赏一赏, 可好?”   苏懋并没有推开他,拒绝这份亲密,但问题还是不允许回避的:“殿下不准备同我说么?”   太子轻吻落在他眉心:“夜还长,懋懋要不要自己想想?”   苏懋还真就自己想了起来。   “这次的案子处处透着违和之处, 四皇子的死太过突然, 几个皇子的表现也有些诡异, 说是连环谋杀,又不大像,可大家都有充足的行动动因……”   所有的一切,源于什么呢?   敌国所谓‘废太子就永不犯边’的承诺。   所有事情的根本,是大家都想对太子动手,只是就那么巧合,太子带他出去烤鱼了,才有了四皇子之死,不看四皇子,只看这件由头,几乎是调动了所有皇子的野心,但凡一个下手,就是太子有险,所有人都下手,太子岂不是必死?   这个从敌国传来的消息才是万恶之源,勾起了所有人的欲望,目标只为太子,敌国曾败在太子手下,的确很恨太子,但会这么突然的咬牙切齿,想要太子立刻死么?   苏懋眼神微闪:“殿下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假?”   难道北方敌国并没有给出说这句话?   太子拥着他,单手执盏,喂他酒喝:“为什么这么猜?”   苏懋原本没太细想这个方向,现在深思逻辑,越来越觉得奇怪:“因为太突然,也太怪异。 ”   “如何突然?如何怪异?”   “这种消息会传出来,难道不应该是经历过两国谈判?若有谈判,使臣何处,国书何处,为什么从来没有人问,没有人提?且北方敌国那么远,消息过来需要时间,这么大的事,边关兵将不可能没有反应,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透不到京城?这个消息突然而至,突然发酵,就像从天而降……”   苏懋眯眼:“跟六皇子坑我的神来之笔是不是很像?”   于六皇子自身而言,搞他是目的,传流言是手段,真假不重要,也没有去查,编造方向只是为了效果更轰动,他要的是太子陷于麻烦之中,而不是真的知道了苏懋的秘密。   这个自敌国传来的消息,好像也只是想让太子陷入麻烦,催发出别的皇子或臣子们的动机,下手去害太子,别的事呢,应对这个事的方案呢?没有人提起,也没有人谈。   如果是真实发生的事,不可能是这样的发展方向,兴许现在皇上加朝臣们,各种朝会都不知道开了多少了,应对预案方案不一而足,正是因为没有发生,才过于风平浪静,就是有人对太子不满,想要挑拨起别人杀意,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   “是皇上么?”   苏懋看着太子,小声问。   除了皇上,大概也没有人可以完美操作这样的消息,而不被人控制和发现,没有大大小小的朝会,当然也是因为皇上不着急,不用开,大臣们急也没有用,说的多了,可能还会被皇上骂回去。   而聪明的朝臣们,估计也已经猜到了原委,遂一直闭口不言,没有发声。   太子垂眸:“……嗯。”   苏懋有些不忍心,抬高手摸了摸太子的发:“没事,他不疼你,我疼你。”   “好啊。”太子捏着他的手,笑了,“不过你怎么突然想到了这里?”   苏懋:“因为这几日你们在外头忙,我倒是闲下来,听到了不少殿下以往的丰功伟绩。这个敌国言论来的突然,让大家纷纷忆起往昔,聊起当年战事,听说那几场仗打的很不容易,惨烈,却宏大,殿下当年对敌国的震慑可不一般,最后一战,敌军闻风丧胆,直接溃败,连夜往北奔袭数百里……”   “在我朝百姓眼里,北方敌国凶悍,每年都来犯边,记吃不记打,几乎是不死不休,但既然是战争,断没有只有我们惨烈,对方一点损失都没有的局面,他们也有牺牲,死的人也很多。在对方眼里,我们的士兵也很可怕,殿下则是最可怕的人物,他们会在背地里骂你,恨你,却慑于你能力威压,没有把握时,不会擅自行动,只是放一个言论,没有跟哪位皇子有过勾连计划,不能确定殿下一定会死,他们的思维想法必然很谨慎……”   苏懋越想,越感觉自己想的方向没错:“北方敌国会侵略,是因为想要掠夺资源,前番几年大战,我朝需要休养生息,对方怎会不用?想要硬气宣战,是需要底气,需要谋划的,现在对方显然没有这个底气,怎会冲动行事?”   他越想,越觉得此事不可能。   反倒是自己国家的人,利用敌国消息祸乱人心,左右局势,才是很可怕的。只是为了自己私心,为了权势,什么都不顾,就不怕有朝一日,被权势反噬么?   他把这些分析给太子听,太子笑了:“不用怀疑,这个消息,就是假的。”   他最初如此笃定,是因为知道上辈子发生过的事,并没有这一出,当然就算不知道,他现在应该也可以和苏懋一样,冷静的分析出这一点,但这都是基于他在皇室的经历,主动学会,或被迫被别人教会的权术阴谋之事。   可苏懋不一样。   他看得出来,不管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还是接受的教养认知,他们两个都有极大的差别,苏懋很聪明,这一点毋庸置疑,但苏懋很多时候有一种与世事不符的纯真感,很多时候不会喜欢,也应该不会去想这种权术底下的肮脏。   能想到这些,可见有多喜欢他。   太子看向苏懋的眼神越发温柔。   苏懋手指玩着太子衣角,声音很低:“皇上他……就这么容不得你?”   太子倒是看的很透:“所有儿子,他都容不得。”   越是出色,越是聪慧,越是能才华横溢,盖过所有人,他就越容不得。   岁月给予人们沉淀和宽容,有些人老了,越来越豁达,有的人则越来越狭隘,越来越容不得人。   “他以前欠的债太多,现在当然要害怕。”   害怕为过去的错误买单,害怕有人因为旧事报仇,害怕晚境凄凉,死状凄惨,所以不敢死,不想死,连病都不想生,幻想能长生不老,永远掌控至高无上的权力,永远不会被人威胁。   苏懋懂,他知道太子说什么,也听到了那些太子没有说出口的话。   “那他现在明显没有达到目的……就算我们把这个案子破了,恐怕也不是什么功劳。”   皇上不喜太子,到了想杀太子的地步,那他不管做什么,都是错,躲过了这一次,还会有下一次。   苏懋有些担心:“殿下还是要早做防备才是。”   太子点了点他鼻尖:“你以为孤这几日这么忙,都在做什么? ”   “难道不是为了破案?”苏懋眼睛睁大,“殿下还顺便做了别的?”   太子:“若只为了破案,孤怎会连回来看你的时间都没有?”   “殿下做了什么?”   “冬猎场合,你觉得,孤能做什么?”   “莫非是前朝联络……”   苏懋眼睛更亮。   小郡王说过,冬猎就是一个大的社交场合,重点不在猎,而是人多,可以自由自在结伴而行,至于结伴后是打猎,还是畅谈,谁知道?   太子本就是一个大家看着成长起来的储君,从小到大都很优秀,文能定国,武能安邦,小小年纪就能承担起社稷脊梁,就算因为不公平的待遇,被迫蛰伏了几年,而今卷土重来,光芒比以往更甚,那为什么不选择他,有谁比他更出色,更优秀,更能担得起大家的期待?   苏懋的眼神让太子很受用,知道他想到了,便没有再继续:“只不过事要办,案子也得破,是时候找个人谈一谈了。”   “冯嫔?”苏懋心有所悟,看向太子。   太子:“不管是命案,还是朝堂形势,这个女人都知道太多,她若愿意提供一些东西,于孤有利。但她很聪明,向来稳得住,未看清楚之前,一定不会乱动,而且——”   苏懋:“而且殿下能给她的东西,也很有限。”   除了留一条性命的保障,再无其它,她如果想要过好日子,怕是再也不能。   “……不过我觉得,她应该会答应,”苏懋思忖道,“谁教她最能倚仗的六皇子已经死了呢?比起荣华富贵,性命于她而言,现在至关重要。”   之前细作之事,现在还有丹药之事,她还知道皇上的秘密,不管谁上位,她都前途堪忧,如果不聪明一点,好好为自己选条平安路,可就未必有将来了。   太子颌首,目露赞赏:“不过不是现在,她现在应该主意未定,甚至有些游移,冷一冷她,她才会知道怎样选,对她最好。”   “要是她一直想不通,殿下也可以考虑考虑,给她送点东西么,谁老有空等着她……”   苏懋说着说着,晃了晃头,感觉有点不对劲,晕乎乎的是怎么回事?   “这酒……是什么酒?”   他闻着明明没有那么辣,喝起来也有回甘,并不像烈酒,可怎么好像有点醉,还气血上涌,手脚都是暖的,醉醺醺又很舒服的样子?   太子捏着他的手:“往常不是怕冷?”   苏懋呆呆点头:“今晚一点都不冷,我还以为是炭火烧的旺,又饮了酒——”   太子垂眸:“这是鹿血酒。”   苏懋:……   “这么看着孤做什么?”太子倾身,眸底洒进烛光,遥映雪色,“不要对鹿血酒存在太多暧昧偏见,一提到就以为是那种东西,孤寻来的这个酒,量加的很少,只是让你暖和,没有其他功效。”   苏懋才不信,目光往下游移:“可是殿下……”   你老实点,我还能信你这话!   他挣扎着往外:“我是个太监——”   太子一把抱紧了他,低沉声音落在耳畔,颇有些警告,不许逃的意思:“你是么?”   苏懋:……   太子鼻尖蹭了蹭他耳根:“犹豫这么久,忐忑这么久,还没打算面对?嗯?”   苏懋心尖一颤:“殿下……”   太子:“孤知道。”   苏懋愣愣看着后在腰间的大手,那么用力,占有欲十足,连手被青筋都冒出来了……   我看你不仅仅是知道,还有些等不及了。   “什么时候?”他偏头,看向太子,“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太子:“你来的时候。”   苏懋睁大眼睛:“我不信!”   他怎么可能暴露的那么早!他时时伪装,时时注意,中间稍有不慎,露出过马脚,他会信,可见第一面就知道,怎么可能呢!   太子慢悠悠道:“你不像一个太监。”   苏懋:……   他本来也不是一个伺候人的太监,但——   “我有规规矩矩的,我注意了的!”   他察言观色,各种观察,起码在别人那里,从未露馅,怎么太子一见面就能知道,肯定是骗他的!   太子视线滑过他肩腰,声音更慢:“你是守规矩,除了胆子大点,别的都没错,太监怎么站立,怎么走路,你都在认真学,但一些深至心底的东西,你学不像。”   苏懋眨了眨眼睛,懂了,大概是封建礼教里,根植在人们心底的尊卑感?太监失去了身体的一部分,尊严更为受损,不可能不介意,而这些心态习惯,融入了生活的一举一动里,他再怎么学,也不可能学出精髓。   而太子,则是聪明人里,观察最为敏锐的那一种。   “那你——”   “孤不是试探过你?”太子鼻尖蹭过苏懋的脸,“你舍不得对我下手,是见孤长得好看,嗯?”   苏懋:……   “是……但更多的,是殿下知礼仪,却也不会墨守成规,待人待事不以刻板印象为先,殿下胸怀锦绣,内有乾坤,将来定会是个很好的很好的君王。”   “你故意这么说的,是不是?”太子轻抚他的发,轻轻亲吻,“你故意蛊惑孤,引诱孤,想让孤疼你,是不是?”   苏懋:……   太子:“早在你梦中说要上进,要罩着不求上进的孤时……宝贝,孤就已经放不开手了。”   苏懋耳根微红,看着太子眼睛:“那你不介意?”   “为什么要介意?”   太子抬起他下巴,眸底墨色流转,又深又浓:“你我之间的事,不需要别人知晓,你有秘密,只有孤知道的秘密,你才会是孤一个人的。”   这种过于侵略感的眼神,苏懋第一次在太子身上看到,心跳有些快:“可是将来,殿下是要做皇帝的。”   太子眉锋扬起:“你以为孤做了皇帝,会更弱?”   苏懋连连摇头:“当然是更强。”   “那你还怕什么?”   太子慢条斯理:“而今,孤的事皆可自己做主,做了皇帝难道反不成了?至于更久的以后——帝王之位,贤者得之,就算孤喜欢女子,生一堆孩子,就能保证江山永继?”   当然不能,看看现在的皇上就知道了。   权力巅峰有别处看不到的风景,也有别处没有的危机,未来怎样,是说不准的。   不过太子会这么说,定是深思细想过这些,且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谢谢……”   苏懋眼眶有些热,感觉视野有些模糊,看不大清:“我……其实有一点点害怕,只一点点而已。”   太子抱紧他:“没关系,抱紧孤,就不会怕了。”   苏懋:“……嗯。”   “想不想沐浴?”太子突然问。   苏懋不知道怎么话题跳到了这里,但想起白天那出闹剧,那个没洗成的澡,还真的有点想。   太子唇角勾出浅纹:“我们懋懋,是个爱干净的崽崽。”   这话又缓又柔,并未刻意,却带足了情人间的浓情蜜意,忍不了,控制不住。   他手臂箍的更紧:“懋懋,孤渴你的紧。”   别再拒绝了,好吗? 第80章 你得问他要东西啊 太子也会害羞。   风雪之夜, 寒气侵人,情人间的怀抱却温暖燥热,足以把人融化。   苏懋后来才懂, 为什么太子要提到洗澡的话题,并不是为了满足他,马上叫热水给他洗, 而是这漫长夜晚,有他需要洗澡的时候……   冬夜漫长, 有的人却觉得很短,恨不得时间就此停驻,两颗心如此靠近,永世相伴。   苏懋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总之累的不行, 意识回笼时,额前一抹温热,竟是对方时时观察着他,他一醒来,就送了个早安吻:“醒了?”   对方声音微哑,更为性感, 苏懋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样子, 有些破罐子破摔, 一头扎进太子怀里:“……腿疼。”   太子笑了。   十分愉悦,胸膛甚至微微震动:“孤替懋懋检查过了,可不是孤的错。”   苏懋瞪他,你要不要脸的……   太子轻吻他唇边:“是你此前受的伤, 尚未全好。昨夜顾念你伤势, 孤仔细小心, 并未过分,你一喊疼,孤就停下,以后……”   想起后半夜的事,苏懋耳根更红,咬牙切齿:“你还说!”   堂堂太子,君子之风,优雅谦随,风度培养不是一直挺好的,结果竟然是个流氓无赖么!   昨晚太子的那个样子,他从来没见过,太子在他面前始终是优雅的,就算生气,也很少形于外,克制更多,但他并没有害怕,他感觉到了太子对这份感情的真挚和渴望。   “你老实说,”他看着太子的脸,眯了眼梢,“你之前在我面前,是不是在装?”   太子挑眉:“君子风雅,贵人端仪,孤本就是这样的人,怎么会装?”   都知道他问什么了,还敢说没装?   苏懋:“真的?”   太子一脸正经:“自然。”   苏懋心说我信你个鬼。   