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大师兄重生后佛了   作者:青朱   简介:   阅前须知:   本文剧情很放飞,非常放飞,极其放飞,或许对一部分人来说很毒   攻人设很糟糕,非常糟糕,极其糟糕,真·披着正常人外壳的神经病   非甜宠,非虐渣打脸,非追妻火葬场,非复仇爽文,非万人迷……   总而言之,除了重生这一个标签,也许你想看的任何流行元素或者剧情都不会存在   心脏脆弱,雷点低/多的读者请千万慎入,谢谢(=^_^=)   ————   大师兄周弦青是标准反派   那种因为看到主角太强大所以心生嫉妒堕入魔道,然后暗害主角被反杀,再生嫉妒再修炼魔道再暗害再反杀无限循环——直到死掉的标准炮灰反派模板   死前的周弦青已经万念俱灰,本来就打算干完最后一票遁入空门的,结果死了   然后又活了   啊这——重生十五岁的周弦青,内心是毫无波动的,看着窗外夕阳西下,感觉人生前途一览无余。   他重生了,也看开了,决定不做卷王做咸鱼   但是总有那么一个人,在他眼前晃晃悠悠,阻碍他的修行。   十五岁的莫挽真眨巴着天真的眼神,一点也不做作的说:师兄,你这么在意我,其他师兄弟不会嫉妒吧,师兄,你这么在意我,不会是喜欢我吧,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啦,如果师兄你说出口,我勉勉强强,也不是不能回应你的感情。   周弦青:……   周弦青一言难尽的看着眼前戏精俯身的莫挽真   周弦青悄悄地在他耳边说:这是我感到最快乐的宗门时光,别逼我扇你。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重生 相爱相杀 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弦青,莫挽真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和我的怨种对象   立意:放宽心态,感受美好生活 第1章   ◎都说不宜出门了啊喂◎   周弦青最后一次去诛杀莫挽真之前,觉得需要一点仪式感,于是找了擅长占卜的魔君给自己算了两卦,结果一卦是下下签,另外一卦还是下下签。   ……   这还不如不算呢!   周弦青不信邪,接着又连卜十卦,结果九卦下下签,另外一卦是周弦青打了一个喷嚏,出来了中下签。   魔君看了又看,甚至召唤其他的魔君一起来看:这么烂的卦,真是平生少见。   诸位魔君远距离欣赏了一下这几连卦象——好奇归好奇,还是不想沾染这么厉害的霉运的。   而后齐齐怜惜的看着周弦青,一致认为周弦青诛杀莫挽真的计划可以等等,不急这几天。   毕竟霉到这种程度,可见出门就充满了不好预兆,但是周弦青逆反心起,一意孤行,非要前去。   尽管路上几乎每件事情都在告诉他,这一趟行走实在太不好。   比如,他一进入人间界,便下起来了雪。   比如,他只是在茶楼歇息一会儿,就听到茶楼说书先生讲一段很让他觉得烦躁的故事;   那是说一个炮灰反派,因为嫉妒主角的天赋与修为,于是多次谋害主角,却被反杀,捡回一条命还不知悔改,继续谋害,再被反杀,如此反复,最后为主角的晋升奉献了最后的戏份之后,就华丽的退场了。   华丽的是主角,退场的是反派。   周弦青听的囫囵吞枣,心神不宁,只因为这所谓反派实在太像他,他听不下去了,于是立刻起身离开。   出去时飘荡小雪已经变成鹅毛大雪,已经看不清路途,却还是阻挡不了他前行的脚步。   他与莫挽真约定决战的地方在他昔日宗门流光宗的废墟之上,自从堕入魔界之后,他再也没回来过,故地重游,遍地都是废墟,心中只剩萧索。   而莫挽真已经在山上等着他,看到他的时候歪了歪头,微微一笑,说“原来你还没放弃要取我性命的念头吗,真是可怜的执着啊。”   又说“雪这么大,真叫人舍不得破坏,你说呢?”   周弦青的回答是,一剑刺了过去。   大雪纷纷扬扬,天地一片寂静,只有雪纷飞,剑争鸣,招往来,人影乱。   第四日的清晨,这场不由分说的对决分出了胜负,周弦青持剑而立,血落了满地,又被大雪一层层的覆盖,他心中有些懊恼,又有些轻松。   懊恼是自己最后一次竟然还是输掉,轻松是终于一切到此为止了。   他以最后的力气抬眸看向眼前的人。   周弦青看着对方三千青丝成白发,金光度身塑仙葩,身后万丈光辉照,大道灿烂若朝霞……那分明是要飞升的征兆。   周弦青一时没有忍住,一口热血喷出,一半是伤,一半是气的。   大概是又觉得果然人比人气死人,既生我何生他……他的思绪渐渐飘散,在彻底失去所有意识前,想的最后一件事情是,果然话本诚不欺人,炮灰反派是主角升级的垫脚石,世上就是有人独得天道偏爱,任凭再多计较也枉然。   随后他叹了一口气,又觉得和天道偏爱之人争强好胜果然没什么意思。   其实来的路上,周弦青已经万念俱灰,他自从被种下魔心,修行魔道,已经不算是活人了,死亡对于他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   只是这个解脱的方式好像不太对劲。似乎出了那么一点小问题。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瞬间,周弦青忽然又恢复了意识,他有些茫然的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不是想象中幽深黑暗的阴曹地府,而是宽敞明亮的房屋,窗子外有桃花盛开,颇为绚烂。   周弦青:?   难道他没有去地府,而是去了天上?   周弦青盘膝坐在四人一间的内门弟子通铺上,环顾四周,然后放心了,自己并没有升天。   因为周围的一应器具摆设颇有些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如果他记得没错,流光宗普通内门弟子的大通铺,应该是这样的摆设。   他就说嘛,神仙界怎么会这么大度,让一个坠魔之人死后升仙。   但是这样,又叫周弦青一时有些迷茫。   首先,他所在的流光宗,早已经分崩离析,不复存在,其次,他八百年已经没在宗门生活,更何况穿着常服坐在普通内门弟子的通铺上,更是早就没有的体验。   难道他还没走完死前的流程,在过走马灯?   周弦青漫不经心的想着,然后顺手拿起来一旁的匕首,按着手指划了一道,立刻有殷红的鲜血流出。   嘶——别说,还挺疼。   等等——能够感受到如此鲜明的疼痛,而且空间器具没有一丝一毫扭曲模糊的迹象……   周弦青看着手中不断涌出的鲜血,感受自指尖传入心中乃至头脑之中的疼痛感,愣了一下,继而恍然明白了什么,这难道是说,他——   周弦青还没真正确定自己的猜想,耳边就炸裂了一声尖叫;   “阿青!你做什么啊,你不要自尽啊?!”   周弦青:……   周弦青闻声抬头,便看到记忆之中是耄耋老头,现在却是壮年形象的清河师兄朝着自己跑了过来。   周弦青的前半生,都在流光宗度过,幼儿时被流光宗外门弟子里的一对老夫妻收养,老夫妻死了之后,他便由诸位前辈一起照顾长大,少年时长于外门,跟着做一些杂活,十二岁通过入门考核,成为内门弟子,十五岁通过内门大比,被宗主看中,收为亲传弟子,而后便是做大师兄,宗主……   这位清河师兄,便是在做内门弟子的时候,管教他们的师兄。   难道真的重生了?   周弦青心中有些激动,面容上仍有些淡定的,就见清河师兄快步走了过来握着自己的手腕,看着那流的满手都是的血液,一边找纱布,一边又一脸心疼的说;   “哎呀,大比近在眼前,我知道你心中压力很大,但是也不要自残啊,你现在的实力拔得头筹那是绰绰有余,没必要这么逼迫自己啊。”   周弦青:……   周弦青扯了扯嘴角,随便找了一个理由搪塞“师兄,我只是修行入神,不小心划到了而已,别担心。”   他和清河师兄说话,又在心中飞快推算现在是什么时候,内门弟子大比……那现在正好是他十五岁的时候了。   竟然重生回到这个时候,不得不说,周弦青是有些高兴的,毕竟,这该说是他一生中最快乐轻松的一段时光了。   随后,周弦青又觉得郁闷了。   只是觉得既然重生了,怎么也不重生一个更好点的时间。   不早一点,在他没入山门前,还能早早做一个闲散之人,归隐山林,此后世情变化,与他无干。   也不晚一点,让他成为大师兄后,对一切事情游刃有余了,要做什么改变也不会被人看出来。   偏偏是这个考核的档口;   烦死了;   毕竟他早八百年就忘了宗门基础剑法是什么东西了,   虽然他还记得剑招,也能信手拈来;   但是一个还没真正拜师的内门弟子,竟然会门派秘法这种事情;   想想就很诡异吧;   无论是任何门派,普通弟子偷学门派秘法,可是大罪啊!   三言两句将这位师兄打发走了之后,周弦青才能静下心来思考现在的处境,并且慢慢回忆起来前世这个时候自己是什么状态,以便于自己不会露出什么马脚。   前世的周弦青怎么说呢,他感念自己的身世,对宗门是绝对的感激与热爱,所以可想而知,前世这个时候的周弦青为了在大比中可以脱颖而出,是有多刻苦了。   如果周弦青是百分之八十的天赋加百分之百的努力叫他得到掌门青睐,在这次大比之中收为亲传弟子,三年后担任大师兄一职。   那么莫挽真成为剑道巅峰,便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天赋加上……百分之八十的努力了,剩下百分之二十的懈怠,是周弦青生出心魔的原因。   赣!   突然想起来了某人,又想起来自己在宗门卷生卷死的时候,对方大概是在凡尘世俗的家中优哉游哉的享福,周弦青就越想越生气。   世上最悲哀的不是你觉得自己已经够聪明绝顶天资绝伦的时候,出现一个更聪明绝顶天资绝伦的人,而是他明明不如你努力,却还比你样样都好,而且因为俩人看起来算是同一档的站立,便难免经常被放到一起讲,最后的结论往往又是讲他周弦青略逊一筹,所以说觉得不如人就不要放在一起讲了啊!   可是不但外人这样讲,自己与莫挽真三不五时的碰面,对方也总是做出那种让人恼火的神色,处处针对,仿佛天生看他不顺眼一样,周弦青怎么能忍,至于后来堕入魔道,被种下加固仇恨的魔心,让他本来对莫挽真只是普通的仇怨彻底变成不死不休的仇恨……   即使重生了,魔心未起的现在,也让周弦青想到对方的时候,心里忍不住沸腾起来,不过也就沸腾了那么一眨眼而已,首先现在没魔心的加持,心中那非死不能消的执念自然没有了,再来难道他还能趁着莫挽真还小去杀人一雪前耻——且不说这样没什么成就感,他也是真的厌倦了前世与莫挽真一次次的交锋。 第2章   ◎完全就是在阴阳怪气吧!◎   魔心驱使的仇恨,让周弦青一次次的诛杀莫挽真却次次落空,而后再次次诛杀……他甚至早已经分不清也记不清楚,他与莫挽真之间,究竟是真的有深仇大恨还是魔心作祟,但无论是怎样,他也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   周弦青按了按眉心,平复繁杂的心绪,这时,闭合的门被人拍响。   “弦青,你在吗?”   周弦青抬起头看向门的方向,问;   “我在,谁在外面?”   “弦青,是我啊。”   有人推门进来,是一同要参加考核的内门弟子,周弦青已经不太记得对方的身份,只是隐约有熟悉的感觉罢了。   不过,显然真正这个时候的周弦青,是肯定和这些弟子们十分的熟悉的,周弦青露出微笑,十分淡定的说“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听说你受伤,可好些了?”   这是听说他受伤了,所以前来慰问,顺便要来问周弦青准备的怎么样了。   流光宗的规矩,内门弟子每年开春会大比一次,大比意义非凡,要么被诸位宗师前辈看中收做亲传弟子,可以更上一层楼,要么就等下一年春天继续参加大比,又或者,直接领牌子干活了。   不过要参加这一次内门大比的弟子,显然运气不怎么好。   周弦青虽然天赋不如莫挽真,但是也是远超常人一大截了,更何况,这个时候的周弦青,正是一腔热血报效宗门的时刻,日常生活卷生卷死,一己之力拉高内门弟子的素质和修为,可想而知,在他的衬托之下,其他人是怎样的黯淡无光了。   而如今虽然大比还没开始,但是他已经是众人心中的第一名,诸位前辈心中的重点关注对象,这次大比之后必然要拜入宗师门下,只是区别在哪位宗师而已。   这位同修便是众人推举出来试探周弦青心思的,话里话外,无外乎希望最后的考核,周弦青不要卷的太厉害,不然到时候诸位前辈看不上其他的弟子可不好了。   周弦青明白他的意思;   周弦青沉思;   周弦青长叹一口气;   周弦青说:“我突然觉得人生没什么意思,努力准备考核也没意思,不如我放弃这次大比,直接去找师兄领个牌子,去后山种菜吧。”   弟子:……   弟子:??   周弦青凭借一己之力拉高本届考核弟子的水准,让弟子们尤其希望能得到各位宗师尊者青睐的弟子大为惶恐,生怕被他衬托的太过于黯然失色,所以没日没夜的修炼,结果临到头了,这人竟然说没意思不想考了!   那他们每天早出晚归甚至吃饭说梦话都是在背书对招是为了什么啊!   虽然希望他能稍稍放水,但是直接摆烂,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想刀一个的眼神是掩饰不住的;   可惜打不过,嘤嘤嘤。   不过打不过可以摇人。   在得知本次大比重点苗子竟然产生弃考甚至放弃人生的想法之后,作为教导他们日常修行练武的前辈二话不说就赶到了周弦青的床边,语重心长的和他谈心。   “弦青啊,大比之前有些焦虑,有些担忧,这都是能够理解的事情,但是你怎么能说要去后山种菜呢,这不是叫诸位同修为你感到痛心吗?”   旁边与周弦青交好的弟子也连连点头,放眼整个江湖,流光宗只是二三流的门派,不如大宗门身名显赫,却胜在人心和睦,虽然对周弦青日常刻苦有些微词,但是听说他直接摆烂,又难免为他感到可惜。   于是纷纷过来劝慰。   大概只有一个意思,卷到最后突然不卷,这是不好的行为,而且作为被一众前辈都看好的弟子,突然弃考,诸位前辈或者宗主如果以为是因为他受到了什么欺负才放弃大比,进而怪罪下来,那岂不是很不好?   周弦青本来也只是一说而已,倒也没有真的想去种菜,但是不想再努力的心是真的。   如果知晓多年努力不如别人三个月的成果,任谁不会发疯,不会质疑,这个世界怎么能不公到这种地步呢,普通人真的有认真的必要吗,不如一起躺平摆烂最好了。   是了,周弦青与莫挽真关系变得恶劣最重要的一点是,莫挽真曾经来流光宗做了三个月的弟子,是因为他要学枯木生花的术法,这术法是本门长辈惊春尊者最为精湛,所以他拜师进来,惊春尊者实在是个好长老,看出莫挽真的不凡,硬是让对方认了门派,挂了弟子的名讳,才肯传授他秘术,此后宗门招生,可以十分理直气壮的说,莫挽真是本宗门的荣誉弟子。   虽然三个月之后莫挽真学会了想要的功法,便离开了,再没有和流光宗有什么瓜葛,他挥一挥衣袖,留下一群羡慕崇拜的弟子和一个嫉妒到发狂的大师兄。   咳,扯远了。   总而言之,重生之后的周弦青已经变了,不再是卷王周弦青,而是咸鱼周弦青。   只不过,当周弦青怀着养老的心情踏入大比现场,立刻又支棱起来了——别误会,不是被殿前那些朝气蓬勃摩拳擦掌的弟子们激发了向上之心,而是看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正十分悠闲的坐在旁观席上。   周弦青本来只是颇有些感慨的环顾四周而已,看到那旁观席上的少年时,却是真的吓了一跳。   他莫不是眼花了,竟然看到了莫挽真?   清河师兄见他突然停下脚步,盯着一个地方看,有些疑惑的问;   “怎么了?”   而后,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见一个盛装华服的美少年闲散的坐在旁观席上,身后站着一个背剑老头。   周弦青盯着莫挽真,微微侧目,故作随意的说道;   “这不是宗门内门弟子的大比么,怎么会出现外人,还是在咱们不知道的时候,哪位长辈偷偷在外边养人,这时送来认门了?”   清河:……   “弦青啊,你不要说得好像偷情一样。”   清河师兄一阵无语,又紧张的看了看那观赏台上的各位大佬,见并没有人在意他们这边,才悄悄的和周弦青解释;   “和前辈们没什么关系,这是莫家的公子,名唤莫挽真,据说十岁就已经能够背莫式剑谱,天资卓绝,是世人皆知的天才了,而这次出游,是特意拜访世上各大宗门,想要选一个地方作为自己日后修行的道场,只是还需要经过一番对比之后,才会选适合自己的宗门拜师,他能将咱们这里列入考虑的范围,可见咱们宗门也不是籍籍无名的。”   周弦青:……   解释就解释,你语气里的骄傲是怎么回事啊!   周弦青很有些郁闷了,一个小孩子来挑宗门,不是应该觉得太荒谬了吗,虽然自己的宗门也只是个二流门派,但是怎么也不能轮到一个少年来挑吧。   周弦青心里又痒了起来,但是他在看莫挽真的时候,却突兀的对上了莫挽真的视线,莫挽真应该是感受到了有人盯着他看,所以他也看了过来。   少年莫挽真一脸纯真又带着询问,似乎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位流光宗的弟子一直看着自己,但是出于礼貌,还遥遥的朝周弦青笑了一下。   周弦青不确定莫挽真是不是在看自己,毕竟他身侧男男女女都炸了……不是,总而言之,都觉得这个小孩子真是太漂亮可爱了,笑起来更是光彩照人。   所以当他突然朝着这边笑了的时候,引起一阵小声的惊呼,以为他是对自己笑,又窃窃私语的说,真是如春风拂面啊。   周弦青听到身后那些弟子们激动的议论声的时候,简直要翻了一个白眼,什么春风拂面,阴风拂面还差不多。   而他支棱起来的心因为这一眼又熄灭了,是想起来前世两人之间的碰面,算了,他又惹不起,总躲得起。   周弦青是懒得再出什么风头,争什么第一,所以轮到他的时候,也只是无所谓的耍了几套中规中矩的剑招,他看到了教导功法的前辈在宗主师尊身边尴尬又恼怒的神色,也看到师兄急得跳脚,不过就当看不见了。   反正他又不要做大师兄了。   然而他下场的时候,就听见了莫挽真天真又刺耳的声音;   “咦,这就是前辈口中说,本门中的天才么,前辈,是不是我看错人了呢,还是说,这就是流光宗眼中的天才吗,还真是……大巧若拙。”   周弦青猛地停下了脚步,狠狠的看了过去,周弦青一脸天真,讲话也完全没有阴阳怪气的意思……   完全就是在阴阳怪气吧!   各位前辈大佬的脸都绿了!   尤其是教导周弦青他们修行的那位前辈,脸色更是变幻莫测,就差跑过来扯着周弦青问你怎么表现的这么拉!   果然这种人留不得,以大欺小就以大欺小了他不在乎!   周弦青心念一动,手中灵气闪烁,便凝聚成了一只灵剑。   但是在他还没出手的时候,就被一阵惊呼声吓醒了。   那是围观的弟子们发出的惊叹声音。   本来恼怒的前辈看向他的目光也从郁闷变成了惊喜,而坐着的几位前辈,甚至宗主,看过来的时候也眼神发亮,甚至没忍住站了起来。   周弦青看了看手中的灵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门内弟子弟子多久才能自己不凭借任何外力划出灵剑来着?   他上一世,似乎,大概,是三年后,还是在拜入宗主门下,真正要他做大师兄的时候,教授了许多宗门秘术,又日夜勤勉修行,才勉强做到的。   那现在……   周弦青的心裂开了。   手中的灵剑也跟着裂开了。 第3章   ◎只有周弦青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化虚为实,凝气为物,有的人修行了内力,便能做到,但是这也是很少的事情,更多人是一生也无法做到。   因此,当周弦青忽然化出灵剑,纵然只有一瞬,也足够叫所有人都眼前一亮,觉得万分震惊了。   那是谁都没想到周弦青会在考核现场露这么一手,不过因为他的天赋与刻苦也是宗门内人尽皆知的事情,因此,都当他是真的过分天赋异禀了。   前辈喜笑颜开,还激动地忘了规矩,径直跑过来安慰周弦青:“没关系,第一次时间都很短,不必为此懊恼,你能幻化灵剑,已经是极大的惊喜了。”   同修们数脸懵逼,又觉得果然如此,这小子真是大大的坏,先是说放弃了放松大家警惕,然后一鸣惊人,实在鸡贼。   各位大佬眼中放光,满意点头,彼此之间神色暗涌,眼神交战。   “莫家的小子我就不要了,让给你了。”   “不不,还是给你吧,我好好的培养本门弟子就行了。”   虽然莫挽真天赋过人,乃是天道偏爱,但是他会不会留下还不一定——毕竟流光宗和其他名门相比委实有些不够看,怕不过是陪跑罢了。   这样一来,与其押宝不确定的天纵奇才,当然是抓住本门的天才更实际了。   所有的人都激动着,只有周弦青站在原地,有些拔剑四顾心茫然;   对了,灵剑既然碎裂,那他手里没剑,只剩下四顾茫然。   委实来说,他也有些没想到该做出什么反应才最合适,激动,不可置信,还是全然的淡定呢?   周弦青没想好合适的情绪,索性仍是面瘫。   而在另外一端,莫挽真看到周弦青幻化灵剑,眼中有所触动,回过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老头,和他窃窃说了几句话,便见了莫挽真起身,朝着周弦青走过来。   他走到周弦青身前,十分认真的说:这位哥哥,我想学这个,你看起来是个大好人,一定会教我的,对吗?   周围的人:!!好可爱,他叫哥哥耶;   周弦青:……   !!好可怕,这是什么鬼啊;   周弦青回过神来,听到了莫挽真说的话,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莫挽真一句话硬是让周弦青找不到正常人能说出的词儿,只觉得眼前的莫挽真一定是被人夺舍了吧。   谁要做他的哥哥啊,莫家几乎被他拆的七零八碎了,被他喊一声哥哥,真是夭寿。   再来,什么大好人……周弦青前世没入魔道前倒真是个任劳任怨的大好人大师兄,以至于入魔了还被正道当典型念叨许多年,大概是惋惜他自甘堕落,卿本佳人,奈何为贼啊。   但是周弦青听到莫挽真这样说自己,不由得感到一阵的激灵,这岂不是故意来揭开他的伤疤么!   这是个什么倒霉玩意儿啊!   难不成不是夺舍,而是也是重生的?   周弦青突然惊醒,抬头看去,对方已经走到自己身前很近的位置。   周弦青后退三步,把对方按在身前,不准他靠近自己。   莫挽真露出疑惑的表情。   周弦青义正严词的说:“本门功法,不传外人。”   莫挽真:……   莫挽真仍是一派天真的模样,闻言便弯了弯眼睛,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做师兄弟好了,我今日拜入流光宗,那就是能传给我了。”   周弦青又十分正直的拒绝“不行,你要先做三年外门弟子,通过考核,才能成为内门弟子,来学本门道法。”   莫挽真皱了皱眉,似乎有些犹豫“一定要这么麻烦?”   周弦青点头,不容否定的说:“一定要这么麻烦。”   周弦青是丝毫不留情,叫围观的弟子很是不解,虽然周弦青不是会主动开玩笑的人,但是也没这么完全不给人面子的啊,或者说,周弦青一向是热心友善,细心妥帖,这样冷冰冰的,才是奇怪。   而且还是对一个说是全宗都以礼相待的客人身上这么不客气,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一时现场的气氛一度很有些尴尬,直到宗主哈哈大笑,打破寂静,而后摆手让他们两个过去。   周弦青迟疑了一下,怀着复杂的心情走了过去。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师尊,猛然再见,难免心中激动,然而也是因为师尊的死亡,叫师叔入魔发疯,要拉全宗的人复活师尊,自己夹杂其中,左右煎熬,及至自己也被种下魔心——那之后的时光,对于周弦青来说,是一段太过混乱,如同噩梦的经历,此刻再见师尊鲜活容颜,想起来最后告诉自己,要好好经营门派的遗言,一时叫周弦青不敢去看师尊的双眼。   尤其宗主师尊身旁,还站着面容肃穆的师叔——谁能想到一天话说不到三句,平时几乎毫无存在感还被外来人新弟子认为是掌门身边侍从的师叔,将来会惹出那样的乱子呢。   周弦青看了此刻仍然毫无存在感的师叔……实在也没法真的无视,于是他也只能低头。   好在他的师尊——即是流光宗宗主虽然身躯羸弱,素来却是乐观大条的性格,见周弦青低头走来,只当他是谦虚的弟子,也没过多的注意。   将他们来回看了一遍之后,宗主十分欣慰的说;   “弦青虽然说的不错,但也不是非要这么麻烦,挽真是百年难遇的奇才,若真心要入我门,破例一次,也未为不可。”   破例倒是简单,不过是宗主一句话的事情,但是要莫挽真真心入流光宗——首先他要有真心。   周弦青心中呵呵两声,莫挽真如果有真心,天下再没有无情人了。   不过显然莫挽真完全不知道心虚两个字怎么写,他甚至也没做任何的考虑,就直接说:“既如此,挽真便谢过宗主了。”   “无妨,想要考虑——嗯?”   宗主的话说了一半,才意识到对方说的不是什么推脱的话;   宗主有些意外莫挽真竟然这么轻易的就答应了——其实是已经想好莫挽真委婉拒绝之后自己要说什么了,这下完全没用,又觉得有点不敢相信,于是开口再次确认了一边;   “莫挽真,你可是真心要拜入我门下?”   莫挽真随意的点头。   在周弦青看来,是十分敷衍的态度了,但是却架不住周围弟子们的欢呼。   宗主也拍手大笑:“好!好,不错,哈哈,这该是我们流光宗发扬光大的时候了,日后流光宗的未来,便是靠你们了。”   宗主很满意;   前辈很开心;   莫挽真似乎也心情不错;   只有周弦青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周弦青:??   周弦青看着眼前所有人都一致达成莫挽真已经成为流光宗弟子意见,而且非常容易就接受了莫挽真和自己同时被宗主收入门下的事情,几乎要忍不住大喊:你们真的看不出来这厮敷衍了事的态度吗?究竟是我的眼睛太好还是你们集体眼中蒙尘了呢。   周弦青有些怀疑人生,要不是他确认此刻的莫挽真没那么大本事,甚至怀疑是莫挽真给全宗门的人下蛊了……   可惜这不可能。   但是就是不可能,让周弦青更为郁闷。   周弦青心情十分的低落了,甚至于拜师的时候也没什么精神,于是在各种仪式折腾过了之后,宗主单独的叫了周弦青过去:“你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和师尊说就是了,不要闷在心里。”   周弦青便说:“师尊,莫挽真并不是真心拜入流光宗,您难道看不出来吗”   原来是为这件事情。   宗主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呢,不过,无论他是不是真心,已经是我们流光宗的弟子,这就已经足够了。”   又说:“我很看好你,以往清河他们许多次说起来你,都说不但天赋高,待人待事也十分妥帖,无一处不好,其实我早就决定要收你做关门弟子,也希望你将来能做大师兄——这话我只和你说,你心中有个底就是了,再来,你与莫挽真便是同门师兄弟,日后要同入同出,你是要做大师兄的人,该要多照顾照顾他,现在没什么感情,或许日渐深厚,就生出真心了。”   大师兄……与其说是称谓,倒不如说是职位,那并非是说的入门辈分,而是可称之为继任掌门的存在。   周弦青听到师尊对自己竟然给予这样大的厚望,心中如何不感到万分的酸涩与依恋呢,于是面对师尊的要求,周弦青虽然心中觉得荒谬,却也只好点头;   但是当周弦青回到他新搬入的庭院,看到莫挽真朝自己微笑的时候,心中还是生出了十分的抗拒。   和这个相杀后半生的人甚至是杀了自己的人同住一个屋檐下……还真是太考验人的事情。   而且还是和周弦青记忆里刻薄毒舌的莫挽真完全不同——也不是不同,但是莫挽真是绝对不会扮可怜的!   更不会时刻要粘着自己,师兄师兄的不离口。   周弦青时不时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错乱,其实莫挽真也没那么可恨。   但是每当他这么想的时候,莫挽真又会作妖让自己发怒。   事实证明,和莫挽真在一处生活,绝对是一种煎熬。 第4章   ◎不装了我就是烂◎   倘若周弦青是希望一切有序,那么莫挽真便是绝对无序的存在,他们两个的时间也完全对不到一起去,对于修行的理解,也是绝对的南辕北辙。   或者说,世上绝对没有任何人可以和莫挽真这种奇葩谈共鸣。   虽然莫挽真拜入门下,但是很显然连宗主都不觉得他在门内长久,自然也没其他人来管莫挽真,只是堆积许多的秘籍过来,自行参考解读——其实最开始的几天,也有负责教导修行的前辈没见到莫挽真上课,担忧他自行理解看不懂,但是莫挽真讲了一大堆他完全异于常人的理解,而且还能完全做出相应的要求——甚至是远超目标之后,也就没人再过问他的修行了。   毕竟天才嘛,异于常人,也能理解——才不是觉得这种人完全教不了啊!相比之下,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还帮着安排调节诸位弟子日常修行的周弦青,简直是过分的谦逊听话了。   但是其他的人可以不用和莫挽真打交道,遭受心理和身体上的折磨,周弦青和他同住一道,却是完全避不开的了。   在第七次半夜惊醒,看到莫挽真一身雪白寝衣跪坐在自己的床边,神采奕奕的说“师兄,今天月色很好,师兄也睡不着的话,不如一起来赏月吧。”   周弦青:……   见鬼的睡不着啊!   谁被这么直勾勾的盯着,都不能睡的安稳好么?   周弦青忍无可忍,抄起一旁的竹竿便朝莫挽真挥了过去,后者一个翻身,轻巧的躲了过去,周弦青却又追击而来,他们在屋子内腾转挪移,一时间只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他们住的地方,与宗主所在庭院实在很近,且又是半夜时分,想不引人注意也很难。   因此发生这样剧烈的打斗,还是吸引很多守夜弟子跑过来看——然后就看到一片狼藉的房屋,和两个身穿单衣的少年头毛凌乱的在月光下对招。   这……看清了发出声音的来源并不是有什么外敌袭击,而是这一辈天赋最高的两个弟子在对招,反而更加的不知所措了。   众人仰头欣赏了一会儿眼前这两道打斗的身影,而后面面相觑,这就是天才吗?半夜对招,果然不是平常人可以涉足的领域。   而半夜打斗的结果就是——被罚抄书了,并且,周弦青再次被宗主叫去谈话。   宗主桌案上还放着药碗,一脸的愁苦,另外一端坐着不苟言笑的师叔,见周弦青进来,宗主先叹了一口气。   “真正有这么难以相处,到了半夜还打架惊扰弟子们的地步吗?”   周弦青发自肺腑的点头:“真的如此,师尊,您应该也看得出来,不但是我,谁都无法和莫挽真好好相处。”   岂止是无法好好相处,那是连相处的机会都没有啊,只有他莫挽真兴致来了找人切磋的时候,倘若想要主动找他,就算是去住的地方日夜蹲守,也绝对找不到人的。   宗主无法反驳,只好问;   “那你说,接下来要怎么办才好?”   周弦青立刻表示拒绝三连:我不和他住在一起,不要和他做表面和谐的师兄弟,不想看到他。   总之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他要留下,我去种菜。   宗主:……   宗主一阵沉默,一旁的师叔却先皱眉呵斥:“收你做宗门亲传,是为了让你去种菜的吗?”   周弦青:……   忘记了,这位师叔是顶认真的人,不会开玩笑也不理解玩笑,此刻怕是当周弦青真的是不识人心辜负期望的弟子了。   宗主做了示意师叔安静的手势,而后才又说“你当真是这样想的?”   周弦青点头。   宗主见劝阻无果,决定激将:“弦青,你实话说,你这样抗拒,不会真的如弟子们所言,是嫉妒莫挽真吧。”   周弦青:……   那一瞬间,周弦青觉得自己又要入魔了。   宗主看着周弦青瞬间变得冷凝的表情,心中不免有些得意,毕竟无论是谁,也不可能真的承认自己嫉妒谁——这种心情人人都有,说出来未免太难为情,那么机会就来了,倘若周弦青否认,那么自己就可以顺理成章,让周弦青表现自己的坦然,进而与莫挽真友好相处了。   谁知道周弦青及时熄火了。   “既然师尊已经看出来,那我也没有必要伪装了。”   一旦生出「不装了我就是个烂人」这种念头,周弦青顿时一阵轻松,并且,十分流畅的说出烂话;   “师尊,弦青辜负您的信任,其实我一直是一个嫉妒心很强的人,而且,我还仇富,仇恨比我天赋更高的人。”   宗主:……   宗主: ??这是可以说的话吗?   是真的无所畏惧了还是被刺激的太狠所以胡言乱语了……   宗主一时有些后悔用激将法了。   “富贵荣华,不可比拟的天赋,原来师兄对我有这么高的评价么?还真是意外啊。”   莫挽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是他竟然直接推门进来,一点没有私闯宗主书房的自觉,不知道听了多长时间的墙角了。   不但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反而十分流畅的顺着周弦青的话安慰起来了。   “其实师兄倒不必自卑。”   莫挽真情真意切的说;   “我虽然出身四大世家的莫家,却身世凄惨,只是家主无关紧要的一个私生子而已,甚至十几岁才被认回去,我这次出来,实不相瞒,其实是被赶出家门的,唯有一个家仆可怜我,跟我一路走来,希望能够为我挑选一个可以安顿的宗门。”   说到最后,已然神色暗淡,果然十分可怜。   不过,周弦青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神色怪异的看着他,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一样。   你没病吧?   周弦青看失心疯一样看着莫挽真,虽然莫挽真好像说的都是真的让人无法反驳,但是比起来莫家冷酷无情抛弃天才私生子,正确的说法应该是——这短短几年,已经让莫家对他产生阴影,正好莫挽真玩够了所以莫挽真才决定出门玩弄世人,莫家人自然敲锣打鼓欢送出门吧。   周弦青被魔心控制最为厉害的时候,未尝没有昏头想试过用莫家之人的性命威胁过他的方法;   那个时候莫挽真怎么说的?   【请随意,周弦青,死了的莫家人,比活着的莫家人,更对我有利,不是么,你在为我的声誉而努力么?】   是了,上一世莫挽真从来都是直呼他的名讳,只有在阴阳怪气或者嘲讽他的时候,才会想起来曾经短暂如流星一样的三个月同门时光,喊一声师兄。   比如说——   师兄,你如今的模样,真是无趣极了。   师兄,你的布局,简直闭眼都能想到啊。   师兄啊师兄,你入魔了,难道也变笨蛋了么,这样的你,让我失望啊。   温和悦耳的声音,说出的却是刻薄至极的言语,入魔之后,更是变成不留情的嘲弄,无时无刻不折磨着周弦青的耳朵与心间。   纵然重生一世,脱离魔心,偶尔回忆起来,却仍然觉得沉闷痛苦。   周弦青默念清心经法,几回周转,才完全平复下来,静静的看着眼前难得在众人面前演示剑招的莫挽真,觉得似曾相识,却又带着陌生。   大概无法想象,绝世天才,出手便是生死之战的莫挽真,真的会老老实实答应宗主的要求,来为新入门的弟子演示剑法吧。   是的,为了让他们可以培养出同门之情,宗主煞费苦心,特意安排他们来为最新经过考核,成为内门弟子的新一茬师弟师妹主持宣讲,顺便演示剑法。   但是很显然,让莫挽真做这种事情,只会是摧残宗门的花朵。   “周师兄,我感到心口闷。”   跟着莫挽真去练习花里胡哨的剑法,让才学的小师弟几乎废掉胳膊了。   “剑招第七式第二小节是朝外出剑接下一招而不是袖手翻花,你是在舞剑而不是在跳剑舞,做那种花里胡哨的动作做什么?”   周弦青下意识便脱口而出对师弟们的教导,随后又遗恨的想,这该死的肌肉记忆!   他就算是堕落成魔,也改不了操心的命,何况再重返宗门呢,上一世,宗门便被入魔的师伯搞得七零八碎,他勉力支撑,结果自己却重蹈覆辙。   说来还真是讽刺。   小师弟眨了眨眼,看向一向只在剑道课上出现,演示完剑招便飘然离去仿佛自己只是无情的演招模板的某道俊逸身影,十分不解的说;   “但是他——莫师兄好像就是这样做的,难道不能这样吗。”   周弦青:……   周弦青抑郁伤感的情绪立刻烟消云散,他顺着目光去看莫挽真,那是即使手中只是拿着一节顺手扯下的竹竿,也好像是携带绝世名剑一般的身影;   莫挽真就是为剑而生的,任何剑招在他身上都能完美的融合在一起,看似随心所欲的一剑,蕴含数门剑招,尽管此刻的莫挽真,或许只认真学过莫家的剑招与流光宗的剑招,也足够他用来做无数种随心所欲的变化。   只是,真正要学他——那就是真的学我者死了。   毕竟,也绝对不会有几个人闲的没事干,去连挑一百二十道世家名门。 第5章   ◎我偏要勉强◎   连挑战一百二十道名门世家,而且还能安全存活。   不但安全存活,还能过目不忘,信手拈来,气不气?   并且远不至于此,莫挽真融会贯通看过的剑法,加以查漏补缺,任意组合,最终一剑可窥万招,万剑归于一剑,是真正万剑归宗。   可以说全是技巧,没有感情了。   有好事者曾说,实现剑道大统一的希望,大概就在莫挽真身上了。   不过——没有人会有这种希望,谢谢。   其实这样一想,周弦青还不算最倒霉的,毕竟莫挽真没有来祸害流光宗其他的人——但是作为被祸害的一个,周弦青也很难生出「有人比我更倒霉所以我高兴了」这样的情感。   当下,周弦青掰直了小师弟的脸,认真的说:“这种歪门邪道,花里胡哨的卖弄技巧,只能用来迷惑人心罢了,看着花里胡哨,丝毫没有实战的作用,好孩子不要学,容易走火入魔。”   小师弟懵懂点头。   小师弟走后,周弦青转过身,就看到莫挽真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站在自己身后,若有所思,又叹气道;   “师兄,你讲的话,很伤我心。”   “你讲的话,同样也很让我心惊胆战,顿起寒颤。”   周弦青象征性的揉了揉胳膊上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而后看着莫挽真说:“只有我们两个,没必要做戏了吧,莫挽真,你在这里呆了快半年,究竟什么时候离开?”   莫挽真笑了一下,饶有兴趣的看向周弦青,又露出无辜且迷茫的神色:“师兄,为什么我呆了半年,就要离开?”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绝对不会待在一个地方超过三个月啊,前世周弦青也曾经怀疑莫挽真是不是故意跟随自己,怎么自己去什么地方,对方必然也恰巧或早或晚的存在——后来他就知道,那仅仅是因为莫挽真喜欢到处跑而已,总而言之,哪里有事,哪里就有他的存在,甚至会到了叫人疑惑怎么这里也有他的地步。   而当下,周弦青面无表情,十分冷淡的说:“你本来也不打算留在这里的,不是吗?这里也没有能够叫你长久留下的必要,当然,对于我来说,只是因为你在教坏下一代,我不允许。”   莫挽真哑然失笑,这理由实在太偏颇。   “师兄,你怎么能用这样的心思来看我呢,宗主叫我来教这些小鬼,虽然无聊,我也照做,我已经做出这样大的牺牲,难道师兄还看不出来我的真诚之心吗?”   周弦青:……   这算是什么牺牲?而且,只是飞快的演示一边立刻就走,不算你敷衍了事已经是我宽宏大量了。   周弦青冷哼一声,说“不要让我看你本来就没有的东西。”   莫挽真果然十分的受伤,看向周弦青,露出费解的目光:“师兄,你似乎对我很有些莫名而生的敌意和偏见。”   周弦青也无奈的说:“可能是因为你长得欠揍,很想让人砍上两刀吧。”   周弦青撒谎不打草稿,尤其面对莫挽真,讥讽的话更是信口就来。   莫挽真不无遗憾的说:“师兄,你讲话实在太过叫人难过,是真的完全不顾及我的感受,若我是心思微薄之人,要被你说的跳崖了,再来,我以为我人缘应该很好,怎么会如此。”   周弦青微微一笑:“醒醒,那是错觉。”   莫挽真人缘很好,天南地北,大江上下,似乎没有他不认识的人——这当然是废话,如果你的门派也被人堵在门口示威过,而且还让这个人打败了,那必然也是不能忘记这个人的。   但是他人缘也不好——这也是废话,如果你们全门上下没玩的过来祸害的人,必然是不可能和这个人交好的。   总而言之,任何人没有必要,都不想和莫挽真多接触。   当然更重要的是,一个天才到了天妒人忌,任性到了天怒人怨的人,就不要指望指望他会是一个情深意切的人。   帮你的时候妥帖完美,坑你的时候,也绝不留情,彼此之间,不过是风一吹就散掉的如薄纸一样的情谊罢了。   不过莫挽真既然问了——周弦青漫不经心的问:“你觉得你的剑品如何?”   莫挽真想了想,还是觉得谦逊一点比较好:“一般般吧。”   虽然进步神速,本门的剑招也没让他看到格外惊喜的地方,但是以他现在的能力,算不上最好。   周弦青点了点头,对这种回答也不意外,接着说:“你低估了你的剑品,高估了你的人品。”   莫挽真:……   莫挽真啧了一声,说:“师兄,我真的好奇,我究竟是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周弦青微微一笑:“那你就猜吧。”   说完,转身就走。   莫挽真歪了歪头,露出一个笑容,他轻声道:“你真的让我很感兴趣了,师兄。”   所以都说不要引起他的兴趣,为什么还要留下谜题给对方呢。   周弦青是不想和莫挽真有什么过多的交流,但是在对待新进内门弟子的教导这件事情上,二人之间强大的差异,注定要他们一起教导,必然会产生摩擦。   周弦青是以己度人,让这些弟子熟悉理论,然后一招一式的练习,熟悉了再进行连招,变招,有问题吗?没有问题。   莫挽真也是以己度人,觉得看一遍就行了,记不住多切磋几次,多挨几次打自然就记住了,毕竟剑招学来是为了用的,又不是为了比谁的动作更标准。有问题吗?也没有问题。   但是当他们要把自己的理论加注到同一批弟子身上,那么有问题吗?问题大了。   诸位新晋弟子早练什么事情没干,只顾着张大嘴巴,露出敬佩羡慕的目光看两位师兄的对招了。   两个人在天上飞,一群人在地上追,多么欢快美好的场景啊。   “所以这就是你们两个在早练的时候打起来的原因?”   宗主已经习惯被人告知他最满意的两个弟子打起来的消息了,甚至于完全不觉得意外,只是仍然有一种淡淡的愁绪,或许,这就是弟子们都太优秀的烦恼吧。   周弦青站在案几前,一脸的倔强不屈。   宗主满怀愁绪的看着他,只是觉得周弦青怎么看怎么满意,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是带头排挤弟子的人。   他还想将衣钵宗门传给周弦青;   但是一个排挤弟子的人……尽管目前来说周弦青这种情绪只是针对一个人,但是难保不会出现其他的人呢,而一个不能平等对待所有门内弟子的弟子,若选他做大师兄,难免引起争议。   宗主自然不想看到以后他正是宣布要命周弦青做大师兄的时候,涌现太多反对或者抱怨的声音。   宗主叹了一口气,说:“罢了,你去将莫挽真喊来,你们二人之间究竟是有什么误会,今天讲清楚解开,日后你们再无任何嫌隙,只齐心协力,也能成就一段双骄的佳话啊。”   周弦青站在原地,直接便说:“师尊,我和他之间没有误会。”   周弦青说:“我就是单纯的讨厌他。”   他说的太过快速且理直气壮,让宗主竟然无法反驳。   但是宗主会因此而放弃吗?当然不会。   让两个人可以的方法,莫过于让他们多多接触,发现对方身上的闪光点,这样就能互相谅解,互相吸引了。   当然也可能起反效果。   比如周弦青与莫挽真。   都已经是同吃同睡,还能怎么多多接触呢——也不是没有其他的机会。   在宗主愁苦怎么让两个人觉醒和谐相处的念头时,收到了一封请柬,那是白家家主六十岁寿辰的邀请函。   白家曾经辉煌过,如今沉淀下来,名气实力不如以往,到底还是世家,广发邀请函,也是响应者甚多,而被长辈们带去参加生辰宴的子孙辈,必然也是不少了。   所以要带谁去,这是个问题。   宗主想了三天三夜,最终决定带周弦青与莫挽真他们两个前去,一路游山玩水,开阔眼界,说不定就能让二人修复关系呢。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说,唯有一同出游,才能磨合感情么。   这个决定说出来给众人知晓的时候,全宗上下都觉得宗主疯了。   带着谁不好,非要带他们两个。   就算是只带其中一个也比两个都带着好。   这是去祝寿,还是去砸场子。   两个在为师弟们演武的时候都能打起来的人,真的要指望他们会顾及别人的寿宴强做和谐有爱的师兄弟么?   诸位弟子想象了一下那样的画面,忍不住一阵激灵,那画面实在惊悚,不敢想象。   就连师叔也蹙眉,觉得这个决定不太好,进而提出质疑:“强扭的瓜不甜,何必非要他们互相关怀。”   宗主乐呵呵的说:“虽然不甜,好看足够了,你不要担心,我自然有我的道理,必然叫他们能化开心结。”   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可能……虽然觉得这个逻辑太不靠谱,但是师叔他从来不会反驳宗主的言论,因此也只好留守在家,和一宗弟子心惊胆战的目送师徒三人下山。   虽然诸位弟子心中都有些担忧,不过,至少出发那天,三个人衣衫簇新,笑容满面,倒是满怀期待的前去赴约。 第6章   ◎你是道德标准◎   白家的家主六十岁大寿,早好几天渡口船只就已经来往频繁,连带许多人跑到渡口或者白府门前看热闹,而在这热闹之中,一叶小舟到渡口,本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但是看到迎面站着的两名少年,还是让岸边看热闹的人呼朋唤友,大呼小叫,只因那是少见的美貌,就连周身气度,也很有些与众不同。   只见其一如枝头桃花,明艳璀璨,只是表情有些冷淡且透着倦怠;   另外一个如远山霜雪,俊逸脱俗,倒是带着淡淡的微笑,看起来心情不错。   莫挽真道“我以为师兄你这么讨厌我,不会跟来。”   “你和师尊有什么可比性么?”   周弦青按了按眉心,他自小在山中长大,头一次坐船,实在是坐的有些头晕,所以正好快到了,便出来散散气,莫挽真却也跟着走了出来,一开口便是叫人觉得真是太过自恋的话。   周弦青示意他不必如此自恋,又说:“你既然知晓我对你的态度,不是应该主动避嫌,不该跟过来么,善解人意的师弟。”   莫挽真便叹气道;   “自然是因为我希望可以消除你对我的误解啊,爱护同门的师兄。”   周弦青与莫挽真视线交错,那是不加掩饰的不悦。   眼看两个人一言不合又要针对,坐在船内的宗主叹了一口气,打断他们两个的斗嘴,几乎是带着一些请求了:“白府就到了,你们是否可以表现的有爱一些,师尊我带你们来主要是给那些老家伙炫耀一下,是想看他们的笑话,不是让他们来看我的笑话的。”   “那要看师兄。”   “那要看某人了。”   几乎是同时发出的声音,出自不同的口中,话音落下又是一阵沉默,而后一声轻哼,一声轻笑,再没后话。   这种同步的反应,明明也该算是十分的默契,宗主却感觉到了一阵头疼,这默契怎么就不能用到和谐相处上面呢。   一路上无论怎么说和,他们两个都能斗起来,让宗主终于也有些后悔了,或许,他想了一个坏办法,但是,已经没有后悔的时机了。   因为他们已经到了白家。’   白家,曾经也辉煌过,但是历代更迭,时至今日,在有名的世家里,却又是平平了。   不过,白家这一代却出了一个了不起的少主,名唤白少微,那也是天赋极高的天才,在之后的日子,甚至直接将白家一举抬到了至高点,凌驾所有世家名门之上。   而周弦青三人到达白府的时候,白少微正代替他的父亲站在门口迎来送往,白少微人如其名,谦逊温和,当下身穿簇新衣衫,点缀花草,进退有度,温文尔雅,这才是真正能叫人感到如沐春风的人啊,对比起来莫挽真,只能叫三九寒风。   看见他们来,白少微便直接笑意盈盈的迎了过来,二流宗门与二流世家,嗯,关系当然不错。   跟着白少微进府的时候,周弦青抬起头看着和师尊交谈的少年身影,心中其实很有些感慨。   看着眼前光辉灿烂,无忧无虑的白少微,又看了看另外一侧无知无觉的莫挽真,不由得叹出一口气。   越发觉得莫挽真可真是太狗了。   不为其他,只因为眼前这位笑容灿烂的白少主,也被莫挽真坑的太惨。   那是说魔界攻入人间界的时候,正是两界交战之际,莫挽真得知了白家的秘密,那是说,带领人间界的白少微,与魔界杀器隐诛竟然是亲生兄弟。   谁能想到知情人还绞尽脑汁想怎么能最小影响的让两者相认时,莫挽真竟然直接在众人面前引爆了这个秘密,使得这件事情影响不能更大了。   差点叫白少微当场自尽以证从未与魔界勾结,至于白家,更是差一点被搞得四分五裂了。   那时候莫挽真已经半只脚踏入魔界,被严密监视着,自然不能到现场亲自看事情真相如何,但是听到人间界人还要赞叹一句莫挽真仗义执言,明辨是非,周弦青就知道必然又是莫挽真恶劣的破坏欲出现了,他倒不是和白少微有仇,单纯只是喜欢拱火罢了,然而,拱火的结果,确是叫人都称赞莫挽真真是无所不知,深明大义。   明明是一切事端的始作俑者却还被大肆夸赞,世上岂有这样的道理呢。   那时候周弦青推断因果,随口将自己的结论说给别人听,果然并没有人相信他,反倒是露出可怜的表情,说:“周弦青,我知道你对莫挽真嫉恨非常,这也算是人之常情,但是你为何要以恶意度人心,实在是不该啊。”   周弦青听到这种话便再懒得多说什么了。   他恶意度人,莫挽真大义凛然,这简直是最大的笑话。   回忆戛然而止,因为莫挽真凑到了周弦青的身侧,挤眉弄眼的和他说话:“师兄,你觉得白少微如何?”   周弦青叹道:“你是真的不做人啊。”   莫挽真:……   他只是问了一句话而已,究竟哪里又不做人了,莫挽真觉得,周弦青未免对自己偏见太深。   而这句话周弦青上一世就想说了,此刻终于说出来,感到一阵的满足,虽然不是上一世那个人,不过也没差了。   只是和他说话的莫挽真却是一头雾水了。   什么意思?   周弦青看了看莫挽真,终于想起来莫挽真刚才和自己说了什么,于是若无其事的说:“白少微很好,是你不能比的。”   莫挽真:……   莫挽真觉得今天的师兄对自己的敌意,格外的有些多了。   不过某方面来说,也是一种特殊了。   莫挽真便叹道:“真是让我受宠若惊,没想到师兄竟然如此在意我,遇到一个人,也要拿来和我比较一番。”   周弦青:……   倒也不必如此自恋,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但是却也无法反驳,毕竟,在意的是自己,并不是什么谎话。   周弦青按下心中躁动,索性承认:“不错,我遇到一个人都要来和你比较一番,是因为你是道德标准。”   莫挽真意外的看过去:“师兄心中,我竟然这么重要?”   周弦青便接着悠悠的说:“因为如果还有人比你的人品道德还低,那他是真的极品败类,无可救药了。”   莫挽真:……   莫挽真难得的有些自我怀疑“我的人品,真正有这么差吗?”   周玄青点了点头,说“不要用疑惑的语气,你可以自信的说出这句话。”   那还是不必了。   他们交谈的时候,白少微也与宗主互相客套完了,书信里早已经知晓流过宗这一代的弟子不得了,不但本宗内出了一个天赋卓越的弟子,就连世家内很有名气的莫挽真,竟然也投身流光宗了。   闻名不如见面,白少微对这二人一向只是听说,神交已久,如今真正见了真人,眼睛从他们两个身上略过,有些讶异,又有些高兴,忍不住夸赞道;   “前辈的一双弟子,晚辈听阿爹提起来很多次,如今亲眼所见,真是如芝兰玉树,名不虚传。”   白少微这样说的时候,其他的宾客齐刷刷的都看了过来,倒是让周莫二人愣了一下,不得不终止了交谈。   其实众人早就注意到流光宗宗主身边跟着的两个少年了,但是碍于这两个弟子旁若无人的说悄悄话,做长辈的也不好意思去打扰,因此只能彼此之间窃窃私语的讨论,此刻正好接着白少微的言语,一起的宾客也跟着加入到了讨论之中,并且光明正大的打量着两个如珠似玉的少年,虽然还不知道他们人品,修为究竟如何,但是只看相貌气度,心中也难免想,如果拜入我门下就好了。   可惜世上没如果,而说起来这个,那宗主可不困了。   宗主于是终于想起来他特意来赴宴是要做什么,十分开心的为几位老友介绍他两位天才亲传弟子,并且以貌似轻描淡写实则十分得意,又带着故作谦虚的语气说:   “周弦青其实天赋也很一般,虽然能幻化灵剑,不过也只是偶尔才能做到。”   “莫挽真也没有传说之中那么天才,不过是将剑谱道法都融会贯通,但是也没练出很高的。”   ……   这话就算是周弦青听起来,也不得不承认,师尊委实太会招仇恨,于是又想,其实师尊身体不好某方面也算是一种幸运了,毕竟身体不好就不能出远门,不能出远门自然见不到外人,见不到外人当然就没法拉仇恨了。   周弦青也深刻意思到为什么临走前,师叔特意叫自己单独见面,并且给自己传信息的符咒了,那时,师叔很是认真的交代自己;   “你切记看好你的师尊,他身体不好——若有什么意外,及时告知于我。”   怕师叔担心的也不是师尊病情加重的意外,而是会拉仇恨的意外吧。   就如当下,果然有人并不服气,但是在别人的寿宴上明面上起争执也不好,因此便拐外抹角的说:“这么厉害,不如让大伙开开眼界。” 第7章   ◎天才果然与众不同◎   有人开口,又很多人跟着起哄,要让周弦青与莫挽真表演一下传说中的天才修为,无论是要真的被勾起好奇想看看着两个被夸成天仙的弟子实力究竟如何,还是想找茬,被围在中间这样热烈的请求,确实是骑虎难下了。   周弦青:……   但是不要啊!   周弦青早八百年都没有这样「正好大家都在快来表演一下才艺」了。   他看向师尊,觉得有必要想个办法让师尊拒绝这种事情。   然而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看了一眼莫挽真,叫周弦青改变了注意。   那是说,果然也从他的眼睛内看到了转瞬即逝的冷淡与厌倦,于是,周弦青便咳了一声,引起所有人的目光;   周弦青谦虚的说:“莫师弟是天下少有的天才,是我所不能比拟的。不如让莫师弟展示一番他的天资卓越,你说是吧,师弟。”   莫挽真却突然说:“这是师兄你第一次叫我师弟。”   周弦青:这是重点吗?   周弦青挑了挑眉:“是么?”   莫挽真点头:“确实如此,真叫师弟我感到惊讶。”   周弦青哦了一声,说:“既然如此,那师弟要听话。”   莫挽真谦让道:“师兄在前,师弟怎么能献丑?”   虚情假意的互相谦让一番,一旁笑意盈盈看着他们的白少微突然开口:“两位关系如此和睦,真是叫人羡慕,可惜我没兄弟姐妹,不然,也该是这样的情形了。”   周弦青:……   你是哪只眼睛,看出我们两个关系和睦?   周弦青面容复杂的看着白少微,颇有些难以形容的感情生出,他不记得上一世的白少微眼睛出什么毛病,或者看不出来人情世故啊。   但是不等周弦青分辨白少微这是什么意思,便听见宗主哈哈大笑,看起来和白少微倒是很有些共同语言:“却是如此,我这一双弟子实在可爱,既然如此,不如你们一起来为各位前辈们展示一下你们的修为吧。”   周弦青:……   莫挽真:……   啊这……宗主开口,那就真的没他们两个弟子表达意见的地步了。   视线在空中交汇,皆是埋怨对方的意思。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白家主已然十分配合的让侍从搬走院子里的东西,极短的时间内腾出了供他们切磋的地方,甚至,见他们并没有携带什么武器,还十分热心的提供剑只。   只不过侍女拿出来的却是两截光滑无节的青竹,这却是白少微的意思了,他将青竹一人一只,递给周弦青与莫挽真,又十分贴心的解释;   “既是切磋,为展现二位的身手,以青竹代剑就好,毕竟刀剑无眼,若有些许的伤害,倒是不妥。”   白少微是仁义之君,被称作白圣君,即使是少年时候,这样一场小小的比试而已,也考虑的十分妥帖。   如果是莫挽真——   若当真有人要在他面前切磋,大概不死一个,是不可能结束的。   周弦青按了按眉心,觉得莫挽真说的还真没错,自己怎么什么事情,都要来拿他也对比一番。   他定了定心神,意思到不能逃避,索性便直接出招,挥出一道浩荡剑锋。   只需要起手的一招,已经足以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并且叫其他并不服气的少年人噤声,能在第一招便立刻有如风如火的凌冽气势,即使是修行多年的剑客,能做到的也不多。   而莫挽真却一动不动,那只青竹到了眼前的时候,他才好像轻飘飘的一挥,那似乎并没用什么力气,叫人以为必然会被击退,然而只听见一阵破空之声,却是周弦青后退十几步,而后掠空而起,不等他出招,莫挽真已经到了他的身前,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他怎么躲过那一剑,就看到他已经反守为攻,一剑刺出,直指周弦青眉心,速度之快,目光不能追踪,剑势之利,是要刺穿周弦青的眉心。   “啊——不要!”   周弦青还没发出什么声音,倒是围观的人叫了起来。   这眉心一剑,叫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甚至一些胆小的看客下意识闭上双眼,怕看到头脑崩裂的惨状,然而却是莫挽真后退飞跃,在空中转了一圈,只因周弦青并没顺势躲避,反而一剑自下刺出,目标乃是莫挽真的脖颈。   现场一阵鸦雀无声,无数人在看他们对招的同时,也在心中进行猜想,倘若对招之中的任意一个唤作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躲避这致命的一击,而后却发现无论怎么想,也不可能躲得过去,再一想忽而便露出后悔的表情,因为明白过来,自己的想法从一开始便错了。   这两个人出招太快,太狠,太过致命,目的不是胜过对方,而是逼对方出绝招应对,若一步避让,便再无进攻机会,所以倘若将自己代入其中,从冒出躲避的念头的那一刻,就注定要输了。   于是,纵然先前对流光宗宗主的自夸有那么一点怀疑且轻视的人,也完全熄灭了自己的想法,只是带着羡慕或者嫉妒的目光,抬起头看着空中两道残影交织,心中所想越发复杂。   这难道就是天才之间的对决么?还真是无法理解的层次啊。   毕竟宾客以为的天才演示:流畅非凡,如诗如画;   然而实际上的天才演示:流畅非凡,如诗如画;   只是两个人比招到了后来,有那么一点点的变异——或者说,其实从出招的那一刻,就不同常理上所认知的切磋了。   宾客看着眼前只剩下残影的二人,有些颤抖的推了推宗主,说:“老家伙,你家这俩小子,真的只是切磋吗,怎么觉得不太对劲呢?”   谁家切磋,会这么凶残,简直叫人怀疑他们不是同门,而是仇敌了。   周弦青本来也只是想敷衍了事,然而当他真正和莫挽真对招的时候,那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让他忍不住便认真了起来,带上肃杀气息。   至于莫挽真么,与周弦青对招的时候,便察觉出了对方对自己的剑招太过了解,虽然以前也经常有这种感觉,却都没有今天来的这么强烈。   甚至于比自己还要了解,再一次被封了剑路之后,莫挽真已然升起了巨大的兴趣与探索之心,他也认真起来,那是要将对方逼到极致的认真。   莫挽真对剑招的追求几乎到了病态的极致,且他有无穷的精力,不然也不会连挑一百二十道宗门了,而在莫挽真出名之后,更是很少有人愿意和他比招,只因为若出招,便是生死之战了,若非让莫挽真完全猜透,摸准自己的剑路,莫挽真是不会停下比试的。   于是,当二人都忘却了出招的初衷,不约而同的选择拼力相搏的时候,即使此刻不过还是十几岁的少年,即使手中挥舞的只是竹竿,却是飞沙走石,断金切玉,砰砰交击之声接连不断的响起,重叠辉映,只留看不清的残影。   临时腾挪出来的空地显然无法满足他们的身姿,于是飞檐走壁,又踩叶踏花,簌簌飞落被殃及的草木或摆设,皆带着剑气在空中顺力而坠。   白府宾客来的虽然多少是修行之人,却大部分也不过是天赋平庸之辈,谁能想到自身看个热闹结果却被飞扬一身沙,甚至躲闪不及,被剑气割裂了衣服。   老友们看向宗主,颇有些一言难尽:“我们是知道了你两个徒弟厉害的地方,承认你厉害,行了吧,也没有必要这样展示吧,把老白的寿宴都毁了,你怎么人越老,心越野了。”   宗主:……   这是多大的误会,他可是从来爱好平和,这是污蔑。   他哪里能想到两个人真的打起来,而且打的这样激烈,好像不死不休的仇人。   但是这种误会显然解释起来并没有什么说服力,还是将这两个打得忘我的人分开比较好,不然,他们这是要把白府给拆了,将白家主的寿辰宴,变成拆门会了。   几句话之间,周弦青与莫挽真的身影已经到了百米外的竹林之中了,宗主追上,白少微紧随其后,配合宗主,终于在一刻钟之后把二人分开。   停下之后,莫挽真看着手中伤痕累累的竹竿,又看向周弦青,挑了挑眉,若有所思的讲:“师兄,你很了解我的剑招。”   周弦青面容坦然,说:“我自小入门,耳濡目染,对本门剑法,自然了解非常,难道不行?”   莫挽真笑了一下,随手扔掉了竹竿,说:“行,当然行,师兄你最行,剑招如风,未卜先知,简直让我觉得,你比我更是我了。”   周弦青呵呵一笑,十分淡定的说:“是么,那是否要谢谢你的夸奖。”   他与莫挽真打过不少次,以命相搏也非罕见,面对如今不过才十几的中莫挽真,猜中他要出什么招,还不简单,只是自己也是十几岁的修为,只占招式的优势,无法彻底的战胜。   宗主左右看了一眼,甚是狐疑:“你们两个打什么哑谜?”   不等有人回答,又气呼呼的说:谁让你们两个真打?看看人家待客的院子,可是被你们两个弄的一片狼藉 第8章   ◎真的只是随口聊聊而已啦◎   面对师尊的疑问,周弦青随口便找了一个借口:“我是见师弟进步神速,所以情不自禁。”   莫挽真也跟着说:“嗯,师兄知我懂我,我也情不自禁了。”   周弦青:……   宗主:……   一定要敷衍到这种程度么?!   宗主大为无语,白少微站在一旁,只是保持微笑倾听,做一个十分称职的旁观者,并不参与他们师徒,师兄弟之间的讨论。   而后续跟来的宾客便看到几个人沉默的站在原地,纷纷感到了一些不能理解的疑惑,但是见他们都不说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也跟着闭嘴不言。   在这诡异的沉默之中,有人哈哈一笑,想开口打破眼前的尴尬;   “元和宗主你真的是好福气,两个徒弟都是天才,刚才的架势,还以为两个下死手是仇敌,没想到竟然也不互相嫉妒攀比,反而这样互相谦让,真是难得。”   周弦青:……   看来这里眼睛不好的人,还真是多。   那说话之人话音未落,便感觉到簌簌两到目光若无其事又分明的看过来,教这开口说话的人感到一阵的凉气升起,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眼看又要陷入诡异的沉默之中,宗主连忙开口打破这尴尬的氛围:“还不过来朝白家主赔礼道歉,你们两个倒是打得尽心,却是看也不看造成怎样的狼藉。”   本来只是觉得切磋而已,能有什么损失所以只是简单腾出了一些空地,谁知道这二人打起来完全不论时间地点呢。   周弦青看向姗姗来迟的白家主,心中也后知后觉的升起了歉意,正要道歉,白家主连忙摆手,哈哈大笑道“哎——这却是见外了,二位贤侄今日也算是让老夫与诸位好友一饱眼福了,若真想要道歉,便和我家这小子交个朋友就是了。”   白家主倒是并不介意他们这一点损失,只叹少年人果然一代更比一代强,看出来这两者不是什么平庸之辈,有意让白少微来和他们结交。   白少微自然是十分高兴,他本来也是喜欢交友的人,热情欢愉,意气风发,十分主动的便引着周弦青等一群少年人离开。   只是半道上,莫挽真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其实也不算是悄无声息,毕竟那侍从找到莫挽真,讲莫家家主,即是莫挽真的父亲也来了,要他前去一见的时候,周弦青也在场,只不过他只当没有听到就是了。   相比于关心莫家的事情,周弦青心中更在意另外一件事情——那便是是否要提前告知白少微他有一个兄弟入了魔道的事情。   他是觉得应该让白少微提前有个心理准备,但是这种事情若开口连他自己都会觉得是无稽之谈——就算是上一世,直到魔界真的穿越屏障进入人间界,还有很多人不敢相信,魔界真的攻入人间界了。   而今他要说白少微你有一个兄弟流落魔界还是个大杀器,果然和白日做梦没什么区别了。   周弦青纠结的时候,白少微似乎也看出来他对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便主动的询问:   “弦青,你在想什么烦恼的事情吗?不知道是否可以说出来,或许我能帮上什么忙呢?”   周弦青摇头,过了一会儿,才借着在座的一对兄弟玩闹的机会,若无其事的问道:   “白少主看起来好像有些羡慕的样子,是想有兄弟么?”   白少微便笑了一下,说:   “热闹一些,也没什么不好,比如你们师兄弟之间,打打闹闹的,或许有一些小矛盾,却也生活丰富,只是此事不能强求,我是没有亲生兄弟的命了。”   周弦青嘴角抽了抽;   “自古以来,若有兄弟姊妹,却也难免心生嫌隙,如此却又不好了,比如莫家,连莫挽真这样的天才也被排挤出来,可怜并非人人都能兄友弟恭。”   周弦青毫无任何心理负担的去讲莫挽真的坏话,白少微想了想,才说:   “世家之中——有这种事情却也难免,不过我父母是青梅竹马,恩爱至今,纵然有兄弟姐妹,也是一母同出,却是少了许多勾心斗角的事情了。”   “却也不是没有道理。”   周弦青一边附和白少微的话,一边心中衡量再三,还是觉得这件事情先不说的好,但是——他倒是可以先提醒一番,至于此刻的白少微是否能够领悟,那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只是倘若有个弟弟妹妹,是混世魔王转世,岂不是有的折腾?”   白少微察觉出来一些微妙的感情,他看向周弦青,心中虽然有些许的疑惑,还是回答道:“倒也无妨,我自然是倾心教导,怎会教出混世魔王。”   周弦青道:“人之初,谁知善恶,教之道,谁预良莠,梨树难开春桃花,骄阳不暖寒絮雪啊。”   白少微:……   那一瞬间,白少微忽然有一种诡异的念头生出——不会自己的老爹真的在外边给自己搞出一个弟弟出来,然后遇上了周弦青吧……但是他又想自己的父母十多年都是同进同出,形影不离,这种事情很难发生。   ……   但还是有点不放心,果然这种念头不能生出。   于是白少微主动来问:“周道友,你是知道了什么与我有关的事情吗?”   周弦青摇了摇头,说:“我只是感慨,有兄弟,倒是不如没有的好。”   平白无故的生出这种感慨,又和自己无关,难不成是——   白少微若有所思,继而恍然大悟,然后热心开导:“虽然我没兄弟姐妹,但是却也知晓师兄弟朝夕相处,也亲若兄弟了,弦青你也是性情中人,即为师兄,师弟性子纵然有些骄纵,惹了你生气,倒是不如谦让一些了。”   周弦青:……   周弦青:?   这和莫挽真有什么关系,怎么突然扯到他的身上来。   周弦青还没讲话,便有人插话进来。   “师兄眼中,我竟然是这样的形象么,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却是莫挽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并且,十分自觉的坐在了周弦青身侧的位置上,接着刚才的话说“原来师兄是将我当做混世魔王一样的亲兄弟么,我还因为是混世魔王一样的仇敌呢,看来,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周弦青:……   不知道为什么,周弦青突然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挫败感,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理解能力,未免太会张冠李戴。   周弦青按了按眉心,深刻的自我反思:是我错了,我一开始,就不该多管闲事。   被莫挽真这样一打岔,自然无法再进行原先的话题了。   不过虽然说玩笑话,然而白少微还是放在了心上,他虽然天性善良,却也为人通透聪慧,不然,也不会深受众人爱戴。   在旁敲侧击自家老爹,被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的儿子竟然怀疑自己不忠的老爹追着满院子打了之后,白少微终于放心他真的没有什么流落在外的兄弟。   临行之前,白少微又特意的将这件事情告知周弦青:“我确实是问了我的父母,并无除我之外的孩子,但是弦青你似乎格外在意我对亲生兄弟的态度——让我有些疑惑,若不是你实在和我家中之人没任何相像之处,简直要我怀疑你是不是和我有什么关系了,你可是你见了什么与我长得相似的人不成?既是如此,也算有缘,倒不如引荐一番。”   这意思是说——就连白少微的父母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其他的儿子流落吗?周弦青也有些迷茫了。   那魔界的白少微兄弟难不成是假的?   周弦青心中疑虑重生,若是这样,那这件事情更不能现在说了。   于是只是摇了摇头,说:“我是见少微你好像对兄弟情谊很感兴趣的样子,才随口问的。”   一旁莫挽真也跟着点头:“师兄整日在山上,从未下过山门,怎么会认识外人呢。”   周弦青:……   周弦青呵呵一声,顺着他的话说道:“是了,莫师弟倒是自小东奔西跑,从不在一个地方多待,说不定见过。”   莫挽真便叹气道:“师兄真是见缝插针,时时不忘伤口上撒盐啊。”   他为什么东奔西跑,乃是因为被认出莫家之前,他到处颠沛流离,没地方长住,认回莫家之后,莫家容不下他啊。   关于莫挽真的身世——世家之间的八卦,传播起来其实也很快速,白少微对莫挽真,但也就是知道,所以十分机智的保持微笑,并不参与他们之间微妙的斗嘴之中,并且,很快找了一个理由离开了。   只是说起来这件事情,倒是让周弦青先前的疑惑又浮了上来:“说起来——你在流光宗的时间也不短了。”   莫挽真「嗯」了一声,说:“师兄已经完全不掩饰想要让我逐出师门的想法了吗?”   周弦青摇了摇头说;“这话错了。”   周弦青道:“我从来都没掩饰过我的这种想法啊。”   莫挽真:……   莫挽真叹气道“师兄讲话,果真一点也不考虑我的感受,真是太让我伤心。”   周弦青:……   谢谢,已经吐了。 第9章   ◎完全没有舍不得呢!◎   周弦青偶尔也怀疑莫挽真是不是也重生了——   毕竟上一世莫挽真这个时候,可和流光宗没有丝毫的关系,但是莫挽真这个样子……实在让周弦青很难和前世的莫挽真联系在一起,他的记忆里,莫挽真眼高于顶,目下无尘,时刻游走在众叛亲离的边缘——虽然他也不是很在意众叛亲离就是了,如何会是今日这般仿佛深闺怨妇的样子呢。   周弦青呼出一口气。   周弦青收回神思,说:“既然让你这么伤心,做什么还待在伤心地,难道你有受虐的倾向?”   莫挽真便说:“当然是因为我想知道师兄你——为什么会对我这样了解了。”   周弦青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莫挽真,他们在寒风之中对峙,尚且年少的莫挽真,并不如日后那般拥有强大的压迫力,且是这样的笑容灿烂,但是,却依然叫周弦青神经紧绷。   莫挽真看着他一脸冰冷的样子,继续笑着说道:“师兄,其实我说错了,你不是足够了解我得剑招,而是足够了解我,了解到了让我怀疑,你是否真的知道什么了不得事情,比如——未卜先知?”   周弦青「哦」了一声,淡淡的说:“既然如此,那你觉得我能猜中你现在在想什么吗?”   莫挽真做出请的手势:说说看。   周弦青便说:“我猜,你要说离开的事情,要往莫家回去了。”   莫挽真立刻惊喜的鼓掌,夸赞道:“师兄果然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我确实是要回去莫家一趟了。”   周弦青:……   他这次真的只是随口一说,毫无任何前世的经验啊!   周弦青狐疑的打量着莫挽真,竟然看不出这句话的真假,不过——不重要了。   周弦青抚掌,故作惊讶道:“是么,那真是要为你祝贺了。”   莫挽真挑了挑眉,问“祝贺我什么?”   周弦青莞尔,叹道:“家和万事兴,你能与家中和解,不是应该感到高兴,给予祝贺的事情?”   莫挽真眯了眯眼:“师兄当真是这样以为的吗?”   周弦青淡定的说:“那么,不然呢。”   不然,事实当然是莫家绝无可能欢迎莫挽真回去。   且不说莫挽真本来就是半道才被认回去的便宜儿子,身份太过尴尬,更何况当家主母有亲生的儿子,与莫挽真年纪不相上下,眼看一个私生子比自己的儿子天赋更好,岂会不处处看不顺眼,而莫少爷眼见来路不明的弟弟却天赋更高,族内长老更为赞赏,岂会不觉得恼怒呢。   莫家最后与莫挽真彻底决裂,与这母子二人之间的挑拨可完全脱不了干系。   不过,那不是更好吗?   周弦青实在期待莫挽真回去遭受折磨,他此刻是杀不了莫挽真的,虐待他也不现实,那么只能交由他人了。   莫挽真没回答周弦青的反问,只是又问:“只有这些,没有别的了,师兄也不好奇我为什么回去?”   周弦青便随口胡扯:“这有什么好奇的,必然是你的父亲以为你在外过得不好,所以才叫你回去享福啊。”   总而言之,装傻就是了,反正莫挽真也没和人谈论身世的爱好,那么自己对他的身世不知情,以为他是和家里闹别扭现在被劝回去的少年,有问题吗?没有问题。   莫挽真便叹息道:“师兄猜错了。”   又主动的说:“我回去,是因为太玄宗的宗主不日要拜访莫家,点名要见我,师兄,你说他为何要突然见我?”   周弦青:……   为什么,他怎么知道……上一世 ,他与莫挽真第一次见面,还是三年之后的事情。   所以,他怎么会知道三年前的今天太玄宗宗主拜访莫家是为了什么。   不过……   周弦青却突然想起来一件传闻,那是关于莫挽真的身世,莫挽真是莫家私生子一事不是什么秘密,关于他的母亲传闻却繁多,有说是歌姬,有说是农女,甚至还有说乞丐,尼姑的,莫衷一是,而在在诸多关于他的母亲的传闻之中,其中有一条,是说他的母亲是太玄宗宗主红尘之中的亲妹妹,因此,莫挽真才能畅通无阻的进入太玄宗藏书阁参悟道法。   但是,这是任何人也不敢去找人核实的事情了,又不是嫌自己活的不耐烦了。   周弦青拂去衣服上的尘埃,很是无情的说;“不知道,和我无关。”   莫挽真便露出暗淡神色,看起来很有些可怜,周弦青移开目光,不看他做作的表演,他又不傻,怎会可怜莫挽真。   离别来得太过突然,倒是让宗主很有些依依不舍,然而亲生父亲如此要求,也没有办法。   更何况,莫挽真自己也选择了回去。   只是,莫挽真临走之前又依依不舍的看向周弦青,不放弃的继续探问;   “师兄,我会给你写信的,还望师兄不要忘记我——师兄不会扭头就忘,一封信也不回我吧?”   周弦青只保持表面微笑,不置可否,他其实很想翻白眼,是说他们两个之间真的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吗?完全没有值得记忆的地方好么。   见周弦青如磐石一样对自己情深意切的行为无动于衷,莫挽真便啧啧而叹道:“师兄当真如木石一般,是狠心无情之人。”   周弦青摆了摆手,索性直接讲赶人的话,将狠心无情贯彻到底:“师弟,一路走好,前方不同路,不送了。”   他没找机会对莫挽真下手,将这未来的煞星掐死萌芽之中,已经算自己人善心好,哪里狠心无情。   来时三人,归去只剩下两个,倒是让宗门内的弟子都吓了一跳,以为周弦青终于忍不住半道上霍霍了莫挽真、纷纷前来询问他怎么样莫挽真了,让人家竟然没跟着回来,甚至问他是不是没忍住取莫挽真的性命——这也太不靠谱,是觉得自己能在师尊眼皮子底下干杀人之事么。   周弦青懒得理会别人的讨论,也一概不提莫挽真的事情,而不过十天,莫挽真便送信来。   信中写真是有趣,太玄宗宗主前来,竟然是来认亲的,是说莫挽真那死在寺庙里的娘亲竟然是太玄宗宗主红尘中的亲妹妹,确认了莫挽真的身份,愿意带莫挽真回去,甚至做亲传弟子教导也未为不可。   周弦真有些诧异,又有些意外,没想到上一世叫诸多人都猜测的问题,这样轻易的就告知了他答案。   然而却又忍不住唏嘘,世家最重血缘亲近,名门却是要无限忘却亲缘的牵连,以期成全大道,无有牵连。   诸如太玄宗这样世间数一数二的大宗门,正式进入内门的一刻就不准再提尘缘了。   只是……谁又能真的完全舍弃亲情,尤其功成名就之后,听说亲友落魄,若非极品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总也想出手帮助。   更何况是亲生兄妹,又牵连世家,无论是想要为死去的妹妹找回一些公道,又或者是想要借由这样的关系而和莫家产生牵连,又或是被莫挽真惊人的天赋所吸引,自然不会不管。   然而,莫挽真却不会为这迟来的相认而感到激动欢喜,也不会为这种破例而感到幸运,他甚至也不会生出什么怨恨,只是觉得有趣。   要以人情来感动莫挽真——未免异想天开了。   再往下看,莫挽真果然拒绝了太玄宗的要求。   但是他写的理由却是:师兄,可惜我已经身有所许,只能辜负他了,师兄啊,你是不是该补偿我些什么?   周弦青读到这里,只想发笑,他自己不想被人情束缚,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又往下看,是说莫挽真不想去,没人能强迫的了他,于是折中,留下一些太玄宗入门的功法给莫挽真修行,太玄宗他随时想去便去,莫家倒是得了好处,与太玄宗也算有了亲密的联系,自然也应允莫挽真可以修行莫家更高深的功法。   而太玄宗果真是天下第一宗门的气派,一来便送了一只顶级的剑给莫挽真,金玉点缀,华美非常,倒是不妨给师兄一观。   这说的应该就是稀音了,那是莫挽真的佩剑,华丽非凡,万里挑一,甚至因为太过有名,是就算随便丢到大街上也不敢有人去触碰的神器。   原来竟然是太玄宗宗主所赠,倒是难怪那样的好了。   周弦青看完了信,却没有回信的打算,实际上,他本打算将这封信一烧了之,只是在投入火盆之前犹豫一二,还是收了起来放盒子,而后束之高阁。   回信当然也不可能有。   想他给莫挽真回信,简直做梦。   周弦青也不是没有做好莫挽真回来之后质问的准备,却没有想到,莫挽真一去,便是许久不见了。   在周弦青几乎要忘了这么一个人的存在的时候,却再一次得知莫挽真的消息,那是在一次宴会上,一位素不相识的夫人笑意盈盈的走过来,递上了一封被染上香气的信件。   “周小道君,闻名不如见面,果然俊俏的紧,妾身有你的信一封,还请细细观看。” 第10章   ◎师兄真是负心汉啊◎   周弦青有些疑惑,他并不认识眼前这位前来搭话的夫人,怎么会有人托她传信,然而他拆开信封看到内容的时候,脸色便发生难以言喻的变化。   那信里写的是一首诗:   【妾困阁中日日愁,君走朱宴乐无忧,可忘昔年做盟约,空将心牵一色柳】   随意萧索的字迹,坦露主人不加掩饰的散漫,殷切凄清的闺怨诗,只叫人看的头疼牙酸。   周弦青只看了一眼便再看不下去,一把将信件按在桌子上,立刻站了起来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想象中的身影,而后才想起来问眼前的夫人,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话了;   “他也来了?”   夫人摇了摇头,笑道;   “周小道君是指写信的人么,这妾身便不知道了,妾身只是欠了一个旁人一个人情,对方告诉我,流光宗的周弦青小道君也会来这个宴会,所以,请我送信给你。”   ……   周弦青握紧手中的信件,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那信件被他团成一团,被他下意识的扔了出去,而纸团离手之后才忽然觉得这样做不好,却已经晚了。   一旁跟着来的师弟已经手快的拿起来那纸团,要展开看了。   “等等——”   可惜阻拦不及,师弟已经展开了信封,并且,一字一句念出了信的内容。   念出来还不满足,还要以大惊小怪,十分惊喜的口吻做一下点评;   “哇,师兄,这是哪家的小姐看上你啦,好像十分情根深种的样子,我怎么不知道哦?”   哪家的小姐……   周弦青脸色发红,以手捂脸,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半是觉得大庭广众之下念出这种东西简直羞耻,一半是觉得无言以对恼羞成怒,是觉得写信的人难不成被石头砸了脑袋,不然怎么会写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自己!   这字迹笔锋凌厉散乱,若天风潇洒,除却莫挽真,还能有谁写的出呢。   但是,但是——   周弦青是从来不知道莫挽真什么时候对写诗词有兴趣了,倘若不了解写信的人,还以为是什么独守空房惨遭遗弃的痴情人呢。   ——果然还是被砸了脑袋傻了吧!   周弦青故作镇定,当做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拒绝理会师弟们的八卦,回去之后,面对一群人的八卦,乃至师尊也跟着凑热闹,周弦青感到十分的绝望。   然后周弦青便默默地将他们每天的修行多加了一些分量,如此,既能让他们修为更加精进,又能每天累得不会再关注师兄的八卦,真是一举两得。   周弦青倒是想的简单,却并不知道这并不是心血来潮的一次恶作剧,而是莫挽真抽风的开始。   周弦青带着弟子们去捉妖,酒坊的歌姬送信,写的是:妖物惯娇柔,千里妾生愁,但求心如铁,不迷粉骷髅;   周弦青带着弟子去布道场,拜鬼神,同样被邀请来念经的和尚竟然也替莫挽真送信,写的是:天地颜色老,阴阳魂魄消,借问鬼神殿,姻缘牵几朝。   如此种种,他每到一个地方,便能冒出来一个人为莫挽真送信,好像未卜先知的是他莫挽真一样,乃至跟随的师弟们,因为并没什么机会去看到莫挽真的字迹,无从对比,而且据那些送信的人来说,交付他们信件的人不是一个妙龄少女就是一个耄耋老头,和莫挽真也完全不搭边。   因此都以为真有那么一个女子,对他们的大师兄痴痴恋恋,千里跟随,却又胆怯害羞,不敢亲自见面诉说情谊。   于是弟子们忍不住来规劝周弦青主动请这位可怜的女子现身一见。   周弦青咬牙切齿,呵呵冷笑,讲出十分经典负心人的言语:“他想写,那就写个够好了,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么!”   “师兄,这样也太残忍了吧,人家都苦苦追求都一年多了——”   “吾等追求大道,怎能拘泥情愫,再说——就回去抄写心法一百遍,好好静心。”   “师兄啊——”   身后一阵哀嚎,一百遍经书是手都要抄断了啊!   周弦青却冷酷转身,很不留情,既然讲他残忍,那就将残忍贯彻到底好了。   只是周弦青心中复杂,甚至不知道该思考莫挽真哪里来的兴趣写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是该猜测为什么自己到什么地方莫挽真竟然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又或者该质问究竟为什么这些人会给莫挽真送信啊!   可惜这三个问题,他一个答案也不能得到——他不愿回信,自然无从得知莫挽真的想法和手段,问送信之人,也只是说,欠了对方一个人情,要替对方送信来还人情——到底为什么会这么轻易欠人情啊喂,不知道人情债最难还的吗?!   “可是只需要送一封信就能得到帮助,让困扰自己的问题迎刃而解,怎么想也是很划算的吧。”   其中一位送信的人这样说,周弦青竟然无法反驳。   如此绵延到了第二年的时候,周弦青已经心死如灰,每去一个地方,已经习惯突然冒出来一个人给自己送信,而后麻木的道谢,流畅的把信折了折收起来,甚至连拆开看的欲望也没有。   这种情况一直绵延到了第三年开春,才终于结束。   那是弟子将信送到了周弦青的手中,并且十分严肃的对他说;   “大师兄,送信的人特意交代,说这封信,你一定要看,因为这是最后一封信了。”   周弦青愣了一下,他是一直都在想莫挽真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停止这种叫人头皮发麻尴尬无比的送信游戏,没想到就这样结束了。   竟然还有一点莫名的失落——鬼才觉得失落吧!   周弦青忽然觉得天清气朗,浑身舒爽。   甚至十分慎重的净手焚香,然后才去打开这所谓的最后一封信。   最后一封信,写的果然很决绝。   “三千弦动君不动,郎心似铁妾空守,相见争如不见时,自此封琴锁高楼。”   随信而来的,还有半截断掉的琴弦。   果然是伤心透顶,要断情绝爱的样子了——不过,那不是更好吗?   周弦青随手将信件扔到一旁,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种到哪里都无法摆脱的感觉,真是糟糕透顶、   而后,莫挽真好像果真对他失望,再没有任何的消息传来。   春去秋来,夏归冬尽,转眼之间,距离当初分别的时候,已经是三年之期。   三年间,宗门内实在也找不到比周弦青更有天赋,更能周全的弟子,他虽然不如前世那般刻苦自勉,到底多年修行,教导弟子可谓是游刃有余,就连宗主也早早放权给他,显然是已经默许他来行使大师兄,甚至是宗主的职责了。   三年之后,过了年,已然重新接过大师兄之位的周弦青朝宗主师尊告别,准备下山去赴宴。   周弦青再做大师兄,心态变了,上辈子卷生卷死结果最后一团乱麻宗门四分五裂,一众弟子们也被他搞得精神紧绷,恨不能一头抢地嚎啕大哭,而今心态平和,对待下面的弟子态度自然也变了,和蔼可亲,慈祥友善,很是有一种爷爷看孙子的感觉不是——   总而言之,在整个流光宗的弟子看来,大师兄周弦青什么都好,就是有那么亿点点抠门。   三年期间,从未见周弦青穿戴本门道袍发簪以外的任何衣物,也没增添任何的杂物,一日三餐皆在宗门食堂,外出办事也是怎么简单怎么来,就连师兄弟们过年凑钱下山去吃饭,那也是十分心安理得的和大家平分菜钱——周弦青倒是想做大师兄包圆,但是一看他选的内容——诸位师弟在山头喝茶论道赏烟花——烟花还是山脚乡镇放的!   这,谁也不想大过年的西北风配凉茶好吧,不要以为说一句赏月论道岂不美哉就能忽悠弟子们会在除夕夜去山头吹风!   甚至周弦青节俭到了宗主不忍心偷偷地为他补贴钱财,希望他可以不必这么,虽然宗门确实不怎么富裕,但是也不至于做大师兄的也过得这样拮据,然而周弦青却我行我素,不为外物所动。   所以,当周弦青宣布要去参加云生结海楼的宴会时,整个宗门的弟子都炸了……不是,是全然的沸腾了。   云生结海楼啊,那可是有名的消金窟,师兄果然是不花钱则以,一花钱就干一票大的,这种省吃俭用三年而后一朝挥霍干净的壮举,甚至让一众弟子竟然很有代入感的激动起来,纷纷出钱交付给周弦青,乃至于数位长老也颇受感染,凑钱给他。   是说,一定要拿下云生结海楼最贵的物品,不然实在对不起这三年众弟子陪着他吹风喝茶艰难求生的悲苦啊。   周弦青:……   他什么时候要求弟子们和自己一样了,而且,说的自己好像是什么悲苦形象一样,激动归激动,不要随随便便的叠加奇怪的印象啊!   怀着复杂的心情,周弦青上路去赴约了。   是的,想要进入云生结海楼,必须是收到邀请的人才可以进去,而受到邀请的人,无论是什么身份,也最多只能带两个随从,条件不可谓不严苛,却还是让无数人趋之若鹜。   📖 剑起夜宴 📖   null 第11章   ◎已经不会再爱了◎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满月映照若明镜一样的光雾之中,生出流光溢彩的高楼,身姿摇曳的侍女穿梭其中,耀眼夺目的宝物随处可见。   这是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的主人玉凝光,在元夕节给予人间界的一场月下幻梦。   每年元夕,玉凝光才会升月下飞天镜,开云生结海楼,起千人盛宴,赏天下珍宝。   开宴前一个月,会排出一张卷轴,列下一年之中颇有风头的人物,而后会请这些人进楼参会,宴席之后,便是拍卖会,大江南北,遍布六界,皆是稀世珍宝,就算是最便宜的拍卖物,也要普通人家倾家荡产不见得能买到的。   所以——要赴这场宴席,不准备足够的钱财怎么行。   只是可怜如今周弦青极尽所能,凑起来的财物也没多少,运气好能把想要的两个东西都带走,运气不好——他也只能拼力买能够为师尊续命的丹药,至于另外一个想要的东西,即是自己上一世的佩剑——之后再想办法凑吧。   保一挣二,这是周弦青的原本打算,做出取舍之后,周弦青便心情轻松了许多,直到他拿着请帖,在进入云生结海楼的时候,再次见到莫挽真,轻松的心情一扫而光。   其实他本来也不应该感到意外,毕竟上一世二人的初见,便是在云生结海楼。   周弦青能够前来,便是因为他镇压邪祟十分出名——当然上一世更多的是因为满腔热血,这一世嘛,就是更多的为了那些酬谢的银钱了。   至于莫挽真嘛,那就是勇挑天下宗门未尝一败的壮举了。   而周弦青与莫挽真上一世第一次见面,便是在此楼中,那时,他并非是一个人前来,而是带着两个师弟出来见世面,他本来看中了宴会之后开启的拍卖会上的一只剑,然而师弟们却对另外的宝物更感兴趣,周弦青只好舍弃了那支剑,全力来为两位师弟助力了。   而当那只名为柳痕的剑叫价到了最后的时候,价钱却微妙的维系在了如果没有为师弟们付账,他勉强可以带走的区间,让周弦青一瞬间产生懊悔的情绪但是也只有一瞬而已。   宴会散去,两个师弟都不敢看他,是觉得心中也有些愧疚,但是又觉得没有必要愧疚——   “如果我们不坚持,师兄就能拿下那支剑了。”   “能不能拍到还不一定,也不是我们不要,师兄就能拿到那只剑啊。”   半夜的时候,又凑巧的听到师弟们说出这样的话,甚至,凑巧的让师弟们发现了他「偷听」,三个人之间这样轻易的就产生了怀疑与难以言喻的幽怨。   周弦青看出来两位师弟对他的疏远,让他不得不特意找一个时机,摊开来和两位师弟讲清楚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遗憾,一只剑而已,也不是什么很特别的存在,他是大师兄,如果为了一柄剑就和师弟们生气,那还做什么大师兄?   在他们的关系缓和的时候,莫挽真却正式出现了,并且,将那支剑送给了周弦青;   “当日看到道君你对这只剑似乎很有些偏爱,既然有缘,就送给道君了。”   周弦青没无故收人东西的习惯,便要推辞,莫挽真便已经将剑丢给他,顺便朝他出招,周弦青下意识的反应,只能说接过剑来与莫挽真对招。   那只剑叫周弦青运用的出神入化,正如他第一眼就看上这只剑一样,握在手中果然如预想之中一样十分契合自己。   莫挽真停下动作,才慢悠悠的说;   “道君确定还要推辞么,其实只是一只剑而已,我家中还有千百只,只是剑为知己者而鸣,千万只剑中,也只有一只独属于自己,焉能错过呢?”   周弦青缓缓呼出一口气,不发一言,他无法反驳莫挽真的话。   一旁的两位师弟面面相觑,神色复杂。   平淡悠闲的言语,却是三言两语间挑拨人心,将缓和的关系立刻又分裂了,之后的同路,三人之间关系更是面和心离,只因周弦青果真并没有半点埋怨他们的意思,他们才放心下来。   当时周弦青也不是没有对莫挽真的感激,觉得莫挽真是难得一见的好心之人,过后来想,却觉得后怕,只因从控制了那支剑的价格开始,他与两位师弟已经被莫挽真算计了,倘若他当时并非是真心觉得为了师弟们付出什么都无所谓——当真要按照莫挽真所设想的道路,与两位师弟反目成仇,甚至仇杀了。   但是,却还不能说,这是莫挽真恶劣的人性试探,毕竟,他又真的什么也没做,反而还送了一只剑给周弦青,这不是好人么?若还要指责他用心险恶,岂不是不识好人心?   周弦青便是从莫挽真身上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做人心险恶……也是那时候就已经明白,莫挽真是不可接近之人。   天下深情,不堪一试……   周弦青深吸一口气,按了按眉心,祛除繁杂的思绪,那已经是上一世的事情了,多想无益,这一世他孤身前来,必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了。   他又闭了闭眼睛,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莫挽真已经走到了眼前。   抱物老仆在左,侍剑少女在右,身穿绮罗衣衫,头戴金玉华冠,手持檀木折扇,脚踏流云长靴,长眸淡漠目下无尘,薄唇轻抿高不可攀。   就连身躯也长高不少,几乎与前世持平了。   似乎是感觉到了注视过来的视线,莫挽真轻飘飘的朝他这边看了一眼,那一眼淡漠疏离,毫无任何的情感、   那一瞬间,周弦青心中一跳,几乎幻视看到前世如噩梦一般的莫挽真。   前世的莫挽真,见了他大概是要戏弄几句,这世的莫挽真,应该阴阳怪气或者故作情深的埋怨几句,但是此刻的莫挽真,看向他的目光就像任何无足轻重的芸芸众生一般,轻飘飘的来,轻飘飘的去,并无任何的不同,似乎也与他完全不认识。   莫挽真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进入了云生结海楼。   周弦青站在原地,一时竟然拿不定主意,不知此刻莫挽真是什么想法,直到身前的记名童子问他要请帖,才反应过来,而莫挽真已经没了踪迹。   周弦青回神,叹出一口气,心道,无论是真的忘了还是故意装作不认识,随便了,自己也当不认识他就好了——或者说这是最好的结果。   虽是如此,周弦青还是带着一丝的纠结与茫然进入了楼中。   纵然是重生一次,云生结海楼也要让周弦青感慨太过繁华的地步,一桌一椅,一灯一柱,尽显奢靡。   关于楼主的来历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可惜直到周弦青死掉,也不知道楼主的来历为何,莫挽真或许知道,但,自然是不可能告诉周弦青的了。   不过,那也不是他关心的事情了。   这一世,他不再关心任何外界的看法,只希望宗门一切都好好的。   师尊能晚一些,再晚一些离开……   等到拍卖开始之后,周弦青便等待他想要的东西出来。   他这次来的两个目标——一枚可通筋活脉延年益寿的芝蟾丹与一只柳痕剑,丹药是先出来的,那丹药虽然可以延年益寿,但是说绝世珍品也算不上,因此虽然有人抢拍,但是当价格上到十万两之后,也只剩下寥寥数人。   上一世,周弦青隐约记得那丹药只拍到十五万黄金,他辛苦三年,勉强筹够三十万,柳痕剑上一世最后拍下的价格也未超过十万,不算是什么绝世好剑,所以价格更低一些。   而这只剑直到周弦青死去,仍然是他唯一佩剑,即使明知许多好剑在未来等人发觉,周弦青仍是决定要带走它——这次,却是自己亲自来了。   虽然是保一争二,但是却也是很有信心两样全拿下。   但是当丹药的价格超出二十万的时候,周弦青便知道这一趟,又出现了意外。   那是说十万时候其实已经如周弦青所预料的那样就没人出了,上一世拿走丹药的人到十二万也停止叫价,唯有一个人,周弦青每叫一次价,对方就要加上三两。   固然云生结海楼没有规定必须最少加多少的规矩,但是哪有这样加价的呢。   都已经到这种地方来了,这样三两三两的加,有什么意思!十之八九,是故意来砸场子的了。   周弦青抬起头看向三楼出价的幕帘,好像是为了让他看的更清楚,那幕帘被缓缓打开,露出喊价之人的真容。   意料之中,是莫挽真。   周弦青咬牙,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了。   果然这人是个祸害!   那远远超出介绍丹药时所标注的价格,引来两个人的争夺,教本来对这丹药无意的人也不由得侧目,又问一旁侍奉的侍女,难道这枚丹药还有什么没有说出来的神奇作用吗?   楼中的侍女们皆是摇头微笑,介绍物品不是她们的职责,所以绝不会说任何多余的话,来干扰客人自己的判断。   眼看因为这种毫无意义的加价方式,却要引起更多人的兴趣,若这样下去,甚至三十万下去都是拿不下了的。   周弦青忍无可忍,终于站了起来。 第12章   ◎实在是太无情了!◎   其实,早有很多人都已经看出来,这两个人抬价,一个出价另外一个必然要加三两,十之八九,不是要砸云生结海楼的场子,而是这两个人之间有仇。   所以当周弦青站起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心中想道——   看来是真的忍不住了!   但是,云生结海楼内禁止任何打斗,否则立刻清出且永生不能再进,看着这样针锋相对的样子,难道他们要在这里打架?   众人心中冒出同样的想法,在片刻的忧虑之中,立刻很有些激动且兴奋了。   毕竟,这场面还真是没有见过。   尤其看到那找茬的人是莫挽真之后,更是叫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来这里的,固然都是榜上有名之人,然而几百人一道来,若非十分有名,也不是人人都认识,譬如此刻的周弦青,并非没有人认识,但是也仅限于知道而已,而莫挽真的名气要大一些——   是说,正如上一世那样,莫挽真已经又开始连挑天下名门世家的剑道高手了,天赋没他高,剑器没他的好,就连武学修为,莫挽真合并莫家与太玄宗之道,让人拿什么来战胜他呢?   因此只能重复等待被找上门,然后交手,落败,通知下一家,等待下一家被打败,然后再互相安慰,不是自己实力菜,而是某人太变态。   所以,当认出来找茬的人竟然是莫挽真的事情,更是叫人心中有隐秘的兴奋,大概没想到还有人能与他结下梁子,竟然让莫挽真想出这种杀伤力不大折磨性很强的法子对付。   而今看到被他找茬的人终于忍不住要动手,倒是寄托了一种别样的,诡异的「终于有人来替我来教训他」这样的想法。   不过周弦青这一动,不但宾客们被调动了兴致,连楼中的侍从也做好了只要一动手便请他们两个离开的准备。   然而在一阵的凝视之后,周弦青却并没有如众人所预料那般出手大人,而是立刻眉眼低垂,做出痛苦悲愤的表情,甚是可怜的说道;   “不满诸位说,我自幼孤苦无依,身躯微薄,无依无靠,幸得师门垂怜,苟活至今,又得师尊青眼,修行微薄道法,而今师尊疾病缠身,我即为亲传弟子,心急如焚,恨不能以身代之,东奔西顾,日夜不歇,千次日升日落,至今才呕心沥血,勉强筹到二十万,只想来求救命药一枚,此药与在座之人不过锦上添花,与我却是火中送碳,不敢求诸位相让,然我本有备而来,却被如此戏弄,我心不甘啊。”   他讲的凄惨无比,座中心软之人忍不住跟着心生感触,簌簌落泪,看向莫挽真的目光,不由得带着一丝的谴责。   是说,怎么能忍心来戏弄这样一个可怜人呢。   良久,才从莫挽真所在的地方,传出一声漫不经心的轻笑;   “在这里论悲苦,求同情么,可惜,云生结海楼是最看不见人生悲苦的地方,不是么”   一时,引起一片嘘声。   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太无情了!   又有人义愤填膺,豪气顿生,立刻便放话说:“这位小道君,怕什么,你只管叫价就是了,无论拍到什么价钱,由我来付账,就见不了这样戏弄人的家伙!”   一时间,又纷纷有许多人开口响应。   不像是拍卖会,倒像是什么追讨大会了。   虽然他们未必是和莫挽真交手过,不过所谓同修一体一损具损,本门高手败在挑衅者手中,也不能不允许他们有一颗想要为门派找回面子的心——   所以——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出气的机会,也没放过的道理嘛,更何况莫挽真与莫家不和也不是什么秘密,既如此,他又能有多少的钱财呢。   不能从武学上战胜他,那就从钱财上打败他,也不失为一种另类的找回场子咯。   周弦青其实不想欠人人情,他讲这种话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莫挽真不是最喜欢玩弄人心,那么便以人心来还。   只是他很显然低估了众人看热闹以及从众,兼顾突发的争胜心理。   周弦青看着眼前群情激奋的样子,不由得感到了头痛,虽然这也算是他想要的一种结果——但是未免过于沸腾了一些。   周弦青目的毕竟不是为了在这里对付莫挽真,他是为那一枚丹药而来,且必须得到,不然,若再等下一枚救命药的问世,那就晚了。   就在他准备开口说话,借势利导的时候,再次听到了莫挽真的叹息。   那是所有人都听到的声音,含着无限的遗憾与惆怅。   因为这突然响起的一道叹息,让一时有些喧嚣的大厅安静了下来,又抬起头看向了莫挽真,不知道他为何而叹气。   难道是自觉心虚,而感到愧疚——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周弦青眼皮跳了跳,很有些不好的预感。   而后,就听到莫挽真慢悠悠的,带着凄怨的声音说;   “诸位觉得我无情,无理取闹么,可是却不知,这世上有一个人,辜负我三年好时光,三年前湖边柳下,分明已经做好了来日再见的约定,但是他却完全将我忘记,我痴痴等了三年,却等不来一声道歉,然而再见面,这个人装作不认识我,我也不忍心责怪,三年的辜负,只要三两银子的赔偿,难道也算过分么?”   周弦青:……   一众宾客:……   他们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了不起得事情。   认识莫挽真的人,都露出震惊的表情,心中几乎咆哮起来。   甚至没忍住狠狠地揉了揉眼睛,觉得一定是自己出现了错觉。   这人谁啊!   这种幽怨的语气真的和那个连挑天下宗门讲败一次就自尽结果现在还活的好好的人是一个吗?!   真的不是被什么幽男怨女的鬼魂给夺舍了么?!   而言语中表述的内容,又让人无法继续逞英雄.。   毕竟,原来他故意这样做,因为被辜负了,所以要表达自己的不满。   果真理亏在先,这要让诸位宾客怎么帮人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24 01:26:09-2022-02-25 00:5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噜啦啦噜啦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谁要做冤大头◎   莫挽真的话,是句句没提对方的名字,但是,却句句都近乎直白的指向周弦青了。   因为被辜负了,所以要表达自己的不满么?   而且每次只多三两,果真也并不是真的在意钱财的意思了——如此,岂不又是说到这样的地步,是周弦青他自作自受咯。   探寻的目光又落在周弦青的身上。   一时间大厅之中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无数双眼睛在他们两个之间打转,无数的心思,来猜测这二人之间究竟是怎样的身份。   这些探寻的,好像又带着奇怪暧昧的神色,让周弦青忽而感到了一阵恶寒。   又觉得无力,忍不住扶额,果然在比下限这种事情上,他是从来不是莫挽真的对手。   莫挽真讲的话,好像他是忘恩负义的薄情人,但是他们之间,原本也没什么感情吧!   可是周弦青却也反驳不了,毕竟,莫挽真还真是没说谎啊。   写了无数书信的,是莫挽真,三年没回信的,是他周弦青。   见面装不认识,那也没错——不过那是莫挽真先装不认识吧,难道要自己贴上去?   只是单单反驳这件事情,未免奇怪。   难道要反驳,自己并没和他做什么重逢的约定?   周弦青几乎要反驳出口,却又紧闭了嘴巴,他下意识的生出危机,总觉得自己倘若开口,事情的发展方向会更加奇怪。   他肯定,无论自己开口说什么,莫挽真都有对应的话术来让这件事情越描越黑了。   于是周弦青沉默了。   场面一时有些僵持,诸位宾客虽然不说话,心中却发出精彩的声音。   本来不过是赴宴顺便拍个东西的;   谁知道差点要见证一起敢在云生结海楼动手的冲突;   然后竟然又变成莫挽真的讨伐大会;   又扭转成了报复负心人的戏码;   这剧情实在转进如风,乃至于现在诸位宾客脑子里来回飘荡这两个人的说法,实在觉得有些错综复杂,竟然捋不清究竟谁更过分一点。   这可真是前无先例大概也后无效仿的混乱一夜了。   虽然有些人寻味过来,这岂不是显得自己刚才的义愤填膺很有些多余,是被这两个人耍着玩了,不过更多的人,反而双眼放光,甚至吃起了瓜果,调整了坐姿,是要更舒服的来看接下来还能怎么发展。   只是可惜,并没给他们看后续的机会了。   那是有云生结海楼的侍女分别走向周弦青与莫挽真两人,说楼主有请,还请二位移步□□谈话。   任凭他们这样捣乱下去,这宴会可没法继续进行下去了,关键他们还真也没触犯云生结海楼的任何规则,也不能赶他们走,眼看时间消磨太多,也只能是楼主亲自出面强行终止他们的表演了。   “这芝蟾丹的价格,被你们两个,生生多抬了一倍。”   被侍女温和恭敬的请到了后台之后,华丽的幕帘被掀开,有更华丽的人出现,手持镶嵌珠宝的团扇,这是云生结海楼的主人玉凝光,他手中的团扇也并非只是扇子,正是神器月下飞天镜。   此刻玉凝光看向他们的神色,很有些意味深长;   “在云生结海楼之中,因为相中同样的藏品而打斗的人不是没有见过,但是,大庭广众之下,因为藏品打情骂俏的人,还真是第一次见,二位,你们还真是让我见识到了人族的多样性。”   莫挽真便接过他的话,随口说道;   “这样说,难道楼主你不是人族么?”   玉凝光:……   人间界之外,当然还有妖魔神佛的存在,但是不该出现人间界。   玉凝光挑了挑眉,而后笑了一下,说;   “这不是值得在意的问题。”   玉凝光挥了挥手中的团扇,而后果真完全无视莫挽真的言语,仍是讲自己要见他们的原因;   “你们让我感到有些意思,所以可以为你们破例一次,芝蟾丹并非只有一颗,需要一人一枚么,价钱,自然是你们刚才拍出的价格了。”   二十万多三两的价钱,只为一颗价值不到十万两的芝蟾丹,无论是谁,都不会做这个冤大头。   玉凝光摇着团扇,是已经做好他们反驳的准备,然而——世上总有意外。   周弦青决定做这个冤大头。   他不想再和莫挽真继续扯皮把价格抬到更高的地方,深吸一口气,周弦青开口说;   “我必须拿到手,既然楼主愿意,那就按你说的来吧。”   玉凝光:……   本来只是随口一说,但是周弦青竟然这么爽快就答应了,反而让玉凝光有些措手不及。   但也因为这样,让玉凝光看向周弦青的目光更有些难以言喻了,毕竟,按照他们所掌握的内容,眼前这位周弦青生平朴素,不该是这样出手阔绰的人。   难道他刚才讲的话并不是故意演戏给人看,是真的有人等他拿药救命?   玉凝光若有所思,又看向一旁的莫挽真,是觉得,这人应该不会这样乱来,然而见周弦青签字画押一气呵成,他竟然也慢悠悠的签字画押。   楼主看着新鲜出炉的两张契约,一时很有些费解了;   “我以为,你们会谈谈价格。”   周弦青觉得没什么好谈的。   “在此楼中,自然按这里的规矩。”   这是周弦青的回答,他是最重规矩的人,若一切有序,自然最好,至于莫挽真嘛——   “觉得想不到?那我这二十万花的也不算冤枉了。”   玉凝光:……   他是真的不能理解如今的人间界了,人族难道都是这么随意的了么,二十万两说给就给,是他见识少了。   玉凝光忍不住感慨道;   “云生结海楼何德何能,竟然一天多赚二十万银两,还是说我多年不见人间界,人间界变得富裕了,看来我的东西,价格也要调整了。”   话锋一转,他又饶有兴趣的看向周弦青,兴致勃勃的说;   “不知道周道友还有其他看中的东西吗?我可以为你推荐一些,周道友或许感兴趣的东西,而且可以赊账,死前还清就可以了。”   周弦青:……   周弦青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   “不必,没有了,我只是按云生结海楼的规矩办事,今夜之后再无瓜葛,楼主不必太在意我。” 第14章   ◎再开口说一句话,便当场自尽◎   周弦青并不打算还债到死,所以无论玉凝光怎么讲,他都无动于衷的表示拒绝。   玉凝光便有些遗憾,又觉得不是不能再争取一下,毕竟他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周弦青这样明知吃亏还是会跳坑的人诚不多见。   “何必如此戒备呢,我是真心想和你结交啊,嗯——难道是怕旁边这位朋友再与你哄抬价格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不必担心,我和你谈生意,不会让第三人插入进来。”   周弦青沉默,莫挽真却是笑了一下,接过他的话说道;   “我只是要讨回辜负我三年时光的赔偿,仅仅是三两银子而已,过分吗?给了我这三两银子,要我永不开口,也没问题啊。”   莫挽真话音未落,便听见周弦青立刻说;   “三两银子,你若再开口说一句话,便当场自尽,也没问题?”   莫挽真:……   莫挽真抬眸看向周弦青,悠悠说道;   “三年不见,你对我还是充满没有理由的偏见么,这样狠心的话竟然也说出口,不知道要说你是过分无情,还是讲真是会见缝插针,任何想要我消失的方法都要争取。”   周弦青波澜不定,淡淡的说道;   “承让,只是发泄一些被算计与拖累的怒气,你觉得不行?”   莫挽真耸了耸肩膀,倒是没所谓的讲;   “行,当然行,三两银子我从此以后再不开口,你也不能对我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这才算是交易与消债,如何?”   “可以。”   周弦青讲完这两个字,立刻朝莫挽真扔了三两银子,而后说道;   “三两银子给你了,从现在开始,你不准再说一句话,不然,便当场自尽。”   不过是不再对莫挽真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那不是非常简单,但是要平时没遇到看得上的对手,就能动口绝不动手的莫挽真不再开口说话,那必然是无比煎熬了。   见周弦青竟然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自己去自尽,莫挽真露出无奈与失落的神色,好像怀有很大的委屈,却接过了那三两银子,而后当真没讲一句话。   周弦青无视了莫挽真故作矫情的目光,又抬起头看向玉凝光,说;   “楼主在这里,还望做一个见证——二十万两请楼主附赠一个见证,应该不算过分。”   玉凝光:……   本来是做壁上观的楼主大人突然被喊到了名字,也不能不说话。   玉凝光轻敲手中团扇,不由得叹气道;   “当然不算过分,只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我应该是赚了二十万两银子,为什么觉得不太高兴?”   而且,你们之间的话题未免转进如风的太快,叫人完全跟不上这种抽风一样的的聊天啊。   不过,很显然,周弦青与莫挽真并不在意他的疑惑了。   解决了这件事情之后,收下装着丹药的盒子,便和楼主告辞了。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后院楼阁,再次出去的时候,虽然有意是从旁边的过道经过,却也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是说见他们二人走在一起,也没有任何红脸脖子粗的争吵迹象,好像已经解决了矛盾一样,不由得叫人感到了惊奇,又忍不住窃窃私语;   “竟然不是请他们出去云生结海楼,而且看起来和好了一样,难道云生结海楼还兼任劝架说和的项目吗,从未听说过啊。”   “好奇的话,你也可以和人吵架试试看。”   “只是为了想体验一下和楼主见面,并且被楼主劝和的感觉,代价却有可能以扰乱秩序而被扫地出门从此以后再也不能踏入云生结海楼一步,会不会太刺激?”   “他们都没被赶出去啊,并且是楼主亲自来见,为什么你要讲会被赶出去。”   “你怎么知道楼主见他们是因为他们没打架不算违规,还是因为这两个人看起来就不像是一般人呢?”   “试试不就行了,好奇的话,现在就吵架吧。”   “那还是算了,万一试一试,就试出了被扫地出门的结果呢。”   ……   宾客们乱七八糟的聊天尽数入耳,但是周弦青没参与到这种漫无边际的猜测之中的兴趣,所以全当做没有听到。   而就在他们落座后不久,柳痕剑便出场了。   展台上投放明亮的光辉,柳痕剑悬浮空中,缓慢的旋转,是叫所有人都能看清这支剑的形貌。   是一只品质可以算的了上乘的剑,剑身有些细长,剑柄刻有柳枝,也簌簌落着几道柳叶的痕迹。   这只剑是铸剑世家昆吾山庄老夫人亲手所铸成的第一只剑,因铸剑时飘落柳叶落在剑上,是故名为柳痕剑,曾作为嫁妆随三小姐出嫁,后那小姐与夫家逢难落败,这只剑便流离失所,不知所踪了。   柳痕剑虽然上乘,但是称不上绝品,而云生结海楼介绍展品只说材质,构造,却是不会讲其背后的故事,所以至少现在,只有周弦青一个人知晓它的来历,也不会有昆吾山庄,或者其他人来怀着必须拿到的心情抢夺。   再加上或许是刚才他与莫挽真的表现实在让人印象深刻,不太想和他一道叫价,又或者这一世没了莫挽真出价,再加上这只剑本来也不是什么绝世好剑,多方因素,最终价格倒是比上一世低了许多,险险十万拿下。   周弦青三年积蓄,这下算是花的一干二净,大概回去都是困难,怕要徒步而行。   不过,不虚此行了。   周弦青对接下来其他的东西再没有任何的兴趣,便是准备拿了剑就离开了。   然而签字画押,递交钱劵,等待送剑的时候,却是又出意外。   前来送柳痕剑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楼主玉凝光的随身侍女玉蝉,带了另外的东西要送给周弦青;   玉蝉向周弦青传递楼主的话;   “恭喜道君得手心仪宝剑,除却这只剑,还有一封请柬相送,这请柬是进入悬春崖的凭证,悬春崖盛典将开,请周道君代为前去一趟,帮忙找一个叫做春的人,那么,天下仅一颗的生魂鲛骨珠,主人说,你一定会感兴趣。”   周弦青愣住。   生魂鲛骨珠,真是让他刻骨铭心,无法忘记的东西。 第15章   ◎果然打起来了◎   上一世师尊病故之后,苍柏师叔独自守灵三日三夜,再出关却是红发红眸,那竟是为死去的师尊发疯一夜入魔,又说,要献祭全门,让师尊死而复生。   一时间,满门惊动。   苍柏师叔只是不喜走动,然而他亦是少年成名的天才剑客,其实力远非普通人可比拟,更何况一朝入魔,诛杀人族若蝼蚁一般,就连请来为他驱逐魔心的大师也差点被他打死,周弦青再不敢让人靠近师叔。   但是魔心一日日侵蚀师叔的身心,挣脱束缚不过是早晚问题,而挣脱束缚的一日,必然是大开杀戒的一天。   弟子们战战兢兢,虽说周弦青一早就已经告知众人,可以下山避开风头,然而既做了本门弟子,谁能立刻放下牵挂一走了之,更何况——周弦青内要应付师叔的疯魔,外要平衡外界对流光宗的探寻——魔族与人族从来势不两立,纵然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师叔若被发现竟入魔道,那么整个流光宗都将被冠以魔道之名,人人得而诛之。   周弦青周旋内外,日夜不歇,身心俱疲,让诸位关系亲近的弟子更不敢真的抛弃他离去,但是呆在山上,却也十分煎熬,只因周弦青日夜逼迫所有弟子修行镇魔,诛魔剑阵,不得有一丝一毫的松懈,所有弟子不需要问任何问题,只需要做出决定,要么下山此后不得上山一步,要么修行剑阵一刻不停;   那是已经做好了,倘若无法镇压苍柏师叔,便要将他诛杀的准备。   周弦青深知拦不住师叔,他也不想让师叔真的成为杀人魔头,除了逼迫弟子们快速成长,别无他法。   便是在这样的时候,传出生魂鲛骨珠的传闻,生死人肉白骨,招亡魂定灵魄,甚至长生飞升,沸沸扬扬,引起无数人到处追寻。   周弦青似乎找到可以完美解决问题的办法,费尽口舌才说服苍柏师叔自己可以取得生魂鲛骨珠,不必献祭全门也能让师尊复活,希望师叔可以战胜魔心,重寻道心。   而上一世,这生魂鲛骨珠最后便落在莫挽真的手中,自己按捺下了一切情绪,去找莫挽真求取珠子。   莫挽真让他做了三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是学一首琴曲。   第二件事情,是等待一只花开。   简单到了让周弦青不敢相信,以为莫挽真善心大发,好好做人的时候,莫挽真却让他做了第三件事情。   第三件事情是——让他自废修为。   恍若自天空跌落地府,周弦青,惊醒,莫挽真还是那个莫挽真,指望他好心,不如做梦!   周弦青不得不自废修为,拿到了珠子,然而还没下山,莫挽真已经将珠子落在他手中的事情昭告天下。   那必然是引起无数人的觊觎争夺,然而失去修为的周弦青,又能抵挡得了多少的围攻?!   莫挽真居高临下的看着眼中充满诧异与怒火的周弦青,轻飘飘的说道;   “周弦青,欺瞒我的时候,就该想到会付出什么代价了,不是么,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完成,珠子已经交付给你,那么接下来——就让我来看看你的选择,究竟是你的命重要,还是让你向我低头的人重要。”   若他要命,珠子只能交出去。   若他非要保住珠子,那他非死不可。   最终,围攻之下,周弦青奄奄一息,珠子也被抢去,他什么也保不住。   可是——不想死,不能死!   周弦青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回到宗门,他自废修为,却也留了恢复修为的后路,本想还有转圜的机会,只是等他到了山脚的时候,却见苍柏师叔怀抱着师尊死去多时的尸体,站在山门口,须发瞳孔赤红一片,身后鲜血流满阶梯,流光宗被魔光血月笼罩。   “我听说那珠子被抢走,并且已经用掉了,是么?”   苍柏师叔看着狼狈的周弦青,一步步的走下山,露出身后尸体堆叠的山门,他露出诡异的满足笑容,朝着周弦青呓语;   “没关系,我不会责怪你,很快,你就能见到苍溪,我们会再次重逢,在血月与魔源的尽头,魂魄生生不息,永恒不灭……”   ……   周弦青踉跄后退两步,他不相信眼前这样的景象,要别过脸去,却被捏住了下颚。   眼前逼近一道无情的瞳孔,嘲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入魔了么,周弦青,如今的你,不能让我发怒,却是觉得可笑。”   “恨我么?那便恨吧,倘若只有这无用的恨意才能让你苟活,我不介意成为你活着的理由。”   周弦青怒火燃尽瞳孔,厉声而起;   “你该死啊!”   周弦青伸手抽出剑,便朝捏着自己下颚的那只手砍去。   ——   莫挽真本来只是见周弦青忽然沉默,又瞳孔呆滞,凑近看了看,想看他到底在思考,还是放空,谁知道周弦青完全不讲武德,毫无征兆,拔剑便砍,他堪堪以手中扇子挡下,然而那力道千钧,震的手腕发麻,竟是为夺他的性命。   “少爷,接剑!”   一旁等待的侍女见自家少爷受到袭击,连忙将剑抛了过来,稀音剑在空中便与柳痕剑相击,发出巨大的声响,震起无限的光辉。   莫挽真持剑在空中挽了一道剑花,看向周弦青的目光带上了审视的意味,只是显然,周弦青并不打算和他解释什么——或者,他受到前世记忆的影响,一招未消,一招又起。   便见空中一道道月白色的光辉,带起青绿色的残影,又有风随剑起,莫挽真挑了挑眉,是有话要说,却又响起来刚才与周弦青做过的交易,于是只能将开口的欲/望忍下,只见招破招,也没用很多的力道,与其说是对招,不如说是戏弄,然而在外人看来,也是不可谓不激烈了。   门帘被二人之间的剑气分裂,热闹的前庭仍在激烈的拍卖之中,便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斗终止了。   两道身影前后掠空而来,撞飞击碎无数饰品与摆设,沿路之人迅速避开,周围响起来一阵哗然的声音。   大概是没有想到,竟然还真的有人在云生结海楼动武,不但动武,而且还打的这样激烈。   看清了打架之人是谁,竟然有一种「果然打起来」的感觉,甚至在找到安全的地方之后,还能饶有兴趣的来看到底是什么实力,能连挑诸多名门世家未尝一败——   然后就发现,是完全看不清,也看不懂他们的出招啊。   自然也有热心的宾客来做讲解,却也只是分析他们的剑招走向,至于招式,周弦青所用流光宗的剑法,尚且有规律可寻,莫挽真的招式——就是真的随心所欲了。   甚至随心所欲到了乱用剑招的地步;   “哇,这不是我家剑谱中力挽狂澜的一招?”   “放屁!这明明是我门剑招中的迎波回浪!”   “我见过师父用这一招——”   “到我了到我了,这是我门的招式——月回重山!”   “这种乱七八糟的用剑方式,他怎么还没经脉错乱,没天理啊?!” 第16章   ◎怎么不去抢?!◎   头上是一招未老一招又起的争斗,脚下是跟着那剑影而目不转睛,甚至有闲心从那略过的残影之中寻找熟悉感的宾客。   但是还没给他们看够,玉凝光再次出手,打断了两个人的剑招;   那是凭空飞出两道流水一样的白练,分割双方,制止了他们的打斗。   一声冷笑从幕帘后传来;   “看来,这一趟悬春崖,周道友是非去不可了,只是这次便是必须要找到春,而不是可以选择是否与我合作了。”   周莫二人再次被请入到了后/庭,玉凝光看着眼前二人,竟然不知道要说佩服,还是恼怒了,最终摆了摆手,对侍女玉蝉说道;   “算一算他们两个坏了楼中多少的东西,折个价钱出来。”   玉蝉行动力十分迅速,立刻安排人清点,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得出了结论,而后十分高兴的看着眼前的几个人,贴心的询问;   “一百二十万两黄金,两位是现在赔,还是分期赔?”   ……   沉默,是此刻的云生结海楼。   只是打破几个装饰而已,就要一百二十万两黄金,怎么不去抢?!   跟随莫挽真来的侍女蔷薇听到对方眼也不眨的就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讹钱,几乎跳脚,就要捋袖子理论,她三年来帮着少爷只有让别人欠人情的份,哪里有被别人占便宜的时候!   然而莫挽真只看了她一眼,她便明白了少爷的意思,这是——不让她出口。   蔷薇有些茫然了,少爷什么时候是这样心甘情愿吃亏的人吗?   但是莫挽真除了示意她安静的那一眼,再无任何的动作,只是微微笑着,很是遵守自己做下的许诺,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带着探寻,看着一旁沉默的周弦青。   周弦青是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听到玉凝光这狮子大开口的赔偿,也只是抬眸看了一眼他,竟然也没提什么异议,只是提了几个小小的要求,在玉凝光看来,那是不值一提的事情。   而后,竟然很利索的便写了欠条,欠条也很简单,倘若周弦青找到了【春】,那么一百二十万两黄金的欠债完全抵消,并且奉上生魂鲛骨珠作为酬谢,倘若找不到,每隔一月,所欠黄金便要多上十两。   直到他们离开云生结海楼,玉凝光还有些神情恍惚,忍不住用手中的团扇敲了敲眉头;   “如今的人间界。竟然都是这么好说话的心思纯正之人了吗?”   让他这种唯利是图的商人,竟然难得的,竟然生出了些许的愧疚啊。   “主人,有没有一种可能——”   侍女玉婵幽幽的说;   “您是被他们这种呆傻的表现给哄骗了呢。”   玉凝光眯了眯眼,身为睿智的楼主,怎么可能会被心甘情愿做冤大头的区区人族哄骗。   他的视线很有压迫力,玉蝉顶着这种压迫力,觉得不能顶撞主人,不然自己要饭碗不保,于是只能惆怅的叹了一口气。   周弦青提的要求,其中一项是寻找【春】所需要的一切物品与援助,都要由云生结海楼提供,这确实是应该,但是——   一百二十万两黄金换云生结海楼源源不断的提供各项力所能及的帮助,让她很难说这是一项是亏还是赚的买卖。   毕竟,谁也不知道未来周弦青需要的东西,究竟是不是真的必要啊。   只是契约已成,她的想法已经不重要了。   ——   月上中天,风悬一线。   周弦青抱剑在前,疾步匆匆,莫挽真抚扇在后,缓步悠悠。   寂静无声的林间小道,侍女蔷薇与老仆在最后窃窃私语;   蔷薇看着前面沉默行走的两个人,还是觉得不太真实:   “真是罕见,少爷竟然也有对人这么顺从的一天,老金,你说,我是不是在做梦。”   老仆呵呵笑道:“师门情谊,本就如此,少爷谦谦如玉,与人和善,何须惊讶。”   蔷薇「啧」了一声,是觉得老金果然老眼昏花,又奇怪的说“少爷怎么一直不说话,不会是终于有人受不了少爷的毒舌,把少爷的舌头割了吧。”   老金便说“少爷智谋过人,天赋超越,剑道绝尘,谁能割了他的舌头?”   “也是。”   蔷薇点了点头,想了又想,眼前一亮,说“哦,那就是少爷自己把自己的舌头割了?!”   “……”   周弦青心中无比混乱,然而却无处发泄,莫挽真一句话不说,更让他心中飘忽不定,不知道对方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毕竟任谁被突然这么下了杀心的针对,都不可能一点反应也没,然而莫挽真却是真的丝毫没有质疑,太过正常,就是最大的异常。   若要他主动去问——又是不问自招了。   他听到身后那两人的窃窃,忍不住顺着蔷薇的话想,如果莫挽真真的是被割掉变成哑巴了,倒是真的清净,他令人讨厌的本事,大半便是这张叫人恨的牙痒痒的嘴巴。   另外一边,又想呵斥他们别再说话了,张口闭口说的都是莫挽真,怎么让他不烦躁。   但是他与这一老一少两人今世毫无交集,纵然他与莫挽真熟悉,也没命令旁人的道理。   但是很快,有人替他来让身后的二人停止交谈了。   烈风呼啸,残月枯照,前方道路,有人持剑而立,那是真气十足的高手,迎面大笑,而后厉声呵道;   “莫挽真,你乖张放肆,不听劝告,多违家规,犯下贪嗔痴杀戒,竟然还敢临刑前脱逃,今日便要毙命此地,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无论你狡辩什么,都是无用了。”   那是已经做好了无论莫挽真狡辩什么,都不予理会的准备,然而,却也没有想到,对面四个人,没有一个人接他的话。   风声萧萧,分外沉寂。   莫挽真仍然只是微微笑着,却一句话也不说,一点反应也没有,好像对方叫的不是他的名字一样。   身后一老一少二人已经亮出了刀剑,是要准备突破重围——来取莫挽真性命的并不止眼前这一个人,真气外漏之人,也至少三四位了。   这是有备而来。   周弦青眯了眯眼,借着月光打量了一番对面拦路的人,勉勉强强,从记忆里翻出一些印象,大概是莫家的长老,想了一会,才开口询问;   “你们的目标是莫挽真?” 第17章   ◎只能说抱歉了◎   那长老听到周弦青的话,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不以为意的说;   “周弦青,我认得你,流光宗的弟子,呵呵——莫挽真是去投奔你们,师兄弟的情谊,老夫理解,但是,我却是要警告你——看你们关系也不怎么好,今夜你——”   “这话错了。”   周弦青径直打断了对方的话,然后纠正对方的观点;   “我和他之间,可没什么师门情谊——要杀请杀,我什么也没看见,也什么不会做,可以放我离开吗?”   周弦青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十分利索的收剑入鞘,而后侧开身体,是十分贴心的为来者让开道路。   “请了,你们的家务事,我不参与。”   周弦青撇清的如此干净利索,一时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等到反应过来,人已经走出数步远了。   这……   蔷薇惊得睁大了眼睛,忍不住朝着那道潇洒离去的身影喊道;   “这这这——道君,你真的就这样抛弃我们走啦?!”   是说,真的连一点同门情谊的样子也不装一下么?   周弦青对身后的声音充耳不闻,只是朝前奔去,又听见簌簌掠空之声自身后由远及近,那是有一只剑猎空而来。   有一声轻笑,在耳侧响起;   “师兄,小心了,莫家四象阵法,没留生路啊。”   话音落下,眼前便出现一道屏障,朱雀啼叫,火焰扑面而来,周弦青不得不停下脚步。   环顾四周,阵法已成,或许前世他可以一力破之,然而今生的现在,纵然他再多便利,招式怎样熟练,修为却是浅薄太多。   周弦青侧目,看向莫挽真,冷冷的说道;   “你开口说话了。”   莫挽真颔首,承认道;   “是。”   周弦青「哦」了一声,说;   “那你怎么还没自尽?”   莫挽真叹气;   “师兄,做人要讲道理,是你先违背了约定,要弃我而去的,不是么?”   周弦青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只觉得今天简直倒霉头顶;   “别,我可没你这样惹火上身的同门,你日后也不必叫我师兄,我可没本事做你的师兄。”   “师兄啊——”   显然莫挽真并不会听他的话,甚至还有些故意多喊,并且试探的询问;   “不愿与我好好说话,是因为师兄害怕面对我,还是心虚面对我呢?”   ……   周弦青冷笑;   “你在做梦?”   看来两个都不是,莫挽真继续猜测;   “那师兄是很讨厌我咯?”   “恭喜,梦醒了。”   “师兄啊。”   莫挽真击退一道火焰,有些无奈的问;   “师兄,可否再问你一个问题?”   不等他说是什么问题,周弦青张口就说;   “对你是天生的讨厌,不会同行,绝不后悔。”   周弦青回答的十分流畅,是完全不假思索了,又斜了他一眼,补充一句。   “还有问题要问吗?”   莫挽真:……   莫挽真挑眉;   “没了。”   顷刻,又叹气道;   “师兄当真快人快语,直来直去,只是却一点也不考虑师弟我的感受。”   周弦青:……   在这片刻的沉默,身后蔷薇立刻抓住时机,大喊道;   “少爷啊!道君啊!你们不要站在那里好像没事儿一样聊天了,四象阵我和老金抵不住啊!”   那阵法是道行高深的长老联合而来,便是要彻底将莫挽真击杀在回到流光宗之前,如此,便是家族追杀逆子,而非是世家与门派的对决。   周弦青遭受牵连,困与阵中,实在觉得可气;   “我便知道,遇上你是一点好处也没有。”   莫挽真哈哈一笑,心情显然与周弦青截然相反;   “我倒是觉得,今天遇上了师兄,真是幸运。”   而后又说;   “师兄,看天。”   天上,一轮圆月,笼罩在若有似无的如纱幔一样的薄雾之中。   “师兄对我的招式有够熟悉,猜的出我要出的招式是什么吗。”   话音未落,一轮圆月落下。   并非圆月,而是一道从天而降的剑光。   四象阵难破,在于四面皆围,四象阵好破,在于天地一空。   一只剑变作四只剑垂直而下,直指布阵之人的头顶。   “黄毛小儿,以为寻了破绽,便能破阵吗?!”   只听见布阵长老怒喝一声,四道气流飞速上旋,那剑轻而易举便被击飞。   任凭他莫挽真前世如何呼风唤雨,现在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人,怎么能和几位尊者级的长老对抗。   莫挽真听到长老的言语,却微微一笑,慢悠悠的说;   “我没说破阵啊,这么强大的阵法,岂是我可以解破的呢,但是我又不想和师兄在这里殉情,所以只能说抱歉——诸位,再会了。”   长老感到不妙,然而不等他们找到异常,莫挽真话音未完全落下,阵中便没有了身影。   四道身影,全数不见。   几位长老立刻停下阵法,到处去看,是果真一点人影都没了,在片刻的探查之后,才有长老看出端倪,暗骂道;   “是流光宗的遁地术,可恨,竟然被两个毛头小子骗过去了,果真是诡计多端!”   他们注意力全在莫挽真身上,忽略周弦青,还真以为他们不和,原来是暗度陈仓,没想到小小年纪,竟然这么会骗人。   然而再多的谩骂也无济于事,已经逃到百里之外,就算是追寻,也追不到了。   况且相比对流光宗熟悉无比的周弦青,显然几位长老对这个地方了解并没有很充足。   流光宗下阡陌小道,传出轻微的喘气之声,运转皇天后土归一阵法,对于此刻的周弦青来说,到底有些勉强,他运转内力,耳边莫挽真口戒已破,便又开始滔滔不绝的说话了。   是装模作样的哀叹那几个追杀的长老。   “唉,我是说教师兄你看天,他们为何也跟着看天呢,我是和师兄有默契,没和他们有默契啊,话说回来,三年不见,师兄你如今对阵法的掌握,也是炉火纯青,让师弟我佩服至极。”   剑从天来,要注意的却是脚下的地面。   所谓皇天后土归一阵,简单来说,就是遁地术,原地开阵,可传百里之外。   这是流光宗一些不外传的秘术,三年前莫挽真就已经看完流光宗的秘典,记得这道阵法,并且认出来周弦青的起手,不算奇怪。   但是就是很让人不爽。   尤其讲出的话,难道他要为这种默契感到高兴?还是为莫挽真的佩服而激动? 第18章   ◎真的不是欲拒还迎吗◎   周弦青冷哼一声,他是不想救人,但是没莫挽真吸引注意力,他也没法布阵,他若抛弃莫挽真离开——怕这家伙当场破阵,谁也走不了。   周弦青很肯定他必然是会拉自己下水。   既然一块逃出来,再说其他的也没什么意义了。   一路往流光宗行走,周弦青又忍不住问;   “你做了什么,要莫家的人截杀你?”   他记得没错,到他死的时候,莫挽真与莫家的关系,也只是众所周知的不和,却没有这样完全解开面纱,派出许多人追杀的,毕竟,以莫挽真的实力,追杀他实在是一项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莫挽真一笑,若有所思的看向周弦青;   “师兄,你问这个问题,是关心我,还是想找个借口遗弃我呢?”   周弦青咳了一声,十分坦然的讲;   “我不是聋子,他们说你犯下贪嗔痴杀戒,莫家容不得你,流光宗却也不能明知你人格有侮,还要放你进来。”   这话真是再公正不过了,试问天下名门世家,也绝不可能明知人格不行,还放任进来的吧。   莫挽真道;   “好说了,追杀我,只是因为我学了莫家秘法,废了一个人而已。”   周弦青:……   周弦青挑了挑眉,不明白这人怎么能这么坦然的说出这句话;   “只是?”   无论是夺取家主才能学的秘籍,还是废了一个人,都不能用「只是」来说吧。   身后侍女蔷薇见周弦青好像有什么误会,连忙开口为自家少爷辩解;   “道君,我家少爷学秘法是家主亲口答应让学的,可不是偷学的,再说是大少爷记恨少爷,以为家主要传位给少爷,教他小妾来勾/引少爷,结果那小妾却恰巧撞上大少爷与其他女子欢笑的场面,还讲那小妾蠢笨可笑,小妾气不过,大闹了一番,无意中却砸到了大少爷的那根孽障,大少爷当场杀了那小妾,还要发疯杀少爷,却忘了明明是他陷害少爷,若非少爷定力强,此刻少爷怕是要被大少爷捉奸在床,已经浸了猪笼沉江呢。”   周弦青:……   周弦青听得有些混乱,理清了其中的因果,却有些无语,不知道是不是该夸这位莫大少爷一句真勇士。   他上一世入了魔道,被魔心影响,最怨恨莫挽真的时候,也没想过用色杀人这一招。   世人所谓【天下深情,不堪一试】,便是讲任何感情深厚的人若要莫挽真试上一试,大多数是要心生恶念,反目成仇的。   能对莫挽真动心的,大多数对他不了解,如隔雾观花,世人总是会在心中无限美化永远也追不上的天才,而若对莫挽真果真了解透彻,只有怕自己和他撇的不够远,还真没上赶着想和他喜结连理的。   对拥有这种评价的人用美人计,岂不是以水攻火,适得其反。   而这位莫大少爷也算是和莫挽真朝夕相处——还能想出这种方法对付莫挽真,当真也算得上一句异想天开了。   只怕一切的巧合,都是莫挽真故意诱导,如此,迁怒他也不算冤枉人咯。   说话之间,是已经到了山脚,周弦青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莫挽真,说:“你不能上山。”   莫挽真问;“为什么?”   周弦青道:“因为看你不爽。”   莫挽真看着近在眼前的山门,忍不住一笑,说;   “师兄,都这个时候了,还说这样的话,真的不是欲拒还迎吗?”   周弦青不为所动,甚至十分的冷淡;   “我是拒而远之,你听不明白,不介意说的更清楚一些,如果还不清楚,可以更直白,你确定要听?”   莫挽真便掩鼻咳了一声,说;   “别急着否认嘛,师兄,不瞒你说,其实我已经修书一封给宗主,你猜,倘若你我不是一道进门,宗主是否会让师兄你再次下山——特意来请我一趟呢。”   周弦青:……   果然这人想做什么,总有许多的办法去做到,周弦青本来也是随口一说,并不指望这么说莫挽真就会转身离开,只是——   周弦青又抬眸看向他身后的两个人;   “难道你也要带他们两个上山,既然入了门派,如何还要人跟着伺候?”   莫挽真回头看了一眼,摇头说道;   “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师兄,你真狠心让她们露宿街头?”   周弦青蹙眉,看向那一老一少,老金乐呵呵的,完全不介意,蔷薇却是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怯怯喊道;   “道君大人……”   果然十分惹人怜爱,一瞬间周弦青也以为自己做出什么很残忍冷血的事情。   如果周弦青不认识上一世的蔷薇的话。   【若有冷冷心,也怜蔷薇愁,独坐危墙上,谁能许高楼】   世上不知多少人也被蔷薇可怜可爱的外表蒙骗,以为她为莫挽真到处奔波实在辛苦,想要求她一回顾,然而——能做莫挽真的侍女与传音之人,怎可能需要庸碌众生无用的垂怜与私藏。   不过周弦青倒是十分认同「独坐危墙上」这一句,莫挽真确实是危墙,而且是及其危险,十分危险,太过危险。   当下,周弦青定了定神,亦冷静反驳;   “让他们露宿街头的不是我,而是你,带他们出来,就要有负责的觉悟,难道叫你一声少爷,是白叫的?”   莫挽真「哦」了一声,却顺着他的话,别有深意的说;   “是了,师兄,原来,你还知道承受了一声称呼,就要负责起来啊。”   周弦青:……   周弦青凉凉的说;   “他们一老一小,你是老,还是小?”   莫挽真十分流畅的应答;   “我是幼,是孤啊,三年前,我也是才十五岁被赶出家门的可怜人啊。”   周弦青:……   可、怜、人?   三个字和你有半分关系?   周弦青忍不住眉心一跳,手中的剑蠢蠢欲动,莫挽真倒是见好就收,回过头看向蔷薇二人,挥了挥手中的扇子,说道;   “好了,莫要让我的好师兄为难,你们两个自己找地方玩好了,闲得无聊,就去替少爷我赚点钱还债。”   尽管再多不情愿,周弦青还是与莫挽真一道上山,拜见宗主师尊。 第19章   ◎师兄,你好友想法啊◎   宗主看着呈现在自己眼前的两枚丹药,一时喜极而泣,是说,这是完全没想到的事情,两个弟子心中竟然时刻想着他,实在是感动至极了。   宗主先是看向周弦青,有些嗔怒的说:“你省吃俭用三年,没买更好的剑,却为我买了这丹药,实在是乱花钱,我近些年身子虽然不大好,哪里用的上这东西了。”   又看向莫挽真,有些感慨的说:“既然你还想着回来,就已经是很大的惊喜,我是知道你的苦处,唉,可是弦青和你说了什么夸大的言语,实在是关心则乱,我果真没到这样的地步。”   话虽然是这么说,然而等到用上的时候再去寻找,岂不是晚了。   周弦青笑了一下,并没将师尊这看似责备实则心疼的言语放在心上,而是劝说道“师尊,既然都已经带了回来,也不可能退回去,您便是吃了吧。”   莫挽真也点了点头,是接着周弦青刚才的话说:“是了,钱已经花了,宗主,不吃可不是好师尊,要辜负弟子的心意了。”   宗主:……   被两个人直直的看着,宗主实在是盛情难却,但是又觉得,自己真不至于:两颗大补的丹药一起吃,怕不是要一下子补过头了。   但是得意弟子这样充满期望的看着自己,又不能不吃,不然岂不是让他们伤心。   于是只好当着他们的面吃了一个,周弦青看着师尊咽下喉咙,才松了一口气。   这丹药对师尊来说,怎么也能延长十几年寿命了。   莫挽真看着他的表情变化,觉得实在有趣,等到二人出了门,莫挽真便好奇的问道:“宗主有大病了?”   周弦青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你才有大病,讲什么晦气的话。”   莫挽真敲了敲手心,笑道:“那你为什么如此紧张,一定要给宗主吃芝蟾丹,我若记得没错,这丹药——可是大补之物,若非身躯亏空太多,吃了反而不好。”   “我为甚——”   “给你的师尊吃什么药?”   周弦青一句话没说出来,便被背后突然响起来的声音打断。   那是苍柏师叔的声音,教周弦青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去,便见苍柏师叔正一脸疑惑的走过来。   重生以来,每每与师叔相对,周弦青心中实在有些复杂,大概是没办法将眼前这肃静沉稳的师叔,和前世最后入魔之后疯狂要献祭全宗门复活师尊的师叔对照上。   他或许应该怀有遗恨才对,就如同恨莫挽真的戏弄使他未能及时回转师门阻止一切噩耗的发生一样,然而却恨不起来。   诚如莫挽真所言,当他在被种下魔心的时候选择了遗恨莫挽真,唯有对莫挽真的恨意日益明显,而其余所有的记忆与情感都缩减消散。   这正是魔心的厉害,一旦被种下魔心,爱恨便走向无可挽回的极端,他选择了恨,魔心便一日日固化加重他的仇恨,也一日日的洗刷他作为人族时的痕迹,到了最后,他便不是心怀仇恨而活,而是只有仇恨的杀器。   时至今日,莫挽真重新面对师叔,也只剩下满目的悲哀,其余的情感,已经被冲刷的斑驳。   不过,他仍可以来进行一些未雨绸缪的动作,来弥补心中的遗憾,倘若师尊活的足够久,那么师叔也不会情绪失控,一夜入魔。   迟迟得不到回答,苍柏师叔更加狐疑,自己进屋去看,知道周弦青不是被骗买了什么路边算命的什么十全大补丸来给宗主吃,才放心下来。   不过,就算是难求的芝蟾丹,虽然孝心可嘉,实在有点杞人忧天且浪费钱财了——很显然,除了周弦青,没人会觉得宗主的身体需要特意的求取这么珍贵的药来调理。   师叔再次出来之后,又问周弦青:“你这次出去,花了多少?还剩多少?”   周弦青:……   周弦青立刻就明白师叔这是要补偿他的意思,不过嘛——这要他怎么开口呢。   周弦青一时沉默,莫挽真见他不好意思说,于是好心替他回答;   “不多不少,倒欠云生结海楼一百一十二万两黄金,附带每月百两的利息。”   师叔:……   师叔:!!   师叔一阵头昏目眩,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这是出去没遇上算命买药的,是去赌博被诈了。   师叔感觉剑在鸣叫,心在沸腾,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愤怒的时候了。   师叔按了按眉心,然后深深呼出一口气。   倘若被骗一万两,十万两,尚且还有可能为之训诫周弦青轻信他人,一下子竟然是一百多万两黄金,是说,因为太过离谱,所以叫人直接忘记了生气和训诫了。   师叔故作平静的看向周弦青,十分冷酷的说道:“你是不是被骗,从头说来是怎样一回事,我去为你讨一个公道。”   周弦青:……   其实也没什么好讨公道的,与楼主玉凝光签订的那一纸协议漏洞很大,玉凝光没提,自己也没问,重点便不在这一百万两的债务上了,但是这种事情解释起来又有点麻烦,所以周弦青镇定的说:   “这事我自己解决,师叔,不用担心。”   又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十分慎重的从袖口拿出一卷经书,说:   “对了,师叔,其实,我也给您带了礼物。”   师叔尚且沉浸在被骗一百万的事情之中,听到周弦青的话,随口便问“什么?”   周弦青便将经书双手奉上,说道;   “是灵莲神子亲手所写清心静气经。”   师叔:……   佛门克魔,这本经书又是让人清心静气放弃执念的,且是佛门高僧所写,周弦青觉得自己送这个给因为执念而入魔的师叔,还是十分适合的。   只不过,显然收礼的人不是很高兴。   嗯,应该是说,很不高兴。   莫挽真站在一旁,听到周弦青的话,忍不住噗呲一笑,又觉得自己笑出来好像不合时宜,于是以扇抵鼻,忍笑说道;   “真没想到,师兄,你真是太有想法了。”   周弦青:……   周弦青簌簌飞过去无情的眼刀。 第20章   ◎结交两个当世天才,应该是赚到了◎   莫挽真怎么想,也想不到周弦青会送这样的礼物给苍柏。   “灵莲佛子乃是圣佛转世,传说出生时满庭金莲花开,无师自通佛门三千典籍,开口既颂佛法妙言,他亲手所写的经书,自然是蕴含佛法无边,万金难求,但是送道门尊者佛门经典,如逼虎吃草,按牛喝水,师兄,你真是另辟蹊径,天下独一了。”   忍笑的言语,好像是夸奖的话,听起来总觉得很欠收拾。   可惜书房不能动武。   周弦青冷冷的说;   “闲得无聊,就去自尽,不要打扰我练字。”   就算是想动武,周弦青也没精力,他手酸腰酸,看着眼前一大片还没动笔的白纸,便觉得生无可恋。   周弦青承认自己的做法有那么一点点的迷惑,有那么一点点或许理解不了,但是也不至于让他抄一百遍的道门清静经吧。   而且师叔这么大人了,竟然还告状!   告状就算了,还用那种严肃的语气和师尊讲自己出去一趟竟然道心不稳,要叛道入佛……   让师尊也震惊起来,竟然也信了师叔的话,立刻拉着周弦青做了好长时间的心理疏导,大概是说佛门都是秃驴除了念经就是扫地实在不如道门……真是万分冤枉啊。   他真没想跳槽去佛门。   但是显然宗主师尊不这么认为,要把丝毫他会叛变道门的想法扼杀萌芽之中,所以让他抄写一百遍道门清静经,好好地清净清净,感受道门的妙法,怎么也比佛门的厉害吧。   一百遍清静经抄完,周弦青觉得自己果真可以立地升仙了。   他从书房出来面带微笑如春风,行动缓慢如流风,开口说话如飘絮,弟子们看到他的时候,都说:“大师兄,你身后好像有圣光普照。”   又说:“大师兄,你不要想不开,不就是被讹了几百万黄金,也就几百年的时间,就能还完了、”   还说:“大师兄你别笑了,我害怕。”   周弦青:……   他不笑,难道还要哭吗。   周玄青端坐在树下的石凳上,面若冷霜。   “其实哭也不是不行哦,师兄,悬春崖这等密封之地,有人说是世外桃源,有人说是埋骨之处,无论如何,第一次去,而且是找一个门前小狗都可能叫春花春月的「春」,师兄,别报太大希望就是了,不过,也没必要紧张,毕竟欠的一百二十万而不是一百二十两,债多不怕愁嘛。”   一旁,莫挽真歪在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弄过来的摇椅上,手中拿着一张卷轴,很有些惬意,是真的不把欠债当回事儿了。   他手中拿着的卷轴是玉凝光提供的关于悬春崖的信息,桌案上是玉凝光为他们准备的进入悬春崖的凭证,身份,以及可能会用到的东西。   玉凝光虽然是一代奸商,但是他对找「春」这件事倒是真的完全不遗余力了,并且很大方的来满足他们一些额外的要求,比如周弦青想要的,灵莲佛子亲手所写的经卷,又比如莫挽真交出的三两银子,希望可以代做一只剑穗。   当时虽然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但是楼主也若有所思道;   “虽然这些东西没什么紧要的,作为附赠满足你们也无甚所谓,但是总觉得有些亏本。”   “吃亏是福。”   “结交两个当世天才,应该是赚到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是十分的自信,让楼主也无言以对了。   是说,就算真的是天才,也没必要这么自夸吧,这么自大,是会被当做炮灰打脸的啊喂!   可惜,眼前两人显然都没想过他的感受,也并没有丝毫的顾虑。   周弦青不觉得楼主有什么吃亏的地方,讲吃亏是福,是一种往来的场面话。   至于莫挽真嘛,他讲的是实话啊,不是吗。   ——   话说回来,收揽天下宝物如云生结海楼,对悬春崖的了解,看起来也没有多少,送来的卷轴之上记载的内容,基本上也都是外界对悬春崖的认知。   那是百年前曾经有一个人无意闯入悬春崖,才让此地暴露人世间,那是时光停滞千百年的地方,见到有外人闯进去,里面的人问的问题竟然还是席卷天地的洪水退了没。   发洪水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但是席卷天地的大洪水,那是千百年前神话传说里的事情了,再问更多人间界的事情,悬春崖中的人一概不知,果然与世隔绝,已经千百年。   而今,虽然世人皆知悬春崖,但是进入悬春崖的入口也不过是偶尔才开通一次,且只有邀请函才能开秘境的阵法。   周弦青上辈子去悬春崖,正是师叔屠戮宗门之际,那是也要杀害自己,而同时这件事情不可避免的传遍天下,师叔是人人得而诛之,自己身为继任宗主,竟然放任魔物,也难逃一死。   没了修为的周弦青,面对各方的追讨,无从辩解,他也不想辩解什么,于是只能狼狈逃窜,他那时正好结交了自悬春崖逃出来的少年,两个同样无家可归的人,倒是生出同病相怜的情谊了。   得知周弦青无处可去,对方便邀请周弦青前往悬春崖。   周弦青无路可去,便决定跟着对方回去悬春崖,一则找一个暂时的避难之所;二则,也是助力悬春崖逃出的少年回去找狡诈非常的……兄弟复仇。   说起来……   也是那个时候,魔界与人间界的结界彻底破开,而后……   师叔竟做魔族的引路人,致使宗门完全沦陷,他自己也毁于魔界,周弦青最崩溃痛苦时,被魔界魔君趁机种下魔心与心魔经,生出魔心与执念,让他对莫挽真的仇怨被无限放大,根深蒂固,非死不能解脱,教他一步步走入不可挽回的深渊……   周弦青闭上了眼睛。   那是一段至今仍叫他觉得太过急促与混乱,不是现实的噩梦。   周弦青缓缓平复心情,而后再次睁眼,便看到一张放大的俊美脸庞凑在眼前,若柳叶一样的眼眸中风情流转,笑意盈盈。   