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我你可怎么办   作者:牛角弓   文案:   李云端重生在了生平最狼狈的时刻。与前世不同的是,他遇见了一个满肚子坏水的家伙。   坏小子满肚子阴谋诡计,却处处维护着他。   他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没有我你可怎么办?!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豪门世家 前世今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云端 ┃ 配角:赵尚清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浴血归来,重上云端   立意:努力生活,改变命运 第1章 香槟 ...   李云端觉得老天跟他开了一个恶毒的玩笑,让他重生在了生平最狼狈的时刻。   他手中拿着酒杯,口腔中还残留着一丝涩涩的苦味儿。他下意识的想分辨舌尖上残留药物的成分,却发现脑子都像是僵住了,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木的。   “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李云端望着面前的女孩儿,青春貌美,笑靥如花,只可惜眼睛里却像淬了毒,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恶意。   “黎华,我始终不明白我哪里得罪你了。”这是李云端两辈子都想不通的事情。   这样的年纪,又是豪门大户里娇养大的姑娘,没吃过生活的苦头,为什么做事的手段却又贱又毒。   “说什么得罪不得罪……”   在他冰冷又专注的注视之下,黎华收起了虚情假意的笑容,一双眼睛却显得意味深长,“你这么说就见外了,我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罢了。”   一股热气从胸腹之间升起,李云端眼前顿时模糊了一下。   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不管他现在多想一把捏死黎华,他也不能留在这里了。花厅之外,就是前来参加聚会的客人,他要在这里出了丑,不提钟家会怎样,他自己都不用在这个圈子里混了!   即将到来的一天一夜,是李云端短暂一生中最羞辱也最痛苦的经历。就算他后来利用自己的专利产品扶植黎家的对手,和黎家打擂台,最终将黎家挤出了药品市场,但这种被羞辱的愤怒,直至他死,都从来没有被遗忘过。   黎华娇笑着上来拉他的胳膊,“哎呀,只是开玩笑,云端你别生气……”   李云端一把甩开了她的手。这女人浑身上下都沾着毒,他一点儿不想跟她有什么接触。他听到黎华在他身后尖叫,伴随这尖叫一起响起的,还有摆放酒具的桌子被撞翻的声音。不用回头李云端也知道必定是满地狼藉。   如果不是自己的情况太糟糕,他真应该停下来欣赏一下黎华狼狈的样子。   李云端用最快的速度冲进了楼梯间。   前世的时候,他也是从这里冲出去,疯了似的跑下楼去寻找钟御。那时的他并不知道钟御其实并不在楼下,在他苦苦挣扎的时候,他就在楼上的客房里。   他在楼下没头苍蝇似的乱跑,最后误打误撞地摸进了酒店的玫瑰园,一头扎进了花园角落里养睡莲的小池塘。   他在那里孤零零地泡了一整夜,用冷水来对抗身体里炽烈的药性,天明时分才被园丁发现。   四月的海城,入夜之后温度只有十度左右,李云端也因此大病了一场。   可是这一次,就算他还想用同样的方法解困也来不及了。不知是不是刚刚活回来的缘故,他的身体仿佛变得比以前虚弱,才走到楼梯口就已经没有了继续往下冲的力气。   李云端抓住楼梯扶手,在大脑短暂的清明之中做出了一个与前世迥异的决定:上楼,去找钟御!   抛开他们之间还有没有感情的考量,至少这个人不会乐意看到他在这里出洋相,丢钟家的脸。   李云端艰难地往楼上爬,他知道电梯在哪里,但他没有时间也没有体力再赶过去了。他的腿脚开始发软,体温升高,汗水争先恐后地挤出毛孔。   短短一层楼梯,与他而言却仿佛比登天还难。而大脑也在一阵一阵的眩晕之中推动他早已经遗忘的信息,将它们推出水面,重新摊开在了他的眼前。   这一天是钟御的生日,也是他与钟御结婚一周年的庆祝酒会。尽管钟御不大情愿这样高调的让他们夫夫出现在人前,但架不住钟太太坚持,最终还是选定了山海酒店的宴会厅。   不过,因为李云端不声不响的半途离席,让钟家失了面子,惹得钟太太大发雷霆,连原因也不问,劈头盖脸的将他骂的狗血淋头。   从那之后,哪怕钟家还存着利用他的心思,面子上的情分也淡了许多。   还有钟御,虽然后来知道是黎华弄鬼,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劝着李云端大度些,别跟小女孩儿计较。   这样的婚姻,注定是维系不下去的。可惜当时的李云端还对身边这些所谓的“家人”心存期望,又拖了两年多,才心灰意冷的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   李云端扶住楼梯大口喘气,想不通当时的自己怎么会那么蠢?简直蠢得……让他不想承认那失败到极点的前一世。   李云端心里着急,但他手抖得拿不住手机,眼睛也开始发花,根本看不清手机屏幕,想给钟御打个电话也做不到。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个时间,钟御肯定是在楼上的客房里跟几个属下开会。   至于自己中了药的模样让钟御的属下看到会不会让他没面子,从而在心里更厌烦他……李云端已经没办法考虑了,他只知道,他不能让自己在酒店的走廊里,在大家能看到的地方失去神智,做出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李云端跌跌撞撞地冲进二楼的走廊,拼命回忆前世里钟御曾经说过一次的房间号,到底是226?还是266?   他伸手抓住门把手,努力睁大眼睛去看门上的房号。   门没上锁,他一使劲儿竟然推开了,一股熟悉的烟味儿扑了出来,李云端顿时心里一松,他找到地方了。   视野模糊,李云端只能看到房间里影影绰绰的几个人影,钟御还在开会。李云端顾不上跟他们寒暄,他一把推开洗手间的玻璃门,扑到洗脸台上打开冷水洗脸。   身后有人喊,“这位先生……”   这声音有些含糊,像从极远的地方飘来。李云端分辨不出这是钟御的哪一位助理,他全身的力气正在一点一点的流失,用双手把自己撑在洗脸台上这样一个动作,就已经要耗尽他全部的力气了。   “都出去,”李云端不知道他是否喊出声,因为他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也像是从远方飘来似的,“叫医生……”   说完这句话,他再支撑不住,软绵绵的顺着洗脸台滑坐到了地板上。   开会开到一半儿被个醉鬼打断,这让霍冬桥有些暴躁。   “喊保安来!”   助理一放下手里的会议记录,颠颠往外跑。   助理二跑到卫生间,试图把醉鬼从卫生间的地上扶起来,却发现这人的状态不大对。   “老板!”助理二喊他,“您过来看一下!”   霍冬桥沉着脸推开笔记本,趿拉着拖鞋走了过去。   黄昏时分,房间里已经开了灯,灯光穿透卫生间的玻璃墙,照在醉鬼的身上。他背靠着洗脸台坐在地板上,脸上是一片醉酒之后的酡红。   他身上穿着浅灰色的西装和灰蓝色的衬衫,是十分清爽斯文的配色,可惜被他自己拉扯得一团凌乱。   是个陌生的年轻人。   “正装,西装和衬衫都是高定。”助理二拧了一块湿毛巾,试图替醉鬼擦擦脸,一边冷静的分析,“有可能是钟家的客人。”   霍冬桥听助理提过一句,知道楼下的宴会厅有什么活动。他回国没几天,消息还没放出去,没收到钟家的请帖也正常。不过钟家跟霍家有一些生意上的来往,这样一来,倒不好粗暴的把人直接推给保安了。   年轻人避开了助理二的毛巾,像是十分痛苦的把脸扭向门口的方向。几缕碎发被汗水打湿,狼狈地黏在他的额头上。   他的皮肤在灯光下泛着冷霜似的白,眉眼的色泽却极深,眉梢眼角微微向上扬起,像愫白纸面上浓墨画上去的一般。   似乎意识到有人正在不远处打量他,他微微抬眼,张着一双溢满了水光的眸子迟钝的看了过来。可惜眼神都是涣散的。霍冬桥一点儿不怀疑他其实什么都没看清。   “不像是醉了。”助理二不确定的转头望向霍冬桥。   霍冬桥也看出来了,这小子像是被人下了药。   “打电话请程医生过来一趟。”霍冬桥帮着助理二把年轻人扶了起来,转头对门口的助理一说:“去查查怎么回事儿。”   助理一答应一声,开门出去了。   年轻人的体温高的异常,两只爪子还不老实的撕扯自己的衬衫。霍冬桥刚刚拉开他的手臂,他就顺势扑了过来,一头扎进他怀里。   霍冬桥,“……”   助理二连忙去拉他,却在听到年轻人发出一声带着呜咽的呻\吟时,不知所措的停住了。   霍冬桥板起他的脸,与手指接触的那片皮肤烫得吓人,触感却又滑又嫩,像一勺刚出锅的鸡蛋羹。   这是一张非常漂亮的脸,五官精致,睫毛也长得又长又密。眼底泛着流丽的波光,迷茫望过来的眼神里带着不自知的撩人。   霍冬桥的喉咙微微有些发干。   他把这张脸稍稍推远一些,皱着眉嘀咕一句,“这是得罪什么人了?”   竟然会在这样的场合被人下药?跟钟家有来往的都是海城生意场上的人,这小子要是这副样子倒在人群里……   霍冬桥摇摇头,见他还一个劲儿的往自己怀里钻,神情懵懂,却诱人得要命。   霍冬桥按住他两只不老实的手,将他整个上半身锁在自己怀里,示意助理二抬他的腿脚。两个人一个抱头一个抱脚,费了老大力气才把个不停扑腾的磨人精搬上床。   霍冬桥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刚一转身,又被人从背后抱住了。察觉到那人在他背后蹭来蹭去,两只手还毫无章法的在他身上乱摸,霍冬桥整个人都僵了,颇有一种不可思议之感。   他这是被……被调戏了?!   助理二,“……”   现在装瞎还来得及吗?!   霍冬桥忍无可忍,奋力挣开两只作乱的爪子,回过身一掌敲在年轻人的颈后。年轻人翻了个白眼,软绵绵地倒了回去。   霍冬桥和助理二同时舒了口气。   助理二歪着脑袋端详了一下昏迷的不速之客,嘿嘿嘿的笑了起来,“这要是拍电影,是不是就……春风一度?阴差阳错?上错花轿嫁对郎?”   霍冬桥挑眉,“……年终奖不想要了?”   “不!不!”助理二连忙做了个在嘴上拉拉链的动作,“我去给客人拿一块毛巾!”   药物的反应还在,客人虽然被迫昏睡过去了,但却睡得并不安稳,身体不停的发抖,一张脸红彤彤的,一身的汗很快就把身上的衬衣打湿了。   霍冬桥犹豫了一下,干脆让助理二帮忙把他身上的衣服都脱掉了。穿着一身湿乎乎的衣服睡觉肯定是不行的。他要是还出汗,就直接喊人来换床单好了。   房门外有人敲门,是助理一带着霍家的医生过来了。   程医生给客人检查身体的时候,助理一把霍冬桥拉到了一旁,悄声汇报工作,“我调取了酒店的监控。这位客人的事都查清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坑,欢迎姐妹们跳坑~~   今天两章,以后还是每天上午发一章~~ 第2章 离婚吧 ...   李云端在一团昏黑中睁开眼。   最初的几秒钟,他完全反应不过来自己到底在哪里。   床头柜上手机在响,在他纠结的想着要不要接电话的时候,铃声又停了。   李云端一头扎回枕头里,迷迷糊糊地蹭了蹭,忽然觉得哪里似乎……不对?   昨日的记忆开始缓慢的回笼,钟家的宴会……接了电话临时去开会的钟御……将他堵在花厅的黎华……掺了药的香槟……昏沉中跌跌撞撞上楼梯的自己……   于是,他现在是在哪里?!   李云端一个激灵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酒店的客房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看不出外面是什么天色了。   床头亮着一盏夜灯,暖融融的一团光,在黑暗中带给他些许安定的气息。   李云端注意到房间里还残留着尚未散尽的香烟气息,烟气让他有熟悉感,但仔细分辨就会发现并不是钟御抽的那种香烟。   这是一间陌生的客房,除了那一丝烟气,再没有第二个人出入的痕迹。他身上穿着酒店的浴袍,自己的那身衣服应该是洗过了,熨得平平整整地搭在床凳上。   李云端起身拉开窗帘,天色微明,城市的上空已经出现了第一抹绯色的霞光。   李云端此刻的感觉也像这清晨时分的辉光一般,伴随着一丝新生的欣喜。重来一次,糟糕的事情仍然发生了,但结局却截然不同。他没有泡在冰冷的水池里苦苦挣扎,只是一夜安睡,醒来时最晦暗的一夜已经悄然过去了。   他回到床边坐下,感觉身体还有些虚弱,却没有恶心想吐的感觉,也没有药物残留的眩晕感——这样的状态不是依靠自然代谢就能够达到的。   李云端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在左臂上找到了一个几乎愈合了的针眼。   有人救了他,他还不知道这人是谁。   李云端决定去前台问一问。他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换好衣服,正要出门却发现手机上有未读信息。   指纹解锁之后,他发现微信里一个名叫“冬桥”的人给他发过来一连串的小视频。   李云端,“……”   他什么时候加了这么一个人?他怎么不记得?   滑动屏幕往前翻,冬桥的第一条留言是:【抱歉,趁你睡着了,自作主张加了个微信。】   李云端心跳一下子就加快了,这个冬桥应该就是这间客房的主人了吧?   【昨晚为你治疗的是程医生,电话号码1580086XXXX。有什么想问的,直接给他打电话。】   李云端松了口气,果然如他所料,他现在的状况是经过了治疗的。   【我找人查了酒店监控。这些视频对你可能有帮助。】   李云端一下跳了起来,这不正是他一心想得到的东西吗?前世他先是在池塘里泡了一夜,然后又病了一场,等他好起来,监控早被黎华处理掉了。   【出门在外,请多加留意。】   这是最后一条留言,接下来就是一长串的视频文件。   李云端捧着手机,将来自陌生人的善意默默收进心里。   李云端把这些视频挨个看了一遍,然后再次点开了第一个。   花厅一角,黎华把什么东西扔进了酒杯里。很小的一团白色,像药片一类的东西,然后她一边端起酒杯慢慢摇晃,一边侧过身对一旁的人笑了起来。   视频是录不到声音的,只能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带着小女孩儿撒娇似的俏气,好像她放进去的只是一块方糖。   她身旁的人并没有露出头脸,但他身上的衣服、领带的花纹却让李云端觉得再眼熟不过。   李云端低声笑了起来。   他有些明白他的人生为什么要重来一次了。因为有太多的谜团,是前世的他没有机会去破解的。   原来这件事从一开始钟御就知道。但他却什么都不说,还在他吵起来的时候轻描淡写的让他别跟小姑娘计较。   钟御对他没什么夫夫感情,这是李云端早就知道的。但他从不知道钟御对他已经心硬到了这样的程度,可以眼睁睁看着别人在他的酒里下药。   这样下贱恶毒的把戏,在他眼里,就只是一个玩笑吗?   他到底把自己当什么?   李云端笑够了,点开了钟御的信息界面,输进去三个字:离婚吧。   离婚吧。   这本来也是李云端回来的最初就打算要做的事。他与钟御,因为各种利益关系纠缠在一段婚姻里。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两个人如同陌生人一般,别说同床共枕,就连和和气气说几句话的时间都极少。   那时的他顾虑着钟太太的血压,一直忍到两年后才同意离婚。但现在,他是一天也不想忍了。   他可以接受这个男人不爱他。这没什么,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自由。不是有人喜欢了就必须要给予同等的回应。但他无法忍受这个人的人品卑污到这种程度。   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羞辱——原以为只是黎华施加的羞辱,现在才知道,还有钟御。   原来他前世报仇报的这么不彻底,竟然还漏掉了黎华的这位同谋。   手机震动,钟御回信了。   【当真?】   李云端不想跟他说太多,【你联系周律师,准备好东西,九点钟在你公司二楼的咖啡店见。】   钟御半天没出声。大概是惊喜来的太突然,过了足足五六分钟,才又发过来一条消息。   【已做好初步的财产分割,见面详谈。】   李云端冷笑了一下。要什么财产。真拿了钟家的东西,以后报起仇来,难不成还要对他手下留情吗?   【不必分割,我什么都不要。】   钟御这一次是真的惊了,连着发来几条信息,不过李云端都没有看。他把手机揣进口袋里,走出客房去找前台套话了。   酒店的前台一水儿的小鲜花小鲜肉,李云端选了年纪最轻的那一个,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问她,“冬桥先生什么时候走的?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短发姑娘被他盯着,脸颊微微有些发红,“先生是姓李吗?”   李云端稍稍有些意外,这位冬桥先生竟然是认识他的?随即他就反应过来,既然冬桥能查到那些视频,自然也能查出他的身份。   短发姑娘见他点头,便笑吟吟的说:“霍先生是凌晨两点钟离开的,他留话,让您安心休息。还特意嘱咐过早餐要一份清粥。”   李云端心想,原来他姓霍。   他冲进客房的时候天还没有黑透,想来他折腾的厉害,这位霍先生一直等到他经过了治疗,又睡得安稳了,才放心离开的吧。   可是记忆中无论是他还是钟家,往来的人家似乎都没有这样一个人。   李云端向短发姑娘道谢,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酒店。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明亮的光线洒落在酒店门前宽阔的草坪上。   这是春天里一个晴朗的早晨,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就连吹拂在脸上的微风都带着春天甜美的气息。   真是一个好天气。   李云端心想,最适合离婚了。   李云端打车回了一趟自己的住处,这里离市区较近,但距离钟家大宅和钟御的住处还是有些距离的。他们从结婚开始就分居,钟先生钟太太大概是看在钟御勉为其难同意结婚的份儿上,不好再对自己儿子有太多要求,于是就假装不知道吧。   钟家在这一场婚事里已经捞足了好处。   这也是李云端无法再容忍下去的原因。他可以看在钟家对他有恩的份儿上接纳一个并不爱他的伴侣,但却无法忍受这个伴侣冷眼旁观别人给他下药——这不是他们之间有没有感情的问题。   这是人品问题。   前世有过一次离婚经历,该准备什么东西,李云端心里十分清楚。   他把钟家送他的一些比较值钱的东西,包括表、戒指、袖扣之类的小玩意也统统收进一个纸盒子里,一起带了出去。   九点整,他准时出现在了咖啡厅的门口。这个时间客人并不多,李云端一眼就看见了靠窗的座位里,那个正和对面的周律师谈笑风生的狗男人。   李云端留在原地端详了一会儿。   其实在他看到那段视频之前,他对钟御的印象还是不错的。钟家为了利益非要让他们结婚,这不是钟御的错。甚至因为他不得不屈从于父母的安排,李云端对他还有些同情以及……些许的歉意。   他不知道钟御何时变成了这样一个人,明知道黎华给他下药,竟然不加阻止,而是选择了冷眼旁观。或许这样一来,他就有理由提出离婚了吧。   钟御从他们结婚开始就盼望着离婚,实在是盼望的太久了。   李云端在这一刻,再一次对前世的自己感到了深深的厌烦。但这种厌烦里又夹杂着些许的心酸。他知道那时的自己只是太贪恋所谓的家庭了。   他想有自己的家人,甚至还想过要收养两个孩子。   那样孤独又茫然的青年,不知道离开钟家这些所谓的亲人之后,他能到哪里去汲取些许的温暖。于是双手紧抓着这片浮木,怎么都不舍得撒手。   但这块被虫蛀了的浮木到底还是失去了。于是他不得不催促自己长大,直到自己成长为一个可以依靠自己的人。   李云端朝着他们走了过去。   两个男人一起看了过来,周律师年纪也不大,很客气的站起身跟他打招呼。钟御却坐着没动,只是用一种充满审视的目光打量他,想要搞清楚他突然间同意离婚的缘由。   都要离婚了,李云端自然也不会再给钟御好脸色。他直接无视了他,喊来服务员给自己要了一杯焦糖咖啡。   他血糖偏低,这种需要劳心劳力的时刻,还是需要及时补充一些糖分的。   周律师将手里的一份文件递了过来,“这里是钟先生提出的财产分割条款,李先生可以先看看。”   李云端很干脆的推开了文件,“我和钟先生做过婚前财产公证。我拿走自己的婚前财产,其余的就不必了。”   钟御和周律师都愣住了。片刻后,钟御嗤笑,“还是收下吧,净身出户,传出去别人会笑话我们家的。”   李云端在心里说,那关我屁事?!   咖啡很快送上来,李云端抿了一口,定定神对周律师说:“我的要求就是带走我的婚前财产。另外请在离婚协议书上补充一个条款:钟家对我有五年的养育之恩,但一年的婚姻关系,钟家通过我从赵家得到的好处,已经足够抵消这恩情。从此之后,两不相欠。”   周律师有些懵,不知所措的望向身旁的钟御。   钟御的脸也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要离当然就离得彻底一些。”李云端忍耐着不去看他的脸,他怕他看一眼就会忍不住把手里的咖啡泼过去,“恩怨两清。免得有人说我忘恩负义,也免得有人说你们过河拆桥。”   “什么意思?”钟御眼中蕴着怒火,“你把话说清楚。”   李云端懒得跟他废话,拿出手机把黎华下药的视频发给他,“要是不同意,我就公开酒店的视频,然后咱们就走法律程序。”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3章 效率 ...   钟御没想到李云端动作竟然这么快,竟然让他拿到了这个。   他的脸色变幻不定,片刻之后,点了点头说:“你销毁视频,我同意你的要求。”   “不。”李云端抬起头,重生之后第一次如此认真的端详面前这个男人,“你同意我的要求,这事儿就私了,不会闹到法庭上去。”   钟御沉默的与他对视。   “也请你转告黎华,来日方长。”李云端忍不住笑了起来,“报仇这种事,可没有追诉期。只要我们都活着,该来的,总会来。”   他笑是因为想起前世的自己亲手报仇的痛快。但这笑容落在钟御眼里,就带了几分说不出的阴狠。   “她只是……”   李云端制止了他下面的话,“如果你想说这只是开玩笑……我怀疑的就不仅是你的人品了,而是你的智商。”   钟御这一次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是想离婚,没有阻止黎华恶作剧,也是想让李云端闹出事来,好让他有理由光明正大的跟家里提出离婚的要求。   但他并不想离婚之后给家族立一个仇人。   李云端这个时候又把一个纸盒推到了他面前,钟御掀开盒盖看了一眼里面零零碎碎的东西,忽然间就有些心慌。   “我说了,要离就离彻底。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李云端冲着他晃了晃手机,“你不同意,我就走法律程序申请离婚,同时起诉黎华。你们这一对狗男女,到时候就真的出名了。”   就算钟家和黎家能把整件事压下去,媒体上肯定会闹得很难看。娱乐版最喜欢这种豪门秘事,到时候,两家的名声肯定会受影响。   周律师见多了离婚时候刀光剑影的夫妻,脸上的表情倒还镇定。但他毕竟是在钟家的团队工作,心理上就忍不住偏向钟家一些。李云端净身出户,最大程度的保住了钟家的利益。在他看来,钟御实在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至于最后添上几句话,他倒是觉得,人情这东西说清楚了也好。再说,不管协议上怎么说,这东西也只是两家人能看到,外人谁会知道?   周律师轻轻咳嗽了一声,“钟先生?”   钟御试图在李云端脸上找出些许柔软的神情,但最终还是失败了。他们小时候曾经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五年,又有过一年多的婚姻关系,但现在他却觉得自己完全不了解面前这个青年了。   这样坚决冷硬的表情,他从来没有在李云端的脸上看到过。   “写上吧。”钟御败下阵来,“既然你要求,那我就满足你。”   “钟御,我今天才发现真是不了解你。你竟然是这样一个人……”李云端笑着摇头,眼中浮起明晃晃的嘲讽,“我们是有名无实的夫夫,急着离婚的到底是谁?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养在世纪花园的那个小明星吗?”   钟御,“……”   周律师赶紧低头在笔记本上敲敲打打修改协议书,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能顺利离婚对大家都好,否则真要闹到法庭上,李云端甩出钟御婚内出轨的证据,再加上黎华下药的事……事情就不好收拾了,搞不好他在钟家的工作都要受影响。   钟御面色铁青,靠在一边不吭声了。   周律师出去了几分钟,将打印好的协议拿回来两位当事人过目。   李云端拿着那薄薄的两页纸,见周律师将他退还钟家礼品的小细节也添加了进去,还很细致的列了一个表格,于是满意的点头,在协议书上签字,按下手印。   钟御也冷着一张脸签了字。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钟家虽然没出过什么一手遮天的大人物,但要想加个塞办个离婚手续还是很简单的。   两个小时之后,离婚证就送到了李云端手上。   第一天重生。   第二天离婚。   李云端对自己的效率感到十分满意,告别的时候也难得的对钟御露出了第一个笑脸,“这件事要怎么通知先生和太太,我就不过问了。协议书上的内容,麻烦钟先生转告先生和太太,免得以后见面,再闹出什么误会。”   钟御知道他说的是不想看到钟家再以恩人自居,强忍怒火的回怼,“这一点你尽管放心。”   李云端面带微笑的点头,“那就好。”   转过身,李云端脸上的笑容就掉了下来。   同样的事,再来一次也并不会让他觉得愉快。他心里还是有些茫然的,于是忍不住问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同意钟太太的提议跟钟御结婚呢?   他在记忆中搜索,翻找那些沾了灰尘的陈年旧事,终于在自己颠簸流离的前半生的记忆里找出了一点发着光的东西。   那还是他刚刚被送到钟家时发生的事。身为一个瘦小又孤僻的转学生,李云端在报到的第一天就被校霸盯上了。   某天,当他又一次被校霸堵在校门口勒索的时候,被放学来接他的钟御撞了个正着。他把校霸按在地上揍了一顿,还逼着他给自己道歉。他记得那时钟御很细心的替他拍打身上的灰尘,对他说:“别怕,以后他再找你,你告诉哥哥。”   就这样一句话,温暖了李云端的整个童年。   他一直记得在自己又害怕又委屈的时候,有一个从天而降的哥哥来救他。却不知道,时光荏苒,岁月这东西最是无情。那时心如明镜的小小少年早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变成了一个面目模糊的陌生人。   而他也不再是那个双眼闪亮会喊哥哥的小孩子了。   他是被岁月打磨成了坚冰的老男人,是强大到可以在行业里横着走的金牌药剂师。在助手们眼里,他是自私又冷漠的工作机器,骂人的时候不留情面,整起人来也是心狠手辣。   直到他死前的那几年,还有人在暗地里传他是怎么暗算黎家,将人家好好一个家族企业搞得四分五裂这种闲话。   这个时候的他,已经不会再被任何人的甜言蜜语轻易打动了。   可是在转身的一刹那,心如寒冰的李云端仍然忍不住微微润湿了眼角。   李云端伸手碰了碰自己的眼角,指尖上那一点水渍让他有一种惊奇的感觉。   原来曾经伤他至深的事,在过去了这么久之后,甚至重来一遍,也并不是对他毫无触动的。他这颗老心里竟然还残留着这般柔软的情绪……   李云端心里有种不可思议之感,像看到了一个不曾了解的自己。   他在路边坐下来,打算好好的捋一捋自己的生活。他重生回来可不仅仅是为了离婚,离婚只是开始。如果他不会一觉醒来又穿回了原来的世界,以后的日子就还长着呢。   他打开手机,把微信里所有的钟家成员都删掉了。   他们曾经是他舍不得放手的家人,但其实也只是钟御的家人。他并没有从他们身上感受到多少温情。前世钟御提出离婚的时候,有谁站在他这一边替他说一句话?还不都是反复提醒钟御,别让自己卷走了钟家的钱?   还有赵家的人,他名义上的父亲,也没什么留着的必要。他母亲曾和这个男人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但他前半生的颠簸坎坷几乎都来自这位所谓的父亲。二十岁的李云端或许还需要这一点儿血脉的羁绊来催眠自己,三十岁的李云端却已经不需要了。   李云端将手机清理了一遍,点开霍冬桥的微信发了一会儿呆。   这人帮了他一个好大的忙,也算是救了他一条狗命,他应该表达一下谢意的。但这事儿又实在有些尴尬,那个人见过了他最不堪的一面,说不定根本不想见到他。   这样的联想让李云端觉得局促,不知道该如何道谢才合适。   唉,两辈子加起来,他都不是一个会说话的人。   纠结了一会儿,他按照霍冬桥留下的电话号码先给程医生打了个电话,一是道谢,二是询问身体的情况。   “不用担心。”程医生安慰他说:“身体里残留的药物会在二十四小时之内代谢掉。好好休息,不会有什么副作用的。”   这个结果与前世差不多。李云端请他以诊所的名义出具一份诊断书。这东西以后对付黎家的时候说不定还能派上什么用场。   程医生爽快的答应了,他给李云端留下诊所的地址,让他有什么不舒服的时候尽管过来。   挂了电话之后,李云端觉得自己欠霍冬桥的人情好像更……还不清了。   真愁人。   李云端抓抓头发,要不先请恩人吃顿饭吧?   这应该是最不容易出错的答谢方式了。   就在李云端煞费苦心琢磨要如何报恩的时候,他的恩人正站在霍家楼梯的转角处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要不要把他救了一次的小伙子拉出来遛一遛呢?   看在自己救了他的份儿上,小伙子应该不介意吧?!   虽然说挟恩求报是个挺没品的事儿,但这机会实在太难得,错过了的话,以后轻易就遇不到了。   周末的下午,难得一家人都在。除了他父亲霍道生、母亲林雪音,他那个满世界乱飞的姐姐霍冬宁竟然也没出门,而是坐在客厅里,面带笑容的陪着林雪音一起招待客人。   看到坐在客厅里的光鲜亮丽喜气洋洋来做客的一家人时,霍冬桥心里立刻拉响了警报。以他们对客人的重视,再不想想办法,以后就更麻烦了!   霍冬桥瞬间下定了决心。   好借口该用就用,大不了以后厚着脸皮跟小伙子道个歉。想来看在他曾经救过他的份儿上,人家也不会揍他……吧?!   霍冬桥走下楼梯,一屋子人都看了过来。   林雪音有些嗔怪的招手,“怎么才出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黎叔叔和黎婶婶。这是他家的小公主黎华,你们年岁相仿,以后可以多来往。”   霍冬桥别有深意的打量黎家的小公主。先不说她长相如何,单看她的装扮:柔顺服帖的黑直发,斯文的米色长裙,脸上的笑容竟然还带着腼腆。视频里肆无忌惮给人下药的那股子恶毒劲儿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了。   霍冬桥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这种婆娘……   就算老子不姓武,也不敢要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4章 放大招 ...   霍冬桥是那种一旦下定决心,就不再瞻前顾后的性格。他彬彬有礼的向黎华的父母问好,然后转向黎华,面带笑容的说了句,“还没来得及谢谢黎小姐呢。”   一屋子人都愣住了。   黎华也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她自然知道父母带她来霍家是与这位刚回国的小公子相亲的。她家算是海城商圈里的新贵,对霍家的家世地位自然是有所了解的,绵延百年的老牌世家,资产难以估量,族人中不乏高官巨贾。   再者霍冬桥本身的条件也在那儿摆着,年纪轻轻就已经靠投资给自己挣到了一份身家,而且人也长得十分英俊,高个子大长腿,跟明星似的。不管放在哪儿都是让人抢破头的热门人选,她自然没什么不愿意的。   不过这位霍少说话实在有些奇怪,难不成是认错人了?   林雪音有些意外的看着自己儿子,“你见过黎小姐?”   她儿子回来没几天就自己认识了小姑娘,结果两家大人也正好给他们穿针引线……这可真是太有缘分了!   霍冬桥在霍冬宁身边坐下,对父母说:“你们还记得乔治医生说的话吗?”   黎家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霍家人却都因为这一句话而露出了喜色。   有一段时间,大概是因为太热衷于赚钱而完全没有私生活,霍冬桥曾被家人怀疑是无爱者,还带他去看过医生。其中一位乔治医生对他们说:“有一些人,对于‘爱’的感应是需要一个契机的。或许是某种情境,或许是一个人。当这个契机出现的时候,他就会突然间开窍了。”   此时此刻,霍冬桥突然提到这件事,霍家人都以为是黎华的出现触发了这个契机,让他开了窍,一时间望着黎华的眼神都带上了慈爱。   这简直就是他们黎家的福星!   黎华受宠若惊,却又一头雾水。   林雪音正要请黎家人留下来吃饭,就听霍冬桥说:“昨天加班,图方便,就带助理去了山海酒店。”   黎华一听“山海酒店”四个字,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抬头去看霍冬桥,却见他也正在看她,脸上带着一种让人看不出意味的浅笑。   黎太太还以为这一对小年轻在酒店见过面,笑着说:“那还真巧,昨晚钟家在山海酒店宴客,华华也去了。”   霍冬桥没接她的话,转头对林雪音说:“黎小姐给我送了一份大礼,她给一个男人下了药,然后把这个男人送到了我床上。”   一屋子人都傻了。   林雪音怀疑自己听错了,下意识的拽了丈夫一把,“我刚才没听清……”   霍道生是一家之主,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就算心里掀起巨浪,脸上也还是一派平静,他拍拍林雪音的手,残忍地戳破了她的希望,“你听清了。没错,你儿子搞了个男人。”   霍冬桥在心里嘀咕,我可没说“搞”,你们自己脑补,这可不怪我。   黎华也反应过来了,尖叫着跳了起来,“我没有!”   黎华的父母震惊之余,对霍冬桥露出不满的神色,“贤侄,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霍冬桥把黎华下药的视频找出来发给了霍冬宁,“这是我事后查到的,你们都看看。”   视频上是有时间显示的,可以很清楚的看出从下药到她敬酒,再到李云端跌跌撞撞的离开花厅,这中间并没有剪辑的痕迹。   霍冬宁的脸色也变了。她把手机递给父母,一言不发的等着弟弟继续往下说。   霍冬桥等父母看完视频,才继续放大招,“而且这个男人还是有夫之夫。”   “什么?!”林雪音身体晃了晃,望向黎华的时候眼神都变了,“我们家跟你有什么仇?你要这样算计我儿子?”   霍道生拍拍她的肩膀,望向黎华的时候也带了些许的审视。这一刻,他和林雪音想到一起去了,这女人算计霍冬桥睡了有夫之夫,是想挑起霍家和这对夫夫的仇恨?   然后呢?   黎家坐收渔利?   霍道生开始回忆最近一段时间公司里即将上马的各个项目,以及它们背后牵扯到的势力。   黎华的父母也从“有夫之夫”这几个字上听出了一点儿别的意思。黎华的母亲不确定的看着黎华,“你不会是又去找李云端的麻烦了吧?”   黎家与钟家是世交,两家的孩子关系一向很好。但是黎华很不喜欢钟御的伴侣,也没少在公开场合给这位钟家的儿媳制造麻烦。不过两家人一向把这看做是小孩子间的恶作剧。也从来没想过黎华会做下药这种事。   黎华的父亲还在强撑着反驳,“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我家华华不会做这种事。”   霍冬桥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继续对自己的父母放大招。他深信有了这一次的教训,他家人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自作主张的给他张罗相亲的事情了。   “令爱会不会做这种事,您还是好好问问她吧。”霍冬桥调整演技,竭力挤出一脸愧疚悔恨的表情,“我无权审判令爱,因为在这件事上,我也是一个加害者。如果受害人要追究法律责任,我也没什么可以替自己辩解的。”   林雪音向后倒了过去,被霍道生一把扶住。   霍冬宁也有些吓住了,“妈,你冷静,听小弟把话说完啊。”   “有视频在,这不就是铁证如山吗?”林雪音的眼泪都下来了。   她刚才被这消息砸懵了,光想着霍家或许要多一个仇人了,还没想到人家要追究法律责任了要怎么办。   儿子才刚回国,年纪轻轻的,事业也刚起步,就要去坐牢了吗?!   林雪音的反应让黎家人也慌了神,黎太太一把拉住黎华的手臂尖叫起来,“你有没有?你到底有没有?!”   黎华脸色煞白,浑身抖个不停,语无伦次的替自己辩解,“什么法律责任……胡说八道……有证据吗?”   霍冬桥点头,“证据还真有。至少我这里有视频,那位李先生也会去看医生。诊断证书什么的,都可以作为证据上呈法庭。”   黎华正要反驳他,就听霍冬桥又放了个大招,“而且据我所知,这位李先生……出事之后,已经跟他先生离婚了。”   林雪音眼前又是一黑,靠在霍道生的肩膀上半天才缓过一口气。   破人婚姻,这可是损阴德的事情呀。   霍道生脑子里已经在琢磨要怎么解决这个难题了。在这件事上,霍冬桥也可以说是被算计了,但那位真正的受害人会不会这么看呢?   他正想提醒儿子找到这位李先生,态度放端正一些,该道歉道歉,该赔偿赔偿,争取协调解决。他甚至开始盘算这件事要找哪位律师出面更合适……   就听霍冬桥可怜巴巴的对他们说:“爸,妈,你们还记得乔治医生说的那个契机吗?经过了那晚的事,我发现……我其实是喜欢男人的。”   这个炸\弹一放出来,霍家人都被彻底炸懵了。   虽然说同性婚姻已经是很普遍的事,但是……霍冬桥从来没有表现出这方面的倾向啊。林雪音还记得以前有朋友带着家里的小孙孙来做客,霍冬桥抱着人家小娃娃耐心的不得了,还说以后结婚要生一个足球队……   怎么一夜之间,所有的事情都不对了呢?   林雪音一下子站了起来,冲着黎华怒目而视,“你们马上走!”   都是这个恶毒女人干的好事!她自己缺德也就罢了,竟然还算计到了她儿子的头上!甚至还耽误了霍家的下一代!   这个仇,算是结下了!   黎、霍两家正式翻脸,黎华心里也开始害怕了。   “他怎么会离婚呢,”她不屑的跟黎太太抱怨,“你不知道,他对阿御哥可看重了。再说……”   再说她也没把人送到霍冬桥面前啊,她那时候还不知道有霍冬桥这么一个人呢。但霍冬桥言之凿凿,搞得黎华也有些怀疑,李云端到底是怎么遇到霍冬桥的?!为什么霍冬桥认定了人是她送过去的呢?   这里面说不定有什么阴谋,搞不好就是李云端自己搞的鬼!   他一定是想报复她!   黎华思索着,她得想法子好好查一查!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一旁打电话的黎先生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一个耳光扇在她脸上,“钟御说他跟姓李的小子离婚了!”   黎华被这个耳光扇的险些飞出去。   黎太太连忙扶住女儿,转头喊了一句,“老黎你做什么?!”   就见黎先生脸色都铁青了,“钟御说他昨天已经离婚了。姓李的小子净身出户,什么都没要。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不管是霍家还是黎家,都多了一个仇人——他暂时还没有想到钟家头上去。   黎太太皱眉,并不觉得一个李云端有什么可忌惮的。   黎先生摇头苦笑,觉得家里的两个蠢女人大概也不明白什么叫“莫欺少年穷”。他是生意人,讲究的是和气生财,得罪了人,谁知道人家什么时候会报复回来?再说李云端还有那么一个厉害的老子……   不管人家是不是相认,血脉总做不得假的。   黎先生头疼的不行,心里翻来覆去的琢磨这件事该怎么善后。   另一边,霍家客厅里也是一地鸡毛。   林雪音靠在霍道生怀里,都快哭死了。霍冬宁没哭,表情也是一言难尽。她到现在还无法相信自己的宝贝弟弟就这么被小三,然后还把人家两口子给拆散了。   虽然现在的人不会说什么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离婚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坏人姻缘,到底也是个缺德的事儿。   不,不,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人家如果报案了,他们要怎么办?!霍家还真干不出那种只手遮天,操纵法律的事情。   霍冬桥无辜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霍道生叹了口气,“联系小李先生,好好协商。若不行……不行的话……你就去自首吧。”   这句话说完,他一下子老了十岁似的。他无法想象他这个意气风发的儿子去坐牢是个什 么光景。   霍家的股票肯定会跌,外面的对手和不怀好意的族人肯定会一个一个扑上来,拼了老命的想从霍氏这个庞然大物上咬下一块肉。   还有林雪音,她肯定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以后的日子……   硬汉霍道生想到这里,也不禁红了眼圈。   霍冬桥,“……”   好像有点儿演过了?!   程医生的电话拯救了霍冬桥,他连忙拿起手机跑去外面接电话。   程医生是告诉他李云端的事。   霍冬桥听到李云端让他给开诊断证明,一下就猜到这小子是要留证据。留证据能干什么呢?当然就是要秋后算账的。   这小子也是个狠人,知道自己的伴侣不是良人,当机立断就把婚离了,这样干脆利落的性格,倒是很投霍冬桥的脾气。   正想着李云端,李云端就发微信过来了:霍先生,什么时间方便,一起吃个饭。   霍冬桥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回复:可以。   他虽然不稀罕人家跟他道谢,但他今天在霍家作了一把大妖,生怕以后会露出什么马脚。最好的办法就是跟李云端串串口供,万一出现什么需要救场的情况,也请他帮忙给自己打个掩护。   这样一来,你帮我一次,我帮你一次,正好扯平了!   霍冬桥在心里默默的夸自己一句:简直天才!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升级版的熊孩子… 第5章 帮个忙吧 ...   李云端的私人物品不多,离婚当天就都收拾好,从钟御的房子里搬了出来。   这里虽说是他们的婚房,其实钟御并没有住进来过,都是李云端一个人住。或许早有预感,有朝一日他会离开,这一年多来李云端很少置办什么东西。搬家的时候也利落,除了衣服书籍,就只带走了他当初买的一套厨具。   这是他用惯了的东西,留下的话,想来结局也不过是被人扔出去。   李云端舍不得。   他的婚前财产中有一套两室的小公寓,这是他妈妈生前住过的地方。房子还不错,除了小点儿没别的毛病。一直以来都有人定期打扫,李云端只消归拢归拢他带回来的东西就能入住了。   跟之前的婚房相比,这里才是他心中真正的家。他对这里的熟悉程度远远超过了那个所谓的婚房。前世离婚之后,他也是一直住在这里,就算后来经济条件好转,他也没想过换房子。   忙了一整天,东西也收拾的差不多了。   李云端抓紧时间洗澡换衣服,然后打车去了华梁街的海鲜馆。请别人吃饭,他总要早点到才合适。   没想到包厢门一推开,竟然已经有人坐在里面了。李云端连忙看表,距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心里就稍稍懵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房间。   包厢里的男人站了起来,很友好的朝着他伸出一只手,“你好,我是霍冬桥。下午刚好在这边办点事,就提前过来了。”   李云端松了口气,还好没有认错人。   说起来,这还是李云端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见到霍冬桥。   看外表,霍冬桥是一位非常开朗的青年,高大英俊,风度翩翩。他的五官不是那种过度细致的漂亮,而是充满了阳刚气的俊朗。头发也修剪得很短,整个人给人一种轮廓分明,非常有型的感觉。   李云端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充满了阳光的味道。   这是一个很容易就让人滋生出好感的男人。   李云端请他点菜,一举一动都将他当做了最尊敬的客人——霍冬桥注意到了这一点,就生出了几分心虚来。   人家是诚心来谢他,他却暗搓搓的算计了人家一把。   跟这小孩儿一比,他可真是个心怀鬼胎的坏蛋呐。   菜很快就送上来了,李云端还特意点了一支不错的红酒。他给两个人都斟了酒,然后端起酒杯郑重的向他道谢,“那天晚上的事,多亏了霍先生伸出援手……”   霍冬桥与他碰杯,笑得十分和气,“你太客气了。咱们年龄也差不多,你叫我名字吧。”   李云端稍稍有些无措。   他觉得他们其实并没有那么熟,不过这个人救过他,早在见面之前,他已经是深得李云端信任的人了。于是他稍稍迟疑了一下,不大好意思的喊了一声,“冬……冬桥。”   霍冬桥一下乐了,“你有没有二十岁?”   李云端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只是跟他不熟,并不是因为害羞啊。   “二十二。”   李云端在心里补充了一句,老黄瓜刷绿漆,外面看着嫩,其实芯子里已经三十多了。就算是霍冬桥,也要叫自己一声大哥才对。   霍冬桥心里就替他叹息了一声。年龄这么小,丈夫……哦,前夫对他想来也不够关心,难怪会被人算计了。   怪可怜的。   这样一想,霍冬桥就觉得自己编的那些瞎话好像……挺缺德。   “那啥,云端啊,”霍冬桥暗想这名字真好听,也不知道谁给他起的,“我说个事儿,你别生气……咳,要生气也没关系……”   李云端,“……”   李云端被他说的有些紧张,而且这措辞,难道那天……   不,不,不。那天早上他在客房里醒来,除了胳膊上有一个针眼,全身上下完全没有任何痕迹,不像是被人给睡了的样子……   李云端觉得自己一定是想多了,怎么能在救了自己的人面前这样想呢。   霍冬桥厚着脸皮冲他笑,“我编了个谎话,说不定……会需要你配合。”   李云端松了口气,“什么谎话?”   “是这样,”霍冬桥觉得,既然利用了人家,总要说清楚前因后果才行。否则的话,李云端这个小孩儿总是处于被人隐瞒、被人欺负的状态,不是太可怜了吗?   他第一次见到李云端的时候,就是他被人欺负。霍冬桥心想,他才不会跟那些败类一样欺负李云端呢。   李云端危襟正坐,不知道自己能给他帮什么忙。不过鉴于霍冬桥曾经救过他,他暗暗决定只要不是什么违背原则的事,他都可以答应。   “我家里一直在给我张罗相亲,”霍冬桥露出一个有些苦恼的表情,“你肯定猜不到他们最近一次拉到我面前的人是谁。”   李云端忍不住笑了一下。他当然是猜不到的,他都还不怎么认识他呢。   “是黎华。”霍冬桥用“你看我没骗你,确实吓人吧”的眼神望着他。果然在李云端的脸上看到了一抹厌恶的神色。   “我都已经知道这婆娘是个什么货色了,你说我能答应吗?”   李云端开始同情霍冬桥,他觉得霍爸爸和霍妈妈肯定是没有深入的了解,或者被媒人的花言巧语给骗了,所以才会给自己儿子选了这么一个相亲对象。   “然后我就跟我爸妈说了,说……”话题到了这里,开始变得有些艰难了。霍冬桥一脸心虚的对李云端说:“我说黎华给你下药,把你送我床上来了。”   李云端,“……”   已经知道他编了谎话,还是有些惊悚。   霍冬桥不好意思的说:“听说我睡了个有夫之夫,我妈都吓哭了。我爸劝我去自首。”   李云端,“……”   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李云端开始同情霍冬桥的爸妈。这是造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一个熊孩子?!   李云端与他对视,慢慢的露出了些许无奈又好笑的神色,“就这个?还有别的吗?”   霍冬桥干笑两声,“没了。我想着,他们以后总不会随随便便就给我搞这些事了。我至少能清净一年半载的。”   李云端越想越觉得好笑,不知怎么,又有些羡慕眼前的男人,一把年纪了还能跟自己的爸妈撒娇耍赖——他的爸爸妈妈一定很爱他。   “你不该骗他们。”   霍冬桥解释说:“戳穿黎华下药的事,是提醒他们,这女人人品不行。这一部分完全没骗人吧?”   李云端点点头。   “我不想让他们觉得这女人做的事没有造成什么恶劣后果,只是个玩笑。”霍冬桥的表情变得严肃了一些,“事实上,这就是犯罪。如果你晕倒在什么偏僻的地方呢?如果遇到什么心怀不轨的家伙呢?”   李云端叹了口气。   前世他虽然没有遇到什么心怀不轨的人,但在冷水池里泡了一夜,后来大病了一场。即便如此,钟御和黎家的人仍然把黎华的所作所为当做是小姑娘的恶作剧,都劝他大度一些,别跟小姑娘计较,又有谁真正站在他的角度去考虑?   这样一想,就觉得霍冬桥这样热心肠的人实在难得。   “说我把你睡了,除了提醒他们这事儿后果严重。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我爸妈经过这事儿,以后估计不会把他们同学啦、朋友家的小姑娘往我眼前推了。”   李云端又忍不住想笑了。他觉得霍冬桥这人挺有意思,编个瞎话还搞得有理有据,条理分明的。   霍冬桥说着也叹气,露出一副有些可怜的表情,“他们虽然都是好心,但我实在是被折腾怕了。还有我姐,一个疯婆子,也跟着兴风作浪……云端,帮个忙吧。”   李云端笑了起来,“你还有姐姐啊……”   真幸福。   霍冬桥也笑了,“大概是因为家里我最小,所以都欺负我。”   李云端羡慕的不行,他也想有这么多的家人来欺负他啊。   “帮忙是可以的,”李云端见他可怜巴巴的等着自己回答,连忙表态,“不过,你也要尽快找机会跟他们解释清楚。不要骗他们了。”   霍冬桥解决了大\麻烦,顿时精神一振。同时也在心里感慨一句,这小孩儿心肠可真是软啊。   在帮忙的问题上达成一致,两个人精神上都有所放松。尤其李云端,更是在心里油然生出了几分对恩人有所回报的满足感。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   当李云端站在酒店门口跟霍冬桥告别的时候,已经暗暗的在这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身上打下了一个“欠了人情,以后要好好回报”的标签。   李云端搭出租车回到自己居住的小区,还没下车就看到楼下停着一辆十分眼熟的车子。他连忙对司机说:“师傅,您别停车,从前面绕出去!”   司机不明所以,不过还是听从他的指挥从不远处的楼头绕了出去。   小区外面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店,李云端随便点了一杯饮料,找了一个光线不大明亮的角落的位置坐下来,暗暗的观察小区门口。   他居住的这个小区有三个门,但他住的那栋楼距离这个门是最近的。所以钟家的车子要离开一定会走这个门的。   提出离婚的时候,李云端就猜到钟太太会过来找他。   比起钟御,他更加不想见的人就是钟太太。跟钟先生那种闷头发大财的性格不同,钟太太喜欢把钟家养了李云端几年的事情反复拿出来说。