小郡王说过,就姜驸马那样的,在长公主面前还都总是装呢,尽管自己本身不差,相貌堂堂君子谦雅,仍然总是忍不住在喜欢的人面前多表现,更好看,更优雅,更温柔,就是想让对方多喜欢自己一点。   回想太子素来姿态,苏懋怎会不懂?   “我听小郡王说,昔年大战时,驸马曾是你帐前大将?”   苏懋慢条斯理:“你们两个默契十足,过来救我时那么仓促,还能即刻演一出好戏,顺利转移大家的视线,殿下就没有和他聊聊感情方面的事,同他取取经?”   太子:……   “你肚子肯定饿了,孤去给你弄点吃的。”   这是害羞了?   苏懋怔住,看着对方颇有些落荒而逃的身影,捂着被子笑了。   太子有时还怪好玩的,像个小孩子一样,他自己知道自己这么幼稚么?   可惜事务繁多,相处时间有限,太子这一出去,就被事情绊住了,饭都是让别人给他送过来的,没办法和他一起吃,后来的时间也很忙,很久很久都没有回来。   两天后,姜玉成都跑过来抱怨了。   他跑到苏懋这里,脚步沉重,两眼无神,整个人跟没骨头似的瘫在椅子上,茶都要小太监帮忙喂:“太子表兄到底怎么回事……事情多,忙,我能理解,皇上给了破案期限,我也急,我也理解,可有他这么使唤人的么!把我遛的啊,一会儿让我悄悄搜找冯嫔那边的东西,一会儿让我偷偷搜章皇贵妃的屋子,还有六皇子四皇子,人死之前的时间线,全部得过一遍……累死我了,苏小懋你也不管管他!”   苏懋贴心的推了盘点心过去,让小伙伴尝尝:“他可是太子。”   “对哦,他是太子,连皇上都管不了,谁还能管……唔,这糕不错,”姜玉成缓过一口气,开始对糕点发力。   苏懋问:“所以找到了么?太子想要的东西?”   姜玉成大概是饿了,吃的头都不抬:“找到了,丢的那些药材……嘿嘿,你还别说,这方向我都想不到。”   “那——”   “咦,你身上什么味儿?”姜玉成吃完两块糕点,拍拍手,好像闻到了什么味道,突然凑过来,抓起苏懋袖子,耸了耸鼻子,“好像是太子表兄身上的味道,檀香?不,不是,他好像不用檀香,是沉香还是乌木来着,好像就是这个味儿!”   苏懋拽回自己袖子,清咳两声:“我怕冷,衣服带的也不多,殿下便将他的厚披风借予我穿。”   “那倒也应该,”姜玉成煞有其事点头,“你帮了他那么多忙,他该体恤你,要怪就怪他给你做的衣服不够,穿了他的衣服,身上自然会有他的味道么,不过——”   他看看左右,小脸严肃的问苏懋:“他有没有安抚你?”   苏懋:“安抚?”   姜玉成急了:“你个小傻蛋,该不会连自己的正常赏赐都没有要求吧!六皇子那么坏,那么算计你,外边一堆有的没的人也跟着起哄,虽然最后没有闹出特别大的麻烦,六皇子也死了,没法再追究,但你遭了这一回罪是实实在在的,我太子表兄怎么都得给你点好处吧!你可别傻乎乎的,一个脑子就记得办案,其它什么都不要,我太子表兄什么身家,不要白不要!东西但凡给次点都不行!”   苏懋:……   这个小伙伴可以的,能处。   他看着姜玉成,试探的说了一句:“倘若别人也不算栽赃我,我真不是——”   “那不是更好?”姜玉成眼珠转了一圈,“做太监有什么好,好多事不能干,好多地方不能享受,你要真不是,就能同我出去玩,一起招摇过市花天酒地——呃,这个恐怕不行,我怕被太子表兄打,不过这满京城哪里好玩,我都知道,咱想去哪儿都不受限制了!”   “不过关键问题不是这个,你傻不傻啊,我是说你要问太子表兄要东西!必须要!他要不给,就是他不配,你可得上点心!”   苏懋看着小郡王的神情变化,这个小伙伴虽然爱玩,爱八卦,却一点都不傻,分明是知道他在说什么,心里也有了答案,却四两拨千斤,给出了自己的态度。   最奇妙的是,小郡王的担心建议非常真诚,一点都不作伪,是真的替他着想,比太子更多。   苏懋内心温暖:“你放心,我会听你话的。”   姜玉成满意了:“这还差不多,这皇宫里的规矩,谁能有我懂,什么前朝什么后宫,一样的不一样的,苏小懋你放心,只要你听我的,必叫你一点亏都不吃的!”   “那你会不会怪我,”苏懋指尖拂过袖子,“有些事没同你说?”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姜玉成也不装了,大方的摆了摆手:“嗐,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哪有跟第三个人交代的道理?我这纯粹是自己聪明,天天看着我爹我娘那个气氛,有情人什么样子,没人比我更懂,就太子表兄看你的那个眼神,噫——不要太腻歪,错也是他的错,同你有什么关系?”   苏懋:……   你真是太子表弟,不是我表弟?   “报——”   两个人话还没说完,突然外头有了动静,有兵士匆匆而来,说有事禀报。   苏懋和姜玉成对视一眼,立刻叫了人进来:“什么事?”   因之前发生的意外,太子在帐篷附近加派了更多人手,明面上不显,走近了就会发现,这些人的气质和宫中禁卫军有所不同,眼神更加犀利,身姿更加悍勇,不似寻常护卫。   苏懋并不知道这些人从哪里来的,也未问过,他只知道,太子信任的人,他就可以信任。   来人行了礼,话也非常干脆:“殿下请苏督主和小郡王过去,说是时机已到,案子今日便可破解。”   “啊?”小郡王腾地站了起来,看向苏懋,“这么快的么?我就是帮忙查了点边边角角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和你细说啊!”   苏懋却眸底一闪,理清了思路:“有人等不及了,走,咱们路上说!”   “好!”   二人抓过披风,一边快步往外边走,一边快速交流着信息,一路非常快,最后到达一处帐篷——   “咦?”姜玉成眼熟的不得了,“这不是大皇子的住处?”   再往前走,就感觉不对劲了,大皇子好武,向来是好热闹的人,可是现在帐篷里悄无声息,一点动静都没有……   “人呢?”他悄声问带他们过来的那个护卫。   护卫声音沉肃:“多的情况属下不知,只知大皇子似乎晕过去了。”   晕了?   大皇子壮的跟头牛一样,也会晕的么?   姜玉成赶紧拉着苏懋,一起进了帐篷,一进去就发现不得了,里面不但有太子,还有皇上太后朝臣,有的没的一堆人,大皇子躺在榻上,紧紧闭着眼睛,面色苍白,看样子真的是晕过去了,榻侧还站着两个太医,药箱都没收拾好,显然才给大皇子看过病。   还好这地方够大,装得下这么多人,也没显得太局促。   不过房间里的人其实也很有限,只有皇上皇子,太后妃嫔,都是皇家人,前朝只有最为重要的几个官员,其他的全部都在帐外,现场气氛这么安静,不过是等看病的几个太医收拾好,离开。   待人离开,皇上才开口,看向太子,声音里压着脾气:“到底怎么回事,大皇子突然出事,你还把所有人都请来了,今日再不破案,可知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这可太知道了,所有人都比太子更知道,马上年节,时间不等人,案子破不了,冬猎队伍也得回京,还有先前圣旨上说的话,君无戏言,给不出交代,太子是真的会被废的。   苏懋感觉这位帝王的脾气还真神奇,你能给他带来好处的时候,比如之前太子借案子献过去的西域商图,皇上态度肉眼可见的变好,不但让太子重归储君之位,之后一段时间也很慈祥,太子想做什么,都很顺利,直到太子没有给出更多的东西,他感觉收益有限,或者说,不觉得太子真心孝顺他,态度立刻就变了,不仅频频打压,还试图引入大危机,让别人替他下手。   皇上态度反复,脾气也肉眼可见的大,但现在这个时候,说话间并没有带着克制感,声音却不比往常大,可见他精神头并不是特别好,气力不足,再观其眉眼状态……   苏懋感觉他的健康状态有些不大对劲。   太子这般被责难,姜玉成有些不服气,想要上前说话,毕竟这个案子从头到尾,他也是一直跟着的,查案可不是上嘴皮碰下嘴皮说一说那么简单,很多事要沉下心去做的,这么短时间,能有这么多收获,已然了不起,皇上竟然还……   结果刚往前一步,一个字都没说出口,就被苏懋拽住了袖子。   嗯?   他回头看小伙伴。   苏懋微微摇了摇头。   姜玉成还是有些不服气,但看看太子,再看看苏懋,硬生生憋了回去。   其实他懂的。苏小懋和太子一直都很关照他,带着他查案,随他八卦听消息玩,只要不泄露案情细节出去,做什么都随他,还潜移默化的教他做事,遇到困难,也都是自己想办法解决,从没有过一次,让他去求皇上点什么。   外面所有人都知道,皇上因为亏欠他娘,对他最为疼爱,他从小到大,也的确收到过太多皇上赏赐的东西,可所有那些疼爱,都是有代价,有底线的,他娘和他爹付出了什么,别人都不知道,那些所谓的疼爱,不过是皇上随手赏的,他不需要的东西而已,至于真感情,并没有,一点点都没有,如果他不知分寸,惹了皇上生气,后果仍然是很严重的。   别的凑上来的人从不会真心体贴他,懂他,没交往一段时间,就会各种撺掇他,诓哄他,让他帮忙在皇上跟前要东西,赏赐,官阶,权力……好像这些于他而言很简单,他去要,皇上就真的给似的。   只有太子和苏懋,从来不会让他做这种事。   只有他们,眼里看到的是他这个人,认为他这个人可交,可信,而非是想要他背后的什么东西。   “儿臣请父皇过来,正是因为此事,”太子不疾不徐行礼,“此案今日,便可破解,特请父皇见证。”   皇上指着榻上的大皇子:“破案?你大哥已然中毒,差点没了命,你莫不是故意的!”   太子:“儿臣晚到一步,稍后自会请父皇责罚,大哥身上所中之毒,太医方才也已说过,并无大碍,解毒丸已经服下,等他醒来,效果如何便能知晓,父皇不必过多忧心。”   “好了,”太后坐在一边,按了按额角,“既然事情赶到一块,就一起解了吧,太子既说要破案,便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做下了谋害皇子之事?”   皇上哼了一声:“你说。”   太子:“自然是扣在这里的人,章皇贵妃娘娘。”   房间内一片寂静。   竟然是她么!怎么可能呢,四皇子可是她亲生儿子,虎毒不食子啊!   章皇贵妃跪在地上,笑出了声:“太子这话,自己不觉得可笑么?四皇子是本宫怀胎十月,好不容易生下的孩子,我会害他?你怎么敢说这样的话,怎么敢!”   太子:“此处是大皇子的帐篷,孤带人冲进来时,大皇子已然中毒倒下,帐篷里唯你一人,你敢说你没做什么?”   章皇贵妃:“本宫没有——”   “孤劝娘娘小心说话,”太子冷声提醒,“大皇子现在只是昏睡,但他总有醒的时候。”   章皇贵妃冷笑,竟是丝毫未怕:“那就等他醒来再说呗。”   看样子不是被冤枉的,就是笃定自己下的手,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好,那孤换个问题,你一个长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独自进大皇子帐篷,你想做什么?”太子慢条斯理,“孤的人正跟随计划,守株待兔,逮到了你,问一问,不过分吧?”   章皇贵妃:“我儿没了,我心情郁结,外面走走散散心,不可以?太子办案,只是凭猜测么?”   太子垂眸:“四皇子所中之毒,孤已经查到了,娘娘就不想知道?” 第81章 当时人很多 谁有这个毒,谁必脱不了干系。   “我儿中的毒, 你知道了?”   章皇贵妃眼睛突然睁大,甚至膝行两步,靠近太子:“你知道是什么毒了, 是不是!”   太子垂眸:“可娘娘还不知道,不是么?”   如果知道,她也不会对大皇子下手了。   他视线淡淡掠过大皇子:“娘娘为什么认为是大皇子对四皇子动的手?本该在四皇子身上, 却丢失不见的毒,不是被四皇子吃了, 它找到了对么?”   他们蹲守大皇子,守株待兔,最后等来了章皇贵妃,她的儿子四皇子已死, 她下手的动机很容易猜测, 自然不会是为了夺嫡,儿子都死了,还夺什么嫡,她现在一心想要的,不过是为儿子报仇——   她认为是大皇子杀了四皇子。   章皇贵妃表情空白了一瞬,她没说话, 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她想说的是:你怎么又知道?   “或者, 孤换个问题,娘娘为什么认为六皇子是杀害四皇子的凶手,杀完六皇子后,又改变了想法……”太子视线落在在场的另一个人身上, “可是冯嫔误导?”   章皇贵妃仍然没有说话, 但这次的不说话并非她有意控制, 而是根本说不出话,她脸上的表情更为明显——你为什么什么都知道!   太子又道:“原本四皇子带在身上的毒,是用来杀孤的,你知道这个毒误服后会是怎样的结果——必会像大皇子这样,毒发迅速而猛烈,会吐血,会失去意识,很快从昏迷走向死亡,但四皇子当时的表现却不是这样,遂你看到四皇子死相的第一眼,就确定他一定不是误服了你们准备的毒物,是别人杀了他,可他身上藏的毒,还没来得及使用的毒,去哪里了呢?”   “——谁有这个毒,谁必脱不了干系。”   “你想知道真凶是谁,又不信任孤,就想自己查,你不是没怀疑过大皇子二皇子,但你突然知道了冯嫔行踪,你认定她去过现场,还藏了什么事没告诉你,你觉得她在虚张声势,在遮掩,她越吊着你,你越觉得这是她的招数,你们在后宫争斗那么多年,彼此手段再熟悉不过,你认为她在掩护六皇子,六皇子是凶手,或者就算六皇子不是凶手,也绝对脱不开干系——你杀了六皇子。”   “你胡说!”   章皇贵妃终于找回一二理智,大声反驳:“你们都查清楚了,杀害六皇子的人对六皇子极为熟悉,连凶器都是在六皇子帐篷里取用的,本宫一个宫妃,如何能知道六皇子房间里面摆设,本宫又没去过!”   “你不熟悉,四皇子熟悉。”   太子话音不疾不徐,却充满压力:“你与冯嫔争斗日久,四皇子和六皇子也是竞争对手,彼此喜好习惯,怎会不打听清楚,了如指掌?六皇子平日喜好,房间里会摆什么,纵使你没去过,也会知道。”   六皇子不好武,但喜爱刀剑,不管去哪里,房间里总会摆一只眼下最喜欢,最好看的,这并不是秘密,宫里对他关注的人都能知道。   “你杀六皇子的决定有些仓促,你先前只是怀疑他和冯嫔,并没有确定,可大好机会来了——他突然对孤的人下手,意图陷害孤,让孤无法专心查案,为什么?”   太子看着章皇贵妃,似乎看穿了她的内心:“你认为只有凶手,才会如此大费周章,不想案情破解,你认为之前的猜想在这一刻,就是事实,六皇子就是杀害四皇子的凶手,遂你行动了,时机稍纵即逝,你没时间做其它准备,便趁所有人看热闹的时候,悄悄潜入六皇子住处,杀了他。”   “但你杀完人,发现错了,因为冯嫔的反应与你想象中不同,不过你对她的刺激,也算是达成了,她没再吊着你,而是告诉了你一个信息——四皇子本来带在身上的毒在哪里,她暗示你,在大皇子这里,对么?”   章皇贵妃怔了一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太子:“你被她骗了。这个毒,并不是被大皇子拿走了,而是冯嫔自己。”   “没错,这个我可以作证!”   姜玉成举手,往前站了一步:“我这些日子跟着太子表兄查案玩,太子表兄嫌我坏事,就派了任务,让我在营地各自搜找东西,你猜怎么着,就在冯嫔那里,我发现了被藏得很好的毒药!别问我为什么认识,那包毒药的帕子都是四表兄的,我亲眼见过!”   随着他的话,外面有侍卫入内行礼,捧上了小郡王找到的东西。   是一方帕子包着的纸包,纸包打开,是毒粉。   纸包很普通,很小,毒粉颜色是略艳的红,帕子看起来也很朴素,没有什么标记,仿佛随处可得,但章皇贵妃认的出来,这就是她儿子的东西!   姜玉成手抄在袖子里:“我发现大家都挺会藏东西的,以为别人都发现不了?冯嫔把这小毒包藏在了房间里正座,只有皇上过去才能坐的位置,是仗着别人都不敢不敬?”   章皇贵妃看到毒包,眼眶就红了,狠狠瞪向冯嫔。   所有人目光落在冯嫔身上,太子也是:“你不该小看章皇贵妃,一个失去了儿子的母亲,可能会出现的疯狂情绪,没有人能精准预料,她可能不会丧失理智,会思考,会试探,但决定下杀手的时候,也不会拖泥带水,不会留半点情面。 ”   姜玉成看着章皇贵妃:“事到如今,娘娘还不肯认罪么?”   章皇贵妃瞪着冯嫔,眼底全是怨毒:“为什么就不能是她!那夜她去过太子帐篷,是她杀了我儿!”   冯嫔站出来,缓缓对皇上太后行过礼,才道:“我是去过,但我去时,四皇子已经死了。”   房间里一片安静,气氛微妙。   “啪——”   皇上茶盏重重放在桌子上,终于发声:“绕来绕去没个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给朕说明白些!”   “父皇容禀,儿臣即刻讲说命案始末——”   太子停顿片刻,视线环视周围:“期间会涉及诸位嫌疑人,任何人有任何疑问,都可随时对孤提出质问。”   预告打好,太子微一旋身,就开始了。   “北方敌国传出‘废太子则永不犯边’的消息,很多人都想杀孤,也切切实实动了,比如大皇子的暗器,二皇子正在制但没制完的毒,四皇子已经快速做好想用在孤身上的的毒,六皇子暗中准备的武器……所有这些都有证据,父皇的禁卫军已经查出,诸位皆已知愁。”   “——那夜有很多人想对孤下手,大皇子是第一个来的,带着他的暗器。他往常就最冲动,最沉不住气,这次也一样,他只是没有想到,二皇子这次跟着他,还跟得很紧,两人几乎前后脚,到了孤的帐篷外。”   “为什么敢做这件事,还这般明目张胆,很简单,因为‘谋害太子’四个字,在这个时间点,甚至可以不是罪行,是大义灭亲,是为了我朝的将来。”   话说的这么明白,底下人也不可能不懂,大皇子是想占个先,‘立个功’,他的夺嫡心气一直都很高,至于二皇子,跟的这么紧,大概是想看看能不能顺便占个便宜,‘杀人立功’毕竟也是杀了人,如果大皇子做实了这件事,而他亲眼目睹,便可以掀起舆论,操作的好,大皇子是功是过还不一定呢。   “但分明到了地方,大皇子却没动,静待片刻后,却退了——孤说的可对?”   太子看向二皇子:“二皇子可有指教的地方?”   二皇子面无表情,始终安静:“既然所有事太子都能猜测出来,何必他人言说?”   话音很微妙,听起来有暗讽之意,再多品品,似乎有了默认的意思。   太子:“你就不曾怀疑,为什么大皇子明明带着目的来了,却未进门,转身走了?他武功高强,胆量也从未小过,不存在临阵怯场,害怕的可能性。”   二皇子眼梢一颤。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过多的表情变化,看起来仍然很稳,但这瞬间的细微眼神,终究是出卖了他的情绪,他的确很惊讶这件事,更惊讶太子为什么知道!   所以……他当夜果然去了,跟着大皇子去的?   太子:“命案非你犯下,你既非凶手,何不直言?”   二皇子已经察觉到四周眼神变化,他去过现场这件事,先前就曾承认过,只不过那时看起来更像是狡言,像和大皇子对抗,故意说的,信的人并不多,现在么,几乎没有不信的人了。   既如此,再反驳也无用处。   “我做的事,从未否认过,四弟意外时,当着父皇的面,我就不曾说谎,今日亦如此,”二皇子一脸肃正,“那夜我的确跟踪了大皇子,也的确好奇,照他心性,既然决定了要动手,不可能无功而返,为什么突然停步撤退,我至今日仍然不明白。”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   姜玉成这两人跟着太子查案,早就被分析的透彻:“当然是里头有人,大皇子不想进去跟人碰面啊!他会武功,他听到了,你不会武功,你没听到,当然不明白,但到现在都想不通,啧啧——”   你也是真的笨。   二皇子因身体不好,最讨厌的就是被人看轻,当即咬了牙:“所以当时房间里的是……”   太子颌首:“不错,正是四皇子。大皇子虽是有备而来,但别人比他早到,看起来没有离开的意思,如同你想的一样——虽然此举可以不是犯罪,操作成有功,但杀人有功也是杀了人,既然有人替他做了这件事,减少了一二风险,他为何不笑纳?”   二皇子:……   “但大皇子折返时,看到了你,对么?”   太子看着二皇子:“因你二人打过照面,才会有一定的默契,在孤问话时,一边知道彼此有没有说谎,为彼此打掩护,还能藏起自己的小心思。”   二皇子没说话,直接默认了。   太子三言两语,讲述完了这个过程,无论逻辑心思剖析,还是细节探究,都展现的很生动,好像所有一切在眼前发生一样……三个皇子竟然在同一时间,出现在太子帐篷的内外!   这事也太刺激了!   “四皇子欲对孤下毒,但他很犹豫,所以才在外面逗留了很久,身上落了很多雪,到了房间里仍然没有立刻下手。”   太子声音微慢:“你与大皇子过来,大皇子能听到房间里四皇子的声音,四皇子正处于最警惕的时候,自然也能听到外面的动静,你二人弄出的细微声响,让他暂时不敢动,躲在房间里,直到你二人声音消失后很久,他才复又恢复平静,准备下毒,但这个时候,又有人来了——”   “章娘娘,”太子转向章皇贵妃,“你与四皇子的计划简单明确,但四皇子一去不返,时间过去太久,你有些担心,过来看了,是也不是?”   章皇贵妃咬唇:“事到如今,本宫还有什么可瞒的?本宫的确去了,但离得很远,因遇到了巡夜护卫,甚至没能靠的太近。”   太子:“你与四皇子计划对孤下毒,不必亲自动手,可以委派心腹手下,但冬猎在外,不如皇宫内好把控,营地防卫布局与人手调派皆与往日不同,派个手下,需要经历验证的关卡更多,皇子身份反倒相对轻松便宜,且这次的行动和往日不同,你们想的,和大皇子二皇子没什么两样,认为杀孤这件事,可以操作为立功,是大义,是为国为民,心里并没有什么负担,便动了。”   “唯一的问题是,四皇子从小到大遇到过很多事,主动策划过很多行动,但并没有亲手杀过人。偷偷摸摸,亲自下毒这种事,对不熟悉的人而言并不算好办,行动时定然会慌张,遂他在外边兜兜转转了很久——”   “没错!这个我也查到了!”姜玉成再次发言,“四皇子那夜绕的圈子不算小,虽避开了护卫,还是有人看到了,崔尚书家的马夫,王常卿家的小公子……都曾看到过四皇子!四皇子还因为险些滑倒发了脾气,骂了一个路过的随从!”   太子看着章皇贵妃,又道:“四皇子对下毒一事信心坚定,势在必行,真正做时难免慌张,从前期的心理准备,到后来听到别人声响了暂停,中间留滞时间已经很久,最终下定决心动手,你却来了——他本就精神高度集中,气血翻涌,早先吃下的毒早已压抑不住,听到你的声音,自是控制不住,毒发了。”   章皇贵妃眼神突然慌乱:“你这话什么意思,莫不是他当时只是毒发,却并非是当时中的毒,有人提前对他下了手,是本宫……本宫让他担心,让他慌乱了,才……”   太子微颌首:“毒种不同,毒发时间自也不一样,有些毒立时见效,有些却需要一定时间。你方才说你离得远,没走近,但其实并非如此,你走到了孤的帐篷,因为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你不确定四皇子还在不在,就小声叫了两声,四皇子听到你的声音,正好毒发,倒在地上说不出话,而你听到房间里动静,并不确定是四皇子,感觉很有可能是别人,因为四皇子不可能听到你的声音还不回个话,你一个宫妃出现在孤的帐篷外,本身就已经很敏感,当然不会再停留,转身离开——”   他这话尾音拉的很长,似有遗憾,没表露出,大家也听明白了。   可惜了,如果章皇贵妃这时能不思虑太多,过分为自己名声考虑,敢于冲进去看一眼,四皇子许就不会死了。   既然这毒并非是立刻发作,要人性命的,发作起来定也有办法急救,就算医治力量不足,过了最佳时间,留下个什么后遗症,不也比死了的强?   可惜,章皇贵妃并没有进去。 第82章 你为什么不去死 你想勾引太子。   “但是事情到这里, 并没有完。”   太子继续道:“又有一个人来到了现场——冯嫔。”   所有人视线立刻放到了冯嫔身上,这件事与她有什么关系,她为什么出现?   “她的目的, 稍后请她自己说,孤只言自己的判断和推测,”太子眼梢微转, 看向冯嫔,“你进来, 看到了死去的四皇子,一时间非常慌张,以至于连退数步,蹭到了孤房间里小几, 上面新刷过的金漆, 便也留在了你的衣裙配饰上。”   冯嫔眸色微动。   这一点没法否认,章皇贵妃都发现了,太子敢说,就不可能没证据。   太子又道:“但你毕竟曾是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心智思虑一样不缺,慌张一瞬, 立刻冷静下来, 还大胆做了决定, 拿走了四皇子带在身上,本欲给孤下的毒——现场也就变成了,我们大家一起发现时的那个样子。”   看起来就像四皇子被毒死了,但毒物在哪, 怎么入的口, 找不到源头, 房间里没水,茶杯上无渍,像是被谁下手毒死了,又不太像,像是误食了自己带的毒,感觉又有些违和……   因为他所中之毒,根本就不在现场,而是提前很久就吃下去了,但他自己并不知道,也未察觉,带在身上的毒,也被人拿走了。   “所以四皇子这个事,”太后说话了,“是误服?”   太子颌首:“皇祖母说的是,此事的确是误服,但却并非出自任何人加害之手,而是章皇贵妃和他自己。”   太后:“此言何意?”   太子看向章皇贵妃:“四皇子晚饭是和娘娘一起吃的?餐桌上有一道烤兔肉,因其加了香料,味道过于浓烈,娘娘不喜,四皇子却很喜欢,甚至其他的菜都没碰,单把这个吃完了,是不是?”   章皇贵妃手已经颤抖了:“你是说……”   太子:“这只兔子,是那日四皇子的猎物,早早送来,养在娘娘的帐篷外,想吃时剥皮现杀,新鲜的很,在杀之前,娘娘还喂了它一餐……娘娘好好想想,喂了它点什么?”   章皇贵妃愣住。   太子:“天仙子,一些常用的药材而已,娘娘本来想装扮自己,让眼睛美一些,老去的晚一点,还能和冯嫔多斗些日子,并没有想害死自己的儿子,对不对?”   章皇贵妃脸都白了:“不,不可能……我儿不是我杀的,不可能!”   “这的确是一个意外,兔子既然已经是你们的猎物,你们也打算好了要吃它,不喂它东西不就行了,非要喂的话,找点萝卜蔬菜什么不行,非得喂药材?”   太子眼梢微眯,语气越发犀利:“营地这么大,山这么高,林这么阔,为什么不喂别的,非得喂药材,是因为章娘娘手里,有些药材无法处理,对么?”   章皇贵妃瘫倒在倒,很想诉冤叫委屈,又不敢。   大家一看,就知道这里头有猫腻。   太子继续:“冬猎在外,很多事有所不便,你和四皇子想要杀孤,需要自制一份毒药,可有些事再能操作,也不能过于明目张胆,你们不想让人知道这个毒药是你们做的,材料取自哪里,毕竟你代掌凤印,管着用资调度,还有皇上那里的用度,皇上要用的药材,怎么可以在你手里变成毒药?你只能伪造出药材丢失的假象,就算以后有人注意到了这一点,也查不到实情。”   “可药材丢失,总有丢法,被人偷了,可以查到偷窃者是谁,焚烧殆尽是不起眼,但药材焚烧,味道会有所不同,很容易被人察觉,假做煮了用了,一样可能会被人注意,把它们喂给猎物……不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可猎物虽是山野小兽,也不是不挑食,什么都吃,你只能找了许多猎物,一起喂给它们,是也不是?”   “就是这样!”   姜玉成再次举手作证:“我查到了!苏小懋说感觉不对劲时,我就去查了,别人家的猎物,想接下来吃的,都没有喂东西,就算喂东西,也不会喂乱七八糟的药材,就你这的不对劲,你还不是自己喂的,以为悄悄的,做隐秘点,让心腹去干,别人就想不到查不到么!”   太子又言:“不能丢的所有药材,都是你们用来制毒的配比,如果皇上发现,会很容易查出来,于是你很聪明的,这样丢一点,那样丢一点,连你平时要用的都丢了点,混淆进去,对于有毒性的药材,你处理得尤为谨慎,药材这种东西的毒,需要看剂量,看配比,一点点的话,猎物吃了并不会死……但你知道的毒物,你都注意了,不会催发出毒性,唯有不知道的,天仙子,你喂给了兔子,而这只兔子烤出来,全被四皇子吃进了肚子。”   “我不信,我不信……”章皇贵妃已经有些癫狂,“你是故意这么说的,我儿的死肯定不是因为这个,你故意这么说,是袒护冯嫔!你和她做了什么交易,是她害了我儿,是她!她还拿走了我儿身上带的毒药,藏了起来,她不告诉我这件事,同我只说了毒药的样子,包的纸包,最外面的帕子,她说她在大皇子那里见到了!”   姜玉成皱眉:“你不是怀疑六皇子么?”   章皇贵妃:“我起初是怀疑他!因为冯嫔那夜去过太子帐篷,又不肯说,我去寻她对峙,她还要以此拿捏我,让我紧张难堪,让我去求她,结果天助我也,第二日六皇子就对太子下手了!他栽赃苏懋,不就是想让太子分心,不想让太子继续查案子,除了凶手,谁会不想让案子告破?他怎么可以还活着,我必须杀了他,为我儿报仇! ”   “可我杀完了,冯嫔才紧张了,说这件事根本不是六皇子干的,是大皇子!她同我描述了毒药的样子,我不得不信她的话,这毒是我和我儿亲自制的,是我亲自包了,给我儿的,除了我儿子,没一个人知道它的样子,除非见过!”   太子:“你有没有想过,冯嫔为什么这么做?”   “她想拿我当枪使……”   章皇贵妃看着自己颤抖的手,突然泪眼婆娑,脊背再也没有力气挺直:“她想让我替她杀人,也想让我为杀了六皇子付出代价……哈哈哈哈,她会也心疼六皇子,我还以为她只是想让六皇子做她的狗,为她出生入死,她为卖命呢!真好,六皇子死了,她再也没有助力,她还是个嫔,怎么跟我斗!”   在场众人看了这一切发生,有些唏嘘,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死了两个皇子,一个昏倒在床,生死未知,甚至死的这两个中,有一个是亲生儿子,章皇贵妃竟然想的还是宫斗……   她竟然以为犯了这么大的事,对皇子都敢下杀手,她在皇上那里还有机会,皇上还会宠爱她么?   房间安静了片刻,太子才看向冯嫔:“六皇子的死,让你意识到,你犯了错误,对不对?你从未想过要害六皇子,章皇贵妃来寻你,你只想拿捏她,利用她,没当时说破,也只是想抻一抻她,或者还没想好怎么用她,你并没有想到,第二天,六皇子就因为担心你的处境,独自做了决定,利用苏懋来对付孤,而这个行为,让章皇贵妃瞬间误会,以为他是凶手,当即也利用机会,杀了他。”   冯嫔闭了闭眼睛,没有说话。   太子:“你和六皇子虽是联盟,但有很多事,你瞒着他,并未让他知晓。比如所有皇子都想对孤动手的那夜,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都在动,孤不信六皇子不想来,他没来,当然不是不愿意,是他不能,是你阻止了他,因为——你要来。”   “你想对孤做什么?你又有什么秘密,六皇子不能知道?”   冯嫔神色未变,没有紧张,没有哀痛,也没有得意,从始至终都很平静,就是没有说话。   不说话,就是想让别人猜了?   太子眉锋隐现:“孤猜,你大概率不是来杀孤的,孤死了,对所有皇子都有好处,对你而言却收益有限,就算孤死了,下一个太子可能是大皇子,可能是四皇子,也可能是别的皇子,不一定就是六皇子,于你来说接下来仍然有很多风险,可你若能获宠于圣上,就能影响决定更多事,你想要的,其一,也最重要,是皇上的宠幸,其二,才是其它的可能性。”   “你自认对皇上而言,无可或缺,因你有倚仗——丹药。但这些丹药,只对父皇有用,下一代就未必了,孤猜你过来,无非两个可能性,一,你自以为猜到了皇上的意思,要对孤做什么;二,你想告知孤一些东西,卖孤一个人情,这个人情的用处,不在此刻,而在未来。”   “你的脑子很清醒,能掌控在手里的事,全部要掌控,掌控不到的,比如孤,孤不可能为你所用,但若欠了人情,至少会还你。”   他只着重说的第二点,至于第一点,他没有着重分析,但在场的人都懂。   既然说了,冯嫔目前最倚仗的,想要的,就是皇上的宠爱,她之行为是猜到了皇上的意思,要对太子做点什么,一个皇宫宠妃,能对太子做什么呢?   连章皇贵妃都知道,为了名声,要同太子避嫌,冯嫔一个独宠后宫十数年的女人,怎么可能想不到?她被人称为妖妃,容貌妖娆妩媚,性格也是,把她和太子住的帐篷联系在一起,会想到什么样的画面呢?   最容易猜想,也最容易说不清的,只有一种——   勾引,厮混,私情,丑闻。   而只要这个头起了,太子这边的麻烦会继续扩大,甚至不死不休!   这种事,当然不能让六皇子知道了!谁都不能知道!   太子仿佛没想到这一点似的,仍然看着冯嫔:“你对六皇子,并非全心相护。”   冯嫔:“我只是对他有救命之恩而已,为什么要全心相护?”   章皇贵妃冷笑出声:“呵,到现在了还不肯说实话,你不会以为你和六皇子那点事,别人都不知道吧!他对你如何爱慕体贴,挂在心上,宫里所有人都知道,你自己也心知肚明,行尽暗自勾引,吊着之事,只是瞒着皇上而已!”   “你敢勾引六皇子,引其堕落,怎会不敢勾引其他人?你说,你那夜去太子帐篷,是不是想勾引太子来着!”   豁,这个猛,直接戳破窗户纸了!   众人眼睛不由睁大,看向太子的眼神透着怜悯。   这接二连三的都什么破事,怎么就冲着太子一个人怼呢!   姜玉成眼珠子转了下,悄悄扯了扯苏懋袖子,冲他挤眉弄眼——你说的对,这样效果才最好!太子表兄这么可怜,被欺负的这么惨,当然要所有人都看到!   冯嫔唇角勾出讽刺弧度:“刚才不是还要和我争宠么,现在就换了话锋?四皇子死的真不值啊。”   章皇贵妃眼珠子都红了:“你以为你又能怎样,你我都跑不了,我死,你也别想活!”   冯嫔看向太子:“ 殿下猜到我想对付大皇子,遂一直盯着,守株待兔,等着章皇贵妃撞到你的网上?”   这个问题都不用太子,小郡王就能回答她了:“废话,四皇子六皇子都出了事,太子你又够不着,最不听话,最有威胁的,当然是大皇子!”   冯嫔侧头:“嗯?”   姜玉成:“就二皇子那身子,能有什么机会!”   二皇子:……   感觉有被内涵到。   不过……在场所有人其实都是这么想的。   说完所有,太子朝皇上拱手:“当夜事情就是这样,四皇子之死乃是误食毒物,并非谁有意为之,而之后的六皇子,大皇子,则都是章皇贵妃为复仇,盲目行动。”   四皇子的死是个意外,六皇子的死是个悲剧,大皇子的死,只能说是被误导所致,后宫者两个女人,够凶。   整个事件,几乎所有皇子都陷在里面,一下子折了三个,除了太子无辜受累,站在这里的,唯有二皇子 。   而二皇子,是个病秧子,寿数都被太医断了,不会太长,没想到这一回竟得了渔翁之利。   众人看向二皇子的眼神并没有不敬,但难免多了些叹息。这些叹息里或许有遗憾,遗憾为什么活着的不是别的健康的皇子,或许有嘲讽,嘲讽一个病秧子能干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有,只是寻常的叹息。   但二皇子并不认为这是寻常的叹息,他自小病体,身子不好,情绪也最为敏感,总感觉别人在骂他,尤其所有皇子倒霉,就他和太子站着,太子如日耀光,灼灼灿烈,他却面色苍白,站都快站不稳了,像只阴沟里的老鼠,给人提鞋都不配。   往日野心不甘,在这次针对太子的行为里,悉数展现,别人已经看到了他的样子,同样想害太子,还跟着大皇子准备蹭好处,他再也不是以前温和谦逊的形象,也不可能再被人称道惋惜,就算别人都死了,他于大位,也是无缘的。   “为什么你不去死?”   他盯着太子,眼底是藏不住的怨毒:“为了家国,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不是从小到大标榜爱民忠国,敢以自身鲜血,换家国安平?为什么这一回不算数了,你的坚决果断哪里去了,你为什么不自尽以谢天下,换边关永远安平!”   “你也是虚伪的,自私的,你想要的,和我们并没有任何不同,你不过是想踩着所有人的心血和生命,登上那至高无上的王座,除了你自己,谁都可以牺牲!”   “你明明已经被废了,明明已经心如死灰,为什么还要回来!你为什么非要和我们争,为什么就不能放手!” 第83章 野心 到底是谁自私,是谁不配!   二皇子的话, 把所有人的野心摆到了明面上。   同为皇子,出生就在权力顶端,往前一步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可又仅仅一步之遥,时时都能看到,仿佛一勾手就够得着, 谁能不动心?皇子们从懵懂无知,到日渐成长, 都是从认知到渴望的转变,很多变得初心不在,变得面目全非,抛弃了很多固有善恶认知, 普通人眼里的匪夷所思的事, 到他们这里,是理所当然。   为什么你不去死,为什么不为国为民自戕于天下,你如果不虚伪不自私,你就应该这么做!   这是所有皇子对太子的质疑,想对他说的话。   这种慷他人之慨, 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事, 他们很擅长。   二皇子却不觉得自己有错, 甚至觉得很委屈,呛了一阵冷风,咳得满脸通红,仍然不肯放弃, 这么多年来, 这是他在人前第一次偏执阴戾, 不再温和的说话——   “你与我们有什么不同!你有野心,有想将所有人踩在脚下的阴暗,成功时会自傲,失败时会颓唐,你杀人不眨眼,让所有人见识到了你的阴诡和可怕,竟然还敢标榜自己为国为民,心怀天下,好啊!现在不是有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么!救国救民,保天下太平,你为什么不死?只要你一死,你所谓的愿景不就达到了么?这不就是你追逐的理想么,你为什么不去死!是不敢死,还是不敢承认自己的卑劣,你从始至终就是一个满口谎言的小人!”   二皇子说着话,视线掠过苏懋,眼底一片怨毒。   谁能想到呢,这种不起眼的小太监,当初一根手指头就能摁死的存在,现在竟成了太子的最大助力,早知道的话……早知道!   他冷笑一声,手指指向苏懋:“你敢说,同他清清白白,全无一丝暧昧,六弟放出的流言都是假的么!呵,你们攻击六弟,斥他私德,你私德就好了?当真以为做过些什么,别人都查不到?你和一个太监在一起,不觉得羞耻,不觉得丢人么!”   二皇子越说越喘,分明坚持不下去,却又不肯给别人插话的机会,似乎憋着一口气,就是想将这么多年来的压抑一口气吐干净——   “你跟这种低贱的人在一起,不思进取,堕落无知,心思阴诡,变得面目全非,你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英姿勃发,身影闪耀,文韬武略的少年太子,你以为大家都看不到么!在你眼里,国算什么,民算什么,家又算什么,所有一切,都比不过你身边这个娈宠重要!”   不得不说,他这一套转移焦点的小手段是成功的,只要把事情砸到桃色关系,甚至不是男女,不是男男,是高贵的太子和低贱的太监,有些事就变得似是而非,说不清,也理不明了。   房间内气氛肉眼可见的变化,朝臣们没一个站出来帮太子说话,姜玉成登时非常紧张,很想站出来反驳说你知道个屁,太子表兄才不是那样,可脚尖稍一动,话还没说出口,就感觉不对劲,不淡定的好像只有他自己?   左右看看,太子表情没什么波动,一如既往从容优雅,苏小懋也没急眼,甚至唇角微弯,像被人逗笑了?二皇子刚才说了个笑话么?还是……太蠢了,蠢的让人不得不发笑?   姜玉成:……   恨自己没长个聪明脑子,瞧不出来!   不过既然两个都不着急,他也不用着急了,这事小问题,能过。   这次安静的时间有点长,等大家的思维转一会儿,从质疑变成怀疑,变成不知道都发散到了哪里,想到了什么,慢慢平和,苏懋才站出来。   今日从始至终,他未说过一句话,此刻方才开口:“二皇子的话,我不太明白,因为我的存在,改变了什么?”   他往前一步:“是让太子殿下走出低谷,变得积极努力,从一片混沌到如以往一般开明英武?是让太子殿下对朝局的死心变成信心,接连破获大案,扭转宫内宫外风气,重赋律法以严明,私刑不在?是让太子不循私不谋利,赚钱机会也要交于圣上和国家,以利万民?还是太子殿下致力各种暗潮涌动下的真相本身,安亡者魂,还世间理,想要天下海晏河清?”   “我只是一个太监,认知有限,却也从未怀疑过——这种改变,竟然会是错么?”   他话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如同重锤凿在人们心上,砸出了前所未有的重量。   不看话术,只看事实,人们的眼就不会被蒙蔽。往前回看这半年多发生的事,宫中内外产生的变化,真的是不好的方向发展么?如果不好,为什么大家都在期待?   苏懋看着二皇子,眸底有光芒闪耀:“你们真正忌讳的,不过是太子殿下挡了你们的路。他从小就资质出色,心智坚定,胸怀锦绣,你们那么难那么难,行尽陷害算计之能事,才将他暂时幽禁奉和宫,成了‘废太子’,认为他已经被击溃,不可能再站起来,可他并没有心灰意冷,热血仍在,饮冰亦不能凉,终是难以割舍下天下百姓,不愿看着国家因为一些人的肮脏心思,一点点溃烂,再救不得,他回来了——你们很害怕是不是?”   “你们害怕,你们难受,你们心如蚁噬,认为必须得铲除这个威胁,又不敢承认自己的自私,要给自己寻一块遮羞布,披上大义的旗,自己觉得不可笑么?人在做,天在看啊二皇子!”   苏懋声如玉响,直击人们灵台:“太子殿下所言所为,至少在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人眼里,是正向的,是给人期待的,你们呢?你们做的哪一件事,不是为了自己,哪一件事是为朝局,为天下,为百姓带来了一点点好处,哪一点,不是为了你们自己!到底是谁自私,是谁不配!”   二皇子答不出来,咳的满脸通红,身体都颤抖了。   朝臣们不禁轻轻摇头,格局啊……   有些人什么都做了,但是不张扬,有些人什么都没做,却偏要说的天花乱坠,还想道德绑架来个威压升华,可惜,天底下的人不都是傻子。   “你……也莫要在这里狡辩……”   二皇子喘匀了气,努力呼吸,盯着苏懋眼睛,执着要一个答案:“别的不提,我们只说现在,眼前这桩危机,你的太子殿下这般伟大这般厉害,难道不该为国牺牲么?只要他死,就可以救国救民!”   “四弟没了,六弟没了,大哥现在说不了话,我可以替他们说!我们可能平时没那么伟大,因政见不同,时常拌嘴,小打小闹,跟普通人家的兄弟们一样,但在大事上,我们是一致的,如果这件事换成我们自己,如果敌国提的要求是让我死,永不犯边,我会立刻自尽,换天下安平,四弟六弟大哥也会一样,关键时分,我们看中的从来都不是自己的性命,是江山永固,是百姓安平,为什么太子就不行!”   “哦,真的么?”   苏懋眼梢微眯,也不准备给任何人留面子了,话音带着犀利:“你真的以为,杀了太子,就能天下太平?敌国犯边并非一日两日的事,他们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你作为皇子,竟然不知道?”   房间内气氛一静,大家眼神中带了变化。   “或者早就知道,只是不在意?”   苏懋嗤了一声,话音未停:“不知道,不明白,你就是蠢,连站在原地都不配,知道不在意,你就是在告诉所有人——天下在你的眼里,百姓在你的眼里,并没有那么重要,于你而言重要的,只是前面那张至高无上的椅子!”   二皇子向来会拿捏姿态,拿话噎别人,何曾被人这么堵过,心火丛生:“你少说风凉话,敌国所图,不过是——”   “够了!”   皇上突然拍桌,面目沉肃:“还嫌不够丢人么!”   