那该是若精妙画卷上神仙妃子一样的容貌,一眼足以忘神,凝视可堪入魂。 第21章   ◎要不你们还是不下山了吧◎   周弦青心中猛的一跳,下意识推了对方一下,移开目光,又没什么好脾气的讲;   “干什么突然靠这么近?!”   莫挽真顺势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又一手支着下颚,笑意盈盈的说;   “只是看师兄想事情很入神,不知道师兄在想什么,做什么反应这么大?”   想什么?   周弦青面不改色的扯话;   “在想你既然提到这件事情,难道一百二十万里,没你的一份?”   莫挽真便弯了弯眼睛,笑眯眯的说;   “当然有我的一份,所以这一趟悬春崖,要陪师兄你去走一趟咯,怎么样,师兄,是不是很感动?”   周弦青移开目光,十分冷酷的说:“你果然对自己的人品没什么正确的认知。”   谁会为这种事情感动?反正他周弦青不会。   但是无论他感不感动,莫挽真要和他一道去悬春崖,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师尊吃了一枚芝蟾丹,果然气血充沛,甚至每天早起还能绕山跑圈,和师弟苍溪过几招,听到他们两个要启程去悬春崖,竟然也感到欣慰:“趁着年轻,一同去长长见识也好,师尊我年轻时候可是跑遍了整个人间界,若不是我现在做了宗主,你又接了大师兄一职,唉,是早该带着你出去游历一番。”   宗主肯定是不能到处跑的,大师兄作为「继任宗主」,当然也接过宗门事务,提前适应做宗主的日常,肯定是不能出去的,更何况上一世宗主疾病缠身,后几年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周弦青当大师兄的时候,已经是实际上的宗主了。   而周弦青上一世几次出去,其实都是因为有事才得以下山的,至于每次下山办事都能巧合碰上莫挽真……那就又是另外的问题了。   当下,宗主倒是生龙活虎,见一对问题弟子要结伴出游,当然十分赞同,另外嘛,宗门内门弟子大比,也脱颖而出一位唤作朱水芝的师弟,很是温和良善,聪颖妥帖,可以帮周弦青来协助宗主处理日常琐事。   临行之前,周弦青先是劝慰师尊注意身体,又再劝师叔其实那经书看看也不会怎么样——到底是一份心意,固然看不顺心,倒是也没真的随手丢掉,不过也只是没丢掉而已。   又勉励弟子们练剑,排阵——他实在心有余悸,虽然不想多逼弟子,但是却也觉得需要早做准备,于是早早地就翻出来镇魔,诛魔的剑阵,混合其他一大堆的阵法,让弟子们修行,还说回来校考,他考阵法,莫挽真考剑道,让弟子们的心情顿时从依依不舍变成了痛苦绝望。   周弦青自不必说,他向来追求认真完美,按规办事,阵法这种东西,又是随便错一步就能发生变化的存在,周弦青考阵法,那必然过关很艰难,至于莫挽真,弟子们心中却也更复杂一点——他们都听说过莫挽真的名声,由莫挽真为他们试剑实属是想都不敢想的奢望,但是在经过几次莫挽真的过招之后,这种欢喜就夹杂着痛苦了,因为从来没人能和莫挽真过得了三招。   虽然莫挽真来试剑,总能让人不用提醒也能快速的明白自己错在什么地方,但是这种喜悦完全抵挡不了莫挽真带来的嘲讽啊!   莫挽真是完全没一丝一毫爱护弱小的自觉,挑飞一个人的剑,便轻飘飘的说;   “不错,脚步很稳,挑水种地够格了。”   “手是断过了?伤好之前,最好还是不要练剑。”   “嗯,看来你是手脚具断,还能举剑,真是励志啊。”   “上山学剑,至少勇气可嘉。”   “有些勇气可以不必有。”   ……   诸如此类,莫挽真是过了瘾就扔了竹竿走了,留下一群弟子愁云惨淡,抱头痛哭,倒是空前的团结亲爱了,其他宗门常见因为天赋或者前辈偏爱谁而心生嫌隙的事情在这些弟子中完全不存在。   毕竟在莫挽真眼里,众生平等,都是废材。   因此,当周弦青做出这种决定并说出来的时候,甚至让所有弟子想说——要不大师兄你们还是不要下山游历了,这样也不用回来校考了,可惜只能想象而已,嘤嘤嘤。   不过这正是周弦青想要的效果,他平时听到莫挽真又去折腾这些弟子总是难免气结,及时来抚慰这些弟子,但是他既然要出去,能震慑这群弟子不要偷懒,也不介意利用一下莫挽真。   最后周弦青看着那位双目纯净,欣欣向荣的水芝师弟,心中颇有些难以言喻的感慨,但是他也什么也没说,只是叮嘱他说道;   “你在山上,有事可随时写信告知我,若有要紧之事,便捏碎这血玉即可。”   所谓血玉,内里凝结一缕心头血,千里之外,也有感应,朱水芝小心翼翼的收好血玉,又难免不舍和众弟子送二位师兄下山。   ——   进入悬春崖的通道是一条小溪,在周弦青与莫挽真正式乘舟前往悬春崖时,玉凝光派人送了一只木盒过来,那是莫挽真交付给他三两银子做成的剑饰终于做好了。   “这剑饰和剑,相配吗?”   前往悬春崖的小舟之上,莫挽真伸出手来,将那木盒之中的东西取出,是一只过分华美的剑饰,六面六出雪花是主体,上面又点缀璎珞凤羽,美玉黄金,说是一件传世的宝物,也不为过。   这样的物品应该束之高阁,远远欣赏才好,但是悬挂在稀音剑上,华美的剑坠着华美的剑饰,在日光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辉,倒也是相得益彰了。   叫周弦青当真似丝毫看不出来是他给莫挽真的那三两朴实无华的银子。   三两银子重新融合,辅以各项顶尖的装饰,所制而成的雪花剑坠,其价值,甚至于千百个三两银子了,周弦青看不出来,才是正常,任何一个眼睛不瞎的人,都不会把眼前这玩意儿和三两银子联系在一起。   只是莫挽真的这个问题,实在问的太有歧义。   周弦青很有些无言以对,且觉得别扭。   明明只是很平常的一句话而已,却总感觉这句话好像有什么歧义一样,但是,一定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吧。   周弦青略去心中的异样,回答莫挽真的话;   “华而不实,确实配你。”   作者有话说:   有人已经猜到啦,那就提前在这一章说一下,悬春崖的一些设定是以桃花源记为参考来写的——   📖 悬春桃源·上 📖   null 第22章   ◎只是不想被打扰吧◎   自古以来,修行剑道者好似总要比其他人朴素简练许多,因此很有一种「穷剑道」的刻板印象,譬如周弦青,几乎从来都是黑白青蓝四色道袍来回换穿,偏他的长相其实很有些昳丽秾华的风格,江湖小道里传言,是讲他「应叹金玉质,藏于败絮中」。   莫挽真却偏偏相反,发冠比女子的发钗还要繁杂,衣袍更是用料上品,绣纹精美,层层叠叠,飘若流云,每每出场,很有一种飘逸风流的气势,是以,虽然没有破境飞升,离地成仙,也是闻仙有剑,运剑似仙。   当下,听到周弦青的评价,莫挽真叹道:   “师兄对我有偏见也就罢了,怎么能连带着贬低云生结海楼的东西,这岂不是叫天下以拥有云生结海楼自制珍品而自豪的人感到恼怒么。”   云生结海楼虽然会去拍卖那些珍贵的藏品,但是楼主自己也会做一些东西拿出来供诸位欣赏或购买,这些东西虽然远远不到天下唯一的地步,却华美珍贵,十分的受人欢迎,比那些藏品,倒也不逊色什么。   但是显然眼前这拜托楼主所制的剑饰,必然是天下独一了。   周弦青呵了一声,说道;   “你果然是故意的。”   莫挽真「嗯?」了一声,觉得这可真是冤枉了;   “这话有失偏颇,我可没讲让他多加装饰,只是帮忙制成剑坠而已,随便找路边巷子,或许一两也用不到啊。”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结果其实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难道作为收罗天下宝物的云生结海楼的楼主,玉凝光真的会去找街边的小店做这样的东西么,岂不是自降身价,让人看扁,尤其拜托他的人也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寻常之人,而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天纵奇才。   周弦青再懒得理他,径直划舟,穿过层层桃花林而去。   接下来便是一路偶尔闲聊,他们说不到一起去,每每说不了几句便互相抬杠,然后陷入沉默,而后便是再起一个话题,抬杠,沉默,如此循环,倒是这沿溪而行的路程没那么枯燥漫长了。   那舟行到山穷水尽处,落英缤纷地,眼前便是绵密的高山,再无任何的道路了,这便到了目的地。   周弦青拿出那邀请函,便扔到了空中。   便见了那邀请函在空中化作一点白光,而后只见一瞬间的气流波动,眼前似乎再没有任何的异常了。   但是却也有不同的地方,绵密半山腰上,出现了一道狭窄的裂缝;   所谓的进入悬春崖的邀请函,重要的是上边附着的一个阵法。   这阵法能够与隔绝悬春崖的大阵法镶嵌在一起,开启一个一人通过的小径,阵法开启之后只有杯酒未温的时间,而后通道就关闭,邀请函上的阵法作废。   看着那密不透风的山脉裂开一个小洞,二人也不多说废话,舍舟飞身而去,那裂缝狭窄无比,只容一人通行,岩壁上潺潺流水声不断,鼻息之间闻到的都是清冽水气,走了十几步之后,那通道才开阔起来,显现出天光。   并排行走的时候,莫挽真突然说;   “既然已经与外界了有了联系,知道现在早没洪水了,依然是太平盛世,为什么却还执意要与外界隔离呢。”   为什么?   周弦青随口说:“也许,只是不想被打扰吧。”   有人天生喜欢热闹,也有人不想与人交流,这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上一世那少年被驱逐出悬春崖,心心念念,却还是想回来故土。   莫挽真但笑不语,而当他们真正完全穿过通道之后,莫挽真站在洞口的边缘,看着眼下那一眼望穿的村落,才若有所思的说道:   “固步自封。”   周弦青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山下的房屋是一种简洁粗/暴的风格,只有偶尔几户是大院楼阁,但是也不像外界那般雕梁画柱,悬春崖的时光停滞千百年前,这些年虽然也陆陆续续受到外界的影响,整体风格却很难转变——毕竟这里的人其实也不怎么欢迎外界的人,想改变也不可能,到了这里,就有一种好像回到千百年前的错觉。   有人觉得这种环境是返璞归真,十分向往,自然也有人觉得这种生活是愚昧落后,不思进取。   周弦青冷淡的说:   “所以你不是这里的人。”   讲完这句话,周弦青便率先跳了下去,不再和莫挽真争论这没意义的话题。   这里的人,就算是那个见识过外界繁华的少年,仍然一心想回来这里,而且在流浪许久之后回到悬春崖,也没打算与外界相通。   说起来……现在的徐若锦,应该还在年少无知,兄友弟恭的美梦之中吧。   哦,徐若锦便是那个被兄长迫害,逃出悬春崖,而后又与周弦青一道杀回来复仇的少年。   这又是关于悬春崖内的事情了,悬春崖内以徐氏为长,徐氏秘法却是长棍剑——一种剑鞘外形是棍,内里却是奇怪的三角形的剑,而且,在顶端也是一个凹陷的三角,周弦青第一次见到这种武器的时候,便十分的惊讶,后来才知道,这种东西,是先祖从耕地的器具悟出来的,徐若锦还十分兴致勃勃的为周弦青演示,但是当他用这种剑挖坑一挖一个准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周弦青竟然生出一种淡淡的惆怅——大概没想到还有人的武器竟然是农具啊。   但是这却正是悬春崖的特色,悬春崖内,其实随处可见的也是来往耕作的农人,并非是携刀带剑的江湖人。   周弦青与莫挽真进入到了悬春崖内,一边观察这里人的言行,一边又一路问话到了交易布匹的地方——他们进来这里的身份,就是长期与悬春崖往来布匹生意的兄弟二人,布匹是早两日派人送过来的,当然也是云生结海楼做好的配合,他们轻便而来,只需要过去交易布匹的地方走个过场,让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不会被当做不速之客抓到就行了。   接下来的时间,便可以专心寻找所谓的「春」了——这是临近庆典,悬春崖内也特意为外来交易的人放宽了待在这里的时间,可以等到庆典过后再走。 第23章   ◎师兄,你对他似乎很有好感。◎   此次进入悬春崖,除了找所谓的「春」,周弦青心中也想着另外一件事情——他既然比前世提早这么久来悬春崖,也就是说,他能提前见到徐若锦,提前与他告知,注意他心怀鬼胎的兄长。   周弦青心中盘旋这件事情,然而等他想好怎么打听徐氏子弟的事情,一抬起头就看到了,莫挽真认真的盯着自己。   叫周弦青吓了一跳:   “看我做什么?!”   他觉得莫挽真简直有毛病,不知道这三年怎么过得,学会了这样悄无声息出现眼前的坏习惯,真怕哪一天自己被吓死。   莫挽真却不以为意的,甚至还为周弦青这样的反应而感到好笑。   “当然是看师兄你认真的样子了,不知道师兄在想什么这么认真,连我靠近也不知道么。”   “我想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莫挽真弯了弯眼睛,忽然弯腰凑到了周弦青耳边,压低声音,十分诚恳的说:   “师兄,别这么见外嘛,不如说给我听听,也能帮你参谋参谋。”   周弦青:……   说给你听,然后搞破坏么?   他可还记得徐若锦说让他们兄弟决裂更彻底的人,是一个很喜欢笑的外乡剑客,盛冠华服,带着一老一少两个仆人,真要说他做了什么,徐若锦也说不出什么,但是似乎从他露面之后,事情便搞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那不是莫挽真又是谁。   周弦青从徐若锦开口说这个人的存在时,就已经猜到了是谁。   在周弦青看来,天下最喜欢拱火的人除了莫挽真没有之一,仗着自己天赋过人不会被打死,到处煽风点火,还要美其名曰考验世人的真心,不该怨恨,而要感谢他。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普度众生的菩萨呢。   也不知道莫挽真这种喜欢拱火的畸形爱好,究竟是怎么养出来的。   周弦青哼了一声,直接无视了。   周弦青是想找办法去接触徐若锦的。但是他没有想到自己还没相处什么办法,就先撞上了徐若锦;   是说,他们到了目的地,正在和交接的老板对货闲聊的时候的时候,听到了有人大声喊:“阿叔,可是运送布匹的人来了?”   周弦青觉得耳熟,扭过头去看,就见了还是少年人的徐若锦朝这边跑过来,距离近了,便看到他布满了汗水的脸庞,那是青春年少,热情充沛。   周弦青若有所思的垂眸,不由得有些感慨,果真如此,没有经历事变的徐若锦,和自己想象之中差不多,阳光灿烂,活泼开朗,十分标准一傻白甜,和莫挽真这厮相比,简直是两个极端了。   “若锦,你怎么过来这边了?”   负责接待的布匹店的老板和徐若锦搭话,又为周弦青与莫挽真来介绍徐若锦的身份;   “这是我们族长家的孩子,叫做徐若锦,若锦,这是送布匹来的两位客人。”   徐若锦自然是一过来就注意到了他们——或者说,他特意跑过来,就是因为听沿路的人说不得了,今天咱们悬春崖来了两个了不得的人物,竟然是做布匹生意的,可真是叫人想不到,看他们周身的气派,还以为是神仙下凡呢。   徐若锦心中好奇,便跑了过来看热闹,却是觉得,果真是神仙人物,他还真没见过几个人,能比得过眼前这两个人——就是,怎么看也不像是做布匹生意的。   徐若锦哈哈笑道;   “阿叔,我听说送布的人来了,还说这次都是新东西,就过来先一饱眼福——哎,这就是来送布匹的人么,怎么和之前来的人不一样,你们看起来,也不像是做生意的人呀。”   周弦青问;   “为何不像?”   徐若锦便嘿嘿笑道:“我也不知道,可能以前见到的人,没有你们好看吧。”   这算是怎么判断的标准呢。   周弦青忍不住一笑,看到他,让周弦青心情都变好太多,甚是主动的去打招呼,莫挽真只是笑意盈盈的陪在一旁,一句话也不说。   及至徐若锦跑到那堆放布匹的地方认真查看的时候,莫挽真才轻声说道:“师兄,你对他似乎很有好感。”   周弦青瞥了他一眼:“不行?”   莫挽真弯了弯眼睛,笑道:“当然行,师兄,你要他跟着你回去宗门,都行啊。”   那估计是真的不行,嗯……等等——   周弦青看了他一眼,竟然十分认真的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嗯」了一声,觉得这也不是不能考虑的事情:“你要和他交换一下,也许,也不是不行,一个乖巧的师弟,很难拒绝。”   莫挽真挑眉,觉得周弦青讲出这种话实在不该:“难道我不乖巧?”   周弦青:……   这个词,是和你有一个铜板的关系么?   周弦青抬头看了看天,奇道:   “真是奇哉怪哉,这日光也很充足,我怎么觉得冷汗阵阵。”   又看向莫挽真,很是诚恳的说;   “你对自己的认知,一定有什么误解,建议你留在这里好好的感受悬春崖淳朴热情的风土人情,说不定可以净化你歪掉的人生观。”   莫挽真「啧」了一声,不无叹息的说:“那还真是遗憾,悬春崖没交换生的想法,也不允许外人长住啊。”   一旁的徐若锦专心致志的翻了翻他们带来的东西,抚摸着那流光溢彩的绸缎,不由得啧啧称奇,又转过头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有些意外且惊喜的说:“你们这一次带来的丝绸,好像比以前的要好了很多,摸着像是水波一样柔软顺滑。”   那是当然,云生结海楼出品,自然是精品。   二人适时停止了交谈,周弦青看向徐若锦,笑道:“送来悬春崖的东西,自然是诚意满满。”   莫挽真也是十分淡定的附和:“这正是新出的霞水绸,多年的生意伙伴,自然给你们最好的。”   徐若锦他是没有什么心机的人,这样的解释,竟然也十分单纯的相信了,并且点了点头,想了想,很高兴地说:“那可正好,你们带着货跟我去找我小叔一趟吧,我小叔身体不太好,而且不太喜欢吵闹,咱们先去让小叔选他喜欢的料子,如此倒是免得将来再叫人多跑一趟去打扰他了。” 第24章   ◎这也能看的出来◎   “若锦——”   老板听到了徐若锦说的话,立刻露出紧张的表情,又皱着眉提醒他:“你不要任性,族长知道你这么做,是要生气的。”   徐若锦却是有些不高兴的看向老板,不以为意的讲;   “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况且小叔也选不了多少,到时候都记在我名下不就行了,怎么,我也是族长的儿子,这要是在外界,也是个少主大师兄什么的,多拿几批料子,还不行么?”   那老板便「呵」了一声,瞪了他一眼,只是摆手;   “理不是这么论的啊,我的小祖宗,你别折腾了,我可不敢帮着你,你去别处玩好了,不要耽误我做生意。”   徐若锦嘿嘿一笑,忽然朝着老板抛出一个东西,老板下意识的伸手去接,徐若锦便眼疾手快的抱起来他看中的料子就跑;   “阿叔!钱我给你了,这布我就拿走了,也不用劳烦你跟着我跑一趟了哈哈!”   “嘿你这小兔崽子!”   老板握着手中的银子,气得跳脚,然而徐若锦身轻腿长,就这么一点时间,已经远远地站在几十步之外,朝着老板做鬼脸,反正老板和那些做工的人也追不上他。   他又向周弦青与莫挽真招手,很是兴奋的说;   “你们快来,我带你们认识我的小叔叔,他如果知道我们悬春崖今天来了你们这样的人物,是肯定很高兴的!”   “高兴个屁!你给我站住,你是真想挨板子了是不是!”   老板是气得要死,周围的帮工都是一脸的无奈,却又是习以为常,甚至十分熟练的安慰起来自家的老板了。   倒是没人去追徐若锦,而徐若锦又在催促周弦青二人跟着他过去。   周弦青抱歉的看向老板,只来的及问了一句;   “这——难道徐公子的小叔,和徐族长之间,有什么矛盾么?”   老板摇头,说;   “没啥,一些家务事罢了,哎这小子是真的不听话,他爹不让他做什么偏要做什么,两位,算啦,他既然想让你们去认识一下那个病秧子,你们就去好了,他也怪可怜的。”   周弦青与莫挽真对视了一眼,后者对周弦青笑道;   “既然如此,师兄,恭敬不如从命,咱们总归要在这里多呆几天,到处走走也不错。”   周弦青心中也是如此想法,只是并没说出来,点了点头,就与老板告别,跟上了徐若锦的步伐。   一路上,徐若锦对外界的事情倒是十分好奇,周弦青挑着一些他喜欢的东西回答了,徐若锦果然十分给面子的表达了惊讶的情绪,一路发出赞叹的声音,又三句话不离所谓的小叔,听到让他感兴趣的时候,还很想带着小叔出去看看,周弦青不由得有些沉默,是因为他心中有些困惑,他不记得上一世徐若锦提到过任何小叔的事情,感情这么好——怎么避而不谈?   而他们说话之间,已经到了地方,徐若锦小叔所在的院子很有些偏僻,远离群居之所,区别一般院落的雅致幽静,墙壁上挂满了青藤,门口还有繁茂的老槐树,投下大片的阴影,走到门口的时候,便感觉到了一阵的阴凉。   “小叔叔,看我给你带了什么过来!”   徐若锦这样说着,便推开了门,迎面一阵些微的药香之气吹来,庭院是一览无余的静谧,花圃之中种的全是各种草药,正中央竟然也有一颗不知道多少年的花树,正花开的热烈,树下是石桌石凳,两个人正坐在那里聊天,闻言,齐齐的抬头看了过去。   其一是穿着一身海青色的衣袍,面带笑容,年级有三四十岁,另外一个年轻许多,这春意盎然的时刻,竟然还外披着宽阔的厚衣,面色苍白,眉含愁态,看起来像是病入膏肓的样子了。   周弦青站在门口,不由得停下脚步,他看到那年轻人的时候,是有些意想不到的——既想不到这么快就和徐风絮见面,也想不到前世所见坐在高位上孤高冷漠的男子,竟然是这样病弱的形象。   徐风絮便是将徐若锦赶出悬春崖的那位兄长,周弦青看到那年轻人对徐若锦露出无可奈何,又带着一丝宠溺纵容的微笑时,总感觉有些混乱,毕竟上一世他与徐若锦杀回悬春崖的时候,这位兄长可是敌意满满,且言语之中的嘲弄,半分看不出来他对徐若锦有任何的情义可言啊。   是说,人格分裂未免太严重了吧。   周弦青看着徐风絮发呆的时候,身侧的莫挽真也歪过来身躯,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师兄,你为什么盯着人家看,难不成是觉得他很好看么?”   耳侧传来莫挽真轻轻的调笑声,周弦青回神,就对上了莫挽真探寻的目光,他移开视线,才发现徐若锦已经到了那两人的中间,将手中的布匹放在了桌案上,而徐风絮也若有所思的看向周弦青,歪了歪头,亦是有些疑惑的问;   “这位——道君,我们难道认识么?不然,怎么要这样盯着我看呢?”   周弦青咳了一声,掩饰性的说:   “没什么,只是看阁下似乎身体不太好。”   徐若锦听到周弦青的话,连忙问;   “这也能看得出来,你难道会医术么?”   周弦青:这样病弱的样子,不是三岁小孩或天生眼瞎,应该都能看出来是病弱的形象吧。   周弦青便笑了一下,随口说道;   “只是浅显的了解一些相关的内容罢了,谈不上会,家中也有身体不好的人,所以格外请教过一些医术的内容,徐小兄弟,你这位兄长看起来身躯羸弱,且病气缠身,想来是缠绵病榻许久,只是却不知是个什么症状。”   徐若锦啊了一声,很是意外的看向周弦青:   “这也是能看出来的么,你好厉害,我小叔就是这样的,自小便带来的病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好利索,我就能和小叔一起去游历外面的世界了。”   周弦青:……   周弦青眯了眯眼,他似乎,好像,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太对劲的东西呢。   而后,便听见徐若锦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不过,周老板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这不是我兄长啊,这就是我的小叔啊。”   周弦青:……   周弦青有些迷茫;   甚至有点怀疑人生;   他感觉自己听错了什么,于是又重新问了一遍;   “他是你的小叔?”   徐若锦点头,又笑出声,看起来对这个问题也不算十分的意外;   “是的哦,小叔很年轻啦,很多人都认错过,以为我们是兄弟一样的关系,你初次见面,认错也很正常。”   一旁,徐风絮与另外一位客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徐风絮想了想,说;   “在下徐风絮,道君你可是将焦药师认作若锦的叔叔了么?”   他们坐在一起,按照世俗备份,确实是一旁那三四十岁的男人更像是徐若锦的叔叔,这也算是给了周弦青一个台阶下。   周弦青:……   只是周弦青还是有些有些风中凌乱。   说好的兄弟怎么会变成叔侄,周弦青觉得自己的人生观受到了惊吓。   小叔,兄长,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称呼了,代表的,自然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身份。   “抱歉,是我认错了。”   当下,周弦青也只能这么回应,只是他此刻心乱如麻,于是表现出来也三心二意的,好在他们本就是初次见面,生疏一些也是理所应当,而不过一会儿,那院门再次被推开,是有人来传信,讲族长要徐若锦赶快回去,有事问他。   徐若锦并不十分情愿,然而却也只能回去。   周弦青与莫挽真也趁机告辞离去。   莫挽真不愧是好师弟,走在路上看到周弦青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还十分贴心的安慰:“不就是认错人了,师兄何必一副苦大仇深好似天地崩裂的表情,被人认为你我二人是感情深厚的师兄弟,也没见师兄你情绪如此波动啊。”   周弦青抬眼瞪了他一下,没好气的讲:“这是能相提并论的事情?”   莫挽真点了点头,轻快的说:“只能相提并论,不然我会伤心。”   周弦青:?   什么意思?   周弦青一头雾水:“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第25章   ◎顺水人情,不如一顺到底◎   莫挽真回过头看着周弦青微微挑起一双漂亮的眼睛,露出不解的疑惑,心中觉得十分可爱,又好心解释:   “唉,师兄啊,倘若不能相提并论,师兄你对这位徐风絮的惊讶,竟然比你我之间的关系,还能引起师兄你情绪的波动,岂不是说在师兄眼中,他们比我们之间的感情还重要么,难道我不该伤心么,师兄,我不高兴,总是需要发泄出来的。”   周弦青心中警铃大作,他戒备的看向莫挽真:   “你要做什么?”   莫挽真歪了歪头,笑容灿烂的看着周弦青,是有些委屈的意味:   “我要做什么呢,自然是和师兄诉苦啊。”   又有些好奇的问:“不过师兄——你是觉得我能做什么?”   周弦青:……   这个问题,并不想回答,谢谢。   而且这种灿烂的笑容,只会让周弦青感到脊背发凉好么。   周弦青转身就走。   莫挽真看着他的背影无奈的耸了耸肩,只觉得周弦青这一言不合就不理人的习惯实在不好,但是他也只能跟在后面前行。   悬春崖内固然是农户居多,也有商铺林立的街道,来做交易的客人,不能一日来回,便在这样的街道上寻找歇脚的客栈,而正值悬春崖盛典在即,这些街道之上更是热闹的很,客栈之中,也是已经很多人聚集,不过周弦青与莫挽真倒是不必去抢着找住的地方,玉凝光安排好了一切,自然也为他们解决住宿的问题。   周弦青与莫挽真慢悠悠的行走人群之中,倒是看到了许多熟悉的人影——这不是说周弦青对悬春崖有多了解,而是借了各种客商的身份混入悬春崖的外界人士太多,导致了大街上随处可见故作生疏互相拜见然后迅速成为故交的人,只是演技有那么一点拙劣,有的人甚至干脆不演,直接打招呼相认了。   比如周弦青与莫挽真;   再比如白少微。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遍地都是外乡人,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故乡了。   两三日之后,周弦青与莫挽真下楼的时候,正好与进入客栈的白少微撞上,对视一眼,白少微便朝着他们招了招手,是很有些意外的;   “你们也来这里观看悬春崖盛典么?好巧。”   周弦青二人走下楼梯,一面也回答道;   “确实很巧,只是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呢?”   到了这个时候,想找到一件客房,很难。   “兴之所至,所以来了,不过,看起来来的不太是时候。”   白少微露出苦笑,柜台后的小二也探出头来看着他们,见眼前几位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人的目光都转移过来,连忙说;   “这段时间就是很忙啊,不要说我们这悬春崖最好的客栈,房间早就订满了,你就算是想去人家家里借住,也是很难,我那个四面漏风的家里都已经有客人啦。”   周弦青听到他们的对话,眼中波光流转,手指来回点了两下,是在思考一件事情,莫挽真见他略微有些纠结的样子,于是好心提醒。   “师兄,我们有两间房。”   周弦青悠悠的看了他一眼,而后朝着白少微颔首,笑道;   “正是如此,冒昧问一句,不知白少主愿不愿意和我住一件屋子?”   “怎么会?!”   白少微连忙摆手,很有些感激的说;   “能收留我,已经是十分惊喜的事情,不然,我真是要做好今天露宿街头的准备了。”   周弦青便也松了一口气,说道;   “那就好了,定的房间之中,床铺也算宽阔,两个人不会很挤,只请店家多送一条薄被上来就是了。”   正要将这样的决定和小二说的时候,莫挽真又突然插话说;   “师兄,要做顺水人情,不如一顺到底,请白少主自己住一间更好啊。”   周弦青:……   就知道你没这么好心会主动提帮助别人的事情。   周弦青刚才纠结,也是在想,若让出一间房,总要两个人合住一间,怎么安排,是个问题。   周弦青看向他,冷刺刺的说道;   “然后你去露宿街头吗?也不是不行,我可以为你向店家多要一根绳子,结绳作床,相信你一定可以。”   莫挽真不由得叹道;   “师兄,你我在山上时便同床共枕,没必要出来反而避嫌吧。”   周弦青:……   明明很正常的一件事情怎么从你的嘴里说出来就这么不对劲呢?!   不知道是不是周弦青的错觉,那一瞬间他觉得整个客栈都突然寂静了一瞬,周弦青闭眼深深呼吸,而后睁开眼睛,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莫挽真;   “你是真的要我说,不想,不愿,或者更过分的话,才甘心吗?”   莫挽真「啧」了一声,却是避开了这个问题,转而说道;   “师兄,你猜,你再和我争论下去,白少主是不是会选择一间也不住,转身离开?”   周弦青:……   白少微:……   白少微的笑容,有些僵硬了。   白少微心中确实是这样想的,虽然和眼前这两个人也算是认识,并且再见面并没有什么生疏至极的感觉,但是毕竟只是三年前只见过一面,没必要让师兄弟二人因为他而产生争执,但是被莫挽真突然这样说出来,他便有些无法开口了。   对峙之中,终究还是周弦青败下阵来,面容冷凝的径直走向了柜台,让小二将莫挽真那间屋子重新打扫一边,让给白少微来住。   莫挽真百无聊赖的站在一旁扇了扇风,听到周弦青的吩咐,好似随意的说;   “让出我的屋子么?师兄,我真怀疑你晚上不会让我进门。”   周弦青忍无可忍,扭头看向他,是有些咬牙切齿了;   “不开口说话,真的不会有人把你当哑巴的。”   莫挽真见他好像真的是要发怒了,于是眨了眨眼,十分明智的伸出手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周弦青才冷着面容,转身继续和小二交谈。   白少微站在一旁,只是保持着一贯的微笑,又与店小二对视了一眼,竟然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一种同病相怜,甚至怜惜的眼神——白少微感觉有些好笑,不至于如此吧,这完全和他没任何的关系——   应该和他没丝毫关系吧?   白少微忽然也有点不确定了,不过,很快他就放心。   因为周弦青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莫挽真也是真的见好就收,不再多说什么惹人生气的话了。 第26章   ◎师兄何必着急呢◎   交代好一应事情之后,暂时无事,又因为时间太早,三人便去了二楼窗边吃茶,从窗边往下看,都是来往匆匆的人。   一些情况就看的更加明显了,比如和周弦青他们一样假扮成了商户过来交易的人,甚至已经懒得扮演身份,乃至于穿上了自己原本的衣服了。   等待上菜的时候,周弦青便看着楼下行色匆匆的人,随口说;   “看来真正来到悬春崖做生意的不多——甚至可以说,几乎全都是借了身份过来的江湖人了。”   白少微也往窗外看,倒是觉得这很正常——毕竟他自己也是买了别人的函书跑过来玩的。   “买下一道请帖不过几百两,最便宜的甚至一百两银子就能得到,一百两换一次进入悬春崖的机会,附赠观赏百年盛典,无数灵宝,对于许多人来说,也是大赚特赚了,而卖请帖的人来这里做生意,来回一年都不见得能挣的了这么多银钱,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互惠互利咯,只是悬春崖好像没什么利益可言,不过这些年也没想过变通,可见也是默许这种行为了。”   “其实也不是真的没什么利益——”   周弦青笑了一下,随意的说道;   “不然,这里的人怎么看到我们都十分的开心呢,看到了外乡人,好像看到了什么摇钱树一样。”   那也确实是摇钱树了。   来这里衣食住行没见的比外面更好,却是贵了不少,但是既然是假借身份来的,本就是心虚,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此就算是被坑,也只能默默忍受了。   又比如云生结海楼为他们准备的那一批流光溢彩的布料,就算是在外面,也是有钱抢不到的东西,布匹尚且如此,遑论其他,自然也是有利可趁的了。   白少微忍不住也跟着笑,大概也是想起来一路上碰到的事情,颇为认同的点头;   “确实如此,看来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了。”   周弦青又抬起头看向白少微,问道;   “对了,你刚才说,来这里的人或为盛典,或为灵宝,那少微你是为盛典来,还是为灵宝来?”   白少微莞尔,有些不太确定的说;   “或许二者皆有?我也没很明确的目的就是了,不过是趁着现在无事,家中父母身体康健,所以到处跑跑长长见识,到处游荡罢了,你们呢,是为了什么来?”   “找人。”   周弦青也不打算隐瞒他什么——实际上,周弦青觉得,也许多一个人,还能多一种思路,来帮忙找人。   “找谁?”   果然,白少微很感兴趣,他本来就是乐于助人的性格,比起来周弦青有些护短的性格,是对任何需要帮助的人都无差别的热情主动。   周弦青便说;   “春。”   “春?”   白少微有些疑惑,接着问;   “全部的姓名又是什么呢,可有什么特征?我也走了不少地方,说不定我有些印象,可以帮上什么忙呢。”   周弦青摇头,是有些无奈;   “我也很想知道有什么特征,但是可惜,委托之人,只告诉了吾等这一个字。”   白少微:……   “这也行?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线索?”   白少微是真的惊讶到了。   “有,不过是聊胜于无。”   周弦青朝着窗子抬了抬下颚,说;   “唯一的线索——就是春可能会出现在悬春崖。”   白少微顺着他的目光,从二楼往下看人来人往,半点没看出来下面有哪位人是天赋异禀,是周弦青他们要找的春,真要是说来的人里谁最显眼——差不多聚集在他们这一个桌子上了。   白少微摇了摇头,冒出来一个他自己都觉得不太靠谱的想法;   “你们要找的春,不会就是悬春崖吧。”   周弦青闻言但笑不语,他是觉得这是异想天开,但是没必要认真的进行反驳,毕竟白少微也只是随口说出来的轻松话,只是一旁,莫挽真倒是开口称赞道;   “不错,白少主很有巧思,师兄,我们或许可以交差了,悬春崖也是春,没说不能这样概括。”   白少微:……   虽然好像说出来是夸赞的话,但是怎么听着总觉得有那么一点别扭呢。   周弦青冷笑一声,说;   “你能把悬春崖搬到云生结海楼里,我没意见啊。”   玉凝光提出的要求,就是要他们将春带到玉凝光身边。   白少微眼光在他们两个身上流转,听到这样的话,有些试探的询问;   “让你们找人的——难道是云生结海楼的楼主?”   周弦青颔首。   玉凝光委实是一个任性的债主,只说让他们进入悬春崖找春,半点别的东西也不肯透露,真就是让他们大海捞针。   “世上叫春的人很多——名字,代号,这太笼统了,二位不是在开玩笑吧,又或者,楼主在开玩笑。”   白少微显然觉得这必然是不能做到的事情。   周弦青苦笑,说;   “我当然也希望这是玩笑,可惜不是啊。”   虽然玉凝光没催着要债,周弦青也明白对方的重点不在债务,而在要找的人,但是任谁背负巨额债务,且增加利息,也不可能完全的置之不理,丝毫不以为意——当然也有人除外。   莫挽真是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并且煞有介事的分析;   “师兄何必着急呢,既然玉凝光讲了,春会出现在悬春崖,那么必然是因为悬春崖有什么事情,是这位春一定要参与进来处理的,所以,我们只要看仔细这段时间悬春崖会出现什么意外的事情,有什么特殊的人在其中,有特殊的表现,不就是了。”   话说的没错,但是在周弦青的记忆之中,徐若锦所告诉他的任何关于悬春崖的事情,从始至终,都没什么叫春的人出现与参与进来——不过也许是徐若锦刻意隐瞒了什么,也未可知,毕竟,徐若锦从来也没和周弦青他讲过徐风絮还做过他的小叔啊。   而另外一件让周弦青觉得这件事很难完成的原因,就是上一世周弦青所认识的任何与「春」沾边的人,都是有名有姓,可以追溯往来,并没和云生结海楼有任何特殊关联的存在。 第27章   ◎师兄看好你哦◎   前世的莫挽真或许知道一些关于春的事情,不过,可惜是前世的,周弦青不能再回去询问。   至于眼前这个莫挽真嘛——周弦青听到他煞有介事的推论,立刻拜服,诚恳的说道:   “你说的好有道理,那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莫师弟,莫大天才。”   莫挽真:……   莫挽真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然后语重心长的说:   “师兄,两个人欠下的债,让我一个人还,这种狠心抛弃的话竟然也能这么轻易的说出口,是不是有些太不人道,不符合师兄你关心同门,关照弟子的人格?”   周弦青叹道:   “没办法,死道友不死贫道,有事能者多其劳,师弟,不要只说不练,师兄看好你,一定可以见微知著,明察秋毫,从悬春崖万人之中找到所谓的春,为表示师兄我对你的信任,这几天我便和白少微一同放心游玩,等师弟你的好消息,千万不要辜负我的信任啊。”   莫挽真「哦」了一声,眉心松了又紧,似乎陷入一种纠结之中;   “师兄,虽然你对我这样信任,真是让我感到万分的感动,恨不能立刻就掀翻悬春崖找到所谓的春,但是,师兄,你选择和才见面不久的人一道游玩也不和我一道找人,实在叫我心痛如绞。”   周弦青:……   白少微:……   周弦青忍不住扶额,无力道;   “差不多得了,你果真没这种本事,直说就是,我又不会嘲笑你。”   “让师兄失望,不是我该做的事情,不过嘛,师兄——”   莫挽真笑眯眯的看着他,轻声说道;   “我若找到春,你需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若要生魂鲛骨珠,你要答应我三件事情……”   前世记忆刹那间破空而来,几乎与同时响彻在周弦青的脑海之中,让周弦青立刻挺直了脊背,那一瞬间他双目如刀,直直的看向莫挽真,周身杀气四溢,叫衣袍随之振飞,幕帘也随之晃动。   白少微不明所以,目光在他们二者之间流转,明智的选择了沉默喝茶。   莫挽真「咦」了一声,反倒是不怕死的又凑近了周弦青一些,疑惑的问;   “师兄,你感到了什么危险么,突然这样?还是说,觉得我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所以才这样戒备呢——应该不至于吧,其实我的要求很简单,也就是帮我泡茶洗衣暖床——”   “到底什么事情?”   周弦青躁动的情绪一扫而空,打断了他漫无边际甚至越说越离谱的话。   “完成之后再说咯,现在还没想好,毕竟师兄你突然这么信任我,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付给我,实在是让我也有些措手不及啊。”   莫挽真说完这句话,又笑眯眯的看向白少微,说道;   “白少主,那么,就麻烦你这几日,陪着师兄了。”   白少微:……   怎么总觉得有一种背后冒冷气的感觉呢,一定是错觉吧。   话说,这和自己完全没关系吧,自己只是一个过客而已。   白少微嘴角有些抽搐,他是有些想叹气,又觉得有些有趣,最终他没忍住噗呲笑了一声,引来针锋相对,表现虚假师兄弟情二人的目光。   被点到名字,且这样看着,不说两句话似乎不太好。   于是白少微开口说话。   白少微宛如真善美的神仙化身,浑身充满了圣洁光辉,充满真挚的看着他们说:   “恭敬不如从命。”   又说;   “你们师兄弟感情真好,这样互相谦让,信任,牵挂,真是少见,让人羡慕。”   周莫二人:……   感情如他们这般的,那确实少见,不过羡慕就不必了,怕一般人承受不来。   周弦青觉得白少微的智商波动委实有些太大,如果说白少微智商低下,全人间界的人都不同意,街边老汉听了要举拐杖打人,但是如果是说白少微智商超绝——   能对着周弦青与莫挽真他们两个说师兄弟感情深厚——那不是脑残,就是睁眼瞎。   当然也不排除故意看乐子的可能,只是作为江湖最后的良心,周弦青很不想把白少微归类到乐子人中。   白少微当然不是幸灾乐祸之人,也不是真的看不出来周弦青恭维之下的弃嫌,同样的,他也可以分辨出来,莫挽表现出来的亲近乃至带着幽怨的言语是故意所为,但是,他倒也没说什么违心的话——他是真的有些羡慕,能有一个这样朝夕相处,一起长大的师兄弟。   白少微从小到大当然不缺好友,但是毕竟只是好友,那又是和兄弟姊妹,以及名门之中的师兄弟之间的感情,是完全不一样的存在了;   周弦青与白少微沿着寂静的山道漫无目的行走的时候,白少微便又说起来这件事情。   那是说,接下来几天,周弦与白少微当真是做起来了单纯的游客,几日间将悬春崖走了一圈,并且与徐若锦碰到过几次,徐若锦很是热心的带着他们东跑西窜,也是迅速的熟稔起来。   至于莫挽真——周弦青还真不太了解他准备做什么,或者说,从那一天之后,他就没见过莫挽真,甚至晚上也看不到人影,也不知道他晚上在哪里睡觉——总不能真的吊根绳睡在了树林里,周弦青浅浅的想了一下那个场景,不由得哆嗦了一下,那场景委实有些渗人了。   乃至于他从徐若锦口中得知在徐风絮的院子里见过莫挽真的时候,竟然诡异的想果然还是属于人族的范畴,没真的餐风露宿,虽然紧接着他就立刻警戒起来,莫挽真与徐风絮这就勾搭上了——让他觉得真不是什么好事,但是二人既然已经说好互不干涉,而且实在也没发现悬春崖出现什么异状——纵然心中再多忧虑,也只能暂且按下。   这一日,周弦青与白少微是将能去的地方都去过了,而距离盛典真正开始还有一天时间,街道上人满为患,他们为了清净,便询问了悬春崖真正所在的地方,而后前去探寻了——悬春崖之所以叫悬春崖,是因为这里真的有一处悬崖,只是寻常是不允许人靠近的,是说崖下有神明,靠近会冒犯神明,周弦青与白少微不算此间之人,当然也不会在意那大概是说出来吓唬小孩子的传说。   况且,他们也只是为了消磨时间罢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饿饿饿呜呜的地雷,么么哒—— 第28章   ◎那又是怎么样的境况呢◎   走在寂静无人的山道上的时候,白少微便颇为感慨的说;   “弦青会觉得意外吗,当初你只是随口一说,结果却让我时不时的想起这种事情,直到现在,还有些遗憾,倘若我真的有一个亲生兄弟存在世上,我们同出同归,如你们门派之中的师兄弟一样感情深厚同进同出,该是多好的事情呢。”   周弦青当然没想到白少微能把这种事情记到现在,而且还念念不忘,惊讶之外,又难免有一丝的心虚愧疚了。   “这也算是镜中看花,不甚真切了,世家兄弟,名门弟子,龉龃总是不断,只是不足为外人道,所以看起来总是友善的表面,如果知道你心心念念到如今,我当初一定不多说这些废话。”   白少微摇了摇头,说道;   “其实,也不全是因为你说的这些话,而是——或许我真的有过这样的机会。”   周弦青看了他一眼,觉得这句话有些内涵;   “什么意思呢?”   白少微道;   “我一岁的时候,母亲曾经有孕,某日秋高气爽,正逢众菊盛开,赏花之后,夜晚却有鬼怪入梦,惊悸母亲,八月破水,早产夭亡,那是一具已经成型的男婴,被埋在了菊花丛下。”   周弦青:……   周弦青蓦然心中一跳,他看向已经超前几步走的白少微,山道之中的风有些大,吹得人发动衣飞。   周弦青忽然打了一个冷颤。   白少微好像没注意到周弦青停下的脚步,而是径直往前行走,又慢慢的说;   “我曾经只是以为父亲心疼母亲,不愿她再受诞子之痛,然而事情真相却是母亲诞下那死胎之后,卧床数月方能下地行走,不但身躯由此虚弱,且再没有生育的能力了,而那具死胎,也是母亲心中永远的痛苦,倘若我不曾在母亲面前说起来想要一个兄弟姐妹的事情,也不会惹母亲想起伤心往事,然而——我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却又难免来想,倘若这胎儿存活至今,我们兄弟承欢膝下,结伴游学,又该是怎样的境况。”   片刻的沉默之后,周弦青低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抱歉。”   尽管周弦青心中惊涛骇浪,他也只能说出这两个字,若多说一句话,他既无法解释自己怎么知道白少微的弟弟没死,更无法解释为何对魔界的事情知道的如此详细。   而另外一件事情,是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倘若魔界的那位杀器隐诛与白少微当真是亲生兄弟,那想来就是这具死胎了,夺舍重生这样在人间界是决然不容的事情,与魔界实在是不值一提,若真的有人运送死胎进入魔界叫起复活,虽然骇人听闻,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若这样的推论是真,那岂不是说——十多年前,就有魔族之人到过人间界,悄无声息的来去么?   周弦青心如擂鼓,这猜测让他不寒而栗,是因为在人间界都以为魔界与人间界之间的屏障不可越过的时候,魔界却不知道已经将人间界渗透的如何了。   在周弦青沉思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道路的尽头,那是悬春崖的边缘——一道看不见尽头的悬崖。   白少微停在悬崖旁边,周弦青悄无声息的走到了他的身侧,并排看着眼前那辽阔的峡谷。   有无边无际的长风迎面吹拂而来,空中弥漫着萧索冷气。   “不说这个了。”   白少微畅然一笑,打破他二人之间弥漫的低沉氛围,又垂眸看着眼前的峡谷,笑道;   “这就是悬春崖的由来么?真是叫人长了见识。”   一路走来,皆是奇花异草,郁郁葱葱,越是临近这悬崖,更是繁茂热烈,此刻自悬崖之上朝下看去,只看得到浓雾聚了又散,是看不清下面都有什么的,但是却又真正感觉到有浓郁的灵气隐藏在悬崖之下,引诱着人想往下跳。   于是周弦青真的跳下去了。   白少微:……   “弦青——”   白少微吓得脸色惨白,一瞬间把刚才所有的难过伤感全都冲刷的一干二净,只剩下了惊悚与震惊。   他甚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周弦青怎么就跳下去了。   他本来下意识伸出手要拉周弦青一把,却连周弦青飞舞的衣襟都拉不住,白少微站在崖边探头看着周弦青的衣襟只飘飞了几番,便彻底消失在雾气之中。   白少微低头看着悬崖雾气,心中十分复杂,觉得周弦青不至于是为了刚才说的这种事情而跳崖吧,他并没有任何责怪周弦青的意思——这本来也和周弦青无关,或者说其实他影感谢周弦青,让他能了解到这段往事,知晓父母的痛楚,而另外一方面,周弦青也不该是这么脆弱敏感的人啊。   白少微心中起伏不定,还是决定也跳下去看一看——不过却不是和周弦青直接跳,而在他在一旁找到足够长的藤蔓,准备也跳下去看到底怎么回事的时候,周弦青的声音却从另外一端响了起来。   “真是有意思的地方,悬春崖的秘密,看来就在这里了。”   白少微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周弦青毫发无损的走了过来,他是若有所思,倒也没什么抑郁痛苦的表情。   白少微呼出一口气,心情很有些大起大落的激动,与虚惊一场之后的庆幸——庆幸周弦青好端端的站在眼前,又庆幸周弦青不是因为自己讲的话而心生短。   与此同时,又难免有些感到无力;   “弦青啊,你真是要吓死我,怎么突然跳下去,又从那里过来?”   “不知道,刚才站在崖边往下看的时候,突然有一种想跳下去的冲动,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下落了,抱歉,吓到你了。”   周弦青似乎也有些无法说明自己刚才究竟在想什么,看着白少微一脸惊吓之后的无奈,不由得笑了一下,而后,他又接着说起来自己经历了什么;   “下面是浓郁的雾气,我其实没落下去多长时间,就接触到了地面,还以为这么快到了崖底,结果在浓雾之中走了几步,那雾气慢慢的散开了,看到周围的草木,就感觉到不太对劲,觉得有些熟悉,往这边走的时候,就看到你忙碌的身影了。” 第29章   ◎不觉得这种事情说出来太过惊悚了么◎   白少微听到周弦青的描述,也觉得奇怪,又后怕的说道;   “我是在找藤蔓,准备下去找你——唉,我犯蠢了,实在应该找人过来的,我真是跟着你跳下去,只是要崖下要多两具粉身碎骨的尸体。”   “不至于如此,跳个崖而已。”   周弦青忍不住轻声笑出,在悬崖旁边来回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向白少微,抿了抿唇,而后坚定的说;   “我要再试一次。”   “什么?”   白少微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是觉得周弦青真是有够心大胆大,他下意识就要拒绝,但是没等他开口,周弦青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悬崖边上。   白少微:……   虽然按他的推算,以周弦青的修为,跳个崖应该也真的不算什么大事,但是,谁要没事跳崖玩啊,虽然不一定会死,但是受伤是肯定的啊。   但是周弦青说跳就跳……白少微也只好目瞪口呆的看着那空无一人的悬崖,心中不由的想,真是看不出来周弦青原来也是这样跳脱的人。   几日结伴而行,他是以为周弦青该是稳重沉静的人,却没有想到……竟然这样冲动直接,不过这样,倒真是符合他明艳动人的相貌了。   白少微站在崖边,不得不胡思乱想来分散自己的心情。   白少微是不敢跳下去的——也不是不敢,只是他到底也是稳妥之人,觉得还是有人在这里看守比较好一点。   心中默念到了差不多的时刻,果然又听到了周弦青的声音,这次,周弦青是从身后走了过来。   “看来不是我的错觉,下面有及其精妙的阵法。”   周弦青没等白少微开口说话,就和他说自己第二次跳下去的原因与感觉到的后果。   白少微略一沉吟,猜测道;   “悬春崖本身便是一处不再有任何变化新生的秘境,就连进入此地也需要过一道上古阵法,为预防有人跳下去丧命,这里的人设下一道阵法,仔细想来,也不为过。”   周弦青点头,是认同白少微的说法,只是他看着那浓雾弥漫的悬崖,感受下方充满诱惑的灵气,心中却总是免不了好奇;   “只是不知,悬崖之下究竟是什么,才有这样浓郁的灵气。”   上一世他跟着徐若锦回到悬春崖,徐若锦对这个地方很是在意,却又只是站在山脚不敢靠近,但是就他今日所见,实在不能理解究竟这里有什么东西能让徐若锦讳莫如深——不在崖上,那就是在崖下了。   白少微看着他跃跃欲试的模样,正要想怎么来阻止他进行这样的动作,便有一道虚弱萎靡,却带着冷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还以为是谁动了悬春崖的阵法,原来是周道君与白少主啊。”   徐风絮缓慢的走了过来,他的身侧是徐若锦与焦医师,一旁,几日不见的莫挽真竟然也跟着过来,正看着周弦青,眉眼弯弯,似乎是带着笑意,然而那笑意只是浅薄的留存在表面,又慢悠悠的走到了周弦青身边,很是好心情的说;   “师兄,好巧啊。”   周弦青:……   周弦青抬眸看向他们身后跟着数十位穿甲持棍的武人,皆是十分严肃的模样。   很难认定这是一种巧合的相逢。   倒不如说,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周弦青与白少微对视一眼,后者露出苦笑,微微侧身,和白少微轻声耳语道;   “弦青,看来你闯祸了。”   莫挽真挑了挑眉,也意味不明的说;   “唉,师兄,你不是到处游玩的么,师弟我见识浅薄,从来不知原来跳崖也是玩乐的一种方式啊,师兄,你真是让我多长见识。”   周弦青很是冷静的说;   “不用谢,应承你一句师兄,让你多长见识,这是应该的。”   莫挽真哦了一声,沉默片刻,忽然恍然大悟一样,了然的看向周弦青,是有些感动的语气;   “哦——师兄这是邀请我一起跳崖殉情吗?”   周弦青:……   倒也不必。   是怎么会联想到这种无论放在周弦青身上,还是放在莫挽真自己身上,都很惊悚的事情上呢。   周弦青动了动手指,到底忍下来想抽人的冲动,索性不再理他,而后看向徐风絮,问道;   “这里不能来么?”   徐风絮慢悠悠的说;   “不是不能来,但是你来的时候一定有人和你说过,这里最好不要来。”   周弦青:……   那倒也是。   只是不等周弦青说他为什么要来这里的理由,一旁徐若锦便已经连忙插话进来,为他进行辩解;   “他们肯定不是故意闯进来的,小叔,你别生气!”   徐若锦就是无忧无虑,又热情开朗的少年人,因上一世的一段共苦的经历,周弦青对他也格外的有些耐心与偏爱,所以这一世虽然只认识几天,倒是真的一见如故,见新认识的好友被小叔当场捉拿,徐若锦当然是忍不了的。   不过很显然,他的仗义,不会让徐风絮觉得欣慰,而是觉得倦怠,听他说完之后,徐风絮便凉凉的说道;   “你这么清楚他们不是故意的?”   徐若锦重重点头,倒是真的来为他们做保证;   “肯定不是的,小叔,他们不知道这里是归你管的,而且周道君很是稳重淡定的,怎么可能故意来做这种事情,让你生气呢。”   徐风絮听听他信誓旦旦的讲话,只幽幽的说道;   “我知道呢,你这几天和他们这些外乡人混熟了,所以心也野了,敢和我顶嘴,原就是我没管束你的资格,你爹爹也常训诫你莫来找我沾染晦气,我看,你日后也不必来见我了。”   徐若锦:……   啊?!!   徐若锦满脸的意外,他就没想明白怎么突然就怪罪道自己的身上来了,但是没等他再辩解,徐风絮便咳了起来,他本是苍白的脸面,因为这几声咳嗽而显现出病态的潮红颜色,一旁焦医师轻车熟路的喂他吃了一枚药丸,低声道;   “静心,你是又忘记,不能有丝毫的情绪躁动,何至于为若锦生气,难道你还不知道他素来是这样的性情么?”   “小叔!”   徐若锦一时心中有些慌乱,看到徐风絮这样咳嗽起来,又难免心急如焚,自我谴责起来,是说,他当然是不想小叔为他而生气,但是他为好友说话,不也是人之常情,而且说的是实话啊,可是小叔却好像怪罪自己,于是,又难免觉得太过于委屈了。 第30章   ◎原来你是这样的师兄◎   原地来回走了几步,徐若锦看了又看,是觉得自己真是两难,偏向谁说话都不好,终于还是忍不住自暴自弃的说;   “这又管我什么事啊,小叔,我只是实话实说啊,又不是我故意破坏规矩,惹你生气的,做什么又要说这样的话,你难道不知道,你特意嘱咐过得事情,我当然不会当耳旁风。”   徐风絮缓了过来,冷哼了一声,斜睨了他一眼,不以为意的说;   “你将我的话当耳旁风的时间,难道还少么?”   而后,却是懒得再和他说什么,又抬起头看向周弦青,说;   “周道君,随我回去一趟吧,或许,你应该给我一个要硬闯悬春崖结界的理由——你自己的理由,而不是旁人的猜测。”   说道最后的时候,徐风絮看了一眼徐若锦,后者心虚的与他对视,便立刻低头不敢再看,徐风絮也没讲什么,便转身离开。   周弦青想了想,对一旁的白少微说;   “少微,这和你无关,不若你先回去歇息。”   白少微知晓这不是多话的时候,况且,确实是他们妄违在先,又见对方虽然带着许多人来,也还算客气,并不是真的要拿周弦青怎么样,再来——   白少微看向已经走到周弦青身侧的莫挽真,点了点头,说;   “也好,有你师弟在,我也不担心什么,你回去时,只记得和我打声招呼就是了。”   莫挽真显然对这句话很受用,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说;   “有我在,怎么会让师兄有事呢。”   周弦青:有你在,我才要担心会不会出事吧。   周弦青哼了一声,与白少微告别,而后便跟着徐风絮回去他所在的庭院,一路上周弦青倒是想好了理由。   “当一个人站在高处朝下看的时候,心中总会想,如果我跳下去会发生什么,深不可测的峡谷,弥漫着蒸腾的雾气,站在崖边朝下看的时候,更感受到一种好像来自山崖下的召唤。”   徐风絮挑了挑眉,大概有些意外;   “所以这就是你往山崖下跳两次的原因?”   周弦青谦虚而坦诚的说;   “如果再晚来一步,大概是要跳第三次的。”   毕竟谁会拒绝这种刺激又没生命危险的运动呢。   不等徐风絮对这样的言行做出什么评价,莫挽真站在一旁,意味深长的说:“没想到,原来你是这样的师兄。”   周弦青忽然觉得浑身一颤,有些戒备的看向他:“你在想什么?”   莫挽真笑了一下,没所谓的讲:“没想什么啊,只是意外一向淡定从容的师兄,原来喜欢刺激的东西呀,怪不得……”   周弦青:……   周弦青想问怪不得什么,又不想听他再讲什么不靠谱的话,但是看着莫挽真那样若有所思的表情,终究还是没忍住,低声问道;   “你又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莫挽真却只是笑着不说话,手指灵活的转着那只六道六出雪花剑穗,金玉撞击,发出细碎清脆的声响,让周弦青很是烦躁,所以说话说一半的人真的太讨厌。   徐风絮大概觉得这解释也算合理,又或者是因为徐若锦在一旁可怜巴巴的看着他,让他也没法真的呵斥下去,便挥了挥手,让身后的那些人,而后,却是主动的来说关于山崖之下的事情;   “其实崖下也没有什么,只是一些自由生长的奇花异草,却也有毒虫迷雾,平常是不会有人能下去的,里面是上古流传下来,为防止有人误入崖底的阵法,一般人若是不小心跳下去,便会若鬼打墙一般,被传送回来,唯有七月初七日,阵法的力量十分微薄,不能遍布全境,有人能穿过阵法,落入崖下,曾经有人运气不好掉下去,却是挟持半空,下不去,上不来,第二年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是衣衫褴褛,白骨一堆了”   徐风絮看起来身体是真的不好,只是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就已经咳了起来,头冒虚汗,气喘吁吁了。   焦药师是一回来就开始煎药,这时间听到他又咳嗽起来,就忍不住叹气说;   “你该休息了,今天已经走了很多路,说了很多话了。”   徐风絮闻言却是自嘲的笑了一下,而后说道:“辛苦你,但是我是随时都会死掉的,如今见到这些让我觉得有趣的外乡人,倒不如多说几句话,也是欢喜的事情。”   “小叔,你是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哦!”   徐若锦连忙制止了对方的话头,是很不喜欢听到这样的话,但是他又想起了刚刚才惹徐风絮不高兴,于是只能别别扭扭的说;   “焦先生肯定也不喜欢听到你这么说。”   他这样说,又给焦药师使眼色,焦先生「嗯」了一声,倒是很配合徐若锦了;   “倒也是如此,我滞留这里半年,就是想治好你的病,风絮你不看功劳,好歹看看苦劳,讲这种话,岂不是在说我这半年是白忙活一场么?”   见他们说起来家事,周弦青与莫挽真站在一旁旁观,对视一眼,又各有心思,周弦青适时开口;   “既然如此,若无大事,我们便先离开,不打扰徐公子休息,今日之事,我也牢记,不会再犯。”   徐风絮倒是想说什么,可惜有心无力,终究还是摆了摆手,让徐若锦送他们离开了。   及至徐若锦送他们出门的时候,看着他愁眉苦脸的表情,周弦青于心不忍,是想说什么,却被莫挽真抢先了;   “徐少爷与小叔关系很好?”   徐若锦点头,又说很多亲密的话,大概不过是他担心徐风絮的身体,然而徐风絮却总觉得他是大题小做,没必要如此担心,而他老爹看到他出现在徐风絮的院子里,也总是会很不高兴,徐若锦当真觉得,自己可真是每日都在夹缝之中生存。   周弦青忍不住问;   “为何徐前辈与你小叔之间关系这样不好?”   徐若锦摇了摇头,又耸了耸肩,也是十分的疑惑与苦恼;   “我要是早知道,就好啦,肯定早早地为他们之间解决矛盾,也不必这样左右为难,也不知道我爹究竟是为什么这么看不顺心小叔叔,知道他身体不好,还要他管着守卫悬春崖的事情,但是又不给他放权放人,只有寥寥几十个人堪堪可用,哪里能守得了整个悬春崖,唉,哪里有这样为难人的呢。”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大概率不更哦,不必等。 第31章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   或许是夜色太深,环境太寂静,很适合抒发情感,总而言之,徐若锦讲起来他这些年夹杂在父亲与小叔之间的故事,便停不下来,更何况,倾听的二人,也没一个人开口来阻止他。   周弦青的心思分成了三份,一份去听徐若锦把他们当知心人一样大吐苦水,几乎要把家谱背出来,一份快速的来分析徐氏究竟是怎么回事,最后一份,却是放在了一直没说话的莫挽真身上。   周弦青是不忍打断徐若锦,但是莫挽真——会是这种浪费时间听别人诉苦的人吗?   周弦青绝不相信。   果不其然,等徐若锦说的疲倦,暂时喘气歇息的时候,便见莫挽真笑意盈盈的开口;   “你既然这么担心徐风絮,那山崖下既然有许多奇花异草,何不下去探路,说不定能找到让你的小叔好起来的奇珍异宝呢。”   他说的无比自然,徐若锦完全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点点头,顺着他的话说;   “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没下悬崖的路啊,而且如果真的要去看的话,怎么也要等到七月初七才行啊。”   莫挽真便不无遗憾的说;   “是么,那还真是有的时间等啊,不过,我看徐风絮的情况,说不定活不到夏天——”   “莫挽真!”   几乎同时,周弦青开口,厉声呵止了莫挽真越来越不着边际的言语,那是潜意识之中生出的警觉,只是对方却仍是一脸纯真无辜的模样,不觉得自己讲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周弦青只觉得一阵头痛,指望莫挽真了解人情不如白日做梦,更何况,这显然是故意讲出来刺激人的话。   哪里有平白无故咒人死的,固然周弦青对徐风絮印象不怎么好,但是显然对于此刻的徐若锦来说,徐风絮是他亲近之人。   周弦青又看着徐若锦好像被当头一棒,露出震惊与呆滞的表情,显然是真的被这句话刺激了神经,周弦青按了按眉心,一时想不了太多,只连忙道;   “抱歉,我这位师弟人品太烂,口舌太差,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他是不懂医术的,你看那位焦药师说他照顾了徐风絮一年多,你肯定也没听他说关于徐风絮的寿命之事,是么。”   莫挽真:……   莫挽真叹气,不无失落的讲;   “师兄啊,我还在这里,你这样说我,难道一点也不在意我会伤心么,我又没有说错什么,本来就是——”   在周弦青越来越难看的神色下,莫挽真到底没将那丧气话讲出来,只是「呵」了一声,懒散的说;   “不去看看,谁知道山崖下有什么呢。”   周弦青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道;   “你乱讲什么魔怔的话,徐风絮缠绵病情到如今,有没有这种可以叫他痊愈的奇珍异草,难道徐家的人还不知道么,如果我随便说一句话真的教你伤心,那你能听我的话闭嘴吗?”   莫挽真耸肩,却是果然不再说话,只是百无聊赖的拨弄着那剑饰。   周弦青又去劝慰徐若锦,终究是把人惊吓到的心给劝了回来,面色回暖,又没心肺的哈哈大笑,周弦青才放心下来,然而要与徐若锦分开的时候,莫挽真却突然说;   “我听说白少微阵法修行的很好,师兄你今天和白少微在一起呆在那悬崖旁边,没研究出什么吗?”   周弦青神色一动,他其实也并不是没动过这种想法,毕竟上一世白少微成为白家主,带领人间界诸位豪杰对抗魔界的入侵时,曾有人说他是:   诛魔剑阵起,无边魍魉没,孤身抗千敌,一力担人间。   那是说白少微一个人单凭剑道与阵法,便能扛起人间界与魔界对抗的重任。   说起来这个,其实周弦青也有一句话来形容,是:   花落尘泥,月陷沟渠,世上好物,易碎难弥;   大约是来讲他本该为人间界奋战,却一意孤行入了魔道无法阻止,实在可惜他的相貌与天赋。   莫挽真当然也有一句话来形容,是:   三千剑道,不堪一击,天下深情,不堪一试;   这句话的意思是,不要靠近莫挽真,会变得不幸,无论多高深的剑道,他若一见,必然都会黯然失色,无论多深的感情,他若一试,必然分崩离析。   所以人间界与魔界击杀最为热烈的时候,还有一句话流传甚广,那就是得想个办法让莫挽真对魔界的魔物感兴趣,然后让魔军起内讧,而后不攻自破。   毕竟无数历史证明,让莫挽真感兴趣的东西,通常下场都不怎么样。   周弦青就是这么一个下场不怎么样的东西。   呵呵。   想起来这些,周弦青的心情又不那么好了,因此,在开口说话的时候,又有些冷淡。   “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件事情,白少微不是剑道天才?什么时候学了阵法。”   既然有那样的判词,白少微的剑阵双/修自然是已经出神入化的了,然而,那也是许久之后,继承白氏剑法与月氏三千阵法之后的白家主,如今的白少主,纵然会阵法,有剑阵双绝的美誉,多半也是因为他母族对他这个外甥的宽裕,所以教了他几道阵法而已。   周弦青是谨慎之人,不想轻易暴露自己重生的事情,更何况是在莫挽真面前。   况且,突然提起来这件事情,周弦青下意识觉得莫挽真必然是不怀好意,因此便故作不知了。   只是话音刚落,便听见莫挽真便「咦」了一声,没所谓的讲;   “没听说过就算了,毕竟也不是什么需要在意的事情,不过,师兄说的不对,剑道天才在你眼前呀,难道见了我,师兄还觉得其他人可称做天才吗?”   周弦青:……   谢谢,鸡皮疙瘩已经掉了满地,怎么能有这么自恋的人啊。   周弦青万分无语,又听到一旁徐若锦忍不住的噗呲笑声,不知道为什么,更有一种绝望的心情生出,大概是「我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听这样的话」的心情吧。   而被这样一打岔,是完全忘记再和徐若锦再交代多多避开莫挽真的话了。   寥寥告别之后,莫挽真看着徐若锦离去的背影,眯了眯眼,却是不以为意的淡薄一笑,低声道;   “一颗种子被种下之后,便不能阻止它生长了。”   周弦青听到这句话,蹙眉道:   “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作者有话说:   感谢噜啦啦噜啦啦 大人的打赏,么么哒—— 第32章   ◎一定是错觉吧◎   “师兄,做什么总是这样冤枉我呢。”   莫挽真是充满委屈的看向周弦青,周弦青的回答是立刻就走。   见周弦青面若冰霜,半点没动摇的神色,是早就对他这样的言行无动于衷了,于是莫挽真只能叹一口气,而后跟上了周弦青的脚步,又跃跃欲试的讲;   “师兄,月黑风高夜,是不是要干点什么才好啊?”   周弦青目视前方,无动于衷,冷冷说道:“什么都不做最好。”   莫挽真便笑道;   “师兄,只剩下你我二人,就没必要隐藏心中的想法了吧。”   周弦青仍旧是没什么反应的说:“我有什么想法?”   莫挽真一手转着扇子,一边说;   “七月初七啊——先下是连四月都不到,距离七月初七,可是还有很长时间,唉,就算是到了七月初七日,还不知道咱们能不能再来一趟,错过今朝,就没来日,师兄,你没看到那崖下到底有什么古怪,难道甘心?”   周弦青:……   他当然不甘心。   而徐风絮的话,倒是印证了白少微的猜想,那阵法果然是为了阻止有人下去而设,不过,周弦青的重点却是在他说的另外一件事情上,那就是七月初七日才可以进入悬春崖下……算算时间,上一世他与徐若锦认识的时候,似乎,便是在一个夏日将尽的时刻了。   仍然有过分浓烈的日光,但是万物却已经显现萧索的氛围。   那时他正前去赴约应付完一群人的盘问,归途中就看到趴在路边奄奄一息的徐若锦,身上有贯彻心脉的伤口,伤口上附着了一层冰霜,竟然完全无法愈合。   当然后来周弦青知道那是悬春崖的秘法——春寒秘术,传承上古神明的秘法,一共只有五层,练成之后,便有神力,人体自然无法抵御神力的侵蚀,也无法祛除神力的伤害。   至于后来让他痊愈的契机……   周弦青眸光闪烁,侧目看了莫挽真一眼,对上一双果然如此猜到想法的笑眼,周弦青突然觉得心情更加不爽。   所以说,莫挽真是真的讨厌。   莫挽真一直观察他的面色,自然立刻就察觉到他的反应,于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又以肩膀撞了撞周弦青,与他挨的极近,悄声的说;   “看来,师兄你的好奇心无法得到满足,师兄,如果你执意想一看究竟,不如我们夜黑风高时,偷偷去瞧一瞧到底有什么玄妙之处?凭你我二人之力,什么阵法破不得,什么地方去不了?”   这话不是没有说服力,毕竟莫挽真不干人事却还能活的十分潇洒,能够勉强维系他与旁人之间脆弱如薄冰的表面情谊,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莫挽真不但是剑道天才,更是全才,真要能说服他做什么事情,过程暂且不提,倒是真的能完成委托。   周弦青不可谓不心动,但是周弦青选择拒绝,他问了莫挽真一句;   “你想去吗?”   莫挽真颔首,周弦青便十分干脆的说;   “那我就不想去。”   莫挽真不甘心的询问;   “师兄,真的连假装考虑一下都不考虑么?”   “无用的行为何必去做浪费时间。”   周弦青深深的看了莫挽真一眼,十分坚定的说;   “别在想这种没可能的事情了。”   莫挽真只好叹气,是在提醒周弦青放弃了一次多么好的机会,周弦青充耳不闻,并不理他,然而到了房间之中,二人住一间,不说话又是不可能。   莫挽真是一点也不见外,轻车熟路便上了床,而后才抬起头看向周弦青,后知后觉的问;   “几日不见,师兄想我吗?”   周弦青站在桌边倒茶,淡淡的说;   “三年没见,我也不想你啊。”   莫挽真挑眉,悠悠的说道;   “师兄一定要提这样的伤心往事?”   周弦青:……   就因为三年没任何消息,让自己多花费那么多的银钱,又欠下巨额外债,确实有够伤心。   但是显然莫挽真意不在此,周弦青也无意和他继续纠缠这种事情,于是周弦青明智的转移了话题。   “这几日你都和徐风絮在一起?”   莫挽真笑了一下,歪头看向他,问;   “师兄在意吗?”   周弦青点头,倒是承认了这一点;   “当然在意,你们说了什么,能让你在他身边呆上好几天?”   莫挽真听到这句话,似乎更高兴了一点。   “虽然能让师兄你亲口说出在意,很让我感到意外与惊喜,但是——”   莫挽真顿了顿,不无遗憾的说;   “谁让我是诚实的人呢,这几天,我其实出去了悬春崖,没和他一直在一起,师兄,你也不必太在意,你要相信,我可不会和师兄之外的人,相处很长时间的。”   周弦青:……   这种诡异的我会为师兄你守身如玉的感觉,一定是错觉吧!   周弦青定了定神,甚至完全忽略了他为什么能在悬春崖来去自如——不过这也不是重点了。   “你所谓的在意,和我的在意,应该不是一个意思?”   莫挽真「哦」了一声,没所谓的讲;   “不是么?应该不重要了,殊途同归咯。”   周弦青:……   这算是哪门子的殊途同归啊。   见周弦青站在原地不动,莫挽真提醒他说道;   “师兄,你怎么还站在那里,等什么,难道要师弟我替你宽衣解带?”   “我有事,你可以先睡。”   说完,周弦青便转身离开,他是真觉得自己需要喘口气,另外——虽然没什么必要,还是要和白少微报一声平安。   除此之外,另外一件事情也要提前交代。   “莫挽真将你会阵法之事告诉了徐若锦,我有些担心,他会来找你。”   周弦青猜到莫挽真故意提到白少微的原因——莫挽真很少会亲自参与旁人的恩怨情仇,但是要论如何因势利导,拉别人下水,那就是他的专长了。   所以,周弦青需要特意来告知白少微,他到没有理由无缘无故的在白少微面前去诋毁莫挽真,只能从徐若锦这里开口劝说;   “莫挽真是目下无人——你应该也多少知晓他,不是会考虑旁人的性格,对徐若锦讲了一些刺激的话,我担心徐若锦对他小叔怕是会关心则乱,少微你本是来此游玩,没必要卷入悬春崖的事务之中,更何况悬春崖那是禁地,若因此闹出什么不愉快,就更是不好了。” 第33章   ◎让你说,你说就是了◎   “我明白。”   白少微点头,他了然周弦青的想法,点了点头,说道;   “若当真来找我,我自当拒绝就是了。”   而正如周弦青所想的那样,徐若锦终于还是没忍住,来找白少微,想要他帮忙来破开阵法。   来的时候是一脸气愤,竟然是已经提前碰壁了;   “我可真是一片好心结果谁都不领情啊,和我爹说,我爹骂了我一遍,说我成天不务正业,和小叔说,小叔也骂了我一遍,说我无理取闹,只有焦医师能理解我的想法,但是却也觉得我在开玩笑,而且是一个不好的玩笑,没让小叔高兴,反倒是让小叔为我担心恼怒,唉,我就是想让小叔早一点好起来,怎么这么难啊。”   徐若锦愁眉苦脸,将他这两日收到的挫折一并推出,看来不过几日相处,他是真的和周弦青他们完全不见外了。   而看着徐若锦这样苦恼的模样,倒是让周弦青与白少微都感到忍俊不禁,莫挽真倒是没什么反应,好像勾起来徐若锦想下山崖念头的不是他一样、   而不知道是他少年心性逆反心起,或者真的是求医心切,徐若锦在诉完苦之后,就直直的看向了白少微,不无期待的说;   “我听说你阵法卓越,一定可以帮我的忙吧,拜托你,倘若你可以帮我破了阵法,让我进入悬春崖下,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为你做到,一定帮你完成,我以天道起誓——”   “倒也不必——”   白少微打断了他的誓言,他与周弦青对视一眼,后者眼中露出无奈,然而眼前徐若锦目光灼灼,充满期待,让白少微也很难直白的说出拒绝的话,想了想,才有些保守的说;   “阵法我虽然感兴趣,却称不上卓绝,且是这样的上古阵法,恐怕无能为力。”   徐若锦连忙跑到了白少微身边坐下,殷切的说道;   “可否一试?不如试一试吧,说不定可以呢。”   徐若锦十分焦急,是就差直接拉着他走了,面对少年人如此热切急切的请求,白少微如何能拒绝呢,只好跟着出去,再次到了那悬春崖边,出手来试着破解阵法,但是诚如白少微所言,他是无法破解这鬼打墙一样的上古阵法的。   因此在试过几次无果之后,对徐若锦说起来抱歉,倒是真情实意。   “我真的无能为力,徐少爷,其实——没必要如此,两位长辈都是反对,或许是山崖下并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何必执着破戒呢。”   徐若锦却是摇了摇头,看向那雾气沉沉的山崖,眼中虽有迷茫动摇,开口说话,却仍是不肯放弃;   “有或者没有,总是要下去看看才知道。”   执念自然生出,不得到答案,很难消弭。   徐若锦又怀抱希望的看向周弦青,周弦青的态度倒是比白少微更坚决直白一点了。   “我只会本门阵法,且是排兵之阵,对付这样诡异的阵法,并无法门。”   徐若锦看向莫挽真,莫挽真却是一笑,说;   “你真想知道谁能破这阵法?”   徐若锦眼前一亮,连忙点头,好像看到了希望;   “你知道谁能?”   莫挽真正要说话,又看了一眼面色不虞的周弦青,而后眨了眨眼,却是话到嘴边转了弯,说道;   “抱歉,师兄不准我告诉你,吾等毕竟外人,不好破你悬春崖的规矩。”   徐若锦:……   什么叫给了希望又掐灭啊,甚至都没真的给出来,还没感受到惊喜就体会到怅然若失了。   “这——”   徐若锦燃起希望的目光不由暗淡些许,目光在周弦青与莫挽真之间流转,在刹那之间徐若锦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而后又收敛了激动,颇为敷衍的顺着莫挽真的话说;   “那好吧,既然这样我也不强求,我们离开就是了。”   说完,便真的率先转身要走。   周弦青看着他的背影,眯了眯眼,心中却有盘算;   本是一定要下去的决心这么轻易的就放弃……说是没有猫腻,谁会相信。   “等等——”   周弦青闭了闭眼,而后才瞪了莫挽真一眼,呼出一口气,是有些冷淡的声音。   “你想说谁能帮他解阵?”   “师兄要我说?”   莫挽真看了他一眼,好像是有些疑惑的声音;   “师兄不是讲,最好不要参与悬春崖之事,更何况,悬春崖本就是禁地,既然这里的阵法不能解,不要解,那么谁能解阵,也没说的必要了,这不是师兄你的意思,做什么又要问出来呢。”   “让你说,你说就是了。”   周弦青没什么好气,既然你这么清楚我的想法,却还故意讲有人能解阵,果然是故意的吧!   现在不说,难道要等徐若锦私下里去找莫挽真,然而被他玩弄鼓掌么?!周弦青显然是已经看出来徐若锦这么干脆的放弃,必然是在想私下去找莫挽真问,若明面上说出什么过分的话自己还能及时制止,若私下里让他们见面,不知为何,周弦青总觉得很是不妙。   “唉,师兄,你可真是如春日之风不能捉摸啊,师弟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莫挽真一脸「拿你没办法」的样子,好像不讲道理的人是他周弦青一样,在周弦青脸色彻底冷淡下来之前,莫挽真及时开口,免去一场争执,或者是打斗。   “还能是谁呢,当然是玄女谷的人,天下阵法出玄女,白少主应当比我更加熟悉才对。”   此言一出,徐若锦对外界了解不多,自然是一脸迷茫,周弦青眉间颦蹙,自是不悦——这不是又拉其他人下水。   白少微也是有些许惊讶,大概没想到莫挽真会提起来这件事情。   对上徐若锦不解目光,白少微也只好一笑,解释道;   “我母亲出自玄女谷,玄女谷——对阵法略有精通,倒是没想到莫少爷会记得这件事情。”   莫挽真轻轻一笑,却是「噫」了一声,示意白少微不必这么妄自菲薄;   “天下阵法出玄女,白少主母亲更是本家长女,白少主倒也不必如此谦虚。” 第34章   ◎只能找我初照表弟了◎   玄女谷是世代研究阵法的地方——   那是介于名门与世家之间的所在, 本是云氏家族传承,但是有外人前去求学也大门敞开,倾囊相授。学成之后,玄女谷也不会强行挽留, 或者讲什么不准外传的话, 甚至云氏子弟得了新的阵法关卡, 也并不吝啬的分享出去, 乃至于每每新阵法很快遍地开花,甚至被人参透醒悟更高深的阵法, 玄女谷也从不觉得恼怒,反倒奉上以示肯定与赞赏的玄女桃枝。   正所谓大公无私,传艺四方,天下阵法说是都由玄女谷传承演变而出,也不为过,这正是玄女谷声望的由来。   纵然玄女谷至今虽然仍然算不上什么大势力, 但是若论起来阵法, 却是必然要排在首位的。   白少微的母亲未出嫁之前,便是玄女谷的大小姐, 出嫁之后诞下白少微,是她唯一的孩子,是故不但身为白少主,在白氏很得恩宠,在玄女谷中, 也和谷主一脉嫡系子弟的待遇,别无二致。   既然说到了这里, 白少微再说不知不行, 那就太过于刻意了, 白少微沉吟片刻,才斟酌道;   “玄女谷虽然以阵法为重,欢迎各道人士前去探讨阵法,却轻易不会出谷破阵显势,这是玄女谷的规矩,若按你的想法,不过是想一探悬春崖下,玄女谷是决不可能为你破例出山的。”   徐若锦低头不语,过了片刻,才说;   “当真无人能帮,无人能解?”   白少微:……   白少微见徐若锦并不是会因为这样的话就放弃的样子,因此顿了顿,才又说道;   “这等厉害的阵法,想要解开,或许只能找我初照表弟了,他于阵法一道乃是天资做绝——弦青?”   白少微目光看向周弦青,是察觉出他情绪自莫挽真提起来玄女谷的时候,便有些异常的波动,等到他提起来照初表弟,周弦青的神色更加有所晃动,甚至——竟然带着一丝莫名的惋惜了。   白少微自然感到了古怪。   一旁,莫挽真也饶有兴趣的看着周弦青,说;   “师兄,莫非你对这位云少爷有想法?”   周弦青:……   他能有什么想法?!   周弦青被打断思绪,弥满心间的愁绪一扫而空。   其实周弦青与云照初,乃至玄女谷上一世都没什么交集,只是突然提起来云照初,难免想到这位阵法天才的陨落,心中不免有些复杂。   毕竟上一世云照初死的太过随意,是直接和其他人一道被魔族一夜全灭,却又死的声势浩大——九州红颜齐吊唁,泪洒江河尽粉脂,这种待遇,还真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有的,周弦青当然也记忆深刻。   虽然也没有谁闲得无聊想在这种身后事上比拼就是了。   当下,周弦青抬眸对上白少微的眼睛,是已经敛去情绪,十分的平静,又若无其事的笑道;   “我听说过云少爷的名声,在阵法天才遍地走的玄女谷中,也是如耀目明珠一样的云氏少主,然而正是因为听说过他的名讳,所以更没想到你开口就是让他来。”   “这倒没什么,正因为这里阵法太过强悍,所以只能让他来,才有可能破解啊。”   白少微相信了周弦青的说辞,对他刚才表现出来的异常也觉得不是不能理解,一则周弦青确实言辞诚恳,言之有理,二来嘛——自己这位表弟生性放浪形骸,风流多情,不知道已经惹下多少风流债,周弦青既然知道表弟的名字,肯定对他的行事作风有所耳闻,对于山门苦修的周弦青来说,对他这位表弟的言行不认同,以为他是入了歧途,也不是不能理解。   白少微自己说服了自己,又接着说;   “他是喜欢到处游玩的人,家中规矩束缚不了他,所以大概也只有他能来这里帮忙,但是悬春崖没有帖子无法进入,如此,果真是有心无力了。”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圆满了,然而徐若锦在沉默片刻之后,抬起头深深的看着眼前这几个人,却幽幽的说;   “其实,你们本来也是假借身份来的吧,是不是有资格,对你们来说,也不重要吧。”   ……   一时间,场面很有些尴尬。   嗯……虽然确实是如此,他们也没想过掩饰,但是这种话是可以这么直白的说出来的吗。   是说,这就是谁也没想到徐若锦就这么把心照不宣的薄薄面具给全然撕裂,终究还是让场面显得有些局促,徐若锦到底也不是笨人,察觉到气氛不对,连忙补充说;   “我并没有问罪的意思,我也知道在外面,像是你们这样的人,必然不是凡俗,能对悬春崖感兴趣,也是悬春崖的好处,唉,只是我爹一直以来对外界有些排斥,所以才不准对外开放悬春崖,小叔倒是很有好感,可惜当族长的是我爹——啊,抱歉,这不是我该说的。”   徐若锦连忙捂住嘴巴,是有些懊恼自己嘴太快,他又呼出一口气,然后晃了晃脑袋说;   “我的意思是,不必为这件事情担心,请他进来吧,悬春崖也不会如何的。”   白少微只是微笑,仍然坚持说道;   “无论如何,还是按规矩来比较好吧,毕竟悬春崖外有上古阵法,没有请帖,是真的进不来,我自然不能叫他去破悬春崖隔绝外界的阵法,况且明日就是悬春崖盛典,盛典过后,吾等再没逗留这里的理由,旁人都兴尽而返,我们却还留在这里,必然是很受关注,更无法来帮你做这种事情,但是要表弟他一天之内到这里,只怕表弟赶不过来。”   见他松口,徐若锦连忙说;   “没关系,盛典要持续好几天呢,况不就是一张请帖,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爹书房多的是,我偷一张给你就是了。”   白少微:……   倒也不必说的这么轻易,不然他们这些花了大价钱进来的人呢,真的会显得好像是冤大头了。   白少微还想说什么,然而徐若锦好像是害怕他反悔,讲完这句话之后,大喊了一声“你等我,马上给你找请帖过来!!”而后立刻便一阵风一样跑走了。   白少微:……   白少微喊人不及,看着徐若锦一路跑的飞快,很快不见踪迹,只好回过头看向周弦青,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抱歉,我没拒绝得了。”   周弦青摇了摇头,莞尔道;   “为何要说抱歉,我知晓你是古道热肠之人,话都已经赶到此处,徐若锦他既是苦苦哀求,你若不应,却是叫你心中为此产生愧疚,那却不好。” 第35章   ◎师兄,怎么这么看着我◎   白少微见周弦青如此说话, 显然也是了然自己的为人,不由得也觉得欣慰,只是却也愁从心起;   “只是——若照初来,不能破阵也就罢了, 倘若真的破阵——唉, 现在说也已经晚了, 我刚才试阵, 只怕也已经被徐风絮知晓,却是无论如何, 到底做了坏这里规矩的事情。”   周弦青却反而觉得,这是最不需要担心的事情了;   “放宽心吧,先前只是往山下跳,徐风絮便能很快赶来,今日到了现在也没见徐风絮出现或有人出来制止——”   周弦语气一顿,若有感应的抬起头看向眼前, 不由苦笑一声, 说;   “真是说人人到了。”   那是徐风絮已经漫步而来,见到惊动阵法的人, 竟然还是周弦青他们,徐风絮叹出一口气,那是意料之中的答案,然而又难免觉得头疼;   “几位对悬春崖是真的兴趣颇深,让在下不由得思考, 是否要请诸位先行离开悬春崖了。”   这是要下逐客令了?   周弦青眸色转动,还没等他开口说话, 莫挽真却是饶有兴趣的忽然说道;   “这句话的意思是, 你要赶徐若锦出悬春崖么?”   此话一出, 让周弦青立刻一阵激灵,几乎刹那间就想起来上一世徐若锦被逐出悬春崖的事情了,他下意识看向了莫挽真,后者却好像只是随口一说罢了,甚至因为周弦青眼中的惊疑,反而觉得有些莫名;   “师兄,怎么这么看着我,我应该没说错什么话吧,刚才白少主试探阵法,不就是无法拒绝徐若锦的请求么?”   周弦青敛目,这话说的也不错。   白少微被提及名字,也适时的朝徐风絮表达歉意;   “抱歉,我并非有意而为,只是盛情难却——唉,或许我该立刻离开这里才是。”   “不必,是若锦他太胡闹了。”   徐风絮随口回答,神色却是看向莫挽真,原本还有些轻松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他环顾四周,并没有见到徐若锦的身影,但是莫挽真的话,却让他不得不在意——言下之意,岂不是说,要闯悬春崖阵法的,竟然是徐若锦?!   而白少微的话,显然也证实了这样的说法。   但,这不应该——至少不该是现在。   徐风絮冷声道;   “你说这是若锦的注意,若锦他怎么不在这里。”   莫挽真「嗯」了一声,随意的讲;   “是啊,他不在这里,你猜他去了哪里?”   徐风絮:……   徐风絮沉吟片刻,再次开口说话,声音有些淡漠;   “他该要禁足了,至于你们——无论是为何而来,盛典之后,请即刻离去吧,有些事情,再一再二,总不能再三再四,我脾气再好,也不代表无限的容忍。”   周弦青朝他微微欠身,说道;   “这是自然。”   徐风絮不再多说什么,便转身离开,只是走了两步,却又回过头,看向了莫挽真,说道;   “莫公子倘若闲暇无事,不如随我走一趟”   “找我?只有我自己?”   徐风絮不语,那是默认的意思。   莫挽真挑了挑眉,然后摇了摇头,并没有想和他私下说话的意愿;   “那可是不行,你要我去,我是一定要和师兄一道的,毕竟我与师兄是坦诚相待,绝不谋私,我没什么事情需要瞒着师兄进行啊。”   周弦青:……   周弦青瞪了莫挽真一眼,却恰好错过徐风絮看过来的一眼,而后便听见徐风絮说;   “你可以转述给你的师兄听,当然,你也可以不来,觉得没必要,那就当我没提这件事情就是了。”   徐风絮也并不过多的劝说与留恋,讲完之后便转身离开。   莫挽真哎了一声,有些无辜的猜测;   “师兄,他要找我,不会是找我兴师问罪吧。”   “也有可能,毕竟本来就是你挑唆徐若锦对悬春崖下的兴趣。”   周弦青很是无情的肯定莫挽真的猜测,而后又慢慢的说;   “但是我想,他找你或许有另外的原因——你们之前,做了什么交易?”   “当然。”   莫挽真竟然立刻承认了,并且很是主动的和盘托出;   “说起来,我与他有了联系,也是因为师兄让我找春的线索,唉,为了不辜负师兄你的信任,师弟我自然是不辞辛苦,想尽一切办法来完成这件事情。”   周弦青抬眸看向他,果然被莫挽真的话带偏了话题;   “你找到了所谓春的线索?”   莫挽真眨了眨眼,心虚的低头,不免有些遗憾;   “暂时还没。”   周弦青嗤笑一声,仿若有嘲笑的含义。   他抬起头,看向徐风絮的背影,若有所思的说;   “倘若他真的能禁足徐若锦,那倒是一切不必多想,只是——”   只是凡事总有意外。   正如周弦青所料想的那般,在徐风絮禁足徐若锦之前,徐若锦已经带着帖子回来,并且很有些火急火燎,将帖子扔给了白少微,留给他一个充满希望的神色,然后便被人带走了。   看着他被押着还在拼命挣扎回头给自己使眼色的背影,让白少微觉得手中的帖子真是很有些烫手山芋的意味。   回过头与周弦青商议时,也不由得感觉到了进退两难,周弦青见他纠结是否真的让云照初过来,自己其实也思考了很久,最终,周弦青还是说;   “既然已经如此,便请云少主来一趟吧,不满你说,其实我对悬春崖下有什么东西,也是有一些兴趣,或许可以请云少主前来,若有方法能不惊动一切人物,便能破阵进入崖下,那就最好,吾等虽然也不算很有神通,但是悄无声息的进入崖下一观究竟,也不算是十分困难的事情,倘若不然——仍然只推脱无法解阵就是,上古阵法无法破解,本也是常事,就算是告知徐若锦,也能让他死心。”   周弦青终究还是对那崖下到底有什么东西怀有执念,但是他是想先一探究竟,或许才能提前想好对策,而他上一世始终也并没有听说悬春崖有什么灾祸发生,那便可以肯定崖下并不是封印什么十分危险的东西,才不让人靠近,也正是如此,才说可以悄无声息的下崖一观。   白少微了然,又笑道;   “我也有同样的想法。”   而后,又颔首道;   “既然如此,那我需先出去一趟了。”   此事无法假手他人,若要将帖子送到云照初手中,还是需要白少微亲自出去迎接才行。   事不宜迟,商议之后,白少微便离开了悬春崖。   第二日盛典开启,悬春崖中更是人满为患了。   周弦青随着人群站在街旁,听着耳边人声喧哗,又见一阵敲锣打鼓,便是开始了悬春崖的盛典。 第36章   ◎好像在哪见过◎   所谓盛典, 也是沿街游行的一种把戏,千万年前的人间界浩劫之中,悬春崖依靠神明平底起秘境而苟活,叫躲进来的人族不至灭亡, 繁衍至今, 因此每到春满人间, 万物复苏, 总是要告慰诸天神明,是为感恩不忘之心。   正因为是这样的过往, 盛典之中沿街游行那是讲千万年前神明争斗的故事,一日讲一百年的故事,从天道创世到分封六道六界,需要讲近一个月的故事。   演绎之人踩在高跷之上,穿戴夸张繁重的服饰,描绘浓墨重彩的妆容, 又或者带着千奇百怪的面具, 围绕着宽阔长街传唱打斗,不时又有高歌低吟, 喷火吐水,舞枪弄棒,烟散花开。   街巷墙头,都是慕名而来的围观群众,不时发出惊呼之声, 抬起头看着那鬼怪神明,竟然也好像又回到了千万年前光怪陆离的世界一般。   周弦青与莫挽真在楼上看戏的时候, 倒是意外的碰上了徐风絮, 上下对视着, 莫挽真附耳说;   “师兄,我们今天应该没碰什么阵法,他怎么又看过来,不会是看上师兄你了吧。”   周弦青:……   周弦青面无表情的推开莫挽真靠得太近的身躯,又朝徐风絮颇有些尴尬的笑了一下,既然都已经互相看到,也不好装作不见,于是拼桌交谈,彼此默契的没谈阵法之事,坐在一起也不算十分的难熬。   交谈下来,又觉得还好,平心而论,若剥离上一世的记忆,和徐风絮说话也很舒适,只是他似乎真的身体不太好,往往说一两句话便是长久的沉默,倒是一旁的焦医师趴在窗边朝着看那些演绎看的津津有味,但是又发出疑问,是有些看不懂那些夸张的动作,周弦青听着传过来的唱词,为他解说了几幕自己熟悉的传说中的故事,焦医师连连惊叹,反应倒是让周弦青觉得有些好笑了;   “虽然这里的故事和外面有些出入,但是很多大致上并无二致,都是十分寻常的传说了,焦医师怎么这样惊讶,好像从没听过的样子。”   焦医师也有些不好意思,倒是好脾气的解释:   “我很少出门,也自小没听过什么故事,被家里人嫌弃,非要我出来见世面,结果就来到悬春崖啦。”   徐风絮也跟着哎了一声,说:“是我耽误你到处游历了。”   焦医师便立刻咳了一声,说“也没什么,悬春崖挺好的,我还没呆够呢,你可不要也给我下逐客  令啊,不然可太无情了。”   这好像是说徐风絮对周弦青他们要闯阵法的态度无情一样,周弦青默默地看向莫挽真,后者朝他眨了眨眼,周弦青又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如此两三天「巧合」的遇见之后,就在周弦青习惯多准备两只茶杯时,后几天便再也没见徐风絮了——他身体不好,吹了三天风,立刻便病重起来,焦医师虽然对盛典感兴趣,但是他放心不下徐风絮,所以也闭门不出。   恰又逢上莫挽真不知道怎么不见人影,徐若锦被禁足,白少微出了悬春崖,周弦青便是连说话的人也没,一时无事可做,自己坐在窗边难免觉得无聊,于是也到了楼下去,跟着其他人站在街边,近距离的来专心致志的看着眼前那一幕幕的戏剧,只是他的目光却渐渐的被一个人吸引。   踩高跷演绎神仙界的杂耍过去,接着便是演绎天道创世的场景,蒙昧新世界之中诞生的人族,需要神明教化,诸天神明应招而下,行走世间,羽衣高冠,施法弄灵,浩浩荡荡,御风而来,倒也是声势恢弘,震撼人心。   那迎面而来的神明之中,皆是重服华冠,带着夸张的面具,其实那个人与其他的演绎之人并无太多不同,然而当他映入眼帘的时候,周弦青却一眼就看到了他,觉得这道身影好像格外高挑轻盈,潇洒从容,不像是扮作神明,而像是真正的神明一般。   好像——也格外熟悉。   周弦青直直的看着那道身影由远而近的走到了眼前,又要从眼前走过,然而他忽然停下了脚步,改变了方向,脱离了队伍,无形的力量抚开周围的群众,让周弦青与他之间再无任何的阻挡。   他抬起修长有力的手指若拈花一般朝着周弦青拂来,周弦青下意识的闭眼,刹那间一阵挟裹着朱砂味道的冰凉之气飘荡进入鼻息之中,是对方在他的额头轻轻的点了一下。   周弦青浑身一颤,猛地睁开眼睛,几乎同时,眼前之人一把掀开面具,俊美无涛的面容完全的展露在自己的面前,迎面吹来一阵凉风,将彼此的发丝吹拂一处,纠葛相缠。   旁边是欢闹之声,彼此之间却觉得有无限静谧。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眼前之人面带笑容,垂眸看着他,故作正经的说;   “这位人间界的道君,你承了我的仙恩,便要与我共享长生了。”   周弦青直抬起头勾勾的盯着眼前之人,忽然间脑中好像打碎的琉璃或薄冰,碎裂无数的尘埃分散而去,又有无数尘封的记忆忽然扑面而来,眼前之人,与昔日之景尽数重叠起来,就连两道含笑的声音,也别无二致。   周弦青突然便想起来一些很久之前的往事,他与莫挽真的关系,也并非是一开始便那样恶劣无比,针锋相对,也并不是一开始,他就能看出来莫挽真良善外表下的恶劣心肠。   那是说,赠剑之事后,他许久没与莫挽真见过面,再次见面,是在人间界一个村庄的社火之中。   秋末冬初,百草结霜,无边无际的大风从萧条景色吹过,也带着粗狂气息,缥缈寒意。   周弦青站在人群之中,静静的观望着空旷街道中吹锣打鼓庆贺丰收的人群。   热闹喧嚣的氛围之下,却藏着无限的紧张惶恐。   只因这不过是用来做戏的幌子。   有狐妖喜欢掠夺人间界出风头的貌美女子,扰的一方百姓苦不堪言,远处大宗门求救不得,于是求到了流光宗,周弦青与诸位师弟师妹们商议之后,教一位师妹脱去道袍,挽起发髻,描眉涂唇,做社戏之中众星拱月,柔美可爱的小娘子。   周弦青为她身上下了一道咒,甚至放了自己的一滴心头血在她身上,若有任何异动,就能立刻发觉——其实本来周弦青自己要上阵,然而又被同门师弟师妹们齐齐劝下,师兄虽然长得好看,但是那狐狸到底也有些道行,想来不会男女不分。   作者有话说:   虽然觉得没必要但还是——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出自李白;   以及;   明天大概率不更哦,不必等   📖 别册·诛狐于野 📖 ◇   null 第37章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队伍里◎   商议好了对付那狐妖的方法, 到了定好的日子,周弦青自己隐藏在人群之中,看着那带着各种面具的人群从街道中行走而过,手握剑只, 不敢有一丝松懈, 只等狐妖出手, 自己便立刻追踪而去。   那时——   周弦青的目光从一排排的演绎之人身上略过, 他本来应该找那所谓的狐妖才对,然而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在了一个带着狐狸面具的人身上, 他不是觉得这个人是狐妖,而是觉得——移不开眼睛。   千万人粗布短褐,束发裹布,唯有一人绸衣轻纱,长发簪玉,想不注意也难。   周弦青看着那道人影由远及近的走来, 又从自己眼前走过, 然后——那道人影便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向了周弦青, 又走到了他的面前,一句话也没说,好像是轻轻笑了一声,周弦青还没分辨清楚,忽然眼前之人便掀开面上带着的面具, 露出的面容,是比面具更叫人见之忘魂的俊美无涛的容颜。   他不过微微一笑, 却好像千山飞雪, 万水生风。   “道君, 你这是要以身饲狐么,看到你这样的人物静静的站在人群之中,什么娇媚漂亮的女子,也不能让所谓的狐妖产生抢夺的兴趣啦。”   周弦青听到他带着一点调笑的声音,看着近在眼前的面容,心中忽然跳得厉害,下意识喊出来眼前之人的名字。   “莫挽真?”   那该是有些激动的心情,开口却又莫名的轻缓下来,仿佛是幻觉或者做梦一样的感觉了。   竟然在这种地方见到他,周弦青虽然觉得惊讶,却又产生了一些难以言喻的欢喜——那是人之常情,先前他平白无故收了莫挽真的剑,虽然莫挽真讲是缘法使然,然而周弦青心中到底不能当做不存在,只是他并没有机会找到莫挽真道谢——   上一世这个时候,师父的身体已然不大好,周弦青忧心师尊的身体,又忙于替师尊处理各种宗门公务,只有偶尔不太忙的时候,才能若无其事的问去过山下的弟子关于莫挽真的消息。   那时,弟子们都是带着歆羡与遗憾的语气说:   “莫挽真可真是好厉害,好有名气啊,他比剑,从没有败过,他做事,也从没有做不到的,金玉钱财,珍品宝物,说送就送,外面几乎人人都听过他的名字,如果你说你不知道他,是要被人笑话啦。”   又说:   “谁能知道莫挽真挥出现在什么地方啊,他就像一阵风,谁能抓得住风的轨迹,留得住风的身影呢。”   彼时,听到弟子们的回答,周弦青下意识的看向一旁光影流动的剑只,不由得感到了轻轻的失落,那是预感到彼此之间的差异,果然对自己来说是难忘的记忆,对于莫挽真来讲,真的是不值一提的事情罢了。   本是抱着或许不会再见的想法。而今这样猝不及防的相逢,自然感到了不可置信与意外之喜。   那时的周弦青对莫挽真印象很好,毕竟是送了剑给他的人,且听人说起来莫挽真的故事,真是天才到了过分的地步,传过千百遍的流言没有细节可言,只有过分夸张的形容。   世上之人,对天才总是有意无意的进行无限的美化与夸赞。   更何况周弦青也是勤勉向上,不甘平庸之人,只是困于俗务,不常动身,听到这些传闻,虽然觉得隐隐觉得莫挽真的行为太过于张扬,但是他心中对莫挽真这样的天才剑客有些许慕强心理,应该不算过分。   “咦,道君还记得我是谁么。”   莫挽真一把将面具彻底扯了下来,长发并束发的锦绣绸带在空中飘荡,被风吹得卷曲,尽显疏狂之气,他脱离了那游行的队伍,站在了周弦青的身边,倒是十分熟捻的与他交谈;   “听说这里的社火很有趣,道君也是来看社火的么,感觉如何呢?”   “我不是来看社火的。”   周弦青移开目光,微微笑了一下,而后又收敛了笑意,神色正经认真,开口说话,也一板一眼,好不淡定;   “我是来除妖的。”   “是么。”   莫挽真轻笑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说;   “道君还真是厉害啊。”   这是……什么意思呢,好像应该是夸赞吧,但是又觉得有些不太确定。   周弦青忍不住抬眸看向他,也没能从莫挽真的眼中读出什么的讯息,看了片刻,后知后觉才想到一个很紧要的问题;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队伍里呢?”   总不能你喜欢这种活动吧。   只是这句话周弦青没说出口,因为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种猜测有些不可思议了。   莫挽真闻言,挑了挑眉,盈盈笑道;   “才问这个问题?我还以为道君怎么也不在意呢,当然是因为——这一切都是幻境啊。”   他的话音落下,那房屋楼阁,人来人往,忽然好像被水浸透的薄纸一样,褪去了假象,一点点渗透化开,变成了崇山峻岭深处的模样。   除了他二人,再无旁人,周弦青蓦然睁大眼睛,环顾四周,最后视线定在莫挽真的身上;   “这是你——”   他想说,这是你搞的鬼,话到嘴边,却又说不下去,是觉得不该是他做的。   周弦青迟疑的时候,莫挽真已然了解他想什么,而后摇了摇头,说;   “我与道君你的目的,都是找到这只狐妖,谁知道我还没出手,这妖物竟然先设下幻境迎接呢,闲得无聊,陪着这自信的狐狸玩玩也未为不可,然后就看到你了,说起来,道君站在幻化出来的人群之中,像是污泥之中的亭亭青莲,分外显眼啊。”   周弦青:……   平生并非没有被人夸赞过容貌,然而此刻却从未有的产生难以忽略的波动。   周弦青心道,不该在这种时候分神……压下这一点悸动,看着眼前这深山老林,周弦青勉力让自己收回混乱的心神,然而他静下心来,感受到的是无数生灵混杂在一起的气息。   而他那位师妹的气息,却是丝毫不见。   “你——”   周弦青环顾四周之后,再次看向了静静站在一旁的莫挽真,心中几经纠结,才说;   “抱歉,这次社戏,本是吾等为了捉妖而设下的陷阱,或许是那狐妖察觉出来了什么,这才设下幻境反过来对付吾等,是连累到了你。”   莫挽真听到这样的话,倒是没什么被牵连的恼怒,他甚至是过分的平静了,只是含笑看着周弦青,说;   “所以?”   周弦青缓缓呼出一口气,说道;   “所以——你可否和我一道去捉妖?” 第38章   ◎哪里来的疯子◎   “好像也没其他选择。”   莫挽真无可无不可, 只是很松散的说;   “找不到所谓的狐妖,也没办法出去,不是么。”   周弦青:……   那当然也不是,单纯想要出去这山林, 自然有的是办法, 周弦青也不相信这会困得住早已经名声在外的莫挽真, 但是想要带着救下被抓走的人回去, 那便是十分困难了。   如此,莫挽真这样说, 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那时,周弦青心中也忐忑——但是他没什么时间与耐心等莫挽真明确的答复,听到了莫挽真的回答之后,便立刻便启动了秘术,感应那一线心头血的位置, 便立刻飞身追踪前去, 莫挽真轻飘飘的缀在他的身后,见他目标坚定, 饶有兴趣的询问;   “周道君,我若记得没错,你是出自流光宗,那也是剑道见长的门派,不曾听闻, 流光宗涉及咒术啊。”   世上用来追踪行迹的最常见的便是气息——人气,剑气, 万事万物皆有独属于自己的气息, 然而也是有迹可循, 才能寻踪,这幻境不知何时而起,且在这各种灵气混杂的深林之中,属于人的气息是早已经断绝的,显然平常的办法行不通。   另外一类可以千里之外就能了然对方位置,甚至掌握对方生死的方法,便是咒术了。   只是咒术太容易反噬,且有些阴郁诡异的氛围,素来并不为正派所喜,各门各派,至少明面上是决然不会修行相关的道法的。   流光宗自然也是如此,周弦青摇头否认,说;   “不是咒术,我门的一种秘法罢了。”   多余的原因,却没必要讲述了。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追到了那狐妖洞穴之中,自外看不过是小巧玲珑的一道洞穴,里面却是大有乾坤,层层叠叠,不知多少洞窟,像是把整座山都凿穿了。   饶是见多识广的莫挽真,也忍不住发出感慨的声音。   “素来只听闻狡兔三窟,没听说狡狐千窟啊。”   又说;   “唉,不知要找的那狐妖藏身哪一处的洞穴,总不能站在洞口大声叫喊,委实太过不雅,不若一把火烧了,干净快速。”   “当然不行!”   周弦青立刻拒绝,皱眉道;   “里面的人,不也要一道被烧死了?”   他是没想到莫挽真一开口就是这样简单粗暴的想法——真要一把火烧了,狐狸死不死不一定,那被狐狸抓走的人,岂不是要被烧死。   更何况,里面还有自己的师妹,让他眼睁睁看着门内弟子死在眼前,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那你说怎么办?”   莫挽真很感兴趣的看向周弦青,问;   “这洞穴里,皆是狐媚之气,你还能追踪下去?”   周弦青沉默片刻,而后觉得以莫挽真的名声,就算是知道了本门秘术也无甚所谓——况且他也没传授莫挽真具体的办法。   这样想着,才将自己的办法说出来;   “我以我的心头血存与师妹灵台之中,任他洞穴千万,也能找到人。”   “心头血——”   莫挽真似乎了然了什么事情,别有深意的说;   “这样说,所谓的师妹——难道是你的心上人么?你们名门之中,还真是奇怪,即是道侣,却仍以师兄妹相称,这难道是名门之间的特殊爱称?”   周弦青:……   周弦青有些脸红耳赤的否认;   “你想的太多——只是我的师妹而已,并无其他任何的关系。”   周弦青并不是欲盖弥彰,他即是感念师门对他的收养教育之恩,对门内弟子的看重自然非同一般,不止一人说过他太过于护短,或许说的好听一些,他为宗门是鞠躬尽瘁十分无私,然而说到底也只是觉得无以为报所以一心全扑在宗门上罢了。   但是,这也不能怪莫挽真误会,毕竟寻常心头血这种东西,关于自身修为,自是不能轻易给予旁人的,然而周弦青对此不以为意,任何一个门内弟子涉险,他总是要尽力去保障对方的安危的。   周弦青的解释,莫挽真却不置可否,也没过多的谈论,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那么,便分作两路好了,你去找你的师妹,我么,唉,实在不善追踪钻洞之事,只能一层一层的来找,希望能找到那只狐狸吧。”   周弦青沉思片刻,便点头同意。   然而二人说是分头行动,最终找到的目的地,却完全一样。   周弦青追寻踪迹,赶到的时候,便看到那是一处巨大的空间,四周竟然捆绑着许多的年轻女子,有些已经倒在了地上生死不明,有意识的却也是满脸惊慌恐惧,而他的师妹却是披头散发,被束缚手脚,拖在地上,那狐妖坐在石塌之上,扶起了一位看起来已然是病入膏肓的女子,很是心疼与温和的说;   “娘子,你却忍忍,今日可是让为夫我给你抓来了一个好东西,这是有修行的人,而且修行不低,你若饮食了她的气血——必然能支撑许久了。”   这样说着,便要打杀师妹,周弦青心中一紧,庆幸自己来的及时,立刻便出手制止,而后便与他狐妖在洞穴昏天暗地的打了起来,彼时周弦青虽然也算佼佼者,但是他毕竟年轻,实战经验算不上多,对付道行颇深的狐妖,终究还是有些吃力,更何况他舍去一滴心头血,一时半刻,修为总是打了折扣。   就在他们僵持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些细微的山石碎裂的声响,继而便是几道夹砸着石块沙尘的东西落了下来。   下落的石块,引起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了头顶,便见了头顶的山壁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裂开了一道道的缝隙,或许那缝隙原本就有,然而,此刻突然看到,难免惊慌。   而在靠近山顶的洞穴口,莫挽真正站在那里,不知道看了多久,见他们都看了过来,莫挽真也抬起头看着那仍然下落的石块,慢悠悠的说;   “我刚才找路的时候,懒得绕行,所以敲掉了几层山壁——不会是影响到了这里,要塌掉了吧。”   ……   话音未落,好像是为了回应他的话,又往下落了阵阵的石块,吓得一群人抱头缩脚,惊恐尖叫。   “哪里来的疯子!!”   那狐妖立刻大声朝着莫挽真叫骂,周弦青……他虽然什么话也没说,内心倒也是差不多的感觉了。   莫挽真却丝毫没被骂的火气,反而十分好心情的说;   “你就是狐妖?好巧,我这次来,是受到了委托,要你这百年狐妖的内丹,说实话,我曾受教佛法,影响至今,从不杀生,但是妖物如果没了内丹,大概要死掉的吧,所以只能拜托你自己把内丹取出来交付给我,如此,便不算是我杀生了。”   周弦青:……   他是不是听错什么?   狐妖同样的是一脸错愕。   就连那些陷入惊恐之中的女子,与满腔愤怒的师妹都忘记了自己该有的情绪,纷纷震惊的看着那好像是突然出现的,口出狂言的男子。   大概都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一时,此间地穴,充斥了诡异的死寂。   周弦青看向莫挽真的神色很有些佩服和惊讶,同时还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迷茫,大概他从来没见过能把这么痴心妄想的话说的如此理所应当的人了。   他也实在没办法理解,莫挽真他是怎么能把这句话这么平淡的说出来的——这狐妖,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舍己为人的圣人吧。   显然那狐妖也是认为这突然出来的人真的是一个失心疯,甚至气极反笑了。   “要我的内丹,好啊,等你死了被爷爷我吃了,进我的肚子里看吧!” 第39章   ◎或许你真能赌对我的的选择◎   这突然出现的人, 竟然大言不惭的要自己奉上妖丹,狐妖觉得这人真是脑子有病,亦是觉得被冒犯到了,要给这人一个教训。   然而莫挽真身形轻飘飘的, 狐妖扑过来的时候, 他不过几个起落, 已经落在了那石塌之上, 顺便——中途几声清脆的撞击断裂之声,那是莫挽真破开了关押捆绑那些被抓来女子的笼子与绳索, 又听见一阵惊慌失措的叫喊声,那些女子以为是要杀了他们,结果却发现身上的束缚一松,顿时就要四下逃窜出去。   “那狐妖杀了你们如杀蝼蚁,这洞穴外还有无数的洞穴,想死的更快, 就跑快点。”   莫挽真落在那石榻上, 只说了一句话,便制止了那些女孩子, 而后又在狐妖朝着他抓过来之前,手中一只折扇,抵在了那石榻上女子的脖颈之处,在那狐妖扑过来的瞬间,说;   “同归于尽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你觉得呢。”   戾风突兀吹来,又突兀停下, 那狐妖恶狠狠的看向莫挽真, 却真的不敢多动一步。   莫挽真倒是饶有兴趣的看着那女子, 端详一阵,才说;   “中毒了?败血断气之毒,死路一条,若要苟活,便要完全更换旁人的气血才行——但是你一定不知道怎么才能完全更换气血,也找不到这么大公无私的人来为你的夫人以命换命。”   那狐妖冷哼一声,不以为意的笑道;   “不知道如何,找不到如何?我夫人不是还活着?”   “哎,那还真是令人感动的爱情故事啊。”   莫挽真鼓起了手掌,又看向那些战战兢兢站在一旁的女子,感慨的说道;   “你们听到了吗?你们不过是失去了自由和性命,他的爱人却是要毒死啦。用你们的命来换情人的性命,真是伟大的爱情,不是么?”   ……   那些女子显然并不觉得感动,周弦青也听得眉心直皱,这种爱情故事——他不能理解,也无法接受,但是莫挽真——的话,他一时也无法分清真的是真心来说,还是故意反讽。   若说他是真心,语气实在太轻松且怪异,若说故意反讽——莫挽真竟然还能认真的来和狐妖提建议;   “你不愿意无缘无故摘下你的妖丹,不若做个交易如何,将你的妖丹给我,我带你的夫人去一径香换血续命,如何呢?”   周弦青面容虽然不显,心中却有些震惊了。   山叠林茂缀红处,花开花落一径香。所谓一径香,那是医道高人隐居之地,传说已经成圣,却并未飞升,除却每年出师的人从山谷出去,从未有人知道真正进入其中的道路。   但是显然,那狐妖对一径香不太了解,或者,知晓想找到一径香,实在是痴心妄想;   “一派胡言乱语,想要用这种谎话骗我的妖丹,我却不知道,人类之中竟然还有你这么自作聪明的人?!”   那狐妖戳穿莫挽真的花言巧语,然而莫挽真却是微微一笑,早料到他有这样反应一般,又别有深意的缓缓说道;   “奇怪,你为什么不问到底什么办法能为你的夫人解毒,却要说我要你的妖丹是痴心妄想呢——还是说,不过是因为你能舍无数人族的命为你的夫人苟活,却无法舍弃自己的修为去救她,这也算深情,还真是够深厚感人。”   狐妖:……   那狐妖愣在当场,只感到一阵的怪异心情,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回答。   而后,就见莫挽真转移视线,看向身侧的女子;   “他的回答,你都听到了,对你的感情固然深厚,与自身修为性命相比,却是不堪一提的事情了,你以为呢。”   却见那坐卧在石榻上的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眼睛,只是她眉目低垂,看不分明,此刻奋力抬起眼睛,也是黯淡无光,只是看向狐妖的眼眸之中,盛满了悲伤与痛苦。   “我,我是应该早死的人……你,我早就说,不必强留我——”   “夫人!!你莫要胡言乱语!!我绝非是这样的意思!”   那狐妖显然已然心急,以为夫人误会,就要扑过去,然而一只剑挡在了他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那狐妖愤恨抬头,瞪着出剑的人,有些后知后觉的吼道;   “你——你们一伙的?!”   周弦青:……   他们算是一伙的么?   他又完全不知道莫挽真的计划,且等不到莫挽真的认同……周弦青垂眸,只是冷声说道;   “你害人无数,我的目的只是除掉你而已,没和你做选择的考虑。”   狐妖怒道;   “凭你?!”   一旁,莫挽真凉凉的说道;   “何必表现的这么愤怒呢,是为了掩藏你的心虚么,舍不得修为,那就放下所谓的情深吧,也没什么,不是么,你并非真的想要她解毒活命,只是享受付出奔波的滋味。”   “你放屁!!可恶,该死,该死,都该死啊!”   那狐妖仰头大呼,显然被刺激的不轻,而后爆发无穷妖力,显出完全的妖相,便要朝莫挽真扑杀而来,周弦青拦着,于是立刻朝着周弦青攻打而去,一时间又是一阵飞沙走石,莫挽真兴致颇浓的看着他们打起来,在他们僵持之际,那狐妖力量懈怠,察觉不敌,妄图避战的时候,莫挽真突然开口说;   “告诉你一件事情,与你对招的这位周道君,他缺了一滴心头血,看起来威风凛凛,实则内里虚空,耗时过久,你未必打不过他,但是你若声东击西,要来杀我,我的速度,一定比你更快,要赌吗。”   周弦青心中一跳,不可置信的看向莫挽真,并未想过竟然这样就被莫挽真出卖。   显然那狐妖也没想到,分神看向莫挽真,眼中神色,虽有暗喜,却也惊疑不定;   “你们不是一伙的,你不是帮他吗?!”   “可以赌赌看。”   莫挽真不置可否,只是说;   “与我交易,你也许还能活命,与他交手,只能生死分论,你可以赌我与他同伙,也能赌我与他相争,或许你真能赌对我的的选择,也未可知。”   “你——”   周弦青心中情绪复杂,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倒是地上的师妹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莫挽真被声音吸引,垂眸看去,若有所思的讲;   “你就是得了周道君心头血的那位师妹?”   师妹气道;   “你管我是谁?!”   莫挽真轻笑;   “这么愤怒?你可以将心头血还给他,自然他是功力鼎盛,不过,你中狐媚之气,在此洞穴之中,倘若舍去这滴保命的血,可能会死,你也是能察觉到这件事情的,对吧。”   师妹:……   师妹张大嘴巴,想要辩驳什么,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要怎么辩驳。 第40章   ◎逃命,还是报仇?◎   师妹心中激荡, 立刻伸出手就要逼出心头血以证清白,然而手中停在灵穴前,却再不能落下一步。   她怕师兄败吗?当然怕!   她怕师兄失望吗?当然怕!   她怕死吗?当然也怕……   莫挽真看着她忽而愤恨而起却又犹豫不决,而后迟迟没有动作, 便了然了她的想法, 叹道;   “唉, 何必呢, 世人当真皆是如此,倘若并无相配的真心, 何必表现出浓烈的情谊呢。”   “我,我——”   此话无疑是心中一道重击,叫师妹神色恍惚,一时当真要逼出那滴心头血,然而她身体之中毒素亦是不停地在提醒她,真的逼出那滴血, 凭借她的修为, 果真无法存活。   手指比了又比,心中已然绝望——师妹大声嚎叫了一声, 脱力的俯身下去,手指无意识的蜷缩,那是浑身颤抖起来,她已然明白,那一瞬的迟疑与纠结, 已经让她再没有任何勇气了,而后便是无穷尽的怯懦与后悔, 煎熬, 她不敢回头去看师兄失望的目光——尽管, 那完全并不存在。   头顶簌簌落下更多的石块,使得人心躁动,只怕下一刻山洞便要坍塌,而周弦青与那狐妖却是僵持不下,且周弦青隐隐有不支之力,莫挽真看了一会儿他们的对招,忽而又垂眸看向站立一旁的那些女孩子。   莫挽真若有所思的问;   “你们知道那狐妖抓你们来,是为延续他夫人的性命,心中还有恨意吗?”   那些女子一时怔忪,反应过来之后便齐齐摇头,难道她们的命不是命?欲要多说什么愤恨之话,莫挽真却并不在意了,他只是略略一看,而后便说;   “现在,你们也有一个选择,你看,他们两个斗的如此激烈,那狐妖可是完全顾不上你们,你们可以趁这个机会逃跑,或者来报仇雪恨,你们大概杀不了那狐妖——但是杀一个没什么力气的人,总是十分轻易。”   这句话的意思是——   莫挽真的话,显然挑起了一些人的欲念,可是真正要杀一个人——对于这些从未修行过的普通女子来说,实在是个不小的考验,许多人立刻便摇头后退,也有人眼前一亮,眼中的愤恨渐渐坚定,要来为自身被囚禁,以及死去的姐妹报仇。   只是她们还没朝着那石榻走两步,便是一阵气劲拂来,若非被挡下力道妖气,只怕要当场毙命;   “我不准!!”   “找死啊——”   那狐妖也听到莫挽真的话,立刻分心而来,见真的有人要去杀他的夫人,立刻要先杀这些女人,但是周弦青封路,使得他无法靠近那些女子一步,于是狐妖心中愈发焦躁,又朝着莫挽真喊道;   “你不是要救我的夫人?!讲这种话又是什么意思?!”   莫挽真闻言,只是轻描淡写的看了他一眼,说;   “你放弃了交易,不是么。”   又道;   “你夫人的断生之路正是由你亲自选择,有何可怒?”   狐妖:……   果真如此……么?   他心中有一瞬的后悔,而后更大的怒气又生,想要过去直接了解这让他恼怒的人类,然而周弦青拦着他,于是,那狐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莫挽真继续与那群手无缚鸡之力甚至堪称柔弱无力的女人交谈;   “考虑清楚了,是趁着这狐妖被牵制,立刻逃命出去,又或者报仇雪恨呢。一旦出去,再没回头路可言,今日尔等出去之后,无论狐妖,还是这位夫人,都不必再谈了,因为是你们选择逃生,放弃为同伴复仇的机会;又或者留在这里,报仇雪恨,但是你们也看到了,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们或许会死在那狐妖的迁怒,也许会死在山洞崩塌之中。”   两条选择,考验所有人的内心,头顶仍是簌簌落个不停的石块,加剧内心的惶急,所有的人全都陷入两难的选择之中,内心有多么激动,愤恨,便有多么的煎熬,纠结,那些女子互相对视,窃窃争执之声不断传出,有人已经转身朝外跑去,有人却盯着那位夫人,咬牙切齿,欲要报仇。   狐妖亦是不敢有一点放松,他虽然仍然与周弦青交手,心却完全偏离了。   恰又是一阵地动山摇,牵动所有人的神经,莫挽真看了看头顶越来越多的裂痕,喃喃道;   “这洞穴大概是真的要塌了,所以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   “逃命,还是报仇?”   一时间,又催生更多的绝望,终究活下去超越一切念头,让更多的人朝外跑去,就连周弦青,也觉得道心不稳,剑在手中,却有迟疑。   只是迟疑一瞬,便立刻坚定心神。   不稳的道,如何修行,迟疑的剑,如何杀人!   周弦青目光澄明,一把握紧了手中的剑,那一瞬间杀气肆意,距离最近的狐妖已然感受到他的杀意,却无法躲避。   只因为周弦青的情绪来的突然,速度太快,快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而那狐妖,却是过度分心,他的所有心思,都已经完全放到了那些蠢蠢欲动的女人与坐在塌上,随便一个人都能抹杀的夫人身上!   他的心在后悔,他的神已乱,他的招已经无力,所以他注定要败。   那狐妖仍然纠结后悔的时候,周弦青已经趁机一剑刺穿他的心脉。   血气立刻四溢。   狐妖蓦然感到不能忍受的痛苦,下意识看向身前的伤口,又抬起头看向周弦青,张嘴道;   “你,你——好,好——”   那狐妖显然不曾想周弦青竟然趁他分神来要他的性命,然而周弦青却神色坦然,甚至又补上一剑——这并非是比武,乃是除害,既然有机会,难道要错失过去?   在那狐妖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中,是十分干脆的了结他的性命,而后抽出剑来,便是血雾弥漫。   那一瞬间混乱的洞穴蓦然一静,有胆小的女子看到汹涌鲜血冒出,忍不住害怕的大声叫出来,却又连忙捂住了嘴巴,只惶恐的睁大双眼,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了。   无声寂静之中,周弦青的视线从那渐渐断绝气息的狐妖身上略过,最后落在莫挽真的面容上,与他四目相对,周弦青心中仍然激荡不平,缓缓呼出一口气,开口说话,却一字一句,说的十分安稳;   “我的目的只是杀妖,除害,救人,没那么多的选择需要去做。”   莫挽真颔首,微笑道;   “道君心神坚定,令我敬佩。”   周弦青:……   这该是夸赞的话,莫挽真也确实是真心的微笑,却让周弦青莫名的心生寒气,于是移开了视线。 第41章   ◎你是否从我的眼睛里,看到了对你的兴趣◎   周弦青不再与莫挽真对视, 他走了几步到了跪趴在地上的师妹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然而师妹却躲避了,周弦青不得不弯腰单膝蹲下, 强行扭转了她的视线, 才见人已经泪流满面, 神色慌张, 对上周弦青的视线,便立刻移开目光, 不敢看他的眼睛,又哭泣说道;   “大师兄,对不起,我,我……”   周弦青:……   周弦青颇有些手法粗糙的擦去她脸色的泪痕,叹出一口气, 说道;   “莫哭了, 什么话也不必说,心头血保你不死, 这本来就是我们商议的对策,果真派上用场,便已经十分值得,难道你死在此处,我做师兄的, 苟活出去,会开心么?”   师妹有些试探的问;   “大师兄, 不怪我吗?”   “为何怪你?我是大师兄, 本就该以护你们为重, 你若为此自责,让我又当如何呢。”   周弦青神色坚定,让师妹惊惧的心一点点的落了下来,只是心中仍有余悸,低头不敢再多说什么话。   周弦青知晓一时半刻无法除去她心中自责,因此只略做安慰,让她不必多做猜想,又站了起来,转过身去看着那窝在一起的数位女子,说道;   “你们本是受害之人,且并未修行任何道法,若能饲机逃出,亦或反杀敌人,是该敬佩的事情,如若不能,自保才是上策,至于泄恨报仇,我来正是受诸位家中亲友所托,一为救人,一为诛妖,如今狐妖已伏诛,也算大仇得报,死去的诸位,也当安息,倘若你们仍觉得无法解气——”   “夫君为我,他死了,我也不能苟活!”   周弦青一句话还没说完,那虚弱中毒的夫人一下子自那床榻上翻滚下来,爬行到了那狐妖身边,抱起已然化作原型的狐尸,哭泣道;   “你糊涂啊——早该有今日……早该,有报应……”   她的声音渐次无声,又抬起泪流满面的脸庞,看着那些神色各异的女子,竟是朝着她们磕头,而后说;   “你们不能解气——一切本是因我而起,我也该负罪而死……”   周弦青蹙眉,他欲要说什么,然而他只走了一步,那夫人便转过身来,不知道从何而起了力气,竟然扑过来双手握着了周弦青的剑,同样的刺入到了自己的心肺之中,周弦青下意识收剑,便带出一片血花,那夫人如落叶一样滑落下去,血流如注,让诸位女子更是花容失色,失声尖叫,头脑一片混沌,大概不能反应过来。   周弦青侧目,缓缓闭上了眼睛。   朝外走的时候,一路上竟是死寂一般沉默,师妹避开莫挽真,生怕他又说什么诛心之论,然而后者却也一句话不说了。   等到出去了洞穴,周弦青让师妹带着那些女子往山下先和人汇合,直到人全部走完,诺大山林之中,只剩下他们两人,回头看着掩藏洞穴的山脉。   莫挽真似乎知道他有话要问,十分耐心的与他站立着。   过了一会儿,周弦青才低声询问;   “你在那洞穴之中所说的话——是否为了分散那狐妖的注意力?”   周弦青不得不承认,他能将那狐妖一击毙命,与莫挽真扰乱了那狐妖的心思,有太大关系。   但是莫挽真咄咄逼人的话语,并非完全针对那狐妖,竟是所有人都受到波及,也未免有些过分。   莫挽真不置可否,只是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咦,道君你觉得我在帮你么,道君,你真是知我心意,我好心为旁人破除迷障,只有道君你能了然我的心思啊。”   周弦青:……   周弦青想回答是,但是,莫挽真后面的话让他感觉怪怪的。   “难道使人陷入莫须有的恐慌之中,也算为他们破除迷障?”   莫挽真问;   “我讲的都是实话啊,难道你觉得我是无中生有?”   周弦青便说:“你一直说洞穴要塌,但是直到我们出来,也没见真正塌陷。”   “是啊,为什么没塌呢。”   莫挽真也跟着感慨,而在他话音落下之后,便感觉到脚下山石晃动,周弦青还没思考这是什么情况,身躯已然先一步做出反应,飞身而逃,几乎同时,若天崩地裂一样的声音滚滚而来,伴随无数飞溅的石块如狂风骤雨袭击,那是山石崩回,尘沙飞扬,千万道剑光自地下破土而出,最后汇聚而成一道华丽无比的剑只,破土而出,冲破天际。   无数洞穴,顷刻间坍塌毁灭。   在烟尘翻滚之中,莫挽真与周弦青一前一后,落在数十丈远外,那只剑也飞了过来,斜斜插进莫挽真落脚的泥土之前。   周弦青抬起头看着那已然成一片废墟的狐妖藏身之地,虽然已经安全,却仍感到惊心,他抬头看向身侧的莫挽真,后者面无表情,仿若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毫无任何的感觉。   周弦青心有余悸:“这是你原本计划?”   将一切破坏殆尽,狐妖死于乱石之下,妖丹自然唾手可得,但是——那死的便不仅仅是狐妖了。   周弦青忽而觉得凉气四溢。   “对付这种狐妖,本没有开口的必要,不是么?”   莫挽真收回剑,折扇在手中敲了两下,而后露出欢快的笑容,说;   “不过,看到你之后,我改变了主意,比起来我出招,看道君你应对一切,让我感到更有趣味啊。”   周弦青:……   大可不必。   周弦青压下心中悸动,只说;   “此间事情已了,告辞了。”   而后周弦青便要转身匆匆离开,又听见莫挽真悠悠道;   “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你对我的仰慕与戒备,以及下定决心的疏远。”   周弦青:……   周弦青心跳如鼓,下意识抬头,便对上了莫挽真的眼睛,那是一双若千山辽远,又若深泉幽寂,又好像什么也不存在的瞳孔;   “那你是否从我的眼睛里,看到了对你的兴趣。”   凉风乍起,周弦青感到彻骨的寒意。   在他们解决狐妖,回去后的第十天,有人前去拜访流光宗,言说是为了感谢周道君,并且请周道君帮忙做一件事情。   因为据莫挽真的说法,那百年狐妖丹,乃是流光宗的周道君出了大力气;   莫挽真原话是;   “流光宗的周道君,天赋与我倒是不相上下,是一个很有趣的人,诸君日后若有什么事宜,倒也不妨拜托他啊。”   那明明该是夸赞的话,却让周弦青听得脊背生凉,好像是莫挽真亲自到来找他下了一封战书。   然而当周弦青在流光宗的庭院之中仓皇四顾,只看到吹拂重山叠林的无边寒风。   他站在寒风,喃喃自语。   “我不明白——”   📖 悬春桃源·下 📖 ◇   null 第42章   ◎在下正是玄女谷,云照初◎   “师兄, 你不明白什么?”   丝竹管弦,嬉笑怒骂,一应在街道之上混合的声音,响在耳侧实在也有些嘈杂, 周弦青却仍然将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周弦青自回忆之中抽回神思, 仍然面无波澜的看着眼前的人, 声音平稳, 不漏破绽的说;   “不明白你怎么会这么无聊。”   周弦青抬起手拨开莫挽真放在自己额头上的手指,转身便离开, 莫挽真跟在他的身后,是觉得师兄竟然对自己这么充满新意的表现无动于衷,这真是太辜负他的心意;   “师兄啊,我这不是想给师兄你一个惊喜,师兄,你看这里的人对诸天神明这么崇拜, 游行的人倘若略一垂帘, 就让他们觉得好像是真的被神明眷顾一样兴奋疯狂了,师兄, 难道我刚才穿过人群,来为你开灵,你没觉得如同被神明抚顶一样的激动与欢喜么?”   周弦青「呵」了一声,反问道;   “你是真的神明吗?”   莫挽真便道;   “真的神明也未必有我好呀,求神千百次, 也不一定得到一次的回应,求我一次, 便能有求必应啊。”   周弦青:……   周弦青没忍住冷笑一声, 瞥了他一眼, 凉凉道;   “这种话,你到是也真的敢说。”   莫挽真不假思索,便立刻回答;   “师兄面前,我又有什么不能说,不敢说的呢,难道我在师兄面前,表现得还不够顺从听话么。”   周弦青:……   你要是真的这样顺从听话……   周弦青只略略一想这样的场景,虽然有一瞬心动,然而接着却是觉得无尽的难以形容。   这两个词语,就和他莫挽真格格不入。   莫挽真要真有顺从听话的一天,不是又想了什么坏主意,便是脑袋被砸成白痴。   周弦青再无话可说,只能径直往前行走。   但是悬春崖也没什么地方让他更感兴趣,便要回去客栈调息,上了楼层,却见属于白少微的屋门虚掩——难道白少微已经回来?   周弦青脚步一顿,便转移了脚步的方向,朝着白少微的屋子走去,敲了敲门,果然听到了白少微的声音;   “请进。”   周弦青推开门,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迎面便感受到了一阵陌生的清香气息,眼角余光看到屋内是两道人影,还没等他正眼看过去,便听到一阵笑吟吟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   “好表哥,你当真没骗我,这桃花源内,当真有桃花神女啊。”   周弦青:……   周弦青定神一看,便见了一道笑意十足,又格外俊俏风流的人影,朝着他走了过来,只是对方在三步远外,便被一支折扇抵在身前,莫挽真将周弦青往后拉了一下,眼睛弯了弯,说道;   “云少主,你辜负哪家女子,被弄瞎了眼睛,竟然连男女都不分明了,实在可怕。”   被称为云少主的男子突然看到莫挽真的脸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竟然吓了一跳,硬生生的停下了前行的脚步,甚至后退了两步,又侧过头去遮住了眼睛,好像是不敢相信一样,认真的看了两眼,是有些面容扭曲的样子;   “莫挽真?你怎么在这里,哦,难道是终于有人看你不爽,所以追杀你,让你躲到这里来了?”   “真遗憾,让你猜错了。”   莫挽真悠悠道;   “没想到多日不见,你不但眼神不好,绣花脑袋好像也被胭脂水粉灌进去做养料了。”   ……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抬起来注视这人头顶的的大团簪花,其实那簪花并不突兀,甚至算十分相得益彰,只是被莫挽真这么一说,便让人觉得好像真的有那么一点别有深意了。   云少主的神色肉眼可见的面色变臭,白少微是想笑又觉得笑起来实在不地道,于是只能忍着,周弦青更觉得无语又好笑,且带着一点的意外——无语在莫挽真讲话实在太损,好笑在这话真的有些生动,至于意外——   便是他竟然不知道莫挽真与云少主的关系竟然也这么好,这听起来便是熟悉之人之间的调侃,随后,周弦青又坦然了,莫挽真与谁交好本来也和他没什么关系,他不知道也是正常的事情,更何况,和他熟悉——结果要被坑,还不如是陌生人呢;   而另外一端显然云少主作为被调侃的本身,佯怒起来,立刻就要抽出剑来;   “莫挽真——你找打?”   莫挽真看了一眼他,摇头道;   “和你动剑,真让剑受委屈。”   “信不信我一盘子棋子砸死你啊?!”   云少主说着竟然真的要动手,那不是抽剑,而是飞出棋子,周弦青见状,连忙开口制止——所谓云少主八九不离十便是白少微母族表弟,棋子在他这位以阵法见长的云少主手中,真正投掷出去,可不是棋子,而是千变万化的阵法。   周弦青倒是不介意旁观莫挽真被打,但是这位云少主能不能真的打过莫挽真是一回事,若动手必然会破坏这客栈的物品,是真的没必要多负外债了。   周弦青开口说;   “你就是——玄女谷的云照初,云少主?”   “你认得我?”   那男子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停下手中动作,看向周弦青,立刻忘记了企图与莫挽真动手的事情,说道;   “在下正是玄女谷,云照初。”   周弦青亦是朝他行了一道礼,自我介绍道;   “流光宗,周弦青。”   莫挽真又十分贴心的补充说;   “是我的师兄,云少主,你可看仔细了,莫男女不分,随意撩拨,小心河边湿鞋,上山遇虎,自讨苦吃啊。”   “哈?”   云照初听到了莫挽真的话,露出惊讶的目光,回过头看向白少微,不太相信的求证;   “表哥,这真是莫挽真的师兄?”   白少微点头,云照初又回头看着眼前怎么看也不觉得会是同门师兄弟的人——重点是他绝对不相信有人能和莫挽真做师兄弟,但是他一向绝对不会撒谎作弄人的表哥竟然也承认,云照初觉得自己可能还在做梦。   而且是太惊悚的梦。   “我没听错吧,你,莫挽真,连莫家主都没办法得你一声父亲爹的称呼,竟然也会拜师学艺,谁能当你的老师,怕是三天不到,就要被气死了。”   “倒也不必说的这样骇人。”   莫挽真十分谦虚的说;   “虽然没人可以做我的老师,却是有人可以做我的师兄,你说是吗?我亲爱的师兄?”   说话的时候,莫挽真身上真诚的看向周弦青,后者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微微一笑,说;   “你在说什么,我好像幻听了。” 第43章   ◎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状况◎   周弦青紧了紧衣服, 若有所思的讲;   “真是奇怪,悬春崖不是四季如春,怎么感到这么冷呢。”   莫挽真道;   “一定是幻觉。”   云照初噗呲一笑,又十分热络的看向周弦青, 甚是高兴的说;   “果然你也是这么认为的, 和莫挽真做朋友, 真是上辈子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 这辈子才会受这样的折磨,周道君, 你我真是一见如故的知己啊。”   周弦青:……   虽然这种话是真心的夸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云照初口中说出来,总觉得还是有些敬谢不敏。   而且,对周弦青来说,应该说上上辈子才是正确。   莫挽真「哦」了一声, 倒是好心的与周弦青做提醒;   “师兄, 你可不要被他骗,这厮大言不惭, 讲自己是天下第一等怜惜女儿,多情之人,一见如故的知己这种话,不知说给多少女子听过——说起来,云少主你将这句话对我师兄听, 难不成,你的兴趣竟然从女子, 变成了男子?”   “你可不要污蔑我啊——”   云照初连忙否认, 又有些抱怨的说;   “唉, 谁让表哥和我讲来了这里能见桃花源的神女,我先前又没见过周道君,道君面若桃花,我这才认错,表哥误我啊。”   白少微:……   白少微咳了一声,纠正他的说法;   “我说的是,神女在悬春崖下,你不要篡改我的说辞。”   周弦青看向白少微,心中虽有疑惑,却也没说,直到天黑之后,几人如先前说定的那般,悄无声息的出了客栈,前去悬春崖边之后,趁着云照初查看那阵法的时候,周弦青才低声询问;   “少微难道知道那崖下有什么?”   白少微看到了周弦青疑惑的目光,知道他是在意自己刚才说的话,于是也悄声说道;   “我当然不知道,只是,世上只有美人能引起我这位表弟的兴趣,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和一个酒家乐姬弹琴吹笛畅聊风花雪月呢,我只能临时想这样一个借口,来吸引他。”   周弦青:……   倒也不必真的这么符合传言中的人设。   死后能让九州红颜都为之伤神——真的是无时无刻不在和女子待在一起啊,倒是怪不得云照初有这样的待遇了。   不过,这……果然不是他能理解和涉足的领域。   周弦青了然白少微的说法,不再多问。   而一旁,云照初却也看出了一些门道出来,说;   “这是上古迷阵的一种,所谓迷途需知返,大道枉轮回,不过如此了。”   白少微闻言走了过去,与他并排站在悬崖旁边,问道;   “你觉得如何,能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解开阵法吗?”   云照初将棋子在手中颠了两下,沉思片刻,才轻松的笑道;   “有什么难的,一成不变的上古阵法,是最好解开的,实话说,再没有比这个阵法更和古籍上所记载的一样了,那些古籍我不知道看过多少遍,表哥,你只静心等待便是了。”   这样说着,云照初便投掷出去手中的棋子,那是极品灵玉混合灵草所铸而成的棋子,月夜之下,若星芒闪耀,交错落在山崖上下,又在云照初的指挥之中交错运转,本是空无一物的天地,若隐若现间出现如流光一样的烟雾之法线,棋子起落之间,便见法线明灭消亡。   最后一次棋子移动完成的时候,不等云照初讲什么话,所有人都知道阵已经破开了。   那是在静止一瞬之后,便感到有磅礴灵气不断的从云雾之中翻涌而出,参合无穷尽的潮湿粘稠的水气迎面吹来,一瞬间像是置身湖海之上,将他们的衣衫都打的润湿,肌肤之上浮现水气。   ……   云照初抹了一把身上的潮气,那是带着海腥之气,于是感到有些好奇,又有些尴尬,这么大的阵仗,好像是他刚才说了大话一样。   “这山下竟然是海吗?表哥,我解阵可是完全没做任何的破坏,也并没引起很大的动荡,但是你没和我讲,下面封印这么浓郁的灵气——还有这冲天而起的海水之气啊。”   白少微:……   白少微回头与周弦青对视一眼,而后又的与云照初说;   “没人说你解阵的能力不行,只是——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状况。”   然而既然已经解开阵法,灵气四溢,也没时光倒流的办法了。   阵法解开之后,那是整个悬春崖之中,都被这一阵挟裹着潮湿寒气的灵风吹拂而过。   普通民众或许只感觉到突如其来的萧瑟寒气,以为竟是要突然下雨,连忙招呼亲友盖谷收衣,而若有修为之人,几乎同时感受到这充沛的灵气,朝着那灵气吹拂的方向看去,甚至,已经有人朝着这个方向飞奔而来。 第44章   ◎师兄感动,不如一起行动◎   徐氏本家寂静的庭院, 时不时传出徐若锦忽高忽低的念书声音,他被罚闭门思过,除了禁足,还要背书抄写, 对他这样活泼好动的人, 实在折磨。   书房内乱七八糟的堆叠着书卷, 本在屋内愁眉苦脸乱画一气的徐若锦却忽然身躯一震, 猛地推开了窗子,朝着窗外看去, 本是因为抄写无穷无尽书籍而感到绝望难受的表情,立刻变得鲜活喜悦了,他大叫了一声,而后怕引来注意,又立刻捂住嘴巴,却还是忍不住欣喜, 低声自言自语道;   “哈!这股灵气出现的好陌生, 好突然,这种时候出现这样的异常——他们不会是已经打开悬春崖下的阵法, 果然那悬春崖下真的有好东西么,就是竟然不叫我——我知道了,这是要给我一个惊喜哈哈!”   说着,他是片刻也待不下去了,便从窗户轻巧的跳了出去, 又避开看守,三两下便跃出了庭院, 在他出去的一瞬间, 紧闭的庭院大门被推开了。   徐若锦的族长父亲赶来庭院, 到底晚了一步,迎接他的,只有被徐若锦翻动的乱七八糟的书房。   他站在门口,一阵不祥预感涌上心头,抬起头看向幽蓝色的夜空,弥漫起来水气阵阵,竟然叫他一瞬失神,好像回到很久以前的时刻,他还是年轻时候的样子。   但是他的追忆并没持续多久,便被无情打断。   “悬春崖下的阵法被破,兄长你第一反应不是去阻止揭开秘密的外地人,却来找徐若锦,是你也觉得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会让若锦为你而感到遗恨吗?”   徐风絮慢慢的朝他走来,他虽然走的缓慢,却也十分的坚定,眼中透着轻忽的嘲讽;   “是你——”   族长心中莫名的惆怅立刻一扫而空,他转过身愤恨的看向徐风絮,不加掩饰愤怒的语气;   “你到底对若锦做了什么?!”   “我可什么也没有做,一切不过是若锦他太想让我的身体变好,所以只要是一丝的机会,也不肯放弃,就像是有人随便一句悬春崖下可能有让我好起来的药草,他也不顾一切,去求外人来参与进来。”   徐风絮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之人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扭曲与愤怒,而由衷的感觉到了满足的痛快——尽管,悬春崖下阵法开启的时间太快,也让他有些错乱阵脚,不过,能欣赏到族长这么有趣的表情,他可以不在意这小小的失误;   “兄长啊,你多年的教导,也没让他远离我,从父亲身上留下的血,远没有自母亲身上留下的血更亲近,对么。”   “闭嘴,别叫我兄长——恶心!”   族长听到他这样的言论,手中显出武器,便要立刻诛杀眼前这使他一见便觉得恶心的孽种。   “你疯了?!竟然引诱让若锦为你跳崖,果然——你这孽障就不该活着!”   “我早就疯了,在十八年前的雨夜!”   徐风絮看着他朝着自己攻击而来,竟然低低的笑出声,眼中且透着不合时宜的兴奋,语速飞快;   “现在要杀了我么,几岁的小孩子死在雨夜之中尚且可以用夭折来掩盖,二十几岁的人突然死掉你难道也找到了合适的理由——哦,忘了,我现在是重病缠身,随时可以死去的人,呵呵,果然,即使是我病重这么多年随时都能死掉,也没改变你想杀我的心啊。”   那武器堪堪在徐风絮的眉心停下,他们隔着一只剑的距离对视着,徐风絮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继续缓慢的说;   “怎么不继续,难道不是在你心中,杀我比让若锦发现你的秘密,更重要吗?”   族长眼中透着慌乱与悲痛;   “十八年前……你果然听到了。”   徐风絮却只是看着他,并不说话。   族长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下一刻便从他的眼前消失不见,徐风絮忽然晃了晃身躯,勉强站立稳定,他闭了闭眼,喊了一声焦医师的名字,却没得到任何的回应,竟是这位医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沉默片刻之后,徐风絮才笑了一声,说道;   “呵呵,既然都想知晓悬春崖下的秘密,那么,就一起去看看吧。”   ——   寒风不停歇的从山崖之下吹拂而来,然而那云雾蒸腾,却分明不见有任何的驱散。   周弦青四人站在崖边,低头看着山下浓雾,那应该是什么也没发生变化,却也分明发生太大的变化,灵气外泄是其一,其二嘛,即是隔着浓浓云雾,破阵前是完全不能判断这山崖究竟多高,而现在,却觉得只怕要逾千仞,且这么凛冽的寒风灵气——   就算是修为高深的人,不做任何准备跳下去大概也是要粉身碎骨的。   一片寂静之中,莫挽真轻轻撞了撞周弦青的胳膊,好心的提醒:   “师兄,怎么不下去啊?你应该感觉到了许多杂乱的气息朝着这边涌来,再不决定,就要被发现我们破了阵法,唉,说不定,会被人捷足先登,下崖夺宝哦。”   周弦青面无表情,道;   “你不是我最亲爱的师弟么,你可以替我先下,我没意见。”   “师兄好狠的心。”   莫挽真「啧」了一声,又认真思考的说;   “不过若是师兄你让我做的事情,我自然是会做,倘若我为师兄你跳下去一观究竟,师兄感动么?”   周弦青:……   周弦青心中生出异样……但是他仍然并未表现出什么多余的感情,只是平淡的讲;   “是啊,我很感动。”   莫挽真便道;   “师兄既然感动,不若一起行动。”   周弦青:?   下意识生出不好的预感,周弦青看向莫挽真,有些戒备的说;   “什么……莫挽真,你找死也要拉上我吗?!”   周弦青一句话没有说完,甚至还没做好准备,只来得及怒骂一句,便被莫挽真一把握起了手腕,拽下了悬崖,直面那无穷尽的雾气弥漫。   而在白少微与云照初的目光之中,便是他们两个忽然就沉沉跳入浓雾之中,瞬间不见踪迹了。   “这这这——我没看错吧表哥,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殉情吗?”   云照初目瞪口呆,脑子里空白一片,勉勉强强,才想出来一个应该可以形容这种事情的词语,虽然也觉得把这个词放在莫挽真身上简直是笑话,但是,他也是一时之间,真的想不出任何其他的词汇了。   白少微也同样震惊的无以复加,只是还没等他接受这样的现实,就又感觉到一道气息突兀而来,只看到一个黑色的残影,甚至分辨不出对方的身份,也朝着那悬崖一跳而下。   白少微:……   云照初:…… 第45章   ◎无边浓雾,无边大雪◎   白少微表兄弟二人对望无语, 而又感觉到了脚下山石的震动,那是有许多人跑来,甚至不需要感觉猜测——山道上肉眼可见滚滚而来更多的身影。   让他们也感到莫名的压力,甚至——总觉得应该也和其他人解释不清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这里, 不如也一起跳下去算了的诡异想法。   是说, 不要把跳崖表现的这么随便啊!!   只是, 山崖之上那越加热闹的氛围, 却半分传递不到天地寂寥的山崖之下。   周弦青在云雾之中不断坠落,被莫挽真突然落下山崖, 他心中简直是无比的恼怒与郁闷了,然而除却手腕上的握力,他竟然也看不清莫挽真的模样。   他的眼中,只有遮天蔽月的浓雾。   不知下落了多久,周弦青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出现了幻觉。   那好像是无边的浓雾,又好像是无边的大雪。   周弦青愤怒的心情缓缓的变成了茫然, 他不记得……这是下雪的季节。   更何况, 悬春崖之所以叫悬春崖,便是从不下雪, 那么……哪里来的浩荡雪花……   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他又看到了模模糊糊的影子。   