但钟家在养他的几年之中从赵家得到了多少好处,她却又哑口不提了。   前世的时候,李云端就对钟太太胡搅蛮缠的本领深有体会,重来一次,那种撕也撕不清的纠缠,他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这也意味着,他可能要考虑搬家的事了——至少短时间内,他如果继续住在这里,估计会有无数麻烦等着他。   李云端现在上大四,再有两个月就要毕业,同学们都已经陆陆续续搬出了学校宿舍,他想这个时候搬回去,估计学校也是不能同意的。   再说让钟太太找到学校去,事情只会更麻烦。   李云端觉得有些头疼,他要往里搬才好呢?   作者有话要说:  云端是不会跟刁钻的前婆婆去撕的,他只会躲着走~~ 第6章 生闷气 ...   钟太太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电话打不通,上门堵人有没有堵到,等了一会儿就开车离开了。   李云端目送她离开,才晃晃悠悠的回了家。   进门之后注意到手机上有一连串的未接电话。刚才吃饭的时候他给手机设了静音,自己也忘记了。这一长串的未接电话之中,除了钟太太的号码之外,还有两个是标注为“岩哥”的人打来的。   这名字有点儿熟,但李云端一时间没想起来这人是谁。正琢磨着要不要拨回去问一问,手机又响了起来,正好是岩哥打过来的。   李云端有些不安的接通电话,刚喂了一声,就听对面一个男人的声音直统统的问他,“小李,你感冒好点儿了吗?”   李云端一脑袋问号,但还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好多了。”   “那就好。”岩哥松了口气,“你要是没事了,明天就赶紧来上班吧。外围这边昨天走了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了,昨晚全组加班加到两点半……你们几个人的学期论文许老师都看过了,是他拍板把你抽上来的。”   李云端听得晕晕乎乎,一边听一边还得拼命回忆。他这个年龄,这个时间段……好像被自己的教授推荐去了药厂实习。   药厂的研究所也分为不同的小组,李云端跟的这个小组负责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姓许,叫许江。在他领导的这个研发团队中,核心成员被称为内围,团队中做技术协助的普通技术人员被称为外围。   李云端他们这些过来实习的学生属于外围的替补人员,基本上只能干一些跑腿打杂的活儿,偶尔也会跟着外围组员跑跑数据。这种性质的实习,说白了就是找机会让他们走出校门,开开眼界,对正规的研发机构的工作模式有一个初步的了解。   李云端已经忘了他提交了什么论文,但是能有机会抽调进外围组,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不过麻烦的是他必须得赶在上班之前搞明白自己的学业进行到了哪一步。如果被人问起论文内容,他一问三不知,那事情就大条了。   挂了电话之后,李云端打开笔记本调出日期最近的课件从头到尾开始翻,到了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才算搞明白他的实习和论文都是怎么回事儿。   这个阶段的许教授正在带领小组研发一种抗抑郁药物。而李云端学期末提交给老师的论文内容恰好是有关药物阻断5-羟色胺重吸收的副作用调查。   李云端就是因为这个才被许教授抽调上去的。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说,这篇以他目前的水平来看还太过粗糙的论文都是他事业的起点。前一世,他曾在许江的手下工作了四年,直到许江将他上交的报告直接署了自己的大名上交研究所审核组,李云端才一气之下离开了这家研究所。   这一次,李云端有些迟疑要不要重复这一段工作经历。许江这样的领导哪里都有,但他在对李云端下手之前的几年,确实对他不错,给他提供了许多的磨炼机会。   李云端犹豫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想的有点儿多。他实习还有一个多月就结束了,他还需要许江在他的实习报告上打分呢。   现在的许江还没有做什么算计他的事。至于以后……   还来得及。   他还有时间慢慢考虑。   钟太太回到家的时候憋了一肚子火气,见女儿钟媛正窝在客厅里打电话,没好气的问她,“你大哥呢?还没回来?”   钟媛连忙挂了电话,起身帮她妈妈接了一杯水,“大哥说有事不回来了。”   钟太太的火气噌的一下又冒起来了,“他有个屁的事?还不是回去泡他的小明星?他可真是翅膀硬了,离婚这么大的事都不跟我商量,一个电话就交代了?还有那个离婚协议,他是脑子坏掉了吗?什么恩情两相抵消,这种话也要往上写?!”   钟媛翻了个白眼,“妈,你也知道我哥在外面泡小明星,你怎么早不说他?”   钟太太,“……”   说漏嘴了。   钟媛比李云端小两岁,也在海城大学读书。大概是年龄相隔较近的缘故,她与这位大嫂相处的还是很不错的,自然也知道他们一直分居的事实。   对于离婚的事,钟媛是完全赞成的。他大哥对李云端并不好,也不像有感情的样子,既然如此,李云端有什么理由留在钟家守活寡?   人家又不是没人要。   至于她妈妈嘴里的“恩情”,钟媛每次听到都觉得脸红。李云端的爸爸只是不方便自己出面照顾孩子,又不是没给钟家好处。互惠互利而已,其实也谈不上恩情。   李云端特意把这一条写在协议书上,估计也是不想再听她妈妈自说自话吧。   钟太太悻悻的冲着钟媛摆摆手,“回你自己房间去。大人的事情你少插嘴。”   钟媛拎着一个抱枕在她身边坐下,“你去找云端啦?”   钟太太哼了一声,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电话不接,人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这是故意躲我呢。”   钟媛点头,“换了是我,我也故意躲你。”   钟太太,“……”   “妈,算了吧。”钟媛劝她,“他们已经离婚了,你去找云端有什么用?你儿子那个德行,难道还让云端继续忍着吗?”   钟太太又炸了,“我儿子怎么啦?啊?怎么啦?有你这么胳膊肘往外拐的吗?他哪里不好?你看外面的人谁不夸他是高富帅……”   钟媛烦了,“高富帅有什么用?常年不回家,云端生病他连一个电话都不打,还在外面养小白脸。这也就是你亲儿子,换了是我,你愿意给我挑一个这样的丈夫吗?”   钟太太哑然,良久之后小声嘀咕,“离婚是大事,哪能说离就离……”   钟媛说:“我还嫌他们离得晚了呢。云端可真是够能忍的……算了,反正我也要走了,以后随你们怎么闹腾吧。不过,我提醒你一句,以后可别在外面说什么养育云端的恩情了,这话要是传到他爸爸耳朵里,人家可不一定爱听。你自己想想吧。”   钟媛下个月就要去国外念书,几年之内都不一定能回来。她是家里的幺女,父母兄长的事,都轮不到她插嘴,说多了反而把自己气得半死。如今李云端已经离了婚,她觉得,自己也能走的放心一些了。   钟媛自己跑上楼去了,留下钟太太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生闷气。   钟媛提醒她的那些话,她也不是想不到,只是觉得……李云端跟钟御离了婚,当年抚养他的恩情也一笔勾销,那她这些年不是白辛苦了吗?   至于赵家给他们的好处,那也是应该的呀。养孩子哪里是花点儿钱那么简单的事情呢?怎么大家都觉得钟家是占了大便宜?   钟太太钻了牛角尖,越想越生气。她拿出手机给钟御打电话,“你赶紧给我回来!”   钟御一声不响的挂了电话。   钟太太再打,这小子竟然关了机。   钟太太捂着胸口,再一次被熊孩子气了个半死。   钟媛回到自己房间就给李云端打电话,她有些担心他会不接她的电话,但是还好,电话响过两声之后,就接了起来。   “媛媛?”李云端的声音稍稍有些诧异,很快反应过来她大概是知道了离婚的事,“你是在家里吗?”   钟媛心里酸酸的,“云端,你还好吗?”   李云端轻声笑了一下,“没事。”   钟媛又问他,“离婚的事我知道了,是因为知道大哥在外面有人了吗?”   据钟太太说,李云端是一早就知道这件事的,而他也答应了要给钟御一个改过的机会,不知为什么又反悔了。   李云端思索了一下。   他是不大愿意把被人暗算的事一遍一遍拿出来说。但是不说的话……他凭什么要替那一对狗男女隐瞒呢?   李云端觉得告诉钟媛也没什么不行。至少钟太太知道了离婚的缘由,知道自己儿子做了什么,总不会再觉得钟御很无辜了吧?   他把黎华下药的那段视频发给了钟媛,特意圈出了旁边的钟御。他告诉钟媛,这就是离婚的真正原因。   钟媛声音发颤,“他……他怎么能做这种事……那你后来……”   李云端轻声说:“别问。”   问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可是答应过霍冬桥要替他圆谎的。   钟媛不知想到了哪里,一下哭了出来。   李云端,“……”   他有些内疚的想,他这算骗人吗?算吗?   “我告诉你这些,只是不希望钟太太再来找我。”李云端说:“出了这种事,我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好还是两不相见吧。”   “我懂,我懂。”钟媛哭着说:“云端,你以后一定要对自己好一点儿。”   李云端在钟媛的哭声中内疚的挂掉了电话。   虽然有利用钟媛的嫌疑,但能通过她解决掉钟太太这个麻烦,李云端觉得还是值得的。她不来纠缠他的话,他也不用考虑搬家了。   他记得钟媛前世也是这个时间段去国外了,后来也不知她与钟家闹了什么矛盾,一直没有再回来过。   这样其实也挺好。若是钟媛一直留在海城,以钟太太那个会算计的个性,说不定会把什么主意打到她头上去。   离开钟家,离开海城,钟媛的天空只会变的更开阔。   作者有话要说: 第7章 两位律师 ...   实验室的工作一开始有些生疏,但毕竟是李云端经历过的事,很快就接上手了。   前世,在他和许江彻底翻脸之前,这个团队留给李云端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他也确实在这里学到了很多东西。   唯一让李云端觉得不喜的,就是许江的团队阶级太过分明了。内围的成员远比外围和候补的成员享受更多的特权,甚至可以理直气壮的剥削他们的精力和时间。   李云端就见到过内围的一个小组长让候补组的实习生帮他洗衬衣。因为这两个人都表现的特别自然,李云端也就没说什么。   现在他却觉得有些想不通了,这种事他前世的时候竟然没觉得特别奇怪?!   或者初入职场,什么都不懂,于是那些别人制定好的、或明或暗摆在他们面前的规矩,都被视为理所当然了。   李云端心想,那个时候的他可真傻。   各方面的傻。   唉。   福汇药厂座落在海城市南郊的工业园区,离市区还有将近一小时的车程。李云端也和其他实习生一样,中午都在厂区食堂解决午饭,下午五点半搭班车回市区。   班车停车点距离李云端住的小区还有两站路,李云端在小区门外下车的时候觉得全身都要散架了。   上班第一天,大概是因为精神格外紧绷的缘故,李云端觉得特别累。做饭是不用想了,他正盘算是在门口的快餐店解决一下晚饭,还是等回家了点外卖,就听小区门口的保安喊他,“李先生,有访客。等你好半天了。”   李云端顿觉诧异。   他们这个小区的管理其实并不是很严格,要不然钟太太也不能把车开进小区里在楼下堵他了。当然了,特意到保安这里打招呼的访客,保安也会按照规定给他做一个登记的。   这样的访客,李云端还是第一次遇到。   从保安室里走出来的是一位陌生的中年男人。四十来岁的年龄,高个子,身形微胖,衣冠楚楚,是一位很帅的大叔。   李云端觉得他看上去有些眼熟,“我是李云端,您是?”   “李先生,你好。”帅大叔很友好的与他握握手,“我是霍先生的律师,受他所托,想跟你谈谈。时间不会太久,你看?”   “是霍冬桥吗?”李云端在记忆里扒拉扒拉,他认识的姓霍的人就只有这么一位。   “是霍道生,冬桥先生的父亲。”律师先生很客气的看着他。   李云端脑子里一下冒出三个字:露馅了?   李云端有些忐忑的邀请律师先生去家里坐坐,律师客气的点头同意,跟着李云端去了他家。   李云端的房子不大,家具也都是老式的。虽然收拾的还算整洁,但这一切在律师先生的眼里,就是经济状况不大好的样子。   按理说,不论是以他父亲那边的条件,还是以他前夫家的条件来考虑,李云端离婚之后的生活条件都不该是这种水准的。而且这小孩儿还在上班……刚出了这么大的事还坚持上班,这可真是……   李云端端着水杯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就觉得律师先生看他的目光更加的……慈祥了。   李云端,“……”   怎么觉得哪里不对的样子?   “是这样,”律师先生开门见山的说:“霍先生知道李先生和冬桥先生见过面了,并且也在口头上对冬桥先生表示了谅解。霍先生非常感动,觉得李先生是一位非常明理,并且非常大度的人。但是这件事毕竟给李先生带来了很大的伤害,所以霍先生想给李先生一点儿生活上的补偿,希望李先生能收下。”   律师先生说着,从公文包里取出了一张卡,双手放在了桌面上。   李云端汗毛都立起来了,“不,不,这个我不能收。”   他忍不住在心里骂霍冬桥耽误事,要不是这个家伙编瞎话,现在应该是他客客气气的向霍家道谢好吗?   李云端坚决推辞,就差把真话说出来了,“真的,这件事你们可以找机会问问霍冬桥。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其实是我要谢谢霍冬桥……他是个非常好的人,如果不是他帮忙,我也不能这么顺利离婚……”   李云端急得汗都下来了,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呀。   律师先生也被他的宽容大度感动的不行,“既然如此,卡我带走,不过这个请你务必收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接打霍先生的电话。”   跟银行卡相比,霍道生的私人名片就显得没那么吓人了。李云端松了一口气,再三向律师先生道谢,然后收起了名片。   送走律师先生,李云端擦了擦满头的汗,点开“冬桥”的头像给他发微信:跟你家里人摊牌吧,我受不了了。令尊大人被你骗的……都给我送钱来了!   点完“发送”,李云端忽然觉得这句话有些不妥,语气太随意了。其实他和霍冬桥并没有那么熟。   正考虑要不要撤回,对面已经回话了。   冬桥:哈哈哈哈,老头子瞎操心。   李云端松了一口气,似乎……霍冬桥也认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并没有觉得他冒昧?   冬桥:卡都送来了,干嘛不收?   李云端诧异了:你怎么知道?   冬桥:小叔打电话说了。   原来是霍冬桥的小叔,怪不得看上去跟霍冬桥有点儿像呢。   冬桥:应该收下,我们可以对半分嘛。   李云端忍不住笑了:找个机会跟他们说实话吧,他们都很爱你。   冬桥:千万别心软!兄弟我刚从深渊里爬出来!   李云端又笑,猜他说的是家里人给他安排相亲的事。   算了,霍家什么情况他完全不知道,就别在这里瞎好心了。既然已经答应了霍冬桥,那还是说话算话,先瞒着吧。   至于霍家那边……就让霍冬桥自己去解决好了。   李云端:我不问了。你自己解决。   冬桥:小叔说你刚下班?是毕业实习吗?   李云端给他讲实习的情况,不知不觉就聊了起来。等他被敲门声惊醒的时候,才注意到两个人竟然一来一回的聊了大半个小时。   李云端心想,外卖还没点,晚上吃点儿什么好呢?   敲门声又响。   有人敲门,我去看看。李云端留下一句话,放下手机去开门。   他住这里的事知道的人不算多,但知道他离婚的,估计都能猜到。他有些担心会是钟太太,不过从猫眼望出去看到的却是男士铅灰色的衬衫和长裤。李云端诧异了一下,才注意到来人是一位许久不见的熟人。   李云端犹豫了一下。   把前世的时间算上,他已经有十年没见过这个人了。但在见到他的第一眼还是将他认了出来,不得不说,这位赵律师留给他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   话说今天到底是招了什么风水,怎么上门来的都是律师呢?   房门拉开,李云端站在门口不大客气的望着门口的男人,“你怎么知道我住这边?”   赵律师团团脸上露出一个和气的笑容,“云端,好久不见,赵先生让我过来看看你。”   李云端在思索要不要让他进门。   赵律师面带微笑的与他对视。片刻后李云端败下阵来,让开门口的位置,将客人放了进来。   送上一杯白水,李云端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赵律师和气的微笑,“赵先生对你的生活一直很关注……”   “关注吗?”李云端就笑了,“赵律师,你知道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希望自己是谁吗?”   赵律师的话被打断,于是很配合的露出思索的表情,“谁?”   李云端脸上带着笑,眼神却是他从未见过的森寒,“我希望自己是哪吒。剔骨还父,听过吧?我也想从自己的身上剔除掉属于赵云梁的基因,跟他断的干干净净。”   赵律师脸色微变,“云端,你……”   李云端收起了满脸的戾气,身体向后靠,露出几分疲惫来,“以后不要来了。每一次你的出现,都是在提醒我,我被父母抛弃的事实。我想,这样的见面对你而言,也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吧。”   赵律师温和的表情终于龟裂,“云端,你还是个孩子,要知道……”   “要知道大人们都有苦衷。”李云端冷笑了一下,“不管有什么苦衷,我以为,既然做出选择,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他抛弃我们母子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我这一辈子都会恨他。而且绝无谅解的可能。”   曾经的李云端对于赵云梁多少还是抱有几分期待的,但是现在的他已经不会了。在经过了离婚的事情之后,李云端越发坚定了一条信念:人生苦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老天爷翻牌重来了。所以千万别将就,别忍耐。   忍来忍去,辛苦的还不是自己?   所以李云端决定这重来的一辈子,他一定要尽可能的让自己过的随心随意。他恨了赵云梁那么多年,为什么不能说出来?   难道赵云梁不值得恨吗?!   但是赵律师从未见过这样的李云端,有点儿被吓住,颇为无措的劝道:“父子之间……我这么说吧,你始终都是他的继承人之一。”   “是吗?”这一条李云端还真不知道,不过他已经不在乎了,“那就劳烦你转告他,继承人什么的,我一点儿也不稀罕。他答应我妈妈要抚养我长大,他的承诺都已经完成了。我们两清了,别的……不需要。”   赵律师知道他今年大学毕业,并且已经开始实习。但李云端这种打算靠工作养活自己的想法,让他颇觉不可思议。李云端这样辛辛苦苦工作一年挣的钱,大概还不如赵家的保姆挣得多。   这样的倔强,有什么意义呢?   赵律师想不明白,于是只能将之归结为恨。 第8章 人情是要还的 ...   “不要再来往了。”李云端把郁结了两辈子的怨气都发泄出来,心里畅快了许多,“以后在街上遇到,就当做不认识好了。这就是我要请赵律师转告赵先生的话。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任何关系,到此为止。”   赵律师叹了口气,“我会转告赵先生。”   李云端送他到门口的时候,忍不住又提醒他一句,“有两件事,麻烦你转告赵云梁,一是让他去查查他的心脏吧,命要紧,别逞强。二是让他去查查他的老儿子,最好做个亲子鉴定——养了我这么多年,不好让他太亏本,这两条忠告,算我的回礼。”   赵律师吃了一惊,“你是从哪里听到什么闲话了吗?”   李云端没有回答,当着他的面关上了大门。他说这些事,不是因为他对赵云梁有感情,只是不希望他死得太早。   赵云梁活着,他未必能得到什么好处。但他死了,他却一定会受到牵连,就好比前世钟家对待他迥然不同的态度。   李云端记得前一世,大约是在三四年之后,网上有人曝出了现任的赵太太出轨网球教练的绯闻,事情闹得挺大,结果赵云梁被气得犯了心脏病,后来又引发了别的什么毛病,住院不到半年就翘了辫子。   这一次,李云端早早就提醒他的话,刺激的强度应该会有所减弱。至少赵云梁不会被气得一下子犯了病——不犯病,应该就不会这么早死吧?   李云端把这些烂事儿推到一边,决定不再去想这些人。   他在客厅里来回转了两圈,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儿。   然后他听到肚子咕噜一声响。   李云端,“……”   他就感觉是什么重要的事,原来是忘记了吃饭。   李云端打算点个外卖,拿起手机才发现微信界面还打开着,上面是霍冬桥的一串留言。   冬桥:这么忙啊,又有人找?   冬桥:客人还没走吗?   冬桥:你不是才下班吗?晚饭没吃吧?要不一起吃饭去吧?   冬桥:我知道有家馆子煲的一手好汤。有兴趣没?   ……   李云端一字一句的看完了手机上仿佛有温度的文字,手指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在屏幕上点了两下,回了一个字:好。   李云端匆匆忙忙的洗澡换衣服,然后打车去了跟霍冬桥约好的地方。   这家名叫“老瓦罐”的馆子距离他住的地方并不太远,门头老旧,但里面的布置还不错,带点儿古风,客人也不少。   李云端知道这附近有一个公园,因为离得不远,前世的时候他还经常去公园里跑步什么的,却一直不知道不远处的小巷子里还藏着这样一家老店。   又是霍冬桥比他先到一步。   李云端隔着饭店的玻璃窗看到霍冬桥的时候,忽然有些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跟这个人一次又一次的联系了。   不仅仅是因为他救过自己,在相识之前就赢得了他的信任。而是只有看到他,李云端才会有一种他确实重生了的真实感。   被下药、离婚、与钟家没完没了的纠缠、与赵家想断又断不了的牵连……   这些都是前世曾经有过的经历。有的时候,他思索着这些事情,会想不起他已是再世为人,会以为自己还陷在前世泥淖般的生活里。   但是看到霍冬桥,却会让他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   因为这个人出现在一个最为特殊的时间节点,鲜明地隔开了他的前世与今生。   于他而言,霍冬桥的存在就是一道最为笃定的证据。只要看到他,李云端就能够确定了:这是两段不同的人生。   而他此刻的生活,的的确确已变得不同。   “老瓦罐”的汤熬得确实不错,霍冬桥点了招牌土鸡汤和一道时鲜菌菇汤,味道都香浓得不得了。   大概也是饿了,李云端觉得自己好久没有喝过这么对味的汤了。   对面的霍冬桥却吃得心不在焉。他把李云端喊出来虽然也有临时起意的成分,但主要原因却还是想对他的安全问题提提建议。不过等见了面,看到他一脸的疲态,又觉得跟他说这些好像不大合适。   于是霍冬桥开始旁敲侧击的找话题,“实习有工资吗?”   李云端一下就想岔了,他想起了霍冬桥的小叔给他送卡的事,忍不住就笑了,“你是担心我吃不上饭吗?”   霍冬桥只是随口一句话,但李云端这么一问,他就想起他小叔说的话了。他小叔说李云端住的房子很普通,面积也小,家具都是老式的,也没有什么值钱的摆设。总之就是处处都透着寒酸。   而且霍冬桥也觉得,他生活里刚刚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要不是迫于生计,总该休息几天,平复平复受伤的心灵吧?   “霍兄,冬桥,你想多了。”李云端自觉从他的脸上看出了几分同情,就有些哭笑不得了,“我什么情况,你大概也知道吧?我母亲离开赵家的时候也分到了一些财产的,后来她出了事……这些东西我成年的时候都划到我名下了。”   霍冬桥被他叙述中的那一下停顿惊到了,直觉自己似乎戳中了他心里不能问的一个疙瘩,连忙做出大大咧咧的样子岔开话题,“嗳,这不是听说你离婚的时候什么都没要么。”   这句话一出口,他又有些傻眼,他是不是……又踩雷了?!   李云端倒没想那么多。离婚手续虽然刚办下来没多久,但在他的意识里,他已经离婚十多年了。再说那样的一段婚姻,也实在没有什么东西能引起他情绪上的波动了。   李云端其实不介意让别人知道。   再说霍冬桥是他信任的人,以后很可能会继续保持来往,让他知道他和钟家是怎么回事儿,也免得他说起话来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会戳到他的痛处。   他这份儿体贴,倒让李云端感到不自在。   但现在也有个问题,那就是霍冬桥与他交情不深,李云端也无意将自己的私事到处宣扬,所以他要考虑的,就是说到什么尺度才合适。   “我什么都没要,就是为了分得更清楚。”李云端斟酌着说:“我和钟御一直都是名义上的夫夫,我也希望以后跟钟家再没有任何来往。”   霍冬桥吃了一惊。虽然他已经猜到这对夫夫感情可能不大好,但也没料到是这样的情况。   离婚的事倒是好理解了。   不过如此一来,他也更好奇了,“那你是怎么得罪黎华的?”   他与李云端虽不相熟,但也能察觉他不像是那种怼天怼地的性格,应该也不会主动去招惹黎华这样的女孩子。   李云端摇摇头,“说实话,我也不清楚。大概就是她与钟御关系很好,然后察觉了钟御想要离婚的意思吧。”   李云端其实有些怀疑黎华对钟御是不是抱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但钟御在外面包养小明星,黎华又一个接一个的换男友,李云端也实在猜不透他们的心思。   霍冬桥含蓄的提醒他,“这女人有点儿疯,你当心。”   李云端没有出声。他吃过这女人不少亏了,实在是因为她出招让人防不胜防。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前世的时候,他可以说是硬吞了下药这一次的哑巴亏,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黎华还算安分,并没有再出什么损招。   但这一次被霍冬桥叫破,又因此破坏了她的相亲。她会不会把账算到李云端头上,实在不好说。跟霍冬桥相比,李云端明显就是一个更合适的出气筒。   她会对付他,这差不多是可以肯定的了。问题就是这女人的心思太叵测,手段又是一贯的毒辣下贱,他实在猜不出她会做什么。   “我白天上班,也不会跟她碰面。”李云端想了想,“晚上就尽量呆在家里吧。”   霍冬桥觉得他这个想法有点儿天真。   其实他把李云端喊出来,是想告诉他,黎华已经找了人在他家楼下转悠。两三个男人,都比李云端更孔武有力。   如果只是堵住李云端打一顿,这事儿倒简单了。但霍冬桥总觉得黎华这女人不会使出这么简单的招数。   值得庆幸的是,黎家与李云端实习的药厂没有什么瓜葛,至少白天的时候,李云端的人身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你心里有数就行了,这件事我来解决。”霍冬桥很快做出决定。   毕竟激怒黎华的人是他,但黎华却找了个软柿子李云端来承受后果。算起来,李云端遭遇这种事,他是要负责任的。   李云端迟疑了一下,点点头,“那就多谢了。”   之前的人情还没还清,貌似又欠了新账。李云端在心里直叹气,他要什么时候才能还清这份人情呢?   霍冬桥想的也是要怎么把欠李云端的人情还上才好。   本来他拉了李云端一把,是施恩的一方。结果人家还没感谢他呢,他转过头又把人家算计上了。搞得小孩儿在他小叔面前说个话都心虚气短的。日后真相揭开,搞不好他家里人还要埋怨小孩儿不懂事。   霍冬桥装了心事,回家就去咨询霍冬宁。他想着黎华虽然有些变态,但女人的心思总有相通的地方,霍冬宁应该能给他一点儿有用的建议。   霍冬宁一听黎华又要找李云端的麻烦,两道漂亮的眉毛立刻就拧了起来,“黎家到底是怎么教女儿的?!”   霍冬桥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理解。   “她这是把李云端给恨上了?”霍冬宁露出厌恶的表情,“哪有丁点儿认错的意思?问题是你让李云端当心有什么用?他身边连个能用的人都没有,怎么小心啊?”   霍冬桥心想这还真是个问题,“要不我安排两个人在他家楼下守着?”   霍冬宁不置可否,“也是个办法。不过治标不治本呐。”   霍冬桥陷入思索,治本的话,怎么才能让这个女人不再主动找李云端的麻烦呢?   霍冬宁给他支招,“让她家人把她送国外去,或者抓住她的什么把柄,让她不敢再找人麻烦。”   “把柄”这两个字倒是提醒了霍冬桥,不过仅有黎华下药的视频还是远远不够的。一来他不想把李云端再牵扯进来。第二,仅仅是一个视频的话,黎华有太多可以辩解的余地,操作不当,他们这边反而会处于被动的处境。   所以他要找的把柄,必须能把黎华彻底压服。   霍冬宁在一边看的直皱眉,“又要冒坏水了!”   霍冬桥嘿嘿一笑,“姐你怎么说话呢,怎么能叫坏水呢?冒的好的话,那可是救人救己的好水!”   霍冬宁看他这坏兮兮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是有计划了,警告他说:“别把事情搞的太大了!免得兜不住!”   霍冬桥不以为然,“放心!放心!”   霍冬宁不是很放心,“先给我透露一下,你想怎么整人?”   “简单。”霍冬桥故作高深的一笑,“让她惹上一个惹不起的人,不就行了?”   霍冬宁,“……”   怎么觉得这坏小子又要发大招?!   作者有话要说:  又开始憋坏招了~ 第9章 你给我等着 ...   因为收拾黎华的一揽子计划还需要李云端这个目标人物的配合,霍冬桥在周五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又约了他出来吃饭。   他决定在气氛和谐的餐桌上把整件事跟李云端好好掰扯掰扯。   李云端这小孩儿在他看来有点儿缺心眼,还有点儿圣母病,搞不好会对他收拾黎华的计划有意见——就拿离婚那件事儿说吧,明明钟御才是过错方,结果他自己净身出户了。   这不是犯傻是什么?!   霍冬桥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不能相信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傻蛋。后来知道了李云端苦逼的身世,又觉得这傻孩子遇事会想太多实属正常。   他在生活中没有家族亲人做依靠,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信得过的朋友,颠沛流离的生活了小半辈子,谨慎小心大概早就成了本\能。于是在离婚这样重要的事情上,他更是不肯留下丝毫的隐患。   断就要断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儿余地。   霍冬桥摸着下巴想了半天,忽然觉得这样的性格似乎……也不错?!   因为要谈事情,霍冬桥订的是市区的一家私人菜馆。   这个地方李云端也来过,知道环境和私密性都很好,是个适合谈事情的地方。不过他们考虑到了种种客观因素,却没想到运气种种玄而又玄的因素——李云端在穿过菜馆的前院时,很不巧,碰到了一个十分不想遇到的人。   李云端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运气真差。   这个时候,从一侧停车场方向走过来的一男一女已经看到他了。若是转身走开就太刻意了。虽然李云端不在意他们会怎么看他,但若是让他们觉得他有意避开,他也是不愿意的。   话说做了亏心事的人又不是他,他干嘛要躲?!   “哟,这谁呀?”   年轻女人踩着八寸高的小皮鞋,哒哒哒的走了过来,脸上妆容精致,却跟她讥诮的表情十分的不搭。   李云端面无表情的打量她,想不明白一个细致到每一根眼睫毛都要被照顾到的女人,怎么就不知道管理管理自己的表情呢?   “你这种表情,”李云端忍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真的很给你的形象减分。”   黎华的脸僵了一下,她旁边的青年倒是饶有兴趣的打量他。   黎华扭过头,极浅的撇了一下嘴,“我只是看到你很惊讶罢了。刚离婚,就迫不及待的跑出来招摇?”   李云端也不想跟个女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吵架,但现在的感觉……真的很难形容,就好像走着走着看见脚边爬过来一只蟑螂。正常人的反应,不是一脚踢开,就是抓起拖鞋一下子拍死吧?   李云端轻轻咳嗽了一声,“黎华,你和钟御到底是什么关系?”   黎华一下子炸了毛,“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李云端很认真的看着她,“我寄住在钟家的那几年,你在国外。等你回国,我已经去住校了,我们俩很少打照面,根本没机会结仇。我想来想去,觉得自己身上唯一能被你针对的理由,就是我的身份——钟御爱人的身份。”   黎华气得肩膀都开始抖了,“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了!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钟御要不是可怜你,你以为你能爬进钟家的大门?!”   李云端哑然失笑,“我进钟家的真正原因,如果你实在不知道,可以去问问钟御。在外面胡说八道,尴尬的人会是钟御。”   黎华猛然警醒。但她欺负李云端早就欺负得习惯了,也习惯了这个沉默的青年对她的各种花招隐忍不发,于是她冷笑一声,继续嘲讽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可怜虫,“你如果在说赵家,我觉得应该尴尬的人,是你吧?赵家认你吗?你以为你是谁?”   李云端还没回答,她身旁的青年就好奇的插话了,“赵家?是说赵尚清吗?”   李云端听到这个名字就有些反感,脸也沉了下来,“我是谁不要紧,跟赵家什么关系也与你无关。至于你,黎女士,你以为你又是谁?以目前黎家的水准,要巴结上赵家也很难吧?”   黎华哪里受得了一贯被她欺负的人嘲讽到她头上,拎着她的小包包就要扑上来打他,被身旁的青年一把拽住之后,精致的脸蛋都扭曲了。她盯着李云端的脸,眼神像淬了毒。然后,她带着一种诅咒般的神情一字一顿的对他做了个口型:你给我等着。   李云端转身走了。   他有点儿后悔自己跟她吵了这么半天,简直浪费口水。   虽然还是不知道她针对自己的原因,但一个人既然已经对另一个人产生了如此固执的偏见,要想消除大概是不可能的吧。   李云端郁闷地走上台阶,穿过小桥流水的前厅时,终于意识到自己之所以心情这么烦躁,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刚才那男人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赵尚清。   他发现自己重生回来之后,记忆方面出现了一些问题。很多事他都不记得了,比如赵尚清。要不是有人在他耳边提起这个名字,他完全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物。可这个人……   李云端皱眉,艰难的压抑住心里那种突然间翻涌起来的憎恶。   能让他的情绪产生这么剧烈的波动的一个人,他之前为什么完全不记得?!   这明显不正常。   李云端搜索自己的记忆,发现小时候的事情他也记不清了,他的记忆区像是经历了一次不大彻底的格式化,只有相应的那个刺激点出现,才会激活有关的信息。   这是重生的后遗症?   或者……是他重生之前喝的那碗孟婆汤不大新鲜的缘故?   赵尚清是赵云梁与前妻生下的长子,比李云端这个继妻之子大五岁。   作为赵家上下都认可的继承人,赵尚清一直被赵云梁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不像李云端,早早就被送出了赵家。   他的模样、心性,李云端都想不起来了。努力的在记忆中搜寻,也只找到一个沉默阴鸷的黑色身影,和他身上那种根深蒂固的消毒药水的味道。   对了,赵尚清是医生。目前这个阶段,他应该是在赵家的私人医院里挂副院长之职。   他和赵云梁一样,都有神经外科医学博士的学位,发表过一些很有影响力的论文。曾有媒体赞他“心志坚定,能力卓绝,是医学界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他经常被邀请到其他医院去做一些交流,还来他们医科大做过演讲,是行业里比较活跃的一号人物。   当然这些都是表面上的。背地里么……   李云端细细品味心头涌起的感觉:厌憎、愤怒、且……无力。   可是他们之间到底有过什么纠葛,他却想不起来了。而当他试图顺着记忆往下翻的时候,却再一次感受到了从心底涌起的强烈抗拒。   似乎他面临的是一潭蓄满了淤泥的污水,他的某种预感已经提前苏醒,正在拼命地拉扯他,生怕他一脚陷进去就再也爬不出来。   李云端正在纠结要不要强行突破阻挠,深入探寻一下自己被屏蔽的记忆的时候,听到不远处有人喊他的名字,“云端!”   李云端抬头,见霍冬桥正站在不远处的楼梯口,双手大大咧咧地揣在长裤的口袋里,侧着头冲他露出笑容。   李云端浮躁的心情忽然就平静了。   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这就意味着他的命运不是不可改变的。那些记忆深处他甚至无法回忆的经历,同样不是不能改变的。   他还有救。   李云端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脸上也浮起笑容,“冬桥。”   这个人出现的时机对他来说,简直带有某种神秘的魔幻意味,连他的名字,都好像带有神秘特殊的意义。   他想象自己站在一道湍急的河边,这条河分开了他的前生与今世,而霍冬桥就是横贯两岸的桥梁,时刻提醒着他:无论哪一种经历,都是他的一部分。   无论是忘记了过往,还是在今世的经历中迷失了对过去的记忆,都不是完整的李云端。   但同时他又是一个醒目的地标。   当他沉溺于过往,分不清梦靥与现实的时候,想到他,李云端总是能很快清醒过来。   李云端走到他的面前,郑重的向他道谢,“谢谢。”   霍冬桥,“……”   他还什么都没做呢。   虽然脑海中已经有了整治黎华的计划,但这计划能不能顺利实施还需要李云端的配合。他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劝说他跟自己合作,彻底解决掉这个麻烦女人?   李云端这是猜到了什么吗?   霍冬桥一肚子的问号,“你的脸色……是出了什么事吗?”   李云端摇摇头,“我只是在想,怎么才能解决一个麻烦。”   霍冬桥,“……”   霍冬桥狐疑的看着他,他们这是想到一起去了?!   心有灵犀?!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章 邪恶对手 ...   霍冬桥带着李云端进了定好的包间,菜一上来,他就干脆利落的把服务员都撵了出去。   李云端被他这副“有重要事情要谈”的架势镇住,下意识的就摆出一副等领导开会的姿态,两只爪子都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   “放松点儿,”霍冬桥连忙安抚自己胆小的准同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李云端郑重的点头,“您说。”   这都用上敬语了……   霍冬桥稍稍犹豫了一下。李云端这么一副拿他当救命恩人的态度,让他有些拿不准该不该把这么纯洁的小伙子拖下河当他的同伙。   不过想想他的处境,霍冬桥还是决定让他面对现实吧。   话说,要是没有他在旁边帮忙,这傻白甜对上黎家那个没下限的娘儿们,还不得被啃得渣渣都不剩?   没有他,这小子可怎么办哟。   霍冬桥心中油然生出了一股莫名其妙的使命感,对李云端说话的时候,表情都慈祥了许多,“云端呐,我今天喊你出来,是想跟你商量,怎么把那个姓黎的女人解决掉。”   李云端,“……”   李云端有点儿傻眼,他觉得霍冬桥应该改个名,叫及时雨,或者送温暖。   霍冬桥误解了他的表情,连忙解释说:“我知道,我知道,跟个女人这么斤斤计较有些跌份儿。不过你可不要小看这种敌人,她不咬人但是膈应人,还会时不时跳出来给我们制造一些很头痛的麻烦。”   比如找一些两家都认识的朋友出来做说客,跟霍道生和林雪音反复解释,说李云端被下药的事有许多隐情,李云端自己就是个心思诡诈的小人云云。   林雪音这几天被他们搞的又有些心思浮动,还跑到他面前来跟他商量,要不要先跟黎华接触接触?仅凭一件事就给人家女孩儿下结论,是不是不大公平?   霍冬桥一想起这事儿就郁闷的不行。当然,这种事就不用跟李云端说了。   李云端反省了一下,也开始觉得前世的报复办法见效太慢了。搞垮黎家这样的庞然大物不是短时间就能办成的事儿。在黎华跟他井水不犯河水的情况下,多等几年是没什么问题,但现在这种情况……   他能肯定黎华一定憋着劲儿要收拾他,说不定就是简单粗暴的套麻袋。   嗯,这样说起来,他家小区里就是个不错的动手地点,有几个旮旯根本就没有装监控。   李云端额头上挂下一滴冷汗,觉得之前确实有些大意了。这样一个不顾后果在公共场合给他下药的人,找几个混混给他套麻袋,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搞不好还觉得是他活该,就该打呢。   “是我想岔了。”李云端忙说:“我以为我已经离开钟家了,跟这些人井水不犯河水……”   但是仇恨他的人,或许并不会因为他身份的改变,就消除这种仇恨。说不定这样一来,人家会觉得收拾他更方便了呢。   霍冬桥也露出了一丝遗憾的表情,“恐怕他们不是这样想的。”   李云端想起刚才遇见黎华的情形,也有些心烦,“我目前并没有动黎家的能力……”   “不,不,不,”霍冬桥打断了他的话,“就算你有办法,也不能打黎家的主意。一动黎家,事情就闹大了。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黎华滚远一点儿,最好几年之内都不会出现在我们面前。”   李云端点点头,赞同他这个说法。   霍冬桥露出一个有些阴险的表情,“最好是黎家主动把她送走,还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   “你是有什么点子吗?”李云端略有些无措,不大确定两个大男人凑在一起商量这种事是不是妥当,毕竟在他以往的观念里,要干坏事就应该自己一个人悄咪咪的做计划。   霍冬桥反问他,“先说你信我不?”   李云端没有犹豫的点头。霍冬桥可是救过自己的人,不信他,还能信谁呢?   霍冬桥露出满意的表情。看到他坐在那里一副规规矩矩听他说话的样子,他简直想伸手过去在李云端的脑袋上摸两把,夸一句“好乖”了。   霍冬桥打个响指,信心满满的说:“我有个计划,不过需要你配合我。”   李云端做洗耳恭听状,“您说。”   又是敬语……   霍冬桥有些无奈的看着他,“来,附耳过来。”   就在他们商量如何干翻邪恶对手的时候,在距离他们一层楼的某包厢里,邪恶对手也正在琢磨要怎么干翻她讨厌的某人。   偏偏她的同伴还在喋喋不休的问一些她很不想回答的问题,令她颇为气闷。   “他和钟御真的离婚了?”宁海好奇的追问,“我记得赵家跟钟家挺有渊源的,怎么会让他净身出户?”   黎华没好气的翻个白眼,“他傻呗。”   “你找我要人,就是要对付他啊。”宁海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的笑了一下,“看上去倒是不傻,还挺有性格。”   这句话听上去比较像是夸赞,黎华更不高兴了,“你总提他干什么?不是说赵家都不认他?还有他那个妈,根本上不了台面,赵云梁在外面不是从来都不提这个儿子?”   宁海嘿嘿一笑,“血缘这东西,外人谁说得清呢。”   黎华狐疑的看着他,“什么意思?”   宁海家里跟赵家是有些关系的,他自己跟赵家的几个儿子也有些私交,黎华怀疑这小子是不是知道什么外人不知道的事情。   宁海扫了她一眼,“就是别太得罪他的意思。要是早知道你要对付的人是他,我不一定会掺和。”   黎华皱眉。她已经把李云端得罪死了,现在想着挽回还来得及吗?看李云端那个样子,连分手费都没要,跟钟家断的那么干净,对她的感观可想而知……   黎华心里发了个狠,“我还怕得罪他一个破落户?!”   既然无法缓和,那就干脆得罪到底好了。彻底把他打服,让他这辈子也不敢生出跟他们黎家做对的念头!   宁海显然没有太多耐心去劝她,只是摇摇头,“随你。”   黎华心里拿定了主意,但到底是有些心虚的。黎家比不了赵家,真要惹得赵云梁出手的话,她爹估计也招架不住。   黎华忍不住就开始旁敲侧击,“赵家最得宠的不就是赵尚清吗?我看报纸上说,赵尚清已经代表赵云梁去参加那个什么财经论坛了。”   宁海点点头,“他是家里的长子,受重视也正常。”   黎华继续套话,“我看他们家可从来没有在外面说过还有别的儿子。”   宁海一下就笑了,“这种事要怎么提?别管李云端他妈当初是什么身份,毕竟也是正式结过婚的。真要查哪里会查不到。”   能查到,却没人公开谈论这些事,这是说赵云梁有意出手压着?   黎华又有些疑惑了,“他们父子俩有什么感情?我看李云端这么多年也没有跟他爸爸见过面……”   宁海耸耸肩,“血缘的事,外人谁说得清呢。”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提到血缘。   黎华心里疑惑更甚,但让她就这么轻飘飘放弃收拾李云端,她又有些不甘心。毕竟跟李云端一个破落户相比,她在各方面都占有更大的优势。   宁海这个时候突然问她,“你跟李云端怎么回事?他得罪过你?”   黎华垂下眼睑,“哪儿的话。你只说帮不帮我吧?”   “那当然帮。”宁海脸上露出几分吊儿郎当的神气,“我跟你什么关系,跟他什么交情?不帮你难道还帮他?”   黎华没有出声,思绪却已经被这个问题拉回到了N年前的某个黄昏。   那时她还在国外念书,趁着春假回国参加长辈的寿宴。某天外出回来,发现钟御的母亲正坐在小客厅里跟她妈妈说话。   黎太太很生气,几乎是在质问钟太太了,“咱俩两家早就说好的婚事,你们突然变卦,让我怎么跟孩子解释?你不知道华华对阿御……”   黎华靠在门边,只觉得天旋地转。   之前她就听说过这样的传言了,只是一直不肯相信,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我知道,我知道。”钟太太有些无奈的叹气,“你我两家是多少年的交情了,如果我能自己选儿媳,难道会放着华华这样的大家闺秀不要,反而去挑李云端那样一个没爹没娘的破落户吗?!”   黎太太也被她说糊涂了,“那你这是……”   “我跟你说实话吧,”钟太太低着头擦眼睛,“我也是没办法了。你也知道,我们家生意上有仰仗赵家的地方,赵家有这个意思……我和老钟拿什么去跟赵家硬杠啊,搞不好还会连累你们家。”   黎太太有些傻眼,“你是说……赵家?!是李云端看中了阿御,所以找赵家出面?他怎么这么……这么……”   “你明白我的苦衷了吧,”钟太太拉着黎太太的手,哽咽着说:“阿御也不乐意,但是势不由人啊。真要跟赵家杠上,再让他们连你们家一起记恨……我就更对不起你们家,对不起华华了……”   黎太太也气得跟她一起骂李云端,“年纪轻轻,怎么就这么不要脸……果然是有爹生没爹养……”   黎华也听不下去了,她转过身快步离开了小客厅。   她那时还不太懂黎家生意上的事,但已经知道对于黎家来说,赵家是怎样一个难以撼动的庞然大物。   诚如钟太太所言,无论是钟家还是黎家,都得罪不起赵家。钟太太已经亲自跑到黎家来解释,也就是说,这门亲事已经无可更改了。   可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她还在上中学的时候,就听黎太太说过,她以后是会嫁进钟家的。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两家需要在生意上守望相助,钟御也正是她心仪的类型:成熟、冷静,不会像个轻浮的花蝴蝶似的天天围着女孩子乱转。   最重要的是,不论她做什么,钟御都会很温柔的包容她。那些嫉妒她的人都说他这样的态度是拿她当妹妹。   她才不管!   她只知道,这样的钟御,原本应该是她的!   黎华在卧室里拼命地摔打枕头,气得眼睛都红了。   李、云、端。   她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咀嚼这个名字,恨不得把他嚼碎了吞下去!   李云端,你该死!   作者有话要说:  对黎华来说,李云端才是邪恶对手~~ 第11章 就今天吧 ...   李云端告别霍冬桥的时候,心情微微有些低落。   这种低落并不是因为霍冬桥的计划有什么问题。事实上,他的计划相当的有人情味儿:如果黎华对李云端还抱有一丝善念,不打算往死里整他,她就绝对不会掉进这个陷阱里。   可以说,她会不会被算计到,全看她怎么选。   李云端不是在替黎华担忧。他还没那么圣母,会去操心一个想整死自己,并且已经下过N次手的敌人。   他心烦的,只是这个计划实施的过程中,他有可能会碰到赵尚清。   虽然他还没有想起他和赵尚清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怨,但直觉骗不了人。他现在一想起这个人,就比一脚踩中了一条毒蛇还要恐惧。   这种恐惧之中,甚至还夹杂着某种说不出的恶心。   纯生\理性的反应往往比感情上的刺激来的更加直接。这种条件反射一般的想要避开的冲\动是如此强烈,李云端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会遇见赵尚清的可能性。   可是拒绝的话,把所有的问题都推给霍冬桥去解决,李云端同样不愿意。   霍冬桥只是他的帮手。让他站在霍冬桥身后,看着他把所有麻烦扛在肩上,等到将来有可能被问责的时候说一句“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也太卑鄙了。   李云端心事重重的回到家,将霍冬桥的计划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决定说服自己接受它,然后全力配合霍冬桥去完成它。   至于赵尚清……   他其实也是霍冬桥计划中的一环,以为很多人都知道李云端的身份,他出现在赵尚清的周围,在他们看来实在太理所当然了——不受赵家承认的孩子,急于在太子爷的面前露个脸,这不是很正常吗?   黎华极有可能也会这样想。   这样想就对了。   要是她真的不这样想,反而不容易上钩呢。   在他真正强大起来之前,或许能做的事情并不多。但强者有强者的手段,弱者有弱者的办法,现在的他,或许只能用这种见不得光的笨办法收拾一下拿着棒子横冲直撞的黎华。   但她的身后,还有给她递棒子的人,那些冷眼旁观他受欺辱、主动参与到伤害他的事情当中的人……   他将来总要一招一招的还回去。   谁知道孟婆什么时候又会端着汤碗出现在了他面前呢?带着记忆回来这种差错,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   说不定还有神仙专门跳出来纠正这种差错呢。   “所以,”李云端对自己说:“还是抓紧时间,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吧。”   周末很快到了。   天还没亮,黎华就被宁海的电话吵醒。她是有起床气的人,一睁眼看见窗外天色刚刚泛白,一股火气就从心底窜了上来。   不等她发作,宁海就开门见山的问她,“李云端跟霍冬桥到底是什么关系?”   黎华被他问愣了,“他……他跟霍冬桥?!”   懵了一下之后,她忽然想起霍冬桥曾经说过自己把个下了药的李云端送到了他床上。