这话虽是斥责二皇子,时机和氛围却都很微妙,真心认为太子没错,想要护佑,怎么一开始没制止,偏在这个时候制止?皇上制止的到底是谁,是二皇子,还是苏懋?他到底不想什么话被揭破?   在场的聪明人,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为何‘废太子永不犯边’的消息突然而起,传的沸沸扬扬,各位皇子甚至不惜自身入局,要对付太子,为什么形势都这般严重了,皇上却不开朝会,不讨论此事,不主张构架应对策略,而是任其发展,真的就一点都不怕敌国借机犯边?   大家之前就有思考,现在已经确定,此事起因并不在别处,而在天子。   皇上亲自策划了这件事,不但干了,还不想承认,养蛊似的任皇子们自相残杀,导致这样的结局……皇子们再不优秀,也是皇子,纵使普通百姓,也不应该这般死去。   昏庸虚伪至此,难免令人失望。   “哀家眼光倒是准,”太后眼神慈爱的看着苏懋,“能助太子破案,显是你自己的本事,不升你这样的人升谁?方才就听太子说话了,都没见着你,你同哀家说说,这个‘天仙子’的毒,是不是你找出来的?”   她这么温温柔柔一说话,算是给现场解了围,也没让皇上下不来台。   苏懋拱了拱手,对老人家很恭敬:“回太后娘娘的话,是,天仙子又名颠茄,毒性不算最剧烈的那种,需要发作时间,一发作,症状就特别猛烈,很快致死,这种植物山野间常见,偶尔会有小动物误食,比如兔子之类,诸如四皇子这类不小心吃了吃了颠茄的兔子中毒这种事,并不算鲜见,不过天仙子有扩大瞳孔,让眼睛更美的效用,也能调理脾胃,治疗胃酸等症状,用好了,不失为一种良药。”   姜玉成帮腔:“不止这种毒,还有其它的呢,苏小懋可厉害了,看尸推案,分析现场,整理线索,寻找动机,他会的可多了,还会剖尸检验,验尸一道,没谁比他更懂,他还不藏私,说以后有机会,要广收弟子,推广此技艺,要让我朝再无冤案呢!破解这个案子,他当居首功!”   太后笑意更深:“那这般厉害的人才,可得好好栽培,诸位爱卿要多多关爱,予他成长,为我朝增添新活力,当然,苏懋也要好好努力,认真当差,不要辜负了大家的期望。”   女性的温婉力量,历尽沧桑仍然未改的包容与随和,三言两语就改变了现场的气氛,让大家越来越平和,越来越释怀。   人们多有私心,无可避免,碰到了也不需要失望难过,因世间本就如此,不若把眼光放宽阔些,那些收敛私心,真真实实做事,踏踏实实做人的人,难道不是更珍贵,难道不值得期待和鼓励么?   苏懋心内为太后的睿智鼓掌。   他曾经和太子讨论过太后为人,也从小郡王那里听到过有关太后的些许八卦,从宫斗中一路走过来的终极胜者,不可能单纯无害,比如现在的皇上和长公主都非她所出,她却始终能坐稳这个位子,不让任何人反感,除了眼光,还有行事风格。   太后好像看不大惯皇上,从不太多的母子来往态度上看,情分不算深,可以看出她对皇上很多事上并不持支持态度,但她从未在明面上反对过皇上,甚至关键时候,还会像现在这样,会给他留面子,帮他寻台阶,是以皇上对她一直很尊敬,她在后宫的地位也从未有过动摇。   聪明人赞叹太后的智慧,苏懋却觉得太后的心态更可贵,虽然经历过风霜侵袭,她却并没有变得诸如冯嫔章皇贵妃一样,全无本心,除了斗争再无其它,她知是非,懂善恶,世事通透,又点到为止。   太后看着二皇子,叹了口气:“你身子从小就不好,又容易激动,以后还是别跑来跑去的了,徒增烦恼,你的王府不是建好了?回去养着吧,没事也不要进宫请安,哀家身体好的很,不用你那般劳动费心。”   这意思,是彻底放弃二皇子了,连戏都不想配合演了,二皇子本就没什么根基,太后再连点便宜都不让蹭,他就彻底没希望了。   二皇子跪倒在地,满面惊惶,却也不敢说个不字:“是……孙儿……都听皇祖母的。”   “嗯……”   就在这个时候,榻上的大皇子醒了,睁开眼睛,意识回归的一瞬间,看到章皇贵妃,立刻惊恐后退,视线四顾,看到皇上又心安了,大声喊出:“是她!父皇救救儿子,章皇贵妃杀了六弟,还想杀我啊!”   不过现在已经没人对这一点惊讶了,因为大家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太子方才已经说明白了来龙去脉。   大皇子却并未注意到周围视线,他只注意到一点,自己右手能动,左边却动不了是怎么回事?   “父……父皇……我为何动不了了?”   他问皇上,皇上也不知道,当即叫进太医,再次诊脉。   太医很快给出了结论,说是副作用,章皇贵妃给大皇子下了毒,虽然太子赶到及时,人也救了回来,性命无碍,但他们早有前言,毒解并非易事,很可能会留下点什么后遗症……这半边身体动不了,可能就是后遗症。   当然,他们会尽量医治,结果如果和预期一样,大皇子可以起身走动,自理不成问题,但不可能恢复的和普通人一样了。   也就是说,多少会落下些残疾。   大皇子听完,直接懵了,话音苦涩:“这是……什么意思?我以后……不能和正常人一样了?”   那岂不是再没有夺嫡的希望了?   皇上又不只有他一个儿子,未来的天子也不可能是个残疾…… 第84章 回程杀局 厉害的山坳。   命案事实已清, 之后的事就顺理成章了。   有坏心思,做过坏事的,认罪的认罪, 依法治的法治,回程一事,也立刻要准备了。   至于太子, 又被人坑害,又被限期破案, 整件事里就他是个小可怜,随时都在被压迫,就算皇上铁了心想治,也没由头, 不可能真就这么废了, 更不会任性发落,真要这么干,朝廷百官都看不过去,只能让这件事这么过去,成就一片虚假的‘父慈子孝’。   小郡王挠了挠耳朵:“明天就回去了?”   按理说都快过年了,着急点往回赶也应该, 他内心认同, 可不知怎的, 总感觉有些不踏实:“我总觉得有点事还没完……”   “阿成——”   话还没说完,那头长公主叫人了,小郡王清脆的应了一声,匆匆和太子苏懋说了句先走, 就提着袍角跑去了。   苏懋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比如六皇子死前, 冯嫔到底同他说了什么,让他做什么……到现在为止,仍然没有答案,仿佛一切随着六皇子的死淹没于尘埃。   他看向太子。   太子亦摇头:“孤去寻过冯嫔,她到现在都没给出准话。”   这两个人之间的事很私密,倘若这件事当真敏感,冯嫔不开口,世间便再没有人知道。   “她仍然在观望……”   她心中的疑问焦虑,竟然到现在都没有解么?太子展现出来的实力,还不足以让她托付信任?   苏懋有些讶异,话还没说完,让冷风灌了一嘴,呛的眼睛微红。   “当心些。”   太子把他拽回来,自己挡住风口,手指细细帮他理衣领,拢的更紧:“要下雪了。”   苏懋偏头,看了眼陡然而起的北风:“又要下雪了?”   太子拇指蹭过他唇角,眼神微深:“嗯,大雪。”   北风呼啸,扑面冰寒。   进了腊月,这样的风就没停过,呜鸣之声常响在耳畔,不过今日似有所不同,风向有些怪异,时常会有陡转,不经意间就会被扑一脸,迷的眼睛都睁不开,其力之大,其势之浩,似能掀翻一个人。   还有天边,早已不再晴朗,乌云漫卷,一层层厚叠,似有墨水溅入,很快能晕染整个天空。   马上回城,这样的天气,怕是会有影响。   “殿下说的对——”   苏懋微皱了眉,抬起手,帮太子也拢紧了衣袍:“天气莫测,世事无常,总归要先管好自己,不能冻着。”   旁的事都不打紧,一个健康的好身体,才是做所有事的本钱。   太子垂眼,看着纤白指尖在自己喉咙前跳动,忍不住伸手捏住,眸色更深:“孤先送你回去。”   可惜把人送回去,除了偷几个吻,也做不了更多的事。即将回程,外面有太多的事需要处理,眼下别的皇子死的死,伤的伤,他作为太子,总该要做出表率。   很快天色暗了下来,呼啸北风夹杂着雪粒砸在地上,风雪都有了声音。待到晚间,声音越发吓人,灯烛移到偏僻被封的角落,仍然摇曳不停,似乎随时都能被吹熄,风的呼嚎,雪的无情,为黑夜增添了不祥色彩,听的人心发紧。   这个夜晚,比以往任何一夜都要漫长。   苏懋倒是不怕,他在太子的帐篷里,一点都不冷,就是有点担心太子,皇上似乎撂了挑子,什么都不管,章皇贵妃杀害太子,代掌的凤印早就被太后收走,想管也管不了,冯嫔倒是有心,但谁能放心她去做事?这么多事,总不能赖着太后一个老人家管吧……只有太子上。   还得面面俱到。   这样大的雪,也不知他冷不冷?至夜时分,会不会找一碗暖汤喝?   回不回来陪他,都不打紧,只要别累着冻着,就一切都好。   不知等了多久,苏懋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睡梦中有人归来,轻吻落在眼睛,温暖臂膀拥过来,阻住了长夜里漫漫寒意。   耽误了几天,腊月二十八,冬猎队伍启程回往。   月份有大小月,今年腊月是个小月,没有三十,明日二十九就是年尾最后一天,临近除夕夜,大家都归心似箭。好在冬猎场地本就离京不远,纵使天气恶劣至此,过了午也能到家,随驾而来的人都是有名有姓,家大业大的,家中也不可能没人操持过年事宜,只要回去了,就能好好过个年了,大家心情都不错。   拔营启程非常顺利,所有人都很配合,队伍很快编整好,从天子车驾开始,后面依照次序,列队而行。   太子仍然不在身边。   苏懋从起床,就没见到他,好像昨晚的相拥而眠是个错觉,但他知道,太子回来过,只是太忙太忙,来不及多停留,和他说说话。   不过今日的忙碌和昨日不同,看起来像昨日的延续,又不太像,出行事宜已经全部准备好,照计划进行,太子这个主事人按说能得一二空闲,但谁叫太子殿下近来风头那么盛?难得有在外机会,底下朝臣什么的,总是寻他。   苏懋也不孤单,坐在太子的车驾上,心里数了几十个数,果然,小郡王来了。   姜玉成抱着个手炉,进到车里就脱了白貂披风,掀开窗帘左右看了看,又把窗帘拉紧,神秘兮兮的凑近苏懋,小声说:“你听说没有,昨天晚上皇上那边……似乎晕了半晌。”   “嗯?”晕倒了?   苏懋没听说,这么大的事,前后没有传闻,出行氛围也没半点变化,明显是被压下去了,可太子不可能不知道……大约回来太晚,没来得及跟他说,走时他还要睡,也没忍心叫醒?   所以太子一直没有上车,除了朝臣们总找,也在忙这件事?   苏懋看着姜玉成:“你怎么知道的?”   姜玉成抱着手炉,小松鼠似的眨了眨眼睛:“你也不瞧瞧……小爷是谁?”   苏懋:……   也是,京城贵圈第一纨绔,八卦小王子,但凡哪里发生什么新鲜事,能有姜玉成不知道的?他娘还是长公主,皇宫里头这些事,有的是渠道知晓。   “你说怎么回事,不就出来搞个冬猎,往年年年都有,也不见皇上身体这般不济,”姜玉成话音急促,“若是一般风寒,病了也就病了,冬天太容易生这种病,照方抓药治就行,可他都晕倒了,这么长时间,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跟人说,连太医都不叫,到底怎么了嘛!”   “还能是怎么回事。”   苏懋捧着茶,表情平淡的吐出两个字:“——丹药。”   这玩意腐蚀皇上身体太久了,除了丹毒,他想不出别的可能。   “也是……”姜玉成愣了一下,声音有些紧,“那你说……皇上会不会出事啊?”   虽说这个便宜舅舅对他从来没有过真心,这么多年的赏赐恩宠,不过是因为念着当年娘亲扶持过他的那点情分,娘亲无欲无求,皇上不知道怎么回报,只能经常赏他惯他,看起来极为疼爱纵容,但这些自由,只是在一个很小的范围里,如果他过线一点点,等来的绝对不是简单的原谅放过。   他不傻,这么多年下来,他早看明白了,没看明白,也被娘亲打明白了。这个皇帝舅舅,舅舅在后,皇帝在前,看中的从来都不是亲情,人家对自己亲儿子都没什么亲情,何况他这个外甥?   有些话不能说,他心里清楚的很,这个皇帝不是什么好皇帝,江山交在他手里,这么多年下来,没半点寸进,甚至一直后退,百姓生活不说富贵自如,连安平都算不上……这样的皇帝,于国家而言算不上什么好事。   他有想过皇上有朝一日驾崩,太子表兄继位,新朝新气象,一定能开辟出不一样的天地,可说实话,他并没有想过会这么快,皇上真就这么死了,毕竟假意归假意,还是赏了他那么多好东西的……   还是娘说的对,一个人走什么样的前路,都是自己的选择,聪明人在做选择时,必定已经详细分析过,知道好处和风险分别在哪里,任何因为这个选择导致的后果,都只有这个人自己承担,别人奈何不了。   苏懋:“前事无法干预,后果亦无法分担,我们自己为人做事,问心无愧就好。”   姜玉成有点蔫蔫的:“嗯。”   他知道,他就是有些伤感,一个熟悉的人在面前突发意外……他还没有学会如何妥善处理这种事。   见他有些没精神,苏懋转起另一个话题,调开他的注意力:“我们还有多久能到城门?”   “这事你问我就对了!我看看雪哈——”   姜玉成精神起来,挑起车帘,往外望了望,登时闭了嘴。   苏懋:“看雪——什么?”   姜玉成清咳一声:“没什么,这雪有点厚,把路边的东西都埋严实了,一个个盖的跟个厚蘑菇似的,看不出来走到哪里了,不过掐算掐算时间,我们没有走太久,估计连一小半路都没到……但有个地方我很熟悉,只要到了,必能认出来,到时就知道,咱们走过一半了!”   苏懋很配合:“哦?什么地方?”   姜玉成就来劲了,就算这破天气,也不能影响他发挥!   “一个叫燕窝子的山坳!说起这个山坳,在咱们京城老有名了,你可知道一般山坳有什么特点?”   “什么特点?”   见小郡王眼睛亮晶晶的盯着自己,一脸期待,苏懋只能当个捧哏,状似思索:“山坳,大都地势特殊,斜坡很深?”   姜玉成眼睛更亮:“嗯嗯,还有呢还有呢?”   “够长,够险?”   “没错没错,还有呢!”   “还有……易守难攻?利埋伏?”   “没错就是这个!怪不得太子表兄找你呢,苏小懋你是真厉害!”姜玉成啧啧称赞,“那你知不知道,太子表兄在这里成就了赫赫威名?”   赫赫威名?   苏懋还真不知道:“殿下在这里打过胜仗?”   姜玉成点头:“没错!”   苏懋回想了一下来时的路:“路上的确经过不少山坡,但我好像未曾注意到你说的这个山坳,回京的路会走另一条?”   “还真不是,咱们原路走,原路回,不过你没注意到,也是理所当然,这个燕子窝啊,跟别的的山坳它不一样!”   姜玉成两手比画着形状:“它看起来普普通通,不算太高,山上又都是石头,根本做不了埋伏,一眼就能看遍,但天气变化时就不一样了,比如下雨下雪,有大雾,视野模糊,就太容易布埋伏了,再因地势加持,你就成了瞎子,哪哪看不见!”   “当年太子表兄就发现了这一点,在北方敌军大举进攻时,又是诱敌又是游击,用各种战术,硬生生拖到了雷雨大雾天,在此布下埋伏,把憋狠了的敌人放进来,在这里整整埋了对方三万大军!”   “你道为何敌国那么怕太子,就是因为被整惨了啊,每回都被打的嗷嗷叫,一回都没赢过,怎么可能不怕!”   姜玉成眉飞色舞的说着当年事,手里比划着山坳的特殊标志:“你别看过去了这么多年,有些痕迹并没有消失,那里有几颗雷击木,黑乎乎的一小片,当年被雷劈过的,瞧着是死了,可不知道是不是被劈狠了,木头变得特别坚硬,根本砍不断,伐不走,就戳在山坳腰侧,一眼就能看到,你来时没注意到,兴许是没往外边看……”   “虽说现在雪这么大,可把所有东西盖成蘑菇,也奈何不了那么高那么粗的雷击木!但凡留一点空出来,我不就能认出来了!”   小郡王喋喋不休的说着当年事,苏懋想象着太子年轻几岁的样子,这个人曾经那般意气风发,生动鲜活的刻印在所有人脑海里,他却从未曾见过,一定很帅。   “那当然了!”   苏懋未料到心里话不经意间说了出来,小郡王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太子表兄最帅了,京城没一个人比他更帅!等到了地方,我一定拉你瞧瞧那雷击木,那是太子表兄的勋章!”   说完这个,又说起当年旧事,姜玉成兴致勃勃地描绘太子征战场面,说当时形势如何如何难,还是少年的太子怎样咬牙坚持过来的,还有当时还在的皇后娘娘,是怎样的温柔又强大的存在,比所有男人都坚韧勇敢,她明明那么疼爱太子,却忍心推他出去带兵,说每个人都需要成长,身为太子,更不能娇气,当要时刻记得,在他背后是江山万民,他一步都不能退……   说到这些,姜玉成就更叹气了。   皇上做的那些事,实在太让人心寒,也太让人遗憾。   皇后那么好,皇上却不懂得珍惜,只想借裴家之势,稳固朝局,皇后其实也看不上皇上,他的这点心思,怎会不明白?但她和所有裴家人一样,想到的并不是自己。   她当时没别的选择,如果照自己心思,不喜欢,不愿意,走就可以,但朝堂真的不行,已经经不起再乱,当时的确需要裴家,需要一个裴家女生的皇子,皇后也不想牺牲自己,可总有人来牺牲,何况她也没有心上人,就随便了……   这是第一次苏懋听人提起已逝圣敬裴皇后,太子娘亲,他其实在太子身上看到了很多来自母亲的教养,裴皇后的确是个难能可贵之人,再听到这些,更替太子遗憾。   “……你看你看,就是那里!雷击木!我们到了!”   时间在小郡王的讲述里一点点流过,路程已然走过一半,到了这个叫燕子窝的山坳。   苏懋手指挑开车帘,往远处看,果然看到了几株黑乎乎的存在,又高又直,纵然披了很多雪,还是能看到一二树身,树皮黑韧,有雪留下的浅浅湿痕,隐隐泛光,伸出的枝桠很少,却每一根都很坚硬,锋利,似有冲天之势,执拗的很。   跟个人似的。   “小心!”   身体突然后斜,是姜玉成发力,把他拽了回来,与此同时,‘咻’的破空声起,有箭矢越过。   一声开始,数声齐发,马惊了,用力往前跑。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箭,这可是天子行路!”   姜玉成慌的不行,马车一个急转弯,他跟着甩向了一边——   “静心,凝神!”   苏懋用力抓住他的胳膊,才没让他直接甩出去,将他的手按向门柱:“抓紧了,别掉下去!”   然后掀起车帘往外看——   果然,不仅是他们的车,别的车一样,遭遇了敌袭!   “护驾——护驾——太子殿下在哪里——”   风雪声,箭矢声,惨叫声,车马相撞声,在这个时刻齐齐迸发,连视野都被飘飞的雪花淹没,看不清远方,也看不到。   这很明显就是有人埋伏在这里,趁机而起!   姜玉成喃喃道:“这不就跟太子表兄当年伏击别人一样……”   只不过当时太子伏击的是别人,现在被伏击的换成了自己。   “不行我得下去……我娘还在后面……也不知道她害不害怕……”   外面已经有人大喊,像是随驾护卫,说不会武功的人不准随便下车,可能会死的更快。   姜玉成一边往下爬,一边吼了回去:“我都要死了还管什么武功不武功!我死可以,我爹娘不可以!”   “等等,披风穿上——”   苏懋抄起披风,给姜玉成披在身上,自己也跟着下了马车。   今日他们两个的披风款式极为相似,都是白色貂裘,又有兜帽,裹紧之后,和雪色没什么差别,漫漫大雪中走动,反倒让人看不清,不再是重点目标,反而他们乘坐的车驾,因块头大,骏马青辕,华盖朱轮,颜色醒目,遭受到的攻击更多。   苏懋拉住姜玉成:“别乱跑,同我一起!”   姜玉成手心都是汗,不是热的,是紧张的:“……好,我听你的。”   身边有朋友,眼前有方向,他倒是稳了下来,别人却并不。   当年太子歼敌三万于此的事迹,可不止小郡王一个人记得,所有人都记得,这种情况,根本就是绝境,跑不了啊!   一时间,形势大乱,人心惊惶。   “太子呢!前去护驾!”   “召太子前去护驾!”   “太子留步!皇上车驾在前,还请即刻前往,您的车里已经没人了,不必查看!”   一声声清楚的,不清楚的声音传来,裹着风,都不确定有没有听错。   姜玉成牙齿打着颤:“太子表兄是不是来找我们了……苏小懋,太子表兄来找你了,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苏懋却眯了眼。   伏杀危局,暗箭处处,鲜血四溅,这么大的事,这么难的局,太子不去救驾,却回来看自己的马车……   若是稍后事定,一切无事,该要怎么交代? 第85章 为太子准备的 我就说这个爹不行。   猜是这么猜, 可左等右等,都没有等来太子身影,小郡王就迟疑了。   “太子表兄呢?不是过来看自己的车驾了么?他在哪?”   “没来才好。”   苏懋按着姜玉成的头, 躲过一支流箭,坚定的拽着他往前走,脚步还非常迅速:“不是说要寻长公主, 再走快些!”   姜玉成来不及想太多,被拽的踉跄, 但他还是很听话的,没想着反抗,小伙伴都为他豁出去了,他怎么可以辜负这份心意——   “好兄弟!你放心, 就是我死, 也绝对不会让你死在我前——嗷!”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摔了个跤,被苏懋连累的。   苏懋看着就扎在面前地上,差一点就能碰到头的流箭,闭了闭眼:“没事,我们继续。”   虽然摔的下巴有点疼, 但好兄弟都没喊, 自己也不应该喊, 姜玉成憋了一泡生理性泪水:“好!那你当心点!”   结果当心是当心了,生理性心跳加速委实控制不了,没跑多远,苏懋 又拽着姜玉成, ‘啪’的一声, 摔倒了。   这一次, 流箭在姜玉成腰侧,差点就扎到他了。   “我日——小爷的腰子,差点被扎到了!”   这怎么行,他还没成亲呢!   姜玉成都忘了疼,心有余悸:“苏小懋你这跤摔的好!”   疼点不怕什么,就怕腰子叫扎没了,以后可怎么办哟,他还得娶媳妇呢。   苏懋:“别废话,快点起来,继续!”   姜玉成动了动,没动成,嘶了一声:“你让我缓缓,我有点起不来……”   如此这般,又连续摔了三回后,姜玉成鼻青脸肿,人都有点麻了:“苏小懋你是不是有什么摔跤技能……”   大雪天路是滑,也不至于这么滑……还有你每回摔跤都能顺便避过流箭,这是什么本领?凑巧?那这凑巧有点牛哇。   又摔了一回,姜玉成悟了,震惊的看着好兄弟:“苏小懋你该不会是会武功吧!武功这么高,为什么瞒着不让我知道!不对……你都武功这么高了,为什么还能让我摔跤!好像也不对,你都武功这么高了,为什么还让自己摔跤?”   苏懋:……   “快到了,再坚持一下。”   “好的。”   姜玉成远远看到长公主的马车,注意力立刻转移,不再纠结这件事,好在接下来的路越来越顺利,之前一边跑一边摔,到了现在,基本只是跑,没有再摔过了……   莫非运气又回来了?   小郡王暗自满意的时候,苏懋看到了不一样的地方,流箭并没有消失,不往他们身边来,是因为有人在替他们挡了,或用刀或用剑,将那些流箭全部拍飞。   在小郡王暗自嘀咕太子表兄怎么还不来,去哪里了的时候,他看的越发清楚,的确是有这样两个人,风雪稍息,视野清楚的时候,他看到了两个人的脸,还都是熟人,向子木……和归问山!   这两个人怎么会在这里!   向子木是殿前司副都头,本该护佑天子身侧,不过眼下形势错乱,他会出现在附近并不奇怪,问题是归问山为什么会在这里?归问山是奉和宫门正,这次冬猎并没有在出行名单里,苏懋记得很清楚,这几天下来,也从未见过这个人,他为什么会出现?   还会武功?   而且有点邪门,归问山和向子木的配合是不是太默契了点!   苏懋心下急转,一时理不清思绪。   会这么明显的,配合默契的保护他,绝对不是凑巧,他们是太子派过来的?那既然是太子的人,为什么归问山要那般费尽心思表现,大费周章的进到奉和宫?   归问山在演?   还是……那时太子正心灰意冷,对外界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致,不让他靠近?奈何他忠心耿耿,矢志不渝,终于等到了苏懋这个变数,才一步步……   若是如此,那所谓的对向子木‘钟情’,也是假的了?   苏懋认真回视过往,迅速剖析每一个细节,好像从一开始,也是他单方面的调侃开玩笑,错误的理解了归问山和向子木的关系。   他当时注意到了归问山对向子木不同寻常的关注和走动,大概是因为自己心思不正,就调侃归问山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一个太监对一个殿前司护卫有意思,这事可太刺激了,仔细想想,归问山从来没有正面回应过,只是表现出来的方式像默认了……大概是想不到更精准的回话方式,就由着他误会了?   实则归问山和向子木都是太子的人,早早就认识,也的确配合默契,私底下在帮太子做了些事。   他就说,为什么这两个人总让他感觉有一种怪异感。   比如归问山能力这么强,却一直低调不出头,甚至任由别人欺负……宫里生活环境,从来不会不允许别人能力强,不强,也很难活得舒服,归问山明明很出色,却并不上进,哪怕‘上进’一回,进了奉和宫,也并没有急于表现,没有野心,反而和周遭关系处的不错……原来一直都有自己的想法。   还有向子木,身在殿前司,小小年纪就大有名气,一身功夫不输任何人,却也只做了个散都头,也不怎么上进的样子,现在看,这一样是自我选择的‘不上进’,只要身在殿前司,就能知悉很多别人不知道的消息,只要不往前凑,职权太大,就不会被人当成眼中钉提防,甚至轮值范围都能自我选择——   他选择最多的地方,就是奉和宫周围,一旦奉和宫有事,他能立刻响应。   苏懋想起之前几起案子,每次都少不了向子木身影,尤其那次凶手隋开济冲出大殿,向子木没有第一时间跟上抓获……现在看,这个人身上出现的很多失误或强硬,其实都是故意,是想让事情朝着朝太子有利的方向走。   两个人一路奔跑,终于到了长公主身前。   “跑什么跑,是活够了嫌投胎晚么!”   长公主这次是真生了气,拽住姜玉成就狠揍了几下屁股,全无长公主的尊贵优雅,就像一个普通的担心儿子的娘亲,急的不行:“怎么这么没分寸,危险来了不知道自己躲么,冒险往这边跑,死了怎么办!你爹还能指望谁!”   “嗷——疼疼疼娘你轻点——”   姜玉成嚎了两嗓子,也不怕丢人,反正从小到大被揍习惯了,当不当着人的,长公主教训儿子,从没想过给儿子留面子,他脸皮早厚了:“您打我就打我,就是别生气,成么?生气显老,不好看了,我爹得给你弄多少珍珠粉敷脸……”   长公主怒了,又是两巴掌:“你还敢说!”   说到亲爹,姜玉成就不满意了:“我爹呢,这么险的局,他竟然不在您身边保护,他去哪了!我就说这个爹不行——”   长公主:……   算了。跟蠢儿子没法计较,脸皮又厚又黑,连打都不怕了。   “你都说了,这么大的事,你爹能不出去看看?”   长公主收了手,把儿子拎到一边,眼色命令站好,温柔转向苏懋,脸变的快极了,笑容温婉优雅,那叫一个亲切:“多谢你送这个不争气的过来,累着了吧?”   看得出来,她很想照顾一下苏懋,至少奉个茶水点心,但眼下局势……实在没办法,只得作罢。   苏懋拍了拍身上的雪,没忍住,笑了:“我没事,小郡王也没事,长公主不必担心。”   长公主眼神更慈爱了,瞧瞧别人这气度,再看看自家倒霉孩子——   行吧,至少运气不错,认识了这样的朋友。   “你放心,这里是驸马特意挑选的夹角,”长公主声音更温柔了,“流箭难至,对方视野受阻,也难看到,就算来了,我这里还有不少护卫,安全无虞。”   苏懋刚才已经看到了,这个地势的确足够特别:“驸马睿智,令人敬佩。”   “咦……那里怎么有弯刀?”   身边有厉害的娘亲,厉害的小伙伴,武功厉害的亲爹不在身边也没关系,姜玉成已经放松下来,有心情好奇别的,很快注意到到了不远处的死人,皮帽子小辫子弯刀子,这都是北方敌国的标配——   他有些迟疑:“不是说……那什么‘废太子则承诺永不犯边’是假的,没有敌国这回事么?”   长公主叹了口气,眼神有些锋利:“是啊……本来是没有的。”   为什么本来没有,现在突然有了?   苏懋眸色一顿:“既然没有消息,别人也能编出消息做局,现在有过似是而非的消息,那这些消息里的‘敌人’,为什么不能假扮?”   姜玉成眼睛睁大,指着地上的人:“假的?你说这是假的?”   苏懋视线滑过地上人的相貌:“除了装扮配饰,还有长相,他们并非高眉深目,个子也没有那么高,同寻常的京城人没什么两样,小郡王会注意到,难道不是因为这点违和?”   还有最远处,皇上的车驾。   那里看起来敌人最多,最危险,刀光剑影舞得天花乱坠,密不透风,照这架势,车里人就算没有发生意外,也没有精神头往外一个劲的喊人,可是皇上并没有受伤,没有任何真正不好的消息传出。   就像这些危险只浮于表面,因为是假的,装的,局里人很难带出真正的危机气氛。   所以现在很明白了……这是皇上的局。   皇上摆出这个架势,让太子选,是护驾,还是篡位,毕竟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是?如果不护驾,不趁机篡位,而是做了别的更愚蠢的选择,比如保护身边的小太监……   让朝臣们怎么看?   