一道披头散发的缥缈人影,怀抱着另外一道已经了无生息的身躯,在大雪弥漫之中行走着,身后, 有两只剑交在雪中交错。   那怀中之人因入魔而变得赤红的长发,也因生命的消散而回归漆黑, 又参杂因修为耗尽而生出的白发, 只有发尾仍是朱红一片, 在白雪中拖行着。   而另外一道人影,却是三千青丝忽变如浩雪飘荡飞舞。   那人影在风雪之中行走,与万千天光背道而驰,又有喃喃自语声响起;   “非死不能消弭的魔心执念,我曾死于你手,你却无法断念,那么,便换你倒在我的剑下,对你来说,这该是你所求的彻底解脱,对我而言,也不过是轻忽一剑。”   “只是为何,本是算计之中的事情,真正如预料之中出现时,怀抱着你的冰冷身躯,却让我并没觉得轻松,为何呢……”   飞舞的大雪覆盖天地,那两道身影渐行渐远,声音也渐次变轻,直到完全看不到任何身影的存在,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周弦青想要看的分明,听得清楚,那浩荡雪花层层叠叠,又变作弥天大雾。   而在无边的浓雾与狂风之中,那绝佳的,堪称极品的面/皮就在周弦青的面前。   周弦青才突然发现,他们距离的太紧,近到了眼睫相触,鼻尖相贴的距离。   近到了周弦青能看清那漆黑的瞳孔之中,隐藏难以形容的情绪。   近到了周弦青能闻到莫挽真那如山间风霜的清寒之气。   周弦青心思飘荡,竟然怪异又迷蒙的想,如果张口说话,只怕也要口舌想接了,   然后这念头真的变作了现实。   周弦青只觉得眼前好像忽然天地一暗,那温热的气息在彼此之间交缠流转,若清风与桃花共舞,如流云与江水相融。   身躯贴切的怀抱着,竟然也感觉到了自对方身躯之中传递而来的,使人沦陷的温热。   ……   片刻的沉迷之后,周弦青猛地睁大了眼睛,而后下意识的使了力气,推开了莫挽真,二人在风与雾之中分开,随后,视线之中便很快消失了莫挽真的模样,那一瞬间,竟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错觉……   周弦青深吸一口气,而后按了按有些发涨的眉心,按下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他在浓雾之中调整身形,便在下落的过程之中,感觉到浓雾一层层的变得淡薄,那是已经快要落到了崖底。   慢慢的,一片大雾弥漫之中,终于出现了其他的东西——那是浓郁茂盛的草木在崖底生长,竟然也颇为欣欣向荣,有着细长蜷曲的藤蔓,薄如蝉翼的花蕊柔弱无骨的随着枝叶晃动,微风一吹,便如水流一样晃动。   周弦青跌在这茂盛的花草之中,瞬间视线便被这满目的花草遮盖,而落下来感受不到丝毫的疼痛,固然是因为他中途便已经调转修为的缘故,但是也不应该是一点疼痛都感受不到——这层叠堆积的藤蔓,周弦青站了起来,才发现竖起来的花草都已经到了腰际,而覆盖下的藤蔓,层层叠叠,不知堆积了多少了。   人迹罕至的地方,草木总是格外生长的疯狂。   只是——为何只见草木,却不见湖海,那浓郁的水汽与水腥海气,又是从何而来呢。   以及——莫挽真呢。   周弦青眼前只有望不尽的草木,耳旁只有吹不尽的风声,他运转修为,踏叶而行,朝着各个方位行了数十丈,却还是找不到尽头,无法,周弦青闭了闭眼,运转剑只,浩荡灵气充盈袖间,剑只落下,带起十几丈的凛冽剑锋,脚下草木被剑气割裂,又为剑风扬起,天地之间,纷纷扬扬,飘荡草木花蕊。   而在那草木被尽数拔起的时候,无数的草木又飞快的补足空缺,周弦青这才看清一些玄妙,在那草木之下,并非立足的泥土,而是流动着不息的暗水,只是无穷尽的水流被那藤蔓层层拦截阻隔,不见天日,不能挣脱。   新生草木完全覆盖之前,周弦青看清那水流的方位,于是逆流而上,找寻水之源头的所在。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周弦青才在力疲之前到了尽头,那是高不见顶的山崖,爬满了固锁水流的藤蔓,而在山崖之下,一道人影却已经早就站在了那里。   那是——莫挽真。   他站立风中,恍惚竟然与刚才幻觉之中的莫挽真身影重叠。   只是此间青丝,彼时白发——周弦青愣了一瞬,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记错了什么,直到死前,莫挽真也是墨发如漆,为何在那样的幻境之中,他却见到了白发如霜的莫挽真了呢。   莫挽真若有感应一般转过身来,看向周弦青的目光明显带着笑意。   “师兄,你也找到了这里,果然是师兄,不过,师兄你怎么面色不太好”   周弦青:……   被强行拉着寻死,谁面色也不会好。   虽然也不知道他所讲的究竟是一言不合就拉自己跳崖又或者是在空中无意之中两人之间的接近——周弦青觉得自己能再想下去了。   他若无其事,又故作正经的走了过去,径直忽略了莫挽真的话,又只是看着眼前披挂山脉上的藤蔓,猜测道;   “这里面是——可以进去的?”   那藤蔓挂满了山壁,在风中来回晃动,然而却也有一段藤蔓晃动的更为剧烈一点,显然内部空虚,而非是坚实的山石。   作者有话说:   感谢 易寻小仙仙 的地雷;   感谢赛博吉普赛人的营养液;   么么哒—— 第46章   ◎我一直在想着你啊◎   听到周弦青的问话, 莫挽真道;   “应该是了,怎么,师兄,要不要进去看一看?”   去肯定要去, 但是这样久无人迹的洞穴, 往往并非表面那样平静。   只是还没等周弦青做出决定, 便有一道人影也赶了过来, 甚至来不及与之交谈,便一头撞进了那藤蔓遍布的山洞之中——   藤蔓被破开的一瞬间, 便感觉到了汹涌而出的潮汐之气,水汽淋漓而出,除此之外——竟然隐隐约约,听到连绵不断的,若空谷幽灵一样的曼妙之音。   “焦医师?”   只有很短的时间,周弦青看到了刚才那身影的脸庞, 但是又觉得有些奇怪, 因为这位焦医师的脸上似乎多了许多的斑纹。   只是眨眼之间,却无法看的分明。   焦医师先人一步进去了那洞穴之中, 转身便消失不见,黑漆漆的洞穴,只闪烁水影,不见天光。   而那被撞破的洞穴,周围的藤蔓, 又有延伸遮蔽的迹象。   莫挽真乐了一下,别有深意的说;   “我以为师兄你二话不说就跳崖, 已经是冲动的极致, 没想到还有人能比你更冲动啊。”   周弦青:……   二话不说就拉人跳崖的明明是你才对吧, 到底谁更冲动。   莫挽真看着眼前那漆黑一片的洞穴,见他不说话,于是主动说道;   “师兄,你感觉到了吗?这位焦医师,身份似乎不简单啊。”   周弦青垂眸沉思,不觉间莫挽真已经走到了他的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师兄,要不要进去看看?”   已经有人进去,他们都已经下来,倘若不进去一探究竟,总不能下来一趟,是为了欣赏这漫山遍野的藤蔓。   周弦青没有说话,率先一步进入山洞,莫挽真无奈摇头,也随之进入。   洞穴宽阔辽远,却意外的十分洁净,石壁上不断流过水痕,青苔层层叠叠,然而,却没更多的,这种洞穴应该常见的蛇虫鼠蚁。   反而更多见的,是贝壳。   走入之后,竟然有人见珍珠悬挂。   那山洞进入之后,不过十几步远,再没有前路,只因为举目望去,是汪洋一片。   而在四壁之上,亦是随着进入的越深,越发现石壁上悬挂着无数大小不一的夜明珠,柔和多彩的珠光静静的照耀着这沉寂许久的洞穴,以及那静水微波,像是一场不愿醒来的朦胧美梦。   这朦胧美梦,却在这一日打破了。   珠光之下,可见水上的涟漪轻轻荡开,显然不久之前,已经有人潜入水中。   莫挽真看着眼前不见尽头的暗河,问道;   “师兄,你水性如何?”   周弦青没潜水的想法,他伸手一挥,截取了洞外那藤蔓中的一节,抛入水中,随后踏步其上,便顺流而行,莫挽真见状,也没再说多余的话,如他一样踏枝而行,又说;   “师兄真是聪明啊。”   周弦青:……   周弦青回头看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   “你少说一句话,难道会死么?”   他总是觉得莫挽真这随口而出的夸赞,实在让他听得起火,大概——他所记忆中的莫挽真,总是会喜欢明夸暗讽的言辞吧。   说起来——周弦青看着莫挽真的面容,又不由自主的想起来下落时所陷入的幻境——倘若,那是幻境,而非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他几乎要相信那不是幻境,然而——他如何能见死后的事情,莫挽真,又怎么可能会说出那样的话呢。   顺流而行之中,除却他二人的呼吸之声,便只剩下枝叶滑动流水而引起的水声,间或水下一些游鱼戏水的声音,然而却并没有任何东西出来攻击,顺滑的石壁之上错落镶嵌的珍珠,映照着磷光闪烁,吸附在上面的还有一些活着的贝壳在张合壳子进行呼吸,那珍珠从绚丽多姿的贝壳之中生出,那缥缈的声音也是自贝壳之中发出——记录深海之中精怪歌声,不知被谁运送到了这里,唯有声音仍表示它们属于深海,而不是山川。   但是这样的声音轻微的在这样寂寥的山洞之中响起,却更加显得寂静了。   尤其,在只看得到他们两个活人的情况之下,无论水底还是石壁,无论已经行过的路还是未知的前途,都一览无余,没有任何的异常,周弦青警惕之心一点点放下,心中又不断的盘旋刚才所见的事情,他几多纠结,才开口;   “刚才——”   “刚才——”   二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又同时静止,随后,莫挽真轻轻笑道;   “师兄与我,是否也算十分默契,刚才,师兄,你也要问刚才下落的时候,你我之间发生的事情么?”   周弦青:……   周弦青蓦然清醒,忽然想起来在那幻境之后,他与莫挽真之间所意外发生的事情,一时间只觉得气血倒流,很有些面红耳赤的感觉,不太想说话。   但是莫挽真这样看着自己,且问出来这样的问题,自己若突兀的停止交流,倒是显得自己很心虚一样,于是,也只能故作无事,又硬着头皮问下去。   “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吗,我要问你的,是你下落之中,有看到什么不该存在的景象吗?”   话说出口,周弦青已经后悔,因为他的话太欲盖弥彰。   莫挽真仍然笑着,说;   “不该存在的事情,师兄指的是什么?我一直在想着你啊?”   周弦青感到有些焦躁,却忍下,耐心的说;   “我是在正经的问你。”   莫挽真也道;   “我也是正经的回答啊,师兄。”   周弦青:怎么这么想动手打人呢。   他也果真昏头,怎么能期望从莫挽真口中听正经的话。   周弦青实在觉得这不是一个好话题,彼此之间保持沉默也比交流好。   “不愿意说便算了。”   莫挽真见他神色倦怠,便叹道;   “我说的话句句属实,师兄为何不信呢,是不相信我心中总是师兄么?”   周弦青不想再说什么,莫挽真却并不打算真的闭口,反倒是兴致盎然的说;   “我看到——师兄你在一片血红的世界里打坐,一群红发红眼的魔族小鬼围着师兄你讲出诱惑的言语,他们说,道君,你要相杀吗,杀戮很快乐的哦,血从别的生灵身体里流出来,是多么有趣的事情呀,修为从别的生灵身上过度到自己的身上,不觉得很愉悦么。   你恨一个人,就吞噬他,这样他的修为就是你的了,你爱一个人,就吞噬他,这样你们就合二为一,永不分离。   他们这样说,也这样做,在你面前相杀,吞噬,立刻就变成大鬼,修为瞬间大涨,又转瞬被吞噬,转生,夺舍……” 第47章   ◎这动静来的突然,却也……来的及时◎   莫挽真口若悬河, 将他所谓见到的场景说的十分流畅;   “那些红毛小魔头实在是太会魅惑人心,说的我都要心动,看的我都要动心,然而师兄你紧闭着眼睛 , 孤零零的一个坐在那里, 那些热闹, 欢愉, 都和你没关系呀,师兄你和那里格格不入, 却没办法离开,只能自欺欺人的打坐闭关,要压下心中的欲望,真是可怜极啦,然后师兄你就看到我啦,就像是看到了救星, 跑过来抱住我, 说,师弟, 好师弟,终于见到你了,我一直在等你,你抱抱我,亲亲我吧……”   “够了!”   周弦青忍不可忍, 打断了他的胡言乱语,甚至忍不住抽出剑来, 登时剑气划过, 荡起一阵水波晃动。   周弦青本是听得胆战心惊, 以为莫挽真竟然也真的重生再世——因为他前半段说的话,与上一世周弦青陷入魔界之后别无二致,被种下魔心,心中的情感便会被无限的放大与凝固,修为越高深,那执念便越加的根深蒂固,周弦青虽然被种下魔心,为人间界追杀,不得已堕入魔界,他却并不愿意为十二魔君所用,带着魔族去攻打人间界,纵然万千引诱,他不为所动,唯有一次,唯有对一个人——那是他心中恨意所在,当所有的情感全都被魔心炼化加注在对莫挽真的恨意之上,魔君提到对付莫挽真的时候,他无法,也不能不动心。   十二魔君为他所调,布下十二道连环绝杀之阵,在莫挽真最为伤重之时,周弦青补上了最后一剑,开启崩山之阵,看着莫挽真在自己眼前崩于乱石之中,恨意执念本该随其而消,然而却仍然凝固在心,甚至有更加疯魔的征兆——   后来他再次听闻莫挽真在人间界行走的消息,立刻明白当日莫挽真并非真的死绝,不过是金蝉脱壳,假死逃生,而使得周弦青心中恨意更深,他亦明晰,为何自己执念不消,只因自己心中不信莫挽真会死。   这正是所谓幻境之中的莫挽真,讲,自己曾杀过一次他。   而前世所有的一切,却并非眼前这个莫挽真口中的一派胡言——他种下魔心之后直到死去,若见到莫挽真,该是极致的恨意,怎有可能,怎有可能……讲出那种话来!   周弦青甚至觉得自己双颊发热,是自己听着都觉得难以入耳,真不知道莫挽真怎么能这么平静的讲出这种浑话出来;   再看莫挽真含笑带趣的双眸,周弦青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莫挽真分明是故意讲这种话来调侃自己,一时竟有些恼羞成怒了。   周弦青抬起头冷冷的看着莫挽真,一字一顿,讲的好生无情;   “乱七八糟的胡话,你一定要继续说下去的话,那你是不是也已经做好要在这山洞之中,要被我出招的准备?”   “嘘——”   莫挽真却忽然神色正经起来,做出噤声的手势,让周弦青的情绪强行中止;   “师兄,你听——”   周弦青想说,你又耍什么鬼把戏,然而果然有声音传出,那是在洞口的时候便听到的若有似无的缥缈歌声,此刻又再次传出,那缥缈的声音,是从墙壁之上的贝壳之中发出,那是能够留存声音的贝壳——但是,那是属于大海的东西。   不该出现深山之中。   而除却这声音,另外有人声在不远的前方响起。   这动静来的突然,却也……来的及时。   周弦青按下心中躁动,果断不再面对莫挽真,驱使灵气,朝着那声音响起的方向行去。   转过一道弯之后,眼前视线却是忽然开明,只因珠光变作了日光,那是一道日光从头顶直垂而下,光辉中飘荡着模糊的尘埃。   而在日光照耀的地方,却是一块巨大莹润的白色石头,矗立河流之中。   那河水中央,日光照耀之下的玉石之上,俯趴着一位假寐之中的美人。   下半身沉浸水中,上半身飘荡水中却不沾水气的层叠龙绡,苍白长发卷曲铺满脊背,缀着花草与珍珠,清婉美妙,如珠如玉,不似真人。   周弦青看着这道人影,心中不由一怔,是因为没想到见到的不是什么危险的怪物,反倒是如此沉静的景色,莫挽真立在周弦青身侧,同样看了过去,却并非为这女子的美貌而吸引,而是为她的身份。   “南海深处的鲛人,出现深山之中,该说是奇迹,又或者是震惊呢。”   水中不时有波光粼粼,彩光流转,那是这女子的长尾在水中游动,与日光交错辉映,显现出绚丽的色彩。   而在她的身旁,长出鳞片与双鳍的焦医师,却是俯身在水中,朝着女子低头,语气之中带着恭敬与恳求;   “为何您宁愿在这样的山洞之中沉寂,也不愿意回去呢,您的神识也强行关闭,您可知道谁都找不到您,整个鲛族,都心中惶惶——”   “我是抱着死志离开故乡,前来人族寻找您的踪迹——”   “大王母,您若再不回去,鲛人将灭绝了!”   焦医师的声音逐渐凄厉,带着哭泣之意了,那女子终于睁开了眼睛,露出绚蓝的双眸,开口说话,声音美妙,又带着不以为意的冷淡;   “你说的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早已经出海,嫁为人族之妻,你来这里,说这些话,只是扰我清梦。”   她虽然张开了眼睛,开口说话,然而她却并没有看着苦苦哀求自己的族人,反倒是将视线投放在了周弦青与莫挽真身上,这位鲛人族的大王母自水中起身,长发散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苍蓝颜色。   这是她在运作沉寂已久的修为,又化出双腿,站立水面之上,看着他们的神色,却带着一些欢喜了,又朝着他们靠近,迫不及待的询问;   “你们是人族——嗯,可是徐郎让你们下来找我的?他在哪里,为何不亲自来?”   周弦青:……   “并非——”   周弦青收回视线,朝她微微侧身,行了道礼,而后解释道;   “不知所谓徐郎是何人?我们是无意闯入此地,倘若叨扰,还请见谅。”   “无意?”   女子翘了翘嘴角,显然并不相信这样的说辞;   “十八年前,徐郎发誓不再见我一面,将我送入悬春崖下,在此洞穴之外种封水之藤,迷踪之花,使我不能御水而出,寻迹而行,又在山崖之中唤醒涵盖上古神明的迷阵,使我不得出崖见他,若非他终于想见我,亲自授意,为你们开阵,除花,你们不过是一二十岁的人族少年人,如何能破开阵法,找到方向,来到这里?” 第48章   ◎未必就是人族◎   听眼前之人的讲述, 让周弦青与莫挽真对视一眼,虽然面色平静,心中却有波折,他倒是真没想到, 悬春崖封印之下, 竟然是深海鲛人的王族。   周弦青对鲛人了解不多——鲛人族若悬春崖一般, 寻常并不与人间界接壤, 也不是很欢迎人族进入鲛人的区域。   但是关于鲛人族的一些习性,周弦青也不是一无所知, 譬如——鲛人是母族为尊,世代供奉女王,这位化成人族进入人世间的焦医师竟然称她为「大王母」,那十之八九,便是当今鲛人女王的亲生姊妹了。   只是——既然是受到供奉的王族,怎么却封印在这里, 且听她这寥寥数语之间, 竟然还和徐氏的某位前辈有什么爱恨纠葛?   鲛人王母看着他们在自己眼前眉来眼去,却一句话不说, 更是笃定他们在说谎话;   “你既然说你们不是徐郎授命而来,那你们为何要来到这里呢?”   这个问题嘛……   周弦青有些试探的说;   “倘若,我讲只是想知道悬春崖上古阵法之下的秘密,所以才设法来到了崖底,您会相信么?”   鲛人王母嗤笑一声, 答案不言而喻。   这样的理由,显然叫这位鲛人王母听得拙劣。   鲛人王母欲要开口说些什么, 来戳穿他毫不走心的借口, 却又面色一凝, 继而神色无比的明亮起来,她看向了洞穴出口的方向,声音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激动;   “徐郎!你来了——”   话音未落,眼前的鲛人王母已经踏水飞出,速度之快,眨眼之间已经不见了踪迹。   周弦青:……   这变化来的太过突然,周弦青只感觉到身侧有一道光飞去,转身这位鲛人王母已经没了踪迹,不由得感到一阵的缄默,而后,周弦青才若有所思的看向来时的方向;   “她刚才的话——难不成是徐若锦下来了?”   莫挽真悠悠道;   “师兄,你对徐若锦倒是十分的关心,只听见徐郎两个字,便能立刻联想起来他。”   周弦青:……   他猜徐若锦,只不过是因为在这个地方他认识最深厚的是徐若锦罢了,怎么被莫挽真这样一说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样,周弦青怪异的看了他一眼,凉凉的说道;   “真遗憾,她喊得不是莫郎,不然,我一定会说,负心之人是你。”   莫挽真便接话说;   “师兄想这么喊我,我没意见啊,不过师兄放心,我一定不会负心师兄,只担心师兄负心于我。”   周弦青:……   周弦青闭了闭眼,他错了,若要论言语交锋无下限,谁也不是莫挽真的对手。   周弦青移开视线,不想和莫挽真再说这没下限的话。   他看向了要跟着那位鲛人王母离开的焦医师——看着眼前在水中游荡的鲛人,失去了外借的修为,甚至连完全的人形也幻化不出了,传闻之中鲛人族雄性修为底下,看来并非虚构。   周弦青道;   “焦医师,能为寻找王母,在悬春崖隐藏半年之久,倒是耐心十足。”   莫挽真亦是似笑非笑的附和;   “可惜看来你的努力,隐忍,一腔悲苦热血,多半要白费,你不一定能让这位王母大人回去,但是你若选择与我交易,只需要告诉我一件事情,我必然能让她心甘情愿跟你回去,如何?”   焦医师充满戒备的看着眼前这两个人,十分干脆的拒绝了莫挽真的建议;   “人族,都是狡诈之徒,我不会和你做交易,死心吧。”   他说完这样的话,好像一刻也不愿意多待在这里,就头也不回的跟着追了出去。   目送他急匆匆的自水中潜出,莫挽真也没感到被拒绝之后的困窘,只觉得这鲛人看起来好像真是嫉人族如仇,可是讲的话未免有些好笑;   “就连出海的资格都是人族给予,能够潜伏此地多日也是人族怜悯,却又要说这样的话,不觉得可笑么。”   “未必帮他化形出海的就是人族。”   周弦青反驳他的言语,顿了顿,才接着说;   “云生结海楼的主人都不一定是人族,难道他要找的人就一定是人族么,况且,能借自己的灵台血助鲛人化形,其修为——若真是人族,只怕你也要自惭形秽。”   周弦青伸出手来,一只琉璃花灯在他掌心现行,花灯之中正燃着雀跃的火苗——那也并非是火苗,而是感应到了同出一脉的灵台血,故而有所反应。   这是云生结海楼的主人给予他们来找「春」的神器,言说此灯内存在「春」的一滴灵台血,若找到了春,百步之内,此灯会主动寻出,若感应到春的气血灵气,此灯不燃而明。   就在刚才这位焦医师先他们一步闯入洞穴的时候,此灯已经有所感应,只因那焦医师从悬崖跌落,想来他动用了「春」借给他的灵台血,才能毫发无损,只是灵台血被消耗,他自然无法再维系完全的人形。   “师兄啊,你是一定什么事情都要和我反着来么?”   莫挽真听到周弦青的话,发出无奈的叹息,又歪头看向了他,有些欢快的讲;   “不过,师兄你讲的后半句你是在夸我吗?”   周弦青:……   “你如果想这样理解,我也没办法改变你自欺欺人的想法。”   周弦青懒得再和他争辩,泰然自若的收起琉璃花灯,看向焦药师离开的方向,目光坚定;   “唯一线索在他身上,怎么也要问出来春的踪迹。”   说完这句话,周弦青便踏水追去,莫挽真也慢悠悠的跟在身后,只是还未追到洞口的时候,就听到了属于徐若锦的声音;   “这底下全是藤蔓,是一点灵草仙药的迹象都没有,好不容易找到这样一个洞穴,还以为有什么宝物,结果也是光秃秃的一片啊,也太让人失望了,不过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贝壳,竟然还有珍珠——啊!你是谁?!”   徐若锦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受到了惊吓。   靠近洞口的地方,飞驰而去的鲛人王母与进入洞穴的徐若锦正面对上,徐若锦直直的看着突然从洞穴深处跑出来的女子,他先是被吓了一跳,以为是什么怪物,立刻就做出了防备的姿态,然而他盯了一会儿眼前这珠光美人,却不知为何,自心中渐渐的竟然生出难以抑制的亲近之意。   难道这是会幻术的妖物,能影响人心神的妖物么?   徐若锦心中胡乱的想着,又悄悄地掐自己的手心想清醒一点,但是他却完全没办法压下这样的心情,又不敢真的靠近,于是只能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第49章   ◎他说的是真的吗?◎   徐若锦不知所措, 倒是他身后跟着进来的白少微与云照初在一开始的意外之后,很快的镇定下来。   云照初甚至还能面带灿烂的微笑,第一个主动开口朝这位女子行礼问候。   “在下玄女谷云照初,不知姑娘名姓?”   “如果我是你, 一定会问, 这位夫人的名姓。”   莫挽真含笑的声音从这女子身后传出, 看到了他们的身影, 叫云照初先是意外他们两个怎么从里面跑出来,而后便了然;   “莫挽真?周道君, 你们怎么——哦,是了,你们本来就先人一步下来,找到这里也是正常。”   然后才惊讶的看向眼前的女子——随后他也不得不承认,虽然眼前女子珠光宝气,倾国倾城, 但是确实是簪作妇人髻了。   不过, 显然他的搭话并没引起鲛人王母的在意,她只是停了一瞬, 目光便毫无波澜的从徐若锦的身上移开,又急匆匆的朝着洞口跑去。   只是,在她就要与徐若锦错身而过的时候,徐若锦终于没忍住,眼睛只看着她, 急促的开口询问;   “你是谁?”   而后,还没等对方回应, 他又惶急的说;   “我, 我叫徐若锦, 你——我好像见过你,但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见过,你,你能认出来我吗?”   他的话音落下,一时此间有些静谧,云照初「哇」了一声,佩服的看向徐若锦,悄悄地朝他伸出赞赏的手势,又小声的说;   “徐公子,你果然比我厉害,这位美人我曾见过——我怎么没想到这样的打招呼的方式呢?”   “有没有一种可能——”   白少微站在一旁,总觉得有一种尴尬又绝望的心情从心中生出,他按着自家表弟的肩膀,又看着眼前这眉眼之间若有相似的人,勉强保持微笑,低声说话;   “他们真的,或许,应该有什么关系呢?表弟,收一收你怜香惜玉的心,这位夫人应当用不着你来关怀。”   而另外一边,鲛人王母竟然真的因为徐若锦的话而停下了前行的脚步,又转过头看向徐若锦,那一眼让徐若锦心中猛然跳动起来,觉得眼角鼻尖生出莫名的酸涩,让他忍不住眨了眨眼,不知为何眼睛忽而湿润。   鲛人王母沉默的注视着他,而后笑了一下,垂眸轻声说;   “你与徐郎年轻的时候很像,他和我见面的时候,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也是问我是谁。”   她的声音中似乎带着怀念的意味,除此之外,却也没再多的感情了。   说完这句话,她便移开视线,继续往前走,只是当她脚下的水流蔓延到洞口的时候,那藤蔓便疯了一样立刻生长起来,瞬间所有的水流全被吸收的一干二净,而洞穴再次被密密麻麻的藤蔓覆盖完全。   鲛人王母仍一步步的走了过去,任凭那些藤蔓缠绕在她的脚踝手腕之上,化去又凝结,生生不息,她却并不在意,只是到达洞口的时候,伸出手按着那藤蔓,目光穿过层叠堆积的藤蔓枝叶,企图看穿洞穴之外的世界,注视那道停在洞穴之外的身影,她的声音中含着不解;   “徐郎,你说过永世不愿见我,既然来了,是否你已经后悔,既然后悔,为何不进来见我?”   徐郎是谁?   这问题萦绕在所有人的心间,而下一刻,便听见外面有怒气冲冲的声音喊来;   “徐若锦!你本事可真是见长了,竟然敢闯禁地了,还不给我滚出来!你是又想禁足了,还是想挨打,想去做劳工?!”   那声音带着修为穿透洞穴,直听得人头皮发麻,徐若锦更是瑟缩,露出惶恐又绝望的神色,自言自语道;   “不是吧,我老爹怎么会追过来这么快啊,竟然连名带姓的喊我,这下真的惨了!!”   他又四下的观望,也不知道看向谁,找谁出主意好,一时情急,竟然充满妄想的说;   “这里有没有能通到外面的通道啊,我可以从这里出去么,然后装作从没来过这里的样子,应该可以吧。”   “当然可以。”   一片寂静之中,莫挽真笑吟吟的开口,随后便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人狠狠拽了一把,扭头看去,便对上周弦青不悦的神色。   他开口的时候,周弦青眉心一跳,直觉莫挽真要挖坑给徐若锦跳,低声说道;   “够了,你是又要说什么鬼话,你何必——总要拿他寻开心,难道将心思用在这样一个单纯的人身上,也能让你有什么成就感么。”   他不记得莫挽真会对徐若锦这样连心机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感兴趣,更何况徐若锦也没招惹过他,怎么就让他这么三番五次的来作弄。   莫挽真听到他的话,深深觉得师兄真是不懂自己的心,于是,也低声诚恳的解释;   “师兄,你果然对这位公子很是关心,作为你的贴心师弟,自然也该为你关心的人,解决烦恼才对啊,而且,师兄,你不会没猜出来这洞穴的秘密吧,这洞穴本就能通往外界,师兄,难道我有说错?”   说道最后,莫挽真的声音已然大声起来,是故意让徐若锦听得清楚。   “他说的是真的吗?”   徐若锦插话进来,充满期望的看向周弦青与莫挽真二人。   周弦青:……   顶着徐若锦殷切期望的目光,心中萦绕上一世二人之间同病相怜互相依靠的那一段时光……让周弦青很难讲出拒绝的话,于是只能有些迁怒的看了莫挽真一眼,而后才有些为难的说;   “有出口,但是你如果出去,未必会比在这里被你父亲逮住受到的惩罚小。”   徐若锦立刻道;   “能出去就行了啊,怎么可能比在这里被我爹逮住还厉害?”   周弦青道;   “如果你出去的地方,远在海边呢?”   “无论什么地方——啊,海边?!”   徐若锦满脸震惊,是不可置信的样子,他摇了摇头,说;   “不会吧,悬春崖可是距离海十万八千里,怎么可能通到海边。”   “悬春崖本是秘境,不能以寻常人间界九州区域来比对,这是其一。”   既然已经开口说出,倒是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了,周弦青看了一圈周围的环境,最后的目光仍然落在那依靠在洞口的女子身上;   “其二,这崖下弥漫海水之气,一应贝壳珍珠,也是海中之物,洞穴之内流淌不息的河流,想来十之八九,也是海水倒灌而来,只是不知通向的是哪一方的海域,这个问题——或许这位鲛人王母大人,可以为你解惑。”   “能让鲛人王母解答疑惑,这样说恐怕不太行。”   莫挽真贴心的补充说;   “师兄,你应该说,或许你的母亲,可以为你解惑。”   作者有话说:   明天大概不更,不必等 第50章   ◎百闻不如一见◎   “哈?”   徐若锦是真的认真来听他们给自己出主意, 怎么也想不到最后竟然说出来这样一句话,下意识就摇头否认;   “这种玩笑不要开了,我娘生我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   他的声音,说到最后的时候, 已经完全没声, 心中有些虚弱, 又有些忐忑, 徐若锦小心翼翼的转身看向那站在洞口的女子,眨了眨眼, 只觉得心中那不寻常的跳动,越发的激烈。   只是那女人一心看向外面,并没有回头看他的意思。   徐若锦抿了抿唇,想要靠近,又想后退远离,最终是原地踌躇, 开口说话, 带着明显的,压抑不住的颤抖。   “你, 你是……你说的徐郎,难道真的是我爹么?”   一时,洞穴之中十分的寂静,唯听得到水流的声响;   ……   周弦青心中虽然也有这样的猜测,但是并非十分确定的事情, 他并不想多言,而莫挽真这样突兀的说出来, 是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只是却不好再开口说什么, 只好有些不悦的看向莫挽真,后者显然不觉得自己这样说有什么错,他对上了周弦青的目光,甚至还能笑得出来,并且,朝着他无声的做出唇语的口型;   “师兄,做什么这样看我,他该谢我先一步解开这样的关系。”   周弦青:……   周弦青眉心蹙着,他是怎么也看不出来,这又什么好谢的,万分之一的可能眼前这位鲛人王母与徐若锦没有关系,讲出这样的话便是故意为之的挑拨了。   虽然,这本来也是莫挽真的一种挑拨。   鲛人王母本是一心看向外面,却也因为他们的声音而动作一顿,在几个人的注视之下,她也并未转身,对徐若锦的话也不置可否,只是开口回答了刚才的问题;   “暗流通向南海鲛人藏骨之地,同样是秘境,是人族不能到达之地。”   藏骨之地……就是死去的鲛人葬身之所了,莫说这样的地方外人轻易不能进入,仅仅是鲛人所聚集的地方,那是深海之中,若仅仅只是为了不想受到父亲的惩罚而去体验生死险境……那就不值得了。   显然,其余的人也是这样想的,白少微先一步劝说徐若锦道;   “徐公子,自那悬崖跳下,对普通人来说与自尽无疑,你的父亲想来也是担忧居多,你既然毫发无损,出去认个错就是了。”   “我——”   徐若锦视线不舍离开眼前的鲛人王母,他想说他现在最在意的不是会不会被老爹惩罚,而是想问这个女人和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关系,但是几次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只能看着那女人的身影,忍不住抬脚,想要朝着她靠近走去。   只是还没等徐若锦搞明白他和这女人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关系的时候,洞穴之外,另外一道声音很快的响了起来。   “兄长,你今天做了一件错事,不该真的亲自来崖底找若锦。”   “小叔也来了?”徐若锦看向那被藤蔓覆盖的洞口,眼中迷茫;   “小叔怎么下来的?”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而外面又传出他父亲的声音;   “我做过很多的错事,最大的错事,就是十八年前,该让你死在雨中。”   “十八年前我没死,所以今天你要死在花自己亲自布下的禁锢之中,是不是够有趣,够圆满?”   “爹?小叔?!你们这是在说什么啊!”   洞外寥寥几句话间,却散发出微妙的血气,让徐若锦脑海里那乱成一团的纠葛立刻一扫而光,踌躇的脚步也加快跑到了洞穴门口。   他看着那在女人身上缠绕又消散的藤蔓,再看不过眨眼之间就被覆盖完全的藤蔓,心中固然有问题想问,但是他听到刚才的话,实在担心外面发生了什么,于是一时急切,也顾不上什么,立刻就抽出自己的剑只,朝着那藤蔓拼力砍了一剑,无数藤蔓被一剑斩断,刹那间天光破空映照而来,让人一时竟然不能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   而视线大开之后,便见洞穴之外,一名双鬓微白的男子站在洞穴外十几步远的位置,他的身后,徐风絮缓步而来,手指提着结霜的剑只。   而在徐风絮的身后,却是跟着数百道颇有修为的肃杀人影。   徐若锦想也不想,就冲了出去。   鲛人王母只是痴痴的站在洞口,并不向前行动一步——事实上,那些藤蔓生长的愈加疯狂,她只是一个动作,便缠绕的更加的紧促。   但是同样只需要一个动作,那些藤蔓也被她轻而易举的化去。   “以您的实力,不该被这些东西困扰。”   鲛人王母侧目,周弦青已经走到了她的身侧,刚才的话当然是他在说,鲛人王母将视线重新放在那道人影身上,虽然有些目下无人——到也是有问必答了;   “这是徐郎对我的惩罚,我做过对不起徐郎的事情——对于鲛人王族来说,这其实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但是徐郎却无法接受,你们人族,似乎对这样的事情,看的很重要”   周弦青疑惑的问:“究竟是什么事情,若非杀人夺宝,何至于十八年不管不问?”   鲛人王母沉默了片刻,才说:   “许多年前,我第一次跟着他来到这里,与他的兄长有过云雨之情,徐郎以为,我并不爱他,也不忠他,你们人族,对所谓的忠诚,看的很重要,是么。”   周弦青:……   周弦青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身后,鲛医师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大王母何至于为这种事情这样这么折腾自己,大王母倘若愿意,就算是这里所有人都俯身大王母之下,又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呢,区区人族,难道期望独得大王母垂怜?”   ……   这倒也不必。   周弦青是真的觉得这话没办法再接,他本能看向莫挽真,后者倒是一脸的平静,看起来完全没被这样的话影响到什么,甚至还能朝周弦青有些趣味的眨眼,朝着他做口型道;   【师兄,难道你受到了惊吓?】   周弦青心情复杂,只能保持沉默。   一旁,很是反应了一会儿的云照初,拉了拉白少微的衣袖,掩唇与他耳语道;   “表哥,我真的觉得,我们被徐若锦说动,带他下崖,是一个错误。”   白少微轻轻颔首,也是感同身受,又听云照初说;   “鲛人不是传闻都是痴情之属,与南疆女子的痴情一样,也算举世闻名,这未免与传闻相差太大,师兄,你说呢”   白少微:这个问题,他也不明白啊。 第51章   ◎该说你真的太能忍,还是说你可笑◎   面对表弟的询问, 白少微只能勉强的说;   “鲛人王族……或许有他们的规矩,你我此刻不便多言,旁观便是了。”   委实来说,也是真的想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其实, 这样的事情, 若说从未见过, 那也不可能, 人间界有人若有姬妾,也是常事, 只是显然徐氏并非这样的人家,尤其与这位鲛人王母有染的是夫君的亲生兄弟——那就更多一层震撼了。   鲛人王母等不到任何一个人的开口说话,就已经明白他们对这个问题的看法,于是有些凄凉的笑了一下,而后又低声说道;   “果然,这种事情, 在人间界是一种错误, 所以,我只能忍受徐郎对我的惩戒, 他是希望我能离开,然所以才赶我下来,但是,我不愿意结束与徐郎的情谊,我坚守至今, 只是想以此来告诉他,我是真心要为他做真正的人族, 我的心中只有他而已。”   “素闻鲛人多出情种,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不过王母大人既然这样说,我有一问,还请王母大人作答。”   莫挽真走了过去,语气轻忽,仿若要说的问题,实在简单寻常不过;   “如果要你在表现自己的钟情与这位徐郎的性命之中做出选择,你又会怎么选?”   “莫挽真!”   周弦青狠狠的看了过去,他委实无法理解为何莫挽真这么喜欢火上浇油。   而这位鲛人王母不怎么了解人族,显然更不会了解与正常人族不一样的莫挽真,听到这样的话,也只是疑惑的看过去,问;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莫挽真的目光看向周弦青,在他的注视之下,还是将话说了出来;   “你该问,此刻在这洞穴之外的人,究竟要做什么啊。”   ——   “小叔,你带这些人来,是想要找我上去的吗?”   冲出洞穴,站在父亲与小叔中间,徐若锦心中虽然有很大的不安,却还是问出来自己觉得应该是——或者说,他最希望,能够得到的答案。   回应他的,是一声温和的轻笑。   “若锦,你真是傻的可爱。”   徐风絮看向他的目光可称之为温柔了,那是让徐若锦感到熟悉的神色,只是不等他放松,徐风絮便以他陌生的口吻说;   “既然如此,你闭上眼睛吧,这样你死的时候,或许伤心会少一些。”   “小叔!”   徐若锦是真的被他吓到,有些哆嗦的说;   “你疯了吗,你在说什么啊,到底要做什么?!”   “做什么,很简单啊,报仇,以及,夺回本属于我的权利,还有一件事——”   徐风絮深深的看着他,眼中渐渐凝聚了冰凉的仇恨之意;   “你不应该叫我小叔的,我和你一母同源,父亲是亲生兄弟,怎么论,才能论得到叔侄啊。”   “你说什么?”   徐若锦睁大眼睛,惶恐不安,又疑惑不解的看着他,不住的摇头,说;   “我不懂,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没关系,我可以解释给你听。”   徐风絮话音落下的时候,他已经一把撤去身上披着的厚重鹤氅,同时抽出剑只,带起一阵寒光,天地起烈风,剑气迎面劈开,衣衫鼓起,发丝散开。   徐若锦瞠目欲裂,他在过度的震惊之后,竟然漫无目的的想,小叔什么时候练过剑呢。   他看着徐风絮朝着自己逼近,在一瞬间的交接之后,徐风絮已经越过他挥剑劈斩到了族长——他名义上的兄长,实际上的小叔身上。   他徐风絮不是徐若锦的小叔,却要喊徐若锦的父亲一声小叔——   荒唐吗?可笑吗?   那就大笑吧!   徐风絮的声音在风中响起;   “记事的时候,我常想一个问题,为何我的父亲这么苍老,为何我没有母亲,就算生我的是身份多么不堪的人,为什么没有一个人会和我说母亲是谁呢,而又为什么,大我太多的兄长一个对我视而不见,游荡在外,一个对我总是凶狠,直到十八年前的雨夜,我才明白了为什么!”   两道剑在风中交错相击,声音铿锵不断;   无数藤蔓花草被剑风扫过,漫天飞舞,与不间断的剑风之中,连飘落都是一种奢望,只能在空中飞舞,被斩的更加细碎,若一场密密麻麻的大雨,或者沉重染泥的雪花。   “那个时候,我生病了,自梦中醒来,脑袋昏沉,想要叫人,却无一人回应,茶水太冷,于是我只能跑出去找人烧水,雨下的太大,我跑到了别的院子,我看到血在雨水之中流淌,回来不到一天的大兄倒在地上,而你——”   徐风絮身上青筋暴涨,剑只甚至因为太过于激动而颤抖——那并非叫族长感到胜券在握,甚至生出被压制的恐惧,他看着那剑上泛起的光辉,方才明白自己小瞧了徐风絮。   “你练成了秘术?学会了神迹?!”   “而你提着剑,伸手掐着嫂嫂的脖子,说,你说什么呢。”   徐风絮对他的疑问充耳不闻,因为没有意义,因为他已经完全沉浸回忆之中;   “你说,【真不愧是可以夺王位的王母啊,我错看你,你瞒着我,与我的好兄长珠胎暗结,我爱你,所以我可以忍下,我爹爱我的兄长,却不信我会真的容忍这孽障,竟然认徐风絮到自己的名下,哈哈哈好,好,我都忍了,但是你不该又和我的好兄长牵连,若锦他连走路都不会,你怎么忍心,该死,该死,都该死啊!!】你这样说,然后便提着嫂嫂——不不,你提着娘亲的脖子拉着她一路到了这悬春崖,将她推了下去,然后你看到跟着你一路走过去的我,看到我病死,晕死过去,你都能杀了我的父亲,也能扔下我的母亲,却真的心软留下我的性命,该说你真的太能忍,还是说你真的有够愚蠢可笑啊!!”   徐风絮大喝一声,剑上光华无端大盛,照耀整个崖底,那是所有人都感受到对灵台修为彻底的压制,甚至竟生出要俯跪的冲动。   那几乎肉眼可见另外一个人完全无法抵抗这突如起来的灵气暴涨——   “徐郎!”   鲛人王母猛地大喝一声,预感到自己痴爱之人要遭遇无法抵抗的攻击,再也无法坚守自己的誓言,破洞而出,带起一阵藤蔓飞舞,带起一阵水起潮涨。   一时间波涛汹涌,海水从洞穴深处不断的涌现出来,不过片刻之间,已经弥漫到了脚下,甚至要淹没整个洞穴,而又朝着洞外不断的翻涌而出。   鲛人王族——且是鲛人王母的力量,本身也是不能轻忽的存在。 第52章   ◎你要做什么,又没和我说过◎   “传说之中悬春崖秘术传承上古神明, 神明对人族有天生的压制,称之为神明天威,无上威仪,竟然是真的?!”   云照初几番跳跃落在安全的区域, 一手按着墙壁, 压下心中的异常, 死死的盯着外面那混乱的战局, 在水光与碎草之中,却看不清任何一个人的身影。   白少微亦是一脸震惊, 传承至今的诸道修行,与其说是为了飞升成神,更多不过是为了突破自己,又或者为自身所在名门世家增添一分势力,所谓神魔,那是太久远, 可称之为神话的事情。   既然是神话, 怎可能成为现实。   但是,却是这样鲜明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如何不叫人感到意外呢。   白少微的视线游荡,却发现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无论是周弦青还是莫挽真,神色都太过于平静了。   周弦青仍在回想徐风絮的言语,那说出来的话, 与其讲是解释给徐若锦听,不若说是诛心之论。   诛的是所有人的心。   周弦青亦是明白为何徐若锦上一世对悬春崖下忌惮颇深, 若是上一世也如此, 他家中这般爱恨纠葛在这悬春崖下被完全揭露, 为此存在阴影也不为过,只是,他被逐出悬春崖,而徐风絮成为悬春崖的领导者,那岂不是说——徐若锦的父亲,要死在这里?!   周弦青蓦然眼前一亮,直直的看着洞外发生的一切,他下意识便要出去参战,但是走了几步却又停下,只因为那位鲛人王母挟裹水气铺天盖地而去,那藤蔓花草之上都浸润充足的水气,碎屑自空中簌簌落下,一只权杖横生手中,挡下了徐风絮的疯狂一击。   看起来,鲛人王母的实力,应该是在徐风絮之上,那——为何结果却是那样的结果呢,难道徐若锦的父亲没死,但是,这样岂不是更不通?   周弦青看着他们,一只手握着石壁,总觉得,也许自己忘记了什么,又或者,还有什么关键的线索并未出现。   翻滚的水流已然到了洞口,焦医师探出水面,看向朝洞外飞去的大王母,一脸的焦急。   “大王母!您快回来啊——怎可为区区人族,而耗费您的修为!”   只是他的话显然引不起鲛人王母的丝毫注意,只能引来这洞穴之中无关紧要的几个人的侧目。   潺潺水流声中,有人与他搭话;   “焦医师,还记得我和你说的交易吗?”   焦医师抬头,便看到了莫挽真飘忽的身影,他垂眸一笑,甚是好心情的说;   “不妨和你讲要与你做的交易说的更详细一点,我可以助你请这位王母回去,你只需要告诉我,借你灵台血的人在什么地方就行,是不是十分的划算?”   只需要回答一个问题,就能解决自己现在最苦恼的问题,岂止是划算,简直是送上门做慈善了。   焦药师不得不承认自己有心动,但是——世上真有送上门的好处么,况且,他不信眼前这个人,会是如此好心。   “你会这么好心,让我占便宜吗?”   “说出这样的话,是你觉得自己很了解我?”   莫挽真轻笑一声,又垂眼看向他,倒是耐心的解释了一句;   “不过,你说的也没错,我确实在让你占便宜,原因么,是因为我要问你的问题,是我师兄弟必要要知道的事情,我倒是无所谓用更简单的办法自你身上得知答案,不过我师兄光辉良善,我也只能用这样的方法,来帮师兄维护完美的印象啊。”   “你要做什么,又没和我说过。”   周弦青拉回思绪,看了莫挽真一眼,是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什么事情都要扯上自己;   “也不必拿我当借口行事,再说,你又能用什么办法来说服这位鲛人王母回转海中?”   “用来做交易的事情,说出来还怎么完成交易呢,不过——”   莫挽真,抬起头打量着周弦青的神色,而后恍然大悟一样笑道;   “师兄,你难道在怪我没提前和你商量么,我要做什么,当然是为了尽快完成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啊,师兄你将找春的事情交付给我,我当然要完成,你看,这不是已经近在眼前了么,师兄倘若对我不满意,那我以后每天睡觉前,起床后都和你讲我第二天要做什么,师兄满意吗?”   周弦青:……   他还真不知道,莫挽真挥对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话这么上心,而且对眼前的乱局充耳不闻,只关心自己的目的——某种程度上,或许要说一声佩服。   至于他说的后半句话,周弦青想也不想,立刻拒绝这种给自己找罪受的要求。   “免了,我不想英年早聋。”   莫挽真叹出一口气,颇为遗憾的说;   “师兄,你每次都要这样结束,真是不解风情啊。”   周弦青:……   周弦青甚至连反驳的话都懒得讲。   一旁,云照初贴了贴自己的表兄,有些戒备的悄声说;   “表哥,这人不会被夺舍了吧,怎么会有如此怨妇的形象,真叫人胆战心惊。”   白少微按了按他的肩膀,亦悄声说;   “也许这就是他们师兄弟之间独有的沟通方式,你我没必要了解,习惯就好。”   周弦青:……   有时也恨自己为什么能耳听八方,他心烦意乱,心中默念清静经,看着眼前的混战,只当完全没听到身后的议论。   莫挽真等不到周弦青的搭话,百无聊赖,又垂眸看向水中的焦医师,漫不经心的说;   “怎么,你考虑的如何?”   焦医师回过神来,却仍是戒备的看着眼前的人族剑客,他轻缓的摇头,说出自己的决定;   “你放弃吧,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答应过他,不会轻易泄露他的秘密。”   莫挽真轻哼一声,对他这样嘴硬的态度不以为意,漫不经心的说;   “没必要立刻拒绝,你看——外面他们一家人可正是好戏演的最激烈的时候,你修为太低,幻化不出双腿,也出不去洞穴,行动上无法做任何的事情,显然你的意见这位王母也不打算做任何的参考,在等待他们的家事解决之前,你可以用这段时间进行很从容的进行权衡。”   焦医师:……   虽然这是事实,然而这样说出来,却也太过于直白了,让他无法不产生些微的羞愧之情。   莫挽真并不打算逼迫他,不过,却也有提醒;   “这交易永久有效,只是我提醒你一句,你权衡的时间越长,你能得到的效果,会越加糟糕,倘若你要拖到最后一刻来和我做交易,我是无所谓,但是你——就不一定了。” 第53章   ◎我在想一件事情◎   焦医师抬起头看着莫挽真, 眼眸微微颤抖,纵然刚才莫挽真在周弦青面前表现的好像是求爱不得的落魄之人,然而他却完全不敢有丝毫的轻忽,甚至——或许以此来反过来嘲讽莫挽真, 竟然也不能做到, 或者准确一点, 是不敢这样做。   他心中摇摆不定,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莫挽真的话, 竟然让他已然有些后悔,只是总不能立刻便换了说辞,于是只能低下头去,沉默着,佯做思考的模样。   而莫挽真显然对做热情的推荐没什么兴趣,讲完这句话, 便不再看他一眼, 而是走到了周弦青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着眼前混乱的战局。   鲛人王母的实力或许在海水之中十分厉害, 然而在人间界,尤其是这遍布了本就为了限制她行动的花草藤蔓之中,能挡下徐风絮致命一击,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手中权杖顷刻化光而散,鲛人王母立刻转过身, 十分关心的看向身后的男人;   “徐郎,仲寅, 你可还好?”   徐风絮见她这迫不及待的关怀, 嗤之以鼻, 剑在手中挽了一道剑花,而后,才凉凉的说道;   “宁愿忍受被草木钻体的痛苦,也要维护他,真是好难得的深情——只是,您是不是要问一句,他要不要你的深情?!”   鲛人王母定神看向眼前之人,却看到一双带着厌倦且躲避她视线的目光,她心中生出不解与怨屈,回应她的却是毫不留情的伸手拨开她的身躯。   “我与你早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纠葛,今日死活,也和你无关。”   “徐郎——”   鲛人王母显然生出惊愕,只是徐仲寅——即是徐若锦的父亲并不愿和她再说一句话,便已经越过她去,直面徐风絮;   “你要杀我,是做好了被质疑的准备?”   徐风絮不以为意的嗤笑一声,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神色带着难以企及的嘲弄;   “需要做什么准备吗?徐若锦失足掉下山崖,作为父亲的你心切来救,结果却也不幸死在崖下,而由我继承位置,成为悬春崖的主人,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况且,无论我名义上的爹是原本悬春崖的领导者,又或者我实际上的父亲是悬春崖的继承者,今日我只不过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兄长——不,应该换我喊你一声小叔,你太高估你在悬春崖的地位,这十八年,你猜我已经将当年之事暗中散布了多少,你之亲信倘若只顾着为你哭灵也就罢了,那么你身后之名仍是为子而亡的伟大父亲,倘若他们有丝毫的质疑,那么整个悬春崖都将知晓你杀兄弃妻,才夺家业的事情。”   见他竟然如此流畅的讲出身后一系列的排布,徐仲寅心惊非常,他只知晓徐风絮肯定不是表面一样病弱无害,却也怎么想不到,他已经有这样深的心机。   他看向那围在一旁,杀意不掩的人,知晓今日自己杀关难过,却也忍不住问;   “你算计这一日,究竟算计了多久?”   “多久——”   徐风絮笑了一下,轻轻敲了两下佩剑,又仰头想了想,说;   “十八年才等来一个可以称之为完美的机会,够久了吗?”   徐仲寅:……   徐仲寅缓缓闭眼,又睁开来,那只是很短的时间,然而他却好像苍老了许多;   “你恨我,或许可算人之常情,我也无可辩驳,然而若锦自小与你一道长大,我虽从来不准,却自小他逆反心重,不知暗下为你辛苦多少,即使惹我生气,也不想你有半点难过!徐风絮!我只问你一句话,难道你竟然无情到了这样的地步,今日要连若锦也一起杀?!”   徐风絮:……   徐风絮顿了一顿,目光飘向徐若锦,后者目光呆滞,早已经大脑混乱一片,此刻他有机会说话,立刻便带着满腔的惊恐与震惊,不解,朝他喊道;   “小叔——我,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吧,这一切,一切……”   他看着徐风絮无动于衷的身姿与表情,看着他平静冷淡的目光,那自欺欺人的话再也说不下去,泪水无声的流出,他低声喃喃,不愿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徐风絮冷笑一声,移开了目光,说道;   “他做的事情,我从未有任何授意,与我何干,你可以闭嘴,若以为这样的话能动摇我心,让你逃过今日,那就大错特错了。”   徐风絮也不再和他多说废话,挥了挥手,身后跟来的侍从便已经扑了上来,他退居身后,看着眼前一家三口相依为命,互相遮掩,来与培养多年的侍从交战,忍不住又觉得好笑;   “真是感人的亲情时刻,死在一起,希望你们到了幽冥之地,也感谢我为你们能够感受到这天伦之乐,贡献一己之力啊。”   徐若锦心神大乱,直到现在他也不相信徐风絮竟然真的要杀自己,他完全凭借着本能去应对那些突如其来的人,却还是忍不住分出神去以眼神质问徐风絮,而徐仲寅要护着自己的儿子,自然不能拼尽全力,况且他又不愿与鲛人王母并肩作战,几次格挡她的回护,已然体力不支,至于鲛人王母——在这对她完全不理,甚至太过压制的地方,也是有心无力了。   眼看被围攻的三人渐落下风,情况不妙,一旁观战之人再无法静静旁观;   “不能眼睁睁的真看着他们死在眼前!”   白少微是心软慈善之人,徐氏恩怨虽然与他无关,只是他从来热血心肠,不可能看着有人在自己眼前生杀死战,立刻便化出剑来,冲了出去,云照初见状,也跟着飞身前去。   周弦青伸出手来,柳痕剑显形,只是剑还未出鞘,却先感到手腕一阵温热——那是有人伸手握了上来,他顺着那抬头望去,便对上了莫挽真含笑的双眸,又听见他贴心询问;   “师兄,你真的对徐若锦这样关心啊,竟然忍不住抽出剑来,难不成也是要准备加入进去,帮他的忙吗?”   周弦青与他对视着,眼中波光流转,余光看着那混乱的战局,又专注的看向眼前之人。   而后,周弦青缓缓的说;   “不,我在想一件事情,关于你的事情。”   莫挽真挑眉,神色有些意外;   “真是难得,我知道师兄果然很在意我,但是,师兄一向口是心非,我早已经习惯,怎么此刻突然又承认自己对我的关心呢,难道是见他们亲友相残,思而广之,觉得还是和我坦诚相待更好,这可真是让师弟我受宠若惊啊。” 第54章   ◎以为我在诈你?◎   “如果这也能称之为关心, 你真感到受宠若惊的话——”   周弦青抬起头看向他,神色已然一点点的变的严肃冷峻,手指紧紧的按着剑柄,随时便能抽出剑来,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 死死地盯着莫挽真, 神色之中, 竟然逼出一丝的绝望;   “那么,你告诉我, 你与徐风絮做了什么交易,你问我是否在意徐若锦,我也想问徐风絮究竟答应了你什么,才让你能为他做事,来完成他的计划?”   莫挽真眨了眨眼,仍然带着浅薄的笑意, 问;   “师兄, 你怎么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周弦青声音有些上扬,甚至带着逼迫了;   “你说为什么我会问出来这样的问题, 你真要我把一切猜测全都说出来,而后让你成为白,云两家的仇敌?!”   ——   周弦青已经完全反应过来,他错了,大错特错!   他只以为莫挽真只是单纯看徐若锦不顺眼, 才在之前故意在他面前提起来悬春崖,给徐若锦暗示, 让他以为悬春崖下会有治疗徐若锦之病症的药草, 而后引诱他去做危险的事情。   他本以为这是莫挽真的无意而为, 然而事实上——这原本就是徐风絮报仇夺权计划之中的一环。   或者说,是最关键的第一步。   徐若锦关怀徐若锦之事众人皆知,而他听说悬春崖下或许有可以治愈徐风絮的神药,所以生出非去不可的念头,也很合理,接下来找人破阵,下崖之事变得顺理成章,得知自己唯一的儿子竟然跳下必死无疑的悬崖,徐族长亲自跳崖寻找,也是父子情深,本该如此,至于父子双双殒命,那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跳下悬春崖,本就是生还者少的事情。   在旁人来看,这是毫无任何破绽的计划,即是参与了全场,若非徐风絮将他的计划和盘托出,也只会觉得徐氏父子死去,这是一场令人为之遗憾的意外,甚至完全不会觉得这里面,真的存在什么安排好的计划。   周弦青想通一切的时候,自心底生出无边的寒意,因为他也是这计划之中,在无声息之间被利用的一环。   不仅仅是他,白少微,云照初,都是被牵扯进来的一员。   而莫挽真——他开启了第一步,若说他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周弦青绝不相信,若过后白少微与云照初回过神来,也必然会立刻便想明白这一点。   莫挽真道;   “师兄,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倘若我承认这和我有关,师兄是不是要生我的气?”   听到他的回答——这是默认,周弦青心却沉了下去,就连声音也变得低缓;   “你已经承认了。”   莫挽真轻轻一笑,如风吹流云,雪融山巅;   “师兄,你真是可爱,总是在我面前故作装傻,这时候却又表现你的机敏,是为了徐若锦?”   周弦青心生烦躁,为他总是喜欢顾左右而言他,和徐若锦半分关系也没有,做什么总是提起来他?   “是想不通你为什么会为旁人做事。”   莫挽真想了想,随口说;   “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徐风絮以为抓住我的把柄,以此来威胁的态度,有些趣味吧。”   周弦青有些戒备的问;   “你有什么把柄,来让他抓住?”   他可不信有谁能拿捏得到莫挽真,至于被抓住把柄威胁,更是无稽之谈了。   莫挽真微微一笑,甚是神采动人;   “自然是我的秘密咯,师兄,无视悬春崖的规矩,自由进出悬春崖,算不算一种把柄呢?”   ——   月黑风高,适宜杀人,放火,以及密谋。   “没有帖子也能出入悬春崖的人很少,或者准确一点说,我只见过你一个。”   那是周弦青找借口与莫挽真分隔两路的时候,莫挽真接到了蔷薇的一封信件,所以出去悬春崖一趟,等他再次进入时,便看到了徐风絮已经在自己回去客栈的必经之路上等候多时。   莫挽真停下脚步,看着他手中提剑,忍不住笑道;   “你要和我比剑么?”   而后又说;   “悬春崖不是什么很大的地方,你我比剑,必然要吵醒师兄,那却不好了。”   他这样说着,是真心无意与徐风絮说什么话,只是,在他就要离开的时候,徐风絮看着他的背影,开口说;   “比剑吵醒你的师兄,又或者让你的师兄知晓你身上有魔气的存在,究竟是哪一项更能让他生气呢?”   莫挽真停下脚步,侧目望去,行为动作仍然惬意,然而却有寒风戾气,无边而起,折扇在手中敲打,发出清脆而挑动心弦的声音。   徐风絮观察着他的神色,继续道;   “以为我在诈你?悬春崖是上古秘境,你有自信无视上古神明所设下的封印之阵,来自由出入悬春崖,我以为你应该做好会被人发现你身负神魔之气的准备,神力能使你在人间界备受推崇,魔力却要你人间界万劫不复,周弦青出身名门,想必若知晓这件事,必然要与你为敌。”   神明所设下的阵法,自然只有神魔之力才能无视。   莫挽真道;   “你修行了悬春崖传承神明的秘法。”   徐风絮不置可否,答案却已经十分明显,同样的,在没有显露征兆的时候,也唯有神明之力才能感受到那微妙的神魔之力——毕竟,神魔同源啊。   手中折扇展开又合上,那肃杀气息散落一空,复又做清风明月的松快。   莫挽真摇了摇头,是对徐风絮竟然主动送上门感到了无奈啊;   “今时今日,我其实对你们悬春崖毫无任何兴趣,不过,你既然这么说了,想要我替你做什么?”   徐风絮也不多说什么废话;   “七月初七日,用你的力量开悬春崖下的迷阵,只需要做这一件事情就足够了——莫少爷盛名在外,无所不通,不过开一个迷阵,想必对你而言,十分的简单。”   莫挽真沉默片刻,而后轻轻一笑,说;   “你很有趣,配合你,对我来说无甚所谓,只是,真希望你此刻自信的心情,能持续到你计划完成的最后一刻。”   徐风絮与他对视,不知为何,这本该是他主导的计划,却感觉到了竟然被莫挽真拿捏的错觉——或许,并不是错觉。   在得知云照初来到了悬春崖的时候,徐风絮便感觉到了不妙,他已然明白是莫挽真要将开阵的时间提前了,只是,他也无法去质问,只能做出选择,究竟是趁着这个机会将自己的计划提前,还是——等下一个完美的时间。   只是他不去找莫挽真,后者却主动来找上门了。 第55章   ◎纠结,也是一种选择◎   莫挽真进入庭院的时候是十分的轻松愉快, 甚至颇为亲切的与徐风絮说;   “我们这也算是同盟好友,既然已经狼狈为奸,表现一下你我之间的同僚爱嘛,何必见我进来, 是这样的表情呢, 话说, 我可是最良心的合作人了, 不但替你开阵,还顺便替你将徐若锦引诱进来, 为你的复仇之路——别误会,我只是听说了一些关于你们徐氏的小道传闻,真是比戏文中说的还要丰富多彩啊。”   徐风絮:……   徐风絮转身,只觉得他说的话十分刺耳,冷淡的说;   “我并没请你多事,更何况, 我们约定的时间, 是七月初七,而不是现在。”   莫挽真便道;   “我确实没动手啊, 你只是说七月初七要我来破阵,又没讲不能这几日其他人不能破阵,当然,如果你需要,七月初七, 我再来一次,也无甚所谓。”   云照初倘若真的破阵, 一切都将大白于天下, 说什么七月初七, 自然也没任何的意义了。   徐风絮心中自然无比气恼,却也只能提前实行自己的计划,好在,他的计划已经埋在心中许多年,唯一一点不能确定的缺陷,是——   “你执意要等七月初七——是因为你的功力到七月初七才能到最圆满的境界?”   莫挽真的问题,得到的是沉默,不等他回答,莫挽真又自顾自的说道;   “如果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不如你先回答我另外一个问题。”   莫挽真专注的看着他,瞳色深如幽泉,然而叫人感受到的并非是情深如许,而是寒冷冰凉;   “为你而死的人,是你想要他死的人,你此刻心中所想,究竟是高兴,还是痛苦?”   徐风絮心中一颤,为莫挽真的眼神,也为……他所说的话。   徐若锦是必须要利用的一环,至于生死——   徐风絮定神看向莫挽真,觉得自己好像看着幽深的冰潭——其中只有无尽的漆黑。   徐风絮动了动眼睛,避开了莫挽真的视线,不答反问;   “莫挽真,如此问,我也想问你,你的师兄,知道你来和我见面,来谋算无辜之人的生死吗?”   莫挽真笑了一下,说;   “不知道,但是可以猜到,没区别。师兄知我信我,我亦知师兄,信师兄,但是你与徐若锦之间,他信任你,却完全不知道,你心中只将他做布局的棋子啊,这样的人,活着的意义只是被人利用,真是可悲啊,不过话说回来,其实你现在完全可以抽身,如此他不会死,但是你的谋算,将全盘落空。”   徐风絮:……   徐风絮的目光充满质疑,他却是全然不信周弦青真的如莫挽真所说这般和他心意相通,不过寥寥数面,他已然判定周弦青与莫挽真绝对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这样的两个人竟然能成为师兄弟,而且还相伴游行,不得不说,也很让徐风絮好奇他们怎么走到一起的。   只是,他没那么多的精力和时间去试探旁人的事宜,至少现在没有。   莫挽真说的没错,他也没有其他的选择,必须立刻动。   尽管此刻不是最好的时机,然而若错过,却是再没更好的时候了。   徐风絮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后悔了,莫挽真是危险的人,比他相信之中更加危险。   在徐风絮沉默的时候,莫挽真又慢悠悠的来问他的心;   “在纠结?纠结,也是一种选择,最坏的选择。”   徐风絮定下心神,哼了一声,道;   “当然纠结,纠结如何杀你。”   “因为我讲了实话?还是因为我知晓你的计划,为免身败名裂,所以要杀人灭口?”   徐风絮道;   “因为你让我感到了不悦,真以为我不敢对你怎样。”   莫挽真轻轻一笑,对这样的威胁完全不在意;   “对付我之前,不如想好你是真的要杀徐若锦,还是留下他——不过,你最好还是做好失败的准备,我师兄一向有些护短,虽然不知为何师兄对他青眼相待,但是我师兄他若真的参与进来,你不一定能对付的了。”   徐风絮淡声说道;   “这里是悬春崖,不是流光宗。”   “有区别么?”   莫挽真弯了弯眼睛,很是趣味的说;   “虽然我对你们悬春崖没什么兴趣,你大概也是以为如此才异想天开,竟然找我助你——然而倘若我师兄真的善心大发,你可以猜猜看,我是否会出手偏帮啊。”   莫挽真带着笑意。   春日融融暖风,却只叫人感觉到了无边无际的寒气。   ——   心中是震惊,愤怒,又或者……是失落呢。   周弦青与莫挽真沉默的对视之中,已然明白自己的猜测全然正确,他再无话可说,便扭过头去,要走出山洞,莫挽真看着他,轻声道;   “师兄,你难道真要参与到这种不值得在意的事情去么,你我来此的目的是为了寻找春,如今既然有了线索,自当找寻下去,何必多管闲事?”   “在你眼中,什么事情,又值得在意,不算多管闲事呢?”   周弦青欲走不动,低头看着莫挽真仍然握着自己的手腕,而后猛地甩开他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指,利剑出鞘,周弦青看了一眼莫挽真,道;   “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看着徐若锦被杀害,莫挽真,这不是多管闲事,是人性使然,而我在你身上——”   他要说,而我在你身上,看不到这最基本的人性,然而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下去。   周弦青到底也只是看了他一眼,而后便飞身出去。   眼前混战却也陷入僵持之中,白少微与云照初的参与,其初衷与周弦青一样,本也不过是不想看到有人死在这里,若论全力以赴,倒也没有到如此的地步。   周弦青的加入,倒是让战局倾斜了,只是周弦青的目的是救出徐若锦而已,徐氏以往恩怨他没什么兴趣参与了解,也无法去分辨究竟谁的错误更加深厚,却也能肯定一点,那便是徐若锦是全然的无辜。   周弦青与白少微又有不同,后者是博爱世人,周弦青做不到,他有护短之心,无法去平衡所有人的生死,怀揣世间和平的梦想;   周弦青将徐若锦一把从战局中扯出几十丈远外,便不再管混乱的战局,只是徐若锦又要冲进去,他却无法看着自己的父母受困,周弦青只能一把拉住了他,而后说道。   “徐若锦,你在这里等着,我去——”   “爹——”   徐若锦忽然崩溃大喊,周弦青回头看去,便见徐风絮的剑刺穿了徐仲寅的身躯。   作者有话说:   例行的……明天大概不更,不必等 第56章   ◎我已经做了这样的事情……多说无益◎   那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在周弦青说话的时候, 战况急转直变。   那或许该说是周弦青伸手拉走徐若锦同时,本是站在一旁观战的徐风絮却忽然发难,他是以十分功力倾轧而去,目标却是云照初——   云照初布阵虽强, 剑法或近身之战却不怎么样, 况且, 谁都想不到徐风絮竟然朝他攻来, 眼看他要毙命徐风絮剑下,一旁的白少微只能脱身而去, 要拉开云照初,只是当他对上徐风絮视线的时候,便知晓自己上当了。   无穷尽的剑光含着无上威仪披挂而下,真正的目标是徐若锦的父亲。   徐风絮带来的侍从迅速散开,没有徐若锦的阻隔,也不必担心周弦青的加入, 白少微与云照初避战, 再无任何阻挡,徐风絮一剑落下, 鲛人王母本要阻挡,却被徐仲寅一把拉开,下一刻他便感到了一阵灭顶的疼痛,那是剑只径直穿透了他的身躯!   “爹——”   徐若锦撕心裂肺的叫喊,眼睁睁看着徐风絮竟然真的一剑刺穿了父亲的身躯, 让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悲愤之力,挣脱了周弦青的束缚, 连滚带爬的到了徐仲寅的身边, 只是任凭他怎样呼喊, 也得不到任何的回应了。   徐若锦猛地回头,看向徐风絮;   “徐风絮,你——你!!”   他话未说出口,便拿起剑便朝着徐风絮砍了过去。   他只有满腔愤怒,然而他的心已乱,剑已乱,毫无章法的乱招,纵然徐风絮已经是强弩之末,对付他,也不成问题,众人旁观他们的相杀,就算是周弦青也有迟疑,竟然找不出自己要参与进去的理由。   一旁,徐仲寅看着徐若锦发疯的乱砍一通,且又一声声的去质问徐风絮为什么……心中却意外地,只感到了数不尽的荒唐。   他又看着鲛人王母,在她想要靠近的时候,又一把推开,那是完全的疏远;   “徐郎?”   鲛人王母不解的看着他,想要上前,却又不敢上前,徐仲寅看着她,说道;   “瑶姬,我愿意原谅你第一次的不忠,却无法忍受你第二次的背叛。”   鲛人王母摇头,连忙说道;   “我已经知道我的错了。”   徐仲寅却只是最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凄凉一笑,是全然没有任何信任的意思。   “你不是真的认错,只是想等我悔过罢了,或许当初,我不该出悬春崖去海域,你也不该出海域,先人说的不错,无论悬春崖还是鲛人族,都不该与外界接触,不然,获得的,只有无尽的痛苦。”   而后他仰天长叹,眼中留下血泪,哈哈大笑道;   “空恨十八年,心中怨不休  断发绝情缘,来世莫逢头啊!”   说完,他一把剑斩断了自己的发丝,而后心胸之中一簇血花迎天散出,化作漫天血雾,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再无任何声息。   “徐郎!!”   鲛人王母瞬间慌神,风一阵扑了过去,堪堪先他一步趴在地上,落在她的怀着,只觉得沉沉一撞,好像将她的肺腑都撞的碎裂。   然而血已经流尽,气已经断绝,生念已经消散,如何能死而复生,睁眼再看她一目?   “爹?!”   徐若锦听到身后那凄厉的声音,神思瞬间回笼,回过头的时候,只看到父亲倒下的身影,他看着那血花弥漫,只感觉到心痛如绞。   并非是感同身受,而是——徐若锦低下头去,一只剑已经穿进自己的心胸,血涌动出来,悄无声息的流下。   那支剑,在他的注视下,却是飞快的抽出,徐若锦抬起头,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看着徐风絮。   “若锦——”   周弦青连忙飞奔而去,伸手飞快的要点穴止血,然而血流不尽,他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一些事情。   ——   “我用的是传承上古神明的秘术,他的血止不住,流不尽。”   徐风絮的声音传来,周弦青回头,不可置信的看向他,他原以为莫挽真已经是世上最无情之人,但是,徐风絮却更加的无情了,莫挽真对莫氏不屑一顾,尚且可以勉强理解——毕竟,莫氏对他这样一个半路认回去的私生子本也不好,但是,徐若锦——   “你恨若锦的父亲,以命偿命,或可理解,对徐若锦,你怎么能下得了手?!”   徐风絮与他对视一眼,便倦怠的扔掉了手中的剑——他本来,也握不住剑了。   “我已经做了这样的事情……多说无益,你们与悬春崖无关,尽早离去吧。”   “你——”   莫挽真握紧手中剑只,是有出剑的冲动,只是很快,他发现有更危险的事情正在发生。   那是脚下开始浸出水流。   又有凄凉悲伤,且充满引诱的哼唱声音慢慢的响彻整个崖底。   鲛人王母抱着徐仲寅的尸体,坐在那将她团团围住的藤蔓花草之中,不断的哼唱着,而或许山崖之上的人还为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而感到惊讶,山崖之下的人却心中生出了警戒了,只因不知何处而来的海水,已经蔓延到了脚下。   无穷尽的灵气从鲛人王母的身上一层层的荡开,吹拂无数草木断茎折根,带起层叠不断翻涌的水流。   “大王母将通往海里的封印打开了!”   沉默许久的焦药师忽然激动的大喊了起来,让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便见身后那洞穴之中果然已经开始源源不断的涌入无数的水流,那属于海水的气息充斥整个空间,并且越发浓郁起来。   周弦青与莫挽真的视线遥遥相对,无声息间,都已经明白事情到了最糟糕的地步。   这岂止是封印打开,怕不是……要让海水倒灌,淹没整个悬崖了。   焦药师并没想的这么多,他想要游荡到鲛人王母身边,请她回去,然而还没靠近,便感觉到了一阵巨大的力量压制,让他立刻弹了回去。   鲛人王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不允许任何人的打扰,更何况是势力微薄的鲛人族。   水流一层层的上涌,那本是为克制水流的藤蔓花草发疯的想要制衡,结果却是水愈多,草愈盛,短短数息,水流已然上涨尺深。   莫挽真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她要淹了整个悬春崖,只是她自己也会气尽而亡,这是真正的殉情啊。”   焦药师这是彻底的焦急起来,即是莫挽真不说,他也明白眼前这事情发展的不妙,这本来就不是南海,隔空调水,千里之地,就算是神明,做这种事情也要考量再三,更何况只是鲛人王母。   莫挽真看着他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的样子,还有心情调侃,甚至说安慰,虽然他的安慰,通常也没什么人能感到被安慰的效果罢了;   “你做什么这样急切,海水应该让你感到亲切,应该高兴啊,只是殉情嘛,也没必要拉着其他人下水,你看我的好师兄,竟然还怀抱着别的人,是真的一点点也没考虑我的感受啊。” 第57章   ◎难道我要看他去死?◎   莫挽真起步想要往周弦青的方向走去, 便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声音;   “借给我修为的人被软禁在我族王宫之中,他四肢断绝……连王宫都出不去的。”   莫挽真停下脚步,只是微微侧身,便听焦药师接着说;   “我已经将他的情况都告诉你, 你——还能让王母大人……跟我回去海域吗?”   莫挽真看向沉浸在自己世界之中的鲛人王母, 冷淡的回答道;   “她要死了。”   焦药师面色一片惨白, 眼中透出绝望, 就连声音也控制不住的拔高;   “你办不到?!”   莫挽真低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或者说什么情绪也没有, 只是平静的去叙述一件已成现实的事情。   “着急么,还是绝望的恼怒呢,如果你早一点讲出这样的话,或许任何人都不会死,这位鲛人王母的修为,也不会消耗的如今巨大。”   焦药师:……   他怔怔的看向莫挽真, 想反驳, 既想不到反驳的话,也没听他反驳的人。   因为莫挽真已经动了起来, 然而,走前还是留了一句话给他;   “不过,你既然选择了交易,我说过的话,自然会作数。”   焦药师看着莫挽真踏水之上, 几次起落,便到了周弦青的身边, 垂眸看着他仍然在关心着已经陷入昏迷之中的徐若锦, 开口说道;   “伤口血流不止, 是因为上面附着的神力法术,悬春崖秘境秘术传承上古神明,而人族之修为传承至今,甚至连飞升都是奢望,何谈去化解神力的侵蚀,就算是人间界最好的止血之药,也不过是封的了伤口一时,过不了多久便会被神力消融殆尽,师兄,难不成你想救他?”   “难道我要看他去死?”   周弦青仍担忧的看着怀中的徐若锦,他此刻已经将徐若锦迁移到了一处高处的石头上,然而海水上涨太快,不多时便会完全淹没这里,倘若他们能在海水之上跑出这悬崖,也不是不行,只是如果带上一个徐若锦……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了。   而在另外一边,又听见云照初朝着这边喊道;   “我可以设迁移之阵,送我们出去,但是传阵出去会到什么地方,就不知道了。”   “带出去也没用,只是换个地方死去而已,人间界不会有药物能化解神力,除非——”   莫挽真单膝蹲了下去,以只有他二人才能听得清楚的声音,在周弦青耳边轻声说道;   “拿到——生魂鲛骨珠。”   生魂鲛骨珠——   周弦青心中一惊,立刻抬头看向了莫挽真,质问的话几乎想要脱口而出:难道你也是重生而来——   不然,莫挽真怎么会突然提起来这个东西,他怎么知道这可以来救徐若锦 ?!   上一世,也是有人说,世上只有生魂鲛骨珠能救徐若锦的命。   那是在他为莫挽真完成第二件事情,在山峰之上种花的时候,有人找了过来,为他送了一封信——那是徐若锦转述而来,徐若锦已经支撑不下去,他在人世间除却周弦青再无其他可以交托的人,所以,希望周弦青可以为他报仇。   周弦青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人死掉,当他下山找到徐若锦的时候,看到的是血流成河,看到的是形容槁枯,看到的是弥留之际,回天乏术。   看护他的人告诉了周弦青,传说中的生魂鲛骨珠显世,应该可以救徐若锦,然而这话说来不过是奢望,生魂鲛骨珠……在莫挽真手中,世人甚至找寻不到他的踪迹,何谈从他身上拿到生魂鲛骨珠呢。   徐若锦也知道这是不可能会实现的事情,所以,一开始就没想这件事情,才会将报仇的希望,拜托给周弦青。   那时,周弦青面临最痛苦的抉择,是自欺欺人的将生魂鲛骨珠带回去安抚师叔,还是用来救活人。   周弦青在院子里枯坐一夜,最终决定去劝慰徐若锦,告诉他生魂鲛骨珠必然会为他寻来,万不可放弃生念。   他回去山上的时候,夜露未散,而昨夜还是含苞待放的花蕊,在渐渐升高浓烈的朝霞之中,却开的无比绚烂。   莫挽真站在花丛之中,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步步从杂乱无章的林中穿行而来,眼中是让周弦青感到陌生的冷淡。   “第二件事情,你已经完成,第三件事情——”   彼时,周弦青心中还松了一口气,他是以为自己在莫挽真心中终究有所不同,所以能见到莫挽真是这样的轻易,完成两件事情也是这样的轻易,然而当他以为第三件事情也是信手拈来的轻易时,莫挽真却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寒潭冷窟;   “第三件事情,我要你自废修为……”   ……   昔日言行如昨日之境,鲜艳如新,而最重要的是,上一世这时,生魂鲛骨珠甚至并不存在,这一世固然前有云生结海楼楼主提前透露消息,但,竟然能第一时间就想到这件东西来治徐若锦……   他不能不去怀疑,眼前的莫挽真,是否也如他一样,是重生而来的莫挽真。   周弦青闭上眼睛,心中慌乱,若秋风吹枯草。   问,还是不问……若不问,他心中难安,若问,答案是否,他也放心不下,若答案如他所想,莫挽真也是重生而来,他却也觉得不信,莫挽真活得好好的,怎么能重生,怎可能会对自己这样纠缠不清,且态度低微,而若果真如此,他又要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莫挽真呢。   周弦青想不到答案,他唯独对这件事情,产生逃避的心思。   或许,无论如何,此刻并不是他能坦然面对前世莫挽真的时候,无论真假,他——当做不存在,自欺欺人一次吧,反正也没有其他人知道……   掩去眼中所有的情绪,周弦青再次睁开眼睛,看向莫挽真的模样已然冷淡下来。   莫挽真歪了歪头,笑道;   “师兄为何用这样的神色看着我——因为我说了一个现在肯定拿不到的东西吗,其实,看他的情况,也用不着生魂鲛骨珠,虽然伤口之上是人间界之药无法化解的法力,但是徐风絮强弩之末,附加的神力本也没有那么厉害,大概过个一二十年,就会自己消散完全了,不过,若真要现在就找到能让他伤口愈合的办法,也不是没有,生魂鲛骨珠,鲛骨鲛骨,鲛人族不是遍地都是这样的东西么。”   周弦青低头看着徐若锦身上又开始朝外渗血的伤口,心中无比纠结,究竟如何要救徐若锦,不让他落入上一世的惨状之中。 第58章   ◎何必自欺欺人呢◎   诚如莫挽真所言, 确实用不上生魂鲛骨珠——因为徐若锦受伤远不如上一世的严重,目前仍算皮肉之伤,只是若不能化解伤口附加的法力,那后果却也是不堪设想了。   毕竟, 谁能流血一二十年不止呢。   周弦青看向沉浸悲痛之中, 完全隔绝外界的鲛人王母, 心中已经做出了决定。   他小心翼翼的将徐若锦放下, 而后一跃而下,踏水而行, 到鲛人王母面前,隔在数步之外,站立一只藤蔓之上,看着鲛人王母开口说道;   “王母大人,若锦身上的伤口,是同样由那附着神力的剑只伤到, 只是徐风絮强弩之末, 才能让若锦不至于失去性命,但是, 若要化解这样的伤口,需借传承上古血脉的鲛人骨血一用,您可否带若锦回去海域鲛人族?”   然而,却并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甚至连一丝的反应也没有, 周弦青眉心微蹙,虽然这样的反应也在他意料之外, 然而——真正发生, 心中却仍有一丝的遗憾。   莫挽真随着他的身姿而来, 轻飘飘的落在周弦青的身侧,顺着周弦青的目光看向那只是垂头看着自己怀中之人,沉寂在自己的世界之中的鲛人王母,摇头叹道;   “师兄,你看她完全听不到你的声音,何必多费口舌呢,难道还期望她真的会在意徐若锦,带他回去鲛人聚集的地方么,鲛人,也是鱼嘛,鱼向来是多子多孙 ,怎可能会在意一颗小小鱼子的生死。师兄,倒不如你现在给徐若锦一剑,帮他早死早超生,说不定还能追上他已入幽冥的父亲,一同投胎转世,来世或许能做亲生兄弟啊。”   周弦青:……   周弦青呼吸起又落,抬头与莫挽真对视了一眼,压下心中的恼怒,接着莫挽真的话说;   “人活一世绵延后代,难道是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跟着自己死去么,徐族长再怎么遗恨王母大人,却也是因为太过深爱,才会在恨意生出的时候更为决绝,然而爱意却并未停止,不然,如何会对若锦视若珍宝,纵然对徐风絮不屑一顾,不让若锦靠近,然而若锦违逆他的意思,却也不会真的有什么责罚,徐族长他——若真知晓他与王母大人的唯一儿子死去,岂不是痛彻心扉?”   莫挽真敲了敲手中的折扇,无奈的叹道;   “那也没有办法,人间界又没能消融神力的药物,此刻不能痛快的死去,也不过是痛苦的活着而已,鲛人王族身负神龙血脉,若能用来治愈徐若锦身上的伤口,是再好不过,不过,且不说纯正的王族血脉难寻,单单要进入海域,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得到事情,师兄,我看还是趁早找个风水宝地,把人埋了吧。”   周弦青冷冷道;   “你说的倒是轻易,人还没死,你倒是想着埋了。”   莫挽真便说;   “没关系,虽然没死,可以帮他先走一步,我一向乐于助人啊。”   说着,莫挽真便转身去,他身上修为调动,灵气流转,那竟然是真的要去将徐若锦杀掉,然而不等他走出两三步,眼前便突兀飞出一道水柱如白练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悲伤缥缈的声音停了下来,上涨的海水也不再蔓延,甚至有消退的征兆,一时间整个天地都好像变得安静下来了。   莫挽真停下脚步,露出一道意料之中的微笑。   他转过身去,对上周弦青的视线,笑容更为灿烂,又朝他颇为自得的眨了眨眼,周弦青恍如不见,便移开了视线,再次看向了鲛人王母。   鲛人王母的视线仍然停留在怀中尸体之上,却又开口说话,似乎是完全无关的问题;   “知道为什么鲛人族要远离人间界么?”   周弦青道;   “人在人间界,妖在妖界,天地六界,从来都是互不侵扰,鲛人若不自以为人,便是自以为是妖,自然是和人间界产生分歧了。”   鲛人王母的眼睛缓缓抬起,最终落在周弦青的身上,却浮现了一层不屑;   “你二人做戏如此熟练,此刻何必装傻,人间界以鲛人族骨血皮肉,制长明之灯,愈伤之药,长生之丹,评比鲛人为天下稀有的珍宝,似乎是极高的赞誉,却从未想过,对于鲛人族来说,这不过是掩盖华丽赞词之下的血腥杀戮。”   周弦青:……   这却也是无法反驳的话了,他无意去反驳鲛人王母的言语,但是,今日却也必须要让鲛人王母带徐若锦回去,他正要开口说话,却被莫挽真捏了捏指尖,周弦青看去,后者朝他微微垂眸,示意他不必开口。   随后,便听见莫挽真接着鲛人王族的话说道;   “但是你却爱上了人族,十八年空等一个明知不会来的机会,明知该是敌对关系的情人,此刻再说这样好像无情的话,说吾等装傻充愣,王母大人不也是自欺欺人么?”   鲛人王母并没有接话,只是在沉默之后,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而后却是朝着那洞穴的方向开口说话;   “贝奴,你去将我与徐郎的儿子抱下来,随我一起回去海域。”   这句话,是对焦医师说的。   “啊,大王母,可是——”   焦医师先是感到惊喜,而后却又明显带有顾虑——人族不受鲛人族的待见,不是特例,而是刻在心中的排斥,只是不等他质疑与拒绝的话说出来,便被莫挽真中途截下,后者少有的露出惊讶的表情,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说;   “你不要告诉我,你愚蠢到了这种地步,甚至分不清为何王母要回去的原因吧。”   焦医师:……   焦医师仍然张着嘴,听到莫挽真这样的话,忽而感觉脸庞好像火烧一样。   他……当然明白,大王母是被他们的话说动,要救徐若锦,所以才打算回去,只是要带一个人族回去,而且还要鲛人王族的骨血去救一个人族……这让焦医师从心中生出抗拒。   只是,显然他的意见并不重要,也不会有人听。   莫挽真又不无感慨的说;   “师兄,我真是太受委屈,勉强来说服自己和他做这样的亏本交易,让我受损的不是利益,而是寿命啊。”   周弦青翻了一个白眼,受不了的讲;   “你真以为谁都能和你一样可以为达目的摒弃其他所有的念头,那若要你去照料如白纸一样万物不通的婴孩,岂不是会立刻死去?”   莫挽真便十分欣慰的说;   “这倒是不用担心,我不会接触到这种生物的存在,师兄做这种比喻,不会真能想象我抱一个孩子吧,师兄,你想象力真是好丰富。”   周弦青:……   周弦青面无表情的说;   “你想多了。”   不得不承认,那果然是十分惊悚的场景。 第59章   ◎你身上有魔气?看不出来啊◎   鲛人王母显然不想听眼前这两个一唱一和的人族在自己眼前插科打诨, 只是垂眸看向焦医师,问;   “你要说——可是,可是什么?”   焦医师:……   焦医师连忙摇头,示意自己没有任何的疑问, 并且十分主动的游向了徐若锦, 而后将已经被裹上了一层薄水膜的他整个怀抱起来, 沉入了水中, 不再提一句质疑的话。   焦医师其实心中仍然并不情愿让人族进入鲛人的领地,然而若比得上能让大王母回去, 这也算不上什么了。   莫挽真讲话固然不留情,然而他说得也没错,如果自己这种时候还究竟要不要让徐若锦去海域,那就太愚蠢了。   鲛人王母并没有与周弦青他们过多交谈的意思,随后,便也抱着徐仲寅的尸体, 朝着洞穴游走, 海水簇拥着尽数回缩那洞穴之中,片刻之后, 满地花草倒伏在地,惨淡非常。   周弦青几人站在原地未动,固然他要找的人在海域之中,却不能此刻和鲛人王母一道穿越秘境,直接到达, 一则,鲛人王母显然没有为他们带路的意思, 二来, 要在鲛人族聚集的地方行走, 总也要做些准备,至少避水珠不可避免,显然,他们并没有带。   在他们看向那洞穴的时候,又听见身后的动静,回头看去,那是一个人飞快的跑了过来,停在了莫挽真的面前,略微缓气之后,便说;   “主人说有一件事情忘记说——”   周弦青立刻抬头看向莫挽真——他下意识,觉得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莫挽真手指在折扇上来回点了两下,轻笑道;   “主人?你是徐风絮的人,怎么,他让你来看几个人死在这里了?”   ……   那侍从顿了顿,有些担忧的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几个人,心中有些忐忑,因为他要说的话很有可能引起眼前之人的恼羞成怒,但是接下了命令,却也只能照做。   “主人说,他感受到了这位莫公子身上有些不同寻常的气息,但是怕这位莫公子讳疾忌医,因此特地让我前来告知周道君,主人以为,觉得道君可以带您的师弟前去佛门拔除这股气息。”   那侍从说完这句话之后,便立刻闭嘴,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攻击的准备,然而等待他的只有无尽的沉寂,他悄悄地抬起头看去,却见眼前几人神色交织,似乎并没有问罪与他的准备,于是立刻说:   “主人还说,盛典也已经结束,诸位还请快快离开悬春崖,主人要我说的话已经说完,先告辞了。”   说完之后,那侍从便立刻飞快的退去,生怕被人追杀。   看着他手脚麻利的攀岩走壁,莫挽真若有所思的说;   “如果我现在出手斩断他正攀爬的藤蔓,他会跌下来摔死么。”   “不如你先回答一个问题。”   周弦青冷冷的说;   “什么不同寻常的气息,需要特地提起来去佛门拔除。”   莫挽真看向周弦青,笑了一下,说道;   “师兄觉得呢?唉,我倒是小瞧了徐风絮,我也算帮他一次,却要来坑害我,挑拨你我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心思恶毒啊。”   周弦青哼笑一声,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这种话,你还真能脸不红气不喘的说出来。”   莫挽真「嗯」了一声,果然是十分得心平气和,淡定坦然;   “不然?难道要我因为这样没头没尾的两句话,上蹿下跳,恼羞成怒?师兄,想看我出糗可以直接讲,没必要这样委婉,虽然你讲,我也不会满足你这样的恶趣味就是了。”   周弦青:……   他一句话没说,还真会顺杆爬,而且是跨杆爬,一个人把话都说完了。   他们交谈的时候,白少微与云照初也看了过来,神色各异,却免不了震惊,只是觉得这件事情说起来太过于荒谬了。   必须由佛门弟子拔除的气息——那只有魔气了。   佛门本就是天道为压制魔道而化生的存在,若是得道高僧,甚至不需要多看一眼,只路过也能察觉到掩藏起来的魔气。   然而,魔界……那是存在书籍戏本里的世界,都道是天道为维系平衡之道,开辟天地六界,互不贯通,人间界偶尔会传出妖物的故事,魔族却是上百年没有见过,滞留人间界的魔种若被发觉,必然是赶尽杀绝,怎可能突然之间,便说莫挽真沾染魔气。   云照初赶到了他们身边,将莫挽真上下打量了一通,感到不可思议的说;   “你身上有魔气?看不出来啊。”   固然魔族是人人可恨,然而对于如云照初这般从未见过真正魔族的人来说,乍然听闻魔气的出现,且是自己也算认识的人身上,感受到的也不是愤恨或惧怕,而是惊讶于好奇了。   莫挽真只是虚虚的看了他一眼,不以为意的说道;   “云少主,连剑气都无法分辨的你,还是不要为难自己分辨六界之气了。”   “你不要造谣啊。”   云照初立刻警觉的纠正莫挽真对他的污蔑;   “分辨剑气我早就学会了。”   莫挽真不以为意道;   “这不过是修剑之人的基础罢了,值得这样得意?”   “哇——你剑道厉害,难道很得意吗?!”   莫挽真微微一笑,显然确实得意,云照初是看着他这样的表情便来气,忍又要发作的时候,被白少微紧急拦下,劝慰道;   “好了,你们怎么一见面就要如此,这里是悬春崖,还是收敛一些吧,想看的已经看完,不想参与的事情也已经完全参与,我想,悬春崖恐怕并不欢迎我们继续长留,还是尽早离开。”   白少微是真正爱好和平之人,虽然身负绝学,却并不喜欢动武,当然动武也不怕就是了。   他劝下云照初之后,又看向莫挽真,虽然同样并不信那人的言语,却还是心中有些疑虑,于是,也提醒道;   “只怕这样的说给旁人听,你虽然不在意世人的想法,然而——还是前去佛门以证清白,更为妥帖。”   又觉得这样的说话莫挽真未必会放在心上,白少微又看向周弦青,说;   “弦青,他到底已经入了流光宗,此事若往大了说,关乎流光宗清誉。”   “多半是为了挑拨离间。”   周弦青朝白少微点了点头,接着说;   “多谢你的提醒,我会处理好这件事情。”   这是他们的事,白少微也不好参与太多,听到周弦青的回答之后,便说;   “那就好,我们在这里多待无益,还是尽快上去吧。”   而等他们上去后,就发现悬春崖已经换了天地。 第60章   ◎我是又做错什么惹你生气◎   徐风絮十分顺利的成了悬春崖真正的主人。   周弦青等人从人群之中经过, 便发现悬春崖中的人并没有发生什么很大的暴动或质疑,有意询问这里之人的意见,得到的却也是“就剩徐风絮一个人,当然是他做主了。”诸如此类的话, 接受态度如此良好, 也不知道该说民风淳朴, 还是说徐风絮真的这十年, 真就没有白费心思,去收拢人心了。   周弦青虽然有心想要揭穿崖下发生的一切, 然而他想了又想,却还是决定压下不谈——悬春崖与外界接触不多,自己又不是这里的人,多言无益,不如等徐若锦身体好转,再回来让真相大白不迟, 届时悬春崖究竟前途如何, 只让徐若锦自己裁决便是了。   但是,这也并不代表, 周弦青真就将悬春崖完全抛之脑后了。   出去悬春崖后,几个人便分道扬镳,周弦青与莫挽真二人行走林间,周弦青一路上沉默不语,莫挽真观察他的神色, 又看着前方长路,忍不住便和周弦青说话;   “师兄, 你这样沉默, 是在想什么呢, 或者是想要去哪里,去南海鲛人族找春?还是说你要带我去佛门,以证清白么,不过天下佛门弟子众多,知名寺院也是很多的,要去哪里,长空寺?长空寺在穷山恶水,恶徒凶人聚集之地,怕是有去无回,还是去忘禅寺,说起来,似乎灵莲神子便是在这里修行,忘禅寺近些年名声大噪,也是因为灵莲神子,又或者是——师兄?”   莫挽真的话说了一半,没有再说下去,是因为周弦青一言不发,却在瞬间伸出剑抵在了他的眉心,而后朝前一送,便要刺穿他的眉心,莫挽真脚下生风,朝后退去,风吹发动,灵起意显,长剑相击,惊起鸟雀无数。   寂静林中,只有剑鸣之声,眨眼之间,已经数招而过,莫挽真不解的询问;   “师兄啊,我是又做错什么惹你生气,让你一言不可就这样用冰冷冷的剑对着我,难道竟然丝毫不觉得我会伤心么?”   周弦青与悬春崖积压的愤怒此刻完全涌出,莫挽真自己开口来撞,让周弦青忍不住道;   “因为你,徐若锦差点死去,你帮徐风絮——我不信是因为他抓住你的把柄,你不过是想看他们在生死之间情谊上的抉择,你看到了,他们之间,本是血亲,却要真正的变作血海深仇,不死不休!然而,这本该有更好的解法——”   “什么更好的解法呢,我只是帮他们认清自己真正的心啊,做出怎样的选择,便要承担怎样的后果,仇恨与痛苦,也是自选的结果,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可没逼迫他们相杀。”   莫挽真的笑容淡去,剑招却愈发的凌厉,压过周弦青的势头,在转瞬之间,他几乎贴近周弦青的耳廓,声音极轻,带着意味不明的叹息。   “我只为一件事情感到意外——师兄,竟然是这样可笑的理由,你为一个才见几天的人,竟然这样不留情的拿剑指着我,要我的性命么?”   “我不是为他,我是为你——为你一颗无情无义,以玩弄感情为乐的心,不该入我流光宗的道门!”   周弦青收回剑只,色如冰霜,声音疏离,他被莫挽真的表演迷惑,真以为莫挽真转性,只围着自己转了,然而莫挽真还是那个操弄感情的莫挽真。   他太天真,竟然真的动心,好在为时未晚,尚可挽回。   莫挽真同样收去长剑,看着一脸怒容的周弦青,却还能笑得出来;   “哦,原来师兄面色难看,不是因为担心我入魔啊,师兄不打算送我去佛门,是相信我不会沾染魔气么?”   周弦青:……   周弦青忍不住生出烦躁的感觉,为何他关注的,与自己讲的时候能完全不通!   “那是你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少来转移话题。”   他虽然也为那侍从的传话而感到心惊,但是却并非全然相信,毕竟,上一世直到他死去的时候,莫挽真也没丝毫被种下魔心的迹象,今生今世,也没感觉到莫挽真身上有魔族气息,另外一方面的原因是,他自己本是身负魔心而死,虽然重生,且感觉不到丝毫的魔气存在,然而他心中却仍然存在疑虑抵触,并不愿意主动去佛门求证魔心,况且,道门弟子前去佛门求助,未免叫人看一场笑话。   因此,周弦青并没理睬莫挽真的言语,只是冷静的说道;   “流光宗容不下你,无论这话是真有其实,又或者虚有其表,既然传出,你便有入魔嫌疑,入魔之人,岂非一人之祸,更是牵连家中门派,我不会让流光宗有一丝一毫的名誉受损,你跟过来,你我之间只有生死之战,我是认真的,你或许可以试一试。”   他与莫挽真对视着,见对方并无什么动作,只是轻轻拂过那道剑饰,看着他微微笑着,却不说一句话。   周弦青心中略过一丝酸涩,而后便被他全然压下,狠下心来转身便离开远走。   而莫挽真站在原地,却也真的没有跟着,只是注视着周弦青的背影。   周弦青走了数十步远,速度已然减缓,他快走出这片密林的时候,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只见高树繁茂,低花团簇,小径隐入云雾缭绕,微尘飘荡之中。   想象之中的人影,却并不存在。   周弦青看了一会儿,压下心中那莫名的失落,便扭头大步离开。   莫挽真看着那道毫不留恋,再不回头的身影,彻底走出自己的视线,才叹了一口气,说道;   “师兄说的话,对吗?如果我真的身负魔气,也会牵连莫氏被群起而攻之?”   “半路出现的私生子,也配让莫氏与你共同蒙羞?”   一声狞笑从头顶传来,那繁盛树冠,茂密树林之中,显现出几道隐藏其中的人影来,正是莫氏前来追杀莫挽真的人,本是设下了埋伏,在这里蹲守除悬春崖出来的莫挽真,却没有想到他们师兄弟之间竟然起了内讧,还让他们听到了这样了不得的内容。   领头的人走到了莫挽真的面前,戒备的上下打量了他一通,没感觉到魔气,才略略放心,却还是接着刚才的话说。   “无论发生过什么,你若果真被种下魔心,莫氏将立刻昭告天下,广发诛杀令,此乃大义灭亲之壮举,莫说一个流光宗,纵然是太玄宗,也保不住你,不过,我看他们也不会保你,莫挽真,天下为敌,这是你狂妄自大,肆意妄为要付出的代价。” 第61章   ◎回来的永远会少一个人◎   听到对方的回答, 莫挽真「哦」了一声,倒是也没觉得这是什么了不起的威胁,不过嘛,他倒是也没想这个时候就过上不得安生的日子。   “意料之中的答案, 所以你猜, 你们能不能活下去?”   他微微一笑, 那或许应该称之为和煦如春风, 然而只叫人看的心中发麻,来人欲要警戒莫挽真突然偷袭, 便发觉脚下生寒,好像有什么东西爬过,低头去看,便见幽兰法线顺脚而生,渗入到了体内,不仅仅是脚下, 而是整个空中都弥漫起来幽蓝的烟雾。   “你用毒——”   “不对, 不是毒!”   起初以为是用了迷烟毒药,欲要遮掩口鼻, 然而却并没有任何迷蒙中毒的迹象,甚至有人扯开衣服,也只看到那碎光渗透皮肤,而后消失不见,了无痕迹, 好像自己是生出了错觉。   “空谷发幽兰,寄情暗恨生, 散落天风里, 碎做万点星。”   莫挽真伸出手指, 指尖正绽放一只光辉笼罩的幽兰,他扫视了一周神色慌张的人,悠悠说道;   “不好意思,刚才与师兄对招的时候,感觉这里有些多余的气息,所以顺手埋了一道咒术,恨生幽兰,藏星派少有的可同时控制无数人的咒术,没什么大的作用,也不会伤及性命,甚至平时完全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不过咒发之时,如兰花生根蔓延,除非剜肉剔骨,但是这对于诸位来说,也不是什么不能忍受的事情。”   这样的话,让人震惊非常,不仅仅是为他竟然埋下这样的陷阱,更是为他的手段,叫人气的大骂;   “莫挽真?!你果然堕落非常,从何处学了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邪术!”   莫挽真劝慰道;   “别生气,诸位该感谢师兄,他不喜欢我做无情之人,也不喜欢我去试探旁人的内心,所以,你们今日才只是受皮肉之伤而已,其实连皮肉之伤也算不上,可以当它们不存在。”   “你放屁!这咒术在身体内时间越长蔓延越发深广,怎么不说!”   被世人不齿,所谓咒术,被种下之后,与蛊毒何疑,甚至比蛊毒还要厉害,因为它只能让下咒之人开解,又或者自己实力够高强或者找更高深修为的咒术者,也许有反杀反噬的机会,但那是以自身血肉做斗法的道场,怎么能这么轻飘飘的说出无害的话。   莫挽真「哎」了一声,敲了敲扇子,觉得这样的话委实有些破坏和谐的氛围;   “没办法,为了不让师兄为我担心,只好请诸位闭嘴了,其实倘若诸位当真什么也没听到,自然无事,倘若我听到任何一个外人说起来这件事情,讲我有入魔之嫌,牵扯到我的师兄,你们——可以想想看,咒术发作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场景。”   他说完这句话,别有深意的一笑,便转身要离开,就在众人神色流转,是在纠结放过还是一拥而上夺取一线生机的时候,莫挽真忽然又转过身来,叫众人神色一凌,以为他又要出什么后招。   然而莫挽真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略过,说;   “对了,我还是好心提醒一句——良禽择木而栖,诸位,虽然你们坐不上家主的位置,但是,却可以选择当家主的人是谁啊,诸位前辈没选择一开始就朝我下手,是不是也在想这件事情,一个已经废了而且脾气不好的继承者,比起来虽然还很天真却好拿捏的继承者——嗯,值得深思。”   ……   这是——暗示么?   诸位心中一颤,不得不说……莫挽真说到了心中,之所以诛杀次次失败,一则,确实是莫挽真诡计多端,多次逃脱,二则……自从被废了命根之后,大公子脾气日渐暴虐,就算是前辈老人,也不给颜色,就连家主,也日渐失望,他们也不是没有生出别的想法,但是这种事情并不好说出来,如今却被点了出来……总是叫人觉得有些恼羞成怒。   而在那一丝的怒气之后,却又察觉出来一些别样的讯息,莫家主子嗣不多不少,也有好几个,除却大公子,剩下的子弟之中,天真却好拿捏的继承者……确实有那么一个,符合这样的人选,也在诸位的考量范围之中。   这是莫挽真好心的提醒,还是故意落下的陷阱……   在他们互相猜测的时候,莫挽真已经走远。   他提出一种可能,种下一颗种子,却不会再过多的去参与种子的生长,或许等种子长成的一天,有那么一点兴趣去围观成果。   但,那也并不是需要放在心中的事情了。   ——   风自山上来,簌簌吹竹帘。   流光宗宗主拨弄香灰,又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得意弟子,开口说话,带着无奈;   “怎么是你一个人回来呢。”   一旁侍奉的弟子水芝也跟着点头附和;   “师兄弟们也都说,每次看到大师兄与莫师兄一起出去都有些担心,因为回来的永远会少一个人,真害怕哪一次大师兄一个人回来,是因为把莫师兄给解决掉了。”   周弦青开口纠正对方的说话;   “什么叫做每次,只有两次而已。”   水芝吐了吐舌头,觉得要提醒一下大师兄;   “可是大师兄,你们一起出去的次数,也是只有两次而已啊。”   周弦青:……   周弦青觉得这个话题不是很好,于是十分生硬的转移话题;   “竟然还有时间来议论我,看来弟子们这些时间的训练效果不错,你去告诉他们,明日开始,从剑道起,我要逐项去检测他们各项功课修行的如何,任何人有一项不及格,立刻加倍补训,一旬后再次考核,还不及格的人,统统去后山种一个月的菜。”   “大师兄——”   水芝闻言,立刻垮下了脸,哀叹道;   “这个差事很得罪人啊。”   而且后山哪有那么多的菜来让弟子们种,可惜这种话水芝不敢说,只能默默腹诽。   周弦青闻言,只是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温柔如水的讲;   “所以是你去通知,不是我啊,还是说你更喜欢去做考核的人?也没问题啊。”   水芝:……   那还是算了,那样更得罪人。   水芝觉得大师兄真是好生无情,然而大师兄态度坚决,宗主完全不管这些事情,于是他只能照做,一脸绝望的飘了出去,心中充满悲伤,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插话进来。   宗主乐呵呵的看着水芝出去,才又看向周弦青,慢悠悠的说;   “好了,现在只有你我两个人,总能说这次又为什么和挽真他分道扬镳了吧。” 第62章   ◎需要什么理由◎   “悬春崖徐氏, 师尊应该知晓他们的秘术传承上古神明。”   周弦青亦是收敛了神色,注视着自家师尊,低声说道;   “如今徐氏的主人说——他察觉出来莫挽真可能身负魔气,从来若有魔种出现, 是要连带所有沾亲带故之人, 一并赶尽杀绝, 这是为不留后患, 我不能让莫挽真毁了整个山门,师尊, 弟子恳请师尊写一封逐出师门的手谕,以备后需。”   宗主:……   宗主透着眼前袅袅上升的青烟,去看坐在自己对面的得意弟子,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澄清透明,若一壶清泉,毫无任何芥蒂躲避之色。   可见他刚才的话并非是处于嫉恨, 而是真心实意。   宗主沉思许久, 才叹出一口气,说道;   “弦青, 你不该是这样的人啊。”   一个对外门弟子都爱护有加的大师兄,有可能会对可能入魔的弟子立刻割席么。   宗主不相信周弦青是这样的人。   然而若要宗主去说他和莫挽真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能让他这样护短的人立刻选择割席而不是维护,却也说不出来,若说毫无任何缘由, 只是天性使然的看不惯——宗主却更不相信。   只是很显然周弦青是绝对不会说真正的原因的,他素来好说话, 然而真正执拗起来, 也非同寻常, 轻易不可撼动了。   眼下,听到师尊的话,周弦青也只是动了动眼皮,垂下眼眸,果真并不辩解一句话,只是坚持说;   “我不能为一个人,葬送整个师门。”   宗主:……   宗主看着他的动作,想了又想,突然觉得这样应该是说服他们和好的机会,于是劝说周弦青道;   “你刚才也说,只是一种可能,人间界许多年不曾有魔种传闻,这件事情只怕很大可能有错——你在这种这种时候更要给予挽真信任啊,怎么能割裂的如此决绝呢,你也该知晓,莫挽真自小孤苦,好不容易归入莫家,却也并不为莫家所容,此刻你丢下他离开,岂不是更让他伤心欲绝,以为世上之人皆是凉薄之辈,再来退一万步讲,如果有人在这样的时候趁虚而入,去说相信他的话,岂不是很轻易获取他的感激,走入他的内心,得他全新爱护,皆是你们这些共处时光岂不是要被辜负,他到时候若怀恨在心,反过来对付咱们,不是更不好么。”   周弦青:……   师尊的话——前面倒是让周弦青听得认真,但是后面的话怎么觉得越听越不对劲,自己认识的莫挽真,和师尊认识的,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周弦青抬起眼睛认真的看向师尊,有些试探的询问;   “师尊,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是不是看了什么奇怪的话本?”   宗主:……   本来还自得觉得自己果然言辞精彩,很有说服力的宗主,瞬间感觉到了一阵的心虚,连忙否认;   “怎么会呢,我怎么会看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说起来,山下镇上茶楼的说书先生确实讲的不错,绘声绘色,很是引人入胜。”   周弦青:……   宗主没得到捧场,只对上周弦青面无表情的注视,于是只好咳了一声,说;   “唉,我真是为了宗门和谐发展操碎了心啊,弦青你怎么这么执拗,是一点不能听我的劝,你看你就没有水芝听话,我让他带我下山去玩,他便带我去,让他帮我拿酒,他就拿酒——”   “师尊,您可以喝酒吗?”   周弦青打断师尊的话,目光锋利,让宗主瞬间哑火,眼神闪烁,周弦青一时又有些气极反笑了——师尊自己身体并算不上好,却又并不拘束自己,委实叫人烦恼。   “只是偶尔——”   “无论您想什么理由,都不应该给您喝的,这件事情您不要和我解释,要去和师叔谈,对了,水芝竟然纵容您饮酒,我想,他的剑法应该练得不错了,师尊,不如明天的考核,就从我试他的剑法开始吧,得师尊亲自指点,想必一定可以令我大开眼界。”   宗主:……   宗主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   “到底我是宗主,还是他是宗主!”   周弦青:……   周弦青眨了眨眼,静静地看着师尊表演,心中暗数三声,便等到了要等的人。   “师兄现在是要以宗主的身份压人了吗?”   师叔不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周弦青朝师尊递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神色,便迅速告辞离去。   门外,水芝却并未离开,等到周弦青走出来回去自己的庭院,他才也跟着行走,简单交代了这段时间的一些事宜之后,才看了看大师兄应该还算不错的神色,低声说道;   “大师兄实在不必如此操劳,关于大师兄的安排——不敢瞒您,弟子们其实颇有些微词,是说,剑招若求极致尚且可以理解,诛魔,镇魔等一众阵法——实在并无必要,也根本没有用得着的地方,况且宗主他老人家也觉得——其实是有些小题大做的,大师兄可是知道些什么才让弟子练习这些阵法,倒不如坦诚说出理由,弟子们也能理解您。”   “需要什么理由,我是大师兄,让做什么做就是了,不服这个位置可以让给想做的人来,至于你——你究竟是为了师尊来劝说我,还是——”   周弦青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才转过身去,慢悠悠的说;   “为了替弟子们求情,不让我去考核他们?”   水芝:……   水芝眨了眨眼,而后垮了身体,露出绝望的表情,小跑到了周弦青身边,与他并排走着,又做祈祷状,喃喃道;   “诸位师弟,我是尽力了,大师兄不能饶过你们,可不要怪我。”   周弦青轻哼一笑,觉得自己会放过,这不是做梦么。   不但要考核,而且考核的风风火火,十分认真,那几乎是完全的不徇私情了,定下的规矩是一半过关一半不过,剑招必须快狠准,有弟子想要彼此放水,结果就是双双直接被发配菜园,道场上弟子们胆战心惊,不过两三天,已经是哀鸿遍野,诸位弟子呼天抢地,甚至自暴自弃,主动去后山菜园圈地。   然而菜地已经开辟的足够多,看园的人甚至有种错觉,流光宗是要卖菜为生?   “快下暴雨吧!”   在受不了的时候,有弟子企图摆祭台求雨,倘若大雨瓢泼,应该就不用每天睁眼闭眼都是□□练,然后被大师兄毫不留情的指出错误发配后山吧。   不过他们没等到暴雨,却等来了一个人。   而且是一名俏丽可爱的女子。   📖 别册·杀生喜鹊 📖 ◇   null 第63章   ◎你果然来了◎   那娇俏玲珑的姑娘身上衣衫绣着蔷薇花, 又笑容灿烂的每个人打招呼,一路上依然引起一众弟子们的注意力,感觉好像一阵春风迎面吹来,好不利索。   等到听说这位姑娘是来找大师兄的, 更加的兴奋非常, 大概是觉得真是难得一见, 大师兄这种看起来好像断情绝爱的人竟然也能惹了桃花, 委实神奇——然而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大师兄的相貌也是数一数二的好,他不喜欢旁人,也架不住旁人去喜欢他啊。   这样来想,甚至有人关联起来大师兄经常收到的信件,一来二去, 竟然觉得那些信件十之八九该是这位姑娘所写。   水芝听到这些弟子们如此议论大师兄的情感问题, 不由得感到一种惆怅,是觉得果然太年轻, 又觉得诸位弟子们虽然天赋不怎么样,苦中作乐的本事倒是一绝了。   而周弦青在庭院里见到来人的时候,也感到了意外,将人引到了自己居住的庭院内之后,才问;   “蔷薇, 你上山来做什么?”   那正是莫挽真的侍女蔷薇,终于见到了周弦青, 便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连忙跑到他的身边, 抬起头露出委屈表情;   “啊,我联系不到公子,所以只能找道君您了呀,果然少爷也不在流光宗,是真的消失了。”   周弦青疑惑的回头看向蔷薇,觉着这话有些好笑;   “你联系不到他?怎么可能。”   若说世上谁能随时都可以联系得到莫挽真,能掌握他的真正踪迹,也只有眼前这名贴身侍女了才对,却说联系不上他,未免匪夷所思。   然而蔷薇却是重重点头,来回的走动,时不时的好奇的翻看各种草木,最后坐在一旁的栏杆上,颇有些委屈的讲;   “道君您也觉得这种事情很奇怪吧,我也不知道少爷他是是怎么了,我发出消息,少爷肯定收到了,然而却没任何的回应,要不是少爷修为高深天赋过人不会吃亏,我是真的要担心他会受到了什么暗算被囚/禁或者干脆被人杀掉啦。”   周弦青:……   这想象力未免也太过丰富了。   周弦青看她的神色不像作伪,才接着她的话说;   “既然你不担心他会出事,何必这么紧张,又跑到流光宗找我做什么?”   “少爷不会出事,但是我会出事呀!”   蔷薇猛地抬起头看向周弦青,眼睛亮晶晶的,然而讲出话的语气却是可怜兮兮;   “我以少爷的名头答应一个全家被杀的小孩,要帮他去找巫山派的掌门报仇,可是我现在找不到少爷,怎么去帮他报仇啊,我虽然也跟着少爷学剑,但是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对上五大派的巫山派掌门,是真的惨兮兮,一点胜算都没有啊,道君,你看我这么可怜,而且你和少爷关系这么好,一定会帮我的对吧。”   周弦青:……   倒也不必说的如此熟练,好像这本来就是自己的分内之事一样。   又不是他周弦青的侍女。   周弦青对上蔷薇充满期待的眼神,却并没回答这个问题,他是想要拒绝,不愿与莫挽真牵扯更甚,只是他端起茶杯正要饮茶的时候,却想起来一件事情,于是又看向蔷薇,问道;   “你说的这个小孩的名字——叫什么?”   蔷薇立刻双眼放光,高兴的说;   “隐于林,道君,您问这样的话,是不是决定要帮忙啦,我就知道道君您最好,咱们快走吧,不然,时间就真的来不及了,那小孩子有些狂躁,我真怕老头制不住他。”   果然……   周弦青听到这个预料之中的名字,忍不住闭眼,心中喟叹,又是一桩孽缘。   ——   周弦青上一世,与莫挽真第三次见面,就是有人经由莫挽真的言说,找上门来,请他帮忙去救一个豪侠遗孤。   那位豪侠为了救一名女子,当街毙命了巫山派掌门的儿子,在隐居山林十多年之后,终于还是被仇家找上了门,血洗全家,只苟活一个小儿子,那小儿子藏身地板之下,眼睁睁看着全家人丧命血海,他找遍江湖,也无人能帮他报仇,只因为他的仇人,是天下一等的名门。   「名门榜」正册评比一流名门,是二宗一门五大派,其中巫山派比不上太玄宗,太清宗,青浦门,却也是位列五大派之一,不是一般人能抵抗的,更何况,是其门派的掌门亲自出手。   一个小孩子的恩仇,不值得人去为了他挑起门派之间的争斗,但是当他立下血誓,要报仇雪恨,并且真的独自一个人前去巫山派找寻仇家的时候,终于还是有人看不过去,想要出手帮忙,却也不能为自己所在名门世家惹下麻烦,于是寄托于风头正盛的天之骄子前去救下这小孩子的性命。   其实本也不该找到周弦青的身上,毕竟流光宗,是在副册十二名门之中,更是低上一等,但是周弦青听说这位小少年的事情,却也绝不会当做不知道,几乎不假思索,便拜别师父,只身前去找人,他那时并不出名,也没多少人认识他,况且年轻气盛,总是不会太多顾忌。   然而当他潜伏到了巫山派附近,查看地形的时候,就看到了一身轻便的莫挽真正正经经的坐在画舫之中,朝他招手,是等候多时。   “你果然来了。”   周弦青看着他,沿着台阶的走过去,说;   “那消息是你故意叫人找到我的,你知道我会来?”   莫挽真颔首,承认了这件事情;   “周道君这样侠肝义胆的人,听到这样的消息,一定会过来帮忙的,这是需要猜测的事情吗。”   周弦青问;   “为什么?”   “当然是想和你一起行动,周道君——或者,我可以叫你一声弦青。”   莫挽真为他斟茶一杯,倒是诚意满满,而后看着他,果真是满目赞赏;   “我觉得和你一起行动,感觉不错。”   周弦青坐在他的对面,看着江中船只连锁,灯火连绵,慢慢的说道;   “如果是这样,你可以直接告诉我,虽然你行事诡异,迥与常人,若说是为了救人——我也会来。”   莫挽真闻言失笑,微微摇了摇头,说;   “那样,怎么叫人知晓你的名字呢,你在流光宗一世,也不会有人认识你,以你的资质,若平淡的在流光宗度过一生,岂不是明珠蒙尘,难道你甘愿?”   周弦青:……   这是什么话啊。   周弦青看着自己眼前的茶杯,那茶水色泽澄明,香气清幽,不必品尝,便知是绝品。 第64章   ◎你是为救人而来,我却只是为交易◎   狐妖一事之后, 周弦青知晓莫挽真是危险的人,这种人不要招惹才好,然而却也无法否认,莫挽真实力实在强悍非常, 且不用言说就能与自己配合默契, 让他不由自主的产生向往之心, 甚至回去之后, 更为勤勉的修行。   而今周弦青听到莫挽真讲竟然觉得和自己一起行动感觉不错,难以自禁的觉得有些意外, 也暗含一丝心有灵犀的欢喜——他固然以宗门为重,心中未尝没有想游历天下,比武论剑的想法。   因此听到莫挽真的话,难免不感到一种欢喜,而当他与莫挽真查阅巫山派的门派地图,去分析如何才能救的隐于林, 言语往来, 更觉得心有灵犀,一见如故——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 却觉得再难遇上这样互通心意的人,因此这样说也不为过。   巫山派控船运,海上生意起家,一代掌门从仙岛蓬莱得受巫山云雨卷,回来之后创建巫山派, 以丝竹管弦之乐理,诞生无数曲艺名家, 其中以十二位弟子尤其出色, 才贯九州, 一时无出其右,被并成为十二谪乐仙,这也是不过三四十年,巫山派便跻身一品名门之中的原因。   而举世闻名的十二连环画舫命名的是传说之中十二魔君的名字,名列十二谪乐仙之下,意思简单明了,便是魔族在神明之下,更在人族之下,不得不说,这名字足够胆大妄为,足够吸引眼球,却也足够倒霉头顶——那是说十二连环画舫被长大后学成技艺的隐于林灭了一半,而后又被进入人间界的魔君灭了另外一半来示威人间界,大火连环烧尽九州湖海,竟也有悲壮之美,只是可惜画舫之中的诸位艺师,也一并烧死其中。   彼时周弦青与莫挽真入夜之后才潜入巫山派中,十二连环画舫九州各一,老家澜州有三座画舫连环,是门派根基,隐于林闯的也是这里,只是他闯进来之后便再无音讯,生死未卜——不过大概率还活着,为了报杀子之仇灭人全家,已经是骇人听闻,引起不少人的怒火,只是巫山派掌门占理在先,再来对上一流门派,叫人不敢轻易下场。   而若只剩下一个十几岁除却满腔仇恨再无其他的小孩子前来寻仇,倘若还不放过,那就是真正会引起群起而攻之了。   也是因为如此,觉得巫山派掌门最多将人关押,却不会杀死,才有人拜托周弦青他们前来找寻隐于林。   行走巫山派之中,只觉得好像进入一场流光溢彩的幻梦之中,亭台楼阁无不华丽奢侈,其中行人亦是光彩亮丽,胭脂水粉,萦绕鼻尖。   周弦青与莫挽真按照分析所得的各路线索,穿街过巷去找寻隐于林,途中从缝隙之中看到光辉之下的巫山派,只觉得真不愧是巫山派,和这里相比,自家流光宗实在是简朴暗淡,又想,果然和一等的世家名门很有差距。   莫挽真也顺路看了一眼,却是态度不怎么样;   “巫山派近些年越发堕落,只贪图商运钱财,浮名薄利,不思进取,门中弟子更是不堪一提,不过学个皮毛便迫不及待推出去露相,人人以为自己是十二谪乐仙,却都不过是急功近利,石上雕花的跳梁小丑罢了,只不过九州民众愚昧至极,仍被巫山派的名头蒙蔽,出来一个巫山派的弟子便追捧起来,以为天仙神子,却不知道名门世家之中对巫山派,早已经心中不屑,说起来,你们流光宗若真能得到极好的机会,倒不如借机上位啊。”   世家名门想要洗牌,可不是说说就行的事情。   彼时周弦青只是动心一瞬,便摇了摇头,说;   “但求能平稳无事的度过就是极好,再进一步……那是要看天道造化了。”   莫挽真便笑出声,说;   “流光宗有了你,还怕没有再进一步的机会么?”   周弦青看着他虽然是笑着讲出这样的话,却莫名的叫人觉得他确实是这样想的,周弦青没想到已经闻名天下的莫挽真竟然对自己,以及自己所在门派有这样高的期待,不可谓不觉得受宠若惊。   他心中不是没有想要与莫挽真做至交好友的时刻,或者说这种心情,在这种时候达到了顶点,只是——莫挽真却总是用现实来告诉他,要和莫挽真做至交好友,除非真的能抛弃一切,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隐于林被关入水牢之中,浑身遍体鳞伤,甚至隐隐透出中毒的迹象——看管之人被二人联手尽数除去,又发出信号,让安排好的救援之人直接带着隐于林从水下拖行回去,在隐于林消失视线之后,外面才有人发觉异常,追了过来。   在那声声阵阵的喊打喊杀之中,周弦青正要沿着制定好的计划也从水下直接逃出,然而莫挽真却拉着他拐了弯,七拐八拐走出了水牢,而后指着那最大的画舫,说道;   “别急啊,既然来了,我们去巫山派的顶楼瞧一瞧,那里可是藏着巫山派的立根之本——巫山云雨卷。”   “你疯了?!”   周弦青觉得莫挽真简直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这时候躲避追杀还来不及,哪有自己撞上去找死的呢。   莫挽真却看着他,甚是坦然的说;   “拿到巫山派的镇门密卷,这本就是我来的目的,你是为救人而来,我却只是为交易而来啊。”   周弦青:……   周弦青感觉头皮一蒙,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不可置信的看着莫挽真;   “你难道不是和我一样,不是为救隐于林而来?”   莫挽真便眨了眨眼,摇了摇头,说道;   “顺路罢了,这件事情不是交给你了么,我只是说和你一起行动,感觉不错,似乎没讲我是来救人的。”   周弦青:……   一起行动,难道不就是一起救人的意思?   周弦青看着莫挽真,后者却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说道;   “我既然帮你救下隐于林,作为交换,你也帮我做一件事情才公平啊。”   周弦青直觉不是什么好事,却还是问出了口。   “什么事情?”   “挡刀。”   莫挽真话音落下,便一下子将周弦青推了出去,而后他身影一闪便独自避开,周弦青是觉得五味杂陈,却也不能回头,因为他直面便对上了追过来巫山派的弟子,他若回头,一定会暴露莫挽真的踪迹。   但是他也不能什么都不做,站在原地和这些巫山派的弟子面对面瞪眼,还好来的都是一些修为浅薄的弟子,周弦青应对几招之后,便找寻了机会脱逃出去。 第65章   ◎你是世上最有趣的人◎   画舫连绵, 本就不如地面之上的建筑平稳,周弦青对这里的地形也完全不熟悉,在那房间之上跳跃,甚至分不清哪里是出路, 只能乱转一气, 身后追着的人却越来越多。   胆敢有人来救刺杀掌门的刺客, 这事情早已经传遍整个巫山派, 自然是叫弟子们感到震惊与恼怒。   周弦青又跳跃显眼,于是跟在身后的人越来越多, 那是要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在被完全包围之后,周弦青干脆停下了脚步,扫视了一圈,就在那些人要一拥而上,压他去见掌门的时候, 周弦青却忽然伸出手, 朝着那最高的楼阁一指,大喊道;   “你们看——那是什么?!”   “别看, 他是故意吸引注意力——”   “那是巫山云雨卷所在的楼阁!”   “有人盗宝啊!”   有人仍要提醒这是眼前这人的浅显计谋,却挡不住一声声更大的浪潮传来,众人回头望去,便见那最高楼阁的窗前,不知何时竟然站上去了一个人, 那绝非是巫山派的弟子,就算是巫山派的弟子, 也没资格去那里。   那人站在门前, 那门上锁链与封禁阵法似乎无用, 只见他伸手一推,便徐徐打开,一道含笑的声音,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纸醉金迷,不过是大梦一场,真是叫人好奇,这梦醒会在哪一天醒来。”   警戒召集之声传遍巫山派,所有人全都神情紧绷,遥望那道人影,而门内精锐,也早已飞奔而去,巫山派掌门也早已经赶到,看到那身影,不禁怒极反笑;   “真是好有胆魄的人,我欣赏你,倒是能留你全尸!”   而后无需多言,掌门便带着人进入楼中,又堵死所有的门,甚至启动阵法,高楼之上,光辉一层层点亮,闪烁万千灵光,墙壁门窗,映照一道道曼妙诱人的身影,又有缥缈仙乐应声而起,那竟然不过瞬息之间,一座寂静的高楼,变作极乐天地。   门外无数弟子守候,任凭来人有通天修为,今日也插翅难逃。   高楼之上,华美无双的卷轴徐徐展开,灵光照亮整座楼阁。   “巫山云雨卷,不但是秘籍,还是神器,果真百闻不如一见,神明之物,非是凡物。”   莫挽真转过头去,看向轻飘飘落在自己身后的人,微微一笑,又轻轻叹息;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之实力,埋没流光宗实在太过可惜,只是——你又为何过来?”   周弦青缓缓呼气,平衡自己的心脉,他混在人群之中,早在巫山派门主下令之前,那紧闭的大门打开的瞬间,偷偷潜入此间。   他看向莫挽真,很是做了一番纠结,而后又觉得来都来了……再说纠结也是无用。   他坚定的说道;   “我们是一起来的——当然要一起走。”   莫挽真看着他,觉得周弦青年纪轻轻,不该有健忘之症,怎么这么快就忘了自己对他做过的事情,又为他这愚蠢的同生共死的念头,而感到忍俊不禁;   “我出卖了你。”   “我也同样出卖你,不是很公平吗?”   周弦青直直的盯着他看,顿了顿,才接着低声说道;   “更何况,这难道便是你原本就想好的事情,不是么,用我来吸引巫山派所有人的注意力,让你能够靠近这里,而后——我再将你出卖,我的命,甚至隐于林的命,决然没有门派秘籍重要,他们必然要全力去追杀你——我自然能趁机全身而退了。”   莫挽真静静的看着他,慢慢的,慢慢的露出微笑,那笑容浅浅的,逐渐展开,若清风徐来,雪融花开;   “我说过,你很有趣,现在更觉得,你是世上最有趣的人。”   莫挽真的讲话速度很慢,慢的好像讲一句话便要呼出一口气,而那温热的气息尽数飘入到了周弦青的耳廓之中,又顺着经脉到达四肢百骸,让他无端觉得浑身燥热。   “你既然已经想到了这一步,难道不会想到下一步,我自然有我全身而退的办法。”   周弦青眨了眨眼,他不知为何,竟然不敢看莫挽真的双眼,于是低下头去,喃喃道;   “我的宗门……没有教过我,要舍弃同伴。”   而后,他便听到莫挽真轻轻的笑声,那笑声里应该带着一些不以为然的嘲弄,但是莫挽真也没讲什么,只是说;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走吧。”   “你们能走去哪里?”   巫山派掌门的声音传来,却不见他的人影,而是好像从四面八方传来一般,莫挽真挑了挑眉,在屋内走动着,又回应对方的话;   “秦掌门真看得起我们啊,启动巫山云雨卷,何必这么大阵仗,难道以为我要带你们的镇派之宝回去,我只是一观神物而已,你看你还能控制巫山云雨卷,便知我讲的没错了。”   “上来这里,就是死路了,不过老夫良善,临死之前,送你一场美梦,只不过你们,再没梦醒过来的时候了。”   那声音重叠而起,叫人听得心烦意乱,又起无数丝竹管弦之声,又起无数欢欣鼓舞之影,又起巫山云雨之景,又起奢靡浓艳之态。   巫山云雨卷的幻境,真真假假,不能明了,更何况是神器启动,更是叫人如临其中,不能自拔。   莫挽真欣赏了一会儿那幻境,方才想起来似乎周弦青太过于安静,回头看向周弦青,见他面色如绯,渗出无数的虚汗出来,神色虽然仍带着警觉,却有些涣散了。   莫挽真随口问了一句;   “怎么,你没见过男/欢/女/爱,所以看的心情躁动了?”   周弦青只觉得更加面红耳赤,摇了摇头,否认道;   “不是——只是,有些不适,不过无妨——”   周弦青正屏气凝神,驱赶心中的异常,忽而感觉自己眼前一片阴影,那是莫挽真停下了脚步,又折返回来,伸出手抬起了他低垂的脸庞,彻底看清他迷蒙双眼,桃色飞面。   莫挽真眯了眯眼,抬起头看了一圈,又仔细地嗅了嗅,才有些意外的说道;   “空中弥漫的竟然是行云香——行云布雨,魂牵梦萦,有致幻,催/情之效,传闻是真正能将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你是受到行云香的影响了?”   周弦青:……   行云香……   周弦青只觉得心中一凉,谁能不受这种东西的影响啊,怎么说也是巫山派的秘宝之一,周弦青虽然不曾进入过玩乐场所,却也听说过行云香的厉害,此香引人进入幻境实乃上品,催情之效更是无可比拟……倒是莫挽真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才是奇怪。 第66章   ◎再送你一道人间界的卷轴◎   莫挽真捏着周弦青的下颚轻微的晃了晃, 见他神色恍惚,呼吸急促,忍不住伏在他的耳边,吹了一口气, 又仔细的看着他的神色变换, 轻声说道;   “怎样, 要不要我帮你解香?”   解香……行云香只有一种解法, 那就是……   周弦青心情怪异的看了一眼莫挽真,而后飞快的移开了视线, 伸出手无力的移开了他的手指,撑着站了起来,忍着那越发不适的感觉,强行点了自己的穴道,妄图封闭感觉压下邪火,又闭眼深呼一口气, 急促的说道;   “不必……先出去再说。”   说完, 便要找出口奔走,但是他抬起头的时候, 便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已经闯入活色生香的靡靡之境,入目皆是令人眼花缭乱的身姿,哪里有出口——   他为何要找出口,又为何会到这样的地方呢。   周弦青看着眼前迷乱的景色,心中越发迷茫, 他被引诱着要往前行走的时候,却感到了手腕一阵冰凉——那是被莫挽真拉住了手腕, 看向他的目光, 带着不明所以的戏谑;   “你这样子——何必逞强, 想不想看烟花?”   “什——”   周弦青一个字还没讲出来,莫挽真已经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唇,一个冰凉无比的东西滑入周弦青的口中,他甚至来不及去分辨,或者抵抗那东西,已经在他口腔之中完全化开,而后那彻骨寒气迅速流窜体内,竟是畅通无阻,并带着无穷灵气洗涤血脉灵台,让他感到修为迅速提升,只是却也让他如坠冰窟,四肢百骸,透着彻骨的凉气。   周弦青一瞬间无比的清醒起来,然而体内冰火两重天,这清醒实在来得太过于煎熬,他皱眉看向莫挽真,忍着体内的煎熬,质问道;   “你给我吃了什么?!”   “别着急嘛,总不会是毒药,我只是先帮你压一压体内火气,至于给你吃的是什么东西——”   莫挽真朝他眨了眨眼,语气轻快的说道;   “千年雪域冰莲片,能提升你至少十年的修为了,不过这东西有一个缺点,便是服用者三日之内都将如坠冰窟——这点副作用,别人可能觉得痛苦,需要掂量一番,倒是正好压下你心中的火气,虽不能解香,两者相击,想来你暂时也不会陷入梦魇之中,以及——你今日想扬美名还是丑名,全看你的意志力了。”   周弦青:……   他现在更加煎熬痛苦好么,只是过度清醒罢了,而且还是被硬生生激发出来的清醒,若非他本也是意志坚定之人,如何能经受这样的折腾!   看着他通红双目,大约是看出来他实在难过,莫挽真便道;   “忍耐片刻,我带你出去之后,再说解香之事,说起来——你应该也不想在这里演绎什么活色生香的戏码吧。”   周弦青:……   周弦青心中一泄,又生无数杂念,愈发觉得体内气息混杂难控,不得不收回所有的心思,去舒缓体内那两道互相影响的气流。   而在他沉默的时候,便感受到了无边剑气的生成,那是自莫挽真脚下生出风息,一只华丽无比的剑,围绕着他盘旋而起,在空中却又化生出第二道剑,第三道剑……无数道剑的身影围绕着他盘旋而起,发出阵阵剑鸣之声,竟然压过那连绵不绝的靡靡之音。   “秦掌门,你是在怜惜后辈,所以才发挥了巫山云雨卷不到一半的能力么,真是感谢至极,作为回报,请秦掌门看一看我的剑招,如何呢。”   莫挽真这样说着,那千万道剑光便猛地朝着四面八方飞溅而去,击中无数曼妙身姿,并未出现血痕,而是无数的灵光星屑飞溅,活色生香的幻境,被千万道剑光一寸寸击碎,而后一道力压全境的剑光,直指窗门,轰动一声一声巨响,剑只破门而出,瞬间无数寒气迎面扑来!   莫挽真一把拽住了周弦青的手腕,说了一个「走」字,便拉着他从那破开的门窗一跃而出,楼阁之下,却也是无数弟子围攻——或许称之为围观更为恰当,当看到剑光在头顶闪烁,两道人影从天而降的时候,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群起而为之,而是簌簌后退,生怕被殃及灾祸。   莫挽真带着周弦青落脚在矮处的屋檐之上,转身看着追杀而至的巫山派弟子,与最前方的巫山派掌门,却是从容的取出一道卷轴,迎风展开,看着迎面而来的秦掌门,高声说道;   “秦掌门——你已经有了一道属于神明的卷轴,我再送你一道人间界的卷轴,您老人家,可要看仔细了!”   在要追杀上的时候,秦掌门堪堪停下脚步,落在一旁的屋檐之上,抬起头看着那摊开的卷轴,那是上好的绢布制成的卷轴,在空中缓缓地飘荡着,不但是他,这里所有人都看清卷轴上是什么。   皓白的卷轴之中,只写了四句打油诗。   【风吹梁上燕,雨打叶底蕊,应怜遗孤儿,不可尽杀绝】   然而卷轴上重点不是这一首打油诗,而是下面的七个名字。   莫挽真将卷轴隔空抛给了秦掌门,满意的看着一众人等露出惊讶震惊的表情,又欣赏了一下秦掌门微妙的神情变化,方才开口说道;   “秦掌门,您老人家可看清楚了,这是如今除巫山派之外所有一品名门——二宗一门四大派的现任掌门联名请求,拜托在下与流光宗大弟子周弦青一道送来的东西,亦是我二人来此的真正目的——   望秦掌门恻隐心起,能放过隐大侠的遗孤,杀子之仇,秦掌门杀隐大侠也算以仇报仇,盛怒之下理智不清迁怒心起屠他满门,勉强也能理解,然而隐于林不过是一个小孩子,当日能逃过一劫,便证明天道有意要放他一线生机,秦掌门倘若此刻又要赶尽杀绝,连一个手脚瘦弱,毫无能力的小子也不放过,可是逆天道而行,要引起天下九州的公愤了。   届时,秦掌门有理也要变作无理,另外,秦大侠其实也不必担忧,诸位前辈还是顾念彼此之间的情谊,也都已经立下誓言,绝不会收留此人,教授功法,这样的结果,秦掌门以为如何?”   莫挽真洋洋洒洒讲出一大段话,是一句话更比一句话叫人感到意外,诸位弟子面面相觑,有很多的话想说,只是感受到掌门未发的怒气,并不敢开口。   秦掌门面色阴沉的看着眼前这道卷轴,心中愤恨不已,果然这群人早已经沆瀣一气,要对付巫山派了。 第67章   ◎追杀我们,或者前去救火◎   秦掌门心知肚明, 眼前这道卷轴与其讲是联名请求,不如说是警告与威胁。   巫山派与一流名门之中是以声色起名,本就根基薄弱,尤其是近些年地位更是岌岌可危, 不知多少人想要踩者巫山派上位, 然而他却不准这种事情发生——至少不能发生在自己任内, 屠了隐氏满门, 一则固然是为子报仇,一则也是要杀鸡儆猴的意思, 让其余的门派知道他巫山派不是任人拿捏的存在,不要妄图越界,否则便要收到成倍,甚至百倍,千倍的报复,他当然也知道自己这样做已经引起公愤, 只是他占为子报仇之理, 立于不败之地,名门世家最多私下议论纷纷, 却绝不会有哪一家敢当众出来指责他,宣布与巫山派为敌。   只是隐于林这蠢货还没等自己找上他,他竟然胆大妄为,异想天开自己跑到巫山派来找自己寻仇,让外面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 借此来抓住了这制挟自己的机会!   秦掌门心中愤怒非常,心中无不后悔一时的犹豫留了隐于林一命, 如今反被利用, 却也不好爆发起来, 他不能明知是坑,还要跳下去。   况且莫挽真救出隐于林之后才拿出来这道联名卷轴,这是明晃晃的先斩后奏,自己说再多也于事无补了。   几经平复情绪,秦掌门才开口冷冷说道;   “隐家的小子,我当然可以不计较,但是你们两个胆子够大,擅闯吾派禁区,难道你还能拿出第二个卷轴,来说这样的行为,也是天下名门的授意?以及,区区流光宗,也敢在我面前放肆,如今年轻人想要出名的方式,还真是够别出心裁。”   说道最后,语气中已然带着嘲讽与不屑了。   诸位弟子顺着掌门的话语,抬起头看着那站在屋顶上的两道交错的身影,莫挽真是早早听说过他的名讳,许多人第一次见他,既感觉陌生——那陌生是源自于内心深处对莫挽真望尘莫及的态度,听说过他连挑天下的名声,便知道这该是活在传说中的人物,不可能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却又觉得熟悉——因为听闻过关于莫挽真的传闻,在见到真人的时候,便毫无任何违和的能落在眼前这道立在包围之中还能从容不迫,侃侃而谈,甚至更占上风的人影身上。   他足够狂傲,足够惊艳,也足够目下无人。   而莫挽真身侧站立的男子却叫人更加陌生,或许可以说从未见过,又觉得新奇,大概不知世上何时竟然出了这样一位妙人。   夜幕之下,灯火之中,他站的笔直,发丝乱飞,遮挡视线,只隐约看清莹白面容,一点鼻尖,与偶尔错落发丝之中显现出盈盈双目,不知为何,竟然感受到他拒人千里之外的情绪之中,又隐含着怜悯可亲的气息。   便如倒春寒中,披霜挂雪的山寺桃花。   周弦青微微张开口,缓缓呼出一口热气。   二人隐藏袖中交叠的手指,早已经由莫挽真握着他的手腕,变成他紧紧抓住了莫挽真的手心,他不得不将注意力分散,转移到自己的手指上,使劲握着莫挽真的手指支撑着自己,才能勉强不动声色的站在这里。   他甚至完全听不清眼前之人的言语交锋,只是听到「流光宗」三个字的时候,仍是下意识顺着声音的方向抬起头看了一眼。   那一眼坚定热烈,明亮湿润,又含情脉脉,足以让秦掌门失神,而后微眯双眼,看出来眼前这年轻人的神情失控,只是不等他多思,便听见莫挽真笑道;   “秦掌门,别急着问罪啊,巫山云雨卷可好端端的还在阁楼之上,更何况,我还有一件事情没讲——”   莫挽真看了一圈巫山派的弟子,而后声音无比轻松的说;   “诚如秦掌门所言,这次来,我既然见了巫山云雨卷,为聊表谢意,故送一场烟花青诸位欣赏,不必谢我。”   他的话音落下,便听见由远及近噼里啪啦响起无数的炸裂之声,众人神色大变,回头看去,便见千只万只烟花凌空绽放,黑夜亮如白昼,绚彩光辉如云霞,蒸腾烟火若天火。   由远及近,层层叠叠,铺陈而来。   下一刻,便听到无数人的灭火嚎叫之声。   绚烂烟花之下,是火光闪烁,烟雾蒸腾。   那让所有人都心中震惊,不必等任何的命令,便开始飞奔过去救火灭烟,巨大画舫串联一起,一旦起火,后果不堪设想。   莫挽真看了一眼周弦青,捏了捏他的手指,而后又回过头看向蠢蠢欲动的巫山派弟子,悠悠说道;   “追杀我们,还是前去救火,你们可以再想想看,追杀我们不一定成功,但是若不去救火——巫山派可是真的要在今夜灭门了。”   又朝着秦掌门微微颔首,说道;   “秦掌门,以及诸位,吾等先行一步,再会了。”   说完,他便带着周弦青足踏屋檐,头也不回的离开,甚至收起来剑只,留下飘飘欲仙的身影给巫山派的弟子,是真的完全不担心他们会追过来。   身后亲信还妄图想追,便被秦掌门拦下,他看着那远去的身影,冷哼一声,说道;   “不必追,他不是我们需要招惹的对象,无论是仇视还是拉拢,都是愚蠢的做法,对待他的态度,最好无视他。”   “掌门,可是他——”   秦掌门示意对方噤声,不必再谈追杀的事情,安排人去立刻灭了那些还在燃烧绽放的烟火,而后才又怀着嘲弄的心情说道;   “什么一品名门的联名,真以为我怕么,那些蠢货以为莫挽真是帮他们维系正义,把莫挽真当成推在最前面的棋子,呵呵,我很期待,当莫挽真以同样的手段对付其他名门世家时,他们的态度又是如何……”   夜上江风,本就寒凉瑟缩,在其中飞快穿行,更觉得通体冰凉。   周弦青被莫挽真打横怀抱着,在风中穿梭,他捏紧了莫挽真身前的衣衫,甚至指尖触碰到了莫挽真颈前的肌肤,不停地摩挲,汗水早已经润透了他自己的衣袖,三天才能缓解的冰莲片之寒气,好像已经在他体内完全的消融了,又混合融入行云香中,更有煎熬粘稠之意,他脑子混沌,却又不想完全被欲望占据上风,于是只能找话题来聊。   他抬起头看着莫挽真近在眼前的脸庞,那俊美非常的面容上好像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辉,更如天上神明,全无一丝的狼狈,他下意识便问;   “你似乎……不受行云香的影响……是早做了准备么?” 第68章   ◎你不行么◎   周弦青抬起眼睛, 看着近在眼前的修长脖颈上喉结动了动,那是莫挽真开口搭话;   “区区行云香而已,莫说制香名家,单论秦楼楚馆之中也算不上最厉害的东西, 我闻过更浓烈的诱惑之气, 见识过更逼真乱心的幻境, 这算得了什么呢, 倒是今夜秦掌门用行云香来对付,当真让我明白巫山派果真是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身为掌门甚至不能发挥巫山云雨卷的一半威力,且只生出耽于情/色之间幻境,真是可悲了。”   周弦青:……   周弦青晃了晃脑袋,他是完全听不下莫挽真关于巫山派的分析,只是有些无力的靠在莫挽真的怀中,蹭了蹭那已然有些褶皱的衣襟, 找到了合适的姿态, 而后又轻声问;   “你去过很多次……这样的地方,所以才见识过很多的香气吗?”   他是想说, 你去过很多秦楼楚馆么,又觉得说不出口,况且他本能觉得,莫挽真不该是会混迹这些地方的人。   他贴在那衣襟之上,感受那贴切的胸膛之中, 好像心在颤动,那是莫挽真笑出声来, 好像他问了一个很笨的问题一样;   “如果我说, 我自小就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 你相信吗?”   自小……   是多小的年级?   为何……   周弦青呆了一下,随口许多的问题涌上心头,让他头乱如麻,却完全无法集中思绪去想这些事情,他的鼻息之间是那清寒的气息,他的手指之间是摩挲的变得温热的皮/肉,他的脑海之中所显现而出的,是莫挽真时而笑容满面,时而所向披靡,又或者高高在上的神色。   而周弦青的身躯之中,行云香产生的影响却更加的热烈,让他忍不住要腾空而起,飞入九天之上,或者一跃而下,跌入深海之中。   然而他不能入九天,也未沉深海,能接触到的,只有一床上好的锦缎,包裹着柔软棉絮。   莫挽真将他带入到了客栈之中,放到了床上,而后俯身看着他,彼此的发丝交叠错落,又丝丝缕缕的分开。   在周弦青的注视中,莫挽真却是缓缓地站直了身躯,而后弯了弯眼睛,温和的和他讲;   “解香之法,你我心知肚明,这里既然是巫山派的本家,自然不缺可以为你解香之人,是男是女,是年弱或者年长,你喜欢怎样的,直说便是了,我替你去找来,放心,不会让你有任何后续的麻烦。”   周弦青:……   他只是缓慢的眨了眨眼,一言不发,直直的看着莫挽真。   莫挽真觉得自己讲的十分贴心,并且,留出时间来给周弦青做出抉择,说完之后,便往去桌旁饮水喝。   “你不行么……”   ……   身后传来喃喃之语,癔癔之言,莫挽真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还没等他开口,便感到一阵过分温热的气息迎面扑来,下意识伸出手来,便被扑了满怀。   周弦青伸出手贴着莫挽真的衣襟,十分熟练的游走到了对方温热——然而对他来说却是冰凉的脖颈处,而后抚摸过去,双手在他的脑后交握,周弦青抬起头,那或许也略微踮了踮脚尖,毫无半分犹豫的贴上了那一道薄唇,入口是薄冰一样的气息,像是山上雾气蒸腾,湿润薄香,层叠交错,若有似无。   太近的距离,讲话只动口舌,不必发出声音,却也好像能听得见对方的意图一样;   “如果……解香之人……是你,会有麻烦么……莫——”   周弦青的声音断断续续,他不能够完整的去说完一句话,不过一阵头晕目眩的天旋地转,已然坠入软锦棉绸之中,他抬起眼睛,紧紧地看着俯在身上的人,那一双总是微弯的眼眸,却从未有任何真正的情绪,此刻却沾染一丝难以分辨的情、色,真是叫人感到称奇与迷恋啊。   他伸出手,想要去摸一摸那双近在眼前的眼睛。   莫挽真低下头看着那直勾勾盯着自己看的人,又不单单是他的双眸,而是整张鲜活的面/皮,从第一面的时候,莫挽真便觉得眼下的人,如裹在旧纸中的灼灼桃花,被束缚的花枝尚且不掩芳华,此刻卸下端方的仪态,纵然什么也不做,也足够迷惑人心了。   莫挽真回应着那一次又一次轻轻的,带着试探与迷恋的亲吻,在彻底沉浸之前,竟然还能分心去想,这是否也算一种趁人之危呢。   然而,他开口说话的语气却又是另外的意思,轻飘飘的,好像是欣赏,又或者是叹息;   “真蠢啊……”   听到声音,周弦青皱了皱眉,下意识的抬起头,想要堵住那发出声音的唇色,而后只是微微起身,便被重重的压了下来,带他同落无边云雾之中。   情之所至,正若雾弥天地,意之所专,亦如水浸山石。   又见衣若莲花吹风落,层叠浸水堆温窝,拨花见藕如白雪,散尽朱花映雪错。   所谓梦之深者,是颠倒天地,坠入藕花深处,是不见归途,不见尽头,不见日夜轮转,是否此后永远沉迷梦幻,放纵身心与光怪陆离之中,不愿醒来呢。   日光透过窗子,斜照进来,桌案上燃着静香,袅袅上升清透的烟尘,青玉瓶中斜出一支桃花,在风中微动。   无数微小的尘埃在光辉之中无声的翻滚,那是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事情,但是,倘若足够寂静,足够空白,却能看到一粒微尘的生灭。   周弦青睁开眼睛之后,便一直盯着那光辉中的尘埃静看,思绪与记忆与空白之中一丝一缕的完全回笼,他并非是逃避现实的人,此刻却有一种不愿睁眼的感觉。   在沉默许久之后,他才坐了起来,又低下头去,看到自己的身上穿着素锦的里衣,柔软贴切,清爽通透,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他只是做了一个缠绵而旖旎的荒唐梦而已。   周弦青抬起头看着这间屋子,明亮透彻,摆设却非常简洁,看起来并不像是有人长住的样子。   他下了床,仍觉得脚下一软,又扶着一旁的床榻,停顿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力气,歇息片刻,而后才站了起来,慢悠悠的走到了一旁的衣架上,取下了搭在上面的衣衫。   要穿上的时候,若有感应一般,周弦青一抬眼,就看到窗外莫挽真一身宽松常服,长发用同色绸带松松系着,正对着一圃花草,似乎在为之修建浇灌,身旁站着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人,低头不语,却仍叫人感受得出他身躯之中隐忍的狠戾与愤怒。   作者有话说:   明天大概不更,不必等 第69章   ◎忘记你的一切◎   周弦青看着窗外的身影, 脑海之中已然渐渐回想起来之间的事情,一时心中繁杂,竟然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外面的人,然而他自我纠结一会儿, 却仍是披上了衣服, 缓步走了出去。   已然说过, 他不是习惯逃避现实的人, 该要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   在周弦青走到门口的时候, 就听到莫挽真的声音悠悠响起;   “这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么,不过是报仇而已。  