虽然霍、黎两家因为这句话掀起了老大的风波,但黎华打心眼里是不信这个说法的。   酒店的监控被人一早就取走了,她打听了一圈,到底让她找到了两个目击者,他们都说李云端当时是奔着楼梯间去的,以他当时那个状态,爬楼梯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一定是从楼梯间的后门跑出去了。   而霍冬桥当时是在楼上的房间里。黎华想来想去,觉得这两个人在那种情形下是不可能碰面的。   至于霍冬桥为什么这么说,黎华怀疑他是无意中得到了视频,于是故意拿这个当借口来推拒与黎家的相亲。   一想到自己竟然被人嫌弃,还扣上了这么一顶大帽子,黎华当然是很窝火的。但要说霍冬桥真的跟李云端有什么关系……   “怎么可能?!”黎华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他们两个应该没什么关系。”   “你确定吗?”宁海冷笑,“跟着他的人怎么说两个人一大早还约到一起去吃早茶呢?”   黎华的脑袋嗡嗡直响,“我说霍冬桥怎么莫名其妙的说我给他送礼……原来他们认识!是李云端这个贱人说我坏话!酒店的视频肯定也是他给霍冬桥的!”   “行了,”宁海打断了她的抱怨,“先说好,我帮你收拾姓李的小子,但是我可没有得罪霍冬桥的打算。”   “我知道!我知道!”黎华不耐烦了。她爸爸这段时间看她看得特别严,所以她做什么事情都格外小心。虽说以往宁海也没少跟她一起干些见不得光的事儿,但真要曝了光,宁海肯定不会替她背锅的。   “这事儿不能再拖了。”宁海提醒她,“你也知道,我家里最近管我也管得严。”   盟友要撤退,黎华一下就急了,“那就今天!今天找人跟紧一点儿,我就不信他没有落单的时候!”   “今晚我们都有事。”宁海迟疑了一下,“不能亲自盯着,我总有些不放心。”   黎华一听到他有推诿的意思就开始烦躁,“有什么不放心的?”   从那天被赶出霍家开始,黎华就想往死里整这个贱人了,但一来她爸爸盯着她,很多事她都放不开手脚,二来李云端谨慎得很,下了班就窝在家里不出门。她又不能直接闯进他家里去做什么——不是她不想,而是宁海手下的人强烈反对。   李云端住的那个小区挺老的,老小区都有这种特点,就是住的地方特别拥挤,一层楼好几户人家,隔音又不好,东家放个屁西家都能听得见。万一不小心让李云端喊几声,搞不好邻居就有人出来看究竟了。   黎华气得没办法,又不能强逼着宁海做什么,只能让人先盯住了他。好容易遇到周末,她想着,再宅的人周末也总要出来活动活动吧?   只要他出门,还愁找不到机会吗?   结果倒好,他出门是出门了,偏又拉上了一个霍冬桥!   黎华气得太阳穴都开始突突跳了,“盯了那么久,那几个就算是猪头也应该能记住人了吧?我又不是要他的命!”   宁海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也有理。再说家里这些天也确实一直在给他施压,搞得他也有些紧张,这件事还是尽快了结得好。   “我替你收拾李云端,”宁海说:“但以后真要出什么事儿,你可不能让我背锅。”   黎华自然一口答应,“那是当然。我们认识多少年了,我是那样的人吗?”   “就这么定了,”宁海下定了决心,“我去安排。你有什么消息也得及时告诉我。”   黎华自然是满口答应。   可能是心里有事的缘故,黎华一整天都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但当她留意周围,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对她来说,这一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晚上的酒会。她把需要注意的事项细细捋了一遍,发现所有的安排都井井有条,并没有出什么差错。就连晚上她要穿的礼服也已经送了过来,此刻正挂在她的衣橱里,每一道褶皱都妥帖无比。   但黎华还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想想他们计划中的事,又觉得没什么漏洞。她只是想趁着李云端落单,找人教训他一顿罢了。顶破天也不过是在教训他的过程中多给他一点儿苦头吃一吃。   难道他一个弱鸡,还有本事抗得过几个彪形大汉吗?!   黎华越想越觉得万无一失,躁动的心慢慢安稳下来。等到宁海打来电话,说李云端一整天都跟霍冬桥在一起,有可能也跟着他一起去龙桥湾会所的时候,她也只是暴怒了一下,很快就冷静下来。   “这样也好。”黎华拿着手机冲着化妆镜里的自己露出一个不屑的冷笑,“你不是还说不能亲眼盯着不放心吗?现在人就在我们眼皮底下,这总不会盯不住了吧?我就不信,出了会所他还能厚着脸皮黏着霍冬桥?!”   “也是。”宁海想了想,也觉得这样说不定更好下手了,“我让人在会所外面等着。等他们一分开就动手。”   黎华连忙叮嘱他,“注意点儿,别被拍到!”   她可是因为监控的事儿吃过大亏!   挂了电话之后,黎华继续对着镜子涂口红。看着镜子里光彩照人的面孔,想象了一下今晚将要做成的事,心里压抑不住的兴奋了起来。   黎太太推门进来,正好看到她一脸诡异的笑容,“这是高兴什么呢?笑成这样?”   黎华冲她笑得甜蜜,“你猜。”   黎太太轻叹,“我就希望你早日嫁个好人家。”   黎华冲着镜子里的自己抛了个媚眼,“放心吧,妈。你女儿一定会……心想事成的。”   “但愿吧。”黎太太笑的无奈,“出去见见朋友是可以的,但是你不许再淘气了。”   “知道,知道。”黎华起身,挽着她的手臂往外走,“你就放心吧。”   黎家的车子驶入龙桥湾的停车场,黎华隔着车窗看到了站在门前迎客的宁平一和他的女友。宁海也打扮得人模狗样的,跟在堂兄身旁张罗。他脸上虽然带着笑,但黎华一眼就看出这小子已经不耐烦到极点了。   车门拉开,宁平一爽朗的笑声也传了过来,“要不是为了给你接风,哥儿们用得着这么折腾吗?我跟你讲,我正戒酒呢你知道吗?!”   宁平一的女友语声带笑的帮腔,“是真的,他请我爸妈吃饭都只喝茶的。”   黎华脚步一顿,她还以为宁家的大少爷搞这么一个聚会,是为了宣布订婚的消息呢。她下意识的扫了宁海一眼,却见他神情古怪的盯着正和宁平一寒暄的男人。   黎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里咯噔一下。   站在台阶上跟宁平一拍拍打打的男人竟然是霍冬桥!再看他身旁不远处,面带微笑站在那里的,果然就是李云端。   黎华误了捂胸口,觉得有些气闷。   这贱人竟然拼了命的跟霍冬桥扯上了关系!   黎华一想起当日在霍家受到的羞辱,心里恨得不行。她隔着几个人与宁海对了个眼神,再一次明确的把自己的意思传递了出去:不要再拖了,就在今晚动手!   她是一天也忍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朋友,手拉手:   黎华:我没想整死他,就是想出出气~~   宁海:我没想整死他,就是帮朋友出出气~~   李云端:我没想整死她,就是想出出气~~   霍冬桥:我没想整死她,就是帮朋友出出气~~ 第12章 醉得好 ...   龙桥湾会所。   这个地方李云端自然是知道的。宁家兄弟他其实也都认识,只不过不大熟罢了。唯一让他觉得意外的,就是与黎华走得很近的宁海,原来是宁平一的堂弟。   宁平一的生意涉及到生物制剂,前世的时候他们是打过交道的。他是个很温和的人,身上也没有贵公子那种高高在上的派头,对技术人员都非常的尊重。   李云端对他的印象还不错。   跟他相比,宁海就完全是一副纨绔公子的派头了。虽然没听说他干过什么欺男霸女的恶行,但也从没听说他干过什么正经事。   李云端看了宁海两眼,然后又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正从车上下来的黎华。他觉得好像有点儿明白霍冬桥的意思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黎华眼睁睁看着自己在她眼前晃悠,以她那个骄纵的性子,估计很难不做点儿什么吧。   电话铃响,李云端的视线从黎华的脸上移开,发现是自己的手机在响。   是程医生打来的电话。   李云端冲着霍冬桥做了个手势,走到一旁去接电话。   “李先生,”程医生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安的波动,“你现在方便说话吧?我这里有一些新的发现,我觉得还是应该跟你说一声。”   李云端顺着台阶走了下来,离开门口寒暄的几个人更远一些,“您说。”   “是这样。”程医生踌躇的说:“那天在山海酒店,为了用药准确,我抽了一点儿你的血……抱歉,当时没跟你说。”   “没关系。”李云端对这些流程是心中有数的。事实上,程医生的化验做的越详细,对李云端来说就越有好处,“现在是?”   “血样我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在我的实验室里作分析,另一部分我送去了我老师那里,就是医科大的顾松教授,你应该也听说过他。”程医生解释说:“我老师的实验室级别比我高,虽然时间要长一些,但是分析的结果更加详细。”   李云端的心跳微微加快。他想程医生一定是从当初的化验结果里察觉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否则不会多此一举的再去麻烦顾教授。   其实关于黎华给他下的药,上一世他应该也查过,但他现在却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记忆,大概是没有查出什么结果的。   再来一次的时候,时机又不对,不知是不是刚穿回来的缘故,他当时整个人都是木的,大脑的运转和身体的机能也像是被冻住了,而且这个药起效又特别快,就算有金牌药剂师的五感,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分辨出来。   李云端打断了自己的回忆,直截了当的问他,“化验结果有什么不对吗?是什么让你产生了怀疑?”   程医生沉默了一下,谨慎的解释说:“你这个药里,有几组成分,我觉得很眼熟。”   “在顾教授那里见过?”   程医生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主要是这个药方目前还处于研发阶段,尤其是其中有一味草药的提取物,因为副作用的原因,目前还没用通过临床检验。按道理讲,它是不应该出现在成药当中的。”   李云端凉凉的提醒他,“一切皆有可能啊,医生。”   研发团队的人有问题,或者,这些见不得光的药品就出自这个团队也不一定——说不定就是他们试验当中的副产品。   程医生知道他要表达什么意思,不过他的性格与李云端不同,对于制度,以及医者的使命感,他有一种近乎盲目的坚持。   “我并不赞同你怀疑的方向。”程医生一本正经的反驳他,“每一个参与研发的人……”   李云端笑了起来,心想这人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天真。   程医生听到他的笑声,猜到他的想法,有些无奈了,“目前我无法确定你这个药是不是跟顾老的药方有关系,李先生与其怀疑实验团队的人,不如想办法查一查那些有机会进出实验室的人。我认为他们更可疑。”   这件事的覆盖面有些广,程游没办法查,他也没那个精力。但李云端,或者是霍冬桥,他们是有条件去查一查的。   “我懂了。”李云端看到霍冬桥冲他招手,在他身后,黎华已经挽着宁海的胳膊进去了。   程医生却松了一口气,“如果能查到什么,还请你告诉我一声。我也不希望老师的实验室有这样的漏洞存在。至于药方的事……”   “药方的事,我不会向别人透露的。”李云端说:“不过事关我自己的安全,这件事我是一定会查下去的。”   “这件事我为什么提醒你,而不是去提醒顾老?”程医生也无奈了,“因为给顾老提供资金的人,他们也是有权利进出实验室的。但这些人,我们是不好轻易去得罪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云端明白。   甚至,他明白的要比程游猜测的更多。   电话挂断,李云端抬头时,见霍冬桥已经走了过来。   “出什么事?”他注意到李云端的神情有些异样,有些敏感的扫了一眼他手中的手机,“谁的?”   “程游。”李云端问他,“你知道顾松吗?”   霍冬桥点点头,“不熟。怎么了?”   李云端压低了声音,“黎华的药,跟顾松的团队可能有些关系。”   霍冬桥一下就明白了,他伸手在李云端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推着他往里走,“我找人打听打听。”   “不。”李云端摇头,“你不是行内人,真要找人去试探,反而容易打草惊蛇。你什么都别做,我自己想办法解决。”   霍冬桥皱眉,“你想什么办法?”   李云端笑了笑,从他脸上移开了视线,“我能有什么办法?不过是觉得,有些事一时间难以解决,那就先放下。或许过段时间,时机就到了。”   霍冬桥不放心的看看他,“你可别莽撞。”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一错眼的功夫,李云端身上的气息就变了,像是从漫天星光之下走进了云影里,消散了温暖明亮的感觉,眼瞳里都透着清寒。   “放心吧,”李云端略有些自嘲的抿了抿嘴角,“我很惜命的。”   霍冬桥看了他两眼,没再说什么,引着他一起进去了。   黎华还在不动声色的东张西望,就觉得有人碰了碰她的手臂。她回头看,见宁海没形象的抻着脖子往门口看。   黎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霍冬桥和李云端两个人跟亲哥儿俩似的说说笑笑的一起走了进来。   这两个人都是肩宽腿长的大高个儿,身架子漂亮,衣着又体面,就算不看脸,放在人堆里也有五六分的抢眼,何况两个人的相貌还都十分的英俊。   霍冬桥看上去略成熟一些,五官也更深邃,嘴角的笑容带着几分痞气,看上去就是那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流氓。   李云端还处在有希望再窜一窜个头的年纪,看上去要稍稍纤弱些,但他五官精致漂亮,尤其是眼睛,又大又明亮,稚子一般,又带着几分莫名其妙的忧郁。年长些的女人看见他,怕是要下意识的生出怜爱来。   “这妖精。”黎华暗骂。   宁海隔着大半个宴会厅,偷偷拍了一张李云端的照片发给了自己的手下。因为离得远,角度又不是特别理想,以至于照片上的人之露出了一个侧脸。不过李云端那身衣服很显眼,柔和的米灰色,领口周围还点缀了亮片,只看衣服也不会弄错的。   黎华眼风扫过周围,见没人注意到宁海失礼的举动,这才稍稍放了心。   “放心吧。”宁海收起手机,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外面都准备好了。”   黎华嘴角一挑。   宁海不放心的嘱咐她,“嗳,先说好,我这可是帮你的忙。事情要是闹出来,你可不能让我背锅。”   “知道,知道。”黎华露出不屑的表情,“你当我是那种敢做不敢当的人?”   宁海想了想她的性格,倒也稍稍放了心。山海酒店的事他也知道了,黎华的老爹险些要敲断她的腿,她也没推诿,对自己做过的事很痛快就承认了。   还算有担当。   宁海就放心了。他跟黎华使个眼色,回到宁平一身边去帮着应酬。   黎华端着酒杯在宴会厅里晃悠,偶尔跟熟人闲聊几句,不远不近的跟着李云端。然后她看到李云端拦住了一位从宴会厅门口经过的老者。   黎华问旁边的女伴,“这老头儿是谁?”   女伴也不知道,跑去问旁人,然后回来告诉她,“好像是省医科大的教授。”   黎华就纳闷了,“他拦着省医科大的教授干什么?”   然后她想起李云端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好像还没毕业。   黎华问女伴,“这老头很有名?”   女伴点头,“好像是。”   黎华觉得自己抓到了真相,忍不住就流露出了一个有些轻视的浅笑。   对这小子来说,任何一个出现在他眼前的机会,他都想抓一把吧?黎华心想,人在社会上混,本身的才能固然重要,要是没有雄厚的背景,怕是也难求个圆满的结果。   赵家不会替李云端出面的,这一点,黎华自觉已经看的很清楚了。现在他又失去了钟家的庇护,于是什么事都要他自己去奔走了。   真可怜。   黎华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再看走廊里的情形,那老者面对李云端的纠缠倒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来,两个人靠在窗边聊的还挺和睦。   黎华心想,这是死活要巴结上这位老教授了。   女伴替她去打听,过了一会儿回来告诉她,“楼上也有酒局,是赵大少攒的局。这位顾教授是赵大少的贵宾。”   黎华恍然。她觉得自己又看透了另一重的真相:赵家不认李云端,这小马屁精是想拐着弯去赵尚清面前露脸。   还以为他多有上进心呢,原来是想利用顾教授。   黎华冷笑,“赵尚清能理他才怪。你看这么些年,赵家哪一个在明面上提过他?!”   女伴也知道她素来看不上李云端,附和了几句。   黎华还有自己的应酬,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李云端,再说她也知道自己没那么好的跟踪技术,让别人看出来也跌份儿,便跟宁海打了个招呼,让他找个人盯住李云端,每隔半小时过来给她汇报一下他的行踪。   然后她就得到了如下消息:李云端跟顾老聊得火热,撺掇顾老带他去楼上,结果在楼梯口遇到了赵家的某人,又被轰下来了。   黎华笑得肚子疼,一边笑一边快意的骂道:“该!就他这德行还想贴上赵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又过了一会儿,来人给她带来了新消息:霍冬桥找到了李云端,两个人凑到一起喝酒去了。李云端好像喝多了。   黎华的双眼就冒出光来,“醉得好!”   将近午夜的时候,果然很多人都看到霍冬桥扶着一个醉的歪七扭八的男人往外走。那男人靠在他的肩膀上,蓬乱的头发挡住了半张脸,脚步都是虚浮的。一身讲究的衣服也皱皱巴巴,不成个样子了。   黎华不放心的打量霍冬桥怀里的男人,身高体态、穿着打扮,然后放心的与宁海对了个视线。   宁海微微点头,示意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黎华心里难以抑制的兴奋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章 宁少君 ...   宁海和黎华派去的人跟上了霍冬桥和李云端,按时打电话向宁海汇报,“一共两辆车,李先生和另外一个人搭霍先生的车,还有另外四个人搭第二辆车。”   “是顾老吗?”黎华在旁边听到了,忍不住皱眉。她记得李云端一整晚都缠着顾松。   打手回答看不清楚,不敢靠得太近。   宁海用目光询问黎华。   黎华一咬牙,“机会难得。”   “那就按原计划动手。”宁海自然是听她的,不过他也不想把事情闹大,“第二辆车尽量拦住,别跟他们动手。动作要快!”   这些人都是宁海硬磨着从宁平一那里暂借来的打手,都受过专业训练,下手又快又狠。   他们把霍冬桥的车堵在了一家药店的门口,一个堵住了药店的大门,不让霍冬桥出来。另外两个把后面那辆车堵在了药店通往街道的小路上,另有两人十分利落的拉开车门,拖着李云端下了车。   李云端醉得厉害,一被拖下车,立刻就吐了。污物溅到了打手的裤脚上,打手却连眉毛都不动一下,一左一右把他拖进了路边的绿化带。   李云端惨叫起来,叫声很快就被堵住了。   霍冬桥拎着一袋解酒药,跟堵门的打手撕打。他喝的有点儿多,手脚都是软的,对方也只是躲着他,不轻不重的在他身上打了几下。   这一点,霍冬桥事先倒也猜到了。无论是黎华还是宁海,都不想真正得罪霍家,他是属于被牵连的那一个。   于是他耐心的跟打手磨时间。   等到拖李云端的两个人从绿化带里钻出来,堵门的人才推开了绕手绕脚的霍冬桥,跟着他们一起上车离开了。   霍冬桥打电话叫人,自己也赶紧跑到车里去看司机——他比霍冬桥还惨,没来得及下车,就被人一拳揍晕了。   还好没大事。   霍冬桥拍醒了司机,两个人谁也顾不上去看后面那辆车里的人怎么样了,先钻进绿化带去救李云端。   李云端的衣服都让人扒了,全身上下都是伤,一条腿弯曲的角度还有些诡异——大概率是骨折了。   一见霍冬桥,他就狼哭鬼嚎起来,“霍冬桥,我日你喵的,是不是你故意整老子?!”   霍冬桥喊冤,“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看我的眼睛……”   他脸上乌青的眼圈,即使是在这般昏暗的光线里还是看的很清楚。   霍冬桥避开他那条断腿,小心地扶他坐起来,又把衣服捡回来给他穿。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的牵动了伤处,小年轻嚎得鼻涕眼泪都喷出来了。   “你别是得罪什么人了吧?”霍冬桥一边听他骂骂咧咧,一边不大诚心的安慰他,“你看你这才到海城的第二天,要不是有人盯,谁会对你的行程这么了解?我跟你纯属偶遇吧?要送你回家也是临时提的吧?再说了,要是我安排的,我还能揍自己吗?”   小年轻挨了这一顿揍,又吐了半天,断腿又疼的厉害,他的酒也醒了大半儿了。   “敢跟我们宁家作对,我看谁这么不要命。”小年轻顶着一脑门的冷汗咬牙切齿,“等老子查出来,弄不死他丫的!”   不光是疼,他的衣服还被扒了,还拍了照。对他这样的贵公子来说,这是奇耻大辱。   霍冬桥给他拱火,“把我的份儿也揍回去。你也知道我刚回国,在这里什么根基都没有,我就指望你给我报仇了!”   这一番不动声色的吹捧,让小年轻报仇雪恨的怒火熊熊燃烧了起来。   救护车和警车来的都很快,宁少爷和他被揍晕的属下直接被送去医院,霍冬桥与司机两个人则是录过口供才放出来。   霍冬桥直到这个时候才松了口气,拿出手机给李云端打电话,“在哪儿?”   “包间里。”李云端问他,“你那边都安排好了吗?我什么时候上场?”   霍冬桥忍不住笑了一下,“上什么场啊,戏都唱完了!”   李云端,“……”   “我让人过去接你,”霍冬桥笑着说:“见面谈。”   遇见顾松,是这个夜晚的一个意外。   那时,李云端按照霍冬桥的提醒,走出了宴会厅。他需要找个借口消失一会儿,这个时间还不能太短。   在他的计划里,实在不行就上楼去一趟,装出跟赵家的人意外相逢的样子,互相打打机锋。这事儿不难,因为他以前也遇到过这种事,赵家的几位有头有脸的少爷只要见了他,就没有客气的。   李云端觉得他们大概很害怕赵云梁会把他认回赵家,因为家产这东西,多一个人来分,他们都会有损失。   李云端十分谨慎的做过预判,这个过程中遇到赵尚清的可能性并不大。他可以跟赵家的某个人吵一架,然后找个空房间叫两瓶酒,顺理成章的开始买醉。   但是李云端没想到一走出宴会厅就看见了顾松。   顾松有一个身份是医科大的教授,李云端是医科大的学生,自然知道顾教授的大名。但他的老师与顾松没什么交情,顾松近些年又很少带课,他们这些做学生的也就跟顾松一脉没什么来往。   李云端拦住他自报家门,主要还是因为程游的那一通电话。   顾松得知他就是程游的病人,不禁有些埋怨程游任性。他是赞成对病人要有所隐瞒的,不过李云端已经知道了挺多,他自己又是学医的。顾松犹豫了一下,就把他带到一旁的空房间里聊了聊。   李云端其实没打算从顾教授这里挖出什么消息,哪些财团支持顾松的实验室,这种事还是很好打听的。他找上顾松完全是临时起意——厚着脸皮吹捧自己尊敬的老师,总比去贴赵家的冷屁股让人愉快。   顾松是上了年岁的人,人老了就易心软,他觉得李云端被人暗算是很可怜的一件事,而他明明知道一些内幕消息,却因为顾虑商业机密的问题不能告诉他,心里就有些愧疚,也愿意花费一些时间跟这个年轻人聊一聊。   就这么的,他们俩人从学校的实验课聊到了李云端实习的药厂,居然还谈的挺投机。等顾老走后,李云端也懒得再回宴会厅去演戏,就继续留在空房间里玩了会儿手机。也是他运气好,当晚因为楼上楼下都有客人包宴会厅,并不接待散客,李云端霸占了一个空房间也没人过来撵他。   他就这么一直等到了霍冬桥给他打电话。   霍冬桥这个时候是不便露面的,他让助理过去接人,自己则在李云端家门口等着。   夜已经深了,小区里没什么闲人在外面晃荡,到处都静悄悄的。   李云端一下车就看见了坐在花坛边沿上抽烟的霍冬桥,他身上没穿外套,衬衫的袖子挽到手肘,像个加班到深夜,有些邋遢又强打精神的上班族。   李云端就笑了,觉得他这个样子,有点儿落拓,特别不像一个有钱有势的贵公子。   “上楼坐坐吗?”   霍冬桥摇摇头,他刚挨了揍,虽然打的不重,但也浑身酸痛,实在懒得动了。   “黎华什么时候走的?”   “你走后大约一刻钟吧。我看她的样子还蛮着急的。”李云端左右看看,压着嗓子问他,“刚才在车上,你助理说宁海他们打错人了,到底什么意思?”   霍冬桥被他鬼祟的样子逗笑,“你猜。”   李云端没猜,离得近了,他就看清了霍冬桥脸上的淤青。这样的伤害本不该是他承受的,李云端有些内疚。   霍冬桥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你说你这人,好欺负,心又软……没有我你可怎么办?”   李云端无奈,“是,是,是,霍少爷你真是太能干了!你今晚都安排了什么,现在总能说了吧?”   霍冬桥怕他心里藏不住事儿,事先没跟他说到底要做什么。他只是按照霍冬桥的指示一步一步配合,该怎么穿衣打扮,到了什么时间做什么举动之类的。   他知道霍冬桥要把矛盾引到某个有势力的面前去曝光。他心里也是有些紧张的。但没想到还没轮到他出场,事情就已经结束了。   霍冬桥先一步离开他是知道的。他那会儿以为他们的计划出了差错,但是霍冬桥的助理给他打电话,嘱咐他老实在单间里窝着,别乱走动。   他怕搞砸了霍冬桥的安排,不敢到处乱跑,正好也不想再遇见赵家的人,因此顾老走后,他就窝在单间里打游戏,一整晚哪儿也没去,耐心的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霍冬桥有些得意的说:“借刀杀人,报了一场旧仇。”   李云端眨眨眼,有些懵,“什么……意思?”   因为事情已经了了,霍冬桥也不隐瞒,开始详详细细给他解释自己的计划,“我一开始就打算让黎华得罪一个她得罪不起的人。但事情还不能闹得太过头,真要给黎家招来大敌,我们霍家也就成了黎家的敌人了。”   李云端,“……”   “黎华找了宁海做帮手,我相中的目标,也是宁家的人。”霍冬桥说:“这人叫宁少君,他们家算是宁家的旁支,但他们家是走官路的,有权有势,所以宁家的嫡支反过来要捧着旁支的这些人。当然了,要不是提前知道宁少君要来海州,我这个计划也行不通。”   至于他耗在这件事上的精力,怎么打听消息,怎么安排人手,这些琐事他不打算告诉李云端。   李云端对这种大家族的谱系不是特别了解,听得有些迷糊。   “你懂我意思了吧?”霍冬桥有些得意的晃晃头,“一旦宁少君追究,宁海会立刻把黎华给卖了——他不卖,宁家也会卖,他们是绝对不会因为这种事得罪宁少君这一家子的。”   李云端有些明白了。在整个家族的利益面前,宁海是不可能替黎华背锅的。   “但是宁平一他们家跟黎家还有生意,他们不会真的把黎家得罪死,所以宁少君要寻仇,他们一定会帮着周旋,说黎家没有得罪宁家的意思,完全是孩子胡闹不懂事……这样一来,所有的锅就都要黎华一个人来背了。”   随着他的讲述,李云端的嘴巴和眼睛也慢慢张大了,“你的计划就是让宁少君挨打?!这不是无缘无故的让人代我受过吗?这……这怎么行?”   霍冬桥连忙打断他,“嗳,你别这么想。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单纯是我给自己报仇。”   李云端,“……什么仇?”   “这说来话就长了。”霍冬桥就有些沧桑的叹了口气,“宁少君这个人吧,特别欠!我跟他在国外念书的时候是同学,这贱人也不知哪里看我不顺眼,处处跟我抬杠。女同学跟我多说几句话,转天就被他泡走了,我跟人合伙做生意,合同还没签,人就被他高价挖走了……而且这种事还不是一次两次!你说他该不该打?!”   李云端,“……”   “这些小打小闹,我也就不计较了。”霍冬桥的脸色沉了下来,从侧面看过去,他的眼神在路灯之下透着几分陌生的狠戾,“但他为了抢女人,竟然诬陷同学偷窃,让那个男生被学校开除……要不是他闹出事就跑回国,我早TM收拾他了!”   李云端,“……” 第14章 煽风点火 ...   事情很快就漏了陷。   动手的那几个打手虽然破坏了药店门口的摄像头,但这个年头,到处都装监控,找不到近处的,稍远一些的总是能找到。   至于图像模糊的问题,外人分辨不出谁是谁,但对熟悉的人——比如宁家人来说,难道还会认不出自家的雇员吗?   尤其宁少君还郑重其事的托付宁平一去查这件事。宁平一要是真的包庇宁海,日后东窗事发,宁家的嫡支旁支两脉之间的交情肯定会生嫌隙。   宁平一现在还只是宁家的储君,地位稳不稳不好说,没登基是真的。他不想也不敢得罪宁少君。   于是他亲手绑着宁海来找宁少君赔罪。   好巧不巧,他们到病房的时候霍冬桥也在。   宁平一深吸一口气,觉得这样也挺好,一次性把话说完,免得还要再去登霍家的门。再说霍冬桥与他交情不浅,若是为了这样的事情损失掉霍冬桥这样一个朋友,他才是真的犯傻。   宁海鼻青脸肿地被拖进病房,就差给两位受害人跪下了。   霍冬桥适时的在旁边拱火,“打错人了?这理由……真的假的?”他狐疑的看看宁少君,再看看神色尴尬的宁平一,“原来是想打谁?啥仇?”   宁海结结巴巴的解释了一番,霍冬桥做恍然大悟状,“哦,也就是说,宁少爷没打错人的情况下,我还是要挨一顿揍?我这顿打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是吧?”   宁少君疑惑的看他,霍冬桥就凑到他耳边去跟他说悄悄话。   宁平一心急如焚,觉得宁海的一番解释不但啥作用没起,反而把霍冬桥得罪的更深了。他早就看黎华不顺眼,没想到她会拐着宁海这个蠢弟弟闯这么大祸。   不知道霍冬桥跟宁少君说了什么,反正宁少君更怒了。他骂宁海,“那女的跟人家有夫之夫争风吃醋就够丢人的了,人家都离婚了,她怎么还不依不饶?你也是,宁家的少爷很便宜吗?就这么由她使唤?”   宁平一深感丢人,宁海脸也涨红了,吭哧吭哧解释了几句他们是朋友之类的话,宁少君也懒得听。他琢磨了一会儿,忽然心中警觉,“他长得跟我像?穿衣也像?这么巧?”   “是挺巧。”霍冬桥知道他肯定会起疑,十分坦然的对他说:“我是跟李云端一起来的。原本也说好一起退场的,没想到碰到你了。其实一开始我还没糊涂,喝来喝去就喝高了,把你当成是他,就说要送你回去。”   宁少君扫一眼他脸上还没散开的淤青,疑心倒是减退了几分。他跟这位李云端素未谋面,人家也不认识他,硬要说人家提前算计他,好像也牵强。宁家长辈一直说他冲动,做事欠考虑,宁少君如今做事也愿意摆出一个深思熟虑的架势给别人看。   宁少君自己怀疑了一会儿,又把目标转移到了霍冬桥的身上。他觉得李云端算计他的可能性不大,但霍冬桥倒是有这个可能。   “你跟李云端认识,又是一起来的。你能认错人?”宁少君越想就越觉得霍冬桥可疑,“你这小子以前就坏得很,总暗地里算计我,这次也是你故意的吧?”   “我当时也喝醉了,大哥。”霍冬桥把脸凑过去给他看,“你俩穿的衣服颜色特别像……再说我算计你图什么啊,图我自己也挨一顿揍?我吃饱了撑的?!”   宁少君不吭声了。   霍冬桥脸上的伤是做不得假的。   霍冬桥冲他翻白眼,“再说咱俩可是有仇的,你来海城通知我了吗?我又不是算卦的,我咋知道你来了?”   宁少君想想,觉得这倒也是。   霍冬桥继续煽风点火,“李云端知道有人代他受过,特别过意不去,想过来看看你。”   宁少君腻味的摆摆手,“算了,算了。跟他也没啥关系……”   有人在旁边,他也说不出这事儿怪李云端的蠢话。于是满肚子火气都集中到了宁海的同伙身上。   “你去跟那个女的说,我身上的伤什么样,她翻一倍。回头给我看看,这事儿就算了了。”   一屋子人都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不行?”宁少君更生气了,眼神里都透出阴狠来,“刚才忘了说,还有照片呢,这事儿可没那么好解决了。让那女的脱了衣服给我磕两个头。”   一屋子的人,“……”   明明就是个馊主意,霍冬桥却觉得特别爽。恶人还需恶人磨,正常人根本不是这帮贱人的对手。   宁少君一脸菜色的靠在床头冷哼,“就这么着吧。哦,让你弟弟把我的落照都收回来,可别搞出什么备份来。以后再要是冒出什么流言之类,咱们这事儿可没那么容易就解决了。”   宁海尚在考虑要如何替黎华辩解,宁平一却已经出了满头的冷汗。落照这事儿可大可小,问题是宁少君的父亲、爷爷目前还在职,真要赶上换届的时候爆出什么丑闻,影响的可就不止是一个宁少君了。   他知道这件事没那么容易含糊过去。   一件事只能有一个主谋,要么是宁海,要么就是黎华。对宁平一来说,这甚至都不需要去选择。   于是,这话很快就穿进了黎华父母的耳朵里。   李云端听说宁少君没兴趣见他,心里松了口气。他前世与这位宁少爷打过交道,对他的性格人品也有些了解,从知道他的名字开始,就下定决心尽量少跟他打照面。   他对霍冬桥道谢,“多谢你。”   “这有什么可谢的?”霍冬桥哈哈笑,“我主要是给自己报仇。再说我还要谢谢你让我蹭饭呢。“   霍冬桥是拎着一堆食材跑到李云端家来蹭饭的。李云端刚下班,懒得闻油烟味儿,就搬出电火锅,两个大男人就着冰啤酒涮火锅吃,都吃的一头热汗。   “总之就是这样,”霍冬桥继续给他讲宁家和黎家的八卦,“黎家请宁平一出面说和,登门三次,宁少君都没见。”   李云端感慨,“都赶上三顾茅庐了。”   霍冬桥切了一声,“宁少君蠢猪一样……除了会投胎,他还会啥?”   李云端在心里想,会投胎,可不就是最大的能耐吗?   “事情现在是僵住了。”霍冬桥幸灾乐祸的说:“宁少君个二百五,非要黎家揍自己姑娘一顿,然后把伤给他看,还两倍……也不知他咋想的,这怎么可能?黎家真要这么做,里子面子就都丢光了。”   李云端也有些啼笑皆非。他认识的宁少君也是这样任性胡闹的性格,总有些匪夷所思的言谈举止,看来他这人一直如此,从来没变过。   “现在要怎么办?”   霍冬桥想了想,“黎家大概会绕过宁平一,找个更有分量的中人。”   两人对视一眼,都清楚最好的结果就是黎华被送出国去避一避,短时间内都不要再回来了。   虽然是治标不治本,但在不能要黎华的命的基础上,让她滚远点儿就是最好的办法。   她走后,李云端也可以真正松一口气了。毕竟有敌人不怕,怕的是敌人使出来的都是防不胜防的贱招——跟她对着干太跌份儿;要是置之不理,又会反复吃亏。   “别放松警惕。”霍冬桥提醒他,“要防着她临走之前再耍什么贱招。还有,她应该会挑拨跟你有怨的人来对付你。”   李云端在心里默念:比如钟家。   钟太太对他还有怒气,应该很乐意接受这种挑拨。   李云端觉得她比黎华要稍稍好对付一些。因为她对李云端还抱有希望,总想着利用曾经抚养的恩情或者与钟御的感情来把他哄回去。   不过,一旦她发现希望已经破灭,大概就要真正下手去对付他了。   “真麻烦。”   霍冬桥笑着安慰他,“没事,没事,还有我呢。”   听他的语气,仿佛他是李云端的靠山。李云端啼笑皆非,但心是暖的。   他知道霍冬桥是真心想照顾他。所以当霍冬桥询问他实习以后有什么打算,他也都坦诚的告诉他,说他不打算继续留在福汇药厂,但是他老师跟企业合作的实验项目还有几个助理名额,他打算争取一下。   在霍冬桥的印象里,学医的都要念好多年的书,在这个过程中有一个实习单位去接触一下实际工作,对他应该是有好处的。   但是李云端没这个打算,他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每个人对自己的未来都有规划,旁人无权指手画脚。   李云端无法解释自己对福汇药厂的某某人有心结,正好他也不问,这样的态度让他心里觉得熨帖。   他正好有疑问,就把话题岔开了,“你对苗家了解多少?”   “苗家?”霍冬桥想了想,“他们家生意做的比较杂,早些年做家用电器,这两年好像也转行做日化了。”   李云端有些诧异,想不通做日化的怎么会跟顾松的实验项目挂上钩。   “他们家做药品生意吗?”   霍冬桥也不清楚了,“我帮你打听。”   李云端觉得以他们目前的交情——他俩也算一起闯过祸了,再在口头上谢来谢去,反而显得不大诚心。   最后他想了个办法,“等你查出结果,我包饺子给你吃。”   霍冬桥愣了一下,“你会包饺子?”   他一下就想歪了,怀疑他以前在钟家还要做家务。   李云端不知道他的想法已经歪到了千里之外,一本正经的跟他解释,“我住校好几年,后来……都是自己住,哪可能不会做饭?”   包饺子算什么,他还会包粽子,会烤蛋糕呢。只不过他后来也懒了,太麻烦的吃食就不爱做了。   霍冬桥冲他比划了一下大拇指,“我要吃三鲜馅的。”   李云端笑着点头,“我也爱吃。”   两个人商量好了庆功的伙食,霍冬桥就告辞回家了。   他一出门,脸色就沉了下来。   程游给李云端的消息,他也接到了一份儿,知道黎华手里的那种药可能跟顾松的项目有点儿关系。   而苗家,背景是有些复杂的。   霍冬桥有些埋怨程游。这种消息干嘛告诉李云端?他一个学生,知道了又能干什么呢?还不是白着急?   霍冬桥觉得这事儿有些棘手,如果真的查到什么,他应该告诉李云端吗?   作者有话要说:  宁少君不是不怀疑霍冬桥,但没有证据,只好暂时放过他~~ 第15章 都怪他 ...   霍冬桥走后,李云端窝在家里发呆。   他又一次察觉自己的记忆确实出了什么问题。   他似乎忘记了很多事……不,或许不是忘记,而是重生一次的际遇在他的记忆区留下了一些特定的痕迹。就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把他的记忆区分割成了若干区域,然后给其中的某些隔间盖上了一块防止窥探的罩子——防止他本人的窥探。   大概是重生这种事太过离奇,老天爷不肯再给他更多的砝码了。   有的时候遇到某些特定的人,或者特定的契机,他会想起一些事。但有些时候,记忆会显得特别模糊。   就好比苗家。   李云端有些烦躁的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苗家”这两个字让他充满了戒备,但他又想不起来苗家到底有什么危险。   或者说,苗家到底做了什么会影响到他的事。   他和他的老师,与顾松是几乎没有联系的。但从知道苗家支持顾松的实验室开始,李云端就满心的不适,像有一根刺藏在他的衣服里,不停的冒出来戳他,他却怎么都抓不到它。   思来想去也不得要领,李云端沮丧的放弃了在记忆里的翻找。   该来的总会来。   李云端安慰自己,要不然他怎么会回来呢?   黎家。   得知黎华把宁家的大少爷给打了,黎明国和他老婆最初的反应都是不相信。他们家与宁家从来没有仇,而且黎华还跟宁家的宁海走得很近。   但很快他们就知道这不是谣言。两个人惊怒之余,都有种“这孩子鬼上身了吧”的疑问。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得罪宁家?   而且还是宁家最有势力的一支?   黎太太简直要气疯了,黎华欺负李云端她就不说什么了,因为在她眼里,也不觉得一个李云端有什么欺负不起的。但她先是得罪霍家,如今又把宁家也得罪死了……这孩子是疯了吧,否则怎么会疯狗一样给自己家竖立这么多的敌人?!   “你为什么呀,你说说你为什么呀,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对我们家有什么好处吗?你还有没有脑子,你是故意来祸害我们的吗?!”黎太太一边骂一边流泪,气得口不择言。   黎明国坐在一边沉默的吸烟。家里的鸡飞狗跳,他像是都没听到。   短短两三天的时间,他憔悴了不少。他也想骂女儿不懂事,骂老婆纵容女儿,可他心里最埋怨的还是自己,他对家里的事关心太少了。   黎华酿下大错,这里面是有他的责任的。   这两天,他们夫妻俩已经带着闯祸的女儿登门赔罪了,只可惜都被这两家拒之门外。   他的财务团队已经开始盘点他名下的资产了。给宁家霍家赔罪,不是两罐茶叶两瓶红酒就能行的。   黎华脸上顶着一个泛紫的巴掌印,缩在沙发里哭着辩解,“……谁会猜到霍冬桥拖着宁少君啊,他明明是跟李云端那个贱人一起来的……”   黎明国叹了口气,他发现他确实把女儿养歪了。不但心歪,而且脑子也歪。这明摆着就是人家知道她要使坏,将计就计,把她给算到里头了。   可是能怪谁呢?怪人家不肯老老实实挨欺负?!   换了是他,也会这样做的。黎明国继续叹气,他以前只以为女儿天真任性,现在才发现,他的女儿,既毒又蠢。   “给她收拾收拾东西,”黎明国打断了两个女人的哭闹声,“你陪她去小容那里住几个月。”   这说的就是黎华的姑姑了。   “我不去!”黎华尖叫,“李云端那个贱人暗算我!还有霍家……”   黎明国有些疲惫的看着她,“如果你不去,为了让宁家和霍家出气,我可能得打断你两条腿,让你在医院里住上半年。”   黎华呆住。   黎太太很快反应过来了,脱力似的在一旁坐下,哽咽着说:“是你自己闯了祸,也别怪你爸爸狠心。要是他不动手,宁家或者霍家会自己动手,到时候,可能就不是两条腿的事了!”   黎华这一次是真的被吓住了,“可是……”   可是她本来也没想打宁少君啊,她也没想和霍家结仇,都怪宁海找的人太蠢,分不清宁少君和李云端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跟霍冬桥动手?!   还有李云端,这明摆着就是他做的圈套呀。   黎明国倒觉得李云端在里面起的作用有限,更有可能是霍冬桥做套,要整黎华。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看着哭闹不止的黎华,黎明国有些厌烦的起身,“华华,你知道吗,补这一次的窟窿,我们家的资产大概要缩水四分之一左右,人家还未必看得上。我和你妈都已经老了,等我们不在了,你再闯祸,谁来替你兜着?你好好想想吧。”   他转身走出了客厅,明明是正值壮年的男人,背影却有些蹒跚。   这个疲惫的背影让黎华的眼泪一下子就决了堤。   都怪李云端!她咬住自己的手背,心里却疯狂的哭喊起来,都怪他!都怪他!都怪他!   “我要……”   “华华!”黎太太制止了她。她不知道女儿要说什么,但却本\能的感到心惊肉跳。   黎华瞥了她一眼,在心里默默的说完了这句话。   我要让他死。   助理二推开办公室的门探头往里看,视频会议已经结束了,霍冬桥手里拿着烟盒,似乎正打算抽支烟,看见他,点了点头示意他进来。   “老板,你让我查的事有眉目了。”助理二把一个U盘放在办公桌上,“有照片,也有视频。距离远,清晰度不是很高,不过认识的人都看得出是谁。”   “那就够了。”霍冬桥把烟盒扔到一边,拿起U盘插\进笔记本的插槽,开始浏览里面的照片。   助理二在旁边给他讲解,“黎家放出要送走黎华的风声之后,黎华很老实的在家窝了两天,这两天开始出门访友。我这里列了一份名单。”   霍冬桥扫了一眼他推过来的记事本上的几行人名,眉头微微一皱,“黎华怎么会跟高家的人有来往?”   助理二表示不清楚。   “不应该啊,”霍冬桥皱眉,“我记得这两家有仇?”   助理二点头,“大约二十年前,黎家与高家争夺城西那块地……现在是新城市购物中心那一片。这事儿黎家交给黎明国去负责。黎家原本信心满满想要进军地产界,结果首战失利,加上家族内部夺权,互相算计得很厉害,黎明国受了不少排挤,一气之下干脆从黎家脱离出来了。”   霍冬桥嗤笑,“挺有志气的。”   “他夫人的娘家是做日化生意的,”助理二最近一直在打听黎家的情况,好些事情黎华都未必知道,“他岳父帮他把生意重新做了起来。所以他在夫人面前总是矮了一头。黎夫人和她的父母溺爱黎华,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黎华上初中的时候曾经跟同学打架,把人家的一只眼睛打坏了。”   霍冬桥,“……”   果然坏蛋也不是一天养成的。   助理二摇了摇头,“这事儿黎明国都未必知道。是黎夫人和黎华的姥爷合起伙儿来把这事儿给压下去的。受伤的同学后来转学走了,这件事就再没人提。”   霍冬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不管黎明国在岳家面前是个什么态度,黎华养成如今这副放纵的性子,他也是有责任的。   “黎家与高家是没有什么生意往来的,这两家的大人也没有什么私交。”助理二说:“黎华与高成墨,更像是他们这一辈人自己的交情。”   “我觉得黎华这个时候去见的人,不会是那种轻描淡写的酒肉朋友。”霍冬桥扫一遍黎华的访友名单,圈出了几个比较可疑的姓名,“继续跟着。”   他还是觉得黎华吃了这样一个大亏,不会老老实实的夹着尾巴滚蛋。   “是!”助理二连忙答应,“还有一个消息,宁平一已经把宁少君接回了宁家大院。这边黎家一直在跟宁平一联系,估计宁平一和宁海会在宁少君面前替黎家说话的。”   霍冬桥没出声。   宁平一肯定会替黎家说话,这没什么不好猜的。动手的人是宁海,他是宁平一的堂弟,无论血缘还是交情都是很近的。   如果不能说开,取得宁少君的谅解,最后倒霉的还是宁平一。哪怕单纯的只是为了自己能顺利地爬上宁氏老总的位子,宁平一也会全力去推动黎家与宁家的和解。   所以这事儿没悬念。   反而是另外的一个名字,让霍冬桥觉得更有问题。   “如果黎华再去见高成墨,想办法探一探他们谈话的内容。”   助理二眉头不动的应了一声,“是。” 第16章 说情 ...   李云端也知道了黎华要被家里送走的事情,这个结果是他和霍冬桥当初谋算的时候就已经预见到的结果,也没什么可吃惊的。   他只是,耐心的等待着这个结果的到来。   在这期间他也遇到了一件好事:他提交给谢塘教授的报告通过了。从下个月开始,他就是谢教授实验室里的一名助理实验员了。   其实前世的这个时候,他也有机会争取这个职位,不过当时的他认为药厂的环境更务实,熟悉药厂的工作,更有利于他毕业之后找工作。于是接受了许江的挽留,留在了福汇药厂。后来……   后来还是闹得不欢而散。   一条路走不通,这次李云端决定换一条路走。也算是圆了前世无法兼顾的遗憾吧,毕竟他也不傻,知道谢塘掌握的技术与资源,不是一个私人药厂能够相比的。   李云端想了很久,觉得不管命运制造出什么样的奇迹,总归还是有限制的。就好比他,重来一遍,能走的路也并没有凭空多出几条。他还是要按部就班的去做选择,然后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去争取更好的结果。   他并没有因为奇迹发生就变得更聪明,也没有变得更加孔武有力。前世的敌人还是会令他紧张愤怒,也仍然会因为不能立刻把他们打趴下而感到焦虑。   有的时候,这种焦虑甚至会让他分不清自己到底处于哪一段人生当中——梦里的?还是现实的?   这种时候,他会条件反射一般去摸手机,在自己的通讯录里寻找霍冬桥的名字,或者直接打开微信,去看朋友圈里他发的那些无厘头的照片。   比如昨天他发的照片,是一道炖得黑红相间的菜肴。旁边的配字是:恭喜太后娘娘,在您老人家结婚三十周年的这个重要的日子里,终于攻克了把肉类炖熟的难题!   还有前天的照片,一个女性使用的化妆盒摔在地上,满地都是红红白白的粉末。他在旁边写着:我姐的暗器。我真就碰了一下,就变成这样了。这是碰瓷吧?!   李云端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他忘记了自己的焦虑,开始羡慕起霍冬桥有这样宠爱他的家人。这样的温暖的、可以互相打趣的气氛,是他从未经历过的。   钟太太算是严母,很少会说笑话。而他的生母……   李云端想起了他的母亲,然后再一次发现他的记忆出问题的事实:他的记忆自动的把有关他生母的那一部分内容隐藏了起来。   要不是家里有照片,他连她的模样都要忘记了。   她是一个美丽得几近炫目的女人,眼睛里的波光像春天夜晚的江水,洒满了细碎的星光,又明亮,又温情。   他对她的记忆,这有这么多。   而且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潜意识一直在排斥她,也排斥自己去思念她。于是,在疑惑了一会儿之后,李云端把注意力重新收了回来,集中在了自己的药方上。   经过霍冬桥挨揍的事,李云端觉得自己也该配点儿药随身备着。他没有打架斗殴的能耐,遇到同样的事,也只有一个挨揍的份儿。思来想去,他能做的,也就是配点儿药留着防身。   但这样做的话,最要命的问题就是原料。走正规渠道,他根本搞不到原料——他现在还不是药剂师,也没有正规的工作单位。   重活一遍,李云端苦逼的发现自己还得重新把该考的证再考一遍。而且资格考试也不是他想考就能考的,人家还有个时间安排的问题。   李云端窝在自己的小窝里长吁短叹。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找黑市的经济人。前世的时候他就有一个合作了很久的黑市供货商,外号叫老熊。这人手里握着各种原材料,货源足,当然价钱也贵。   李云端不知道这人现在是不是就开始干这行了。   嗯,貌似有点儿冒险。   正犹豫不决的时候,手机铃响,李云端随意一瞥,见屏幕上浮现出来的是一串数字。这是手机里没有保存的电话号码,就随手接了起来。   等手机贴到耳边了,他忽然又反应过来这其实不是陌生人的电话号码,而是钟御的。虽然那一串数字已经被他从手机里删掉了,但印象毕竟还在。   李云端恨不能剁手。   但手机已经接通了,耳边响起钟御熟悉的声音,“云端,我在你家楼下。你在家吗?”   李云端警觉,“你有什么事?”   钟御听出了他话音里的疏离,叹了口气,“我们毕竟也不能算是陌生人吧?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   李云端答:“不能。”   钟御,“……”   “到底有什么事?”李云端从他这里得到了一个根深蒂固的印象,那就是这小子但凡找他,一定是有什么事儿,十有八\九还是不那么愉快的事儿。   还没离婚的时候就这德行,没变过。   钟御试探的问他,“我能上去坐坐吗?”   “不能。”   钟御无奈了,“我真有事儿要跟你说。”   李云端犹豫了一下。钟御已经到了楼下,如果他不理他,他可能会上来敲门,那就比较讨厌了。   “你等一会儿,我下来。”   李云端挂了电话,拿上钥匙下了楼,果然看见钟御围着楼头的两株银杏树在转圈。李云端的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没看见他的车,也不知停到哪里了。   钟御看见他,脸上浮起一个有些别扭的客气表情,“云端。”   李云端站住脚,等着他开口。   钟御从来没想过会在他脸上看到这样明显的既防备又嫌弃的表情,心里有些不悦,“不会就这么站着说吧?我是真有事找你。”   李云端想了想,“就算有事,你找我也是巴不得事情越快说完越好。所以也不必另外找地方了。就这么说吧。”   钟御把头扭到一边,深深的吁了口气。   李云端留意他的反应,觉得他这副样子应该是真的有事儿了。否则他不会被怼了还这么忍气吞声。   “是这样,”钟御见他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只能自己先开口,“我听说前几天黎华又跟你闹了点儿矛盾……”   李云端一下明白了,心里颇有种不可思议之感。钟御这是为黎华的事来的?他觉得自己跟霍冬桥有点儿交情,能在他面前替黎华说几句好话?!   就算他能,他干嘛要说?!   他又不是圣父!   “你听错了吧,”李云端打断了他的话,“我这段时间挺忙的,也没怎么遇见黎华。哦,有一次在餐厅里看见过,闹矛盾倒也说不上,她那个破嘴,一向都跟个喇叭似的,好像不喷点儿毒汁就显得她没文化似的,我也习惯了。你是替她道歉来的?不必了。”   说着,李云端就转身,作势要上楼去。   钟御连忙拦住他,“哎,我不是说这个……我听说前几天龙桥湾宁家的酒会,你也去了?”   李云端歪着头打量他。   “是这样,”钟御知道自己是来求人的,强忍着不悦字斟句酌的说道:“黎华这人性格比较冲动,这个事儿归根结底也是跟你有关的……其实吧,事情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你看你跟霍冬桥也说的上话……”   李云端一旦察觉了他的来意,心里便已然生出了厌烦之意,“就算我跟霍冬桥有交情,可我干嘛要替黎华周旋?