不管哪一种,只要太子没有第一时间走到皇上身边,奋力护驾,结局就只有一个,不忠不孝不顾大局的太子,要来何用?这回不是废了那么简单,可以直接赐死。   如果太子赶到了皇上身边呢?   皇上都已经做了这个局,怎么可能没有准备,既然决定要杀太子,就不会让太子安全走出,这个密不透风的危机,本就是为太子准备的,你武功再高,也是双拳难敌四手,焦急紧张时,怎会想的到那么多?   无论太子做何选择,最后都是要死。   这些,苏懋明白,长公主明白,慢慢的,姜玉成也回过劲来了,吓得脸色煞白,他不能明白:“可太子表兄是皇上的亲生儿子啊……皇上儿子已经不多了,再杀,还能有谁能托付江山?”   这可是大事,传承不稳,未来无继,天下必会大乱,不管朝廷还是百姓,都经不起这么大的乱局。   “当然是小的了,”长公主眯了眼梢,冷笑,“寻常没在人前高调出现,不代表不存在。”   苏懋闭了闭眼睛:“中安宫,顺嫔,廉郡王。”   皇上有真正喜欢的人,真正得心意的儿子,也许这么多年的宠爱冯嫔,任由冯嫔和章皇贵妃在后宫各种交手,不过是故意淡化顺嫔母子的存在,让她们有安静的生活,年轻的妃子,年轻的皇子,和他们在一起时仿佛回到年轻的自己……   以往做的所有局,到现在图穷匕现,到了该有结果的时候。   这才是冯嫔真正的顾虑。   为什么始终没有给太子准话,为什么一直没有确定阵营帮腔……因为时机未到。   那夜她跟六皇子说了什么,让六皇子做什么准备,大概也是因为今日之事。她早就知道,或者,早探到了蛛丝马迹,料到会有这样一场危局,万一太子躲不过呢?她若一言寓早早表明阵营,岂不是会跟着受连累?   于她而言,将来未成定数,她只站最厉害的那一个。跳出来的皇子是谁,于她而言不是问题,她的美貌,她的手段,她知道的秘密,拥有的信息,总有一样能用,能谈判合作。   姜玉成越想越怕:“那太子现在在哪里,不会出事吧?”   到现在为止,他都还没有见到太子表兄的人,到底去哪里了,可千万别出事,真是让人担心!   “那里。”苏懋指了个方向,他看到了。   太子弃了厚重披风,只着劲装,背着箭筒,执着长弓,纵跃于风雪之中,在他身后,带着同样装扮的八个人,跟随他的指示,组楔形队前行,在纵跃至最高点时,果断朝不同方向,拉弓点射!   射完即收,头都不回的改换方向,继续下一个点位,尽管风雪阻隔视野,还是能隐隐看到他们的背影,潇洒果断,帅的不行。   姜玉成嘴张大:“帅是帅的,可是看都看不到……能射中提前埋伏的人么?”   苏懋:“你可有见这些方位,再有箭矢射出来?”   姜玉成摇摇头,闭了嘴。之前有,很多很密,现在直接哑火,一支箭都没射出来了,埋伏的人真被干掉了!   这真是人能做到的事么!根本没有视野,看不清楚,太子也能杀人?   苏懋倒是想明白了:“你不是说过,太子曾在这里大胜?”   “是,”姜玉成着急,“ 但现在被围攻的是我们啊!”   苏懋淡笑:“胜过,自然知道地势优势在何处,何处最利埋伏。”   当年那么险,容不下任何错率,太子在对战计划成形时,必定对着出山了做过全方位考察,处处了然于心,遂现在,即使视野受阻,看不到,他也能精准猜测到对方的伏击点,绝地点杀!   姜玉成嘴再次合上了:“还能这样……好厉害!”   旁边长公主突然往前了一步。   察觉到亲娘的情绪波动,姜玉成愣愣的看着太子身边最近的姿态挺拔,劲装长弓之人,突然睁大了眼睛:“我去——那是我爹!”   驸马当年就曾是太子帐前大将,此时配合可以说是相当默契,明明这么难这么险的局,他们却表现的行云流水,云淡风轻,像跟平时玩游戏一样。   点杀一圈,埋伏的射手全部解决,再也没有流箭射出,场面危局立时解了不少,起码大家都不会怕了。   仍然还在乱的圈子,无非是皇上车驾边。   “皇上在此,还不束手就擒!”   已然有黑衣人刀架在皇上脖颈,以天子之命相胁:“太子殿下,把武器扔了,近前来。”   姜玉成都反应过来了——   “我去——他这哪是要杀皇上,这是要杀太子啊,太子可不能过去!” 第86章 万象归宗 盼岁月隽永,待你温柔。   风雪呼啸, 寒彻人心。   “太子殿下近前些!”刺客刀胁皇上脖颈,厉声道,“扔下武器!”   埋伏点被点杀殆尽, 没有弓箭手保护,这次行动已然失败,但也不至于到没有活路, ‘擒贼先擒王’,刺客的选择很合乎情理。   皇上看向太子, 眼神森厉:“把刀弓扔了!别再刺激刺客!”   太子看着皇上,眼神微深。   “太子!”皇上眸底已生怒意。   “哐当——”   太子扔了武器,没有退,也没有继续往前, 与刺客成对峙之势。   大家也在这时候一起围了过来, 有禁卫军护卫,也有朝堂百官,只是谁都没有说话,沉默拱立,气氛凝重。   太子看向刺客:“你今日走不了了,放开父皇, 孤可允你死的痛快些。”   “既然我注定要死, 为什么不拉一个人陪葬?”   刺客冷笑一声, 显然是不听的,刀逼皇上更近:“皇上的性命,你当真不在乎?你父皇因你而死,你不怕来日噩梦连连, 被天下厌弃, 被祖宗声讨么!”   “何至于此。”   太子闭了闭眼, 浅叹一声:“你真要局面如此,不死不休么?”   他视线平直看向前方,不知看的是刺客,还是皇上。   皇上心间猛然一跳,不太好的预感。   刺客已经再开口,眼底有闪烁的疯狂:“你若如此孝顺,不想看到我拉你父皇垫背,完全可以用你自己换你父皇,你死,我死,局面止步于此,大家都好,如何?”   在侧群臣一愣。   这个场面……同之前破案何其相似?   都是在逼太子死,不一样的是,之前相逼且下手的是皇子们,这次是刺客……真的是刺客么?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看看四周,看看眼下,心里转一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视线齐齐掠过刺客,皇上,最后落到太子身上,浅浅一叹。   太子殿下的路,还真是从没顺过。   “真的要继续么?”   太子再问,仍然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复,他干脆目光直视皇上:“父皇,你真的不命令他停下来?”   刺客登时警惕:“你在说什么!一个被刀胁的人质,怎么可能命令得了我!如果真能命令,他又怎会在我刀下!”   见太子沉默,众臣也跟着沉默,刺客眯了眼梢,故意晃了晃一头小辫子:“你们该知道我从哪里来,我们的王最想看到的画面,无非是你国无君,大乱将起!”   “你放屁——你根本就不是敌国刺客!”   有些话别人有顾虑,看出来了也不敢说,小郡王却不会,他从小胆子就大,没怕过什么,而且现在太子表兄苏小懋娘亲爹爹都在身边,他怂个蛋,当即就嚷了出来——   “你们之前既然能编造利用敌国‘废太子则承诺永不犯边’消息,让皇子们自相残杀,当然也可以再用这个消息,假扮成敌国刺客——你们的目标是太子,从始至终,你们最忌惮,最想杀的,只有太子!这个局,本就是为太子准备的!”   “还真以为自己本事大,天.衣无缝呢,你撒泡尿看看你自己的脸,身高长相肤色,还有你说话的口音,哪一点像敌国人了!”   人群里有人没憋住,发出了‘噗’的笑声。   可不是,这个刺客暗示自己从北边来,试图挑起大昭内乱,可他面目扁平,并不深邃,个子不高,肤色也不深,说话口音连装都没装一下,就编了点小辫子,抓了把弯刀当武器,就想让人认定他身份?   认个屁,这没准就是京城里,谁家养的死士!   有那些反应慢的,开头没想明白,真正跟着着急,担心皇上安危,现在随着小郡王的话,重新捋逻辑,越想越是这么回事。   先前太子办皇子命案,案情明晰,根由就是这个流言,这则消息一定是皇上放的,因为别人不敢,也操作不了,别人也不可能按得住舆论,不让任何人讨论,只有皇上可以完美的执行这件事,控制它什么时候发起,什么时候低调下来……   他们本来以为,这种荒唐的事有一次就够了,没想到还有第二回 ,皇上就这么想杀了太子?   不单单想杀,还不惜置所有人于险境,也要找个顺理成章的由头。   生死危机来临,太子如果不来护驾,死于乱箭之中,就是死有余辜,有幸活下来,那也是无君无父,不忠不孝,必须得废,得赐死,如果前来护驾……这些包围在皇上车驾边的刺客,就是为他准备的!   太子今日,竟是死局!   “住口!”   皇上感觉不妙,他没想到这么快被看穿,气的大骂出口:“这种话都是谁教你的,如此口无遮拦,哪里像一国太子!你莫不是被一个阉人迷的失了心智,巴不得朕出事,这种谎都撒得出来!朕眼下危机难道不是实实在在的,你怎么敢这般质疑,你的忠孝呢,你的良心呢!逆子——逆子!”   天然的身份压制,跟自己的爹碰上,总是要吃亏的,尤其这位不是普通的爹,他还是皇上。   苏懋知道太子能应付,但他心疼,直接往前一步,站了出来——   “皇上不必动怒,此间之事,不是谁声高,谁就有理的。我记得危机来临,箭雨射下时,曾听到有您身边护卫高声呼唤太子,召太子前往护驾,还大声劝告太子莫要回看自己车驾,说太子车驾里已经没有人了,守护皇上才是真理——”   “我很想知道,为什么这个护卫知道太子车驾里没人,他是看到我和小郡王跳车离开了?风雪那般大,箭雨那般突然,怎么他别的地方不注意,偏盯着太子车驾看?”   群臣更加沉默。   危局来的突然,大家一瞬间都很慌乱,难免士气涣散,顾不得其它,但当时护卫声音着实太大,四周都听得到,护卫护驾反应快是应该,可是盯着太子车驾动静算怎么回事?   还说这局不是冲着太子来的!这不就是逼着太子做选择,选不对就下手杀么!   苏懋盯着皇上的眼睛:“你想利用我,看太子殿下的选择,不管殿下选什么,你都会言语刺激,让他紧张,逼他犯错——好名正言顺的杀了他。”   皇上眯了眼,眸色阴沉:“太子是朕的儿子,朕为什么会想杀他?”   苏懋:“当然是给你最喜欢的儿子腾地方。”   皇上一顿,脸色更加阴沉:“朕最喜欢的儿子,难道不是太子?若不喜欢,怎会封他为太子?”   苏懋都要气笑了:“皇上这话,自己信么?您且看看群臣,谁能被这个理由说服?”   太子之所以生下来就被封为太子,是因为他乃中宫裴皇后所出,名正言顺,其后能站稳位置,有这么大的声望,是因他自己资质出众,能力卓绝,文韬武略远高于诸皇子,是他自己的本事。   “您喜欢的儿子,不能说没有,甚至还挺多,比如大皇子,四皇子,六皇子……”   苏懋一个个数——   大皇子生母早逝,皇上总是拿当年青梅竹马的情分说事,对大皇子过多偏爱。   四皇子生母章皇贵妃,家族势力在朝堂深植,不管到了任何时候,都会多给些颜面,处处彰显宠爱。   六皇子和冯嫔结盟,冯嫔做贵妃多年,独宠后宫,她身边的鸡犬都会高人一等,何况六皇子还是个切切实实的皇子?   苏懋目光清澈,黑白分明:“可他们都是什么下场呢?”   都死了。   皇上甚至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哀伤,这是真的喜爱,还是这些人的存在,本就是他利用的工具,就是要让这池水浑起来,这么多人跳出来,彼此针对攻讦,不就没人注意到他真正的心尖尖了?   苏懋仔细回想过原文,他并没有看到最后,不知道谁最后登基为帝,但看现在的样子,也猜到了,帝王心,莫测又无情,坐在这个位置上,多疑惯了,不相信任何人,最宝贝的东西,当然要藏起来……   所有皇子里,唯有才十五岁的廉王在外面都是赞声,都说他最单纯,最通透,不沾朝事,事母以孝,待人以仁,现在看,不过是在为未来打基础。   皇上心里,早有了想法。   “的确如此。”   至此,冯嫔终于站了出来,冷笑一声:“都说本宫宠冠六宫,骄奢放纵,人人不耻,引为妖妃,实则本宫不过是皇上放在明面上的靶子,因拿捏着他的把柄,他不敢让本宫轻易死,又不想让本宫活得太舒服,才任本宫陷于麻烦漩涡,留本宫性命,也不过是本宫处事还算伶俐,没给他带来很多麻烦,还能给他做丹药。”   她美目流转,掠过西北角,大雪中看不清远处有什么,但聪明人会留意到,那是押送章皇贵妃的马车。   “章氏,呵,不过也是个傻子,我们两个斗这么久,斗这么凶,别人才能藏在背后占便宜,宫里多的是糊涂人,聪明人有几个……那日我同六皇子讲说叮嘱,也不过是因为今日之险,我早见过皇上召敌国细作密谈,知他要下手,只是料不准什么时候,在哪里,想着应该快了,可惜六皇子命不好,没等到。”   “住口——”皇上显然被戳到了痛处,狠狠瞪着冯嫔,“你住口!”   冯嫔不可能住口,既然决定说了,就不会停下。   “你想让太子死,但不能自己亲手杀,你可是皇上,英明神武,当留百世芳名,怎能背杀子名声呢?你不想服老,不接受鬓边一天天多起来的白发,不想承认自己不如儿子,傻一点的儿子你最喜欢,因为容易掌控,安全,聪明儿子能守国安邦,交托江山可以延续,但你自己不安全,万一这个儿子不孝顺呢,万一反骨叛逆呢?”   冯嫔唇角微弯,话音里全是讽刺:“你可是皇上,为什么不能一辈子高高在上?如果不能长生,那就希望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可以说一不二,想让谁死谁就得死,想护谁活谁必须能活,可惜不行啊……”   她从袖中取出一叠纸,就近递给群臣,让他们传看。   “您亲自写给敌国王子的信,和细作勾结的证据,还没有毁掉呢。”   众人看清楚了信上的字,落下的印签,各个瞠目结舌,没有办法相信,通敌叛国……没想到敌叛国的人,竟是皇上自己!他在勾连外人,对付自己家的人?这竟然是皇上,一国天子能干出的事么!   冯嫔环视四周,优雅的扶了扶发:“上次东西厂牵连进的案子,细作组织一事,最后发落到了我头上,我猜你们背后不知道骂了多少声妖妃,但如你们所见,我也是冤枉的,大家都为皇上办事,只不过你们办的是朝堂的,我办的,是不能说出来的。”   “——人在后宫,身不由己,我并不想变成这样子,只不过是想活着,被皇上一步步逼牵,走到了如今模样。”   现场一片寂静。   众人喉头滞涩,说不出话。   太子看着面前一幕,眼神微深。   在他经历的飘渺一世里,并没有今日这一出,因他被废,禁于奉和宫,先是心灰意冷,后又心生不甘,变得偏执疯狂,觉得这样的浊世留着没意思,不若毁了,所用心机手段皆不君子,令人生畏,后来为人所不满,群起攻之,也是正常。   但这一次变了,因为有了苏懋,因为病情转好,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内心,这一切真的那般无可救药么?