我没兴趣听你的过往,也不想评断你的心性,如果你真想要要获得强盛的能力修为,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只是这个机会, 要舍弃你过往的一切, 忘记你的姓名,抛弃你的所有, 从今日起,你只是一个无名杀手,只听我的命令,如果你能做得到,那么我会给你一部天下一等的暗杀功法, 等你功成的一天,如果你还活着, 我允你三日杀业, 届时整个巫山派, 都不会是你的对手,甚至你想血洗人间界,都无所谓。”   周弦青本是纷杂躁动的心情,因为听到了这样的话而慢慢的冷静了下来,他看向莫挽真的背影,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过。   周弦青忽然觉得自己为二人之间发生的事情而纠结,是一个笑话。   连灭门血仇这种事情,都毫无任何感触,甚至连血洗人间界都能平静的说出来,觉得无所谓的人,会是在意床笫之事的人么。   心中五味杂陈之余,竟然又生出一种莫名的庆幸,是在想幸好他还没来得及提起来他们之间的事情,不然,莫挽真听到他的纠结之后,是否也会笑着说一句;   “这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么?不过解香而已。”   无论是怎样的情感此刻都被尽数压下,那若火中持续不断的浇灌冰水,直到那熊熊大火,被完全扑灭,只剩下一团灰烬。   站在莫挽真身边的瘦弱少年——正是背负血海深仇的隐于林,他抬起头看向站在眼前的人,布满血丝的眼睛透着隐忍的仇恨,显然,眼前这人的反应,既不是他所期望中是会为他主持争议替他讨伐巫山派报仇的恩人,也不是他所失望中是会劝他放下仇恨冤冤相报何时了的假好人。   如果能够报仇的前提,是要他忘记仇恨——他张开口,声音嘶哑,带着试探的询问;   “你真的能教我报仇的功法?”   莫挽真淡声的纠正他的说法;   “我只是给你可以杀人的功法,你能不能报仇,可不可以报仇,什么时候能有报仇的能力,甚至你能不能活到可以报仇的时候,不在我,而在你。”   “我可以!”   隐于林急切的点头,那是在历经无数拦路石闭门羹之后,唯一看到复仇希望的惊喜,只是暂时的忘记仇恨,算得了什么,况且这也不算忘记仇恨,而是暂时的将仇恨藏在心中,只要他能有这样的机会,他就不会错过!   莫挽真看了他一眼,而后又去浇灌眼前的花草,轻飘飘的说;   “你确定可以接受?那从今日起,你的代称,就叫做喜鹊了。”   隐于林:……   喜鹊……让一个亲眼目睹亲友丧命之人叫喜鹊!   隐于林猛地抬头,呼吸急促,瞠目欲裂的看向莫挽真,双目被恨意与怒火灼烧的通红,脑海之中这句话来回震动,他不知道这究竟是一种嘲讽,还是奚落!   但是莫挽真已然是风轻云淡一样的表情,仿若他只是讲了太平常的一句话——然而这样的话,谁又可以承受……   周弦青也听得眉心直皱,只是当他扶门要出去的时候,便听见隐于林「咚」的一声,猛地跪在了地上,开口说话,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那是含着被强行压抑的血恨;   “好,今日起,我便是喜鹊,只听你的差遣,你要我去杀谁,我便去杀谁!只要——你真的能让我报仇!”   莫挽真便挥了挥手,说道;   “既然如此,下山去吧,有人在山脚接你,到了目的地之后,你会得到幽月息心册,此册有九重功法,等你能练到第九重,可以完全屏息之时,就是你能去报仇的时候了。至于其他的——你能活着走到山下,再说不迟。”   隐于林浑身一颤,而后缓缓的抬起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便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出去了庭院。   周弦青听了全程,最后却更加觉得心惊胆战,所谓幽月息心册,是早已经断绝的阴毒之术,他曾听说过,是一种把活人练成死人的功法,练到第九重的人,将会彻底断绝自己的所有气息,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不会发现他的存在,处于这种状态的人,生或者死,都是一样了。   隐于林出去之后,莫挽真才回过头看向周弦青,和他打招呼;   “你醒了?身体感觉可有什么不适?”   周弦青:……   身体倒是什么不适的感觉也没,只有听到他与隐于林的谈话之后,而产生的心中不适。   周弦青摇了摇头,走出了屋门,环顾四周,只见这地方的屋舍不过几间,院内栽种了无数的花草,廊下也悬挂许多风干的草木与竹篮,虽然看起来也颇为繁茂热闹的样子,却总是透着一种死寂的感觉,好像从无人迹。   而外围却并无院墙,只有缠绕藤蔓的篱笆圈地。   当然在这种地方,也不需要任何的围墙,毕竟篱笆之外只有一条窄道,窄道之外,是看不见尽头的万丈悬崖。   山重叠嶂,云蒸霞蔚,丛林如海,大风呼啸,便是层层叠叠的林海起伏。   这庭院,是建造在一座山的山巅之上。   而这庭院之中不知是用了什么法门,却并无太大的烈风,只有微风吹拂,带着薄凉寒气。   周弦青倒是有心想问这里是什么地方,难不成就是莫挽真的居所——也未免太过于孤高清寒,离群索居了一些。   只是他有更在意的事情要问,这件事情暂且压下。   周弦青走到了莫挽真的身边,酝酿了片刻,才开口说;   “隐于林——你一定要这样做么,是否有些……我听说过关于幽月息心册的传闻,那是要活人成为死人的功法。”   “我只是种下一颗种子而已,他可以选择不接受,我并未强逼,至于种子成长的如何,就更和我无关了,倒是你——”   莫挽真忽而停下声音,沉默的,带着打量的看着他,这突然而来的审视让周弦青也愣了一下,忍不住心跳快了一些,在二人的对视之中,莫挽真朝他伸出手,手中是一张写满了字迹的白绢。   “你应该需要这个。” 第70章   ◎不过是种下一颗种子而已◎   周弦青低头看去, 那白绢上的字迹似乎是一种心法,他只看了一眼,又慢慢的抬起头看向莫挽真,也并未出手接过, 只是嘴角微微翘了一下, 有些微妙的, 意味不明的说;   “你见了一个人, 都要给他一本秘籍吗?给我,又是什么理由?”   “如果需要, 有何不可。”   莫挽真见他只说不动,便主动走了过去,拉起来了他的手腕,而后将心法放入他的手心之中握着,又回答第二个问题,倒是坦诚的很。   “况且, 这只是更助你更好的调用融合冰莲片所蕴含灵气的心法而已, 待你将冰莲能完全融合,这心法便无用了, 当然你也可以不用,只不过多些时日去融合罢了罢了。”   那白绢细软柔和,上面的字迹很有些嶙峋风骨,周弦青看着白绢,说道;   “我要多谢你?”   莫挽真便笑道;   “如果你是这样想的, 我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周弦青:……   周弦青看了他一眼,又伸出手去展开手中的白绢, 仔细看了一边那心法, 口中默念之时, 便感觉到了体内灵气随之调动游走,虽然是十分微弱的反应,却也足够让周弦青感到惊讶了。   这果真是与那冰莲片配套的心法,只是——在惊讶之余,周弦青也难免好奇,莫挽真如何能弄得到这东西,且他竟然随手将失传的功法传给隐于林,另外关于他那些随时施舍的传闻……在与莫氏貌合神离的关系之下,莫挽真是怎样得到这些东西,周弦青是真的百思不能其解了。   而在他低头沉思的时候,莫挽真又取来一封书信放在了周弦青的面前。   “太玄宗宗主写来的信件,是夸赞你有侠义之风,若有时间,金秋十月,不妨去太玄宗参加论道会。”   三年一次的论道会,在一流名门之间轮流召开,世家也会派人前去参与,那是人间界无可比拟的盛会,说是交流也好,排名也罢,总是格外引人注目,过往许多次论道会,有人一战成名,也有人一落千丈。   周弦青看着那信件,同样拆开,是太玄宗独有的太玄纹纸,字迹也是规整有序,看不出写字之人性情的字迹,周弦青只略略扫过一眼,心中有些诧异这信来的太快,像是早就提前准备好的一样——只是他并未言明,而是说道;   “去做什么?一半是排名天下万物,一半是讨论天下万物,间或穿插小辈之间的比武,无论是哪一项内容,也和我们这些小门小派没什么关系。”   二三流的名门世家去,不过就是去做个陪衬罢了。   莫挽真听他竟然这样毫不掩饰的讲如今论道会的真实内容,倒是忍不住一笑,又轻咳了一声,笑道;   “你倒是也真敢说——我讲了,你不该蒙尘与乡野庶务之中,又也许,你可以带着你们流光宗——发扬光大,也未可知,你已经看了信的内容,该知道因为你的缘故,流光宗在一流名门之中有了姓名,你若前去论道会,难免不会提起来这件事情,固然世家名门不会帮隐于林报仇,但是若赞扬你侠义之中,也不会吝啬。”   有了姓名……未必是好事,至于世家名门的夸赞,流于表面的声音,与流光宗又有什么好处呢,更何况,也未必不会有人以为他是故意出风头。   周弦青虽然心中有向上之意,但是他生性稳重,一步急不如一步稳,师尊他老人家身躯正是病弱之时,自己不该再善作决定叨扰师尊。   周弦青收起心法,又将信件交还于莫挽真,沉吟片刻,才说;   “此事,容我再想想看吧。”   莫挽真「哦」了一声,倒也是真的并不劝说什么,一时便沉默下来,周弦青又感觉到了那异常的不安,伸出手抚了抚收起心法的袖口,忍了又忍,才低声问起来刚才让他感到疑惑的问题;   “你如何得到像是冰莲片这样稀少的东西——又为何舍弃给予的这样容易。”   “你若去论道会,第一个答案我会告诉你为什么,至于第二个答案,你刚才已经问过了一遍,看来你是真的很在意,但是——”   莫挽真敲了敲扇子,说道;   “对于我而言,送出秘籍,武器,或者奇珍异宝,与种下一颗种子没什么不同,你也看到庭院里这些花草了。”   周弦青移了移视线,去看一方天地,才发现郁郁葱葱的草木,来自天下九州,天南海北,却都聚集在了这样一个庭院之中。   周弦青看了一会儿,才说;   “它们中的有些……本来不该出现在这里。”   但是还是出现在这里,而且涨势喜人。   “那不是我需要在意的事情,我只是洒下了种子,想要知晓这种子最终能长成什么模样而已。”   莫挽真朝他眨了眨眼,悠悠说道;   “至于它是否能够存活,又会怎样成长,过程从来都不重要。”   周弦青:……   周弦青移开了视线,一言不发,心中却落下一道叹息。   他无师自通的联想到了自己,是否也不过是莫挽真这随手丢下的一颗种子呢。   对于莫挽真而言,自己的存在,是否也和无数他曾施舍过的人一样,只是他用来种下种子的载体而已,对莫挽真而言,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看种子最终能生长道什么地步吧。   ——   莫挽真种下了一颗种子,成为笼罩人间界名门世家头顶的一场噩梦。   夏季多雨,多大雨,多暴雨。   周弦青以前喜欢下雨,那是他难得清静的时候,临窗观雨,甚至会得到更好的参悟,然而现在他却并不怎么喜欢下雨了,尤其是这样的瓢泼大雨。   周弦青收回视线,看向站在屋内的人。   他到底跟着蔷薇下山,前去一见最初的喜鹊。   站在自己眼前的少年身躯瘦弱,眼中带着挥散不去的仇恨与愤怒,看向周弦青的神色更是不加掩饰的戒备与怀疑。   他似乎是孤苦无立的站在那里,却又总会让人觉得他下一刻就会跳起来拿着刀子捅人。   但是他又是这样的脆弱,好像只需要一句话,就能将他完全击溃。   虽然不太清楚上一世是否也是如此,有蔷薇阻拦隐于林这一环——上一世自己和莫挽真并无很大的矛盾纠葛,莫挽真不该也和现在一样,消失无踪联系不上,当然也不排除有其他原因也导致了这样的结果就是了。   但是既然这一世有了一些改变——自己与蔷薇提前有些熟悉,让蔷薇主动上山来为了隐于林的事情找寻自己,若能避免让隐于林成为如上一世一样的喜鹊,这一趟山他也应该下。 第71章   ◎你要的是被承认的家仇,还是报仇◎   周弦青其实上一世并没有怎么见过杀生喜鹊, 甚至经由莫挽真的某些暗示的提醒,他才记得自己应该早就见过那杀人不眨眼的报丧鸟的——   这是人间界为杀生喜鹊起的代称,不知道是杀生喜鹊还有一丝希望有人能记得他之存在的期望,又或者仅仅只是为了增加人心中的恐惧, 当然也不排除是莫挽真的恶趣味, 当杀生喜鹊要杀人的时候, 总会提前有一只喜鹊在他要杀之人所在的目的地附近发出鸣叫之声。   尤其他前去巫山派复仇的时候, 据说有成千上万只喜鹊落满了巫山派的大小船舫之上,此起彼伏的发出鸣叫之声, 无论是射箭,放火,都无法驱赶这些喜鹊,又是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无法找到杀生喜鹊的踪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同门在自己眼前倒下, 却什么也做不了, 然后接着自己也被杀掉。   这极度惊艳与恐惧的氛围整整持续了三日三夜,那喜鹊才全部离开, 而巫山派已然满地狼藉,血流成河,掌门浑身上下全无好肉,巫山派亦是自此一蹶不振,杀生喜鹊报丧鸟一举成名, 此前或许还有人信誓旦旦想要抓住他为世人除害,此后却只有避之不及的恐惧, 甚至有人恐惧到了见到喜鹊落在枝头, 便提前自杀的地步。   以一己之力灭了一个一流门派, 让人间界对喜鹊这种飞鸟从见之则喜到见之者恐,杀生喜鹊的威名,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是关于他的行踪身世,世上却只有莫挽真一个人知道——至于周弦青,若非莫挽真曾暗示过他,也完全不能将传闻中阎罗转世的杀生喜鹊和他曾见过一面的少年联系起来。   就像现在,他仍然无法把上一世那个杀生无惧的喜鹊,和眼前这瘦弱少年联系在一起。   周弦青看着他说道;   “倘若我能为你报仇,你是否不会再坚持去闯巫山派?”   本已经做好又是一个来劝说他放下仇恨的隐于林,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的看着周弦青,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你说的是真的,你不真的会为我报仇?!”   周弦青微微点了点头,而后说道;   “隐大侠当年为救一名不愿入乐坊的女子,错手杀了秦掌门之子,秦掌门要杀你的父亲,一命偿一命,无论怎样说,已经完全足够,然而不该再牵连其他任何人,都是滥杀无辜,某虽不才,却也愿意为你去讨回公道。”   隐于林好像忘记了眨眼一样,只是直直的看着他,脸色露出一丝的激动,而后又被更大的惶恐覆盖,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摇着头说;   “你骗我的——不会,你不会这样做的!他们都说,我找过很多人,但是他们都说以命偿命,我爹说到底也是该死!而杀我全家,是盛怒之下的迁怒,他是一流名门的掌门,死的是他的儿子,纵然迁怒,也是我家倒霉,惹了不该惹的人,让我不要再去寻仇,不然冤冤相报何时了!为什么,凭什么!冤仇非要在我这里停下仇恨,我不能接受,我不能理解,我不愿意啊!!”   他忽然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那声音压过窗外的大雨,那泪水落满了衣襟,那悲愤之情充满了整间屋子。   蔷薇站在一旁,看着隐于林突然就哭了起来,目光之中透出讶异,大概不知他为何突然爆发这样浓烈的情绪,周弦青坐在一旁,微微侧目,也并未讲什么话,只是静听那与雨声混合响起的哭声。   哭声之中凝聚眼前少年人无穷尽的痛苦与不解,他的父亲曾经告诉过他外面的世界多么美好,然而当他跑出来人间界的时候,却发现所有的美好都套在冰冷的框架之上。   他可以来感受美好,却不能去宣扬仇恨。   世家名门披挂鲜明亮的外衣,民间传说之中也有彼此之间生出龉龌甚至互相攀比贬低的杂谈,然而若真的有外人突然闯了进来,希望有人可以讨回公道,去讨伐名门世家的时候,却绝不会选择群起而攻之的。   他自从逃了出来,真正进入这个人间界的时候,却是到处碰壁,没有任何人会为他出头,自觉已经心如铁石,已经认清人间界名门世家皆是人心凉薄之辈,然而当眼前这人真的说他家中之人不是真的该死的时候,并且愿意为他报仇的时候,他心中的铁石却轰然崩塌,那样轻易的就化成了粉末。   半柱香后,那哭声渐渐停歇,只剩下带着喑哑的哽咽,周弦青才移过来视线,看着满眼痛苦的少年人。   他起身走了过去,把人拉了起来,扶到了一旁的座位上,而后抽出布巾为他擦去满目的涕泗。   “你大哭一场,该是将你心中所有的情绪全都发泄出来,心中好受些了?”   隐于林仍然哽咽着,一旁蔷薇默默地端了一杯温水来,隐于林一饮而尽,而后才咳了两声,抬起头仰望着周弦青,再三询问;   “你真的可以为我报仇吗?”   周弦青点头,说道;   “当然可以,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隐于林连忙问;   “什么条件?!”   周弦青:……   对着眼前这一双充满期望的眼睛,周弦青忽然觉得自己也是十分心狠无情之人了,他却仍然要将那无情的话说出来;   “冤冤相报何时了,这话也不算错,我既帮你报仇,你不可再找巫山派寻仇,也不能滥杀巫山派的其他弟子,这是其一,其二,我替你去报仇,也不会带你去巫山派,你只能在这里等着我的消息,事成之后,你不必和任何人说起认识我的事情,也不必去流光宗找我,我为你报仇,只是个人的名义而已。”   “为什么?!”   “我可以为你报仇,但是不能牵连我的门派。”   止住的泪水又无声的低落,隐于林怔怔的看着周弦青,喃喃道;   “所以,我家的仇,到底还是不会被任何名门世家承认,那是应得的报应,是么?”   周弦青:……   周弦青在屋内走动了几步,又回过头看向他,问道;   “你要的是被承认的家仇,还是报仇?若是承认,十月论道会,流光宗可以为你请天下一问,若是报仇,我一人足够。”   隐于林抿了抿唇,有些悲愤的说道;   “你一个人替我去报仇,甚至是蒙头捂脸,不就是不想你的门派被牵连,又说为我请问天下——”   周弦青打断了他偏执的言语,径直说道;   “如果能让世上少一个滥杀无辜之人,只是让流光宗承担一些沽名钓誉的流言,有什么所谓,流光宗也不是凭借名气留存的宗门,至于有往来的生意,甚至超不过青州,牵连不牵连又如何,但是——你要想清楚,你要的究竟是什么。” 第72章   ◎你见过这位少爷?◎   “我要的——”   隐于林眼中覆盖一层茫然,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周弦青,通红的双目竟然又蓄满了泪水,在即将落下来的时候, 他猛地闭上了眼睛, 而后一阵抽噎, 硬生生忍住了那新生的泪水。   隐于林低声道;   “我只是想得到一句, 就是你说的那一句,我家中之人, 不是天生该死的……”   周弦青闭上眼睛,轻轻地叹出一口气。   倘若上一世有人为隐于林讲出这样的一句话,又怎么会出现那个人人自危的杀生喜鹊呢。   周弦青走向前去,按出了他的肩膀,开口解释道;   “抱歉,我也想两全其美, 然而此刻的我, 实在无能,我并非独自一人, 我的身后是整个门派,倘若我为你在论道会上立辨是非,虽有七成把握,能让众人信服,攻伐巫山派秦掌门, 但是他最多遭受一番谴责,却不可能以死谢罪;若我为你报仇, 则绝不可能再出面为你讨回名声, 那样, 巫山派必然会将掌门之死与我联系上,与我流光宗决然逃脱不了关系,若门派相杀,流光宗不是巫山派的对手,而我若带着你去亲手报仇,你并无很大修为,到时必然不能全身而退,我也决不可暴露身份,让流光宗沾染纷争,因此,明处为你争辩公道所在,或者暗处为你报仇雪恨,二者只能择一进行。”   莫挽真说的其实没错,他周弦青是太护短的人,一切的一切,必须是以流光宗的安危为首要,上一世,他已经失去过一次,这一世……他希望再不要失去流光宗的任何一名弟子。   他已经将一切解释的足够明白,隐于林不是蠢人,应该明白其中的道理,在彼此静默相对的时候,隐于林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他开口说;   “让我想一想吧,我明天告诉你我的选择。”   周弦青点头,此事不急一时半刻,隐于林不执意此刻就去报仇,已经算他此行达到了目的。   只是……周弦青总觉得心中闷闷。   半夜忽然感到一阵风吹,猛地惊醒,却并非想象之中看到某人戏弄的得意表情,那是本就虚掩的窗子被风吹开,嘎吱作响,周弦青起身,走到窗前,便见窗外树影婆娑,月光皎洁,已经接近满月。   满月……   周弦青倚在窗边,看着那一轮圆月,心中却又默默地想道,难不成莫挽真是被他当日所说的话伤透了心,所以自己找个地方自闭疗伤去吗?   想着莫挽真会做这样的事情,又忍不住一笑,大概觉得这样的场景实在是有些荒谬,而后他又抿唇,按了按眉心,好笑的想,自己当真魔怔,这种事情……怎可能发生,莫挽真若果真失联,十之八九是他又打什么坏主意,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作弄人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窗户关上,而后便回去床上躺下,却又是闭眼无面,只有一轮圆月在脑海之中回放。   第二日一早,隐于林便等候在了周弦青屋外,告诉了他自己的选择;   \"我的仇,我自己会去报。\"   周弦青皱眉,为隐于林的执拗感到有些头疼;   “现在的你,进入巫山派就是找死。”   “那就等我进入巫山派不会找死的那一天。”   隐于林忽然跪了下去,朝着周弦青磕了一个头,然后抬起头看着周弦青,说道;   “多谢道君特意为我前来,您能为我伸张公义,甚至愿意为了我去杀人,我已经感到了满足,再无所求,只是,我要亲眼看着那什么狗屁秦掌门去死!他杀我全家,若不能亲手报仇,我活着也没有任何的意义!您是唯一愿意为我而想的人,我不会去连累您,将来——若有将来,我为报仇而死,您若听说我的死讯,请把我送回去我家中亲友埋葬的地方,我只有这样一个请求了,一个死人的尸体,应该不会让您为难的。”   周弦青:……   周弦青看着他坚定的神色,眼中仍然带着血丝,瞳孔却十分的明亮,那是熊熊燃烧,永不熄灭的恨意,知道多说无益,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他的要求,拉他站起来的时候,却又多嘴问了一句;   “那你要去哪,怎么报仇?”   隐于林下意识看向了站在一旁的蔷薇,开口说;   “有个人——她叫那个人少爷,那位少爷说,会让我学世上最适合杀人的功法。”   周弦青:……   “少爷——”   周弦青磨了磨牙,仍然面带微笑的问;   “你见过这位少爷?”   蔷薇阻拦不及,隐于林便已经下意识的点头,而后才有些反应过来,看向蔷薇,有些疑虑的问;   “我不能说吗?”   蔷薇:……   你说都说出来,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必要啊!   这个问题简直蠢到不可救药!   蔷薇十分怀疑自家少爷这次是不是走了神,这么一个笨蛋,能学会什么功法!   蔷薇无力的说;   “随便你了……反正生气的也不会是我。”   周弦青:……   难道生气的会是他吗。   周弦青看向蔷薇,后者十分绝望的伸手捂脸,并不敢看他的神色。   周弦青忽然觉得自己这两日一番真情实感,简直是笑话了。   莫挽真早已经为隐于林安排好了后路,何必自己在这里多费口舌,又说什么联系不上,这不是已经将一切安排的明明白白了么!   周弦青挤出一个微笑,看向隐于林,强压下不忿,语气平静的说道;   “既如此,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你自去修行就是了。只是,望你能记得,你修行一切功法,是为报仇,若要你报仇之后,如你父亲一般行侠仗义实在是强人所难,却不要滥杀无辜,巫山派弟子众多,甚至有的人一生也见不了掌门一面,你可杀与家仇有关之人,却莫要多伤无辜之人的性命。”   隐于林咬了咬唇,神色之中透着纠结,过了一会儿,他才低声说道;   “我知道了。”   周弦青也不知道他究竟会不会放在心中,然而自己已经说完了一切,至于将来如何……那也不是他能再控制的了。   与隐于林道别之后,周弦青便一言不发的坐在屋内,蔷薇默默地挪了过去,一边看着周弦青的神色,一边小心翼翼的解释;   “这都是少爷的安排,和我没关系,道君大人,您可千万不要怪我啊,少爷说了让他先去修行再说报仇的事情,但是他不听我的,以为我是故意拖延时间,虚与委蛇,是骗他的……”   周弦青抬了抬手,示意她不用再多解释什么,而后环顾四周,拿起来旁边的伞只,便朝外走去。 第73章   ◎你终于忍不住,过来找我了◎   眼看周弦青好像是真的生气要离开, 蔷薇连忙快步跑了过去,伸开手挡在了他的面前,焦急的说道;   “道君大人,您现在就要回去了吗?道君不要生气啊, 我是真没办法啦, 真的联系不上少爷, 所以才去找您的——”   周弦青停下脚步, 打量着她的神色,那不像是作伪, 若当真是在骗他……真是演技了得了。   周弦青的手指在伞上点了点,而后,才慢慢的开口问;   “你真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蔷薇连忙摇头,诚恳的说道;   “当然,我怎么敢骗道君您呢,我都好久没见过少爷了, 上次见到少爷, 还是我传信给少爷,讲遇到了隐于林的事情, 而后少爷才要让隐于林学习功法,少爷是急匆匆的出现,和他说完话之后,就又离开了,甚至都没和我讲什么话, 我想让少爷定夺其他的事情,然而少爷却说您在等他, 如果回去的晚了, 您该着急, 完全不考虑我一个小姑娘,整天游走人间界各方势力之间,是多么的辛苦啊。”   说道最后,蔷薇真心实意的觉得自己真是天下第一等辛苦的侍女了,不禁要赚钱替少爷还债,还要为少爷挽回心上之人的心意,她真的太难了。   然而蔷薇为自己黯然神伤的时候,周弦青却早已经出神,并未听进她的诉苦。   如此说来……他们去悬春崖期间,莫挽真出去过一次,竟然就是为了这件事情么。   周弦青垂眸思索了片刻,而后才和蔷薇说道;   “你若觉得奔波劳累,只管找地方歇息便是了,不必管他。”   蔷薇听他语气之中有所软化,立刻响亮回应;   “道君大人,我就知道,您是好人!”   周弦青:……   如果表情不这么夸张,他还真会感到欣慰,周弦青抚了抚她的头壳,才说;   “我走了,你——出行在外,或许莫挽真他教过你一些功法修为,但是独自一人,还需小心。”   而后,周弦青便撑开伞出门,蔷薇连忙道;   “道君大人,您还是要回去山门么?”   周弦青停步,回头看了她一眼,轻笑了一声,没所谓的讲;   “你不是说,找不到你的少爷么,我去找找看,果真找不到……就当他死了,好歹也是师兄弟一场,我也能舍三两银子,买个薄木板子立牌位,你也不必为他再经营什么生意,自行过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蔷薇:……   这种话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顾念师兄弟感情的样子,真是叫人听得脊背发凉。   蔷薇可怜兮兮的看着周弦青撑开伞消失在雨幕之中,不由自主的叹出一口气,喃喃说道;   “少爷啊少爷,我可是在道君面前,为您老人家费尽心力维系形象,您可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   崇山峻岭,茂草盛树,奇花异草,雨雾迷蒙。   周弦青撑伞进入雨霁山脉不久,那伞便已经处处碰壁,被枝叶来回打击,无奈只好舍弃伞只,继续往山上行走,幸好雨水也无法穿透层叠树冠,只是山林之中,水气浓郁,然而不过几步,衣衫已经被润湿浸透,只能运转修为,蒸腾水气,心中不得不道,在这样的地方,只是上山也是一种考验。   进入半山腰时,天色已经暗了又明,还未到达山巅,已经感受到浓郁的剑气,周弦青抬起头去看,山林雾霭之上,白光蒸腾,那非雾气弥漫,而是万剑飞旋。   莫挽真剑道初成的时候,便已经连挑天下名门世家,在对招之中将他们的剑道学的十成十,甚至可原模原样展现出现,因他本意并非偷师学艺,更何况被学的宗门多了,反而叫世家名门心中生出一种微妙的平衡,大约是苦中作乐,还被人戏称他这是要统一剑道,让万剑归宗,这却并非虚言,莫挽真之剑道,最开始或许还能分明看出莫氏剑法的存在,后来能看到无数剑道破碎的影子,再后来,剑只是剑,谁也看不出来他的剑招,谁也不知道他的剑要怎样出现。   剑之极致,全无招式,只有心随意动,临场应变的得心应手,当真是万剑归宗。   而莫挽真眼中,所谓剑道之境界,不过四重,一剑化万剑,万剑归一剑,剑似万物生,万物皆似剑。   眼前所见之境,自然是莫挽真之剑道的第一重境界,一剑化万剑。   周弦青到了那剑光的边缘,便振袖运气,而后踏叶飞石,柳痕剑应召而出,飞出一道绚丽的光辉,在万剑之中穿行,如风雨之中振翅的彩鸟。   流光宗的创派先祖,剑道以迅疾绚烂著称,虽然算不上十分出名的人物,却也在风流野史上留下过不少的事迹,最出名的,自然是他的剑道,光辉灿烂,一瞬间的爆发力足以惊艳所有人,只是后虚无力,未免遗憾,然而这位先祖却并不以为意,在开宗立派的时候,曾言流光不过一瞬,却刹那永恒,故而所立门派,名为流光。   流光剑法传承至今,剑道难以恢复先祖师的剑道之辉煌,然而却也更为温和绵长,尤其在周弦青手中,因他沉稳的性情与隐含的执拗之心,其剑道更如霞光弥漫,并且历久弥坚。   数招之后,若疾风骤雨一样的万千剑光,逐渐收拢,最终化成一道辉煌剑光垂直而下,击穿那风雨之中振翅的彩鸟,本该支离破碎,灰飞烟灭,然而,却若一滴细雨落在翅膀之上,滑落而去,了无痕迹。   收剑归鞘,莫挽真站在原地,虽然只是身穿单薄的衣袍,长发也只是简单系着一只绸带,此外并未过多的装饰,却透着不可一世目下无尘的张狂,然而当他看向周弦青的时候,身上肃杀凌冽的剑气便悄然散去,荡然无存。   他走过来,笑眯眯的看向周弦青,说道;   “师兄,许久不见,你终于忍不住,过来找我了?”   周弦青同样收起来剑只,或许是因为刚才算是过瘾的出招,让他心中闷气散发不少,此刻心情倒是有些轻松,听到莫挽真的话,也只是随口的应答;   “你这样说,是早知道我会来?是要我夸你好算计?”   莫挽真摇了摇头,无辜说道;   “怎么会,我只是以己度人,不见的这些时日,我可是日夜想念师兄,想来师兄自然也是日夜想念我的,说起来师兄怎会知晓我在这里,难不成是师兄和我心有灵犀,所以不点就通,感应而来?”   周弦青:……   倒也不必如此以己度人,心有灵犀。 第74章   ◎师兄真是有先见之明◎   周弦青虽然对莫挽真随口讲出的那些轻浮之言敬谢不敏, 不过……莫挽真也说的不错,这一世,他确实应该是没有任何的时机,知晓莫挽真在这个地方有这样的一处庭院。   周弦青只在心中思索一瞬, 又生出一些微妙的试探, 因此颇为敷衍的说道;   “你想得太多了, 我只是有事要办, 路过此地,感觉到了这里有剑气弥漫, 抬头看到剑云盘桓,所以好奇才来一观。”   这话中漏洞太多,然而莫挽真竟然也没对这拙劣的借口进行任何的质疑与拆穿,反而十分捧场的鼓掌道;   “师兄啊,这不是更说明你我心有灵犀,堪称绝配。”   周弦青:……   真是什么话都能转移到这种思想上来, 他服气了。   周弦青面无表情的越过莫挽真的身影, 走到了山崖旁边,去看崖边风景, 俯身看去,只见千山万岭,重峦叠嶂,此山在群山环绕之中,本就难以寻摸, 而上山也全无任何山道可言,甚至更有迷惑人心的迷雾与草木随意蔓延, 上一世任何人都找不到莫挽真的踪迹, 也非是世人的无能, 实在是莫挽真太会找地方隐藏。   倘若不是莫挽真上一世带他下山的时候,曾告知他此山脉之中的秘诀,他只怕也会迷失在群山之中,想到这里,周弦青却是浑身一阵僵硬,又觉得面红耳赤,无言相对了,懊悔自己好端端的,想起来那些事情做什么。   “师兄脸红什么?”   莫挽真走到了他的身边,同样看着山崖之下的风光,又饶有兴趣的看向周弦青,后者闻言,眼睫轻颤,只是下意识抬头与他对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周弦青转过身去,走向身后不远处记忆之中的庭院。   走的越近,越发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进入院中看到那与记忆之中重合的一应花草物品,一时,竟然也颇为感慨。   想来,他人生之在最不堪的两次经历,都在这里,第一次,他被种下行云香,解香之后醒来就被莫挽真带到了这里,下山之时心中飘忽如云,第二次,他为求生魂鲛骨珠而来,下山之时,却是满目疮痍了。   周弦青拂去心中那一丝的痛楚,不再纠葛陷入前世的情绪,故作镇静的在庭院之中漫步,又若无其事的讲;   “关于春之事,你怎么看,南海鲛人群居海中,设有结界,寻常之时无法找到,除非月圆之夜海市出现,又或者取得打开结界的信物,避水珠与开结界的信物,我已经寄信云生结海楼求取,希望玉楼主不要让我失望。”   “师兄真是有先见之明。”   莫挽真跟在他的身旁,闻言随口很不走心的夸了一句,又敲了敲手中的折扇,有些微妙的询问;   “不过师兄这句话,是要请我和师兄一道通行么?”   周弦青咳了一声,觉得自己提出这种要求,应该,也是十分合理的。   “你确定是要用请字?我没那么好心,连你欠下的债也一并还清。”   见他一本正经的来讲这样的话撇清关系,莫挽真忍不住一笑,点了点头,附和他的言语说道;   “自然,只是我心中有些疑惑,师兄不是怀疑我身负魔气,所以狠心无情的要逐我出师门,我以为师兄这一世都不会想再见到我,实在是让我黯然神伤,不想再见任何人了,如此,师兄果然还是舍不得我的,对么?”   “我有说放下对你的怀疑吗?”   周弦青瞟了他一眼,不容拒绝的说道;   “此事解决之后,你我同去一趟忘禅寺,你是否沾染魔气,一试便知。”   周弦青心中放心不下,无论是莫挽真还是他自己,都不能真的与魔气有所牵连,而这也是他给莫挽真的一次机会,倘若莫挽真有一丝一毫的搪塞或者犹豫,那么自己就——   他还未想到自己将会如何,莫挽真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师兄既然这样说,我自然是听师兄的,我们什么时候去?”   周弦青:……   答应的这么轻易……怎么总觉得不太靠谱呢。   见他并不说话,莫挽真又自顾自的说道;   “师兄选择去忘禅寺,应该是想请灵莲神子亲自施展佛法,来查验真身,不过,灵莲神子可是难得一见,只有每年大年初一日,会与忘禅寺公开传授佛法真言,教诲普罗大众,得求成佛之道。”   周弦青「哦」了一声,凉凉的说道;   “你倒是很了解忘禅寺的规矩。”   莫挽真谦虚的说道;   “还好,师兄过谦,只是一般了解而已。”   周弦青:……   周弦青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心中腹诽,得了便宜还卖乖,莫挽真若讲第二,世上没人敢说第一。   ——   即是已经做出这样的决定,排出来后续的计划。自然也是尽快出行更好,只是在下山之前,还要去拜访一个人。   周弦青说的是理由,却也并非全然是随口乱扯的谎话,他来这里,是真的有其他的事情要办,不过,那却是到了山脚才突然想起来,所以附带的事情了。   同在雨霁山脉,莫挽真建庭山巅,医道圣者所建一径香却在山坳之中,树木高密遮天,花草紧密错落,藤蔓纠葛缠绕,不比往山巅找莫挽真来的容易。   周弦青上一世得知一径香与莫挽真竟然是同一道山脉上的邻居的时候,也很有些超出认知范围的震惊,随后却也觉得合理,若不是这样的关系,在诛杀狐妖的时候,莫挽真也不可能会自信满满的讲自己可以让一径香帮忙。   “只是没想到,师兄你竟然知道一径香的存在啊。”   认出来前行之路通往何方,莫挽真便悠悠的发出了感慨,周弦青看他一言,反问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只有你消息灵敏,可以了解九州见闻,我却不能有我自己了解世间奇门的方法么?”   莫挽真轻轻摇头,说道;   “当然不是,师兄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想了解什么,就可以了解什么的。”   周弦青:……   阴阳怪气的,实在讨厌。   周弦青哼了一声,便快走了几步路,一言不发的往前行走,莫挽真倒是明智的不再开口惹他生气,只是慢悠悠的跟在他的身旁。   而进入一径香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五花八门分列排放的药草,与各种飞禽走兽分出骨骼皮/肉的尸躯,甚至连人族的骨骼也坦然的放在庭院之中,上面流动着血红色的光线,蓦然去看,就像是剥了皮/肉的躯壳。 第75章   ◎我们难道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眼前诸般奇异景象, 正是一径香的独特之处了,对患病之躯施以刀剑断骨剖肉,抽血换气,不得不说, 一径香的主人, 很有些想法。   周弦青知晓这件事情, 是因为那送那对狐妖夫妇进来的时候亲眼所见疗伤之法——这一世, 周弦青希望能弥补一些前世的遗憾,一些事情, 如隐于林家的惨案,他来不及,也无法阻止——   一则他是真的并不知道隐于林一家隐居之地到底在什么地方,无从谈起提前阻止灭门惨案的发生,其实到现在他也不知道隐于林所说的家在哪里,之前他没有多问, 是因为他知晓隐于林若阵功法大成, 是绝不可能在报仇时死掉的。这也正是周弦青未去制止隐氏惨案发生的第二个原因——   他对隐于林的印象,总归还是杀生喜鹊的名声更深刻, 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踪迹,寻不到气息,杀人如饮水吃饭一样容易的顶尖杀手,倘若与自己没有关系,谁也不会主动的去想和他有关的事情。   但是另外一些事情, 比如那对可恨可怜的狐妖夫妻,却总是能提前做一些预防, 避免他们误入歧途, 去滥杀无辜。   周弦青提前动身前去找到了他们, 却还是晚了一步,因为那狐妖的夫人还是中毒了,但是却也感到庆幸,因为他去的及时,狐妖还没真正祸害人命。   费尽力气才说服狐妖带着夫人跟着他往一径香来,在看到一径香主人花满庭动刀剔骨放血的时候,震惊之余,也立刻便明白为何一径香如此神秘,不对外开放,倘若这里对外开放,少不得要进行一番道德攻伐了。   毕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这般开膛破肚的荒唐行事,实在是太过于忤逆不道了。   周弦青来这里,自然也是想看一看在这里养伤的狐妖夫妇的近况,他们伤好了之后,便留在了一径香做事,并且还生了一个儿子。   当他走入一径香不久,便迎面飞奔而来一团影子,到了面前,便猛地抱住了他的双腿,仰起头笑容灿烂的喊道;   “道君大人,您是来看我的吗?”   周弦青露出微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顶支起来的一双狐耳——这便是那狐妖夫妻的儿子,又拿出一个袋子,里面装着外面的一些吃食玩意儿,递给了眼前的孩子,说道;   “又长高了不少,这个给你。”   “多谢道君大人!”   那娃娃连忙接过袋子,迫不及待的便蹲在一旁打开了布袋,脸上喜悦之情越发明显,甚至吸引一旁的半大孩子也忍不住看过来——一径香之中的弟子全都是孤儿,这里的弟子一旦成年,便会被逐出师门,此生不能再回来,而如果成年之后不想离开,那更是一辈子也不要出去了。   说实话,周弦青对一径香的规矩也如世人一样充满了不解,不过,他还有另外的想法,大概是在他第一次听到一径香的收徒规矩的时候,甚至还觉得,当初若非是流光宗捡到了自己,说不一定,自己也会是一径香的一名弟子了。   莫挽真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周弦青与那娃娃叙旧,与跑过来的一对狐妖夫妻叙旧,甚至连一径香的主人花满庭,也和周弦青说了几句话。   只是显然,花满庭对他们竟然一道同来感到费解;   “周道君,你怎么和莫挽真这样毫无人品可言的人混在一起,实在不好,建议割袍断义,立刻绝交。”   周弦青:……   周弦青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而后,才平静的说;   “多谢提醒,出去之后,我会好好地考虑这件事情。”   花满庭便十分热心的说道;   “哎,择日不如撞日,我这里剪刀匕首短刀长剑应有尽有,你看你用什么割袍顺手,我立刻让人取来。”   周弦青:……   气氛已经烘托到了这里……周弦青意味深长的看向莫挽真,后者朝他眨了眨眼,敲了敲手中的折扇,又装模作样的看了一圈周围的药圃,叹道;   “确实,你也不妨替我做个决定,若要满庭芳做百花残,不知道哪里吹来的风更好啊。”   花满庭立刻喊道;   “莫挽真,每次都用这招,你是真一点道德都没有啊!”   莫挽真看向他,虚心求问;   “何必这么暴躁呢,拆散情深义重的师兄弟,难道很有道德?”   “哈?!”   花满庭瞪大眼睛,看了看这一圈的人,疑惑的问;   “哪里有情深义重的师兄弟?”   莫挽真咳了一声,十分顺手的牵过周弦青的手腕,伸到花满庭的眼前微微晃了晃,笑容灿烂;   “这不是吗?你难道老眼昏花,站在你面前都看不到么?”   花满庭:……   花满庭看着他的动作瞠目欲裂,觉得自己的人生观受到了冲击,就连声音也颤抖起来;   “你——无论是情深义重,还是师兄弟,和你真的有半分关系吗?”   “当然有,不但有,还十分的贴切。”   莫挽真握紧了手腕,含情脉脉的看着周弦青,说;   “师兄,我们难道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故意顿了顿,让所有人成功的变了脸色之后,才慢悠悠的接着说下去;   “师兄弟么……”   周弦青:……   周弦青面红耳赤挣脱了那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指,生硬的结束了这越说越离谱的话题;   “时间不早,该离开了。”   他只感到无比的尴尬与绝望,甚至懊悔的想,自己为什么要过来,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呢。   他心血来潮到这里,就是一种错误。   等到真正出去,远离了花满庭那不可置信,狐妖夫妻一脸震惊好像听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甚至还悄悄地安慰他讲不就是师兄弟之间产生情愫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应之后,周弦青甚至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大概一生都不会再来这个地方了。   他已经有了深深的阴影。   周弦青前面走,莫挽真跟在后面,倒是心情不错,又凑过去说;   “师兄,看来我们分开的那三年,你做了不少事,去了不少的地方,认识了不少的朋友。”   周弦青瞟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讲;   “难道不行?我做了什么需要一件件的和你说么,也没见你事事与我讲分明啊。”   莫挽真便道;   “师兄想的话,我可以现在就说给你听,从什么地方说起好呢,不如——”   “不必了!”   周弦青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言语,飞身离开,他才对莫挽真的行踪不感兴趣!   莫挽真看着他倏忽间远去的身影,只得闭上了嘴巴,遗憾的叹了一口气。 第76章   ◎击破这道水灵剑,就算你们过关◎   临去鲛人族之前, 是需要先回去宗门一趟,得知大师兄又要出远门,且归期不定,宗主大人看到他们同道归来, 固然是最为欣慰的人, 但是若说最高兴的, 当属流光宗的弟子们, 这就意味着他们不用再进行那太煎熬的考核了。   恨不能载歌载舞,送他们出山门。   只是, 显然不可能让他们真的感觉到轻松。   在出山门的时候,莫挽真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着一群掩饰不了自己轻松心情的弟子,而后笑眯眯的说;   “我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情,前去悬春崖之前,师兄曾说, 要我来考核你们的剑道。”   弟子们心头涌现一种不好的预感, 连忙劝说;   “莫师兄,不如等你们回来再说这件事情, 咱们虽然不是什么一流门派,门内弟子却也众多,若一个个的考核,未免浪费时间。”   莫挽真好像是真的被提醒了,他沉思了片刻, 才点了点头,认同的说道;   “你说的很有道理, 所以我只出一道题, 我听说师兄回来之后考核你们, 结果不怎么样,已经有人去后山种菜了?”   他的视线略过眼前诸位弟子,立刻有几个人已经低下头去了,莫挽真又道;   “倘若我这一道题有一个人能解开,那就算你们全部过关,并且,我会说服师兄,这次考核,所有的内容都算你们过关了。”   ……这是真的?!   诸位弟子眼中放光,不过还没等他们高兴起来,说出什么夸赞的话。便发现了异常的出现;   那是一阵的狂风吹拂,又感觉到水气弥漫,众人面面相觑,抬起头看着那湛蓝的天空,是已经要下雨,却没见任何有下雨的征兆,但是,却真正看到了自山脚下那大湖的方向,有一股水气掠空而来,不过片刻便到了这里,并且劈头盖脸的落下,让一群弟子连忙往回跑,生怕被浇成落汤鸡。   但是水流并非落在任何人的头顶,而是落在了山门口。   莫挽真以灵气凝结水汽,铸就了一道巨大无比的剑,把山门堵得严严实实,一个波光粼粼的山门,看起来倒是也颇为漂亮璀璨。   只是不太方便行走。   或者说,是完全没办法上下山了。   弟子中立刻有人高声朝外面喊道;   “莫师兄,你把剑凝结在山门,我们怎么下山啊?!”   莫挽真微笑道;   “那就不下山,不就行了,这就是考题了,你们倘若能够击破这道水灵剑,就算你们过关,切记,这水灵剑是以你们的修为为参照而设,倘若有任何高深修为的前辈出手,这水灵剑则会遇强则强,变得更为广阔庞大,希望我与师兄回来的时候,不会见到流光宗被水幕完全包围的状况。”   众弟子:这算什么啊!   竟然直接把作弊的道路也给堵死了么。   有人并不相信,立刻去试,然而刀剑进入顺畅,但是却无损这水灵剑分毫,抽刀断水水更流,并非虚言,又以灵气汇入,更是如石沉大海,了无痕迹。   弟子们又喊;   “莫师兄!可否挪个地方啊——来往山上的不只是我们,还有其他运转物品的弟子们,这岂不是阻挡道路,无法上下山了么”   莫挽真便道;   “所以你们更要快速的击碎这道剑气,莫要耽误山门弟子们的正常往来啊,若其余的弟子们为此引起不便,对你们生出躁动与埋怨,岂不是很不好么?”   众弟子:……   哪里有这样的事情啊!!你也知道这样不好啊!这也能算他们的过错么,这岂不是天降麻烦,但是他们还没办法脱开,好气!   一众哀嚎之声,却半分动摇不了莫挽真的心,至于大师兄——在弟子们的视线之中,隔着那闪闪发光的灵剑去看,大师兄周弦青更是十分狠心,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大师兄竟然已经走到了很远的地方去,只剩下一道模糊的天青身影可供他们苦苦眺望。   欣赏了一会儿这些弟子绝望的表情,莫挽真才慢悠悠的说道;   “希望我们回来的时候,可以等你们的好消息,再会了。”   说完,莫挽真也真的转身离去,徒留一群弟子围着那水剑唉声叹气。   到了山下,已经远离了宗门,周弦青才开口幽幽说道;   “欺负一群还没成器的弟子,很有成就感么?”   “师兄,你这是用完就丢啊。”   莫挽真啧了一声,说道;   “师兄让我出手的本意,不就是让他们见识到差距,奋起直追么。”   周弦青呵呵一声,凉凉说道;   “是要夸你善解人意?”   莫挽真笑道:“如果师兄愿意,我可以接受。”   周弦青的回应是无情的快步往前行走,懒得和他讲话。   这是让人产生奋起直追的心思么,没把人打击的直接选择放弃摆烂就该庆幸了。   周弦青很担心,等他们回来的时候,诸位弟子会已经习惯绕道而行,并且,十分干脆的承认自己是平庸之辈不想努力了。   但——   或许有十分之一的可能,周弦青也希望自己再次回来的时候,可以真正有人可以破开那只水灵剑,诸位弟子的实力能很大提升,这正是他没有阻止莫挽真之言行的原因。   以莫挽真来做磨砺诸位弟子的试炼之石,固然有些大材小用,不过,倘若能应对破开莫挽真的招数,那么,日后倘若无法避免面对强劲的敌人,这如今看来简直是过分困难的历练,与将来则是最大的好处了。   毕竟修行之道,也是道阻且长啊。   山高路远,海阔天空,鲛人族与悬春崖虽然同样是不与外界开放的地方,但是悬春崖仍是人族的地盘,鲛人族,却是更近乎与妖族了,且因为一些过往,甚至是对人族是排斥的态度。   逢十五日明月高悬,海上大风起巨浪,迷雾遮高楼,所谓永远不能到达的海市蜃楼出现的时候,那是唯一进入鲛人族的机会,而若要抓住这机会,却也是需要一道入门贴。   周弦青与莫挽真在海边一处城镇落脚,等待云生结海楼派人送进入鲛人族必须的东西。   但是当他们在萧索客栈的窗前遥望那看不见尽头的苍茫大海时,先等到的不是云生结海楼的人,而是一道杀机。   整个客栈充满错乱的法线,窗外不知何时海水已经快要蔓延到了二楼。   动,则被彻底缠入法线之中,陷入困阵,不动,则要立刻被海水淹没。   莫挽真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甚至还有闲心饮茶,与周弦青对视了一眼,笑道;   “动是困阵,不动是幻阵,云照初,你这么自信,把法线都亮出来,是觉得这阵法能困得住我与师兄?”   📖 生魂鲛骨 📖 ◇   null 第77章   ◎鲛人聚集之地尽在眼前◎   夜色朦胧, 月入高天,雾霭沉沉,浪起云涌;   大海深处隐显海楼,似在百步之内, 却遥不可及。   飘荡在汪洋海水之中, 眺望那海雾之中的楼阁时, 迎面海风吹了满袖, 尽是潮湿寒气。   本是及其寂静的夜晚,却传出气势汹汹的问罪之声;   “你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我是去帮你们破阵的,结果你竟然敢算计我与表兄,若非少爷我好心,纵然你真的能破阵法,也别想全身而退。”   莫挽真只是注视着那海雾之中若隐若现的楼阁,听到旁边云照初的抱怨, 也只是分了一眼过去, 而后忽然朝着云照初行了一道礼,真诚的说;   “好啊, 我道歉,是我不对,你可以继续设阵杀我好了,我没意见,甚至可以不做任何的反抗, 或者你需要的话,现在去客栈继续你未完成的报复大业, 也可以啊。”   云照初:……   因为莫挽真承认的太过于自然, 让他一时竟然无话可说了。   他本是来到此地, 竟然见到了莫挽真,是想给他一点教训,自悬春崖出来之后,他自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再见面当然是觉得气不过,想要给他一些颜色看看,只是阵法初成的时候,便感觉到了海市蜃楼的出现,镜像映照出海域的存在,那是唯一连通海中世界的通道,当下自然中断了阵法,几人飞入早就准备好的小舟之中,朝着那显现而出的海市蜃楼追去。   莫挽真显然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见他无动于衷,便抚了抚飞起的衣衫,而后好心的劝慰道;   “说实话,云少主,承认自己跑过来找我和师兄是为了避难的,我们不会笑话你的。”   云照初被猛地噎了一下,充满怀疑的看着莫挽真;   “我能避什么难,我可是来找你麻烦的。”   莫挽真便微微笑道;   “谁知道呢,我的人和你们玄女谷的人做了一些交易,听到一些有趣的事情,比如说,云少主被谷主追着打全谷的人都在围观这种事情。”   云照初:……   这种事情是有什么好传播的啊!   云照初充满真诚看向周弦青,发自内心的求问;   “周道君,他真的是你的师弟么,你们修道之人难道不是要常清静,方能得大道么,像这样热衷于旁人八卦的人,怎么能修道呢。”   周弦青:……   周弦青下意识看向莫挽真,后者习惯性的朝他眨眼,周弦青便翘了翘嘴角,顺着他的话说;   “云少主说的不错,云少主倒是不妨研究可以让人不再说话的阵法,若能功成,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个提议好。”   云照初双手掐腰,得意的看向莫挽真,说道;   “看吧,就连你的师兄都受不了你,莫挽真,我劝你自废口舌,以后做个哑巴才讨人喜欢!”   莫挽真却只是笑着,眼睛盯着周弦青瞧,含着一些无法言喻的神情,周弦青与他对视了片刻,而后默默地移开了视线,当做什么也没看到。   或许是海风太烈,又或者是这两个人聒噪不停,周弦青是真觉得有些头疼了,他按了按眉心,而后才悄声问白少微道;   “少微,你二人,究竟是为何来这里?总不会真的是老找我们算账的吧。”   白少微仍然是温和可亲的模样,他听到周弦青的话,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杠起来的两个人,也侧了侧身,与周弦青耳语道;   “自然不是——舅父想让照初他去谢家求取大小姐谢舞容,他哪里是肯成亲过安稳日子的人,和舅父大吵一架之后就跑了,又得人相赠一道可入四方海域的帖子,便拉着我过来,非要去海域玩玩,只是没想到正巧碰上了你们。”   周弦青听到白少微的话,还有些意外,是真没想到云照初竟然也能弄到入海域的帖子——海市蜃楼本是遥不可及的地方,这帖子比起来悬春崖,更是难得一见,玄女谷素来也不是善于经营的地方,与海域更不搭边。   周弦青便多嘴问了一句;   “云少主,怎么会有开海域结界的帖子?”   云照初听到了周弦青的声音,便随口回答;   “谢颂容给我的,说起来你们的帖子从何而来?”   “谢颂容,谢家的少主啊——”   莫挽真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慢悠悠的说;   “那不是你未来的舅兄吗?入海域的帖子千金难求,竟然白白送给你了,难不成你们现在就已经开始相亲相爱一家人的关系了吗?”   云照初:……   云照初吓了一跳,四下看了一圈,戒备的看向莫挽真,又受不了的讲;   “莫挽真,你真的是够了啊!你可不要乱讲,我可没说要和他家结亲。”   周弦青坐在一旁,听到云照初这样好像避之不及的言语,倒是忍不住笑了一下,若这样说,那倒是合理了,谢氏为王相之世家,守卫王都,什么帖子弄不来,而关于云氏与谢氏的这门亲事……上一世自然是成了的,也算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只是哭煞九州红颜,此后失去一位知己。   莫挽真注意到他的神色,便看过来,又笑着问周弦青;   “师兄笑什么,是觉得他讲的话可笑,还是觉得他四处沾花惹草的人,也会成亲可笑呢。”   周弦青与他对视了一眼,而后故作沉静的说道;   “鲛人聚集之地尽在眼前,难道我不能笑么?”   莫挽真微微颔首;   “自然可以。”   云照初的神色在他们身上来回流转,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又朝莫挽真喊了一声,别有深意的说;   “莫挽真,你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怎么不用对待我的态度,去对你的师兄啊?”   “你——”   莫挽真瞥了他一眼,颇为嫌弃的说道;   “确定真的要我说为什么?”   云照初直觉有不好的预感,只是当他想与周弦青挑拨的时候,后者突然开口,是强行打断了他开口的欲望。   “时辰到了。”   周弦青面不改色心不跳,伸手抛出了手中云生结海楼的人送来的帖子,然而那帖子入了海雾之中,不过灵光闪烁,便消失不见,并不如想象之中出现连接起来的通道,甚至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云照初走到最前面,以头搭在眼前,看了一会儿,才回过头有些怀疑的看向周弦青;   “周道君啊,你这帖子,是不是假的,我说,不然我来——”   说着要把自己手中的那道帖子抛出去,周弦青连忙伸手制止了他,又解释道;   “吾等此去海域是为了找人,鲛人族对人族向来排斥,不宜有太大的动静,若惹得鲛人一族注意生出阻碍,反倒不好。” 第78章   ◎都没走出去,就被发现了◎   略微的等待之后, 海水之上微微泛起涟漪,灵光一缕一缕的在其中波动,周弦青眼前一亮,说道;   “就是此刻, 我们不入海市蜃楼, 从这一线裂缝之中潜入——入水之前, 先服下延息丹。”   周弦青说完, 便拿出一只瓷瓶,倒出其中的药丹, 自己先服下一粒,而后分给其他的人,说道;   “暂且可以放心,此丹可月余在海域之中行走无阻,潜入吧。”   周弦青讲完这句话之后,便调动了内息去化解延息丹, 而后一跃而下, 滑入涟漪海水之中,不见踪迹, 几人随后而下,除却那泛起的涟漪并未引起任何的质疑,只余一叶扁舟,在海水之上游荡。   四方海域是海底世界,固然也是开辟出如人间界一样的地方, 到底不同人间界气息流动,无穷无尽, 人族倘若不做任何准备便潜入其中, 大概率会窒息而死, 气竭而亡。   四方海域,那是一片寂静的世界。   其实声音并非没有,海水之声,海物之声,甚至可以说是繁杂了,但是却仍让人有一种安静的错觉,因为那些声音是隔离在外,海域之内不见天日,不见黄土,以明珠为光辉,然而那光辉到了结界的边缘地带,却也只是暗淡的光影了。   “这里是——”   不知潜入多久,落到一处昏沉暗淡的地方,云照初有些惊讶的转了一圈,眺望四周,那是只脚下延伸而去,一大片的区域都发出盈盈磷光,衬托着时不时从结界之外映照进来的水波纹,有一种怪异的美妙,让人忍不住为之失神,却也总觉得阴风阵阵。   很快,周弦青便说出为什么会感觉到阴风阵阵的原因了。   “是鲛人族的埋骨之地。”   “那不就是祖坟啊!”   云照初连忙跳了两下,这才看清脚下凹凸不平,那磷光是尸骨之中才会发出来的光辉,又连忙朝着那些磷光行礼道歉;   “抱歉,我不是有意踩在你们头上的,不过鲛人族未免太不庄重,怎么也不立个牌位啊,这不会是什么乱坟头一样,埋葬那些流浪人的地方吧。”   “你的想法,很有创意,也一定有很多人族同意。”   莫挽真从身侧经过,用扇子敲了敲他的肩膀,诚心建议道;   “你可以去找鲛人族提一提这个意见,人族与鲛人之间的战斗,就全靠你来煽动了。”   “莫挽真——”   云照初看向他走过去的背影,有些怀疑的说;   “怎么总觉得好像是在阴阳怪气一样,不是我的错觉吧。”   白少微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又仔细的观测了他的状况,而后才悄声的和他说道;   “照初,可是刚下来觉得头晕脑胀,你一向聪慧,怎么这个时候犯傻了,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这里是鲛人族的地方,鲛人骨血,纵然是死去——”   白少微的话并没有说尽,云照初已然反应过来,也觉得自己刚才真是犯蠢,真要是在这个地方立下什么牌位,那不相当于给人族引路来打这些尸骨的主意么。   鲛人的骨血都是天地宝物,就算是死去的鲛人骨,也是上好的物品。   纵然此地不通外界,若知晓鲛人埋骨之地的真正地界,不用惊动鲛人族,就能得到上好的宝物,那怕是千难万险,也会有人冒险前来。   他刚才的话,当真是有些不加思考的莽撞了。   云照初不再说话,只跟着往前走,却见莫挽真与周弦青站在原地不动,正要问他们怎么不走了,就看到对面不远处,有人挑着灯笼也朝着他们这边看,并且,在快速的往这边赶过来。   看着那道渐行渐近的身影,莫挽真侧了侧身,和周弦青耳语道;   “师兄,看来我们是出师不利,连这一片地方都没走出去,就被发现了。”   “难道你觉得我们来这里是一个人都不会碰到么?”   周弦青看着那道人影,心中已然开始盘算起来如何应对眼前这人了。   “如此早就碰到这里的人——也不失为一个机会,得想办法让他开口介绍一下如今的鲛人族才好。”   莫挽真「啧」了一声,说道;   “师兄何不早说呢,花满庭先前研究过一味让人言听计从的配药,此刻不就派上用场了。”   周弦青:且不说他哪里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能在入海境前知晓会遇到什么,再来——不要说的这么随意,好像是你的东西一样啊。   周弦青有些好笑的看了他一眼,说道;   “花香主我看他快要在一径香门口贴外人尤其莫挽真不得擅入了,你竟然还惦记他的东西,还真是不怕他真和你翻脸。”   莫挽真弯了弯眼睛,是真不觉得这是值得担心的事情;   “翻脸更好,到时候我一招不出,他若真对我出手,师兄,你记得作为我的唯一托付之人,要好好地找他去算算赔偿啊。”   周弦青笑容感觉有些僵硬了——莫挽真脑子转的太快,他险些跟不上,反应过来更觉得无语,世上怎会有这样把每一步都利用殆尽的人呢。   于是也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不打算陪他去演这种戏;   “你是要和他争夺还是愿打愿挨,那可和我无关,做邻居的又不是我流光宗。”   莫挽真便叹气道;   “师兄,好狠的心。”   周弦青目不斜视,全当没有看到,而那鲛人却已经走到了眼前,在海域之中,纵然是鲛人,却也是以人族的形态展现,只是手臂耳廓之上仍带着波光粼粼的鳞片,他见到这几个人显然也被吓了一跳,再三看了几遍,才战战兢兢的试探问;   “你们,看起来不太像南海的?”   “放宽心。”   莫挽真朝着对方笑眯眯的说;   “我们不但不是南海之物,甚至不属于四方海域任何一方,而是货真价实的人族,诺,就是你现在化形的躯壳的原型。”   对方:……   “不但是人族,而且是为男子的人族。”   那鲛人朝他们露出惶恐又敬佩的眼神,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说;   “竟然敢到这里来,你们真的是太有勇气,我说,你们怎么过来的,怎么回去吧,不然要是被其他的鲛人看到,可是有你们遭罪的地方。”   那鲛人还没说完话,便已经转身,是准备立刻离开这里,但是却被拉住了胳膊——那是一节水草,被灵气调动,将他围绕了起来,那鲛人立刻好像被惊吓到了一样,猛地转过身做出防御的姿态,惊恐又戒备的看向他们;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我可是要喊人了!” 第79章   ◎这两件事情,你们一件也办不到的◎   莫挽真转了转手中的折扇, 看向那名鲛人,说道;   “别着急走,做个交易如何?”   周弦青:……   周弦青深吸一口气,扯了一下莫挽真的衣服, 让他近到眼前, 抬起头看着他, 低声气道;   “莫挽真——你上瘾了是不是?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需要你花心思对付吗?!”   “师兄何必着急,你不是也说, 可以问他一些问题——既然想要答案,总是也要付出一些报酬的,不是么”   莫挽真任凭周弦青抓着自己的衣襟,又去看着眼前那惶恐无措的鲛人,朝他露出一个温和友善的笑容,而后接着与周弦青耳语道;   “我这么善解人意, 为人着想, 师兄,你应该夸我才是啊。”   周弦青气道;   “说出这样的话, 你自己相信吗”   “怎么不信呢?不过——”   莫挽真又打开折扇,伸手一挥,那禁锢鲛人的水草便随风而散,对方踉跄几下,竟然一下子脱力的坐在了地上, 脸色被吓得苍白。   莫挽真没所谓的讲;   “师兄如果想自己去问,不用我帮忙, 那我自然静听。”   说完, 他竟然真的后退了一步, 让周弦青直面那鲛人。   周弦青蹙眉看着他,却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和他起争执,便朝着那要爬起来的鲛人走了过去,伸手扶了他一把,而后说道;   “你莫怕,我等来这里,只是为了找一个人而已,找到了吾等自然就离开了,无意打扰鲛人的生活。”   那鲛人道;   “你们找人——找谁啊,我只是一个在这里守夜的,可没见过什么人啊。”   周弦青又抬起头四处望了望,不见任何人影,略一沉思,还是说道;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可否找寻一处隐蔽的地方?”   “那,那——那你们跟我来我住的地方吧。”   那鲛人心中有所疑虑,但是显然他一个对四个半分优势也没有,倒是十分的识时务,立刻便转身带着他们离开。   前行途中,看着那越发接近的琉璃光影,莫挽真便悄悄说道;   “师兄,你说,他如果把我们引到陷阱里,怎么办呢?”   周弦青觉得他大概有些被害妄想;   “我们此行前来未告知任何人,谁能未卜先知,为我们设下陷阱?”   “谁知道呢。”   莫挽真弯了弯眼睛,他是不会信任任何人的。   不过,这鲛人倒是看起来果真纯良无害,带着他们去了一处破败的屋舍,开了门,点上灯火,而后才试探的看着几位不速之客,谨慎的说道;   “这里,是我晚上睡觉的地方,但是你们还是快点离开吧,如果被人发现我和你们人族走在一块,唉,我不知道,你们也不要说见过我,最多被老大骂一句擅离职守,也比说见过你们强啊。”   这是完全的排斥了,几人面面相觑,虽然心中有所准备,却也不免觉得意外。   “鲛人虽然厌恶人族,但是对于人族炼制能够提升修为的丹药,应该也不会拒绝吧,尤其如你这样灵台已经完全亏空的鲛人来说,没有雌鲛的垂怜,想来寿命将尽了。”   莫挽真突然开口,自手中脱出一只盒子,弹射到了那桌案之上,又看向那鲛人,说道;   “给你了,聊胜于无,帮你延缓三年的修为流逝。”   那鲛人将信将疑的看了他一眼,慢蹭蹭的挪了过去,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那盒子,见到里面的丹药,略一触碰,便立刻露出惊喜的神色,又要说什么的时候,莫挽真无聊的扇了扇风,打断了他的言语,说道;   “不必谢我,当真想要感激,就好好地回答回答我师兄提的问题,最好知无不尽,尽无不言。”   莫挽真讲话的同时回头去看,便对上了周弦青意味不明的神色,于是轻轻笑了一下,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说道;   “怎么,师兄在想什么?难道在想怎么夸我吗?”   “你想的太多。”   周弦青目不斜视,越过他去,看向那鲛人,说道;   “时间既然紧急,我也不多说废话了,我要找的人——是大王母,她曾带一名人族少年归来海域,那少年人——是我们的一位旧交,此行正是因为许久没有他的消息,所以前来一寻,他身受重伤,需——需要一些鲛人族才有的东西治疗,不知你可听说过这件事情,以及,也想请问鲛人王宫在何处,吾等也好登门拜访一番,才算有诚意。”   周弦青不好明说要去王宫救人,这种涉及王族之事眼前这鲛人未必会知道,单凭他们对人族的仇视,若说擅闯王宫只怕更引起不必有的麻烦,大王母带着徐若锦回来,那是需要鲛人骨血来救……失踪多年的王母突然回归,还带着一个人族男子,这种事情,必然不可能隐藏,若能找到大王母所在……或许,能迂回得知一些关于王宫的线索,再来,他也确实想知道徐若锦现今如何了。   果不其然,自周弦青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对方就已经露出惊讶的神色,显然知道大王母回归这件事,只是等周弦青说完,更是目瞪口呆,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摆手摇头的说;   “你们胆子可是太大了……这两件事情,你们一件也办不到的!如果,如果你们想找大王母,往东去吧,大王母回来之后,便与王上为敌,没有去过王宫,在东面和一群修为底下的鲛人待在一块,是要,是要对付王上嘞——还有,看在你们,也不是什么坏人的份上,我好心提醒你们一句,你们可千万不要打去王宫的注意,鲛人族略有灵气的男子都已经被抓起来了,你们又是人族的男子,而且有修为——我怕你们有去无回啊!”   听他说的煞有介事,十分可怕的样子,莫挽真忍不住笑道;   “这就有意思了,怎么有去无回,难道你们的王上吃人?”   鲛人大喊;   “就是会吃人啊!”   周弦青等人:……   这个吃人……应该,不是他们想象之中的那个吃人吧,但是——这鲛人的语气实在是有些可怕了。   莫挽真挑了挑眉,开口说话,是有些警告的意味;   “我是随口一说——你可不要也随口,我师兄素来认真,可是会把你的话当真的。”   周弦青只是觉得身上略过一阵寒颤,他飞快的回想前世今生一切关于鲛人族的记忆,不曾有任何鲛人族会吃人的印象,不过——   上一世的鲛人族,似乎出现了一个实力强劲到可比拟神明的王上……虽然是昙花一现,却也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第80章   ◎你们……还是离开这里吧◎   周弦青只觉得眼皮一跳, 看向那鲛人,若有所思的询问;   “你的意思是——你们的王上,会抽取殆尽那些富有灵气的鲛人身上的灵气?”   那鲛人连忙摆手,又惶恐的四下去看, 是害怕隔墙有耳, 他低声急促的说道;   “这不是我敢议论的事情……唉, 王上说我们雄鲛修行微薄, 雄鲛本身的存在除却助孕再无其他作用,与其花费时间修行还不如取出灵台以供王族增进修为, 因此——鲛人族,尤其是有灵力的雄鲛,现在可谓是人人自危了,要么寻求厉害的雌鲛庇护,好歹王上还真没到强行闯私宅抓人的地步,要么, 直接去投奔王女, 固然王女也轻贱人命,到底也不如王上杀伐果断, 且王上疼爱王女,入了王女府,若能讨好王女,至少不必担心被拉出去剥离灵台,你没见过, 那些不甘心被剥离灵台的人想反叛王上,结果被逮到后, 是直接挂在城墙上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硬生生的剥了灵台的, 而且, 还把人挂在城墙上……是为了惩戒有异心的人啊!!”   说道最后,鲛人已经落下泪水,好像又回到那眼睁睁看着人剥离灵台的一天,神色中满是惊恐绝望。   作为听者,周弦青也觉得心中寒凉,颇为惊悚,未曾想如今的鲛人王上,竟然是如此暴虐无情的存在。   人之灵台,妖之妖丹,魔之魔心……那都是修行之本,灵气之源,倘若放置不用或无法开启,品质底下也就罢了,不过是做个庸碌的存在,一旦遭受重创,那远比身躯受伤严重的多,甚至严重着会直接沦为废人,若强行剥离……与身死道消也别无二致了。   那鲛人显然也觉得自己不该说的话已经说的太多,他抱紧了那盒子,仍然心有余悸,虽然觉得自己心中所想有些不太好,但是为了自己的安危,还是坚持说;   “唉,我是真的把我知道的全说了,你们……还是离开这里吧,真的,就当从来没见到我,算我求你们了——哦,对了,你们要是真的不想回去你们来的地方,可以往东方去,东方,东方大王母大人在,你们不就是要去找大王母大人,也许你们还能在这里好活几天,你们快走吧。”   这样说着,他竟然真的要下跪,周弦青连忙把他一把拉起,感受到他浑身都在颤抖,是真的胆战心惊,于是也不好多说什么,几人只好告辞离去。   鲛人族如今的氛围,让他们也不能轻易往人群聚集的地方走,只能返回那埋葬鲛人尸骨的区域,脚下磷光闪烁,空中寒风阵阵,这大概是他们度过最为诡异且沉寂的一个夜晚,至少对于现在的白少微与云照初是这样的。   至于另外两个人——周弦青连天地赤红的魔界都呆过,不过是一片坟地,倒是无所谓——更何况,他更在意那鲛人所透露出来的讯息。   “鲛人王母回来竟然没回到王族,而且和一群反叛之人待在一起,难不成是想带着一群修为底下的雄鲛去讨伐杀虐无度的鲛人王?”   莫挽真搭话说;   “或许吧,怎么,师兄想参与进去?”   周弦青摇头,若无必要,他并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尤其是这种该说是牵涉整个鲛人族的事情。   “干涉旁人的内事乃是大忌,只是——鲛人族如今的状况,我们想要借住鲛人王母的力量去王宫找人,行不通了。”   莫挽真忽而笑了一下,别有深意的说;   “我以为师兄你会说——真是幸运,鲛人王上如此轻蔑雄鲛,敌视人族,我们在这里寸步难行,但是鲛人王母既然与鲛人王上为敌,那你想要去看徐若锦,不必有和鲛人王打交道的风险了。”   周弦青:……   “我确实想知晓似锦此刻如何了,但是——”   周弦青深吸一口气,莫名的瞥了他一眼,颇为坚定的说;   “我向来公私分明,此次不是为了他而来,自然不可能为了他耽误正事——你总提他做什么,难不成你害他还不够惨,还想让他更痛苦?”   莫挽真便委屈的讲;   “师兄莫冤枉我,我可从来只是在意师兄你一个人呀,徐若锦算什么呢,若非是因为师兄你,我甚至不会记得他的名字。”   周弦青呵呵一声,凉凉说道;   “你觉得我会信?”   “师兄为何不信,我以为师兄你该心知肚明啊”   莫挽真停顿了一下,才又接着说道;   “我之所以提,是因为我猜到师兄心中所想啊,难道师兄你心中没有这种想法么?”   周弦青:若说完全没有想去看徐若锦的想法,那也不是。   但是,也真的只是顺带而已。   在这停顿的间隙,已经在一旁听太久的云照初终于找到了自己说话的时机,连忙说;   “等等——你们能不能先不要争论到底谁更在乎谁这种我听得鸡皮疙瘩都快起来的话题啊,尤其是你莫挽真,我真的会怀疑你是不是被夺舍了。”   云照初的神色在他们两个身上打转,而后说;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们可不可先告诉我——你们不会真的要去闯鲛人王宫吧。”   周弦青闻言是一阵沉默,而后无奈苦笑,说道;   “我们前来的目标在那里,恐怕真的需要去一趟。”   云照初:……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这是,亏他还以为周弦青是稳重淡定之人——怎么也做这种冒风险甚至有生命危险的事情!   “我好像还记得——周道君你来的时候说不宜惊动太多人。”   云照初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师兄弟二人一副淡定的样子,是真不知道他怎么能说出来这样的话的;   “闯王宫救人和低调进入鲛人族,这两者有一个字可以重合在一起的地方吗?”   莫挽真闻言,也十分淡定的说;   “怎么没有呢,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情,比如说——我其实已经想好一个绝妙的主意。”   莫挽真的视线从云照初身上划过,与周弦青对视一眼,只是莫挽真还没开口说怎么做才能兼并这二者,周弦青便率先开口阻止了他发言;   “停——你想的主意太过冒险而且——未免伤情,不必说出来。”   莫挽真耸了耸肩,好像是有些遗憾,但是他竟然真的闭口不言,云照初却非要好奇的问道;   “周道君,你难道能猜得出来莫挽真他在想什么?不如说说看,让我也知道他在想什么缺德主意。”   周弦青:……   真没见过这么喜欢自己挖坑的啊。 第81章   ◎最简单且安全低调的办法◎   周弦青很有些同情的看了一眼云照初, 好心说道;   “云少主,你未必真的想听,况且你也知晓他不会出什么好主意,没必要听。”   不说还好, 这样一说——云照初却提起来兴趣了。   “为什么说我不想听, 我又不是不知道他的人品, 就算是出什么损招, 我都觉得正常啊。”   周弦青:……   周弦青对云照初露出怜悯的神色,大概是不明白世上怎么还有这种明知道前面是火坑还往里面跳的人。   “你想知道——不如直接问我啊。”   莫挽真笑吟吟的插话进来, 说道;   “想进入王宫,最简单且安全低调的办法,就是混入到王女殿中,若能入王女眼中,得到一些青睐与宠信,那么跟着王女进入王宫之中, 不是十分轻易的事情么, 你刚才也听见了,如今的王上对王女纵容的很, 而有修为的人既然会选择这位王女作为庇护,那么这位王女大人若非是心善,便是纨绔了,只是,这个潜入王女府的人选嘛——需要八面玲珑, 且懂得女子的心思,才好啊。”   莫挽真说完话, 那几乎是同一时间, 周弦青, 莫挽真与白少微三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云照初的身上。   云照初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开口说话了。   虽然莫挽真没提自己的名字,但是四个人之中,周弦青是修道之人,莫挽真对女人也从没显露什么兴趣和亲近,表兄白少微是对任何人都平等的博爱……果然只有自己来做这个人选最合适了。   他后退了两步,做出「你们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明白」的表情,无辜的询问;   “我可以当做没有听到你们的计划么,突然想起来,我们应该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啊,你们是来这里找人办事,我可只是过来游历增长见闻的,表兄,我觉得我们现在可以和他们分道扬镳了,对吧。”   云照初充满期待的看向白少微,可怜兮兮的说;   “表兄,你难道也要看着我被迫害吗?”   “照初——”   白少微果然不亏上一世圣人的称号,此刻,仍然能以全面的考量为重,不徇私情。   “这,果真如此,现下这也算是最为妥帖的办法,只是我们之间,也唯有你对女子了解的多一些。”   莫挽真点头,觉得这话说的不错,又道;   “你不是号称天下红颜皆是知己,不能厚此薄彼啊,女鲛人,也是女人的一种嘛。”   云照初:……   云照初觉得自己再也不会说这句话了。   然而莫挽真显然并不打算放过他,甚至为此由衷的称赞起来;   “相信区区一个月而已,云少主一代俊美无双的风流人物,一定能斩获美人芳心,成为鲛人王女最为宠爱的——男人。”   云照初:……   不要以为你这么夸我我就会上当做傻瓜去帮你去做色/诱这种事情啊喂!   云照初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坚决一点,自己已经被坑了一次,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被坑第二次!   而且竟然连表兄也不和自己站在一边,云照初心碎了,心碎的想要独自立刻这个只有自己受伤的世界。   他转过身去就要立刻离开这个只有他受伤的世界,身影分外寂寥。   只是在他还没离开几步,莫挽真的声音就在他的身后响了起来。   “小道消息,莫家似乎准备想和谢氏联姻,第一考虑对象是谢舞容,只是,唉,你实在是有够罪孽深重,这位谢小姐一心想和你成亲,不愿嫁入莫氏,如今这件事情是僵持下来,是劝她放弃你嫁入莫家又或者是劝她不顾一切嫁给你——谢氏对你的态度考量很重,同时也在衡量莫家的态度。”   云照初:……   “我突然觉得像我这么热心善良大方宽容的人,在别人需要我的时候,就该挺身而出,不计前嫌,以怨报德啊。”   云照初停下了脚步,回过头露出灿烂的笑容,很是积极的奉献自己的美色;   “我们来商量一下怎么偶遇这位王女大人吧。”   周弦青:……   周弦青看到云照初这般抗拒的表现,却是有些意外挑了挑眉,难道他的记忆出现偏差,云照初对谢舞容这般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完全看不出来上一世他与谢舞容婚后伉俪情深啊,还是说江湖传言,果然不可尽信呢。   周弦青垂眸深思,是在想他是否忽略了什么,而一旁云照初走回来之后,便和莫挽真道;   “你和莫家还有联系的话,就劝莫氏坚定起来去争取这门好亲事啊,放心,我是不会有任何阻碍,甚至果真他们能够喜结连理,我是会送上一分大大的贺礼,不过话说回来,你在莫家应该还有话语权,这件事情上可以有那么一点的分量吧。”   莫挽真听到他的话,竟然还真的想了一会儿,而后才颇为遗憾的说;   “被追杀的话语权吗?倒是有,我只要说一句话,莫氏立刻就会有人来取我的性命了。”   云照初:……   谁要你这拥有这种话语权啊!   云照初无力的朝他做出鄙视的手势,咬牙切齿道;   “就连你的家族都无法容忍你的存在——你果然人品太差。”   莫挽真报以微笑,不和他一般见识。   ——   明珠耀耀,光照伦华,如日之升,天地璀璨。   与鲛人族的闹市之中,本是满目美颜的女郎之中,却突兀出现一道男子的身影。   或者说,是一个形容俊美的男子,以海草纠缠成简易的床幔,拖行一道尸体在市上静默的行走,他一身素白,双目通红,不时落下无声的泪水,这样脆弱的美人,自然引起不少人的主动询问,然而他却只是低头默默落泪,外人无法唤回他陷入悲伤之中的神思。   他在闹市之中走了十几步,远远地听见有人喊王女经临,速速避让,人群几乎瞬间一哄而散,只剩下他手忙脚乱的想要拖着那具尸体避开,却无济于事,在那巨大而华丽的步撵到了身前就要倾轧过去的时候,他终于绝望的跪了下去,朝着那步撵哭喊道;   “求王女大人饶命!贱者并非有意拦街!”   一时街道之中是无比的寂静,那些围观之人同情怜悯的看着他。   那步撵竟然也真的停了下来,过了片刻,跟随的侍女侧身徐徐拉开了步撵前的幕帘,却还有一道珠帘在内,晃动之间,只感觉到光滑流转,却看不清步撵内的容颜,忐忑的等待之中,珠帘内有带着调笑之意的声音传出;   “你是哪里来的,从未见过你。” 第82章   ◎既然无处可去,便跟着我就是了◎   听到幕帘内王女的问话, 男子不敢稍有怠慢,立刻回答道;   “大人!我不敢说我家在哪里——我是已经没有家的人了!我母亲嫌弃我不能修行,连贡献王上的机会都没有,表兄与我同样是无法修行的躯壳, 表兄却比我更加凄惨, 病重却是连看病的机会都没有, 活生生的拖死, 然而死后却连祖坟都没办法埋进去,我与表兄自幼感情深厚, 我宁愿被逐出家门,也不想让表兄生死流离,我听说不远处有埋尸之处,才想拉着表兄……能让他安眠啊……”   他越说越加悲痛,如泣如诉,可谓肝肠寸断, 演技一流。   装饰华美的屋檐之上, 周弦青与莫挽真俯身其上,压低气息, 静静的看着云照初的表演——嗯,怎么说呢,这演技可称之为出神入化,是真的完全看不出来他不情愿啊。   周弦青是真心佩服云照初睁眼说瞎话的能力;   “真不愧是天下红颜皆知己的云少主,充沛的情绪当真是信手拈来啊。”   莫挽真便说;   “师兄, 你直白的说,他的演技很不错, 怪不得能迷惑天下女子为他倾心, 也没什么的。”   周弦青:……   周弦青咳了一声, 继续盯着下面的人,又接着说;   “不过——这样真的好吗,我怎么总觉得有些忐忑,若是被察觉到什么异常,那就是凶多吉少,其实,唉,真是有些对不起少微了。”   “师兄何必着急,我提供的丹药,师兄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莫挽真倒是一点也不在意,甚至饶有兴趣的欣赏下面的表演,又安抚周弦青道;   “而且,你看云照初已经沉浸其中,自得其乐了,更何况他灵台已封,吞下可暂时变种的丹药,就算王女怀疑他的身份,只要他不主动开口说明解除禁制,任凭王女想什么办法,也只能得出他不过是一个长得不错修为全无灵台干枯的杂交雄鲛的结论而已,鲛人族虽然浑身是宝,但是自己制宝的能力可还差的多,至于白少微——只是睡一觉而已,怕什么,你要担心的,是云照初不要入戏太深,鲛人族王族固然不在乎雄鲛,然而一旦动心,却无可救药,不会变动了,若云照初真的让王女为他倾心,让他一生一世都不能离开海域半步,那可就惨了。”   “应该……不会吧。”   虽然这样说,周弦青却也心中没底,毕竟除去修为功法,云照初的外表,也是一等风流了,而且……眼下的场景,好像真的有些不妙。   “你不必往前去了。”   那王女的声音再次传来,却引起一阵的惊呼之声,而后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因为王女自步撵之中走了出来,层叠覆珠衣,缥缈荡骄气,霞光万千丈,暗淡美容仪。   王女一步步走到了白少微的面前,满意的看到这男子抬起头看着她所露出的震惊与呆滞的目光,而后俯下身,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见他猛地回神,无措的低头,忍不住轻轻一笑,朝着他伸出手道;   “你既然没了家,葬了你的表兄,不也是无处可去了,既然无处可去,便跟着我就是了。”   “多谢王女垂怜——”   白少微低着头,心中全被震惊充满——他,竟然被调戏了,而且是如此轻蔑带着玩笑一样的调戏……白少微深深觉得自己当真是心态坚定演技过硬,不然怎么也没办法演下去了。   白少微努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却无法控制住自己伸出的颤抖的手,还好,他的颤抖,被理解成了敬畏。   “我表哥——”   王女使了一个眼色,便有侍从快步跑了过来,蹲了下去检验尸体,那尸体也是绝色容颜,让不少人都不忍细看,王女倒是看了一下,等待查阅并无任何异常之后,王女才拉着白少微离开,又笑道;   “你表哥,呵呵,同样抬到府中来,至于抬到府里做什么,你不必管了,我自然有我的用意,你只需要安心待在府里就行了。”   白少微:他没听错吧!!尸体不是送去安葬,抬到府里去做什么啊!   他们原本的计划,「尸体」送去安葬,然后会发生一些小小的意外,「尸体」会被处理掉,这样要怎么制造意外,早知道,还不如真的随便找一句鲛人的尸体呢。   这下可好,   王女竟然做出这种决定,让莫挽真也有些意外,不由开口道;   “难道连尸体也要——鲛人王上暴虐,王女竟然这么变态?”   周弦青:……   周弦青一瞬间心中涌现了一些不堪入目的场景,受不了的讲;   “你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啊。”   “我可什么都没讲——”   莫挽真回头看向周弦青,挑了挑眉,倒是有些好奇的问;   “师兄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我——”   周弦青对上莫挽真似笑非笑的视线,神色动了动,动了动手指,便在他的注视下挪动身躯,自屋顶滑落,又一边正经的说道;   “他们都已经成功搭上王女这条线了,我们也该行动了。”   这转移话题的能力甚至不能说生硬,是完全的中途强行转折了。   莫挽真翘了一下嘴角,也只好跟着离开,落到狭窄无人的街巷之中往外走的时候,莫挽真想要继续刚才的话题,然而周弦青却充耳不闻,脚步匆匆,是完全不想和他讲话。   莫挽真只好道;   “师兄不要恼羞成怒就不理我嘛,不说这个话题就是了,说起来——我们计划里可没有把白少微也送到王府这个选项,师兄,你难道不管他了?”   “一个尸体而已——最多是拉回去埋了,还能……还能如何呢。”   说道最后,周弦青的声音已然完全的虚弱下来,倘若没什么用处,何必特意拉回去王府。   莫挽真已经跟上他的步伐,又撞了撞他的肩膀,悄声说道;   “师兄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你我一道,难道觉得有什么计划可以瞒着我独自进行么?”   周弦青抬眸看了他一眼,说;   “你不是自诩聪明,少微这样的处境,不如你说说看,如何救他?”   “唉,师兄啊,我问你,是因为我知晓师兄向来心软,必然不会让他身处险境而冷眼旁观,师兄想做什么,我这做师弟的自然是随时相陪,但是师兄你要问我这个问题,那么,我只有一个回答——为什么要救?”   周弦青眯了眯眼,心中已然猜到了莫挽真的想法,却还是问;   “怎么说?”   莫挽真道;   “一个尸体,为什么要救,尸体,就做好尸体该做的事情。” 第83章   ◎谁也别想走◎   得到这样的答案, 本在预料之中,却还是忍不住默默心想,果然不能对莫挽真怀抱什么希望。   周弦青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说道;   “你既然已经有了你的答案, 又何必多问我的考虑。”   莫挽真便道;   “自然是因为我在意师兄, 师兄这样说, 是在怪我冷血?”   需要怪吗?你本来就是。   周弦青沉默不语, 莫挽真又悠悠说道;   “是假死又不是真的不能动了,必要之时, 也不是不能诈尸嘛,这种事情又不是没过先例。”   周弦青冷哼一声,说道;   “你倒是想的容易,突兀诈尸,王女难道不会怀疑,这样不是让少微与云照初全都陷入到了危难之中。”   莫挽真耸了耸肩, 不以为然的说道;   “那就要看他们表兄弟二人的演技如何, 不过目前来看——师兄,要先考验你我二人的演技如何了, ”   话音未落之时,周弦青已经感觉到了杀意。   那是在他们前方不远的地方,有两个秘密交谈的人看了过来,目光之中透着探寻与杀气,显然, 对方也是看中了这狭窄偏僻的巷子适合密谋,只是没想到竟然有人和他们有同样的想法。   不得不说, 这场面是有些尴尬的, 只是显然觉得尴尬的只有周弦青, 莫挽真是觉得好笑,至于另外两个人——被发现密谋,那要下杀手灭口的神色,无论是莫挽真还是周弦青都不陌生。   莫挽真看了一眼对方的神色,又看向周弦青,以扇抵唇,盈盈低笑道;   “师兄,怎么办,我们好像撞破了了不得的东西,现在当没看到转身离开,还来得及吗?”   周弦青点头,认同道;   “你如果替我抵挡一阵,我自己逃走,应该是来得及的。”   莫挽真「啧」了一声,委婉的暗示道;   “师兄,你我本是同林鸟,只是一点小小的人生考验,就立刻大难临头各自飞,是不是不太好。”   “这不是小小的人生考验,是大大的生命威胁。”   周弦青纠正他的说法,然后看向那在他们说话之间竟然已经靠近过来的人,倒是诚恳的说;   “二位,我未曾听到你们谈论什么,也不知道你们是谁——今日之后,或许再也见不到了,不如放我离开吧,让我的这位师弟留在这里,要杀要剐,随你们的心意。”   随后,周弦青又看向莫挽真道;   “好师弟,你可不要辜负师兄的心意,切记,我门中人,不可随意出手伤人啊。”   莫挽真眨了眨眼,缓缓道;   “虽然未出手伤心,但是师兄你毫无负担如此顺畅的讲出这样的话,好伤我的心,师兄,你难道不知我对你之心,是如何的情真意切。”   周弦青微微一笑,无情的说道;   “你如果连为我断后的心都没有,谈何伤心呢,所谓情真意切,也不过是谎言罢了。”   周弦青说完,便要转身离开,莫挽真深吸一口气,竟然真的做出壮士割腕的悲壮情绪,分外伤情的说道;   “为博师兄一笑,死又如何呢。”   这样说着,莫挽真便看向已经近在眼前的两人,背手在后,竟然是真的一点防御准备也没有,对他们决绝的说;   “你们动手吧。”   “哈——说过让你们走了吗?”   其中一位瘦弱的男子妄图阻止,然而另外一位却是已经杀意迸发,秘密商议的事情被人发现,无论是有意还是故意,都不可能放走一个活口了。   “你们谁也别想走!”   他这样说着,便已经催发灵气,空中水气凝结,若两道玲珑灵蛇,倏忽之间便朝着两人分别袭击而去,分明是不给任何活命的机会,另外一人以袖掩面,不忍亲见惨状,然而预料之中的惨叫之声并未出现,反倒是一声轻笑进入耳中。   两道气势十足的水蛇前后撞在打开的纯白扇面之上,只见那扇面之上一阵金光顺着隐藏的纹路流动闪烁,瞬间两道水蛇便化成一摊水流滑落,金色法线泯灭隐藏,甚至不曾在那扇面之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莫挽真收回折扇,敲了敲手心,看向眼前呆滞的二人,不由得觉得好笑;   “怎么,这样就觉得震惊了,唉,明知自己实力不济,何必学话本里的情节杀人灭口呢,都说了杀我随便,做什么非要不听话,去杀我师兄?”   这轻描淡写的语气,毫不费力的化解,不需要任何的言语,便已经知晓彼此之间的差距了。   对面二人倒是也不多说废话,只是对视一眼,便心意相通,同时转身,要飞奔离去。   莫挽真看着他们飞奔离去的背影,悠悠道;   “走什么,你们不杀我,还想离开?”   显然对付眼前这样两个一眼看穿修为的人,没必要过多的在意,但是就这样让他们离开,不按自己的剧本来演,总觉得有些遗憾。   莫挽真话音未落,那二人便感到背后一凉,一阵寒意好像贴着脊椎攀附脖颈之上,扭头去看,便见两道水蛇狰狞面容,张开口舌,迎面袭来!   那是,那是——   那瘦弱的男子握着另外一名男子的手臂,失声喊道;   “清哥,这是你的招式啊!他怎么会——”   莫挽真慢慢的走了过去,伸手挥了挥,那两道水蛇便消散而去,看到对方不可置信的目光,甚至还很好心的宽慰道;   “何必如此惊讶呢,不过是凝聚灵气幻化两道水蛇而已,这难道是什么很难学的招式么?”   一阵沉默之中,那被唤作清哥的男人倒是没了惊慌,坦然的看向莫挽真,说道;   “确实不难——我实力不够,认了!你要杀我,我没任何意见,只是——你若也是个男人,就放了我润弟,润弟天生灵台枯竭,没有修为,今日是我连累他,我死可以,只求能放他一命!”   “清哥不要——要死一起死!”   另外一个男子立刻表明自己的志向,甚至一脸悲愤且决绝的看着莫挽真,而后闭上眼睛,说道;   “你要杀,便把我二人一起杀了!我与清哥是为所有被迫害的鲛人而死!为大王母而死,此乃死得其所,并无任何后悔!”   莫挽真:……   认输的这么干脆,完全没有任何成就感啊,出手都是一种浪费;   而且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起的内容,不过在莫挽真眼中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前面的话,怎么这么熟悉呢。   莫挽真回过头看着不知何时已经停下脚步,同样注视着自己的周弦青,朝他挑了挑眉,说道;   “师兄,你觉不觉得,他们说的话有点耳熟?” 第84章   ◎你知道世上什么人最无聊讨厌吗◎   何止是耳熟, 不就是刚才周弦青才说过的话——只是显然意思完全相反,他们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眼前之人是舍己为人情意真。   对比之下,他们之间的感情可真是薄如蝉翼, 甚至是毫无情义可言。   周弦青默默地移开了目光, 当做没看见他示意过来的意思。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莫挽真不奢望从周弦青口中讲什么好听的话, 仍是回过头来逗趣眼前这两个人, 看着他们一脸戒备的样子,煞有介事的质问;   “刚才我是给你一个面子, 为何不要,甚至让我再师兄面前表现真心的机会也丧失了,可知我有多难过?”   ……   在那一瞬间,名叫清哥的鲛人几乎以为自己碰上了一个神经病,怎么会有正常人在这种时候,纠结这种问题!   “够了。”   周弦青终于受不了他旁若无人越说越离谱的话语, 走了过来, 又看着眼前的二人,说道;   “放过你们也不是不行, 但是,你需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刚才说,你为大王母而死,怎么, 你们是大王母的人?”   ……   这个问题正常,但是却没法回答。   毕竟, 他们想要对眼前这两个下杀手就是因为刚才密谋的事情与大王母有关, 怎么能一转眼主动的向眼前这两个人说出来呢。   清, 润两个鲛人面面相觑,面露纠结,清坚定的摇头,润也只好紧密嘴唇。   看着他们衣服英勇就义的样子,莫挽真也忍不住摇头,是真的觉得失望;   “唉,能找到你们两个来传信的,看来海域是真没什么人才可用,我看你们不如回去告知大王母,也不要起义反抗王上的□□了,领着一群笨蛋,怕是要把她害死啊。”   这完全不加掩饰的嘲讽,让二人立刻怒气冲冲,下意识的便朝着他反驳道;   “你胡说什么!”   “不准你污蔑大王母大人!”   “咦,你们还知道反抗啊,看来还没傻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莫挽真说道;   “知晓我与师兄二人实力高强,为何不拉拢我与师兄呢,同为男子,嗯,你们鲛人族,应该说,同为雄鲛,在海域吾等该是同样被打压的身份,我们本该有同样的身份与立场,所谓拉拢一切可拉拢的势力,你们是全然不知道啊。”   莫挽真的话让眼前二人好生的反应了一会儿,方才好像慢慢的明白了他的话,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又试探的询问;   “你们——难道真的愿意加入我们,助力大王母大人吗?”   莫挽真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是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吾等会不会帮你们呢?”   名为润的男子立刻迫切的问;   “但是你刚才不是说,要帮我们么?”   莫挽真仍然带着温和的笑意,说道;   “我没看见你们的诚意。”   “我可否算他们的诚意。”   一道声音从巷口传来,一道人影徐徐的走了过来,看到声音的主人,倒是让莫挽真与周弦青都感到一点意外——不过,只是意外在这里看到他,只略一思索,也就完全理解了。   直到他走到了眼前,莫挽真才略略颔首,说道;   “哦,焦医师,久未见面,看来你活的还不错。”   这正是悬春崖中的那位焦医师,悬春崖时好歹还有些温柔可亲的气息,而今不但整个鲛瘦了一圈,甚至气态也变得清苦愁闷,哪里能算过得不错呢。   他听到了莫挽真有些轻薄的问话,也只是怅然一笑,而后朝着他们弯腰行了一道礼,重新做了自我介绍;   “在下鲛人决明,宫名贝奴,曾是王宫中的一名小小医官,因此在出去海域的时候,才以医师自居,实在是迫不得已,只因——”   “哦,我对你的过往没什么兴趣,不必过多的解释。”   莫挽真打断了他的言语,又看了看周弦青,说道;   “况且,我们只是两个普通人而已,碰巧遇到了这二位——师兄热心,想要帮忙,但是或许今日一别,也许再不会相见,萍水相逢而已,也不必说的太详细。”   决明笑了一下,觉得他说这句话委实有些太过谦虚了;   “流光宗的大师兄与出身莫氏的天纵奇才,无论如何,也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关系吧。”   “虽然对你如何得知我与师兄的真实身份也没什么兴趣,不过——”   莫挽真摇了摇头,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又敲了敲手中的折扇,与周弦青说道;   “师兄,你知道世上什么人最无聊讨厌吗?”   周弦青:……   有一个答案几乎是脱口而出了,但是周弦青看着眼前的三人,还是忍了下来,淡淡的说;   “什么人?”   莫挽真便笑道;   “一种,是隐藏真实身份的人,另外一种,就是当别人演戏的时候,非要揭穿对方真实身份,来彰显自己是多么厉害的人啊。”   周弦青大为无语,这两种人,难道不都是莫挽真做过的吗,甚至,他们才做了这样的事情,能面不改色的这样讲——   “这种话只有你说的出来。”   周弦青低声说,倒也没再说更多的话。   虽然这句话说在这里,是重点在最后一句,并且真的成功的让对面的决定沉默了一下,沉思自己的做法是不是太过于直白了。   在短暂而诡异的沉默之后,决明意思到了对方并不喜欢这个话题,于是立刻从善如流的转移了话题;   “你们竟然真的来海域——真要去王宫找人?”   “前一句是废话,后一句——”   莫挽真好笑的看着他,有些思索的道;   “难不成你有什么指教?千万不要说不准吾等前去——好心提醒,你与我们之间,还没到能说这句话的关系和地步。”   “王上得了一道能把他人修为加注自己身上的秘策,族内雄鲛因身躯之故,本就不适宜修行,王上向来鄙夷,有此一卷,更觉得雄鲛修行自身灵台——倒不如为王上所用,也算……为鲛人做出超越自身价值的贡献了,然而,命虽微博,却也不是可自愿,轻易抹去的东西,吾等身份鄙夷,虽存活艰难,修为难得,然而,却也不愿放弃活着,舍弃修为,就算想要我们性命与修为的,是我们的王上。”   “这么轻易的就把王上的秘密说出来——”   莫挽真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折扇,那只是再简单不过的顺手动作,却让人听得心弦缭乱,好像神思都为之牵引,那些细微,隐藏起来的情绪,都被挑动了起来。   莫挽真悠悠道;   “该说你是坦诚的可爱,还是愚蠢的可笑?又或者,你是觉得我师兄弟二人单纯的好骗呢?”   作者有话说:   明天大概不更,不必等 第85章   ◎这里不是人间界,你收敛一些◎   听到莫挽真的话, 决明摇头说道;   “这并非是什么秘密,而是鲛人族众所周知的事情,你随便问一个人,都能得到这样的答案。”   “但是我们可想问这件事情啊, 而且我与师兄也不是鲛人, 你如此积极的告知我这件事情, 难不成——”   莫挽真顿了顿, 双眼之中透出探寻的趣味;   “是你觉得和我做交易很划算,所以准备和我做新的交易, 不过,你可没有让我感兴趣的东西了,交易,不一定能成功哦。”   莫挽真好心的提醒他,和自己做交易,可不是想谈就能谈的。   决明动了动眼睛, 却是忽略了这个问题, 而是说道;   “二位远道而来,故人相逢, 何不跟着我去见一见大王母大人,以及,你们人间界悬春崖的那位小友。”   说起来这个——周弦青便开口问道;   “若锦如何了?”   决明神色有些不好,他沉默了一瞬,方才说道;   “大王母, 想要动龙骨救他——但是龙骨在王宫之中,为此大王母与王上已经起过冲突, 大王母以自己的骨血为他融合疗伤, 效果倒也不错, 但是他醒来之后便沉闷不语,完全没有在悬春崖时候的欢快性情了,而且——他有些躲避与大王母见面。”   周弦青露出暗淡表情,也叹出一口气来,一夜之间遭受那样的摧折,如何能忘却心中的痛楚呢,饶是上一世徐若锦总是努力展现乐观的心态,却也时不时会有寂寥愁苦的情绪。   决明看着周弦青神伤的样子,那是真的为徐若锦的的情况而感到忧心,于是立刻转变了话题,主动来和周弦青说道;   “道君倘若心存疑虑,不如跟我前去一见吧,徐若锦不想见大王母,对我——却也没什么好脸色,而鲛人对人族向来不怎么待见,他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终日苦闷,实在不利于伤势恢复,你若前去,也好开导他一番。”   这是明显的诱导了。   周弦青还没开口说话,交叠衣袖之下,便感到自己的指尖被人轻轻地捏了捏,那是带着调侃与询问的隐意,不必去看,便知晓是莫挽真又在搞怪,然而周弦青只是怔怔的沉思,并未做出多余的反应,过了一会儿,才闭了闭眼,顺着决明的话音说了下去;   “也罢,我确实放心不下。”   决明神色之间立刻露出欣喜,只是当他神色扫到一旁莫挽真身上时候,又下意识的收敛了起来,而后说;   “既然如此,我们便离开吧。”   说着,便侧身做出「请」的手势,周弦青也不多说什么,便顺着离开,莫挽真跟在他的身旁,竟然也是一句话不说,决明心中有所疑惑,他以为莫挽真不该是这么沉默的人,尤其在这样的时刻,但是对方确确实实并未发表任何的意见。   一旁的清润二人互相看了一眼,润先行说道;   “清哥——保重。”   清显出纠结的神色,应该是在心中想过许久,此刻便劝慰说道;   “润弟,你不要回去了,跟我离开吧,王女府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况且,未免危险。”   润摇头说道;   “我若不回去,王女大人总是会担忧生出疑心,清哥不必在意我,我自然会保全自己的”   “回去王女府?”   莫挽真停下了脚步,挑了挑眉,和周弦青互看了一眼,决明眼皮一跳,还没等他想出什么所以然,便听见莫挽真颇为认同的说;   “竟然在王女府安排了奸细?这招倒是不错,古往楠`枫今来双方对峙,倘若没有往对方的阵营之中安排奸细内应,不是太蠢笨就是太正直。”   蠢笨的人死的快,正直的人死的惨,都不会是走到最后获得胜利的人。   “我不是奸细!”   然而名为润的鲛人却立刻出口否认,脸色发白,或许是因为心虚,又或者是觉得羞愧,在众人注视之下,他才慢慢的开口解释;   “我本就是王女府中的人,只是——”   莫挽真打断了他的话,接着说;   “只是你不忍心看同类被赶尽杀绝,所以忍痛背叛王女,选择出手帮助,是吗?”   润:……   润想要反驳,然而又如何反驳呢,他确实是通过王女,传递给清哥他们很多的讯息了,尽管他一再强调王女无过,但……他也无法否认,倘若自己的言行暴露,王女将会怎样的痛恨他的背叛。   莫挽真将他要说的话说了出来,转了转手中的扇子,而后诚心说道;   “抱歉,是我高估你们了。”   他话音未落,便被周弦青扯了衣袖,蹙眉道;   “这里不是人间界,你收敛一些。”   周弦青看了一眼神色全变的三人,尤其那名为清的鲛人,显然动怒,周弦青又与莫挽真低声说;   “你如果引起众怒被打,就自己承担,不要说你和我有什么关系。”   虽然不见得有人能打得过他,但是这种太会拉仇恨的师弟……不要也罢。   莫挽真也低声说道;   “师兄,这不能怪我啊,我以为他们这里要演诡计权谋,谁知道竟然是来演爱恨情仇啊?”   莫挽真是真的觉得未免太过没有新意,因为两厢愁绪都割舍不下,便来做这样自以为两全感动自己的事情,这是连话本都写烂的故事,叫人甚至为其感到可怜的情绪都无法生出,不过——倒是有一件事情,可以提醒这位处于两难挣扎之中的鲛人;   莫挽真看向名为「润」的鲛人,有些慢悠悠的说;   “不过,你确实要考虑你的去留,你刚才可见到王女带回去那披麻戴孝的男子?”   润露出迷茫的神色,有些迟疑的说;   “今日是王女前去宫中的日子,怎么可能带回去什么人——刚才……好像也听到了王女的声音。”   他忽然想起来了刚才隐隐约约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只是他正与清哥接头交谈,并未过多的注意,现下回忆起来,竟然也越来越觉得刚才听到的声音,好像真的是王女大人的声音了。   莫挽真微笑道;   “不是好像,我与师兄刚才便是亲眼所见,在众目睽睽之下,王女从前面的大街之上路过,将一名可怜至极的男子带了回去,而且那男子的相貌很是不错,又是一身缟素,人间界有句俗话叫人要俏一身孝,那男子迎柳扶风,泪眼盈盈,当真是我见犹怜,我看是让王女大人一见倾心,你若真这个时候消失不见,想来王女应该也不会在意,但是你若执意回去,希望你回去之后,仍能让王女为你垂怜,而不是让他夺取了你的风头。” 第86章   ◎不是我在意的问题◎   润睁大了双眼, 下意识的否认道;   “那不可能,王女大人——王女大人……清哥,我要回去了。”   他话说到一般,便话锋一转, 与一旁的男子匆匆告别, 面带惶急的转身离去, 看来也是真的担心莫挽真讲的话是真的。   周弦青看着他如风一样从巷子里消失, 有些无奈的看向莫挽真,说道;   “你又要去考验人心, 有意思吗?”   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也要去挑动他内心最在意的情绪,何必呢。   莫挽真便道;   “怎么没有呢,产生一些危机感,才能更好的去谋取自己所求的利益嘛。”   周弦青:……   周弦青懒得去和他谈论这种诡辩,心中只默默地又感觉到有些愧疚, 大概是觉得莫挽真给云照初挖坑……自己虽然并没参与, 却也总有一种从罪的负罪感。   不过看另外两个人的神色,很明显误解了莫挽真的意思, 以为他是在说润。   这倒是没有解释的必要,莫挽真是显然不打算说出云照初与白少微的身份,自己没必要在眼前二人面前拆莫挽真的台。   又听莫挽真还煞有介事的装作不认识的样子继续说道;   “对了,刚才还看到另外一幕,那男子本是拉着一具尸体在路上行走, 王女带走了那男子,却竟然连尸体也一并带回去府中, 我说, 难不成王女对尸体也有别样的爱好吗”   “不可对王女说出如此污蔑的言语!”   虽然已经离开王宫, 决明却还是下意识的开口维护王女的名声,虽然对这件事情也是意外,却更多了慎重与紧张,又有些试探的询问;   “王女带走了尸体?那尸体可否是有修为的鲛人,或者,是人族?”   莫挽真与周弦青对视了一眼,示意他不要说话,而后莫挽真便十分随意的说道;   “谁知道呢,我与师兄只是远距离观看,刚才并没有看到你,你难道没去看王女做了什么,也分辨不出那被王女带走的人究竟如何吗?”   决明缓缓地摇头,说道;   “我来此地,只是因为他们接头的时间,过了约定的时间,以为出了什么意外,所以出来找人。”   这担忧确实没错,是真的出现意外。   他到这里的时候,正正巧便看到清润二人被眼前这两个人逼杀的局面,虽然看起来周弦青没有想杀他们的念头,但是同样的,莫挽真也没想放走他们的表现。   决明想到这里还是有些后怕,眼前这位周道君或许还是友善之辈,然而莫挽真却无法叫人敢断定他的心性,虽然总是带着笑意,那却更像是一种符合人族言行的伪装,而非发自内心的和善。   莫挽真便说;   “那还真是遗憾,看来这是一个谜题了,不过,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应该知道为何王女要连带尸体也运走了?”   决明:……   决明忽然想起来了在悬春崖的时候,莫挽真和他做过的交易,突兀的问;   “我回答你这个问题,你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   莫挽真:……   这是……学会了举一反三啊。   莫挽真笑了一下,他对聪明人总是会有一些格外的宽容,比如说现在,虽然觉得决明问出这种话相当的……自以为是,做交易是要看他莫挽真的心情,而不是反客为主,让他莫挽真去迎合别人的心情。   但是勇气可嘉,所以莫挽真还是不介意与他多说一句话;   “这是一个聪明的问题,但是不是我在意的问题,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无所谓。”   决明怀疑的看着他,不认为他都提出来这个问题了,却真的不想知道。   然而莫挽真是真的不再询问了,只是用扇子敲了敲决明的肩膀,安慰他说;   “别灰心,你可以想其他的条件,来看是不是能引起我的兴趣与你做交易,或者你干脆欠我一个人情好了。”   周弦青旁观一切,却沉默不语,并非他对这件事没什么看法,实在是莫挽真太擅长做交易,不如说这就是莫挽真的处世之道,传说他有三千房屋,用来存放交易的凭证,人间九州,未必人人都恨他,却很有可能人人都与他做过交易,或者,欠他一些什么。   千金散尽还复来,谁又规定,千金归来的时候仍是千金,而不是另外的形式呢。   周弦青与莫挽真跟着决明七拐八绕,甚至还过了几道阵法,才到了大王母暂时居住的地方,那格外偏远,房屋简陋,但是人却不少,一眼望过去,都是修为地下的雄鲛,零星夹杂了一些修为高深的雌鲛,姿态高雅而目下无尘,看起来也和那些面带愁态的雄鲛格格不入。   与其说这些雌鲛是心有慈善,不堪忍受王上的□□所以跟着谋反,倒不如说她们只是是为了追随大王母而来。   周弦青与莫挽真从鲛人群之中穿梭而行的时候,那些雌鲛看过来的神色透出异常的兴趣,甚至有人已经过来搭讪,均被决明三言两句的打发,也有不好打发的人,阴阳怪气的笑;   “贝奴,你能将王母大人找回来,自然是你的功劳,但是难道你真的觉得这一点功劳,足以让你在吾等面前如此放肆了么?”   “贝奴不敢。”   在这些人面前,决明仍然要称呼自己的昔日宫中的卑贱之名,却也坚持说道;   “只是诸位大人应该也看得出来,他们二人并非是鲛人一族,只是王母大人与王子的旧日好友,历经艰难才进入鲛人族,只为看王子一面,不会永久的停留鲛人族的,与其熟悉之后,将来分别痛苦,不如此刻从未相识。”   说完,决明便继续往前走,背后传出那人不满的抱怨声;   “人间界真不是什么好地方,贝奴出去一趟,本事没长多少,脾气倒是厉害,还有什么王子,不过是人族的杂种罢了,要我看,就该——”   “好了,莫要多说,你我既然追随王母大人而来,便要接受一切……”   那雌鲛的声音被友人强行打断,而后便是一阵的窃窃私语,决明却是充耳不闻,只带着他们前去王母所在的庭院。   决明往屋内通报的时候,莫挽真与周弦青站在二楼的走廊上等候,无聊眺望院外那些来往行动的鲛人,又饶有兴趣的问周弦青;   “师兄,你说她们感兴趣的是你,还是我?”   周弦青目不斜视,对莫挽真这一听就知道他又在打什么坏主意的问话,并不想去应和;   “这是什么值得在意的问题吗?你莫挽真什么时候在意起来旁人的看法。” 第87章   ◎是彰显名声才能的事情◎   莫挽真倚在栏杆上, 只看着周弦青故作正经的样子,心中便觉得很有些可爱,又有些想笑,伸出手去扯了扯他飘荡到自己面前的衣带, 轻声道;   “师兄, 不要装傻, 我在意的, 当然是你啊,你看她们那样虎视眈眈的神色, 真怕师兄你被抓走做夫婿,叫我来这一趟,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你又乱讲什么疯话!”   周弦青一时颇有些难以自持的恼怒了,为什么莫挽真总是突然讲出一些惊世骇俗的话出来,让人完全没办法去理解他的思维,周弦青一把拽下来自己的衣带, 又语气生硬的说道;   “收起你想要撩拨的心, 悬春崖已经让你玩的四分五裂,你帮徐风絮, 结果如何,可是让他对你也记恨上了,今日你不要来一趟鲛人族,结果又惹上一家仇债。”   “没办法,总是有人喜欢过河拆桥, 然而我可是很有诚意的人,既然受人所托, 当然要成人之事啊。”   莫挽真是真觉得这可太冤枉, 所以一定要为自己辩解一下才好;   “况且, 师兄你可真是太高看我,悬春崖之事,早晚都会发生,我只是让它发生的快了一点而已,同样的,倘若这位王母大人想要解决鲛人族的事情,若拜托到我,能出到我满意的价格,我也只是——加快一切进行的步伐罢了。”   他从不解决事情,只推进事情,所谓凭风借力,青云直上,他就是那一阵风。   周弦青与他隔着一缕海风互相望着,一时静默无言,直到旁边的门扉打开,决明请他们进入其中,那无声的对视才悄然避开。   王母大人端坐厅堂之中,纵然厅堂内并无过多的装饰,然而她满身珍珠光鳞,却也叫人觉得满屋璀璨了,身侧又站着两位似乎位高权重的雌鲛,对周弦青二人神色之间明显不是十分的庄重。   王母看着周弦青二人进来,简略的行礼之后,方才开口说;   “你们到底还是来了这里。”   “受人之托,成人之事。”   周弦青学了莫挽真刚才的话来说,又无视一旁莫挽真含笑的双眸,只径直说道;   “还望大王母见谅。”   “我与小蕖之间的矛盾,怕她早已经无法与我和解,你们若想闯她的王宫,何必与我说抱歉,更何况——”   大王母的神色在他们二人身上流转,似乎是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而后才坐直了身躯,朝着他们说道;   “我也有难事盘旋心中,正是为如何说服小蕖放弃她过于疯狂的想法,你们人族对说客之事总是擅长,或许此事还需要你们二人的协助,倘若你们愿意,并且索要的报酬在我可以给予的范围之内,皆可取,包括那位被小蕖藏在王宫之中的客人。”   顿了顿,大王母才又说;   “小蕖是如今王上的避名,她是我的亲生妹妹,性情本就有些激烈,许多年未见,如今更加的暴虐了。”   话虽然这样说,然而言谈之间,这位大王母对王上却还保留姐妹情谊。   周弦青沉思片刻,才慎重的说;   “这是鲛人族内部之事,吾等不好参与其中。”   大王母便道;   “若以闲客身份呢,就当从未知晓你们的身份吧,其实,本来我对你们人间界也不熟悉,除却徐郎,其余的人,对我来说,都只是人族而已,而鲛人族不会有人出海域乱说什么的,更何况——此事若成,鲛人族平乱有你们的功劳,对你们来说,也是彰显名声才能的事情。”   大王母面含期望,周弦青与莫挽真对视一眼,却仍然纠结,他重生一世,本不想多管闲事,所谓名声,能成就一个人,却也能毁灭一个人,周弦青不想去争什么名声。   而在他们沉默的时候,大王母身后的鲛人以为他们是故作矜持,当下便不满开口;   “王母大人!为何要问这些蠢笨狠毒的人族,他们能有什么本事,不过是一些——”   那鲛人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莫挽真一声轻笑打断,让那鲛人觉得莫名其妙的看过来,又恼怒呵斥道;   “你笑什么?!”   莫挽真咳了一声,止住了笑声,然而眉眼微弯,却是仍带着笑意;   “抱歉,我还是第一次被一条鱼讲我是蠢笨之人,实在感觉新奇,觉得好笑,所以笑了一下。”   鲛人:……   那鲛人本是随口而说的对人族的蔑视之言语,未必真的接触过人族,此刻被他这样故意来讲,便有些恼羞成怒,瞬间划出兵器,是要来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族,只是却又被王母大人压下,并且摆手说;   “你们先出去吧。”   那鲛人自然觉得意外,没想到大王母竟然为这些人说话:   “王母大人——”   大王母却是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多说,于是几位鲛人只好压下愤懑离开,出去屋门之后,大王母才说;   “抱歉,她们并非故意——”   莫挽真「嗯」了一声,理解的说道;   “当然并非故意,只是天性如此,对人族带着与生俱来的偏见而已。”   大王母:……   话虽然如此,但是这么直白的说出来……还真是叫人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好。   眼前这人族看起来也是相貌堂堂,面目温和,但——却是丝毫不让的性情了。   大王母握了握袖中的手指,只觉得此刻的气氛太过于停滞了,她看向站在一旁的莫挽真,说道;   “决明说周道君也是因为关心我儿的伤势,所以特地前来海域走一趟的?”   周弦青:他可没这么说过,不知道决明到底是怎么和大王母介绍他们的来意的。   不过……显然大王母也只是随口找一个话题来缓解氛围,周弦青对莫挽真能一句话把天聊死聊活的本事早就已经见怪不怪,却不是任何人都能坦然接受莫挽真讲话的风格的,大王母听到莫挽真这么不留情面的话,竟然保持冷静没动手打人,可见涵养确实不错。   此刻听到大王母的话,周弦青也没过多的辩解,直接点了点头,说;   “确实有这样的考虑。”   大王母便说;   “那让决明带你去和他见一见吧。”   周弦青点头,也无不可,只是他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又若有所思的看向莫挽真,沉默片刻,才慢吞吞的说;   “你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吗?”   “师兄这是主动邀请我吗?还真让我觉得欢喜。”   莫挽真莞尔,却又别有深意的说;   “不过师兄确定吗?”   周弦青垂眸,无所谓的讲;   “随便你,你想跟着就跟着来,不想就呆在这里。” 第88章   ◎见你能开怀,我自然放心◎   莫挽真便「哦」了一声, 点头说道;   “师兄既然这么说,那我在这里等着便是,师兄恐怕也不怎么放心我和徐若锦见面吧,既然如此, 做师弟的, 怎么能让师兄你感到不妥呢。”   周弦青:……   那倒也是。   不过话说回来, 让莫挽真一个人和大王母呆在这里……其实周弦青也不怎么放心。   虽然觉得大概说出来也没有什么效果, 但——周弦青还是开口提醒他说;   “你还记得我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吧?”   莫挽真颔首,笑道;   “当然记得, 师兄,难道你担心我记性不好吗?这不应该,我年纪还轻啊。”   周弦青不理他的调笑,只是嘱托他说;   “莫要节外生枝,不该参与的事情——我希望你不要参与,你说你会听我的, 想来应该不是说谎骗我。”   说道最后的时候, 周弦青已然抬眼直直的看向莫挽真,那眼神之中只有坚定的神色, 让莫挽真也收敛了笑意,认真的说道;   “遵命,师兄既然说了,我自然一句节外生枝的话也不会说。”   周弦青便看着他往前走了几步,到了门口, 方才移开了视线,出了屋门。   在门口站了一瞬, 周弦青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而后看向一旁的决明, 请他带自己去找徐若锦。   在快到地点的时候,周弦青还没见到人,就先听到了一阵爽朗的笑声,言语之间,是说;   “你们人间界原来这么有趣么?”   “如果人族都像你这么可爱,鲛人族也就不会视人族为海怪那样可怕的存在啦。”   ……   周弦青看了一眼跟在身后一脸尴尬的决明,若无其事的径直往前走去,便见庭院之外,珊瑚宝树之下,徐若锦一身鲛人族的打扮,是十分得入乡随俗,且眉目生辉,正兴致勃勃的和周围那一群的鲛人讲述人间界的故事,虽然他自己对人间界也了解不少,然而却也足以在这些甚至从未出过鲛人族的鲛人面前卖弄见识了。   周弦青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决明,似笑非笑的说;   “格格不入,终日苦闷,需要开导?焦医师,你和我之间,一定有一个人对这些词汇的理解不对,这个人一定不会是我。”   决明:……   决明尴尬的神色更加严重,无措的挠了挠头,大概是苦恼要想什么来解释眼前的场景。   而恰在此刻,徐若锦却看了过来,仔细看清了来人是谁之后,立刻露出惊喜的表情,连忙站了起来,朝着周弦青快跑了过来,边跑边说;   “周道君,我没看错吧,你怎么来这里了!”   不等周弦青开口,决明便先「咳」了一声,暗示性的说道;   “道君担忧你在此地人生地不熟,遭受排斥,产生什么郁闷不安的情绪,所以特来看望你。”   周弦青:这暗示的还能再明白一点吗?   不过他向来没有拆台的爱好,所以也只是微笑着点头,将徐若锦上下打量了一通,欣慰的说道;   “见你今日形状,伤势应该恢复的不错了,在这里也能融入其中,看起来过得不错,也不枉我来这里一趟了。”   徐若锦与决明交换了一个神色,后者一阵挤眉弄眼,而后便走到他的身后,打发了那些鲛人离开,自己也悄声退去,徐若锦才垮下了脸,表现难过的说;   “周道君,其实我内心,真的非常痛苦。”   周弦青只是微微笑着,丝毫不走心的说;   “我理解你。”   徐若锦看着他平静的表情,拿不准他心中在想什么,于是又接着说;   “但是人不能总是表现的非常痛苦,所以我只能强行欢笑,唉,实在煎熬。”   周弦青点头,同意的说;   “我也非常理解这种心情。”   徐若锦:……   徐若锦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终于自暴自弃的说;   “你不要这样,我有点害怕,焦医师他没骗你,我确实觉得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唉,道君,你可千万不要生我的气,也不要生他的气。”   “你不必想的这么多,我有什么可生气的呢。”   周弦青轻笑了一下,宽慰他说;   “我来海域,看望你是一个原因,却也还有其他不得不来的原因,见你能开怀,我自然放心,怎会为此生气。”   徐若锦将信将疑,而后又意外的问;   “只是原因之一?那另外一个原因呢?”   悬春崖提出来交易的时候,徐若锦显然没有任何的心思去关注其他人的言行,更不知道他们是为什么要来海域,周弦青不想让他牵涉其中,所以只说;   “一些私人之事,很快就能解决了。”   徐若锦「哦」了一声,想了想,又有些欢快的说;   “你要做什么,或许你们可以找——我,我娘来帮你,虽然我与娘亲之间,从来没见过面,现在见面相认了,感觉也隔着什么东西一样,不能熟悉起来,但是,若我请求,或许娘亲可以帮你,你也不用担心,娘亲,其实也是很好相处的人,她在鲛人族的声望很高,所谓大王母,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   顿了顿,徐若锦又摇了摇头,垂头丧气的说;   “哦,不对,现在应该叫叛军首领才对,不过我听那些鲛人说起来一些过往辛密——”   周弦青见他神情愁苦,便说;   “如果觉得说出来不合适,其实也不必多谈,鲛人族与人间界有些隔阂,我既然是人族,有些事情倒是不便多知。”   “我也是人族,她们说给我听的,你也肯定可以知道。”   徐若锦摇了摇头,苦笑道;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鲛人族的王上,本该是我娘亲来做才是,但是十多年前她不顾所有人的劝阻非要跟随我爹出海,如今的王上这才上位……鲛人之钟情执念,世间无可比拟了。”   ……   “人族的典籍之中,关于鲛人的记载,除却诸多皮/肉珍宝,便是情深义重生死相依,且以此来称赞忠贞坚定的情谊,然而在我族人的眼中,我却是抛弃他们的罪人,尤其我的小妹——对我只怕更是恨意深沉。”   一屋幽静,更添怅然。   大王母行走到了窗前,抬头眺望窗外远景,在深蓝浅碧的水波折纹的荡漾之中,层层叠叠的屋舍楼阁之外,那悬挂在结界之上灿若骄阳的龙珠永恒耀目,鲛人王宫在明珠照耀之下,享受无边灵气,玉蕖居住王宫之中,此刻是否也在远眺自己所在的方向呢。   只不过,就算是眺望,所怀有的心情,也不是如自己这边想念,而是充满了怨恨与怒火吧。 第89章   ◎我从来不做两全其美的两全其美的考虑◎   大王母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人间修行者, 她对人间界了解不多,却也从这位修行者身上感受到了与众不同的气息,那并非是说他的身份修为,而是——隐藏在完美皮相之下的神识。   大王母相信他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尽管那可能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大王母侧身, 示意莫挽真走到这边来, 又抬眸看向那高高在上的明珠, 问道;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龙珠。”   莫挽真走了过去,抬头欣赏了一番那光辉之中的龙珠, 而后接着说道;   “天道当初开辟天地六界,对人间界颇为偏爱,传说之中人族之形也是神明仿照天道法相而设,此后六界万物以可化人形为正本,而四方海域便是上古神龙所开辟的海底世界,海中之物依托修行化为人形, 便可仿照人族在海中生存, 海中无光,神龙以龙目为明珠, 高悬四方海域之上,如日月永照,亦是为海域提供一些可供利用的灵气。”   他对四方海域的由来了解的一清二楚,甚至不需要刻意的去回想,便娓娓而谈。   大王母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而后平静神色,接着他的话说道;   “人间界都已经灵气式微, 飞升成神皆是传说, 最多不过搬山倒海, 已经是不世高人,何况海域呢,鲛人族修行不易,且极易摧折。”   大王母的视线一直看着远方的王宫叠影,语气之中已然带上了叹息;   “小蕖自小性情激烈,肆意乖张,遇到修为高的,她能锲而不舍的前去挑战,直到能彻底的将对方打败,她得了王位,更要做第一等修为之人,这本没有什么,然而她不知从什么地方得了一道名为增灵化神策的功法,以为可直接融合其他鲛人灵台修为,化为己用。   海域灵气逐渐薄弱,本就不够修行,而雄鲛修行素来艰难,她只觉得是一种浪费,得了这道秘籍,倒是让她得了一道所谓两全其美的法子,以雄鲛之修为为自己所用,一则能将其修为发挥最大的价值,二则节灵气或许能减缓灵气消耗,但是——   剥夺他人的修为,这本就是一件太残忍的事情,且不单单是有修为的雄鲛,甚至没有修为的,修行同样不里的雌鲛,也在被消除的行列之中,不能成为修行的强者,便要做强者更强的台阶。   我回来海域,面对的便是无数鲛人的哭泣与悲切之言语,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继续这种事情,然而,然而——若非有她在,当初我也不能出走的那样安心,她替我为鲛人族殚精竭虑,如今我又怎么可能毫无任何的压力,讨伐于她呢。”   “您曾经该是鲛人族的王上,如今,这些人从你的身上看到活命与可以继续修行的希望,以为你可以夺权,所以他们来追随你,这其中不单单是要被剥夺性命的鲛人,还有从前支持你的人。”   莫挽真静静听完大王母将来龙去脉讲述一遍,并没有等对方或直白或含蓄的提出什么想要得到建议的言语,便径直说道;   “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刻,大王母却让人停留在此,除却探听王宫的消息,不做任何的动作,是又在纠结什么呢,您是在想,到底是劝慰如今的鲛人族王上停止她叠加他人修为的修行,又或者是夺回王位,将她彻底打败,再无任何还手的能力,又或者,带着这群鲛人远走他乡,重新建立一处鲛人聚集的地方,也未为不可。”   大王母:……   大王母心中震惊,这么短的时间,眼前之人竟然能完全明白自己讲这些过往的意思,并且迅速理清旁枝末节直达目的,为自己指明三条颇为实用的路,委实不可小觑。   但是,三条可行之路,却都有不能选择的顾虑。   “我劝不动她的,也不会有人觉得能说服已经沉溺其中的王上会放弃这种功法,可我同样也不忍心和她交手,手足相残,更何况当年是我愧对族人,如今怎么又能去抢夺,至于远走高飞,开辟新的地方——若他们想离开生长的故乡,何苦顶着追杀反抗,来等我回来呢。”   大王母沉默了一会儿,又充满希望的看向莫挽真,探究的问道;   “难道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平息鲛人的反叛之心,也让小妹稳坐王位?或许,你可以去说服小妹,我听说人间界说客是十分厉害的存在,一句话就能让人喜让人怒,甚至搅乱天地,你这样的人,应该也是其中之一吧。”   他有这样的急智,大王母相信他说客的本事应当不差。   “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或许有,但是我从来不做两全其美的两全其美的考虑。”   莫挽真微微一笑,倒是说的坦诚;   “所以这个问题大王母问错人了,不过你若问有没有两败俱伤的办法,也许我可以告诉你。”   大王母:……   谁会这么介绍自己,教人怎么敢做和他打交道呢,然而莫挽真便是如此顺畅不加考虑的把这种话讲出来,却也不会让人觉得他是无能为力的人,只会觉得他的神识迥异常人。   大王母忍不住露出一丝难以理解的笑容,摇摇头说道;   “你真是奇怪的人。”   莫挽真便淡声道;   “不理解所以觉得奇怪,那世上皆是奇怪之人,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完全了解另外一个人,放之天地六界,皆是如此。”   又道;   “至于第二个问题,师兄不准我参与你们鲛人族的事宜,所以,我不可能替你去做说客。”   大王母敏锐的抓住了他言语之中留下的转机,问道;   “也就是说,你本可以?”   莫挽真便「啧」了一声,敲了敲手中的折扇,好笑的看向眼前的鲛人,好心提醒道;   “王母大人,最好不要考虑让我参与其中,师兄不让我出手介入,一则我师兄如今是避世心态,不愿多生事端,二则师兄了解我,这是为你好,实话来说,我向来不喜欢做无偿好事,也不是无私善人,今日无偿提醒你三条路,而没有任何多余的提示,已经是因为师兄的缘故,对大人你格外的优待了。”   若他真的出手相助,甚至只是在三条路上提示多一点,那么叛乱之人,大王母,王上,必然要死一个,而大王母便是决定死哪一个的人,又怎可能此刻还可以不以为意的反驳三条路,甚至毫无知觉的朝自己谋求更多危险的选择呢。   所以说世上万物,总是贪心不足,这也是天地六界,皆是如此。 第90章   ◎听着不像是一个好人◎   而大王母听莫挽真不客气的言语, 一时哑口无言,又觉得有些新奇,她自来便是出身高人一等的王族,虽然心地柔和, 然而对雄鲛也不在意, 对人族更无好感, 所遇见的人, 鲛人是顶礼膜拜,人族也至少恭敬有加, 这修行者虽然言谈之间也十分的客气,但是她能感受得到,对方并没怎么在意自己的身份。   大王母已然明白,他们站在这里,好像看起来身份高贵的是自己,抛出问题的也是自己, 但是主导的人却不是自己, 而是莫挽真。   大王母转过身,不再看那遥不可及的王宫, 却又说道;   “但是你们真要去闯王宫救人,还是我那位小妹亲手禁锢的人,必然会在鲛人族引起轩然大波,想要不动声色,很难, 或者说,是痴心妄想。”   莫挽真眯了眯眼, 轻淡的说;   “这就不需要大王母来操心了。”   大王母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莫挽真甚是平静, 任由对方怎样猜测,仍是八风不动,而打破这互相试探的,是慌乱的敲门声音。   那是有鲛人前来通传,临近王都的地方,有一处据点被发现了,王上派人前去镇压,带兵之人,正是王女大人,鲛人族除却大王母之外,实力最为强盛的,王上第一,第二位便是将来会继承王位的王女大人,亲自带人前去,那据点绝无任何还手的能力,其中留存的鲛人凶多吉少,至于能抵抗的人——   大王母一边在脑中思索如何最大限度的挽救那些鲛人,一边朝外走去,而在她走出屋门的的时候,莫挽真的声音从背后悠悠传来;   “王母大人,现在有心情听一个故事吗?”   大王母:……   前方战事迫在眉睫,哪里有听故事的时间,旁边的人也再三催促,甚至责怪的看向莫挽真——人族真是讨厌且没有眼色,难道看不出来这是十万火急的时候,听什么故事啊。   王母大人心急如焚,自然也没有听故事的心思,然而她快走了一两步,还是猛地停了下来,一手紧紧的握住了门框,再三纠结,还是深吸一口气,回过头来,压住了自己焦急的心,以平静的口吻说道;   “你要和我讲什么故事?”   “一个无聊的小故事而已,师兄不准我参与你们鲛人族的事情,不过——我讲个故事,应该不算违背师兄的交代,毕竟我讲的故事,和你们鲛人一族可没什么关系。”   莫挽真走过去,微微笑道;   “我在人间界的时候,曾经为求剑道本源,连挑天下剑道名门,其实我并不知道名门世家之中谁最厉害,谁能真正让我见识道他们的剑道,当然也不想和人玩车轮战。   因此,当我到了一处名门世家的时候,没有人前来应战的话,我会设下一道阵法,去随意围困一些看门的弟子,那阵法无伤大雅,只是内外不通,内里被困之人到不觉得有什么,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却难免会生出许多夸大过分的猜想,起初,破阵之人是那些弟子的上一等弟子,无法解决便往上再次通报,直到我见到让我感到满意的对手,为我展示剑招,而后阵法便会迎刃而解。   后来,我再用这种办法的时候,便不会浪费那么多等待的时间,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废物自找崩溃,而是直接由本门的剑道高手前来了,免去许多中间的波折。”   王母眉心皱了又展,展了又皱。   “你的意思是——”   王母定定的看着莫挽真,好像理解了他说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却又不太确定,然而莫挽真却真只是讲一段故事而已,讲完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屋外的走廊上,只是站在栏杆处朝下看了一眼,自言自语道;   “师兄只是去叙旧,不是瞒着我跟人私奔了吧,这么长时间不回来,难道不知道做师弟的会担心么”   而后,莫挽真又转身朝王母微微侧身,浅浅行了一道礼节,轻轻笑道;   “我无聊的故事讲完了,今日的交谈,也到此为止,我要去寻我的师兄了,祝王母大人您,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说完,他便转身下楼,宽袍阔袖被风吹的层叠扬起,又层叠落下,如海域随处可见的水波,又如海域永见不到的云雾。   大王母看着他下了楼,拐了弯,再寻不见,仍是沉默的站在原地,身旁鲛人同样看着莫挽真离开,再也听不懂这里的声音,才怪怪的开口说;   “这是什么故事,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人啊,可真是够无聊——王母大人,怎么让这种人留在这里,对了,王母大人要让哪位大人前去资源应战,是——”   “不必了,谁都不必去,坚守自己的位置即可,这次——”   大王母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再次睁眼,已经是满目的坚定;   “我亲自前去,我也想知晓,小妹亲自教导出来的王女,修为如何了。”   “王母大人?!”   那鲛人显然吓了一跳,连忙制止道;   “您如何能亲自陷入险境,不可不可——”   然而她劝说的话还没说完,王母便已经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说,看了她一眼,见她满目的不理解,才说道;   “你不懂么,小蕖让停絮亲自带人去,就是想让我亲自走一回,不然那么一个小小的据点,随便派个人就足够摧毁了,我若不去,停絮会一层层的推进,或多出许多不需要的牺牲。”   王母停了停话语,抬起头遥望王宫的方向,喃喃道;   “我还没有想好究竟以怎样的姿态面对你,你迫不及待的想要见我了吗?玉蕖……”   ……   莫挽真出现在眼前的一刻,让正说的兴高采烈的徐若锦立刻被噎了一下,看向莫挽真的神色好像见了鬼一样,下意识便说;   “道君,你不是一个人来的啊?!”   “这是什么话呢,有师兄的地方,自然是有我的。”   莫挽真走到眼前,不知道为什么,徐若锦总觉得背后起阴风,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眼睛左右看了看,又觉得气氛有些奇怪,至少他觉得太过别扭了,而且不知为何,总觉得莫挽真虽然对自己笑着,却完全没善意啊。   他避开了莫挽真的眼睛,小声的和周弦青道;   “道君,我,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咱们改日再聊。”   说完,便飞快的溜走了。   这一世,徐若锦倒是没真正对上过莫挽真,至于莫挽真暗示性的引导,也没被他参悟明白,倒是对莫挽真没上一世那么的怨恨惧怕了,但是潜意识之中,大概也对莫挽真产生不愿多接近的抵触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该说是今天了,大概不更,不必等 第91章   ◎你非要这样想,我也没意见◎   周弦青看着徐若锦一溜烟便跑的没影, 总有一种无言以对的感觉,他回过头,问莫挽真;   “你怎么找过来?”   “当然是想师兄了,所以找来。”   莫挽真左右看了看, 见此地花树映照, 珊瑚交错, 颇为寂寥静美, 实乃诉爱偷情的绝佳地点。   于是忍不住叹道;   “孤男寡男聊这么长时间,师兄,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担心有人会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周弦青:……   他就不该开口问这个问题!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联想……   心中虽然仍觉得从莫挽真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有够离谱,然而周弦青已然对他随口就来的浑话已经完全适应,甚至可以当做完全没听到一样淡定,倒是对后面一句话不太理解,于是疑惑的问;   “谁会担心这种事情?又能传出什么误会?”   莫挽真十分顺流而下的点头说;   “我啊,至于什么误会——当然是不好的流言。”   周弦青:……   这样说的话, 周弦青觉得……竟然是完全不觉得自己和徐若锦单独相处有什么不好的, 甚至觉得可以再多聊一会儿。   周弦青撇了撇嘴,凉凉说道;   “难道我没让你跟我一道前来, 是你自己不肯,现在又说这样的话,你还真能面不改色的说出来。”   莫挽真便叹道;   “是啊,我向来不如师兄心胸开阔,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师兄倒是对我放心的很啊。”   周弦青呵笑一声,说;   “怎么不放心呢, 你这样的人, 应该还不至于会屈居人下, 去做王母的附庸情人吧。”   纵然莫挽真如今对自己总是讲一些让人觉得受不了的话,但是若要周弦青去想象莫挽真对谁动心,他委实想象不出来,那样的画面不是唯美,而是惊悚……所以,他其实也很能理解云照初亲眼所见莫挽真也会对人无限容忍顺应时的心情的。   当下莫挽真听到周弦青的话,便笑着凑近他说;   “真是知我者莫如师兄,不过,若是做流光宗未来的宗主附庸情人,我也不是不能考虑。”   周弦青:……   周弦青磨了磨牙,一字一顿的说;   “你想太多。”   说完,便一手推开凑过来的莫挽真,越过他径直离去。   莫挽真慢悠悠的跟在身后,觉得师兄实在脾气有些不太好,只是随意的讲几句话而已,怎么还翻脸了呢。   周弦青虽然一时心中激动,不想和莫挽真讲话,然而当他得知大王母竟然亲自前去迎敌的时候,却还是立刻就怀疑的看向莫挽真,说道;   “无缘无故的,大王母怎可能亲自前去,难得不知道这里的人能聚在这里,能够和谐相处,皆是因为有她的存在,若她有任何闪失,不等鲛人王上攻过来,这里便不攻自破了。”   仅仅就周弦青在这里所感受到的氛围,便觉得和平表面之下暗流涌动,这群由身份高贵曾经便是大王母拥护者的鲛人,与修为低下的鲛人组合而成的存在,虽然跟随大王母的人目标一样,都是为了让如今的王上退位,然而他们各自的心思却完全不通,前者看不起后者,只是希望大王母能夺回属于她的王位,后者同样对前者也有忌惮,却是期望素来有慈悲名声的大王母能为他们谋求可以生存修行的空间。   当真大王母出事,这两伙除了目的一样其余完全不同的鲛人,立刻就会分崩离析。   莫挽真闻言便道;   “师兄想知道大王母亲自前行的原因,为什么不跟着去看一看呢,现在去,还来得及赶上。”   周弦青心中确实一动,而后眼皮一跳,若无其事的试探问道;   “你很想参与到鲛人族如今的祸乱之中来?”   莫挽真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是说;   “我只是很喜欢猜测师兄的心意呀,现在师兄心中,肯定觉得大王母此举未免太过大意,你若跟过去,或者提前到达,能够审时度势,也许可以劝回大王母,也算是好事一桩啊。”   周弦青:……   周弦青后退了一步,慢慢的说;   “你说的很有道理,但,若这就是你的目的——我还是在这里等待好了。”   莫挽真挑了挑眉,说;   “虽然做出怎样的选择没什么所谓,但是师兄一定要和我唱反调?”   周弦青便道;   “虽然同样没什么所谓,但是你非要这样想,我也没意见。”   避而不答,周弦青便知道必然又是莫挽真他在中间起了什么作用,他与大王母共处一室,固然不会产生什么私情,却很有可能让他诱导大王母产生一些他想要的想法。   然而,周弦青却也懒得追根究底去质问莫挽真究竟做了什么,一则他与鲛人没什么交情,本也不打算参与进来,就算莫挽真做什么动作,那也和他没什么关系,二则意识到是不可能从莫挽真的嘴里听到什么有意义的话,周弦青是懒得扯皮了。   谁知道莫挽真是否又会给出错误的信息呢,莫挽真虽然不说谎话,然而他说一半留一半,对于怎么不动声色误导人,却比说谎是更加完美的陷阱了。   只是周弦青不打算参与进去,却有人主动前来拜访了。   那是在大王母离开几天之后,这里迎来了几位不速之客,王女属官在大王母带走之人带领之下,丝毫不加掩饰的大摇大摆的便到了这里,自然是引起这里鲛人的敌意与戒备。   “诸位何必如此敌意呢,我只是一名小小的王女属官,奉命前来传话找人而已,带路的人是大王母的人,难道你们连自己的同伴也不认识了吗。”   王女属官虽然态度恭敬,面对这些叛军,却也带着高高在上的威仪,又矜持的说道;   “王女大人与大王母会晤在不远处的楼阁之中,相谈甚欢,诸位不必着急,大王母回来之后自然会会搞告知你们谈了什么,而我来这里,只是听说这里有人族的存在,云郎期望见到真正的人族,所以特地前来拜访,还请人族出门一见。”   那些鲛人面面相觑,显然对这样的消息感到意外,他们以为能听到的无非是大王母打败了王女,又或者是王女设计围困王母,却完全想不出来大王母与王女到底有什么好谈的。   总不能是王女要倒戈,来和大王母同气相合了吧。   在众人各怀心思,陷入一种莫名的僵持之中时,那虚掩的门扉打开,莫挽真倚在门框上,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看着那一群外来鲛人说道;   “若是这位云郎想见人族,为何不是他来,而要我们前去,未免太折煞我师兄。” 第92章   ◎岂不是很对不起师兄?◎   周弦青后莫挽真一步出现, 闻言不满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庭院之中怎么看也不是友好表情的鲛人,低声与莫挽真说道;   “你说你自己,讲我做什么?”   莫挽真也偏了偏身子, 凑近他低声道;   “我说的也没差, 咱们可是同出同行关系非同一般的师兄弟啊, 折煞我, 不就是折煞师兄么?”   周弦青:倒也不必如此荣辱与共。   在他们低声交谈的时候,众人等的心中焦躁的时候, 有一声轻笑从人群之中传出。   “都已经来到这里,不过是走过去而已,有何不可呢。”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那一众人等忽然便散开,中间出现一条通道,一道人影踱步而来, 面傅鳞粉, 波光粼粼,不可谓不俊逸出众, 优雅迷人,虽然并未掩饰他人族的身份,然而无论任何鲛人看着,却也没有办法心生任何的鄙夷。   他上下左右的看了一圈,最后视线不太确定的落在周弦青身上, 朝周弦青他们点头示意,而后视线落在一旁的王女属官身上, 柔声说道;   “既然如此, 可否给我一些时间, 让我与这些人族单独相处片刻呢?”   那王女属官便皱眉说;   “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就是了,为何要单独相处?”   云郎面容之上露出受伤失落的表情,微微低头,哀婉的说道;   “若是您觉得麻烦……那咱们回去吧,不麻烦了,我也不会和王女大人讲我来这里一趟,没见到人的,若王女问起来都说了什么,觉得人间界怎么样呢,我随便编一些谎话罢了,虽然我不知道人间界是什么样……不知道能不能瞒得过去王女大人,但是……唉,罢了,咱们走吧。”   他这样说着,便转过身要离开,那王女属官心中再看不起人族,然而眼前之人异常受王女偏爱,却也不敢真的让他这么回去,和王女来说自己的坏话。   “等等——”   王女属官喊住了他,不耐烦的说道;   “真是麻烦!快去快回,王女给你的时间不多,别想耍什么花招,辜负王女大人对你的宠爱。”   云郎便停下脚步,惊喜的看向王女属官,而后朝她微微俯身行礼,感激的说道;   “多谢大人,我,我记得的。”   说完,他便朝着周弦青与莫挽真所在的楼上走去,从旁人的目光来看,他们之间显然颇为生疏,寒暄一阵之后,莫挽真还带着一丝的拒绝,周弦青倒是主动的开门,将这位云郎请了进去。   直到门扉完全合上,莫挽真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将所谓的云郎打量了一通,敬佩的说道;   “入乡随俗的速度还真是够快啊。”   云郎——既是进入王女府的云照初不加掩饰的犯了一个白眼,立刻便开始问罪;   “我要被你们害惨了,这辈子没想到竟然还会有被人当成男宠对待的一天,要使劲我毕生力气讨好王女也就罢了,那王女府里雄鲛一大堆,一群男人轮番来找我的麻烦,不能动武,便阴阳怪气的,尤其其中一个叫什么润君的,不就是让王女冷落了他一段时间,至于哭天抹泪的么,好像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一样,我说,应该让莫挽真你进去,对付阴阳怪气的人,这是你的专长啊。”   “我看你适应的挺好,入乡随俗嘛。”   