犯贱也不是这么个犯法吧?”   钟御有些急了,“你别这么说啊,就算这里面有误会……”   “误会你大爷!”李云端忍无可忍,“宁少君断了一条腿,衣服都让人扒干净了,要不是宁海还有些顾忌,打电话拦了一下,你觉得他会出什么事?!这女人也是没救了,一肚子下贱恶毒的招数……你也好意思说这叫误会?!”   钟御也火了,“这不是没事么?!”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李云端也顾不上生气了,改用一种看脑残的眼神上下打量他,“‘只要你没死,我怎么收拾你你都该忍着’,是不是?反正我比你有权有势,活该你被欺负,是不是?!”   钟御卡了壳。   李云端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的笑容里也带了恶意,嘲讽的看着他,“如今事情的发展不正是按照你所希望的规律来的吗?谁让你们干不过宁家?谁让你们的势力比不上宁少君呢?活该他整死你们这些贱人。”   钟御沉着脸看着他,目光深沉,半晌后摇了摇头,带着些许失望的神色说:“李云端,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你的同情心呢?你大概不知道,黎华被他爸爸打了……”   “不该打吗?”李云端反感他的措辞,又觉得自己跟他这样有一句怼一句的吵架特别愚蠢。他向后退了一步,尽量让自己平静一些,“还有,你别跟我提同情心。我被黎华下药,像条狗似的爬着上楼梯的时候,谁同情我?你们俩当众给我难堪的时候,谁同情我?你一家人刁难我的时候,谁又同情我了?!”   钟御终于反应过来了,离婚的时候李云端所表现出的尖锐,并不是因为受了刺激情绪不稳。而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这样一个尖锐的、不留情面的人。   他心里骤然间生出了一种奇异的陌生感。   这个人,真的是李云端吗?!   “至于我的同情心……早就喂了狗了。”李云端挺平静的看着他,“剩下的实在不多,不能继续喂狗。你请回吧。”   钟御出了会儿神,疲惫的脸上慢慢露出了些许尴尬。但他不死心,上前两步又一次拦住了他,“云端……”   李云端不耐烦了,“这样吧,你给我一个帮她说话的理由吧。她帮助过我?替我解过围?或者像阿媛那样关心过我?你找出一个理由,我立刻给霍冬桥打电话。”   他没有等钟御的答案,他知道对钟御来说,这个问题是无解的。   他转身上楼了。   楼梯间的大门在他身后阖上的时候,他对自己说,“竟然跟他说了这么多废话。真傻。”   钟御怔怔的望着他的背影,脑海里仍在思索他的话。他发现……李云端所要求的理由,他好像真的,一个也找不出来。   但是不对,事情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包括从他面前离开的的那个人,他也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在他的印象中,李云端还是那个会以他的意愿为重心的温柔腼腆的大男生。偶尔受了委屈,也只会一笑置之。   或者说,他曾经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变了,变成了眼前这个眼神淡漠,言辞尖锐的青年。   钟御忽然就有些困惑了,他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   在钟御的印象里,李云端还是那个沉默寡言的,事事都不计较的李云端~~ 第17章 误会 ...   霍冬桥临出门的时候遇到了霍冬宁。她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穿着板板整整的铅笔裙,看见他,微微挑眉露出一个诧异的神色,“上哪儿去?”   霍冬桥身上穿的是米色的T恤和一条肥肥大大的中裤,这模样一看就不是去上班的。   “去找李云端。”霍冬桥随口答道:“跟他说点儿事。”   “约好的?”   “那倒不是。”霍冬桥很老实的说:“他下周回学校去,这几天都在家休息。”   霍冬宁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狐疑的看着他,“你跟他……不是来真的吧?”   虽然黎家拜访那天听了一肚子的八卦,但后来她慢慢也反应过来了。再说霍冬桥说瞎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按照他那个德行来推测,他说的话能有三成是真的就不错了。但时间过去这么久,他竟然还围着李云端跑前跑后,这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你不会真的在追他吧?”   “你看你,这话说的……”霍冬桥不乐意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霍冬宁挑眉看着他,眼中流露出戏谑的神色,“嗯?没骗过我?”   霍冬桥挠了挠下巴,嘿嘿的笑了起来,“我也就骗过你一次……不,两次吧。”   霍冬宁心想,这话一定要反着听。   “是有什么事吗?”霍冬宁心里嘀咕,就算要追人,也没必要班都不上了。   霍冬桥小声说:“黎家那个丫头,我担心她临走之前耍坏招。我得跟李云端说一声,让他防备着点儿。”   霍冬宁恍然。她倒不觉得自己弟弟想得太多,黎华干的那些事儿确实让人很难对她有好印象。而且这一次又一次的下手,看得出她对李云端怀抱的恶意,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打消的。   霍冬宁也怀疑这女人对钟家的少爷是不是有什么想法,要不干嘛这么折腾李云端呢?在她看来,但凡女人做出没头没脑的疯狂举动,大半儿都是受了嫉妒的驱使。   “这钟御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霍冬宁忍不住发表了一下自己的看法,“自己的爱人都护不住。”   霍冬桥纠正她的说法,“不是护不住,而是没想要护。他们俩是挂名夫夫。”   霍冬宁吃了一惊,瞬间觉得这个李云端有些可怜。   “我看他离婚离得那么干脆,不像是窝囊的性格。”霍冬宁猜测,“结婚什么的,说不定是被骗了。”   霍冬桥对他姐姐竖了一根大拇指,“大小姐你好聪明。”   霍冬宁拍开他的手,轻轻叹了口气,“既然是认识的人,能帮就帮一把吧。爸妈那里我不会乱说,不过你要心里有数,别过了界。”   霍冬桥明白他姐说的是啥意思,什么睡了个男人,性向也变了之类的瞎话,她大概是不信的。但她也猜到他跟李云端之间是有些交情的。作为朋友,互相之间帮个忙也是应有之意。这个她是不会反对的。   霍冬桥老老实实答应了。出来之后,左思右想有些不大放心,又问开车的助理二,“你觉得我在追李云端吗?”   助理二被他问愣了,“不……不是吗?!”   霍冬桥,“……”   如果他的助理都这么想,搞不好这种错误的信号也会影响李云端的判断。霍冬桥觉得他本来是一腔单纯的热心,要是让对方误会了就不好了。   应该找个机会解释一下。霍冬桥心想,解释的时候要自然,免得惹人不快。像这种“我当你是朋友,但是没爱上你,你也小心别爱上我”之类的话,如果说的不恰当,是会得罪人的。就算李云端脾气好,也难免会对他有意见。   好不容易交下一个朋友,可不能搞砸了。   霍冬桥一路上都在盘算这种话要怎么说,等车子快到李云端家楼下的时候,一打电话才知道他并不在家,而是被谢塘的助理喊去了学校。   不用琢磨该怎么说话,霍冬桥失落之余,竟然松了一口气。   给李云端打电话的人是谢塘的大弟子谢远。   跟谢塘打过交道的人基本上都知道谢远这个人。从外表看,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科研工作者,个子不高,身材偏瘦,看上去文质彬彬的。   李云端跟他不是很熟,只是听人说过,他从读研的时候就跟着谢塘了。谢塘身边的大事小事都是他在打理,可以说是谢塘身边最得力的助手。实验室的人背地里叫他“大总管”,说起这个人的时候,都有些挤眉弄眼的,李云端暂时还不知道他们都是什么意思。   李云端在实验室门口做了一个登记,拿着一个临时出入证进去找谢远。谢远一副大忙人的派头,带着他做了一个系统填报——有些内容需要谢远这个级别的人授权。然后他把李云端交给了实验室里的一个短发女生,自己拍拍屁股走了。   短发女生抿嘴一笑,“谢师兄很忙的,你别见怪。”   李云端忙说:“师姐好,我是李云端。”   “我叫叶欣。”短发女生笑着做了个自我介绍,“其实我们见过的,我上学期带过你们的实验课。我记得你有个外号叫‘李一滴’,对吧?”   李云端怔住了。   她说的是上学期,但对李云端来说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李一滴”这个外号他倒是还有印象,因为他做实验的时候手特别稳,而且用量精准。不过那个时候的水准在他现在来看,也不算什么,比别的同学更专注一些罢了。   叶欣带着他熟悉了一下环境,又把实验室的人给他做了介绍。毕竟都是十多年前的同窗了,有些还是不同年级的,李云端认人认得有些懵。还好他在学校里有一个比较宅,不爱交际的名声,认识他的同学倒也没觉得意外。   这一次实验室进了三个新人。人都来齐之后,谢远把他们召集到一起开了个小会。李云端有些明白他的外号为什么叫大总管了。因为他发言的那个样子,真的很像大总管给打工的佣人们训话。   李云端想笑又拼命忍住,视线一转,正好看见旁边的男生趁着谢远转头的功夫翻了个白眼。   两个人视线一对,都笑了起来。   谢远时间有限,眼看快到中午了,简单训话几句就散会了。等他一走,旁边的男生就笑嘻嘻的冲着李云端伸出一只手,“李云端,还记得我吗?秦野。”   秦野是个看上去就有些“野”的大男生,微黑皮肤,浓眉大眼,一笑起来就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李云端觉得他眼熟,却怎么都想不起在哪儿认识他。   “我就知道,”秦野吊儿郎当的翻了个白眼,但却并不让人感到讨厌,“你大一的时候跟我住对门,我还跟你借过方便面呢。后来放暑假,你回家的时候,我帮你提箱子,送你下楼来着……想起来没?”   他一说提箱子,李云端一下就想起来了。不是因为他提箱子提的有多好,而是因为看到有帅气的男生跟他走的这么近,钟御借题发挥,跟他还吵了一架。   那个时候钟太太已经流露出了要撮合他们俩的意思,钟御对所有跟他有关的事都特别反感,有事没事都要怼他几句。搞得李云端一回钟家就十分无措,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但如果放了假还不回钟家,钟太太又会追着他没完没了的打电话,令他难以招架。   秦野的提箱子事件除了引发与钟御的争吵,钟太太也趁机跟他谈心,说了一堆诸如“他生气是因为在乎你,不在乎的话,怎么会关心你跟谁走得近”,以及“你也知道我们都把你当成是阿御的伴侣,跟外面的人相处,要注意分寸”之类的瞎话。   李云端现在回想当时的情景,觉得自己就像是电影里那些道行不深的小妖怪,被唐僧念经念得晕头转向,根本连自己是哪一边的都忘记了,只知道不停的点头附和“你说的对,你说的是”,希求下一秒钟她就能闭上嘴。   李云端握了握秦野伸过来的手,心里是有些感慨的,“好久不见。”   秦野没忍住,又翻了个白眼,“好久吗?你去实习之前,我们不是还在七号球馆见过?当时你就坐我对面好吧?!不过我跟你招手的时候,你没理我。”   李云端笑了起来,心里有些感慨。他那个时候满脑子都是钟家的事,觉得自己在这世上孤立无援,没有父母,也没有朋友,唯有钟家这几个家人。   原来,他也曾经有机会去结交自己的朋友,只是被他忽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配角白眼弟~~ 第18章 老师的八卦 ...   秦野提议一起吃个饭,庆祝他们都通过了谢教授的筛选。   李云端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   他小时候是个自闭儿童,后来就算有所好转,孤僻的性格也很难有所改变。大多数时候他都是被动的等待着别人与他接近,但这种接近与试探,又往往因为他的不善表达,很难发展成为一段友情。   人际关系,对他来说,始终都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他改变的契机,也仍然是霍冬桥。但反过来说,如果不是在那种极端的情况下得到了霍冬桥的帮助,如果不是在面对他之前,就已经认定了霍冬桥是值得信任的人,他是不会那么顺利就与霍冬桥成为朋友的。   这一段经历,带给他很大的触动,让他意识到并不是所有的陌生人都那么……难以接近,难以相处。   对他来说,秦野的出现就是一个新的机会,让他可以试着去结交新的朋友。   两个人都不愿意走远路,就去了校门口的小饭馆。等菜的时候,秦野问李云端,“你还接着干药厂的活儿吗?”   李云端摇头。他选了一个比较谨慎的说法,“在药厂的研究所,能学到的东西有限。”   “那当然啊,”秦野对这一点也是深有体会,“咱们都是呆几个月就走的,谁会认真带?我实习的那家日化厂,生产车间根本不让我们进!”   李云端莞尔,觉得秦野气鼓鼓的样子特别孩子气   “还好能争取到谢教授的实验室,”秦野露出一个庆幸的表情,贼兮兮的跟他分享八卦,“你知道吗,咱们学校的老师,有一个算一个,最有钱的就是谢教授。”   李云端吃了一惊,“哪儿听来的?”   “好多人都在说啊,你不知道吗?”秦野也挺吃惊,“他们说谢教授出身豪门,家里特别有钱,他还有几个哥哥也特别会挣钱……你没发现他实验室的设备都比别人好吗?”   李云端仔细想想,觉得谢教授实验室的条件好像是不错。不过海州市的有钱人他也知道不少,并没听说过有谁是姓谢的。   这一点倒是有些奇怪了。不过传言未必就是真的,有可能谢教授人脉广,名气又响亮,特别会拉赞助也不一定。   秦野比他消息广,知道不少谢教授的八卦,比如他跟某某日化厂的老总是大学同学,日化厂的项目都是直接交到谢教授的手上。   再比如实验室的大总管谢远其实是谢塘的亲戚,不过是那种比较远的,早就出了五服的亲戚。但谢远为了炫耀自己有这一层关系在,有事没事就喊谢教授“表叔”。   “现在他不怎么喊了,”秦野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因为谢教授说影响不好,不让他喊了。我猜谢教授也受不了他那副嘴脸。”   李云端也笑了,他没怎么跟谢远打过交道,不过这人看上去确实是很傲气,比较有派头的感觉。   “其实他的水平也就那样吧。”秦野撇了撇嘴,又压低声音跟他说悄悄话,“他心眼可小了,你以后当心点儿。”   大概在秦野的印象中,李云端就是个软包子,所以一旦有机会,就会忍不住要提点他。   李云端笑着点头,“我知道了。”   秦野抬头,见李云端一脸温和的笑容,自己反倒愣了一下。   “怎么了?”李云端心里一紧,怀疑秦野是不是看出了自己身上的什么变化。虽然自己对他没有多深的印象,但他对自己好像很留意。   “没,没啥。”秦野有些不好意思,又偷偷瞟了他一眼,“我听说……嗳,我就是随口问问,没别的意思,也不是故意打听的……”   李云端被他这股小心劲儿逗笑了,“要说什么?”   秦野耳朵尖红了一下,又摆出一副不在意的表情问他,“你是不是……咳,结婚了?”   李云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意外了一下,便坦然答道:“前些天已经离了。”   秦野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回答,震惊的筷子上夹的肉都掉了,“离了?!”   李云端点点头。他估计除了秦野之外,学校里还有别人知道他和钟家的关系,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把话说开,免得有人再生出什么误会。   秦野虽然惊讶,但他看李云端神情挺平静的,也跟着慢慢平静下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跟他解释,“嗳,你也别多想哈,我们以前没聊过这样的私事。不过我听到过有人谈论你,说你的那位……前夫?好像挺花的。”   李云端觉得这小子也是个愣头青,贸贸然跑到人家面前说这种话,搞不好就把人得罪了。不过,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他确实是把李云端当成了自己人。   “不会多想,”李云端冲他笑了笑,“其实当初结婚,也是因为各种原因。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其实也是知道的,而且……也并不是很在乎。”   这话秦野就听不明白了,不过可以从他的话里猜出他结婚的原因比较复杂。搞不好就是家族联姻的性质,两家大人有生意来往啊什么的。   他有些替李云端难过,但同时又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来吧,干一个,”秦野很快把这种莫名其妙的伤感情绪抛在一边,十分豪气的叫了两瓶啤酒给两个人斟上,“想开点儿,哥儿们。虽然这一次遇到了渣男,但下一个肯定就找对人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啊,对吧?再说你条件这么好,人长得好,性格也好,咱们学校那帮小姑娘都可迷你了。每次她们评选校草,你都排在前三。”   李云端,“……”   好像并没有被安慰到。   而且实事求是的说,他也不能算一个好的对象。他的性格也没有那么好。无论是面对什么事,他都太被动了。钟御讨厌他,他就只会躲着走,从来也没想过要去主动接触他,跟他沟通,了解他,或者说……让他有机会来了解自己。   他的心态一直都是:钟太太又提结婚的事了……好无奈,好烦,要不就答应她吧……钟御烦他……那就躲着他好了……他不爱说话,那就不说吧……少说话就不会吵起来,免得大家都不愉快……   或者,因为他对钟御所抱有的也并不是那种热烈的感情,所以他才会一直这么无欲无求——因为无欲,所以无求。   李云端自我检讨了一番,打起精神跟秦野碰了碰酒杯,“你说的对。”   秦野虽然也意识到自己似乎戳了人家的痛脚,但因为有了这样涉及到私事的谈话,他自觉跟李云端的关系都拉近了。   两个人从饭馆里出来的时候,秦野拍着李云端的肩膀说:“云端,你这样就挺好的,随和多了。以前总是板着个脸,谁也不搭理……呃,不太好。”   李云端点头,因为喝了酒,他的脸颊有些发红,但眼睛是亮的,含着笑意,明亮的像天上的星星。   秦野有些感慨,心想离婚对他的影响好大啊。现在的李云端就像换了个人似的。随和了,看上去也更精神了。   离得好。   李云端也挺感慨,他想的是:他在学校里终于有朋友了。   看见霍冬桥出去没一会儿又回来了,霍冬宁有些诧异,“不是说有事儿?”   霍冬桥板着脸在她旁边坐了下来,拿起一本杂志翻了两下,又随手扔在一边,“没啥事。李云端去学校了。”   霍冬宁若有所思的打量他。   霍冬桥警觉的抬头,“怎么了?”   “没事。”霍冬宁冲他笑了笑,心想傻小子的情绪不大对啊,只是因为没见到人,就黑着个脸,这可不像她弟弟那个什么都不在乎的性格。   该不是来真的吧?!   霍冬宁没打算当什么人的知心姐姐,哪怕是她亲弟弟。   人嘛,总要自己开窍才行。再说,她这弟弟又不是一个肯耐心听取别人意见的人。   她懒得跟他废话。   至于他会和什么样的人发展出一段亲密关系,女人、男人,她都不在乎,只要他自己乐意就好。   她在意的,只是他能真心实意的去面对自己的感情。   思索间,就听霍冬桥问她,“姐,你跟高家的人熟吗?”   “高家?”霍冬宁转头看着他,眼神中带了些许的审视,“药厂那个高家?”   霍冬桥点头。他姐从两年前开始做化妆品生意,跟做药厂的这些商人多少拉得上一点儿关系,这方面的消息比他灵通。   “高家差不多是海州市最早开始做药品生意的,底子很厚。”霍冬宁说:“不过他们家乱的很,几个儿子争权,现在的老总都快被儿子们架空了。”   这些霍冬桥是不知道的,“他们家有个叫高成墨的,你知道吗?”   “高成墨啊,知道。”霍冬宁微微蹙眉,似乎对这人印象并不怎么样,“年纪跟你差不多,人长得挺英俊的,就是看着不怎么正经。这一点,跟你倒是挺像的。”   霍冬桥,“……”   这是亲姐吗?!   “刚才是开玩笑的,你别生气。”霍冬宁笑着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表情正经了一些,“这个高成墨,是高总的小儿子,老来子。他五十多岁的时候娶了个小明星,生了这么个小儿子。这孩子出生的时候,他的几个哥哥都已经当爹了,年龄相差太多,就没什么兄弟感情。何况还不是同一个妈。”   霍冬桥了然,难怪霍冬宁会说他们家闹得很凶了。   “这小子挺能干的,又有他爹在背后支持他,几个哥哥合起伙来也只是勉强跟他打了个平手。”霍冬宁说:“你要是有机会遇到他,当心点儿,别跟他结仇。我听人说,高成墨这人特别记仇,睚眦必报。惹上他,会很麻烦。” 第19章 高家的消息 ...   霍冬宁见他半天不出声,嗔道:“我说话你听到没有?他跟宁少君那个怂包可不一样。宁少君无赖,但他在宁家不掌权,都是顶着他爸、他大伯、他爷爷的壳子在外面吓唬人。这个高成墨可是个狠角色。你别不当回事儿。”   “我知道。”霍冬桥向后一靠,露出一个懒散的表情,“不过呢,我跟他恐怕还没见面,就已经结了仇了。”   霍冬宁挑眉,“什么意思?”   霍冬桥说:“他跟黎华走得很近。”   霍冬宁的表情活像见了鬼,愣了一会儿,眼中浮起厌恶的神色,“这还真是臭味相投。”   “放心,放心,”霍冬桥揽住她的肩膀晃了晃,“你弟弟也不是吃素的。”   霍冬宁皱着眉头拍开他的爪子,“你别不当回事儿。我听到一些不大好的流言,都说他们家的生意做的鬼祟,好像有一些不光彩的手段。”   霍冬桥不以为然。做生意的人家,哪个敢拍着胸脯说所有的生意都循规蹈矩,没有一丝出格的地方?   “我会小心的。”霍冬桥向她保证,“你应该知道,我从不会小瞧任何敌人。”   再说,生意做的不光彩那才好啊,要不然他到哪里去找高家的把柄?!   霍冬宁看着他,有一瞬间的怔愣,觉得他眼睛里浮起的神色又冷酷,又狠辣,跟他平时的样子完全不同,竟然让她觉得有些陌生了。   待要细看时,霍冬桥已经拿着手机上楼去了。   霍冬宁坐在那里出了会儿神,怀疑自己是看错了什么。   霍冬桥回到自己房间,接通了助理二打来的电话。   “老板,”助理二熟知自己上司的性格,开门见山的开始汇报情况,“黎华家里给她定好了三天后的机票。她和黎太太一起,去M国。”   霍冬桥皱眉,“她又见什么人了?”   助理二说:“黎小姐没有出门。”   不出门,不代表她不跟外人联系。可惜他弄不到黎华的电话记录。   霍冬桥总觉得这女人不能老老实实的滚蛋,他觉得这不是他多心,而是一种预感。他在与各色人等的勾心斗角之中磨练出来的直觉,曾经很多次带领他规避风险,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霍冬桥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女人一定会玩花招。”霍冬桥对助理二说:“还能分出人手来吗?帮我盯个人。”   助理二一口答应。   霍冬桥做的是投资生意,他手底下有一个专门分析各种信息的小组,这些人都是从细微之处找线索的高手。去年霍冬桥想挖一个对头公司的高管,让副组长去摸他的底细。副组长跟了高管几天,把他背着老婆养小三的隐私都挖了出来。   后来霍冬桥就打消了想挖人的念头,这种人品……老婆都骗,老板又算个啥?!   “高成墨。”霍冬桥说:“给我查查这个人。”   挂了助理二的电话,霍冬桥自己也开始上网搜高家的消息。   霍冬宁说高家树大根深倒也没说错,随便一搜就是一堆新闻,真的假的都有。什么几位公子争夺继承权啦,什么某公子□□红,独家度假照片曝光啦。   霍冬桥觉得高家人真是聪明,他们什么都不澄清,就任由这些真真假假的消息混在一起,于是,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反而难以分辨了。   不管他们家被爆出什么样的新闻,读者看到了,也都会在心里嘀咕一句:又是假的吧。   如此一来,真出了什么事反而不显眼。   高家的新闻太多,霍冬桥跳过娱乐八卦的新闻,总算找出了几条有关高氏药业的消息。某某药品通过临床试验、某某药品被指责临床试验数据造假、某某药品上市六个月之后,由于发现了新的临床副作用而被撤市……   霍冬桥看的头晕脑胀。他对这个行业了解有限,自己也难以分辨哪些资料有价值,于是一股脑打包发给了信息组,交给他们去分析。   “高成墨……”   霍冬桥不自觉的念叨着三个字。他有点儿搞不清楚是不是因为李云端被下药的事让他对“药厂”这两个字这么敏感。他想了想,觉得主要原因还是在黎华能够接触到的圈子里,跟“药”有关的人其实并不多。   虽然说药这东西,不管是谁都能买,但各行业都一样,很多幕后的事情外行是不会知道的。就好比他自己,想掏钱去买几粒都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买。   而作为行内人的高成墨,他天然就有这方面的优势。   好巧不巧的,之前程游提醒过的那个苗家,跟高家也是姻亲关系:苗家的当家太太,正好就是高成墨的亲姑姑。两家的生意也有一部分重合的地方。苗家财势有限,在生意场上有很多仰仗高家的地方。   这样一想,高家就更可疑了。   而对高家有一定的掌控权的高成墨,又跟黎华有来往,不怀疑他怀疑谁?!   吃完饭,李云端原本打算回家,被秦野拉着回学校了。   “下午小篮球场有比赛,同去同去!”秦野是这么说的,“我听说他们请来了临床的蒲少言和岳卿。这可难得,这两位都好久没出来过了。”   李云端对这两人也有印象,人长得帅,打球也好,是女孩子们最喜欢的那一类人。   他对篮球兴趣不大,但秦野这个刚交下的朋友对他发出邀请,让他觉得难以拒绝。再想想回家好像也没什么事做,就点头同意了。   两个人来的有点儿晚,小篮球场里已经挤满了人。秦野在人群里找相熟的同学,一只手还拽着李云端的胳膊,生怕两人被挤散了。   李云端也喜欢运动,不过都是慢跑、游泳之类的可以一个人完成的项目,他很少有机会跟这么多人一起挤来挤去,陌生的感觉扑面而来,令他稍有些不适,同时还有一种……轻微的恐惧。   他想后退,但秦野抓着他的手腕,还抓得很紧,他只能被动的随着他在人群里穿行。等他们停下来的时候,李云端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他的脸色有些发白,但恐惧的感觉却已经减轻了不少。尤其是秦野把他按在座位上坐下来的时候,他心里甚至有一种翻山越岭到达目的地的愉悦感。   像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周围的面孔大多陌生,但带着笑音的吵闹声意外的并不让人讨厌。于是,李云端那颗砰通砰通跳个不停的心脏也慢慢的放松下来了。   他听见秦野身边有个男人拍着他的肩膀说:“嘿,你竟然把李云端也给拽来了,三大校草齐聚一堂……这帮小丫头要疯了。”   李云端假装没听见,把脸扭向另一边偷偷笑了。他知道校草指的是他、蒲少言和岳卿。学校的论坛上好多人这么说,还有小姑娘把他们放到一起来比较,他都知道。只不过网上看到的东西毕竟虚幻,他还是头一次在真实的生活里听到有人说他是校草。   一声哨响,比赛开始了。   李云端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吸引到了赛场上。   信息组的人动作极快,不到两小时,第一份调查报告就送到了霍冬桥手上。   霍冬桥还没看完一页,脸就沉了下来。他顾不得看后面的内容,摸过手机开始给李云端打电话,没想到电话打过去竟然没人接。   或许在忙什么事。霍冬桥这样安慰自己,耐着性子等了两分钟,再打,仍然没人接。   霍冬桥的心跳微微加快。   只是没接电话而已,算不上什么大事。或许他只是临时有事,手机开了静音,也有可能去了洗手间,身边没带着手机。   霍冬桥觉得自己想太多。但他心里又莫名的滋生出一种隐约的恐惧来,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他拿着手机往外跑,一边跑一边还没忘了继续拨打李云端的手机。   可惜,一直没有人接。   比赛结束的哨声响起,场地里有人欢呼雀跃,也有人沮丧的直叹气。   秦野拍着自己哥儿们的肩膀哈哈大笑,“看见了吧,长得帅也挽救不了他们的技术!认输了吧?!”   胖男生拧着他的胳膊跟他打闹了一会儿,转头往他们身后看了看,“嗳,你带来的那个帅哥呢?”   “你说李云端?”秦野也随着他的视线一起向后看,“刚才还坐在这儿来着。”   这个时候比赛刚散场,大家都一窝蜂的往外走,到处都是人,乱哄哄的。   “大概上厕所去了吧?”秦野觉得像李云端那么温和的性子,不会一声不吭就走,肯定是临时有事才走开一会儿。   胖男生问他,“你是在这儿等他?还是跟我们回宿舍?”   秦野想了想,“我等他一会儿吧。毕竟是一块过来的,总得打个招呼。”   胖男生先走一步,秦野继续等了一会儿,眼看场地上的人都快走空了李云端也没回来,忍不住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   电话铃声响过几遍,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孩的声音,“喂,你好,请问你认识这个手机的主人吗?” 第20章 做绝 ...   李云端是在上完厕所,低头整理拉链的时候,被身后突然递过来的一块毛巾迷晕的。   公共场合,身边又一直人来人往,说实话李云端一点儿都没有防备。眩晕之中,听到身边这位还十分起劲儿的演上了,“嗳,这位同学帮我扶一把……低血糖,没事,外面车里有糖水,躺一会儿就好了……”   然后他就被人七手八脚地抬出了洗手间,送上了一辆车。   下手的那位同志还十分入戏的给他灌了两口水,还向帮忙抬人的同学道谢,语气还十分的真诚。   李云端简直郁闷得要吐血了。   药物让他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但他的大脑却因此更为活跃了。他想到了前生今世的诸多不同,因为他的改变,他所经历的事情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想如前世一般平静的成长起来,然后按部就班的给自己报仇,估计是行不通了。   在同样的年龄,他比前世的自己掌握更丰富的学识,在专业领域之内,他也拥有更多经验和更加成熟的技巧。可是一个成熟的药剂师,就算能够在呼吸之间分辨出麻\醉\剂的所有成分与比例,仍然没有办法保护自己。   李云端发现自从他回来,除了把已经看到结果的离婚这件事提前解决,其余的事,他都处于一种不确定的,被动的等待状态。   就像游戏中突然间发生了某种故障,他被传送到了某个隐藏的场景之中,因为不清楚这个支线任务是怎么触发的,又会在什么时候结束,因而有些茫然无措。   说白了,回来这么久,他并没有真正的融进现在的生活当中,始终都有一种仿佛是旁观者似的矛盾心态,总想再等等,再确定确定,看看这个穿越任务会不会被中途叫停。   李云端有些后悔,他应该早做安排的。   不是早就提醒自己报仇要趁早吗?为什么还要迟疑呢?他应该早早就联系老熊的!   懊悔了一会儿,李云端又在车身微微摇晃的感觉里油然生出了另外的一种感觉:似曾相识的眩晕感、耳畔传来的模糊的说话声、车辆行驶中柔和的嗡鸣。   似乎在很久以前,同样的场景,他已经经历过了一遍。   一些破碎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迤逦亮起,像夜空中炸开的一篷蓬烟花,明亮的有些刺眼。   李云端想要看个仔细,意识却一步步后退,跌入了沉沉的黑暗之中。   带走李云端的那辆车很快就在一家租车行找到了。   那是一辆半旧的灰色大众,普普通通的黑色座椅,里外都收拾的挺干净,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租车人的信息倒是有,但无论姓名地址还是电话号码统统都是假的。   车行的人也很冤枉,“我们又不是公安局,怎么会知道他留下的信息是真是假?生意忙,也没这个时间去一一查证。他又没有搞坏我的车,又没有拖欠租金,车子也及时还回来了,我根本都不需要跟他联系!怎么会知道电话号码是假的?!”   这说的倒也是。   租车的人是一个看上去非常普通的小个子男人,年纪不大,头发乱蓬蓬的,脸上还带着一副宽边大眼镜。   霍冬桥一听这描述,连到车行附近去找监控的心情都没有了。化妆成这个鬼样子,就算找到了监控视频,还能看得出他真人是什么样儿吗?!   霍冬桥焦躁的不行,整个人都像是要爆炸。   助理二小心翼翼的问他,“监控……还找吗?!”   “找!”霍冬桥现在想的就是两手都要抓,一边要擒贼先擒王,一边也要自己动手去找人。这事儿很好理解,就算他现在抓住了黎华,黎华会承认是自己下的手吗?   真是从没见过这么毒这么贱的女人!   霍冬桥正在心里骂人,就听助理二也骂了句粗话,然后他转过头看着他,眼神里竟然有些慌乱,“老板!刚收到的消息,黎太太带着黎华已经动身去机场了!”   霍冬桥的耳边嗡的一声响。   “妈的!”   助理二额头挂着汗,神情沮丧,“是我的错。老板你罚我吧。”   霍冬桥在他脑袋后面拍了一巴掌,“废话少说!赶紧给我追!还有……之前准备好的事,不用再等了,给我推上去!”   助理二也醒过神来,现在并不是追责的时候,事情还没结束呢!他连忙拿出手机开始挨个打电话。   一伙人上了车,风驰电掣一般冲向机场。   在车上,助理二提议找个理由,让机场先拦住黎家母女,被霍冬桥否决了。无论他们现在提什么借口都很容易被推翻,拦不住的。   再者说,霍冬桥已经对黎华这个女人的性格有了一定的了解,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在面对机场的普通工作人员时,她会是怎样一副跋扈的嘴脸。   就算拦住她的是警察,她也不会对这些人生出丝毫的敬畏之心——她把自己捧得太高了,根本不会把普通人放在眼里。   他们去问她,她什么都不会说的,只会胡搅蛮缠。   霍冬桥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当面跟她谈条件。让她看到她自己的做法,会给他们家带来什么样的……灭顶之灾。   只有让她知道,她的对手比她更坏、更毒、更没下限,她或许才会有顾虑。   霍冬桥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在黎家母女进安检之前把人拦住了。   黎明国看到霍冬桥的时候还满心疑惑,再看他身后跟着这么一伙儿气势汹汹的跟班,脸上立刻浮起怒气来,“贤侄,你这是要做什么?!”   这些人一个个板着面孔,明显就是来者不善。周围的旅客也纷纷散开,不远处,几名机场保安也朝这边走了过来。   霍冬桥从自己的下属中间穿过,站在了黎太太的面前,“黎太太,很抱歉,我要耽误您一点儿时间了。”   黎太太很勉强的露出一个和气的表情,“这是有什么事?”   她对这个看不上她闺女的霍公子没有丝毫的好感,但霍冬桥一副明显找茬的派头,还是让她稍稍有些心慌。   黎太太不动声色的转头去看黎华,果然见她神色里带了一丝慌乱——她的故作镇定能瞒得过外人,却瞒不过她自己的家人。   黎太太的心就这么沉了下去。   黎明国却已经被这个狂妄的小辈气得脸色发白了,“霍冬桥,我跟你父亲有交情,不代表你就可以在我这里……”   霍冬桥打断了他的话,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黎华说:“黎华,你父亲跟我父亲有交情,不代表你做了什么事,我都不敢动你。”   黎明国,“……”   他看看沉着脸的老婆,再看看一脸假笑的女儿,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黎华没想到他能一直追到机场来,这里可是公共场合,闹得太过丢脸的还是她。   “霍公子,你这是在说什么呀。”黎华端着架子,一脸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   “还有点儿时间,”霍冬桥点了点自己的手表,“我给你三分钟的时间考虑。”   黎华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霍冬桥心急如焚,根本没时间跟她打机锋,“黎家是做什么生意的?哦,日化。黎家的产品两年前配方升级,添加了一种新型的滋润成分,叫什么来着?听说,这种成分的稳定性其实还有待商榷?”   他的视线在黎华脸上扫了一圈,落在了黎明国的脸上。不同于黎华一脸的茫然,黎明国的表情则要生动得多了,一双眼睛都不自觉的眯了起来。   霍冬桥就露出了一个笑容来,“看来,黎先生知道我要说什么。”   黎明国的脸色变了。   黎华不屑的冷笑,“霍冬桥,你少在我这里装神弄鬼。我们没时间陪你玩。妈,我们走!”   黎太太没有动。她在看黎明国。夫妻多年,从他的脸色她就能猜到,有什么事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   是很糟糕的事,甚至……超过了她的女儿欺辱宁少君。   “妈!”黎华催促。   霍冬桥打开手机,点开了一个小视频拿给黎明国看,“呐,这里是《海州小事》的直播间,再有几分钟,节目就要开播了。你猜猜他们今天的主题是什么?”   黎明国的脸色有些发白。他已经看到了在主播的工作台上摆着各式各样的日化产品,其中最醒目的位置上,摆着全套的“华美人”。   “华美人”系列,是黎氏日化的招牌产品。   “到底出了什么事?”黎明国按捺住怒火,试图平心静气的跟这个莽撞的小年轻好好谈一谈,“霍家这是要对黎家出手了?如果是这样,我应该先找你父亲谈谈。”   霍冬桥一脸平静的看着他,“你要这样想,也可以。黎华动了霍家的人,我代表霍家出手反击,合情合理。”   “什么……什么动了霍家的人?”黎太太脸色也有些不好,她转头问黎华,“是有什么误会吗?你赶紧解释清楚!”   她看到了霍冬桥手机上的视频,也看到了出现在屏幕上的黎家的产品,再结合霍冬桥刚才说的话,很容易猜出这个小年轻打算做什么。   《海州小事》这一档节目的覆盖率不容小觑,在省外也有一定的知名度。再加上网络的影响力,一旦节目中对黎家的产品做出负面的报道,对黎家的打击将是难以估量的。   最要命的是,她也知道“华美人”的配方是存在一定缺陷的——谁的产品没有缺陷呢?至少黎太太就没听说过那一款配方敢说自己是十全十美的。   可顾客会接受这种说法吗?他们只会认为黎氏是黑心企业,用不成熟的产品来侵害消费者的利益。   节目一旦播出,黎家的对手们会推动整个市场来抵制黎氏的产品。除了“华美人”之外的其他系列产品也必定会受到影响。   名声坏了,黎家还有什么前途?!   不得不说,霍冬桥选择了一个最有效的打击黎氏的办法。让黎明国自己来想,估计也想不到比这一招更能够短时见效的办法了!   黎太太是亲眼看着黎明国的生意一步一步做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她比黎明国更加不能接受黎氏受到打击。   她一把抓住了黎华的胳膊,整个人都在发抖,“华华,这里面是有什么误会,对不对?”   黎华被她的眼神烫了一下,有些瑟缩的移开了视线,“妈你别瞎猜,哪有什么误会。这小子就是没事找事。”   霍冬桥没有理会她的狡辩,“我的助理就在节目后台。只要黎小姐告诉我一个地址,他就会从这张展台上撤掉‘华美人’,想要在节目上维权的消费者,他也会一起带走,然后你们双方可以私下里协调解决。黎家会掏点儿钱,但是对市场上的声誉不会有影响。”   黎华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黎明国怎么会看不出黎华的躲闪,他的脸色也灰败下来,“华华,前些天给宁家赔罪,我们已经赔出去了一条生产线。你知道如果黎氏的产品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倒了牌子,我们家会变成什么样吗?”   黎华的一颗心也开始砰砰乱跳,但她能说吗?!   她要怎么说?!   一想到她爸爸一个耳光把她扇飞的画面——还是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她就不寒而栗。   不,这件事打死也不能说!   黎华强撑着瞪起了眼睛,“你这样随便给人扣帽子,有证据吗?”   霍冬桥冷淡的笑了笑,“我不是警察,我不需要证据。我只是在找人。”   黎华拿出了撒泼的架势,“没有证据就随便给人定罪吗?!霍冬桥,你还讲不讲理?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霍冬桥看看她,再看看黎明国,遗憾地摇了摇头,“那就没办法了。”   他头也不回的对身旁的助理说了句,“计划不变。”   助理转身挤出人群。   黎明国拦了一下没拦住,大惊失色道:“贤侄!你等等!有话好说!”   黎太太也抓着黎华的手臂疯狂地摇晃,“赶紧说啊,你又做了什么?!”   黎华倔强的咬紧牙关,“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就不相信了,这小子真敢把事情做绝!   就在这一团混乱中,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大屏幕跳出了《海州小事》的片头。主持人坐在摆满了日化产品的工作台后面,面向镜头,开始了今天的播报。   “各位观众,下午好,我们今天谈一谈日化行业存在的问题……众所周知,我国的日化行业在经历了几十年的快速发展之后,正处于转型的阶段……目前质检总局发布了本年度不合格产品的名单,在这份名单中,就有我们海州本地的名牌产品……”   黎明国已经听不见主持人都说什么了,他盯着主持人手中的“华美人”沐浴露,眼前阵阵发黑。   他僵硬的转头,头一次用一种看陌生人似的眼神打量他的女儿。   黎华也傻眼了,她无措的盯着屏幕上无比熟悉的产品,身体被她妈妈晃得都快散架了。   然后她听见霍冬桥恶鬼似的声音在她耳边一字一顿的说:“这只是开始。我相信黎小姐已经做好应战的准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他真的做绝了……   围观者:你小子搞不正当竞争!手段太下作!   霍冬桥:我没搞竞争,我只是要搞死黎家!! 第21章 两个信号 ...   一个品牌的创立凝聚了很多人的心血,但想破坏它却要容易得多。   在一个恰当的时机推出一份权威机构的质检报告、一段新闻、甚至是一个谣言,就有可能造成难以估量的后果。   海州的某个圈子因为一档质检类节目的播出发生了剧烈的动荡。极短的时间里,一批产品从超市、商场里被召回,被销毁,它们空出的地方又被另外一批新产品填满了。   在这一批新产品当中,一个名为“DD”的品牌异军突起,以天然植物成分为卖点,迅速在日化市场占领了一席之地。   当黎明国得知“DD”最大的股东是霍冬宁霍冬桥姐弟俩的时候,感觉已经麻木了。   霍冬桥玩的不是阴谋,是阳谋。   他明明白白给过他选择的机会,只要黎华在机场点一下头,把他想知道的事情告诉他,霍冬桥的人就会干脆利落的从直播间的展台上取掉“华美人”。   黎明国不会怀疑霍冬桥在这个问题上的诚信。因为日化市场的这一场洗牌,牵扯到的商家太多,清理出来的市场空间也足够大,完全是多黎氏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是黎家自己没有抓住这个机会。   其实,“华美人”的改良配方已经克服了稳定性的问题,只需要再等三、四个月的时间,“华美人”就能彻底完成更新换代的过程了。   可惜功亏一篑。   整整一天,黎明国见到黎华都像没看见似的。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孩子。这不是打骂就能够解决的问题。   他也试图安慰自己,他们夫妻俩辛辛苦苦挣下这样一份家业,迟早不也要传给下一代吗?就当是提前被她拿走了。   然而,他内心受到的痛苦与打击却并没有因此而减轻。   经此一役,黎氏元气大伤。   不到两天的时间,黎明国的鬓角就冒出了白发,整个人也肉眼可见的憔悴了。黎太太不是回娘家去想办法,就是坐在家里长吁短叹。   她对黎华的感情就更加复杂一些,因为她知道,黎华如今变成这个样子,她是有责任的。   至于黎华到底做了什么,黎太太已经不想去追问了。黎家都变成这个样子了,事情还能更糟糕吗?   黎华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都是懵的。   她没想到霍冬桥会替李云端出面,更没想到他会做到这种程度。当然,他这么做不一定就是为了李云端,更像是拿他做了一个□□,干掉了黎氏这个强大的敌人。   可归根结底,这个□□是她亲手递给他的。   黎华又懊恼又嫉恨,到了这个时候,她心里更是有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狠绝,不管是谁来问,她也不会说出李云端的下落了!   她家里遭遇这么大的难关,李云端难道不该死吗?!   霍家。   霍冬宁端着餐盘推开了二楼小书房的门,浓重的烟味儿扑了出来,熏得她忍不住皱眉。   书房里窗帘还没有拉起,书桌上亮着灯,胡子拉碴的霍冬桥趴在书桌上睡着了,手机在桌子上嗡嗡嗡的震动,也没把他吵醒。   霍冬宁放下手里的托盘,走过去拉开了窗帘。清晨时分微暖的阳光驱散了满室的阴霾,空气凉爽馨香,楼下的海棠树已经结了满树粉白相间的花蕾。   霍冬宁回身,见霍冬桥已经醒了,正半眯着眼睛伸手去摸手机。   不知打电话的人说了什么,霍冬桥面无表情的挂了电话,回过头冲着霍冬宁露出一个有些疲惫的笑容,“早。”   霍冬宁有些心疼了,“洗洗去,然后吃点儿东西。”   霍冬桥点点头,趿拉着拖鞋出去洗漱。   霍冬宁扫了一眼书桌上堆满了烟头的烟灰缸,眉头皱了起来。她有些担心霍冬桥,不是怕他找不到线索,而是担心到时候人虽然救出来了,但是会对他产生误解,以为他只是拿救人这事儿做幌子,真实目的仍是霍家的生意。   虽然只过去了一天,但“DD”的广告已经铺天盖地的放了出来,在有些人看来,这已经是最确凿的证据了。   霍冬桥很快洗漱完毕,换了一身衣服过来了。   霍冬宁把托盘朝他推了推,“先吃东西。”   三明治和红茶,一看就是霍冬宁的手艺——她会做的东西不多,顶多也就是煎个蛋,抹个果酱的水平。   霍冬桥三口两口解决了自己的早餐,拿过手机开始给助理打电话。   他手下的两员大将,助理一被派去跟霍冬宁一起处理“DD“的运作,负责这事儿的人还是苦逼的助理二。   助理二从李云端失踪开始,就被打发去跟踪高成墨,连轴转了三十多个小时,声音里都透着疲惫,“老板,高成墨还在小情人家。”   霍冬宁也有些疑惑了,“会不会我们的方向错了?其实跟高家没关系?”   高成墨在这三十六个小时当中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正常的地方,上班下班,然后陪小情人在外面吃饭,去常去的酒吧喝两杯,然后回家,哦,回了小情人的家。   “正常吗?”霍冬桥反问她,“黎华走之前曾经两次与他见面,就算他们没有密谋什么坏事,那也该算是很有交情了。可黎家出事,高成墨连屁都不放一个。”   霍冬宁,“……”   霍冬宁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好好说话!”   霍冬桥揉揉脑袋,大度的不跟她计较,“黎家的‘华美人’倒牌子不是小事,高家可能不知道吗?知道了,却连个电话都不打。姐,你说这是不是欲盖弥彰?”   霍冬宁摇头,“或者他黎华并没有那么好的交情?”   “那黎华走之前两次去见他,就更有问题了。”霍冬桥看了看时间,“不能再等了,我要见见高成墨。”   霍冬宁按住了他的肩膀。她知道他下决心要做的事,旁人轻易劝不动,但该提醒的话她还是要提醒。   “高成墨这种人,你如果有胜算,就一棒子打死他。如果没有,就不要与他为敌。”霍冬宁很严肃的看着她的弟弟,觉得这小子总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很是烦人,“他就是一条毒蛇,一下打不死,后患无穷。”   霍冬桥与她对视片刻,嘴角一挑,露出一个不大正经的坏笑,“你看你一个女孩儿家,张口闭口就是打死不打死的,这么刁,谁敢娶你。”   霍冬宁气得要抽他,却被他灵活的一躲,避开了。   霍冬桥一溜烟跑出了书房,很欠揍的留下一句,“你老弟我心里有数,你就放心吧,小霍总。”   霍冬宁望着大开的书房门,觉得有些头疼,“都这样了,还不知道自己认真不认真?”   这蠢弟弟的智商还有救吗?!   李云端要是有个万一……   不,不会的。霍冬宁对自己说,不管是谁扣住了李云端,但凡看到她弟弟对付黎家的雷霆手段,都会思忖一二。   这件事至少传递出两个信号:一是为了救人,霍冬桥可以做到什么程度;二是霍冬桥自己的手能够伸多长。   这种不顾后果的打法,并不是霍家的传统。也就是说,无论霍冬桥要做什么,霍家都已经无法掌控他的行动了。   霍冬宁的心沉甸甸的。她弟弟为了李云端已经做了这么多事,要是有什么万一……   她忽然不敢往下想了。   时间还早,霍冬桥带着助理二直接去了小情人的家里堵高成墨。   他们的车被拦在小区门口,保安打电话给主家,报上访客的姓名。片刻之后,一辆白色的跑车开了出来。   跑车停在一边,一个穿着浅色T恤长裤的青年下了车,大步流星朝着他们走了过来。他朝车里看了两眼,视线停在霍冬桥脸上。   “霍先生?”他礼貌的点头,脸上浮起笑容,“你找高先生是有什么事吗?”   这是一个看上去比李云端还要年轻一两岁的大男孩,肤色白皙,五官清秀,浑身上下洋溢着热烈又清新的青春气息,像一竿沾着露水的翠竹似的。   他个头不算高,身材比例却极好,有一种舞蹈演员式的劲瘦修长,举手投足间亦微妙的带着一种吸引人的韵律感。   大男孩显然知道访客的身份,看他的派头又不大像是高成墨的助理——他是什么人,几个人心里都已经有数了。   霍冬桥眯起眼睛问他,“高成墨呢?”   大男孩微微一笑,眼神明亮,又带着几分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沉静,“高先生现在有重要的事,暂时走不开,让我给霍先生带个话,他今晚在陶然居摆酒,请霍先生赏脸一聚。”   霍冬桥一哂,姓高的这还摆谱呢,是想显示一下主动权抓在他手里?!   想得美。   “你跟他说,我的时间宝贵得很。”霍冬桥懒得难为一个不相干的半大孩子,也没那个心思跟高成墨弯弯绕,直截了当的就把自己的意思亮了出来,“我找黎华要人,她不肯说,那我就让她再没有资格说话。”   大男孩愣了一下。   黎家就算能度过这一场难关,很长一段时间里,估计也只能在三四流的小商家当中混一混,也确实是没有资格跟霍家以平起平坐的姿态说话了。   霍冬桥扫了一眼大男孩胸前的口袋,冷笑了一下,“我来干什么,你知,我知。完全没必要浪费时间打太极。”   大男孩微微一笑,大大方方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到霍冬桥的面前。   “高成墨,我觉得以你的智商,应该看得出与我为敌的下场。”霍冬桥微微俯身,却并不去接那支手机,“你我年纪、资历都相仿,我知道你不会把我放在眼里。但是,假若你我斗到两败俱伤又会怎样,你想过吗?”   电话是接通的,但另一端却寂然无声。   霍冬桥也不在乎,自顾自的说道:“无论摔得多重,我都会很快站起来,因为整个霍家都会在身后扶着我。而你呢?你的父亲或许会支持你,你的兄弟们呢?你觉得他们会怎么选择?”   电话另一端的呼吸声微微加重。   霍冬桥注视着手机,眼中的神色冷若寒霜,“李云端在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章 三个半小时 ...   