他能不能试着努力一次,将腐坏的朝堂拉回来?   于是他转变,一点点靠近当年的少年太子,群臣看他的眼光开始不一样,皇上的视线也越来越沉凝……才有了这一出意外。   皇上还是小看了他。   当真以为他什么后手准备都没有,就敢站到他面前么?   “风雪虽大,总有停歇之时。禁卫军殿前司皆布防完毕,西山大营不久就会来援,诸位不必担心,且站在孤身后,只要孤不倒,外敌便不敢来欺。”   大家怔了一瞬。   是啊……太子是什么样的人物,当年掌过兵,打过仗,敌国被揍的嗷嗷叫,眼前这点小场面,算得了什么?他不恋权,当年战事稳定后,就将兵权交还给了皇上,但禁卫军殿前司里,很多是当年共同作战的袍泽,凡有危难,怎会不勠力同心,成为彼此的后背?   这满朝上下,还真只有太子敢放这话,京城内外,也只有太子有此威慑,只在他在,敌国必不敢犯边!   虽太子曾淡出权力中心几年,低调不出,但他一朝归来,京城还是那个京城,天下还是那个天下,他所熟悉的没有消失不在,他曾掌控的,仍愿站在他身后——   只要他愿接手,江山还有什么危难!   有人想起了之前破案时,二皇子质问太子的话,问他在他心里,什么是国,什么是家,太子并没有正面回答。因为不需要回答,这种事从来不用说的,要用做的,太子站在这里,云淡风轻的,告诉所有人——   他背后的,是家,脚下的,是国,他会永远站在这里,肩担日月,力扛乾坤,他会誓死守护他心中的东西!   接下来的一幕,让人印象深刻,过去多少年都不会忘记。   一个一个的人,站到了太子身后,武将,文臣,朝臣们的家眷……万象归宗。   太子只是安静站着,没有说慷慨激昂的话,没有催动人心,他的背影却那样高大,给人安全感,他愿守护国家,国家的人,也愿相信他!   “逆子……逆子!”   皇上怎会看不出来,第一个站到太子身后的武人,是姜驸马,曾经太子的帐下之将,跟着他的脚步,所有武人果断的站了过去;而第一个站到太子身后的文臣,是裴家嫡系,裴家的瀚海书院,至今仍然是文人心目中的神圣殿堂,裴家都表态了,文臣们怎会不跟随?   “朕要废了你——朕早该杀了你!”   为什么当初没有动手,他就不该顾及那么多,早该下手的!   这话一出,相当于直接承认了今日的事,群臣不由叹息,何至于此……真的何至于此啊!一国天子做到这个份上,到底图什么!   太子发丝在猎猎北风中卷起又落下,隐有凛冽之感:“父皇,收手吧。”   皇上看着面前的人,所有人不赞同的眼神,怎会不明白,他哪里还有路走,当年就已经错了,因为不想承担错误结果,一次次把根由往外推,都是别人的错,都是别人害的,自己最无辜,一次比一次陷得更深,不能自拔……   他知道可能会出现不大理想的场面,却从未想过,自己真就是孤家寡人,众叛亲离,连长公主,都站在太子那边!   察觉到皇上视线,长公主浅浅叹了口气:“我早说过,一时有错不要紧,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可皇兄一错再错,一意孤行……您心中苦楚,我理解,可服食丹药,培植细作,都是您亲自决定的,您早该知道,踏上这些路,就不能再回头。”   “您放心,大昭天下,我会替你看着,该保的人,我也会保,太子知礼守信,是承继江山之才,不会让天下乱起来的。”   “一丘之貉,一丘之貉——噗!”   皇上怒极攻心,本想大骂几声,结果吐了口血,直接晕过去了。   以刀逼胁他的刺客果然是他的人,见他动作有异,立刻撤了刀,还下意识扶住了他:“皇上!”   众人:……   太子:“叫太医吧。”   太医过来捏了脉,很快给出了诊断结果:“启禀太子殿下,皇上中风了。”   年纪大的人,中风可不是什么好现象,而且以现阶段的医疗条件,也不好治,大家一听就知道没辙,太子也是,只能先吩咐回宫,宫里有条件静养,也有足够药材。   这场闹剧就这么结束了。   接下来再没人做乱,尽管风雪未歇,回城速度也很快,大家闹哄哄的在城门口道别,该跟着进皇宫的进皇宫,该回家的回家……   宫里热闹了半晌,结果算是可喜。   皇上只是中风,并不会立刻死,太医在宫中当值半辈子,话说的委婉,不过聪明人都能听出来,皇上的情况不太好,虽能醒来,只怕以后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了,连喂饭都有些困难,吞咽功能下降,能吃下多少不好说,只能喂流食。   即便如此,再小心侍奉,寿数也不会太长,太医们会竭尽全力,但最多,只能保证三四个月,三四个月后就不好说了,让太子做好心理准备。   本来大家应该伤心点的,国失天子,乃是大丧,但皇上搞出这种事,着实伤心不起来。   不过皇上这寿数挺好,而今年节,过三四个月,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办丧事怕什么?至于现在,当然是太子监国,太子本事大家都知道,三四个月后,政事也捋顺了,正好登基,自此后可大开手脚施展抱负,国运昌隆,天下太平!   至于北方敌国,呵,怕个蛋,他们敢来打,太子自能打回去,他们要休养生息不敢动,自己家不正好也趁机发展民生,风调雨顺……   总之就是四个字,未来可期!   大家纷纷表示对皇上的惋惜,对太子的安慰后,就轻轻松松告辞,一个个回家过年了。   小郡王也跟着爹娘,乖乖道别。皇上没死,挺好的,谁都不用有遗憾啦!当然,因为过往那少的可怜的情分,他还是会来多看望皇上几次的,他娘也会。   离开皇宫的所有人里,只有长公主抹了眼睛,眼眶微红。   少年那一段互相扶持的时光终究难忘……只是这么多年过来,早已物是人非,有些人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遗憾终归还是遗憾,追忆无用,只能往前看。   宫里也开始筹备过年。   添置的东西添置上,该挂的红灯笼挂起来,大红的剪纸贴窗上,喜庆的气氛造起来……   “……明日就是除夕,守岁少不了零嘴,苏督主想吃点什么? ”   鲍公公一脸慈祥的来问苏懋。   他来问,苏懋不觉得有问题,毕竟往常奉和宫就是他在管,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都得过他的手,奇的是,归问山也来问了,不但言语恭敬的请示,还笑的跟朵花一样。   苏懋:……   他微一侧头,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值守的,殿前司散都头向子木。   “你们不是一对。”   “当然不是,我是太监啊,怎么肖想人家?”归问山头摇的像波浪鼓。   苏懋盯着他:“那你之前——”   归问山往后退了两步,谨慎的很:“那可是你自己要误会的,不关我的事!”   苏懋深吸了一口气:“那你不说!你是太子的人! ”   “既然都猜到了…… ”归问山倒是能屈能伸的很,笑眯眯,“要不今年守岁,就让我给你准备吃的?我手艺不错,看人也准,保你能吃到适口的东西。”   苏懋:“嗯?”   归问山立刻改了口:“我们押了赌注的,你吃了谁准备的东西,谁就能赚到彩头!还会得太子赏!”   一边小墩子也过来凑热闹,愣愣的点头:“嗯嗯没错,要不这回还是我来——”   “去去去,你才几岁,再长几年再说!”   “可你也没多大啊……”   “要论年纪,咱家可就不客气了。”   一老一少一年轻,三个太监理论了起来。   苏懋抚额,你们可真是……   “苏督主你说,到底选谁!”   还没反应过来,三个人已经齐齐看了过来,眼神凶凶。   “这个……容我想想……嗯,好好想想!”   苏督主转身就跑。   其实太子说的没错,苏懋曾经下定决心努力,用尽所有力气往上爬,想要帮助看起来没有斗志的太子,只要自己有足够的实力,站到能和人掰手腕的位置,就能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他对此倍有信心,认为自己可以做到。   做到……是做到了,只是没想到,如此的顺利丝滑。太子并非没有斗志,人家的斗志起来的比自己预想的要早的多,不但暗搓搓安排计划所有事,还能顺手帮他搭建顺平道路,短短时间内,把他托到了这个位置。   督主什么的……   苏懋倒不是不敢当,只是觉得速度太快,还没有适应这个节奏氛围,他现在就已经是了不得的,宫中能横着走的人物了?他可以理直气壮站在太子身边,旁人不敢质疑了?他可以推行自己所有的理想手段,大刀阔斧改革,不怕别人掣肘了?   他还可以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脚下的路随时都繁华锦绣,走到面前的脸都柔风细雨,随和亲切。   这事不能深想,深想有点可怕喂!   他会不会沦陷到这过分甜蜜的糖衣炮弹堆里!   苏懋找到了太子,气喘吁吁:“为什么?”   没头没脑的一个问题,太子却能从他亮亮的眼神里看懂他在想什么,漫不经心的放下书卷,勾了勾手,让苏懋过来,扣住他的腰,把他抱到腿上:“懋懋可开心?”   苏懋:“殿下想哄我开心?”   太子唇角微翘:“这两日,懋懋有没有被吓到?”   “当然没有!”   说出来才发现自己语速太快了点,苏懋清咳两声:“我就是……有点意外,还没太适应。”   除了身份地位体现出来的变化,宫内越来越驯服的氛围,太子的威慑展现,他仍然对皇上耿耿于怀,哪怕这人瘫在床上,什么都干不了,他仍然不能释怀。   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父亲,对儿子这么坏。   他指尖绕着太子衣角:“其实我还想到了一件事……”   太子:“嗯?”   苏懋眼神清澈,干净的像雨晴后的天空:“将我送去奉和宫,以我的秘密要挟操纵,想让我刺杀你的人……是不是也是皇上?”   太子眸底盈出暖色:“为何这般想?”   “送去奉和宫的人又不止我一个,前面那么那么多,虽都被殿下处理了,查下去大概率会发现,是借的哪个皇子的手,但这么多回,没有人管,没有人问,殿下下手那么重,都引不起任何波澜……”   苏懋小声哼哼:“这明显是心知肚明的游戏么,皇上他……”   一直想让太子死,很早很早就开始了。   可惜太子的出身和才能,让形势一直不偏向自己,皇上才屡出暗招,希望太子能死于各种乱七八糟的意外,可惜最后还是失望了。   他就说,宫里有谁能掌握到别人掌握不到的秘密?还是那个道理,他是太子身边的人,身上秘密不管是被宫妃还是皇子们知道,别人都没有不利用的道理,怎会放着不管,不闻不问?   唯有皇上,一边利用这种秘密,一边也要保证这种秘密不能被任何人知道,因为太监身份有异,便有祸乱宫帏之嫌,皇上虽然年纪大了,这几年还是有临幸后宫,有小皇子小公主诞生的,万一这些人的出身被质疑怎么办?   皇上只是想杀太子,并不想给自己带来麻烦。   苏懋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非要这般操作,原本是想搞个什么样的局,之前送前奉和宫的人是否和他一样,都是假太监,但很明显,随着自己的到来,这个局早就破了,无法控制。   皇上大概也看出来了,又不能揭露出来,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断了来往,不再寻他。   他如此擅长破案推演,被发现蛛丝马迹,所有都暴露了怎么办?   苏懋仔细分析过很多细节,想通了这件事,看太子此刻表情也知道,自己没有猜错:“殿下为什么不告诉我?”   太子垂眸:“因为危机已清,不会再复返。”   苏懋捏着他的手指头,哼了一声:“他不慈,殿下倒好,还想给他留几分颜面。”   “懋懋不开心,”太子回捏这根手指头,“那孤这就让人准备,再添父皇一条罪名?”   “不要了。”   老子手段太难看,儿子脸上也无光,而且……   苏懋道:“我这事,叫别人知道了也不好。”   “嗯,”太子握紧苏懋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懋懋是孤一个人的,秘密也是。”   对方的手太紧,眼神太深,苏懋突然感觉到了太子莫名彰显的占有欲:“你该不会是因为这个,才……”   太子没说话,但苏懋懂了。   “那你回程路上,危机发生时并没有转头来找我,是不是因为早发现了潜在危机,派了归问山和向子木在我身边?”   “孤当时位置亦不远,如若他们不能应对,会发信号示警,孤立刻就能回到你身边。”   “你早知道了,也没告诉我!”   “懋懋睡的太香,孤不忍心吵醒。”   “我现在还不是知道了——”   “孤想的便是此刻,来的快一些,早一些,”太子拉起苏懋的手,轻吻他手背,“孤只是想和你一起,岁岁年年,朝夕永伴。”   苏懋感觉自己的心跳有点控制不住,怕不是一群小鹿在开运动会!   太子也有点太帅了,眸底映着灯笼的光,耳后对着的窗口伸出一枝含羞带怯,慢慢绽放的红梅,白雪簌簌,一枚枚,一片片,落在花瓣上,也落在了人心里。   见他耳根微红,太子轻笑:“喜欢?”   苏懋点头:“喜欢的!”   也不知说的是面前人,还是窗外梅,人间雪。   太子眼神越来越深,越来越烫,苏懋猛的推他:“咱们该出去选岁酒了!”   “不急。”   “嗯?”   “夜还长……”太子看着苏懋的眼睛,这双眼睛一如既往,和第一次看到时一样,如月皎洁,如泉净澈,仿佛无论岁月怎么侵蚀,都能不忘初心,澄澈清透。   他微倾身,轻吻这双眼。   “懋懋先陪孤,好不好?”   苏懋发现自己拒绝不了:“……好。”   雪落亭台,爆竹声声,人间烟火,四季馈赠,年头接年尾,又是新的一年。   可世间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盼岁月隽永,待你温柔。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到此完结啦~~谢谢追文的小伙伴,爱你们!比心心~~这两本写下来成绩都不咋好,不知道是不是受心态影响,稍后我会仔细复盘反思,注意调整,下个文……实说实说,还没想好,感觉对什么类型都没自信了,有点不知道怎么办,等我想好后,会来继续开文哒,再次感谢宝宝们的支持,鞠躬——(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