听他诉苦,莫挽真颇有些幸灾乐祸的趣味,又说;   “况且,若是真的让我进去,讨好旁人,且以情爱为根基的潜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岂不是很对不起师兄?”   “哈?!”   云照初的神色来回在眼前二人身上流连,虽然在悬春崖的时候他已经觉得奇怪,但是来到这里莫挽真竟然还是这样的态度——云照初觉得不可思议了,于是试探的说道;   “莫挽真,你说这种可是很容易让人误解你和周道君之间的关系的,你认真的?”   莫挽真挑眉,说;   “这需要误解?难道我表现的还不够明显,难道我表现得很像是什么心血来潮玩玩而已?”   云照初:……   你这个人就是由心血来潮玩玩组合而成的吧!认真才不可能吧!   云照初来回走了几步,怎么都觉得无法接受,浪子回头,啊,这是世上多么可笑的事情,他连他自己这种多情之人,会收心一人身上都觉得不可能——这也正是他极力逃避与谢氏联姻的原因之一,何况从来都没心的莫挽真。   最终,云照初还是语重心长的和一旁的周弦青说道;   “周道君,我好心提醒您一句,虽然同性之间若有真爱,世间少见,却也不是什么离经叛道,不容于世的事情,但是,莫挽真可不是什么值得托付终生的人,一定要慎重为上,道君你若真喜欢男子,不如考虑考虑我少微表兄,我敢说世上绝没有比我表兄更加完美的人,你若跟我表兄肯定比跟着他好啊,我倒是不用考虑,虽然我也是一表人才善解人意,但是我暂时还没衷心一人的念头——”   周弦青:……   说道最后,云照初的声音其实已经十分微弱,在莫挽真微笑的注视之下,他能说出来,都是莫大的勇气——不过,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今天也是为了救人出苦海,大义舍身啊。   只是在云照初自我感动的时候,周弦青显然很有些坐立难安,他本来站在一旁,听他们之间的谈话,是鼻观眼眼观心完全不想有任何的存在感,但是云照初显然对情感八卦有天生的嗅觉,说起来滔滔不绝甚至自我发挥起来……   周弦青只好打断了他越说越离谱的自我发挥,强行中断了这个话题;   “提起来少微——他被王女的人带走了,现在可有什么危险?”   “危险?我表兄这么完美的人,当然不会有什么危险。”   说起来这个,云照初果然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并且显然对白少微的实力十分的信任,又眨了眨眼,慢悠悠的接着说;   “只不过,表兄不想演戏变真死,被拉到祭坛准备开膛破肚取出灵台的时候,在祭坛搞了一出诈死的好戏,唉,可怜我听到这个消息,半夜还要往眼睛里滴药水,做出一副眼泪汪汪大受震撼外加我为表兄送终表兄却瞒着我修行的痛苦难过样子,让王女不会怀疑到我的身上,不然,我真的是要被你们害惨啦。”   “祭坛?”   周弦青敏锐的抓住了他一大段废话中的两个字,与莫挽真对视一眼,心中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难道是鲛人王要剥灵台?” 第93章   ◎纯粹的利用关系◎   云照初「嗯」了一声, 提起来自小感情深厚的表兄,他的表情倒是严肃了起来,话题终于回归到了正道上,就连语气也急迫了一些;   “我是听说, 鲛人王要铸造一只超绝前人的法器, 那法器——要用鲛龙之骨, 以及九百九十九道人族灵台在祭坛融合而成, 称为龙骨千灵杖,若说功成, 必然能睥睨四方海域,甚至立地飞升,也不无可能,不过这是王女说的,大概只是一种幻想罢了,立地飞升这种事情, 就算是得天道偏爱的人间界, 都已经几百年没出过这种人物,区区一个鲛人王, 想要凭一道灵器飞升,无疑是痴心妄想,况且此杖之下是近千人的命,天道又岂能容忍这等人圆满功成,只是为这样的用途, 那祭坛必然防守甚重,表兄虽然诈死逃脱被剥离灵台的命运, 但是却也并未传出他逃出祭坛的消息, 不知表兄要怎么逃出去。”   九百九十九道人族灵台, 该是已经谋害多少人命?   饶是经历过上一世人魔混战的腥风血雨,猛的一听也让周弦青觉得心惊。   又联想起来人间界流传海市蜃楼的传说,近在咫尺却永远不能达到的神宫仙阙,让太多海上之人心生向往追逐,好像多行几尺就能伸手触摸,结果却怎么也追赶不上,往往遍寻不见,再无踪迹,消失茫茫大海之中。   这些再也找不到的修行者,是否已经被剥离了灵台?   况且龙骨千灵杖,上一世鲛人王族,所用的是这样的武器么?   周弦青记忆模糊不清,他唯一确定的是,上一世鲛人王并没有飞升。   此刻不得不说有些遗憾上一世他见识委实有些不够了,但是听云照初这寥寥几句话间,也觉得鲛人王莫不是疯了,那所谓的增灵化神策,只怕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功法,或许——周弦青心中一动,不由得想到了魔界上面,这让人变得如此执拗疯魔的功法,与魔界魔心让人心中情绪无限加固放大的能力,怎么越想越觉得异曲同工呢。   周弦青暗自沉思,面容不显,又开口劝慰她说;   “少微也是少年成名的天才修道者,既然并没传出抓住他的消息,想来此刻应该无事,只是另外有一个问题,不知你在王女府中,可听说过王宫之中,是否有一名叫做「春」的人?”   “春?”   云照初想了想,有些不太确定的说;   “春君吗?王女倒是有一次从王宫回来的时候提起了宫内有一名叫做春君的人族,似乎很得王上的偏爱,但是王上却不能得到他的好感,因此常常又对他生出恼羞成怒的心,折辱与他,事后又后悔,做出赔偿来——嗯,这怎么总觉得像是话本里那种强取豪夺的剧情啊。”   说到最后,云照初自己反倒先觉得有些太过于戏剧性了,忍不住「噫」了一声,觉得讲出来都有些狗血淋头了。   而后他又想起了什么,拿出来一道卷轴递给了周弦青,说道;   “对了,鲛人王宫的图纸,春君在西南方向的秋水殿,这可是我费劲从王女书房找到的好东西,你如果要去找他,应该需要。”   周弦青:……   只是几天而已……王宫的图纸也能弄得到?   周弦青怀着疑惑的想法,摊开了那道卷轴,上面是细细的工笔,详细的画着亭台楼阁,看起来像是王宫的构造图,不过这样的东西……不应该是最为保密的东西吗?就算是流光宗,一应地势建筑的图纸,也只有寥寥数人才能见到。   王女竟然能让他找到这种东西并且带出来,那不是真的被他迷上,就是一个陷阱。   周弦青有些疑虑的将卷轴递给莫挽真,轻声问道;   “你看一看,这图如何?”   等莫挽真接过之后,又转过头看向白少微,仔细的问道;   “这种构造图,若只听你说的过程,未免来的太过于轻易,你取图的过程,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能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云照初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很是自信的说;   “王女府又没如人间界名门世家一样设有护门大阵,我施展几个掩人耳目的小小阵法,还是不成问题的,况且王女的作息我可是摸得清清楚楚,没什么好担心的,道君啊,你不要这么多虑,相信我就是了。”   “图倒是没有问题,但是——你的问题大了。”   莫挽真合起来卷轴,颇有些幸灾乐祸的看向云照初,插话进来,和周弦青说道;   “师兄,这构造图若非极为亲密信任之人,只怕也不能泄露,看来我们要提前恭喜云少主,这是要成为鲛人族未来的王君了。”   “唉,你可不要乱讲。”   云照初连忙打断他的话,极力撇清关系说道;   “我和这鲛人王女之间,可是纯粹的利用关系,她府内美男三千,且自己有夺位之心,怎么可能把我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族放在心上,王女想要做沉溺男色的风流纨绔之假象,我不过是陪她做做样子,顺便收取一点报酬而已。”   莫挽真点头,顺着他的话说;   “才认识几天,你就和她心有灵犀不点也通,这还不叫奇遇一件么?”   云照初:……   云照初似乎被噎的无可反驳,然而他愣了一会儿,立刻晃了晃脑袋,后退一步,看着莫挽真,戒备又坚决的说;   “莫挽真,你休想乱我心神,我是不会被你的言语影响,时间不早,我该离开了——说起来,我为你们带来这么多的消息,你们能不能找到春我不管,但是我表兄必须安全无虞。”   莫挽真便微微笑道:   “好走,不送,至于你的要求——你不是说白少微是完美无缺的人,比我更厉害么,若是我在他的立场,自信不需要旁人解救,他又何须你多虑,还是说,在你心中,白少微也并非所向披靡,无坚不摧?”   “你——”   怎么会有莫挽真这样的人啊!   云照初忍不住抬起手指着他,虽然心中激动,好歹没真的出手,只是咬牙切齿的说;   “你——莫挽真,我说刚才我那么讲话,你怎么不出声反驳,原来你在这里等着,哼,我就知道你必然心生嫉妒,不过,我可是认真,若我表兄出事,莫说我们玄女谷,单就白氏的怒火,只怕你承担不起,白氏如今虽然式微,早年也是四大名门之首的存在,我表兄是主家嫡长子,也是独子一个,若害他出事,你以为你逃得了白氏及其附庸氏族的追杀?” 第94章   ◎难道还要夸她幸运吗◎   莫挽真翘了翘嘴角, 无所谓的说道;   “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现在已然背负谋害莫氏少主的罪名,正被追杀之中啊,一家也是追, 两家也是躲, 多你们两家也不多, 还是说, 届时你们要对付整个流光宗,嗯, 千百年不曾有人敢打开这道名门世家之间纷争的口子,我倒是十分期待——”   “你期待什么?这是能期待的事情么?!”   眼见他们两个越说越不对劲,周弦青不得不开口打断了他们之间的谈话,嗔怒的看了一眼莫挽真,名门世家之间的纷争,可不是私仇那样简单, 而至少要牵扯一州之中的所有人家, 那是要人间界生灵涂炭,这是能这么轻易的说出期待的事情么。   而后周弦青又收敛情绪, 看向云照初说道;   “因为吾等让少微陷入险境,无论于公于私,我自然会极力去救助他,早日与他产生联系,还你一个完好无损的表兄, 只是你在王女府,也多多保重。”   云照初连连点头, 附和道;   “这才对嘛, 我当然相信表兄肯定没事, 但是——哼,果然还是周道君你情深义厚,是个值得结交的好友,其实,说实话,我真的十分好奇,周道君你到底看上了莫挽真哪一点,竟然能和他同行到现在,难怪都说,陷入爱情之中的人都是盲目的,连周道君你这样聪慧明静的人,竟然也无法逃脱这样的宿命么?”   周弦青:……   周弦青觉得自己笑容有些僵硬,但是,他还是保持着温和的态度,然后果断的下了逐客令。   再让他呆在这里说下去,怕是他和莫挽真之间的关系更掺杂一番他自己都不值的爱恨情仇,彻底说不清了。   “外面的人应该要等不及了,慢走,要保重。”   似乎是为了响应他的说法,外面果然有人急促的敲了几下门,那王女属官不耐烦的声音传了进来;   “云郎,你们可说完了,咱们该离开了。”   云照初还是有些意犹未尽,但是他现在扮演柔弱可怜的角色,却也只能依依惜别。   及至云照初一行人离开之后,莫挽真仍然看着周弦青笑的意味深长,在他要恼的时候,才慢悠悠的开口说;   “师兄,他说的我也好奇,为何你竟然不反驳呢,难道师兄果然也已经对我情心暗许,只是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周弦青:……   周弦青面不改色的从他身旁走了过去,到了桌案旁边,饮了一口茶,才语气平静的说;   “你还敢问我,我倒是也想问你,你究竟什么时候得罪了云照初,让他处处针对你,看不顺眼。”   莫挽真走了过去,歪头看着他说;   “想知道?”   周弦青便道;   “你想说就说,不想说也无所谓,我也不是十分的在意。”   莫挽真便「哦」了一声,在周弦青喝茶的时候,突然开口说;   “为了一个歌姬。”   周弦青:……   两个男人,为了一个歌姬生出看不惯的心?!其中一个还是莫挽真?他没听错吧!   周弦青呛了一下,狠狠地咳了几声,才怀疑的抬起眼睛看着笑眼盈盈的莫挽真,觉得他怕;   莫挽真递过去一方布巾,为他擦拭飞溅出来的水痕,又被周弦青一把扯过去布巾,莫挽真观察着他躲闪的目光,哼笑一声,轻飘飘的说;   “师兄,你不要想奇怪的东西,那只不过是单纯的交易而已,我是一心向你,决然不会多看旁人一眼,你应该知道的十分清楚啊。”   周弦青:……   周弦青咳了一声,语气自然的说;   “我又什么都没讲,你却自己主动讲这种话出来,岂不是做贼心虚。”   莫挽真便道;   “师兄虽然没讲,眼睛却出卖了你恶趣味的内心啊。”   周弦青:……   周弦青幽幽的看着他,后者笑的更加灿烂,在周弦青要移开视线的时候,才咳了一声,说;   “说起来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那歌姬本是流落烟花之地,先遇到了云照初,本被云照初说动,愿意赎身,远走他乡开启新的生活,却没有想到临走前几天竟然遇到了昔日仇人,歌姬自然想要报仇,然而那仇人也是有些来历的人,没有人会替她得罪一方恶霸,她自己更不可能报仇,我有三日速成的功法,但是那功法三日练成,得一日大功告成,一日之后,便会爆体而亡,然而这只是那功法所写,我并未真正见到练功之人,会有什么后果,所以——”   “所以,你找到了她,替你来试这种功法的效果?”   周弦青神色严肃了起来,看向莫挽真,无端竟有一种心中发寒的感觉。   莫挽真看着周弦青变的寒冷的双眸,微微摇头,说道;   “并非,是她找到了我,我只是想见一见这功法的效果,所以让蔷薇散布了一些消息而已,世上从来不缺愿意以死来完成自己心愿的人,她正好找上了门,若晚来一步,这功法可和她没任何关系。”   周弦青蹙眉道;   “你的意思,难道还要夸她幸运吗?”   莫挽真颔首;   “有何不可?”   周弦青:……   周弦青闭了闭眼,叹出一口气。   莫挽真挑了挑眉,也不再多说什么。   莫挽真完全不觉得这件事情有什么值得批判的地方,不过,显然更多人无法接受这种搏命的交易,人间界总是以为活着有万般可能,不惜性命未免极端,无论什么事情,都不值得用命来换,至于提供搏命机会的人,那就更是无法被理解或接受了。   云照初不例外,周弦青也不例外。   他们唯一不同的地方是,云照初并不能提供更为完美的解法,却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心中并非不认同这种选择,碍于人情却还是要做出批判的态度,那就显得可笑了。   而周弦青——早已经说过,他多余的情感全在流光宗,涉及亲友便不顾一切,然而除此之外,他又拥有绝对的理性了。   譬如当下,周弦青固然心中再次印证莫挽真是绝对无情之人,却也并不会产生多余的批判,说到底,他理解,或者有那么几分认同莫挽真的想法。   若有求生之意,自然能帮就帮,若坚定求死之志,那也不必多费口舌。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周弦青按了按眉心,呼出一口气,说;   “这件事情,也没什么好谈的了,且说眼下,既然知道春的踪迹,尽早找到此人,离开这里吧。”   莫挽真道;   “不急,等大王母与王女谈判回来,听一听她们谈了什么,再做决定不迟。” 第95章   ◎除非鲛人族的王上换个人来做◎   周弦青听到莫挽真的话, 便说;   你还真是自信,于公,这是鲛人族内乱,于私, 是她们一家人的理念不和, 生出争执分别, 她怎会告诉你她与王女聊了什么?”   莫挽真只是露出笃定的神色, 说道;   “如果大王母先前没过问我关于鲛人族如今的看法,我并不自信, 但是她问了,所以这次交谈之后,她一定会找到我主动坦白,怎么,师兄不相信的话,要不要赌一局?”   周弦青:……   他才不往坑里跳。   周弦青慢慢道;   “那你又怎么知道, 大王母若主动告诉你他们交谈的目的, 是为了问你接下来要怎么做,还是为了利用你呢。”   “师兄, 你直说是为了利用我也没关系,我不是不会承认,但是这也不是什么需要在意的事情,能被利用,也是一种认同, 虽然我不需要。”   莫挽真漫步走到了窗前,抬起头看着遥远之外的鲛人王宫的方向, 好像是自言自语, 又好像是故意说给周弦青听;   “王女继承王位是必定之事, 没有争位的竞争者,却要做出纨绔姿态迷惑他人,那迷惑的对象,就只有王上了,然而若是这样——顺理成章可以继位的人却对在位者如此忌惮,师兄不觉得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吗。”   周弦青:……   完全不觉得有趣,只觉得头疼,因为他隐隐觉得,这场鲛人族的内乱,大概是由不得他们不参与其中了。   星夜璀璨,随波逐流。   寒风凛冽,草木缭乱。   海域再次轮转到深夜的时候,大王母回来了,第一件事,便是告诉众人,她已经解决了一切,众人只需要忍耐几日,届时将会颁布新的诏令,无论雌雄,鲛人皆可以随意修行,不必担忧会被剥离灵台。   鲛人虽然不知王母究竟有什么办法来解决这件事情,但是,对大王母的信任,让他们感到轻松与激动,所以第一反应还是激动的惊呼起来,只有那些跟随而来的雌鲛显然心情不怎么好,因为大王母没透露半分想要夺位的想法,然而当她们想要试探大王母的想法的时候,却投被拒之门外,只有那两名人族,被请了进去。   鲛人王母宣布这件事情的时候,神情欢喜之中已然难掩疲惫,直到请周弦青与莫挽真见面的时候,便只剩下了疲惫的愁态。   “那些被捉起来的人还都活着,停絮说服了小蕖,等到开祭坛之日,再同时剥离九百九十九名修行者的灵台,与鲛龙之骨同投祭坛,包括那一名诈尸的修行者——应该是你们的同行吧,其实也没有必要找出他藏在哪里,因为祭台开启的时候,是直接抽取所有人的灵台鲛龙骨加持铸造,那道增灵化神策之下,没有人可以隐藏逃脱,而七日之后,就是祭坛开启,锻造权杖之日。”   大王母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两名人族,在她和停絮交谈的时候,已经隐约猜出那被她收入府中的人族,与诈尸的人族,该和眼前这两个人有关,只是她当时并未说破,这也是她的一点善意。   为求取合作,总不能先做让人不快的事情。   大王母看着周弦青问;   “包括你们的同伴在内,近千名人族的性命,周道君能够视而不见吗?”   周弦青没说话,那是默认的意思。   但是他沉默不语,大王母以为他心中不甚情愿,只是碍于同胞大义的由头不得不出手,所以不愿开口说话,于是又补充说;   “我并非是逼你的意思,停絮要疏散众人,且要继承王位,她不能参与进来,受到伤害,我虽然做好或许会失去性命的准备,但只凭我一己之力,只怕止不住小蕖的疯狂,更何况救出众人,鲛人族没有人的修行能比得过你们,所以我才拜托你们。   况且另外一件事情——你们唯一能进入王宫的机会,应当是祭坛开启之日,她不会待在宫内,你们才有机会把人带走,然而春君手脚断绝,你们想要从王宫将他带走,是十分困难的事情,想要出了海域回去人间界,更是希望渺茫,除非——”   除非鲛人族的王上换个人来做,自然可以畅通无阻。   周弦青沉默之间,已经明白一切。   莫挽真的猜测是对的,王女停絮,想要篡位,尽管她是唯一的继承者,或许是看不惯母亲的作为怕留给自己一个面目全非的鲛人族,又或者仅仅是因为她想要早日成为鲛人族真正的王者,总而言之,她等不及了,所以,要来和大王母合作,做出交易。   交易的内容,大概就是在祭坛开启之日,大王母帮助王女夺位,而王女将完全废除现如今对修为低下鲛人的剥夺之事。   “救人之事,自然全力而为。”   周弦青开口说话,示意她不必心有担忧,至于如何解救那近千人的人族修行者,周弦青只是说;   “但是如何参与进来,让我们二人再思索几日吧。”   大王母知道眼前这二人不是能催促的人,纵然心中焦急,却也只能安耐下去,等候他们商议之后的结果。   但是她等了七天,也没有等到周弦青与莫挽真的回应,甚至在第七天到来的时候,二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只有徐若锦站在门前,一脸迷茫的传话;   “娘,娘亲,周道君说,他们先行一步,时间急迫,就不和您告别了,让我替他们说——娘亲,他们这不像是离开海域的意思啊,是去哪里了,为什么要我特意的和您说呢?”   徐若锦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眼前的女人,他心中又觉得疏远又渴望亲近,这矛盾的心理让他不知道该怎么诉说出来,只是想能多了解这位在他过往人生之中从未露过面的娘亲,如有可能,如有可能……他希望,他可以拥有和其他人一样的娘亲。   但是这希望有些渺茫,因为显然大王母也不知道要怎么对待他,二人之间充斥一种想要熟悉却十分客气的氛围。   当下,在听到徐若锦的传话之后,大王母便知道这两个人已经行动了,只是他们行动的意思——难道真看着近千人的性命不顾,只选择救人么。   又要如何救,如何逃出生天?   大王母虽然心中疑惑,她却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事情,因为她也要立刻动身了。   见徐若锦站在自己面前,仍是要等一个答案的表情,她本不想理会,但是看着这与徐郎相似的脸面,心中一滞,还是随口回了徐若锦一句;   “他们去王宫了。” 第96章   ◎竟然会有人来看我。◎   大王母和徐若锦说完那句话之后, 便要离开,徐若锦连忙跟过去,问;   “娘亲,他们去王宫做什么?”   大王母道;   “救人。”   徐若锦问:   “救谁?”   “救——”   大王母顿了一下, 而后垂眸沉思了一会儿, 缓缓摇头, 说道;   “不知, 我也从未见过那个人,那个……让小妹变成如今模样的男人……”   水波荡漾, 龙珠闪耀,   凉风徐徐,吹拂不断。   王都已经全面戒备起来,准确的说,是在鲛龙埋葬之地,也是历代鲛人王族沉睡的地方, 如今, 在其之上,鲛人王上溟蕖开启了千人做祭的祭坛。   万众瞩目之中, 明艳威仪的鲛人王一步步登临高台,手中浮现万千光辉,那是增灵化神策被运转起来,祭坛之内捆绑起来的人族早已经连行走的力气也没有,他们抬起头看着高台之上那明艳照人的鲛人, 是那么的明艳动人,令人着迷。   然而有多么明艳动人, 令人着迷, 就有多么可怕狠心, 令人生惧。   在增灵化神策运转的时候,他们就连抬起头的力气也没有了,露出痛苦的表情,发出难以压制的惨叫,那是因为他们灵台之中的灵气强行逆转,灵台被一点点的从身躯之中拽出,就好像树木被连根拔起,那是牵动四肢百骸的灵气一起拔除,血迹不过瞬间已经涌出了皮/肉,点点滴滴落在地上,晕染暗红色的痕迹。   就连旁观的人,也感觉得一种灵气被抽取的扭曲与痛苦的感觉。   浓郁而磅礴,混合着血腥之气的灵气在祭台之上汇聚,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这一方一点点变得血红的祭台。   而与此同时,因为要护卫祭坛,而被完全抽空守护的王宫之中,周弦青与莫挽真在亭台楼阁之间起落,犹如无人之境。   玉凝光给他们用来寻人的琉璃花灯飘荡在前,光辉越发莹莹夺目,那是代表距离它的主人越来越近,所以越发的感到了欢喜,甚至不需要指引,便自信追踪而去了。   跟在琉璃花灯之后,莫挽真还有闲心来挑拨周弦青的心虚;   “将扬名天下做好人的机会让给别人,师兄,你还真是少见的舍己为人。”   周弦青只注视着琉璃花灯,平静的说;   “我没拦着你去做扬名天下的人,你觉得委屈,大可不必跟着我。”   莫挽真便道;   “那怎么行?扬名天下,济世救人,如何能和与师兄时刻相处放在一起比较呢。”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放在莫挽真身上,都格格不入才对,他应该两个都不可能选择才正常。   周弦青委实十分佩服他的大言不惭,并且无话可说,只跟着眼前的灯火往前行走。   莫挽真却不依不饶,见他完全不为所动,又接着说;   “师兄,你真不去救人啊,悬春崖中只是让徐若锦受点伤都能让师兄你对我拔剑相向,分道扬镳,现在近千人的性命放在眼前,你真的能视而不见?”   这是能相提并论的事情吗?   周弦青忍不可忍,看了他一眼,冷冷说道;   “你是真想让我再次对你拔剑相向,分道扬镳,可以再说几句话来刺激我。”   莫挽真心满意足的引起了师兄的注视,倒是也没真的火上浇油,非在这个时候惹他真的生气。   周弦青看了他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行走。   周弦青并非不在意那近千人的性命,只是从大王母的口中,知道白少微与祭坛中并未出来的时候,其实周弦青已经放心了,上一世能带着人族对抗魔界的圣人王者,怎可能会死在这里。   况且,他已经与云照初传讯接应,虽然上一世云照初早死,周弦青也并为真正接触过他,领教过他阵法的厉害,但是能被那么多人念念不忘,当然关键是能和莫挽真有交情,必然也不简单了。   毕竟,若莫挽真看不上,那是连在他面前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和他争吵,指责他呢,从来都是视而不见,若是非要在他面前挑衅,兴趣来了,大概能将人反驳的无地自容,哪里会和云照初这般有来有回呢。   至于莫挽真对云照初到底是怎样的态度,以周弦青的目光来看,虽然也不甚在意,不过,大概算是损友一列了。   世间若称友人,不必同气连枝,事事同德,只意气相合,可青眼相看,已经足够。   ——   王宫偏僻宫殿之中,萧索庭院之内,有一桌一凳,一副棋盘,一套杯盏,还有两个人。   其中一个,坐在华贵的轮椅之中,双腿双脚皆掩盖在宽阔在衣袖之中,面容看着仍是娟秀纯澈的年轻人,发丝却已经全然雪白了,神色恹恹,没什么精神。   另外一个是鲛人,围着棋盘来回走动,竟然是在自己和自己下棋,只是下白棋的时候很快,下黑棋的时候抓耳挠腮,前几步还算流畅,后几步便迟疑不定,最后索性投子求饶,哭伤着说;   “春君,您饶了我吧,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下了,人族的东西好难学,尤其这什么围棋,真是伤脑筋,我实在不知道怎么看啦。”   说着他便再也不肯碰棋子一下,又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春君,好奇的问;   “春君在想什么呢。”   那棋盘之中萦绕着微弱的水气眨眼消散——那是做出指示的气息,坐在宽阔轮椅之上的人无法移动手指,只能勉强调动一些水气表示自己的意思,然后由这位鲛人替他落子。   此刻听到对方的问话,他嘴角动了动,温润亲和的声音传出;   “在想,今天果然是个特殊的日子,竟然会有人来看我。”   鲛人睁大了眼睛,觉得这样的话有些好笑了;   这里甚至都没几个人见过春君,怎么会有人来看他呢。   “春君,您在想王上么,可是今日是王上开启祭台的时间,不会来的,不过我会替您传达给王上的,王上如果知道您牵挂他,一定会开心的。”   春君轻轻晃了晃发丝,看着照顾自己的鲛人,面容之中带着一丝的不舍;   “那并非是鲛人王,而是——罢了,我自己其实也不知,不过,这段时间,多谢你照顾我。”   “春君?”   那鲛人还带着疑惑——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告别的话呢,但是为什么告别呢,自己就是奉命日夜守着春君的,王上也没下达什么要他离开的命令啊。   鲛人心中有些不妙,然而下一刻却眼前一黑,猛地倒了下去,在他要落在地上的时候,有人接着了他。 第97章   ◎谁让你们来找我◎   春君看了一眼那飘荡到了自己眼前的琉璃花灯, 眼中露出怀念又痛苦的神色,灯火不灭的琉璃花灯中燃烧的是他的灵台血,世上没有比他更傻的人,取出自己一滴灵台血做灯油, 只为了博一个人的开心。   此刻看着那燃烧的火焰因为感受到一脉同源的身躯, 拼命的凑过来想要回到自己的身躯之中, 却并没有在意, 只是移开视线,看着到了自己眼前的人, 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在沉默一瞬之后,轻声的说道;   “千琢石心出璞玉,万滴清泉凝华光——”   “忽绽飞花乱入梦,由来谁不慕春风……”   周弦青接过后面两句话,已然明白这位春君, 究竟是谁了。   然而明白了, 却不敢相信,甚至觉得荒谬。   二宗一门中的一门——清蒲门, 曾经出现过一双若亲生兄弟的少年双骄,第一次在人间界露面便是在论道会上大放异彩,技压全场,风光无两,这四句话便是来形容他们的。   那双少年一个是当时门主的亲生儿子石琢玉, 一个是收留的流浪儿石梦春,他二人的未来,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璀璨, 虽然名门传承不如世家是子承父业, 但是所有人都觉得,下一任的掌门肯定就是石琢玉,梦春为副,他二人必然能将清蒲门推向新的巅峰。   然而,在清蒲门门主四十岁大寿的那一天,石梦春却在宴席之中下了毒,那一夜之后,清蒲门实力大削,高层全换,元气大伤,石琢玉身亡,石梦春失踪。   周弦青接乐那后两句之后,虽然猜到眼前这人十之八九,应该就是这出逃的石梦春,却不敢下结论,因为上一次这个人是真的再没有任何的声息,与周弦青而言,那是只存在流言之中的名字,所代表的是忘恩负义之徒,心胸险恶之辈,永生永世,为人间界不齿。   但是,很快对方就证实了他的猜测。   “竟然还有人记得我啊,是因为像我这么忘恩负义的人,太过少见了么。”   春君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看向欲言又止的人,说;   “看来你应该已经猜到了,梦春是我曾经的名字,只是我犯下弥天大罪,此名受之有愧,不敢再提,如今,你可以叫我花慕春。”   周弦青看着他,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才好,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要找的人,竟然是这样一个人——虽然,眼前之人,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传说之中那样不堪。   见眼前之人迟迟不说话,花慕春叹了一口气,主动说;   “我们应该从未认识,不知为何你们要找到这里来,难不成是人家侠义客,要为清蒲门寻仇么?”   周弦青这才回神,开口说话;   “受人之托。”   “谁让你们来找我?清蒲门?”   周弦青摇头,神色放在眼前之人身上,虽然世上有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然而——他却怎么也不能相信,眼前之人会做出那种事情。   心中几多思索,周弦青面容不显,仍是平静的回答他的问题;   “与清蒲门无关,是云生结海楼的主人——他叫玉凝光。”   “玉凝光……玉凝光,呵——”   花慕春低声喊了两遍这个应该感到陌生的名字,他却感到了万分的熟悉。   就像是……那个应该已经死去的人。   他低声道;   “哦,所以,他让你们来杀我吗?真是难为你们,我已经断绝自身灵气,不留任何可以追踪的痕迹,竟然还能找到这个地方来。”   周弦青与莫挽真对望了一眼,后者神色轻松,像是来参观鲛人王宫,而不是为了找人。   周弦青再次摇头,想了想,还是据实说道;   “我欠了云生结海楼楼主百万黄金 ,所以替他找人还债,还债的内容是找到你,救你出去,让你见他,而非杀你。”   “救我出去?”   花慕春笑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宽阔衣袍覆盖的手脚,甚至不能挪动一下,谈何出去海域呢,更何况……他也不想出去。   但,眼前这二人,总归是好意。   “怎么救?我如何能出去呢。”   “见谅。”   周弦青只是沉思片刻,便径直走到了花慕春的身边,伸出手指抵在了他的眉心中央,分出一缕灵气自灵穴探入,本是要探一探他的灵摆如何,然而灵气入体之后,却让他大吃一惊,不可置信的看向眼前之人。   花慕春的身体内毫无灵气的游走,甚至无法探寻到灵台的存在,那是犹如枯井死木,毫无反应。   这怎有可能,曾经力压全场的人,怎会灵气全消,甚至——   周弦青收回了手指,伸手拂去花慕春的衣袖,见到放在双膝之上苍白柔软的手指,伸手去按他的手腕,也无一丝一毫的反应——   甚至连身躯也破损如此厉害。   这许多年,并不曾听闻包括清蒲门在内的人,曾经见到过他,那对他施加惩戒也无从谈起,既然如此——   周弦青忍不住问;   “你的灵台,为何——”   “因为第一个被鲛人女王剥离灵台的人,就是我啊。”   花慕春苦笑一声,面对对方震惊的神色,却不愿解释更多,只是说;   “你也已经看到了,如今我内外都已经是废人,没有出去的必要,也省的你们浪费时间,你出去之后见到——那个叫做玉凝光的人,就说我已经死了吧,这样,也许他对我的恨意会少很多。”   恨意……   周弦青隐隐约约,感觉玉凝光的身份,也不是那么的简单,甚至,或许该与那位死去的石琢玉有关。   然而既然是他的猜测,未经证实,也不便直说,况果真他猜测是真,既然玉凝光选择隐姓埋名,无论原因为何,他不该揭露。   当下,周弦青只当什么也没有发觉,说;   “千万两黄金却只是为了找到你,我不认为这是单纯的恨,或许是——”   他顿了顿,然后才接着说;   “或许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既然如此,那就更不该见面。”   花慕春垂眸,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得到他低沉的声音;   “他,不知如何面对我,是不知道该冰释前嫌,还是刀剑相向,我已经对不起他,何苦让他为难。”   “看来你和云生结海楼的楼主有些渊源。”   周弦青正要说什么,一旁,莫挽真却突然插话进来,淡淡的说道;   “我与师兄的目的只有带你去见他,活见人,死见尸,至于其他的事情,和我们没关系,也不感兴趣,这句话你不该和我们说,或者你真的不想见他,倒是可以也和我们做个交易。” 第98章   ◎这不是一个好笑的玩笑◎   莫挽真眯了眯眼, 注视着坐在轮椅上的人,微微一笑,十分温和的说;   “百万两黄金的欠债,你替我与师兄还上, 再有百万两黄金, 替你隐瞒行踪, 我可以答应你隐瞒身世的期望, 必然让他永生永世,都找不到你在什么地方。”   花慕春:……   周弦青:这都是什么馊主意!   周弦青感到一阵的头疼, 亏他还认真的听了,这都什么时候,莫挽真竟然还不忘提交易——眼前这人连出庭院都费事,哪里能拿得出手百万两黄金?   花慕春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在一瞬的仓皇之后,便干脆的摇了摇头, 倒是十分诚实的承认自己出不起这个价格。   “莫说黄金没有, 就算是一两银子,我也没有, 但,有比更重要的消息,你们要吗?”   世上真的会有比百两黄金更有价值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好奇之余,周弦青心有不安, 便听花慕春道;   “我不是人族,我刚才说自我身躯之中剥离出去灵台, 其实这么说并不准确, 因为自我体内剥离出去的, 也不能说是灵台,而是魔心。”   几乎就在魔心二字出口的瞬间,周弦青的剑已经抵在了他的眉心,剑光寒芒,剑气已经破开花慕春眉心皮、肉,一滴血珠浸了出来。   周弦青的神色冰冷,又带着不加掩饰的决绝。   他心中在那一瞬间,杀机无限。   魔是杀不死的,除非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人间界夺舍是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的事情,然而魔界假死转生,夺舍占壳的事情却是常事,唯有意见,破开天灵穴,就算是转生,也没有原身的修为,甚至连记忆也会消散不见。   周弦青此刻或许无法真正杀死他,但是作为「花慕春」这个人类的躯壳,却一定会死。   周弦青垂眸看着眼前的人,冷冷说道;   “魔心,除非死去,否则不可能被剥夺,这不是一个好笑的玩笑。”   又道;   “再有另外一件事情,近千名人族修行者,不是在今日才会被剥离灵台?你却说你是第一个被剥离灵台之人,岂不是前后矛盾。”   周弦青重活一世,对很多事情都已经不在意,也不想追究的太过通透,若没有什么大的影响,他可以全当不存在,就如同花慕春所讲的话,和他其实没太大关系,所以他就算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也不会点明咄咄逼问,但是眼前之人不该拿魔族作为理由进行搪塞。   世人对魔族讳莫如深,他却更多一层愤怒与仇怨。   周弦青曾被种下魔心,知晓魔心的厉害,不是没有尝试祛除剥离魔心,然后后果却是加倍的反噬,激起他前所未有的痛苦,化作前所未有的恨意,   所以花慕春的话,不是能瞒过他的言语。   然而花慕春却也没有表现出被抓包的慌乱,甚至他明白周弦青为什么这么说——这是人间界对魔族的共同认知,但却不是最正确的认知;   “你的第一个疑问——死了才能摆脱魔心,是因为魔心没寄生的地方,所以这样说没错,至于不可被剥夺,也不过是同样的原因,剥离魔心与将经脉全部抽出体内别无二致,结果同样都是死路一条,种下魔心的人无论是想得到什么,到底都是为了活,谁想去死?而且还是牵动全身灵脉将其一一扯断的死?因为不想,不愿,不能承受,所以不可能。”   周弦青:……   周弦青定定的看着他,不可抑制的想起来那暗无天日的过往,或许真是他胆怯,不能自己去剥离魔心,所以他前世苟活魔道,并没有什么值得委屈的地方……   在周弦青沉思的时候,花慕春又道;   “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我说我是第一个被剥离灵台之人,是因为增灵化神策便是我魔心所化。”   周弦青:……   周弦青道;   “你讲的话,越来越荒谬。”   这却更叫人听得难以理解,所谓增灵化神策,不该是一个秘籍么,怎可能是灵台。   “如有可能,我也希望我是在讲一个荒谬的笑话。”   花慕春惨淡一笑,过往痛楚回忆起来,不亚于再经历一次那样的过往。   “十五岁魔心觉醒,我才知道我竟然是纯种的魔族,我做十多年人族,怎可能一朝换了身份,成人间界的公敌,我自然不相信我是魔物,以剑剜心,却遭受巨大反噬,晕死在海边,醒来便发现自己灵气全空,灵台不存,废人无异,那竟是鲛人王替我做了一件好事,她见我剖开的心胸之中灵光闪烁,以为是什么宝物,又见我开膛破肚,一身狼藉,全无气息,大概早已经死了,便硬生生的将魔心剥离出去——这不算杀人夺宝,只能是死后捡漏,那魔心感应她的欲望,幻化成了秘籍的模样,我不曾想竟然还有醒来的一天,鲛人王显然也无法想象,于是更加相信那魔心是什么了不起的秘籍,我那时万念俱灰,她说什么便是什么,默许了她想跟着练功的动作,后来我见她越发痴迷,于是后悔,却无用了,让她不要再练,她却以为我是害她,已经被魔心左右,想法只会越加极端,诸如一意孤行,决然要去吞噬雄鲛的灵气,剥离人族的灵台,都是因为增灵化神策需要用大量的灵气才能完全融合,海域的灵气无法完成,只能用人族修行者的灵气弥补。”   周弦青:……   听他这样说,周弦青竟然觉得自己身上也泛起无限的痛楚,灵脉跳动,好像也在经历被斩断的情景,世上竟然真有人活着被剥离灵台魔心……   周弦青收起了剑,面色却仍是冷淡,说道;   “纵然如此,我更要带走你,以及所谓属于你的魔心,甚至是鲛人王,也会完成我来这里的目的,只是,你和玉凝光见面的地点,怕是要在佛门重地了。”   莫挽真听他提起来鲛人王,甚至连还债后续全都考虑好,竟然是认真的想要将此处的魔气一网打尽不留余痕,于是叹了一口气,提醒他说道;   “师兄,你知道纯种魔心是能给其他人下魔心的,若他所说是真,鲛人王将彻底炼化增灵化神策,将那纯种魔心为她所用,你我前去,怕是还没将她拿下,咱们先要被她种下魔心了,我看,咱们还是先出海域,直接请佛门的修行者来海域比较方便。”   周弦青:……   周弦青忽然惊醒,莫挽真的话提醒了他,鲛人王能给他们种魔心,岂不是能随意给任何人都种下魔心 第99章   ◎我在意师兄,便是天经地义◎   那些人之中, 包括此刻在祭坛准备营救众人的白少微与云照初,但是他们并不知道增灵化神策是魔物,若他们两个不小心沾染上魔气——   “现在去祭坛!”   周弦青不再多想,立刻说道, 他可并不想看到这样的场景, 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去, 只是没走几步, 又回过头看着那端坐轮椅中的人,若有所思, 又幽幽说道;   “你不会趁着我们离开的时候,消失不见,让我们白跑一趟吧?”   花慕春苦笑,低头看了看自己残废的身躯,有些无奈的说;   “我如今这般模样,如何能离开这里?你如果不放心, 你们二人留下来一个看着我就是了。”   他灵气全无, 手脚具断,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是真的没可能离开,更何况,就算是离开,又能去什么地方呢。   但是世上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常常都会发生,周弦青不信这种必然的概率, 还是将他的行踪掌握自己手中更为稳妥。   只有他们分开,实话说, 莫挽真是留在这里还是去祭坛, 都让他不放心。   周弦青想了想, 才转过头看向莫挽真说;   “你可有追踪行迹的丹药?”   莫挽真展了展随风飘荡的衣袖,不由得眨眼反问;   “师兄当我百宝箱?随身能带这么多的东西吗?”   周弦青:……   说实话,确实是,毕竟,莫挽真从来有求必应啊。   看着他露出茫然的神色,莫挽真忍不住笑道;   “师兄别急,丹药没有,能追踪人的咒术倒是有一个。”   说完之后,他便看向了花慕春,伸出右手,在空中划出咒术,不过灵光一现,花慕春便感觉脖颈上忽然一凉,那是有风钻入了他的身躯之中。   花慕春动了动眼睛,似乎是在感受身躯出现了什么异常,或者思索,或者回忆,过了片刻,才看向莫挽真,说道;   “附生白骨,生死不消,这是藏星派附骨痕咒?”   周弦青眼皮一跳下意识看向了莫挽真,不知他什么时候学了咒术,而且藏星派——世间修行咒术之人无一不是隐姓埋名,唯有藏星派有些名姓,却也以阴郁神秘著称。   莫挽真还真是……什么样的东西都能被他弄到手。   与此同时,莫挽真露出赞扬的表情,说;   “传闻中的清蒲双骄,果然见多识广,真遗憾,我对清蒲门的剑之道其实也十分感兴趣,先前曾去讨教,却不得尽兴,不知道能不能有朝一日,可再见昔日双骄的威风。”   花慕春:……   明知那段时光于他而言是不堪提起的过往,自己也不可能在出剑,却非要这么说——他是不信眼前这人想不到这些事情,只能说,他真不知道,现在人间界的修行,伤口撒盐的功夫都这么厉害了。   但是,他也早就没有生气的资格了,花慕春扯了扯嘴角,淡淡道;   “看来你要失望,如今的我,甚至无法提剑。”   莫挽真只是顺着他的话说;   “那就真是遗憾。”   花慕春:这话怎么越听越觉得讽刺呢。   只是他并没有多问,莫挽真也好像是真的随口一说,并没再往下继续这种话题,而是在确认就算是他离开这里,也逃不出莫挽真的追踪之后,二人便一道转身离开,要去提醒,或者阻止在祭坛的那群人。   花慕春看着他们离开自己的视线,又看向漂浮自己眼前的琉璃花灯,凝视许久,那埋藏在深处的记忆丝丝缕缕的涌上心头,一时间竟让他有一种窒息的错觉。   花慕春不由得弯下腰去,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双目通红,有泪花盈盈,他闭上眼睛,流出一滴血泪。   再次睁开眼睛,直起身躯的时候,琉璃花灯已经一层层的打开,燃烧的灵火越发欢快,直到离开了那琉璃花灯,飞跃到了他的眼前。   “一点星火,可燃千丈原,一丝灵气,可通百缕脉…然而,然而……”   他喃喃自语,渐渐无声。   ……   前往祭坛的路途之上,莫挽真突然开口说;   “师兄对魔族好像很在意,不常见师兄生气的样子,怎么刚才只是提了一句话而已,师兄就立刻拔剑,可是吓了我一跳。”   周弦青随口道;   “会吗?这样说,那我也很在意你咯,毕竟也常常惹我生气?”   莫挽真便笑道;   “这是需要强调的事情吗?师兄对我在意,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周弦青:……   周弦青面不改色的说;   “没有谁在意谁,是天经地义的。”   莫挽真道;   “我在意师兄,便是天经地义。”   周弦青再次沉默,开口要做冷静的姿态,声音却有些轻飘飘的,好像漫不经心,又好像是掩饰什么。   “花言巧语。”   周弦青转过脸去,不再和他说话,足下生风,是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   祭坛之上,红云凝聚,非是红云,而是浓郁的灵气,在灵台彻底剥离之前,人族身体之内的灵气已经扭曲离散。   鲛人王溟蕖已然在幻想她能侥幸成神的未来,但是眼前的祭坛却出现了差错,祭坛之下确实纹丝不动,除了那外散的灵气,她抽取不动任何人的灵台。   而她感到了另外一股力量,在和她对峙,那是玄妙的感觉,似乎完全不是她的对手,但是她却没有办法突破那股防御的力量,   溟蕖的面色渐渐地冷淡下来,变得严厉,再催神功,红云凝聚更加浓郁,在她几乎倾尽全力之下,才看出明灭的金色发线,交叠托生。   而此间灵气被抽取的感觉越发浓厚,甚至已经让不少的鲛人感到了窒息,那是所有围观的鲛人都感觉到了不对劲,面面相觑,不必多做解释,就知晓眼前祭坛出现了差错。   人群之中,窃窃私语之声堆叠相加,声音便显得嘈杂,然而再怎样的嘈杂,却也掩盖不了身边之人的声音。   “王女大人是仁慈的人,将来应该也会是一个仁慈的王上。”   “我不是人族,你用人族来形容我,是故意嘲讽我的吗。”   “抱歉。”   “只有这两个字吗?”   “……”   沉默之中,云照初与王女停絮对视了一眼,后者看向他的目光生出前所未有的痛楚与郁郁。   眼前之人仍是满身绮罗磷光,并无一丝一毫的变化,但是,却也和她的云郎完全不一样了。   他看着自己的时候,仍然带着亲近的笑意,却不是讨好的谄笑,而只是礼貌的微笑,然后,她的云郎后退了一步,与她拉开了距离,那距离越来越远,远到了她无法抓握的地方。 第100章   ◎是我要清醒,还是你要清醒啊◎   面对王女停絮的问话, 云照初无话可说,且此刻也不是讨论私情的时候,于是转身朝着祭坛的方向离去,手中盘旋黑白两道棋子, 祭坛之内金色法线层叠铺陈, 辐射方圆百里, 都是阵法。   不知何时, 云照初已经在祭坛内布下了阵法,那阵法困灵守心, 依托天地规律而生,若不去解阵,只想强力破开,非要高于云照初十倍功力不可,显然,鲛人王溟蕖并没有到这种地步。   王女见他动作与那若隐若现的法线互相映照, 立刻便明白就是他在操控那些法线, 她也看过人族的典籍,知晓这大概是阵法——但是是什么时候才布下的阵呢。   先前带他前来祭坛走过一次, 或许就是在那样的时刻,才让他埋下了这样的种子,心中虽然早已经知道他不是真的柔弱无骨之人,此刻却让王女仍感到无以复加的震惊,那不过是不到一个时辰, 且时刻都和自己在一起,竟然也能悄无声息的布阵么。   人间界……究竟可怕到了什么地步。   王女震惊的同时, 云照初却远不如他的背影所表现的那样淡定, 显然看出来古怪的不仅仅是王女, 还有鲛人王——虽然鲛人王没办法强力突破那古怪的屏障,但是杀了眼前这少年人,还是绰绰有余。   眼看那鲛人王手持权杖挟裹怒气而来,云照初连忙大喊;   “表哥!你还不出来,我要撑不住了!我可不擅长和人面对面的比拼武力啊,我的剑,我现在可怜剑都没法□□啊!”   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便感觉到眼前一阵白影飘过,那朝他扑来的灵气堪堪与脸颊擦过,削去几缕发丝。   拉走云照初的,自然是只祭坛之中出现的白少微,然而挡在鲛人王溟蕖面前的,阻止她再行杀业的,却是她相见又不想见的人。   大王母手中化除权杖,与溟蕖相击,瞬间飞溅灵气无数,让围观众鲛人簌簌避开,不敢争锋,只能掩面偷窥。   大王母看向近在咫尺霸气全开的小妹,许多年不见,她既能一眼认出,又觉得陌生,因为小妹眼中只剩下一览无余的戾气,全无任何昔日情谊,她心中微痛,却只是说;   “收手吧,小妹。”   原本只是震惊的溟蕖,听到这句话却忽而勃然大怒,再次凝聚灵气,朝着大王母袭击而去,又冷笑道;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小妹?!所以今天你为了一群不认识的蠢货,要来杀你的亲妹妹吗?”   大王母后退数十丈,在空中划出一道蓝色的残影,她并未出手反击,只是防御而已,又苦劝道;   “我从未想过杀你,我也杀不了你,我只希望你清醒。”   “是我要清醒,还是你要清醒啊!”   溟蕖见她一直退让,自己便忍不住步步紧逼,又愤恨的质问与咒怨;   “你一生都过的这么糊涂!男人有什么好,外界有什么好,到最后你还不是要灰溜溜的回来海域吗,却被一群蠢货蒙骗,来和我相杀?!既然相杀,何必做出这样假慈悲的模样,以为我会手下留情吗?!”   溟蕖纵然十多年前比不上她,然而十多年她勤修苦练,不见得就比大王母弱,更何况——她早已经不是大王母溟瑶的小妹,而是鲛人族的王上了。   在漫天如星辰一样的海水波纹的笼罩之下,那几乎代表着鲛人族战力最为强悍的二人在头顶上空灵气全开,灵气如波纹一层层荡开,就连高悬海域上空的龙珠也为之震动,光辉闪烁摇晃,映照衣衫脸庞之上,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被逼到绝境,饶是再不想对亲生妹妹动手,大王母也只能出手了,然而当她出手本只是为了让溟蕖后退的时候,不知是没有反应过来,还是不信她真的出手,那一击竟然直直的穿透了溟蕖的心胸,刹那间血流如注,染红衣衫,溟蕖睁大眼睛看着大王母,好像也不敢相信一样,然而她实实在在受了重伤,手中权杖脱落飞去,她自己也自高空跌落,只是眼睛仍直直的看着大王母。   或许是痛苦,或许是怀念,或许是,悲伤……   大王母连忙俯身追去,她低头看着身上血如花散开的溟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亲手杀了她的小妹。   那一瞬间的静止,耳侧只剩下彼此呼吸的声音,以及海域亘古不变的海水流动之声。   而在下面抬头观望的鲛人,齐齐都发出不敢详细的惊呼之声,谁都没有想到在她们心中不可战胜的王上竟然败的这样容易,又在心中道,果然大王母,才该是她们的大王啊。   只是显然众多鲛人的窃窃私语传不到二人耳中。   大王母接住了溟蕖,将她轻轻放在临近的一处屋檐之上,要查看她的伤势,却被一把握住了手腕。   溟蕖的眼睛流下一滴泪,她无力地朝着她的姐姐伸出另外一只手,好像要去抚摸她的脸庞,口中喃喃道;   “我做的唯一错事,就是还想等你回来……”   大王母鼻尖一酸,险些也落下泪来,她轻声问道;   “你真的有等过我么?你会希望我回来么?”   溟蕖奋力的眨了眨眼,惨淡一笑,说;   “为什么不希望,只是,你辜负了我的希望啊……姐姐,你逃出这么多年,任凭我怎样呼唤你,你也不肯回应我一次,而今终于等到你回来,却是等到你与我为敌的消息……我的好姐姐,你可有一丝一毫的后悔,可有一丝一毫的,对我觉得愧疚?”   “不是一丝一毫……”   大王母伸出手握紧了她伸过来的手指,放在了心口,又抽出另外一只手,将她揽在怀中,企图想要为她疗伤,开口说话,是无比懊悔的语气;   “而是非常,你如果不那么偏执,要我怎么赔偿你这十多年的光辉,也无不可。”   “既然如此……那就用你的灵台来赔偿我吧!”   在大王母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溟蕖一扫虚弱,眼中寒光闪过,哪有半分命危的迹象。   她伸手朝着大王母的心口击去,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是想躲,也不可能躲开!   只听见一阵摧心裂肺之声,大王母哀叫一声,吐出如瀑鲜血,身躯被那一掌带动从屋檐跌落,就要滑落的时候,溟蕖随之而去,手中化出权杖,趁着她毫无反手之机,直直捅穿了大王母的心胸灵台,让大王母一瞬间便瞳孔失色,而后眼中被无限浓郁的血红覆盖,再来,便是一望无际的苍白…… 第101章   ◎不太对劲的样子◎   “大王母——”   瞬变的景象让所有人都预料之外, 不曾想鲛人王竟然毫不留情,就连王女停絮也瞬间白了脸庞,浑身颤抖,死死地盯着头顶的母亲, 她这才发现母亲是如此的高不可攀不可逾越, 也才发现自己错的彻底——她以为母亲真的怀念大王母, 那思念或许不假, 但是若与她的力量相比却是微不足道,相比起来, 大王母的仁慈,竟然显得如此可笑。   而混在人群之中的徐若锦一把推开无数挡在他面前的人,抬起头便看到他毕生难忘的场景,他仍没有熟悉起来的亲生母亲在半空之中被穿透身躯,甚至还没有落地,她的经脉灵台, 便被鲛人王全数抽出, 一向湛蓝近乎于无色的海域上空瞬间被无穷尽的血色散开弥漫,形成无边无际的红雾, 血滴溅落,落在所有鲛人的脸庞之上,已经是冰凉一片了。   溟蕖高悬空中,将大王母的灵台融合增灵化神策之中,刹那间红光大盛, 瞬间激发增灵化神策的深层功效,手中的权杖映照着那方祭坛颤抖起来, 无数的血痕落在她的身躯发丝之上, 将她湛蓝长发一寸寸化作血红颜色, 在寒风与血雾之中透出惊心动魄的诡异美感,感受前所未有的磅礴灵气充盈身躯的美妙之后,她又伸出手让已经彻底死去的姐姐悬浮自己身边,又低声笑道;   “姐姐,你与这群卑贱之人来谋害我,不想让我杀这些卑劣人族,那就用你自己的灵台来助我飞升吧,这才叫你我姐妹二人,同心同德,永不分离啊。”   “娘亲——娘亲啊!!我要杀了你——你还我的娘亲!”   徐若锦怒吼起来,化出剑来便要冲上去,想要夺回他母亲的身躯,又想杀了那鲛人王,然而他任何一个目的也达不到。   “若锦!”   “现在去,是你也想成为鲛人王上的养分吗?”   身后两道声音前后响起,徐若锦狂躁的的身躯被人一把按下,自他身后,周弦青与莫挽真同步走出,仰面看着浑身散发血光的鲛人王上,徐若锦兀自要挣脱周弦青按着他肩膀的手指,然而却挣脱不得,只能瞪着瞳孔的眼睛看向空中,又带着愤怒朝周弦青怒吼道;   “放开我啊!我娘亲死了,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师兄,他想早死,你何必阻拦他?”   莫挽真看过去一眼,毫无任何的情绪,只是淡淡的说;   “活着痛苦,倒不如让他死在如愿的路途之上啊。”   “倘若你无法感知悲痛的情绪,可以不用发表你的意见。”   周弦青瞪了他一眼,而后伸手飞快的点了徐若锦的穴道,本是让他昏迷过去,只是下手之前略做思索,到底只是限制了他的行踪——鲛人王成魔近在眼前,今日必不可能让她存活,与其事后再与徐若锦解释,倒不如此刻让他看的分明,或许若有可能——若有可能,让他亲手报仇,也未为不可。   只是此刻,周弦青看着他愤怒通红的双目,心中一痛,只低声道;   “我知道你此刻内心……但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送死,甚至被……同化。”   徐若锦「呜呜」两声,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被点了穴道,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只能睁大眼睛看着周弦青,生生开裂眼角,流出一滴滴的血泪。   周弦青不忍再看,只得转过头去,抬眼看向空中仍在炼化大王母灵台的鲛人王。   他其实本想说「被魔同化」,只是却又掠了过去,魔族许久不见,眼前鲛人王是否真的能成还不一定,所炼化魔心能不能为其他人也种下魔心也不一定,太多不确定……还是不要说出来徒增慌乱。   然而这却也不是他想压下就能压得下去的,其余的人或许看不出来,白少微与云照初出身名门世家,且并非不学无术的纨绔,典籍珍藏不知看过多少,就算从未见过魔族,此刻二人对着那空中血红的灵气氤氲,自然看出异常了。   白少微已然收敛了笑意,思索的看向鲛人王,喃喃道;   “怎么感觉,不太对劲的样子。”   “这铺天盖地的血雾,让我想起一个传闻。”   白少微这样说着的时候,已经化出自己的随身之剑,那并非是出自铸剑世家昆吾山庄,而是出自一处无名山村,山村中世代相传的打铁世家,所铸就的铁器数不胜数,然而一生却只铸一只剑。   白少微的这只剑,名唤惊鸿,与微末之处起惊鸿,在灵气灌注之时,有微弱光芒生出,而最终可承托起如神明凤凰一样的威力,便是这只剑的由来了。   当下,白少微已然运转灵气,看着那空中的鲛人王上,缓缓接着刚才的话说道;   “传闻之中,魔神以人间界为映照,化自身修为创下血红魔界,又点化十二魔君,十二魔君身负魔神本源,又可随意点化世间万物,为其种下魔心,得魔心者,既成魔族,须发瞳色皆赤红一体,乃为固心之源。”   他的话音落下,莫挽真便十分捧场的鼓掌,笑道;   “不愧是白少主,故事讲得不错。”   又扯了扯莫挽真的衣袖,同样朝着鲛人王看去,和他说道;   “师兄,你看她现在是不是怀有初始魔心的样子,若被她种下魔心,我们可以全都去当和尚了。”   周弦青眉目微蹙,饶是他重活一世,面对魔者,却也无法做到坦然相对,更不可能和莫挽真这样轻松。   天道不曾毁灭魔神与魔界,却以佛者遏制魔族,然而修佛之人,却也是道阻且长了,若说做和尚,也不是做了和尚便能对付得了魔族的。   周弦青只说;   “不能让她融合成功,否者海域堪忧,更何况魔——不该存于世间。”   说话之间,周弦青也已经化出佩剑,是跃跃欲动,纵然暴露一切,或许得罪整个鲛人族,也要斩杀眼前的鲛人王。   看他竟然要出招应对,云照初悄声说道;   “等等——周道君,容我说一句,我们好像没有人可以打得过她,不然先商量一下做个策略。”   白少微同样点头说;   “我们联手未尝不能擒下她,只是如何出招,且不能伤及无辜,却是一个问题,照初,你打斗不是擅长,照顾好此地人族与鲛人即可。”   “至于对付鲛人王上——”   白少微与周弦青对视一眼,已然有了计较。   只是显然一旁莫挽真并无任何紧急感觉,甚至在听到他们竟然真的来规划怎么解决眼前的事宜时,还能露出笑容。 第102章   ◎打又打不赢,逃又逃不掉◎   莫挽真听到他们竟然真的来规划怎么解决眼前的事宜, 敲了敲扇子,觉得还是提醒一下他们比较好;   “你们这么明显的探讨要杀鲛人王的事情,有考虑过王女的感受,鲛人族的心情么?他们未必会让你们弑主啊。”   他们的声音并未刻意隐藏, 在谈论时候已然很多人都注视过来, 尤其王女停絮, 此刻听到他们提起来自己, 并且看了过来,停絮闭了闭眼, 而后才坚定的说道;   “母亲,当真是入魔了吗?可是,怎会——”   “增灵化神策。”   周弦青顿了一下,到底隐去关于花慕春的事情,只是说;   “增灵化神策,那不是什么秘籍, 而是魔心幻化之物, 可映照内心最想要的东西,引诱人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王女停絮怔怔的看着他, 又看向空中被魔气笼罩的母亲,一时有些失魂落魄,不能相信。   “我就知道……世上怎么会有这样邪门的功法!母亲她——”   莫挽真无视她悲伤痛苦的情绪,只是扫视一周齐齐看过来的鲛人,开口问;   “感慨无用, 王女大人,你与鲛人族, 要帮你的母亲, 还是要帮我的师兄呢?”   所有人族与鲛人的目光全都落在王女身上, 此刻也唯有她能决定究竟如何做才是最好的,她沉默片刻,便做出了决定;   “母亲入魔,能唤醒他自然最好,若不能……若不能,一切全由我来承担。”   她看向眼前几位人族,视线最好仍然未能忍住在云照初的身上落得久了一些。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毁灭鲛人族,所以,大概要拜托诸位了。”   “王女能如此说,吾等佩服,也可放心了。”   周弦青没讲太多周弦客套的话,得到王女的支撑自然是再好不过,然而若她不愿——今日也不能留下鲛人王的性命。   只是在周弦青甚至已经做好拼死一战的时候,却又遭到了莫挽真的阻拦。   “想要联手杀她,要拼尽全力,甚至有生命危险,师兄啊,为什么要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们不在海域生存,此处本和我们没关系啊,我看,还是救下那些人族,而后各自分散逃命去吧。”   周弦青看了他一眼,冷冷说道;   “逃,也要逃得掉。”   眼前那红色血雾已然笼罩整个区域,祭坛之中震动不断,似乎有东西蠢蠢欲动,要破空而出,若再作纠结,更少能胜的几率。   莫挽真便叹道;   “打又打不赢,逃又逃不掉,既然如此,不如朝鲛人王俯首称臣好了,做魔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实力大增。”   周弦青:……   难道人活着只为了实力么?   白少微不可置信的看向他,立刻说道;   “莫挽真,你不是吧,临阵脱逃,要当叛徒!”   莫挽真不在意的打开折扇摇了摇,又搭在眼前颇为欣赏的看着高空之中的鲛人王,悠悠说道;   “为了活命嘛,一切情有可原。”   “你你你——真是看错你了!”   白少微几乎跳脚,又去和周弦青说道;   “周道君啊,患难见真情,你可真是所托非人了。”   周弦青:他还没托付——不对,这是完全用错词语!   然而此刻若纠结这一方词语上的错误,未免因小失去大,而在这几句话之间,那祭坛已然爆发出惊人的动荡,知晓再不能拖延,莫挽真朝白少微说;   “少微,你去夺鲛龙骨!”   又道;   “云少主,劳烦布阵了。”   话音未落,周弦青已经提剑而上,迎着无边血雾,如一叶青柳迎风而起,与烈风戾气之中坚韧难断,剑光潋滟水影,泛起万点涟漪光华,漆黑瞳孔之中倒影血红的身影,周弦青久违的感受到了逼命的威慑。   他既然抱着必杀之意,自然毫无保留,灵气全开之际,层层光辉荡漾无边,那是重现昔日祖师一瞬流光的辉煌,永恒只有温和明珠光辉的海域,此刻爆发耀眼的光辉,如日光一般不可直视。   血与光辉的交织,在头顶荡起艳丽扭曲的涟漪,鲛人王溟蕖挥舞权杖,与莫挽真越战越加兴奋,只是她却并无法完成融合的最后一步,因为那祭坛之中的蛟龙骨被拦下了。   金色法线再次充盈整个祭坛,甚至方圆百里都被压制,祭坛之中九百九十九明修行者被依次抛出,落到交接点出,未曾恢复气力,便依照白少微的吩咐,将自己微弱的灵气注入法阵之中,那灵气以千万倍的力量压制,鲛龙骨发出怒吼之声,带动一阵山摇水动,然而白少微亲自压制,丝毫动弹不得。   溟蕖再三催动不得鲛龙之骨为自己所用,一时怒火更胜,便将满腔愤怒全都倾泻周弦青身上,沉溺失重之感直接压迫周弦青的每一根灵脉,甚至让他灵台也压力倍增,凝结两位实力强劲的鲛人族之力,且还是在本就不便的海域之中,周弦青窒息之感越发身后,体内为进入海域所服用的丹药效用在此威压之下加速消耗,只怕撑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然而一炷香内,如何能打败眼前战火正升的鲛人王溟蕖?   周弦青;   上一世,周弦青被种下魔心,被无限扩大凝固的是他心中的恨意,而眼前的鲛人王上,被魔心引诱附着,那她被选中的执念是——   是无穷尽对力量的追求。   “支撑四方海域光辉的,是高悬千年不灭的龙珠。”   莫挽真飞出手中折扇,堪堪拨开迎面而来的水流,他望着溟蕖,开口说道;   那么,神龙与鲛人结合诞生的鲛龙——且是死去的鲛龙之骨,比之龙珠,又当如何呢?”   ……   一瞬的死寂之后,周弦青蓦然反转剑道,一剑刺向了莫挽真,气道;   “你疯了吗!龙珠怎可为一人所用,你要四方海域尽数崩回?!”   龙珠不但为照明,灵气,更是四方海域结界的支撑,若被取下——后果不堪设想!   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的不仅仅是周弦青,或者说,周弦青的话更是提醒了溟蕖,让她放缓了攻击与对地面的攻伐,好像真的在沉思这件事情。   龙珠代替鲛龙骨——也不是不可行,只是……她心中犹然仍存身为王上的知觉,让她不得不去考虑龙珠取下之后,鲛人族该当何去何从。   在这权衡的间隙,溟蕖居高临下,俯瞰着莫挽真,微微眯了眯眼,若有所思道;   “人间界竟然也有你这样聪明的人,实在是天道不公,你若真愿意服从我,我也可以留你一条命,施舍你增灵化神策的妙法。” 第103章   ◎你没有犹豫的机会◎   莫挽真合上折扇, 敲了敲眉心,叹道;   “虽然你夸赞我,但是被一只鱼夸赞,好像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而且, 你说错了, 你所谓的妙法, 不是看你给不给,而是我想不想要。”   溟蕖:……   溟蕖看着他, 忽而冷笑几声,讽道;   “你的命现在就在我手中,竟然敢说这样可笑的话,我说错了,人族,果然都是狂妄自大的蠢货, 无一例外。”   莫挽真颔首, 认同道;   “嗯,这点虽然很残忍, 但是说的也没错,不过你这样说岂不是将我师兄也包含进去,我觉得有些不妥。”   周弦青:……   周弦青磨了磨牙,几乎是恨恨的看向莫挽真了,又有些自嘲的说;   “怎么不妥当, 我竟然真的相信你……相信如今的你与以往不同,便是狂妄自大的蠢货了!”   “师兄, 不要妄自菲薄嘛。”   莫挽真朝他扇了扇风, 吹拂发丝晃动, 周弦青侧过脸去,不想和他说话。   一旁,溟蕖的神色显出纠结,她显然不愿意放弃鲛龙之骨,然而下面阵法金光熠熠,引起震动的蛟龙之骨已经再次伏息,白少微灵气深厚纯正,鲛龙之骨被他安抚沉睡,想要取出已经很难。   更何况,眼前还有两个人族阻拦,一个她交手便发觉不俗,另外一个……溟蕖看向莫挽真,口舌倒是厉害,然而实力——手中的折扇似乎是他的武器,但是,那绝非是他真正的实力。   可是若取龙珠,溟蕖抬头望去,那高悬上空的龙珠,好像距离并不算遥远,然而却没有人真正接触过它,犹如海市蜃楼一般,那是可望不可即的距离。   “你考虑清楚了,要去夺取龙珠?”   莫挽真看着溟蕖痴痴望向龙珠的目光,长眉一挑,说道;   “鲛龙骨你也看到,是取不了的,龙珠虽然不受挟持,可是你若一取,何止鲛人族,四方海域都会受到牵扯,当然,你无限接近龙珠,龙珠的光辉也在无限的灼烧你,或许在你未曾拿到龙珠之前,将先被焚烧为灰烬,然而话说回来,你若侥幸吞下龙珠,何止四方海域,连人间界也无人是你的对手,立地飞升,应该也不是幻想,不过你应该也没回头是岸的机会了吧,魔族不存与世,你并不例外。”   溟蕖缩了缩瞳孔,周围灵气波动,她移开目光,朝莫挽真厉声呵道;   “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你还不明白?”   莫挽真看了一眼周弦青,后者只是皱眉,却并未出口打断他的言语。   莫挽真便又看向溟蕖,说;   “你是要选择用所有鲛人族的命换你飞升的一次机会,还是选择被剥离魔心,被族人遗弃,失去修为,权利——让你这许多年心血,一朝全废呢?”   莫挽真的声音不大,甚至可称得上温和了,然而说道最后的时候,溟蕖心神已乱。   溟蕖对眼前这人族的言语感到无比的愤怒与烦躁,却无法动手,因为莫挽真讲的话她并无法反驳,体内两股灵气尚且未完全融合,鲛龙骨拿不到,增灵化神策就不可能完全为她所用,但是取了龙珠,且不说她能不能拿到龙珠——   溟蕖下意识看向地面,那是无数鲛人族引颈眺望,露出紧张,担忧,害怕……她感受到她们心中对自己高涨的惶恐,握着权杖的手不由自主的握得更紧。   她不觉得让没有修为天赋的鲛人放弃修行有什么不好,但是若果真亲手摧毁整个鲛人族……并非一个容易做出的决定。   “别在此刻犹豫,那是最错误的做法——”   莫挽真展开折扇,上面闪过丝丝缕缕的金色光辉,扇底生出微风,又催生更剧烈的大风,周弦青手中剑只吹动,光芒在风中如流星一样拖曳灿烂的流影。   他的声音在风与光之中宛如催命;   “你没有犹豫的机会。”   但是,如何不能在此刻犹豫?!   溟蕖后退数十丈,那是周弦青已然再次袭来,他的剑光绚丽缭乱,虽然此刻的他修为远到不了上一世的巅峰,然而却也让溟蕖不能小看了,况且,旁边还有一个不知真正实力的人旁观,虽然不知为何他不直接出手,但是也绝不可能会帮自己。   溟蕖心神分出太多,太乱,她脑海之中不断地去推演要做出怎样的选择才最合适,乃至于无暇顾及眼前的对决,节节败退。   再次败退之后,溟蕖终于做下了决定,最后看向周弦青的一眼冰冷又深沉,转做暗红的让周弦青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在魔界的时光,在那里,他看到的每一双瞳孔都是暗红,血红,层层叠叠深浅不一的红色。   周弦青心中怒火升起,越发认真,然而溟蕖不再恋战,最后奋力一击之后,便朝着那高不可攀的龙珠飞去,身影在光辉笼罩之中显出一种凄厉的美艳,却绝无让人欣赏的感觉,只觉得胆战心惊。   周弦青要追,莫挽真便拉住了他。   “等待她精疲力尽的跌落,不是更好对付吗?师兄,更何况,若在龙珠之中燃烧,甚至不需动手,连后续怎么处理都省却了。”   周弦青闻言,见他如此自信,低声道;   “若真取得龙珠,你想过这种可能吗?”   “一般我不会讲绝对的话,但,这次是绝对了。她不可能取得龙珠,因为龙珠并不在四方海域,而是在——”   莫挽真沉默了片刻,他神色之中难得的竟然出现怅然,让周弦青看的一时失神,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一丝的痛楚。   “你——”   “是在神界,或者说,在天道身边啊。”   莫挽真一扫眼中情绪,仿佛刚才出现的一切都是幻境,他饶有兴趣的看向鲛人王飞升的身影,说;   “她以海市蜃楼为饵,引诱无数人族迷失海上,如今龙珠引诱她,朝着永不可能到达的地方而去,也算一种因果循环了。”   而后又转头看向周弦青,见他神色怔怔,一时失笑,又凑过去,好奇的说道;   “师兄,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我?难道你很崇拜我,哎呀,其实你说出来,我也会欣然接受的。”   周弦青:……   周弦青面无表情的推开他凑得太近的脸庞,却又忍不住问;   “你刚才——”   然而他话还没说出来,身侧便忽然窜出一道影子,竟然朝着鲛人王飞去了,看清那是谁之后,让周弦青吓了一跳,一切情绪立刻烟消云散,厉声喊道;   “若锦,你做什么——”   那竟是不知何时徐若锦竟然已经冲破了束缚,抱着必死的意志,朝着鲛人王飞去。 第104章   ◎这是要废了我的左手吗◎   徐若锦的身躯镀上了一层朦胧金光, 朝着溟蕖的背影挥出的剑刃也带着金色的光辉。   那是——神迹!   感受到逼命的杀机,溟蕖的身影顿下,她扭过头来朝着徐若锦劈过一道灵气,便是铺天盖地的海水, 然而徐若锦满腔怒火, 浑身血泪, 他忍住觉得身躯都要炸裂的痛苦, 提剑逆流而上,大声喊道;   “绝不——你还我娘亲啊!!”   自灵台之中硬生生抽出一种让他感到陌生的灵气, 那灵气不但让徐若锦觉得陌生失控,就连本不把他当一会儿事的溟蕖也愣住了。   遥远身后,周弦青自然也看出来那繁盛金光的异常,放松的心立刻紧张起来,目不转睛的看着徐若锦的身躯,自语道;   “悬春崖徐氏, 果真继承神明神力……”   “神力么?呵……那何必再取龙珠!”   溟蕖眼前一亮, 她没曾想她的姐姐竟然带来了这样一个惊喜,无论鲛龙之骨还是龙珠, 不过是为了获取它们其中所蕴含的属于神明的力量,可以承接增灵化神策所需要的磅礴修为,而今眼前之人身上竟然携带神明的力量,那又何须再去追寻龙珠。   溟蕖倒转而下,巨大灵气朝着徐若锦反扑而去, 那是铺天盖地的威压,宛如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 徐若锦甚至连挥剑的力气都没有, 浑身筋骨, 尽遭摧折,灵台似乎也被裂开,他的五窍齐齐出血,瞬间自高空之上跌落。   他太渺小了。   徐若锦透过血色模糊的眼睛,看着挟裹海水朝着自己扑来的鲛人王,心中这样绝望的想,没有对上的时候凭借怒火以为自己可以报仇,然而真正面对融合二人之力的鲛人王,就连这种念头都被击败的七零八碎,只剩下满腔茫然。   增灵化神策显形,与溟蕖一同朝着徐若锦袭来,后者眼睁睁的看着那血红的影子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甚至绝望的闭上了双眼,却没感受到想象中的痛苦,反而感觉到了无边无际的飓风将自己的身躯剧烈吹开。   在那飓风之中有人拽过自己的手臂,奋力扔了出去,借着风力,一瞬间便已经到了数十丈外。   这是——   徐若锦睁开眼睛,就看到大风将空间都完全扭曲,深浅不一的水蓝,与浓郁不定的血红,丝丝缕缕交织在一起,并非纠缠,而是相杀。   周弦青手中之剑破开那光怪陆离的光影,无法躲开芙蕖全然释放的灵威,只能以攻为守,一剑劈开千层浪,直直穿透了溟蕖的心胸,二人在巨大风流之中直坠而下,刹那间血气流散,浸透整片海域,化出一道绚丽的残影。   坠落地面的时候,「砰」的一声,激起千重风波,万点尘埃,地面之上瞬间流出一汪不断延伸的血河。   周弦青握双手发麻,甚至无法拔出剑。   “唔——”   一滴血从周弦青嘴角流出,为这一剑,他几乎耗尽自己所有的灵气,身侧增灵化神策却朝他逼近,周弦青无法避开,只能眼睁睁看着它靠近,在这本该感到紧张的时刻,他却奇异的有些想笑,又想,没想到这一世竟然会更早成为魔修。   然而在那增灵化神策在要进入他的身躯之中的时候,一只折扇挡了过来,那雪白的扇面瞬间完全红透,上面金色法线四处乱窜,一根根法线无限断裂又连接,不过是扇面之上的争斗,甚至并无具体的意象,却叫人看得心惊胆战。   周弦青下意识抬头,神色莫名的看向站在眼前的人。   无端而起的大风渐渐疏离,才叫人看清竟是层叠剑影,无数剑影汇合,形成辉煌灿烂的剑只,而后被人收回,只留给众人惊心动魄的回忆。   莫挽真合上了折扇,看着一点血气自折扇蔓延到了他的手指,手腕,而后——   他的手腕被紧紧握住了,点了两三下,被戴上了一只系着舍利子的绳子,随后,他的整个左手便没有了任何灵气的感应,一时之间,手中折扇竟然千万斤重,让他不得不用了一点力气,才能握紧了折扇。   “断绝气血,束缚舍利,这是要废了我的左手吗?。”   莫挽真抬起头看向那只手的主人,仍在不住的喘气,甚至连嘴角血迹都没来得及擦去,却奔了过来为他阻止增灵化神策的侵入,甚至握着自己手腕的手,也在颤抖之中。   莫挽真抬起右手伸向他的嘴角,却被躲了过去,莫挽真只好无奈道;   “师兄,你要了断我的左手生机我都没讲什么,只是想帮你擦一擦嘴角的血迹,这样也不行?”   周弦青:……   周弦青放开了他的手腕,而后在嘴角抹了抹,蹭掉一抹血迹,莫挽真看着他的动作,不由笑道;   “师兄啊,你是真的瞒着我做了很多事情,什么时候又弄来这舍利手串,难不成真的要去修佛了?”   “你瞒着我的事情未必没有我瞒着你的多,舍利子是玉凝光送来,本不是给你用的,然而出现了这样的意外——”   周弦青缓了一口气,看着他手指上丝丝缕缕的血色脉络,神色略有些暗淡,他不曾想莫挽真会替他挡下,但是他也只是封了几处穴道,隔绝魔气的侵入,这样做自然同时也断绝灵气的流入,不过是这只手无法调动灵气,与常人无疑,哪里到了废除手的地步,故意这样说……周弦青也只好说;   “你也不用左手剑,废了也无所谓。”   “这话未免太过冷血,让我好生伤心。”   莫挽真叹了一口气,想要敲一敲折扇,才想起来折扇上封存所谓增灵化神策,于是只能荡了荡衣袖,将左手与折扇尽数掩盖衣袖之下,而后又说;   “如果这样讲,那本就没用的废物,是否废了也无所谓呢。”   周弦青:……   周弦青压下惶急的呼吸声,看向莫挽真,眼神微微晃动,轻声道;   “世上不是只有你和我,我能理解你,配合你,你不能让世上所有人都理解你,配合你。”   “有何不可呢?”   莫挽真淡淡的说。   周弦青楞了一下,呆呆的看着莫挽真,   莫挽真不笑的时候,若高山凝霜雪,凌然不可亲。   周弦青一时心乱如麻,竟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刚才说了一句废话,若论算计人心,还有比得上莫挽真的人吗,他不需要所有人理解,却可以让所有人都按他的想法去走。   但是显然,徐若锦突如其来的一招,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但要说因为这样莫挽真便生气了,似乎也不太可能,那么,他又为何如此不悦……   周弦青心中有一个答案,却不想承认。 第105章   ◎你要去补上一剑吗◎   周弦青低声与莫挽真道;   “徐若锦他报仇心切, 这是人之常情——你,可否理解?”   “为何不理解,天经地义的事情。”   莫挽真随口说道,但是他的表情淡淡, 显然并不以为意, 只是在看到周弦青担忧的表情时, 又弯了弯眼睛, 说道;   “不过师兄说的不错,我和师兄在一起, 便不想去算旁人的心了,觉得他们做什么都十分多余,烦人聒噪,令人厌恶,只是,师兄你这么着急的为他辩解, 倒是让我意外了, 是因为——”   莫挽真微微笑了一下,而后垂眸看向徐若锦, 只是清淡的说;   “废物唯一的用途,是蠢笨到了可怜的地步,反而让人产生怜惜,甘愿为其冒险吗?”   徐若锦本还在巨大的惶恐与震惊的后怕之中,闻言忽而回神, 瑟缩了一下,下意识抬起头看着莫挽真, 又看向周弦青——显然产生怜惜之情的不是莫挽真。   徐若锦浑身颤抖着, 眼神闪烁, 他在破碎崩溃的边缘,却仍保持了一丝的坚韧。   他岂不后悔,岂不后怕,岂不惶恐,然而再来一次……他仍会这样做。   纵然他的行为,打乱了周弦青的计划,甚至让他因为自己而受伤,包括莫挽真……他心中下意识感觉得罪莫挽真是一件糟糕的事情。   但是他怎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杀害他母亲的人飞升。   对视了片刻之后,莫挽真哼笑一声,淡淡的说道;   “鲛人王可还没死呢,你要去补上一剑吗?”   徐若锦:……   徐若锦下意识便看向那地上的鲛人王,已然奄奄一息,他的手指动了动,心中略过一丝的纠结,那一瞬间到顶的仇恨过去之后,他的心又软了,更何况对方已经了无生机。   莫挽真的声音便从头顶传来;   “不是想报仇吗?还不去杀了她。不要告诉我,你的仇恨只是一时的头脑发热,随便想象而已。不过,你若真杀了她,便是鲛人族的敌人,此后也不能自欺欺人,必须去面对杀了你父亲的仇人徐风絮,是么;然而你若不杀她,连为母报仇的信念都不能坚持到底,你的愤怒与仇恨就是一个笑话,而父母死于他人之手,还能坦然处之,当做并不存在,那倒是可以夸你一句,心态不错。”   最后一句讲是夸奖,却也是诛心的讽刺,徐若锦咬紧了唇舌,感觉口中有血腥气弥漫。   徐若锦沉默的时候,王女停絮突然开口插话进来。   “母亲已灵台寸断,生机渺茫,自食了恶果。”   莫挽真甚至未曾抬眼看她,便点头道;   “嗯,所以你可以等几天她自己断绝生机,你可以骗骗自己,她死了就算报仇了。”   这句话是对徐若锦说的。   莫挽真说的太快,好像无论谁说什么话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可以让他立刻便接上自己的思绪,周弦青心中不忍,想要接话,然而看着莫挽真垂落袖中的左手,却也无法开口让莫挽真停止说话,他当然也来不及开口阻止。   在无数人沉默的注视之下,徐若锦提起剑走向了奄奄一息的鲛人王,在他要举起剑的时候,王女停絮挡在了他的面前。   对视的时候,徐若锦开口说;   “她杀了我的娘亲。”   停絮也道;   “她也是我的母亲,还是鲛人族的王上,你如果放下剑,以后有我在,你在鲛人族能随心所欲的生存,你如果真的要动手,以后你就是鲛人族的敌人。”   他们是从未见过面的亲人,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结下仇恨。   溟蕖感觉到眼中有一点清凉,而后她再没有任何的生机了。   那是徐若锦的一滴泪水。   他今日流了许多的泪水,也流了许多的血水,此后或许会流更多的血,但是不会再流泪了。   ——   花慕春久违的站了起来,他回过头去看住了许久的庭院,以前总觉得这庭院颇有些空旷孤寂,然而当他能亲自走动的时候,却觉得这庭院真是狭小极了。   周弦青进入庭院的时候,便看到他在庭院之中漫步,该说不愧是曾经令人惊艳的修行者,长久的未曾活动,一旦重新获取了灵气,通达四肢,竟然也丝毫并没有任何停滞的感觉,那一丝灵台血终究回到了他的身体之中,然而灵台都不复存在,这一丝灵台血,更像是一种回光返照的假象。   周弦青看了一会儿,便开口说话;   “在带你去见玉凝光之前,需要先带你去忘禅寺一趟。”   花慕春回过头看向他,不禁问道;   “去了忘禅寺,还能再见到玉凝光吗?我记得出现人间界的魔族,要么被诛杀殆尽,要么被关入净魔塔中净灵消融。”   周弦青便道;   “那要看他到底是想见你,还是不想见你,云生结海楼能出现在人间界任何的地方,未尝不能出现在忘禅寺。”   花慕春「哦」了一声,说;   “你为什么不猜,他也有可能出现在这里?当我用琉璃花灯里的灵台血的时候,他应该已经知道我的存在了。”   周弦青其实隐约能猜到一点那琉璃花灯的作用,能够找到花慕春,十之八九,也能感应到玉凝光的存在——或者玉凝光可以感应到这琉璃花灯的存在,而在处理鲛人王的时候,未尝没有担心玉凝光会出现直接带走花慕春,然而既然花慕春还好端端的呆在这里……   周弦青道;   “我给了他时间,不是么,但是他未曾前来带走你,看来玉楼主还真有契约精神,讲让我找到你,带你去见他,还真是要我主动联系才会出现。”   花慕春:……   花慕春定定的看着周弦青,片刻的对视之后,他叹气道;   “或许你是对的,希望永远不要见面。”   一旁,莫挽真便悠悠说道;   “那大概是不可能的,你们不见面,我和师兄怎么还债,欠下的债,说不定能买下整个流光宗啊。”   “能让你们欠债这么多,看来他是真的很有钱,这么有钱的一个人想找到我,虽然我并不想见他,但是,若你们一定要这么做,我想,或许也不是不能让你们再欠更多的债啊。”   周弦青:……   周弦青一时头疼,他可不想还没还清眼前的债,就已经预定未来的债了,不由得又有些佯怒看向莫挽真,后者耸了耸肩,说道;   “那就是以后的事情了,不过,你应该不会这么做吧。”   花慕春只是笑了一下,却不置可否,只是又颇有些歉意的看向莫挽真,视线落在他笼在袖中的手指所在的地方。 第106章   ◎无论我用什么办法,都不能留下你吗◎   莫挽真宽阔衣袖之下, 只漏出一点折扇的边缘,他的手腕被封,任何灵气都无法使用,虽然也能如常人一般自由活动, 但是他这样的人无法使用灵气, 那和残废了也别无二致了。   花慕春颇有些歉意的说;   “抱歉, 因为我的缘故, 废了你一件法器。”   虽然未有机会看出来他手中这白面折扇究竟是个什么来历,但是能困住魔心, 想来也并非凡品。   莫挽真闻言,将困住那魔心的折扇转了转,也没解释太多,只是说;   “真感到抱歉,不如给点实在的。”   花慕春想了想,竟然想不出来, 自己有什么东西能给眼前这人的, 只能试探的说;   “要我赔你钱财?”   莫挽真便道;   “欠我一个人情,足够了。”   花慕春:……   人情啊, 这可真是世上最便宜,却又最昂贵的东西了,但是对他而来,全无意义,毕竟也不知他是否能活到还人情的时候。   但是既然是他的要求, 花慕春倒是十分干脆的点了点头,说;   “可以。”   他答应的这么干脆, 倒是让莫挽真有一丝的意外, 挑了挑眉, 又看向周弦青,猜测道;   “师兄,你说,他答应的这样干脆,不会是有陷阱吧。”   周弦青:哪有人当着别人的面说出这种话的,周弦青有些不太好意思的和花慕春对视了一眼,说;   “你不用,就不会有任何的陷阱。”   又说;   “我们该离开了,虽然为鲛人族解决一件事情,只怕这里不会欢迎我们,也不会容忍我们逗留太久,还是知情知趣一些,早日离开吧。”   尤其是莫挽真非要逼着徐若锦补上一剑……只怕让鲛人族都对他产生敌意,固然溟蕖想要为了自己的修为毁了海域……然而,溟蕖究竟是他们的王上。   而周弦青当时未曾开口阻止,如今甚至也无法面对徐若锦了,可是若再来一次,他也未必能开得了口,他是护短之人,只是莫挽真为他挡下魔心侵入,那疏远亲近,莫挽真与徐若锦之间,他无法欺骗自己……他的心是朝着莫挽真倾斜的。   只是如此,他再不可能心无芥蒂的去见徐若锦,后者应该也不太想见自己吧。   因此在离开海域的时候,周弦青并未特意询问徐若锦的去向,如有可能……罢了,要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走出怎样的道路,不是与自己有关的事情了。   苍茫海域,恢复昔日碧波浩荡。   已然成为鲛人族新一任王上的停絮竟然亲自前来送行,让所有人都惊讶了一番,面面相觑,最后视线不约而同的默默落在云照初的身上。云照初被看的头皮发麻,受不了的跳脚;   “你们都看我做什么?!”   莫挽真便轻笑道;   “你在装傻么,王女大人是为你而来啊,不看你看谁?难道看你完美无缺的表哥?你现在还有留下的机会,放心,会将你消息带回去玄女谷的。”   听见他提起来竟然要去玄女谷,云照初立刻警觉的看着莫挽真,拒绝道;   “我为什么要留下?!还有你想要去我玄女谷做什么,我告诉你,玄女谷,你莫挽真禁止入内!”   停絮静默的听了一会儿他们的斗嘴,在他们说话的间隙,才适时的插话,看向云照初,说道;   “云郎,当真不能留下吗?我会遣散所有的人,一生一世,只为你倾心。”   云照初的情绪立刻低沉下来,世上;   “我不愿辜负您的好意,但是——我却不能留下,其一我在人间界,家中已经为我说亲,对方也是名门望族,且背后撑腰的是人间界的王族,我的家中不过是偏居一隅,没什么能力的世家,不敢因为我的缘故,而让家中为难。其二。”   云照初叹出一口气,带着淡淡的愁态,低声说道;   “我以为王女大人——不,现在该称之为王上,早就心知肚明,我进入王女府的心思并不单纯。”   云照初说的不可谓不理由充足,只是与事实也有那么一点偏差——虽然偏居一隅,但是还真没人敢小瞧玄女谷,谢家虽然有王族撑腰,但是人间界的王族——不过是徒有其名的存在罢了,虽然仍然维系着王族的身份,保持王族的尊贵,但是,如今人间界只闻世家名门不见王族威严,王族最大的作用,大概就是名门世家商议好想要一起讨伐什么恶贯满盈的势力时,下达一封诏令而已。   莫挽真颇未趣味的看向云照初,只是他不过神色微动,便被周弦青扯了扯衣袖,又以眼神示意,让他莫要在这种时候添乱,若郎无情,何必蹉跎时光,强成怨偶。   “我明白,但是——”   听完云照初说的话,停絮知道他去意已决,而且那一双眼睛之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只是,仍然不舍的追问;   “无论我用什么办法,都不能留下你吗?”   云照初说;   “像您的母亲囚禁这位花道者一样,断绝我的四肢来留下我吗?”   停絮:……   一瞬间的死寂,花慕春本来是远远地站着,此刻被提到,也只是保持恰到好处的表情,说;   “溟蕖与我之间,并不适宜带入你们之间的情感。”   或许是想到了昔日母亲对这人的言行,让停絮面对他的时候,也有些不知所措;   “抱歉。”   花慕春便说;   “不必如此,溟蕖已经不在,我也要离开海域,或许再不会回来,那段过往,就当从未存在,以后也不必再提了。”   说完,他便不再开口。   云照初仍接着刚才的话说;   “我想,你应该也不会做这种残忍的事情的,虽然这种办法也不可能留得住我。”   停絮:这是真的不可能把人留下,但是她又不想真的就此和眼前之人再不相见,停絮想了想,才有些试探的问;   “你虽然不能留下,总是可以送给我一件东西,聊表相思吧。”   云照初却是反问道;   “如果我送你礼物,你会珍藏起来吗?”   停絮以为他心有所松动,立刻点头,说;   “如果是你送的,我必然一生一世,永生珍爱。”   云照初听到她的回答,便摇头说;   “既然如此,我才不能送给你任何礼物。”   停絮:……   这般决绝的态度,让停絮感到了无奈,她叹出一口气,说道;   “你不送给我,我总是想要送给你礼物,正如你不想让我记得你,我也希望你可以永远记得我一样,这次你不要再退却,我也不是真的不会生气,说到底,也是你利用我在先,是你对我有亏,不是吗。” 第107章   ◎这是太贵重的礼物◎   停絮讲的话, 让云照初无话可说,只能道;   “你要送什么?”   停絮没有立刻回答,她伸出手来,化出一只流光溢彩的剑只, 那剑修长优美, 通体雪白, 通达灵气的时候, 泛着一层又一层若海波鱼鳞一样的光辉。   停絮深深看了一眼云照初,而后凝聚灵气, 握剑朝着旁边挥出一剑,立刻便浮现巨大的水汽破空而出,且伴随着若有似无的龙吟之声,又好像若隐若现,有若龙一样的幻影挟裹水气,朝着剑气挥洒的方向奔涌而去。   这一剑, 已经足以让所有人都震惊了。   停絮收剑入鞘, 朝着云照初递了过去;   “鲛龙骨所制成的剑,名字叫做相思, 你说你的近身之战不好,此剑在手,纵然天资平平,也能发挥几倍功力的水准了,况且, 你绝非资质平平之人,至于它的名字——你们人间界说, 所爱之人不在身边, 便生相思之情, 这正是我的心绪。”   “这是太贵重的礼物,我不能收。”   见识这剑的不平凡,云照初下意识就要推辞,鲛龙骨啊,这种东西真的能随便就送出来的吗?   停絮却并未收手,她也不是习惯退让与吃亏的人,愿意妥协让云照初走,已经是她的极限;   “你留下,或者带着它离开,选择一项吧。”   一阵的的沉默之后,云照初败下阵来,只好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接下了剑,然后认真的说道;   “既是如此,此剑我必然会十分的珍惜,束之高阁,不得损伤。”   停絮知晓自己再挽留不得,于是只能叹出一口气,送他们出去海域,一路上分外无言以对,云照初举着剑,动作颇为僵硬,而在这送别的路上,又参合了难以言喻的别扭气氛。   停絮是情不自禁的跟着行走,甚至生出想要跟着一起离开的念头,但是在他们进入海市蜃楼之中,找到了回去的小舟,就要跳下海市蜃楼,驾舟回去的时候,身旁的鲛人使者便小心翼翼的提醒她,不可再往前行走了。   再往前走……便是重蹈覆辙大王母的路了。   于是停絮停下了脚步,恰在同时,周弦青等人也停下了脚步。   云照初道;   “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不必再送,就此别过吧。”   而后,云照初便头一个转身,跳去了舟船之上,其余几人也跟着离开,倒是莫挽真留在了最后,并非下船,而是看向了停絮。   “差点忘记这件事情。”   莫挽真朝着停絮开口说话;   “你的母亲,到底因我而死,聊表歉意,送你一样东西。”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真正让所有人都惊掉下巴,饶是周弦青……也觉得不可思议,立刻停下脚步回头去看,大概是觉得莫挽真竟然会感觉到歉意,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然而莫挽真竟然真的拿出了一个小盒子,递给一旁的鲛人使者,转交给停絮。   停絮掂了掂那盒子,轻飘飘的,完全感觉不出来内里有东西一样,在要打开的时候,又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主动来问;   “这是什么?”   莫挽真道;   “毒草钩吻,一颗最好不要生根的种子,一旦生根,便要灵气与血液灌养,且剧毒无比,方圆百里,难留活物。”   停絮:……   一阵难以形容的沉默之后。停絮有些不太自然的说;   “不能生根的种子,这真是太奇怪的礼物了。”   比起来奇怪。更应该说是压根不会有人送毒草做礼物吧,然而停絮如今已经是鲛人族的王,总不可能为一件莫名其妙毫无用处,甚至可以说危险的礼物而变色。   于是也只能微笑收下,说;   “我会好好地收留。”   莫挽真挑眉一笑,说;   “不好奇为什么我送你这个东西吗?”   停絮:……   当然好奇,但是不必问了,她直觉不会是什么让她高兴的答案。   因此停絮也只是保持微笑,说;   “让我慢慢的猜测吧,我想,我应该能猜出来你的用意。”   莫挽真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便转过身去,纵身一跃,跳到了周弦青的身边,说;   “师兄,走吧,莫看了,师兄心中,应该什么事情都比不上挽救我的手更重要啊。”   周弦青便慢吞吞的说;   “我觉得,废了也不是不行。”   “我觉得师兄你不会这么觉得的。”   莫挽真碰了碰他的衣袖,笑道;   “不要口是心非了,师兄。”   周弦青:……   周弦青头疼的按了按眉心,还没等他说话,云照初便受不了的讲;   “莫挽真你能不能正常一点啊,这里还有其他的人好么?”   “你如果羡慕,可以直说,我不会嘲笑你,嗯,或者你后悔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会羡慕你!周道君,你看这种人,真是不要面皮!”   周弦青:……   周弦青开口说了什么话,云照初好像也说了什么……   然而他们的身影已经远离了海域,停絮只看到他们说笑的身影轮廓,已经听不到他们的声音,而后就连那一点身影也消失不见了。   停絮握紧了手指,感觉得到手中坚硬的盒子,才后知后觉的将那只盒子拿了出来打开,盒子里雪白绢布之上,衬托着一粒小小的种子。   不能生根的剧毒之草啊。   停絮伸开手掌,凝聚了丝丝缕缕泛着红光的灵气,沉默的注视了片刻,才笑了一声,挥手散去了那灵气。   真是一个令人感到胆战心惊的人族。   停絮让人将毒草种子收了起来,此生打定主意不见它,心中却仍然心有余悸,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暴露了自己动了修行增灵化神策的念头,这种子与其说是一个礼物,不如说一个委婉又直白的警戒,若她为了求取高深修为,执意要走母亲的道路,那就如这种子发芽一般,海域,鲛人族,又要生出灾祸了。   她不会走大王母的路,那太愚蠢,也不会走母亲的路,那太危险。   天光海波,云影风痕,都不会,也不可能重复它上一刻的形状,世间万物,皆是如此。   到了岸边,周弦青本想直接去忘禅寺,然而四方海域之外,早已经有人在等待了。   他们还没在陆地上走几步,迎面便有一个及其欢快的清脆声音传了过来;   “大师兄!”   抬头去看,便见一个青葱少年朝着他们飞奔而来,又高高的抬起头左右摇动,甚是惊喜的大声呼喊道;   “大师兄,莫师兄,你们可算是出来了,您如果再不出来,我就真的要去海里面捞你们去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大概不更,不必等 第108章   ◎我去论道会,你呢◎   周弦青看了一会儿, 才想起眼前的少年人是才入内门不久的弟子,但是刚入门的弟子,本该在宗门内修行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周弦青心中跳了一下, 下意识便以为宗门出了什么事情, 于是连忙问;   “你怎么在这里, 难道是宗门出事了,还是师尊病情有什么不好的转变?”   “宗门一切安好, 宗主他老人家身体也好着呢。”   眼前的弟子见他如此着急,连忙摇头,赶紧说明了一番;   “只是太玄宗往咱们宗门送了一道请帖,是要请宗主大人去参加论道会呢,不过宗主说要和师叔出去游山玩水,不想去参加, 然而盛情难却, 宗主大人说,大师兄替他老人家前去, 也是一样的。我脚程快,所以派我前来找大师兄。”   说道这里,那弟子又嘿嘿笑了一声,说;   “当然,其他人也不敢来找你, 他们功课做的不好,怕挨骂。”   周弦青:……   他真的有这么严厉么, 周弦青有点自我怀疑, 日常修行他也只是稍微的严格一些, 也不知道到这样害怕的地步……连过来传达消息都不敢了。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周弦青看向眼前的小弟子,重复问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太玄宗邀请的吗?”   弟子点了点头,再次确认的说道;   “确实是太玄宗的内门弟子,还说,本来他们大师兄要亲自前来呢,不过门内事务繁忙,没能抽出身来。”   这倒是说来好听的场面话了。   一门之中的大师兄,尤其是太玄宗这种宗门,怎么也不可能做这种跑腿的事情,然而能说出这样的话,必然也是有所授意,这就是让周弦青感到意外的地方。   向来论道会举办的时候,都是天下皆知,自行来去,一流门派自然必须都要到场,掌门宗主不去,也会让门中大师兄或继承人前来,其余的宗门世家,除非论道会要谈论相关事宜,才会必须到场,像是流光宗这样的门派,也没出什么能惊动人间界的人或事情,怎么也不可能会特意送邀请函来。   况且人间界名门之中,太玄宗可谓诸门之首,竟然亲自来请流光宗这样一个二三流的门派,不得不说,很让周弦青有一种受宠若惊,意想不到的感觉。   周弦青自言自语道;   “无缘无故,为何太玄宗会邀请我们呢?”   他不记得上一世论道会有特地来请流光宗,那这一世出现这样变化的原因是——周弦青下意识的看向了莫挽真,眼中神色不言而喻了。   莫挽真便歪了歪头,说;   “师兄为何看我,我时刻和你在一起啊,此事可和我无关。”   无关吗?   周弦青怎么感觉有点不信。   “其实也不算是和莫师兄没关——”   那小弟子小心翼翼的举手,眼睛在两位师兄身上转了转,小声的说;   “其实这段时间,要来咱们宗门拜师的人都多了很多,是因为莫师兄的缘故,莫师兄有求必应,名气太大,又听说莫师兄是咱们流光宗的弟子,所以都是慕名而来,包括太玄宗,好像听说,也是因为莫师兄帮了他们的什么忙,所以特意要邀请我们宗门去呢。”   周弦青:……   “有求必应?”   周弦青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他大概明白了一点,莫挽真是做交易的天才,虽然都知道他这样的人不能交往,然而他确确实实能完成你的要求,无论是怎样难以达到,只要他接下了,便一定能做到。   所以说他有求必应,只是所谓的酬劳,却要他来定,金钱,人情,秘密……有传闻甚至讲,莫挽真掌握人间界所有的秘密,所以人人都想和他做交易,都想杀了他,又都忌惮他。   他不做有来有往,长期合作的生意,只做一单了断的交易。   周弦青对他的本事,虽然并不想承认,但是却也不得不说,是觉得实在厉害。   只是他忽然想起来了另外一件事情,这许多时间莫挽真都是和自己在一起,又怎么去让自己有求必应的名气如此知名呢。   莫挽真的声音适时在周弦青耳边响了起来;   “蔷薇看来挺有做生意的天赋。”   周弦青:……   这句话的意思是,要解释为何他在自己身边,明明分身乏术,却还能有这样的知名度吗?   周弦青沉默了片刻,说;   “那不是要感谢她有一个很会规划的主人么?”   莫挽真便叹了一口气,悠悠说道;   “师兄,你是在不满。”   倒也不是不满,只是……不知为何,总有一些烦躁。   周弦青按了按眉心,不想和他争论这个话题了,又看向眼前那弟子说;   “既然是盛情邀请,自然没推脱的道理,只是我另有要紧事情办,只怕也去不了。然而——”   周弦青是必须要先带莫挽真去忘禅寺净化了他手上的魔气才行,然而太玄宗亲自邀请,倘若不去,岂不是狠狠地折人面子,实在也不好,这是两难的选择。   这纠结虽未明说,莫挽真已然心领神会,闻言便笑道;   “师兄若想去论道会,去就是了,有什么可纠结的呢,若说是因为我,没必要有这种担忧啊。”   周弦青看了他一眼,说;   “我去论道会,你呢,难道要自行和花慕春一起去忘禅寺吗?”   “当然是——”   莫挽真顿了一下,才慢悠悠的说;   “和师兄你一起去参加论道会咯。”   周弦青哼了一声,说道;   “你还真不被当场揭穿魔气缠身,被名门世家齐齐下诛杀令。”   莫挽真便坦然笑道;   “为什么怕?我相信师兄你一定不会丢下我,与我为敌的,既然如此,只要你我师兄弟二人联手,纵然世上之人联手诛杀,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周弦青:他可什么也没讲,暂时也没与人间界其余所有宗门为敌的想法。   周弦青便道;   “你不在意,难道花——”   周弦青话到嘴边,忽然想起来,花慕春此刻的处境,应该算是已经众叛亲离了。   他心中有些歉意,花慕春倒是善解人意,在周弦青停顿的片刻,便微微一笑,说道;   “若是放心不下,倒也无妨,找个面具给我带一带,我随你们往论道会走一趟也就是了,我已然苟活这许多年无人发觉,也不差这十天半个月的了,况且我如今灵气微弱,且许久没有在人间界现行了,不会有人认出来的。”   周弦青:……   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心大,难道不知世上有句话叫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么,论道会必然卧虎藏龙,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不会被发现的信心。   然而他们两个人都不怕,自己似乎顾虑太多,周弦青的心蠢蠢欲动,却还有一些纠结,这次论道会……他其实也不是很想去。   莫挽真认真的看着他神情之间的微妙变化,若有所思的讲;   “师兄到底在怕什么?令师兄纠结的,是在忘禅寺与论道会之间的选择,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呢。”   周弦青:……   他不是怕,而是……心有余悸。   作者有话说:   虽然但是,明天可能也不更,不必等……   📖 别册·剑起微情 📖 ◇   null 第109章   ◎不如去论道会散散心吧◎   “自上次回来之后, 你就有些不同了,好像有什么心事,尤其这几日论道会将近,你焦虑的心情, 格外明显。”   沉静午后, 香炉生烟, 药气满庭, 弥漫若有似无,难以分辨的清苦与轻香。   周弦青坐在一旁搅动师尊需要的药汤, 一边分神想起来昔日,冷不丁听到师尊的声音,连忙回神,抬起头看向师尊,下意识的否认道;   “师尊,我没。”   说完这四个字, 却又觉得心中茫然, 不知该反驳什么,因为他这段时间, 确实有些心不在焉,尤其论道会将近,更是纠结万分,他要去,还是不要去呢。   其实本不必去, 论道会那是一流门派坐而论道,其余门派前去恭维赞扬的地方, 流光宗许多年籍籍无名, 去了最多旁听, 而今师尊病情不定,整个流光宗几乎全已经托付在他的手中,况且他自己的修为也算不上顶尖——甚至远远不够,如此他几乎抽不出任何时间走出山门,更没必要浪费时间去参加这可去可不去的论道会,然而若不去——   若不去……他不知道要什么时候能见到莫挽真,周弦青无法否认,他心中思念莫挽真。   莫挽真好像随时可见,外出办事的弟子们回来,偶尔会说起来关于莫挽真的事情,又去了什么地方,帮了什么人,或者教训了什么人……   但是又好像谁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那些消息之中,有些是他突然出现发了一道交易的讯息,有些是在酒楼乐坊留下一些讯息,而后莫挽真会突然出现,却从没有一个人主动联系上莫挽真的。   他就像是一阵风,来去无踪迹。   周弦青却又比其他人好一点,因为只有他能确定,莫挽真会出现在这次论道会上,那是莫挽真特意对他提起来的事情,应该说是邀请——但又或许,当日的言语,不过是随口说的一句话而已,自己当真,反倒无趣了。   周弦青垂眸眼前的药罐,缓缓扇风,一旁师尊静静地看着他动作,面带欣慰与怜惜,良久,才换了一个舒服的姿态,说道;   “近些日子我精神了一些,宗门内也无什么大事,你既然心绪不定,不如去论道会散散心吧,也多多长长见识,若未见外面的精彩,终日盘旋这些俗务之中,叫你修为停在平庸之境,倒是可惜你的天赋与努力了。”   周弦青虽然未曾放弃自身修为的精进,但是若与师尊与宗门相比,他也不悔停滞,此刻听到师尊的话,便连忙摇头说道;   “师尊,我——”   师尊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我知晓你是个好孩子,这是我让你去的,此事不必再说了,你若真放心不下,早去早回就是了。”   周弦青:……   周弦青抿了抿唇,静止了一会儿,才轻轻点头,说;   “好。”   师尊既然这样说了,似乎给他找了一个很好的下山理由。   周弦青几日几夜未曾睡觉,将近期一应事务一一交代妥帖,又让他本就十分看好的水芝代为照应师尊,并管理宗门事务,而后才离开宗门,前往太玄宗参加论道会。   离开之前,心中仍由诸多纠结,冗杂事务,师尊病情无法放下,然而他又心中难以莫名的希望,想要去见莫挽真一面,这复杂心情让他几次犹豫,终究后者占据上风,及至一切安排妥帖,真正出了山门,心情越发迫切,几乎是日夜兼程了。   然而当他到了太玄山脉之下时,站在人群之中,仰头看巍峨连绵的高山,壮阔层叠的楼宇,心中激动,却又慢慢的平息下来。   一瞬间的失神,让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他该如何找到莫挽真,若找人问,又要怎么说明理由?   朋友,还是其他什么呢。   若说是朋友,他与莫挽真寥寥几面,实在谈不上朋友,况且朋友之间,怎可能会有肌肤之亲,然而若非朋友,那说什么,陌生人?天下想要知道莫挽真又和莫挽真无关的人不差他一个,若说是……什么特殊的关系,仅凭一夜为了解毒的欢好,连他自己都难以开口。   那该怎么寻找,又该怎么交谈?   千万人与此人间界盛会之中,都若蝼蚁匆匆,他也不过是万千蝼蚁中的一个。   而莫挽真显然不是。   寒霜高秋,遍山红叶,风过心头,涟漪无限。   所谓论道会,一流世家轮流坐庄,是为召集天下之人,来论天下之事,无论是武学造诣,又或者人情世故,桩桩件件,无论是盖棺定论还是争议不休,都要拿到论道会上来评判,皇族式微,一应人间界事务,自然是名门世家说了算。   而除却代替王族料理人间界之外,论道会最重要的另外一件事情,便是以武论道,以武论道也分许多,其中又有一道,便是新人之间的比武,这是叫新一代的弟子崭露头角的机会,因为寄托太多的希望,且几乎全都是新鲜面孔,新人之间的比武,往往是论道会中众人情绪最高涨的时刻。   有无名之人一夜成名,也有天秀之人一夜溃败,都是猜不中的事情。   这一届的论道会则注定更加热烈,因为很多以往推辞的人来了——这种更多是为了赚个噱头的比武,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的,但是这次不一样。   因为莫挽真来了。   他的名声早已经响彻人间界,但是认真来说却还从未真正朝世人介绍过自己,这次论道会,几乎所有门派的佼佼者全都来了,潜修剑道许多日,早已经和昔日与莫挽真比剑时候不可同日而语,甚至许多人隐忍许久,只为了这一天能扬眉吐气。   在此次论道会上打败莫挽真,让他一败涂地,一雪前耻,是这些名门世家的弟子早就商议好的事情,早在论道会前,世家名门便已经默契的齐齐朝莫挽真发起了邀请函,请他参加论道会。   在从太玄宗处确认莫挽真真的会来本届论道会之后,更是让这些名门世家的弟子——尤其败在莫挽真手下的人,再也不管其他,拼命的修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一届名门世家的弟子们实力远超过往,群英汇聚,或许也有莫挽真的一分力气在其中。   而在当下,到了这样的环节,自然叫人忍不住了,一听到可以开场,便立刻有人站了出来,朝莫挽真挑战。   “昔日大意,败在莫挽真的剑下,某不才,今日请众人做个见证,来看究竟谁更胜一筹了。” 第110章   ◎你说的也有道理◎   有打头的第一个人站出来挑战, 又有更多的人要来挑战,并且,要一吐心中郁郁之气,觉得昔日莫挽真虽然胜利, 却并不正当。   “既然是要比剑, 那就当着众人的面来比。”   “莫挽真手中之剑全是旁人剑招, 可有一丝一毫属于自己的剑?”   “即是传出胜过天下剑道的名声, 那就不要用天下的剑道出来,不然, 岂不是自砸招牌,并不光明”   “这就有点苛刻了吧,不用任何剑道,难道要他像混混无赖一样乱打吗?”   “那要问莫挽真自己咯,他既然看不起所有名门世家的剑道,那当然也不能用啊。”   “……”   听到一个又一个的人朝着自己发起挑战的时候, 原本坐在太玄宗旁侧, 像是神游物外的莫挽真,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信誓旦旦, 摩拳擦掌的众人,又听到他们说出对自己出招的种种限制,忍不住轻声笑道;   “我以为天下名门盛邀我来是为了什么,原来是为了让我出丑啊。”   已经站在高台之上的人朝他喊道;   “难道你不敢应招?原来大名鼎鼎的莫挽真,除却偷学的技艺, 也不会什么。”   “只是觉得——”   莫挽真顿了顿,又叹出一口气, 颇为无奈的说;   “你们似乎对我有什么误解, 其一, 我从未讲看不起天下名门世家,其二,用名门世家的剑道,诸位或许有一两分钟胜算,不用,尔等半分胜算也无啊。”   讲前面一句话的时候,莫挽真已经缓缓起身,讲后一句话的时候,他已经飞身跃入高台之上,讲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剑已经落在了对方的脖颈之上。   莫说他用名门世家的招式,甚至完全看不出来他用了什么,日光之下,只见名剑之上光辉流动,映照在对方的脖颈之上,是剑寒之辉。   莫挽真看着对方惶恐的神色,轻声问道;   “还要比吗?”   对方神色几多挣扎,旁边有人已经上台来,不满的说道;   “还未讲开始,你以言语惑人注意,自己却突然袭击,这难道也是公平对招吗?”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   莫挽真点头,干脆利索的收回剑只,看向对方,说;   “既然如此,你现在可以来对我出招,请——”   他略微歪了歪脸庞,日光之下,那俊美无暇的面容上露出无害的神色,却叫人觉得心惊胆战。   克下心中的一时怯意提剑而上,却再无选择退出的机会。   有人出招,莫挽真也出招,他起剑只有一只剑,出剑时候已经化出千万道剑光,千万道剑光同样光辉夺目,气势凌人,让人看花了双眼,甚至不知该要对抗那一道剑。   然而他分辨不出,莫挽真却也不给分辨的时间,那剑光逼近,看不清它的来路,看不清它的方向,却感受到逼命的杀机,不想等死,只能举剑,只能应招,有形无形,都无半分停下来的可能;   剑招越来越快,步步紧逼,即使旁观也有一种窒息的错觉,仿若一个放松的呼吸便要血溅三尺。   在那挑战之人已经退到了高台边缘,仰面就要跌落高台,而剑已经离手,无法抵御扑面而来的剑光时,终于有人开口制止这要闹出人命的对招;   “莫挽真,这只是切磋,不可杀人!”   千万道剑光簌簌落下,几乎以为自己要被戳的千疮百孔,然而眼前仍然只有一只剑而已。   莫挽真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那目光无任何感情可言,就像是世上最美妙的玉石,有神无情。   “你看出来我的剑招,有任何剑道的影子了吗,若看出来,按你们所定的规则,当是我输了。”   “……”   这谁又能看的出来呢……   对方只愣了一下,便脸色苍白,「啊」了一声,是脚下一个踉跄,从高台之上跌落,引起一阵的惊呼之声。   莫挽真收剑,在高台之上踱步而行,不像是比剑,却像是踏春,又目光在台下游走,说道;   “下一个,还是你们一起来呢?”   许久再无人应招,他才感到无趣的说道;   “真正有能力与我比剑的人没有出现,反倒是你们前来挑战,此刻却又踌躇,我以为论道会能让我见识更好的剑道,此刻却觉得有些后悔来了。”   在场之人无不面红耳赤,自然是有人想站出来教训一番,然而各自门内互相使了眼色,压下脾气暴躁的同门,不可轻易出手,莫挽真的修为显然远不至于眼前所表现出来这般,他们勤修苦练,实力大增,显然莫挽真这些年也并未荒废修行,甚至,他的进步,更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那剑招一剑化万剑,万剑又归一,变化无穷,无人可及。   与其再另行突然的出丑,不若和众人一样保持沉默,如此便能说服自己——另类的是莫挽真而已。   然而来到这里的人这么多,总是有人偏要开口;   “真正有实力的人?你不会是说太玄宗的大师兄柏长明吧,哈!”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各怀情绪的看向东方的庄家,太玄宗倒是不亏天下第一宗门,大师兄柏长明也一派得失不在心中的气度,闻言,也只是微微一笑,说;   “我天赋不如莫挽真,这并非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既然心知肚明,倒是不必多费时间,诸位若有想讨教的,倒是不妨上台一试,我想莫挽真一定不会拒绝。”   他虽然没打就认输,却也没人来嘲笑他,他是太玄宗大师兄,这地位没人敢得罪是第一,其二,他开口说话,并未大喊大叫,十分平和,却能让最外围的人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可见他实力也非同一般,这句话不过是不想徒增事端的谦辞。   太玄宗一向宣扬以和生气,他若真正下场,反倒不美。   “我的话自然不是对柏道君所言,而是——”   莫挽真再次开口,话音落下的时候,已然同时转过身去,看向了在屋顶之上静默着俯瞰全局的人,那一瞬间,千万双眼睛齐齐看了过去,而后露出诧异意外的神色。   只因高屋墨瓦之上,竟然不知何时盘膝而坐了一位从未见过的美人——或许有人见过,却不多,纵然见过,此刻也意外为何能让莫挽真特殊对待。   于是一时之间,响起许多窃窃私语。   “那是谁?!”   “竟然还有这样的人,有这样的相貌,若真是修行之人,行走人间界,早该人尽皆知了才是啊。”   “看起来好像……是流光宗的大师兄,名字叫周弦青。” 第111章   ◎难道你不是为我而来的吗◎   众人的讨论虽然声音低, 然而这么多人,再低的声音也显得聒噪极了。   “流光宗……哦哦,倒是有些印象,但是这什么大师兄, 好像也没什么名气啊。”   便有同州的人, 曾经见过周弦青几次, 讨论过关于他的事情, 立刻得意的解释;   “他是个死心眼的,一心全扑在那个流光宗, 是从没怎么出过宗门,更何况出州,你们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我们州里,可是有些名气,都说他是空长了一张花容月貌的壳子, 里面却是执拗的木头芯子, 大师兄大师兄,谁家的大师兄不都是享受的, 他呢,就是个笨的,兢兢业业的每天亲自侍奉病重的宗主,门内的事情,也是事必亲躬, 咱们说起来都为他感觉的累啊,这哪里是做大师兄, 分明是做长工嘛, 咱们私下里说, 深山藏美人,岁月空蹉跎,流光一弹指,开落皆寂寞没,就是他了……”   “哈,这么一个人,怎么会和莫挽真联系上?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人啊。”   “就是这样才让莫挽真注意起来的吧,像莫挽真这样的人,知晓这么一个隐于山林的人,只怕也不免落入俗套啊……”   在众人注视,甚至渐次响起的喧闹声音之下,周弦青缓缓站了起来,神色茫然无措,青衣随风飘荡,越发显得身姿卓越,乌发亦随之荡开,几缕发丝从那一张清极艳极的面容之上略过,更添楚楚风情,叫人分不清他究竟是引人亲近还是生人勿进,总而言之,却是扣人心弦。   灿烂日光照耀着,又为他镀上一层朦胧的光辉,他便在这样的光辉之下俯身飞落,如轻飘飘的柳絮,飞花,柔雪……   许多年后,仍有人念念不忘这样如神明下凡的场景。   然而与当时的周弦青而言,冷淡的面容之上不过是长久以来养成的平静常态,心中却是震惊连连,他特意跑到屋顶上去,便是不想和人挤在一块,又想仔细的看,既没做好没莫挽真突然点名的准备,也没做好被所有人围观的准备,并且朝着他此起彼伏的叫喊。   他不可能无动于衷的继续在屋檐之上围观,于是只能顺应人心落了下去,与莫挽真同站在一处高台之上,彼此对视的时候,眼中仍有不解。   莫挽真只是看着他微笑,又不说话,周弦青只好主动缓步走到了莫挽真身侧,低声说道;   “你为何要提我的名字?这种时候……你是要我为难,我是流光宗的弟子,流光宗向来低调无名,这样,岂不是让我门徒然惹出争议。”   “今日之前,没人知道你,今日之后,没人不知道你,但,其实你可以选择立刻离开。”   莫挽真同样低声言语,又带着难以寻摸的笑意问;   “你在屋檐之上坐着,若不想过来,翻个身也就出去了,为何到我身边来,你这么聪明,难道在过来之前,不知做出这样的选择,今日便难下台?”   周弦青:……   那倒也不是……莫挽真看着他说话,他如何能拒绝,毫不犹豫的翻身就走了呢,况且他若这么不给面子的离开,只怕又让莫挽真下不来台了。   周弦青垂眸,说;   “如果我真的翻身离开,你要怎么收场呢?”   “你不会的——”   莫挽真动了动眼睛,看到一旁无数人带着探寻的目光,轻咳了一声,又看向他,低声笑道;   “难道你不是为我而来的吗?我本来不打算来这种无聊的地方,但是想到你大概会来,所以我来了,你这么配合我,自然是要你得了一些好处再走,不然,岂不是对不起你?”   周弦青:……   这又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呢,又能给什么好处呢,总不能是为了那种事情……周弦青垂首更甚,张了张嘴,竟不知说什么好;   而在他们在高台之上悄声说话的时候,太玄宗大师兄柏长明看了一眼旁若无人的他们,又看了一眼周围引颈长望的众人,一时觉得头疼尴尬,莫挽真还真是一点不把人放在眼里,这么多人明晃晃的看着,竟然无动于衷,当比武论道的台子是自己家的庭院吗?   还有这位周弦青,传信里讲他克己守旧,竟然和莫挽真这样熟悉……真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也不知他如何能莫挽真相处。   但是眼下,自然是不能让他们聊了下去,柏长明轻咳了一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而后才笑容满面的说;   “容在下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流光宗的周弦青了,小小年级,却敢仗义冒险,搭救昔日侠豪遗孤,不失为一句侠肝义胆,说起来,秦门主,你应该对他不陌生吧。”   林家与秦掌门的事情自然也是人尽皆知,他们也很佩服前去搭救的人,不过此刻才将眼前这人和传闻中夜闯巫山派的人联系起来……还是有些震惊。   但是柏长明的话却颇有些阴阳怪气,让人听了震惊之余,免不了倒吸一口冷气,这岂不是当着秦掌门的面明晃晃的来嘲讽吗?   这样的话,让周弦青也猛然回神,下意识抬起头看向说话之人,春风满面,和煦端方,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喜欢挑拨的人,那说这句话的意思是——   周弦青眼神闪烁,心中略有些猜测,只是此刻不是给他思索的时候,循着柏长明的视线看向秦掌门,周弦青朝他行了一礼,说道;   “受人之托而已,当时也并未想的太多。”   “好一句没有想的太多。”   秦掌门拍了拍手,虽然微笑,却毫无笑意,他摆了摆手,身侧便走出了一名怀抱琵琶的少年人;   “那一日你敢跟着莫挽真大闹我巫山派,想来修为不错,可惜当日未曾见你真正身手,今日你既然站在高台之上,不若让我也看一看的实力究竟如何。”   即是如此说了,那怀抱琵琶之人便翩然落下,朝周弦青行礼,说道;   “巫山派叶怜水,还请赐教。”   叶怜水……周弦青也听说过他的名字,巫山派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只是过于端正较真,可惜天赋过人,才情呆滞,逊了风骚。   但是他的实力,却又是毋庸置疑的了。   这正是骑虎难下,周弦青自然不可能推辞,也只能蹙了蹙眉,做出请剑的姿态,道;   “那就不吝赐教了。”   流光宗的剑招开场便华光无限,夺目出彩,巫山派寄灵于器,反倒风格不一,然而叶怜水正如众人评价一般,一举一动,莫不规整端方,此刻比剑,他却更多在弹奏琵琶。 第112章   ◎你的修为不该只是如此◎   琵琶之声绕耳不绝, 贯穿灵气,便是一层层的灵纹袭来,如江河起潮,万里波倾。   剑光缭扰, 铺陈四方, 一剑剑击碎迎面而来的凌波, 四溅如烟花, 光辉灿朝霞。   二人一则剑招华美,一则姿态优雅, 兼并光影明灭,不像是比剑,倒像是和音起剑舞,相比刚才与莫挽真出剑时那让人神经紧绷的杀气,此刻众人竟然觉得眼前之景颇为赏心悦目。   但是这毕竟是比武,而不是表演技艺。   在一炷香之后, 叶怜水的音便不稳了, 因为他的判断出了意外。   无论是周弦青清艳兼备的相貌,还是他出身流光宗, 都让叶怜水产生误会,以为对方剑招花哨,是浮于表面的东西,不能持久。   然而周弦青的剑道并没有流光宗剑招一贯的后继无力,仍是绵长淳厚, 源源不绝,这时, 他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一件事情, 能让莫挽真欣赏的人, 绝非是因为容貌,也不可能实力浅薄,泯然众人,可惜为时已晚。   再一次周弦青破开音浪,袭击而来的时候,叶怜水抽出了琵琶之上的暗剑。   对招不过十几招,叶怜水便收剑认输,他是坦然的君子,并不狡辩什么,收剑之后,便干脆利索的讲;   “我并不擅长剑,你让我从琵琶之中抽出剑后,我就已经输了,你的剑道很稳,出乎我的预料,希望日后有十分空余的时间,再和你见面论道。”   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了。   这便让人哗然了,叶怜水又不是籍籍无名之辈,竟然这么轻易就认输。   而后,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又有人来挑战,结果全都败落,所有人看向周弦青的目光都带着意外与趣味,这一日,确实是让周弦青一战成名,大出风头,然而一手促成这一切的莫挽真,神色却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周弦青心中燃起了巨大的胜意,他为宗门事务所累,早早养成沉静稳重的性情,然而内心深处,何尝不想以武论道,精进修为?   只是在他兴致正浓的时候,却看到了莫挽真的表情,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那张俊美的面容上神色淡淡,专注的看着面前的杯盏,不时与旁边的人讲两句话,却从头至尾没有看过来一眼。   是没注意,还是不感兴趣,又或者……是看不下去。   周弦青激动的心情一点点的沉了下去,推却了旁人的挑战,两三步飞身而去,到了莫挽真的身边,开口说;   “你心情不好?”   莫挽真抬眸看向他,随口说;   “要和我比一次吗?”   周弦青眼前一亮,刚才的连胜让他一时忘却了莫挽真的实力,流畅的转了一道剑花,立刻便颇为自信的说;   “有何不可?”   莫挽真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而后便站了起来,走到了高台之上,周弦青跟在他的身后,他们的动作,又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到了台上要比招式的时候,莫挽真却背起来一只手,看着周弦青说道;   “你已经耗费不少的体力,公平一点,我只用一只手来对招。”   周弦青蹙眉道;   “你看不起我吗?”   莫挽真微微一笑,不说什么,然而真正起剑对上的时候,周弦青便后悔问那一句话了。   因为那是一句自取其辱的废话。   剑卷狂风,气凝天地,不见一剑,处处是剑,周弦青的身影在其中反转,好似彩霞卷入飓风之中,丝丝缕缕的光辉被拉扯撕裂,而后消失无踪迹。   倘若一开始的时候莫挽真对付其他人用了一半的功力,此刻却用了七八分的实力,将周弦青压制的毫无反手之力,最后一声巨大的剑鸣,让人纷纷捂住了耳朵,再看台上,周弦青单膝跪地,那剑只被甩了出去,斜插在台子上,仍不断的摇晃着。   彻底的失败,让周弦青刚才所积累的兴奋与激动荡然无存。   周弦青抬起头瞪大眼睛看向莫挽真,心胸起伏不定,他抿了抿唇,等莫挽真一个解释。   莫挽真收回了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淡声说道;   “可惜,若你的实力再强一些,也能与我相配,或许今日,你我也能捞一个双骄的称号听听。”   台下之人一阵唏嘘之声,大概是说,周弦青的实力,还不够强吗?他今日表现,能让大众对印象中后继无力的流光剑法改观,已经让无数人感慨明珠蒙尘,沧海遗珠,只是,果然,还是不能和莫挽真相提并论啊……   那些窃窃私语,周弦青听得分明,他颤了颤睫毛,却仍不发一言,只是盯着莫挽真看,莫挽真轻笑,说;   “何必露出这样的神色,输给我,你不算丢人,你看被你打败的那些人,也没露出如此不可置信的神色啊。”   周弦青:……   周弦青未尝从他的神色之中看出一丝一毫的,他的心沉了一沉,竟然比刚才败下来的时候,心情更加失落;   周弦青眼神明灭不定,幽幽的说;   “难道你让我来,就是为了这样的目的吗?”   莫挽真坦然道;   “我说了,让你周弦青的名字,自今日起为天下人所知,不是已经达到了目的吗?”   只是这样吗?   周弦青看着莫挽真转身离去的身影,轻轻摇头,低声说道;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   他站了起来,对身后无数人的搭讪充耳不闻,朝着莫挽真离去的方向追去。   竹林幽静,簌簌间闻打叶声。   周弦青跟在莫挽真身后,不解的说道;   “你为何生气?”   莫挽真道;   “有吗?”   没有吗?   周弦青感觉出来他招式之间的不留情,若不是这个理由,无法解释为何和他对招,竟然比别人更为无情狠厉。   片刻的沉默之后,莫挽真道;   “你的修为不该只是如此。”   周弦青:……   难道是为这样的理由,所以感到不悦?   周弦青觉得自己的猜测有些荒谬,然而……那好像也是真的原因,他下意识说;   “你真正了解我是怎样的修为吗?”   莫挽真轻哼一声,不以为意的讲;   “为何不了解,若我说我了然你的一切,你可相信,正如我已然了解,我给你的那片雪莲,连带炼化的功法,你并未完全修行,而是将它浪费掉了,否则——”   否则,他的修为当比今日表现的更加出色,从周弦青与叶怜水对招的时候,莫挽真已经看出来他的修为与昔日所见,并没很大的长进,或者讲,在莫挽真看来,与丝毫未变也没什么差别。   周弦青:……   周弦青生出一丝心虚,若说如此,他确实是无法否认。   作者有话说:   明天大概不更,不必等 第113章   ◎三个月的时间,足够了解你么◎   周弦青不可否认, 自己并没有全心全意在修行之事上,然而莫挽真却用「浪费」这两个字来说,周弦青没来由感到一丝的心酸与委屈;   他不可能整日修行炼化,他要照顾师尊, 还要处理宗门内的事务——师尊仍在, 然而却早早的告诉自己, 要做好接下流光宗的准备, 他要做一宗之主,固然不过是个二三流的宗门, 却也额尚未到游刃有余的地步,饶是门内师兄弟是十分和睦的关系,也足够让他焦头烂额了,他的空余时间已经全然用来修行,他自认——从未有虚度光阴的时刻。   周弦青忍不住反驳道;   “你既然了解我的一切,难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未曾将那所谓的雪莲吗?”   莫挽真仍然道;   “因为你总是在浪费时间。”   周弦青:……   浪费时间……难道在莫挽真眼中, 自己的一切, 全都不值一提?   周弦青心中一停,那宛若本就沉闷的天空忽然被戳破了一个口子, 簌簌的落下无边的冰霜。   周弦青眨了眨眼,握紧了手指,而后又缓缓放松,他低头侧目,看向一旁的河流, 低声道;   “既是如此……即是如此……”   他想要说,既是如此, 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可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已经到了喉间,却迟迟说不出来,若说出来,也许他们之间的关系便到此为止了。   那是一种解脱,也是一种折磨。   周弦青叹出一口气,而后再没有任何的话语可说。   莫挽真似乎也是真的完全对他失望,没有了兴趣,便转身离去,脚步轻缓,踩在遍地竹叶上,脆弱的茎叶发出细微的折断声,好像断在了周弦青的心中。   周弦青看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脱口而出道;   “我没有别的选择——你如果在我的处境,真正看到我每天做了什么,我不信你还会讲这样的话。”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莫挽真停下了脚步,侧目道;   “总不会是你想要我跟着你回去流光宗吧。”   周弦青:……   周弦青本想反驳,他没这种想法,然而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了,他抬起头有点呆滞的看着莫挽真,心中却不受控制的去想,倘若莫挽真真的能跟着回去流光宗……   世上没有人能知道莫挽真下一刻要去什么地方,也没人能真正的邀请他成为客人,若他真的跟着自己回去流光宗……周弦青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激动与期望,那并非是因为在这种事情上他比其他人有什么特殊,而是,一种纯粹的,可以与莫挽真多呆一段时间,互相了解的喜悦。   他甚至有些昏头的想,莫挽真讲出这样伤人的话,是因为他们其实从未真正的互相了解,若互相了解,若……周弦青垂眸,神色有些恍惚的看着一旁摇晃的竹叶,低声道;   “你会想去吗?”   说完这句话之后,好像一切又都流畅了起来,周弦青抬起头目光坚定的看向莫挽真,声音逐渐加大;   “你难道真的了解我吗?如果你真的——真的知晓我的日常,便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莫挽真轻笑了一声,缓缓转过身来,与他对望着,若有所思的道;   “我的态度,对你有怎样的看法,对你很重要吗?”   周弦青颤了颤睫毛,声音有些飘忽的说;   “我只是……不想有所误解。”   莫挽真伸手按了按眉心,沉思了片刻,才说;   “三个月的时间,足够了解你么。”   周弦青动了动神色,眼中还有些不敢相信。   然而论道会后,莫挽真竟然真的跟着他回去流光宗,周弦青还在恍惚之中,莫挽真却不以为意,甚至还饶有兴致的来问他;   “你平白无故的带一个男人回去,想要怎么解释了吗?”   “为什么要解释?”   周弦青有些迷茫的问,他原本并未想过这种事情,弟子们带外面认识的好友回去做客也是稀疏平常的事情,甚至带心上人回去那也是诸位弟子齐声道和的欢快场景,谁也不会去想带个人回去还要想怎么解释,但是莫挽真这样一说,看着莫挽真微微笑着的表情,忽而又生出一种心虚来,反倒是让他一时有些忐忑了。   是了,他该怎么说呢?   好友,那不是要解释怎么会和莫挽真成为好友,怎么解释,说一见如故,还是说……周弦青想起来那神魂颠倒的混沌几日,蓦然闭上了眼睛,呼吸几经沉浮,才平静下来。   一见如故的借口虽然太烂,但是比其他的解释好的更多了。   莫挽真看着他愁眉紧锁的神态,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这种事情也需要很认真的去想吗?”   又叹道;   “你可真是……该说是人不可貌相了,就算是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也绝不会猜到你是一个任何事情,都要这么认真对待的人,倒是符合我印象中呆板的一面了。”   周弦青:……   周弦青回过神来,一时觉得无法理解,什么呆板啊,这不是什么夸人的词语吧,而且认真,难道认真不好么,怎么他这样一讲,好像这不是什么好词一样。   周弦青有些无语的看向他,只是他想了想,才慢吞吞的问;   “为什么觉得我不会是认真的人,那你见到我第一眼,想的是什么?”   莫挽真:……   莫挽真眯了眯眼,似乎真的在怀念,沉吟片刻,才悠悠说道;   “山寺桃花,芳菲明艳,也许会有人迷恋到了深处,写下一首绝望的诗词,合着尸体死在桃花树下,也算是满足,因为枝上桃花,有让世人不能得到的心。”   周弦青:……   这是夸赞么……他并非没有听过旁人对他的夸赞,无论外貌也好,天赋也罢,其他种种……却从未有这样一刻,让周弦青竟然如此清晰的把莫挽真的话记在脑海中与心上,甚至能重复下来,只是——   周弦青眨了眨眼,看着他缓缓的从自己身侧走去,旁侧是高山巍峨,林木匆匆,大风吹拂他的衣袖,好像要随风而去,不能让世人得到的心,该说是他自己才对吧。   无边大风吹拂每一处山林,每一道楼阁,前来围观的弟子已然将广场围得水泄不通,看着那好像只活在传说中的人,竟然来到了他们流光宗,并且,还要长住一段时间。   📖 太玄论道 📖 ◇   null 第114章   ◎在下周弦青,见过柏道君◎   “在下周弦青, 见过柏道君,劳柏道君挂念,不敢辜负,特来赴约了。”   秋风高涨, 天地长空。   周弦青到底被说服, 前来太玄宗参与论道会, 心中是打定主意, 来此敷衍一两天,若是可以, 见过太玄宗大师兄柏长明当面打个招呼,也算全了对方的邀请之意,而后便找个借口离开就是了,只是他们被弟子引了进来,以为不过是按照以往的规律,引入歇脚的地方各自行走便是了, 竟然是过来见他们的大师兄柏长明。   柏长明见到了人, 见周弦青朝着自己行礼,便连忙走过去扶起来他, 哈哈笑道;   “不必如此拘束,能降得住莫挽真的人,我是久闻大名,实在想见,只是门内事务繁杂, 总是脱不开身,你们远道而来, 皆是贵客, 不过论道会八方来宾, 那是成千上万的人,我却怕到时候无暇妥当照顾,特意嘱托弟子,若你们来了,便立刻请过来,好让我们提前见上一见,又是想提前赔个不是,届时若有照顾不周,还请莫要怪罪才是。”   周弦青便摇头道;   “怎有可能?我从弟子口中听说你要亲自来我们流光宗的时候,已经是觉得受宠若惊了,觉得荣幸还来不及,怎会有什么怪罪可言。”   他们彼此之间寒暄恭维一二,柏长明又看向站在一旁的两个人,他的视线落在那带着面具的人身上,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视线有些迟疑的在周弦青与眼前这人身上打转,问道;   “这位仁兄,总觉得有些眼熟,不知我们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面?”   周弦青微微垂眸,不做回应,心中却是一跳,怕来这里人多嘴杂,遇上旧日相识之人,引起更多的风波,来太玄宗之前是特意为花慕春带了面具,没想到就算是这样,柏长明竟然见一面还能感到熟悉。   不等周弦青开口,花慕春便主动说道;   “在下花慕春,是个流浪人间界的修行者,许多年前也曾参加过一次论道会,那时,柏道君您是万众瞩目,我因为挤到了最前面,倒是记得很深,今日再看道君你风采更胜以往,没想到道君大人竟然也记住了我吗?”   “花慕春……”   柏长明眼中略过疑惑,他果真想了一番,不过应该是想不出什么,而后才掩饰性的笑了一下,说;   “应当是这样的原因,我记性还算不错,不过,容在下唐突一问,你当时应该没带面具吧。”   整张面容都覆盖在面具之下的人,至少在他认识的人里没有,而他感到熟悉,是确定自己肯定见过眼前这个人,故而,必然以前见面的时候,对方是不戴面具的。   可是他也没听说,有什么他认识的人,遇到什么需要遮盖容貌的事情啊。   “没有,我今日带着面具,是因为——”   花慕春顿了一下,缓缓抬起手放在脸上面具旁边,手指有些颤抖,大概是在纠结到底要不要掀开面具,柏长明善解人意,立刻便说;   “若是为难,不必如此。”   他心中虽然好奇对方到底是谁,却也不是非要探究到底不可的人。   花慕春轻轻摇头,而后缓缓的将面具推开,露出了半张崎岖恐怖的脸颊,像是无数晒干的蜈蚣盘旋脸上,饶是见多无数人的柏长明,也不由得觉得头脑发麻,不忍再看。   花慕春眼神躲闪,似乎有所受伤,又连忙盖上了面具,而后才低声说道;   “抱歉,吓到你了……我,出了一些意外……抱歉。”   “该是我说抱歉才对。”   柏长明连安抚他,在脸面之上留下这样的痕迹,想必是遭受了十分痛苦的事情,于是便不再提及此事,又怕他因为自己想起来伤心往事,站在这里心中煎熬,便让门下弟子带着他们先行去歇息。   待到太玄宗弟子带着花慕春与小弟子离去,殿内只剩下周弦青与柏长明二人,后者才看向周弦青,在一阵的静谧之后,柏长明才开口问;   “你在担忧莫挽真吗?我听弟子讲,师尊请他过去了。”   周弦青:……   他们来到这里之后,不过前后脚的距离,太玄宗宗主便派人将莫挽真请了过去,却没说是为了什么,直到现在也没见莫挽真回来。   周弦青转过身走出大殿,边走,边若有所思的讲;   “不该担忧吗?他——虽然随时想走就走,流光宗并留不住他,毕竟也算我流光宗的弟子……身为大师兄,担忧弟子,也是理所应当。”   柏长明跟在他的身侧,闻言便露出一丝微笑,试探的说;   “真的只是因为他是流光宗的弟子,所以才担忧的吗?”   周弦青抬眸看了他一眼,也笑了一下,缓缓的说;   “不然柏道君以为,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柏长明:……   柏长明轻咳一声,略过了这个话题——并未他不好奇,只是二人不过初次见面,自己还是不要太深入的好。   又接着刚才的话说;   “其实师尊找他,你该担心我师尊才对啊,几年前师尊便是为了他,竟然亲自下山,走了一趟莫家,回来的时候,颇有些郁郁,真不知道莫挽真怎样他老人家,竟然能让一向八风不动的师尊,如此伤神啊。”   “他……就是这样肆无忌惮的人,无论对方是谁,也不惧得罪。”   周弦青觉得有些无语,又有些好笑,太玄宗的宗主都能如此,莫挽真还真是谁都不放在眼里。   他走到了长廊处伸手抚上栏杆,远眺整个太玄宗,感慨道;   “真怕哪一天他因为自己这样任性,被人暗算谋杀。”   周弦青这句话是在不由自主间露出了真正的情谊,柏长明听在耳中,却觉得有些好笑了;   “这担忧倒是没有必要,饶是我,只听说关于他的事迹,也不觉得有人能杀得了他,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的实力才对,为何会没信心?”   周弦青闻言。转过头看向他,倒是有些好奇的问;   “这样说的话——容我唐突的问一句,若以你的实力,难道也不能吗?”   柏长明摇摇头,倒是十分笃定的说;   “除非他自尽,谁能取了他的性命呢。”   除非他自尽啊……这可真是做梦才会有的事情了。   周弦青抬起头看着窗外的太玄山脉,重峦叠嶂如碧波荡漾,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迎面吹拂浩荡长风,似乎将心胸完全洗涤一空,变得无比开阔。   真不愧是天下第一的名门了,无论是谁来到这里,只怕也要惊艳它的巍峨壮观,然而,却也有例外。 第115章   ◎那要问您老人家自己◎   太玄宗历代先辈供奉的大殿之上, 长明灯燃在两侧,安神檀香袅袅不断,莫挽真斜靠在门扉之上,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太玄宗宗主对着历代先辈的牌位恭敬上香, 颇觉得有些无聊。   太玄宗宗主上完香之后, 便说道;   “完成一项交易, 若只付出金银财物倒也罢了, 却要欠你一个人情或要求,这人情债要兑换起来, 或为秘籍,或为人命,当真叫人为难,莫挽真,你可知道,借由交易之名, 这人情之债, 已经将人间界搅动的人人自危,引起多少人的不满, 甚至想来,与你做交易,该是得不偿失。”   莫挽真虽然与周弦青一道行走各处,然而却并非真的只是如此,周弦青能抽空处理各项流光宗传来的事务, 他亦同样偶尔会插手一些蔷薇传来的讯息,那些讯息无外乎是要答应做的事情艰难, 又或者事办成之后对方耍赖不认, 莫挽真处理这些事情只求最干脆利索的做法, 却又难免为常人不能理解。   他虽然叫人欠他的人情,然而他自己却是最不讲人情的。   莫挽真没所谓的讲道;   “想要得到什么,总是需要付出什么,既然找到了我来做交易,那便要遵守我的规则,更何况,我既然完成他们的愿望,收取相应的报酬,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事后反悔或觉得得不偿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难道宗主你以为,我该无私奉献,无偿援助?”   “并未让你行如此极端之事,世事应当寻求平衡,你想要助人为乐这本是好事,收取报酬也是理所应当。”   宗主起身,转过头看向莫挽真,见他一脸平静,便知道对自己所说的事情不以为意,便只好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但是你世事行来极端,并不容于世间,如悬丝崖上,稍有不慎,便会跌落的粉身碎骨,你是我凡尘亲缘唯一的一点联系,吾总希望你能安稳度日,走入正途。”   “亲缘……”   莫挽真静默片刻,忽而轻笑,低声说道;   “你不该说这句话的。”   宗主看向他,神色之中或有不解,莫挽便笑道;   “宗主大人,说起来,您老人家是否已经知道了,一件你希望我不知道——你已经知道的事情,但是你却表现得恍若无闻,是觉得这样你可以当做无视发生?”   莫挽真突然莫名其妙的讲出这样一句话出来,太玄宗宗主皱了皱眉,不欲多谈,想要岔开话题,莫挽真却非要将这件事情说出来。   他径直伸出了自己那被魔气侵袭的手臂,扇面之上血红之前仍在不断的流动冲撞,而他手心脉络也是血红颜色,魔气萦绕浓郁,就算是入门不久的修行者,也能感受到这血气的诡异,更何况是面前乃是天下第一宗门的宗主。   宗主看向那魔气缭绕,如此直白的显示在自己的面前,心中自然震惊,又庆幸早已经让所有人全都离开此间,不然……此刻怕是已经生乱了。   “魔种或沾染魔气之人,人间界人人得而诛之,斩草除根,方才不留后患,所以,你要杀了我吗?”   莫挽真抬起头看向面色不虞的太玄宗宗主,他的瞳色幽深如潭,好像死寂无物,又像是蕴含了无穷的诱惑,那诱惑是让人不寒而栗的痛苦。   “你若杀我,那你是亲手断送你受苦一声的亲妹妹的儿子之性命,你所谓对亲妹妹的心痛与愧疚不过是一个笑话,以后不要再提这件可笑的事情;你若不杀我,包庇魔气缠身之人,也能做天下第一太玄宗宗主这个位置,你对不起的,是天下人。”   太玄宗:……   太玄宗宗主叹出一口气来,他已然明了这魔气是浮于表面的东西,而且以莫挽真的修为与此刻的状态,显然这一缕魔气影响不了他什么,所以此刻仍然可以做出包庇的选择,以谋求更加稳妥祛除魔气的方法,但是莫挽真却非要将这件事情捅破,让他不能够自欺欺人,当做不知。   “挽真,你为何非要走这种极端的道路……”   他不但自己如此,也叫所有人都要逼迫到极致的抉择之处。   莫挽真道;   “那要问您老人家自己,为何会突发奇想,竟然希望凭借那无关紧要的亲缘,来管束我的行为,既是想要如此,为何又说出这样无法承受的言语呢,若你无法做出选择,那你从一开始就不该找我,昔日稀音剑之事,我找到了你,言说由你赠送,只是懒得去编撰应付世人的借口,那并非是给你一个以为可管束我的借口。”   太玄宗宗主:……   太玄宗宗主自然被他的言语所激荡神识,他从前只以为莫挽真幼年伶仃孤苦,缺失关爱,所以性情偏移,才叛逆不逊,然而此刻他才真正明白,莫挽真并不在意亲缘,无论是他,又或者是莫氏。   对于莫挽真而言,只是需要出现的时候出现,让他利用而已。   清楚此点,宗主竟感到了久违的力不从心,那一瞬间他甚至感慨果真人到暮年的疲惫,然而无论如何,他又忍不住劝诫道;   “你真的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这是在自断后路!”   “我从未考虑过后路,倒是宗主大人你——”   莫挽真深深的看了太玄宗宗主一眼,悠悠说道;   “不若考虑,你要选择的,究竟是断不了的尘世私情,还是割舍尘缘的大爱。”   未等对方做出回答,莫挽真垂下衣袖,将一应魔气再次笼罩那宽阔衣袍之下,便转身离去,毫不留恋。   太玄宗宗主看着他一步步走远,心中情绪不可谓不复杂,他其实对自己的亲生妹妹也没有什么很深得印象,只记得应该是温柔体贴的样子,莫家主也并非性情偏激之人,那为何莫挽真竟然会是这样玩弄人心的存在呢。   他抚了抚手中拂尘,心中自是一番难以言喻的感慨。   莫挽真回去歇脚的地方时,周弦青正在打坐调息,斜下日光透过窗子打在他的身躯之上,笼罩了一层朦胧光辉,莫挽真看了片刻,才若有所思的讲;   “参与论道会之人,并非没有比你我修为高深的人,师兄,你说如果真的被人发现我身上沾染了魔气,可如何是好?”   周弦青并未睁眼,甚至身形未动,却直接接过了他的话,开口说道;   “你不是很自信,不在意吗?现在又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莫挽真便道;   “我当然不怕,只是想知道师兄你要怎么做。” 第116章   ◎难道不是让流光宗发扬光大吗◎   顶着莫挽真如若实质的注视, 周弦青仍是毫不犹豫的说;   “你若真被发现,我自然是要做大义灭亲之举了。”   甚至耳边听到莫挽真叹息的声音,也不为所动,可谓相当的坚定。   然而闭合的双目之下, 却隐藏他复杂的心绪——实话来说, 若这种事情真正发生, 他不得不承认, 大概是做不到无动于衷的,但是总不能真指望他跟着莫挽真被追杀吧, 他还没那么痴情。   话说回来,若莫挽真连在论道会上掩饰自己的身份也做不到,那么,他倒是真的会怀疑究竟真的是莫挽真实力不济,还是故意为之了。   或许,在内心深处, 他从未觉得莫挽真也会有失手的时刻, 只是这样的话,就不必说出来让莫挽真自得了。   论道大会自然是人群汹涌, 与上一世不同的是,倒是有不少人主动来和周弦青打招呼,起初周弦青还有些疑惑,若说知名,他这一世甚至并没做夜闯巫山的事情来闻名, 怎么可能会这么多人来找他谈话,在与几个人交谈之后, 周弦青才明白一切——那自然与莫挽真脱不了干系。   原是蔷薇在人间界到处走动, 与人做交易, 自然是打着莫挽真的旗号,这却不算什么,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然而这丫头却又顺带讲莫挽真是流光宗弟子的事情传播的人尽皆知,与莫挽真打过交道的人自然知道莫挽真修行如何那和流光宗关系不大,纯属他个人太过于得天道偏爱,然而只在各种传闻里听说莫挽真的事迹的人,却不这么认为了,只以为流光宗也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竟然能培育出莫挽真这样的人才,尤其初入修行的人,或者有心要拜师的人,自然是往流光宗跑了。   这是一件事,另外一件事,众人来和周弦青主动攀谈,却是因为虽然许多人找寻莫挽真办事,但是,却没人真正意义上见到莫挽真,纵然去流光宗堵人,也完全堵不到,而不知从何处流传出来的消息,若想见到莫挽真,那就只能先找流光宗大师兄周弦青说情了,诚如此刻,此次论道大会是莫挽真主动现身,而他的身旁所跟随的,不出预料的便是流光宗的大师兄。   无论是出于对周弦青本人的好奇,又或者想要借由周弦青结交莫挽真,一时,倒是显现的周弦青十分的受欢迎了。   