电话另一端的男人没有出声。   霍冬桥猜得到这个男人还在斟酌,他肯定不希望他的兄弟们有机会踩到他头上,但是承认自己做了这件事,对他同样没好处,谁知道霍冬桥这个半疯子会不会一怒之下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   “霍兄,”高成墨字斟句酌的开口了,“这件事有点儿误会……”   “这件事没有误会。”霍冬桥打断了他的话。   他扫一眼拿着手机的清秀男孩,暗暗思忖他要是绑走这个小孩儿,高成墨就范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   大男孩抬眸,与他对视片刻,像是查觉了什么,嗤的一笑,眼中带出了几分嘲讽之意。他冲着霍冬桥做了个口型,“没用。”   霍冬桥移开视线,“你为什么肯帮黎华做这件事,我不问。就当我跟你做一笔交易吧,现在是……八点半,十二点之前,你把人还给我。”   高成墨笑了一下。   是气音,声音很低。但霍冬桥还是听到了。   “我要看到他安然无恙的回到自己家里。否则,十二点准点的时候,一份关于士康医院的调查报告会交到宁部长的手里——我可以保证误差不会超过三分钟。”   高成墨的呼吸微妙的停顿了一霎,“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士康医院的幕后老板就是高传龙。高成墨刚成年,高传龙就越过了他上面的几个哥哥,将士康医院交到了他的手上。   如果士康医院闹出什么问题,最高兴的应该就是他那几个哥哥了。   “不知道吗?”霍冬桥笑了笑,“士康医院的研究机构,早就有欺骗志愿者的传闻了。真是不查不知道……很多事还真是耳听为虚……怎么,还要我继续说吗?”   高成墨又不出声了。他知道霍冬桥说的宁部长是什么人,宁少君的大伯父。这几年宁家的宁平一也野心勃勃的想要在医药行业插一脚,宁家是乐见高家出事的。   “我给你时间考虑。”霍冬桥说:“在十二点整之前,你还有三个多小时的时间。”   大男孩看他挂了自己的电话,欲言又止。   霍冬桥却无心理会太多,示意助理二把车开走。   “回公司?”助理二问他,“回家?”   霍冬桥没有出声。   他既不想回家,也不想去公司。在助理二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脑海中里最先浮起的,是李云端那个略有些寒酸的家。   霍冬桥望着车窗外闪过的高楼大厦、宽阔的街道与密集的车流,心里有种空空荡荡的感觉。   这个城市这么大,却没有他想去的地方。   霍冬桥很少有这样的时候,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闲逛。   天气已经热了起来,霍冬桥干脆找了个有树荫的地方坐下来等消息。   他看看时间,秒针仍然不紧不慢的沿着既定路线往前走。他的心也仿佛被系在了秒针的针尖上,一格一格的往前跳。   时间走的可真慢啊。   助理二拎着两杯咖啡从马路对面跑了过来,一只手还拿着电话,脸上的表情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僵硬。   霍冬桥心头一跳,“谁的?”   助理二把手机递了过来,悄悄做了个口型,“太上皇。”   霍冬桥一口气没换过来,生生把自己给憋得咳嗽了起来,“咳,咳,爸。”   “你能耐了,都学会不接电话了!”霍道生攒了一肚皮的火气,“你说你干的这叫什么事?谁教你这么做生意的?啊?你这是……”   霍冬桥头疼的把手机从耳朵边拿开,听着话筒里传出的老虎般的咆哮,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怕死的开始回怼,“不接你的电话,是因为没时间。还有你说手段什么的,如果说的是黎家的事,我可以告诉你,那不是做生意,也不是竞争手段,我就是要往死里整他们!”   霍道生,“……你这个兔崽子……”   霍冬桥把手机扔给了助理二,“你给他解释解释。”   他头疼的不行,实在没心思一句一句的跟他解释前因后果。他也知道现在好多人都在说霍家的小子心黑手辣,为了给自己的产品铺路,用见不得人的手段整垮了日化市场的半壁江山。   但这又怎么样?他交出去的所有检测报告都是真的,送到电视台去维权的消费者也都是货真价实的。黎家产品当中使用的不稳定的滋润成分,很多商家都在用,几乎行业内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它们潜在的危害。   可他们是怎么处理这个问题的?但凡出现质疑的声音,他们就会抱起团来去打压,去媒体上叫屈博可怜,道貌岸然的解释他们的产品既安全又稳定。   他们把持着市场,真正的好产品却被挤到了货架角落里,大家都注意不到的地方。   霍冬桥调查这件事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原本也没想利用这个机会来对付黎家。是黎华自己作死,拖着黎家撞到了他的枪口上。   助理二苦逼的跟太上皇这样那样解释一通,又把电话递给了霍冬桥。   这一次,霍道生的声音听起来冷静了许多,“这件事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查的?”   他好好说话,霍冬桥的态度也耐心了一些,“过年的时候。”   收集产品、找权威机构做检测、寻找不稳定成分的受害人,这些都需要时间。   “宁宁让你做的?”霍道生始终觉得跟他精明懂事的女儿相比,霍冬桥仍是一个莽莽撞撞的傻小子。   “不是。”霍冬桥有些哭笑不得,“这事儿是我自己要查的。当然啦,姐他们研发新配方的事我前年就知道了,我还投了不少钱呢……饭桌就那么大,不把那些占着好位置、吃相难看的老饕掀下来,哪有我们的座位?”   霍道生,“……”   霍道生被他儿子这套霸气的流氓宣言震住了。缓了几分钟才又问道,“刚才你助理又说对付黎家,是为了救小李……怎么回事?”   “就这么回事。”霍冬桥觉得他爹完全能明白他这么做的理由,之所以还要追问,无非就是不能相信他儿子竟然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霍道生无奈了,“说小李被黎华绑架?这可能吗?你有什么证据?”   霍冬桥不耐烦的说:“我不是警察,也不是法官,我要什么证据?这种缺德事除了她还有谁干得出来?不收拾她收拾谁?”   “你个兔崽子……”霍道生按捺不住心里的暴躁了,“真的被绑架,你不会去报警?非要用这种……这种……”   霍冬桥觉得他大概想说“这种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的卑鄙手段”。   嗤。   他爹年龄越大,越是道貌岸然起来了。   “对,我就是这样的人,谁TM敢惹到我头上,我就整死他!我还就喜欢用这种贱招,气得他们都去吐血我才高兴!”   霍冬桥觉得能有个机会把自己的想法尽数吐出,还挺痛快的。而且他爹的心脏其实也没那么脆弱,神经也结实得很。搞出这么一套做派,更多的应该还是演戏给大家看吧。   估计这两天有不少人都跑到他那里去告状了。   霍道生也快被流氓儿子气吐血了,运了半天气才颤巍巍问出一句,“你就这么肯定他在高家小子手里?!”   “错不了。”若说跟高成墨通话之前还有些不确定的话,现在就已经完全能肯定了,“我给他的时间限制是到中午十二点。”   电话另一边,霍道生误了捂胸口。从黎家这件事就能看出,这小子对付高家也绝对不会用什么正大光明的招数。   霍家的脸都要被这熊孩子丢完了!   “你怎么确定高家……”霍道生话说一半儿,突然想起霍冬桥刚才说的那句不是警察的话,顿时没好气的骂道:“你要是搞错了呢?!”   霍冬桥吊儿郎当的说:“那就活该他倒霉。谁让他没事儿就跟黎华那种小娘儿们往一块儿混呢?”   霍道生,“……”   这下他倒是不用怀疑自己儿子是不是真的弯了。为了一个男人能做到这个六亲不认的份儿上,要说没点儿私情,鬼都不信。   霍道生对那个没见过面的李云端其实印象还不错,挺通情达理的一个孩子,而且离婚的事说到底,他们霍家也是要负一些责任的。   霍道生叹了口气,“你先别莽撞,我跟老高联系一下再说。”   由他去出面,说不定霍、高两家还能保下几分香火情。要是由着他儿子跟疯狗似的在外面咬人,估计霍家很快就成孤家寡人了。   “没事,没事,”霍冬桥很是大度的安慰太上皇,“我知道你有难处,再有人找你告状,你当他们是放屁好了!不用操心,我都能处理。你要相信你儿子的能力!”   霍道生,“……”   老子TMD就是太相信你的能力了!   你个狂犬病!   “你给我老实等着!”霍道生没好气的吼了一嗓子,“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我收起来!”   再让他放出谁家的黑老底,这日子真不用过了!谁能保证自己家的鞋底子就纯白得一丝土星都不沾?   这小子的招数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根本不给自己留后路。他倒是杀痛快了,还不是得让他这个当爹的去给他擦屁股?!   简直夭寿,老子温润君子,怎么活活生出这么一个没头没脑的疯狗!   霍冬桥收了电话,身体向后一靠,轻轻的吁了一口气。   助理二壮着胆子从他手里把手机拽了回去,“老板?”   霍冬桥闭着眼睛说:“等等吧。”   助理二也松了口气,这两天他们干的事儿,他也怕自己被人给套麻袋扔河里去。说实话,一颗心一直提着呢。   两个人在广场旁边的木椅上坐了下来,一人抱着一杯咖啡想心事。   不远处有一对小年轻在玩浪漫,小男生拽着一大把花里胡哨的气球追着小女生跑。小女生看着他笑,脸蛋红扑扑的,像朵花儿似的。   周围经过的人也都看着他们笑。   霍冬桥看着两个小年轻手拉手地跑走了,不知怎么,眼眶突然就有些发酸。 第23章 回来了 ...   霍冬桥坐在广场边上晒了半个小时的太阳,其间他的手机就没消停过,打来电话的基本上都是被他一竿子扫到的那些商家。   有的人是来求合作的,“DD”前景正好,跟霍家绑在一起没有害处。还有的人单纯就是为了骂他一顿,出一口气。基本上就是“格老子滴,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哪个得罪你你去收拾哪个,做啥子砸老子的买卖?”这样的话。   这些电话霍冬桥都交给助理二去应付。作为他的左膀右臂,助理二应对这种局面已经算是一员经验丰富的老将了。   就在分针即将走过半小时的时候,霍冬桥终于接到了他等待的电话。   陌生的一组号码,一接起来就听到一把慈和的声音,“是小霍吗?我是你高伯伯。”   霍冬桥没什么温度的应了一声,“高伯伯,好久不见。”   高传龙,高家的王,高成墨的亲爹。在霍冬桥的印象中,就是一个笑面虎。因为做的是医药生意,这老头儿不管出现在哪里,都喜欢摆出一副“医者仁心”的嘴脸。   “是呀,”高传龙的声音听起来一派慈和,“上次见面,还是你刚刚回国的时候……不巧那时候我家老幺刚好出差了。我和老霍算起来也是二十多年的交情了,你们年纪差不多,应该多亲近亲近。”   “我倒是想亲近,”霍冬桥懒洋洋的说:“但是令公子好像没这意思。”   “怎么会,怎么会,”高传龙哈哈笑起来,“一点小小的误会罢了。我们这样的交情,怎么会做互相拆台的事情。贤侄你说是不是?”   这老狐狸。   “是吗?”霍冬桥诧异的反问他,“是一点小误会吗?我刚才去拜访他,还被他拦在小区门口不让进呢。”   “小误会,”高传龙继续笑哈哈,“他之前不认识你嘛,你们年轻人多接触接触,自然也就熟了。来,让他跟你说几句,误会结开就好了。”   看来高传龙已经把儿子揪到面前来敲打了。   也不知道高成墨在他老爹面前是个什么样儿。霍冬桥不放心的想,要是跟他自己似的,老爹说东非要往西,那事情还有的磨。   “喂?霍少?”电话另一端传来的是熟悉的年轻人清润的嗓音,“不好意思,一点儿误会。”   霍冬桥没吭声,等着他继续往下编。不过他肯承认“误会”,说明他在高传龙面前,还是一个比较听话的孩子。   不像他,专跟太上皇对着干。   这样一些,霍冬桥忽然觉得他爸爸有点儿可怜呢。   高成墨也具备了小狐狸的潜质,瞎话说的挺顺溜,“我这个人呢,爱交朋友,讲义气。朋友有什么事,能帮的我都会帮。”   霍冬桥简直要气乐了,搞绑架害人这种事还能这么解释?!   “……做事难免会有些冲动。”高成墨说的很真诚,“确实是误会,不论是高家还是我个人,都绝没有与霍兄为敌的意思。”   “然后呢?”   高成墨干咳两声,“霍兄要找的人,已经送回去了,晚些时候我会亲自向李少赔罪。”   霍冬桥心想,这态度还差不多。   高成墨吭哧吭哧的终于说到了重点,“任何企业都难免会有一些不实传闻,高家也不例外……不知霍兄查到了什么,能否看在我诚意结交的份儿上,将这些东西交给我?”   霍冬桥冷笑,他知道自己查这些东西动用了多少人力物力吗?回头还要给信息组的人发红包呢。这可都是钱啊。高成墨空口白牙就想把自家的把柄要回去,想的可真美。   “人现在在哪里?”   高成墨忙说:“我已经安排人送李少回家了。霍兄,你看你是不是……”   霍冬桥一听人已经回家,根本就没心思再跟他瞎扯了。他几乎是跳起来,带着助理二就往停车的地方跑。   “霍兄……”高成墨还在垂死挣扎。   “这个事要怎么说呢,”霍冬桥反问他,“我给你了,你会相信我手里没有备份吗?!”   高成墨,“……”   他竟然就这么问出来了?!   霍冬桥也不等他再费脑筋编瞎话了,很直接的告诉他,“这个事儿呢,你先惹我,就不能怪我反击。我手里的东西是不会给你的。呐,你也听你爸爸说了吧,他跟我老爹也算是多年的交情了——如果你一直记着我们两家的交情,那我也会记着。”   高成墨磨牙。   这TM就是明晃晃的威胁!   霍冬桥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又给他补了一刀,“只要我们两家交情还在,这东西在我手里就跟没有一样。小高你尽管放心吧!”   高成墨气得说不出话来。   但霍冬桥有句话说的没错,确实是他先惹到了他……他TMD怎么知道抓一个李云端会惹到霍冬桥这个疯狗?!   黎华明明说过,霍冬桥替李云端出头的事儿是谣传……   高成墨有些明白霍冬桥为什么要整黎家了。这个黎华,看样子把霍冬桥得罪的不轻。   不,不,她得罪的不是霍冬桥,是李云端。   高成墨明白了一会儿,又有些糊涂了。这个李云端,跟霍冬桥到底是什么关系?霍冬桥为他奔走,霍道生竟然也会为了他的事亲自出面去找高传龙……   有霍道生出面,这事儿倒不像是有什么小儿女私情的样子。   高成墨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难道霍道生跟赵云梁有什么大家不知道的交情?!   高成墨越想越觉得可能,赵云梁之前把孩子托付给钟家,结果钟家跟李云端闹掰了,还搞得李云端净身出户。如今再把他托付给霍道生手上……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如此一来,他动了李云端,赵云梁会不会觉得这是高家想对付赵家之前的一点儿小试探?!   高成墨越想越紧张,也顾不上跟霍冬桥扯皮了,连忙挂了电话去找他老爹商量对策。   霍冬桥试图理清自己的思绪,但脑子里也不知道什么东西在响,嗡嗡嗡的,没完没了。   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整个人都好像沉在了一团厚重的雾气里,连身体的感觉都莫名其妙的麻木了。   唯有一颗心还在跳,砰通、砰通、砰通。   车子停在李云端家楼下的时候,他还在发呆,直到助理二拉开车门,才恍恍惚惚的回过神来。   “到了?”   “到了。”助理二抬头看一眼李云端家的窗户,心里也有些没底。   霍冬桥朝着车门的方向移动了一下,然而不知怎么的,他的左腿绊着了右腿,险些一跤从车里摔下来。   助理二连忙伸手扶住他,然后他发现霍冬桥的身体竟然在无意识的微微发抖。   助理二被他吓了一跳。他跟在霍冬桥身边也有四五年了,见多了霍冬桥大大咧咧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还是头一次看到他如此失态。   霍冬桥推开了助理二的手。他站在车门旁边冷静了一下,率先朝着楼梯口走了过去。   助理二似乎听见霍冬桥做了一个深呼吸。   他不敢多想,跟在霍冬桥身后快步往楼上赶。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他觉得他的老板又变成了原来那个沉着稳重的小霍总。   嗯,就是胡子拉碴的,看着不那么体面。   电梯门打开,李云端家的深灰色大门也终于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霍冬桥收住脚,有些不确定似的看了一眼助理二。   助理二茫然的与他对视,片刻后福灵心至,冲着他竖起了一根大拇指,“老板你今天看起来特别帅!”   霍冬桥,“……”   霍冬桥白了他一眼,“你这个月的奖金没了。”   助理二,“!”   助理二如雷轰顶,怎么回事?是他的马屁拍的不够真诚吗?!   霍冬桥没有理会他难以置信的小眼神,径直走过去,伸手按在了大门上。他似乎是想敲一敲的,但不知为什么又没有敲。   他就那么沉默的把手按在大门上,一动不动的,也不知在等什么。   助理二觉得自己的一颗老心都揪起来了。   要是李云端没回来,或者回来了却受了什么伤……他的疯狗老板会不会再把海州的地界翻一遍?   又等了一会儿,几秒钟,或者几分针,就在助理二忍无可忍,想冲上去对他老板说“来,我帮你敲门”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咔哒一声响。   是门锁打开的声音。   手底下的门扇晃动起来的时候,霍冬桥还有些懵。他抬起头,见大门已经拉开,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青年背光而立,正站在他的面前。   霍冬桥觉得一定是光线的问题,楼梯间里这么黑,正午的阳光又正好从李云端的背后照过来,导致他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   但他知道这个人就是他找了两天的人,是那个心又软、又傻乎乎的李云端。   霍冬桥伸手将他抱进怀里。这一瞬间,他的身体像变成了一个人形的空壳,有什么东西自高处坠落,轰然一声,震起了漫天飞尘。   这空壳的每一个角落都因这一下巨响而颤动不已,然而重物落地,他心里便再没有忐忑不安的摇摆与迟疑。   终于,尘埃落定。   这个人又回到了他的面前。   在霍冬桥来敲门之前,李云端已经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了。   不知道到底多长时间,应该不是很久。   李云端不大能确定。从恢复意识,他就坐在这里,好像之前见到的那些画面全部都只是他神志不清时臆想出来的东西。   但他知道不是。   在有过亲身经历之后,相应的记忆会被触发,李云端想起了更多的事。   原来在上一世他也有过同样的经历,莫名其妙被人绑走,又莫名其妙的被送回了家。后来他才知道,出手救他的人,是赵云梁。但下手的那个人,赵云梁却不肯告诉他,只说是自己生意上的仇家。   既然这一次对他动手的人是黎华和高成墨,上一次会不会也是他们?!   黎家和高家,有那个资格被赵云梁称为仇家吗?   李云端想不明白,但他觉得在现在这个时间段里,无论是黎家还是高家,哪怕再加上一个钟家,也未必是赵云梁的对手。   他原以为这场飞来横祸是源自一个女人的嫉妒。但若是与前世的经历放在一起来看,又似乎不是。   事情貌似没那么简单。   李云端不知道坐了多久,他听到了门外传来的声音——老小区隔音效果并不是那么好,坐在客厅里,能够听见门外电梯开阖的声音,和标志着电梯到站的“叮”的一声脆响。   他猜到了来人是谁。   果然,门一拉开,就有淡淡的烟草气息扑面而来。未及抬头,人已被他拥入怀中。   李云端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像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他的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直到这一刻,他才惊觉自己已经疲倦到了极点,要不是靠着面前的人,他都要站不住了。   这一次,救他的人不是赵云梁。   这可真是……谢天谢地。 第24章 异想天开 ...   看到两个大男人就这么拥抱在一起,助理二顿觉得自己有点儿多余。   他悄悄的向后推开几步,避让到了楼梯间,把门前这一块不大的空间交给了两个急需交流感情的男人——既然两位当事人都没有觉得举动有什么不妥,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在一边装瞎吧。   话说自从李云端出现,装瞎这门技能就越来越有用武之地了呢。   理智慢慢回笼,李云端站直身体,红着眼圈向霍冬桥道谢,“我欠你的人情,越欠越多,好像还不清了。”   如果再像前世一样等着赵云梁大发慈悲的出手捞他,那他之前撂下的断绝关系的狠话就完全成了笑话。   那是比受外人折辱更加让李云端无法忍受的一件事。   “还不清就还不清吧,难道我还会跟你要利息吗?”霍冬桥紧盯着面前的这张面孔,总觉得看不够。生怕自己一眨眼,他又会消失不见了。   李云端是内敛的人,此刻也觉得心头激荡。但满心的感激又偏偏难以说出口。与霍冬桥的付出相比,一个“谢”字实在太轻了。   霍冬桥也察觉自己失态,有些不自在的把脸扭向一边。谁知他这么一侧头,忽然看见助理二鬼头鬼脑地缩在楼梯间的玻璃门后面。   两个人的视线就这么撞了个正着。   霍冬桥,“……”   助理二,“……”   霍冬桥头疼的揉了揉额角。   这蠢助理真是没法要了!   李云端没有看见助理二,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把门拉开了,“进来坐吧。我也有不少话要说。”   霍冬桥瞪了助理二一眼,跟着李云端进去了。   大门关上,助理二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觉得自己的老板越来越难伺候。装瞎都不够了吗?难道以后要装隐形?!   李云端取出自己的茶具,开始给客人泡茶。   茶具只是普通的白瓷,品质算不上好,白中微微透青的颜色衬得李云端修长的手指仿若透明。   霍冬桥知道他是想用双手的忙碌来分散一下注意力,顺便平定平定起伏的情绪,于是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耐心的等着李云端自己开口。   水烧开,蒸汽在两人之间升腾起来。   李云端打开茶叶罐,举到霍冬桥面前给他看,“我在网上买的茶叶,说是新茶。不知道你看不看得上?”   霍冬桥随意扫一眼他手里的茶叶罐,“我其实不大懂茶叶,平时习惯喝咖啡。”   “我也是。”李云端微微一笑,因为发现了两人生活习惯上的共同点而感到有些高兴,“不过我这里没有咖啡机,太贵了,还没舍得买。速溶咖啡倒是有的,不过用来待客就太失礼了。”   霍冬桥想说没关系,但他知道李云端想跟他聊的,其实也并不是茶叶或者咖啡。   李云端把茶壶的盖子盖上,想了想又不确定的拿了下来。   霍冬桥看着他笨手笨脚的样子有些想笑。   此刻他坐在这里,满心静谧。前两天那种坐立不安的担忧仍有一丝阴影残留在心头,但却已经浅淡的像是上辈子发生过的事了。   “高成墨送我回来的时候给了我一张卡,”李云端垂着头,小心的伸出一根手指试探茶壶的温度,嘴里却说着完全不相干的话,“我打算收下。”   霍冬桥笑了一下,“收下吧,他应该给的。”   真要等到他把高家的底细翻出来,高家损失的可就不止一张卡了。   “这两天我想了很久,以后我该怎么做。”李云端停顿了一下,继续低着头摆弄他的茶具,声音里却带上了几分不易觉察的轻嘲,“或许我可以进入一个科研机构,从最底层一点一点往上爬,爬很多年才爬上自己想要的位置,取得在行业里的发声权。我一直在想,是不是站到了那样的位置上,我就比较安全,不会轻易再受制于人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李云端其实是不确定的。他前世已经达到了这样的高度,但他最终仍然被人算计致死——详情虽然想不起来,但他可以肯定自己并不是寿终正寝的。   由此可见,他这个想法也是不靠谱的。   但以他现在的条件,能够选择的路又实在有限。   霍冬桥听出了他声音里的迟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搞科研的都是高精尖人才,就算李云端才华过人,要想出头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李云端沉默了很久。他的眉毛皱着,像是被某个沉重的问题困住了。他的手无意识的在茶壶上摸了一把,然后烫的自己一哆嗦。   霍冬桥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完全没反应过来,更来不及施救了。他有些懊恼的抓住李云端的手指头看了看,微微有些发红。   “疼吗?”   “没事。”李云端缩回手,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说:“抱歉,刚才走神了。”   霍冬桥看出来了,“在想什么?”   李云端抿了抿嘴角,眼中闪过一丝迟疑的神色,“我在想,如果我用高成墨给的这笔钱给自己搞一个实验室,自己当老大……你会不会觉得我异想天开?”   霍冬桥直觉李云端之前想说的并不是这句话。   他似乎有一件于他而言十分重要的事想要告诉他,但是话到口边的瞬间,又被他无比谨慎的收了回去。   是因为……还不够信任他吗?   他哪里做的不够好?还是说,在经历了这一系列的麻烦之后,李云端无法再轻易的向谁袒露心扉?   李云端没有等到霍冬桥的回答,抬头看了过来,“你觉得呢?”   霍冬桥按捺住心里的失落,点了点头说:“你这样说,肯定是有把握的。我自然支持你。”   李云端展颜一笑,“嗯,有把握。当然了,该考的证我都会一个一个考下来,不让人家拿这个来质疑我。要做的事,当然要做到最好。”   霍冬桥忽然觉得有点儿不了解自己了。   他应该感到失望的,但他此刻却只觉得心疼——像有一只蚊子在他的心尖上叮了一下,细细密密的疼了起来。   这一瞬间,他似乎触碰到了李云端心里的某个柔软又敏感的地方,在那里,始终藏着一个渴望被人看到、被关爱、被承认的脆弱的孩子。   “我相信你。”霍冬桥伸手在胸口捂了一下,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从那里蔓延出来,让他很想把面前的青年抱进怀里拍一拍。   但李云端坐得端端正正,腰身也挺得很直,并不像是很需要一个抱抱的样子。   霍冬桥被自己心里这股别扭的感觉挤压着,眼圈都有些泛红了。   李云端注意到了霍冬桥这难得一见的感性的反应,有点好笑,又觉得感动,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霍冬桥狼狈的收回了视线,瓮声瓮气的说:“说起来也真巧,前几天还有人要转手一家私人药厂,问到我姐那里……我让人打听一下,要是还没有转出去,我接下来好了。”   李云端被他的大手笔震住,愣了一下才问他,“是……为了我吗?”   霍冬桥笑着摇头,“是为了赚钱。”   李云端问他,“这么草率做决定,不怕赔吗?”   “投资赚钱,哪有没赔过的?”霍冬桥对这个说法不以为然,“你去问问巴菲特,看看他有没有失过手?”   李云端深吸一口气,开始给自己兜揽第一笔生意,“嗳,你跟我合作吧。我会拿出成绩给你看的……呃,还需要一点儿时间。”   他的实验室都还没影呢。   霍冬桥被他的表情逗笑了,“行吧。”   他认识李云端虽然时间不长,也知道他不是那种要面子不要里子的人。他敢说自己有这个能力,霍冬桥就敢信。   霍冬宁就曾经接触过几个学生组成的小团队,他们租用废弃库房,在很简陋的条件下搞研发。“DD”去年推出的一组晒后修复产品就是从他们手里购买的配方。要不是人家不肯并入“DD”,霍冬宁早就把这个小团队收入旗下了。   霍冬桥已经看到过成功的例子,他不会觉得李云端的想法异想天开。   就算失败了又怎么样?   霍冬桥始终觉得,在朝着理想奔跑的路上,任何尝试都不会毫无意义。   “你的实验室可以暂时挂在药厂名下,这样手续上会简便许多。”霍冬桥开始跟他谈条件,“当然了,实验室是独立的,你全权负责,药厂不会干涉。作为条件,你的研究成果药厂享有优先权。”   李云端捂住额头。   霍冬桥以为他在考虑自己开出的条件,结果听到他很小声很小声说:“我怎么感觉……被金馅饼砸晕了呢。”   霍冬桥大笑,伸手过去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成交?”   李云端也笑了,“成交!”   对李云端来说,最理想的条件就是药厂是可以合法搞到各种原材料的。他不用琢磨去找老熊,也不用担心会被警方找上门,简直……太好了!   霍冬桥继续给他吃定心丸,“你回头查查高成墨给了多少钱,要是不够,我以个人名义入股。”   “应该够了。”李云端自觉已经欠了太多人情,不好意思再欠更多,“暂时只需要基础的东西,不会太贵的。”   霍冬桥点头,“都听你的。有问题随时找我。”   “放心吧。”李云端对自己还挺有信心,“我吃够了教训,会注意的。”   霍冬桥不是很放心。   这小子一眼看不住就被坏人叼走了,不好好看着,可怎么行?   一壶茶见了底,李云端苍白的脸颊上也多出些许温暖的血色。   他给霍冬桥的茶杯里续了茶,终于把话题拉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其实你想问我这几天的情况吧?”   霍冬桥迟疑了一下,“你想说吗?”   “其实没什么,”李云端微微向后一靠,有些厌烦的皱了皱眉,“我一直被关在一个单独的病房里,看不见外面,也没人跟我说话。”   霍冬桥猜到高成墨做事不会不给自己留退路,但他也知道,这小子并不是什么善茬。   “还有呢?”   李云端的脸上的血色褪了下去,嘴唇微微抖了一下,“抽血,还有……做各种检查。”   霍冬桥走过来坐到他的身旁,伸手将他搂住。虽然李云端什么都没说,但他就是觉得这个时候的他应该会需要一个抱抱了。   李云端怕冷似的向霍冬桥的方向靠了靠,“还以为要被摘器官了……那种感觉其实不是害怕,而是……透不过气,很恶心。”   安静密闭的环境、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医生、血液抽出时刺眼的颜色……   再经历一遍,仍然无法让人平静的接受。即使他已经知道这么做并不是要被摘器官,只是检测他的体质与试验药品的匹配度。   霍冬桥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都过去了,放心,这仇我给你记下了。”   李云端觉得自己这个样子有些丢脸,正想坐直身体,又被霍冬桥一把拽了回去,“行啦,行啦,哥知道你现在脆弱,肩膀借你。不收利息,放心靠吧。”   李云端就又靠了回去。   他这个时候确实觉得有点儿难受,头晕,还有点儿想吐。一生两世叠加的记忆,并不是那么容易消化的。   还好有霍冬桥。他想。   霍冬桥垂眸看了看靠在身前的人,从他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两弯睫毛,又密又长,像小扇子似的,呼扇呼扇,扇的他心尖发痒。   霍冬桥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等着,我让人把你的手机送上来。”   手机很快送了上来,不过不是李云端原来的那一支。   “你的手机被人扔进垃圾桶里,屏幕都摔碎了。”霍冬桥怕他不要,耐心的跟他解释,“卡被我抠出来,破手机就扔掉了。”   李云端没想那么多,坦然地接了过来。   霍冬桥刚救了他的命,而他也马上要成为霍冬桥的合伙人了。一支手机而已,推来推去的实在没必要。   手机打开,顿时叮铃东隆的一阵乱响,信息和未接电话险些把它再堵死。李云端还没来得及细看,铃声又响了,有电话打了进来。   李云端看着浮现在屏幕上的那一组号码,眉头皱了起来。   他要不要接呢? 第25章 被开了 ...   电话铃声响了很久。   霍冬桥扫一眼那个陌生的号码,暗暗揣测打电话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不会是陌生人。是有关系,却又并不亲近的人。   会是前夫吗?   霍冬桥心里有点儿不舒服,但这种事情他又不能问。   气鼓鼓了一会儿,见李云端的手机屏幕暗了下去。他刚松了一口气,手机一震,屏幕又亮了起来。   霍冬桥,“……”   这都谁啊,还有完没完,还让不让人好好说话了?!   李云端像是察觉到了他的不耐烦,伸手在他手臂上轻轻拍了一下,“学校那边,你给我请假了吗?”   事发突然,他什么都没来得及交代。但不知怎么,他就是相信霍冬桥一定把什么事都替他安排得妥妥帖帖了。   果然,霍冬桥轻轻的哼了一声,开始用一种完全不在意的腔调给自己表功,“我给谢教授打电话,给你请了一周的病假。你那个同学,就是捡到手机那个,我也交代过了,让他把嘴闭上。”   李云端,“……”   秦野这小子估计担心坏了。说不定还会自责,因为是他拽着自己去看球赛的。   “我给秦野打个电话。”李云端从通讯录里找到秦野的号码,拨了过去。几乎是铃声刚响,电话就被接了起来。   秦野的声音惴惴不安,“喂?”   “我是李云端。”李云端也有些不好意思,他觉得这件事有点儿对不起秦野,搞得好像在碰瓷似的。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秦野一声狼嚎,“你回来啦?!”   李云端被他吓了一跳,“回来了,没事,没事,我跟你道个歉……”   “道个屁的歉啊……”秦野的声音都快哭了,“你再没消息,老子就要去上吊了!”   李云端满心愧疚的安慰这个貌似又要飞走的新朋友,废话说了一大堆,这小子才算冷静下来。   “你没事吧?”秦野的声音和脑回路终于都正常了,也开始好好说话了,“到底怎么回事,能说吗?取走手机的那个男的不让我报警,凶得很,还说报警了你会有危险。”   “不用报警,”李云端煞费苦心的解释,“其实是一点儿私仇,得罪了惹不起的人。就这样,现在已经解决了。”   算是解决了吧?李云端回头去看霍冬桥,霍冬桥坚定的点头。   MD,敢动老子护着的人,还放着好好的正路不走,一个一个都跳出来耍阴招,这不就是比谁更不要脸吗?!   谁怕谁?!   秦野提心吊胆了两天,总算松了口气,“你可吓死我了我跟你说……没事,大家都不知道。你说实验室这边啊,谢教授没说啥,就那个谢远不是东西,今天还嘀咕,刚报到就请假,这样的都要开掉……这说的不就是你吗?”   李云端想起大总管那副派头,觉得他这样说也正常。反正他也要出来单干了。谁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他原本还想把秦野给拉过来,现在又有些迟疑。秦野跟他的情况不一样,他实际上读研读博都已经经历过了,但秦野正处在求学阶段。学业上的便利,他给不了。   挂了电话之后,钟御的电话再一次打了过来。   李云端干脆利落的把他拉黑了。钟家就是个没完没了的是非窝,断了才正好。   霍冬桥瞄了一眼,若无其事的问他,“这谁呀?”   “钟御。”李云端低着头翻看未接来电,“大概又想给黎华说说情吧?”   “或许是关心你呢。”   李云端一下就笑了。   就算是关心,来得也未免太晚了。   谁稀罕?!   霍冬桥微微翘了翘嘴角,“其实这两天还有一个人找过我,我觉得你可能认识。”   李云端随口问道:“是谁?”   霍冬桥小心的瞟了他一眼,“是个律师,他说他姓赵。”   李云端的手指微微停顿了一下,“哦,有心了。那你谢谢他了吗?”   霍冬桥心尖上微微一抽,又有点儿心疼。   “嗯,谢了。”   李云端被送回来的时候已经知道霍冬桥都做了什么,这么大的动静,会惊动赵家也不奇怪。赵律师就是赵云梁放在外面的狗腿子,肯定会跟赵云梁通风报信的。   不过这也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我跟他们都说清楚了。”李云端解释说:“以后见了赵家的人,就当不认识。”   霍冬桥从他的话里听出了自己比赵家更重要的意思,有点儿高兴,揽着他的那只手忍不住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嗯,就当不认识。”   没爹没娘也长这么大了,想关心早干嘛去了?!再说,真要关心就自己来啊,总放一个律师出来上蹿下跳的是干什么?   是儿子见不得人吗?!   这什么爹?!   霍冬桥觉得跟赵云梁一比,霍道生都能直接发个“好爸爸”奖章了!   霍冬桥不想让李云端再琢磨赵家,话题岔开,说起了高家,“高成墨说要请我们吃饭,给你赔礼道歉,你想不想去?”   “是我给你添麻烦了。”李云端知道高成墨完全是看在霍冬桥的面子上才会放他一马,所谓的赔礼道歉,也不过是借着自己给霍家表态,要是趁机能拉上关系,对高家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但霍冬桥是否愿意让高成墨这块狗皮膏药贴上来呢?   “没事。”霍冬桥揉揉他的头发,不动声色的把胳膊收了回来。适当的安慰人家一下是可以的,但要是一直搂着,那就属于耍流氓了。   霍冬桥看出李云端眼里的愧意,笑着解释说:“真没事。我跟他快成同行了,提前接触一下,没什么不好的。再说他要跟霍家示好,总要拿出点儿姿态来。我想,他应该会解释一下他为什么要配合黎华做这种事。”   李云端知道这件事不仅仅是高成墨和黎华两个人搞出来的小动作,他也想知道高成墨到底知道多少内情,又会向他吐露多少。   他想跟前世赵云梁的说法做一个比较。   接下来的两天,李云端都在处理学校的事。   请假几天不会对他的课业有什么影响,但实验室的工作还是没能保住。谢远给他发了一份邮件,直接了当的批评李云端太散漫,说他有事不提前打招呼,请假还要找别人给代请,违反了实验室的规定。   李云端收到这份措辞严厉的辞退信,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他特意找了个时间去见谢塘,向他道歉,顺便解释前几天确实是家里有事。   谢塘其实是个挺随和的人,对自己的学生也爱护。他只是不爱管琐事,才把谢远提起来做总管。他对李云端印象还是不错的,听他说打算去一个小药厂的实验室工作一段时间,他也表示赞同。   毕竟这个专业出来的人,除了搞科研,就是去基层从事技术工作。李云端想试试这条路也是很正常的想法。   当然事情在秦野那里就是另外一个说法了。   秦野来看他的时候还提来一个果篮,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探访什么重伤的病人,搞得李云端又感动,又有些好笑。   两个人聊起实验室的工作,秦野便开始发牢骚,“你这两天不在,你是不知道……老头子压根不管事,当家的全是谢远那个龟孙。我的妈,什么都管……实验台没擦干净也赖到我头上……我TMD,谁用的谁擦啊,对吧?我应聘的又不是保洁工!”   李云端被他逗笑了,“你没解释?”   “解释有个屁用?”秦野气哼哼,“叶姐都跑过来道歉了,他还一个劲儿跟我叨逼叨……他就是故意找茬!生怕刚进来的几个人不知道他厉害!”   “谢教授的性格太随和了,说不定正需要谢远这样的人出来做管理。要是从上到下都是棉花似的性格,工作也没法做了。”   秦野想了想,摇摇头说:“小李子,你有没有觉得谢教授好像对实验室的工作不大上心啊?”   李云端没觉得。   他没机会觉得,都还没来得及正式去上班就被开掉了。   秦野神神秘秘的说:“那两个带项目的小组我打听过了,谢老也不怎么露面,带队的其实是他那两个亲传弟子。”   李云端知道这两个人,不同于谢远那个比较招摇的性子,这两个人都特别低调。   “你说,谢老会不会在实验室这边只是挂名啊?”秦野一脸八卦的表情,“都说咱们学校的这些教授都在外面挂职呢。”   他这么一说,李云端倒是想起了一些前世的事情,“我听说‘先驱者俱乐部’今年要在海州增加录取名额,谢老说不定也在做准备吧。”   先驱者俱乐部的前身是几个医药学专业的大咖组成的学术交流小组,有点儿类似于“英语角”这种性质,设立的初衷是让每一个参与者能够获得学术方面的指导。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它已经成为一个聚集业内精英的权威学术组织。   俱乐部的固定成员始终维持在一百人左右,当中近三分之一的成员有院士称号,随便拎出一个来抖一抖,都能掉落一地闪瞎眼的研究成果。   李云端前世也曾向俱乐部递交过申请。那时候他已经是名气响亮的金牌药剂师了,也在国际上取得过几个奖项。不过遗憾的是,他还没能等待俱乐部的回复,孟婆就先一步端着汤碗来插队了。   对现在的李云端和秦野来说,先驱者俱乐部就是神殿一样的存在,距离太遥远,他们连摸一摸台阶的资格都还没有呢。   秦野感叹了一会儿,也把心思从神殿上收了回来。   两人闲聊,他给李云端透露了一个消息,“叶姐对谢远意见挺大的,我看她的意思,好像等合同到期就不打算在实验室里继续干了。”   李云端心头一动,“她的合同什么时候到期?”   秦野想了想,“好像还有两个多月吧。等我回去给你问问。” 第26章 狮子 ...   高成墨请客的地点定在了陶然居。   赴宴的路上,霍冬桥给李云端讲了不少高家的八卦,“陶然居其实是高家的产业,原来是个西餐厅,好像是他三哥在管,结果一直赔钱。后来高成墨跟他三哥打赌,把餐厅接过来,改造成了现在的海鲜菜馆。高老头一高兴,就把菜馆交给了高成墨。”   李云端有点儿同情高老三,“脑筋不大好使的样子。”   “是不好使。”霍冬桥也表示赞同,“你看咱们这些外人都觉得老三可怜,高老头会怎么想?高成墨这是被他三哥给阴了。”   李云端,“……”   貌似脑子不好使的人好像是他自己?   霍冬桥没发现自己跟李云端说的不是一回事儿,继续吐槽高成墨缺心眼,“家里兄弟几个,就算他是老小,也没有让他一个人占便宜的道理。高老头也怕几个儿子说他偏心,回过神来之后,就把东南亚那边的生意都交给老三负责了。”   李云端,“……”   不用貌似了,就属他脑子不好使。   “这说起来还是去年的事儿。高成墨也不想让高老头觉得他没有兄弟情,从那之后倒是收敛了不少。”   进了酒店大门,霍冬桥的声音就放低了,“我估计他会说一些跟你示好的话,或者透露一些跟你有关的消息。这些话你听听就好,不一定就是真的。”   李云端点点头,跟高成墨相比,他当然是更相信霍冬桥了。   两个人一边聊一边朝着电梯走过去。刚走到近处,就听“叮”的一声响,电梯滑到一楼,两扇门无声的滑开,几个彪形大汉率先走了出来。   李云端还在想这不知是什么大人物出行,好大的派头。视线却越过这几个人的肩头,恰巧和他们身后护着的的中年人碰了个正着。   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只是随意站着便让人觉得气势凛然。他的五官轮廓极深,一双利眼如鹰隼一般。   他的视线漠然扫过,却又很快闪了回来,带着一丝审视的神色落在了李云端脸上。   那视线不带丝毫温度,却又仿佛隐含深意,刀子似的顺着李云端的眉眼一寸一寸移动。   李云端浑身都僵硬了。   因为太过意外,他像被人点了穴似的,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来不及做出反应。   他从未想过,他会在生活中真的见到这个人。   霍冬桥几乎立刻就注意到了李云端的异样。虽然他站着没有动,但霍冬桥却察觉到他的呼吸很微妙的屏住了。   然后他也看到了电梯里的那个男人。   看见他,霍冬桥心中油然生出一种行走在野外的旅人忽然撞见一头雄狮的感觉。而且这雄狮还貌似有些眼熟……   电光火石间,霍冬桥忽然反应过来这人是谁。他条件反射一般伸手抓住了李云端的手腕,拽着他就朝楼梯的方向大步走去。   李云端被他拽着走了几步,脑子里也慢慢的清醒了过来。他缓缓吐出憋了半天的那口闷气,有些好笑的挣扎了一下,“你拖着我上哪儿去?干嘛不等电梯?”   霍冬桥回头,见他神情已经放松,便也跟着松了口气,语气却凶巴巴的说:“电梯已经被污染了!咱们走楼梯!”   李云端哑然失笑。   霍冬桥借着说话的功夫偷偷扫了一眼身后,那个气势逼人的中年男人还站在电梯前面,侧脸微微朝着这边,像猛兽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猎物。   霍冬桥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不管不顾地揽着李云端的肩膀,推着他往楼梯的方向走。   要不是他今天身边没带着保镖,动起手来会吃亏,他真想冲这老头子竖一下中指。   “别理他!”霍冬桥气哼哼的说:“他主动理你你也别理他!”   李云端笑着叹气,“我没事。”   他想霍冬桥的气话压根就是不成立的。赵云梁才不会主动来理他。   霍冬桥很仔细的看他,觉得他的表情还算平静,心里反而更心疼。   “真没事。”李云端拍了拍搭在他肩头的那只手,“我刚才只是没反应过来……都多少年没见过他了。再说也跟赵律师说过了,以后碰上了也当陌生人好了。不必躲。”   霍冬桥不是想躲,他就是不想让李云端因为这人而影响了心情。   赵云梁的存在,对于霍冬桥这种初入商圈的年轻人来说,也跟狮子差不多了。有敬畏,也有些许的崇拜,但因为李云端的关系,他却觉得这就是个冷血无情的老王八。   “那什么……”他别别扭扭的安慰李云端,“他既然就是这样一个人,你也别伤心。”   李云端笑了,他也学着他的样子勾住他的肩膀,还就势拍了两下,“伤心什么呀,我就是饿了。走吧,高成墨不是还等着吗?”   两个人就这么勾肩搭背的走了。   赵云梁目送他们离开,微微侧头问身旁的赵律师,“他旁边那个,就是霍家的小子?”   赵律师连忙点头,“是霍少。”   赵云梁没有出声,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笑了一下,“真像。”   赵律师不敢多问,在心里猜测他说的大概是李云端与其母相貌相似。他曾经在赵云梁的办公室里看到过那位早逝的赵夫人的照片,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赵云梁抬脚往外走,一行人连忙跟上。走到酒店门口的时候,赵律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楼梯上已经看不见那对勾肩搭背的青年了。   赵律师就忍不住暗暗的叹了口气。在赵云梁的几个儿子当中,他其实对李云端的感观最好。有性格,却并不偏执,拿得起放得下,人又肯上进。   这个想法他从不敢跟人说。   他也不敢。   他只是觉得惋惜,这么好的孩子,他的老板为什么就看不见呢?   包厢里,高成墨已经等着了。   今天他做东,为的就是跟霍家的疯狗示个好,缓和一下关系,要是能把他手里那些高家的把柄讨要过来就更好了。   为了营造出一种私人聚会的融洽轻松的气氛,他还把小情人也带来了。陈一叶目前是他正式交往的小男友,带他出来见客并不算失礼。再者说他替自己传过话,也曾见过霍冬桥一面,多少也算有个脸熟的交情。   见霍冬桥和李云端推门进来,他连忙拉着陈一叶起身,热情洋溢的对贵客的到来表示欢迎。   李云端看到陈一叶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就有些沉了下来。   他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又碰见一位前世的……熟人。   高成墨察言观色,连忙解释说:“一叶是音乐学院的学生,距离你们医科大不远,你们年纪差不多,说不定以前还见过。”   李云端生怕自己认错了人,他很仔细的打量陈一叶,再三确认他就是前世曾经给自己下过不少绊子的那位叶少。   那时候的他刁钻又任性,比黎华也好不了多少。没想到早几年遇到,他竟然是高成墨的人,还是这样一副温和有礼貌的嘴脸。   也不知是不是装的?   因为没少吃亏,李云端对他戒心极重。但陈一叶却始终笑吟吟的,对谁都客气的不得了。高成墨随手帮他拉了一把椅子,他也会客客气气的道谢。   简直判若两人。   在面对李云端的时候,他也挂着一脸纯真无害的微笑,称他“李学长”。   李云端很想说他们不同校,不必这样称呼。但他又实在不愿意跟他多说话,只好默认了这个别扭的称呼,敷衍的跟他握握手。   陈一叶的手非常凉,皮肤又细嫩,握在手里好像握住了一条蛇。   李云端随着霍冬桥一起落座的时候,忍不住把那只手在裤腿上抹了抹,好像只要这样做就能抹掉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似的。   他发现刁钻的叶少让人头疼,但这个客气得不得了的陈一叶同样让人吃不消。点个菜也要一道一道的征询他的意见,好像李云端是他的债主似的。   高成墨想必很乐意搞出这么一副捧着李云端的架势,并不阻止陈一叶过度的殷勤。还是霍冬桥看出了他的不自在,主动揽过了点菜的工作,这才让李云端松了一口气。   酒菜上齐,接下来就是霍冬桥和李云端来之前都猜到的桥段了。高成墨开始道歉,又说自己是被黎华给骗了云云——反正黎家也完蛋了,黑锅他们不背,还有谁背?   高成墨还不动声色的给黎华又抹了一把黑,说她把人交给他的时候说的明明白白,说李云端是自愿充当志愿者的。又说试验方面的工作有专人负责,他轻易不过问,就这么被蒙蔽过去了。   李云端也听出了这话里有假——至少绑他的人肯定不是黎家的。但他乐见他们狗咬狗,也就假装没听出他话里的漏洞来。   气氛不错,霍冬桥又趁机跟高成墨谈了谈药厂方面的合作。高家就是从这一行起身的,高成墨说起做药厂的事也是头头是道。   李云端有些遗憾的想,不干缺德事的时候,这小子也是个人才。   坐在高成墨身旁的陈一叶端着一张笑脸给大家的酒杯都斟上,然后用一种仿佛是刚想起什么的语气小声提醒高成墨,“出门之前,你不是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李学长吗?”   高成墨做恍然状,“对,你不说我都忘了!”   霍冬桥与李云端对视一眼,心里都想:来了!   李云端坐直了身体,就听高成墨神神秘秘的问他,“李少有没有做过血液方面的专门检查?”   李云端诧异了一下,“什么意思?”   “是这样,”高成墨往前凑了凑,一张稍有些邪气的脸看上去诚恳无比,“之前黎华把你送到我那里的时候,试验负责人给你做了一个血液分析。你们都知道嘛,实验室专门负责一些新药的临床试验,这个是必要的流程。”   李云端觉得这小子简直厚颜无耻。   霍冬桥在桌子下面按了按李云端的手,示意他冷静。   “我们发现李先生的血液样本有些问题,”高成墨留意两个人的反应,见他们都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平静得不得了,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我们的分析师认为,你可能患有某种红细胞异常的病症,很有可能是先天性的。”   李云端的手无意识的攥紧了。不管高成墨出于什么目的说出这番话,他都知道,这些并非空穴来风。   他的身体确实是有些问题的。   但事情的奇怪之处也正在这里。   几年之后,随着赵家研发的微光分析仪的问世,这种隐藏在基因里的血液疾病才为世人所知。   以高家目前的科研水平,他们是不应该发现这种异常的。 第27章 站稳脚跟 ...   李云端还在琢磨是高家有自己秘而不宣的独家技术?还是赵家已经有了微光分析仪,并且已经在有合作关系的商家当中普及开来?   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毕竟前世的李云端对赵家内部的情况没有那么了解。要说赵家的高端仪器早几年已经暗中投入使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李云端暗暗警觉,提醒自己万万不能把前世的记忆太当真。