周弦青是真的不知道要如何解释或者反驳才好了,他又不擅长拒绝,况且就此刻情形,他的身份地位,也不能让他拂袖而去,或者如莫挽真一般毫无顾忌,于是只能微笑以对,敷衍过去,直到论道会开场,各人落座,终于放过了他,周弦青才清净起来,回到了为他所预备的位置,才瞪了一眼旁边位置上老神在在的莫挽真,没好气的说;   “你都让蔷薇都传了什么话出去,须知……须知流光宗经不起你的折腾。”   莫挽真便轻笑道;   “这怎么能叫折腾,这难道不是让流光宗发扬光大吗?师兄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   虽然能够有更多的弟子拜入流光宗,确实是好事,但是总觉得有些不妥,若是那些新弟子,是奔着莫挽真前来,结果却发现其实压根不可能见到莫挽真……总觉得有一种骗人入门的感觉。   莫挽真见他不说话,只看了他一眼,便明白他担忧什么,于是笑道;   “师兄也不必担心什么,那些人拜入流光宗的时候,大不了师兄你吩咐一声,拜入师门的时候,我出门为你主持一下入门的仪式,也不是不行啊,更何况,拜入流光宗,可比执意追随我庆幸,毕竟——”   莫挽真便忽而凑到了他的身边,朝着中央高台抬了抬下颚,而后轻声与周弦青说道;   “师兄,你看眼前这些自信站到台子上对招的人,对我来说,可是都不够格,又何谈一些不过是闻风而动的蠢货呢。”   周弦青:……   周弦青同样看去,能在论道会上露脸的人,怎么也是各门派的佼佼者了。   遥想当年来论道会的时候,他也不免带着激动,无论是看着旁人过招,乃至自己下场,就算自信能胜过旁人,然而心中仍有三分忐忑,此刻再看,竟然诡异有一种看晚辈的心态了,自然连带看着他们的对招,也觉得颇为稚嫩。   周弦青忍不住扶额,心道他不会是被莫挽真影响,怎么也有这样轻忽他人的心态了。   莫挽真见他动作,便饶有兴趣的说;   “师兄也觉得他们修为太烂,看这样的对招,实在是不忍直视?”   周弦青:……   周弦青抬眼看向他,凉凉说道;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得天独厚么,我只是觉得有点头疼而已,你也不必发散的这样快速,又或者,你觉得他们不行,自己上去试试咯。”   莫挽真便道;   “我从不做这样浪费时间的事情,不过若师兄想看,回去之后,我可以随意的为师兄舞剑啊。”   周弦青:……   又讲什么乱七八糟的疯话,上一世在论道会上也不知道是谁毫无顾忌,让各大门派颜面扫地……说到这里,周弦青又生出奇怪的心思了,上一世周弦青到论道会,自然是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名门世家的弟子们对落败他手心怀不甘,所以一心非要请他过来,联手来对付他,然而这一世,莫挽真同样也是连挑过各大名门世家,但是此刻现身论道会,却又没有人来朝他喊话挑战了。   这心绪在周弦青心中转过一圈,却也不过是一瞬间而已。他面容之上并未显露什么情绪,接着莫挽真的话,漫不经心的讲;   “不必了,不过,若是流光宗有破败的一日,皆是倒是可以请你去当街舞剑赚钱。”   莫挽真便「啧」了一声,不可置信的看着周弦青,说;   “师兄不是一心为流光宗着想吗,此刻怎么又说流光宗破败的话,实在不像师兄你会说出来的话啊。”   周弦青:……   周弦青认真的看着他,问;   “若要你当街杂耍是有可能的事情吗?”   莫挽真摇头,遗憾地说;   “师兄希望的话——那大概也是不可能的,要让师兄失望了。”   周弦青便移开目光,弹了弹衣袖,甚是冷酷无情的说;   “是了,诚如你所言,那流光宗破败也绝无可能。”   莫挽真:……   是说,果然是故意这么问的吧。   莫挽真露出无奈的神色,说;   “师兄啊,你是越发的喜欢针对我了。” 第117章   ◎你怎么来了◎   周弦青听到莫挽真的话, 也奇怪的看向他,说道;   “我以为我一直都是这样的,难道你没感觉出来?”   片刻的沉默之后,莫挽真忽而便发出一声长叹, 颇为伤感的说道;   “竟然说出这样无情的话, 师兄, 锥心之痛。不过如此啊。”   周弦青:……   周弦青「呵呵」两声, 对这样毫无情感可言的话无动于衷。   “兄长——果然是你。”   便在此刻,身后一声略带迟疑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周弦青侧目看去,便见了一名少年人微微弯腰站在身后,看向莫挽真的眼中带有忐忑与试探。   这句话自然也是是对莫挽真说的。   周弦青也是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来眼前这人是谁,这不是旁人,正是莫家的少爷莫成信, 只是比他记忆之中更为年轻了一些。   他与周弦青打了招呼, 而后又看着莫挽真,低声说道;   “总算是见到了兄长, 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莫挽真便道;   “有什么话,你在这里说就是了,是师兄不能听得吗?”   莫成信面带纠结之色,显然没莫挽真那样坦然,周弦青转头看向台上的打斗, 不以为然的说道;   “我对你们家事不感兴趣,你们想说什么, 只出去说便是了。”   莫成信便对周弦青露出感激的神色, 而后又对莫挽真说;   “兄长, 只耽搁你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足够了,我只是有一件事情想和你说。”   莫挽真看了他一会儿,而后才慢悠悠的站了起来,又对周弦青道;   “师兄莫急,我去去便回。”   周弦青只是抬头看着眼前的高台,并不理睬他,感觉人已经走远,才略有蹙眉的看向他们离开的方向,心中也有疑惑,莫挽真与莫家应该完全断了联系才对,这个时候,又为什么来找他呢。   周弦青正思索之间,便闻到一股蔷薇香气飘荡鼻息之间,下一刻身侧便凑过来一阵温香之躯,眼前出现一张娇俏的脸庞。   蔷薇一身玲珑劲装,朝着周弦青笑容灿烂的打招呼;   “道君大人,许久未见,可想过蔷薇吗!”   周弦青:……   这论道会,还真是旧人遍地,是说好了一个接一个的过来打招呼吗。   周弦青略略侧身,拉开了一点与蔷薇的距离,视线从一旁引颈看来的人身上略过,示意她坐在一旁,莫要太过于显眼,打扰了旁人,才低声说;   “蔷薇?你怎么来了?”   “少爷说你们回来了,而且来这里参加这什么论道会,怕又是许多天见不到人,所以特地过来啦。”   蔷薇是活泼性子,虽然坐了下来,却还是东张西望的,看到有人朝她看来,也不管对方是被她吸引还是觉得她聒噪打扰,迎面便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反倒是让人不好意思直视了。   她一边说,一边看了一圈的人,最后又看向周弦青,认真的说;   “论道会这么多人,我差点迷路啦,少爷什么时候喜欢上了人多的地方了,可是废了我好大力气,才找过来,不过道君大人您怎么好像很意外的样子,难道少爷没和您讲我会来找他这件事情吗?”   周弦青便弯了弯眼睛,轻飘飘的说;   “你们主仆之间的事情,也没什么非要和我说的必要啊。”   蔷薇眨了眨眼,便露出震惊的神色,不可思议的说;   “哈?不会吧,难道我为少爷到处奔波,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还不能让少爷放在心上,值得和您提起来吗?”   周弦青:……   这倒也没有关联在一起的必要。   周弦青轻咳了一声,示意她声音低下去,轻声道;   “不必如此激动……也许是他没来得及说,莫挽真被莫承信叫去了,你若有事情找他,在这里暂且等待片刻便是了。”   蔷薇「哦」了一声,只是还没安静一刻钟,便又悄悄的说;   “哎,这个莫小少爷还是聪明的嘛,大少爷死了,他因为同样是嫡出,暂时做了少主,只是其他兄弟未必服他,竟然还知道来找少爷做依仗,先前倒是小看他了嘛。”   周弦青本是对莫家的事情不感兴趣,但是听到蔷薇的话,却也小小的震惊了一下;   “你说什么?莫大少爷死了?”   “是啊,啧啧,死的时候,可真是太惨了。”   蔷薇点了点头,看了一会儿周弦青,然后才恍然大悟,又后知后觉的说;   “这件事情,少爷也没和道君大人你说吗?哎,那是不是我说的太多了?”   周弦青:……   周弦青垂眸,面色冷淡,却并非是为莫挽真瞒着他这件事情,而是——上一世,该是莫大少爷莫成仁是继承了莫家的家主之位,这一世,竟然死去的这么早,那杀死莫大少爷的人,会是莫挽真吗?   周弦青藏与袖中的手微微握紧,听蔷薇的意思,似乎与莫挽真,脱不了干系。   蔷薇歪着头看着周弦青的神色越发凝重,心中便有些紧张,又立刻找补说;   “道君大人,这件事情,少爷他肯定不是故意瞒着您的,也许,也许是觉得这事情没必要和您说啊。”   “我们出去谈。”   周弦青看了她一眼,率先起身离开,又看向一旁的花慕春,后者朝他点了点头,示意不必多说什么,周弦青也朝他微微一笑,而后便先走了出去;   蔷薇虽然不明所以,还是连忙起来,同样看了一眼花慕春,倒是好奇的问;   “你是谁啊?怎么和少爷一块出现呢?”   花慕春先是一笑,而后想起来自己带着面具,眼前这人大概是看不出什么的,于是又开口温声说道;   “不久前和周道君结交的一界散修罢了,不值得姑娘在意,周道君要走远了,你还不去跟上吗?”   蔷薇眨了眨眼,只好放弃询问,连忙快步朝着周弦青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到了一处僻静的楼阁之间,周弦青才回头看向蔷薇,低声问她道;   “你可知莫大少爷是如何死的?”   蔷薇立刻点头回答;   “这个当然知道,马上风嘛。”   周弦青:……   迎面冷风一吹,周弦青忽然一阵清明。   这个答案……还真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让人无言以对啊。   周弦青忽然有点后悔问这个问题了,而且,这对于蔷薇来说,似乎也有些不妥,但是蔷薇显然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她甚至十分贴心的将来龙去脉全都讲了一边。   “莫大少爷从废了之后就性情大变,怎么也不肯相信自己是个废人咯,不知道谁给他了一副药材,说是可以帮他重振雄风。”   作者有话说:   明天大概不更,不必等 第118章   ◎你可知谁让他服药◎   蔷薇打着莫挽真的旗号, 在人间界行走,无论名门世家,又或者贩夫走卒,都打过交道, 做过交易, 与日俱增的除了她辨别人心的能力, 还有八卦爱好, 周弦青既然问起来莫大少爷的死因,且这死因是有些说法在其中, 蔷薇便滔滔不绝的开始讲了起来。   “莫大少爷得了药,还真是心急如焚,没过几天便服药,好像真的有效果,于是就想立刻验证药的威力,还是特地让人找了颇有风情手段的女子——就算效果不理想, 对方也能让他快活, 然而却没想到,莫大少爷却是补过了头, 在和那女子交欢的兴头之上,竟然暴死在了对方的身上,据说当时是听到一阵阵的尖叫哀嚎,推门进去看的时候,便见赤身裸体交叠缠绕的两条雪白身子, 斑驳躺在血迹之中,尤其交汇处更是污秽不堪, 那女子不必说吓得失魂落魄, 闻讯赶去的莫家主也是气得当场晕厥, 好像还打死了那开门的下人,更不要说莫家其他的人,谁也不敢再提莫大少爷的一丁点讯息,道君大人,你找我出来说这件事情,可真是太对了,这件事情本就是丑闻,咱们要是刚才说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咦,还真怕会被莫家追杀啊,那可是太可怕了。”   周弦青:……   真的不必讲的这么清楚,而且你看起来也不是真的会怕的样子,当然最重要的一点,这追杀也不是很有威胁性。   周弦青按了按眉心,低声思索道;   “莫大少爷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怎么会如此心急,你可知谁让他服药?”   蔷薇摇了摇头,回答他的话;   “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应该和莫家现在的少主有关吧,他和大少爷不同,不是喜欢秦楼楚馆的人,但是我在澜州的花街,曾经见过他出现,他认出来我是少爷的人,却很明显不想让我知道他出现在那里,于是故意讲是听说我会出现在那里,所以特意等我,想和我谈交易,嗯,我毕竟心地善良,也就勉勉强强配合他演一出戏,完成了一个很简单无聊的交易,敲了他一笔银钱啦。”   周弦青抬起头看向蔷薇,眼中若有深意,却沉默不语,视线却慢慢的飘向了一旁。   他与蔷薇在说话的时候,沿梯而上,此刻正在那阶梯的尽头,只需要错眼一看,便见到莫挽真与莫成信的身影。   而在此刻,莫成信的声音,也清晰的传了过来。   “若非有兄长的指点,家中长辈恐怕并不会将目光放在我的身上,也谈不上我来做莫氏的少主了。”   便听见莫挽真说;   “你可千万不要这么说,这样会显得我很没眼光。”   莫成信:……   莫成信尴尬一笑,面对莫挽真这不加掩饰的嫌弃,却不敢反驳什么,只是说;   “我知道莫氏对不起兄长以及……你的娘亲,兄长不愿意承认帮我,我也并不强求,只是我心中知道一切与兄长你有关,我只是想说,我在一日,便对兄长你听从一日,兄长大可放心,莫氏不是所有人都如大哥一样,对你……这么不公平的。”   这表忠心的话,可谓是十分的诚恳了。   然而却并没有打动莫挽真,他看向远处的风景,觉得特意出来只是为了说这种话,真是浪费时间。   “你又错了,无论是你,还是莫氏的任何人,做出什么选择,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况且如果连说对我说这种话也要避人耳目才敢说,才能说,那么,我也不妨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就算暂时侥幸成为莫氏少主,也不能成为莫氏家主,因为你问心有愧,不及你死去的大哥万分之一有家主的自信。”   莫成信:……   莫成信的脸色已然通红一片,只觉得犹如火烧,他在家中的时候虽然没真正意义上和莫挽真相处过,但是耳闻,眼见,也知道莫挽真说话不好听,却没有想到这种交流起来,竟然会是这么的……难以入耳。   莫挽真显然也没和他寒暄的意思了,对他说;   “你可以离开了,顺便,好心告知你一句话,你如果真心想要和我打好交道,最应该选择的一条路,是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而且,你和谢家的大小姐一起来,不是让谢大小姐不高兴吗”   说道这里,本该觉得更加的难以出口,莫成信却莫名的松了一口气,又苦笑一声,说;   “兄长的耳目遍布人间界,难道还不知道我与谢大小姐之间并不可能么,强行结亲,日后若非怨侣,也不过是相敬如宾,这次相伴而来,也不过是奉父辈之命通行罢了,实则我和她,各有各的目的。”   莫挽真「哦」了一声,说;   “我并不在意这件事情,你没必要和我解释太多,你要和我说的事情,说完了吗?”   莫成信顿了顿,才说;   “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还请兄长成全,我可以保证,他日若我成为家主,莫家不会再有人追杀你,所以——若真有这样一天,可否请兄长你为诸位前辈解开咒术。”   莫挽真:这才是真正的目的吧。   莫挽真嗤笑一声,说道;   “今日论道会藏星派的人也来了,你为何不直接请藏星派的弟子帮诸位前辈解咒,还是说——”   莫挽真的声音缓缓拉长,那并非有特别明显的情绪变化,却叫人听得心中发凉,莫成信忍不住后退一步,避开了莫挽真的视线,又听见他接着说;   “你其实已经和藏星派打过交道了,只是你们没谈好交易,又或者,让我猜猜看,你其实已经告知藏星派,那源于藏星派的咒术为我所下,是吗。”   莫成信:……   莫挽真看着对方沉默不语,躲闪自己的神态,挑了挑眉,别有深意的说;   “不回答,是默认?你不会不知道,藏星派有一条规矩,咒术概不外传,若见外传者,必诛杀无赦吧。”   言下之意,乃是说他为莫挽真又无形之中招惹了一个仇家,而且还是一个不好惹的仇家,藏星派是极其排外的门派,又或者是因为外界对咒术的排斥,让藏星派这专注咒术的名门也以同样排斥的态度对待外人。   若真因为他让藏星派盯上莫挽真,找他麻烦,这却不是莫成信能承担得起的——莫挽真能为了不被追杀打扰给几位前辈下咒,未必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对自己发怒——他是要做莫氏家主的人,就算是愿意为莫挽真提供一切的帮助,那也不能真的性命捏在莫挽真身上,任他杀戮泄愤。 第119章   ◎莫大少爷的死,和你有关吗?◎   莫成信心中既然已经有了计较, 便连忙解释;   “兄长!我也是为救诸位前辈心切,然而几次找你,都了无踪迹,藏星派也是向来神秘莫测, 无处寻摸, 在这里好不容易见到了藏星派的人, 不想错过, 所以才去问了,也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并非故意提起来你的名字,若是早一步遇见你,知道你会来这里,我自然是不会和藏星派的人多交流一词半句的。”   “这么紧张做什么?难道以为我会因为你给我招惹了麻烦,从而记恨报复你吗?”   莫成信:……   被说中心思,莫成信不由得心虚一刻, 低头说道;   “说到底, 是我对不起兄长……”   莫挽真「哦」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不必为此道歉, 我并没将你放在心上。”   又道:“你想让几位前辈好过,只需要做一件事情就足够了,那就是请他们别来烦我,他们身上的咒术自然形同虚设,除非——诸位前辈已经忘记当日我说给他们听的话了。”   这是决然不可能——莫成信清楚记得, 几位前辈回去之后,便对大哥的态度敷衍许多, 转而对自己关注很多, 还是在某一次灌醉了其中一个前辈之后, 莫成信才明白,让几位前辈态度发生转变的,只不过是莫挽真一句暗示性的话而已,一句话能扭转几位前辈的态度,更何况是关乎自己的性命,只怕更是记得清楚。   眼前莫挽真是明确拒绝了他的要求,莫成信自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话,实际上,他从来都不太敢和这位半道进门的私生子打交道,大哥说他出身卑贱,性情多变,不可亲近,或许是出于妒忌与排斥之心,然而万分之一,未尝没有是因为他太危险的原因。   此刻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话——莫挽真对于莫氏是真的不感兴趣,也对自己夺权并不在意,这就足够了,至于为几位前辈解开咒术,本就是他希望能进一步取得前辈信任与支持的额外奢望,能答应自然最好,不会答应,也不过是一点遗憾而已。   于是莫成信再不多说什么,便转身离开,走到拐角处的时候,却是与周弦青与蔷薇迎面撞上,倒是让双方都吓了一跳,彼此敷衍的交谈了一两句,便要交错离开,莫成信却又看着蔷薇欲言又止,眼看蔷薇要跟着周弦青离开自己的视线,莫成信忍不住开口问;   “蔷薇——原来你也来这里了。”   蔷薇倒是态度自然多了,笑眯眯的和莫成信打招呼——虽然她对任何人都是笑容灿烂,这是做个好商人的必备素质;   “多日未见,你是莫家的少主了?还真是恭喜啊。”   “愧不敢当——”   莫成信连忙摆手,又问她道;   “你为何来这里?”   蔷薇便眨巴着眼,奇怪问道;   “我来找我少爷,为什么不能来这里?”   莫成信连忙拍了拍脑袋,有些懊恼的笑道;   “哦,看我的记性,倒是忘了这个,我还想,好不容易见了一面,不如同我一道走走,还想多多感谢你当初帮我的忙呢。”   蔷薇便道;   “这就没必要了吧,我也不是无偿帮你,只是和你做了交易而已,少爷刚刚已经说过了,和你没关系,就是最好的关系啊。”   莫成信:……   莫成信一愣,眼中露出不加掩饰的意外与失望,然而蔷薇却并没有注意,她讲完这句话,便飞快的离开了,莫成信顺着她的背影看去,却对上了莫挽真饶有兴趣的目光,当下心中一颤,他行了一道礼,便转过身匆匆离去。   莫挽真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又看向走到了自己面前的周弦青,等到他走到了自己面前,才说;   “师兄不是对莫家的事情不感兴趣吗,怎么又不放心的追过来,难道是担心他算计我?”   周弦青看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却没看到什么能让莫挽真注意的东西,于是只觉得莫名其妙,听见他的话,便说;   “若真能算计到你,我真是要对他刮目相看了。”   莫挽真便笑道;   “难道我不是一直都让师兄你刮目相看?”   “你在做梦。”   周弦青走到栏杆处,垂眸下望,竟然也能看清那论道会熙熙攘攘的人群,只是俯首眺望,便感觉这在世人眼中也是高不可攀的众人,却是如蚂蚁一样拥挤且渺小了。   周弦青又看向莫挽真,开口问;   “莫大少爷的死,和你有关吗?”   他向来不怎么喜欢曲曲绕绕的言语,对方是莫挽真,便更是有话直说了。   只是显然这个问题太过于直白,饶是莫挽真也并没立刻回答,只是含着笑意静静的看着他。   一旁蔷薇敏锐的感觉到这不应当是她应该旁观听到的话题,看了看他们,开口小声的说;   “少爷,刚才莫少主他好像有事情想和我说,我觉得我还是去听听他要说什么吧!”   说完之后,不等莫挽真发表什么意见,蔷薇便转身溜走了。   莫挽真只是看了她一眼背影,心中略过一点的盘算,又看向周弦青,很是有些无辜的说;   “师兄你可是冤枉我,我不是一直都和师兄在一起吗?哪有时间去管莫家的事情?”   周弦青便轻哼了一声,不假思索便道;   “这样说,那你也该没时间管其他的事情,但是你现在不还是因为「助人为乐」,名满天下吗?”   莫挽真手指放在栏杆上点了两三下,倒是心情颇好的说;   “师兄,你果然是很在意我啊,不过,说这样的话,不会是想为此来怪罪我吧,我只知道师兄很是护短,怎么不知道,师兄你也关心起来素未谋面的人了。”   周弦青道;   “我并非关心他,只是觉得无论如何……他是你的,兄长。”   这句话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周弦青已经生出后悔,最后一个字讲出来的时候,他是十分后悔,一则,莫挽真眼中未必有这个兄长的存在,二则……他未真正了解莫挽真在莫家的事情,不该过多评判。   但是他也真的不希望是莫挽真动手,他自己被太玄宗收养,对太玄宗示为亲生父母,感激涕零,无以为报,此刻推己及人,又不想莫挽真这样手刃亲缘……只是,这是否也是一种可笑而无解的想法呢。   毕竟,莫挽真大概并不认为他需要什么亲缘,也不需要旁人来和他共情,干扰或评判他的言行。   莫挽真果然不回应这个问题,周弦青有些担忧的抬头看向他,便见莫挽真嘴角挂着常见的笑意, 第120章   ◎那我不用比就已经输了◎   那应当是感应到了周弦青的视线, 莫挽真也回望了过来,带着一点的疑惑说;   “我不是只有一个师兄么,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兄长?”   周弦青:……   周弦青与他对视片刻,便移开了视线, 只面对着栏杆外的景色, 垂眸看向下面热火朝天的论道会, 轻声说道;   “我也不会因为你说这样的话……而觉得荣幸。只是你若真心喊我一声师兄, 我也和你说一句话——只说这一次,人间界世道, 无论是怎样穷凶极恶的人,若弑杀父母兄弟,也必然人人唾弃,这其中或许有不杀不可的例外,但莫氏绝不会是这样的例外,我知晓你不在意人间界的看法, 但是——我在意。”   莫挽真忍不住一笑, 说;   “师兄承认在意我了?”   周弦青抿了抿唇,欲盖弥彰的补充;   “我在意的是流光宗的名声, 如今世人皆知你是流光宗的弟子,你的言行,自然代表流光宗的名声,所以,无论你听不听, 我总是要说。”   莫挽真耸了耸肩,有些百无聊赖的说;   “师兄啊, 你一定要口是心非到底么?不过, 我做师弟的, 怎么会让师兄你担心,放心好了,莫成仁不足以让我亲自动手。”   见周弦青似乎仍由疑虑,莫挽真只好又接着说道;   “莫氏对我而言,与其他世家并无区别,无论爱恨,都不足以让我去特别对待,我留有「莫」这个姓氏,回到莫家,只是因为我的母亲希望我如此,但是对莫氏而言——如果提起来我的母亲,应该是一个足以让其从名门沦为笑话的耻辱吧。”   周弦青:……   周弦青眉心一跳,有些意外的看向莫挽真,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来自己的生母。   关于莫挽真的母亲,身份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他也从未真正的了解过莫挽真的母亲究竟是怎样的人,此刻突然提起来……难不成是要说关于他母亲的事情吗?   周弦青心中一时几多复杂难言,又觉得没有必要,又觉得……能让他主动来谈,也真是难得,而且,听莫挽真的语气,显然这不是一段很好的回忆。   周弦青正要说什么,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转头看去的时候,便见蔷薇扶着墙壁跑了上来,一看见他们,便喘着气大声喊道;   “少爷!道君大人——你们快下去吧,清蒲门的人要挑战跟着你一道来的那个戴着面具的人了!”   清蒲门?!怎会突然有人来挑战花慕春,难道果真看出来了什么?   周弦青心中纠葛蓦然全部消散,他在栏杆处俯身往下去看,他与莫挽真皆不在,那空位便显得尤为明显,更让他看的清楚,花慕春竟然真的从位置站了起来,在众人注视之中,往高台之上走去,那高台上站着一名抱着伞的少年人,清蒲门所在之地,多生湖泊,常年阴雨连绵,出行必然带伞,清蒲门弟子也是同样,他们的剑便藏在伞柄之中,其门派功法,也结合了伞与剑的特质。   因此眼下那在高台之上的人,不是清蒲门之人,又是谁呢?   周弦青心中急切,顾不得许多,便要立刻下去——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周弦青并不希望花慕春就这样暴露自己的身份。   而在他要转身离开的时候,莫挽真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周弦青顿了脚步,回过头看向他,急道;   “你做什么?”   莫挽真便道;   “师兄想去制止,不若让玉凝光来,那才叫绝对的精彩,师兄觉得怎么样?”   周弦青:……   周弦青皱眉,显然不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莫挽真只好换一种方式说;   “或者换一种师兄你能接受的说法,这原本就是他们青浦们的家事,师兄你何必参与进去,平白惹一身议论,难道这个时候,师兄又不怕为流光宗惹麻烦了?”   周弦青定神看着他的神色,思索片刻,才说;   “难道你知道玉凝光在什么地方,还是你能联系到他,让他立刻道这里?”   莫挽真摇头,回答的很干脆;   “不知,但是他应该会过来这里。”   周弦青冷声道;   “应该?”   莫挽真改口说;   “一定会来,好了吧,所以师兄,放宽心吧,与其插手其中,不如下去看看这位花慕春,身手究竟如何。”   这又是废话了,周弦青道;   “他已经灵台尽碎,如今不过是当初的一口灵台血吊着才能勉强正常行走,能看出来什么身手。”   “未必啊。”   莫挽真便笑出声,竟是率先往前走去,又颇为感慨的说;   “一个能在论道会上出名的人,甚至差点成为清蒲门副掌门的人,怎么会让自己出丑呢。”   ……   日薄西山,余晖万丈,而渐生寒风凉气。   台上站着的是清蒲门近年来最为得意的弟子江照君,虽然并不十分明白自家前辈的意思,还是照做到了高台之上,朝着那带着面具的人行礼,而后说;   “晚辈清蒲门江照君,不知可否请教这位前辈呢?”   “你要请教我的修为吗?”   花慕春声音温和,他看着眼前这清蒲门的后生晚辈,很是朝气蓬勃,颇有些欣慰;   “那我不用比就已经输了,你应该看得出来我此刻的的修为,并不如你。”   江照君:……   江照君突然感到一丝心虚,因为他其实并没有看出来,或者说,他第一眼下意识就以为这是一个世外高人,但是此刻经他这么一说,才想起来仔细去看,果真感觉不到他的身上有丝毫的灵气留存。   可是:……   江照君回过头去看自家的长辈,然而几位长辈包括掌门在内,全都是一脸严肃,他不过是后退一步,便见长辈眼中的不满,江照君只好又硬着头皮回头,纠结的看着眼前这蒙面之人。   花慕春顺着他的视线朝着清蒲门弟子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见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容,心中竟生出无边无际的痛楚与难过来,见对方也要看过来,花慕春便移开了目光,心中痛苦却丝毫未减。   他此刻真真切切的感觉到名为宿命因果的缠绕,他其实早知来这一趟,只怕有来无回,但是他还是来了,在鲛人族的王宫之中躲避静默许多年,他已经疲倦了那活着却和死了别无两样的日子。   花慕春再次看向眼前的弟子,若有所思的讲;   “如果我不上台,你是否就下不来台,还会被责难。”   江照君连忙道;   “抱歉,没有关系的,我,我去和师尊,掌门讲清楚便是了,您有不世高手的风范,莫说是我,就连我师尊掌门也看走眼啦。” 第121章   ◎我应该真的见过你◎   江照君并非是喜欢倚强凌弱的人, 或者说,他虽然也喜欢与人切磋查漏补缺,但是却也心底良善,但是对方若不想打架, 或者实力不济, 他也不会出手, 更何况他天赋过人, 备受关怀,自然也不怕不比了诸位前辈们会真的对他有什么惩罚, 不过是多念叨几句也就罢了。   此刻找了一个借口,立刻就要转过身去向掌门回报情况,花慕春见他睁眼说瞎话,慌乱之中找借口,忍不住苦笑一声,这可真是一个心软善良, 又顾及旁人的弟子, 然而他怔怔的,却又生出惆怅与怜惜的情绪。   惆怅为何, 怜惜又是为何……是为当初清蒲门并未这样的弟子,此刻却又看重这样的弟子么。   花慕春闭了闭眼,徐徐站了起来,看着他说;   “不必了,我虽然没有修为, 却也学过一些剑术,你我只比最基本的剑术吧, 只是我多年不练, 而且身骨不太好, 你莫使得力气太大,让我闪了腰。”   江照君:……   江照君脸色红了一下,连忙说;   “我不会的!你既然这么说,我自然也只用剑招,咱们点到为止就好了。”   花慕春不置可否,却是真的朝着高台走了过去,而在他的身后,周弦青已经赶到了台下,看着他的背影,便朝他喊道;   “等等,你——我来替你,既然是切磋,且是在天下人眼前,总是要有切磋的意义,若只为论剑术如何,倒不如私下进行。”   花慕春回过头去,便看到周弦青担忧的神色,于是朝他笑了一下,说道;   “有些切磋的意义不在台上——既然是找我来,自然是只能我来应战,周道君,你不必为我担心,我心中自有分寸。”   说完之后,花慕春已经到了高台上,他看向太玄宗所在的方向,此界论道会在太玄宗办,自然一应要求要请东道主代为准备,众人并不只为何清蒲门的人要朝一个戴着面具,而且还是一个修为全无的人挑战,且看起来是不比不行,这让所有人都好奇,太玄宗的人也不例外。   花慕春朝着太玄宗大师兄柏长明说道;   “可否请送来一只木剑呢?”   “稍等。”   柏长明朝旁边的弟子招了招手,与弟子耳语了两句,那弟子便快步离开不过片刻,便捧着两只薄木剑跑了过来。   柏长明将其中一只剑递给江照君,笑道;   “既然不比修为,只论基本的剑术,公平起见,二位还是都用木剑吧。”   “这是自然,还是柏道君想的周全。”   江照君立刻便接过了剑,又转身朝着清蒲门所在的方向走了几步,将自己的佩剑朝着自己门内好友扔了过去。   而在将另外一只剑递给花慕春的时候,柏长明透过面具看着站在眼前的人,他开口说话,声音很轻,只有他二人可以听到,语气却极为笃定;   “我想,我应该真的见过你,在很多年前。”   花慕春眼眸微闪,从他手中接过了那只木剑,才慢慢的抬眸看向柏长明,同样以只有他二人听到的声音说;   “长明,你不说这句话会比较好,至少我现在心情会更平和一些。”   既然喊出来他的名字,柏长明便真正确认眼前之人是谁了,压下心中无比巨大的意外与震惊之后,仍然面容十分淡定的说;   “如果你输了,那么这句话就当没说过吧,我认识的那个人,从未见他输过。”   说完之后,柏长明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花慕春握着手中的剑,静默了许久,才喃喃道;   “真是——乱我心神啊。”   江照君已经又回来,看向花慕春道;   “前辈可准备好了?”   花慕春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等他再次睁眼的时候,他浑身的气态便发生了变化,尤其站在他面前的江照君,更是掩饰不住目光之中的惊讶。   倘若刚才的花慕春不过是微风细雨,然而真正对招的时候,花慕春俨然是狂风骤雨了。   他确实并没有修为可言,但是他的剑招却无比凌冽与狂放,便如狂风骤雨迎面袭来让江照君接连败退,甚是艰难,才勉强找到夺回主动进击的机会,而花慕春的剑招回防起来,便又若连绵不断的细雨纷纷,绵密无限,乱人眼眸。   周弦青站在台下,原本是怀着担忧的心情,然而却也逐渐进入了冥想,在他的想象之中为两个人的剑招附上修为,而后再呈现脑海之中,那就是让他震惊无比的实力,于是忍不住感慨道;   “真不愧是天下前三,甚至能争夺第一的清蒲门。”   莫挽真听到他的感叹,便歪过头看着他,说;   “厉害的是他,和清蒲门有什么关系,师兄你若上去对上这清蒲门的弟子,那岂不是也会有人说,哎呀,没想到看起来不怎么样的流光宗,竟然能吊打天下前三,甚至能争夺第一的清蒲门啊。”   周弦青:……   这听起来好像是夸奖的话……他怎么一点也没感觉到高兴,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阴阳怪气!   周弦青心中的激动一扫而尽,再次看台上的对招,不去想修为,自然也觉得平平,只是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想如果是自己单用剑招,也无全然的把握讲可战胜花慕春,于是周弦青又忍不住道;   “如果是你,对上花慕春,又如何?”   “这需要猜吗?”   莫挽真完全不觉得这件事情有什么值得假设的地方;   “我可不需要和人一起并称才能出名,不过师兄你要愿意,我也不是不可以和师兄齐名流光宗并蒂之秀啊。”   周弦青:他就不该问这个问题!   周弦青不再说话,只一心看着眼前二人的对招,只是看着又忍不住叹息,大概是因为看出来花慕春的剑已经出现了疲态,必输无疑了。   并非输在实力不济,而是精神疲乏,有心无力。   而显然看出来花慕春剑招的并非只有原本就知道他师出何处的周玄青,莫挽真,与清蒲门打过交道的人,全都看出端倪,彼此之间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这蒙面之人的身份,只有清蒲门的人神色各异,只是都不好看便是了,甚至有人带着羡慕与激动的口吻来问这蒙面之人是清蒲门哪位高手的时候,得到的更是愤恨的神色。   眼前的比试断在江照君的剑放在花慕春的脖颈之上,那剑颤抖着,只需要轻轻一碰,便会掉落。   似乎赢了,却全无赢剑的喜悦,江照君盯着眼前的人,急迫的开口问;   “你到底是谁!” 第122章   ◎被利用了◎   花慕春却没回答江照君的问题, 而是伸手拂去了他的剑,语气之中带着遗憾,又有些微的责备;   “天下名门,除了太玄, 太清二宗, 接下来便是清蒲门了, 你能站在这里, 也该是青浦门里优异的弟子,为何还能出现剑不稳这样的错误?难道清蒲门, 已经破败至此了吗?”   眼前之人分明是从未见过的人,但是被他这样呵斥,江照君竟然不由自主的低头认错,生出愧对师门的愧疚。   剑不稳是因为心不稳,心不稳是因为……   江照君收剑,语气有些急切的再次询问;   “您是青浦门的前辈吗?可否知晓前辈的姓名?”   花慕春别开眼去, 淡声说道;   “我的姓名, 叫做花慕春。”   花慕春……江照君沉思想了一会儿,却并未从记忆中想到与这个名字有关的人物。   而在他的身后, 清蒲门却已经有人站了起来,那是认出来花慕春的身份,朝着他呵斥道;   “果然是你!你这清蒲门犯下滔天大祸,忘恩负义的叛徒,潜逃数年以为你早已经畏自尽, 竟然还敢若无其事的抛头露面,还不束手就擒吗!”   “丘长老, 我的名字, 您老人家是忘记了, 还是说不出口?”   花慕春看向说话之人,苍凉一笑,说道;   “我以为在你们心中,一个死在历史中承担一切罪责的石梦春,会比一个仍然活着的石梦春更合心思,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当我死去,却又非要让我以那个身份,出现世人面前呢?”   石梦春!   那不是数年前于清蒲门前掌门寿宴上下毒的魔种?!不是早死在逃亡路上了吗?!   这个名字提起来便引起一阵哗然,他们皆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神躯羸弱的男人,实在无法将他和传说中一己之力杀穿清蒲门逃出生天的魔种相提并论。   但是,当花慕春伸出手解下面具的时候,那徐徐露出的面容,无一不让所有人都确认,这真的是十年前误入歧途的清蒲门双骄——或许,应该说,恢复本性的魔种。   周弦青看着他这样轻易的暴露身份,拿下面具露出面容,不由得呼吸一窒,下意识超前走了一步,却又停下——他并不知道,自己走出去这一步能做什么,要做什么。   事先制定的计划,不过是来论道会走个过场,便去忘禅寺,甚至为了不暴露魔气,特意为花慕春调制了药水,来让他「毁容」,这本是万无一失的计划,纵然清蒲门看出端倪要试探他,周弦青同样自信可以周旋过去,然而花慕春却拒绝,还自作主张,如此轻易便暴露自己的身份,这又是做什么呢。   周弦青盯着花慕春,手中「柳痕」已然化形而出,他轻叹道;   “花慕春,我真怀疑,他是故意要来这里的。”   莫挽真看着他手中利刃,有些探寻的问;   “被利用了,师兄,你是在为此而生气吗?”   周弦青神色暗淡,说;   “我只是不明白——难道活着不好,非要求死?”   很显然,花慕春这一番举止,和自杀无疑。   莫挽真眨了眨眼,缓缓说;   “或许不是求死,只是想赌一个想象中美好的可能,不过看来,是他赌输了,现实并不美好。”   清蒲门无人对再次看到「石梦春」有任何重逢的喜悦,与其他人同样,看向花慕春的神色带着惊恐与畏惧,敌视,以及更多的,属于清蒲门的愤怒与仇恨,乃至于已经有人拔剑,朝着花慕春说道;   “你既然敢出来,难道还奢望放过你,让你苟活吗?今日天下豪杰共同见证,在此论道会上,清蒲门便要清理门户,便要诛杀你这忘恩负义,狠毒冷血的魔种!”   说着便要蓄积灵气朝着花慕春袭击而来,周弦青握紧手中的剑只,同样做好出招的准备——花慕春可能是真的求死,但是他却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花慕春死在这里。   而恰在此刻,又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所谓论道会,以前不论清蒲门毒杀案的真正根源,现在也不论巫山派灭门隐大侠全门之恶,论道会全无公道可论,我看,这论道会也不过是形同虚设的存在,不如也同样就此终结,也不为过啊。”   那声音带着鄙薄的笑意,虽然声音动听,听在耳中却叫人觉得讽刺。   莫挽真侧目与周弦青对视了一眼,不必抬头确认,便低声道;   “来了。”   周弦青却是朝着那声音来处看了一眼,心中总有不好的预感,他与莫挽真讲话,又好像是自言自语;   “这语气听起来,好像来者不善。”   莫挽真便道;   “来寻仇嘛,难道还要怀着热烈友爱的心情吗?”   “寻仇?”   周弦青眉心一跳,听他看向莫挽真问道;   “你又知道什么了?”   莫挽真随口说道;   “我只是曾经去过清蒲门一趟,知道许多年前清蒲门的毒杀案一定有蹊跷而已,可惜并未有清蒲门的人来找我去了解当年的真相啊。”   周弦青怀疑的看着他;   “没人找你,你就不会满足你的好奇心么,我还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竟然这么自制。”   莫挽真很是意外的说;   “我难道不是一直都很有自制之心吗?”   周弦青呵呵说道;   “你确定不是一直以来很有自由之心?”   自制这两个字,也只有第一个字和你有关系吧。   “师兄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吧。”   莫挽真难得的竟然没继续争论下去,而是接着刚才的话题讲;   “当然,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我对清蒲门不感兴趣,当时并未深究,不过今天,看来倒是可以知晓当年究竟发生什么了。”   莫挽真话音落下的时候,玉凝光已经掠空尔来,落在高台之上。   当看清楚他的相貌的时候,满场的人全都发出震惊的声音,甚至不少人已经站了起来,朝着那到来的人不可思议的喊道;   “你是——石琢玉吗?!”   “石琢玉!数年前那毒杀案不是说他同样被毒死了吗?竟然还活着——”   “啊呸!说什么晦气话!从来都没死好么,只是说没见他的尸体,失踪了而已!”   “失踪许多年了无音讯,那和……”   质疑的声音被人怒目而视下消去了声音,不敢将到了嘴边的话说出来。   到来的人盛冠华服,和清蒲门一向清曼的形象全然不同,他手持如镜如扇的法器,对众人的询问不置可否充耳不闻,只是微微侧身,含笑又说出一番让人更震惊的话;   “在下云生结海楼玉凝光,诸位,许久未见了。” 第123章   ◎原来你是魔种◎   云生结海楼!他们没听错吧!   那已经不是能用震惊所能表达内心震撼情绪的程度了, 年年让天下人趋之若鹜的云生结海,广纳天下宝物的云生结海楼,几乎所有人都默认它那神秘的主人是海上仙宫的人或者干脆就是神明化身,却怎么也想不到云生结海楼永不露面的楼主, 竟然会是失踪多年的石琢玉。   然而这也是事实, 原因是在众人的身后不远处, 云生结海楼散发无穷光辉, 呈现在众人面前了。   于是又有人接二连三的询问道;   “你不是前任清蒲门门主的儿子,与石梦春并称青浦双骄的石琢玉, 怎么会变成云生结海楼的楼主!”   “这许多年,你去哪里了?”   “你出现在这里,可是因为石梦春也出来了?”   }……   人声嘈杂,问题繁多,然而玉凝光却同样没有回答任何一个人的问题,反倒是转身看向周弦青与莫挽真所在的方向, 朝着他们说道;   “你们将春带到了我的身边, 我们之间的交易结束了,一应债务一笔勾销, 此后再无任何的关系。”   周弦青却并没有多少债消的轻松,他忍不住问道;   “所以——你要将他带走吗,还是要杀他?”   玉凝光长眉一挑,若有所思的讲;   “周道君也喜欢八卦么,不过, 这个问题的答案——这是额外的价钱。”   周弦青:……   这句话也未免太过于破坏气氛了。   “八卦是人之常情,师兄你不必觉得愧疚, 况且, 说不定他还要求你呢, 毕竟——”   莫挽真开口说话,轻轻笑道;   “想要帮你们从这里离开,也是额外的价钱哦。”   前一句话是对周弦青讲,后面一句话自然是对玉凝光说的。   玉凝光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向莫挽真,后者坦然以对,玉凝光的目光从他身上略过,转过身去,看到的是无数人惊恐与戒备的神色。   那并非是对他,而是对花慕春。   魔种就是魔种,就算眼前的人看起来是人族,说自己修为全无,也被江照君验证他确实并非藏拙,但,人族对魔族的畏惧,厌恶,乃至愤恨是流传血脉之中的东西,只要提起来这个词语,便下意识的生出对抗的心。   玉凝光迟钝了一下,才慢慢的朝着花慕春走去,一边走,一边看着他的背影,慢慢的说道;   “还以为这么多年躲着不见我,让我找不到你,是学了什么高深的本事,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用了最蠢笨的方法,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到了此刻,仍要自欺欺人,不回头看我,是你不愿相认,还是不想相认,你心中想的是愧疚,是自责,还是还是痛苦呢……”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记忆里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花慕春却全然没有旧日好友重逢的欢喜,而是感到无比心虚与痛苦,那痛苦随着那声音的不断响起,蔓延四肢百骸,让他痛的弯下腰去,手中木剑撑在地板之上,才不至于跌坐在地上,他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着,眼前一片光辉闪烁,化作一片片碎裂的血迹和混乱的寿宴,脑海耳边,全是回忆之中的凄厉惨叫。   那是义父,也是他师尊的寿宴。   “原来你是魔种——那滥杀无辜随意夺舍的魔族,人间界人人得而诛之,清蒲门若有灾祸,全因你而起!”   “我是人——我是不会随意杀人的,清蒲门怎么可能会有灾祸?”   “人——哈哈!石梦春!你睁眼看看——你杀死了多少清蒲门的弟子,还敢称自己是人族吗,还敢说清蒲门这一场近乎灭门的惨案不是因你而起?!”   我什么时候杀人,清蒲门有什么灾祸——   石梦春的脑袋浑浑噩噩,看不清任何的景色,只有轮换的光影,与迷蒙之间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头,便见破天盖地的血河,眼前是瞪大眼睛,冒着怒火与愤恨,仿佛看着怪物一样的石琢玉。   石梦春被他的神色吓了一跳,有些磕巴的说;   “琢,琢玉,你怎么了,怎么,怎么这么看着我——”   “你问我——”   石琢玉双目通红——那是被怒火燃烧;   “你疯了,你疯了——你怎能对我爹娘动手,石梦春!你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是魔种啊!!”   铺天盖地的怒火,毫无保留的杀招,来自曾经亲密无间的兄弟,来自曾经说笑亲近的同门弟子,石梦春下意识的提剑,却被又被吓了一跳。   他的剑上,淅淅沥沥,是流不尽的鲜血。   垂眸望去,本该是欢声笑语的寿宴,本该是为庆贺石琢玉继承掌门位的寿宴,此刻却惨淡一片,满目是倒地不起的人,躺在血泊之中。   还有更多的人,如石琢玉一般,朝着石梦春举起了诛杀之剑。   他杀人了?他真的杀了师尊师娘,还有无数的弟子,魔就是魔,魔心觉醒的时候……人间界人人得而诛之。   石梦春来不及思考这一切,只能夺路狂奔,他穿梭无数的草木山川,直到精疲力尽,飞奔到了悬崖之上,才气力耗尽,跪倒在了地上。   孤高山巅,明月高悬,寒风呼啸,乌雀哀鸣。   他的身后只跟过来一个人。   石梦春艰难回头,便见石琢玉垂首提着剑朝他走来,他的脚步很轻,剑划着地面,却发出清晰的「沙沙」声。   他的头越抬越高,因为石琢玉越走越近,直到走到了他的面前,神色之中盛着泪光,他的神色闪烁,喃喃道;   “我该把你怎么办才好?放走你,我如何对得起爹娘,杀了你,杀了你……我亦心痛如绞……”   石梦春连忙道;   “我不是魔。”   然而石琢玉的目光却更加的苍凉,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笑话;   “你看过你现在的样子吗?”   我现在的样子……   石梦春左右晃了晃脑袋,然后,他便从石琢玉手中的剑身之中,看到了自己的样子——须发尽红,便是双目也是血红一片,那是魔族的特质。   石梦春「啊——」了一声仰头朝后跌倒,手下一阵石头滚动,沿着山崖滚落下去。   他连忙停止了动作,不敢再动,也不敢再去看那剑,只扭过头看着石琢玉道;   “那不是我——我不是这样的,我们一起长大,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样子的么……”   石琢玉看着他的目光越发凄凉,他忽然道;   “你跳崖吧。”   “什么?!”   石梦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石琢玉原本飘忽的声音,却坚定了起来;   “你跳了崖,我就说没追到你,你畏罪跳崖自杀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大概不更,不必等 第124章   ◎你报仇的对象就在眼前◎   石梦春脑子混沌一片, 听到石琢玉无情的言语,只挺起胸膛朝着石琢玉拼命摇头否认道;   “我没杀人,我——啊!”   噌——   石梦春一句话还没说出来,一道飞来剑光打断了他的狡辩, 那支剑贴着他的脸颊落在地面上, 割断了他耳侧一缕发丝。   石梦春心跳一停, 他侧目看着那贴着自己脸颊的剑, 无比冰凉,竟像是顺着肌肤, 凉侧四肢百骸,让他动也无法动。   那是石琢玉的剑。   石梦春听到石琢玉一步步走过来的声音,听到他拔剑的声音,听到他说;   “这一剑,断的是你我之间的情谊,我给你三天逃命的时间, 等到下次见你, 手中之剑,断的便是你的性命了。”   石梦春:……   下次见我, 下次……还有什么见面的必要吗?   石梦春神色恍惚的抬头,看到的是石琢玉头也不回,逐渐消失的背影。   良久之后,石梦春才踉跄的站了起来,他没有跳崖, 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脑子里混沌一片, 再次清醒的时候是感觉到石琢玉的气息。   他站在海边, 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 感受到石琢玉越来越近的气息,仿佛看到他冰凉仇恨的双眼,石梦春在心中问;   有见面的必要吗;   要怎么见面呢,以人,还是以魔——   可是,他不是魔啊,他也不愿意做魔啊!   更不愿意……死在石琢玉的手中……   若一身修为只因魔心起,若杀亲友是因魔性发——那,石梦春隔着温热的皮肉骨骼伸手抚摸自己灵台,感受灵气的流动,他想——   那,他便不要了。   也不要再见了。   ……   昏暗天地,暮色四合,狂风大作,呼啸而过。   花慕春心跳如鼓,头痛欲裂,乃至于咬断了舌尖,才让他从那痛苦的回忆之中抽离,却仍感觉自己跳得飞快的心脉。   心中明知必然会见面,或者讲已经在心中将这种重逢的场景演练过千百次,为何真正到了见面的这一刻,却迈不开转身的脚步。   他微微张口,呼吸声越发沉重,耳边声音嘈杂,他什么话都听不清,却只听到有人在让琢玉报仇。   他屏住呼吸,又期待又害怕听到石琢玉的回答。   玉凝光仍然看着花慕春,接话道;   “当然要报仇,不过,报仇也要找清楚对象,不是吗?”   对方道;   “你报仇的对象就在眼前!”   “是吗?我却觉得,不仅仅是如此啊。”   玉凝光这才看了对方一眼,而后移开了视线,在高台之上缓缓走着,慢慢的说道;   “这么多年,我每天都在想那一天发生的事情,每一时,每一刻,甚至每一个人衣衫发钗晃动的微末,言语气息的变动,我都想的清清楚楚,起初的时候,无论我想多少遍,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何梦春会突然魔性大发,血溅寿宴。”   有人立刻嗤笑道;   “你要问魔杀人需要什么动机,简直可笑!”   玉凝光「哦」了一声,没所谓的讲;   “或许是吧,那么说另外一个问题吧,梦春魔性大发血溅寿宴,但是毒又是谁所下?以梦春的实力,就算是他入魔,也会当场被按下,然而无论是我的父母,还是在场被杀的其他长辈,却无力反抗,因为他们中毒了,所以我要问,为何中毒。”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也不是一个好回答的问题,在一片的沉默之中,有一道声音悠悠响起;   “也许魔气对于人族而已,本身就是一种毒药呢。”   “你乱讲什么?!”   周弦青本是全心去听玉凝光的发言,甚至认真思索究竟为何,冷不丁却突然听到莫挽真开口说话,而且讲的是这种全无逻辑可言的荒谬之言,一时吓得不清,下意识便去扯了他的衣袖,飞快的看了一眼高台上的人与旁人的反应,才皱眉低声说道;   “这不是让你开玩笑乱讲话的场合。”   莫挽真无辜的看着他,见周玄青神色严肃,并不和他配合斗嘴,或许真的意思到自己讲的话不太妥帖,于是只好说;   “我只是猜一个可能而已,既然师兄你都觉得荒谬——诸位清蒲门的长老,做出这种表情,不会想的和我一样吧,”   周弦青:……   周弦青抬头看去,果然便见清蒲门众人脸色皆是铁青一片——被这样当众质问,想来心情也不会太好。   玉凝光却只是看了一眼莫挽真,并未有任何责怪,反倒是顺着他的话说;   “不错,梦春是魔种不可否认,然而我却并不觉得天生魔种便会真的滥杀无辜,就算其他魔种是,梦春也不会是,但是他却这样做了,必然是因为有人引诱了他,而且,毒杀案之所以是毒杀案,是因为有人下毒——诸位,诚如莫挽真所言,魔杀人,能算毒杀吗?”   ……这自然不是。   然而玉凝光的话音未落,便立刻有人怒声呵斥道;   “琢玉,你是在为石梦春开脱罪名吗?!他可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魔种,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玉凝光道;   “梦春的命自然会有我亲自解决,我当然也很清楚我在做什么,不是要论天下事的论道会么,那么今日在论道会见面,便是要论一论这九年之前的清蒲门毒杀案,究竟是谁出手下毒!”   “你想怎么论?六年前发生在清蒲门的事情,九年后你想在这里怎么论?还是说你想找谁的麻烦?可知空口无凭,尤其是——”   对方还未讲完话,玉凝光便打断了。   “如果说,我有证据呢?比如说,九年前本也该被毒死的人里,本来也该有我的一份呢?诸位前辈,为何不问问,梦春失踪或许是因为他畏罪潜逃,但是为何我这么多年,也迟迟不露面呢。”   为何……难不成是,去解毒吗?!   这猜测同时在无数人心中响起,就连花慕春也蓦然握紧了拳头,牙齿紧咬,想要回头,却又迟疑。   又听见耳侧一阵阵吸气之声,众人面面相觑,心中擂鼓,甚至怀疑这样的事情会不会是自己不该听的,但是却又不舍得离场,于是只心情激动,又压着担忧继续围观。   只见玉凝光平摊手中的镜扇,上面浮现无数黄绿色的光点,在众人注视之下,逐渐幻化成一株生机勃勃的花草,那花草细长纤弱,茎叶波光粼粼,若虫须蛇鳞,却又有一种怪异的佛性。   “这是——”   所有人都引颈相望,彼此议论纷纷,这草药长相奇怪,见过的人不多,但也正是因为如此,见过它的人,一眼难忘。 第125章   ◎石琢玉,你真是疯了◎   没有等太长的时间, 便有人认出来那花草是何物,大声的说道;   “这难道是——释恨菩提花,长于佛门之地,传说灵蛇化形, 可激魔心, 可化魔气, 但是对人族而言, 却也是剧毒之花!”   “释恨菩提花?你确定?那可是佛门验魔禁地才生长的花草,莫说本就不准人接近, 就算接近了,其枝叶有毒,也绝不可能摘得下来!”   玉凝光挥扇,那释恨菩提花便离开扇面,朝着清蒲门的方向飞去,玉凝光又接着刚才之人的话说道;   “若要采摘下它, 取出它的枝叶, 唯有一个办法,便是养蛇, 以蛇吃花,而后杀蛇取胆,胆汁做毒,你们说是吗?易掌门,丘长老?”   此言一出, 是满场震惊,议论纷纷, 清蒲门之人显然措手不及, 其门主与长老原本怒气冲冲, 此刻却坐立不安,外人或许不知,清蒲门却还有一些老人人记得,许多年前,丘长老曾经救过一条小蛇,此后便教养身边,却又在某一天消失不见了,那时说的话是蛇本无情,自然来去随意,也并无人怀疑,毕竟蛇么,也不是能养的熟的东西。   蛇丢失的时间远远早于毒杀案,更不可能有人将二者联系起来。   当然更不可能想到的是,已经入了蛇腹化成胆汁的东西,竟然还能复原出来。   固然可以质疑这一切都是他自我想象无稽之谈,但是丘长老面色发白,瞳孔扩散,显然他并不傻,能有法门复原出来释恨菩提花,石琢玉只怕是早已经做了完全的准备——不,应该是眼前成为云生结海楼楼主的玉凝光,早已经今非昔比,他改名换姓,绝不可能是因为心血来潮,更何况他已经完全变了路数的修为招式,在他从未亮明身份之前,来去莫测的云生结海楼,许多人都猜测那是属于神明的东西。   若果真,若果真与神界之神明有所牵扯,那,不过是复原区区一株释恨菩提花,简直易如反掌。   玉凝光未曾解释什么,丘长老却已经将一切全都联系想象出来。   除却清蒲门是全然的死寂,其他各处议论之声却是人声鼎沸,清蒲门如今最具盛名的长老却与前任掌门之死有所牵扯,这如何不让人震惊的无以复加,只是碍于清蒲门的名声,并未有人敢朝着清蒲门提出质问来。   而在这氛围之中,丘长老却是忽然怪笑两声,朝着玉凝光说道;   “石琢玉,你真是疯了,躲了这么久不露面,竟是连报仇不敢,而今你为了一个魔种,连父母之仇都能忘却,甚至为了他,来污蔑吾等,我看你也无药可救,老夫和你这种人,无话可说!”   说完之后,丘长老便转过身,拂袖而去,好似果真怒气冲冲,瞬间便消失不见。   “想逃?”   玉凝光神色一冷,便踏步飞身追了过去,而在他前脚离开的同时,无数人对清蒲门的质疑之声便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只是这质疑之声还未得到回答,清蒲门的人便全然不见,只剩空荡荡一片座位。   而且,就连本是站在高台之上的石梦春,也消失不见了。   众人正一头雾水,不知所谓的时候,便听见一声轻咳,循着声音看了过去,便见太玄宗大师兄柏长明站了起来,迎着众人各异的目光,仍带着微笑,十分淡定坦然的说道;   “毒杀案固然骇人听闻,说来却也是清蒲门内部之事,且是多年前的旧事,如今来看其中或许牵涉众多,因起复杂,不若等他们本门理清前因后果之后,再来通告诸位,未为不可。”   ……既然这样说,那想来必然是柏长明出手了。   诸门派固然对这样的解释并不能十分的接受,但是却也没人敢站出来质疑或反对,发言之人乃是天下第一宗门的大师兄,更何况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清蒲门全数转移,这样的实力,只会让人望尘莫及,却不敢提出任何的质疑。   柏长明虽然笑容友善,但是那友善之中也带着身居高位的疏远,而且他有意与无声之中也是在用自身的实力来做威压,来强行中断了这场或许要毁了清蒲门的事情。   与台下窃窃私语的围观群众之中,莫挽真倒是饶有兴趣的说;   “本以为一流名门最先破败衰落的会是粉饰门面的巫山派,没想到会是清蒲门啊。”   周弦青听到他的声音,下意识看了一眼巫山派的方向,没了上一世隐于林夜闯巫山派一事,这一世巫山派的人倒是没上一世那么灰头土脸了,甚至其掌门还能淡定自若的和其他人来探讨关于清蒲门这场多年前的毒杀案的事情来。   或许是感受到有人的注视,巫山派掌门看了过来,周弦青移开视线,若无其事的说;   “清蒲门根深蒂固,还不到说衰败的时候。”   莫挽真挑了挑眉,看着周弦青,问道;   “师兄,你应该从没关注过清蒲门那场毒杀案到底有多大的影响吧。”   周弦青:……   他只是听说过现场很是惨烈,若说关注……   “清蒲门距流光宗不算近,且无瓜葛,我没理由关注。”   “师兄毕竟一心只在流光宗上,不知道也理所当然。”   莫挽真倒是十分贴心的解释;   “名门世家,无论大小,总是有不同的派系——如流光宗这般齐心的是另类,清蒲门自然同样派系不同,而六年前的毒杀案,与前任掌门同一派系,支持石琢玉子承父业,接任掌门的人——至少这些人里所有的高层,全都死在那场毒杀案中,可以说,那毒杀案之后,清蒲门高层几乎全部换血——如今做掌门的人呢,甚至当年从未是掌门人选;而无论如何,这毒杀案让清蒲门已经气血大伤了一次,迄今年轻一辈能拿出来的只有刚才的那位江照君,今日玉凝光这样一来,是让清蒲门还未恢复昔日容光就要再受一次摧折,就算有再厚的根基,也不可能坚不可摧了。”   周弦青:……   竟然到了这样惨烈的地步么,周弦青心中不由得震惊非常,一时心中思绪颇为繁杂,若按莫挽真这样的说法,那这场许多年前的毒杀案或许并不是表面上那般是由于石梦春魔心大发,所以滥杀无辜那样简单了。   周弦青沉默的同时,莫挽真又悠悠道;   “一流名门世家暗潮不稳,一流之下仍是一派浑噩,尚未察觉,师兄,我好像说过,你真想壮大流光宗,正当其时,该做准备了。” 第126章   ◎我自然是舍命陪君子了◎   周弦青心中一静, 不得不承认一瞬间他确实蠢蠢欲动,然而立刻又平静心绪,缓慢的说道;   “我所想的,只是流光宗安稳度日, 你有什么想法, 也不必说出来给我听。”   周弦青并非怀疑莫挽真的实力, 或者讲他明白莫挽真肯定可以做到, 只是他也同样明白,莫挽真让流光宗跻身一流名门的方法, 那也必然是充满惊险的过程,周弦青不愿如此。   他自己或许可走惊险之路,流光宗却绝不可能剑走偏锋。   这答案本来也在莫挽真的预料之中,所以听到回答之后他也只是耸了耸肩,没所谓的讲;   “既然师兄不想听我说话,那去听听别人的墙角吧。”   周弦青:……   听墙角……这是什么很好的事情吗?竟然这么直白的说出来。   周弦青有些难以言喻的看向莫挽真;   “你什么时候, 有这种爱好……”   “只是好奇心而已, 师兄难道没有吗。”   莫挽真并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甚至还十分雀跃的碰了碰周弦青的肩膀, 带着诱惑的口吻与他低声说道;   “师兄不要告诉我,难道一点也不好奇清蒲门他们之间的纠葛?”   周弦青顿了一下,目光若有似无的从其他人脸上略过,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显然都还在想关于清蒲门的事情, 柏长明虽然可以强行转移清蒲门,但是却也没法控制所有人的思维不去关注这件事情。   周弦青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倒也没莫挽真这么直白, 慢吞吞的说;   “莫说玉凝光与那位丘长老去向不定, 太玄宗大师兄亲自动手转移阵地,你知道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莫挽真不甚在意的说;   “区区转移的阵法而已,有什么难以追踪的呢。”   说完了这句话,莫挽真扯了扯周弦青的手腕,便牵着他低着头避开人群的注意,一道溜了出去,到了寂静无人的地方,那是一片萧索竹林,幽深寂静,暮色之下,更添凄清,寒风拂过,便是一阵竹叶萧瑟。   这个地方……周弦青眼神流转,有些不太自然的想起前世那莽撞的举止,明知莫挽真是游戏人间的存在,自己还一腔热血主动去找他说和,真是不堪回想了。   周弦青按了按眉心,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些让他感到无地自容的曾经,而后环视一圈,最后看向莫挽真,说道;   “你不会说,这就是他们所在的地方吧?除了你我,还有其他人在吗”   莫挽真却是看着他,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道;   “师兄,你是故意这么说的么,我此刻若出手追踪,必然要暴露魔气,你这么希望我暴露人前,为今日的论道会再填一笔精彩的谈资吗?”   周弦青:……   周弦青视线不可遏制的低头看着莫挽真垂在身侧的衣袖,只露出一点折扇的边际。   周弦青低声道;   “既然不想暴露,那又何必非要显露。”   莫挽真道;   “师兄想看,我自然是舍命陪君子了。”   周弦青:……   周弦青冷哼一声,淡淡的说;   “别以为你这样说,我会感动。”   莫挽真便「啧」了一声,说道;   “师兄何必说出来呢,非要让我伤心。”   周弦青看了他一眼,再不言语,转身就要离开,然而不过一个转身,却见到的不是郁郁葱葱的竹林,而是一片虚幻光影,头顶悬挂皎洁明月,将此方世界照耀的颇为绚烂。   周弦青一时愣住,身侧传来莫挽真的声音;   “这是月下飞天镜的灵域。清蒲门的这位丘长老破不了灵域,不可能走的出去,不过月下飞天镜乃是神仙之物,想要逃脱,也绝无可能就是了。”   周弦青缓缓的眨了眨眼,神色渐有些严肃了。   灵域,那是修为高深之人才能展现出来的境界,灵域范围之内,任何灵气无所遁形,与各门派的镇派阵法倒是异曲同工的作用,而灵域又若幻境,其中万事万物全由主人摆设,置身其中,太容易迷失自我。   只是人间界灵气式微多年,能开灵域的人,少之又少,而这位丘长老,显然不是这少数人之一。   在周弦青的眼前,月光之下,玉凝光缓步而行,丘长老却仓皇逃窜,朝着一个方向没跑多久,便立刻怪叫一声,又或者浑身颤抖,而后便立刻换了一个方向,言行太过夸张,看起来颇为怪异。   不知过了多久,丘长老竟然直直的朝着那不动的剑锋撞了过去。   血液瞬间便染红了他的衣衫,或许是剧烈的疼痛终于让这位丘长老清醒了过来,看清眼前之人是谁之后,立刻就像忍着疼痛转身再跑,却被玉凝光一把拽住了衣襟。   “跑什么?长老当初制定计划的时候,难道未曾想过会有我这条漏网之鱼吗?”   丘长老只是瞪着眼睛,气喘吁吁的看着他;   “你——你——”   “我没死,出乎你的意料么?”   玉凝光的剑毫无任何犹豫的刺穿了他的灵台,而后抽了出来,带起一阵纷飞的血雾,手下一松,丘长老便直直的垂落下去,砰的一声,惊起一阵的尘埃纷飞。   “那么今日你死在我的手中,前往冥界投胎的路上,也莫要为此感觉到意外了。”   玉凝光并没看他的尸体,而是回过头来,在他转身的时候,那灵域一点点的退却,便见竹林萧索,众人林立。   玉凝光看着站在一旁的清蒲门众人,却并不见花慕春的身影,心中有些落寞,并未表现在脸面之上,他的视线落在最前面的人身上,轻佻了看了他一眼,道;   “哦,清蒲门现在的掌门是你?”   虽然已经是掌门,然而昔日修为低人一等,此刻再次见面,心中便先落了一步,听到玉凝光的声音,那清蒲门的门主才清了清嗓子,甚是严肃的责问;   “石琢玉!纵然当年毒杀案却有蹊跷,与丘长老有关,也该查明真相之后,再论罪责生死,你今日却不该——”   “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我出现仅仅只是为了让策划毒杀案的人伏法而已,不是为了和你们周旋浪费时间的,你想要问我证据,真相,我却没这个兴趣告诉你,以及——”   玉凝光打断了他的话,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轻视的笑道;   “你叫我的名字,用这种质问的口气,是怀着什么心情呢?我以为你开口说话,是要告诉我,你心中愧疚,要自请退位啊。”   ……   清蒲门门主要说的话卡在喉咙之间,不可置信的看着玉凝光,道;   “你难道异想天开,是要在今□□我退位?” 第127章   ◎是那一丝灵台血……◎   “异想天开?真是一个有趣的词语。”   玉凝光嗤笑一声, 不以为意的说道;   “蓝田,你这门主的位置本就来路不正,我就是逼你退位,又当如何?当初你没见我的尸体, 就早该想到有这样一天的不是吗?我记得没错的话, 这门主位置本来该是我的吧。”   对方惊讶一声, 是真没想到玉凝光竟然提出来这种陈年旧事, 当年石琢玉与石梦春风头无两,人人都以为下一任门主必然是他们中的一个, 绝无可能落在别人手中,只是后来出了毒杀案——能有实力接下门主位置的人尽数死在其中,只剩下他一个,彼时清蒲门风雨飘摇,也无人质疑太多,便匆匆推他上位。   门主左右看了看身后弟子们的神色, 自然周围拥护他的人神色坚定, 示意他不可退却,而其余的弟子们却神色不定了, 莫说那场毒杀案之后仍活着的人十分了解石琢玉的能力,再来新的弟子因为没亲眼见过,对他的能力,只有更高的想象。   不知是谁轻咳了一声,门主看向玉凝光, 有些急迫的质疑;   “我退位,难道你来?那场毒杀案为清蒲门造成多大的动荡, 难道你不知道么, 若非我呕心沥血, 又怎么可能有今日的平静!你却是隐藏近十年光景,对清蒲门不管不顾,一出现便要整个清蒲门,真当清蒲门是你石家的附属,要将名门做世家?!我今日纵然拼命,也绝无可能允许让清蒲门成为你石家世袭的产物!”   此话一出,又让人本就茫然的心更加的波动了,世家名门固然仍由表面上的和谐,然而彼此之间却也有不可逾越的鸿沟,除却本就传于神明的玄女谷,绝无混淆的可能。   若念这一点,倒是绝不可能让位了,当年也是同样的原因,很多人反对继任门主从石琢玉与石梦春中挑选,又因为他二人实在优秀的出众,找其他的人继承也无法服众,所以为此有很长时间的拉扯。   “我几时说了我要成为清蒲门的门主?”   玉凝光摇了摇手中的镜扇,倒是十分悠闲的踱步,一边又说;   “或许你说的都是对的,但是这就是丘长老与诸位下毒的理由吗?不过是想要夺权而已,这种话说出去给旁人听也就罢了,说给我听,总不会是希望我理解你有什么苦衷吧。”   门主深吸一口气,磨了磨牙,才说;   “所以,你究竟想做什么?”   玉凝光道;   “我想做什么?你不是猜出来了,你——退位,退位之后想传给谁都可以,至于当年参与毒杀案的所有弟子,真凶已经伏诛,其余人我若叫你们也付出代价,清蒲门怕是要在今日灭门,所以,给你们三天时间,你们只需要写一封悔过信给我便是了,等你们百年之后,我再公布出来,倘若不写,三天之后,我会亲自取你的命。”   ……死后名裂,是什么比较好的选择么;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所有人都已经明白,石琢玉今天出现在论道会,就是为了让清蒲门再遭受一次挫折,若非柏长明及时来转移,这动荡的岂止是清蒲门呢。   他除却那只草,再无其他任何的证据显示他知晓当年的真相,然而无论是谁,却也对他说的话信任不疑。   在片刻的僵持之后,清蒲门现任门主做了决定;   “你的要求太过于苛责,且你并未有任何的证据,但是——三日之后,我会给你一个答复,但是关于石梦春——”   玉凝光道;   “我说了,他的命是属于我的,和你无关,不必再问了,或者清蒲门非要一个答案,那么——”   “便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案就是了。”   一道清淡的声音插话进来,叫所有人全都看了过去,便见花慕春一步步的走了过来,他这句话是对清蒲门所有人说的,然而他的眼中只有一个人。   玉凝光的眼中也只有一个人。   直到花慕春走到了他的面前,玉凝光张了张嘴,却没真的开口,倒是花慕春坦然的开口询问;   “你既然早已经了然当年发生了什么,为何不早一日出现,来告知世人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玉凝光注视着他,说道;   “不找到你,我怎么能让你亲眼所见,为你沉冤?”   ……沉冤?   花慕春凄惨一笑,歪着头看着眼前的人,视线从他的额头一寸寸掠下落在他的唇上,花慕春轻声道;   “辛苦你。”   玉凝光看着他,皱了皱眉,说;   “你对我,难道只有这三个字可以吗”   花慕春:……   在一阵的沉默之后,花慕春声音才有些颤抖的说;   “我怯见你,又想见你,真见了你,再不见你。”   玉凝光心中生出疑虑与不安,下意识伸出手握住他的肩膀,语气有些急切的说;   “为何再不见我?”   “因为心愿已了,当赴死去了。”   “你乱讲什么?!”   玉凝光全无刚才的淡定从容,心中下意识便是拒绝,只是未等他有任何的动作,花慕春便蓦然倒了下去,气血全散,一道金光破出皮/肉,而后花慕春整个人便快速的颓败了。   “梦春!”   玉凝光大喊一声,连忙扶着他,伸出手要为他止血送灵,却发现他的灵台早已经开裂干枯,灵气一入灵脉,便立刻消散。   他根本来不及救命。   “是那一丝灵台血……”   站在一旁围观的周弦青同样没想到花慕春竟然突然自尽,而且是这样的突兀,任谁都不可能想到,那一丝让花慕春可以行走活动的灵台血,最终竟然成了让他自尽的武器。   灵气自内而外破开,却是回天乏术,神仙难救了。   莫挽真轻声道;   “师兄,你说我是无情之人,我看他才是少见的狠心之人,不过——这样一来,我想,玉凝光应该会十分后悔让你我找花慕春了。”   周弦青:……   一时之间,周弦青竟也无法去判定这二人心中究竟作何感想,只感到满腔茫然,不知为何在此。   再看过去的时候,玉凝光挽着花慕春肩膀的手指逐渐发紧,他神色微微颤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来说;   “你……恨我吗……”   “我是为你……”   花慕春的神色由不舍与痛苦,逐渐变得坚定,伸手拂去了玉凝光继续为他送入灵气的手指,示意他不必再白费功夫,而后他转过身看向清蒲门众人,那其中年轻的弟子让他感到陌生,熟悉的弟子却已经老去,这不是属于他的时代,也不是属于他的地方了。 第128章   ◎不会有人,再能挑出你的一点不是◎   花慕春气喘吁吁, 深吸一口气,看向清蒲门的众人,以最后的力气说道;   “我遁逃多年,只因为不甘心死的不明……今日琢玉将是由说的分明, 我也一了心愿……然而无论是受人蛊惑, 或做他人帮凶……我的手下也沾染太多同门之血, 且弑师之罪, 再多辩解也无用……今日以死谢罪,心甘情愿……然——此事与琢玉来说, 乃是最大受害之人,他来寻仇,天经地义,毫无亏欠之处,尔等。尔等……日后也不必以我的名义来质问他……”   他的声音很轻,落在每个人的心中, 却若擂鼓。   讲完这一段话之后, 花慕春最后的气血便完全流尽,他的手指无力的垂下, 整个人完全的溃败下去,他的发色急速的由漆黑转为朱红,随后又一寸寸化作雪白一片。   他抬起头朝着玉凝光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想要伸出手,却无力抬起, 只能微微动着嘴唇,在玉凝光完全贴近的时候, 以气声贴着他的耳廓说道;   “想做什么, 便做什么吧……不会有人, 再能挑出你的一点不是……”   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便是要玉凝光清蒲门中,乃至整个人间界,立在完美的不败之地。   “春儿——”   玉凝光紧紧地搂抱着他,浑身灵气暴涨,让所有人都警觉起来,以为他要报复,然而他却只是将灵气传入花慕春的身躯之中,只是这显然是徒劳无功的事情,灵气在他体内游走不过一瞬间,便立刻外散,没有一丝一毫,能留存在已经死去的躯壳之中。   见他不断的来白费灵气,好似陷入癫狂,有人担忧的劝慰道;   “斯人已逝,还需节哀,你——”   “闭嘴!都给我滚,别让我听到你们任何人说话!”   玉凝光不愿听到这样的话,他的声音之中透着不加掩饰的愤怒与悲痛,以及完全的厌恶,这让想要出言宽慰他的人再不能接着说下去,于是只能彼此望了望,有些尴尬的停下了话语。   门主再无任何话可说,只朝着他们微微垂首,算作行礼,身后之人照做,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悄无声息的转身离开。   风声潇潇,月光凄清,更显静谧了。   在这样的静谧之中,莫挽真的声音幽幽的响了起来;   “清蒲门真是日薄西山,竟然让这样一个如傀儡的人做门主,我还真是好奇,三日之后他们能选出什么继任的门主出来。我说,玉楼主,你心里若还对清蒲门有丝毫的情谊,倒不如回去做门主,应该是众望所归啊。”   周弦青:……   “你少说两句话吧。”   周弦青轻声道,又无力扶额,担忧的看向玉凝光,心中是怕他要因此而迁怒,又有所不满的看了莫挽真一眼,是说,在这种时候谈论这些事情,他是真的完全不能理解旁人的情绪。   “你确定是众望所归的事情吗?”   另外一道声音接过话,那是柏长明走了过来,他看着眼前的一切,也收敛了面容,然而却也说不了太多安慰的话,说出口的,还是那两个字。   “节哀。”   又看着玉凝光与他怀中已然没有气息的人,怅然说道;   “当年论道会上见面的时候,却是从未想过,再次见面竟然是这样的光景。”   玉凝光仍搂紧了怀中的人,全无任何的反应,好像没听到他的声音,就在几人都以为他封闭五感,不通外界的时候,玉凝光才抬起泛起红丝的双眸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柏长明,而后才淡漠的说;   “上次见你,你便是太玄宗的大师兄,这次见你,你竟然还是做大师兄,我以为你是众望所谓,早就成太玄宗的宗主了。”   这既是相认的意思了。   柏长明道;   “我倒是想做一辈子的大师兄就好,轻松自在。”   大师兄和轻松自在这四个字,也只有眼前之人能联系在一起了。   玉凝光再次沉默不语,柏长明又道;   “我倒也真没有想到,云生结海楼的主人竟然是你,想来你这许多年,该是有奇遇,说起来莫挽真与周弦青当是早就见过你的真面目,却也没宣扬出来,倒是口风很紧。”   一旁,周弦青与莫挽真对视了一眼,并非是口风紧,而是——   “他们以前从没见过我,谈何认识,至于奇遇——”   说到这里,玉凝光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良久之后,才语焉不详的道;   “若说奇遇,只是彻底认清了一件事情而已,天地六道,人间界实在是最脆弱渺小的地方,在人间界之外,纵然是我,也不值一提。”   听闻此言,柏长明有些警觉的询问;   “你去了人间界之外?”   天地六界之间都有天道所设不可逾越的屏障,百多年未曾听闻有任何人间界与外界流通的事情。   “你可以理解为,我去的地方,是人间界与神仙界之间的交接之处。”   玉凝光似乎也无法全备的详述他去的究竟是什么地方,只在一阵的沉默之后,才潦草的说;   “那是神明的行宫,里面的人解了我的毒,而后收留了我,问我想要做什么,我说,我想知晓我一起长大的好友,为何突然发疯,之后,我便在神明的行宫中,只做一件事情,那就是不断的重复毒杀案发生的那一个月的时间,将所有人的言行,全都看的清清楚楚。”   所以他才会……   若果真是神明,能还原当日发生的一切,自然轻而易举,然而就是这样的话,不但是柏长明感到了难以理解,侧目沉思——须知素来六界不同,神明更是不可能参与人间界之事,就连周弦青也心中震惊,他下意识联系到了自己,这不就是无限期的重生……只是,却不知道所谓不断地重复,是回到当时改变一切,还是旁观事态的发展。   然而若果真类比起来,难不成他重生一世,也是神明的操弄?   “师兄,你在想什么?”   周弦青被耳侧这突兀的一声问话吓了一跳,顺着声音看去,便见莫挽真距离自己极近,近到了可以看清对方瞳孔之中流动的光影。   周弦青移开视线,轻飘飘的说道;   “我只是想——若一遍遍旁观当日发生的一切,是一种太残忍的折磨,这也是神明会做的事情吗。”   莫挽真便道;   “生死对于神魔而言,不是值得在意的事情,师兄何必用人族的思绪,去思索神魔的想法。”   周弦青直直的看向他,慢慢的说;   “因为我是人族,所以,我只能以人族的思维去看。”   作者有话说:   明天大概不更,不必等 第129章   ◎我有一件事情,要和你说◎   莫挽真望着周弦青, 只是静静的望着,过了一会儿,才轻轻的一笑,说;   “师兄这样说, 又是什么意思呢, 难道我不是人族么。”   你当然是人族, 然而, 却比魔族还要让人难以理解啊。   周弦青眨了眨眼,避开了他的视线, 不再说话。   一旁,柏长明大概是感觉到周围的气息有些微妙,于是便开口问玉凝光道;   “你既然离开了那神宫,出现在人间界,又有什么打算呢,果真不准备回去清蒲门么?”   玉凝光垂眸, 淡声说道;   “并非我不愿——你知晓, 神明是不会参与人间界之事的,从我进入那神宫的时候, 便成了所谓的神明弟子,本来也不可能再回到人间界,只是因为我终于发现了一件事情,那神宫的主人说,我可以进入人间界, 但是,也要切断与人间界的一切关系了。”   柏长明道;   “你参与清蒲门之事, 并不算切断一切关系。”   玉凝光说;   “这就是我来的目的了, 丘长老之所以会敢定下这么残忍的计划, 是因为有魔族的人引诱了他。”   彼时有完全的静谧,倘若说先前是在闲聊,讲出这句话的时候,柏长明的神色已经变得严肃起来,他试探性的说;   “你难道要说,除了梦春,青浦门还有其他残留人间界的魔种隐藏?”   这就不是什么可以说清蒲门内的事情了,看在两个门派之间多年情谊的份上,柏长明可以替他们掩饰门内恩怨,然而人魔从来两立,若果真造成清蒲门毒杀案的元凶是魔种,那就是天下之事了。   玉凝光摇了摇头,说;   “不是遗留人间界的魔种,而是真正来自魔界的魔族——神明唯有一种情况可进入人间界,那就是六界出现紊乱,尤其魔界进入它界,神明才会出现抹平魔族,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神宫的主人才会放我离开,而我刚才却未从青浦门任何人的身上感觉到魔气的存在,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情——”   玉凝光顿了顿,抬起头直视着柏长明的目光,说出结论;   “只怕那魔物早已经逃窜到其他地方去了。”   柏长明缓缓呼出一口气,沉思片刻,迟疑的说道;   “但并未听说再有这样多人惨死的事情。”   如果有,隶属太玄宗的大小庙宇遍布九州,且名门世家之间来往频繁,他岂会不知。   柏长明又道;   “那你能否知道那魔种在什么地方?”   玉凝光摇头,说;   “那魔物隐藏了他的气息,除非它再次以魔力作恶,否则我无能为力,言尽于此,至于怎么找出他来,这是你们该考虑的事情了。”   玉凝光不再多说什么,他将花慕春抱了起来,便朝外走去,只是他还未走出去几步,便又停了下来,回过头来视线在周弦青与莫挽真身上来回流转了一边,才说;   “是了,我还欠你们一样东西,你们师兄弟二人,谁跟我来一趟吧。”   周弦青愣了一下,而后才反应了过来,这说的是——生魂鲛骨珠。   他若不提,周弦青却是忘了这个交易的内容,自然,就算周弦青想起来,若非迫不得已,大概也不会主动上门讨要,毕竟,他虽然带回来了春,而今「春」的结果,却太过于伤人。   柏长明恰在这个时候开口对周弦青说;   “让挽真去取东西吧,弦青,你跟我来吧,我有一件事情,要和你说。”   周弦青露出疑惑的目光,不觉得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商谈的,但是见他神情坦然,心中略一迟疑,还是答应了。   莫挽真无可无不可,然而当他朝着玉凝所在的方向走去的时候,与周弦青擦身而过之后,他的脚步一顿,却无法继续前行——   因为有人拉住了他的手腕。   莫挽真挑了挑眉,视线从周弦青握着他手腕的手指上移,最后落在周弦青的面容之上,笑容深深的说道;   “只是分开片刻而已,难道师兄你就舍不得吗?”   周弦青看了他一眼,却并未松开手,甚至握得更紧了一些,让莫挽真竟然感觉到了一点疼痛,那好像是要握断手腕的力量了。   这未免有些反常,莫挽真低声哀叹道;   “师兄,你莫不是想让我两只手都废掉吧,那以后你可要真的贴身照料我的衣食住行了。”   “你知道我担心的是什么。”   周弦青的声音更低,那几乎是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得到的声音了,他看向莫挽真,神色之中却又是警告居多。   “别——惹是生非……”   他心中总有些不安,觉得不仅仅是为了拿生魂鲛骨珠这么简单。   莫挽真仍是轻笑,注意力却全然在前一句上;   “师兄,你竟然会承认你担心我啊,我还以为一辈子都不可能听到你对我说这两个字。”   “你可以当做没听到。”   周弦青最后看了他一眼,便松开了手腕,走向了柏长明,道;   “柏道君,请吧。”   柏长明看着他们的动作,但笑不语,周弦青走到自己面前,才微笑着引路先行。   ——   明月高悬,夜已深深也。   “周道君担心我会杀你么,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在往云生结海楼行进的路上,玉凝光与莫挽真并排走着,彼此之间却又有些诡异的疏远,那好像若无其事,却又彼此之间带着戒备。   闻言,莫挽真便道;   “我以为你此刻应该肝肠寸断才对,怎么还有心情来计算我的性命。”   “是啊,我应该肝肠寸断才对,为何我只感到莫大的空乏呢。”   玉凝光垂首看向怀中长眠之人,他本该痛彻心扉,然而他却未曾如此,只是觉得心中空无一物,不知他在人间界逗留什么,曾经在神宫逼毒时,一遍遍回到过去时,还有那么多激烈的情绪,甚至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回到人间界,可是此刻他却对人间界没任何的兴趣,想要回去神宫了。   只是,心中又萦绕巨大的遗憾——   玉凝光垂眸看了莫挽真的衣袖一眼,说;   “魔心到了你的身上?”   莫挽真敲了敲扇子,衣衫如水波晃动。   “话不能乱讲,只是被困在扇中了而已,你想要拿走这只扇子么,容我提醒你,你若想为花慕春取回魔心让他恢复魔身夺舍重生,那他往日所受磨难,今日牺牲的一切,全无任何的意义了。”   玉凝光眼神微动,说道;   “拿回属于他的东西,难道也不行,或者,你自信可以挡得住?”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玉凝光停下了脚步,周围气流突兀波动,空中凝结雾气,让人无端响起要下倾盆大雨之前的粘稠与苦闷。 第130章   ◎未雨绸缪,明智之举◎   莫挽真也跟着停下脚步, 又好像未感受到周围环境的变化,仍是轻笑;   “我没说你不能拿啊,我也对阻碍别人做事不感兴趣,甚至你需要, 我可以主动帮你逼出这扇中魔心, 但是可惜, 我师兄大概并不希望这件事情发生, 所以他刚才那样紧张——我怎么能让师兄的担心成真,辜负他唯一一次说出口的期望呢。”   他未曾动剑, 然而却也让玉凝光感受到了勃然的杀气了。   人间界超脱一切的天才修行者,就连神宫都知晓他的姓名,曾经玉凝光诚恐诚惶的与神宫的主人隔着云雾幕帘下棋,有侍女便突然询问那神宫的主人,是否天道果真偏爱,神宫的主人却只笑不语, 棋盘上无端再落一子, 便见花开棋盘,风扬四海。   神宫的主人并不曾有过情绪的变化, 然而那一日显然他的心情不错,有些问题的答案,不必明言,已然定论了。   “说出这种话的你,真是世上顶尖的虚伪。”   玉凝光冷哼一声, 那肃杀气息瞬间消散,他看了一眼莫挽真袖中那露出一个边缘的折扇, 忽而叹道;   “只可惜顶尖的御风神兽, 千万年不曾出现一次, 竟然被你拿来做了扇子,真是暴殄天物了。”   莫挽真不以为意,随口便道;   “月下飞天镜也是神器一件,不也被你用来扇风么,若说暴殄天物,我还比不上。”   他们之间的谈话又到了漫无目的的闲聊之中,仿若刚才瞬间将起的对峙并不存在。   而明月高悬,霜侵楼台,已然是万籁俱寂的深夜了。   巡山弟子远远看到有人在楼台上漫步,正要劝说,到了近前发现竟然是自家的大师兄与另外一位年轻貌美的道君缓步并行而来,他愣了一下,才又连忙低头避开,在那片刻的等待大师兄离去的时间里,隐隐约约好像听到了戒备的字眼。   难道出什么事情了吗?   那巡山弟子等到大师兄和另外一个人走远才敢抬头看过去,露出迷茫的神色:没听说出什么事情啊,如果是清蒲门的事情,也轮不到太清宗戒备啊。   那说的是什么呢。   弟子心中满怀疑惑的走开了。   “论道会结束之后,我会抽时间派人去各方探查人间界与其他六界边缘是否出现了异常,但是——无论结果如何,有魔进入人间界,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柏长明带着周弦青沿着楼梯走上了太清宗一处观景台,一边行走,一边说道;   “我曾听弟子说,许久之前你便让流光宗的弟子勤修诛魔阵法,是否是因为你发现了什么?”   周弦青眨了眨眼,而后有些迟疑的说;   “我曾经,做过一个漫长的梦。”   柏长明看向他,问;   “什么梦?”   周弦青缓步往上行走,又缓缓的说道;   “梦中,魔界入侵人间界,而人间界毫无还手之力,不过瞬间,便是天地晦暗,生灵涂炭,尸骨遍地,血流成河,那梦太过于逼真,醒来之后我仍觉得好像满目疮痍,我没见过什么世面,因此为这样的梦而感到惴惴不安,为求心安,才以大师兄的名义,让弟子们翻出尘封多年的诛魔剑阵去进行修行,幸运诸位弟子对我这个大师兄,也算有些认可,故而我吩咐什么,他们都来认真的修行什么,不会询问太多,否则,还真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柏道君也会觉得因为一个梦而让弟子们来做这些事情,有些太过于大惊小怪吧。”   说到最后,周弦青以手拂心,那好像因为这一点的言语,而让他想起前世的场景,竟然感到心中的悲痛。   柏长明看在眼中,又觉得有些些微的奇怪,因为周弦青言行神色之中的悲凉,仿若这一切并非做梦,而是真实经历过一样。   他伸出手拍了拍周弦青的肩膀,安慰了他一句,道;   “现在来看,你这样做,却是未雨绸缪,明智之举。所以,我要拜托你一件事情——这件事情,或许也只有你来做才最合适,希望你不要拒绝才好。”   周弦青便问;   “什么事情?”   “太清宗承蒙众人抬举,可称一等的宗门,然而因为如此,也叫太清宗的一举一动都被天下人看在眼中,乃至会被过度解读,也是常事,因此,在确定有魔自魔界进入人间界之前,太清宗绝不能先于事态发生之前而有任何的变化,那会引起不必要的慌乱,但是若不做任何的准备,到时毫无应对之法,只怕你梦中之事,将要成真。”   柏长明叹出一口气,乃是真正忧心天下的意思,凭栏远望,能将整个太清山脉尽收眼底,而在那郁郁葱葱的树木之下,昏暗天色之中,却是人间界千千万万正在安睡之中的普通人族。   柏长明伸出手来,他的手中托着一叠的秘籍,伸手递给周弦青,又道;   “这是我自本门藏书阁中,精心挑选的诛魔剑谱,容易入门,且续力无穷,今日赠与你调用,我相信你必不会辜负我的期望,未来或有一日,这人间界要靠你们流光宗维系,太清宗我也会选出一部分弟子,并一应足够的钱财灵器,一道送入你们流光宗去进行修行,皆是也不必入门,只在山中秘密开辟一处道场,可供日常修行即可。”   周弦青低头看着他手中的秘籍,再听他说的话,不是没有感到意外,甚至有些后知后觉的想,是否柏长明特意请自己来这里参加论道会,就是为了说这件事情。   “容我多问一句,柏道君,您可是早已经知道有魔族侵入人间界的消息?”   柏长明只是翘了翘嘴角,有些含糊其词的说;   “我只是得到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没必要太在意,也不能不在意。”   那就是了。   虽然没明说,周弦青已然了解自己猜测是真,他看着那秘籍,到底伸手接了过去道;   “既然你信任我,必不负所托。”   柏长明便露出欣慰与欣赏的神色,而后又道;   “另外一件事情,我会送信给王都,请王都也早做准备,我们的圣天子已经享受数百年的供奉,该到了天子为人间界鞠躬尽瘁的时候了。”   周弦青有些讶然,圣天子——那不是一向被世家名门当做华而不实的架上珍宝芝存在么,怎么会突然提起来。   柏长明看他表现,便忍不住一笑,说道;   “无论如何,毕竟是圣天子啊,名门世家不会得到天下所有人的信任,就算是太清宗也不例外,然而天下人总是会听圣天子的话的。” 第131章   ◎你怎么在这里◎   名门世家彼此之间虽然维系表面上的平和, 然而却也有明争暗斗,各个地方的民众自然因为庇护他们的世家名门而对其他的世家名门有或好或坏的印象,想要号令所有人间界的人族,非得天子下令不可。   因此柏长明说的这句话……周弦青倒是无法反驳。   但是流光宗并未和王都圣天子打过交道, 因此此事他不便多说什么, 只点了点头, 附和过去便是了。   而在此刻, 却又忽而听到一阵阵悠扬不断的钟声响起,那钟声接连不断, 响彻整个太清宗,自高台上下看,便见无数灯火几乎同时亮起,惊起一阵鸟飞兽走,无数人走了出来四处张望,都是迷茫戒备的神色, 不知道这么深的夜里, 为何忽然敲钟?   周弦青同样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正要问柏长明这是怎么了, 回过头的时候,便见柏长明一脸凝重,似乎也有疑惑,却更多的是担忧,不等周弦青问出口, 他便开口说;   “抱歉,我有事需要先行离开一步。”   “请——”   周弦青想无辜鸣钟, 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也不多说什么废话, 便为他让路,柏长明便立刻飞身离去,周弦青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一时心中也颇为忐忑。   回去途中,周弦青便听到许多人的议论纷纷,可是谁也猜不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而太清宗一应防备如常,看起来也并不是出现了什么意外灾祸。   那钟声直直响了九声才真正停下,一炷香后太清宗的弟子便前往各处请远道而来的客人安心休息,并未发生什么事情,无需惊慌失措,然而再问为何鸣钟,却都是一问三不知了。   周弦青回到居住的院落时,心情颇为沉重,一则他原本要流光宗弟子修行诛魔镇魔的阵法不过是防患于未然,然而真正感觉到了魔气近在眼前,却又忍不住而为此感到难以言喻的沉闷。   另外一个原因则是——他还未等到莫挽真回来,联想那无故响起的钟声,更是难以安眠,只能盘腿调息,然而他等待一夜,天色将明的时候,他却并未见到莫挽真的归来。   周弦青心中有些不安,他越想越觉得那钟声之所以响起与莫挽真有关——甚至会与他身上魔气有关——   等等——   正是想到了此处,周弦青忽然感受到一阵异样的气息。   这是——魔气?!   周弦青猛地一阵心跳,他前世沾染魔气许久,对魔气甚是了然,此刻更加笃定莫挽真被发现了,来不及想的太多,便朝着那气息的方向追了过去。   郁郁深林,寒风吹拂,使人感到阵阵凉意所浮动的,又何止是面皮呢。   周弦青追到一片密林之中,遥遥的便看到有身影在林中晃动,近道眼前时,他听到了对方的交谈。   “你担心什么呢,我别无所求。”   “正因为你别无所求,所以我不能答应这件事情,你所喜欢爱慕的,是你想象之中的我,而非是真正的我,你若真正的认识我,”   “但是你从未给过我真正认识你的时间,纵然我追随你到了这里,你也同样在躲避我,不是吗?”   “既然是错误的事情,何必任由它萌芽生长呢。”   周弦青停下前行的脚步,隐藏了身影,他听到林子中两个对话的声音,认出来其中一个是云照初的声音,另外一个是一道女人的声音,周弦青并不认识。   不过,听他们言语之间的情绪流动,周弦青猜测对方大概就是那位谢氏的姑娘,他对偷听这件事情并没兴趣,然而他追随魔气到了这里,却只看到云照初这几个人,那难道是说——释放魔气的就在他们中间么。   周弦青再要感应,却追踪不到丝毫的魔气了。   他正沉思的时候,便听见云照初忽然喊了一声;   “什么人?!”   周弦青看过去,便见了云照初正看着自己所在的方向,既然被发现了,那无论是待在原地又或者立刻离开都不太合适了,周弦青便只好走了过去,而后更加清晰的看的出当下的情形,那是站着三个人,二男一女,其中一个男子自然是云照初,另外一男一女,其一是华贵雍容的年轻女子,神色之中却是难掩急切,另外一位素衣萧索,束手垂眉,站在女子的身后,当是这女子的侍从。   那侍从普普通通,本不起眼,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周弦青却下意识多看了他两眼。   云照初看到周弦青出现的时候,也很有些意外;   “周弦青?你怎么在这里。”   周弦青收回视线,回答道;   “莫挽真一夜未归,我出来寻他,误打误撞找到了这里,这位是——”   周弦青看向那女子,对方朝他浅浅行礼,而后道;   “奴家谢氏舞容,周道君可是流光宗的大师兄?真是久仰大名。奴在家中时,曾经听闻兄长提起过您的威名。”   果然是谢氏的小姐。   只是她说的后半句让周弦青意外,所谓久仰大名不过是客气的话,然而竟然提起来她的兄长也认识自己,这让周弦青实在意想不到,一则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能进入她兄长的眼中。   大概是察觉到周弦青意外的情绪,云照初倒是好心的解释;   “弦青,看来你与悬春崖与海域的言行,早已经出现在谢氏的书案上了,不要觉得惊讶,谢氏真心想要了解一个人,或许能比你还知道你的下一步要做什么。”   虽然云照初对和谢氏联姻这件事情敬谢不敏,言谈之间倒是对谢氏十分的钦佩,闻言,谢舞容也是一脸与有荣焉的笑意,又十分愉快和云照初说道;   “是了,我兄长有这样的本事,可见我是早知道你是怎样的人,我自然是想好了才请兄长去你们玄女谷的。”   云照初:怎么又说到了自己身上,说到这个事情了呢。   云照初感到一阵的头疼,而后他眼神转了转,才又说道;   “我并不想让你伤心,周道君也在这里,我倒是没必要骗你了,其实,我不接受你的另外一个原因是——”   云照初忽然深深呼出一口气,手中浮现了当初鲛人族王女——此刻该称之为鲛人王送他的那只剑,又故作伤感的说道;   “你应该也注意到了,这几日此剑我贴身携带,从未离开,此剑名叫相思——你该知晓是什么意思了,弦青也在这里,我并不敢说假话哄你,更不想耽误你。”   谢舞容:……   谢舞容蓦然睁大双眼,显然不相信。 第132章   ◎就当是帮我一个忙吧◎   谢舞容下意识便觉得云照初是故意找个理由来搪塞他, 然而她看那支剑波光粼粼,鱼龙游走,显然并非是随手拿来的凡品,她愣了一会儿, 忽然以及其犀利的目光看向了周弦青, 随后目光又变得有些难以言喻, 倒是让周弦青感到莫名其妙的, 以眼神询问她为何如此。   不过对视片刻,谢舞容神色躲闪了两下, 却是脸色微微赤红,移开了目光,又拽了拽衣裙,回头有些佯怒的看了看身后的侍从,哼了一声,又回过头来看向云照初, 却是有些强做气势的道;   “你——你就算是现在不喜欢我, 你何必编这种话来搪塞我 ,我兄长若知道你喜欢男的, 怎么可能不告诉你,你又招惹全天下的女孩,现在又这么说……这么说,难道我会信吗?!就算,就算你是后来遇见他所以——哼!我虽然相貌比不过, 但是云照初,你可记得你们玄女谷只有你一个嫡亲的长子, 你总是要成家生子的!”   云照初:……   周弦青:……   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一时间周弦青忽然觉得自己或许来的并不是时候。   这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 将云照初与周弦青都砸的一阵头晕目眩,难以理解。   “你想到哪里去了。”   云照初反应过来谢舞容的意思,有些哭笑不得扶额,大概是并没有想到她竟然能猜得这么离谱,看来暗示无用,于是只好再直接一点说;   “这是我在海域之中时,那里的故人所赠,我是不可能终身留在海域,所以带走了这只剑,谢姑娘,你若和一个人成亲,难道对你夫君藏着另外一个女人的东西,会毫无芥蒂么,尤其他们之间,有过旧情。”   谢舞容:……   这无疑是一个残酷的问题,直白的戳破一些幻想,叫谢舞容很有些落寞,乃至于泫然欲泣,是格外的引人垂怜了,然而她兀自伤感了一会儿,便哽咽着说;   “是有过旧情——那就是现在没了,况且,你既然不能留在海域,她也没跟你出海域,便是说明你们之间的感情没有延续的可能了,既然你们之间既然没有可能,为何你我不能有新的未来呢?”   云照初:他竟无言以对。   周弦青旁听者,竟然也有些惊讶,他有些小看这位谢姑娘,当真是思维敏捷,牙尖嘴利了,只是太过于执拗了,而且,让人无法理解她这种执拗是为何而来。   突如其来的,没有道理的坚持,那宛若爱意早已经根深蒂固,所以其余任何的情绪都无法留存,只剩下唯一的情绪——周弦青抬起头直直的看着谢舞容,嘴角的笑意渐渐收敛,也让本一心在云照初身上的谢舞容注意到了,有些奇怪的看向他,问道;   “周道君,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周弦青便弯了弯眼睛,笑容甚是真诚的说;   “我只是觉得——若彼此并不了解便定下终身,自然太过于仓促且莽撞,照初不能轻易答应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既然如此,你们多多相处,不就互相了解的更多了么,正是恰巧,云照初元夕的时候要去忘禅寺游历一番,欣赏那里的人俗风景,谢姑娘不若到时候一起来啊。”   谢舞容听他说前半句话的时候还忍不住皱眉,听到后半句话神色便渐渐喜悦甚至兴奋了起来;   “周道君,你说的可真的吗?”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去忘禅寺的想法!   一旁云照初的神情却从认同变作不可思议的迷茫,外带着无比的震惊,大概不知道周弦青怎么就帮他安排了未来的行程,且要他强行和谢舞容同游,云照初拼命的给周弦青使眼色,然而后者却好像完全没看到一样,仍然笑意盈盈的和谢舞容说;   “当然是真的,届时我也会与友人前去,那么,就期待与谢姑娘在忘禅寺的相遇了。”   “好啊!”   谢舞容身侧的侍从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他声音太低,而谢舞容又十分的激动兴奋,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当下便立刻重重点头,说;   “那就到时候见吧,周道君,你可真是一个大好人!”   “……”   似乎是怕云照初出口否认反驳,说完这句话之后,谢舞容单方面宣布与云照初的约定,而后便带着人头也不回的快速离开,是真的一点辩解和拒绝的时间都没留给云照初。   云照初瞠目结舌的来回看着,直到谢舞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云照初才朝着莫挽真懊悔不已的说;   “哇!周弦青!没想到你竟然跟着莫挽真那家伙学坏了!你是端正之人,怎么也学会他这种喜欢幸灾乐祸的恶趣味了!”   “不是幸灾乐祸……就当是帮我一个忙吧,有一件事情需要请谢姑娘去忘禅寺一趟,才能确定我的猜测,以你的名义,便不必让我再编纂其他容易露馅的话术。”   周弦青安抚了他几句,又问他道;   “说起来,你们既然没怎么见过面,你对他没什么欢喜之情,也能理解,只是若如此来说,她怎么会对你如此痴情?”   云照初便耸了耸肩,说道;   “你问我,我哪里知道——哎其实我知道一些,但是却更觉得无言以对了。”   周弦青立刻警觉起来,问;   “怎么说?”   云照初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也很是无奈的说;   “大概是她从她兄长哪里听说过我的事情,也不知道是怎么和她描述的我,在她心中,我却是怜香惜玉,拯救天下女子的伟岸无私之人,所以她大概因此而迷恋我——并非是我自夸,这是事实,过去我们之间除却偶尔几次跟着长辈走动见过几面,再没其他交往,那么能记住的大概也只有相貌,更多的却是她想象之中越发美好的幻象了,然而我自知我这样的人,若做知己朋友,那自然可以相交,若托付终身,实在不值,我若说成亲之后必然手心,再不与旁的姑娘有任何牵扯,那只怕谁也不信,且今日说着不介意,成亲之后,却难免多心了,既是如此,何苦非要等未来后悔呢。”   倒也不是不信……周弦青是信的,只是他信的基础,是因为听说过云照初成亲之后便几乎不出玄女谷,只一心向着家中妻子,且钻研阵法了。   然而他却不可能将这种理由说出口,因此只能沉默微笑。   云照初说完他心中郁结之事后,心情倒是好了不少,反倒是又问周弦青;   “你找谢舞容,又是为了确认什么事情?” 第133章   ◎我不会让他死在你的手中◎   周弦青说道;   “与谢姑娘关系倒是不大, 我只是对她身边那位侍从有些好奇。”   云照初便奇怪道;   “一个侍从,有什么值得你在意的?我也见过他几次,是沉默寡言的人,没有觉得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啊。”   周弦青道;   “我总觉得他像认识的人, 只是不确定, 也许是我多想, 一切还需要等他跟着去忘禅寺才先能见了分晓, 届时,我会详细和你说个分明。”   云照初便「哦」了一声, 猜测道;   “所以你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才这样迂回,请谢舞容往忘禅寺去。”   周弦青点了点头,云照初便说道;   “既是如此,你要请谢舞容去,也不和她说请她的真正原因, 若这位侍从不跟着去, 你又如何?”   周弦青笑道;   “不跟着去,那就等下一次机会好了, 至于这次,就帮你说服谢姑娘放弃嫁给你的想法。世人总有争胜之心,未经尝试便说不行,自然让人非要试不试看是不是真的不行,倒不如真的相处一段时间, 抛去一应干扰,究竟合不合适, 也就一清二楚了。”   云照初:……   说来说去, 又说到了这件事情;   云照初深深的看了周弦青一眼, 幽幽的说;   “周道君,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改行做红娘月老了,是非要把我利用殆尽才好。”   周弦青便哈哈哈大笑,眼睛弯如新月,说道;   “那就请伟岸无私的云少主,也施舍我一次恩惠吧。”   云照初: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的难以入耳呢,自己刚才说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被周弦青这样一重复,便感觉实在是受不了,于是连忙喊停,认输道;   “我不和你们这些人说话,我是说不过你们的。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便匆匆离去了。   ……   周弦青与告别之后,便又去找莫挽真,玉凝光与云生结海楼是早就不见了的,也不知道玉凝光去了什么地方,不过,应该是不会带着莫挽真一道离开了吧。   周弦青按了按眉心,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而在他沉思之间,便感觉到了一阵灵气波动,他顺着那方向追去,便先听到有人说话;   “偷学我藏星派咒术之人,必死无疑。”   那声音既轻且柔,却听得人心中发凉,汗毛倒竖,周弦青未见其人,便知对方必然是难缠之人,而后便听到了属于莫挽真的声音;   “这种追杀的事情,竟然也要一派之主亲自上阵吗?”   对方呵呵笑道;   “自然是看得起你,吾才特意亲自出马啊。”   周弦青快步掠空追去,不过十几丈外,便看到莫挽真飘忽如风的身影,他在那一道道袭来的咒术之中穿梭,只做躲避之态,无论对方怎样的攻击,莫挽真却并未出手反击。   再抬眼看对他出招的人,缥缈幽灵之态,手提幽蓝莲花灵灯,面若素纸,全无血色,看起来好像病弱无力,然而他行动敏捷,手中提灯灵火纷飞如乱叶迷眼,双手结印施咒若花影缭乱,叫人只看着便感觉目不暇接,其人自然是半分和病弱没有关系。   而在莫挽真迟迟不肯出手的时候,他更是心中愤恨聚笼,冷刺刺的讽道;   “怎么,只守不攻,闻名天下的莫挽真,难道也有做贼心虚的时候。”   他只守不攻原因是——莫挽真看了一眼周弦青的方向,露出了等待许久的微笑,说;   “师兄,你可算是来了,再不来,我还真不知道,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啊。”   他说话的时候,是又一道灵咒扑面而来,周弦青挡下这道灵咒,抬起头看向他,慢慢的说道;   “我相信,你一定会坚持到我来。”   莫挽真脸上的笑容便又深了一些。   “果然知我者师兄也。”   而后,周弦青又站在莫挽真的身前,面向站在对面的人,收剑入鞘,背手在后,说道;   “有什么事情,不能谈呢,苏掌门。”   眼前之人,赫然是藏星派之主苏幕遮,没想到竟然会在这个地方碰到他。   苏幕遮闻言收灯,指若拈花,咒术可瞬间弹出,他看向周弦青,不以为意的说道;   “是他的师兄啊,还真没听说过,怎么,你出头,是要替他受死?”   周弦青面色淡然,语气平和,却又坚定的说道;   “我不会让他死在你的手中,你也不可能取我性命。”   苏幕遮神色莫名的看了他一会儿,忽而仰头哈哈大笑,状若癫狂,惊起一阵鸟飞兽走,听得周弦青耳痛头疼,他才止住了笑意,看向周弦青,说道;   “我最讨厌别人对我说不可能,呵呵呵——你们两个,面目可憎!今日便在我眼前殉情好了!”   他话音未落,便伸手施咒,手中灯盏蓦然展开六十四叠重花,片片花瓣之上燃灵火一缕,忽而又有天地变色,花若离灯,做漫天星辰,落于地面,便是铺天盖地的星杀灵咒了。   周弦青没想到对方竟然一言不合就要施展这杀伤力如此大的咒术,当下也不能再多做犹豫姿态,若叫他咒术完成,那是真的难以应对了。   周弦青正欲出剑,忽然传出一声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招。   “且慢——等等!要死就让我死吧!!”   那是蔷薇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站在他们中间,面向苏幕遮大声喊道;   “你要怪就怪我,别怪我少爷身上啊,咒术是我教给我少爷的,你怎么能杀错人,而且还连累道君大人!”   苏幕遮只是轻蔑的瞥了她一眼,而后忽而又认真的看向她,过了片刻,竟然真的终止了咒术,天色转阴为晴,他又仔细的看着蔷薇,哼笑道;   “你?这句话,你自己相信么?”   蔷薇便道;   “怎么不相信——是我先学咒术的,教给少爷,少爷只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罢了。”   苏幕遮神色冰凉的看着她,听闻此言,更是发出怪异的笑声,不屑的说道;   “叛逃本门的弟子,同样死不足惜,我未见过你……那你就是偷学的,你若是偷学的,今日难逃一死,自然,也不必想你的命能换莫挽真一条命。”   蔷薇道;   “我可不是偷学——咳!是有人教我的,我从水里救过一个人,他教我的!”   苏幕遮原本轻松自在的神色忽而变得愤怒紧张起来,他死死地盯着蔷薇,眨眼之间便到了她的身前,竟是直接伸手掐着她的脖颈,面色阴狠的逼问道;   “他是谁?!现在在哪?!”   蔷薇被掐的呼吸不过来气,拼命掰开了他的手腕,又弯腰咳了两声,才顺过来气息。   作者有话说:   大概明后两天都不更,不必等 第134章   ◎你又知道了?◎   蔷薇缓过来气, 在自己脖颈摸了摸,没发现什么异常,方才捂着自己的脖子,没好气的盯着苏幕遮, 有些委屈, 又有些气愤;   “你问我, 我怎么知道他叫什么, 我救下他的时候,他浑身都溃烂生虫了, 而且——我救下他没几天,他就死了!只是临死前报答我捞他的恩惠,所以交给我几本秘籍,我又看不懂,所以直接给少爷了!”   苏幕遮神色充满怀疑的看向蔷薇,哼笑道;   “是了, 他早该死了, 怎么可能还活着,你将他埋在哪, 以及秘籍——”   苏幕遮拉长了语调,神色却是看向了莫挽真,莫挽真弯了弯眼睛,甚是温和的说;   “苏掌门,你这么看着我, 不会以为我会把那几本被水浸过,又暴晒过烂的一塌糊涂的书籍随身携带吧。”   苏幕遮道;   “你没随身带着, 放在什么地方?”   莫挽真道;   “怎么?你想要?但是你没有让我想要的东西啊, 而且我不想白给你, 怎么办。”   苏幕遮眯了眯眼,却是突兀伸手一送,没等人反应过来,一道灵火贴在了蔷薇脖颈之上,蔷薇立刻叫了一声,伸手去摸那让她感到一阵灼热的地方,却什么也没摸到。   她狠狠的看向苏幕遮,一双杏眼之中满是不悦。   周弦青还真没见过蔷薇生气的样子,此刻看来,竟是觉得有些心惊,又有些明白为何她能替莫挽真处理那么多的事情了。   “一道咒术而已,紧张什么。”   苏幕遮看向莫挽真,说道;   “秘籍本就是我门之物,还给吾是天经地义,我也可以不再追究你们偷学咒术一事,否则,你这侍女的小命——可就难保了。”   “你威胁我,竟然对我下咒?!”   蔷薇不可思议的指着他,又扭头看向一旁的莫挽真,当场便告状说道;   “少爷!我可是你的侍女,你能眼睁睁的看着我被威胁吗?这不是让你没面子!”   “威胁的又不是我师兄,为什么我会没面子呢。”   莫挽真丝毫也没怜惜的意思,悠悠说道;   “不过——他既然提出这种要求,我也不能真的看着你死掉啊,你带他去放那些秘籍的地方就是了,你能不能保住这条命——看你自己的表现了。”   这话未免无情的很,蔷薇可怜兮兮的看向莫挽真,后者老神在在,却是完全无动于衷,于是蔷薇也只能带着委屈的表情转身离开,苏幕遮冷冷嗤笑,大约是为他们主仆之情如此薄弱不堪,而后便跟在蔷薇身边离去,而一阵林叶晃动,那是在深林之外等候命令的诸位弟子,也悄无声息之前全然退去、   周弦青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喃喃道;   “难道藏星派他们修行越高皮/肉越白?也没见其他弟子有这种特点啊。”   莫挽真闻言,忍不住莞尔道;   “师兄,你的想法,有时候真是有趣的很。”   周弦青:……   周弦青看了他一眼,凉凉道;   “你的想法,更是令我想不懂,蔷薇应该没事吧。”   莫挽真同样若有所思的看向他们离去的方向,淡声说道;   “我说了,一切看她自己的应变能力了。”   周弦青:……   周弦青知晓蔷薇此时不会有事,所以并没劝阻,然而刚才他却也被苏幕遮说动手就动手的举止惊到了,而越发觉得,藏星派果真不是一个好相处的门派,除此之外,也果真是格外神秘与古怪。   周弦青想起来他苍白的面色,仍是忍不住的说道;   “苏幕遮他这样苍白的肤色,应该不是天生,看起来也没病,那是——”   莫挽真接过他的话说道;   “那是因为被咒术反噬了,不过是元气大伤而已,也没毁了根基,算是幸运。”   周弦青幽幽说道;   “你又知道了?”   莫挽真便叹道;   “没办法,总是有人要送上门来给我听各路信息。”   周弦青扶额,对他这样自恋的言语无动于衷,便转身要离开,又侧目问;   “玉凝光找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莫挽真便朝着周弦青伸出手,一只木盒赫然在手中,他说道;   “自然是兑现承诺,将生魂鲛骨珠给我咯,还能为了什么?”   周弦青:……   周弦青抿了抿唇,嘴周也没说什么,只是转过身去,说道;   “即使如此,在这里也没待下去的必要了,就此启程去忘禅寺吧,免得夜长梦多。”   “师兄说去哪里,自然我跟着去哪里了。”   莫挽不置可否,只是跟着他离开,周弦青也不多说什么,便去向太玄宗辞行,只是却也没见到柏长明与太玄宗宗主,据说是闭关了,周弦青想起来之前半夜钟声,心道莫不是与此有关,只是此事太玄宗弟子也是一问三不知,周弦青只好带着疑惑离开了。   而在去往忘禅寺之前,周弦青还需先回去宗门一趟,柏长明既然将暗下培养诛魔力量这件事情交付给他,自然是宜早不宜迟,而若去忘禅寺找人,向来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事情,那总是要先将一切安排妥帖才能安心去忘禅寺。   这次回来的太过匆忙,周弦青并未告知任何人,进门的时候便很是引起一阵鸟飞虫叫,哀嚎震天,周弦青看着一群人匆匆的跑到路旁规规矩矩站在一块等候训话,又是一脸心虚的表情,便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他们偷懒了,只能无奈摇头,只是也没时间管教他们,又想着去看一看师尊如何了,然而庭院之中寂静无人,只有水芝在院子里慢悠悠的扫地,听到声响,水芝抬起头,见是周弦青,便露出了惊喜的神色,和他招了招手,说;   “大师兄?您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回来的急切,且还要离开,没必要通知太多人知晓,宗门内近日也没什么事情发生吧?”   水芝跟在他的身后,回答道;   “师兄如果是说修行之事,那就是有事,大师兄你和师尊他老人家,师叔都不在,我可管不了一群猴子啊,除此之外,宗门的事情我都写信寄给大师兄你了,还有我不能定夺的事务,也都已经列好放起来,只等大师兄你的回复了。”   周弦青一边听着水芝讲话,一边进入房屋,然而他来回去了几间房,却见窗明几净,显然是有人经常打扫,然而却都没见师尊的人影,回过头看向水芝,疑惑的说道;   “怎么没见师尊,难道师尊和师叔出去,还没回来?”   先前弟子说师尊出去游玩,周弦青也没太在意,还以为不过是师尊心血来潮所以才出去逛逛,又想能放松些出去玩玩,也是好的,没想到竟然到了现在还没回来。 第135章   ◎先送一批弟子去开辟的新道场中◎   周弦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直到一阵凉风吹拂而过,才叹了一口气,不知为何,他竟然感到一丝的不安与失落, 大概是因为没见到师尊吧。   师尊和师叔同行, 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情, 自己真是关心则乱了。   周弦青定了定神, 又看向水芝,颇为欣慰的说道;   “我与师尊都不在的日子, 宗门之内辛苦你了。”   水芝挠了挠头,甚是有些羞涩,摇头道;   “这有什么辛苦的,都是我该做的,大师兄,你行色匆匆, 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莫师兄怎么又没跟着你一道上山啊,难道是他又惹了大师兄你生气吗?”   周弦青:……   倒也没有必要用「又」这个字吧。   而且这一次, 是真的事出有因,莫挽真没跟着一道上山是怕若上山的时候,正好撞到有弟子在摆布诛魔剑阵,出现什么意外,引起什么不必要的恐慌, 所以才让莫挽真在山下的客栈等候。   周弦青轻咳了一声,说道;   “他另外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便没跟着上山。”   又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道;   “只是恐怕还要再辛苦你一段时间。”   水芝眨了眨眼, 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又露出不解的神色;   “大师兄又要出门了么?说实话,我原本以为大师兄应该是喜欢坐镇山门,不喜动弹呢,没想到大师兄喜欢的是到处游历啊。”   周弦青:……   周弦青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而后微笑道;   “你想不到的事情,还有更多呢。你是师尊的关门弟子,我与师尊不在,你便需要担起责任来了,在山上,切记好好照顾山门的弟子,我先前给你的玉佩,你应该没弄丢吧。”   “自然是随身携带,怎么会弄丢呢。”   水芝倒是十分顺手的拿出来那只玉佩给周弦青看了一下,而后又收了起来,只是他动作一顿,再抬起头看向周弦青的时候,语气之中难免有些失落,却还是点了点头,认真答应道;   “我自然会照顾好大家,大师兄你也要早日回来才好。”   “自然。”   周弦青最后看了他一眼,便离开了院子。   处理了一些急切需要他定夺的事务之后,略做休息,周弦青又召集了所有的弟子到了殿前,点了许多人的名字——那是先前诛魔阵法之中表现优异的弟子,他想着倒不如让这些弟子也一道往深山里送去,也好心无旁骛的修行。   只是他一个个点名显然让人觉得人心惶惶,一开始诸位弟子以为被点到名字的弟子出了什么事情,点到最后又轮到没点名字的弟子惶恐了,大概觉得,生怕点到最后来一句没点到名字的都去后山种菜。   周弦青倒是没什么太多的思绪去分析诸位弟子的心情,让点到名字的人去收拾东西,跟着自己离开,至于没点到名字的弟子——   “点到名字的跟着我下山去游历一番,至于没点到名字的——继续你们的修行,下次回来考你们的功课,通过不了的把书给我抄一百遍,明白吗?”   诸位弟子:……   早知道能下山去游玩……必然好好表现了啊!而且抄书还不如种菜呢!还是抄一百遍,岂不是手都要废掉了么!   只是任凭他们哭天喊地,后悔连天,要再一次表现的机会,周弦青却也充耳不闻,拂袖起身,十分无情的飘飘然离开了。   到了山下莫挽真所居住的客栈,周弦青让跟着下山的弟子们在院中等候,他便一个人上楼去寻莫挽真,到了楼上推开门,便见莫挽真一身宽松素衣,发丝也只用一根绸带系在脑后,颇为悠闲适宜的坐在窗边,正对着窗外日光看着一封信件,只是他的目光游离,似乎在沉思什么。   周弦青轻轻走了过去,问道;   “在看什么?”   “下面的人送来的信件,柏长明已经安排过来的弟子了,等道场开辟好了之后,便立刻送人过来,另外一件事情——”   莫挽真回过神来,将手中信件递给周弦青,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才悠悠说道;   “太玄宗宗主主退位了,柏长明继位,今日午时之前,这件事情大概就会昭告天下了,只是他将一继位,怕到时候无暇亲自前来。”   周弦青:……   “怎会如此突然?!”   周弦青大吃一惊,立刻接过那信件,将内容细细读过,与莫挽真所说相差无几——信纸不同一般的纸张,混合了珠光凤羽,对光映照,有细碎的光辉波动闪烁,摩挲起来亦是有些温润的粗糙,那是莫挽真手下之人传信特用之风月笺,一笺百两难抵,写在这上面的任何字迹,都是不可更改的确定之事,因此说明这信息绝对真实无假。   然而却也更让人觉得意想不到了。   莫挽真向后靠了靠,随口说道;   “谁知道呢,大概是觉得自己无能,所以自请退位了,世上有这么自知之明的人,不多了。”   周弦青:……   这又是荒谬之言了,怎可能是因为无能……联想那夜突然想起来的钟声,或许果真是出现了什么意外。   只是周弦青看着莫挽真那一副不甚在意的表情,又听他用这样的理由搪塞他,显然是不想说真正的原因,或许,是他也不知道呢。   周弦青沉默之际,莫挽真又抬起头看向他,见他沉思模样,便朝他吹了一口气,轻笑道;   “师兄可是处理好一切事情,要出发了么?还容我换一身衣服才好,忘禅寺佛门清修之地,师兄,你说我们是不是要入乡随俗,穿着禅衣前去?”   周弦青伸手拂去乱飞贴在脸面上的发丝,甚是熟练的略过了莫挽真讲的这些没什么意义的废话,冷静的说道;   “不急,先送一批弟子去开辟的新道场中适应一段时间,日后也好接应其他的弟子过去。”   莫挽真便露出不感兴趣的神色。   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懒懒起身,套上了外衣,看起来也是兴趣缺缺的样子。   周弦青并不指望他对流光宗的弟子有什么很热情的对待,也对他这样的态度见怪不怪了,只是显然下楼之后,诸位弟子们对见到莫挽真的情绪很有些波动,原本三三两两的兴奋探讨大师兄要带他们去哪里游历,一回头看到莫挽真出现,立刻就想起了被他无情嘲讽的痛苦过往,于是全都噤声,老老实实的站直了身躯,就连呼吸也轻了许多。   莫挽真倒是没说一句话,他的目光从诸位弟子身上略过,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便背手在后,悠悠的先行离开了。 第136章   ◎你就不怕他们中间有人看出来◎   弟子们面面相觑, 不知道莫师兄这是什么意思,总不会是一见面,就嫌弃起来他们了吧。   怎会如此,狗不嫌家贫母不嫌家贫的……就算他们修为远远达不到莫师兄的地步, 也没必要把嫌弃之意表现的如此明显吧。   不过, 这样的话也只是心里想想罢了, 是没人敢说出来了。   “是又发什么风……”   周弦青看着莫挽真的背影, 一时也觉得真是头疼,竟然连装一下都懒得装了, 他只好自己回头安抚了一番弟子,而后道;   “你们跟我来。”   诸位弟子便连忙问;   “大师兄,您到底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呢。”   “到了就知道了。”   周弦青带着他们按照原先的计划去往选定的道场,那是在一片凹陷山林之中的平坦地域,此刻已经除去草木,开辟出来居住的房屋了, 虽然简朴, 却也万物俱全。   周弦青回过头看向诸位弟子,说道;   “此后, 你们便在这里修行。”   “大师兄——”   不是说好的出去游玩吗……怎么又是要修行啊。   诸位弟子心头不由得略过一阵失望,更多的却是迷惑不解,是说就算是修行,也没必要跑到这罕无人迹的深山老家里吧。   周弦青正要解释,手腕一重, 那是莫挽真拉开了他,从他身侧走过, 站在了这些弟子们的面前, 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略过, 将这些弟子们的神色尽收眼底,而后,才慢悠悠的说道;   “你们能被选过来,是师兄认可你们的实力,要给你们一次名扬天下的机会,什么也不必问,这是对你们的考验,你们若能忍受得了独立世外的寂寞,坚守得了漫长修行的清苦,未来才有挽救人族,举世敬仰的一天。”   说完这句话之后,莫挽真忽而抬起手来,无穷灵气突兀散开,瞬间天地升起浩荡长风,吹得人衣衫乱飞,甚至站不稳脚,而头顶日光蓦然变得极其明亮与灼热,而后那炽热光辉却又一寸寸变作血红颜色,直冲而下,那光辉笼罩四方,让这一方天地都归于血色之中,流动肃杀之气,而若仔细去看,便见那流动的血色长风之中是一道道光影沾沾的流光小剑。   这突如其来的魔气冲天,叫包括其中的诸位弟子若惊弓之鸟,惊魂未定的看向大师兄与莫师兄,以为他们是歹人变化,是骗他们过来好一网打尽……在他们的想法越来越离谱,甚至有人已经拔剑的时候,莫挽真才挥了挥衣袖,那血色光辉与魔气大风渐渐散去,复现清秀天地。   莫挽真看着眼前弟子一个个如惊弓之鸟,说道;   “先前留给你们的一只水剑,你们能破开,算是勉强过关,这是一道魔剑阵,也是一道魔族镇魂的阵法,此阵每隔三日出现一次,一次持续十二时辰,别掉以轻心,今日之事让你们看一看,所以此阵对你们没起作用,真正启动之后,无论是风,还是风中的剑,都会完全落在你们的身上,虽然不会让你们丧命,但是也不会很好过就是了,也就是说,在这里修行,你们一日不能破阵,每隔三天的清净日子,就要过一天被魔气折磨的日子——别想着逃跑,此地之外已经布下迷阵,相信我,逃跑的后果会更惨,而等到你们能以诛魔真破除魔剑阵的时候,说明你们的修为才算够看。届时,你们心中所有的疑惑,才有资格能得到详尽的答案。”   诸位弟子:……   早知道就不表现的好了啊!想想离开山门的时候,其余弟子露出的羡慕神色,此刻,真不知道是谁该羡慕谁了。   考验便是考验,历练就是历练,有必要搞得这么惊悚可怕与残酷么?都不事先说一下,是真的太相信他们的实力了吧。   而大师兄竟然也默许这样可称之为残酷的历练……诸位弟子心中生出一阵凄惨的念头。   有人幽幽的说;   “莫师兄,你好厉害,幻化出来的魔阵,未免有些太过真实……”   莫挽真弯了弯眼睛,看向说话的人,甚是温和可亲的说;   “想学吗?”   又道;   “等你们能破除这魔阵的时候,就知道这魔阵是怎么布置的了。”   周弦青面不改色的站在一旁,他没表现出来什么神情的变化,是因为要维系大师兄的威仪,然而心中却早已经惊涛骇浪了,毕竟,他也没想到莫挽真突然来这么一出,而且诸位弟子们没见过真正的魔气,他可是十分了解,这哪里是幻化出来的魔境,乃是实实在在,真真正正的魔气……   莫挽真这样胆大妄为的之举,是让周弦青真的心中一阵窒息,连事先想好怎么安抚弟子们的话都差点忘了。   不过,看着诸位弟子此刻的状态,显然也用不着他再说什么安抚的话了。   周弦青也不可能在众人面前来指责莫挽真的不是,只能露出微笑,勉励诸位弟子。   “我挑选你们前来,自然是相信你们有这样的实力,可尽早破开阵法,扬名天下,流光宗的未来,乃至整个人间界的未来,尽数寄托在诸位身上了。”   大师兄未免太看得起他们了,扬名天下什么的……还是先保住这条命再说其他更遥远之外的事情吧。   然而听着大师兄亲切与坚定的言语,看着大师兄饱含期望与信任的目光,这种做不到的话便说不出来了。   “必不负大师兄所托……”   有第一个弟子这样说出来,便有更多的弟子,所有选过来的弟子全都自信满满的将这句话喊了出来。   “必不负大师兄所托!”   那声音震天而起,响彻天地。   周弦青定定的看着眼前这群还有些青涩的弟子,恍惚之间,竟然好像真的看到他们撑起人间界的样子了。   这激动的情绪,直到他与莫挽真离开的时候,才慢慢的平息下来,而真正平静下来之后,却又感到一阵的后怕。   于是又佯怒的看向莫挽真道;   “你就不怕他们中间有人看出来,你是用了真正的魔气?”   莫挽真却毫不在意的说;   “能一眼看出真假,那不是要恭喜师兄,后继有人了。”   周弦青又道;   “流光宗偏居一隅,弟子们没见过世面,或许认不出来,太玄宗天下第一等的宗门,他们的弟子,可不简单了。”   莫挽真便更加欢快的说;   “那不是更容易解释?见识虽有,却不算多,这种人可是最容易沾沾自喜的,他们到了这里,认不出来倒也没有什么,若真认出来,只会觉得这是咱们给他们的下马威,怕是更要憋着一股气,破了阵法来好好的展示自己天下第一宗门的修为啊。”   周弦青:还能这么解释?   周弦青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是觉得他有这样的想法实在是,然而若细细去想……却也不是不可能,只是,终究是太冒险的事情。   周弦青忍不住低声道;   “你总是这样……俗世有句话,叫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是真不怕一旦失手,要整个跌进河中了。”   莫挽真道;   “那就在河中游上一圈,也不是什么大事,我相信,师兄一定会去捞我的。”   周弦青抬眸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说道;   “我最多念同门之情,为你念一段往生咒,好叫你被淹死后,可以尽快投胎啊。”   而后,周弦青便抬步快走,不和他多说什么话了。   只是,在几步之后,周弦青还是没忍住叹出一口气,他是心知肚明,这辈子不可能去理解莫挽真的想法了。   而若有朝一日,莫挽真果真失手,自己又当如何……周弦青按了按眉心,忽而觉得可笑,自己怎么还真的这样想起来了,上一世,可是到他死,莫挽真还活的十分自在呢,怎可能会失手。   只是山道悠悠,余晖漫漫,谁又能想到下一步会落在何处呢。   📖 忘禅断情 📖 ◇   null 第137章   ◎竟是可以未卜先知了◎   云蒸霞蔚, 山阔木高,佛音连绵,香火不断。   纵然已经到了一年岁末,天寒地冻, 忘禅寺却仍然人来人往, 络绎不绝。   大道小径, 崎岖山路, 无论是锦衣华服,又或者衣衫褴褛, 来来往往,都是求愿的人。   “师兄,进了忘禅师,你拜不拜佛?”   忘禅寺的后山林中,慢悠悠的走着两个人,这是莫挽真执意要求走的所谓小道——其实完全看不到任何的道路, 周弦青十分怀疑是不是他的情报有误,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够进入忘禅寺的路,耳听着那越来越远的鼎沸人声, 周弦青甚至觉得,他们要在这偌大的山林之中迷路。   而莫挽真却悠闲自在的很,完全没有半分的在意。   周弦青目视前方那在山林之中若因若锦的庙宇,心中计算怎么到达忘禅寺,闻言便道;   “来这里是为了拔除你身上的魔气, 又不是求佛的,为何特意去拜佛。”   莫挽真道;   “入乡随俗嘛, 难道来了这里, 你不和人说话的吗?”   周弦青便道;   “那也是见人, 不是拜佛。”   “师兄还真是意志坚定。”   莫挽真叹了一声,是觉得无聊的很。   而很快,就在周弦青觉得这山林也走到头的时候,便看到那山林的边缘站着一个小沙弥,在那里来回的走动,不时的张望,及至看到了周弦青他们,便眼前一亮,快步的跑了过来,距离几步远的时候,才停下脚步,整理了散乱的衣衫,而后才行了一道佛礼,说道;   “二位施主,请随小僧来。”   周弦青还以道礼,而后抬眸看向莫挽真,问;   “这是你安排的?”   莫挽真看了看那小沙弥,摇了摇头,轻笑道;   “我的手下,没这么呆的和尚,怕是自小都待在这忘禅寺内,一天山门都没下过吧。”   那小沙弥抬眼飞快的看了一眼莫挽真,是有些意外,又有些羞愧;   “施主好厉害,小僧确实是自小在寺内长大的。”   周弦青便道;   “你既然从小长在忘禅寺,应该不认得我们,怎么一见面,便要我们跟着你走呢”   小沙弥便说道;   “我是奉佛子的吩咐特地在这里等待的,佛子说,今日有贵客到访,让小僧今日只在这里迎接二位,除此之外,任何事也不必做。”   佛子——   周弦青连忙问道;   “你说的可是灵莲神子?”   小沙弥便连忙点头,说道;   “正是。”   周弦青:这倒是意料之外了,灵莲神子之名,人间界人尽皆知,想要见他一面难如登天,若想请他拔除魔气那自然是痴心妄想,故而这次来忘禅寺,周弦青一开始的打算,也不过是找忘禅寺随便一个可以拔除魔气的长老都行,却没想到灵莲神子竟然特意派人在这里等候。   只是,这又说起来另外一件事,他们来忘禅寺,除却寥寥几人,并无他人知晓,也为提前告知忘禅寺任何一人,那么灵莲神子是如何知道他们要来,并且知晓他们会避开人群,从这人迹罕至的后山乱林中行走呢。   跟着那小沙弥往忘禅寺走的时候,周弦青便忍不住感慨道;   “这位灵莲神子,竟是可以未卜先知了,倒是真有些灵性。”   莫挽真便道;   “传说之中,他出生之际莲花盛开,是真佛降世,若能未卜先知,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周弦青:……   这岂不是嘴硬么,传说是传说,哪里就是理所应当,若是这样说,岂不是要比你莫挽真更厉害了,毕竟,这位佛子可不需要旁人传递信息就能凭空推断啊。   周弦青正要说出口,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前面带路的小沙弥便迫不及待的插话附和说;   “起止是未卜先知呢!佛子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能说出三千经典,教化万人归我佛宗,还能望前尘见来世,可是厉害的不得了,只是佛子已经快要飞升,许久不见人了,阿弥陀佛,你们可真是太有佛缘,竟然能让佛子来亲自见你们呢!”   言语之在,无不是极致的憧憬与激动,且带着对他们的羡慕。   周弦青与莫挽真对视一眼,后者只是微微笑着看向他,又挑了挑眉,只用口型和他说;   “师兄,这世上可还有比我更自信的人啊。”   周弦青默默转头,不不再看他。   只是周弦青的表情又渐渐变得清淡,甚至有些愁态,他心中在担忧另外一件事情,若这小沙弥说的没夸大,若未卜先知是真,望前尘见来世是真……岂不是也知道自己是重生的呢,佛门是讲解生死轮回,自己这样死后重生,应该是坏了轮回道的。   然而既然已经来了这里……总不能掉头离开。   而且特意派人等待,无论是怎样的目标,也只能往前走了。   那山林七拐八转,经过一片已经成枯枝败叶的桃园竹林,便到了一处看起来格外寂寥的院门外。   “到了,二位施主请稍等。”   那小沙弥三两步跳上门前台阶,敲了三下门,行了一道佛礼,隔着门扉说道;   “佛子,贵客已经带到了。”   说完之后,他又退步下来,站定之后,那眼前的屋门应声而开,一眼看去,那庭院却是空旷辽阔,一览无余,院中除却一排房屋,只有一株冠可擎天的菩提树,树下一方石桌石凳,廊下又有一只半破老缸,伸出亭亭玉立的白莲,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有一位身穿素白禅衣的俊秀和尚,外披金黄袈裟,正端坐在屋前廊下煮茶。   动作之间若行云流水,风轻云淡,分外出尘。   那小沙弥回过头与周弦青他们道;   “已经到了,二位请进吧。”   说完这句话,那小沙弥便行礼,转身离去了。   周弦青同样还礼,目送那小沙弥走远,周弦青才与莫挽真进入了这一方庭院。   径直走到廊上的时候,周弦青察觉身后莫挽真的脚步停了下来,回过头去看,便见莫挽真站在廊下,垂眸看着那廊下旧缸中的白莲。   寥落深冬,不是莲花盛开的时刻。   周弦青看着这只莲花,不知为何,竟完全没感觉到花开的喜悦。   一道清淡的声音传入耳中。   “花若强开,必然瞬败。”   话音刚落,不过一瞬,那开的热烈的白莲,便瞬间做枯土败莲。   周弦青心中猛地一跳,他看向那说话之人,正是坐在廊下煮茶的灵莲神子。   而一直未动的莫挽真却朝着那枯莲伸出手,一线灵气进入那苦败的莲花之中,便见那破缸之中,枯土生清泉,败枝做鲜叶,颤巍巍开出一只白莲。 第138章   ◎世上本无不可能之事◎   白莲之上, 有血红的纹路,那是在他的灵气之中,魔气已经蔓延了。   莫挽真抬起头,看向已然站在廊上的周弦青, 与他对视了一眼, 朝他歪了歪头, 只是轻声笑道;   “师兄, 这话可没道理,谁说没有冬日绽放的花呢。”   周弦青看了一眼那带着血丝的白莲, 又抬眼与莫挽真对望着,却并未说话,对视片刻之后,周弦青便移开了目光。   坐在廊下的灵莲神子再次开口,说;   “茶已经煮好,二位请坐吧。”   周弦青动了动眼睑, 便慢慢的转过身去, 朝着那灵莲神子走去,到了那案几旁边, 又朝他行了一道礼,说道;   “流光宗周弦青,叨扰佛子了。”   灵莲道;   “不必告诉我你的来历与姓名,既然来此求一个答案,不过都是混迹红尘的迷途之人, 在贫僧眼中并无区别,请坐吧。”   莫挽真已经跟着走了过来, 却是先周弦青一步坐在了一旁的位置上, 又看向灵莲, 说道;   “若是平等,佛子不是该起身,还以道礼,才算你没分别心啊。”   周弦青为他这样唐突而觉得有些不妥,只是也没必要当着外人的面内讧,于是只是看了莫挽真一眼,便坐了下去。   灵莲闻言,看了莫挽真一眼,回答道;   “如莫施主这般洒脱而坐,贫僧也没觉得失礼,难道不是没分别心吗”   莫挽真道;   “特意说出的不在意,不也是一种在意?”   灵莲手下动作一顿,而后又继续为二人分杯盏,笑容更深了一些。   “久闻莫施主口舌了得,辩机无限,果真名不虚传,不过,我想二位今日来此,应该不是为了和我辩论的吧。”   莫挽真并没因为他一两句的恭维,而有丝毫的情绪变动,仍是道;   “你不是早知道我们的来意,何必再问这多余的问题呢。”   灵莲神子微微笑着,提起茶壶为他们分别斟了茶,又将茶壶放在熄火的茶炉之上,分别看了周弦青与莫挽真一眼,才开口说;   “送入忘禅寺的魔族,一向只有两个处理方法,一则当场诛魂灭魄,身灵具消;二则送入净魔塔中,少则月余,魔气尽除,便能出来,然而,更多的却是一生耗尽,再无重见天日之机,这两种,我想周道君应当都不愿意选择。”   说是两种,其实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非死不可。甚至……若上一世师叔那般入魔之后疯癫无可敌对之人,会连累整个宗门都成为众矢之的。   周弦青垂眸看着眼前的杯盏,轻声道;   “还有另外一个选择——若非魔族,只是沾染魔气,只需要请高僧拔除魔气便是了。”   灵莲便笑道;   “那是对外溢的魔气沾染的人而言,周道君觉得,这是可以用在你师弟身上的吗,魔心在他身上时日已久,虽然被封存折扇之中,且封了灵气流动,然而若风不可抑,水不可止,这来自魔心的魔气早已经游历在他的灵脉之中了,魔气亦是遇强则强,周道君觉得忘禅寺内,谁能比你师弟的修为更高,可以为他拔除这纯正的魔气呢,而一般的拔除魔气的办法,又怎么可能将他身上的魔气拔除干净。”   周弦青:……   周弦青来此,便是想把封存了魔心的折扇送入净魔塔,而后用这个办法来为莫挽真拔除身上的魔气,然而,灵莲神子既然如此说,而且提前派人去等着他们,想来,这是行不通的了。   周弦青抬眸看了一眼对面的莫挽真,对方却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像是交谈的话和他无关,只是在周弦青看过去的时候,才朝他弯了弯眼睛,说道;   “师兄看我做什么?他的意思是说,他的修为比我高,可以为我拔除魔气,这样的话,可真是叫人听起来有些不爽啊,我是不是要掀桌,才是该有的反应?”   周弦青:未免想的太多,而且在这里掀灵莲神子的桌,他们还能活着出去忘禅寺么……   周弦青移开了目光,看向灵莲,问;   “佛子觉得,要用什么办法最好?”   灵莲目光若温泉之水,怜悯可亲,说出口的话却有些狠厉。   “抽空灵台,拔尽灵气。”   抽空灵台?!   周弦青呼吸一轻,这和诛杀莫挽真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死的更痛苦罢了。   又听灵莲继续说道;   “若要他全身灵脉尽数净化,魔气丝毫不存,那就只能抽空他灵脉内所有的灵气,断绝灵台,如此反复九次,才能彻底拔除干净。”   “这不可能。”   灵莲的话还没说完,周弦青便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一字一顿的说;   “莫说九次,只一次,他就会死。”   若抽空灵气,且断绝灵台,想要再次生出灵气且运转全身,至少七日,然而对于修行者而言,灵台是根基,灵脉如气血,若七日没灵气运转,灵台便会枯干开裂,一次都是生死考验,何况要九次?   就算他是莫挽真,也不可能在抽干灵台的情况下还能存活。   好像是早就猜到他会这样说,灵莲甚至连语气也没有任何的变化,便接着说道;   “所以需要有人在他灵台枯竭之际,为他的灵台传送纯粹新鲜的灵气,来维系最基本的运转。”   周弦青觉得这更是可笑了。   “灵台是不可能让第二个人探寻进入的。”   尤其是莫挽真这样的人。   那是修行的根本,灵识的源头,若让人探寻灵台,无异于将自己剥光殆尽,把一切弱点都展示在对方面前,若对方有一丝一毫的歹念,只需要小小一个动作破坏灵台,那就算不死,也要重伤。   “世上本无不可能之事。”   灵莲为他们续上茶水,他的声音平稳无波,仿若自己说的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不能视线的事情。   “交换彼此灵台一缕灵台血,可感知对方的踪迹,心绪,甚至可千里传音,此事古来有之,周道君难道没听说过吗?”   周弦青:……   他当然听说过,然而……   然而,就算是情感深厚的夫妻,也不可能轻易的交换灵台灵脉的,那是完全将自己一切交付给对方,时间越长,纠葛越深,那是将二人彻底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周弦青下意识看向莫挽真,后者却是举起茶杯,面带微笑,饶有兴趣的看着庭院里那一颗郁郁葱葱的菩提树。   是压根没听他们的谈话,还是听到了却并不在意——因为不可能实现,所以也没有在意的必要。   周弦青收回视线,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淡声说道;   “这是太危险的做法,我不能立刻答应你。”   作者有话说:   惯例……周三,四大概不更,不必等…… 第139章   ◎我只是说一种可能而已◎   周弦青不假思索的拒绝, 并未让灵莲有任何的变色,他也未再进行劝说,只是道;   “有些答案,不必立刻说明, 寺内早已经为二位准备了禅院, 已经打扫干净, 二位可以先行住下, 慢慢进行商议,既然来了, 也可以参观此处人土风情,另外,无论是选择怎样的办法,莫挽真都需要提前七天焚香沐浴,斋戒静心的,所以还请提前做好准备。”   他挥了挥衣袖, 那菩提树便落下两片叶子, 在空中打了几个滚,落到地面上的时候, 便化作两个小和尚,朝着他们鞠躬行礼,齐声道;   “请二位施主随小僧前来。”   这是早就预料到周弦青不会立刻答应,所以为他们准备了思虑的时间。   周弦青与莫挽真对视一眼,便站了起来, 朝灵莲告辞,随着那两个小僧往外走去。   从小径往山后行走, 又穿过竹林, 桃树, 才到了他们歇息的地方,那是一处偏远的禅院,孤立忘禅寺主体之外,倘若不是故意,应该不会有人能找到这个地方竟然还有一处院落。   而院中却是干净整洁,窗明几净,内里一应器具被褥,也全是崭新之物。   忘禅寺——或者说灵莲神子虽然说话有些让人接受无能,但是做事却也颇为体贴了,那两个小僧将他们带到之后,便化作两片菩提叶随风而去了。   将那院落看过一遍之后,二人站在廊下,在万籁俱寂之中,莫挽真开口说话;   “我以为师兄会毫不犹豫将我扔到净魔塔里,为何犹豫了,不做这个选择呢。”   周弦青便道;   “我怕你到了净魔塔里,不但没净化你的魔气,反倒要你吸收哪些魔气,教你魔气倍增,反倒成了祸害。”   莫挽真闻言轻笑;   “哦,难道现在师兄不觉得我是一个祸害啊。”   周弦青:祸不或祸害别人他不知道,反正是挺祸害自己的。   周弦青只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   “你心知肚明就好,非要我说出来吗?”   莫挽真笑容又灿烂了一些,他低头咳了一声,悠悠说道;   “若说师兄担心的是我到了净魔塔内会怎样,师兄岂不是多虑?我又不是鬼修,怎会去吸别人的气息,不过,若是师兄的话——”   “你想都不要想。”   周弦青立刻拒绝,不假思索,甚是快速。   莫挽真便叹出一口气,不无遗憾的说;   “我只是说一种可能而已,师兄何必反应这么激动,要师兄你探视我的灵台的时候,我也没讲什么啊,只不过吸师兄你一口气,就这样小气。”   周弦青:……   周弦青听在耳中,不知如何反驳,更觉得心乱如麻。   灵莲神子提出抽空莫挽真灵台的时候,他不是没有那一瞬间的心动,若探视他的灵台,那就如同将莫挽真的命捏在手中,谁能拒绝这种诱惑?然而莫挽真练让别人找到他都要经过千难万险,又怎么会让人进入灵台呢,虽然他未说一句话,周弦青却知晓他的心情很是不好了。   然而自己拒绝仅仅是因为莫挽真生气么——这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的念头罢了,真正的原因是——   莫挽真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互通灵台而已,师兄紧张什么呢,难道师兄的秘密,比我还要多吗?若是师兄不愿意和我互通灵台,那我只能进入净魔塔了。”   原因正是如此了,若要莫挽真抽空灵台时为他及时续上灵气,那就不仅仅是探视灵台那么简单,而是要他二人灵台互通——才不会彼此排斥,只因互通灵台,便若将两个人这一生一世都绑在一起,朋友尚可割袍断义,夫妻也能破镜分情,然而若互通灵台……除非灵台碎裂,人死道消再无解开的可能。   周弦青不能,也不敢做下这个决定。   那是悬崖上的一根细丝,踩上去,便无后路,然而若不踩上去,同样也无后路,因为莫挽真的魔气,绝无可能瞒到更远的未来。   有那么一瞬间,周弦青竟好像回到上一世为隐瞒师叔入魔时的感觉,他勉力支撑,却不知自己在支撑什么,周弦青仰头倚在廊柱上,缓缓闭上眼睛,又叹出一口气来,心中生出无限的彷徨。   而这一次见面之后,灵莲神子再没找过他们,他或许知晓急切无用,又或者心有成竹,或者本不在意,毕竟将要飞升之人,不会拘泥任何一个个人的凡念。   周弦青虽然不见灵莲神子,然而他既然在忘禅寺暂住,总是要和寺内主持长老打个招呼,顺便,去询问关于佛与魔的事宜,企图找到更好的解法。   年近岁末,无论是求愿还是还愿,来忘禅寺的人都越发的多了,其中不发名门世家的修行者,其中也有人得知流光宗大师兄与莫挽真前来,却什么都没做,而是住在后山,因此前来拜访,大概是疑惑他们无缘无故怎么到这里来,想要问一个原因,又或者仅仅是单纯的想要结交他们,   想要认识周弦青的自然周弦青全都应承下来,至于想要拜访莫挽真的,也是要周弦青出面挡了回去。   