他的生活已经发生了变化,其他的事情偏离轨道也是有可能的。   正思索,就见一双手伸过来给他斟酒。   李云端被吓了一跳,手一抖,酒杯倾斜,几滴红酒滴落在了雪白的桌布上。   一抬头他才发现原来是陈一叶。   离得近,陈一叶这张脸带给李云端的冲击力就更加强烈。虽然此刻的陈一叶要年轻几岁,发型、穿着打扮也不一样,但李云端还是觉得浑身都不舒服起来了。   陈一叶用他小鹿似的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李云端,语气也有些可怜巴巴的,“抱歉,是我吓到学长了吗?”   “没有,”李云端勉强一笑,“是我走神了。”   陈一叶乖乖巧巧的坐下来,笑眯眯的跟他搭话,“李学长,我听说有个归国华侨要给你们学校捐一栋实验楼?这么大手笔,是真的吗?”   李云端随口答道:“不知道啊,我没听说过。”   话一说完,他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归国华侨给医科大捐赠实验楼的事发生在两年之后。而且前后几年内都没有发生过同样的事。   这个时候应该还没有人知道会有这么一位财大气粗的归国华侨呢。   陈一叶怎么会知道?!   李云端心中像是掀起了巨浪,他若无其事的打量陈一叶,发现他也在打量自己——审视的眼神,微带几分不确定的迟疑。   李云端忽然反应过来了:陈一叶是在试探他!   他或许也和李云端一样,因为某种神奇的原因回到了几年前的某个时间点上,然后他发现记忆中发生过的事情有一些竟然与原来不一样了。或许在他认识的人当中,只有李云端身上发生了这种明显的改变,比如离婚的时间提前了。   于是他把怀疑的视线集中在了李云端的身上。   李云端心头突突直跳。他开始仔细回忆自己从见面开始的一言一行,生怕哪里露出了马脚。   还好,前世的这个时间陈一叶还不认识他。   他们认识是在几年之后,那个时候,陈一叶已经不是高成墨的男朋友了,他是赵尚清身边的人。赵尚清的很多命令都是由他去安排,去完成的。   那个时候的陈一叶,已经远远不是现在这个乖巧温和的样子了。   霍冬桥也察觉陈一叶好像对李云端挺关注的,出门之后小声问他怎么回事。李云端也不好跟他说陈一叶以后会借着赵尚清的手特别刁钻的整他,只好含糊的说大概是年纪小,好奇心重吧。   霍冬桥不乐意了,“当我们耍猴吗?”   他对这个陈一叶感觉也不好,那天他去找高成墨的时候心里急得要命,但这个小孩举着电话在一边,满脸都是看热闹的表情。   他这种反应,被霍冬桥自动理解为他和高成墨是一伙儿的,当然不会替李云端着急。   霍冬桥嘱咐他,“以后离他远点儿!”   李云端失笑,“你想什么呢,我跟他们哪里有接触的机会?”   霍冬桥还是不放心,“他要是主动找你,你也别理他。”   “知道了。”李云端不想继续围着陈一叶绕个没完,连忙转移了话题,“你那个药厂我也了解了一下,听说他们以前还是有几样招牌产品的。”   霍冬桥接手的这家药厂是一家中药厂,以前也有几样招牌产品颇受好评。但是自从几年前换了厂长之后,药厂的效益却因为经营不善的原因衰败下来。还有工人举报厂长贪污什么的,后来也不了了之。   药厂以前的名牌产品也闹出了原材料掺假的负面新闻,在竞争对手的推动之下倒了牌子,慢慢的被挤出了市场。   药厂不转手的话,大概还能再苟延残喘一段时间,但前领导班子显然没有这个雄心挽救它了。   “药厂工人都留住了,设备也不错,”霍冬桥说:“两年前刚刚更新了厂里的生产线,这也是药厂还能卖上价钱的主要原因。问题就是没有好产品,缺乏市场竞争力。”   按照之前掌握的情况来看,要是霍冬桥没有接下这个药厂,它最后大约会落进高家或者赵家的手里。   这两家都是做生意的老手,知道再等一段时间,等到药厂走投无路的时候,可以用更低的价钱把药厂拿到手。药厂的负责人也清楚这些老饕们在等着他们主动求上门,这样才好由着他们压价。   于是,当霍冬桥同意以一个稍微高一些的价格接手的时候,药厂的领导简直迫不及待的就同意了。办交接的时候,还把高家和赵家在这里头的渊源遮遮掩掩的给霍冬桥讲了一遍。   霍冬桥对高家是不打怵的,高成墨现在正好有把柄在他手里,短时间内不会主动找着跟霍家翻脸。   至于赵家……   霍冬桥没跟别人说的是,他对赵云梁始终抱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凶劲儿,迫不及待的想有个机会能跟他正面刚一刚。   不仅仅是为了替李云端打抱不平。   他是这样对自己说的,“老子天生侠义心肠,就是见不得这种连儿子都不管的老畜生风光得意!”   不过赵家并没有任何表示,似乎并不在乎一个小小的药厂被霍冬桥截胡。这种不动声色的轻蔑又把霍冬桥气了个半死。   霍冬桥很快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的实力还无法与赵云梁相匹敌。既然赵家不吭声,他也只好先缩起爪子闷头发财去。   至于以后……   他想,且走着瞧吧。   李云端对这个药厂和霍冬桥的情况也有一定的了解,知道霍家的人其实并不赞成他把摊子铺的太大。他刚回国不久,根基不稳,过快的扩张版图对他,对霍家都没有好处。   这个时候,霍冬桥如果不能稳稳当当的把药厂开起来,遭受的压力会更大。之前与他竞争药厂的商家,还有他得罪过的那些人,估计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呢。   李云端猜得到,那些老狐狸们大概都觉得霍冬桥有些不识好歹,年纪轻轻就敢跟他们这些老资历叫板,一点儿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他们都等着药厂的生意会变成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他的脸上。   而霍冬桥做出这样的决策,这里面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他——他不好自作多情的认为霍冬桥有多么看重自己,但他确实欠了霍冬桥的人情。   李云端在自己的记忆里翻捡翻捡,心里慢慢的有了一个想法。   他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好,等药厂的实验室收拾得差不多,就干脆带着行李搬去了药厂。他在实验室旁边占了一个房间,打算过段时间通过霍冬桥从药厂的实验室里借几个年轻的实验员过来帮忙——有资历的那些老实验员他根本使唤不动。   人家不会搭理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年轻。   何况他的实验室还只是挂靠在药厂名下。   肯过来帮忙的小年轻估计也是看在奖金的份儿上才肯答应。这一点,李云端心里是有数的。但要建立起自己的班底,这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办成的事。   目前他也只能寄希望于霍冬桥的员工都比较靠得住,别给他惹出什么乱子来。   一个实验室如何成型,这个过程李云端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了,他对这些事是有经验的。但涉及到具体的项目,进展却没有他预想中的那么顺利了。   他通过霍冬桥的介绍接触了几个年轻的助理实验员,对他们的水平和人品也有了初步的了解,想要哪几个人做帮手,他心里大概也有了计划。不过,在设计到具体项目的时候,他却遇到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那就是项目中的核心原料。   李云端要找的是一种草药。在当地,它有个土名叫羊尾巴草。   羊尾巴草的外形有些接近紫花地丁,一丛挨着一丛,密密匝匝的生长在向阳的山坡上。它的叶片比紫花地丁更加肥厚,若是不小心折断枝叶,断口会溢出一种色泽微黄,气味又腥又苦的粘液。   这种野草目前还没有被录入《中草药名录》,但在发现羊尾巴草的山村里,很多人喜欢在酒醉的第二天,用它煮水来缓解酒后的头疼恶心等症状。   前世他发现这种草药的过程也非常的偶然。   那时候他已经有了自己的独立实验室。有一年十一,助理怂恿他带着大家出门旅游,地点就选在了西安。李云端不大愿意跟一群人到处跑,正好听人说附近有个山村泉水有名,酿的酒也好喝,就一个人雇了车跑到山里去找好酒——那时的他酒量虽不佳,却喜欢美酒。   李云端找到了小山村,发现这里因为水质的缘故建了不少酒厂,规模虽然都不大,但却各有各的特点。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人包了山里的地搞养殖,主要是坚果和花卉,也有不少药园。后来他还跟其中的两个药园签下了供货的合同。   李云端在山里住了半个月,临走的时候除了带了好几箱不同的酒,还带了几捆羊尾巴草。   回到实验室之后,他对羊尾巴草展开了研究,耗费数月的时间提炼出一种活性成分。这种成分进入人体之后能够在极短的时间里激励腺体产生大量的脱氢酶,提高人体对酒精的代谢能力,而且无毒性无副作用。   李云端在这个基础上配入人体所需的营养成分,制成了一种新型解酒药。它能在人们饮酒时发挥高效解酒功能,并对人体起到全面的保护作用。   这种被李云端命名为“扬起”的解酒药,一上市就成为了保健品市场的爆款。上市两年后经过FDA认证,成功进入M国市场。   “扬起”不是李云端最具有科研价值的产品,但却是他所有研究成果中最具有经济价值的项目。如今不少药厂为了扩大业务,都会涉足保健品的研发。李云端觉得无论是他还是霍冬桥,目前最需要的都是这样一款能挣钱,能闯出名气的产品。   他们都需要这样一款产品,来让霍冬桥的药厂在业内站稳脚跟。   这其中最重要的问题当然就是原料了。   出于保密性的考量,李云端决定亲自走一趟秦岭。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忙活正经事啦~~ 第28章 小道消息 ...   “秦岭?”   霍道生从公文后面抬起头,诧异的看着歪在沙发上没个正经样子的霍冬桥,“去秦岭干什么?”   “走一走,看一看,散心呗。”霍冬桥吊儿郎当的说:“听说那边草药不错。”   霍道生皱眉,“草药好不好的……你认识?”   霍冬桥撇一下嘴,“你看你,这么说话是不是就没意思了?”   霍道生是真的搞不明白儿子的用意,“说实话,你到底是干什么去?”   “真的是看草药去。”霍冬桥觉得以他爹这个执拗劲儿,不把话说清楚大概真的哄弄不过去了,“李云端打算卖一个保健品方子给药厂,他得到那边去找原料。”   霍道生狐疑的看着他,“小李要找草药?你跟着去……是给他当保镖?”   霍冬桥,“……”   霍冬桥想了想,觉得他爸爸这个说法好像也没错?   “不是,”霍冬桥辩解,“他要找的是一味核心原料,要保密的。为了药厂以后的利益考虑,我也不能随便安排谁跟着他一起去呀。万一有人反水呢?到时候亏钱的还不是你儿子?”   霍道生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就这?”   “就这。”霍冬桥一脸正气的与他爹对视,“一切都是为了公事。”   霍道生沉默了,他知道他儿子脸皮厚,但瞎话说的这么自如,还是有些刷新他的三观。这小子连人家出门找原料都要跟着,对他的重视程度可想而知。   一想到林雪音还在暗搓搓的给霍冬桥张罗相亲对象,霍道生就觉得一阵头疼。   林雪音十有八\九又要白忙活了。   “赶紧滚。”霍道生知道自己拦不住他,没好气地挥了挥手,“既然是办公事,就拿出个正经样子来。”   霍冬桥跳起来冲着他行了个不伦不类的军礼,“多谢霍总,我妈那里就拜托你老人家给我解释解释了。”   “滚滚滚,”霍道生开始在办公桌上寻摸能顺手扔出去的武器,“看见你就烦!”   霍冬桥赶在镇纸扔出来之前跑出了办公室。   之所以要在出门之前来见一见太上皇,主要是想借他的虎威镇一镇药厂那股不安分的浮躁气——霍冬桥这个二世祖小打小闹地盘一个厂子,跟霍家有意派出太子爷探一探新行业的深浅,在外人看来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虽然霍冬桥也可以留下来给工人们打打气,但这件事霍道生出面效果会好很多。而他也确实想要陪着李云端一起出门。   就算李云端跟他说过这一路没有危险,他也很难觉得放心——上一次被人暗算,可就在人声鼎沸的球场里。   要说安全,球场里难道不比荒山野岭更安全?!   尤其还是李云端一个人出门——他自己没有什么亲信,又信不过药厂的采购,更别说临时雇佣的什么人了。   对于李云端来说,就算是药厂的那些员工,目前也不能算是霍冬桥的人。他们一个一个都在冷眼旁观新任厂长会有什么样的新决策,能不能让他们都吃饱饭。对厂子、对霍冬桥,压根还谈不到什么忠诚度。   李云端信不过外人。   说好了一个人悄悄出门,但李云端赶到机场却发现霍冬桥已经带着助理二在等着他了。   这真是一个好大的惊喜。   “你怎么也来了?”李云端看看他,再看看一旁笑眯眯的助理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霍冬桥的嘴角不受控制的向上翘了翘,脸上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我从家里直接过来的,就没过去接你。你怎么才过来?”   李云端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快到机场的那段路有些堵车……你真的陪我一起去?不会耽误你的工作吗?”   “药厂还在筹备,家里人盯着点儿就行。日化那边有我姐呢。”霍冬桥还是第一次见到李云端露出这样开心的表情,也跟着笑了起来,“我现在正好闲着。”   助理二别过脸,偷偷撇了撇嘴。   这瞎话说的……   唉,算了,他说闲着那就闲着吧。   谁让他是老板呢?   飞机平稳地起飞。   霍冬桥侧过头看了看身旁的青年,压着声音对他说:“有个八卦,关于黎华的,听不听?”   李云端愣了一下,他最近一直在忙实验室的事,似乎有好久没有想起过这个名字了。   “她能有什么八卦?”李云端有些厌恶,“黎家不行了,但她不是有很多狐朋狗友吗?这里面一个伸手帮忙的都没有?”   霍冬桥嘿嘿一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真没有。”   李云端,“……”   那这女人一天到晚上蹿下跳,结交的都是什么人啊?她眼瞎吗?!   “钟家呢?”李云端被这个话题勾起了好奇心,“我记得黎家跟钟家还是有交情的。尤其两家的女主人,没事儿还凑到一起喝茶逛街什么的,应该是很熟吧?”   “钟家跟黎家到底是什么交情我可不知道,”霍冬桥说:“不过黎家一出事,钟家的那位钟先生就陪着老婆出国看病去了。一个钟御,有心无力,起不了什么作用。”   李云端诧异,“什么病?”   李云端对钟太太的健康状况还是有一些了解的。虽然她一不高兴就爱抱怨血压高了,心脏不好了之类的,但实际上她的身体素质还是不错的。前世也没听说过她生过什么需要到国外去求诊的疾病。   “这谁知道?”霍冬桥一脸坏笑的说:“大概是‘哎呀我不是不帮你,我只是恰好不在场’这样的病吧。”   李云端,“……”   这可真是够现实的。   不过,这也确实像是钟家会做出来的事儿。前世赵云梁去世,赵尚清上位,钟家无法再通过他从赵家求得好处,也是十分干脆利落的把他扫地出门了。   哦,当时这位黎华小姐看热闹也是看得十分开心的。   李云端有一种看大戏的感觉。   三十年风水轮流转。   这话说的果然没错。   至于钟御,他或许跟黎华真有些不清不楚的交情,但他目前还属于给他爹打工的状态,虽然也参与过不少重要的项目,但他在公司没有任何决策权。   钟家这明摆着就是又想要面子,又不想蹚浑水的意思。   尽管熟知钟家人的秉性,李云端仍有种大开眼界的感觉。也不知道黎家看到钟家的这副做派,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霍冬桥哼了一声,说:“做缺德事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报应。”   李云端没出声。他也不至于傻缺到去同情自己的敌人。当初钟家苛待他的时候,黎家,尤其是黎华,可没少在其中推波助澜。   还是霍冬桥说得对,这就是报应。   “这个八卦,你还想听不?”霍冬桥又露出一个坏兮兮的表情,“其实跟赵家那位也有点儿关   系。”   李云端狐疑的看着他,“你说赵云梁?”   赵云梁能有什么八卦?就算有,媒体也不敢曝啊。   霍冬桥嘿嘿两声,“他发话了,让黎家把黎华送到他身边来。”   李云端,“……”   他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是:看上了?!   不能啊,以赵云梁那个德行,黎华这样的他真不见得能看上。   “真的!”霍冬桥一说起赵家的笑话,两只眼睛都开始放光了,“赵云梁发话了,既然黎家不会教孩子,就让他亲自来教好了,免得她有眼无珠,总是得罪惹不起的人。”   李云端,“……”   “真的假的?”李云端听得发懵,心里却有种奇异的感觉,像大白天听到了鬼故事。   赵云梁不会是……想给他出口气吧?   这么诡异的黑锅,他可一点儿都不想背。还不如就让人以为他老不羞,看上了黎家的美女蛇,想趁火打劫的搞到手呢。   霍冬桥见他脸色变来变去,以为他不信,忙说:“我可告诉你,这绝对是真的。他真的说这话了。”   李云端仍有种难以置信之感,“那黎家把人送去了吗?”   “这就不知道了。”霍冬桥实话实说,“就算要送,也不能光明正大的送。我估计啊,差不多就跟古代地主老财纳小老婆似的,黑天半夜一乘小轿送进赵家的偏门……”   李云端听的直翻白眼,“别瞎说,就算找小老婆,赵云梁也不至于看上这种女人。”   “这谁说得准。”霍冬桥对赵云梁是一点儿好感都没有,“要换个正人君子,比如我家老爷子,那肯定不会这么瞎。赵云梁么,就不好说了。本来也不是什么有节操的人呐。”   有节操的人能二十多年都不管自己的亲生儿子吗?   李云端听出了他话里对自己的回护,伸手在他手臂上拍了拍,“他爱干什么,咱们管不着。随他。”   霍冬桥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不在意,但他就是觉得意难平。   凭什么赵云梁这样的老王八有钱有势,风光一生?!   不公平!   “真以为他是老天爷的儿子呢?”霍冬桥不怀好意的哼哼两声。他还真不信了,就算他现在干不过他,难道以后也不行?!   五年呢?   十年呢?   霍冬桥对着虚空做了个无声的口型:咱们走着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他们三个就进山了~ 第29章 泉水山 ...   毕竟是走过一遍的路,李云端带着两个同伴一路驾轻就熟地摸上山。   当天夜里他们宿在了半山腰的一个小镇。   小镇依山而建,一条公路从镇子里穿过,饭馆和招待所也都修建在离公路不远的地方。几家饭馆的规模看上去都差不多,老式的土房,灰扑扑的,也不大干净的样子,但是每一家都有很大的停车场。   在这里停下来打尖的,大多是在这条路上跑长途的货运司机。他们有些互相认识,说说笑笑的凑在一起吃饭,看上去还挺热闹。   安排好住宿,李云端就带着他们去了小镇上的药材市场。   药材市场开在小镇靠山的一侧,其实也就是一处山洼地。周围有一些固定的店铺,中间的空地上规规矩矩的摆了两排散摊。粗粗看去,几乎每一个摊位前面都有客人在询价。   “夏天市场收摊会晚一些。”李云端介绍说:“你们别小看这个市集,这些来看货的人,有不少都是知名药企的采购。”   霍冬桥和助理二大眼瞪小眼,他们是不懂药材的,但也知道李云端现在在做的事情,是为了药厂的前途。   霍冬桥在接手药厂之后也接触过一些基层的生产人员,从他们那里听了不少有关前厂长、前领导班子的闲话,不少人都说原来的管理人员沆瀣一气,打着各种旗号给自己搂钱。这其中就有那位笑得像弥勒佛似的采购组长。   虽然这些话不一定就找得到证据支持,但采购组长是前厂长一手提拔起来的,他们之间还有亲戚关系,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   那时候,霍冬桥就有意想重组采购部了。但让他心存顾虑的是,一旦撵走了采购组长,很可能就会断了原来的采购渠道。这也是他迟迟不能下定决心的原因。   如今这一趟出门,若是能趁机给药厂找到稳定可靠的新货源,那霍冬桥立刻就能放心大胆的对药厂进行整顿了。   霍冬桥和助理二都明白这一趟行程的意义,他们跟着李云端在药摊之间转来转去,听他打听各种原料的情况,顺便再问问各家药园子的规模和种植情况,越听心情就越激动。   原来,这一带的山区因为条件适宜,泉水又出名,从清乾隆年间开始,当地居民就以酿酒谋生。改革开放之后,山区的名声也传了出去,山上山下陆陆续续开了不少酒厂。   厂子开得多了,人也就多了起来,镇子的规模也扩大了不少,不少从事其他生意的商人也开始出入泉水山,其中就有不少做药品保健品生意的商人。   泉水山水土适宜,有不少人跑这里来包山头。他们当中有养马养鹿的,也有搞种植的,比如种坚果、种玫瑰,当然也有种植药草的。   药材种植在泉水山上并不能算是规模最大的生意,但因为自然条件好,生长在这里的药材品质都非常出色,于是渐渐的在在药材市场闯出了一点儿小名气。尤其近几年来,随着药品保健品市场的扩大,有不少药厂都在这里搞起了定点培养。   李云端打的也是这个主意,而且他在来之前也已经有了目标,就是前世曾经合作过的一家药园。这家药园的老板是个非常可靠的人,重生之前的那几年,有不少人觊觎他的研究成果,顺藤摸瓜找到了泉水山上这位供货商。但是对这些拐弯抹角打听消息的人,药园的路老板都一一打发了回去,从未泄露过半点儿有关他的消息。   这个人的人品,李云端是信得过的。   他担心的只是现在这个时间段,人家药园到底有没有开起来?   霍冬桥和助理二跟在李云端身后溜达了一会儿,忽然听见李云端又惊又喜的喊了一嗓子,“真的是路锦亭?”   霍冬桥连忙凑过去,见李云端正拉着一个看药摊的中年男人说话。   中年人四十上下的年纪,肤色微黑,长相十分憨厚。听到有顾客问起了自家的药园,他脸上露出笑容,连连点头说:“对,就是小路老板,他在山上。”   李云端提了一路的心,生怕临门一脚找错人,拉着他继续追问,“路锦亭是不是瘦瘦高高的个子,外地口音……哦,这里有一个烫伤的疤痕?”   他指的是自己左手手腕的位置。   “是我们老板。”中年人笑着说:“小先生认识他?”   李云端大感侥幸。但此刻他没有见到人,也不敢把话说的太死,“不能说认识。我听人说起过,都说你们老板是外地人?以前不是在这里开药园的?”   “对,对。”中年人也不觉得这是被套话了,或者他也不觉得这些事有什么不能说,笑眯眯的解释说:“小路老板是年初刚接手了药园的。以前的老板岁数大了,儿女都在外省,他跟着过去享享儿女的福。”   路锦亭竟然就是今年开始做这门生意的……   李云端油然生出一种买彩票中了大奖的感觉。   在他身后,霍冬桥摸着下巴陷入沉思,他怎么觉得路锦亭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呢?   路锦亭的药园就在泉水山上,沿路过来,霍冬桥等人就看到路边竖着各种牌子:果园采摘、农家乐、私人酒坊等等。   李云端对这种情况也是有些意外的。他记得他前世来这里的时候已是几年之后了,但那个时候山里并没有这样的生机。酒坊倒是会更多一些,但其他生意则几乎绝迹了。   也不知这期间出了什么事,是开发大山的热潮过去了?还是政策方面出了什么新的规定,导致很多商人退出了泉水山这个市场?   李云端不得而知,只觉得眼前这个热热闹闹的泉水山也挺有意思的。上山的一路都看得到人烟,他至少不会再像前世一般摸到半山腰就迷路了。   山路难走,从半山腰的小镇出发,到泉水山清凉峰,两辆车足足走了五个多小时,于午后时分赶到了清凉峰上的芽口村。   村子不大,百十来户人家,搞药材种植的共有三家。这三家的规模都不大,其中路老板的药园最大,也是最远的一个。   一看见路家药厂的人带着客人回来,他们的车辆还没进村就被人拦住了。   拦住他们的是个上了岁数的老人,自称姓罗。他个子不高,人长得干干瘦瘦,一双黑豆眼倒是显得十分精明。   他先是操着一口怪模怪样的普通话夸赞自家的药园,挖苦其他家的药园都是“不懂行的人瞎折腾”,又打出了一手苦情牌,说自己孤老头子一个,无儿无女,只靠一个小药园子维持生计。   这一番话听的路家药园的那位技工脸都青了,几次想开口分辨都被罗老头伶牙俐齿地怼了回去。   李云端却只是笑,像看戏一般,等他说完了才慢悠悠的来了一句,“大爷,你太客气了。我也想包山头开药园,今天是特意过来考察的。我打算把整个清凉峰都包下来,要做就大点儿的买卖。以后咱们就是同行了,还劳你多指点呐。”   罗老头一下懵了,“你……你们……”   路家药园的技工听得嘿嘿直乐,“老罗头,这是好事儿,山上有了大药园,客人就多,咱们也能跟着喝点儿汤。”   罗老头的脸都耷拉下来了,气鼓鼓的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这清凉峰才多大点儿地方?建一个大药园,还有他们这些小药园的活路吗?!路锦亭这一伙儿人还有没有脑子,竟然引狼入室!   李云端目送他离开,没忍住,在他身后翻了一个大白眼,“这个老头子坏得很。”   霍冬桥诧异,“你怎么知道?”   李云端含糊的说:“来之前当然各种情况都打听过了。”   旁边的技工也点头,“罗老头老伴儿早没了,他跟儿子媳妇都处得不好。其实药园是他儿媳开起来的,他看到生意好,就犯了红眼病,在家里耍了好些贱招,把儿子媳妇都赶走了。”   这些事李云端前世也听说过,不过同样的事情从罗老头嘴里说出来就是另外一番说辞了,什么儿子媳妇不孝顺,把他一个孤老头子独自扔在山上,他们跑去镇子上过好日子云云。   这都是前世的事儿了。李云端当初抱着找美酒的念头摸上了清凉峰,最先遇到的人就是罗老头。听他说的天花乱坠的,加上身世又可怜,心一软就选了他做供货商。结果这老东西最初还老实,没过几个月就开始以次充好,后来更是把他的订货信息高价卖给了他的对手。   李云端吃了这么一场大亏,才转头找上了路锦亭——刚上山的时候罗老头说路锦亭不是正经人,做生意最爱坑蒙拐骗。   谁知道后来才知道,坑蒙拐骗说的都是他自己。   这些可都是前世的吃亏上当换来的教训呐。   技工在村子里买了点儿东西,带着他们出了芽口村继续往山里走。   这一路上李云端看到了好几家酒坊,规模虽然都不大,但其中有几家想来生意做的挺长久,至少李云端对他们的招牌还有印象。   山路颠簸,天快黑的时候他们一行人才到达了路家的药园。   眼前的景色与李云端记忆中的药园相比要寒酸许多,但位置没错,药园大致的布局也还在。他记得翻过不远处的山头,就有一眼十分有名的泉水。不管是药园还是附近的酒坊,用的都是这眼泉水。   用路锦亭的话来说:山泉有灵气,所以能蕴养灵草。   他那时就是这么神经兮兮的称呼自己的药草的,好像他自己是躲在山里修仙似的。搞得每一次李云端听到,都忍不住想笑。   技工指了指远处走过来的青年,面带自豪的介绍说:“那就是我们小路老板。”   李云端眯着眼睛打量路锦亭,还是那么瘦瘦高高竹竿似的身材,甚至脸上那股酸秀才式的清高忧郁都分毫不差……   原来几年前他就是这么一副德行了。   李云端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却有些感慨。   这也算是故人重逢呢。   他还在想要用什么样的态度跟这位故人打招呼,就听霍冬桥在他耳边悄悄说道:“这个路锦亭,我知道他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这种心理很正常,觉得曾经打过交道的人能信,就愿意继续找他合作~~ 第30章 巧合 ...   听说霍冬桥认识路锦亭,李云端吃了一惊,“你不是刚回国没多久?”   “这是没错,”霍冬桥继续跟他咬耳朵,“不过我来之前,各家各户的情况都摸过一遍。有些我不记得,有些就还有印象。这个人,他应该是姓苗。”   李云端听愣了,“海州做药的那个苗家?”   霍冬桥点点头。   李云端有一种颇为离奇的感觉,“资助顾教授的那个苗家?跟高家沾亲的那个苗家?”   他曾听霍冬桥说过,苗太太就是高成墨的亲姑姑,这两家的生意互帮互助,颇有种拧成了一股绳的劲头。   李云端也见过几位苗家的人,这么一对比,顿时觉得路锦亭在相貌上还真有几分苗家人的特征:高高瘦瘦,又白又弱。若是穿得体面些,看上去就是文弱书生,要是穿的不讲究,看上去就带了几分潦倒气儿。   路锦亭看上去就挺潦倒。   “他怎么跑这里来了?”李云端想不通。   有钱人家的少爷,就算跟家里闹翻了,不也愿意往国外跑吗?   没听说爱往穷山沟里钻的。   霍冬桥摇头,“好像是闹着要跟家里人断绝关系。”   助理二在他们俩身后轻轻咳嗽了一声,见两人一起看他,便斟酌着说:“苗家也是大家族,大家族能有什么事儿呢?还不就是争钱、争权么,当然就是踩下一个是一个。这位锦亭少爷,就是因为办了几个漂亮的项目,被几个堂兄弟联手给阴了。”   李云端看看他,再看看远处走过来的人,“就这?”   助理二继续嘀咕,“太具体的东西,苗家捂得严,外人不好打听,反正就是这位锦亭少爷被家里人伤透了心,就撂下狠话要跟他们断绝关系……没想到他跑到这里来当农民了。”   李云端皱眉,“断绝关系也不用跑这么远吧?”   创业一定要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山沟里来?   现在的N世祖都这么自信的吗?   霍冬桥悄悄提醒他,“说不定是苗家的安排。你不是说有好些药企在这里搞定点养殖?”   李云端,“……”   李云端迟疑了。路家药园如果真的是苗家的产业,那他真的要重新考虑一下合作的可能性了。   一个科研机构,申报了什么研究项目,又采购了哪些原料,这些信息对照起来,行家里手能够得到很多信息。   他毫不怀疑苗家和赵家都有这样的人才。   一个人一旦生出疑心,自然而然的就会联想到更多的事情。   前世他所认为的信得过,是不是真的就能信得过?如果那时的泉水山之行原本就是被人刻意引导的呢?   如果遇到路锦亭是被安排好的,那么横插一杠的罗老头显然就是计划外的、需要尽快排除的因素了。难怪他那么快就有机会出卖李云端的信息。   李云端其实一直都有些纳闷,为什么自己的对头这么快就能摸上泉水山,并且准确的联系上罗老头……   如果他实验室最后那一场灾难般的事故也是从这里泄密的呢?   李云端心忽然就有些乱。   路锦亭走到近处,有些诧异的打量技工身后的三位客人,觉得他们的衣着、气度并不像是常年到处跑的采购员。   路锦亭的视线在李云端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又移开,客气的问道:“几位客人是”   助理二忙上前答话,只说他们三人是出门来考察货源的,又简单介绍了一下 “李老板”和“霍老板“。   路锦亭这人不难说话,听说他们想参观药园,不但一口就答应下来,还主动给他们带路。   这个时候的路家药园已经小有规模,一路行来,李云端见到不少工人在药田和大棚之间穿梭往来。他们都和那名带他们上山的技工一样穿着灰色的工作服,看上去有一种井然有序的感觉。   李云端在这里感受到了曾经有过的熟悉感——在单纯与路锦亭合作的那些岁月里,他曾在这里感受过的那种温暖喜悦的感觉。   李云端心里油然生出一种在跟什么东西告别的惆怅。   或者并不是别人变了,而是随着他自己的改变,他看到了更多潜藏着的不确定因素。这些都是他前世的时候,没有机会发现的。   当晚他们宿在了芽口村的一户村民家里。   这个住宿的地方是路锦亭帮他们联系的,家里只有老两口,据说两个儿子都去山下打工了。所以有空闲的房间可以做私人客栈的生意,补贴补贴家用。   这家小客栈李云端是知道的,但他以前来都是住村南的另外一家。那家住宿的条件要比这家好一点,但这家店也有好处,就是老两口做饭更好吃。   一大早开车往山上赶,又在药园里来回溜达了一个多小时,三个人都累了。回到客栈,老两口已经做好了热乎乎的手擀面。   面条擀得劲道,浇头也浓厚鲜香,李云端也吃了两大碗。   山里没什么娱乐,吃完饭,洗漱完,三个人就只能窝在房间里看看电视——山里没信号,只能看碟片,都是一些诸如《孤胆英雄》之类的老片子,他们也没兴趣看,就凑在一起商量下一步要做的事。   李云端沉默好久,才缓缓摇头,“以前没有把他和苗家联系在一起,所以没往这个角度去想。但是现在知道了,再看药园的种植项目,就觉得冬桥的猜测可能是真的。当然苗家的药园肯定不止这一处,但路锦亭是苗家人,他亲自坐镇,想必这里是很重要的一个据点。”   霍冬桥和助理二从知道路锦亭的身份起,就已经猜到路锦亭所做的一切应该都是家族的安排。   “没事,”李云端反过来安慰他们,“泉水山附近几座山头都有种药草的,重新选一个就是。”   当年他选中芽口村之前,也是认真做了工作的。到底是亲手做过一遍的事,印象还在。再说他眼下只要羊尾巴草,本来就是山里的野草,种起来也没什么难度,只要人老实可靠,就能合作。   这边他还在搜肠刮肚的回忆当年做过的功课,助理二已经递过来了几张打印的整整齐齐的文件。文件上不但列出了泉水山附近从事药材种植的小商家,还把每家的主要产出、大致价格也列了出来。   李云端冲着助理二竖了一下大拇指。   助理二嘿嘿一笑,“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具体详情都是信息部的人归纳的。”   李云端觉得等他回去也应该给人家发个红包,表达一下谢意。毕竟人家现在做的这些,严格说来还算不上是药厂的份内工作。   霍冬桥窝在一边看了半天热闹,见李云端的表情始终都有些心不在焉,忍不住问他,“这些商家里挑不出合适的?”   “不,”李云端从文件上抬起头,有些疲惫的摇摇头,“我想的不是这件事。”   霍冬桥见他说话迟疑,以为他心里不放心,就指着助理二说:“这小子可以信。”   助理二还没来得及感动一下,就听他老板杀气腾腾的补充了一句,“他要是敢两面三刀,我非阉了他不可。”   助理二惊恐地夹了夹腿。   “我不是怀疑他。”李云端被助理二苦兮兮的表情逗笑了。这人要不是信得过,霍冬桥也不会在明知行程需要保密的情况下还带着他了,“我只是在怀疑苗家可能跟赵家也有什么关系……”   霍冬桥和助理二都做洗耳恭听状。   但李云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他怀疑的方向,实在没法说。就算是信任的人,要是说了,只怕也会当他脑子有毛病。   霍冬桥再一次失望了。   他想起了高成墨送他回来的那一天,也有那样一个瞬间,李云端似乎有极重要的事情想告诉他,但一个迟疑,那些话又被他吞了回去。   李云端没有留意到霍冬桥的小失落,他在回忆在路家药园里看到的东西。   那是建在路家药园最里侧的一间玻璃大棚,只消站在外面随意向里扫一眼,就能看出大棚里的设施绝对是一流的。在这样一个偏远的山村,最先进的温控设备与灌溉设备可不是随处可见的东西。   还有他透过玻璃墙看到的东西……   如果只是单一一种药材,或许他会猜错。但恰好三四种药材都在一起,李云端就很难再说服自己这只是偶然现象了。   他一直以为是他临死之前的那几年,赵家才开始培育这几种来自南半球的植物,没想到竟然现在就开始了。   他前世初来芽口村的时候应该就看到过这个玻璃大棚,但那时的他根本还不认识这几种特殊的药材。于是,这样重要的一件事就这么被他无知无觉的错过了。   李云端在床上翻来翻去,霍冬桥忍无可忍,翻过身一把将他按住,一条腿也搭过去,牢牢地压住了他的双腿。   “老实交代!”霍冬桥恶狠狠的威吓他,“到底在愁什么呢?”   李云端被他压得险些闭过气去,“咳,咳,先放开。”   他看到助理二在霍冬桥身后探了一下头,又鬼头鬼脑的缩了回去,顿时觉得自己这个姿势特别的丢人。   霍冬桥不为所动。   李云端识时务的老实下来了,“我以前没注意到,路锦亭的大棚里在培育几种特别奇怪的草药。”   霍冬桥小心的往旁边让了让,一脸凶相的继续追问,“怎么奇怪了?”   还有,什么叫“以前没注意到”?   难道李云端以前就来过这里?   “如果我没搞错,大棚里培育的几种药材都来自南半球,不但珍贵,而且非常难以培育。它们是一种特殊药物的核心原料,好像是用来治疗某种基因缺陷的……不过我不确定。”   李云端搜索前世的记忆,无奈他对赵家的事情所知有限,就算最后的时间里跟赵尚清有交集,但始终不了解赵家的研究进度,“这种药应该是赵家的研究项目,我不明白为什么路锦亭会参与其中。”   最重要的是,按照时间来推断,这个项目公开应该是在十年之后,而当时赵家的说法是该项目筹备了三年。这样来推算的话,这个项目真正开始筹备也该是在五六年之后。   是他记错了?   还是当时赵尚清在撒谎?   他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霍冬桥却有种恍然大悟之感,“这么说来,苗家本来就是赵家的合作对象啊。”   话音刚落,就见被他压制着的李云端脸色变了。   李云端想的是前世的事,如果路锦亭一直都是赵家的合作对象,那岂不是说他所有的研究进度赵家都知道?!   李云端越想越恐惧。   但他却完全想不起到底是哪一个人的哪一句话怂恿了他,让他跑到这里来旅游,来参观酒坊,进而结识了罗老头和路锦亭,又在种种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罗老头贪财出卖自己的采购信息,最终选择了路锦亭做自己的合作伙伴?!   这一环套一环的巧合……真的是巧合吗?!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发现的,就是苗家和赵家~~ 第31章 倒计时 ...   李云端三人在山里住了一个星期,把远远近近的几个药园都考察了一遍,最后选中了相隔一百多里地的另外一个村子。   首先这个距离李云端就很满意。山路难走,别看直线距离就一百多里,真要从芽口村找过去,至少也得走四五个小时。哪怕路锦亭真的认出了他,有心想替赵家打听情况,他也轻易摸不过去。   再说,都是做药材生意的,对同行的打听,大家其实都防备着呢。   还有一点,这个药园的老板出身于中医世家,通药理。李云端与他越谈越投缘,简直生出了把他挖回海州市的心思。不过老板没心思去大城市,他已到中年,不想离开家乡去陌生的城市里重新开始打拼。   仇老板对李云端说:“这里是我的家。我们这个地方的人,上了岁数,都要回家。”   李云端想说他还不老,但抬眼时便看到了他眼角的细纹与鬓边泛起的微霜,于是,他也沉默了。   定点种植羊尾巴草的事情很快就定下来了,李云端以自己的名义跟他签了合同,留下定金。因为仇老板自己就是个中医,李云端干脆把初步炮制的工作也交给了他,这样一来,虽然收购成本增加了,但大大节省了李云端的时间。   最重要的是,经过初步炮制的羊尾巴草已经大变样了,就算被人看到,也很难通过它一块一块的样子拼凑出它的原貌。   这就大大降低了泄密的风险。   离开泉水山的时候,他们三个人心情都很好。此行虽然有些波折,但到底有一个圆满的结局,而且还让李云端提前发现了赵家和苗家的秘密。   “还有这么多好酒。”助理二补充,“要不是车上装不下了,我真想再多买几箱。”   李云端也笑了,他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就是这样把车厢塞得满满当当的。但那时的他,来去都是孤身一人,做梦都不敢想有朝一日他也会有霍冬桥这样的好友。   李云端又想跟他道谢了。   霍冬桥像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笑着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是我要谢谢你。我还是第一次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旅游。”   李云端想说这不是旅游,但想想这一趟出门对霍冬桥来说,大概就是旅游吧。   “景色好,吃的好,酒也好,还找到了满意的合作伙伴。”霍冬桥哈哈笑了起来,“唯一的不好就是洗澡不方便。”   李云端就知道,这位大少爷肯定没有过提一桶热水就洗一个澡的经历。   山里没有煤气,开客栈的村民也不大舍得用电,客栈里的热水器就是个摆设。天热的时候,大家都是这样洗澡的。   三个人说笑了一会儿,李云端提醒霍冬桥,“你们是药厂,跨行搞保健品,手续应该是很好办的。赶紧办下来吧。”   助理二顿觉意外,“我们要先做保健品吗?”   李云端认真的跟他提建议,“保健品如果产品好,运作的也好,能一下子让这个厂子站住脚。”   “扬起”是如何火爆,他曾经亲眼目睹。那一次,他把这个产品半卖半送给了赵尚清,这一次,他不会那么做了。   助理二转头去看他的老板,霍冬桥拍拍他的肩膀说:“去办。”   助理二,“……”   其实他很想劝他老板冷静冷静,等信息部好好做个市场调查之后再做决定。毕竟李云端年纪轻轻,又没有过什么独当一面的经历。但当着李云端的面儿,这些话他没法说。真说出来就太得罪人了。   李云端看出了他的纠结,笑着安慰他,“放心吧,冬桥是我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人,我不会坑他。”   霍冬桥正对着他瞪眼睛,一听李云端的话又十分不矜持的咧嘴笑了起来。   助理二垂死挣扎,“李少打算研发的是什么产品?”   “解酒药。”李云端也没打算瞒着他,“这东西不是药品,但是它在市场上会拥有更大的覆盖面。如今市面上解酒药不少,但真正不伤身体的却找不出几个。我有这个把握,我的产品……我们的产品会是最好的。”   助理二还在消化他这番狂的不行的宣言,就听他老板在一边信心满满的表态,“我相信你!”   助理二,“……”   心好累。   话说他老板这句话真的是用脑子说出来的吗?!   回到海州不久,李云端就收到了仇老板寄来的经过了初步炮制的羊尾巴草。   这种草短时间内都不会引起各方注意,它本身又是野草,漫山遍野都是。仇老板只要放出话愿意收购,估计有不少山民会去做这件事。而且他的药园还会专门划出一块药田来种植,所以货源并不是问题。   至于其他原料,李云端起初看在霍冬桥的面子上去找药厂的采购,结果采购不是说找不到,就说没有听说过。   几次三番下来,李云端觉得采购大概不是水平不行,而是真的在敷衍他。   药厂的人都知道他的实验室只是挂名在药厂,所以对他这边提出的条件会习惯性的推诿。   李云端也知道人家把药厂自己的研发机构摆在第一位也是正常的,他不好因为这样的事就去找霍冬桥告状,只好继续给仇老板打电话,委托他来想办法。   这件事很快就传进了霍冬桥的耳朵里去。他本来就憋着劲儿要收拾采购部,这下理由都不用找了。   等李云端终于发现采购部一个熟面孔都没有了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新上任的采购组组长亲自来找李云端,态度周到的不得了。一再表示会全力配合李云端的工作,让他无论有什么需要都不要客气,只管给他们下单子。   李云端这才发现药厂也已经大变样了。有一些老员工不见了,但也出现了很多的新面孔。药厂换了新的牌匾,整个厂区的环境也焕然一新。   李云端站在走廊里看了很久,他的心情也如眼前的景致一般,充满了崭新的期望。   药厂进了许多新人,但是被李云端借到实验室里去的那几个还是人员整顿之前药厂实验室里的助理实验员。   这几个人虽然资质浅,但是比起李云端来,他们更年长,也有过更多的实习经验,所以对于李云端这种还没离开学校的人是不大看得起的。   霍冬桥当时就想到过这个问题。但他们的情况比较特殊,一时间无人可用,只能硬着头皮把他们先召集到一起。   他也猜想过李云端要怎么制服这些心比天高的“人才”。除了诱之以利,还要拿出自己的真实水平吧?   他有些担忧,这些人会服气吗?   要是不服气,偷偷摸摸的给李云端使坏又该怎么办呢?   霍冬桥打着视察的旗号,每隔几天就跑一趟李云端的实验室。他想的也直接,这些助理都是药厂的人,而他是药厂的负责人,让他们看到自己对待李云端的态度,应该会少一些要作怪的心思了吧?   不过去了几次之后,他就发现李云端的实验室已经像一台高效率的机器似的紧锣密鼓地开动了。而那几个一开始还不乐意去的实验员,在李云端的面前也都客气的不得了。跑前跑后的追着李云端问问题的时候还会叫他“李老师”。   霍冬桥站在走廊里偷着乐了半天。他发现他心目中的软包子其实还是很能干的,所有的工作都被安排的井井有条。他用事实证明他是完全有能力掌控自己的实验室的。   霍冬桥心想,原来他一心想要保护的人并不是一只娇弱的只会嘤嘤嘤的小奶猫啊。   他知道这家药厂对霍冬桥至关重要,于是,他把全部身心都投入到工作之中去——他在用自己的方式认真地回报他。   盛夏来临的时候,药厂整顿完毕,老技工们开始带着新招来的操作工和技术人员进行开工之前的技术培训和安全教育。   药厂实验室的负责人也陆陆续续招揽到了一些专业人才。霍冬桥给了他们很大的权限去做市场调查,结合药厂原有的优势,找寻药厂发展的新方向。   而李云端的研发工作也进入了最紧张的环节。   李云端带着八名临时组团的实验员过上了泡在实验室里连轴转的生活。   霍冬桥也知道他的实验工作已经进入了倒计时。有时候他在实验室外面守一天也不一定能够见上李云端一面。   这让他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这个临时抱团的实验团队从上到下都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好像修仙小说里的那些修者似的,恐怕这会儿外头天崩地裂他们也顾不上了。   霍冬桥在守了几天之后,好容易趁着夜班轮班出来吃饭的机会把李云端堵在了食堂里,这才发现一段时间不见,李云端已经瘦得快要脱形了。   霍冬桥心疼又窝火,忍不住冲着他发了一通脾气。   李云端的时间宝贵得很,霍冬桥坐在那里喷他,他就抓紧时间埋头吃饭。还好药厂食堂条件不错,一日三餐加宵夜,不但量足,还营养美味。   霍冬桥喷了一会儿就不忍心再喷了,气鼓鼓的在旁边坐了一会儿,见他一抹嘴又要往实验室里扎,连忙一把拽住他,“你这才刚吃完饭……怎么也得休息一会儿,不是说饭后百步走吗?走吧,我陪你散散步。”   李云端一脸不耐烦,“就这几天了,只要检测结果出来没问题……我就能给你看成果了。”   霍冬桥不同意,“什么成果都没有你重要。”   李云端,“……”   李云端停下来认真打量厚脸皮的霍冬桥,他怎么觉得这么一句好像随口说出的话,竟然就把他给打动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说了一句甜蜜蜜的话~~ 第32章 被盯上了 ...   李云端被霍冬桥拽着在药厂的后院里溜达了一圈,又送回了实验楼。   靠着二楼的栏杆望下去,药厂的面貌已经焕然一新,路面重新铺过,路边的花坛里也新移植了不少花卉树木,夜色里看去颇有几分江南庭院式的美感。尤其是后院这一块,中间还有一个小池塘,四周的树木高大又茂密,就更显幽静。   药厂的三层实验楼就座落在后院的西头,与李云端的实验楼隔着池塘和半个庭院遥遥相望。李云端这边原本是药厂给实验室的那些科研人员安排的宿舍楼,上下两层,不算大,条件还不错。   霍冬桥接手药厂之后,就把原来的宿舍安排到了药厂实验楼的后楼,而原来的宿舍楼拨给了李云端。   这样安排主要是老员工走了不少,药厂实验室留下来的人还不足原来的一半儿。他们搬到实验楼的后楼住,无论工作还是生活都要方便一些。正好那边距离食堂和商店也更近,老员工们也就比较能接受这样的调整。   夜风习习,半空中一层薄云,模糊了星月的光辉。   两个人靠着栏杆,都有些懒洋洋的不想动。   “整顿完了?”李云端想起霍冬桥会出现在这里并不单纯的是为了来跟自己聊天的,“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新人也开始岗前培训了。”说起这个,霍冬桥其实是有些心烦的,“实验室那边提交了几个项目,但是信息部做了市场预估,成绩都不太理想。”   但项目搁置,实验室没有拨款就没法开工,车间就更不用说了。这样耽误下去,霍冬桥也有些招架不住了。   没有产出,但人工、水电这些费用还是照样要掏的。   还好保健品的相关手续都办下来了。   “就这几天了,”李云端安慰他,“还有两项指标,通过审核就可以开工了。”   霍冬桥巴不得早些开工,原料都已经到齐,仇老板寄来的干草也快要把实验楼的库房堆满了。一大早他从这边路过的时候,还听到有人开玩笑,说这一包一包的,让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他们要改行卖草料呢。   “按比例入股,”霍冬桥看着他,表情很是诚恳,“回头给你分红吧。我现在穷得很,你要想把药方卖我,我也买不起。”   李云端知道只是卖药方的话他挣得少,霍冬桥这是不想占他便宜的意思,换个说法给他多送钱呢。   霍冬桥拿胳膊肘碰碰他,“别琢磨了,我是认真的。你是我的合作对象,不是我的员工。”   李云端点点头,“那好吧。为了感谢你这么慷慨的提议,我有个主意你听不听?”   “什么?”   “跟你们研发的人商量一下,”李云端很认真的建议,“这两年每年冬天流感疫苗都供不应求,你们想想办法。”   这个事原本他也想做的,无奈条件不允许。   霍冬桥回忆了一下之前看到过的那些有关疫苗的新闻,“回头我把他们都叫到一起开个会,大家讨论一下。”   他对这一块是外行。但外行也有外行的好处,就是他不会瞎指挥,也不会轻易驳回那些内行人提出的建议。   李云端笑着点头,药厂的规模是不如从前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觉得这个事儿他们是可以运作起来的。   “那你呢?”霍冬桥得到新的建议,心情大好,“有什么打算?”   “已经有计划了。”李云端说:“现在就看醒酒药势头怎么样。”   如果“扬起”能如前世一般火爆,他就能挣到钱,有钱就能留住手下这些人,然后他们才能够进行下一个项目的筹备。   李云端正思索,就听霍冬桥说:“这事儿忙完了你好好休息休息。要不要出去度个假?”   李云端对度假没有什么概念,以前住在钟家的时候,有一次钟太太提议大家去度假。但他们刚到目的地,夫妻俩就不知因为什么大吵起来,钟太太一气之下回了海州。钟先生带着一群孩子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干脆也带着他们打道回府了。   度假这两个字,留给李云端的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印象。   “回学校看看。”李云端说:“这段时间有什么新闻吗?”   这段时间他一直留在实验室里,都快赶上闭关了。   “还真有几件事跟你有关系。”霍冬桥犹豫了一下,“现在跟你说这些琐事,会不会影响你的工作?”   李云端摇头。   “那我真说了哦。”   李云端就笑了,“是跟赵家有关系吗?”   霍冬桥有些苦恼的抓抓头发,“赵云梁离婚了。”   李云端这才想起他曾经提醒过赵律师,让他去查查赵云梁的老婆孩子。于是,这是查出什么隐情来了?   “赵太太和她生的那位小少爷被送到国外去了。”霍冬桥说:“赵云梁露过两回面儿,身边都带着黎华。”   李云端,“……”   为什么他恶心的人这么喜欢扎堆呢?!   真奇怪。   “反正背后说什么的都有。”霍冬桥说:“说不定你以后也会碰上。心里有个数就好。”   李云端摇头,“跟我没关系。”   “要是不痛快,别忍着。”霍冬桥留神他的表情,“要不……我们去练练拳击?出出汗,感觉会好一点。”   “没什么不痛快。”李云端安静的看着他,“先是他不要我,然后是我不要他。各过各的日子,互相关注就没必要了。就当是陌生人吧。”   霍冬桥揽住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没事。”李云端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累了,霍冬桥的胳膊一伸过来,他就想靠上去。好像靠上去了,就能得到他梦想中的安宁。   不过真要死乞白赖地靠过去又有些不大合适,毕竟他也不是小孩子了。小孩子耍个赖会让人觉得可爱,他一个成年人再这样就该惹人厌了。   霍冬桥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不大自然的说:“咳,我这里还有个消息。高成墨那小子你还记得吗?他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盯我们盯的特别紧。还专门安排人在药厂门口盯梢。我让助理去打听过,咱们前些日子出门的事,他们也在到处打听。”   他提的是高成墨,但李云端的脑海里飘过的却是另外一张白净乖巧的面孔。   他可以肯定陈一叶是知道些什么的。   在这个人眼里,他和霍冬桥都是命运发生了转变的人。但他可能无法确定转变的源头到底是他们当中的哪一个。恰好他们又总是在一起,于是就干脆一起盯着了。   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   可这个陈一叶,他到底想知道什么呢?   “商业竞争,应该不是走这样的路子。”李云端提醒霍冬桥,“你让人盯着点儿陈一叶。”   霍冬桥愣了一下,“盯他?”   李云端点头,“这个人不是善茬。你相信我,就算是高成墨派人盯着你,也肯定是陈一叶怂恿的。”   霍冬桥疑惑了,“你对他知道多少?他要干嘛?”   “我说不好。”李云端对陈一叶没有太深的了解,但信不过他是肯定的,“我怀疑他跟赵尚清之间有什么关系。”   几年之后陈一叶才会光明正大的出现在赵尚清的身边,但与赵尚清取得联系,进而离开高成墨,这肯定是需要时间的。   对陈一叶这个人,李云端其实并没有那么多忌惮。他很清楚他掌握的技术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这些都藏在他的脑子里,无论是谁都抢不走。   陈一叶或许知道他后来取得的一些研究成果,但他一个学音乐的,知道这些名字毫无用处。   就算他把这些消息告诉高成墨、告诉赵尚清也一样。李云端还没有听说过哪里有这样的天才,只靠一个名字就能复制出别人的研究成果。   李云端只是不想见到他。因为见到他,他就会想起一些很不愉快的事情。   比如陈一叶带着人跑到他家来,非要把他带走。李云端想不起这人想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但在他的记忆里,陈一叶表现得非常激动,他脸涨得通红,暴躁的在李云端家的客厅里走来走去,还摔了他一个杯子。   李云端只要想到他那张微微有些扭曲的面孔,就觉得非常厌烦。   “帮我盯着点儿这个人。”李云端郑重的拜托霍冬桥,“他不是善茬。”   霍冬桥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知道了,这句话你说了两三遍。”   他印象中的李云端是有些佛系的,就算是离婚之后净身出户,他提起的时候表情也只是淡淡的。甚至黎华做出那些过分的事,他也并没有特别激动的表现。但是提起陈一叶,他眼睛里那种恨不得这人永远不要出现的厌恶感简直藏都藏不住。   这个人能跟李云端扯上关系,应该还是通过赵尚清吧。   霍冬桥觉得,他有必要全面的了解一些赵家的这位长公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陈一叶确实在疑惑,改变的源头到底是云端?还是小霍总? 第33章 价值 ...   李云端这段时间太忙,已经有很久没有想起过生活里的这些事了。   如今被个讨厌的人拉回了凡间烟火,心绪就有些乱,当天晚上收了工,他躺在实验室旁边自己的小屋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子里不受控制的把前世有关陈一叶的所有情况都翻了一遍。   这些零零星星的画面有些是初见陈一叶的时候想起的,有些则是再次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慢慢回忆起来的。   在见高成墨之前,李云端其实不知道陈一叶的名字。前世赵尚清身边的人都称呼他“叶少”,他一直以为他是姓叶的。   他们的初次见面是在赵尚清的生日宴会上——至于他为什么会接受赵尚清的邀请,李云端完全想不起来了。只觉得那种心情,不开怀,但也不像是被强迫的。   李云端猜测,如果有机会见到赵尚清,他或许就能真正想起跟赵家有关的全部往事了。   总之他回忆起了和其他宾客一起坐在宴会厅里的情形。他看到这位“叶少”身边带着几个人,像个巡视现场的工头似的在宴会厅里来回转悠,时不时还会停下来跟相熟的客人打招呼。   他衣饰光鲜,眉眼之间一派春风得意。   再后来几次陆陆续续的见面,都是陈一叶替赵尚清送东西或者传递什么消息。李云端想不明白这样跑腿的活儿赵尚清为什么会派他来做,他觉得陈一叶表现的那么高调,在赵尚清面前应该是个挺有地位的下属。   前世有关陈一叶的最后的画面,就是李云端被困在了一个陌生的类似于研究所一样的地方,视线的远处是一道玻璃门,门后面是李云端特别熟悉的画面:实验室。   他看到了很多熟悉的器具,也看到了几台他完全叫不出名字的仪器。还有许许多多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   赵尚清和陈一叶在玻璃墙外面看了很久,然后转过头来,一起看着他。   他们俩的目光是不同的,赵尚清的目光是带着某种热度的,仿佛李云端的身上藏着什么他想要得到的珍宝。而陈一叶的目光则充满了厌恶,甚至还有几分嫉恨。   他听见陈一叶站在赵尚清的身后小声嘀咕:“他留着有什么用呢,让人发现更麻烦,干脆处理掉吧。”   赵尚清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他的价值你不懂……要处理掉也不能是现在。”   李云端悚然惊醒,发现自己睡得一头汗,薄被几乎整个裹在他身上。空调被他定了时,四五点钟的时候就已经停了。   李云端从床上爬起来,伸手拉开窗帘。   天光已经大亮,清晨的空气里还残留着夜晚的沁凉。这里离市区较远,有山有农田,各种鸟雀种类多得很,一大早就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李云端在窗边站了一会儿,觉得夜晚的阴霾也被这明亮的晨景驱散了。   “梦而已。”李云端安慰自己,“都过去了。”   大家都说,坏事过去了,好事就会到来。   当天下午,他们接到了通知,“扬起”通过了所有检测,可以下厂了。   李云端的实验室以入股的方式和霍冬桥的药厂签订了合作协议。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所有有关核心原料的提取工作仍由李云端的实验室来完成。   除了李云端的实验人员,没有人知道核心原料的提取方法。   除了李云端,目前还没有人知道核心原料到底是什么东西。   李云端不确定这样的秘密能够保守多久,前世似乎是三年到四年。当然也有可能因为罗老头贪财、路锦亭是苗家人的关系导致了这个秘密提前泄露。   这一次,李云端觉得应该可以保密更长时间。   至少这个时间应该足够让霍冬桥的药厂站稳脚跟了。   李云端打算观望一段时间,如果霍冬桥确实已经收服了药厂实验室的这些人,他会把核心原料的提取方法交给药厂的实验室。   这样一来,药厂的工作不会被耽误,他的人也能腾出手做别的工作了。   为了更好的笼络实验室的组员,李云端从霍冬桥那里预支了一笔钱,作为奖金发了下去。其中两个小组长收到的红包都超过了六位数。他们从李云端这里领工资,原本就比药厂的实验员们领得多,这下又收到大红包,一个个都开心的不行。   相比之下,药厂的实验员就有些不满了。有时候在食堂碰到,还会对着李云端的人说几句酸话。   不过这也就是暗地里嘀咕嘀咕,人家李云端又不是药厂的人,也不从药厂领工资,他们眼馋也是白眼馋。   倒是霍冬桥知道了这件事,把药厂的人召集起来开了个会。   会议的两个目的,一是给大家鼓鼓劲儿,药厂开工对大家都是好事儿,想挣钱就得好好干。二是提醒大家,李云端的实验室虽然挂靠在药厂,但实际上与药厂是具有合作关系的两个不同的单位。   人家是搞科研的,药厂是搞实业的。   各司其职,别胡乱攀比。   李云端不知道霍冬桥的动员大会效果到底怎么样,开会的时候,他还在家睡大觉呢。   这段时间太累,他窝在许久没有回来过的家里,昏天黑地的睡了两天,直到饿的睡不下去了,才昏沉沉的从床上爬了起来。   太长时间没回过家,家里根本就没有能吃的东西,李云端跑到厨房里搜了一圈,只找到了半把挂面和两个鱼罐头,其中一个还过期了。   李云端没办法,只好拿出手机打算点个外卖。   手机一拿出来才发现已经关机了,他睡得太久,睡前压根也没想起要充电这回事儿。   手机充上电,一开机就收到了一连串的未接电话。大多数都是霍冬桥打来的,还有两个是助理二打来的,估计都是同一件事。   点开微信界面,霍冬桥果然给他留了一串信息。   “手机关机了,赶紧充电。”   “怎么还没充?还在睡觉吗?”   “醒了吗?”   “还来我家吗?”   “快到时间了,你到底来不来?”   “客人都来了……”   “你可真不够意思,也不说来帮帮忙。今晚家里好多客人,都是我爸妈的朋友,我是晚辈啊,要替他们去门口迎客的。”   “站好久了,脸都笑酸了。”   “你要来就好了,至少陪我聊聊天么。”   “脚都站酸了,还不能歇着,要进去跟老狐狸们拉关系……”   “有两位长辈已经体验过‘扬起’了,还夸我们的产品效果好。好些人都在说这个事儿,嘿嘿嘿。”   “朱伯伯和刘伯伯很有威望,这些客人都信他们。已经有人来找我打听‘扬起’了。”   “我爸也替我们做宣传呢。”   “我跟我爸商量好了,把‘扬起’加在回礼里,每个来宾都送了两盒。”   “……”   李云端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   霍家的宴会是为了庆祝霍道生夫妇结婚三十周年。在霍家,这是一件大事儿。霍冬桥也想利用这个机会把他们的解酒药推出去。先在这个有钱人的圈子里推广开来,再让“扬起”的名气从上到下慢慢渗透开来。   这也是霍冬宁的惯用伎俩。她要是推出什么比较贵的系列,总会先在贵妇圈里小规模推出,让所有人都知道“这种化妆品最有钱的人都在用”。   换句话说,先把产品的身价抬起来。让大家都知道,它就是这么好的东西。   当晚的聚会,李云端也接到了霍冬桥的邀请。但他实在太累,去宴会那样的地方应酬,是比在实验室里工作更让人感到辛苦的一件事。   李云端有些打不起精神。   也不知道霍冬桥有没有跟他爸妈解释清楚山海酒店的事,他担心去了以后老两口再拉着他道歉。   那可就太尴尬了。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宴会主要请的是霍道生夫妇的朋友,赵云梁跟他们算是一辈的,李云端不确定赵云梁会不会去。   这一点估计就算是霍冬桥也是不知道的。   万一赵云梁会去,他身边肯定会带着赵尚清,说不定还会带着黎华……那场景,哪怕只是想一想,李云端的牙就要酸倒了。   还是算了吧。   外卖还要一段时间才能送过来,李云端慢吞吞的挪到卫生间去洗漱。   大概是太久没有照过镜子,冷不丁看到镜子里的这张面孔,竟然把他吓了一跳。   镜子里的人肤色苍白,要比他刚刚回来的时候消瘦一些,面孔的轮廓也比以前分明,冷不丁这么一看,李云端自己都有一种“哪里不一样了”或者是“好像成熟许多”这样的感觉。   李云端不知道别人能不能看出来,他的眼睛并不是二十岁时隐含希望的平静,而是属于三十岁的已经染上了风霜的淡漠。   那看似深邃的眸光里,藏着的是一个尝尽了苦楚的灵魂。   或许别人都以为他只是在浅溪里摔了一跤,只有他知道,他是从怎样从泥污的牢笼里挣扎着爬回了人间。   李云端伸手在镜子上抹了一把,抹花了镜子里那张看上去有些陌生的脸。   他的相貌与前世的这个时候相比,有很多细微的地方都不一样了。这让他感到满意。因为对他来说,这本来就是另外的一段人生。   李云端在市区休息了两天,收拾了几件衣服又回厂里去了。   他一个单身汉,住在哪里好像都没什么区别,相反住在药厂的时候生活上还更方便一些,因为药厂有食堂和小卖部。要求别太高的话,基本可以满足生活所需了。   在经过了几个月的磨合之后,李云端发现他借来的这些实验员对于他的实验室已经有了一种归属感。尤其在经过了双重刺激(险些累成死狗的高强度工作和收工之后的大红包奖励)之后,他们基本上已经默认了自己是李云端团队中的一员。   这对李云端来说是好事。他希望他们都能坚持下去,配合他把这个实验室做得更好。   等李云端带着他手下的实验员开始研究新项目的时候,药厂那边已经统计出了第一批“扬起”的销售成绩。   霍冬桥给李云端打电话,那边刚一接起来,他就忍不住哈哈大笑,“小云端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咱们要发啦!”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小云端以后就是有钱人啦~ 第34章 同一个人 ...   钟御在一团浑浊的昏黑里睁开眼。   最初的几秒钟,他完全想不起自己是在哪里。他摸摸身边他靠着的东西,指尖传来柔软的触感,是某种有纹理的纺织物。   是沙发靠背。   准确的说,是龙桥湾会所的某个包间里的沙发靠背。   他竟然在沙发上就这么睡了一夜。   钟御扶着沙发靠背坐了起来,发现沙发的另一端也睡了个人,只不过大半个身子都滑到了地毯上,也不知是自己出溜下去的,还是被钟御给踹下去的。   窗帘还没拉起来,满屋子都是浑浊的酒气。钟御影影绰绰的看见几个沙发上都睡着人,还好服务员细心,空调的温度并不低,倒也不至于就睡出什么毛病来。   钟御口渴的厉害,他迷迷糊糊的起身,从一旁的矮柜里翻出几瓶没打开的矿泉水,咕嘟咕嘟灌了大半瓶,然后趁着大家都还没醒,抢先霸占了洗手间。   等他把自己收拾利索,打开门出来的时候,发现大家也都醒了,有的还瘫在沙发上,哼哼唧唧叫唤头疼恶心什么的,有的凑到一起商量等下吃什么早餐,还有的已经爬起来打算去洗脸上厕所了。   包厢里的窗帘都拉起来了,窗户开着,清晨的空气吹散了满屋浑浊的酒臭,令人精神为之一爽。   钟御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站在那里想了半天,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昨晚喝了那么多酒,今天早上醒来竟然完全没有什么不舒服的症状!   没有宿醉的头疼,没有那种眩晕恶心的感觉,也没觉得腿脚发软……除了刚醒来的时候有些口渴。   钟御忍不住问了一句,“昨晚谁拿来的解酒药?还有剩的吗?”   他这么一说,几个事先吃了解酒药的人也都反应过来了,相互交流了一下各自的反应,一致认为解酒药的效果真不错。   那个一大早就哼哼唧唧叫唤头疼的哥儿们不干了,“合着你们都有,就没有我的?”   过生日的那位不乐意了,“他们都给了,可能没给你吗?自己想想扔哪儿了?我可告诉你,这解酒药别看它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现在可紧俏了,市面上都卖断货了,我这还是找关系买的。”   头疼的那位在自己口袋里这边摸摸那边掏掏,过了半天从后屁股兜里摸出两片包着铝膜的白色药片。   “就这?!”他歪着脑袋看看,觉得不大起眼。   过生日的哥儿们一把抢了过来,“不要还我,我可告诉你们,这东西不好搞。”   一屋子人都凑过去,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还有人摸出手机把药片背面的名称厂家拍下来,生怕自己去买的时候买错了。   叫唤头疼的哥儿们揉着太阳穴,悻悻的发牢骚,“我这不是没想到么……解酒药吃了多少种了,谁知道它真能有效啊。你们真不头疼?也不恶心难受?”   喝了药的那几位看上去精神就不错,一点儿没有宿醉之后的萎靡。   钟御也拿出手机,点开相机打算拍一下解酒药的名字,他刚凑过去,就听其中一个人“咦”的一声叫了起来,“霍氏药业?还海州市的……咱们这地界上哪有这么个药厂啊,别是假冒伪劣产品吧?”   过生日的哥儿们不乐意了,“不懂就闭嘴吧,怎么就假冒伪劣了?!霍家那位刚回国没多久的大少爷,上两个月不是刚盘了个药厂吗?就是那个!”   一屋子人基本上都是海州市有头有脸的N代,一提霍冬桥,大部分其实都知道。   过生日的哥儿们生怕这些醉猫再质疑自己,到处一通乱翻,最后从桌子下面的垃圾筐里翻出了那个撕开的药盒,气势十足地拍在了桌面上。   “不相信的自己看看!这地址写的多清楚:海州市西城区XX路609号……门牌号都这儿呢,不信的就自己找过去看看啊。”   一屋子人嘻嘻哈哈的打趣那个说假冒伪劣的。   钟御也凑过去拍了一张照片,然后随手把照片放大,去看药盒背面的药厂信息。他的视线忽然被药厂下方的一行字吸引住了,像不认识那几个字似的,又看了一遍。   “这什么意思?”有人嘀嘀咕咕的问旁边的人,“李云端实验室研发……李云端像是个人名……这谁呀,怎么有点儿耳熟呢?”   旁边的人恨铁不成钢地踹了他一脚,“你闭嘴吧!”   挨了一脚的哥儿们还懵着,“干嘛踢我……我靠……”   他张大嘴巴转头去看钟御,终于反应过来了。难怪这名字会耳熟,可不耳熟吗?钟御手里的离婚证都还热乎着呢。   他往旁边凑了几步,小声问过生日的哥儿们,“真是……他呀?”   他们是钟御经常混在一起的朋友,他已婚的身份自然是没必要瞒着他们的。所以这些人也都知道钟家有这么一个人,甚至也知道他跟赵家的关系。但到底钟御才是他们的哥儿们,哥儿们不喜欢的人,他们也不是很在意。   再说钟御出来玩,也从来没带过李云端。所以他们虽然知道有这样一号人,但却对他的印象模糊得很。   过生日的哥儿们事先真没注意到药盒背面的这么一行小字,这个位置,字又小,实在不起眼。   这会儿大家都注意到了,他也只好表个态,“大概是同一个人吧,我记得小钟提过一嘴,说家里那位是学医药的……没注意到啊,真是的……嗳,上岁数了,眼神也不好……大家也别瞎琢磨了,咱这儿不是在说药吗?药好使就行啦,管它是谁研发的呢,你们说对不?”   “对,对,”捅了马蜂窝的那一位赶紧点头,“人家也都说,鸡蛋好吃就行了,干嘛非要知道是哪只鸡下的呀。”   钟御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充其量不过就是有些吃惊罢了,毕竟也是自己熟悉的人,冷不丁看到被印在这样的地方,多少都会有种不可思议之感。结果被周围的人这么画蛇添足的一描补,他的感觉反而有些微妙了。   他想这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李云端吗?他不是还在念书?大学刚毕业的医科生,不继续读研哪里有出路,他怎么就跑去药厂工作了呢?   这个时候的李云端,应该乖乖的留在学校里继续读书才对。   钟御心想,他这是……缺钱闹的?   因为离婚的时候他没有分到任何财产,所以必须尽快的挣钱来养活自己?!   他的狐朋狗友们也都知道他们离婚的时候李云端是净身出户,姿态骄傲的简直像个大傻子。如今看到他还有这本事,有的人就开始有些敬佩他了。   话说,有能耐的人不会一直被人踩着,这可真是至理名言呐。   李云端不就是一个活例子?!   钟御毕竟也是个生意人,他看到药厂上的介绍,很快反应过来李云端的实验室和霍冬桥的药厂之间是个什么样的关系。   他想,实验室是李云端的,但不一定解酒药也是他研发的,也有可能是实验室里其他研究员的成果呢。   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毕竟李云端资历太浅了。   不过要是这样的话,他哪来的钱呢?   钟御想不明白,他不是搞学术的,但他知道要建起一个实验室——哪怕霍冬桥不会收他房租,需要的人民币也不是一个小数目。那些专业设备,一个个都死贵的。   难道是霍冬桥资助的?   这样一想,钟御心里竟然莫名其妙的冒出了一股酸气。   这个药卖的火,霍冬桥跟李云端又都是他们这一辈的。那些在家里坐镇的老东西们估计也都知道这个事儿了。一想到长辈们口中又会多出一个“隔壁家的小明”,他们也开始觉得有些头疼了。   过生日的哥儿们说:“我们家还想代理这个解酒药呢,可惜霍冬桥不乐意。谈不拢。药厂那边一直在说要通过他们自己的网点儿来销售。”   旁人有人打趣他,“是跟你谈不拢,还是所有的代理都谈不拢?”   过生日的哥儿们思索了一下,“这还真不好说。霍冬桥这个小兔崽子本来就挺刁钻的,他家里人又惯着他,何况这还是他自己的买卖,那还不是他说了算?我跟他也就是个见面点头的交情,他看不上我也正常。”   旁人的人就笑了,“可不。那小子狂得很呢,他看得上的人可没几个。”   钟御想起离婚之前黎华搞出来的那一笔烂账,有些怀疑李云端就是那个时候跟霍冬桥扯上关系的——但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只是普通朋友的话,霍冬桥会掏钱给李云端建实验室?   钟御越寻思,心里越是跟猫抓一般。   大概是钟御的反应太平静,过生日的那位这时候也放开了一点儿,他坐在钟御身边忍不住就拍了拍他的肩膀,“小钟,不是我说你,你当初是为什么看不上李云端?”   这个问题不光是他,他们这帮朋友都好奇得要死。别说跟钟御包养的小明星比脸蛋不差什么,人家自己的条件也在那里摆着,如今又有这样的研究成果,名气也有了。   长得好,高知人士,身家清白,自己有能力不说还有赵云梁那样一个隐形靠山。   这样的人不就是当正房的首选吗?   这样的都看不上,还想找什么样的?   钟御被他们问的心头火起。   李云端,又是李云端,当初被他爸妈又是说理,又是耍赖,外加逼迫的憋屈感又一次袭上心头。   “给你们闲的……”钟御不耐烦的扔过去一个白眼,“我干嘛就非得看上他?地球上没别人了?”   过生日的哥儿们看出他不高兴,打着哈哈把话题岔了过去。他们当中有不少人都知道钟御结婚之后压根就没回过家。   这两人搞不好都没在一张床上睡过。   那大概就真的是没看上吧。   或者钟御的审美压根就不是李云端这一挂的。   这种事,原本就没道理可讲,谁又说得清呢?   几个人走出龙桥湾的时候,钟御眼尖,一眼就看见远处高楼上的电子屏幕上正在播放一则广告,字体又大又醒目,想看不见都困难。正好就是宣传扬起解酒药的,旁边还有几句诸如纯天然成分,无毒副作用之类的文字。   钟御眼皮直跳。   他有不妙的预感,接下来的日子里,李云端这个名字大概会经常跳出来膈应他了。   最悲催的是他还没办法预防。   作者有话要说:  把前夫拉出来溜溜,以后多少还是有些交集的~~~   差不多就这两天吧,文文会入V,当天更三章~~ 第35章 试探 ...   同一时间,李云端正在实验室里跟他的组员们开会。   解酒药的成功给大家都打了一针强心剂。至少在现阶段,这几个借来的实验员都有了一种强烈的“只要不被开走,就跟着李云端干”的想法。   不像之前在药厂那样,一个项目要反复去跟领导争取,争取下来了又要因为经费的问题来回扯皮。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他们是搞研究的,谁乐意总在这些琐事上磨时间?   现在就不同了,实验室的老大就是李云端,李云端呢,又恰好就是一个搞研究的人。他自己就知道那些地方需要更多的经费来支持,更不会对他们的工作指手画脚,提出一些内行人听了又气又笑的建议。   而且还有钱。   最后这一条可是很重要的,就算他们两耳不闻窗外事,也到底不是神仙,也需要吃饭穿衣。尤其其中有几个还成家了,养家养小孩儿不需要钱吗?一罐好奶粉多少钱就不提了,这都是小开销。想想以后小孩子上学、上各种培训班……   小孩子的成长,每一步都需要有人民币来垫脚呀。   在李云端这里情况就不同了,他给的工资奖金都快赶上那些知名的大研究所了,而且还有不定期的大红包。这种事放在谁身上不乐意呀?   能把家人照顾好,工作起来才没有后顾之忧呀。   这种种因素加在一起,又有解酒药的成功加持,组员们爆发出来的凝聚力简直让霍冬桥都感到惊讶了。   这对李云端也是好事,唯一不好的,就是药厂的实验室约莫还得再招几个人。   李云端让大家把自己的想法都说一说,几个资历比较浅的,目前还处于学手艺、积累经验的阶段,但其中有几个工作年头略长的,心里都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其中一位三十来岁的实验员就壮着胆子拿出了自己的报告。他出生于中医世家,家里几代人研究的都是老年病。他自己对这个研究方向也很感兴趣,也有了一些初步的想法。   李云端跟大家一起研究了一下这个项目的可行性,最后表态说:“这个项目可以做,但不是现在做。”   实验员有些失望。   李云端说:“我有自己的研究计划,所以这个项目要做的话,只能是你自己带人来做。”   几个人都有些诧异,什么叫他带人来做?这是要把他从实验室里撵出去吗?   提出想法的实验员脸色也变了,心里微微有些慌乱,“李老师,你是说……”   李云端把他们的神色都收进眼底,耐心解释说:“如果我们的实验室发展顺利,我估算了一下,大约到明年这个时候,或者再晚一到两个月,我们的实验室就该扩大规模了。到时候如果你还想做这个项目,可以给你分离出来一个实验室,你自己带人来完成。”   实验员的眼睛一下就亮了,“李老师,你说的是真的?”   李云端点点头,“我的想法就是第一年,我们必须挣钱。只有挣到钱,闯出名气,我们才有条件上一些比较费钱费时间的项目。”   这下,不光是最初提议的实验员了,大家的眼睛都亮了。   李云端继续给大家画饼,“我们的小组现在是九个人。但你们不可能一直困在一个小组里,那就太浪费人才了。我们现在条件有限,一次只能上一个项目。但我们不会一直都是现在这个规模,对吧?”   大家纷纷点头,实验室的规模扩大的话,人员分开同时进行两个甚至更多的项目,这是可以预见的、必然的结果。   李云端拍拍手,“所以你们有什么好的建议都可以提,现在虽然条件不具备,但我们可以提前做准备,然后……一步一步去实现它。”   他深知让这些人留下来,光有名与利的诱惑是远远不够的,因为无论他们到哪里去工作,都能给自己争取来名与利。   但若是加上实现梦想的机会呢?   他这一次借来的人都挺年轻,其中最年长的实验员也不过三十出头。他们在药厂工作了几年还停留在助理实验员的岗位上,要想有机会申请自己的项目,还不知道要熬多少年。   有的人,甚至在大机构里工作了一辈子也没有得到这样的机会。   李云端就是想用这个来留住他们。   李云端对霍冬桥说起自己的想法,“一定要先挣钱。手里没有钱,拿什么去实现理想?”   所以他现在要考虑的就是挣钱。解酒药只是开始,接下来至少一两年的时间,挣钱都是李云端的首要目的。   当然了,等他们的实验室闯出一定的名气,说不定能引来大资本的支持,到那时候,事情说不定还会有别的转机。   霍冬桥肯定是要支持他的想法,何况他本来也是这样想的。   “有什么挣钱的计划?”   李云端说:“最初这两年,我大概都不会考虑药品。你也知道我要挣钱嘛。”   “废话就别重复了。”霍冬桥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下,“谁不想挣钱?难道世界上开药厂的都是为了做慈善吗?”   李云端左右看看,还好现在已经远远过了下班时间,又还没到吃宵夜的时间,没几个人在食堂门口溜达。   “注意点!”李云端冲着霍冬桥瞪眼,“谈公事呢!”   霍冬桥就笑了,觉得李云端这段时间都严肃的像个老学究似的,看他这么一瞪眼,才勉强找回了几分青年人的感觉。   “好,谈公事。”霍冬桥笑着问他,“你接下来有什么想法?”   李云端却不肯说了,闻到食堂的方向飘过来的味道,他就觉得饿得不行。忙了一天了,中午图省事就吃了一盒饭团,他早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两个人走进食堂的时候,发现大锅菜都已经卖完了。这也是霍冬桥的规定,大锅菜做的量都不大,要保证热乎乎的时候就能被卖光。后面有人来吃饭,厨师就做小份菜。这样虽然麻烦了点儿,但能保证加班的工人和这些实验室里错过了饭点的研究人员们都能随时吃上热饭。   药厂重新开工之后,包括霍冬桥在内的高层也经常吃住在厂里,因此食堂这一块的工作也没人敢瞎对付。请来的几个厨师虽然没什么名气,但水平都是很不错的。   药厂的食堂现在说出去,也是很有名的。   食堂里这会儿人不多,只留了两个厨师加班。霍冬桥点的菜很快就做好了,两人一边吃饭一边继续先前的话题。   “还是要搞保健品。”李云端一边小口喝粥,一边阐述自己的想法,“保健品的覆盖面更大一些,没发病的人可以用,发病的人也可以用来缓解症状,更多的人适用,我才能赚到更多的钱。”   霍冬桥点头,“我跟研发部的人开了会,他们也同意疫苗这个方向。”   李云端也关注过药厂的实验室,知道两个组长都是挺有能力的人,估计这个事儿问题不大,就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的事情上。   “我想联系一下高成墨,”他问霍冬桥,“你觉得合适吗?”   霍冬桥有些意外,“找他?”   李云端点头,“高家的研究所用的设备很好,我想打听打听。”   霍冬桥不大明白,“这东西也不是高家产的,为什么要找高成墨?”   “是不是高家产的不清楚,”李云端说:“有可能是,也有可能是赵家产的。我现在不是没别的线索吗?”   霍冬桥一下就反应过来了,上次见面,高成墨曾经说过李云端的血液分析有什么问题。   “什么血液问题……别的仪器分析不了吗?”   李云端摇摇头,“我举个例子。比如研究目标就是一个人吧,一般的学校实验室的设备,大概能看到一个人的外形,外部特征;普通医院、研究所、包括我们这种级别的实验室,能破开人的外形,看到组成人体的骨骼、肌肉和血管;高家的那种设备就能够看到细胞,甚至能破开细胞,看到更加微观的组织。”   霍冬桥吃了一惊,“你确定吗?”   “确定。”李云端很肯定的说:“普通的血液分析是根本达不到这种程度的。高家能看到,顾松教授的实验室也能看到……”   李云端愣了一下,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我怎么觉得高家、赵家、苗家,这几家之间是有联系的呢?”   顾松教授的实验室背后的靠山是苗家,顾松能察觉程游察觉不了的问题,不可能是因为程游水平太差,连血液分析都做不好。   唯一的解释就是顾松的设备更先进。   霍冬桥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来的,但这并非没有可能,“要是都跟赵家有关系,也说得过去。赵家一直做国外几家医疗器械的代理,赵家也有人做医疗器械的生意。”   “不,不是。”李云端从霍冬桥的眼睛里看出了他的疑问,摇摇头说:“我不是为了回避赵家才说要找高成墨,而是这个东西到底是不是赵家的产品,我不确定。赵家或许并不想公开这项成果,我不想打草惊蛇。”   其实高家的那种分析仪,对李云端目前的工作来说并不是必须的。他只是心里有这样一个疑惑,很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去证实。   他想知道这几家的联系到底有多紧密。   霍冬桥听的不是很明白,但他想找高成墨,并不是什么难以实现的要求。   “我替你约一下。”霍冬桥谨慎的说:“到时候我陪你去。”   李云端自然承他的情,“我们跟他见面的事,你能不能想个办法避开陈一叶?”   作者有话要说:  跟姐妹们说一声,明天文开始V,当天三章。以后还是一天一更吧,早上九点左右,我每天争取多写点儿~~   准备好继续看下去的姐妹,感谢你们继续陪着我往前走~~   不能继续追文的姐妹,感谢你陪我到这里,希望下一个故事能够继续吸引你来看~~ 第36章 埋下一根刺 ...   每个月的第一个周三, 是高成墨固定的要去跟他老爹高传龙报账的日子。   在高家,兄弟几个负责的生意不同,报账的日子也都是错开的。尽管如此, 高成墨在下楼的路上还是遇到了不少鬼鬼祟祟的打量。   高家还没分家,留在总部坐镇的还是高传龙。但高成墨知道, 他们兄弟几个的眼睛都盯着这里呢。   高成墨很厌烦这种定期回来汇报的形式, 但他也知道高传龙是不可能取消这种会面的。   大概是上了年岁的缘故, 看到儿子们一个一个羽翼渐丰, 高传龙心里多少就有了一些受到威胁的紧迫感,因此特别在意这种仪式性的会面。   或者, 他就是想彰显一下自己的能力和对儿子们的掌控力吧。   有的时候高成墨甚至会有一种自暴自弃式的想法, 哪怕他老爹把那个宝座随便让给哪一个哥哥呢,他也能踏实了, 免得总这么提着一口气来回奔命。   但这就是矛盾的地方了,高传龙真要把他的某个哥哥立为储君的话, 高成墨十有八\九又会不服气。   被老爹压制着,这是没办法的事。但能选的话, 谁会愿意被兄弟压制着呢?   怀着这样的想法, 在公司楼下看到霍冬桥的时候,高成墨就忍不住有些羡慕起他来。   这小子家里就这么一个儿子,上面只有一个姐姐不说, 姐姐还早早的摆出了另谋生路不跟他抢家产的姿态。   这日子过的, 才叫个逍遥。   高成墨走到路边停车的地方,有些狐疑的弯下腰打量坐在车里的霍冬桥, “你怎么在这儿?该不会是在等我吧?”   霍冬桥推开车门,“还真是等你。”   高成墨心情不好,看他这副做派就不大想配合他, “我还有事儿呢……”   “上来吧,真找你有事儿。”霍冬桥下了车,十分热情把他让进车里,“这也正好到饭点儿了,咱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   高成墨看看时间,还没到下班时间,不过他一大早就赶了过来,在公司里一泡就是大半天,中午也只吃了一份盒饭,这会儿也确实又累又饿。   “行吧。”他看霍冬桥确实像是有事儿的架势,也就不再推辞。他们俩人虽然认识的过程不大愉快,但商场如战场,在利益面前,没有永远的敌人。   再说这小子最近挺火的,一个解酒药一下就打开了局面,说起来,他也是挺佩服的。他们两家的生意又有诸多相似的地方,多接触接触,对高成墨没什么坏处——总比让他去拍哥哥们的马屁要舒坦。   高成墨想通这一层,心情也好了一点儿。他拿出手机打算给家里那位发个短信,告诉他一声晚上不回去吃饭了。   霍冬桥见他拿出手机,猜到他是要干什么,凉丝丝的在旁边提醒他,“是要给陈一叶报备吗?”   高成墨翻了个白眼。   他不爱听“报备”这两个字。   “提个建议哈,”霍冬桥十分正经的侧过头看着他,“你最好别跟陈一叶提今晚是我请你吃饭。”   高成墨觉得这话说的就稀奇,“我上哪儿去吃饭,我老爹都管不着好吗?”   这小子看着挺聪明的,怎么会认为他高成墨是个妻管严呢?   再说这还不是妻,只是个小情人。   霍冬桥烦他这股子又狂又蠢的劲儿,要不是为李云端办事儿,他才懒得搭理伤害过李云端的人。   光是克制着不打他,就费了好大的劲儿了好吗?!   “你当我是想挑拨你的感情生活呐?”霍冬桥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我就是提醒你一句。我信不过那小子。”   高成墨眼神微凝,“他?他有什么可信不过的?”   “你自己查吧。”霍冬桥懒得多说,“我说什么你也不会信,肯定以为我是故意挑拨。”   高成墨嗤笑一下,“故弄玄虚。”   霍冬桥侧过头扫了他一眼,觉得他的表情看上去可不像他的语气那般轻松,就知道他的话高成墨已经听到了心里去。   他姐姐也说过,高成墨这小子疑心病重得很。   霍冬桥其实不知道陈一叶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但李云端说他有问题,他也乐意拿这话来给高成墨添添堵。   “要不咱们打个赌吧,”霍冬桥漫不经心地在膝盖上敲了两下,“就赌陈一叶能知道你今晚跟谁一起吃的晚饭。”   高成墨脑子里最先冒出的念头是:简直荒谬。   “他就是个普通学生。”高成墨皱眉,搞不懂霍冬桥为什么要揪着陈一叶不放,“最近在忙着排练迎中秋的晚会,我的行踪他怎么可能知道?”   霍冬桥才懒得听他解释,“你就说赌不赌吧?”   高成墨对他的激将法嗤之以鼻,“霍少难得请我啊,肥水不流外人田,要不咱们还是去陶然居吧。”   虽然说不相信霍冬桥的一番话,但高成墨本来就多疑。陶然居是他自己的产业,里面的人也都是他自己的手下,他就不信,这样的地方,谁来吃饭的消息也能流出去。   霍冬桥点头,“行,我打个电话,叫李云端过来。其实是他有事想找你。”   高成墨心里咯噔一下,“什么事?”   “谈生意。”霍冬桥想了想,“你也知道,他的实验室其实跟药厂没什么关系,我们两边是纯合作的关系。”   高成墨有些心动了。   “扬起”卖的太好,他不但知道,还亲身试验过它的效果。如果能跟他的实验室搭上关系,对他又有什么坏处呢?   还是那句话,利益面前,哪有永远的敌人?   两个人赶到陶然居的时候,李云端已经在等着他们了。他今天没去药厂,从家里直接过来要比他们近一些。   高成墨觉得李云端看上去确实挺有诚意的。   菜上齐,服务员退了下去。   李云端开门见山的问高成墨,“我听说士康医院的各项事务都是四少在管?”   高成墨上面三个哥哥,他排行第四。不过外人并不知道,他确实是很讨厌这种排序的。因为一听就知道他是被排在最后的。   “你直接叫我院长吧。”高成墨大言不惭的给自己改了个称呼。   李云端,“……”   这称呼听上去就挺不要脸的。   李云端和霍冬桥对视了一眼,从善如流的改口了,“想必士康医院的研究机构也是高院长在管理吧?”   高成墨矜持的点头。   “高院长上次向我透露我的血液分析报告,”李云端谨慎的说:“这个分析仪,可不可以让给我一台?价钱你开。”   高成墨有些意外,他以为李云端是想跟士康的研究所搞产品方面的合作,没想到竟然是看上了他们的设备。   高成墨脸上浮现出迟疑的神色。   霍冬桥问他,“听说你是学管理的?”   高成墨点点头,这属于一打听就能知道的事情,没什么隐瞒的必要。   霍冬桥立刻就放心了。   这小子在医疗器械方面是个外行,他或许知道士康研究机构使用的分析仪精度更高,比别家的都值钱,但他肯定不知道这东西在行内人眼里真正的价值。   高成墨犹豫了。   他确实有心要跟李云端拉上关系,霍冬桥已经说了,李云端的实验室是独立的,并不是药厂的。这就意味着他也有机会跟李云端合作。   但分析仪的事,他又不大能做主。   霍冬桥给几个人的杯子斟酒,有些不满他的迟疑,“高院长是做不了主吗?”   “倒也不是不能做主。”高成墨犹犹豫豫的说:“主要是我们研究所一共就两台,我倒是想匀出一台来,但研究所的工作怕是就要耽误了。”   他知道自己是外行,所以不会轻易对研究所的工作指手画脚。他要真敢一声不吭的把分析仪让出去,研究所的那帮老家伙一定会闹到高传龙面前去。   高成墨思索了一会儿,忍痛拒绝了李云端的要求,“我倒是想跟李少你做成这门生意,问题是这个真不行。就两台高精度的分析仪,目前还都在用。我真给你匀出一台,那帮老家伙就要来我家上吊了!”   李云端知道他不可能从自己家研究所里匀出一台,这样的好东西,研究所的人肯定不会束之高阁。   “那这样,”李云端故作为难的后退一步,“我也不问高家的供货渠道,就想知道能不能通过高院长给我另外搞一台?”   霍冬桥补充,“价钱你开。”   高成墨这一次思索的时间更长了。   就在李云端都有些不耐的时候,见他勉为其难的点了一下头说:“我只能说可以帮你问问,但这事儿能不能成,我不敢打包票。你们可能也知道,这东西是好东西,但没有公开上市。厂家有什么顾虑,我也不好说啊。”   李云端和霍冬桥都客客气气的向他道谢。   高成墨试探的问李云端,“冒昧问一句,你怎么不去问问赵老?有他出面的话,可比我管用多了。”   他这也是在试探李云端。李云端要是跟赵云梁关系好,他想跟李云端合作就更没有后顾之忧了。   李云端心里一动,他就在等这句话呢。   李云端苦笑了一下,表情有些无奈,“我也知道,这东西是赵家的产品。但我创业,也是为了给自己争一口气。这个时候,我可不想回头去求他。”   高成墨顿时觉得特别理解他,“那我就替你问一句吧。”   李云端提醒他,“别说是我想要。”   高成墨做出心知肚明的样子,“知道,知道。”   李云端客客气气的与他碰杯,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沉闷。   这东西果然是赵家的微光分析仪。   原来这个时候就有这东西了。   原来……赵家与高家果然是有合作关系的。   哦,还有一个苗家。   李云端知道大商家之间有合作是正常的,但他心里就是觉得不踏实。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家的关系,前世的云端也是不知道的~ 第37章 助理 ...   高成墨回到家的时候, 楼上楼下都静悄悄的。   陈一叶还没回来。   他的老师为他争取到了市电视台中秋晚会的演出机会,他本人也对这一次的演出特别重视。最近一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排练到十一点以后。   在这方面, 高成墨还是比较支持他的。   男人么,没有自己的事业怎么能行?尤其陈一叶平时看上去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白脸, 不论是个人能力方面, 还是言谈举止, 都没有什么特别出色的地方。但当他上了台, 架起他的大提琴开始演奏,高成墨就会诡异的有一种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   他觉得陈一叶沉浸在演奏中时那个目中无人的样子特别勾人。   说白了, 他喜欢的就是陈一叶身上那种会在某些特定环境下冒出来的仙气儿。   所以高成墨是很支持陈一叶把时间都花在修炼仙气儿这件事上的。   也不知是不是霍冬桥挑拨的缘故, 高成墨一整晚都有些心浮气躁的。洗了澡出来见陈一叶还没回来,便就找了几分文件来看。   但是看了一会儿又有些烦躁, 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干脆打电话给保镖, 让他跑一趟学校的排练厅,去把陈一叶接回来。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阵雨, 陈一叶开车技术很一般, 要是正好赶上下雨,高成墨会有些不放心。   高成墨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圈,就听门外传来钥匙的刮擦声。高成墨从书房里走出来, 见陈一叶背着一个斜跨包, 正开门进来。他手里拎着一把伞,伞面还在滴答水滴, 鞋子也湿了,边缘处还沾了一些湿泥。   高成墨诧异了,“你自己回来的?老刘呢?没接上吗?”   陈一叶也一脸惊讶, “你让老刘去接我?上哪里接的?”   “你们学校的排练厅啊,”高成墨随手拿了条大毛巾递给他,“没听你说换地方啊。”   陈一叶愣了一下,“我没跟你说吗?今晚有同学过生日,我跟同学出去聚餐了。”   高成墨心头一动,莫名其妙的就有些不舒服起来。“你说了吗?”   陈一叶的神情先缓和了下来,“四哥,抱歉,是我疏忽了。我本来想跟你说的,结果你今天一整天都不在家,我又赶着出门……你也知道,一群人聚在一起,一闹起来,我也就忘了要跟你报备了。”   高成墨听到“报备”两个字,心里更烦。但他也知道自己的心烦有一多半儿都是因为霍冬桥的挑拨。   他不想让霍冬桥的奸计得逞,于是佯装无事的催促陈一叶赶紧去洗漱。   “哦,我喝了点酒,打车回来的。”   “没事,”高成墨看着他,“明天你跟老刘说一声,让他给你开回来。”   陈一叶凑过来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谢谢四哥。”   他的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眼睛也水汪汪的,靠着他的样子显得很亲昵。高成墨就觉得自己又有些心软了。   明知道霍冬桥是在挑拨,他要是当了真……   高成墨不想继续往下想了。   陈一叶进了浴室之后,保镖打来电话说没在学校的排练厅看到陈一叶。   高成墨神差鬼使的问了一句,“还有别人在排练?”   保镖答是。   高成墨的心情就又有些浮躁起来了。   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走到阳台上,压着嗓子给保镖下命令,“打听一下是谁过生日,陈一叶都跟哪些人去参加生日聚会了。”   过了几分钟,保镖又打来电话,说排练的这几个学生都是不同专业抽过来的,彼此之间并不熟。他们只知道陈一叶今晚请假了,具体做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保镖问他,“需要去查一查叶少本专业的同学吗?”   高成墨心里挣扎的厉害。他怀疑自己是中了霍冬桥的圈套了,但想要了解更多的冲动却强烈到自己都意外的程度。   他看到眼前有个坑,却很难控制住自己不往下跳。   高传龙就曾经提醒过他,用人不疑。尤其是对身边人,不论是恋人还是朋友,不可疑心太重。   疑心太重,伤人伤己。   隔着阳台的玻璃门,高成墨看见陈一叶举着一块大毛巾,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从浴室里走了出来。他身上只穿了一条宽松的大短裤,雪白的皮肤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真如白玉一般。   高成墨以往看到他这个样子,就会很有感觉。   但现在他却只觉得烦躁。   心里像有一把火。   他真相剖开他的脑子,仔细看一看他都跑到哪里去了。   李云端喝了酒,回家之后,整个人反而有些兴奋。早早的洗漱完毕,抱着手机有一句没一句的跟霍冬桥聊天。   霍冬桥给陈一叶下套的事儿他也知道了,很好奇高成墨的反应。   “故作镇定。”霍冬桥说:“我姐说这个人很多疑,我觉得他就算不信我的话,多少也会对那个小子生出点儿疑心来。”   李云端挺满意这个效果,“能扎一根刺就不错。”   他不知道前世时,陈一叶是在什么情况下找上赵尚清的。现在他还是高成墨的人,如果这里面高成墨能发挥点儿作用,说不定陈一叶就没机会成为赵尚清的狗腿。   “我是讨厌他当初跟在高成墨身边看热闹。”霍冬桥不大明白他为什么对陈一叶有这么大的戒心,“他怎么得罪你的?”   李云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总不能说现在没得罪,以后会得罪吧?   他只能含糊的解释,“我怀疑他跟赵家有关系。”   霍冬桥有些诧异了,“你不是说高家的分析仪是赵家提供的?那他们肯定是有交情,这有什么奇怪……”   他停顿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李云端说的是什么意思,“你怀疑他是为赵家工作的商业间谍?”   李云端不确定陈一叶到底是不是商业间谍,但他以后会跟在赵尚清身边做助理——他一个拉大提琴的,没有学过商业管理方面的知识,他能怎么做助理?   但要说赵尚清撒谎,他实际上只是小情人,那也不对。赵尚清是个挺狂的人,赵云梁去世之后,他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能放在眼里的人了,陈一叶真要跟他是那种关系,他完全没必要藏着掖着的。   所以陈一叶在赵尚清身边确实就只是个助理。   但这就很奇怪了。   李云端问霍冬桥,“你招助理,是什么条件?”   霍冬桥随口答道:“学历要看,但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忠诚度和工作能力。比如小祝,他跟在我身边多少年了,几乎形影不离,我穿什么牌子的内裤他都知道。这一天天的,不知道有多少人想从他那里打听我。你想想他有多重要。”   他说的小祝,就是跟着他们跑前跑后的助理二,大名叫祝之言。   李云端想到他,觉得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儿,几乎霍冬桥走到哪里都要带着他。更多的情况下,祝之言处理的都是那种好像不大重要,但又必须去做的琐碎事。   他的外表也很能迷惑人,到哪里都笑眯眯的,好像特别好说话的样子。但霍冬桥对他这样信任,可见那些打听消息、挖墙脚的,统统都在祝之言这里碰了壁。   “我想问的,不是小祝这种情况。”李云端说:“你不是说他是商学院的高材生?”   “对啊。”   李云端说:“那我举个例子,就拿陈一叶来说吧。咱们都知道他是搞音乐的,商业管理方面的知识了解多少不好说,但肯定跟小祝没法比,对吧?”   “那肯定啊。”霍冬桥还是很为自己身边的人感到骄傲的,“小祝当初可是商学院的高材生,拿着全额奖学金出国留学的。”   “我就是这个意思。”李云端说:“你器重小祝,因为他专业能力突出,而且对你这个企业,这个老板,都有很高的忠诚度。所以在小霍总你这里,他差不多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了。对吧?”   霍冬桥想了想,“不算。还有助理一呢。他得追着助理一叫哥。怎么也得是二人之下了。”   “领会精神!”李云端不满他打岔,小声的呵斥他一句,“我举个例子,如果你把陈一叶抬到了和小祝一样的位置,会因为什么呢?就是……看重的会是他身上的什么特质?”   “不可能。”霍冬桥一口否决了这个假设,“我又不傻。”   李云端,“……”   好吧,听着是挺傻的。   李云端只能换个假设,“假如赵尚清把陈一叶调到身边当助理呢?还是小祝这样拥有很大权限的助理。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促使他做出这样的决定?”   霍冬桥陷入思索。   他与赵家接触不多,但最近两年赵云梁处于半隐退的状态,赵家代表他公开露面的都是赵尚清这位太子爷。霍冬桥就算不喜欢这一家子,也不能违心的说赵尚清傻。   要是用脑子来判断,霍冬桥会说谁也不可能做这样的决定。   但李云端说的很肯定,就好像他已经预见到了这样的一个事实。霍冬桥就不能这么干脆的下结论了。   霍冬桥首先排除了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这两个人有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赵尚清只要不傻,就绝不会把一个床\伴放到公司里来,而且还是这么重要的位置。   他想,这样的一个人,既要捧着他,给他权限和风光地位,还得放在自己的身边,随时都能看得见的地方……   “陈一叶是抓住了赵尚清的什么把柄吧?”   电话另一端,李云端微微有些愣住,“这个……还真有可能……”   被勒索,不得不妥协,的确比什么色令智昏更说得通。如果他和陈一叶之间存在亲密关系,他应该不会让陈一叶这么高调。   太显眼了。   树大招风,陈一叶一个没有根基的人,把他推到那样的位置上,看似风光得意,实际上会给他拉仇恨的。   陈一叶自认为可以通过要挟赵尚清来得到一些东西,但那些被他挡了路的人却会想尽办法针对他,还有赵尚清的对头也会先拿他身边看似受宠的人,比如陈一叶来试探。   陈一叶的风光背后,会遇到数不清的麻烦。他会在赵尚清的暗中推动下越来越被动,最后也只能掉头去求赵尚清给他解决麻烦。   到了这个时候,陈一叶不管握着什么把柄,都没那么值钱了。   而赵尚清也会在这个时候露出他的獠牙来。   “这都是咱们瞎猜。”霍冬桥说:“你想陈一叶也不傻,要挟赵尚清,他不想要命了?”   李云端还是觉得要挟的这个说法比较有可能,“说不定在某个特定的情况下,他没有别的选择了呢?”   霍冬桥摇摇头,这些都是假设。   假设哪里能做的了准呢?   但对李云端来说,这很有可能非常接近真相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接近真相了~~ 第38章 红包 ...   李云端这次回市区不光是为了试探高成墨和赵家的关系, 他还想见一见叶欣。   上次秦野给他通风报信,说叶欣的合同快到期了,还说她跟大总管谢远相处的不好, 不打算继续留在谢塘的实验室工作了。   李云端对她了解不多,但有过接触, 多少也是有一个初步印象的。她性格不错, 跟谁都挺和气, 做事也负责, 而且她有很丰富的工作经验。   遗憾的是,他觉得叶欣合适, 叶欣却以药厂离市区太远为理由, 婉拒了李云端的邀请。   李云端已有心理准备,仍觉得有些遗憾。