一个原因是,那折扇已经被送入净魔塔中,没了折扇的压制,莫挽真的左手已然遍布血丝,是概不能见人的,另外一个原因,是无论是谁来找莫挽真,他只有两个字;   “不见。”   且在庭院外设下了阵法,那是除了一些传信的飞鸟,是没任何东西可以进入到院子里的,无论是人,还是其他飞禽走兽。   纵然有人跟随而来,却也只不过围着庭院打转,是怎样也找不到入口的。   周弦青发现那阵法的时候,也忍不住扶额;   “从前怎么没见你这么怕见人?你不是很能说,有人来见你,你不该发挥你的特长,和人去大说特说一番。”   莫挽真便很是无辜的讲;   “我只是对师兄有说不完的话啊,外面那些人,唉,我看见便觉得头疼。”   周弦青冷哼一声,是觉得他这种话简直造作极了。   然而莫挽真是何等的铁石心肠,他说不见便不见,任凭外面的人在阵法之中呼天喊地,反正半分是传不到他的耳朵里的,周弦青虽然也觉得这些人非要偷偷摸摸跟过来不能理解,却绝不可能看着人困死在阵法里,于是只能自己出面将人带出阵法。   周弦青和人说起来莫挽真的时候,自然是不能实话实说的,人间界对魔气讳莫如深,必然不会相信什么沾染魔气还能保持自我的话,周弦青也不想多生事端,或者叫人来无故多做联想,所以也都不过随便的说一两句话,也就打发走了。 第140章   ◎不合时宜◎   周弦青有前一世应对名门世家质问的经验, 如今不过敷衍这些佛修者,是十分得心应手的事情,然而却也感到一丝的疲倦,这叫他想起来前世为护住师叔乃至流光宗, 去外界名门世家面前极力奔波隐藏的经历……他原以为自己这一世再面对外界名门世家, 总是可以坦诚以对, 却没想到还是要为藏下魔物而绞尽脑汁去粉饰太平。   周弦青应付完一波波的人, 回去庭院的时候,便看到庭院之中, 挨着墙角的地方已经已经开辟了一块长长的土地,莫挽真正沿着那沟壑往里面撒种子。   没空见人,倒是有空侍弄这些。   周弦青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竟然有这样的爱好,只是他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想起来莫挽真那高山之巅的孤院中各式各样的花草,又想起了莫挽真曾经让他做的三件事……忽然觉得, 也许他是真的喜欢种花种草的, 然而,却又为自己这样的想法而感到好笑了, 像莫挽真这样的人,竟然也期望过归园田居的日子么。   周弦青走了过去,随手拿起来倚在墙边的花锄,翻起泥土将那些种子埋了起来,又若无其事的问;   “你很喜欢种花?”   莫挽真便回答道;   “我喜欢什么也不做, 我只喜欢每日和师兄一块虚度光阴最好,不过师兄应酬这么多, 是不肯和我一起虚度光阴的, 唉, 我一个人又有什么意思,无聊的时候总是要找点事情做,打发时间嘛。”   “你觉得无聊可以修行,或者做些其他什么,这个时节种花——”   周弦青抬起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那是在一片暗蓝色的天色之中挂着一轮日光,冬日日头虽大,却没什么光热,而且今冬不知为何,至今还没下过一场雪。   “就算是最耐寒的梅花,你丢下种子,也不会出芽的。”   从没听说什么东西是冬天栽种的,不过是白白糟蹋这些种子,不过,周弦青知晓,莫挽真大概是不会觉得可惜与怜惜。   “我种的,是桃花。”   莫挽真洗净了手,到了走廊下,斜斜倚着旁边的廊柱,歪歪的看着周弦青,笑道;   “师兄,我不是说了么,没什么是不可能的,这种子不但能活,还能在你我离开之前长成开花,师兄信吗?”   他们难道会在忘禅寺住许多年么,从种子长成树,再来开花,除非是用了灵气来灌注的假象。   周弦青放下那花锄,对这个问题不置可否;   傍晚时刻天空中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细雨,到了暮色四合时,已然如幕帘一般密集了。   周弦青站在廊下看着纷飞雨水,喃喃道;   “真是什么事情,都来得不合时宜……”   莫挽真打开了所有的门窗,又在宽阔廊下布上了案几,不知从何处弄来的香炉,酒水,糕点,摆放的错落有致。   他听到周弦青的喃喃自语,便轻笑道;   “不合时宜的雨,也有不合时宜的事情,就像是互通灵台这种事情,本也不该是在佛门发生的事情,灵莲却要提起来这样的办法,可见不合时宜,也没什么不合的。”   周弦青扭头看向他,纠正他的说法;   “他说的是让人进入你的灵台,没讲让互通。”   “是么。”   莫挽真跪坐了下去,又朝周弦青招手,来让他归席,对雨当酒,也算一种闲情逸致;   “不合时宜的雨落在冬日,既然已经不合时宜,那不如喝些在佛门不合时宜的酒。”   周弦青垂眸看着那青玉的酒壶,配着翡翠杯盏,打开之后散出清淡的桃花香,合着天地之间清凉的雨气,颇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周弦青坐在另外一侧,动手去拿酒杯,只看了一眼那碧绿的酒杯之中清冽的桃花香,便仰头一饮而尽,莫挽真亦是同样,他们并未说什么话,只对着眼前幕帘一样的雨水,一杯接着一杯的饮下。   那是已经夜深人静,酒瓶散乱一地,周围蒸腾着满是桃花与清酒的气息,混着温热的炉火,总叫人觉得神思沉沉,不能自拔。   周弦青眼神呆呆的,歪了身躯,又慢慢的前倾,朝外伸出手,斜飞的雨丝落在手上,留下点点湿润阴冷的痕迹。   他盯着手心里凝聚的越来越多的雨水,盛满了手心,又从指缝间滑落,忽然开口说话;   “我可以接住雨水,却不能握住一缕风。”   他的话音落下的时候,便感觉到了一阵轻柔的风在他的手心打转,那些汇聚的雨水尽数飞溅出去,最后那莹润的手心只剩下一阵风,   周弦青眼底飘起来一阵如烟雾的雪白,那是衣衫随着走动而摇晃起来,另外一只手,将这股风握进了他的手心。   周弦青抬起头看向这只手的主人,距离的这样近,更能感受到那盛气凌人的容颜,如远山雪原,高不可攀。   然而他轻轻一笑,却叫人像是立刻便入了山中,看到草木随风而绽;   “师兄,风不是握在你的手心了吗?”   是么……   周弦青低头看着十指交握的手指,缓慢的眨了眨眼,他晃了晃脑袋,身体却不可抑制的随着轻柔的力道倒了下去,身上有些沉沉的压制,温热的气息完全包围着,更让他神识昏沉,然而他的眼睛还是明亮的,直直的看着俯身在上的人,他们距离的那样近,近到了呼吸交织的地步,近到了他能将对方那瞳孔中满目的自己看的清清楚楚。   漆黑的发丝垂落,与自己的发丝叠缀在一处,彼此的面容便在这青丝之间贴切着,隔绝外界的一切,像是除却眼前的面容,再无其他任何的东西了。   周弦青看了眼前这张鲜活的面容许久,眼中忽然流出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莫挽真眨了眨眼,轻声道;   “师兄,你为什么哭了?”   “我怕……”   “师兄怕什么?”   “怕一切不过是梦……”   “梦不好吗?梦里师兄可以随意的支配我啊,要我生我便生,要我死我便死。”   “我要的,不是支配你,而是……”   而是,而是……   周弦青的话隐没在一道送入自己口中的灵气下。   那一道灵气自口中度入,源源不断,通达四肢百骸,最终进入到了他的灵台之中,灵台总是对外来的灵气十分排斥的,那一瞬间让周弦青感到一种无法发泄的痛苦,然而他却并未叫喊出声,也未有坚持的抵抗,而是在一瞬间的坚持之后,便全然的放弃了,他浑身放松下来,默默忍受灵气融合的痛苦,又沉溺在这样的痛苦之中。 第141章   ◎他的命属于我,不属于你◎   最终那源自莫挽真灵台的灵气, 彻底融入到周弦青的灵台之中。   犹如周弦青的灵气融入到莫挽真的灵台之内。   他感受到无边无力的风与夜空。   这是莫挽真的灵台,灵域,没有任何外人所想象那般光怪陆离,璀璨梦想, 只有一片看不见尽头的荒芜, 与吹不到尽头的大风。   周弦青伸出手来, 那风便汇聚在了他的手心之中, 又绕着他盘旋而起,让他好像成为这无尽的荒芜与风中的一切。   与无边无际的夜幕与雨幕之中, 闻听见种子破土而出的声音,抽芽伸枝的声音,展叶开花的声音……   天清气明,霜接窗花,自残留桃香酒气的温热中睁开眼睛,看到头顶日光中飘荡着的数不尽的微尘, 周弦青忽然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他侧过脸去, 便看到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容,感受到二人之间微弱却明显的牵扯, 互通灵台之后,让他有一种更为微妙的感觉。   在寂静之中,莫挽真朝他微微一笑,说;   “早啊,师兄。”   周弦青忽而便坐了起来, 按了按眉心,而后一个翻身, 便跨坐在了莫挽真的身上, 又俯下身去伸出手握住了莫挽真的脖颈, 他的心胸起伏不定,正如他的情绪起伏不定。   他的双手虚虚的按在莫挽真的脖颈处,若他狠心,便能折断眼前之人的脖颈,然而他只是虚虚的握着,又抬起眼睛看着莫挽真,仔细的端详他的面容,低声道;   “你告诉我,这是不是你又耍我玩的把戏……”   莫挽真动也没动,只是笑容灿烂的看着他,说;   “师兄明鉴,我何时耍过你呢,我对师兄之心,难道不是日月可鉴?”   周弦青眼神动了动,又慢慢的说;   “你说,我要你生你就生,我要你死你就死。”   莫挽真微微颔首,而后又歪了歪头,若有所思的讲;   “师兄不会现在要我去死吧,未免有些太过无情。”   周弦青抿了抿唇,眼神好像分外清醒,却又带着迷茫;   “我不让你死,要你好好地活着,若这是梦……若这是梦……”   此一世非彼一世,眼前人非前世人,他既然无法放下,割舍,那就沉沦,沉溺吧。   周弦青手指紧了又松,他慢慢的低下头去,而后猛地趴下,头颅恰巧的窝在莫挽真温热的脖颈处,鼻息之间都是清且寒的气息,若这是梦,难道在梦中,他还要自欺欺人么。   他的声音低如蚊呐,然而距离自己的耳朵那样近,却也听得清清楚楚。   莫挽真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周弦青的光滑柔和的脊背,若暖玉温水一样的皮/肉之下,微微撑着一道青竹一样的脊骨,他听到周弦青在他的颈窝之处轻轻的说话,像是在慢慢的吹气;   “莫挽真,我不过是冥冥众生中的一个,听说你,迷恋你,追随你……甚至我更蠢笨一点,因为旁人都知道你不能亲近,所以距离你很远,我却如飞蛾扑火,距离你很近,很近……”   近到了见识烈火的残酷与无情,却再无拔身的可能了。   “好笨的师兄。”   莫挽真轻轻笑着,低下头去,贴着周弦青的额头,声音也轻轻的;   “你若说你是冥冥众生的一个,冥冥众生都要羞愧而死,况且,不是我一直在追随师兄么。”   “是了,这次是你总阴魂不散的招惹我的。”   周弦青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又伸出手摩挲着贴在莫挽真的心胸之处,感受着鲜活跳动的心脉,他缓慢又坚定的说道;   “我不会让你死的,也不准你入魔。”   日光高照,感受到的却是彻骨的寒意。   院门闭合,便完全隔断了外界,廊下莲花仍然盛开着,菩提树仍然翠绿,却也有什么东西完全改变了。   灵莲神子对于周弦青与莫挽真的主动到来并未有任何的意外,甚至他早已经布置好散灵要做的一切事宜。   周弦青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这是灵莲神子设的局,但是一瞬间之后他就抛去了这个念头,一则他前世知晓灵莲神子并无任何不妥之处;二则,他若做下了决定,便不会再犹豫不决,事后反悔。   开始之后,无穷尽的灵气从莫挽真身躯之中被尽数抽走,化作无穷尽的大风,朝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若非灵莲神子早有盘算,将庭院房屋内一应器具全都搬离,且设下结界,此刻不仅仅是这一方庭院变成一片狼藉与废墟,只怕连整个忘禅寺,都要遭受严重的摧折——   又道是,不愧是天道偏爱,只是散去灵气便造成这样大的动静,若他到了巅峰,全力以赴,神魔之外,谁能是他的对手呢。   灵莲将莫挽真体内随着灵气被抽出的魔气引至廊下莲花之上,尽数引全之后,才收回功法,双手行佛礼,轻吐一口浊气,而后站在一旁垂眸看着眼前相对而坐的两个人。   周弦青伸出手与莫挽真双手相握,灵气彻底抽空的瞬间,他便度入自己的灵气到了莫挽真枯竭的灵台之中,却也只能度入一丝足够维系灵台,却不能完全填充,只能等莫挽真用他度入的这一丝灵气,重新运转灵台,生出灵气。   人仍然是那样一个人,然而此刻莫挽真微微垂首,双眸闭合,面无血色,五感尽封,灵脉全枯,浑身懈怠,虚弱的连普通的童子都能取了他的性命,周弦青握在手心的手指,虚弱无力,冰凉的像是冬日凌冽的风与水,他不得不用力握紧,企图传去一些温热。   在一片静谧之中,灵莲忽而感慨道;   “莫挽真竟然真的愿意完全散去灵气,是因为完全的信任你,还是因为完全的看透你,饶是我,竟然也无法分辨了。”   又道;   “现在是杀他的最好时机,或许也是唯一的机会,周道君,你觉得如何呢。”   “谁都不能杀了他。”   周弦青头也没抬,只是望着莫挽真,不肯放过他些微的神色变化,对于灵莲神子的话,他也一口回绝,缓缓的,坚定的说;   “他的命属于我,不属于你,佛子,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灵莲神子便不再说话,而是转身走到了廊下,抬起头看着院中那被吹拂无数落叶的菩提树,静看了许久,方才轻叹道;   “人间界当真有趣。”   “佛子。”   在片刻的静谧之后,门外有弟子恭敬的敲响了门扉,又停了一停,方才行了一道佛礼,隔着门板说道;   “谢少主七日之后驾临忘禅寺,望见佛子一面,可否应允。” 第142章   ◎比不上谢少主一个人风光无限◎   忘禅寺总是人声鼎沸, 热闹非常,这一日却是难得的寂静。   也不是没有人来,而是所有的信徒全都被提前告知,有贵客到访, 还请避客不见。   这样的事情, 许多年也没有发生过, 也不是没有名门世家的人前来参拜, 但是却也没有这样让其他人避开的。   因此,接到这样的消息, 有人气愤,有人迷惑,更多的人却是好奇;   “什么样的人,让众生平等的忘禅寺竟然也这么特殊对待?难不成是圣天子驾临吗?”   “不是圣天子亲临,却比圣天子亲临更要稀奇呢。”   传话的僧人朝着香客行了一道佛礼,恭恭敬敬的开口说道;   “那是谢少主谢颂容来了。”   一言落下, 若石入江湖, 激起千成浪。   清晨白霜仍重,寒气正深, 已经有人泼水除尘,一列如云高旗已然被人抗在肩膀上快速飞奔到了忘禅寺前,隔着几层石阶便站定一个人,两列甲兵站在进入忘禅寺的山道边缘,是不准任何人能越过屏障, 冲撞贵客。   那山道上已经清空人群,然而甲兵侍从之外, 无论是亭台楼阁, 还是深林树上, 都占据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活在众人传说中的王都谢少主,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   不知等了多久,才见无数侍从如烟云缥缈而来,在其拥簇之中,一道华贵繁盛的身影缓缓而来。层层叠叠的衣衫不觉臃肿,反倒是如流光溢彩的天上重云,又见其色如绝艳之花,自有一派俯瞰万物的骄矜从容,叫人一见忘神,不敢直视。   其一举一动,莫不撩动人心。   在他的身侧,谢舞容低头一步步走的甚是小心翼翼,纵然是亲生姊妹,却也被衬托的完全黯然失色,只是谢舞容不时抬头看人,其神色灵动,又自有一派风景,然而也不敢多动,只是老老实实的跟在亲哥哥身侧,进入忘禅寺烧香拜佛。   在那山道斜侧一道飞出的山峰上,矗立一道孤亭,来看这盛大的出行,倒是绝佳位置,不过这地方一般人不会来,今日更是也来不了。   因为早已经有人捷足先登,占据了这绝佳的观赏位置。   灵莲神子对谢颂容的到来无动于衷,显然他对灵莲神子的吸引力远不如一个入魔的莫挽真,不过,在察觉到周弦青的些微好奇之心时,倒是为他指明了这样的一个地方。   原本周弦青不过是去去就回的,莫挽真却非要跟着,周弦青不能说服他留下,又觉得他现在灵力微薄,要爬那么高的山峰,实在困难。   “我可是因为师兄,才愿意散去灵气,师兄一定不会抛弃我的吧。”   只是这样一句话,周弦青便再无话可说,只好挟着他到了这地方,然而一坐下还没多久,莫挽真便闭上眼睛了,是假寐或者养神,总是让周弦青觉得心累,所以说,既然心力不济,做什么还要非得跟着呢。   周弦青和他说了几句话,便不再理他,只眺望远方山道,去看谢颂容的依仗。   其实,他是没想到谢颂容会亲自来此,他上一世是听说过,也亲眼见过谢少主的风采,纵然前世魔军阵前,也绝不有一丝一毫的仪态之乱,若白少微是带领诸位修行者,力挽狂澜的圣人,那么谢少主,就是稳定天下百姓的存在了。   而就算是曾经见过,如今再见,仍是要感慨谢少主的出行不易以及……过分的奢靡,在他面前,惯常可称之为盛装出行的莫挽真也要说一句简朴低调,更何况此刻身侧的莫挽真禅衣素纱,不加装饰,甚至比自己还要朴素了。   周弦青斜坐在廊下,趴在那栏杆上,直直看着谢颂容进入了忘禅寺的大殿,忍不住感慨道;   “便是所有的名门世家之人出行的阵仗加起来,也比不上谢少主一个人风光无限啊。”   “名门世家供奉圣天子的东西,只怕十之八九都在他的手中了,谢颂容轻易不出王都,竟然千里迢迢赶来忘禅寺,自然难得一见,声势浩大,出行有这样的依仗,不算什么。”   一旁,莫挽真与他对坐着,他的灵台已经开始运转,却还不到完全周转全身灵脉的地步,不便多动,本就是陪着周弦青来这里看热闹的,听到周弦青说出这样感慨的话,也不以为意,不过,在他说完之后,又睁开眼睛,看向仍在远眺那下面依仗的周弦青,莫挽真神色动了动,又慢悠悠的说道;   “师兄若是羡慕,我也可以叫师兄你万众瞩目一次啊,日后师兄出行,便要十六名童男童女开道,十六名少男少女明灯,十六名汉子抬轿,再有十六名女子后随……”   “停——我可受不起,你莫要乱来。”   周弦青听的头大,再看不下去,又连忙制止了莫挽真这不靠谱的想法——他是真怕莫挽真说得出,便做得到。   莫挽真见他这样紧张的样子,便仰头哈哈大笑,又看向他说道;   “这怎么能算是胡来,难道我师兄配不上?纵然全城轰动,也不在话下啊。”   周弦青:他还不想这么出名。   周弦青无力地仰头扶额,沉默了一会儿,转过头去看莫挽真,若有所思的讲;   “说起来你有这么多人调用,倒是见你比我还要清闲,却不知道你是怎么让人听你的话,你也不怕他们有人反水,给你假的消息。”   这或许该是所有人都疑惑的问题,从未有人知道莫挽真是怎么训练那些为他卖命的人,也从未有人知道他怎么去完成那些在旁人看来不可能完成的承诺——甚至,根本不知道谁是他的人,他的眼线遍布天下,而势力也渗透人间,只是这一切好像都是凭空而来,无从找到任何的轨迹。   莫挽真好像也完全不在意会有人背叛他,只是笑道;   “反水就反水了,有什么所谓,你要问我怎么叫人听我的话,师兄有过可以知晓这个问题的机会,但是谁让师兄选择放弃了呢。”   这就让周弦青不解;   “ 我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机会?”   莫挽真便道;   “我曾经让师兄选忘禅寺还是长空寺,但是师兄没选长空寺啊。”   周弦青:这也算是机会?   周弦青皱眉道;   “那又不是什么正经的佛修之地。”   建立在人间界极恶之地的寺庙,与其说是叫人参佛的地方,倒不如说是去历练佛心的炼狱,传说之中,灵莲神子也在那里过山不入,铩羽而归,无论是谁都不可能选择去长空寺的。 第143章   ◎我是为了师兄,才甘愿——◎   莫挽真歪着头看着他, 听到周弦青对风月城长空寺的评价,便不可抑制的笑道;   “怎么不是正经地方呢,师兄真是太有偏见,你若真正去看了, 便知道长空寺可比人间界所有寺都干净, 风月城也比所有的城都平和, 实乃不可多得的养老圣地啊。”   周弦青:……   周弦青听着更是觉得他在胡言乱语, 又想他可真是一切想法都异于常人,风月城人间界极恶之地, 也能说平和,而且,说什么养老圣地……   “我干嘛要去想养老的地方……”   更何况,他还远远不到养老的地步吧!   周弦青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又有些试探的说;   “你在风月城呆过——还是说,在认回莫家之前, 你便是在风月城过活的?”   不然, 怎么突然提起来这个地方,但周弦青自己说出这种猜测, 又不确定,他不认为那种地方能有人逃出升天重回人间界,但是从另外一方面来说,莫挽真能有今日这样的能为,或许也只有从那种地方历练出来, 才可以做到。   莫挽真并没否认,却也没有直接回答, 只是笑吟吟的说道;   “师兄好聪明, 如果记性再好些就更好了。”   周弦青一头雾水:“这和我的记性又有什么关系?”   莫挽真便只是微微笑着, 却任凭周弦青怎么询问,也不肯开口解释,只是伸了一个懒腰,便站了起来,说;   “我累了,已经看完热闹,师兄,下山去吧。”   他站在亭内,朝着周弦青伸出手来,周弦青没好气的拍了他的手一下,说;   “你是灵气暂时没了,又不是脚断了,上来也就罢了,难道下山还要我出力么。”   然而莫挽真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又笑吟吟的周弦青,见他并没任何的动作,便慢悠悠的叹气,一边叹气,一边又说;   “师兄,我是为了师兄,才甘愿——”   “好了!总是说这样的话,你倒是真不嫌烦!”   这句话周弦青这些天他已经听了许多遍,觉得莫挽真是真的得了便宜便卖乖到底,不过是没了灵气好像就完全残废了一样,什么都要周弦青来代劳,但是莫挽真每每这样说,他还是没办法,正如此刻一般,僵持之后,仍是周弦青认输,只能走过去将莫挽真背了起来,往山下行去。   莫挽真倒是很有闲情逸致,俯身周弦青脊背之上,看见一块石头,一束花草,也能东扯西扯,讲个不停,只是到了半山腰的时候,莫挽真的声音便低了下去,直到身后再无任何的声音,只剩下轻微平稳的呼吸之声。   周弦青侧目看过去,却也只能勉强看到肩头垂落的发丝,与一点如玉的脸庞,然而任凭他怎么喊出莫挽真的名字,却也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到了房间内,周弦青将他放下去的时候,莫挽真已经全然沉睡过去了,他的身躯冰凉一片,只有贴着周弦青的部分残留余温,然而在离开周弦青的身体之后也迅速变得冰凉一片。   周弦青探入他的灵脉,感受到的是平稳流动的灵脉,然而却也寂静无声,死气沉沉,若非灵脉仍算是正常,他几乎要怀疑莫挽真要死掉了。   灵台被完全抽空,果然就算是莫挽真,也不是真的能全无影响的。   灵气虽然已经再生回流,然而周弦青心中却已经明白,这样的做法,到底损伤灵台灵脉,再难到他修为巅峰之刻了。   周弦青坐在窗边,心中这个念头一直徘徊不去,又生出些难以言喻的悲痛,想来固然为拔除魔气,需得付出代价才行,并非不能理解与接收,然而天才毁于一旦,也不过转瞬之间,一思至此,总也难免伤怀。   灵莲到来的时候,便看着周弦青怔怔出神的表情,于是开口问答;   “周道君,后悔了吗?这才是第一次的轮回,你若后悔,还有回转的机会。”   “我从不做后悔之事。”   周弦青收回游离的神色,纵然他现在心中又开始有所权衡,却也不可能中断这拔除魔气的事情,只是——周弦青抬起头看向灵莲神子,心中纠结了一瞬,还是选择开口试探性的询问;   “佛子,我听说你曾经去过风月城?”   “我不曾去过。”   灵莲微微笑道,又转过身躯,走到了廊下,伸出手感受庭院内温和的风,等到周弦青走出门,同样站在廊下的时候,灵莲突然道;   “当年,风月城之乱时,我站在江边,远远眺望风月城,看到的是满城之人沉沦欲海之中,无人清醒,无人不清醒,一念既生,不可断绝,抽根拔骨,仍然生机无限,再入沉沦,便知并非是我能干预的事情了。”   风月城之乱,周弦青听说过,甚至也去过,但是他当时年级很小,不过十一二岁,且去风月城的时候,已经是很晚的时间了,对这件事情发生的起因经过结果都很模糊,只隐约记得似乎有风月城的人跑出来讲风月城出现了魔头,甚至惹着名门世家联手行动对付——流光宗也在这联手之中,周弦青去,便是因为需要送东西去,因为并不进城,也不参与其中,没有什么性命危险,所以师兄才带着他去见见世面的。   而在这次行动之中,自然是连灵莲神子也被叫去破阵诛魔。   然而,灵莲神子甚至没有靠近风月城,他只是站在船头遥望,便转身离开了,离开之前,说城内并无魔气,发生的一切,自有其因果执念而生,外界之人,不足为道。   这便是灵莲神子唯一一次认输了。   也是这次风月城之乱给世人最大的印象,其余的一切全都模模糊糊,连到底是为什么而乱,最后怎么平息的,也都没有人能够说清,人间界说书人流传无数的版本流言,千奇百怪,五花八门,却也都不过是凭借自己的想象杜撰罢了,诸如周弦青这样去过的人,记忆也变得模糊而混乱,若非莫挽真提起来这个地方,他甚至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想起来关于风月城的任何事情,也想不起来灵莲神子这唯一一次的铩羽而归。   灵莲神子倒是对这件事情没什么挫败感,他的语气之中,更多的是一种惋惜和怜悯,讲完这句话之后,又看向周弦青,说;   “你为何突然提起来风月城?”   周弦青随口说道;   “只是突然想起来了,所以问了出来。”   灵莲神子静静地看着他,对他所说的答案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意外,只是神色与平静之中又流露出怜悯;   作者有话说:   惯例……明后两天大概不更,不必等 第144章   ◎我是不一样的◎   周弦青给出的答案, 是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敷衍,然而灵莲神子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对他所说的答案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意外,也没做出任何的评价, 只是看着他的神色之中, 平静之外又流露出怜悯, 像是壁画之上的诸天神佛, 对人间界生灵天生的怜惜与悲悯。   灵莲神子道;   “周道君,你若不是想摧残自己, 又或者想要脱胎换骨,不要去那个地方。”   周弦青:……   从未听说灵莲神子还有劝说旁人的爱好,他成名是因为他对典籍的通透以及修为上的极高天赋,若说度化世人,皈依佛修,却不在他的考量范围之内了。   周弦青看着灵莲神子, 有些迟疑的探问;   “这算是, 善意的提醒?”   灵莲神子朝他行了一道佛礼,却不置可否, 只是道;   “昨日之事不可挽留,不必追念,不得执着。”   他说完之后,便转身离去了。   周弦青;   周弦青看着灵莲神子一步步走远,直到完全离开了庭院, 良久之后,才回过神来, 又若有所思的转身回到屋内, 便看到莫挽真已经醒来, 斜斜的靠在松软的被枕上,又朝着一旁的桌案上伸手,是要去倒茶喝,周弦青走了过去,顺手给他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的同时,又说;   “你什么时候醒过来,应该是听到灵莲神子的话了,有什么感想?”   莫挽真将茶水一饮而尽,又重新将杯盏递给了周弦青,只是随口便说;   “他说的是对的,过去之事何必追随呢,就像我现在就不会提之前师兄总是好像很嫌弃我的样子,只记得师兄此刻对我百依百顺的样子,岂不是也是心情很好。”   周弦青:……   周弦青惆怅的心绪被他这不着边际的话一搅和,瞬间烟消云散,手中杯盏被重重的放下,又冷笑一声,说;   “做梦我对你百依百顺吗?你若没事,就好好的恢复你的灵气吧,往后还有九次循环往复,你若挺不下来,正好将你埋在这清净之地,好叫你死后可以安生一些。”   莫挽真便仰头笑出声来,又叹道;   “好师兄,你怎么总是不盼着我长命百岁,偏生喜欢让我做短命鬼,然后你年纪轻轻的,就做鳏夫么?”   “你再乱讲话!”   周弦青一时间恼羞成怒,立刻爬上床去,要来捂住莫挽真的嘴巴,或者打他几下,然而他趴在上头,低头看着只是笑着,却不做任何反抗,只任由施为的莫挽真,却是怎样也下不了手了,只得在他肩膀上重重按了一下,陷在棉絮之中,又坐在一旁,没好气的讲;   “真是,灵气都散尽了,也挡不住你讲这些乱七八糟的话,起来,我帮你调理灵气。”   莫挽真便晃悠悠的起来,他动作散漫,周弦青只得出手将他拉了起来,又盘膝在床上,为他调息灵气,虽然灵气再生要靠莫挽真自己,然而既然已经互通灵台,莫挽真灵脉并不排斥自己,那总是还可以尽可能的疏通灵脉,来让莫挽真之灵气能够更为流畅的运转。   途中,莫挽真看着周弦青一脸认真的样子,忽然没头没尾的说;   “师兄,你说宗门那群弟子,每日修行,训练剑阵,每日哭天喊地的,又可怜兮兮的要你宽容一回,你也从不肯在修行这上面放松一步,若是这群弟子知道你这铁面无私的大师兄竟然主动来帮我调理灵气,让我偷懒,岂不是要觉得心中不平衡呢。”   周弦青平静的说道;   “你是真想和他们比么?”   莫挽真便轻笑道;   “我只知道在师兄心中,我是不一样的。”   周弦青:“……”   这有什么好说的呢,周弦青心中觉得,然而他却也没将这句话说出来,只是让莫挽真闭上眼睛与嘴巴,而后便专心来为他梳理灵气,以图让他的灵气可以尽快的周转充沛起来。   莫挽真见他是认真来做这件事情,并不搭理自己,也只好专注起来。   如莫挽真之修为天赋,纵然灵台完全亏空,然而认真恢复起来,却也很快了。   周弦青心中便又有些轻松,大概是他并不想莫挽真因为这样的事情,便泯然众矣吧。   即是见了莫挽真恢复的还好,周弦青出去和旁人见面的时候便放心很多,而自从谢颂容来到忘禅寺,几乎所有人都来把这个圣天子最为宠信的谢少主讨论一边,更是有许多人前去拜访,只是全被推拒了。   谢少主的面,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而周弦青未曾想过主动拜访,倒是为他送来了请帖。   那是在周弦青回去暂住的庭院的必经小径上,远远的便看到一个陌生的少年站在路旁等候,身型单薄,形容清秀,一应衣物装饰虽然也是淡雅,却用料不菲,看着便不是寻常人家的少年。   这少年见到周弦青,便主动迎接过去,又甚是规矩的朝周弦青行了一道礼——那是王都之人才行的礼节,而后朝他双手奉上了一道华贵的请帖,上面刻着涂满金粉的芍药。   周弦青接过那道请帖,看了一眼那独属于王都谢氏的信笺,又看向站在面前的少年,终于隐隐约约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他,前几天谢颂容来忘禅寺时,他的身侧除了谢舞容,还跟着两个少年,一则抱着琴,一则背着长缨枪,他便是那名抱琴的少年。   周弦青道;   “你是谢少主的侍从?”   少年人仍是露出柔和的微笑,轻轻点头,周弦青见他不说话,便下意识的问;   “你不能说话吗?”   那少年温和的轻轻摇头,又朝着周弦青伸出手来,细软的手腕上刻着石青色的羽奴二字,这该是他的名字。   周弦青这才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谢颂容身侧是跟着一个不会说话的贴身小厮——虽然不会说话,然而除了口疾,其余一切,却是能安排的极为妥帖。   周弦青露出歉意的目光,说道;   “抱歉。”   羽奴再次摇头,只是示意他打开请帖,周弦青便开了请帖,那请帖是邀请莫挽真与周弦青前去一叙,请帖中的字迹端正劲道,可见写字之人自谦不掩威风的气态。   周弦青告诉羽奴,这请帖既然是请两个人,自己要回去与莫挽真商议一番才好,若无特殊情况,自然是可以按时赴约,羽奴这才行礼离开。   回去之后,周弦青将请帖递给莫挽真看,才疑惑道;   “若是为了谢舞容与云照初之事,谢颂容便来忘禅寺,亲自来找我,是否有些过于隆重?” 第145章   ◎既然相邀,何有不想见之说呢◎   莫挽真只是大致看了一眼那信中的内容, 便放在一旁的桌案上,听到周弦青的喃喃自语,便笑道;   “师兄好自信,你怎么不猜他只是想来拜佛呢, 想见你我, 只是无聊顺带的而已。”   周弦青:……   谁能有你莫挽真自信。   周弦青哼了一声, 也懒得和他争这点口舌, 只是摇了摇头,认真道;   “这却是更不可能, 谢少主不是喜欢佛修之人,他心怀天下,从来和佛修之忘却尘世的理念不同。”   甚至……周弦青知晓谢颂容是一心要让圣天子能再现天子之威,他是绝无可能偏向任何名门世家的,尤而佛修这样与天子之道迥乎不同的地方,更不可能是特意前来拜佛。   但是他仍是亲自来了。   莫挽真现在既没精神, 也没兴趣去猜测旁人的言行, 听到周弦青的分析,便没所谓的讲;   “去见一见就知道了。”   清晨尚有寒霜, 白茫茫雾蒙蒙一片,很是萧索寂寥,前去拜访谢颂容的路上,是一路寂静,快到起暂住的庭院前时, 便听到一阵欢快的脚步声,转过弯去, 便见了谢舞容出了庭院, 又回过头去看身后慢吞吞的侍从, 柳眉倒竖,很是不满的说;   “稀奴!你能不能快点,做侍从的比我这做主人的还慢!你也就是跟着我,你若是跟着我兄长,早就把你发配到岑大哥的军队里去做劳力了。”   周弦青停下脚步,静静的看了一会儿眼前这二人的言行互动,直到谢舞容走了几步抬起头看见自己,才朝她微微一笑,打招呼道;   “谢姑娘。”   谢舞容看到他们也是愣了一下,而后才十分欢快的跑了过去,说;   “周道君,莫公子。”   又看着他们,问道;   “你们这是要来找我兄长的么?”   周弦青点了点头,也问;   “受谢少主相邀,特来拜访,谢姑娘这么早出门,是去什么地方?”   谢舞容脸上的笑容便又更灿烂了一些,看向周弦青的模样也更加的崇拜和感谢;   “周道君,还是要谢谢你才对,照初真的来这里了,不过还在路上,大概要过一个时辰才能到呢,我要去接他,给他一个惊喜!顺便去尝尝这里万斋楼的斋饭,据说是极好的,我早已经将这里好玩的好吃的地方打听的清清楚楚,这次一定能拿下他!”   周弦青:周弦青看着她信誓旦旦的模样,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微笑道;   “那就祝谢姑娘能心想事成了。”   谢舞容便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匆匆的离开,她身后那位侍从也看了一眼周弦青与莫挽真,大概是想行礼,不过看着谢舞容已经跑远了,也只能潦草的点点头,便追了过去。   周弦青的事情顺着他的身影看了过去,而后才若有所思的转过头来,便对上了莫挽真笑吟吟的表情,周弦青蓦然心中一窒,说;   “你笑什么?”   莫挽真便无辜的说道;   “我在笑吗?明明是在疑惑,一个普普通通的侍从,也值得师兄你这么关注啊?”   周弦青:……   周弦青懒得理他弦外之音,便径直越过他的身影,往前走去,敲了敲门,便推开了那虚掩的门扉。   入目看去,便见诺大庭院之中空旷萧索,一览无余,又门窗关闭,寂静无声。   周弦青站在门口,微微垂首,不再往前走,也没开口说一句话,莫挽真走了过来,站在他的身侧,朝着庭院内抬眼看了一圈,便轻轻笑道;   “师兄,谢少主既然没见客的意思,不想见你我,咱们还是不要扫兴,就此回去吧。”   “既然相邀,何有不想见之说呢。”   周弦青抬起眼眸,淡声说道;   “不过是谢少主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说完之后,周弦青便抬脚往门内走去,而在他落脚的时候,便感觉到一阵清风吹拂,一阵缥缈琴音响在耳侧,随着这琴音的响起,渐次生出细碎繁杂的声音,又有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出;   “多谢周道君之海涵,还请二位莫要介意,请进吧。”   再抬头看去,迎面便扑来淡淡清香,又见庭院之中已然完全改头换面,只见花树繁茂,错落有致,屋舍宽阔,墨漆点金,侍从往来,轻忽如云。   周弦青停了一瞬,恍惚之间,以为自己进入的是华贵繁复的世家,而不是清修之地。   而在他的视线之中,便见了羽奴沿着那青玉石的小道走到了周弦青的面前,朝他行了一道礼,而后便侧身做出请的手势,为他们引路。   庭院深深,已然是极尽繁华,而打通数处房屋的厅堂更是宽阔华美,器具陈设,幕帘堆叠,无一不是彰显其主人之奢靡不凡。   进入厅堂,除却袅袅上升的清香,更有迎面扑来的寒凉水气,那是因为这厅堂的另外一面,便对着一方湖水,而在厅堂之中,谢颂容正端坐抚琴,他的身侧,那名持枪少年斜靠在廊柱上昏昏欲睡,大概并不怎么能欣赏谢少主的琴音。   一曲终了,羽奴才侧身请周弦青与莫挽真前行,他是快走几步的,站在谢颂容身侧,便微微垂首,等候差遣。   谢颂容见他回来,才站了起来,转过身,快步走了过去迎接,将周弦青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看了看莫挽真,笑道;   “久闻二位大名,终于得以相见,尤其周道君……果真不俗于世。”   谢颂容打量着他二人,周弦青也同样在看谢颂容,不得不说……虽然早对谢颂容有所心理准备,真正相见,却还是感到意外。   意外他的行头,容貌,言行举止……大概都叫人无法很快的适应。   在众人传闻之中,谢少主媚骨天成,方才能欺媚拿捏圣天子,蛊惑王都所有贵人为其驱使,实在是应该是奸诈狡媚之人,然而真正见了此人,只觉得是端庄典雅,并无一丝一毫的媚态,且在其宽和的态度之外,是长久居于高位的疏离,虽然他已经有意隐藏,却仍带着难以消除的隔阂。   而在他们交谈的时候——准确的说在谢颂容起身的瞬间,羽奴已经收起了琴,并一应杂物,又有如云侍女捧着一应瓜果糕点,茶水杯盏鱼贯而入,将东西摆放整齐之后便快速的退出,整个过程,甚至不过是一两句话便已经完成了。   在已然整理出来好的案几前坐下时,周弦青才开口说道;   “这话实在应该是我来说才对,久闻谢少主威名,今日一见,方觉果然不同凡响,若与谢少主相比,我之薄名,实在不堪入耳。” 第146章   ◎未免有些曲折◎   谢颂容听闻周弦青的话, 便微微笑道;   “圣天子都对你有所耳闻,周道君又何必谦虚呢。”   这话却是说的奇怪,周弦青道;   “圣天子怎会知道我的存在……”   这话说的是莫挽真或许还有点可信度。   想到这里……周弦青便下意识的看向莫挽真,莫挽真歪了歪头, 对上了周弦青的视线, 便弯了弯眼睛, 笑道;   “师兄, 何必妄自菲薄呢,你面前坐着的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谢少主, 若论情报往来,无人能出其右啊,他若是相让圣天子了解谁,是怀着敬佩之心还是嫌恶之心进行了解,那必然是了解的十分通透啊。”   谢颂容持扇掩面而笑,却是道;   “我所做的一切, 不过是尽力为圣天子解忧而已, 圣天子想要了解,我才会行动, 若是在莫少爷面前提情报二字,我是愧不敢当。”   莫挽真神色平静的拂去茶沫,说;   “坐镇王都,却能预料天下之事,并且早做配合, 润物与无声之间,谢少主有何愧不敢当呢。”   周弦青忍不住扶额:真是有够虚伪的互相恭维啊。   周弦青再受不了他们之间这种不说明白的言语交锋, 「咳」了一声, 打断了他们二人之间不动声色的试探, 说道;   “若按谢少主之言,是圣天子为何突兀的想要了解我?”   谢颂容便笑道;   “若是问这个原因——那你要感谢柏长明,他特意往王都传了一封信来,在信中可是将你夸得天上地下,难得一见,不但是圣天子,也让我不由得对诸多名门世家之中,头一个为魔族之事未雨绸缪之人产生兴趣了。”   柏长明……周弦青听到他提起来柏长明,便立刻知晓他为何特意来此了。   必然是先前柏长明说起来要让圣天子知晓诛魔之事,提前做好配合,他已经做了这件事情,并且提起来和流光宗的合作,想来谢颂容一定也是知道的,所以才又说起来后面这样的一段话。   周弦青便道;   “若是为诛魔之事,谢少主为何不直接前去太玄宗找柏宗主商议此事?”   周弦青心中是又道,无论怎么看,也不该是找到自己吧。   听他提起来柏长明,谢颂容便露出轻薄的神态,不以为意的说道;   “你既然说起来柏长明,也该知道这也是一个看着慈眉善目,实在也是柔中带刚的人,他写信给王都,哪里是要和王都商议什么,而是要求王都来配合他做事。况且他现在又是宗主——”   谢颂容顿了顿,才又慢悠悠的说道;   “若不是他突然写信到王都,要圣天子配合做事,我还以为,名门世家早就忘记还有圣天子的存在,早就忘记,原来这人间界还是由圣天子统治的呢。”   周弦青:……   周弦青听出他言语之间微妙的不悦和讽意,随口便道;   “谢少主若是觉得心中不平,无视这件事情也就是了。”   说完之后,却又有一些后悔,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太过于直白。   谢颂容却只是抬眸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而后翘了翘嘴角,说道;   “周道君果真是个有趣的人,不过——涉及魔族,就算只是捕风捉影,也是要将这风影捉住看的清楚才行,柏长明都已经开口,吾也不能视若无睹,至于具体要怎么做,柏长明说派了弟子到你们流光宗去,我也派弟子去你们流光宗修行诛魔镇魔之法,也算是王都为这件事情做出的回应了,周道君觉得如何?”   周弦青露出惊讶的表情,而后才有些奇怪的说;   “若我记得没错,信是写给圣天子,期望圣天子与王都做出筹备,而谢少主特意派人前去流光宗,未免有些曲折。”   他说的其实有些委婉,言下之意不过是说柏长明写信王都是想届时圣天子能及时号令天下来对抗魔族,而不是仅仅只行动一个谢氏——而且,还只是谢氏一部分的弟子。   谢颂容闻言便轻轻摇头,而后叹了一口气,轻笑道;   “周道君啊,你以为信到了圣天子手中,有可能会引起圣天子的主意么,乃至于让圣天子来听从名门世家的差遣与吩咐,来做出回应,未免天真的可爱了,名门世家不在意圣天子,圣天子又何尝不怨恨名门世家呢。”   周弦青:……   周弦青听到这一句话的第一反应是:这是可以说出来的吗?也是自己可以听得吗?   然而谢颂容却是十分的坦然,毫无任何觉得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有冒犯圣天子的地方……看来谢颂容虽然拥护圣天子,不过敬畏之心却是实在不多。   周弦青看了莫挽真一眼,然而后者却只是专心致志的饮茶,是打定主意一句话不说,周弦青也只好再看向谢颂容,若有所思的讲;   “所以,谢少主今日是特意来和我说,圣天子不会对这件事情做出任何的回应——其实,这原本也不过是未雨绸缪之法,若是不愿,也无甚所谓,或许魔族入侵,只是虚惊一场。”   谢颂容便道;   “是不是虚惊一场,但看几日之后的考验便知晓了,说起来这个,我这次前来,可是特意让舞容带上稀奴一道前来,这是不是帮了你一个忙,你是不是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才好。”   周弦青:……   周弦青听他特意提起来谢舞容那个侍从的名字,心中一跳,下意识便以为谢颂容已经完全猜到自己为何请谢舞容前来,而且知晓稀奴到底是什么来历,所以才说几日之后的考验就知道魔族入侵之事是不是虚惊一场……但是随后周弦青又觉得自己猜测有误,若谢颂容知晓稀奴的身份,且这个身份便是魔族,他没理由放着一个魔族在自己身边不管啊。   而且,若按自己的设想,前世玄女谷灭门之事恐怕与清蒲门毒杀案是同样的原因,与魔族的引诱有关,但是若稀奴真就是这个魔族……岂不是谢颂容也知道些什么,但是前世谢颂容却并未揭穿过关于稀奴的任何身份,那就是他眼睁睁看着玄女谷出事不管……周弦青按了按眉心,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再按这个方向猜测下去了。   谢颂容没有理由去谋算玄女谷,至少在自己看来,这件事情对谢颂容来说,百害无一利,其中必然又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发生。   在周弦青沉思的同时,谢颂容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神色越来越凝重,甚至是带着沉重的表情了,不由得感到了疑惑,又笑道;   “周道君,我还没说我要提什么条件,也不必表现的如此为难吧。” 第147章   ◎师兄你是要偏向谁◎   周弦青收回神思, 看向谢颂容,问道;   “你想要我答应你什么?”   谢颂容徐徐展开折扇,慢慢的说道;   “我先前所说,不是开玩笑, 不但谢氏, 凌道府岑氏也会一道派人前往流光宗一道修行诛魔阵法, 我的条件便是——修行诛魔之阵的人, 全都来听我的派遣,听从圣天子的号令。”   周弦青:……   周弦青第一反应是——看来传闻也不尽然是对的, 谢颂容蛊惑圣天子对其言听计从,诸如此类的流言,能够流传的原因之一便是谢,岑这两大拥护圣天子的世家,对于圣天子而言,本该是不分伯仲的信任与器重, 但是谢颂容却以一己之力将岑氏一手创建的凌道府与岑氏分裂, 又将岑氏弟子连带本家家主全都赶到了边疆去守边。   甚至——周弦青不动声色的看向了门口站着的那名持枪少年,不就是岑氏本家的少爷么。让本家的小少爷来给谢颂容做侍从, 在旁人看来,无疑是一种耻辱,岑氏必然要和谢氏不共戴天才对。   岑氏虽然迁移边疆,其势力却没有任何名门世家敢小看,但是谢颂容竟然能这么随便便替岑氏做决定, 或许二者的关系也不是那么的水火不容——这样再看那名岑家少爷,其实神色之间也没为仇敌做侍从的愤懑不平, 又更更反过来佐证这种猜测的可能性了。   而周弦青听到谢颂容说这句话的第二反应是——谢颂容当真是语出惊人, 胆大非常, 这是不但要流光宗,还要太玄宗全都听他的号令。   这句话夸口之大,乃至于周弦青沉默了片刻,才斟酌开口;   “谢少主,是在开玩笑吗?”   “显然不是。”   谢颂容看着他神色之间的微妙变化,又悠悠说道;   “周道君也不必觉得委屈,我提的要求或许出乎你的意料,却绝不算过分啊,想要利用圣天子的威名来号令天下之人,总是也要让天下之人看到圣天子的一片为民之心,不是么。”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   周弦青微微一笑,并未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道;   “这不是我能够做的决定——并非是我推诿,实在是我人微言轻,修行诛魔之阵一事,我既不能代表太玄宗柏宗主,也不能懈怠圣天子,因此,此事谢少主还是与柏宗主商议之后才好,至于流光宗,实话来说,我让流光宗的弟子修行诛魔之阵,不是为了能显名天下,我愿望微薄,见识短浅,只希望若真有魔族攻入,乱世降临的那一天,弟子们能够自保罢了。”   “这也不算是愿望微薄,真有这样一天,能够自保,已然是难能可贵了。”   谢颂容大概是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周弦青说出这样近乎于拒绝的话时,他也并未出现任何意外的表情,当下也并未再进行任何的劝说,只是道;   “至于我所说的条件,周道君不必急着拒绝,不若再仔细想想。”   周弦青不置可否,他不认为这件事情有什么再想想的必要。   不过又几句闲聊,周弦青与莫挽真便站了起来,向谢颂容辞行。   “那么,吾等便先告辞了。”   要说的话已经说尽了,谢颂容也并不多留,只是送行他们到了门口,便目送他们沿着山道离开了。   回去经过萧瑟竹林的小径上,周弦青才看向莫挽真,问道;   “你刚才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这并不像是莫挽真的性格。   莫挽真闻言便笑道;   “哎?师兄你和谢颂容,是在以一方之主的身份讨论天下大势,我不过是一个师兄你领导之下的一个普通弟子罢了,哪里轮的道我插话呢。”   周弦青:……   周弦青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是觉得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可真是一个笑话,又觉得,莫挽真这样一说,倒像是他们所谈论的内容,好像是故作姿态一样了。   想了想,周弦青问;   “那现在你可以说了,如果我让你说,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莫挽真便很是随意的说;   “师兄说的不是挺好的么,这件事情本不需要你操心啊,流光宗也不过只是借了一个地方给他们历练弟子罢了,你置身事外,让他们鹬蚌相争,不是很好?唉,这些勾心斗角,蝇营狗苟的事情,师兄何必参与进去,有这个时间,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不好么——哦,对了,对于他们而已,这就是喜欢的事情了,师兄可千万不要学啊。”   “这件事情总是要给一个答复。”   周弦青不信谢颂容无缘无故提起来这件事情,只是说说而已,会让他无疾而终,只怕早已经将主意打到了这些暗中修行诛魔弟子的身上,那么自己要怎么做,才不至于得罪谢颂容与柏长明。   “又如何能置身事外,总是要做出一个选择的。”   虽然,周弦青一个也不想选。   莫挽真的声音从耳侧悠悠响起;   “师兄,我刚才说的话你是一点没听进去……这件事情,何须费心去想呢,谢颂容日理万机,怎可能费心来亲自照看一群不会与他齐心之人,或许他本来就没想真的获得这些弟子的统治权,师兄若真是放不下这件事情,要想怎么给谢颂容一个答案,那么,与其考虑最后将这群弟子最后交给谁处理,不若先考虑谢颂容退而求其之的抉择——若谢颂容他要是师兄你来做主导之人,届时,师兄你是要偏向名门世家,还是圣天子?”   周弦青:……   这段话的意思是——谢颂容要的并不是这群修行弟子的主导权,而是要拉拢自己,他自己心中也对周弦青会将修行诛魔镇魔的人交给他不抱希望,但是他还是说了出来,这正是是要为接下来的退而求其次做铺垫——自己不会同意他来主导这群人,然后谢颂容便可以顺理成章反过来支撑周弦青,然后推他周弦青上位,流光宗登台,然后……再借由自己应对名门世家——无论是不是会走到这一步,但这是谢颂容的最终的目的。   这样就明白了,为何谢颂容要在刚才的谈话之中,说起圣天子与名门世家之间的微妙对峙,这是给自己的暗示,只是,自己刚才并未将一切串联起来。   周弦青停下脚步,看向莫挽真,神色流动之间,带着莫名的试探。   莫挽真这样一段话,让周弦青彻底了然谢颂容的企图,却又让周弦青觉得头皮发麻,为谢颂容不动神色的算计,也为莫挽真这敏锐到了极致的反应。 第148章   ◎佛子倒是看得通透◎   周弦青再没有这样深刻的认知, 自己到底想的太少了,至少在这二人之间,自己的反应可称之为迟钝了。   周弦青心跳如擂鼓,表面却仍是平静, 他移开目光, 继续往前走去, 又淡淡的说道;   “我为什么要偏向谁, 我只顾好流光宗便是了,我做这件事情, 原本也不是为了扬名人间界,更和圣天子无关。”   莫挽真便十分捧场的拍手,赞叹道;   “师兄果然是师兄,正是这样的道理啊,流光宗虽然弱小,但是也可独立一方, 何必非要依附旁人, 正是有师兄这样的存在,才能让流光宗独树一帜的存活啊。”   周弦青:……   这真的是夸奖而不是讽刺么, 周弦青冷冷道;   “你要是实在不会说话,可以选择闭嘴。”   莫挽真便很是无辜的说:“难道我说的不好吗?”   周弦青:呵呵。   周弦青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是刚才那一通分析却在自己心中萦绕不断,想了又想,抿了抿唇, 到底还是没忍住说道;   “你们这样的人……想要做什么事情,一定要这么曲折么?”   有什么话, 为何总是不能直接说的分明, 偏要曲曲绕绕的……自己虽然也能理解, 或许到了当下的一步也能分辨出来用心,却从未想过要谋算许久之外的事情。   又或者,仅仅是因为,他也不是什么很聪明的人吧。   莫挽真听到周弦青的话,便立刻澄清,和谢颂容划清界限,说道;   “师兄,我和他可是不同——我不会让师兄你做为难的选择啊。”   周弦青:……   这又是说慌,前世……难道让自己做出为难的选择,还少吗?至于今生……周弦青看着眼前的莫挽真,心中虽然闷闷的,反驳的话便说不出来了,是又觉得,不该再谈前世的事情了。   只是心情又难免低落,便只是朝前走着,不再说话了。   莫挽真便也跟随上去,并不多说什么。   ……   谢颂容所说的事情,毕竟还是在不可预测的未来,而当下最为紧要且叫周弦青关心的事情,也不过是莫挽真身上沾染的魔气了。   当丝丝缕缕的魔气随着灵气的再生再次出现在莫挽真的手上时,周弦青又是半晌没有说话,他心中知晓,要往复九次耗空灵台灵气,便是因为魔气轻易不能拔除干净,所以要一次又一次的将灵气全都耗尽,使得魔气也无依附生长之地。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又看着莫挽真再一次进入死气沉沉毫无生机的状态,却又难免为此伤神。   莫挽真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床边周弦青落寞又失神的面容,不由得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脸庞,周弦青下意识的侧过脸去,莫挽真便歪了歪头,凑过去轻笑道;   “师兄不应该为我感到庆幸么,再来,使我变成这样的,不是师兄是要求这样做的,怎么不说开心反倒这样愁眉苦脸的呢。”   周弦青拂去他的手指,抬起头看向他,嘴唇抿了抿,才说道;   “你可否后悔?”   莫挽真便翘了翘嘴角,说;   “后悔什么呢,若当初是魔心直接进入我的体内——或者是进入师兄你的体内,此刻可是连拔除的机会都没有了。”   周弦青:……   被种下魔心的人,要么,便和花慕春一样一样自碎灵台——那也和自尽别无二致,要么,便是……便是和自己前世一样,直接死去才能彻底摆脱了。   “只有周道君才会为这样的事情伤神,更多的人族,选择的是逃避,无论是耗尽灵台的活,还是自断生命的死,对于人族而言,都是连想象的勇气都没有的事情,然而无论是逃避还是隐藏,都不过是自欺欺人,最后的结果,又是更为惨淡的身败名裂罢了。”   莫挽真调息灵气的时候,灵莲神子便与周弦青在廊下走棋,说起来应对魔气的事情,灵莲神子只是看了周弦青一眼,便觉得周弦青此刻生出这般纠结的心情,大可不必,他已经是做出了艰难而正确的决定了。   然而周弦青只是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说;   “佛子倒是看得通透。”   灵莲神子道;   “并非是我看的通透,只因在我眼中,生死并无什么分别,但是与众生万物之中,生死却是头等大事,谁也不愿意轻易地死,却也不想痛苦的活,所以才有无穷多的烦恼。”   周弦青抬眸看向灵莲神子,又垂眸看着棋盘,落下一子,才说;   “所以人族是人族,神子……是神子啊。”   灵莲神子注视着眼前的棋盘,对这句话并未发表什么意见——或许是默认了。灵莲神子的出生,便不是人族。   如同莫挽真一样天生对人族的七情六欲了解的通透,本身却不为所动,但是又比莫挽真更无情一些,因为他从未对万物生灵有过任何的情、欲,也比莫挽真更多情一些,因为他对万物生灵又带着与生俱来的怜惜。   灵莲神子总是神色通透又平淡的,对人间界万事万物都已然是超脱生死的认知,但是对能做出超脱常人决定的人族,又总是会格外的偏爱一些。   譬如许久之前他遇到的玉凝光,又譬如眼前的周弦青,当然,也有格外让他捉摸不透甚至生出争胜或者诛杀之心的人——比如莫挽真。   不过灵莲神子在真正见到莫挽真之后,还是什么也没有做,他日常来到周弦青这边的庭院之中,见到莫挽真对待周弦青的态度,心中难得的生出多余的情绪,那是失落,因为他看得清楚莫挽真对周弦青之顺从之心虽然有夸张的地方,却并非虚假,而正是如此,才叫灵莲神子没有了对付莫挽真的心情,因为放任自己拘泥情爱之中的莫挽真,已经泯然众生,再无超脱人族的特质了。   灵莲神子偏爱芸芸众生之中的佼佼者,那是居高临下的怜悯,不会对付芸芸众生,那是居高临下的慈悲。   所以灵莲神子对周弦青的话没有任何的反驳,因为他说的是对的。   周弦青送走灵莲神子之后,才按着眉心,徐徐的松出一口起来,心道,罢了,哪里有半道上渐生渐多之纠结的事情呢,这是不能反悔的事情,倒不如坦然接受。   而在这样的时候,又有人前来拜访,那是白少微下了帖子请周弦出去一道游玩——年前年后的忘禅寺周围,总是十分热闹且喜庆的,云照初知晓白少微的事情已经忙完了,便请了白少微前来,又听说周弦青早已经来到了忘禅寺,便也请他一道前去。   作者有话说:   惯例……明后两天不更 第149章   ◎你要在这里等我回来◎   那请帖自然是邀请周弦青与莫挽真一道去的, 不过……周弦青看着莫挽真一副虚弱至极的样子,还是觉得他留下比较好。   将这件事情说出来的时候,莫挽真便「哦」了一声,对于请帖的内容没有半点的在意, 反倒是看着周弦青说;   “所以师兄是要抛下我么?”   周弦青:……   本来觉得自己做出这种决定是十分正常且合理的事情, 但是被莫挽真这样一说, 竟然叫周弦青生出一丝丝的愧疚, 而后他又蓦然惊醒,这有什么好愧疚的呢。   “只是出去一下而已……你有必要如此么。”   不要说得好像是生离死别一样。   莫挽真便叹出一口气, 幽幽的看着周弦青,却好像是十分的神伤;   “我这样虚弱无力的时刻,师兄不是应该留下来保护我么,却要如此狠心的抛下我去见外人,师兄总不能还想我高兴的面对这样残忍的事情吧。”   周弦青:……   周弦青受不了的说;   “什么叫外人……彼此之间也算是好友了,好友相邀, 且不过是游玩一夜而已, 岂有推辞的道理呢。”   莫挽真却是一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样子,坚定的说;   “总而言之, 师兄是要抛下我的。”   “你一定要这样说的话——”   周弦青冷冷的说道;   “我就是要抛下你出去轻松轻松。”   周弦青说不赢他,干脆自暴自弃的承认自己的冷酷无情了,然后便身体力行,真的转身走出屋门离开了。   莫挽真看着那敞开的门扉,他的面色仍然是淡淡的, 却比刚才更为冷寒了一些,眼睛之中全无任何的情绪, 只是那好像是一瞬间的事情, 而后莫挽真便散去了所有的寒气, 闭上了眼睛。   过了片刻,莫挽真便感觉到肩膀重了一下,那是周弦青去而复返。   他到底还是放心不下。   周弦青折返回来,便看到莫挽真独自一个盘膝坐在床榻之上调息,没来由的,周弦青竟然生出一种怜惜,好像莫挽真是十分孤苦伶仃一样,这岂不是很荒谬的事情么,可是他也不能控制自己这样想,于是只能自嘲的笑了一下,便轻轻的走了过去。   周弦青走到了莫挽真的面前,而伸出手来,轻轻地放在了莫挽真的双肩上,然而对方却毫无任何的反应,周弦青又顺着力道跪坐在床边,双手环绕着莫挽真的脖颈交握在了一起,他几乎是贴在了莫挽真的脖颈旁边说话了。   “我会在子时前回来。”   周弦青深深的看着他低垂闭合的双目,奇异的发现莫挽真的眼睫竟然颇为纤长,像是蝶翼一般。   周弦青不管他是真的没听到还是故意装作没听到,仍是继续说;   “你要在这里等着我回来,在屋内或者庭院里都好,只是不要出去,去其他任何地方,好么,如果我回来的时候看不到你,我会担心……”   他既担心莫挽真此刻修为全无,出去被人看出来,怕是要被人趁机报复,又担心莫挽真虽然修为没了,头壳又没变,出去要祸害别人。   周弦青等了一会儿,才听见莫挽真开口说话;   “师兄,你好啰嗦。”   周弦青看过去,便见莫挽真已然睁开了眼睛,双目漆黑,点点光辉流转,犹如寒星。   周弦青迟疑了一下,认真的问他;   “我啰嗦,你会听吗?”   莫挽真便弯了弯眼睛,转过身去看向他,甚是自然的亲了亲那近在咫尺的朱唇,说;   “既然是师兄要求的,我当然是会听的。”   周弦青抿了抿唇,虽然总觉得这样的话好像并没有什么可信度,不过,他还是露出了信任的笑容,而后起身离开了。   莫挽真目送他出了门去,又若有所思的垂眸不语,西斜的日光自大开的窗目之外垂散进来,映照在他的身上,镀上灿金的光辉,恍若高山之巅的寒雪。   然而自入冬以来,人间界确实是迄今为止都没下过雪了。   日夜期盼的事情,却迟迟不来,眼看冬尽春来,难免叫人为之感到躁动与不安,事情太过于反常与奇异,几乎成为所有亲朋好友,乃至萍水相逢之人必谈的事情,不过这件事情并不影响人族前来求佛,甚至,比起来往年更为热烈许多,事出反常,总是希望寄托神佛,来降下福泽,纠正这种反常。   花开高空,烟雾纷纭,香云缭绕,人声鼎沸。   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之中,谢舞容拖着云照初在前面急匆匆的走着,连着许多天,云照初显然已经心死如灰放弃抵抗,只是麻木的跟着到处闲逛,然而他这样的态度,却也没让谢舞容打消和他培养感情的念头,并且一如既往的兴致勃勃,侍从稀奴抱着一堆东西小跑着才勉强能跟在后面。   至于应邀而来的周弦青,却是放弃了跟随,只是和云照初慢悠悠的走在后面,说了一些闲杂琐事,间或抬起头看着前面两个人,总有一种强扭的瓜不甜但是一定要强扭的错觉,不过另外一方面来,也是很佩服谢舞容的心态与毅力了。   周弦青看到云照初撇过来充满绝望的脸庞,忍不住一笑,开口说;   “少微来这里,是想替家中的人看一眼未来的弟媳是怎样的么?”   白少微便觉得眼皮不由自主的挑了挑,抬起头看着人群往来之中的云照初,不由苦笑道;   “弦青啊,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笑话了,你这样的话若是让照初听到,要是听到非要来挠你不可——不过,他们之间若是真的能成,家中自然还是高兴的,只是,看起来有些艰难。”   岂止是有些呢。   云照初也不是没遇到过非君不嫁的女子,但是却都没谢舞容这样胆大且主动的,带着势在必得的气势,云照初一时心酸的觉得,自己就是被强抢的民男——甚至处境还要更差一点,因为这件事情除了他全都是喜闻乐见,甚至他最为信任与亲近的少微表哥也没和他共情。   大概也是认清了这一点,所以云照初早早放弃了什么一哭二闹三上吊,四逃五躲六死逼乱七八糟的抗议,这次来忘禅寺还没进入到忘禅寺的地界,便看到谢舞容守株待兔,云照初也没有什么意外的,只是认命又消极的跟着到处去跑。   可是谢舞容也完全不管他全程丧气的样子,总是朝气蓬勃的,带着他按着自己的计划去各种游玩,并且所有人问她们的关系时,云照初懒得出口说话,谢舞容便十分欢快的承认彼此是定下婚约的关系,显然觉得他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第150章   ◎这些人是疯了么◎   谢舞容扯着云照初到了一处买姻缘线的摊前, 经过那白发苍苍的老头一顿忽悠,谢舞容便已经相信眼前那成捆的一看就很廉价的红线是天上神明所赐,绑上必然两情相悦生死不离。   而后,谢舞容便十分自然的接过了红绳, 十分自然的伸出自己的手让老头把红线的一端绑在自己手上, 又十分自然的拉着云照初的手伸了过去, 十分自然的要让那老头给云照初把另外一端绑上……   不过, 最后一步虽然足够自然,却没成功。   俗话说, 不在消极中沉沦,便在消极中爆发,云照初消极抵抗太久,眼看谢舞容就要将自己和她完全绑死,忽然一个激灵,生出一股豪气, 就要爆发出来。   然而他想要爆发的时候, 却被一阵突然响起来的悠扬洪亮的钟声打断,那好像是什么信号, 原本都是在慢悠悠的各自行走的人,在听到这阵阵钟声的时候,都好像疯了一样,无论在做什么全都停了,而后如潮水一样朝着忘禅寺的方向奔跑前去, 面容之上都带着难以形容的狂热与激动。   云照初的一腔豪情就这样被突然而来的钟声与汹涌奔腾的人潮打断了,从比肩接踵的人潮之中艰难的移动到了路旁边的屋檐之下, 云照初才松了一口气, 回过头便对上谢舞容亮晶晶的眼睛, 又让他吓了一跳。   谢舞容见他看了过来,便抬起手,只见了云照初紧紧的握着她的手腕,陷下去的肌肤上因为握得太紧而露出了苍白色的痕迹。   谢舞容一脸得意的看着他说;   “云照初,这算什么呢?我兄长说人在危机之中所做出的反应才是发自内心的——你倒是挺会演戏,不过人家都是装出来喜欢的样子,你做什么非要装出对我不喜欢的样子。”   云照初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气虚的说;   “我只是下意识的反应而已,换做任何人站在我的身边……我都会这么做的。”   而后,云照初便飞快的松了手指。   谢舞容撇了撇嘴,又甩了甩手腕,忽而动作一顿,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只剩下手环的手腕,叫喊道;   “我的红线呢?!”   她抬头看向那仍在源源不断朝着山上跑去的人群,不由的皱起眉毛,没好气的说;   “这些人是疯了么?!好端端的跑什么跑!难道有什么神仙妃子降世了不成?!”   “是灵莲神子要开始讲授佛法了。”   周弦青接过谢舞容的话说,他与白少微也躲避了人群,站在了屋檐之下,又朝着云照初他们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解释道;   “灵莲神子想见一面难如登天,他亲自传授佛法,这种每年只有一次甚至可能这一次也会取消的机会,当然没有人想错过。”   说话的时候,几个人抬起头看着那不见尽头的人群,是觉得摔倒了能被直接踩成尘埃,让人连走进去的勇气都没有,但是真正置身其中的人,却全无任何会有迷失自己的恐惧,反倒是怀着巨大的向往与痴迷之心快步的向前。   那最后一道钟声落下之后,忘禅寺周围由极致的嘈杂转变为极致的寂静,也不过是只有一瞬间而已,而在极短的时间内,本来拼命朝前拥挤的众人却齐齐的不动,立刻就地坐下,双手合十,已然是做出了极为虔诚的倾听姿态。   周弦青眺望山道之上灯火通明恍若白昼的忘禅寺,眯了眯眼,才轻声说道;   “开始了。”   他的话音落下,缥缈佛音便源源不断的传出,是灵莲神子已经开讲佛法,广施佛光。   就算是周弦青他们站在这距离望禅师很远的地方,却也能听到灵莲神子的佛音传教,金色佛光落满山野,纯净梵音洗涤心灵,那是完全不同于平时与周弦青谈话时的灵莲神子,疏远之中仍带着亲切,此刻的灵莲神子,便真若诸天神佛一般,是虚无缥缈的存在了。   在那梵音传递的时候,周弦青等人也一言不发的站在街道旁边,静静地聆听,直到再一次的钟声响起,宣告灵莲神子的宣讲已经结束,人声才再次逐渐的变的吵闹了起来,而更多的人自这佛会之中领悟真谛,便就地陷入冥想之中,却也没有人打扰,就算是坐在路的中央,有人经过,也默默地避开这有缘之人。   ……   月上中天,依然是深夜了。   周弦青回过神来,忽然想起来他答应莫挽真要子时回去,现在是……周弦青心中猛然一跳,是完全清醒过来,他隐约记得,灵莲神子亲自讲授佛法的时间,亥时开始,子时结束。   那么现在就已经是子时了。   他现在赶回去……只是晚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应该也没事吧。   周弦青不太确定,一旁白少微在和云照初说话的时候,错眼便看到周弦青的神色瞬间变得不太好,于是中断了谈话,担忧的询问;   “弦青,你怎么了?”   “无事,只是突然想起来我走之前,有些事情忘记和莫挽真说了。”   周弦青微微一笑,而后说道;   “时间也不早,若是谢姑娘太晚回去,怕是谢少主会着急。”   白少微为他的言下之意心领神会,也顺着周弦青的话来说道别的话,又开玩笑的说不若让云照初送谢舞容回去,云照初无动于衷,一副装死的表情,谢舞容便哈哈大笑,倒是放了云照初一马,自己带着侍从便转身离开了。   看着她毫不犹豫的离开,云照初便松了一口气,白少微看着他这样的反应,觉得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   “你对谢姑娘真有这么抗拒反感么?”   “倒也不是反感,只是——”   云照初忽然觉得自己也找不到什么很好的话来回答白少微的这个问题,若说反感,倒也没有,其实也不算是很抗拒——只是,他其实并不明白谢舞容为何对自己这么执着,他这些天对待谢舞容的反应,是连他自己都觉得过分,谢舞容却毫不在意,他心中其实有些愧疚,难免又生出感动……但是,愧疚和感动,这不该是用来回应谢舞容的东西。   云照初没法说的清道的明自己的意思,只好摸了摸鼻子,模糊不清的说;   “习惯了。”   而在一旁,原本为莫挽真之态度忧心的周弦青却是眯了眯眼,看着谢舞容的背影,而后垂眸沉思,是觉得谢舞容的言行似乎有些反常。   若是按她一贯言行,应该对白少微的这个提议顺水推舟的表示赞同,拉着云照初离开才是,而不是……选择了拒绝。 第151章   ◎你说的也不错◎   寂静山道之上, 谢舞容沉默的往回走,身后侍从快步的跟着,见周围已经了无人迹,才开口问;   “小姐怎么不让云少主送您呢?”   “我不喜欢他了。”   谢舞容蓦然停下脚步, 突兀的说出这样一句话出来, 侍从几乎吓了一跳, 又差点撞在她的后背上, 也连忙制止了脚步。   谢舞容转过头直直的盯着稀奴看,而后, 略略抬头,看向对方,问道;   “稀奴,你觉得本小姐相貌,家室,性情各个方面来说, 都是怎么样?”   稀奴先是露出疑惑的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小姐忽然问出这样的问题,不过, 他还是老实的回答;   “小姐自然是国色天香,出门显贵,性情极好。”   谢舞容便「哼」了一声,似乎是有些自得,却又有些自矜的说;   “哼, 国色天香那是说我哥哥的……不过,后面你说的本小姐觉得也是十分的合适, 既然如此, 我也是世上挑不出毛病的人了, 然而我这样的人去费尽心思讨一个人的欢心,得到的却是完全无动于衷的冷脸,就算我对他有好感,难道我就要一直自降身份,继续倒贴到底吗?”   稀奴看着她十分清明的双眼,而后低下头去,轻声问道;   “所以——小姐是要放弃与云少主的联姻么?”   谢舞容「嗯」了一声,觉得自己有了这个念头,便更加的坚定起来,而且觉得十分的轻松了,然而当她转过身要继续往前走的,却又生出一丝的纠结,再次停下脚步,回过头去,便见稀奴仍保持着原来的姿态,她并没有太在意,只是迟疑了一下,才又问道;   “稀奴,你觉得我应该放弃吗?”   稀奴便转过身再次面向谢舞容,仍是俯身说道;   “小姐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只是——”   谢舞容道;   “只是什么?”   这好像真的是难以开口的事情,谢舞容等得不耐烦了,他才诚恐诚惶的说;   “只是,今日云少主对您的态度来看,显然已经动容,只是,他仍需要一些时日来明白自己的内心,小姐若是此刻放弃,岂不是前功尽弃,更何况——若您放弃,云少主显然会感到愧疚,若此刻再遇上与云少主示好之人,云少主难免触景生情,移情与人,小姐诸多辛苦心意,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说道最后,稀奴已经抬起头来看向了谢舞容,谢舞容静静的与他对视着,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便恍然大悟,立刻重重的点头,认同的说道;   “你说的也不错哦——我辛辛苦苦这么多天才让他感动,若轻易被别人得到,那怎么可以!”   这样想着,谢舞容又恢复了她一定要坚持下去的信念,并且,格外的坚定了,立刻就要往回走,又说;   “那我们现在回去找他吧。”   稀奴便无奈的笑了一下,制止了谢舞容的行为,说道;   “此刻怕是他们都已经已经离开回去歇息了,且此刻夜深,小姐久不回去,少主怕也担忧,明天一早再去找人不迟啊。”   谢舞容只好打消了这样的念头,继续往回走去。   夜深露重,浓夜无边,天际月光昏暗,庭院之中却是灯火通明。   寂静庭院之中,突兀响起一阵铃声,百无聊赖斜靠在廊下的少年忽然惊醒,双目盯着眼前廊下悬挂的那一串无风自响的银铃,神色逐渐变得冰冷狠厉,而后变得坚定,他一言不发,便带着肃杀之气,提起长/枪大步朝外走去,只是他甚至还没走到廊下,便被呵斥住了脚步;   “持戎,站住。”   身后虚掩的门扉被缓缓打开,岑持戎转过身,先对上了羽奴那一双平静无波的双目,而后羽奴便站在门侧,身后谢颂容身披鹤氅。缓缓地走了出来,同样站在廊下,看着他说道;   “你既然听你兄长的话,来给我做侍从,不听我的命令,就要擅自行事吗?”   “兄长是让我来监视你不要给他……咳,反正我不是来给你做侍从的,当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话虽然是这样说,岑持戎却也没真的转身就走,而是站在原地不动,但是他心中仍然愤愤,带着些许的怀疑看着谢颂容,质问道;   “那个侍从竟然真的是魔物,潜伏在舞容身边这么久你真的没发现吗?”   谢颂容伸出手来,那串银铃便落在他的手中,银铃上由灵莲神子亲手刻下了细密的佛教经典,加持了佛气,方圆百里之内若有魔气氤氲,即使只有一丝,也能立刻感应。   谢颂容仔细的看了一会儿,才伸手递给身后的羽奴,而后,谢颂容说道;   “若非灵莲神子这一场无边佛法,或许还会潜伏更久,能隐忍这么久,魔族……或许比我想象之中更加难以对付。”   岑持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听到他竟然真的这么坦诚的说自己这么长时间都没发觉,不由得皱眉道;   “那你这么说,王都也不是如你承诺我哥的那样固若金汤,甚至你谢府……若我兄长知晓有魔族混入到你府中,他肯定要回来的。”   谢颂容看了他一眼,轻淡的说道;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老实的守在外边就是了,圣天子一日不想让谢,岑二族和好,你们岑氏一日也别想回到王都。”   岑持戎听到他又说出这样的话来,便生出不耐烦,怒道;   “圣天子圣天子,你眼里只有圣天子,压根没有我哥!我真怀疑——哼,反正你最聪明,能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就是了!”   岑持戎本来想说,真怀疑他给自己的亲哥哥下了什么迷魂药,但是话到嘴边,看着眼前这人,又觉得说出来实在伤人,可是不说出来……实在是伤己!   谢颂容看着他突然就为这种事情发怒,反倒是觉得好笑;   “牡丹为王芍药为相,谢氏本就是为拥护圣天子而生,你难道是第一天知晓?怎么到现在还能为这种事情触动心绪,你若觉得委屈,现在可以离开,我不拦你。”   “我倒是想走,我哥又不许——”   岑持戎转了几圈,又站定在谢颂容的面前,坚定的说;   “我去杀了那魔物,一了百了。”   他既然其他什么事情做不了,也说服不了谁,那去杀个魔物还是没问题的,然而谢颂容看着他,仍是沉静的摇了摇头,否定了他这个提议;   “不行。”   岑持戎不解的看着他,烦躁的说道;   “为什么不行,现在不杀了他,难道要养成大患吗?!”   “他当然要死,但不是死在你的手中。”   谢颂容抬起头,透过庭院,看向漆黑夜幕之下,更远处的地方,慢慢的说道;   “要杀他的,另有其人。” 第152章   ◎你这种人,就不该开口◎   寂寂深夜, 似乎一切如常,周弦青却总觉得心中不安,这让他不得不加快回去的脚步,他心中预想许多回去之后莫挽真会出现的表情神色, 乃至口舌之争, 想着任由他说也便是了, 这是自己理亏, 只是他还没推开庭院大门,便听见院内有人声响起。   那并非是莫挽真的声音, 而是他从未听到过的任何一个人的声音,带着戒备与肃杀的气息,分明含着胆怯,却又张狂的说道;   “哈哈,莫挽真!你果然修为近失了,在这里装神弄鬼, 不过是掩饰你不堪一击的假象!”   “若我如你所说的那样不堪一击, 为何不直接杀了我么?”   这次,是莫挽真的声音响起, 依旧不疾不徐,甚至带着一点游刃有余的戏弄;   “你可以试试看,不要只说不动,如果你判断正确,今夜真的杀死了我, 你一夜之间就会名满天下,世人会感慨你一个名不见经传之人竟然能一举取了天道奇才的性命, 当然他们不会知道你只是杀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而已, 如果你判断失误——今夜你没能杀了我, 也只是说明你太过愚蠢,倒是不必担心一次判断失误就会丢到性命,我从不动手杀人,尤其是——没动手价值的人。”   说道最后,那完全不在意的语调让在门外的周弦青也深感无语,更遑论听到这句话的人,立刻便恼羞成怒,说;   “你——死到临头,还这么嘴硬,果然主人说的没错,你这种人,就不该开口!!”   莫挽真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纠正他的说辞;   “我说了让你直接动手,你又不动手,难道拖延时间和我讲话的的不正是你么,若不是现下无聊,面对你这种人,我实在是连开口的欲望都没有啊。”   “你——”   这样不屑一顾的话,显然将这人的怒火完全的挑起,登时听见一道利刃破空的声音。   周弦青心下一惊,再不能等待下去,立刻便推开庭院的大门,身形未到,便有剑光先行——莫挽真好像说话是游刃有余,让周弦青也怀疑他是成竹在胸,但是周弦青更心知肚明的是,此刻的莫挽真,起修行恢复的远远不到他真真修为的十之二三。   漆黑庭院之中,只有廊下两站灯笼映照一方不甚明亮的区域,而两侧桃树影影绰绰,更显迷乱之景。   在那灯火之下,莫挽真躺在椅子上,手中捧着一册书籍,他甚至看也没看眼前那不请自来的黑衣刺客,拨弄对方的心弦,挑起对方的怒火,终于忍不住对他出手,莫挽真仍旧没有起身,只是,举起了手中的书籍。   那册书自然挡不了朝他刺来的剑,却能挡住喷涌而出的鲜血。   比这刺客的剑更快的是周弦青的剑,他没杀得了莫挽真,自己的胸膛却穿过一只光可鉴人的利剑。   莫挽真放下沾满鲜血的书册,只看了一眼便扬手抛去,书册在空中瞬间化作尘埃,寒风吹过,了无痕迹。   那刺客瞪大眼睛看着空中的碎屑,心中满是不可置信,他不信,不信……明明莫挽真是真的没有修为了……   莫挽真看着慢慢倒在自己面前,只勉强用剑撑着身躯的刺客,朝他微微一笑,露出温和的笑容,悠悠的说道;   “忘了说,你虽然没让我动手的价值,不代表你判断失误了,不会有其他人动手取你的性命。”   胸口仍在不断的流出鲜血,刺客知晓自己行动失败——落在莫挽真的手中,一时之间,关于莫挽真的所有传说,都挤进去了他的脑海之中,让他控制不住的颤抖与惧怕。   又有万分的后悔——自己怎么就敢只身前来刺杀莫挽真?!   他听到一阵细微的声响,吓得连忙抬起头,便见莫挽真站了起来,正低头看着自己,对上莫挽真低垂的眉目,那是一片冰凉的神色,看向他的时候,好像看着一团死物,他热血已经凉了一半,又听到莫挽真那分明温和,却又骇人的声音幽幽的响起。   “不要露出这样惊慌失措的表情,做刺客,就要有失败后被诛杀的自觉,否则,你不但是这一次任务失败,就连选择做刺客这条路都是失败,你整个人都是失败的——废物啊……”   最后两个字吐出来的时候,那刺客忽而吐出一大口鲜血,而后便重重的倒在地上,双目仍不甘心的睁着,却已经完全灰败下去了。   莫挽真走到了他的身后,面无表情的握住了周弦青的手指,助力他将剑从这刺客身躯之中抽出,最后两个字说出的时候,剑便被完全的抽了出来,带起一阵的血雾,叫剑身也残留血痕无数。   莫挽真未看那倒在地上的尸体一眼,只是取出一方素白的绸锦,轻柔而仔细的擦拭剑上的血痕。   周弦青看着倒在血泊之中的刺客,又抬起头看向专注擦剑的莫挽真,眼角跳了跳,说;   “他被你气死了?”   周弦青这一剑并未十分准确的击中要害,他心中想着留下这刺客的性命,或许能问出主事之人,却没想到莫挽真竟然叫人活活气死。   莫挽真闻言,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道;   “心态也是完全的失败啊。”   又若有所思的讲;   “不过,竟然派出这样的刺客来杀我,真是让我难免觉得伤感,是否在人间界诸位修行者心中中,我是很好欺负的。”   周弦青:……   很好欺负吗?能把人活生生的气死,这算哪门子的好欺负。   周弦青压下心中倍感无奈的心绪,说道;   “你把他气死,怎么知道是谁来杀你,还是你已经知道了?”   莫挽真将剑擦拭干净之后,便将那方绸斤随手一抛,掩盖了地上尸体的面庞,而后又摇了摇头,无所谓的讲;   “不知道,也不重要 ,想杀我的人应该不少,我不介意他们偶尔发泄自己的郁郁之气,否则,郁结在心,对身体不好,不过,之后或许要介意了,毕竟——”   莫挽真顿了顿,抬起头看向周弦青,昏暗灯火之下,似乎是看不清彼此的表情神色的,然而周弦青却觉得心中一跳,生出莫名的仓皇。   下一刻,他便听见莫挽真说;   “掌握太多秘密的人,若没足够的实力,那么秘密不是把柄,而是——”   催命符。   莫挽真没讲出来最后三个字,周弦青却在心中补全了这一句话。   周弦青的心脉好像随着这一句话而跳跃得格外的缓慢,连带他四肢百骸都随着沉重起来。 第153章   ◎你怎么出来了◎   相对而言的寂静沉默之中, 叫低沉肃杀的气氛衬托的更为浓郁。   周弦青略略眨眼,移开了目光,低下头去收回了剑只,又沉默一瞬, 才低声道;   “何必说这些……过了这些时日, 你还是无人可敌的莫挽真。”   他的话音刚落, 便听见莫挽真轻轻一笑, 好像是歪过头来看着他,说;   “无人可敌?师兄对我这么高的评价啊。”   周弦青:……   他后悔说这一句话了。   周弦青收起了剑, 抬起头对上莫挽真有些自得的笑意,便冷淡的说道;   “你不是在庭院外设了阵法,怎么还能叫这刺客摸进来。”   莫挽真便说;   “阵法也是依托灵气而存啊,我的灵气不足以支撑阵法完全运转,师兄说子时回来,我是相信师兄一定可以按时回来, 自然到了子时我就不再费心维系阵法的存在了。”   周弦青:……   莫挽真说的这么坦然, 他竟然无言以对,也只能道;   “如果我再晚不回来, 难道你真的会就坐在那里不动让他杀了你吗?”   莫挽真耸了耸肩,悠悠道;   “说不定,师兄再晚回来一会儿,看到的就是我的尸体了,不过, 若真是这样,师兄回来看到我倒在血泊里的尸体, 会愧疚吗?”   周弦青:……   周弦青心中一窒, 而后推开了他的身躯, 皱眉道;   “没发生的事情,乱说什么!”   说完这句话,他便要径直往屋内走去,只是在走到台阶处的时候,又迟疑了一下,回过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莫挽真心领神会,说道;   “明日起来,师兄便不会再看到这污人耳目的东西了。”   周弦青看了他一眼,莫挽真便笑道;   “师兄放心,我不过是找人把他找个荒山野岭乱葬岗埋了,总不会埋在这院子里做花泥。”   周弦青:说了还不如不说。   这一庭院的桃花已经足够诡异了,倘若再埋个人……这庭院就是真的不能要了。   周弦青怕和他再说下去,莫挽真想出什么更奇异的办法,便一言不发,回去了屋内。   莫挽真跟着周弦青进去了屋内,又开口问他;   “师兄晚归,是因为听到灵莲神子的传授佛法,所以才晚了么?”   周弦青轻飘飘的说;   “是又如何?”   “如果是的话,我会伤心啊。”   莫挽真做出失落的表情,好像他真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错事一样。   “没想到师兄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人,竟然不管师弟我的安危啊,其实,师兄你若真喜欢听什么佛法,早说嘛,佛修三千经典,我也是会背几百本的。”   周弦青听他越说越离谱,开始还真有些愧疚,最后实在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又回过头警告的看着他,说;   “莫挽真,你少来这套,你倘若再说下去,我现在立刻就走,这才叫一点也不担心你!”   莫挽真眨了眨眼,大概也是察觉到周弦青到了临界点,于是不再惹他生气。   然而他说的话,却到底进入周弦青的脑海之中,让周弦青沉睡之后,竟然做出莫挽真毫无应对之力,被那刺客杀害的噩梦。叫他立刻从梦中惊醒,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心脉乱跳,轻缓的呼吸了几下,方才自那梦境之中彻底清醒过来,又按了按眉心,叫自己冷静下来,心中又对自己这样的噩梦觉得好笑,怎么来做这样乱七八糟的梦呢,一个刺客而已,想杀莫挽真,怎会有成功的可能。   周弦青正要躺下的时候,却发现莫挽真并不在,他看着那空荡荡没有人的被褥,伸手摸去,入手冰凉一片,像是从未有人睡过一样。   这么晚了,他能去什么地方。   周弦青心中也跟着那凉透的被褥变得冰凉,梦中的事情再次充斥了他的脑海之中,周弦青立刻抬起头环顾四周,并不见莫挽真的背影,最后视线落在了那虚掩的门扉上,才停止不动。   周弦青沉思片刻,便起身下床,披了一件外衣便朝外走去,越靠近门扉,便越感觉到了刺骨冰凉的寒气,且风力强劲,他走到门口的时候,便见一轮明月之下,狂风将那桃花吹拂的满院皆是,而庭院之中那血泊与尸体,早已经全然不见踪迹。   莫挽真一身素衣,也未束发,只身站立寒风之中,像是屹立山巅的寒雪孤石。   周弦青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他,不知看了多久,才见莫挽真有了动作,他伸出手,自黑暗之中扑闪翅膀飞出了一只小鸟,短暂的落在他的手指之上,便立刻的再次飞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莫挽真转过身来,便看到了倚在门框上看着他的周弦青。   二人对视了一会儿,莫挽真便微微扬起嘴角,一边朝他走了过去,一边轻笑;   “师兄,你怎么出来了?”   “我还要问你——”   莫挽真已经走到了眼前,周弦青伸出手抚了一把他的衣袖,上面一片湿润,是浸透了寒露,可见莫挽真早已经在此寒风之中站立太久,他抬眸看向莫挽真,问道;   “无缘无故的,半夜三更,出来吹什么风。”   莫挽真便道;   “蔷薇传了一封信给我,很有些趣味,所以我多待了一会儿,才回信给她。”   周弦青道;   “什么事情能让你在风里站这么久,才想到回复?”   莫挽真牵着他的手回去了屋内,一边又笑道;   “她要和藏星派的那位苏幕遮苏掌门成亲,讲他们相处下来情感渐深,于是互诉衷肠,决议要成亲,师兄不觉得很有趣吗?”   周弦青:……   这是有趣吗?这是惊吓才对吧!   周弦青一时间只觉得恍惚,按着苏幕遮那样的性情,和蔷薇该是八字不合才对,怎么还能一道走了几天,就要成亲?而且,周弦青并不记得上一世蔷薇……有嫁人的事情存在。   而且藏星派……似乎也没出过名,或者说周弦青其实对藏星派印象不深,后来魔族入侵时,人间界许多名门世家泯灭其中,藏星派好像也是在那段时间销声匿迹,不复存在了。   蔷薇与藏星派掌门竟然生出感情,这难道也是因为他重生了,所以才出现的变化吗?可是他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能改变蔷薇选择成亲的事情。   想了想,周弦青还是觉得这件事情来的太过突然且匪夷所思,因此,也只能说;   “怎么会如此突然……你没问为何他们……就互相生出感情了吗?”   莫挽真便无甚所谓的讲;   “为何要问?她对谁产生感情,想要嫁给谁,要做什么事情,自己可以定夺,自己承担后果便是了。”   作者有话说:   惯例……后两天大概不更,不必等 第154章   ◎产生怀疑,也只是是一瞬间的事情◎   莫挽真的这个答案……虽然叫人听着总觉得好像有些无情, 但是竟然不觉得意外。   周弦青叹出一口气,仍然觉得这件事情来的太过突然……但是蔷薇又不是他的侍女,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问;   “所以, 你要去为她送亲吗, 准备什么送礼?”   “师兄会让我再这个时候下山吗?”   莫挽真轻笑了一声, 淡淡的说道;   “要什么她自己准备便是了, 过几日等她与苏幕遮上山见我一面,便算见过礼, 此后便不算是我的侍女,而是藏星派的掌门夫人了。”   周弦青:哪里有让姑娘家自己给自己准备嫁妆的道理,而且这样说未免太过于敷衍随便。   周弦青便说;   “你也太随意……她到底跟你许久,且替你劳心劳力,难道藏星派也这么敷衍,不准备婚宴请你过去?”   莫挽真道;   “那便与我无关了。”   周弦青:……   这算什么呢, 好歹也是主仆一场, 竟然说出无关的话,周弦青知晓莫挽真不是在意情意之人, 却以为蔷薇在他心中应该也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却没想到,一朝离散,也毫无任何留恋之意。   周弦青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愣愣的站在原地, 他先是为蔷薇感到了委屈,这实在是对她太过敷衍, 而后慢慢的竟然又生出对莫挽真的怜惜, 他知晓自己这情绪来的可笑, 然而他却无法自拔的想,除了自己之外,莫挽真在世上再无任何可亲近之人,世上万万人,却都和他没有情义可言。   若他今日被刺杀在此庭院之中,或许连个报丧的人也没有。   “莫挽真。”   周弦青忽然喊了一声,又停顿下来。   屋内没有点灯,看不清彼此的神色,在寂静之中,只能听到周弦青轻柔又坚定的声音;   “我不会让你死在别人手中的。”   周弦青说出这句话,也明了自己的实力,他自信能胜过世上十之七八的人,余下十之二三中,又有十之七八他拼死也能一战,而再十之二三,那确是巅峰的人物了,没必要来自毁声望,刺杀莫挽真。   可是不知为何说完这句话,周弦青仍觉得十分的紧张,尤其在没立刻得到莫挽真的回应之后,让他生出一种惧怕,周弦青忍不住朝前走去,他的手指微微的抬起,而后便接触到一道温凉的触感。   那是莫挽真的伸出的手指,与他交错相握。   周弦青屏住呼吸,便听见莫挽真带着轻笑回应道;   “师兄这句话,我会永远记得。”   他难得的语气正经,没多余的话讲,周弦青却不知为何,生出莫名的失落。   或许是静夜多思吧。   周弦青这样安慰自己。   ——   天色微亮时,谢舞容便进入厅内与兄长交谈,稀奴站在廊下,在等候的时间中,他静静的看着庭院内的草木,与来往其中的侍从。   草木虽然茂盛,然而不过是灵力维系的假象罢了。   天色大亮的时候,身后的门终于打开了,谢舞容一脸兴奋的走了出来,走到了稀奴的身边,兴致勃勃的和他说;   “兄长要见你——稀奴!兄长可是轻易不见别人的,你可是要好好把握,说不定,兄长要重用你。”   稀奴便露出惊喜与不胜惶恐的表情,说;   “我只希望能侍奉小姐一辈子,就满足了。”   谢舞容便很是欢快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哈哈,我也是这样想的,我就是这样和师兄说的,我可离不开你,其他人都没你贴心周到,你先去见兄长,若兄长当真要你做另外的事务,你不喜欢,我便和兄长说一定要你跟着我才最好。”   稀奴便一脸的感激,目送谢舞容走出庭院,稀奴的表情才慢慢的淡了下来。   他转过身进入厅内,侍从往来,皆寂静无声,谢颂容坐在案几前,低头专注的处理公文。   他到了谢颂容身边三步远的地方,便停下了脚步,在谢府的时候曾经无数次远远地看到过少主风华绝代的身影,却没有一次距离的这样近,也更能感觉到那隐含在极致皮相之下不近人情的威仪。   谢颂容抬眸看向他,很厚朝他伸出手,手中是一只盛开的热烈的芍药花枝。   谢颂容很是温和的说道;   “忘禅寺后有一处释恨菩提花田,四季不败,现下正是天寒地冻世界,万物枯衰,唯有那处花田开的茂盛,虽然此花田并不允许旁人接近,然而站在一侧观赏,也是一桩妙事,我与舞容说让她邀请云少主前去欣赏,你一道前去。”   这原本并不需要谢颂容特地来交代给他,毕竟一直以来谢舞容去什么地方,他都跟着,这是他做侍从的本分,但是谢颂容却还是亲自告知——这是说,他必须要去。   稀奴盯着那花枝看,心中想着,谢少主递过花枝的人寥寥无几,细分来不过两种人,一则用花枝来青睐的人,一则用花枝来送行的人。   而他,应该不会是前者吧。   稀奴垂眸,在沉寂片刻之后,才缓缓地伸出双手,那花枝便轻轻地落在他的双手之中,他却觉得这花枝是重重的落在自己的心中。   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想要说什么的,但是谢颂容递过花枝便垂首翻看桌案上的信册,贴身侍从羽奴走过来一步站在一侧,是请他可以离开了。   稀奴垂眸静止了一会儿,才行礼转身离去。   身后幕帘走出一道人影,目送稀奴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才若有所思道;   “他想要解释。”   谢颂容将手下写好的信件放在一旁,对此却并不在意;   “我怀疑一个人时,从不听他的解释,况且,他大概也怀疑我已然明了他的身份。”   “你这样的做法,岂不是让他的怀疑得到了确认。”   周弦青走到了谢颂容的面前,他听说过谢颂容赠花的逸闻,想来在谢府侍奉的稀奴,对赠花的意义更加明白;   “谢少主这样做,也不怕他趁机跑了么?”   谢颂容抬起头看向周弦青,示意他坐下,而后说道;   “能在我眼下隐忍这么久,他值得我给他一个逃跑的机会,不过,他最好还是不要抓住这个机会,否则,实在是让周道君你费力啊。”   这正是周弦青一大早前来的原因,谢颂容要将此诛杀魔族的机会送给他。   “诛魔与人间界是莫大殊荣,周道君承我的情,我与周道君再论其他事情时,便好说话了,不是吗。”   周弦青对此言不置可否,只是看着谢颂容,试探的询问;   “容我多问一句,谢少主是何时发现他身份有疑?”   他心中另有一桩疑惑未解,上一世谢舞容带着稀奴嫁入玄女谷的时候,谢颂容是否已经知晓稀奴的身份,若是知道……那玄女谷因魔族入侵而灭谷一事的真正原因,未免太叫人觉得有些心惊胆战了。   但其实周弦青是觉得不可能,谢颂容要收服天下名门世家为圣天子所用,而不是抹灭名门世家,更何况是用这样惨烈的方式,且玄女谷其实对圣天子的态度并不如其他名门世家那样轻蔑,又是他亲生姊妹的夫家,他总不至于,也没理由去对付玄女谷。   然而总是要亲口听到谢颂容确认才算放心。   当下谢颂容看了他片刻,才开口说;   “柏长明送到王都的信件,与你邀请舞容来忘禅寺这两道消息前后传入我的耳中,我才生出疑心。”   说完这句话,谢颂容又从案上堆叠的书册之中抽出一本册子出来递给了周弦青,道;   “你若不信,看了这个便知道为何我事先对他毫无怀疑。”   那是稀奴出生至今的生平经历,事无巨细,竟然全都记录在册,其中有存疑或出现异常的地方,也以朱笔附录旁人的佐证,周弦青翻过一遍,没见有任何的疑点,或者说,无论换做是谁,都不会觉得稀奴和魔族有任何的关系。   这也正是谢颂容在此之前没发现的原因。   谢府难进,少有一丝不妥之处便会被拒之门外,但是另外一方面,过了进门的一关,接下来便能安心在谢府生存了。   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不过,就算是再怎么信任的人,让谢颂容产生怀疑,也只是是一瞬间的事情。   “六年前稀奴进入谢府,四年前成为舞容的侍从,而后便一直侍奉舞容,一直循规蹈矩,沉默寡言,并无不妥之处。”   周弦青在低头查看那册子的时候,谢颂容便开口说;   “舞容对云照初幼时便有好感,少年时也曾提起,三年前云照初解救风尘女子的事情传入王都之后,曾引起王都许多女子的称赞,舞容也是在那似乎对云照初的兴趣蓦然增加,问我要了许多关于云照初的信息,此后,每每便对云照初的信息格外留意,至今她仍然一心要嫁给云照初,也算是有三年的情感积累,这一切有迹可循,没有让我感到可疑的范围。   直到长明来信,提起来九年前清蒲门的毒杀案,那样毫不留情的灭门惨案,并非是因为石梦春突然觉醒魔心大开杀戒,而竟然是因为早有魔物引诱清蒲门的长老埋下不能化解的嫉恨执念,又诱发石梦春之魔心,这才叫清蒲门元气大伤,然而这所谓引诱之魔物,却了无踪迹,实在奇异,恰在此时,舞容回来告知我,她因为你要去忘禅寺,然而你与舞容甚至素昧平生,仅仅因为你的一句云照初可能会来的话,她便立刻就要追过来——这让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舞容的执着心,有这样强么,能支撑她这么多年一心痴迷云照初,却毫无消退之时。”   作者有话说:   决定奋起了!   日更起来!   猜猜这个月底能不能完结—— 第155章   ◎我当然是想好的◎   周弦青按下手中的册子, 静静听完谢颂容的话,才说;   “所以你怀疑,是有魔物在身边不断的引诱谢姑娘,并一直加深她对云照初的爱意。”   谢颂容颔首, 又看着周弦青说道;   “魔族, 是善于蛊惑人心的存在, 潜移默化之中的影响, 实在很难发觉,若道行高深, 也无从分辨,吾从不讲事不可为的话,然而若验证魔族并使其现行,终究还是佛修之地才算可靠,周道君不也是为此而让舞容前来的么?”   周弦青有些迟疑的说;   “我不可否认,当初请谢姑娘前来, 确实是因为感觉到了魔气, 但我追寻到的时候那魔气已经消失不见,我那时想谢姑娘与她的侍从之间定有一个人有问题, 只是不好明说也无从分辨,所以才请谢姑娘前来忘禅寺,当时谢姑娘一口答应,故而我以为她的侍从嫌疑大一些。”   谢颂容对此却没多加的辩解,只是淡声道;   “究竟是舞容, 还是稀奴,今夜便知了。”   周弦青看着眼前之人波澜不惊的面容, 未尝有一丝一毫的纠结与犹豫, 仿若说起来的这两个人在他眼中并无任何分辨, 心中略过一阵肃穆,心中知晓,这个问题答案自己不可再问了,若是再问,未免残忍。   沉默之间,倒是谢颂容又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问周弦青道;   “我听说莫挽真的侍女今日出嫁,会特意赶来忘禅寺与莫挽真见上一面,以周道君与莫挽真的关系,是否要回去见一见呢。”   这句话驱散有些沉寂的氛围,周弦青露出些许无奈的笑容,说;   “确实如此,若按时间,大概也快到了。”   谢颂容也露出微笑,挥了挥手,一旁羽奴便捧出一只打开的朱红盒子,内里是一双金凤明珠钗。   “既然碰上了,浅送一份薄礼以表祝贺,只是我事务缠身,不能前往,就由道君代为转交吧。”   “这——”   周弦青看着那份贺礼,无论是做工还是用料,都是绝佳的品质,一时间有些犹豫不决;   “是否太过贵重。”   且无论是自己还是莫挽真,实话来说,和谢颂容的关系都算不上亲近。   然而谢颂容既然都已经准备好了贺礼,自然不会有送不出去的道理;   “道君不必推辞,我是真心想要与道君结交,道君若实在觉得受之有愧,他日舞容出嫁玄女谷,周道君也烦请莅临,如此礼尚往来,岂不更好?”   周弦青原本还在为接不接这件事情纠结,闻言愣了一下,看着谢颂容,有些试探的说;   “若谢姑娘对照初之情绪为魔物影响,魔物除去,她对照初的感情……”   岂不也会随之逐渐消散么,若喜爱之情也消失不见,那这门亲事,还能成么。   谢颂容只是微微垂眸,说道;   “她也不会喜欢别人了,不是么?”   周弦青:……   周弦青心中一片黯淡,谢舞容最好的年华都放在了云照初身上,纵然一朝清醒,过往情绪都是烟云迷雾,然而——岂能真的当做并不存在。   只是,这也并非是他需要考虑的事情。   周弦青带着这一丝惆怅回去,到了庭院前时,才调整过来情绪。   庭院的门大开着,周弦青进去的时候,正看到一对身穿喜服的人对着莫挽真行礼,然而却也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若说这是成亲之人,既没有鼓乐开道,也无贺礼相随,甚至门扉上的喜字都是周弦青自己写了贴上去的,未免太过于寂寥。   莫挽真坐在廊下,仍旧是神情淡淡的,看起来对这桩婚事不太满意,但是又不做一点的干涉,且华服高冠,也承了这二人的礼节,也不能说不满意。   周弦青进去时,莫挽真便看到了他的身影,面色露出一点浅淡的笑意,又有些幽怨的说;   “你天不亮就起身去找谢颂容,是要谈什么要紧事,到了这时间才回来。”   周弦青一边走过去,一边道;   “没谈什么,不过是去尝一尝王都的香茶。”   听到莫挽真的话,蔷薇与苏幕遮也转过身来,见到他时,蔷薇一脸惊喜,又要和苏幕遮说话,要向周弦青也行礼,不过——看来苏幕遮对于行礼这件事情,也不是很愿意。   周弦青很是识相,连忙走了过去,示意他们并不必如此,又朝蔷薇招了招手,示意她跟着自己去屋内说话。   莫挽真挑了挑眉,说;   “师兄,你要我和他在这里独处?”   周弦青便说;   “毕竟以后也算是亲家了,你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和他培养培养感情。”   莫挽真道;   “师兄,你真会开玩笑。”   周弦青微微一笑,也不理他,便转身进入屋内。   “这是谢少主送你的贺礼,你且收下。”   将贺礼递给跟着自己进屋的蔷薇之后,周弦青便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蔷薇看了看盒子,又对上周弦青的目光,便忍不住笑道;   “道君大人,怎么这么看着我呢。”   周弦青便叹了一口气。   有些事情莫挽真不在意,不过问,然而周弦青却总是觉得疑惑,是要询问出来的。   周弦青又笑了笑,问道;   “你不是带着苏幕遮去找那交给你咒术之人的埋骨之地,怎么,这才短短几天,竟然能培养了这样深厚的感情了么?”   蔷薇眨了眨眼,嘿嘿笑了一声,说;   “这不是不打不相识么,而且我相貌也是顶好的,能迷住苏幕遮,也不算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吧。”   周弦青:……   周弦青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又问;   “就算是他喜欢你的皮相,你呢,怎么便要嫁给他?”   “因为他眼中都是我啊!”   说起来这个,蔷薇的眼睛亮晶晶的,这个话题看来很合她的心意,立刻便颇为兴奋的说;   “道君,你不知道,我带着他去找他师弟坟墓的时候,一路上他可总是瞧着我看,被我发现了还不承认,后来我当面抓个正着,他干脆便正大光明的看我咯,我问他是不是喜欢我,所以才忍不住总是看着我,他又没否认,不就是承认。”   周弦青:……   这个逻辑,他竟然无言以对。   只是又总觉得不太对劲的样子。   周弦青问道;   “师弟?那个人是苏幕遮的师弟?”   蔷薇点头,说;   “他说他师弟失踪好久都找不到,没想到竟然真的死了,我陪着他在那人坟前过了一夜,后面他闷闷了几天,我要送他走的时候,他就问我要不要跟他回去,他看着我的时候,眼中好深情,唉,我就受不了啦,而且,可从没人对我认真的说过这样的话,也没这样认真的看着过我,所以我就答应了。”   周弦青:……   周弦青眯了眯眼,有些严肃的看着蔷薇,说;   “蔷薇,我认真问你一句话,你要认真的回答我。”   蔷薇不明所以,不过还是重重点头,「嗯」了一声,说;   “道君大人请讲,我一定认真回答。”   周弦青这次有些试探的,慢悠悠的说;   “这位苏掌门……可说过,你与那所谓的师弟,有什么相似的地方么?”   蔷薇呆了一会儿,才立刻又噗呲笑了出来,说;   “我还以为是什么……怎么会啊,道君,您太多虑了,他肯定是喜欢我才要娶我的呀,绝不可能是拿我当他死鬼师弟的替身!”   周弦青:……   那也不见得。   周弦青心中很有担忧,他总觉得这件事情太过于突然,且他刚才看苏幕遮的神情,完全没与心上人成亲的喜悦……那更像是完成一种心愿,或者了了一个心病。   但是显然此刻的蔷薇是听不进去他说什么的,她笑容灿烂,方才看向苏幕遮的目光倒满是温柔隽永……陷入爱意之人,怕不能够分辨太多。   而她真正的主人莫挽真又对这件事情全然不管不问,周弦青按了按眉心,再次看向蔷薇,叹道;   “蔷薇,你确定是想好了才要嫁给他的么?”   蔷薇便点头道;   “道君,我当然是想好的,道君放心好了,我很明白我在做什么,我也相信,他会对我很好。”   说道后面,反倒是蔷薇贴心来劝慰周弦青不要想的太多了。   周弦青也只好道;   “即使如此,我也不劝你什么,只祝你们喜结良缘,百年好合,另有一事,你少爷他是薄情之人,虽说你嫁了出去和他再无干系,但是你若真受什么委屈,不可自己隐忍,他若真的不管,你说与我听也是同样,我知晓你很有计较,且聪慧无比,然而到底你在藏星派是孤身一人,难免力薄,届时若苏幕遮伤你之心,我虽然也无什么很大的本事,但是帮你足够。”   蔷薇起先只是顺耳听着,听到后面,她便呆呆的看着周弦青,眼眶之中有些湿润,她连忙眨了眨眼,又朝着周弦青歪头笑道;   “道君,我都记得啦……唉,若当初捡到我的是道君你,可是更好了,那我可就是道君你嫡亲的同门了,找道君你撑腰,才是理直气壮。”   周弦青心中掠过一丝异常,他原本以为蔷薇是莫家分派侍奉莫挽真的侍女,竟然是莫挽真自己捡的么;   只是此刻显然不是问话的时刻,他掩去异常,微微一笑,说;   “现在也是同样。”   还要说什么话,可是时辰不等人,且觉得放任莫挽真与苏幕遮独处也不是很放心,因此寥寥几句话便除了门外,外面两个人仍是一站一坐,显然二者都没培养感情的欲望和想法。   周弦青又亲自来送他们下山,到了山脚,倒是看到有鼓乐笙箫,迎亲队列都在静静的等候着,这叫周弦青心中又有些宽慰,至少明面上的礼仪还算说的过去。 第156章   ◎你想活,为什么◎   在山脚送行时, 倒是意料之外的看到了莫家少主莫成信。   走到眼前的时候,蔷薇便先和他打了招呼,说;   “哟,这不是莫少主——还没恭喜你, 听说莫家下任家主之位必然是你了, 你来这里, 是找少爷有什么事情吗?”   虽然莫挽真断的干净, 然而蔷薇还是下意识的当莫挽真是她的少爷,来为他做事。   莫成信却是眼含难以掩饰的焦急, 没回答蔷薇的问题,而是问道;   “你真的要成亲?”   蔷薇前后看了看,又张开衣袖,转了一圈,然后笑眯眯的纠正了莫成信的说话;   “我不是要成亲,而是已经成亲。”   周弦青站在一侧, 起先还有些疑惑莫成信怎么出现在这里, 也以为他是有什么事情要找莫挽真,然而听到莫成信说的话之后, 忽然感觉一阵的头疼,觉得自己还真对他了解不够,这又是什么境况……总不能是半路过来抢亲吧。   他下意识看向苏幕遮,后者本就惨白的面容看起来更加的难以接近,神色之中浮现出不耐与轻蔑的情绪, 只是却也没多说什么话,只是冷眼旁观。   莫成信听到蔷薇的话, 嘴角动了一下, 露出勉强的微笑, 说道;   “是么……你是兄长的侍女,按理来说,我莫氏也算是你的娘家,你既然出嫁,应该送你一段路程的。”   “少主这话,说的有些意思。”   蔷薇觉得有些好笑的看着他,说;   “我感谢少主能有这一番心意,不过,实在也不必如此,我做少爷的侍女,是因为少爷捡到了我,救了我,却和莫氏无什么关系。”   莫成信便讪讪的,说不出什么话来,于是也只能沉默无语,蔷薇看着他一脸衰败的样子,便叹了一口气,说;   “少主何必如此……你我之间,无论从任何方面来说,都没可能啊。”   莫成信惨淡一笑,这样明白的划清界限,倒是真的让他什么话都没法再说,只能目送蔷薇跟着她身边那白面男子离开。   视线之中再无任何身影,莫成信看了一眼周弦青,似乎是有些尴尬的,见周弦青无意主动询问这件事情,莫成信心中有些舒缓,却又忍不住问;   “道君,你说她究竟看向苏幕遮哪一方面,这么短的时间……”   周弦青:……   这个问题,周弦青自然也回答不上来,毕竟他也很费解。   “情爱之事,从来莫名,并无原因可谈。”   周弦青只能这么说一句,而后道;   “莫少主要上山去见一见莫挽真么?”   莫成信似乎是若有所思,听到周弦青的文化,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说;   “不用了,兄长大概并不想看到我的,道君上山,替我问候一声便是了。”   既是如此,周弦青也不强留,与他讲了几句话,才转身回去山上。   而刚一走到门口,便听见莫挽真说;   “送到山下而已,需要用这么长时间吗?”   周弦青看着斜靠在躺椅内,甚至换了更舒适姿态的莫挽真,无奈的说;   “你倒是真的放心,也不怕蔷薇遇人不淑。”   莫挽真便道;   “那是她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我从干涉别人做决定啊。”   周弦青轻哼一声,说道;   “你是不干涉别人做决定,你只会逼别人做决定。”   说着话,周弦青已经走到了莫挽真的身边,伸出手无比熟练的贴了贴他的脖颈 ,修为与灵气恢复过来,那冰凉的肌肤也变得温热起来,周弦青低头看着莫挽真,想了想,还是问;   “你救了蔷薇,所以她才成为你的侍女?”   若是这样说,那蔷薇对莫挽真的衷心倒是说得过去了,只是,莫挽真向来救人也是要有条件的,怎么会改了性子,救了人不说,还把人放在身边教养呢。   莫挽真便道;   “选择死与选择成为侍女,应该不是一个困难的抉择。”   岂止是不困难,简直是意外之喜,虽然名门世家都对莫挽真敬而远之,然而真有这样一个机会与莫挽真可以关系亲近,至少对于无依无靠的人来说,那与天降鸿运没差多少。   不过……   周弦青又说;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需要一名侍女?”   莫挽真抬起头看向周弦青,别有深意的轻笑道;   “师兄,你为什么要问个问题?”   周弦青瞪了他一眼,说;   “只是好奇你怎么转性了,也有这么宽容的时刻。”   “宽容么,他如果也和师兄你想的一样,那倒是叫我刮目相看了。”   莫挽真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握住周弦青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腕,顺着力道将他往怀中拽了一下,便将人抱了满怀。   身下躺椅因为一瞬间急增的重量,发出不小的声响,叫周弦青一阵面红耳赤,立刻就想站起来。   他并不太习惯这样的姿态,况且青天白日之下……只是他也并没很用力的挣脱,而莫挽真所说的话,也让他忘记了挣扎。   “毕竟我捡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男子啊。”   周弦青蓦然睁大双眼,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   冷月高悬,江河奔流,星星水光随波流,点点血痕挂花根。   桥下河流,蔷薇丛中,本是平静无波,却忽而惊响一声,水中炸开一蹙水花,而后一只皮肉溃败的手指从水中伸出,一把握住了那一丛蔷薇花根,簌簌落下满地花瓣。   水中之人本是随波漂流,不知何时醒来,手指无力的在水中滑动,终于碰到了这一簇可供他借力的花根,便立刻用尽所有的力气握住,将自己从水流之中拖了出去,他已然奄奄一息,身上皮相因咒术发作而溃裂残缺,面目全非,双目却仍有不灭的生机。   然而他却已经精疲力尽,半条身子探出河水,便再没有力气,猛地趴在了河岸边,花丛下,吞吃无数泥土烟尘。   他停歇半刻,才艰难翻身,连忙吐出口中的泥水,力气散尽,便只剩下起伏不断的心胸表示他仍然还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蒙双目之中映入一道雪白衣衫,他抬起头,看到一道若神明的人影停在自己的面前。   神明……   他张了张口,对眼前这道朦胧身影说;   “救我——”   头顶传来一道散漫的声音;   “中了咒术之人,尤其是这样狠毒的咒术,求死容易,想活很难。”   他晃了晃脑袋,只是不断的重复那两个字;   “救我……”   那道声音问;   “你想活,为什么?”   察觉到生还的希望,他奋力抬起头,脑海之中闪过无数的片段,他想说什么的话,然而没有力气,只能咬牙切齿的吐出四个字;   “我,要,报,仇……”   他说完之后,却没有得到回应,若非眼前那道身影仍在,他以为自己要被抛弃,可是这人也不做任何的回应……是不想救,还是救不了……大概是后者吧。   就在他心中满是失落的时候,他听到一声轻笑;   “我可以救你,但今日之后,我要忘掉你的一切,包括仇恨,做一个……”   莫挽真顿了顿,垂眸看着手中冰凉刺骨,却又沉重无比的木盒,盒内是两层寒冰,寒冰中间夹着一副完整而鲜活的人皮。   人间界出了一个喜好剥/皮易容的修行者,不知多少人遭他毒手,然而其人手段狠毒,行踪难觅,一时间人人自危,有人求到了他的门下,用了三天,莫挽真将这位剥/皮道人堵在老巢,将他剥/皮制皮的工具欣赏了一番,记录的各种秘籍手册翻阅完毕,甚至虚心请教了许多的问题,就在这位剥/皮道人以为莫挽真对此道动心,要和他做志同道合的伙伴时,莫挽真将他定身,而后拿起了薄薄的刀片,贴着他的皮肉划开了一道口子。   他是要……用自己教给他的方法来剥自己的皮!   那剥/皮道人一阵惊慌怒骂,哭泣求饶,却完全无济于事,在莫挽真完整的剥下一个手指时,他整个人便忽而瘫软下去,再无任何的生机。   是活生生的被吓死了。   对待别人的方法用的自己的身上,竟然这么经受不起……未免太过于可笑了。   莫挽真居高临下的看了一会儿眼前这人的死状,才不无遗憾的叹了一口气,甚是无聊的扔掉了手中的刀片,让人将剥皮道人的尸体,与一些可证明其身份的证物带了出去,送给山下等待的众人交差,而后他便一把火将其老巢连带一应东西全都一扫而尽,只留下了一方保存人皮的木盒。   莫挽真对毫无任何技巧可言的剥/皮并无兴趣——他剑道顶尖,皮肉分离这种事情于他而言实在没难度可言,不过倒是对剥/皮道人神乎其技的易容术有些趣味。   若要动手,总是先找一个合适的人来蒙上这层人/皮,归途路上,莫挽真思索这件事情时,便看到了从水中爬出的人,其身上没有完整的皮肉可言,那是咒术发作之后的状况,而且是极其阴狠的咒术,纵然侥幸逃生,然而皮/肉全毁,也绝无可能出现人前了。   莫挽真看了一眼木盒上简单记载的这具人皮的来历,又见那一丛蔷薇开的热烈,略想了想,才慢慢的说道;   “狡黠聪慧的少女,至于你的名字,就叫蔷薇吧。”   ——   红烛高照,映衬苏幕遮的面皮更加的苍白,然而他眼中嘴角,却又露出了一点的笑意,那说不上是很大的欢喜,更像是一种心愿了结的欢喜。   屋内寂静,他挑开那朱红的盖头时,忽然便被新娘一把抓住了手腕,恰在此时一阵灯花爆响,叫苏幕遮心中一窒,打了一个寒颤。 第157章   ◎或有一线生机◎   苏幕遮想要抽回手, 然而却被新娘死死握住,他不由得加重了声音质问道;   “蔷薇,你做什么。”   蔷薇将掀开一般的红巾一把扯开,抬起头带着怀念的扫视了一圈这布置一新的婚房, 最后看向眼前之人, 露出灿烂的笑容, 笑吟吟的回答道;   “做什么, 当然是给你下咒啊,师兄……阿不, 现在改叫你夫君了。”   苏幕遮的神色起初还带着戒备与迷茫,听着眼前之人声音由女生逐渐转变为男声,甚至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便彻底变成了惊恐。   “你的声音……不是蔷薇,你是谁?!”   “好夫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不认识我是谁了么”   蔷薇便哈哈大笑, 猛地松手,一脚将他踢了出去, 又说道;   “我的声音很奇怪吗?抱歉,很久没做男子,忘记男人该怎么说话了,不过——算啦,我现在还是喜欢做女子。”   她的声音又变回了娇俏清脆的女音, 然而带给苏幕遮的惊恐却半分没有消退,他收回手立刻要施加咒术, 却感到手上一阵刺痛, 那是被率先下了咒术。   叫他百蚁挠心, 千虫噬脉。   苏幕遮浑身泛起红色的血痕,他忍不住倒在了地上,来回的翻滚尖叫,却毫无作用。   蔷薇跳下床,俯身欣赏了一会儿他的惨状,感慨的说道;   “只是稍微露出一点昔日的习惯,还以为你会害怕恼怒呢,没想到夫君你竟然产生爱意,方寸大失,我以为当年为夺掌门位的比武,师兄竟然真的狠心杀我,是全然的恨我,没想到,师兄你的心中竟然对我还有可笑的爱意么,那当年将我从桥上推下的时候,师兄有过一丝一毫的悔意吗?”   “啊啊啊——”   苏幕遮纵然有千万句话,此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惨白的面容渗出血痕,蔷薇怜悯的看着他挣扎的惨状,说道;   “真可怜,顶着这张被咒术反噬时时刻刻提醒你技不如人的面皮,来做藏星派的主人,师兄你竟然也不嫌丢人,我看,还是我替你来做藏星派的主人吧。”   蔷薇欣赏够了,才伸出手一把拎起了他的衣领,将他拖在地上,直到拖出了婚房。   明月之下,成串的灯笼仍散发着灿烂的光辉,而在光辉之下,无数的藏星派弟子在庭院内东倒西歪,陷入深眠之中。他们的手腕之上全都显现出怪异的纹路,那是被施加了咒术。   蔷薇拖着苏幕遮的身躯,看了他们一眼,啧啧两声,摇了摇头,仍然慢慢的往前行走,又漫不经心的说;   “师兄啊,你还是那么小气又愚蠢。就算是你做了掌门,也不舍得教他们高深的咒术么,师尊说的没错嘛,藏星派交给你,只会败亡的更加快速,你那时候还愤愤不平,现在来看,师尊讲的还是留情,你真是蠢到无可救药。”   她一路拖着苏幕遮朝着藏星派历代掌门埋葬之地走去,又一面和庭院之中带来的弟子说道;   “我带他去拜拜师尊的牌位,你们今夜先睡下,明日开始给我干活。”   弟子便朝她不解的询问;   “姐姐,这不是深山老林,为什么突然要搬这里来?”   蔷薇停下脚步,看了过去,问道;   “你想死吗?”   弟子立刻快速摇头否认;   “当然不想!”   蔷薇道;   “那不就得了,比起来死,生活在这种地方,不是很好吗?”   说完这句话之后,又抬起头眺望整个藏星派,与更远处的深林,蔷薇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才轻声说道;   “这个地方,其实还是很好的,可是这个地方,也真让我难过啊。”   ——   清风吹落无边花,细雨空留颊上痕。   忘禅寺后山亭内,谢舞容因为太大的震惊,下意识后退一步,却脚下一阵踉跄,便朝后倒去,若非被人扶起,她要跌落在地,饶是如此,她的身体也颤抖的厉害,她看着眼前的人,明明相貌也没任何的变化,却是那样的陌生,她开口说话,声音带着抽泣,害怕与伤心。   “稀奴,你长红头发的样子,不好看,换回来好吗?”   她不明白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她听从兄长的话,带着稀奴软磨硬泡叫上了云照初来到这一处花田游玩,那花田被围了起来,还有沙弥看护,据说是有毒的,但是因为过分好看,总是少不了有人过来观看。   只是今日谢舞容要来,所以清空了游客,却也只是让他们站在停下围观。   而在谢舞容欣赏那花田的时候,却忽而被云照初握紧了手腕,她心中惊喜,以为云照初终于被她感动,要说什么告白的话,然而云照初一脸戒备,一边拽着她悄声后退,一边眼睛盯着她的身后看。   谢舞容不明所以,带着疑惑回头去看时,便见稀奴仍是低眉顺眼的站在身后,然而他的发丝瞳孔,却全都变作了朱红颜色。   朱红……那是传说之中,魔族的特征。   而眼前这一片释恨菩提花田,可激魔气,可化魔心,虽然并未真正接触,却也足以让魔族现行。   无需再有任何人解释一句话,谢舞容已经明白跟随自己多年的侍从,究竟是什么身份,尽管,她并不想接受。   稀奴抬起头看着谢舞容,仍是十分顺从的回答,又说;   “我可以听小姐的话,小姐也可以听我的话吗?”   谢舞容目光凄婉的看着他,又移开视线,无措的看向身后的云照初,又看向更远一点的台阶上,走过来的几道人影。   那是周弦青与谢颂容。   谢颂容看着稀奴,仍是宽和的态度,说道;   “要舞容听你的话,灭谢氏,还是玄女谷?稀奴,能在我眼下安然无恙存活这么多年,你很令我刮目相看。”   “少主明察秋毫,稀奴不敢有丝毫差错。”   稀奴面向谢颂容,又看了一眼他身侧已经化出剑只的莫挽真,说道;   “正如今日,我只是稍微露出一点马脚,便叫少主再不会信任我,并且,要将我诛杀在此。”   谢颂容道;   “你既然知道,却不逃跑,是要自尽?”   稀奴摇了摇头,说道;   “我不逃跑,是知晓少主令下,逃跑无用,而斗胆一试,或有一线生机。”   他的话音刚落,天地之间便弥漫无限红雾,距离最近的谢舞容最先遭受波及,只是她脚下生辉,而后被人重重一拉,顿时周身升起一方光辉闪耀的屏障。   那是云照初匆忙之间起的护阵,但是却也支撑不了太久。   冷冷琴音,渐渐响起,琴音弥漫之处,若有似无的法线将弥漫的红雾全都包括在内。   周弦青与谢颂容对视一眼,后者拨弄琴弦,周弦青便提剑向前,琴音随着他的身影一路率先驱散魔气红雾,叫稀奴无法沾染周弦青半分魔气。   琴声无边,剑光无限,所谓一线生机,不过是稀奴的妄想而已。   他从未见过谢颂容动手,心中与无数人一样以为谢颂容一心筹谋权术,修为却要差了一筹,他见周弦青与莫挽真同进同出,心中同样与无数人一样以为莫挽真是天道偏爱,举世无双,周弦青却是与他所在流光宗一样实力平平。   他能在多年前叫清蒲门内的弟子反目成仇,元气大伤,今日不过对付两个修为平平的人而已,也该是轻易的很。   然而他逃不出,破不了那琴声的蔓延,也躲不开,避不了璀璨光辉的剑光铺陈。   最终,他失去所有魔气,落在地面之上,周弦青的剑只抵在他的胸膛之上,就要了解他的性命,然而——他还有一个后招。   稀奴直直抬头看着周弦青,高声喊道;   “周道君!你果真对魔族这样毫不留情吗?!那你为何要包庇一个魔物!你今日若杀我,他日也敢杀被魔心侵染的莫挽真?!”   周弦青略略蹙眉,他有些意外稀奴竟然知道莫挽真此刻的处境,但是他垂眸看着稀奴,手下没一丝一毫的纠结,仍是坚定不移的刺穿了他的心脉。   耳侧琴声仍然缭绕,却逐渐低迷,宛若世上最为耐心的人,引导着仍然弥漫在外的魔气进入那花田之中,被灿烂绚丽的花田吞噬殆尽。   琴音落下的时候,谢颂容叹出一口气。   “你不想他死?”   “并非。”   谢颂容抱琴看着周弦青,眼中露出怜悯;   “只是我希望今日或可是你诛魔成名之日,所以——”   他顿了顿声音,好像是接下来的话说不出来,周弦青心生不安,下意识抬头,便见丛林之内,竟然出现无数的人影。   那些人是忘禅寺的弟子,是前来敬香拜佛的客人,是名门世家……   随着他们一点点接近,谢颂容带着叹息的声音再次响起,补完了后半句话。   “我讲忘禅寺出现了魔物,而周道君你与魔物势不两立,今日便将魔物引诱自此,将其诛杀殆尽,可惜——”   倘若稀奴死前没说这句话,这自然是叫所有人都崇敬周弦青的事情,但是稀奴说了这句话,那周弦青所为之事,便是一场被当场拆穿的戏码。   这句话没说出来,周弦青却完全明了。   他收回剑只,看向谢颂容,说道;   “没有什么可惜,我本就是如此。”   谢颂容的目光从不敢过多靠近的众人身上一一掠过,他们的神色之中有惊讶,意外,也有怀疑,审视,还有质问。   “莫挽真沾染魔气了?!”   终于还是有人没有忍住,大声的喊了出来,而后接二连三,许多的人都问起来这件事情,声音如渐起渐大的浪潮,前呼后拥的钻入周弦青的耳朵脑海之中。 第158章   ◎我不信你没办法应对◎   谢颂容走到了周弦青的身侧, 不无遗憾的说道;   “你与柏长明商议诛魔之事,我想了许久,才想到一个好的办法,我自然是不可能听从柏长明的话, 一应诛魔之事交付给他来调遣, 让圣天子彻底成为名门世家的傀儡;柏长明自然也不肯背叛名门世家, 来替圣天子收服他们, 所以,诛魔之事, 倒不如叫你来做主导,毕竟,秘中训练的地方,本来也在你流光宗内,若借这个机会顺理成章推你出来,我不强求你顺从圣天子, 只保持中立便足够, 未来许多事情,自然不用争议了, 但是你诛魔之心若在今日便被质疑,我的一切盘算,不过是梦幻泡影,无可谈了。”   他说的坦诚,与莫挽真当初之猜测别无二致, 却也有所不同。   周弦青同样看了一眼围过来的人群,对他们的质疑充耳不闻, 只是看向谢颂容, 面色仍然平静, 静静听他说完这段话之后,才说;   “你要我杀莫挽真,以证我诛魔之心?”   谢颂容摇头,十分干脆的说;   “你不会杀他。”   周弦青仍然看着他,知晓他有后话要说;   “可若是如此,你要想好如何来进行诛魔之事,你隐瞒莫挽真入魔之事,便是徇私,日后若真有魔界攻伐人间界,引诱人族沾染魔气,你若要惩戒入魔之人,其亲朋好友,只怕要质疑你处事不公。”   周弦青垂眸,淡声说道;   “没什么可质疑的,若有沾染魔气之人,也愿意抽空九次灵台,那无论是不是还有魔气,也足够证明他为人的决心了。”   谢颂容便叹道;   “我以为周道君该是如天下人一般,与魔族势不两立……你对莫挽真,还真是非同一般的信任与维护啊。”   与魔族势不两立,他自然如此,然而此刻若叫他把莫挽真当做非死不可的魔族来对待——周弦青心知肚明,他做不到了。   周弦青道;   “道君之心,日月可鉴,那么,莫挽真对道君你的心呢,你可知他隐瞒你流光宗宗主病危之事?”   周弦青:……   师尊——怎可能会突然出事?!   周弦青忽然觉得一阵头晕,再掩饰不得平静的面容,他不可置信的看向谢颂容,质问之声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   谢颂容道;   “流光宗宗主——即是你的师尊,在羽州用一枚芝蟾丹救了一个人,但是他自己病发,无药可医。”   周弦青觉得自己更加的头晕目眩了,芝蟾丹……当年他与莫挽真一人带回去一枚,师尊只服用一枚,另外一枚他以为师尊早已经也服用过,怎么会……放到现在,拿去救别人的性命!!   而且,他丝毫未知,丝毫未知……   周弦青身形一晃,又以剑撑住身躯,神色之中是难以掩饰的震惊与慌张,谢颂容看向周弦青一瞬间变得骇人的神色,适时露出讶异的表情,说道;   “莫挽真没和你说?或者他的情报并没有我的快,并未收到这个消息么。”   他是故意这样说的,也并未掩饰,周弦青明白,然而他的心还是为此冰凉一片。   因为谢颂容说的全是事实,而若论情报,周弦青并不了解谢颂容收集情报的速度怎样,但是他对莫挽真的手段却心知肚明。   可是此刻,他宁愿并不知道。   周弦青冷冷的看着谢颂容,又从他的身上移开,飘过周围那些满含质疑的人群,他一言不发,忽而飞身离去,他的速度很快,快到眨眼便成了残影。   人群之中面面相觑,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快追!”人群便若浪潮,连忙蜂拥跟随而去。   谢颂容停在原地,看着无数的人群追着周弦青奔赴而去,却也并未有多余的情绪。   直到羽奴走近,接过他手中的琴,谢颂容才微微侧目,说道;   “舞容,天色不早,该回去了。”   本愣愣的站在原地的谢舞容立刻惊醒,听到兄长的声音,便下意识的跑到了谢颂容的身侧,要跟着离开,只是走了几步之后,谢舞容又回过头去,定定的看着站在原地不动的云照初,那一眼含着无限的迷茫与费解,她似乎是做了很大的决定,才开口询问;   “云少主,你不和我们一道离开吗?”   云少主……从她口中说出,真是一个陌生的称呼。   云照初微微一笑,说;   “不急,我一会儿再离开。”   谢舞容便「哦」了一声,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转过身去,静静地跟在谢颂容的身侧离开了,   一时风起云涌,却见草木枯衰。   周弦青一路疾驰飞奔回去,到了庭院门前,他却停了下来,看着眼前那大开的院门,心中竟然生出无限的抵触与怯意,并不想进去面对莫挽真。   可是,他心中更大的震惊与怒气,却叫他要快快的进去与莫挽真对质。   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到了门前往内眺望时,满院不合时宜的茂盛桃花之中,莫挽真正十分悠闲的擦拭剑只。   他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声音,或者是感应到了什么,抬起头来,看到站在门口的周弦青,便弯了弯眼睛,朝着周弦青说;   “师兄,你这么快就除魔成功了?看来那魔也不怎么样嘛,还是师兄你很厉害了。”   周弦青看着他恍若无事的态度,眼中不自禁一阵酸涩,他直直的看着莫挽真,并未回应他的问话,只是一步步的朝他走去。   身后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周弦青走到莫挽真身前几步远时,身后的脚步声匆忙停下,而后另外一道更为急促匆忙的声音响起;   “大师兄!大师兄我终于找到你了,宗主回来了但是——”   周弦青垂眸闭了闭眼,才转身看去,那是流光宗的弟子,满身风尘,正扶着门框大口的喘气,他本来想说的话,却因为抬头之间忽然察觉到这庭院内古怪的氛围而卡壳了。   周弦青看着他,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在门外等我片刻,我们一道回去。”   那弟子一脸的焦急之中露出无措,神色在周弦青与莫挽真之间打转;   “大师兄——”   “出去!”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阵气旋托着出了院门,而后「砰」的一声,眼前院门便紧紧地闭合了。   连带被关在门外的,还有无数赶来的人群。   一片片的桃花落在剑刃之上,又随风滑落。   死寂之中,莫挽真忽而轻笑出声,若有所思道;   “师兄,外面的人是来杀我的吗?”   “你何时得知师尊出事?!”   几乎同时,周弦青质问的声音厉声响起,他们四目相对,片刻之后,莫挽真的声音不疾不徐的响起;   “生魂鲛骨珠已经被师兄你留在流光宗,流光宗宗主已经送回了流光宗,最后总是会性命无虞,这件事情,有必要说出来叫师兄你担心么?”   周弦青:……   有必要么……   周弦青忽而觉得这真是太可笑的一句话,于是他真的笑了出来,又看向莫挽真,从未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加让他觉得与莫挽真无话可说,不能理解。   周弦青心老如枯木,他没讲话的欲望与与力气,也不想质问莫挽真,只是转身离开。   莫挽真的神色一点点的冷淡下来,他看着周弦青的背影,说道;   “师兄,宗主无事,你赶不赶回去都没所谓,但是你若走了,我就要死了。”   这句话让周弦青成功停下了脚步,他并未回头,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   “你怎么会死?!”   莫挽真一句句的说道;   “外面这么多人突然围了过来,只有一种可能——那是发现我身上沾染魔气了,今日我修为已经尽数恢复,魔气却也同样复返,若师兄离去,任凭我来应对这群人,我若出手,沾染魔气之事败露无疑,我若不出手,同样被认定心虚不敢出手,而明日我灵台再次被抽空,一个修为全失的我,此刻岂不是杀我的最好时机,师兄不在,我只有死路一条。”   周弦青屏住气息,沉默许久,才说;   “我不信你没办法应对,你可以解释,灵莲神子亦可为你解释。”   莫挽真道;   “难得有置我于死地的机会,且光明正大,天下皆可杀,谁想听解释,谁甘心放弃这个机会,我只问师兄一句,纵然如此,师兄仍要弃我而去?”   他若离开,莫挽真便因魔起败露而死于众人之手,他若明知师尊病危而不回去,如何对得起师尊与宗门?!   周弦青伸手按住突突跳动的额角,竟是不知要走还是要留。   莫挽真看着周弦青不肯回头的身影,露出失望的神色,又轻轻叹出一口气,慢慢的说道;   “师兄觉得,今天这一幕熟悉吗?”   熟悉吗?   今天这一幕……   他不想叫人发觉被魔气沾染,于是极力隐瞒周旋,他又要为师尊之事,不得不离开……   周弦青忽然觉得头痛欲裂,他极力想要忘记与隐藏的事情,犹如被埋藏茅草之下,而莫挽真却一层又一层的,将用来掩藏的茅草尽数吹彻殆尽。   入魔之人,从师叔换成了莫挽真,而师尊还活着,前世今生,其实很不一样,但是他此刻却记忆完全混乱,竟然觉得这完全陌生的场景,好像一点点的重叠了起来。   似乎连结果,也完全的展现在了他的面前,与前世相反的处境,与前世相反的结果——师尊果真得救,师叔一切正常,而莫挽真却变成了前世的师叔,魔气彻底暴露,或许,还会魔气大发……   而后被天下之人共同讨伐,诛杀殆尽。 第159章   ◎我不会再让你为难了◎   周弦青立刻回身, 他想要说什么,可是对上莫挽真的神色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是怔怔地看着莫挽真, 他一动不动, 似乎也没任何的表情, 然而他的眼中却慢慢的聚集了泪光, 落下一滴泪来。   周弦青轻声道;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既然已经重活一世,为什么, 选择了隐瞒,为何不隐瞒一世,又要挑明,旧事重提,莫挽真!!你只做我的师弟不好吗?!”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嘶吼出来, 将二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真相全数揭露, 心中感到无尽的痛苦,却又有一种诡异的痛快, 前世的恨意与痛苦也在这一刻被重新唤醒,变得完全鲜活起来。   “埋在雪下腐烂的花根,不会消失不见,只会更加的腐烂,而世上, 没有不会融化的雪,雪融之后, 这腐烂的花根只会更加的面目可憎。”   莫挽真站了起来, 他的声音淡如远山, 所说之话更是只有无情,卸去故意忘却前尘的伪装,活了一世的莫挽真对人间界尚且还留存探寻与考验的兴趣,那么已然参悟一切,活了两世的莫挽真,对这个人间界,甚至连这点兴趣没有了。   若非为求一个人不再遗憾,何必重来一回呢。   而他又忍不住在这圆满的时候求一个不可能得到的答案,结果自然一如想象之中的失望。   莫挽真一步步走到了周弦青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目光之中,是极致的清醒,却也含着不加掩饰的冷淡;   “喊你一声师兄,又如何呢,得到的仍是被放弃的结果,无论多少次的选择,你永远的答案是放弃与我同行,你从未在任何需要抉择的时候选择我,那么是我非我,昔我今我,对你而言,有什么区别?”   周弦青忍不住后退一步,他看向眼前之人,是今世跟在身后的师弟,是前世追不到的莫挽真;   “是你一定要逼我——你总要我做两难的选择,不是么。”   莫挽真不以为意的说道;   “无论是怎样的选择,我可以做到放弃一切,只选择你,你做不到吗?”   他的目光太过坦诚,讲话之间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周弦青也相信他说出这样的话,必然也可以做到,但是……   但是……   周弦青移开目光,看向一旁盛开的不合时宜的桃花,一字一句,艰难的说道;   “是,我不如你,我做不到。”   那一瞬间,云停风静,花也暗淡,人也无声。   周弦青听得见自己心脉的跳动,却听不见莫挽真的声音,然而他却也无法抬起头去看莫挽真的神色,只觉得这沉默的时间,漫长的似乎成为永久。   然而那不过是短暂的一点时间而已。   莫挽真浑身冷漠的气息一瞬间完全消散了,他又十分散漫的,百无聊赖的随口说道;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连骗我也不愿意,既然选择了放弃……那就放弃到底吧。”   这句话让周弦青心中顿生无穷,他也顾不得不敢看莫挽真的神色,立刻抬起头看过去,失声道;   “什么意思?”   莫挽真却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没头脑的说;   “你仍然在恨前世的我。”   周弦青:……   周弦青张口欲要辩驳,却心中一片茫然,竟不知该怎么辩驳。   便听莫挽真继续说道;   “你恨我,恨我让你自废修为天下皆知,恨我让你成为众矢之的,恨我让你不能用生魂鲛骨珠救你的师尊,那我全还给师兄好不好,生魂鲛骨珠已经给了你,叫你去救你的师尊,再来,便叫天下人来做见证,叫我自废修为,天下皆知,成为众矢之的。我做完这一切后,望师兄莫在恨我了,你这么执拗,若恨意还在,魔族再临,我怕你重蹈覆辙。”   周弦青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声音带上焦急;   “你疯了?!重生之事——难道说出来会比魔族出现更能让人接受吗?!”   莫挽真便翘了翘嘴角,轻松的说道;   “师兄放心,我既然是还欠师兄的债,自然是不会叫师兄为这种事情为难的。”   周弦青还要说什么,然而莫挽真却朝着他微微一笑,而后神色一凌,便拽起他飞身出去,越过庭院外聚集的人群,越过无数深林台阶,最终落在忘禅寺正殿前的高台上。   莫挽真眺望不远处的大钟,运转灵气奋力一击,便听见钟声响彻天地,久转不绝,那岂止是胆大跟到庭院前的人,乃至于此刻停留在忘禅寺的所有人群全都聚集而来。   不过多时,高台之下,已经聚满如浪潮的人群,他们仰望高台之上的人,有许多人疑惑,有许多人激动,更有许多人惊慌失措。   因为莫挽真身上萦绕丝丝缕缕的魔气,他的发丝也掺杂魔气入侵的血红之色。   周弦青伸手紧紧握住莫挽真的手腕,那是要将他腕骨折断的力气,他心中同样不解,却有更大的气恼与惶恐,他气恼莫挽真为一时意气,运转灵气,叫本拔除的魔气卷土重来,甚至更为猛烈侵入他的灵脉,前功尽弃,又惶恐莫挽真这几近于自毁的举止。   人群熙熙攘攘,在一阵又一阵的质疑声中,莫挽真横扫一阵剑气,顿时四下寂静无声。   却自然有人不肯放弃这样的机会,顶着会被诛杀灭口的风险,高声说道;   “莫挽真,你修为高深,自然看不起任何人,但你今日误入歧途,沾染魔气,也不得不死!”   又道;   “周道君,事已至此,证在眼前,难道你要庇护他不曾?”   莫挽真没理下面的人,周弦青也没看谁在说话。   他只是抬起头望着莫挽真,微微张口,呼吸起伏之间,觉得心如刀割。   在寂静又寂静之中,莫挽真的声音通达四野;   “今日我莫挽真,乃是流光宗弟子,我师兄周弦青,乃是是流光宗大师兄,我与师兄多年相交,情深似海。我不慎染了魔气,我师兄大公无私,自是不能包庇,却也心怀怜惜,不忍使我陨落,然而我却不能叫师兄德行有损,为人诟病,故而今日在此,叫诸位尽数见证,我既然沾染魔气,那便自毁灵台,脱离宗门,他日若人间界再有魔气沾染者,如何裁决,但看我师兄心意,不如我者,不配置喙。”   千万人引颈扬首,为莫挽真这样的话而震惊,却又不信他会自毁灵台——这正是以己度人,修行之人灵台犹如常人心脉,自毁灵台与自尽何疑!   况到了莫挽真这样的境界,莫说他自己不可能舍去一切,当真陨落又是人间界之大憾,质疑他是要看莫挽真也失落一次,却也从没想过因为这就真的能让莫挽真就此了断,甚至更多想的是,如何凭借此事,来束缚莫挽真,或自他身上得到什么退让的好处。   然而,事事总无常,谁又能猜得到莫挽真的心思。   莫挽真身上灵气越发萦绕浓郁,而后振袖而非,灵气尽散,天地之间顿生无边无际的大风,那风又凌冽无比,刮在皮肤面容之上,像是无数的刀刃划过,不得不让人裹衣掩面,运转灵气抵御。   这大风只叫围观之人肌肤生痛,却好像一直刮进去周弦青的身躯灵脉之中,他感到一阵灭顶的疼痛从灵台泛起,刹那间蔓延所有灵脉,连带四肢百骸,都若瞬间断裂一般,叫他头脑一片空白,又觉得痛不欲生。   周弦青下意识以为是自己的灵台开裂——而后,他有些迟缓的意识到,他的灵台仍完好无损,感到痛苦,是因为他与莫挽真之灵台互通,莫挽真自毁灵台,他自然感同身受。   周弦青有些仓皇的抬眼,见莫挽真衣衫飘荡,长发飞舞,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速度,三千青丝做白发,无穷灵气转瞬逝,这并非是如抽空灵台那样,还可以灵气重生,而是真真正正,灵台尽毁,灵气尽散,再无修行的可能了。   而在他们皆看不到的地方,那满园桃花,与一夜之间不合时宜的绽放,终于又与此刻瞬间枯败成灰,悄然寂灭。   失神之中,周弦青感到鼻尖有一丝的凉意,接二连三,泛起更多的凉意。   周弦青怔怔的,迟缓的抬头,便看到雪花从天而降。   微弱的,散乱的雪末,在大风吹拂之中,逐渐变作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   他又怔怔的,迟缓的垂下眼眸,看着站在他对面的人,好像是莫挽真,又好像不是。   因为眼前之人已经没了任何的灵气,甚至也没了生机,距离的这么近,除却那冰凉的寒气,竟完全感受不到其余任何的气息。   莫挽真伸手拂去周弦青的手指,他的动作很轻,却仍然拂落了那不知何时已经松开的手指。   莫挽真看着周弦青失神的样子,想要抬起手再碰一碰他,最终却又放弃了这个想法,只是轻声道;   “师兄这次可以永远放心,我不会再让你为难了。”   而后,他便提着剑慢慢的走下了高台,朝着人群之外走去,他前行一步,前方围观之人便连忙朝后退去,为他放开道路,不敢多说一句话,只是神色在高台上下来回的流转。   周弦青站的笔直,一动不动,似乎是对莫挽真的离去毫无反应。   莫挽真也未回头,更没看围观的任何人。   他一步一步的朝前走着,在堆积的雪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剑只也未收起——或许是不能收起这华丽贵重的剑只,于是只能握着剑柄在地上拖行,发出微弱却又清晰的声音,在雪地上同样留下了一道蜿蜒曲折,深浅不一的剑痕。   慢慢的,慢慢的,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风雪之中。 第160章   ◎就是……死去之事◎   周弦青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中, 他完全记不清最后到底发生了,好像那漫天的大雪落在他的脑海之中,纷纷扬扬,飘飘洒洒, 掩盖了所有的东西。   等他再次有了意识, 清醒过来, 他已经回到了流光宗, 坐在了师尊床前,抬起头看着窗外, 那是白茫茫一片,仍然下着好像不知尽头的大雪。   师尊躺在床上,苍老许多,却很有生机,师叔站在一旁,脸色更加生硬, 床前跪着一个少年, 却是强装镇定之下,满目惊慌。   他跪在地上, 砰砰磕头,诚心说道;   “道君大人!宗主大人救我一命,我父母说,我这条命是神仙给的,我该一生侍奉神仙, 才算能报答救命之恩。”   周弦青神色飘忽的看了他一眼,只是淡淡的说道;   “师尊救你, 自然是要你好好地活着, 不是为了逼迫你做什么, 也不需要侍奉之人,你——下山去罢。”   那少年紧紧抿了抿唇,又连忙摇头说;   “我——我也是自愿跟过来的!我是被宗主大人舍命救活的,我也想做一个可以随时救别人的人!”   周弦青道;   “你想救人,那你应该去找修行医术的人。”   少年接连遭受拒绝,心中知晓自己并不受这位道君的欢迎,然而他既然都跟到了这里,怎么能说回去就回去。   于是仍抬起头,眼神坚定的说;   “我想报恩。”   周弦青却不想再听他说话,也不想看他一眼,只是摆了摆手,说;   “不必多说什么了,想报恩,下山去好好过活便是报恩,想救人,去找医修拜师,想修行,去外门历练,你自有你的去处,不必在此和我说你的初衷。”   那少年便若被霜打的茄子,愣愣的看着眼前这高高在上,冷淡无比的道君,那与其他弟子和他说的大师兄的形象完全不同,并无半分温煦可亲,过了一儿,才强忍心中百般难忍心绪,磕了一个头离去。   却仍未得到周弦青一个关注的神色。   或者说,自他回来之后,便再没关注任何弟子,他一如既往来做大师兄该做的事情,似乎一切没变。   但是却也变得太多。   周弦青伏案批过一应书信,觉得劳累,便想出去走走,却也不知要走到哪里去,只能沿着曲折走廊漫无目的的游荡。   路经拐角时,还没等他拐过去见人,便先听到了一阵阵大惊小叫的声音传入耳中。   “莫师兄死的好惨!”   “哪个莫师兄?”   “还能是哪个莫师兄——当然是……”   当然是,莫挽真……   可是,莫挽真怎可能会死!   周弦青心中一跳,那连绵阵痛似乎又从灵台蔓延,他却神色未变,只是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静静的听几位弟子的交谈。   “当然是莫挽真……莫师兄,他死的也太惨了一点,先前都以为他这么得天道偏爱,要么飞升成神,要么死,也是死在比他更有天赋的人手中,或者绝妙的计策之下,却没有想到他竟然死在阡穷街陋巷,一群街头混混的乱棍胡打之中啊。”   “你疯了!说这样的疯话,莫挽真虽然没了修为,也说不再是咱们流光宗的弟子,可是他不是本来外面就有很多他自己的势力,而且他那种人——就算是灵台碎裂成了常人,怎么会死的这么狼狈,谁敢动手。”   “一开始当然是没人敢对他动手,名门世家的人碍于名声不敢动手,但是那些混混散修哪里管这些,他们只知道这世上顶有天赋的人落魄啦,便作死去打他,可是莫挽真他连看都不看一眼,也不做任何的反抗,也没有任何人来帮他,然后,其他人也都试探着动手。”   “而后,便很多很多的人都来打他了,能打过天下第一人,天道过分偏爱的人,说出去可不也是一笔谈资,更何况里面还混杂多少对他心生嫉恨之人……最后有名门世家的人得到消息去找他……也不知道找到他是想救还是也想动手,不过那也没意义了,反正找到的时候,莫挽真已经死无全尸,面目全非啦。”   “还有他那一只剑,也全被人扣掉了金银珠宝,若不是剑体没人敢要,只怕也要被人拿去挡掉,不是,好像真的有人捡走了。”   “岂止!名门世家明面上对他的离去十分惋惜,暗中可全都已经开始了清洗之事,凡是可能与莫挽真有关的弟子全都被束缚或者诛杀,就连用来联系的地点也全都被人去找麻烦了,不过,好像那些地方,早已经人去楼空,什么都没有了,就好像不存在一样。”   “有这么惨……如果大师兄知道,该多难过——大师兄是不是还不知道?!”   这实在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一阵的静谧之后,又有人说;   “这件事情,可是要去和大师兄说?”   “你说吗?我可不敢。”   “谁先得到这个消息的谁说啊!”   一阵推搡之中,几位弟子似乎有了移动奔走的迹象,周弦青无声转身,轻飘飘的离去了,待到有弟子奔跑过来,也只能看到廊下空荡荡的一片,只有雪末被寒风吹拂着打转。   夜晚之时,周弦青便做了一个梦。   梦中,莫挽真一步步的走在路上,许多人来使各种武器对付他,他丝毫没有反抗,最后躺在血泊之中,面目全非,衣衫凌乱,身上是不同刀剑穿刺而过的痕迹,教他身上再无一丝完肉,血污渗透进去,凝固而成污黑的痕迹。   任凭谁能猜想,莫挽真竟死的这样狼狈可笑。   周弦青猛地坐起,先觉大汗淋漓,而后一阵瑟缩,再无任何睡意。   他坐在黑暗之中,唯有窗户映照一片洁白雪色。   周弦青起身,披上一件外衣,便打开了门走出去,门外仍飘飘荡荡的下着大雪,远山近水,皆是雪白一片。   大雪一连下到今日还未有停歇的时刻,似乎要下到永远,他看着天色由暗转明,落雪仍然未停,才落寞的转身回去屋内。   第二日一早,水芝便小心翼翼的找了过来,看着周弦青专心案牍,似乎心情不是很糟糕的样子——应该是还没听说吧,又给自己狠狠的鼓劲,才试探的说;   “大师兄,莫挽真莫师兄……的事情,你可听说了?”   周弦青手下一顿,便在纸上落下一道墨痕,他看着这被污染的纸张,心中生出莫名的烦躁,一个字也写不下去,索性搁置一旁,又压着心中的不耐烦,淡淡说道;   “他能有什么事情。”   水芝实在觉得这是一个太艰难的事情,但是其他人都不敢说,也只能自己上了,毕竟也不可能瞒住大师兄一世。   “就是……死去之事。”   水芝说话的是,周弦青酒冷冷的看着他,让他甚至连莫挽真的名字也不敢说,只能含糊掠了过去,最后四个字的声音,更是轻若无声。   过了一会儿,周弦青才移开目光,又有些不悦的说道;   “他已非我门弟子,何必关注他如何,更何况——那不过是他蒙骗世人的手段,你一贯聪慧,怎么连这种谣言也信。”   水芝便看着他,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似乎是想开口说这并非谣言,莫挽真的死状是无数人亲眼所见……或者更清楚一点说,从他自毁灵台到死去,这一路上都有无数人围观,怎可能会是谣言。   然而他看着周弦青一副沉溺自己想象之中的神色,便说不出口了。   静静坐了一会儿,水芝才悄无声息的离去,又看着门外等待的诸位弟子,苦笑一声,便叫他们散去,想了想,又叫人回来,吩咐他们,不可在山门,尤其大师兄面前提起来莫挽真的事情。   弟子们心领神会,连连点头,然而他们谨遵这道命令,却无法阻止宗主亲自来找周弦青——天下之人都已经得知莫挽真死讯,又如何能让周弦青再自欺欺人下去呢。   更何况,弟子们传言周弦青已经几日几夜都未入眠,又如何能让宗主也视若不见,置之不理,等周弦青自己想通——只怕他还没想通,便先自己折磨死了自己。   “弦青,你几日没有睡过了?”   周弦青动了动眼睛,余光看到不知何时师尊已经坐在自己的身边,露出担忧的神色。   周弦青知道师尊前来是为何事,想要露出一个微笑来宽慰师尊,然而他却无法笑出来,因此也只能说;   “修行之人,不过几日夜没睡,不算什么,师尊莫要为我担忧。”   话虽如此,但是……   师尊看了他一会儿,才劝说道;   “去看看他吧,他……被送去了风月城长空寺停灵,你送他最后一程,回来之后,我有事与你说。”   “我不会再离开流光宗一步,也不需要去送谁。”   周弦青的声音是有些冷淡的,并不想谈这个话题,因此只看着师尊,半点不问莫挽真的事情,只是问;   “师尊要和我说什么话,直说便是了,难道还需要等待什么吗?”   “流光宗宗主之位,我决议要传给你,你继位之后,我——”   宗主也知这件事情此刻说出来,对本就压抑自己的周弦青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但既然做出这个决定,便总是要说出来的。   “我会与你师叔一道云游而去,此后再不回来,你只当我与你师叔已经飞升,莫要打探我的消息。”   周弦青:……   这本该是叫他及其震惊与不愿的事情,然而周弦青此刻却只觉得心中麻麻,并没有很大的不舍,只是,他仍下意识的说;   “师尊也要离开我吗?” 第161章   ◎我无法不为他神伤◎   那又是一段及其静谧的时间之后, 师尊才长叹一口气,说道;   “你是至情至性之人,当年,你养父母病故时, 你便是不哭不闹, 也不吃不喝的样子, 今日莫挽真逝去, 又是如此,且更甚过往, 竟有疯癫之象。他日我若逝去,不忍再见你如此形状,因此,你只当我长生不老也罢。”   周弦青:……   所以就忍心提前离去么。   这算是很好的理由么。   周弦青藏于袖中的手指紧紧攥握,微微闭了闭眼,才猛地起身, 转身跪在师尊面前, 低头垂手,郑重行了一道拜师礼, 而后轻声道;   “师尊若是已经想好,再想几日吧,果真去意已决,弟子……唯有恭送。”   风不静,雪未停, 萧萧枯叶,别枝惊鹊。   人来人往, 皆是他留不住的。   周弦青站在廊下, 眺望明月, 簌簌风与雪。   风也满怀,雪也满怀。   走廊尽头一步步走来一个挑着灯笼的人,直到走到了他的身边,也未曾引起他片刻的注意。   那是好像过了很久,周弦青没听到身边之人主动开口说话,所以他才出声道;   “既然来了,为何不说话?”   水芝看向他,低声道;   “我来,是因为弟子们很关心大师兄此刻的状况,所以推举我来,可是我要代诸位师兄弟说的话,大师兄应该也心知肚明,只是大师兄未必想听,也未必能听得进去,因此我觉得,倒是不说的好。”   那些不过是劝他早日认清现实的话罢了。   周弦青猜得到,也确实并不想听,他很清醒,也很明白,莫挽真怎么可能死的这样随便呢,上一次他联合几位魔君一道设阵,也只是叫莫挽真诈死,这一世,不过是失去修为,又怎么能死的这样轻易。   除非——是他自己想死,这世上不会有人能杀得了莫挽真的。   周弦青顿了顿,才问道;   “你也觉得我不肯接受你们所说的事情,是在逃避吗?”   “大师兄只是悲伤过度而已,世上悲痛之情,并非全是涕泗横流,哀嚎不断。”   水芝同样抬头看着眼前的夜景,过了片刻,才忽然说道;   “大师兄想让莫师兄活过来吗。”   周弦青冷声道;   “没死之人,怎么谈活?”   水芝便道;   “师兄若是觉得他没死去,为何还要为此事神伤,这岂不是很矛盾的事情么。”   周弦青:……   水芝的声音算不上多重,却轻易的戳破了他的自欺欺人。   周弦青慢慢垂眸,片刻之后,才闭眼轻声说道;   “我无法不为他神伤。”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周弦青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全身的力气都散尽了,他晃了晃身躯,轻轻倚在一旁的廊柱上,分明仍颜色未变,却好像已经迟暮。   水芝看了过去,借着月光与灯火,看不真切周弦青的神色,却也分明感觉出他一泻千里的精神。   心中终于承认莫挽真的死讯,再也无法强迫自己无事一样支撑下去。   水芝道;   “若能回到当时,大师兄会不让他就那样离开吧,我们流光宗,虽然也不是一流名门世家,但是养一个不能修行之人,也不成问题。”   又是等了许久,才听到周弦青说;   “他那一日——心怀死志,我做什么,都不可能救得了的。”   其实心知肚明莫挽真一定会死在那一天,却又不肯接受,所以匆忙逃了回来,闭塞耳目,既然没亲眼所见,便可当做并不存在。   “固然如此,但是却不代表那一日之后,莫师兄不能活,不能复生,大师兄没法救。”   水芝静静的,专注的看着周弦青,缓慢而坚定的说道;   “世上既然有生死轮回,岂没有死而复生之术?”   怎么会没有……他不就是死而复生吗?!   周弦青沉缓许久的心脉,在这一刻跳动的厉害,他蓦然睁开眼睛,便对上水芝充满期望的双眼。   水芝是很自然的说出这句话,也叫周弦青立刻便动了心弦,顺着这句话联想起来复生莫挽真的期望。   前世心中全然是恨时,对莫挽真的亡故尚且心有茫然,知他诈死虽然恼怒却也有庆幸,若心中不只是恨,那又如何……   周弦青看向水芝,眼中分明有复杂的情绪,却最终全都敛去,只是道;   “你跟我来。”   说完这句话之后,周弦青便撑起了身躯,挥了挥手,取下一盏琉璃灯,径直朝外走去。   水芝看着他的背影,本想问这么深得夜,还下着雪,是要去什么地方,但是他思索片刻,还是决定保持沉默,只是跟着周弦青往山下走去。   他们一路朝山下行走,又往另外一座山脉走去,从寂寂深夜走到天色昏明,才走到半山腰,遇到拿着扫把一层层打扫石阶的弟子,还被他们两个突然的到来吓了一跳,连忙站到一旁,匆忙行礼,又问;   “大师兄,水芝师兄,可是来找师尊的吗?”   周弦青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打扰,而后便越过他继续上山,那弟子目送两位师兄上山,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脱离了石阶的方向,于是连忙喊道;   “大师兄!这几天雪下的太大,我等只能勉强扫出路来,您走的那里没路的,您走错地方了。”   然而周弦青却好像并没有听到一样,径直的往林子深处走去,水芝心中虽有疑虑,却也没开口询问,只是跟在身后。   雪厚三尺,若非修为加持,可踏步积雪之上,只怕是寸步难行。   而在这看不见尽头的深山草木之中,不过几个曲折,却是豁然开朗,眼前一片清净地,一处庭院独立一角,就连常年居住在此山峰的弟子也从不知道这山中竟然还隐藏这么一个庭院。   甚至连通往这庭院的山路都没有一条,或许有,却被大雪完全覆盖,没有任何的痕迹,只有周弦青凭借心中的记忆,找到了这个地方。   二人走到门前时,那仍是大门紧闭,周弦青施力拂去台阶上的积雪,木门被打开的时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又有无穷的风雪迎面吹来。   庭院内落雪堆了厚厚一层,雪白完整,叫人舍不得踏入进去破坏。   周弦青施法清出一条通道,再往庭院内行去,却见风雪逐渐飞散,显露出它原本的样貌出来,这小小一方庭院,竟然有阵法运转,来维系它的清洁。   水芝跟着周弦青走了进去,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看了一圈这庭院,除去风雪尘埃之后,竟然也窗明几净,颇为精巧典雅,比起流光宗很多庭院都更为贵重,或者说,其实与流光宗一贯朴素简明的风格很不一样。   但,这么一处庭院,却藏在这了无人影的地方,任谁知晓,大概都会觉得惊讶。   水芝有些迟疑的看向周弦青,试探的说道;   “大师兄,这里好像没有人住过。”   周弦青抬眼看着眼前的庭院,好像是陷入回忆之中,又好像仅仅只是在放空。   隐隐约约之间,他似乎看到有人影在庭院之中走动。   周弦青轻声道;   “是,这里无人住过。”   因为这不过是他根据记忆中的轮廓,而搭建的仿造品而已。   但是前世,这里曾经真正的,又短暂的住过一个人。 第162章   ◎我不会永远留在流光宗◎   莫挽真进入流光宗, 是很小的事情,因为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又是很大的事情,因为流光宗弟子知道他来这里之后,是人人自危, 战战兢兢, 是以为他要来流光宗踢馆来了——   虽然莫挽真是打着前来找惊春尊者修行枯木生花之术法的幌子来, 而且就算是踢馆也不会找到他们, 但这并不妨碍弟子间因为这件事情产生紧张的氛围,甚至连修行都比往常更勤快了许多, 都怕万一被点名,败的太过狼狈。   至于被点名的惊春尊者,也很是戒备的在莫挽真面前口述了一段枯木生花之术法的典籍,而后演示了一遍之后,便算作教学,后续莫挽真并没有过问更多的问题, 他也全当莫挽真并不存在。   就连莫挽真在他所在的山峰上开辟居住的庭院时, 也再三禁令门下的弟子不可靠近,俨然如临大敌。   流光宗所有人之中, 除却周弦青之外,大概只有宗主对莫挽真的到来没什么很大的惶恐,甚至在一个自己觉得十分合适的日子,兴致勃勃的找了过去,和莫挽真商量让他做记名荣誉弟子的事情。   毕竟他也是顶着前来流光宗求学的名头来的, 让他记个名字应该也不算很过分的请求。   周弦青听到这件这件事情的时候几乎晕厥,心中一窒, 是怕师尊这不着调的行为惹了莫挽真生气, 他可是听说过人间界也有其他的人威逼利诱想要用各种招式来招揽莫挽真为己所用, 结果不外乎被明嘲暗讽一顿。   周弦青自然是不想师尊也被如此对待——于是连忙放下手中的一切前去,到的时候却看到师尊与莫挽真坐在廊下饮茶,竟然也是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看到他过来的时候,莫挽真恰到好处的露出惊讶的目光,又笑道;   “流光宗的大忙人竟然也有空闲时间,过来这里么,不知是来做什么的呢?”   周弦青:……   周弦青总不能讲自己来这里的真实目的,因此也只是找了一个理由搪塞过去。   等到送师尊离去之后,周弦青才松了一口气,又回来走到莫挽真身边,朝他诚心诚意的道歉;   “抱歉,我师尊和你说的话,你莫在意。”   莫挽真看着他,若有所思的道;   “你不想让我和你做同门?”   周弦青摇头,坐回去原来的位置,又苦笑一声,说;   “你不是属于流光宗的人。”   莫挽真闻言却只是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又专心的拂去杯中茶沫,悠悠说道;   “那么就算是客人咯,若说是这样,你请我来,却一天到晚也没见你的身影,这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周弦青立刻否认,这并是不他不愿意来这里,只是他走不开。   “我是大师兄……师尊病重,宗门内很多事情需要我处理,而且我一有时间,就过来看你了。”   莫挽真便道;   “你所谓的有时间,是指怕我对你师尊有什么不敬的地方,所以特地赶来为他向我道歉吗?”   周弦青:……   周弦青自然不是这么想,但是,他也没办法反驳。   毕竟,他确实是来找莫挽真的时间很少——虽然在弟子们眼中看来,他所有的空余时间都用来跑到这里陪着莫挽真了,甚至叫弟子们怀疑他性情大变。   可是这次来也确实是这样的原因,他无话可说,只能再一次的说;   “抱歉。”   莫挽真抬眸看向他,仍然微笑,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却透出了冷漠;   “只有这两个字可以说么,也许你并不知道,我从来不听抱歉二字。”   周弦青:……   周弦青也知道这样说太没诚意,他想了又想,才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把要处理的公务全都搬了过来,这样,他便有更多的时间来和莫挽真相处,然而却苦了一众弟子们,对他们而言,莫挽真是传说中的人物,而且是不可靠近的形象,因此每每前来这里找大师兄都是对自己心理的重大考验,能不来就不来,而因为这样的原因,倒是让周弦青比以前轻松了一些。   莫挽真走到他的身旁,倚在一旁的门框上,看着周弦青处理那些堆积的书信,又看不过一个时辰间便有好几个弟子前来找寻周弦青,终于清净下来的时候,莫挽真才悠悠说道;   “你搬过来,就是为了让我每天看着你对着这些书册奋笔疾书,以证实你确实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么?”   周弦青扇着炉火,看了莫挽真一眼,沉吟片刻,还是开口说;   “其实,我也很奇怪,我听说很多人都会找你做交易,你是和天下人打交道的,应该比我还忙才对,怎么来这里也有许多天,怎么从未见过有人找你?”   莫挽真笑道;   “为何来找我?你不会以为我和你一样,做任何事情都是亲力亲为吧,那我养了那么多的人,岂不是养了一群废物,且我得到的任何秘籍,尽数任凭他们挑选修行,如此还要事事来烦我,不如当场自尽,至少算有骨气。”   周弦青:……   也没有必要这么说吧,这样说好像流光宗的弟子都是废物一样……虽然在莫挽真眼中,可能也真是这样,不过,在他周弦青眼中,都是同门啊。   而且,周弦青还是第一次听说得到秘籍任由手下挑选,纵然是他们这样的小门派,秘籍也不是谁都可以修行的,总是要格外看重的弟子,才可能有修行的机会。   周弦青以为自己听错,甚至还重新问了一遍;   “秘籍也任由所有人挑选?”   莫挽真颔首;   “自然,不过能不能练成,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莫挽真看着周弦青惊讶的表情,便笑道;   “怎么?很意外?秘籍不就是要让合适的人来修行,以期让其发挥最大的作用?”   周弦青便道;   “那也是要挑选之后,才知道适合什么秘籍吧,若非知根知底,你不怕学了本领,他们来背叛你。”   若说是这样,周弦青又稍微觉得正常了,名门世家为弟子们挑选秘籍,也是要为其挑选合适的秘籍,如此也并无不同。   莫挽真却是摇头,否认了他的猜测;   “我见了一个人,便知他适合什么——或者说,我是为了让秘籍有合适的人修行,才特意选取的人来为我效力,且修行的越多,只会更坚定追随我的决心,更何况,追随我之人,本就是被人间界抛弃的人,背叛我,又能投奔谁呢。”   周弦青:……   这也未免太过自信了。   “你能一眼看出人适合什么?”   周弦青觉得,这也有点夸张了,想了想,说;   “你也见过不少的流光宗弟子了,你觉得他们资质如何?”   莫挽真轻笑了一下,看着周弦青,歪了歪头,若有所思的问道;   “你是问按我的眼光来看,还是按世俗的眼光来看?”   周弦青有些疑惑;   “有什么不同。”   莫挽真便仰面笑道;   “按我的眼光来看,你们流光宗的弟子,没一个人可堪大任啊。”   周弦青:……   他有些后悔问这个问题,但既然问了出来……   “如果按世俗眼光来看?”   莫挽真收敛笑意,看向他,说道;   “名叫霜寒的弟子,天赋最好,且有奋发之气,只是性情过刚易折,名叫夏芒的弟子,机灵周到,不过胆子太小……其余的人,不堪一提。”   周弦青:……   莫挽真不假思索,便提起来许多弟子的名讳,且一一点名,这叫周弦青不得不感到意外,他以为莫挽真其实并不在意来过这里的弟子都是谁,却没想到他不在意,也能记得这样清楚,心中又觉得,当真不愧是天道过分偏爱之人。   不过,周弦青又疑惑道;   “弟子中还有一名叫做水芝的人,你可是并没记得他是谁,所以不知道他资质如何?”   莫挽真便说;   “他是不属于你们流光宗的,为何让我来看他的资质?”   这却是不对了。   周弦青道;   “为何说他不属于我流光宗,他才是师尊关门弟子,而且实力和我不相上下,也与我坦诚过,绝不可能离开流光宗的。”   若说周弦青出门在外,流光宗有谁能让自己放心托付,那便是水芝莫属,怎么能说他不是流光宗的人呢。   莫挽真歪头看了过去,过了一会儿,才耸了耸肩,随口道;   “我也没仔细和他打过交道,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有错也很正常。”   承认的这么干脆,倒是让周弦青又觉得有蹊跷了,然而莫挽真对评论别人这种事情并没什么兴趣,说服别人接受自己的看法更没这种欲望,尤其是自己并不在意的人,因此也不打算和周弦青去讨论水芝的事情,只是躺倒一边,叹了一口气,悠悠说道;   “你和我,除了流光宗,就没别的可谈了吗?难道要我跟着你来这里,就是看这些无聊的事情?”   周弦青眨了眨眼,忽然便生出了心虚,然而他又不能放下手中的一切,这实在是两难的事情。   但是,周弦青也不想让莫挽真失望。   夜晚,莫挽真闭眼休憩之时,便感觉到有人晃动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莫挽真,我带你去个地方好不好?”   莫挽真抬眸看了一眼昏暗不明的窗外,那显然已经是深夜了,又收回目光看向周弦青说;   “你白天为宗门之事烦劳许多,晚上又不睡觉,不怕哪天猝死?”   周弦青便笑道;   “修行之人,不过几日夜没睡,不算什么,你不是觉得我待客不周么,你起来,我带你去流光宗好玩的地方。”   莫挽真无可无不可,也只是任由周弦青拉着他起来,趁着月色,往山下走去。   周弦青自小在流光宗长大,也没去过很远的地方,让他喜欢的地方也不多,喜欢到想让莫挽真也知道的地方更少,但是他还是一一的带着莫挽真前去逛了一遍。   最后一日,是在流光宗所在山脉之山巅处,寒风拂袖而过,泛着清凉霜寒。   周弦青说道;   “这是流光宗最高的地方,可以俯瞰整个州府,甚至千里山河,我感到烦闷疲乏的时候,都会来到这里,大风一吹,便好像把这些全都吹走了。”   莫挽真垂眸看去,月光之下,山林重影,如一条条栖息的长蛇,而在更远处的浓重夜色下,零星点点,万家烟火。   莫挽真开口说;   “你想出去闯荡世界,扬名天下。”   周弦青扯了扯嘴角,叹道;   “小时候想,长大了就只是想能守好流光宗,我心知肚明,这已经是我的极限。”   顿了顿,他又看向莫挽真,月光之下,莫挽真像是被镀上一层冷淡的光辉,甚至不像是凡人了,他们距离的很近,却又好像很远。   周弦青的声音不由自主的轻了下去;   “所以,我很羡慕你。”   莫挽真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也看了过去,闻言便道;   “羡慕我,不如跟我一起离开。流光宗缺了你,也不是就此解散关门了,你不是说那位名叫水芝的弟子与你实力不相上下,你可以让他替你来做流光宗的大师兄,也没关系,不是么。”   周弦青:……   周弦青叹道;   “确实不是,但我不能这么做,我也放不下,舍不得。”   莫挽真「哦」了一声,说;   “我不会永远留在流光宗。”   周弦青:……   这转折未免太快。   周弦青不可抑制的生出失落心情,然而这本就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请莫挽真跟着自己回到流光宗,也不是就想他会永久停留在这里的。   良久之后,周弦青才闷闷的说;   “我知道。”   莫挽真又道;   “我若要你斩断与流光宗的一切联系,与我去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隐居,你自然也是不肯的,是么?”   这次周弦青沉默的时间更久了一些,最后轻声道;   “是。”   说出这个字的时候,周弦青觉得心中似乎有些痛苦,甚至叫他再无任何开口说话的心情,而莫挽真也没再问任何的问题。   千山万水,风月寂寥。   此后,便再无话可说了。   第二日清晨时,一片细雨之中,莫挽真叫流光宗所有草木全都开花,还没等流光宗的弟子从震惊中回神,便又叫一切全都恢复原状,他站在流光宗大殿前,说:已经学会枯木生花的术法,到了该要告别的时候。   好像他来的这三个月,当真只是为了修行一道术法而已。   周弦青站在山门前目送他离开的时候,心中不是没有想跟着他一道离去的冲动。   然而最终,他也只是站在原地目送莫挽真而已,看着莫挽真的的身影在风雨之中渐行渐远,直至不见,才怅然若失的转身回去。 第163章   ◎对付你的不是我◎   风雪隔在门窗之外, 寒气却贯彻庭院。   “莫挽真说的没错,你并不属于这里。”   周弦青站在廊下,目光空茫的看着眼前的庭院,似乎是喃喃自语, 又好像是说给水芝听。   “我曾经很不明白, 师尊逝世, 师叔虽然悲伤至极, 却也并没任何复活师尊的念头,何以一夜之间, 竟突兀入魔,且生出非要师尊复活的执念,也没想清楚,师叔之事败露之后,我虽败逃,却也没沾染魔气, 缘何跟着徐若锦进入悬春崖之后, 竟然生出魔气,现在想来, 只怕早已经被种下魔气,只是没发作出来而已,可恨后来遇见入魔的你时,还以为你或是心志不坚,也被魔气沾染, 彻底成为了魔族——我实在愚蠢至极,竟信了你的言语, 被你引诱拉入魔界, 叫我彻底沦落不可回转之地。”   水芝站在一旁, 听到周弦青讲了这么一大段话,适时露出疑惑的目光,不解的询问;   “师兄在说什么?我怎么不太明白,难道是说流光宗的未来么。”   周弦青回头,看向水芝无所知觉的脸庞,没有回答他的话,却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我给你的灵台血,你可还留着?”   “自然。”   这样说着,水芝便将那道灵台血取了出来。   灵台血本如朱玉,此刻却泛起点点金光,那金光甚至蔓延到了水芝的手指之上。   水芝看着这道灵台的神色一点点的淡了下来,   周弦青注意着他神情之间的微妙变化,悄无声息的化出剑只,又看着他,慢慢的说道;   “你看出来这道灵台血有什么地方不对了吗?”   那点点金光,是佛光闪烁。   这道灵台血与他送给师叔的经书同样,皆加持了灵莲神子的佛气,平常自然是全无任何存在感,在水芝与周弦青说起来复活莫挽真的时候,这上面所附着的佛气便因察觉出了魔气,而产生了反应,显露出来。   水芝轻轻一笑,抬眸看向周弦青,说道;   “我没想到,大师兄会对我戒备自此,我可是一直都很好的来做一名贴心弟子啊,竟不知何时露出破绽,嗯——说起来,大师兄刚才说的那些话,很有些颠倒时间的意味,难道大师兄一开始,便不是此间的大师兄么,如此,倒也并无破绽可说了,然此乃天道禁忌,大师兄,你同样不属于这里。”   周弦青:……   周弦青一时心脉快跳,某方面来说,水芝猜得很对,他不由开口道;   “反应如此之快速,真不愧是十二魔君。”   水芝笑的更加灿烂,甚至忍不住来为他抚掌称赞;   “大师兄你果然也来历不明啊,能猜到这一点——应该是本就知道吧,其实我的身份如何并不是什么值得说道的事情,不过我想,大师兄你与莫挽真之间的情絮,并非作假,莫挽真也是真正死去了,难道大师兄你,不想莫挽真复活么?嗯,或许你来到此间,就是为了复活莫挽真,但是他还是为你而死了。”   周弦青:这岂不是完全的扎心之言语呢。   周弦青心中不可抑制的产生动摇,但是,却也止步于此了,他看向水芝,说道;   “到了这样时候,仍觉得你以虚假幻想,可以诱惑我吗?我不可否认,你说起来这件事情,我无法不为之动心,但,我不会再入魔了。”   他不会重蹈覆辙,也不会……辜负叫莫挽真临终之前的寄托。   水芝的目光便露出一丝怜惜,又道;   “水芝对大师兄的感情绝非作假,否则,以大师兄之智慧,怎可能察觉不出呢,但——大师兄,你却辜负水芝啊。”   一声叹息之后,水芝的身体忽然燃起一阵火焰,那火焰将他整个吞噬而尽,甚至连带整个庭院全都陷入烈火之中,周弦青屏气凝神,并没有任何被火焰焚身的感觉。   同样的,被烈火焚烧的水芝,也没任何火烧焦臭之气,也没脱落任何的灰烬,而在火焰一丝丝散去之后,这方已然化作朱红世界的庭院,甚至散发而出一阵清香。   一道朱红人影,显露在周弦青面前,与水芝相同,却也不同,至少,周弦青绝不会把他们两个混淆。   眼前之人手持一只红莲,微微朝着周弦青侧身垂首,微笑道;   “在下红莲,周道君,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周弦青冷冷的看着他,心中寒凉一片。   自己与眼前的魔君,并非是初次见面了,初次见面的时候,周弦青以为水芝入魔,眼前这红莲魔界又夺舍了水芝,还想要找他为水芝报仇。   重活一时,纵然多有怀疑,以为或许本没有什么夺舍之说,水芝便是红莲,甚至特意请灵莲神子为那一滴灵台血加持佛气,送给水芝,水芝也毫无异常的接过,留存到了今日,似乎他的怀疑只是错觉。   而今亲眼所见,他才终于确认,红莲魔君,魔界十二魔君之一,竟然是真的潜伏在自己身边,且这么多年,都没发觉。   他竟然不知自己是要愤怒,气恼,还是觉得荒谬,满腔复杂心绪,最终却只是叹道;   “我从前以为绝对碾压的对局,魔界并不屑于对人族动用什么计谋,却没想到也要用这种隐蔽的手段,挑弄人间界自相残杀,而身为魔君,也要忍辱负重,在人间界潜伏。”   “道君何必如此说呢,人间界也是父亲心血凝成,若说能只除去人族,而最大限度的留存此界山河草木,自然再好不多,况且——”   红莲笑了一下,说;   “这算什么忍辱负重呢,只是一点小小的牺牲而已,而由此可以了解人间界,他日我魔族在此界留存生息,总是可以更好的融入进来,毕竟,魔界与人间界,有很大不同。”   周弦青冷冷道;   “痴心妄想。”   红莲便唉了一声,说;   “道君既然这样说,是道君你想要对付我,或者魔族的办法了么?不如让我一观,你是否真能带给我惊喜。”   说话之间,此间魔气便越发之浓郁,又凝聚而成无数的红莲之花,燃烧红莲业火,仅仅只是靠近,已经叫周弦青感觉面上与灵脉皆有灼热之痛。   前世为对付魔族,人间界到处都是尸山血海,而到他死去的时候,十二魔君也没消亡几个,他无法战胜继承魔神之力的红莲,这也是他不可辩驳的事实,否则,前世也不可能到最后仍无法逃出魔界,脱离魔身了。   但周弦青不能对付,不代表真的任何人都不可以。   他看着红莲,摇了摇头,说道;   “你错了,要对付你的不是我,而是——灵莲神子。”   周弦青话音未落,天地之景色便好像被被泼水的墨画,墨痕一层层的滑落褪去,显示出另外完全不同的天地。   那又是另外一方宽阔庭院,唯有院中菩提树茂盛非常,灵莲神子站在廊下,看着出现在庭院中的人,竟然难得的也露出意外之像,又感慨道;   “人魔两界之间的结界并未有任何的异常,然而魔君竟然都已经进入人间界,若非周道君机敏,人间界……怕是又一场可称为灭绝人族的浩劫了。”   周弦青对灵莲神子的感慨并无心迎合,只是朝他行了一道礼;   “佛子,他交给你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周弦青便立刻转身离开。   灵莲神子看着周弦青的背影,突然问道;   “周道君,你是回去流光宗,还是前往风月城?”   周弦青:……   周弦青脚下一滞,低声说道;   “今天是第七天……师兄弟一场,总是要去道别。”   他并未回头,说完这句话之后,便飞奔出了庭院。   红莲看着周弦青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身影,啧啧叹道;   “何必强撑呢,求助与我也不是什么坏事,念在道君助我这么多年了解人间界的感情之上,或许,我可以帮你叫莫挽真自魔界复活啊。”   可惜周弦青的身影,已经全然不见,自然也不会来听他说的话。   红莲又转身看着眼前佛修,好奇的问道;   “你就是灵莲神子,不知是佛界哪位尊者的化身?”   “灵莲神子只是灵莲神子而已,魔君大人。”   灵莲神子朝他行了一道佛礼,眉目之间仍是永恒不变的清淡,又说道;   “等你此生泯灭,魔心归回魔神沉睡之海,或许可问一问魔神,我的来历。”   红莲便哈哈大笑,说道;   “还真是好自信的和尚,你竟然提起来父亲,若说父亲认得你,看来你来历不小。”   随后,他又收敛笑意,若有所思的看着灵莲神子,说;   “情爱之事,能叫人族欲生欲死,任凭操控,很令我好奇,可惜周道君心有所属,此事我无法自他身上得到结论,而他既然把我交给你,灵莲神子,你觉得可以降服我,使我此生灭绝,然而若我说,你会在九天之后爱上我,你相信吗?”   灵莲神子微微敛目,对这样的言语自然不屑一顾。   “魔族不是只有生杀轮回么,魔君,你生出这个念头,已经违背魔神的意愿了。”   灵莲神子并没和魔君讨论的爱好,不过拈花一指,那与廊下缸中的白莲便忽而飞出,且越发盛大,倒悬红莲头顶。   随后,便有无数金光来讲红莲整个包围起来,佛光加持净魔之咒术,若金光枷锁,将红莲层层叠叠围绕禁锢,红莲难以控制的露出痛苦神色,他虽然不能逃脱,却仍极力看向灵莲神子。   在那道白莲彻底成为朱红莲花之后,红莲才完全消失不见,重归不过手掌大小,却朱红如血,鲜艳欲滴。 第164章   ◎这不是正常人能待下去的地方◎   灵莲神子伸手拂去掌上莲花, 叫其重回残缸之中。   然而,他看着那在残缸之中的朱红莲花,却也没任何收服魔君的喜悦,这一切太过顺利, 想象之中剧烈的打斗全然没有, 可是, 继承魔神本源魔力的魔君, 真有可能这么轻易就被解决了么。   灵莲神子若有所思的转身。   而在他转身的刹那,天地却忽然一阵明灭交加, 漫天风雪化作狂风骤雨,山水庭院全都陷入无边无际的洪水汪洋之中。   灵莲神子脚下踏着一株白莲,静立这滔滔洪水之上,举目望去,只有铺天盖地的洪流,与随波逐流的枯枝败叶, 山石泥沙。   “救我!救我——”   “救救我们吧!!”   “神明, 神明大人——”   一道又一道微弱而凄厉的哭喊声音逐渐传入灵莲神子的耳中,他顺着声音望去, 便见了在洪流之中,上下翻滚起伏无数条人影,皆衣衫褴褛,满目泥沙,他们看到了站立在洪水之中的神明, 便全都奋力的朝着他扑水而来。   而在他的脚下,已经有无数双手从洪流泥水之中伸出, 要抓住他脚下莲花, 想要活命。   灵莲神子静静的望着这浩劫之中的人族, 看着他们望着自己不断挣扎,渐渐失去所有的力气,带着那充满希望,化作失望,沦为绝望的双眼沉入洪水之中,而随着水流冲到了自己的面前的身躯,被一波浪潮推出水外,已经是一片死白水肿。   千万年之前,天裂地崩,天河之水汹涌而下,化作奔流灭顶的洪水席卷人间界,这是让人间界几乎覆灭的灾祸。   而这道灾祸之后,诸天神明灭,魔界始发生。   灵莲神子微微敛目,知晓这才是属于自己的劫难到来。   自他身处,一道道白莲随波飘去,从汹涌奔腾的洪流之中截下了一名奄奄一息的少年。   而后,无数道人声消弭,奔腾不息的洪流随之消退,那名少年匍匐在灵莲神子脚下,伸手握住了他的衣角。   这是第一天,也是第一百年的初始。   ——   风月城外,一半是山,一半是水。   大雪连落数日,叫万重山雪封,千里河冰阻。   周弦青一路飞奔到风月城,便先被一望无际的江河阻拦,他正要踏冰过去的时候,远远地听见了一阵呐喊之声。   “道君!道君大人啊,且慢,留步啊!”   周弦青停下脚步,抬眸望去,便看到一蓑衣老丈一边朝他招手,一边跑了过来。   到了眼前时,周弦青才疑惑问道;   “老丈有事?”   那老丈人喘匀了气息,才一手握着手中的木仗,一手撑着膝盖,弯腰抬头,看着周弦青问;   “前几天,前几天,浩浩荡荡一群人,由一个夫人带头,抬着一口棺材进了风月城,据说死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道君大人可也是前来奔丧这人的?”   周弦青看向他,不动声色道;   “也?竟然还有其他人来看他么?”   周弦青还以为,以莫挽真的人品,他死了所有人都该鼓掌相庆,欢歌笑语才对。   那老丈听到这话,立刻双眼放光,十分激动,甚至说着说着,忍不住手脚并用,演示起来;   “岂止,岂止啊!!您应该是和这死去的人不熟吧,现在才赶到,可不知道,前几天那棺材晚上运进来,不到天明就来了好多人,后来一两天,这大江上下全都是过来奔丧的人啊,而且各个都看着不似凡人,哎呀我的天,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贵人!!!!”   不熟……   周弦青一时心情颇为复杂,然而他也没必要和这看河的老伯争论什么,只是,便要过河,那老丈见状,又连忙开口阻止了他,说道;   “道君,道君且慢,您如果也是去城内奔丧,请道君在我这里买三张黄纸烧了,就此隔江拜祭,表了心意,就请回吧。”   周弦青再次停下脚步,看了过去,奇道;   “你说的那么多人,难道也全都被拦在这边,不能过河?”   这老丈重重点头,说;   “正是如此啊。”   周弦青只沉吟片刻,看向眼前之人,说道;   “若我非要进去呢?”   那老丈便一脸为难,又挠了挠乱飞的枯发,愁苦的说;   “这,您非要进去,我也不能拦着啊,我只是受了委托在这里放黄纸,不过,您怎么过去啊,前些日子,那些来这里的贵人里也有非往里去的。   可是您看,这不见头的河水都结满了冰块,船是不能过的,想踩冰过去,然而这冰是十脚九空,都没有在这里冰面上还没走几步,一个个全都掉水里啦。   我听他们说,还有人走山路,更是可怕,掉水里,咱们还能捞出来,进山里,全是瘴气迷雾,一进去就没了联系,想救都找不到人啊,那些贵人们说,他们说是有人在这山河中加了阵法与幻境,不可能进的去的。”   周弦青:……   周弦青收敛眉目,眺望眼前这河流,顿觉无力,又不由道;   “都已经是死人,还能想办法来作弄活人,真是……死了也不得安生。”   周弦青轻轻摇头,叹了一口气,却是飞身而起,踏冰而行。   “道君!”   那老丈心几乎提出口舌,大气不敢呼出一声,又立刻握着手边的麻绳,是想眼前这不听劝的人掉入河中,自己就把麻绳扔出去捞人,然而眼前之人衣衫振飞,行走薄冰之上,虽然每一步都看的他心惊胆战,却每一步都走的十分平稳,如履薄冰。   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风雪之中,老丈还在震惊之中,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可以这么轻松就能过去,他站在岸边,试了试踩踏那河上浮冰,却是一脚踩空,立刻冰水灌入鞋裤之中,让他打了一个哆嗦,连滚带爬的远离了这古怪的河流。   不过半个时辰,周弦青便从江河之上落脚,走了几步,便看风月城显露眼前,门户大开,两侧挂着几丈高的挽花素绫,站在门外朝内看去,匆匆行人,莫不是头戴白花,腰系白布,而街道之上,更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缟素。   周弦青看着眼前之景,心中有若隐若现的熟悉。   只是不等他静心探寻这熟悉感从何而来,便被一道声音打断了自己的思绪。   “你是从外面来的?”   周弦青低头看去,便见了一个瘦弱文静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眼神带着试探。   周弦青颔首,道;   “是。”   这人便朝他颇为矜持的笑了一下,又伸出手来,认真的说道;   “今日是我守门,须知,外来人要进风月城中,须得交付三两黄金,可保你入城平安,否则,是不能进去的,进去了,嘿嘿,可不一定能出来咯。”   周弦青:……   还有这种规矩?怎么从没听人提起过;   不过,这个人人谈之色变的地方用三两开门钱就能万事大吉,其实也不算过分。   周弦青不欲争论太多,立刻就要拿出银钱,眼前这男子却忽然朝前一个踉跄,而后猛地栽倒在了地上——   那是有人从身后踢了他一脚,又跨坐在他的身上,伸手拽起了他的头发,狠狠骂道;   “谁让你收钱!不知道是我的地盘吗?!”   那男子被拽的头皮发红,瞠目欲裂,高声尖叫道;   “我想收就收!我想收就收!主人不在了,谁想当老大谁就是老大!”   他这样说着,手中一阵寒光闪过,却是反手刺出一刀,插入身上之人肋下,立刻血流如注,身上之人也同样握着一枚匕首,二人就地翻滚,血污泥泞一片。   周弦青目瞪口呆,不知这二人有什么血海深仇,竟然这样一言不合便动起刀子,他正要劝导,或将二人分开,却从那门内窜出更多的人,看着也是衣衫整洁面目周正,然而却像是完全不知疼痛一般,一言不合,嗤笑怒骂,打作一团。   周弦青连退几步,看着眼前这混乱场景,只觉得头上青筋直跳,又觉得实在怪诞。   在周弦青为之感到荒诞之时,又有人从门内出来,手中握着一只长鞭,在空中打了一个响花,而后那长鞭如狂风骤雨落在这群人身上。   使鞭之人一边打着,一边笑眯眯的说道;   “我的乖孙孙们,你们又不听话,出来吓人是不是,是真想要去给主人念经送行做和尚,好啊,我且满足你们,今夜便割了你们的头下去陪主人大人,可好啊。”   那些人便立刻四散逃开,抱头逃窜,又慌张的惨叫惊呼;   “啊啊啊不要剃头不要念经当和尚陪葬!”   “都已经死啦死啦为什么还要受他的欺负为什么为什么——”   “该死该死该死!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该死是我该死!”   “别打了别打了啊啊啊等我厉害了我要杀了你杀了所有人!!我做老大!”   “我不做老大了我不做了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不不不我不出去我不出去——”   “……”   一叠声乱七八糟的疯癫之语,一连串不能理解的疯癫之相,让周弦青面色郁郁,眉心直皱,他还没进入这城内,便先知晓为何没人敢来了。   这不是正常人能待下去的地方。   那挥鞭之人终于把所有人都打的安安静静,不敢再顶撞什么,才满意的收手,又抬起眼睛看向围观多时的周弦青,露出惊讶的表情,似乎没想到他出现在这里。   而后,这人朝他快走了几步,半是惊喜便是愁苦的说道;   “道君大人,您终于来了,还以为不会来的。”   周弦青收回视线,看向眼前之人,一时之间,心中其余情绪尽数而散,只余下不可自拔的沉重。   作者有话说:   ……出场失败捏 第165章   ◎面目鲜活,一如既往◎   周弦青轻声道;   “老金, 许久未见了。”   老金看向周弦青,又是惊喜的说;   “没想到只是寥寥数面,道君还记得老头我啊,哈哈, 真是荣幸, 可惜我不喜欢外面, 也没得机会和道君见几次面啊。”   周弦青并没寒暄太多, 只是道;   “是你将他带到这里来。”   老金便垂眉丧气,叹了一口气, 说道;   “除了咱们,还有谁为主人收尸,您都不要他了,又能送到什么地方去呢,流光宗,莫氏皆除名, 忘禅寺是伤心之地, 只能送回这里来啦。”   周弦青眼皮一跳,顺着他的话低声道;   “主人?”   老金便点头说;   “是咯, 主人是城主嘛,也只有蔷薇那丫头死活不愿意喊城主主人,只愿意叫一声少爷,也太执拗,唉, 虽然主人他是对这个风月城深恶痛绝,没办法, 这里毕竟是主人的故乡, 且好歹也是一个主人, 也只有这里能来。”   周弦青:……   莫挽真的故乡……竟然是这里么,不正常的地方出来他这么一个不正常的人,似乎也是一种正常。   只是他此刻并无多余心情去了解莫挽真与风月城的往日之事。   老金只是平白的解释,并无任何指责之意,周弦青却听得心中窒息,又生无穷悔恨,纵然知晓那一日莫挽真心怀死志,然而——自己竟然真的放任他如此惨淡收场,今日来此,已经到了门前,心中岂不生退缩之意。   可若要就此离开,又有万万种不舍,不愿,不能。   心下一定,终于还是决定继续前行。   周弦青抬脚欲要进入,只是他的的视线又在一旁那些人身上掠过,最后落在老金身上,有些迟疑的说;   “他们……”   老金眼前一亮,好像想起来什么,开口打断了周弦青的话,又笑眯眯的看着那些在一旁瑟瑟发抖,却又忍不住抬起头看过来的人,说;   “忘了说,乖孙们,早就和你们说,这风月城的主人不是你们谁能继承的,这位,日后才是你们的主人!”   那些人本来被打得全都垂头丧气的靠在一边,闻言全都直愣愣的看向周弦青,嘈杂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为什么要让外人来做我们的主人?”   “就让外人做就让外人做不让外人做我们都死啦死啦!”   “主人万岁!”   “主人主人我们这么听话,可以让我们出去吗可以吗?”   老金虽然还是乐呵呵的,但是他的目光从那群人身上扫过去的时候,便叫他们全都不敢再说话,收回视线看向周弦青时,又是一片恭敬;   “道君,莫要在意,这不过是一群还没调/教过的蠢货而已,请跟我来。”   周弦青心中一顿,还是跟着进入城内,而那群人也远远跟在后面,甚至于更多的人全都跟在后面缀着,目光之中是好奇,是疑惑,更是探寻。   而当他们走入一段陷入阴影之中的街道时,身后之人的脚步却慢慢的放缓了。   周弦青察觉到这一点,也停下脚步,要回头看时,老金又道;   “道君,别管他们,一群胆小鬼罢了。”   胆小鬼?   周弦青抬头看向前方那陷入阴影之中的街道,两侧都是站立的人,姿势神态各不相同,目光却都死死的盯着周弦青看,然而又没有一个人走过来和他交谈。   从他们中间走过去时,周弦青竟然觉得异常的沉重与压抑,竟然像是走过一段暗无天日的路途,而路途两侧全是杀人搏命的凶客。   一阵杀气自身后袭来,周弦青心随意动,转身之际,剑已入手,而他回头看时,只看到一道漆黑身影站在自己身后,面无表情的收起武器,脚下石块之上,是仍在流动的血痕。   周弦青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人,分明觉得熟悉,却又感到骇人的陌生。   “于林,你也在这里。”   眼前之人,正是隐于林,但是他已经毫无任何上次见面的青涩,闻言也只是抬眸看了周弦青一眼,微微笑了一下,算作相认,而后又收敛眉目,说道;   “道君大人,许久不见,您原来还记得我,不过,这里只有喜鹊,没有故人了。”   兜兜转转,竟然还是叫了这个名字。   周弦青心中感慨一声,出口倒是随他的意思,改了称呼。   “喜鹊,刚才发生了什么?”   喜鹊道;   “不过是一些废物,不值得道君停留耽搁,费心询问,请道君大人继续前行,我会跟在您的身后。”   如此……周弦青也不好过问太多了。   喜鹊跟在身后,倒是让周弦青感到了不少的安心,然而却并未真正的放松下来,直到走出了那片阴影,他才感觉如释负重,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回头再看去,却只有高低不平的房屋楼阁,再无一个人的身影,仿佛刚才的一切,全都是他的幻想。   然而喜鹊仍然站在自己的身后,证明刚才一切并非幻想。   一旁老金又说;   “道君,前方便是长空寺了,少爷停放寺内返璞塔内,请随我来。”   周弦青转身,看向不远处的寺庙,实话来说,这长空寺比起来忘禅寺,规模太小,不过是寻常的寺庙,却远比寻常寺庙更加冷清,一路走过去,竟然没看到一个前去上香请愿之人。   寺庙门口只站着一个僧人,手中拖着一个木案,案上是叠放整齐一方素白禅衣。   周弦青走到面前时,他才伸出手将布匹递了过去,行了一道佛礼,才说;   “请道君披上白绸禅衣,再进入拜祭。”   周弦青垂眸看了片刻,才伸手接过那素白禅衣,披在身上,不过薄薄一层的衣衫,却叫周弦青如披山石,着眼看满目缟素挽花,心中祭奠之情慢慢吞噬追寻看望之意。   老金带着周弦青一路走到这寺后一处高塔之前,才停下脚步,站在打开的大门外侧,为周弦青指路;   “主人在其中,道君请进。”   周弦青站在门口,一眼便看到那殿中冰床之上,花草之中,以素绸盖面,静躺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周弦青只觉得鼻尖眼角一阵酸涩袭来,叫他双目模糊不清。   一阵比外界还要彻骨的寒凉之气迎面吹来,又有光辉盈盈,自内而外散发。   周弦青站在门口,欲行又止,回头看了一眼止步塔前的二人,才深吸一口气,一步步的走入塔内。   进入其中,才知乾坤诺大。   周弦青仰头看去,便见塔高不见顶,而其中垂挂无数长签,无风自动,变换颜色,隐隐约约,周弦青看到几个熟悉的名字,都是名门世家颇有声望的人,与一些失传的秘籍,分布写与不同颜色的长签之上。   而令周弦青叹为观止的,是那从塔顶吊到离地三尺距离的一只庞大无比的垂翼白鸟,若非此鸟双目紧闭,身上系着无数条透明丝线,完全可以以假乱真,饶是如此,若不仔细看,也会以为这是一只栖息滞留半空的飞鸟。   周弦青仰头怔怔看了许久,才慢慢的低下头来,看向那放在塔内正中央的冰床。   他虽然很不愿意,视线却还是落在那冰床之上,而后慢慢的走了过去,伸手掀开蒙面素布,一点点显露出莫挽真苍白死寂的面容。   冰床之上垫放不腐草木,叫人死后,仍面目鲜活,一如既往。   周弦青心中有万分之一的妄想,这一切是莫挽真和他开的玩笑,他若来了,便可看到莫挽真生龙活虎的站在自己面前,朝着他一脸得意的笑道:师兄,我知晓你是舍不得我,一定会过来找我的对不对?   然而莫挽真却是安安静静的躺在自己面前,一句话也不说,甚至眼也不张。   周弦青站在床前低头看了良久,才手指轻轻落在莫挽真的额头之上,又一点点朝下滑去,触手是冰凉一片的骨皮,周弦青的手指便慢慢的,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而在他的手指滑落到了脸颊上时,掠过之处,却显出一点血红痕迹;   这是……   周弦青心中一跳,生出一股莫名的激动,叫他手下一停,顺着那道红痕在脸颊上用了一些力道抹弄,便见那痕迹又朝着狭长的角度延伸一点。   然而也只有这一点,周弦青便再动不下手,那点莫名的激动也瞬间寂灭了,而后心中生出更为剧烈的阵痛。   因他心中顿悟,这点红痕不是什么他想象之中的破绽,而是死去时刀剑棍棒留在莫挽真身上的伤痕,人已亡故,就连伤痕,也再无任何痊愈的可能,然而死总要全尸,来世才能周全,所以才为他补全了完美面皮。   竟然真的被街头混混,无名散修,乱棍打死……   哈,哈哈,哈哈哈……   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笑的笑话吗?!   周弦青很想仰头大笑,然而他甚至连张口都做不到,只能睁大眼睛看着手下没任何反应的人,又觉得眼前一切,模糊一片;   他浑身一软,竟然觉得自己连站立的力气都没了,只能顺着冰床慢慢的滑落下去,俯身趴在这冰床之上,手指伸入绸布之下,摩挲着,去找寻,去覆盖在那僵硬冰凉的手指,慢慢的紧握起来。   周弦青低下头去,埋在眼前冰凉身躯的旁边身侧,柔软纱衣绸缎之下,是透彻的寒凉。   心中悲哀如漫天海潮,不可抑制的将他席卷殆尽;   老金站在门口朝里面探望,没听见传出什么哭泣之声,只看到周弦青静静的站了一会儿,忽然便整个人都扑在莫挽真身上倒了下去。   他吓了一跳,看着周弦青一动不动的俯身在那里,怕他出事,正要进去查看劝慰一番,然而在老金要进入塔中时,却是「砰」的一声!   眼前大门应声而合,门上萦绕一层强横灵气,他靠近一步,便立刻攻击而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更,倒个v,后天补上。   PS:倒v从35章开始至本章;   PPS:下本大概会开【夺帝全靠侍读】;   大概是一个受既当侍读又当老师,还要当老婆,一点点把攻从乡下小子改造合格皇帝的轻松日常文啦——   感兴趣可以收藏下—— 第166章   ◎若要救你,只能先杀你◎   老金站在门前, 看着眼前这被封印的门扉,不知要不要推开,恰在此时,一旁喜鹊却忽然后退, 隐去身影, 老金见他动作, 也蓦然感觉到了异常, 连忙跟着一道后退,与此同时, 便感觉到大风席卷天地,盘旋而起。   与那关门的声音吸引而来的人全都仰头看去,这股突如其来的大风,吹起漫天雪花绕着那高塔飞旋而上。   风停之后,这场下了多日的大雪也停歇了。   而白雪堆积高塔之上,整座高塔由内至外弥漫一层层的灵气包围着, 像是一道道枷锁, 将整座塔全都封印起来。   出不去,也进不来。   老金与其他人面面相觑, 自然是不敢再对开门有什么期望了。   周弦青垂下施展修为的手指,而后慢慢的闭上双眼,一动不动,渐渐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一个永久不愿醒来的梦中了。   沉沉浮浮,飘飘荡荡, 眼前一片光影乱,好似鬼魅横行。   本是寂静无声的世界, 却渐渐地响起一阵吵闹之声。   “当初那倒霉鬼修勾了这人神魂妄图吞噬增进修为, 如今可还被困在幻境之中出不来, 你是想重蹈覆辙?也要日日夜夜遭受求不得的折磨吗,还不快把这神魂送回去?!”   “冥君大人,干嘛骂我呀,不是我勾的啊。”   “不管是不是,要紧的是快送他回去!等莫挽真杀过来他可不管是不是你勾的,咱们冥界虽然总是被拆,拆了也没所谓反正还是会自己恢复原样,但是也不要习惯甚至上赶着让人拆吧,不要喜欢受虐啊你们!有点志气,争取一百年内都不会再被拆行不行!”   谁在说话?!   周弦青与迷蒙之中睁开眼睛,眼前一旁暗绿光影,他按了按眼睛,过了片刻,眼前之景色方才逐渐清晰起来,那却是城池隐于浓雾之中,人众行与鬼火之下,影影绰绰,皆是魂魄。   周弦青懵了一会儿,才逐渐清醒过来,又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眼前一高一低,专心交谈中的二人,迟疑片刻,还是决定开口打断他们的交流,询问道;   “打扰二位……请问这里是何处?”   他虽然问出来这句话,内心却隐隐约约有了答案,只是觉得太过虚幻。   而他开口太过于突然,叫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少年朝他看过来,更是慌乱的说;   “你怎么醒来?!这怎么把你送回去人间界?!”   周弦青:?   周弦青露出疑惑的目光。   那手持拂尘,个子略高的人便「咳」了一声,挥了挥拂尘,示意那少年先行离开,而后才朝周弦青微微颔首,说道;   “这里自然是冥界,乃是身死之后,神魂所到之处,道君何故来此?”   周弦青:……   当真是冥界。   只是为何在此……这个问题,不该是自己问吗?   周弦青也是两目茫然,记忆茫茫,他不应该在那塔中,与莫挽真一处,为何会到这里,难道他也死了不成?   但听刚才他们所言,自己还活着,只是活人,如何能入冥界?   不过,既然来了——   周弦青眼睛顿时清明,他看向眼前之人,朝他急急一拜,有些迫切的说道;   “我想找一个人,不知阁下身份,可否帮我找寻一番?”   对方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是有些想逃避这个问题,但是周弦青如此殷切专注的盯着他看,也没法逃避,于是也只能站在原地,缓缓的说道;   “我的身份……不过是冥府一个当差的罢了,不值一提,不过我在冥界时间久了,也对冥界多有了解,道君是要找谁?”   周弦青知晓他大概并不愿过多和自己透露身份,于是从善如流道;   “麻烦冥君,他叫——莫挽真,你们刚才提起过他的名字。”   那冥君便讪讪一笑,眼神闪烁,说道;   “道君,您可是找错地方了,莫挽真神魂怎么会出现在冥界。”   周弦青道;   “他……已经故去,人间界生灵亡故,神魂不是皆要到冥界计算恩仇善恶,再算轮回?他不在这里,难道他没死?”   说道最后,周弦青心中又生出微弱的希望。   然而眼前之人却觉得周弦青所讲之言有些好笑,于是摇头说道;   “这,吾等不知他是生是死,然而无论生死,道君也不该来此啊,他若活着自然神魂在人间界,若死了也是当场魂飞魄散,不归我们冥界啊。”   周弦青:……什么叫做当场魂飞魄散!   周弦青想也没想,质疑的话便脱口而出;   “为何不归冥界,怎会当场魂飞魄散?!”   他不信那些所谓混混散修,能让莫挽真魂飞魄散!   听闻他如此激烈的质疑,叫眼前冥君也同样露出讶异神情,下意识道;   “道君不知?莫挽真为救你,以神魂与天道做了交易,逆转三千界,脱离六道外,此后再无轮回,若死了一次,便是魂消魄碎,永恒消散——说起来此事传到我们这边时,还叫吾等觉得不可置信,他可是天道大人一线机缘所化,一等通透无情之人,与人间界历练之后,将来该要飞升才是,还说若他飞升成神,按他的性情,那六界怕是都要倒霉一遍——不过却都是白担心了。”   周弦青:……   周弦青呆愣当场,一动不动,他脑子里只来回盘旋这冥君前面的言语,后面说的什么全都听不清楚,过了一会儿,才缓缓摇头,又失魂落魄的来回踱步,喃喃自语;   “不可能……他,明明是他杀了我,何谈救我?”   冥君听了他的言语,便道;   “若要救你,只能先杀你。”   周弦青:……   这话说的冰冷无情,却也不难理解,被种下魔心之人,想要重做人族,唯有拔除魔心,或断绝生机,自然魔气不存,然而——   “何至于叫他牵连天道,再有重生之事——”   说到这里,周弦青又忽然惊醒一般,看向眼前冥君,有些戒备道;   “你知晓我是重生之魂?”   这在人间界是骇人听闻之事,与眼前这位冥君而言,却算不了什么大事,听到周弦青带着试探的话,也只是笑道;   “冥界是天道大人亲手创建,本就为判论神魂而存在,重生之魂不知见过多少,道君不必惊讶。”   又道;   “道君前世所种魔心,乃是十二魔君亲种;十二魔君都是魔神亲自点化,传承你身上的自然也是魔神之气,若要彻底荡除神魂魔气,可不是简单断绝生机就能摆脱的。   魔神与天道同源,若要彻底拔除你之魔气,那也要天道神源之气才能涤荡,然而天地六界,早没有留存天道神源之物——唯有四方海域上方,其支撑明珠乃是上古神龙之眼所化,四方海域虽然不算一界,却是连接六界之处,若四方海域覆灭——那可是六界要混乱一片了。   不过莫挽真可不在意这些,正如他心知肚明海域明珠不在海域,而在万万里高空之上,也许穷尽他一生之力也不可能到达的神界,他却仍异想天开,要去摘取明珠,而后便如我所言,在他妄图取走明珠之时,天道与他做了一个交易,他一生既然如此喜欢叫人陷入两难的选择,那就让他赌上无穷修为与轮回之机,来换一次时光倒流,且是不知去向不知时机的倒流——不过,对莫挽真而言,这或许不是两难之事,因他并未做任何纠结思虑,便答应了。”   周弦青:……   这种事情,莫挽真从未和他吐露半分。   且他说的太多,叫周弦青一时之间只觉得头壳昏沉,几欲炸裂,他不得不弯下腰去,一点点慢慢的理解这冥君所说之话——然而每回忆一个字,便叫他心中凝结无穷郁郁之气,却怎么也发泄不出来,只能大口呼气,又在仓皇之间,无意识的开口说;   “若倒流的时机,仍在入魔之后呢?”   冥君道;   “那就不知了,或许他仍愿意,毕竟他并未让天道保证倒流时机在最恰当的时刻。”   周弦青:……   周弦青感到灵台之中泛起一阵阵的激荡与难寻,他瞪眼看着眼前荡起的层层烟雾,与无声之间,只觉得头晕目眩。   冥君低头看着周弦青几乎是跪坐在地面上,灵气涣散,生机微弱,知晓他不能再留在冥界,于是也只能叹出一口气,说道;   “道君,您阳寿未尽,与冥界呆的太久,折损修为,况人间界,还有道君未竟之事,请回罢。”   周弦青一动不动,冥君只得化出一道纸人,将他搀扶起来,又宽慰道;   “道君其实也不必如此伤怀,一切未尝不是没有转机。”   若有转机,又在何处呢。   周弦青轻轻摇头,却也没什么开□□谈的欲望,只是顺从他的意思,要转身离去,只是临行之前,周弦青迟疑片刻,又问:   “你们刚才说,有一名鬼修勾我神魂,又是怎么回事?”   冥君便「啧」了一声,道;   “原来道君听到了啊,这就是更小的事情了,道君若是在意,倒也不妨和你一说。”   冥君看了一眼周弦青恍惚之色,说道;   “前世道君你身亡之后,有鬼修在莫挽真眼下低下拖走你的神魂妄图吞噬——结果嘛,还没走出三步就被套入幻境之中,日日经受得道飞升,却又在飞升极乐之时,瞬间梦醒破灭之痛。这鬼修若要脱离幻境唯有放下修行执念,然而鬼修正是有了执念才会成为鬼修,没了执念自然当场消亡,不舍执念不出幻境,若舍执念当场消亡,这是无解之题,道君也不必管着鬼修之事,他之存在,也好叫不老实的鬼修引以为戒,莫要总是想那些吞噬神魂来提醒修为的歪主意,正经修行才是正道。”   周弦青:……这倒确实是莫挽真能干出来的事情,他想笑一笑,却抬不起嘴角。   最后也只是与冥君草草道谢了事。   冥君便挥了挥手中的拂尘,带起一阵柔风,将周弦青的神魂吹了起来,渐次升高,不可控制便离去了。   眼前之境,又是影影绰绰,渐次模糊,成一片阴暗。   不知多时,耳边响起一阵争吵之声,那声音又好像隔得很远,总觉得有些模糊,但是听到其中谈论的事情时,叫周弦青立刻惊醒了过来。   返璞塔外,老金凉凉的说道;   “我知道外面现在乱翻天了,魔族并起,名门世家都自顾不暇啦。”   那从流光宗而来的少年人却怒气冲冲的瞪了他一眼,说道;   “你知道还不快把大师兄交出来!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人间界生灵涂炭?”   老金没什么所谓的讲;   “风月城又没魔族,况且人间界早已经把风月城除名,那外面怎么样和我们也没什么干系,再来老头我都说了道君在塔里,他不想出来,谁能进去啊。”   少年道;   “你敢骗我!”   老金便哎呀一声,甚是诚恳的说;   “咱们都是一家人,怎么会骗你呢?”   那少年冷哼一声,随手挽了一个剑花,道;   “谁和你们一家人,今日不交出大师兄——就算是死在这里,也要拉你们陪葬!”   “这就没必要了吧,小孩子打打杀杀的多不好,我这么一把老骨头你忍心动手啊——啊!”   老金说着说着那少年就动起手来,叫他颇为狼狈的朝旁边躲去,又气呼呼的指责道;   “你还真的动手你!!不讲道德啊你!”   少年已然调动灵气,加注剑身之上,看着眼前封闭的严严实实的高塔,冷冷说道;   “大师兄都被你们藏起来不见了,我还需要讲道德吗?!你既然说大师兄在这塔内,就让我劈开这塔,看看大师兄到底在不在里面!你再不让开,我便先劈了你,再劈塔!”   那流光宗的弟子说着便要真的朝塔劈去,只是他蓄力之时,却又是一阵轰鸣之声,便见身后那封闭多时的高塔门扉微动,环绕其上的点点灵光随风而散,大门随即完全打开。   便在众人注视之中,周弦青缓缓地从塔中走了出来,又在门口站了片刻,抬起通透苍白的手指——大约是日光太过刺眼,叫周弦青缓了片刻,方才适应过来,一边放下手指,一边抬步走到了众人眼前。   那闯入风月城中,拿着一只剑,满脸怒气欲要劈塔的,正是流光宗名叫霜寒的弟子。   霜寒本是憋着一肚子气还没发作,见到大师兄便要全都说出来告状,然而当他看到多日不见后大师兄的现状时,满腔焦急愤怒具化作难以言喻的震惊,一时脑中一空,把要说的话全都忘掉了,只下意识的说;   “大师兄,你的头发……”   周弦青:……   他的头发——怎么了。   周弦青顺着霜寒的目光看去,见到自己随风飘荡而起的发丝,却是不知何时,竟然银白一片了。   周弦青看着那银发愣了愣,而后竟也没什么情绪起伏,面色平静的收回目光,看向霜寒,淡声说道;   “无事,你刚才说,魔族如何了?”   霜寒的眼睛却没法离开大师兄满头银发——这样去看,大师兄似乎就连身形也具清瘦不少,若以往大师兄灿若桃花,此刻却若伶仃伫立的青竹一般了。   叫大师兄短日之间如此憔悴,只怕唯有一个原因——但是他却也不敢多问什么,只在大师兄蹙眉之际,理了理思绪,连忙说道;   “大师兄——魔界,真正进入人间界了!吾等突破莫师兄留下的阵法出来之后,便见了天色朱红一片,宛如血洗,我过来找大师兄你的路上,也见人间界各处都是红云密布,只怕魔族,已经泛滥!”   老金见周弦青逐渐变得严肃冰冷的神色,怕他迁怒,于是也连忙说;   “道君大人,我可是看到他是你们流光宗的人,就放了过来,并没有任何阻拦,没有耽搁任何事情。”   这是自然,否则凭霜寒的本事,也不能安全无虞,顺利的到了这里。   周弦青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过多解释,只是看着霜寒问道;   “宗门如何?”   霜寒便道;   “多亏大师兄有先见之明,叫我们练了许久的诛魔之阵,派上了好大用场,且护山大阵已经开启,进入的魔族尽数诛杀殆尽,咱们宗门暂且无事,只是——其他地方,情况似乎并不乐观,我过来找大师兄,便是受太玄宗宗主所托,请大师兄赶快回去坐镇调度弟子前往各派支援,太玄宗的弟子们已经先行离开前去诛魔了,我知晓大师兄此刻仍在悲痛之中,但——还请大师兄以天下之事为重。”   说到了最后几句话时,霜寒的声音明显弱了下去,他是怕大师兄悲伤过度,不肯离开此地,所以才特意加了这一句——可是多余的话也不敢多说了,纵然心急如焚,却也只能忍耐,等候大师兄的回答。   周弦青闭目沉思片刻,才抬眸看向一旁的老金,视线又看了一圈不知何时已经围过来的众人,最后仍落在老金身上,若有所思道;   “我来这里时,你说我是你们的主人,这是莫挽真和你说的么?”   老金便连忙说道;   “是主人和所有人都说的事情,主人说这是看我们听不听话的一个考验,吾等都是被人间界抛弃之人,主人说大限将至,若他身死,不用多久吾等将四处飘零,被人诛杀殆尽,倘若听话,此后都听您的吩咐,或许可由暗转明,有一线生机,若不听话……三日必亡。”   周弦青;   周弦青沉默片刻,他不愿提起莫挽真死去一事,可是却又不可能避开——而此刻,他感受心中那鲜明无比的微微麻麻的痛楚,好像已经有些习惯,甚至竟觉得这痛楚让他沉溺。   只是他的面色并未透露分毫,至多,显得有些凄凉,声音却已经是十分平稳,不见半分的郁结了;   “他生前和你说这些话,是早料到有今日,他倒是看的遥远,计划周全,只是不知他还有多少后手。”   这无疑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老金抓耳挠腮一番,有些哭丧脸说道;   “请道君见谅,主人就算有多少计划,从来都是只让我们做一步,一向不会和我们说太多东西,说了我们也不懂,我们一向是只听吩咐,不猜意图。”   周弦青知道不会从他口中得到太多讯息,只略微一想,又问道;   “他生前时,能了然天下人事,想来有不少人助力,只是不知他如今故去,这些助力之人,还有多少人能用,可以继续运转供给?”   这个问题,还是很好回答的,老金立刻颇为自信的说道;   “人间九州,皆是耳目。”   周弦青:……   周弦青沉吟良久,才长叹一口气,而后目光便完全坚定起来。   “我不会做你们的主人,也自知无法如莫挽真一般能叫你们完全服从,只是此刻人间危难之际,你们既然听命与我,那便做好随时听候调令的准备,等此间危难解除,你们便自由了,不必再听任何人的调令——至少与我无关了。”   老金虽然对他说的话感到意外,也没多说什么废话,只是正经起来,说道;   “我会尽快将道君的意思传给所有人知晓,道君也请放心,吾等所有人,但凭道君差遣。”   周弦青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便抬步朝城外走去。   一路从街头巷口,众人目视之中走过,他心中总有一种继承莫挽真遗产的感觉,然而这或许在旁人看来,都觉得如天降鸿运一般的事情,叫周弦青却觉得好像背负一个莫大的负担一般。   走出那来时路过的一段阴影巷子,周弦青又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已然停下送行脚步,站在无人迹处静静观望的喜鹊,说道;   “喜鹊,你跟我一道离开。”   喜鹊抬眸看了他一眼,也没问为什么,只是颔首,便朝他走了过去,中途便消失了身影,虽然看不见他,却也能感觉到他就在自己的身侧。   周弦青这才匆匆离开,身后无数人送他走到了风月城外,隔江相望,又有无数人同样望着焦急的这边。   那是得知流光宗在周弦青示意之下,有历练多年诛魔降魔阵的弟子之后,特意跑来找他借出弟子或者请他指教如何应对魔族的人。   无论身前身后,他们对同一个人寄予莫大的希望。   周弦青出去之前,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风月城,他甚至想跑回去再最后看一眼那沉睡中的人。   但是他却不能这样做。   他并无时间来怀念莫挽真。   魔族肆虐,魔君降临,人间界的浩劫,也由此开始了。   这一次,他不再是陷入魔界的阶下囚,而是备受期望的诛魔先锋。   📖 诛魔隐退 📖 ◇   null 第167章   ◎我要他在在名门世家之前自尽◎   红云赤雾, 久转不散,浅眠轻枕,不敢深眠。   太平无忧的日子,好像已经是很远很远之前的事情了。   平定一方魔乱, 返回宗门之后, 霜寒让其他弟子就地散去, 各自休息, 自己往大师兄处前去报备回复——哦,不对, 现在应该说是宗主了。   当年将大师兄周弦青从风月城接回去没几天,大师兄便接任了宗主之位,一边要着手流光宗事务,一边又要派弟子前去各处帮忙镇魔——无法,当年魔乱突然降临,几乎遍地开花, 唯有流光宗在周弦青之要求下, 几乎所有弟子全都修行诛魔封魔之法,相比其他许多年都没怎么在意过修行对付魔族功法的名门世家来说, 无疑是唯一的救星了。   而等天下九州,缓过神来要进行抵御魔族之时,却又是一阵的混乱——名门世家相互之间,以及名门世家与圣天子本就有无法调和的矛盾,既不愿意让别人踏足自己的地盘, 又不愿意派人去别人地盘全力以赴,因此在此事上, 很是出现了一些不必要的伤亡。   后又几经交流磋磨, 才统一了意见为此事特地成立诛魔联盟, 又共同商议之后,最终代表圣天子的谢氏,与名门世家的太玄宗,拍板决定,倒是把主导诛魔之事交付给周弦青了。   流光宗自然跟着水涨船高,名声大噪,只是宗门内日日人来人往,不像是一个宗门,倒像是人间九州的共同议事之地了。   霜寒是修行诛魔剑阵最有天赋之人,东奔西跑,几乎九州他全都跑过一遍,而自从诛魔联盟成立,自家宗主成为盟主之后,他每次回来都恍惚一阵,因为看到的全都是陌生人,此次回来也是同样,不过又是见怪不怪了。   他如往常一样,沿着走廊往正殿去找宗主师兄,却先看到偏殿的门开了一个缝隙,他停下脚步,推开门往里面看了一眼,就见一个少年人正趴在一堆文书上睡的正香,沉思片刻,霜寒便拐了进去,走到了这人身前,伸手弹了一下他露出来的额头,待他睁开眼睛,才笑道;   “怀期,怎么坐在这里就睡起来了,难不成偷懒么,你现在是胆子大了,不怕师兄看见你偷懒,对你失望。”   这少年是当年老宗主带回来的小崽子,或许因为他叫老宗主命悬一线,因此刚来的时候很不受宗主师兄待见,他却也没什么怨气,真的听从宗主师兄的吩咐,在外门呆了许久,又跟着自己到处跑了几年,大半年前为了救人受了重伤,才终于让师兄正眼相看,甚至收他做了亲传弟子,让他不再跟着到处去跑,放在身边调/养,做迎来送往,分发文书之事,若不是什么难以裁决之事,也逐渐全都放权给他处理了。   虽然宗主师兄并未明说,也从没透露任何看重他,要他做大师兄的言语,但是霜寒总觉得宗主师兄是把他当做继承人来培养,虽然霜寒觉得此事为时尚早,但是未曾明说之事,他也不好过问,只觉得无论师兄怎么想,能正眼看待怀期也是好事了。   当下被他这么突然一下,让怀期吓了一跳,连忙坐的笔直,几乎是下意识的拿起一旁的剑只做出防备,看清是谁之后,才松了一口气,放下剑,无奈的说道;   “霜寒师兄,你可是吓死我了,我哪里敢偷懒呢,昨天一夜没睡,要紧的事情处理终于分发完了,我才想着略眯一会儿,没想到竟然睡过去了。”   怀期揉了揉眼睛,又伸了伸懒腰,喝了一口浓茶,顿时清醒不少,才又看向霜寒,说道;   “师兄你回来的比预计的时间早,可是此行顺利,可有人受伤?”   霜寒摇了摇头,笑道;   “不过是一群魔族余孽而已,只有几个人受了轻伤,已经送去调理,不碍事,宗主师兄呢?”   怀期往偏殿的方向看了一眼,撇了撇嘴,愁眉苦脸道;   “师尊他们还在商议怎么拿回巫山派的事情,已经商谈一夜了,唉,听他们的意思,要让杀生喜鹊去做先锋探路,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他们不直说宗主也全当听不出来,打了一夜的机锋,我听了一会儿就感到头大,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能坚持到现在还没结束。”   霜寒听他这样说,便一脸惊讶,听他说道最后,又忍不住笑道;   “让杀生喜鹊去做先锋,真有人敢提出来,我倒是敬佩了。”   又道;   “我去瞧瞧先下是个什么情形了,既然一时没要紧事,你去床上睡会儿,别趴在这睡了。”   霜寒说完之后,便转身离去,只是除了屋门,他的笑容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烦闷,他略一将自己带入到师兄的位置上,便觉得一阵绝望。   当年魔乱初开,才叫世上之人知晓,名门世家竟然全都被传说中的红莲魔界渗透,放了魔族潜伏,只等一声令下,便叫名门世家尽数诛杀,而灵莲神子与红莲魔君双双消弭之时,也同时以一己之力荡平人间界初生魔气,这才叫人间界有喘息之机,名门世家保留许多实力,却也忍不住脊背生寒——若非灵莲神子与红莲魔界同归于尽,还真不知人间界将陷入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   周弦青临危受命,凭借前世的经验,来安排众人应对示意,相比前世,已然是轻松许多了,人间界的境况,也没那么艰难。   只是唯有一处——那就是前世第一个被灭的巫山派十二画舫,这一世却没被前来的魔君当场烧为灰烬,而是被笼罩在一层看不见的红雾之中,迄今为止不见一丝一毫的驱散,几经派人进入都无法突破,平白折损人手,有侥幸脱逃之人回来,言说红雾之中阵法幻境重叠套连,根本连其中魔君真正的藏身之地都找不到。   若要找到起藏身之地,或许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到——至少是在众人的认知之中,只有修行了幽月息心册的杀生喜鹊可以做到,幽月息心册练到最后,能叫他整个人都化作无形之气,潜入红雾之中,总是比他们大活人容易。   然而,杀生喜鹊神出鬼没,他原本是莫挽真手下刺客,莫挽真逝去,便只听周弦青的嘱托,不过是护卫周弦青的安全,从来没参与过任何诛魔之事,甚至很少出现人前,他的过去并没有故意隐瞒——况且他长相与他父亲很是想象,若不掩面遮目,只要看到他就能知道他是谁的儿子。   而知道当年之事的人也不算少,一个被全家灭门,而且报仇无路,求助无果,最后只能投奔风月城内的人,如今却要让他舍己为人,实在很难开口,更何况——众人心知肚明杀生喜鹊一腔血海深仇,正是由巫山派掌门一手造成,要他冒着生命危险去解救巫山派,实在也是强人所难。   但是,此刻也没更好的办法,总不能人间界处处平定,却还留着巫山派悬而未决,于是还是只能来共同商议这件事情,说是商议,其实也不过是想让周弦青来开口劝说杀生喜鹊——先下大概也只能让周弦青劝说,只是众人一夜暗示,周弦青又当听不懂,互相试探到了天明,都已经十分倦怠,终于是有人忍不住直白的说出来,要让杀生喜鹊前去探路。   说完之后,整个大殿便是完全的寂静,众人心中一阵紧张的同时,又感到了放松,而后期望的看向周弦青。   众人注视之下,周弦青却并没有直接说可以还是不可以,而是扫视一圈众人,最后重重的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巫山派秦掌门,便开口让喜鹊现行,淡淡说道;   “杀生喜鹊,众人的话你都听到了,你觉得如何呢?”   “我可以前去为你们探路,但我有一个要求——”   喜鹊顿了顿,抬起头看向大殿内的人,他的目光从这些名门世家的人身上一一掠过,见他们看向自己的时候,眼中都怀着期望,担忧,害怕,与不敢多言的惶恐。   许多年前,他觉得名门世家高不可攀,现在再看,却觉得也没什么可在意的。   喜鹊最后收回视线,伸出手指向巫山派秦掌门的方向,接着刚才的话,冷冷说道;   “我要他在在名门世家之前自尽。”   他说的坚决,叫众人大吃一惊,神色不断在二人身上流转,却不敢多说一个字。   秦掌门听闻此言,立刻怒目而视,与喜鹊对视片刻,又看向周弦青,压着怒气,厉声说道;   “周弦青,这是你的授意?!”   周弦青闻言,却只是低垂眉目,淡声说道;   “杀生喜鹊从风月城出来,诸位也不是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风月城是被人间界抛弃之地,其中的人也对人间界的灾祸并不在意,我何德何能,可以控制他说什么?”   秦掌门便冷笑道;   “风月城是莫挽真的附属,谁又不知道莫挽真对你言听计从,他死了,这些人不是全都归你所有,现在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谁会相信?!”   他的话音未落,众人便感觉到一阵寒意立刻生出,那似乎还带着浅薄的杀机。   周弦青神色分明没有什么变化,却叫人胆战心寒,他抬起眼看了一会儿秦掌门,等他自觉心虚移开视线之后,才冷哼了一声,凉凉说道;   “是啊,莫挽真是我师弟,他与我情深义厚,所以我才能舍了脸面去请风月城的人出来,让他们不要在意任何人的话,来一心为人间界奔走做事,与人间界一同抵御魔族,而若莫挽真不是我的师弟,我就算是哭死风月城,秦掌门,以及在座的诸位觉得,里面的人会多看我一眼吗?有可能为人间界出手吗?”   他的声音不算大,也没什么情绪,却叫众人心中一沉,无法反驳,风月城中的人无不是穷凶极恶之徒,放他们重归人间界不做祸害倒帮魔族都是庆幸,能顶着众人戒备甚至敌视的目光来往各处抵御魔族,甚至为之身死……不得不说,其中与周弦青有莫大关系,而就算是周弦青凭借与莫挽真的关系,也并不敢真的完全差使他们,都是事关紧要不得不出,才写帖相请,让他们来去匆匆,也不敢过多要求什么,甚至没请一次,周弦青便憔悴一分,这都是众人亲眼所见的事情。   他能凭借与莫挽真的关系来求取风月城的人,但是又能凭借到什么时候呢,这个问题的答案,众人都不敢多想。   没得到任何人的回答,周弦青才又接着说话,只是放缓了情绪;   “诸位也知,我不过是因为莫挽真是我师弟的缘故,为天下苍生,才能借风月城一用,如此已经是极限了,却不能替他们来做决定,尤其——是叫他们万分痛苦难为的决定。”   ……   若这样说,岂止是是万分痛苦,简直是逼人跳反嘛,毕竟,不是人人都做圣人,可以以德报怨。   周弦青看向秦掌门,仍是十分平静的说道;   “秦掌门何必如此激动,若觉得这要求无理,您大可以选择拒绝,不过磋磨几日,一点点推进,再来其他地方魔气除去,更可以前来支援,日升月落,总有将巫山派之魔族完全荡平的时候。”   话是这样说,然而到了那时,巫山派也必然已经不复存在了。   众人有心想要居中调停,让周弦青劝一劝杀生喜鹊,何必在这种时刻多生事端,可是一来显然杀生喜鹊不可能退步,二来自诛魔联盟成立一来,推举周弦青成为盟主之后,周弦青确实是昼夜不息,顾虑周全,但是他也好像完全褪去了所有的温和亲切,变得分外冷漠无情了。   此刻他的态度,虽然并未明说,显然是站在杀生喜鹊一方的。   而若为了救出巫山派,作为巫山派的掌门,如果能牺牲自己来挽救门派……也该是不能推辞的事情,况且,他确实欠杀生喜鹊一条命没还。   秦掌门看向周弦青,不可置信的说道;   “你是一定要在这里逼我自尽?”   周弦青只道;   “只看秦掌门你自己的选择——他提出这种要求,我以为秦掌门你应该早有预料,这不过是天理循环,我也没有任何不让杀生喜鹊提出这种要求的理由。”   秦掌门冷笑一声,又要反驳,然而当他看向众人时,便察觉出不对了。   那些人看着他的目光,同样是逼他自尽的含义。   秦掌门不可置信——须知来商议这件事情之前,他们猜测的最坏可能,不过是自己做些牺牲,来为杀生喜鹊赔罪,却没有想到他做出的牺牲——是付出自己的命,他难以想象的,又忍不住道;   “哈——你们难道也觉得如此,却不觉得可悲么,他周弦青今日用这种公理大义逼死我,他日难免不会用同样手段逼死尔等。”   “诸位又没灭人全门,何须夜长梦多。”   周弦青冷冷道;   “于公,于私,难道你不该赔他一条命?”   秦掌门冷笑道;   “什么于公于私,在此人间界危难之时,你纵容杀生喜鹊意气用事,为这点小事泄愤,你不过是借着今日盟主的身份,以公谋私罢了。”   “你当年杀我全家,却能凭借可笑的公里大义让天下名门世家不肯助我,难道不是以公谋私?”   这次不等周弦青开口,而是喜鹊自己开口说话,他看向眼前之人,声音之中压抑不住的恨意;   “你若要怪周宗主不帮你,那今日我也不妨直说,我就是要以公谋私,用公理大义杀你,你不认吗?!你今日找再多的理由,若不敢一死,那就只能说明在你眼里整个巫山派都没你一条命重要,你不过就是一个恃强凌弱,草菅人命,苟且偷生,贪生怕死之徒,这么一个人,也配以一门之主的身份出现在这里?!”   秦掌门:……   他踉跄一下,面对眼前这他当前完全不放在眼里的人,竟然顿失气态,他神色恍惚,看杀生喜鹊,是非要他死的恨意,看周弦青,是置身事外的淡漠,看众人……却是倒戈的责难。   往日之因,终成今日之果,只是,太荒谬了,太荒谬了……他竟然是以这种方式死去!   “认!当然认!”   在众人注视之中,秦掌门仰头仓皇大笑,而后猛地看向杀生喜鹊,狠厉的说道;   “好!我为我门弟子而死!杀生喜鹊——哈啊哈哈,你叫杀生喜鹊,你很有本事,我却不管究竟是你自己想出这个法子还是有人授意——今日我答应你的要求,你若不能救出我巫山派,我死了,却也不能放过你!”   说完之后,秦掌门几经深沉呼吸,便在众人注视之下,自尽而亡,那是无比寂静的瞬间,让人可以听得到自己心脉砰砰乱跳的声音。   自尽的是秦掌门,那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也从他们心间死去,那是对周弦青的轻忽怠慢,不以为意,又有什么东西从他们心中生出,那是对周弦青的畏惧惶恐,这情绪,他们并不陌生,甚至觉得是席卷重来,只是以前畏惧惶恐的对象是另外一个人。   众人离开的时候,都是静悄悄的,直到走出走出流光宗的地界,才纷纷放下紧绷的心绪,只是仍然心有余悸。   便有人想要缓解一些氛围,故作轻松的说道;   “果然男人得到了权势,便是十分的无情了。”   只是,效果好像并不是十分的明显,仍是一阵死寂的氛围。   直到又有一道幽幽的声音响起;   “周弦青今日之冷绝,太像一个人,不知诸位,可有发觉?” 第168章   ◎你确定吗◎   一阵冷风迎面吹来, 与凄清夜中,叫人不寒而栗,于是纷纷瑟缩一片,有人受不了的说;   “现在还没到需要降温的时候, 不要说鬼故事好吗?”   又有人伸手合十, 转圈朝四方拜了拜, 很是诚恳的念道;   “无意冒犯, 请千万安息,不要找过来啊, 真半点没怀念你的意思……真的觉得冒犯了,找也不要找我!”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便被人当头敲了一下,是觉得真没意气。   “笨蛋啊,莫挽真做人的时候都没什么良心,难道以为他做鬼了就会良心发现么。”   “好了。”   终于还是有人受不了因为一个莫名的猜测就搞得众人神经兮兮的, 无奈的说;   “你们清醒一点, 且不说莫挽真早已经死去,再来说周宗主行事作风有他的影子, 也是无稽之谈,若是真像莫挽真,来为杀生喜鹊报当年之仇,必然是要叫秦掌门生不如死, 而不是死的这么干脆啊。”   此话一出,到是让原本热闹的冷寂了片刻, 而后才有人咳了一声, 勉强的说道;   “这么说, 其实倒也不怪周宗主,要是太过于慈悲,一则无法叫天下之人信服他,二则也镇不住莫挽真留下的那些祸害。”   人员逐渐散尽,送走最后一批人之后,才觉得得到了片刻的清净。   周弦青按了按眼角,便往回行走,喜鹊无声息的跟在他的身后,直到进入庭院之中,周弦青才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喜鹊,说道;   “喜鹊,你知晓叫你往那红雾之中去,是为了什么?”   喜鹊道;   “探查魔君与其带领魔族所在的位置。”   周弦青点了点头,又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最后颇为期望的嘱托道;   “你既然知晓,便要谨记,探寻到了对方的位置,做好标记,便速速撤回,不可恋战,按我猜测,驻守巫山派之中的魔君非同一般,你的优势不在正面对敌,切记不可恋战。”   喜鹊认真的听着,又认真的点了点头,却又站在原地不动,只是抬眸看着周弦青。   周弦青正要进去屋内,察觉喜鹊的动作,以为他有什么地方存有疑虑,又停下脚步,问道;   “还有什么事情你想了解?”   喜鹊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道君,您还记得许久之前我和您说过的话吗?”   周弦青:……   自己和他说过的话不知凡几,而若说许久之前说过的话……   在周弦青沉思回忆的时候,喜鹊便突然后退一步,而后朝他跪了下去,又磕了一个头,才抬起头看向周弦青,说道;   “我既然已经报仇,此生无憾,然而若没道君,我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报仇雪恨,此后我愿听道君一切吩咐,若我不能生还,还请道君将我带回去父母身边。”   周弦青愣了一下,而后连忙走过去将他拉了起来,又有些佯怒,带着些许的无奈,伸手抚了抚他的发顶,看着他,缓慢又坚定的说道;   “我要你活着回来,这就是我对你的吩咐,你可能做到?”   喜鹊抿了抿唇,重重点头之后,便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融入到了浓浓夜色之中。   周弦青看着苍茫夜色,无奈的叹出一口气,又觉得世间凡事若缠线,理不清添新乱啊。   白少微踏着晨露找到周弦青时,便看到他倚在廊柱上发呆,少有没那么多事情找上门的清晨,周弦青也没什么调节身心的事情可做,好像发呆已经是最好的调剂。   白少微一边往他身边走去,一边说;   “我听说你为了杀生喜鹊,逼死了秦掌门?”   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不但是白少微,太玄宗与谢氏,乃至一流世家名门,几乎也全不在场——似乎是巧合,当然更多的人认为其实是他们商量好的结果,默认全都同意了要杀生喜鹊报仇的事情,这也是并没多少人反对的原因。   周弦青闻言抬头看去,便见白少微踱步而来,仍是一动不动,只是待到他走到自己身边之后,才开口说;   “难道你觉得我不该如此做么?”   白少微仔细的看了一遍周弦青倦怠冷淡的面容,微笑着摇了摇头,又有些发愁的说道;   “问题不在于此,而是——你这样做是完全没考虑后路,此刻诛魔之任最为重要,凡事离不开你,所以你做什么,纵然手段狠厉,也没人敢明面说出来反对,然而等此乱平定,你可想过后路?”   此刻的莫挽真,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最为风光之时,他也凡事无所忌惮,然而一旦万世太平,只怕有人要清算他的肆无忌惮。   等了一会儿,周弦青才低声没所谓的讲;   “那都是很遥远的事情了,何必此刻为之忧心。”   若此刻不注意,等到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那就无可挽救了。   只是周弦青好像是真的并不在意,或者说,白少微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周弦青似乎完全没考虑自己能活到那一天的到来。   从他自风月城回来之后,流光宗的弟子便说大师兄越发沉默寡言,冷漠无情,而至今日,许多人眼中,周弦青已然是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形象了。   可是他原本并不是这样的人。   白少微轻叹道;   “弦青,你太过压抑自己了。”   周弦青歪了歪头,拂去掉落眼前的发丝,语气清淡的说;   “魔族未除尽,人间界仍危在旦夕,谁不是在压抑自己呢。”   白少微看向他,有些无奈与怜惜的说道;   “你知晓我并非是这个意思。”   周弦青:……   周弦青敛目,彻底歪向一边,不再言语。   白少微知晓他也并不是很想多谈这个话题,于是便咳了一声,转移话题,说道;   “不说这个……我差点忘了我的来意,你可确定我那位早死的弟弟,会出现在巫山派之中吗?”   周弦青点头,说起来这件事情,到是让他神色清明,又坐直了身躯,仔细思索片刻,才开口说道;   “魔界一共十二位魔君,已出其十,余下两位,其中一个继承魔神之心,要维系魔界平稳,是不可能出魔界的,也只剩下擅长筹算的梅英魔君,你弟弟的神魂——正是他的徒弟隐诛,这话说起来有些残忍——魔族向来毫无情谊可言,你那位弟弟的神魂还未健全就被收入魔界教养,其实也与完全的魔族别无二致了,你莫要对能认回他抱太大希望,况且,你知道我对入魔之人的处置从不留情,他这般甚至成为魔君徒弟的存在,我很难网开一面。”   “自然不为难你。”   白少微扯了扯嘴角,抬眼看向远处的天空,叹道;   “唉……虽然我总是在你耳边提起想要见他一面,但其实我之执念也并不深,只母亲生前听说那死于腹中的胎儿仍然存活,很是念念不忘——虽然也告诉母亲不可能认回,但她心中却还是抱有相见的期望,临终之前,还来嘱托我,无论如何,将来要带他去见一面才算安心。”   当年周弦青出了风月城,现身众人眼前,他那时出去满头银发,叫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又都纷纷来问他何至于此,周弦青不愿提起来莫挽真,索性找了一个借口,只说自己做了一个奇幻之梦,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得以窥见未来天机——而他便是因为窥探天机,所以受了惩戒,神魂有损,故而才银发满头。   又因为这个理由,让周弦青找到了一个诉说前尘之事的绝佳理由,他假借此事,来顺水推舟,将人间界前世与魔族,与自己前世根据魔界情报推算得出的结论全以窥见未来天机的名义,说给众人来听。   这其中,自然包括了白少微那未曾谋面便被送到魔界的弟弟的事情,只是经由周弦青描述出来,那自然不是白少微与魔界有所勾结,而是魔界太过残忍,连胎儿神魂都要调转夺取,叫其今日亲兄弟见面,却要自相残杀,如此,便先让白少微处于受害者的立场,他日隐诛身份暴露,正好可顺理成章,正大光明把他捉回来,后续无论怎么处理,总是不会让白少微声誉如前世那般,陷入到要他自尽才能自证清白的困局之中。   当下,周弦青听到白少微的烦恼之语,不假思索便道;   “这倒好办,你若只是为这件事情发愁,届时将其生擒了,用佛光绳索将其捆得严严实实,直接将其押送到伯母坟前,跪下磕三个头,不就是了了心愿。”   白少微听他冷淡着表情说出这样简单粗暴的话,便觉得有点好笑,于是忍不住笑了一下,又道;   “也不是不行,只是怕他不配合——罢了,说不定也只能这么做,只是你说他修为似乎也很高深,到时候怕是要五花大绑才行。”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白少微才又开口说;   “杀生喜鹊倘若真找到了魔君存在之地,后续便交付给我吧。”   周弦青看了他一眼,知晓这是他之期望,且白少微之修为也凌驾众人之上于情于理,让他前去都是应当。   因此也只是「嗯」了一声,说道;   “我自然也是这样想。”   巫山派处,红云连天接地,远远相望,不见尽头。   等待喜鹊传消息回来的过程之中,总是难免焦虑,而周弦青在焦虑之外,又多出一分不明所以的烦躁与不安,这一世的魔君魔族,比起来上一世,好对付很多,这本该是让他觉得高兴的事情,他却始终难以心安,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中跃跃欲动,那是他没法言明的感觉。   而在这次等待的时候,这种莫名的心绪几乎到了顶点,可是他却无人诉说——众人承受的压力已经足够多,没必要再为他们添一层莫名恐慌。   而杀生喜鹊进入被红雾笼罩的巫山派,已经三个日月。   红雾之中,寂静无声。   没有见一个人族的身影,也没见一个魔族的身影,甚至听不到一点微弱的声音,闻不到一点别样的气息,触目所及之处,都是雾蒙蒙的一片虚无。   喜鹊总觉得自己好像进入这里找寻了三个月,三年……乃至于让他产生一种错觉,他这一生都要耗尽在寻找红雾之中的魔族之中了。   在喜鹊觉得自己要被这只有红雾的世界逼迫的发疯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区别红雾之外的东西。   喜鹊站在巫山派最高的楼顶之上,四下眺望许久,才隔着红雾,奋力勉强看到一点朱红身影,这让他立刻眼前一亮,身躯化为无形朝着那道身影飞去。   一片空旷区域之中,一名面容冷峻的红发红袍之人——不,应该说,一个魔族男子盘膝而坐,闭目假寐,他的身侧,交错而立两只煞气重重,寒光凛凛的剑只。   整个巫山派,也仅仅只有他一只魔,两把剑而已。   杀生喜鹊在他身前几十步远外悄无声息的显出人形,在一瞬间的茫然之后,他忽然惊出一身冷汗,自己上当了——不,是所有人都被骗过了,包括周道君在内,都以为这片红雾之中必然藏着魔族精锐,且至少还有一名魔君在这里,但是,这红雾不过是一层掩饰,其中的魔族早就转移了。   只有这一个魔留下断后,在此地支撑红雾假象。   那,原本驻守在此的魔族,去了什么地方呢。   喜鹊立刻转身要走,可是为时已晚,他不过奔走几步,便感觉到身后寒光一闪,喜鹊急急停下脚步,下一刻,一只剑便挡住了他的归路。   一道身影已经站在他的面前,一道声音冷冷响起。   “既然来了,不打一声招呼,就要走了么?”   喜鹊知晓自己已经走不得——连忙放出信号——此处既然没了其他的魔物,那外面的人更可以放心的进入了。   前一刻他放出信号,下一刻带着无穷煞气之剑已经直冲他的眉心而来。   喜鹊甚至来不及做任何的反抗,只能狼狈逃窜。   喜鹊原想着支撑到周道君带人支援过来,可是他低估了眼前这魔族的实力,此魔使两只剑,交错而来,不仅仅是封住自己的所有退路,且压制自己的修为,甚至让他完全不能隐去身形——   喜鹊固然擅长暗杀,在人间界若他要杀一个人,几乎不可能有人能够防备,然而若正面相对,他却不占丝毫的优势,尤其是在被完全压制之下。   而在那红光闪烁的剑要将他劈开两半时,喜鹊业已绝望认命——甚至为自己死在这里而感到一种异常的满足,在他闭眼前却感觉肩头一重,而后整个人都被带着朝一旁飞去,喜鹊连忙借力,飞出数十丈之外,而后他立刻反应过来,有人已经进来了。   他欲要前去助力一把,然而他只在刚才的一瞬间认出来救他的人是白少微,再抬头却见红雾之中,红白两道身影飞梭交织,如光如影,只让他看的眼花缭乱,哪里还有他能插手进去的机会。   更多的人进入红雾之中,到了此间,却也同样只能围观,那打斗的二人招氏之间全无保留,杀机无限起落回复,叫这无边红雾也被荡起的灵气牵扯波动,竟然一层层变得稀薄浅淡。   不知过去多久,那魔族手中充满杀气的红剑被打飞百丈之外,只剩一只压制灵气修为的白剑,又连过几百招之后,白少微才将对方彻底压下封脉。   双双落地之后,白少微才真正看清那一张与自己有着相似眉目的脸庞——其实,若说一模一样也并非如此,但就是一眼看到他的时候,白少微知晓周弦青所说皆为事实。   眼前这双手持剑的少年,与自己必有关系。   白少微平缓自己的气息,又有些迟疑的问;   “你果然是——我的幼弟么?”   而被他擒下的魔族——隐诛,却只以为自己要死了,人族对魔族痛恨欲绝,被擒绝无生还可能——   他对死却没什么感觉,魔界最不在意的便是死亡,死去不过是为了更好的复生罢了,他既然技不如人,虽然心中忿忿,却也并不多说什么,只想夺舍重生之后,精进修为就是。   然而他等了许久,却没等到眼前人族将自己诛杀,反而问了他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隐诛也没在意,只是说;   “还不动手杀我?”   白少微便朝他亲切的笑道;   “你是我的亲生弟弟,我怎会杀你?”   隐诛:……   好恶心的一句话。   隐诛蹙眉,对这句话显然很不认同,也对眼前这人满面笑容感到十分的反感,只冷冷道;   “你在说什么疯话。”   白少微一手拽着他的衣襟,一手伸出来捏了捏他的鼻子——那是冰凉凉一片,在眼前之人发怒之前又松开手,将他整个提了起来,说道;   “是不是疯话,你跟我回去,我自然和你解释清楚,小妙。”   白少妙,那是早为弟弟起好的名字,只是可惜封存许多年,也没有叫出口的时候。   这个称呼,从他得知他的弟弟可能以另外一种形态存活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心中喊过无数遍,第一次真正喊出口,除了有些生涩之外,感觉不错。   只是隐诛除却厌恶之外没有任何的感觉,只是冷笑道;   “人族真是奇怪,总是说一些可笑的言语。”   白少微却对他的恶劣态度完全不以为意,拎着他便回去了。   白少微素来为人和善,热情亲切,不计得失,有以德报怨的圣人之称,如今他以家事之名,要留下隐诛,以亲生兄弟的名义来亲自教导他,唤醒他做人的知觉——若三个月内此魔无可挽救,便会亲手将其诛杀,倘若可以唤醒,也会将其放入镇魔塔之中,除非魔气尽除,否则永世不出。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其他人也没什么可反对的,甚至不少人也为他感到心酸可怜,寥寥几个觉得此事不妥的人之意见,也不出意外的先遭到了别人的呵斥,并未引起太大风波。   只是这教化的过程,显然并不顺利,无论白少微讲多少年少往事,隐诛也无动于衷,他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是讥讽白少微的胡言乱语,实在是聒噪又烦人。   周弦青找到白少微的时候,也听到白少微十分耐心欢快的和隐诛去介绍人间界孩子颇为喜欢的花灯,可惜对方伸手接过去之后,想也没想,便立刻撕得粉碎。   白少微今日的劝说结果,仍是毫无成效。   他走出去,看到等在一旁的周弦青时,便忍不住露出苦笑,说;   “唉,未免太过顽劣了。”   这是顽劣么?明明是不可救药才对。   周弦青看着他,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还是趁早将他送到镇魔塔去吧,我知道这样说,你该不忍心,然而他实在没半分被你感化的迹象,若被他找到机会挣脱禁锢脱逃,在此地大开杀戒,那后果便很难承受了。”   白少微道;   “此事不必担心,他已经被封印魔心,身上被种下十几种禁锢,一旦动手,他自己也得元气大伤,伤不了人,也逃不出去。再等等吧,我想等他自愿和我一道回去祭奠父母,我总觉得他对我的态度有所软化,也听得进去,距离这一天的到来,应该不远了。”   周弦青:……   到底是从什么地方看出来隐诛的态度有所软化?梦里吗?   周弦青心情复杂的看着一脸淡定自信的白少微,发现他不是在说笑话,而是真正的这么认为的时候,叫周弦青也不由的摇头,说道;   “你还觉得我执迷不悟,我看你才陷入痴心妄想的梦中不肯醒来。”   白少微:……   白少微无奈的看向他,说;   “弦青啊,你现在说话是越来越没人情味,讲的也太叫人伤心。”   周弦青道;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你若真觉得伤心,就该放弃这种不可能的念头。”   然而白少微却仍然只是说;   “再等等吧。”   只是先等来的却不是隐诛的软化与对人族身份的认同,而是一位意想不到的不速之客。   月黑风高夜,绝佳潜入时。   一道黑影偷偷摸摸潜入囚禁隐诛的庭院之中,轻轻拍了拍闭目养神的隐诛,见他迷迷糊糊的醒过来,才有些失望的悄声说;   “你怎么还睡上了?而且一点警觉也没有,有点威武不能屈温柔不能降的坚贞样子好不好。”   本是被人叫醒之后一脸不耐烦的隐诛,一听到这个声音,立刻完全清醒过来,恶狠狠的瞪了过去,咬牙切齿道;   “你还真敢来见我。”   那人影敲了敲手中的折扇,轻笑道;   “为何不敢,我都说我会救你——你还夸口人间界没人是你的对手,结果这么轻易就被擒拿,还这么狼狈被人当狗一样栓在这里,只能眼巴巴的等我来救你,你不但不感激我,还要对我恶语相向,不觉得太没良心了么。”   隐诛冷冷犯了一个白眼,不屑一顾道;   “不是你提议师尊让我断后,我会到如此境地?不但被贴上一层又一层的禁锢不能动弹,还要整日听人族说一些使我厌恶的胡言乱语,我可不信你既然这么会神机妙算,会算不到我今日境况,你当初又一个字不说,不就是想看我出丑,现在竟然还敢来和我说这样的话,以为我还会再信你吗。”   那人影便叹气道;   “你这是怨我,有什么好怨恨的呢,我不是说到做到,来看你咯,结果你不感激,还是张死气沉沉的脸,我说,你不会没听我的嘱托,也用这种脸色来对待那个白少微吧?”   隐诛冷冷道;   “师尊受你蛊惑,我可不会。”   那人道;   “就是说你压根没引诱是吧。”   隐诛:……   这种事情,他死都不可能干得出。   见他这样,那人便已经完全明白,而后啧啧叹道,说;   “唉,我对你很失望。”   又道;   “送上门让你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拿下的人间界的机会,你竟然还能失手,你当真是榆木脑袋不可调/教,没救了,我还是回去和你师尊讲,你已经被人族玩死,莫再惦记你了。”   说完之后,那身影便站了起来,竟然真的要自己离开。   隐诛抬起头看着他正要开口说话,却有人先他一步开口挽留;   “隐诛走不得,阁下不如也留下一叙。”   随着这道声音的响起,刹那间昏暗不明的庭院立刻灯火聚拢,亮如白昼,那道人影打开折扇挡住面容,很是不满的说;   “想留我直说就是,我又没说不可以,做什么点这么多的火把,想要亮瞎我的眼睛吗?”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声音,与……那折扇之下缀着的,本该缀在一只剑上的熟悉扇坠。   让带着怒火,来看究竟是何路大胆魔族,竟然敢这么大胆闯入流光宗的周弦青,陷入无边的茫然与错乱之中,一时之间,他神色恍惚,竟然有些分不清此刻是在现实,还是梦中。   然而灯火照耀之下,这潜入进来的魔族缓缓放下手中折扇,露出的更加熟悉的面容却叫所有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甚至很有默契的揉了揉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是一个人看错,总不能所有人都看错,从彼此之间震惊的神情之中,都确定了自己并不是多想。   眼前这位,除却魔族标志性的红发红眸,可是和一个早就死去的人,别无二致……   众人又齐齐朝着一步步走过来的周弦青看去,只觉得胆战心惊,总觉得周弦青会当场发疯。   然而周弦青却只是一脸平静的走到灯火之下,望着那张与教他日夜辗转难眠之面皮别无二致的魔族,声音万分平淡的说道;   “阁下,既然特地来此,难道不准备报上姓名吗?”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   终于写到这里,感觉被榨干;   这下不必再催什么时候他们会见面了吧……   以及后面几天;   字数就没这么多了;   (真的一滴都没了……) 第169章   ◎我来亲自看顾你◎   四下静谧无声, 更显音色清晰。   “梅英魔君将我自虚空之中取出炼化时,我无知无觉,封闭五感,言说此乃返璞归真之象, 所以点化我神智之后, 便为我起名, 叫做归真。”   归真, 挽真……   不过一字之差而已。   眼前潜入的魔族自报姓名之后,更是让此处庭院越发死寂, 没人敢开口说话,唯有彼此之间眼神交流不断,周弦青却没和任何人交流,只是微微阖目,过了片刻,又睁开眼睛, 看向眼前之魔, 平静的说道;   “那你认得我是谁吗?”   “怎么会不认得,让十二魔君都头疼又除不掉也没法引诱入魔的人间界诛魔联盟之主周弦青——”   归真一口气说出一连串的话语之后, 呼出一口气,才接着说道;   “我若不知你是谁,岂不过分无知。”   周弦青听闻他过分轻松口吻的回答,冷哼一声,淡声说道;   “知道你还敢闯进来, 胆子够大,是自信计划周全, 不会被抓住, 还是足够聪明, 觉得自己被抓住之后仍有后路可逃,全身而退?”   归真眨了眨眼,有些试探的讲;   “如果我说,两个都没想过,你信吗?”   周弦青便化出佩剑柳痕,光辉在剑身上如流水一样掠过,他看向归真,冷冷说道;   “哦,那你就是主动前来送死,既然如此,就满足你,今夜,便要你为死在你手中的人族赔罪。”   “等等——”   归真见他流露出杀意,连忙举扇在面前,看着周弦青说道;   “你先别杀我!”   周弦青停下动作,看向他,略有些不耐烦的说;   “你还有什么遗愿要讲?”   归真便道;   “人魔之间本就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杀我可以,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我也不能蒙受不白之冤而死——我可从没杀人,也没杀过魔,两手空空,很是干净。”   归真把澄清的话说完之后才放下扇子,一脸坦然赴死的说;   “我说完了,你动手吧。”   周弦青却又不动手了,只是朝他挑了挑眉,显然对他的说辞并不相信;   “你们盘踞巫山派这么久,未曾逃脱的巫山派弟子至今未见,难道不是已经被你们尽数屠戮殆尽,你说从没杀人,实在可笑,再来退一万步说,纵然你真没动手,然为同谋,也需一死。”   归真摇了摇头,说;   “你说的是那些除了吹拉弹唱甚至连吹拉弹唱都没什么水平的人么,他们不是好端端的仍在其中?除却过得不好,哪里被屠戮殆尽。”   ……   嗯,以丝竹管弦为武器,这说的应该是巫山派弟子吧?   围观众人的面容颇有些扭曲,不知该笑还是该恼,虽然这样说有点不太道德且有损人品……但是秦掌门幸好不在,不然,听到自己的弟子被这样贬低,不是被气死,大概也要忍不住动手灭了此魔……话说回来,这种讲话完全不把人放在眼里能生生把人气死的风格,还真是很难不让人和莫挽真联系起来。   等等……这人不会真是莫挽真转世吧!   这种想法一旦生出,立刻就叫人无法忘却,甚至想的更多,感到一阵头皮发麻,莫挽真的实力他们有目共睹——或者说至今为止仍觉得不可超越,这样一个人去帮魔族,对人族而言,真的有制胜的机会吗?   不过说到这里——自魔族爆发以来,虽然对局之事也颇有许多艰难的时刻,但从结果来看,总也是人族略胜一筹,甚至到了今日,人族稳操胜券了,可以自信来说,将魔族完全驱逐,也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而已。   如此来看,这个莫挽真的转世,实在实力平平。   周弦青却没任何的表情变化,只是侧眸看向身侧的弟子,说道;   “带人再去巫山派的地方搜查——务必任何能够藏人的隐秘角落,都不可放过。”   弟子听到周弦青的吩咐,其实是有些迟疑的,巫山派的红雾已经尽数散尽,早已经有人去探查过了,里面空无一物,没见过一个人影,但既然下了命令,也只好立刻接令带人前去查看。   弟子领命离开之后,周弦青又看向归真,缓缓说道;   “你的命暂时保住了,若你撒谎,虽然对于魔族而言生死不算大事,但我不介意让你这一生死的痛苦一些。”   归真被他语气之中的狠厉吓到,瑟缩了一下,又朝他眨了眨眼,试探性的说道;   “你的意思,要把我当囚犯关押在这里吗?”   周弦青道;   “显而易见。”   他话音落下,便挥了挥手,叫身后弟子拿起镇魔绳索过来捆人,归真见状,连忙又开口说;   “哎——你们是想杀我还是囚/禁我都没所谓,但是——我只是一个很废物的魔族而已,一点修为都没,没必要五花大绑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   再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周弦青神色一闪,便已经到了归真眼前,伸手去握紧了他的手腕,找寻起灵脉的地方探寻——然而他感受不到丝毫的灵脉跳动,也不曾从眼前魔族身上感受到丝毫的魔气流动。   正如归真所言,他是一个废魔,或者说,只是一具能说会道的空壳而已。   周弦青垂眸不语。   心道,这大概也正是他溜进来没能引起护山大阵察觉的原因,至于为什么他仍然被抓住——那仅仅是因为关押隐诛的庭院守卫森严罢了。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周弦青半夜突然无故惊醒,心跳的厉害,一股无法言明的冲动,催促着让他必须来此间庭院看一眼才行。   不过,这就没必要说出来给旁人知晓了。   而其余人跟来只是因为见周弦青夜色之下行迹匆匆,只以为是关押的隐诛出了什么事情要脱逃而去,所以也全都跟了过来,却没想到能看到比隐诛脱逃更令人意外的事情发生。   周弦青若有所思的看着归真,又收回手指,只是垂眸看着手中剑只,慢慢说道;   “焉知你不是用了什么障眼法,我却不能大意而为,还是捆上才能放心——而且,要捆得严严实实才好。”   归真听他并不相信自己的说辞,只好道;   “既然你不相信我,那可否打个商量,给我找个好点的牢房做,或者直接让我和隐诛就在绑在一块也行,让我们两个做个伴聊聊天嘛,你们什么时候想杀了我们,正好一剑串俩,省时省力省事。”   他的话音刚落,一旁全程冷眼旁观的隐诛便翻了一个白眼,无比嫌弃的插话进来;   “我才不要和你绑在一起,吵都要被你吵死,真要和我绑在一起,我就让那个白少微把你嘴巴舌头全都割掉!”   周弦青:……   这两个魔未免太过嚣张,如此旁若无人,不知道还以为他们是来做客的。   周弦青的神色在他们两个身上晃了两圈,而后看向归真,慢慢的说;   “让你到我的庭院,我来亲自看顾你,这个条件,你觉得好吗?”   归真:……   归真敲了敲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让您亲自来监视我,这样会不会太过隆重了。”   周弦青的回答是——转身便走,他的袖中又抽出一条绳索,瞬间缠绕在了归真的手臂之上,不容他拒绝,便径直拉走了。   徒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有种不真实的幻觉感;   “散了散了,没我们什么事咯。”   “周宗主,不会偷偷把他给放了吧。”   “还是担心不会偷偷的把他给藏起来吧,以他与莫挽真的关系,说不定睹魔思人——不过好像也没听过周宗主有养替身的爱好。”   “因为以前没遇到过这么像的人吧。”   ……   许多的猜测,尽数散落夜风之中……   或许永远不会有答案,又或是答案很快就回到来。   而在天明之前,有一件事情的答案已经传来——那是说巫山派所有被困在红雾之中的弟子,竟然真没一人丧命。   派去巫山派查探的人还没到达巫山派,就已经与脱逃之后狼狈逃离的巫山派弟子迎面碰上,彼此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一阵夹杂着各种情绪的混乱交流之后,才知道他们被禁锢在阵法之中,迷惑踪迹的红雾散去,内里的魔族尽退,阵法无人维系,自然也随之失效,一察觉阵法失效,里面的人便立刻连忙逃出来了。   ——   一只风雀,穿云而来。   这由莫挽真在时所培育出来的传信之鸟,就算是长成了也不过儿拳大小,隐于林叶之下,丝毫不会被人发觉,且天南海北,严寒酷暑,无不能往,正如风一般,无孔不入。   周弦青站在廊下,伸手接过送信而来的风雀,卸下它身上携带的信纸,看了里面的内容,虽然有些失望,却也没什么意外。   信是风月城传来,讲说返璞塔中,莫挽真的身躯毫无任何异常——莫挽真的身躯留存至今,这不仅仅是因为周弦青不允许,不愿意见莫挽真被焚烧殆尽或者葬身泥土之中,还是因为莫挽真曾交代过,只需安置返璞塔内,不必再做任何的处理,他之身躯,将会自行化尽。   周弦青听老金说出这件事情的时候,心中便立刻燃起希望,坚定认为莫挽真必不可能就这样简单死去,但是他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任何莫挽真复活的讯息。   就在他的希望在一日日的消磨之中逐渐换为绝望,甚至很久没想过莫挽真还会复活时,归真出现了,猝不及防,让他在片刻失神之后,便把深埋心虚之中的希望尽数唤醒了。   返璞塔,归真名……当真没任何联系么。 第170章   ◎若我一定要你告诉我呢◎   周弦青一眼便认定归真的身份, 而巫山派弟子找到的事情传来时,更叫周弦青信心无疑,   他可不信,重来一世, 连魔族都变得好心起来, 非但没有将巫山派一扫而尽, 将其弟子杀害, 竟然连着其中建造与弟子,都没遭受多少的损害。   必然是魔族之中也有变数, 所以才是这样的结果。   而与上一世,唯一不同的地方是——这一世,可以说负责魔族一切行踪,居中指挥的魔君梅英身边,出现了一个归真。   只是,真正确定了, 周弦青心中却是一时激动, 一时失落,激动是他觉得终于等到莫挽真复生而来, 失落是人魔之间毫无缓和余地,他却以魔族身份归来,岂不是让自己难办。   此两种情绪在他心海之中交织并行,竟然让他比没得到任何莫挽真复生消息的时候更为难忍。   周弦青怔了一会儿,才长舒一口气, 而后便随手将手中信件化为斐粉,随风飘散, 他看着那微小的纸末眨眼间便消失无踪无际, 又转过头去看另外一边无所事事, 自己和自己下棋的归真,他倒是既来之则安之,完全把这庭院当他自己的居所,半点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应,有人进来还会主动地打招呼,虽然太吓人——任谁猛然看到顶着莫挽真的那张脸来亲切的问候,都会心里发毛,不寒而栗。   再看到周弦青的时候,神色便有些耐人寻味了,又委婉的来劝慰他,切不可中了魔族的诡计,你看这个魔族,他只是带上了莫挽真的面具,完全没学到莫挽真的内核——牙尖嘴利倒是学的差不多,不过气势太微弱了。   周弦青却从来不置可否,他无意和其他人争论归真的身份究竟是谁,反正这也不过是一具随时都会消失的躯壳,何必太过在意。   “我听说魔族的一切排布,都与梅英魔君有关,你既然是他炼化而来,想来应该对他的计划很是了解吧。”   归真戒备的看向他,问;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不是显而易见么。”   周弦青道;   “人魔之间的结界并未被破坏——这也是为什么人族竟然没发现魔族潜入之事,而魔族能进入人间界,是拥有魔神之心的幽明魔君开启镜转逆天偷地之阵,强行让人间界的几处特殊地点,来与魔界地界贴合转换,让魔族可凭借阵法进入人间界。   然而此阵开一次,便不可能自己关闭了,除非魔君力竭而亡。   要这位魔君付出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开启逆天之阵,来让魔族进入人间界,想来最大原因是十二魔君之中测算与计谋尤为顶尖的梅英有必胜把握——   可惜,红莲先机一失,后续更是接连失利,乃至于今日魔族元气大伤,已经不成气候,我想,残存的魔族与魔君肯定要清算梅英的筹谋不妥,而现在梅英他心中也一定很愤怒。”   归真目瞪口呆的听他说这些话,而后垂眉丧气的说;   “唉,我知道您神机妙算统筹有方,但是也没必要当着我的面这么直白的说魔族惨败的现实吧,甚至说梅英魔君的筹谋不妥,容我提醒一句,他也算是我名义上的创造者,你当着我的面说他不好的话,这样当面打脸会不会不太好,不太符合你们人族谦和宽容的习惯吧。”   周弦青冷淡的说道;   “对魔族需要谦和宽容吗?”   归真便有些心虚,毕竟,他现在是阶下囚,而且还是与人族是不共戴天身份的阶下囚。   于是只能道;   “好像不需要哦。”   周弦青收回视线,又接着刚才的话说;   “魔族已经节节败退退无可退,梅英应该愤怒与吾对战报仇才对,怎么可能突然完全消失——除非,他在酝酿更大报复,所以我要问你,他究竟是想用什么招式来对付人族?”   归真:……   归真道;   “一定要问这么直白吗?”   周弦青道;   “不然呢?”   归真立刻朝旁边挪了一下,甚是戒备的说;   “你也太瞧不起我了吧,真以为你问我就会说,我看起来像是这么没骨气,说投降就投降的魔吗?!”   他好像是很坚贞不屈的样子,周弦青只看了他一眼,便说;   “你说过只要我想,你什么都会说给我听。”   归真:……   他说过吗?   归真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眼前之人;   “盟主,你清醒一点,我不是你的那位师弟哦。”   他在这里呆了几天,倒是不少人来和他讲关于周弦青与莫挽真的事情,每个人讲的都不太一样,但两点却是一样,第一周弦青与莫挽真感情匪浅,第二他与莫挽真长得很想,几乎像到了同一个人的地步。   只是周弦青却从没和他讲过这样的话——他是不讲,是直接合二为一,当做一个人来看了。   “我知道。”   周弦青略略皱眉——是并不喜欢归真讲这句话,而后顿了一下,才忽然说起来另外一个不相干的话题;   “那你告诉我,你的扇坠从何而来?”   “你说这个?”   归真晃了晃他手中折扇的坠子,说;   “哦-捡的,觉得挺合眼缘,所以来了。”   捡的?剑都找不到,剑穗却能落在你的身上,也未免太巧。   周弦青冷哼一声,说;   “若我一定要你告诉我他在谋算什么呢?”   “你如果非要问,我只有一个答案——”   归真便认真起来,倒也做出一副立场坚定的样子;   “魔族对人族也没谦和宽容可讲,你如果要问梅英魔君在谋算什么,我也只能说,哼,区区人族,怎么可能是我魔族最会筹谋的梅英魔君的对手,我看你还是叫上你们人族实力最强,心肠最硬的人来这里吧,不然,梅英魔君一定会让你好看!”   周弦青:……   周弦青神色些微扭曲的看着归真这么自然的讲出来这些话,觉得很有些头疼,这些话,就算是话本里写出来都觉得是敷衍骗钱。   他竟然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完,是说,魔界的言语水平,真不怎么样。   不过……这样已经足够了。   周弦青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转身便要离开,突然又停下脚步,看着归真问道;   “那你呢,你什么时候逃走?”   归真:……   “这真的是可以问出来的问题吗?”   归真大为震撼,他惊疑不定的看向周弦青,脑子想了一会儿,才试探的问;   “你想我逃走,还是不想?”   “并非是我想或者不想——”   周弦青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而后便转身回去屋内,徒留一声无力的叹息;   “你总会走的。”   归真不走,挽真如何回来呢。   归真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才摇了摇头,又转身去,百无聊赖的趴回去了桌案上研究棋子。   ——   暮色四合时,竟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周弦青半夜朦胧之间醒过来,甚是有些神识混沌,起身坐了一会儿,才隐隐约约的听到窗外雨落之声。   下雨了?   周弦青看向窗户,又隐隐约约,好像看到窗外有人影晃动。   周弦青略一思索,便起身轻脚走了出去,推开门后,便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轻盈的坐在廊下栏杆上,面对着庭院,一院风雨吹落满袖落花,头顶灯笼散发柔和的光辉,映照在他的身上,萦绕的光蒙蒙的,总觉得像是梦中之人,并不真切。   而不知是不是灯火昏暗,那一头发色看起来也好像是漆黑一片。   周弦青朝他走了过去,同样坐在栏杆上,只是面朝着廊内,又侧过身去看着他,先是看向他的发丝,好像真的漆黑柔顺,又看向他的眼睛,也是漆黑眼珠。   周弦青看了一会儿,才轻声问道;   “你坐这里看什么?”   那人便颇有些怀念的说;   “看雨啊,魔界可没有这样澄净的雨。”   魔界不是没有雨,只是下的雨也带着血腥之气。   周弦青偏身抬眼去看从天而降的迷离细雨,静静听了一会儿雨打万物的声音,才陷入回忆一样,忽然说道;   “你从流光宗离开的那一天,也是下着雨的。只是比今日略小一些,烟雨漫步,走的决绝。”   “你从风月城离开的那一天,也是下着雨的,只是比今日略大一些,烟雨行舟,走的决绝。”   ……   那声音带着熟悉的散漫语调,周弦青心弦一动,缓缓地闭了闭眼睛,声音更轻了一些,又更凄清了一些;   “不是说你不是莫挽真?连这种久远前的事情,也翻出来说吗?我以为你早忘记。”   “早忘记的,是你不是么。”   对方也转过脸庞来,垂眸看向周弦青,眼中无情又含情,弄心弦,拨情线。   “我以为你希望我今夜做莫挽真,所以我如你所愿。”   周弦青抬起眼睛,见眼前之人,这分明是应该使人感到欢喜的话,却让他心中泛起连绵的阵痛,但是他又沉溺在这样的阵痛之中,不肯割舍。   周弦青语气松散的说;   “如我所愿……你到底是谁呢?”   “如你所愿,你想我是谁,我自然就是谁。”   周弦青伸出手,轻轻的摸了摸他冰凉的脸庞,又落在他的肩膀上,周弦青看着他,动了动嘴唇,而后道;   “莫挽真。”   “在,周道君。”   “师弟……”   “在,师兄。”   ……   周弦青的手臂收紧了一些,他轻轻的枕着那润湿的衣衫,贴在莫挽真的肩膀之上,如梦呓一般轻语;   “你说过,不会再让我为难,说话算数吗?”   莫挽真将他整个抱了起来,像是抱着一团柔和的桃花与月光。   “自然算数。”   作者有话说:   掐指一算,应该没剩10章了,希望就在前方!【握拳•jpg】 第171章   ◎这件礼物,想来十分惊喜◎   阶前雨纷纷, 粘衣如小珠。   白少微与隐诛并肩坐在廊下台阶上,看着眼前细密连绵的雨水,声音轻快的说;   “我小的时候最喜欢下这样的雨,不至于太小好似没有, 也不至于太大忧心雨患, 这样父亲娘亲便可以清闲一天半晌, 坐在廊下烹茶聊天, 我在院子里踩水玩,听着他们说我会有一个弟弟, 又说等弟弟出生,也需好好的待我,不能让我感觉因为有了弟弟便被冷落,从而记恨幼弟,我那时便想,我自然是不会记恨弟弟, 喜欢还来不及, 等弟弟出生,我自然是要寸步不离的带着他的。”   隐诛听了, 却是冷哼一声,无情戳穿他的言语;   “你先前不说你本来不知道你有一个弟弟吗,又说这些话出来,可见这些不过是你的妄想而已。”   白少微闻言一愣,不但没觉得被戳穿的恼怒, 反而有些惊喜的看着他,高兴的说;   “原来你一直把我的话记得这么清楚吗?我还以为你一直当没听到呢。”   隐诛:……   隐诛瞪了他一眼, 又不接他的话, 只是看着眼前雨水, 一滴一滴的打在花草泥土上,崩裂一朵朵透明的小花。   过了一会儿,隐诛才突然说;   “我厌恶下雨。”   又皱着眉说;   “魔界的雨,都是血的颜色,我只喜欢下雨的时候杀魔,那时一切污秽都会被雨水冲刷干净,但是另外的时候我憎恶下雨,雨水落下,我仍觉得自己在杀戮之中,不过这样的时候很少,我总是在杀魔,修为在杀戮之中才能一层层提升,我不杀魔,魔便会吞噬我的修为,所以我喜欢下雨,又憎恨下雨。”   白少微看着他,露出心疼的神色,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说;   “你若在人间界,便不必如此了。”   隐诛抿了抿唇,显然并不适应这么亲切的手段,但是他也没躲开,只是道;   “人间界不会让魔存在。”   白少微便笑了一下,倾过身去抱了抱他,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有我在,我可是你兄长,只要你愿意回来,我总会想到办法的。”   隐诛一动不动,静静地感受满怀属于人族的温热,他直直的看着眼前细密的雨水,过了一会儿,才说;   “哦,就算是这样,你也会想让我回来吗?”   白少微歪了歪头,笑了一下,说;   “你是我弟弟,我怎会不想,但……我很失望……”   他一句话再没说完,因为没有力气,笑容也渐渐收敛,从嘴角无声的流出许多的鲜血。   他被人一把推开,撞在身后的柱子上,脊背一阵生疼,却疼不过身上掌伤,心中情伤。   隐诛收回手掌,在白少微的注视之中站了起来,略一闭眼,不过振袖一挥,身上枷锁尽数断裂,贴放的封印也全化硝烟,消失不见,他的修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充盈起来,浑身魔气萦绕,煞气无限。   隐诛居高临下的看着白少微,露出嘲弄的表情,是觉得他竟然真的以为可以感化自己而感到简直不可思议。   在白少微仍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时,隐诛一字一句的说;   “和魔谈情,你真可笑。”   而后,隐诛便走进了黑夜与雨水之中,不过几步远,便看到倚在门下的归真,他举步走了过去,上下看了归真一眼,道;   “你已经解决了周弦青?”   归真便弯了弯眼睛,说;   “自然,他可比白少微好解决多了,我只略哄一哄他便没办法啦,任我施为。”   说着,他朝脚边瞄了一眼,说;   “你看,就连你的剑我都给你带来了,怎么样,够不够贴心?”   又朝着隐诛笑眯眯的说道;   “你还真是铁石心肠啊,我在这里听着,都感动的要涕泗横流,你竟然无动于衷,动起来手来一点也不迟疑,果真是天生杀坯,我收回你不会引诱人族的话,看来你只是有你自己的想法而已。”   隐诛收回剑,又冷冷道;   “少在我面前卖弄你的口舌,也别揣测我的想法。”   隐诛双目赤红,透出不加掩饰的愤怒,他周身魔气调动,双剑发出剑鸣之声。   归真看着他的样子,撇了撇嘴,说;   “不猜就不猜——最后猜一次,你要在这里大开杀戒?”   隐诛道;   “怎么,不行?”   “行,怎么不行,随便你想怎么开杀戒泄愤都行。”   归真敲了敲折扇,没所谓的讲;   “反正我已经劝过你了,我也没魔力,你真想发泄怒火大开杀戒,我又制止不了你,等你为了一时之怒,引起人族围堵,且不说你回不回得去,你若在这里坏了梅英魔君大事,回去之后你师尊梅英魔君怪罪你不听命令,可和我无关咯。”   隐诛:……   隐诛看向他的神色阴晴不定,似乎过了许久,才收起双剑,冷声道;   “走”   在驻守流光宗的人族到来之间,二人便遁入虚空之中,消失不见。   ——   魔界之中,梅英魔君看向成功返回的二人——尤其归真,倒是真切的赞叹道;   “以退为进,此招果真不错,我没看错你。”   归真便连忙摆手,很是谦虚的说道;   “不过是为魔君些微解决一点烦恼之事而已。”   又道;   “我的任务完成了,只是不知魔君你下一步要怎么做?我耍了人族,尤其以那个莫挽真的名义耍了周弦青,只怕他要火冒三丈,集结人力找魔族算账咯。”   梅英魔君便哈哈笑道;   “如此倒是省了他的力气,我早已经替他集结人族之力,来找魔族算账。”   归真道;   “哦,魔君是已经行动了?”   梅英魔君道;   “人魔两界之间的结界,一旦破裂,人族无任何抵御之力,所以——若此结界有裂开的迹象,人族最为中坚的力量将会尽数赶往边界处,事实也正是如此,前几日结界处动荡颇大,魔气冲天,已经有大批人族修行者赶往边界处。”   归真听着,又合扇敲了敲手心,有些委婉的提示;   “魔君啊,不是我讲晦气的话……先前正面对峙魔族也不占上风……这一战只怕是最后一战,人族更是会全力以赴,最后拼死一战,魔君为何会魔族能胜利?”   梅英道;   “因为他们会扑空。”   会扑空?   这句话的意思是……归真垂眸沉思,过了片刻,才慢慢道;   “结界处的魔气动荡是假象,魔君真正进攻之地……是流光宗。”   梅英露出欣慰的笑容,点了点头,说道;   “人间界最为重要的力量尽数赶往边界,那作为人族诛魔最为重要部署之地流光宗防守之力便会削弱,而你二人如期重伤周弦青,白少微,那流光宗便更无任何抵御之力,不过待宰羔羊,将此最为重要的调配之地直接变成魔族驻点——”   梅英看向眼前排布完备的算筹,缓缓道;   “这件礼物,想来能让人族十分惊喜。”   ——   流光宗内,平地而起席卷天地的狂风,天色殷殷出旋涡,渐渐逼显血红之色,一道硕大无比的法阵在高空之中现行。   不过片刻,便从这法阵之中倾些魔族无数,血雾蒸腾,煞气萦绕,直将一方清明世界化为血域魔地。   狂风吹彻天地,却吹不尽一方小小的走廊。   棋盘之上,黑白二子交错落下,对局二人对眼前狂乱之境视若无睹,甚至颇为闲适的闲聊;   “这一战之后,人间界该是彻底的平静了。”   “也许日后会怀念此刻并肩作战的日子。”   “还是不要怀念了吧,乱世之中,民生多艰,谢家主难道不知?”   “正是知道,所谓还希望柏宗主感念民生,能归顺圣天子,天下归心,自然万民太平。”   一阵沉默之后,柏长明放下棋子,轻轻笑道;   “我做不了名门世家的主,还是让周弦青来选吧——这应该也是你一开始让他做诛魔联盟之盟主的主意,拉拢他,从而拉拢在诛魔之事中已然完全信任他的名门世家,不是么?”   “不也同样是你的打算么,他若倒向名门世家,圣天子就彻底不过是一个好听的称号罢了。”   谢颂容也放下棋子,只是他话说了一半,又摇头道;   “可惜终究落空,周弦青……其实是有些狡猾的,你我想让他替天下人做出选择,他却直接选择了放弃这道难题,最后还是留给我们来头疼,所以你我还是早点想比较好。”   柏长明难以言喻的看向他,悠悠道;   “只是互相换了守卫的地方而已,你说的好像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一样。”   谢颂容却只是微微笑着,饮了一口茶,看向天际显露出的魔像,轻叹道;   “决战开始了。”   他的话音落下,天地已然化作血红一片,那是魔域开启,魔族侵入进来。   而在魔族尽数落下之后,昏暗之中的流光宗,却连带整条山脉忽而泛起无限金光,一瞬间明如白昼,于是将流光宗此刻的境况看的一清二楚——名门世家所有精进弟子尽数陈列流光宗内,而效忠圣天子的岑氏,与名门世家之中太清宗,这两支以武力著称的人间界巅峰,便是站立最前方,静候魔族的到来。   及至到来之后,忘禅寺高僧已然沿着山脉布下降魔大阵,刹那间封地锁天,成一方不可逃脱的牢笼。   这是守株待兔,已经等候多时了。   魔域之中,算筹之上,突然一阵金光大盛,梅英疾呼一声,手中算筹尽数崩毁,散落一地,他眼前一阵光影明灭,再看不见丝毫人间界的景象。   梅英欲要再通阵法,他之魔心却被猝不及防的一剑穿透,飞溅血雾漫天,他瞠目欲裂,朝隐诛看去,并不相信他竟然如此突兀便对自己动手。 第172章   ◎交付给你们了◎   许多年前, 为测阵法是否真的可以连通人间界,便随意选了一处地点进行验证,竟真的能转换人魔之间的神魂,只是那一次, 转换而来的人族神魂仍是胎儿, 魔族进入人腹, 立刻便叫其死绝了。   而换回来的人族胎儿神魂, 却是天生绝佳修为天赋,梅英魔君亲手调养而出的魔界新秀, 几乎无魔可抵,又赐他封灵,断魂二剑,是期望他能在进入人间界之后可所向披靡,却没想到这两剑最终竟然用在自己身上。   “魔君这一招声东击西,当真不错, 只是——可惜了, 谁让你和我想到一处去了呢。”   梅英身心激荡之时,归真却颇为悠闲自在, 他叹了一口气,又顺便将那些算筹碎片一个个的捡了起来,最后看向梅英震惊的神色,便「噫」了一声,说道;   “说起来, 魔君大人何必如此气愤呢,甚至连法器都毁掉, 是彻底放弃魔族与您这一世的生命了么, 没想到魔君你对再次陷入沉眠这么迫不及待啊, 嗯,这样至少不会被怪罪了——不过,应该也没被怪罪的机会了。”   “你,们——”   梅英死死地看着归真,此刻方才明白自己完全被蒙骗了,他以为是他调/教出来最得意的两名弟子成功除去周弦青与白少微,却没想到是那二人成功策反了他的两名弟子。   这种事情,怎有可能发生?!尤其是隐诛——   梅英魔君气息逐渐不稳,神思却越发清明,他的视线却并没放在隐诛身上,而是眼前带着笑意的归真身上,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吐出两个字来;   “是你——”   归真笑容更灿烂一些,很是坦诚的承认;   “当然是我,只能是我,除了我,魔界还有谁能这么好心,帮本就是人族的人来恢复人心呢。”   梅英魔君一字一句道;   “你并非无知无觉,封闭五感……”   当初魔阵大开之时,他自阵法之中抓住一缕神魂,只感觉这神魂虽然很有天赋之力,然而却无知无觉,封闭五感,梅英将其重新炼化,取名归真,归真果真不负他所托,神思非一般魔族可比,与进入人间界之道上,也出过不少绝妙的主意,只是不知为何,总是棋差一着。   梅英未尝没怀疑过归真是故意装傻,心中仍留有人性,故意露拙,然而一路而来,却并没有被他真正抓住过把柄。   唯有一次,他有最大的怀疑——他们落入人间界之后,见那人间界一个小小门派竟然用十二魔君的名讳来做画舫,便要将人与船一烧而尽,归真却拒绝了,他那时便怀疑归真仍保留人性,而归真道,不若将这群相信相爱的人族放在一处没吃没喝的地方关着,让他们在最为绝望之时对自己日夜相处的亲友下手,岂不更能惩戒他们不尊魔君的做法么,他说的话,叫所有魔都心动了。   梅英看着归真一脸笑意的说出这样的话,也不再觉得,人间界会有这样残忍的人存在,那群人后来也在越发焦灼的战事之中被遗忘,直到再次想起来,便是他们逃出去的时候。   而现在来看,他最开始的猜测才是对的,归真就是想放过这群人,否则怎么也不可能让这群人还能活到今日,只是……归真太懂得怎样说服一个人信任他。   梅英不得不承认,自己看走了眼睛,断送魔界今日梦想。   “唉,我那时倒不是故意骗你,你要体谅一下一个刚死之人神魂不定以及被抛弃的心灰意冷嘛”   归真叹了一口气,又看向梅英,弯了弯眼睛,说;   “再说,你既然想利用我,就该想好会付出的代价啊。”   归真看着梅英充满意外的神色,觉得实在也没必要,于是摇了摇头,悠悠说道;   “怎么?魔君将我二人神魂自人间界强行抽取而来进行炼化,一则修为论武,一则多思谋算,期望以我二人成为对付人间界的绝佳棋子,甚至必要时还能揭穿身份,直接摧毁人间界两道至关重要的力量,难道魔君就没想过自己来试试被反噬的滋味如何——嗯,纵然想过或许会有被背叛的几率出现,应该没什么感觉吧,毕竟魔者无情,不是么?”   梅英还没回答什么,又感觉魔心再次绝痛,魔气尽失,那是隐诛面无表情的将剑从梅英魔心之中,而后走到了他的面前,垂眸道;   “弟子恭送师尊。”   他的话少,却更绝情。   梅英自觉气数已尽,听闻此言,更是让他怒火攻心,又扬天大笑,看向隐诛,目光即是怜悯,又觉可笑;   “好徒弟,你想放弃做魔,人族却也容不下你,你所做之事,伤兄,杀师,诛人族,桩桩件件,皆是人族视为极恶之事,等你重新长出七情六欲之时,便是你懊悔难当,自尽之时了。”   隐诛沉默着,过了片刻,才低声道;   “只要一天也好,我想知晓做人族是什么感觉。”   梅英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却再没说一句话——也没机会说了,他被这两只亲自赐给隐诛的剑洞穿魔心,再无活着的可能。   最后身躯消散,魔心却被归真拿下,注视了一会儿,才轻笑道;   “既然是做人师尊的,不如再贴心些,送徒弟最后一程好了——”   说完,归真便看向沉默的站在一旁的隐诛,说道;   “别去流光宗了,免得你还没体验做人的感觉,便先被那里的人族当做魔被一同斩杀。我用这道魔君魔心残存的魔力为你开道,从人魔两界之间的结界直接送你前往人间界,驻守结界之地的修行者不多——或许你那位兄长也在,免你再寻了。”   说完,归真便引着魔心前往结界之地,那是无边无际的大风,无论人魔鬼妖,进入其中瞬间都会被风刃裂为斐粉,此结界乃是天道所下,灵力或者魔力均无作用。   然既然是继承魔神之力的魔心,倒也可以勉强抵御片刻神风的惩戒。   归真将魔气从那魔心之中抽出引入结界之中,那不过是撑起一点极为狭窄的通道,且看起来随时有被撕裂闭合的感觉。   归真催促一声,隐诛知道不能耽搁,便也没多说什么便进入其中,只是他进入之后,才发觉归真并没有跟在他的身后,反而转身离开了。   除却被魔神之力所包裹的狭小空间,入目所及之处,全是苍白色化为实体的风痕,隐诛心中一惊,只能朝着归真的背影喊道;   “你去哪里?!”   归真却也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又以折扇敲了敲自己的后背,说道;   “别管我咯,我可对做人族没执念。”   便在隐诛的注视之中,归真渐渐朝着魔界更深处走去。   ——   人魔结界之地,乃是孤山嶙峋,苦海无边;   赶来此地的人等待许久,也只是偶尔感受到一丝结界波动,却从没没有一丝魔气出现。   “果然是障眼法。”   此地出现动荡时,本也以为魔族要破开结界,大举进入,所以便要人间界几乎最为强盛的力量来这里抵御,但是在出发前,周弦青却改变了注意,加急信件阻止,那是因为按归真和他说的话来看——   魔族真正要对付的是流光宗,而且重点在流光宗。   归真与隐诛前脚离去之后,周弦青便带着受伤的白少微与谢颂容,柏长明他们调换了位置,来到了此地。   白少微固然修为高深,但是他被隐诛拍了一掌,也不是作假,再来到这里,一边养伤,一边真也有魔族袭来,也可一战。   “我得告诉小妙,人族受伤,是会痛的。”   在静候消息传来之时,白少微忍不住又道;   “若此地没有战事——那,流光宗,大概要尽毁于此了。”   周弦青却并未有太多悲伤之色,闻言也只是道;   “若此战之后,人间界此后太平无忧,流光宗弟子仍在,不过毁了亭台楼阁而已,不算什么,日久年深,再建就是了。”   白少微轻笑道;   “你倒是很能自我开解。”   周弦青道;   “总不能自寻烦恼吧。”   他们对视一眼,具是看出对方眼中的轻松之色——这话说得是现实。   而周弦青轻松神色之中,却又带着愁绪,与悬而未决的念头,白少微看出来,却没多问,只是诶等多长时间,他便知晓周弦青为何而愁,以及他说纠结的念头是什么了。   周弦青将一众流光宗弟子全都聚齐,尤其霜寒,怀期二人。   周弦青的目光从流光宗弟子身上一个个略过,而后让怀期近前,说道;   “日后流光宗便交由你们来继承了,诛魔之事,我流光宗不说居功至伟,却也尽力而为,我侥幸得了一个盟主的虚名,也许旁人为此高看三分,但你们不可因此而居功自喜,仍需潜心修行为重,今日流光宗毁于一旦,重建流光宗至少十年之期,这十年无论外界如何纷扰,或要你们参与任何选择之中,尔等皆不准插手其中,我已以宗主之名写了令给你,这十年流光宗所有弟子,唯有修行自身,重建流光宗两件事可做,其余事务,概不参与。”   周弦青说完,便从袖中抽出一只竹管递给怀期,又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劝勉之意;   “今日之后,你便是流光宗宗主,我离去之后,你切不可辜负吾之期望,亦是要你——不能辜负你师祖救命之恩。”   怀期原本还带着慎重的心情来听从吩咐,直到他听出宗主竟然有隐退之意且要传位给自己,连忙摇头,看着周弦青急切的说道;   “师尊!我实力浅薄,只怕不堪大任!”   作者有话说:   没有意外的话——明天正文完结! 第173章   ◎日久天长,慢慢来吧◎   周弦青听到怀期的话, 神色便有些冷淡,略略皱眉道;   “不堪大任?难道你跟我这么多年,全都是做样子给我看的么?我对你的教诲,你全没放在心上?还是说, 你的意思是我藏私在怀, 教导无方, 没让你学会真正的本事?”   怀期听出他言语之中的薄怒, 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竟然让其产生这样大的误会——周弦青放下对他的偏见之后,便收他做亲传弟子, 几乎对他亲囊相授,作为继承人培养,这并非是他自己心中有所察觉,流光宗几乎有些姓名的弟子也都能察觉这样的暗示,他为师尊赴汤滔火尚且在所不惜,怎可能不把师尊教诲放在心上, 又怎么能说藏私?!   怀期不敢有丝毫迟疑, 连忙摇头道;   “师尊对我知遇之恩,一应教诲, 怀期皆铭记在心,行之在身,从来不敢稍有懈,一切言行,诸位同修皆有见证!”   周弦青脸色缓和, 便道;   “那就是了,我将流光宗交付给你, 自然是因为相信你, 更何况有霜寒等人从旁协助, 并无什么不能担任之处,你若连担起承担流光宗的重任的勇气都没有,才是辜负我一番心血,让我失望。”   周弦青固然有些温柔的性情,但是他却更为执拗,既然已经做出这样的决定,便不可更改了。   怀期见他丝毫没有更改想法的可能,再不敢推辞,只能立刻朝着周弦青跪了下去,郑重接过师尊之任,过后,却仍是带着巨大的震惊与疑惑,忍不住替众人问道;   “师尊将流光宗交付给我,不知师尊,要做什么?”   周弦青抬眸看向眼前辽阔海域,停歇片刻,才叹道;   “若设在魔界的转换阵法不除,纵然今日能完全战胜魔族,却也后患无穷。”   那要怎么除,总不能去魔界……   等等,师尊这句话的意思岂不是——   怀期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一阵激灵,连忙劝说道;   “师尊!此事未必非要您来做啊!”   周弦青低头看了他一眼,却是摇了摇头,说道;   “此事非我不可,因为——”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了解魔界,因为只有他去过魔界,因为他若留下,魔事平定之后身份只怕太过尴尬,要烦恼的事情太多……   周弦青可以说很多非他不可的原因,而他心中明白,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   因为莫挽真还在魔界之中,他不能放任不管。   只是他还没说出任何一个原因,眼前无穷苦海之上便忽然刮起凌冽大风,打断了他的言语。   那风甚至扭曲了孤山苦海,而在其上方的虚空,大风将其裂开了一道缝隙——   确切一点说,风便是从那缝隙之中吹出,而那被扭曲的虚空,正是人魔之间的结界!   难不成真有魔族越过结界,席卷而来?!   就在众人临阵以待,以为结界竟然真被破坏,涌入魔族时,结界之中却只飞出一道人影。   那道人影在空中转了几圈,方才落地。   这正是隐诛。   落地之后,他便吐出一口鲜血,纵然有庇护,结界之中三千丈如刀似剑的烈风呼啸,却也难抵。   白少微一脸意外的看向他,又越过充满防备的众人跑了过去,将其扶起,惊讶道;   “小妙,你怎么从这里出来?!”   隐诛忍着不适,三言两语便将原委说过,同样走到他面前的周弦青这才问道;   “归真呢?”   隐诛看了他一眼,说道;   “他往魔界深处去了,我不知他去做什么。”   周弦青:……   白少微担忧的看向周弦青,后者的视线却落在虚空之中,那道很快就要愈合的缝隙,不过沉思片刻,他便已经做出决定。   周弦青回头看了一眼众人,视线从流光宗弟子身上掠过,最后落在最前方的怀期身上,说道;   “记得我的话,莫让我失望。”   “师尊,不——”   怀期睁大眼睛,只觉得眼中一阵酸涩,他想要去阻止周弦青的行动,然而周弦青却已经飞身朝着那结界奔去。   他的身影刚一进去,结界便重新隐藏山水虚空之中,不见踪迹。   徒留众人站在原地仰头空望,再看不见周弦青的身影。   ——   魔界最深处,是一望无际的魔海,那是魔神沉睡之地,而在魔海之前,有一片望不见尽头的桃林,桃林之中,有无穷阵法,阵法之中,端坐一名面覆白纱的女子。   归真走入桃林时,伸出手来,十一道魔心如流星划过,自动沉入魔海之中,同时阵法寸寸崩毁,等到他走到那女子面前时,阵法已经全然不存,唯有桃花绽放的热烈。   他望了望看不见尽头的桃花林,开口叹道;   “虽然都是桃花,盛开魔界的桃花,总是阴郁血腥许多,桃花本该光辉映照,何必月下暗自凋零呢。”   “天生无情种,空化冷心胎,讲此怜惜之言语,荒唐可笑。”   一道清冷声音响起,那一动不动的魔君面上白纱无风自动,溢出丝丝缕缕的血气,虽然隔着一层白纱,那如实质一样的目光,注视在自己身上时,也感受到难以言喻的压抑与逼迫。   “你来此地,是要与我一战么?”   归真打开折扇挡了挡眼睛,笑道;   “唉,我全无修为可言,怎么敢与您一战,幽明魔君,我知道你继承魔神之心,双目所观之处,可直接摧毁神魂灵识,但是你何必如此,只剩你孤身一人,也无法完成魔神欲要毁灭人间界的期望,何不同样沉睡去呢。”   幽明魔君道;   “你想说服我放弃?”   归真道;   “如果可以的话。”   幽明冷笑一声,道;   “若我不准,你又如何呢?”   归真意识到到对方似乎暂时并没有解开白纱的意愿,才放下折扇,在手心敲了敲,又看向眼前魔君,叹道;   “那就没办法啦,倘若魔君非要逼命,我也只能尽力而为——唉,魔君是否并没主意,刚才那十二位魔君的魔心,其中一个含着真佛舍利?若我此刻引爆那真佛舍利,你猜会怎样?”   幽明:……   真佛舍利?!也未免太过胆大了。   若真被投入魔海,不说几位兄弟要收到实质的损害,那岂不是要损害父亲魔神?但是这人怎可能拥有真佛舍利……   幽冥眉心一皱,心生怒火,无论此事是真是假,眼前这人都得除尽!   她既然是这样想了,便要取下眼上白纱,归真见她眼前白纱再次动荡,立刻道;   “魔君确定要对我动手,试一试真佛舍利究竟有怎样的威力?”   话音未落,归真额前竟然裂开一道缝隙,散出点点佛光。   幽明见他额心散出金色佛光,知晓他所言不假,却更为震惊,难以言喻的说道;   “以魔身行佛道,你是在自毁神魂。”   佛光既出,已经在灼烧他这具魔身,归真却只是笑道;   “若真能侥幸封印十二魔君,四舍五入,也算是亲手封印魔神,今日若为此而死,也不算很亏了。”   魔君:……   僵持片刻之后,幽明所聚魔气散去,她慢慢道;   “你知晓魔君不会死亡,不过几百年时光,会再次苏醒,你今日行为,毫无意义。”   归真道;   “能让诸位魔君再入轮回,沉睡几百年,已经足够了。”   ……   一阵沉默之后,魔君轻轻一笑,说道;   “既是如此,你便留在魔界,等候吾等的苏醒罢。”   说完,她便飘荡起来,朝着身后魔海沉沦而去,随着她身躯消失的同时,便见亭台楼阁,化作血河而落,汇聚无边魔海。   而看不见尽头的桃花突生巨大枝叶,朝着归真袭来,另有外部更多感受到威胁的魔族,亦同样收到感应,朝此处奔走而来,身后密密麻麻,再无逃脱之机。   归真却好像并未发觉,没做任何防御,甚至并未转身,而是微微侧目,朝着那无边际的魔海微微俯身,说道;   “多谢魔君了。”   在千万魔族扑来要将他吞噬殆尽之时,血色魔界之中却绽放无限绚丽光辉,一道剑光从天而降,一道人影随之而来,硬生生从这铺天盖地的魔族之中破开一条血路。   他落在归真身前,一言不发,却气势凌人,叫那万千魔物,竟然一时不敢再进一步。   “师兄是来杀我的吗?我已经为师兄死了三次,这次再死,就真的魂飞魄散,天地不存啦。”   归真抬起头看向眼前手持利剑,修为全开的周弦青,朝他歪了歪头,轻声问道;   “这一次,是否心软要比剑快一步?”   周弦青听到这句话,不由蹙眉,看向他。没好气的说道;   “你知晓我来做什么?还要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归真眉眼弯弯,心情更好,只是他又叹气道;   “那师兄就是来救我的?能让师兄放下流光宗,舍命来救我,唉,感觉已经值了,再无所求。”   周弦青听他这样说,心情却更加不好,看着他冷声道;   “流光宗我已经交付给信任的弟子,你不是要我放下一切,和你隐居,又说这样的话,难道看我失望,你很高兴?”   归真似乎不敢相信,神色终于正经一些,他目光直视着周弦青,后者却移开目光,只是看向剑尖,低声说;   “我抛弃一切来救你,要你活着跟我回去,你还要死在这里吗?”   声音说到最后,显出茫然出来。   归真便轻笑道;   “师兄即是这样说,我自然是不会让你陪我死在这里的。”   周弦青抬头看去,却见眼前身影身形被金光万千燃尽,化为斐粉,消散眼前。   周弦青眼睫微微颤动,他盯着莫挽真从自己面前消失不见,周围又万千魔物紧紧盯着他看,若找到他一丝弱点,便会一拥而上,将他碎尸万段,吞噬殆尽。   周弦青握紧剑只,他本该惊慌失措,悲伤痛恨,心中却诡异的十分平静,他只剩下一个念头,莫挽真不会让他失望,他只需等待便是了。   只是,希望这次……不要等得太久。   ——   风月城中,长空寺内,忽而响起惊天彻底的震动,无数人立刻从屋舍之中跑出,以为发生地动,然而此地从未有过地动,怎可能会突然发生呢。   在众人疑惑之中,便有人惊慌失措的跑过来,一边跑,一边焦急的大声喊道;   “返璞塔——返璞塔要倒了啊!!”   此一声如平地惊雷,带起所有人朝返璞塔跑去,才发现那返璞塔竟然真的无端晃动起来,摇摇欲坠,众人不敢靠近,只远远眺望,又议论纷纷;   “怎么突然晃动,难道有人闯进去?”   “就算是有人闯进去,谁又能晃动这么一座塔啊”   “大人的尸首还在里面——”   还没等人跑过去取出莫挽真的尸体,返璞塔便轰然炸裂,与崩出无数石块与烟尘之中,先是听到一阵响彻天地的鸟鸣声,而后从便飞出一道巨大无比的白色鹏鸟,振翅卷起三丈风,不过眨眼,便飞向高空,消失不见。   而鹏鸟飞去,那残破塔身之内,只剩下崩毁的冰床,也再无莫挽真半□□影。   魔界之内,无边魔海之上,忽生烈日——并非烈日,而是一道巨大的白色飞鸟直冲而下。   周弦青抬起头看着那似曾相识的飞鸟越落越近,在无边无际的血海与瀑布映衬之下,更显光辉无限。   他有些恍惚的眨了眨眼,隐隐约约想起,好像在长空寺的塔内,见过一只被束缚的飞鸟。   而此刻,那飞鸟已经挣脱了束缚。   莫挽真自白鹏鸟背上飞身而落,一手持剑,一手伸向周弦青,轻声笑道;   “让师兄久等了。”   周弦青缓缓的眨了眨眼,才迟疑的朝他伸出手,而后便被莫挽真猛地一拉,越上鸟背。   周弦青低头看着握着自己的那只手,鲜活温热,再抬起头看向眼前之人,黑发墨瞳,无一不是他记忆中的形象。   莫挽真对上周弦青的视线,便又问道;   “师兄在想什么?”   周弦青便道;   “你回来了,便不算久等。”   莫挽真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一些,而后,又轻轻亲了亲周弦青的眉心,说道;   “我再不会离开师兄。”   周弦青听到这句话,觉得自己死寂多年的心脉,终于再次跳动起来。   白鹏鸟振翅而去,刹那间无边大风席卷魔界,这永恒弥漫血色的空间,与今日得见耀目光辉,清明天地。   ——   无名之山,无名之地,烟雨初晴,挂虹在天。   阡陌小道上,放牛童本是抬头看着那一轮弯虹,却忽然见了一只如垂云一般的白鸟振翅而飞,从虹光之中略过,鸟背之上,站着两道飘逸人影,与虹光映照之下,好似腾云驾雾的彩衣神明。   “神仙——我看到神仙了!”   童子愣了一会热,才反应过来,一面激动的仰头喊着,一面催促身下老牛追逐而去,只是还没追去几步,神明已经消失不见,童子不甘心的继续眺望,直到眼睛看的苦涩,才怅然若失的坐了下去。   白鹏鸟落在重山之中一处平缓的地域,莫挽真先行跳下,而后才转过身朝周弦青伸出手,笑道;   “此地甚好,无人惊扰,师兄,就在此地开辟居所,可好?”   周弦青握着他的手心一跃而下,环顾四周,有乱石崩云,草木欣荣,水流沿山石无声而下,直入清潭水之中。   他收回视线,看向莫挽真,若有所思道;   “这是你早就选好的地方?”   莫挽真眨了眨眼,说道;   “师兄,难道这里不好吗?”   周弦青看着他,也慢慢的露出笑容,说道;   “很好。”   只是什么都没有,要在这里生活,那是真的要从除草开始,不过——   日久天长,慢慢来吧。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此就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