但他毕竟不是不通世情的毛头小伙子了, 叶欣的顾虑他也是能理解的。   他的实验室建起来总共也没有几个月,实验员都还是临时从药厂借来的。就算现在有一个“扬起”卖的还算不错, 也只是个连设备都不够齐全的小实验室。   叶欣习惯了设备齐全的大型实验室的条件,自然就会觉得李云端的实验室简直……简陋的跟闹着玩儿似的。   当然她没这么明说, 不过李云端从她的言谈中是可以领会到这一层意思的。   在有选择的情况下, 不是所有的人都乐意陪着小树苗一起长大的。有那么多现成的参天大树可以攀附,谁知道小树苗能不能顺利长大?   若是侥幸成功了,她当然可以成为这个团队的元老。   但如果失败了呢?   成长的路上难以估测的风险太多了。   职业的选择, 有的时候也是一种投资, 而投资到李云端的头上,对她来说, 风险太大了。   两个人一起喝了茶,叶欣又分享了几条实验室的八卦,就客客气气的告辞了。   她走了之后, 李云端仍在琢磨她给他爆的料:顾松和谢塘都向“先驱者俱乐部”提交了申请,并且都通过了初审。   据说“先驱者俱乐部”今年改了规章制度,邀请了不少业内的知名人士来做二审的评委。也就是说,今年的评委人数要比往年都多。   叶欣说谢远在实验室里骂娘,说让一群满身铜臭味儿的商人做评委,俱乐部的负责人昏了头了!   李云端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个八卦透露的信息就是:像赵云梁、高传龙,或者苗家的那位老总这样的半专业人士今年会受邀出任评委,而他们的意见也会对俱乐部的评审产生一定的影响。   李云端觉得,这样出人意表的提议,也难怪谢远会骂娘了。   这些人虽然做的都是医药品、医疗器械的生意,但他们并不是医药学方面的专家,而“先驱者俱乐部”一直以来能摆出一副傲视天下的姿态,都是以自己的高精尖的专业知识为立足点的。   现在也要加入商业价值方面的考量了吗?   李云端想不起前世是不是也发生过同样的事了。   前世的这个时候,他还在福汇药厂的实验室里一腔热血的打拼呢。先驱者俱乐部什么的,离他太远了。   或者也发生过,只是他不知道。   但是这样的改革不是让问题更复杂了吗?像谢塘、顾松这样的大学者,哪一个身后没有资本的支持?   所以……所谓的改革,到最后拼的还是背景?!   不会吧……   一定是他想偏了!   李云端小小的羞愧了一下。他竟然用这么龌蹉的想法去揣测心目中的神殿?!   简直不可饶恕!   要是“先驱者俱乐部”的负责人知道他有这样的想法,说不定会申请什么厉害的武器直接灭掉他。   “笃、笃。”   茶室的竹木门扇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李云端有些诧异,他点的东西都已经送上来了。   “笃、笃。”   外面的人还在敲。不疾不徐,很有耐心的样子。   李云端起身,走过去拉开门。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他很不想看见的人。   “怎么是你?”李云端心情本来就不大好,看见他,更想叹气了。他记得跟这人说过,以后在街上碰了面,假装不认识就好了。   赵律师的胖脸笑成了一朵花,“哟,好巧,云端少爷也来喝茶?”   李云端,“……”   我信你个鬼!   赵律师探头往他身后看了看,“你一个人吗?”   李云端看他这做派,猜到他大概是有事。不管他嘴上说的多狠,面对一个面带笑容的中年人,总不能真的动手把人撵出去。   “刚才约了人谈点儿事。”李云端有些无奈的把他放了进来。   衣冠楚楚的赵律师大模大样的在叶欣的座位上坐了下来,伸手拈起一块玫瑰饼放进嘴里,“嗳,玫瑰饼。这家的点心都很好吃。”   李云端,“……”   李云端用一种仿佛见了鬼似的眼神看着他。怀疑这老货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怎么今天活泼成这个样子?   赵律师吃完了玫瑰饼,按铃叫来了服务员换了一壶茶,又另外叫了几样点心。   见李云端坐在对面不吭声,还十分热情的解释了一下,“没事,吃不完我打包。我最喜欢这家的点心了。”   李云端,“……”   好像从来没认识过这老东西。   “你到底有什么事吧?”李云端只能开门见山了,再看他演下去,他会更郁闷的。   赵律师亲自动手给他倒了一杯茶,然后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个红包来,笑眯眯的说:“云端少爷的醒酒药如今可是火爆得很,恭喜你呀。这是赵先生的一点儿心意。”   李云端兴致缺缺的扫了一眼他手里的红包。他是缺钱,但他更不想跟赵云梁再扯上什么关系。   “不用破费。”李云端不大有精神的拒绝了,“我还欠着赵家的抚养费没还清呢。”   赵律师脸上的笑容收起来了一些,换了一副语重心长的腔调,“云端少爷,咱不说别的,你真能剔骨还父吗?就因为不能啊,对吧?你生气,说狠话,这我都能理解。但血脉联系,怎么可能斩得断呢?”   李云端反问他,“这个世界上,被父母遗弃的孩子少吗?这还不叫斩断?!”   赵律师觉得自己好像找错了切入点。   “嗳,嗳,换个话题吧。”赵律师赶紧把点心盘子朝他面前推了推,“我听说,你的实验室是跟霍少爷合作的?”   李云端怕他把什么鬼主意打到霍冬桥的身上去,就纠正了一下他的说法,“实验室是我自己的。高成墨上次得罪我,给我赔了点儿钱。实验室就是这么建起来的。”   赵律师显然也是知道这件事的。他点点头,很体贴的问他,“那现在钱够用吗?”   李云端一哂,“钱还有够用的时候?”   赵律师,“……”   “我换个说法,”赵律师委婉的提醒他,“你实验室里的设备,是不是要升级?”   李云端摇摇头,“我现在就小打小闹的,买几个试管就能开工。不必升级。”   赵律师,“……”   这不对呀,赵律师开始怀疑传话的人中间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怎么前后两套话相差这么大呀?   “不用升级?”赵律师疑惑的继续试探他,“我怎么听说你想从高家买进分析仪?”   他这么一问,李云端心里最后的那一点儿疑惑也终于能确定了。   “高成墨说的?”   “谁说的不要紧。”赵律师笑得含蓄,一点儿也没有“老子是来雪中送炭”的得意劲儿,“赵先生让我过来问问,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儿?”   “打听而已,我暂时还用不上。”李云端说:“我只是奇怪,赵家这东西到底什么时候投用的?外面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是合格产品吗?有申报吗?”   “放心,赵家所有的研发流程都符合法律规定。”赵律师赶紧给他打包票,“这东西我是不太懂,但我听专家说过,精密度要比市面上的普通产品更高。目前赵家的产量也不大,只够自己用的。”   “不是吧?”李云端摆出一副“你别骗我”的表情,“据我所知,可有不少实验室都用上了。”   “这个……”赵律师就有些尴尬了,“你看我就是一个搞法务工作的,技术方面的东西我也不大懂啊。真给我面前摆几台仪器,我也分不清谁是谁。老板怎么说,我就怎么听呗。”   李云端轻嗤。   狗腿子!   赵律师的想法其实也好猜,他一心想在他和赵云梁之间牵绳引线,修补他对赵家近乎冰点的好感度。   有点儿烦人。但确实也没什么坏心。   李云端这样想着,语气就和缓了一些,“赵律师,不管你从哪儿听到这消息,我都要谢谢你。不过我暂时用不着。”   再说也没钱。   赵家的分析仪可不便宜。   赵律师一下就被感动了,“谢我做什么?我是替赵先生跑腿的。他让我问你,需要几台?他让人给你送过来。”   李云端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这么大方?”   赵律师刚想说父子之间哪有解不开的深仇大恨,就听李云端轻轻的叹了口气。   近乎气音的叹息,又轻又长,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惋惜之意。   他说:“可惜……我已经不需要了。”   不管是你的钱,还是你的关心。   我都已经不需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红包来的太晚了~~ 第39章 示范 ...   李云端还没走出茶楼, 就隔着一楼的玻璃窗看见了霍冬桥。   霍冬桥懒洋洋地坐在花坛的边沿上抽烟,身上的衬衫微微有些皱,两只袖子都卷到了胳膊肘, 带着一股成年男人特有的倜傥劲儿。   祝之言苦着脸站在他身旁,微微俯身在跟他说什么。   这位苦逼的小助理在不犯二的时候, 外形还是很具有欺骗性的。总是面带笑容, 跟谁说话都是一副彬彬有礼的姿态。   这两位的组合还挺抢眼。李云端注意到从茶室附近路过的年轻人都在看他们。   或者说……在看霍冬桥。   李云端见过霍冬桥的各种形象。   穿着体面, 头发一丝不乱的样子;板着脸教训人的时候凶巴巴的样子;聊天的时候面带微笑, 双眼闪亮的样子……   但这一刻,眼前这个看上去落拓不羁的小霍总, 却带给他一种视觉上的新奇感, 让他觉得……真帅。   他一直都知道霍冬桥是个很英俊的男人,但却从来没有特别关注过这一点。   这种感觉……就好像他一直知道草莓是甜的, 但也只是知道而已。直到有一天他亲自尝到,舌尖上绽放开的丰盈滋味儿突然间就唤醒了他的味蕾。   刺激感来的猝不及防, 原来它的甜竟然是这样的。   原来……他是这样一个英俊的、有魅力的男人。   他只是随意地坐在那里就显得很吸引人,会有路过的年轻人偷偷看他。男孩女孩都有。李云端就注意到有一个过马路的男孩子光顾着偷看霍冬桥, 差点撞到旁边的阿姨。   李云端看着花坛边那个毫无觉察的始作俑者, 忍不住就有些想笑。   撩了人,他却毫不自知。   李云端推开茶楼的大门,朝着这个无差别散发荷尔蒙的家伙走了过去。   霍冬桥看到了他, 冲着他懒洋洋地招了招手, 脸上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   “怎么坐在这里?”李云端跟小祝打个招呼,在霍冬桥旁边坐下, “来很久了?”   “那倒没有,”霍冬桥指了指他身后的茶楼,“我进去看了一眼, 人还挺多,我怕跟你走岔了。”   李云端哑然失笑,想问他怕走岔打个电话问一声就行了,何必非要坐在这里招蜂引蝶。但他看着霍冬桥认真的神情,又觉得他大概真的就是怕走岔了吧。   “好多人看你。”李云端随口一句话,说完又觉得后悔了,好像他在介意些什么似的。   霍冬桥却没想那么多,反而很自恋地摸了摸下巴,凑到他面前问他,“发现哥帅了吧?”   李云端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向后闪了一下,“发现了,发现了。”   霍冬桥不依不饶,“帅吗?”   李云端哭笑不得,“帅!”   旁边的祝之言看的直翻白眼。   这是又到了例行的每日一瞎的时段了吗?!   这两位为什么不能等回到车上了再打情骂俏?   这还在大马路上呢。   霍冬桥跟他闹了一会儿,见李云端的表情不像刚出来的时候那么失落,心里也放松了一些,“谈的不顺利吗?”   李云端把叶欣和赵律师的事都跟他说了。   他也没觉得两个大男人坐在马路边上有什么不合适的。事实上他现在坐在这里,虽然临近晚高峰,空气里都是汽车尾气的味儿,但他却满心平和,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不乐意就算了,”霍冬桥安慰他,“咱们也不强求,以后她就该后悔了。”   李云端被他护短的语气逗笑了,“那倒也不至于。叶姐能力不错,在哪里都能挺好的。”   霍冬桥见他这么认真的给那女人辩解,有点儿牙痒痒,伸手去捏他的下巴,“你还分得清里外吗?啊?!我是在替谁说话呀?!”   李云端躲了一下没躲开,笑了起来,“我领情……领情还不行吗。”   “面包会有的。”霍冬桥松开手,两根手指悄悄的互相搓了搓。他从没想过李云端的皮肤会是这样的触感,又细又滑,摸上去还凉丝丝的。   李云端很认真的附和他,“我也这样想,我们这才起步。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挖墙脚是个技术活,而且还要看运气。”霍冬桥跟他闹了一会儿,表情变得正经了一些,“这个事儿你别急,合适的人要慢慢找。”   李云端点头。   “行了,接下来说点儿让人头疼的事儿吧。”霍冬桥叹了口气,“我姐请吃饭,去吗?”   李云端一个激灵,立刻坐直了,“请我?!”   这是到了谜底揭开,要坦白从宽的时候了吗?!   “嗳,我不是那个意思。”霍冬桥一下反应过来,哭笑不得的解释说:“有人给我姐介绍男朋友,我妈怕她尴尬,干脆就多请一些年轻人出来玩,对外就说她过生日。”   “在你家?”   “在外面找个地方。”霍冬桥说:“在家里的话,会让人觉得我们家特别重视这个事儿,到时候万一我姐没看上他,或者人家没看上我姐,这不是两边都尴尬么。”   李云端觉得这倒也是。   “你爸妈也会去吗?”他对那个曾经给他送卡的霍先生始终抱有深深的歉疚之意,时间一长,就有些变了味儿,成了敬畏。一想到要见到霍道生,他就有一种老鼠要去给猫拜年的感觉,腿肚子都有些抖。   霍冬桥也跟他想到一起去了,促狭的冲他笑笑,“放心,放心,我老爸不去。我小叔也不去。”   李云端,“……”   心里的尴尬被人戳破什么的,真讨厌啊。   “我爸妈都不会去,”霍冬桥笑着说:“我们家现在不能表现出想结亲的意思,但是又不能得罪人,所以这事儿架势要足,但态度要有所保留。”   还挺复杂。   李云端不大懂这些人情世故上的事,不过有霍冬桥陪着,他觉得这样的活动也是可以去试一试的。以前钟家请客,他因为身份有些尴尬的缘故,往往是露一面就赶紧躲回自己的房间去了。也不知道一大群人聚在一起,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霍冬桥还在怂恿他,“主角是我姐,我肯定是跑不了的……陪我去吧。我姐说了,咱俩现在不光是朋友,还是合作伙伴,应该带你回家去认认人。”   “认人?”李云端觉得好像哪里不大对的样子。   “其实就是凑个数吧。”霍冬桥问他,“想去吗?咱俩就是去混个饭吃,给她壮壮胆。”   李云端没有相过亲,但也觉得大家都知道女主角是相亲的话,可能也确实是个有些尴尬的事儿。   “我跟着去合适吗?”李云端觉得霍冬桥身为女主角的弟弟,参加这样的活动肯定是背负着任务的。   再带个朋友,是不是……不大挨边啊。   “我姐亲口说的,再晚点儿她应该会给你打个电话。”霍冬桥拿胳膊肘碰碰他,开始耍赖了,“上次我爸妈请客,还说好了要推销‘扬起’。结果你就没来。害得我一个人在门口迎客,嘴都笑酸了。你不会这么不够意思吧?”   李云端听的无语,好像他去了还能跟这小子一起站在霍家大门口迎客似的。   他是他的谁呀?!   “去吧,去吧,”霍冬桥继续怂恿,“有好吃的。”   李云端被他咯吱了一下,笑着跳了起来,“行,我去。那你给个建议吧,要送什么生日礼物合适?”   霍冬桥之前倒没想到这一茬。   他知道李云端手里没多少钱,不想让他破费,“我已经准备了,就当是咱俩一起送的吧。我姐不会在意的。”   李云端摇摇头,这样当然也能对付过去。但到底还是有些失礼了。   “要不你陪我逛逛街吧。”李云端想了想,“看看有什么合适的礼物。你放心,我不会打肿脸充胖子的。这只是我的心意。”   以他和霍冬桥的关系,跟霍家的人打交道是免不了的事。   “行吧。”霍冬桥不爱逛街,但陪李云端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先找个地方吃饭,然后去逛街吧。”   李云端点头同意,“时间来得及,说不定还能看个电影。”   “对对对,”霍冬桥对这个提议双手赞成,“正好有漫威新片上映,我前几天还想着要找时间去看呢。”   两个人越说越热闹,旁边的助理二都快要听哭了。   “老板你不能这样!”祝之言壮着狗胆一把扯住了霍冬桥的胳膊,“一哥发过来的报表你还没看呢,欧洲那边的负责人还等着回话呢!你去约会了,我怎么办?我会被他们骂死的!”   李云端,“……”   原来还有工作吗?   还有……约会是个什么鬼?没听到他们逛街是带着任务的吗?!   霍冬桥却完全没反应过来祝之言的话有什么问题,很认真的给出了回答,“报表我今晚肯定能看完,分部那边我直接打电话……你跟一哥都放个假,今晚也去约个会吧。”   祝之言,“……”   祝之言瞟一眼李云端脸上那种被震惊到,却又佯装镇定的表情,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儿。   他敢跟李云端赌一块钱,他肯定不知道自己的耳朵尖都红了!   祝之言的一句调侃让两个人都有些不大自在,又不好假装没听见。李云端就问霍冬桥,“咱们这是有事要办,哪里是约会……约会都做什么?”   霍冬桥就觉得他有点儿可怜。都离过一次婚了,竟然还没约会过。   “约会么,”霍冬桥想了想,煞有介事的给他解释,“一起吃饭、逛街、看电影,还要手拉手。”   说着他就牵起了李云端的手,“……像这样。”   李云端冷不防被他牵住手,愣了一下,就有些窘,“哦,我知道了。”   他想甩开,没想到霍冬桥抓的还挺紧,一甩没甩开,顿觉整个脑袋都开始冒热气了,“行了,示范一下就行了。大街上呢。”   霍冬桥本来也有那么一点儿不好意思,见他发窘,又想逗他,就故意不松手,“才示范了两秒钟,你能知道什么呀,这至少得示范十分钟吧。”   李云端,“……”   有这个必要吗?   李云端长得好,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死皮赖脸的追求者。但那些人的表现都跟霍冬桥不同,没有一个像霍冬桥这样一脸正经。   他就像个中学的自然课老师,态度端正的学生解释生物学名词。   于是,李云端就安慰自己,别想多了,他就是单纯的想给他做个示范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儿甜了吧? 第40章 冬宁草 ...   从开始拉手到停车的地方, 其实也就三五分钟的路,李云端硬是出了一身的汗。尤其被霍冬桥握着的那只手,掌心汗湿, 他自己都嫌弃,霍冬桥还是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   李云端觉得自己心理素质不行, 想的太多。要是霍冬桥知道自己在怀疑他不怀好意什么的, 估计会觉得很委屈吧。   李云端觉得自己就是那种情商不高, 行动力也不行, 所以就特别能脑补的类型。   嗯,想得太仔细这也算是个职业病吧。   “我请你吧。”李云端觉得他想太多, 有点儿对不起霍冬桥, 于是主动要求请客,“你想吃什么?”   霍冬桥有些走神, 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什么,“随便吧。”   李云端奇怪的看看他, 霍冬桥却已经转过头,发动了车子。   李云端觉得他看上去跟平时有点儿不大一样, 但是过了一会儿, 车子驶入主干道之后,霍冬桥又很快恢复正常了,还主动转移了话题。   “你上次说那个什么俱乐部, 就是你们医药行的那个, ”霍冬桥两只眼睛看着前方,嘴里说着不相干的事, “我找人给你打听了,都说今年海州闹的动静这么大,是因为俱乐部的两位元老要来。”   李云端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带走了, “知道是哪两位吗?”   “不清楚。”霍冬桥摇头,“好像岁数都挺大。”   李云端比他知道的稍微多一些,“俱乐部的元老当中,年纪最大的那位都快一百岁了。”   霍冬桥咋舌,“还不退休?”   李云端失笑,“这有什么退休不退休的,平时像他们这样级别的老师,也没人会不开眼的去烦他们,就在组织里挂个名吧。”   霍冬桥表示明白了,“吉祥物呗。”   李云端,“……”   好像并不是这个意思。   李云端能明白为什么连德高望重的谢塘教授也好像坐不住了——谢远的反应那么激动,多少是有些受谢塘影响的。他就是个狗腿子,假若谢塘成竹在胸,估计谢远也会是一副得意且淡定的面孔。   其实李云端听到这个消息也挺激动的。那可是俱乐部的元老啊,行业里一言九鼎的人物,他们的许多研究成果都印在教科书里,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医药人。   在李云端这样的年轻一辈的心目中,那差不多就是神一样的级别了。   霍冬桥问他,“你想见见他们吗?”   “想是当然想的,”李云端说:“不过没这个必要。我现在的水平跟他们差太远了,如果当面提出问题……老师们大概会觉得我在浪费他们的时间。你可以想象一下,请大学老师来听自己背诵乘法口诀,大概就是那种感觉吧。”   霍冬桥笑着摇摇头,“这么谦虚吗?”   “不是谦虚,”李云端纠正他的说法,“我是认真的。”   霍冬桥觉得正因为他认真,所以才会显得这么的……可爱。   那是一种纯稚的赤子之心的感觉。   霍冬桥忽然觉得刚才握着他的手时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并非没有道理,是因为他一直都知道,眼前的这个青年,真的值得任何一个人为他动心。   “那就加油吧。”霍冬桥虽然已经下决心不能再耍流氓,但还是没忍住,趁着等红灯的间隙,伸手过去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你会成长起来的。迟早有一天,你会比他们还优秀。”   李云端双手合十拜了拜,“承你吉言。”   两个人在商业区找了家馆子解决了晚饭,又到附近的商场里逛了逛。   两个大男人本来就对逛街不感兴趣,又是带着任务来的,更有压力了。   逛的头晕眼花,两个人也没有完成今天的选购任务。最后霍冬桥被一通越洋电话叫回去加班,李云端自己干脆回家了。   女人的东西不好买,何况还是霍冬宁那种白富美。李云端手里也没多少钱,随便买点儿什么的话,反而显得没诚意。   李云端打电话给霍冬桥,问了问霍冬宁的喜好,决定自己动手做点儿什么——在省钱的前提下,尽量让自己不失礼。   就这么忙忙碌碌的,不知不觉到了霍冬宁请客的正日子。   霍冬宁宴客的地点选在了龙桥湾会所。   其实她一开始是想定在山海酒店的,但这个提议遭到了霍冬桥的反对。他和李云端的初次见面就在那里,对李云端来说,那个地方搞不好是有阴影的。   霍冬宁一开始没想到这一茬,经他提醒,也觉得不大合适,就改在了龙桥湾会所。龙桥湾是N代们接受度比较高的一个地方,环境好,保密性也强,就算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也绝对不会传到外面去。   霍冬桥对这个地点没意见。他还在这里耍了宁少君一道呢,对李云端来说,这里应该是个比较有好印象的地方。   因为霍冬桥打过招呼,宴会那天,李云端提前到了龙桥湾会所,然后被霍冬桥领着去了楼上的客房。   霍冬宁在这里换衣服化妆,提前接待一些关系比较密切的朋友。   霍冬桥带着李云端进来的时候,恰好房间里没有其他宾客,只有霍冬宁带着两名化妆师正在镜子前面做最后的整理。因为不是特别正式的宴会,她的妆容服装也是偏轻松的风格,米色长裙,蓬蓬松松的丸子头给她的端庄增添了几分少女般的俏皮。   霍冬宁明艳大气,虽然年龄只比弟弟大一岁,却特别有那种长姐的气势。   李云端没跟这种类型的姑娘打过交道,送上自己的礼物时,都有些要结巴了,“祝霍小姐生日快乐。”   霍冬宁莞尔,“谢谢,可以打开看看吗?”   李云端拘谨的点头,“当然可以。”   李云端递给她的是一个深紫色的礼品盒,上面别了一支粉白的玫瑰花蕾。挺雅致的感觉,不过不像是她已知的品牌,倒像是私下里去定制的外包装。   霍冬宁就有些好奇了。她很仔细地拆开包装,发现里面是一个不大的玻璃瓶,瓶身修长,躺在一堆白色、粉色、紫色的碎纸屑里,显得晶莹剔透。   是香水。   “冬桥说,霍小姐喜欢青草的味道。”李云端在旁边小声的补充,“这是我自己调配的。希望你喜欢。”   霍冬宁试着在空气里喷了一下,然后……   足有几秒钟的瞬间,霍冬宁是处在完全失神的状态中的。   香水她不知用过了多少,但青草味道的香水其实并不多,就算在男用香水当中,常见的大牌也多选择木香。调香师们喜欢用木香来营造稳重优雅的绅士形象。   但李云端的青草香是不同的,在它出现的最初,霍冬宁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这到底是什么草香,她只是一下子就被拉进了某种……氛围里。   雨后草地清新的气息、极淡的薄荷味道,柑橘一般回味悠长的尾调……   仿佛置身于夏日清晨一般的感受。   霍冬宁整个人都在这奇异的氛围里放松下来,连日加班的辛苦,安排宴会的种种琐事带来的烦躁、相亲背后的压力……   好像统统都得到了抚慰。   这种奇异的感受,令霍冬宁久久说不出话来。   霍冬桥摸着下巴狐疑的打量他大姐放空的表情,忍不住小声的问李云端,“你是给她下\毒了吗?”   李云端,“……”   霍冬宁慢慢回过神来,她拿着香水瓶,两只眼睛都开始冒光,“你这个……天呐,是你自己做的吗?我家这傻子是交了什么神仙朋友?”   她家的傻子,“……”   傻子的朋友,“……”   李云端接受到了唯一的顾客反馈回来的信息,整个人也跟着放松了下来,“香水的主要成分,其实是我们做解酒药时,从核心材料里分离出来的一种芳香物质。霍小姐喜欢的话,我回头让冬桥把配方给你送过来。”   霍冬宁打断了他的话,“叫姐姐!”   李云端就又变结巴了,“是……是让我……”   霍冬桥扶额,“对,她让你叫她姐姐。”   “这是我今年收到的最惊喜的礼物。”霍冬宁笑着拥抱了他一下,“谢谢你,我非常喜欢。”   李云端的脸又红了,“既然姐姐喜欢,我们的核心原料以后干脆叫冬宁草好了。”   也免得他们实验室里的人总是鬼鬼祟祟的称呼它“那种草”。不论是“那种草”还是羊尾巴草,都不是什么正经名字。   霍冬桥一下就酸了。   李云端怎么这么会讨好女孩子呢?还是不是他最好的朋友了?怎么他就早没想起来叫冬桥草呢?   他也很想让李云端用他的名字给什么原料来命名啊,这样他就能时常把自己的名字叼在嘴边了。   霍冬桥斜了一眼他姐手里的香水瓶,酸唧唧的嘀咕,“是比原来的名字体面多了哈。其实就是一种野草,姐你知道在南方乡下它的土名叫啥么?其实它叫驴粪蛋草。驴啊、马啊,最爱吃了。”   李云端知道他是在跟他姐姐撒娇耍赖,也不纠正他的说法,只是站在一边笑。   霍冬宁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驴粪蛋草怎么啦,有种你把驴粪蛋草给你赚来的银子都吐出来啊。”   霍冬桥,“……”   霍冬宁傲娇的哼了一声,“英雄还不问出处呢。你嫉妒也没有用。”   李云端抬眼去看霍冬桥,却见他也正巧回头来看自己,两个人视线相对,霍冬桥一挑眉,痞兮兮的做了个口型,“我就是嫉妒了!”   李云端连忙移开视线,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到。但他的耳朵尖上却飞快地窜上来一丝潮红。   霍冬桥转头偷笑。   哦,哦,害羞了。   霍冬宁拉着李云端聊了一会儿冬宁草的问题,话题又转回了这一次的酒会。   “抱歉啊,云端,”霍冬宁一早就想好了要跟李云端打个预防针的,如今她收到了这么合心的礼物,心里就更觉抱歉了,“这一次的活动说是过生日,其实就是把相熟人家的孩子们叫来聚一聚的,所以有些人家,虽然咱们平时相处的不好,但也是要请的。”   李云端有这个心里准备,也明白像这样的请客,主家是一定要摆出“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姿态来的。否则有些请,有些不请,那不是得罪人吗?   “所以钟家、赵家我们家都送了请帖。”霍冬宁嘱咐他,“你也不用搭理他们,当没看见就行。你就跟着冬桥吃吃喝喝,今天请的大厨手艺都不错。”   李云端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霍冬宁见他体谅,心里也觉得安慰。   她一开始决定邀请李云端,除了她弟弟与李云端之间的交情太密切,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霍家并无意与钟、赵两家交恶。   生意人,谁不想求个和气生财呢。   李云端跟这两家的关系都挺复杂,霍家与其背着这两家与李云端来往,还不如找个合适的机会,把各自的交情都明明白白的摆出来。   无论对哪一方,霍家都要把尊重和足够的诚意表现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章 赵尚清 ...   李云端没想到他在霍冬宁的酒会上遇见的第一个熟人竟然是钟媛。   一段时间没见, 小姑娘看起来稳重了许多,只是看到李云端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红了一下眼圈。   李云端只好给霍冬桥使个眼色, 暂时把他支开,自己带着小姑娘去找点儿好吃的。   钟媛跟着李云端溜达到了餐台, 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小点心, 吸吸鼻子说:“你还记得我爱吃水果冻。”   李云端哭笑不得, “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 忘性那么大吗?”   就算不再是一家人,他们之间也还是有着一起长大的感情在。李云端还记得钟媛小时候胖乎乎的样子。钟御接他们放学的时候, 她不爱走路, 总是耍赖让哥哥们背。   那个时候钟媛的姑姑一家也在海州,还有两个表兄弟也在一个学校, 一群孩子当中,钟御就显得特别成熟, 是个很会照顾人的大哥哥。   那都是过去很久的事了,如今想起, 李云端仍然忍不住想叹气。   钟媛拿着小银勺慢慢吃东西, 一边小声嘀咕,“我爸妈本来说要回来的,结果又有什么事儿耽误了, 还要再过几天。等他们回来, 你要不要回家吃个饭?”   李云端摇摇头,“我要是去了, 再惹得他们不高兴,多不好。”   钟媛自动把“他们”这两个字代入了钟御的名字,哼了一声说:“我大哥是越来越不着调了。你知道吗?他今天还打算带那个小明星一起来呢, 被我撒泼打滚的搅黄了。”   李云端莞尔,想不出这么乖的姑娘撒起泼来是个什么样子。   “你别瞎操心了。”李云端劝她,“这是他的私事。你要出国的事,他不是也没反对吗?”   “我可能两三年内都不会回来了。”钟媛有些低落了,“家里乱糟糟的,你也走了……感觉好没意思。”   李云端心想不是两三年,而是很多个两三年。   “出门在外,要好好照顾自己。”   钟媛微微愣了一下,李云端在她面前说话好像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正要应一声知道了,视线扫过李云端身后,看见了她大哥钟御。   钟媛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李云端的胳膊,“我哥在你后面,你要跟他说话吗?”   李云端被她戳了一下,下意识的就回头,果然看见钟御正朝这边走过来。他倒不觉得钟御会有什么话要跟自己说,不过在这样的场合,为了大家的面子考虑,他也不好表现的太冷漠,总得打个招呼才说得过去。   李云端就烦这种没话找话。   “你自己吃吧,”李云端忙说:“我去找我朋友。”   他一转身,刚好两位女士从他面前走过,李云端的脚步就停了一下。就这么几秒钟的功夫,钟御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李云端不好假装没看见,只好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钟御却主动开口叫住了他,“云端,好久不见。”   李云端一哂,除了办离婚手续的时候见了一面,他们算起来也确实是好些年没见过了。那时的匆匆一见,他又一门心思的跟钟御谈条件,仔细看看他的心情都没有。   还好如今都过去了。   钟御在他们面前站了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云端转身要走的时候,听见他在身后说了一句,“还没恭喜你,你那个解酒药不错,我和朋友都用过。是你实验室研发的?”   李云端不知道他是挑衅,还是单纯的想知道答案。最重要的是,不论他是什么意思,李云端发现自己都难做到心平气和的跟他闲聊。   “谢谢。”   说完这两个字,李云端转身就走了。明明这段时间以来他甚至没有主动想起过这个人,但是看到他,他心里仍然觉得……难以忍受。   像一个洁癖被迫站在垃圾堆上。   李云端忽然就觉得累了,他来了还不到半小时,却已经开始不耐烦。   这些客人当中他有一大半儿都认识,但他们不是他的朋友,他也懒得挤出笑容来跟他们寒暄。   不用睁眼他都能猜到,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里,肯定都会有意无意的关注一件事:这小子跟赵云梁之间的关系到底怎么样?赵云梁会认他吗?   或者,他们会想,现在赵家也算是赵尚清当家了,赵尚清会认他吗?   真是好无聊。   李云端想,他应该跟霍冬桥打个招呼,然后回家补觉去。反正霍冬宁已经知道他来过了,也收到了他精心准备的礼物。   对于他来说,今天的任务其实已经可以算是结束了。   李云端正打算找个没人的角落坐一会儿,然后找个机会偷偷溜走,就听宴会厅的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喧哗,前方不远处的一对年轻情侣也抬起头朝那边望了过去。李云端听到那个年轻姑娘发出了小小的一声惊叫,“他也来了?”   人挺多,李云端什么也没看到,他刚向旁边走开两步,就听那位青年跟身旁的女伴儿说:“赵大少可不是什么活动都会参加,上次不是还有人说他们两家不和……”   两个人絮絮低语,朝着入口处走了过去。   李云端却被“赵大少”三个字定在了原地。他的腿脚像是僵住了,视线却随着那对小情侣的闲谈无意识的转向了宴会厅的入口处。   因为今天的来宾都是年轻人,宴会厅里的气氛本来就要轻松一些,此刻一群人簇拥在入口处,就更显得气氛热烈,仿佛这里的所有人都在欢迎这位刚刚到来的宾客。   霍冬宁也被这动静惊动了,十分客气的迎了过去。而站在人群后面的李云端也终于看清楚了大家口中的那位“赵大少”。   赵尚清与他梦中所见到的样子相差不多,斯文、俊秀、风度翩翩。   他的身量很像赵云梁,高高大大的身胚子,但是要比赵云梁更健壮一些。眉眼也像赵云梁,肤色微黑,棱角分明。但赵云梁眉宇间的锐利逼人,在他这里就变成了一派年轻人特有的明朗。   只看外表,赵尚清就是一位颇有魅力的贵公子。   在最初的眩晕感散开之后,李云端也重新找回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他在通往露台的屏风后面坐了下来,缓慢的平复自己的心跳。   他脑子里有些乱,耳边也嗡嗡直响,像被电打了似的,指尖都有一种轻微的麻痹感。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但突然间涌入脑海的记忆太多太乱,他反而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他像是沉入了冷水里,感官被封闭,陷入了幻觉般的虚妄感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然后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按在了他的额头上。   李云端视野有些模糊,但是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烟草的味道,里面还夹杂着他熟悉的青草香——那是刚才在楼上的客房里沾染到的香水味儿。   他自己调配的香水。   这是霍冬桥。   李云端伸出手按在了那只大手上,喃喃说道:“你来了。”   也不知老天到底是怎么安排的,每当他感到无助又绝望的时候,这个人就会出现。好像他是李云端灵魂深处呼救的愿望凝结而成的实体。   好像……他的存在,就是为了把他从深渊里拽出来。   霍冬桥有些紧张地摸摸他的脸,“是中暑了吗?要不要叫医生?”   “头晕。”李云端靠在他的肩上,声音轻的像气音,“歇一会儿就好了。”   “我扶你上楼躺一会儿。”   “这里不要紧吗?”   “不要紧。”霍冬桥弯下腰,架起了他的一条胳膊,“我姐的那几个闺蜜都来了,自己玩的热闹着呢,不用我陪。”   霍冬桥小心的架着李云端,沿着露台后面的通道上楼。   楼上的几间客房今天也都被霍家包了下来供宾客休息,这会儿楼下正热闹着,客房这边除了几个服务员之外,便没什么客人了。   霍冬桥扶着他进了客房躺下,替他把外衣脱了,又去洗手间拧了湿毛巾来给他擦汗。   李云端喝了点儿水,脸色慢慢缓过来一些,眼神也不像刚才似的那么空洞了。   霍冬桥拉过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了下来,“我叫程游上来一趟吧?”   李云端摇头,“好多了。”   霍冬桥觉得他的状态确实要比刚才好一些,有些担心地摸摸他的脸,“到底怎么回事儿?”   这个房间很安静,空调的温度也调得十分适宜,身边还有霍冬桥这个熟悉的,让他信任的存在,李云端觉得自己重新变得平静下来。心里涌动的那种愤怒焦躁的潮水,也仿佛一波一波的褪回了暗沉的记忆里。   “这里好舒服,”李云端闭上眼睛,“没事的,我躺一会儿就好了。”   霍冬桥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他看得出李云端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脆弱。他像一个故作镇定的小孩子,对大人说“没事我不怕你上班去吧”,但在大人看不见的地方,他的手却紧紧攥着大人的衣角,不舍得放开。   霍冬桥握住了李云端的手,“我陪着你。你要是累了,就睡一会儿。”   他有些怀疑李云端这是累着了。这几天为了给霍冬宁赶出一份礼物来,他又没日没夜的在实验室里泡了好几天。   霍冬桥帮着他姐忙家里的事,这几天都没去药厂。没人盯着李云端,他肯定连饭都没有好好吃。   李云端的手指动了动,声音里透出了困倦,“你的手好暖和。”   霍冬桥却在想,李云端的手好凉啊。明明是夏天,宴会厅里的温度虽然低一些,但也不至于就凉到这种程度。   他这个症状,像是受了惊吓似的。   霍冬桥开始回忆刚才宴会厅里都发生了什么事,脑海里刚模模糊糊抓住了什么,就听李云端梦呓一般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嗳,我在呢。”霍冬桥答应了一声,随手抓过遥控器,将空调的温度又调高了两度。   李   云端朝他的方向转了过来,眼睛仍然闭着,他说:“冬桥,你别走。”   霍冬桥不确定他是睡着了,还是醒着。不过还是顺着他的话应了一声,“我就在这儿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李云端微笑了一下,陷入了沉沉的睡梦里。   霍冬桥坐的无聊,也有些犯困,索性爬上床陪他一起躺着。   身边的人鼻息沉沉,一只手还抓着他的手——好像他是他的救兵,松开了就会做恶梦似的。   霍冬桥数了一会儿他的睫毛,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他很少在这个时间睡觉,因此睡得并不沉,身边的人一动,他也跟着醒了,迷迷糊糊的伸手过去在李云端的额头摸了摸。   掌心传来的温度是温热干爽的,霍冬桥松了口气,“还难受吗?”   李云端摇了摇头。   他以为在见到了赵尚清之后会做什么可怕的恶梦,但这一觉却出乎意料的香甜。窗外的光线已经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灯闪烁,夜晚静谧迷人。   “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李云端躺在黑暗中,突然间有了想要倾述的欲望,“你想听吗?”   作者有话要说:  赵尚清正式出场~~ 第42章 他的秘密 ...   繁华的闹市是没有夜晚的。夜幕上群星闪烁, 夜幕之下则是比群星更为璀璨的人间灯火。   空气都仿佛是亮的,弥漫着一团流动着的迷蒙的光雾,柔和又安详。   霍冬桥觉得自己被这靡丽又温柔的夜色迷惑住了。他躺在那里, 全身上下都像是浸在了温水里,懒洋洋, 又暖洋洋的。   李云端的声音清亮, 又带着一丝初醒时的喑哑, 像是突然间奏起的什么乐器。在这暗色的背景之上几乎带着某种明亮的特质。   他在问他, “你想听吗?”   霍冬桥想起了曾经的某个时刻,他觉得李云端想要告诉他一些秘密。但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现在, 就是他一直暗暗等待的那个时刻了吧?   霍冬桥侧过身, 视线描摹着他模糊的身影,“你想说吗?”   李云端似乎笑了一下。夜色中霍冬桥看不清他的五官, 但窗外的晕光却在他的眼底映出了流丽的波光,仿佛那里有两汪清澈的池水, 随着星月的微光无声的摇曳。   “想了,”李云端说:“突然就想了。”   霍冬桥换了个更放松一点儿的睡姿, “那你说吧, 我听着。”   “是一个很长的梦,”李云端说:“我梦见我在两年后才跟钟御离婚,那时候赵云梁死了, 我在他们眼里变得没有价值……不是净身出户, 钟家还是要脸的。他们虽然不愿意,但也分给我一些财产, 不过不多就是了。”   “我没有钱建自己的实验室,想尽快独立,又想在实际的工作中取得成绩, 就一直在福汇药厂的研究所工作。那里有个姓许的负责人,他一开始对我很照顾,也肯指点我。后来,他剽窃了我的论文……”   李云端迟疑了一下,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说的太琐碎,太没有条理了。这些零零碎碎的事,霍冬桥真的愿意听吗?   霍冬桥伸手在他手臂上轻轻拍了拍,“讨回公道了吗?”   “没有。”李云端苦笑了一下,忘记了刚才的那点儿顾虑,开始继续往下说:“哪里有那么多的公道呢。许江名声不错,再说我只是他手下的一个实验员,谁会相信我?闹大了也只会觉得我在碰瓷。”   “后来呢?”霍冬桥听的心疼,又奇怪怎么梦里没有他出镜呢?   “后来我就离开了福汇药厂。”李云端停顿了一下,又说:“接下来有一两年的时间,我在很多地方打工……后来谢教授推荐我去了一家新成立的药物研究所工作。我在那里工作了两三年才知道研究所的幕后老板是赵尚清。”   霍冬桥心中一动,之前心里那一点模糊的怀疑也终于落到了实处。李云端今天这样反常的表现,就是因为见到了赵尚清吧?   “我很不喜欢梦里的那个自己……好傻,一直对赵家抱有期望,相信什么‘赵云梁也有自己的顾虑,不是不关心你’这样的鬼话。”李云端的声音里多了些许的起伏,“所以赵尚清主动来接近我的时候,我虽然也有过怀疑,最后还是接纳了这种接近。”   霍冬桥磨磨牙,在心里把赵尚清扒了一层皮。   “我在三十多岁的时候,有了自己的独立实验室。那个时候的我,也算是有些名气了。但是很多事,我都是蒙在鼓里的。我一直跟路锦亭合作,却不知道他是苗家的人,还跟赵家有关系,也不知道除了我的研究成果,我本人也是赵尚清看中的试验目标。”   霍冬桥吃了一惊,“拿你做实验吗?”   “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李云端蹙眉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似乎是我遗传了赵家的什么病,赵尚清一直想攻克这种病。详情我还没有想起来,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霍冬桥觉得有些心跳加速,“后来呢?”   李云端往他身边蹭了蹭,“这个实验的过程很漫长,也很痛苦。后来我应该就这么死在了赵家的实验室里……”   霍冬桥伸手把他搂进自己怀里。他觉得李云端在做了那么漫长的一个恶梦之后,大概很需要这样的一个抱抱。   然而李云端的叙述并没有结束,“后来我又重新活了过来,活在了离婚之前的那一天。在山海酒店,钟家的聚会上,黎华给我下了药……真不是时候,对不对?我活过来的时候,药性已经开始发作了,我整个人都是懵的,根本分辨不出那药是什么成分……”   霍冬桥的心脏咚咚直跳,一时间竟有种口干舌燥之感。   “我本来打算上楼去找钟御想办法的,结果……”李云端在他怀里抬起头,“结果遇到了一个好人。他救了我。”   好人卡发的猝不及防。   霍冬桥低下头,看到了他眼底的一抹亮光。窗外的星光与霓虹交织在一起,倒映在他清澈的眼眸中。霍冬桥甚至有一种错觉,好像浸在他眼里的,是一直隐忍的眼泪——从来没有机会倾泻而出,因而珍贵无比的眼泪。   霍冬桥在那泪光之上轻轻吻了吻。   他的嘴唇并没有触到咸涩的泪水。但这并没有让他觉得放心,反而更有种揪心的难过。他像看到了一个孤独的孩子,因为从来没有被安慰过,所以他连哭都不会。   李云端的手迟疑地扶住了他的手臂,似乎有些不确定应该推开,还是应该抱住他。这样亲昵的抚慰,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体验。但他却被这种感觉迷住了,不由自主被吸引,舍不得就此推开。   霍冬桥的嘴唇在他鼻尖上点了一下,然后继续向下,吻住了他的嘴唇。   李云端的回应笨拙生涩。他满怀欣喜,却又不知所措。直到霍冬桥稍稍将他放开,他才惊觉自己还憋着一口气,憋得自己咳嗽了起来。   这个表现……真是蠢死了。   李云端的脸在夜色里红透了。   霍冬桥一只手臂垫着他的脖子,另外一只手轻轻的在他背后拍了拍。这一刻他简直恨透了钟御,简直恨不能一把捏死他。   他从李云端的反应完全可以推断出他在那段婚姻关系里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钟御那个本该是这世上离他最近的人,从来不曾带给他些许的温暖与抚慰。   这样好的一个人,他听他咳嗽一声都会忍不住心疼,却被钟御当成垃圾一样扔在一边不闻不问。   甚至还帮着外人伤害他!   简直不可原谅。   两个人静静的躺了一会儿,李云端脸上的潮热也慢慢平息,他终于又可以心平气和的开口说话了,“我能想起的,就只有这些。还有很多事我完全想不起来了。比如……我妈妈。我连她的样子都完全不记得。”   霍冬桥心里微微一动。他记得李云端好像提过,他被送到钟家的时候已经九岁,或者十岁了,这个年龄的孩子,不应该对自己的生活全无记忆。   这完全不正常。   “钟家应该知道一些。”李云端以前也不是没想过问问钟御,但他对钟家太厌烦,一点儿也不想跟他们打交道。   “可以找个机会问问他。”霍冬桥说:“我陪你一起去。”   李云端心情平静了,也开始感到不自在了。他现在整个人都缩在霍冬桥的怀里,这个样子……大概是挺傻的吧。   李云端试探的向后挪了挪,又被霍冬桥捞了回去。   于是他的脸又开始发热了。   “我这样抱着你,”霍冬桥凑到他耳边说悄悄话,“才发现自己想这样做已经很久了。”   李云端,“……”   霍冬桥却没打算放过他,“你也喜欢我,对吧?我能感觉得出来……”   李云端捏住了他的嘴。他觉得两只耳朵都好像烧起来了,“别再说了!”   霍冬桥笑了起来,“你看,我也这么喜欢你……刚好在我爸妈面前也不用再去澄清了。”   李云端,“……”   他刚才都把霍冬桥骗他爸妈的事儿给忘了!   谎话说了N遍之后,竟然就成真了?!   霍冬桥却忽然想起了初见李云端的那一天,祝之言在旁边嘴贱的说什么“上错花轿嫁对郎”。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子竟然还有当预言家的天分呢?   霍冬桥觉得应该找个机会给祝之言发个红包。   “好了,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霍冬桥学着他刚才的动作,在李云端的嘴唇上轻轻的捏了一下,“以后你就是我的男朋友了,该注意的就注意!比如不要随便就冲着别人笑……男人女人都不行!”   他话没说完,就被李云端拍了一巴掌,于是连忙改口,“好,好,不胡说八道了。不过你要有自己不再是单身狗的自觉了……”   李云端开始觉得有些牙痒痒了。霍冬桥这个鬼样子,活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大型犬,哪里还有小霍总的精明劲儿呢。   霍冬桥觉得自己哄好了新出炉的男朋友,开始对他刚才的叙述表示不满了,“你以后不要再想你做梦的事了!梦里都没有我,差评!”   李云端轻轻吁了口气,“你不觉得我好像穿越了时空,重生了吗?有的时候,我觉得那就是我的前生,但有时候我又会怀疑大概是我精神有问题,所以产生了幻觉。我记得以前钟太太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她说我妈就是个疯子。”   “这缺德的老娘儿们!”霍冬桥又开始生气了。   李云端微微一笑,“你不这样想吗?”   霍冬桥还能怎么想呢,他觉得李云端就是做了个梦,然后把自己吓到了——成年人很少会被恶梦吓到,唯有小孩子才会把梦里所见当成是真的。   不论是真实发生的,还是仅仅是恶梦,对小孩子脆弱的心灵来说,那种无法排遣的恐惧感,就是真实存在的。   所以对李云端来说,这就是真的。   霍冬桥其实觉得李云端的自闭症大概从没有治好。他只是被生活逼迫着,不得不装出长大了的样子。但实际上他的心始终被年幼时的恐惧所包裹,没有长大,也惧怕长大。他把自己缩在自己编织的硬壳里,生怕探出触手,就会被伤害。   这个结论也正好能够解释得通,为什么赵尚清那么容易就能骗到他的信任了——成年人不会被一块糖骗走,但小孩子会。   他的云端,就是一个被裹着糖衣的毒\药骗走的可怜的小孩子。   霍冬桥的心被自己的一番推断揉搓的又酸又痛。他想他讨厌赵家,讨厌钟家,原来不是毫无道理的。   这些欺负过李云端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好过!   “你自己说说吧,没有我你可怎么办?”霍冬桥在他的发顶上亲了亲,心疼的不得了,“这么傻乎乎的,又好骗……”   李云端却被他说的想笑,“你好像在说一个弱智。”   霍冬桥哼唧,“还有被乡下孩子拐卖的大学生呢。人心的诡诈恶毒,你们这些搞学术的不懂。唉。”   这么傻,又好欺负,以后不看紧点儿可怎么行。   “越说越来劲儿了。”李云端推他,“松开,热死了!”   霍冬桥不情不愿的松开了一丢丢,“以后但凡跟这些狐狸野狗什么的打交道,都把我带着。我给你把把关。”   李云端叹了口气,这是真把他当傻子了。   “我已经在改了。”李云端不想在他心里被定位成一个傻子,开始试图挽救自己的形象,“你看我不是一醒悟过来,马上就离开钟家了吗?还有高家,我也没有假装清高的拒绝他家的赔偿费,还用这笔钱给自己建了实验室……”   李云端忽然想起来了,黎华的那件事,前世高成墨也曾经提出要给一笔赔偿的,结果被他拒绝了。因为钟家觉得他不应该收这笔钱。收钱的话,就表示这事儿闹大了,会伤了两家的和气。   虽然后来他也报复了高成墨,但当时这个举动……真的好傻。   李云端就这么泄气了,被说傻好像真的不冤。   霍冬桥把他搂回来揉了揉,“改的好!”   李云端的嘴角微微扬起。   “防人之心不可无。”霍冬桥问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想问问钟御知不知道我妈妈的情况。”李云端在他怀里蹭了蹭,有些贪恋这种感觉。在他的记忆里,他一直都是一个人。这种依偎着什么人的感觉让他有些着迷。   这是一种让人上\瘾的味道,一旦尝到,就难以割舍。   “我来约他。”霍冬桥不想让他跟钟御那种伤害过他的人打交道。他决定以后这样的事情都要从李云端手上接过来。   李云端点点头,“好。”   不管他会听到什么样的真相,这都是他必须要去面对的。   如果在他的宿命里存在什么软肋,他想,他这一次一定在赶在敌人们的前面去找到它,然后……将它保护起来。   或者,挖出疮疤,试着去治愈它。   作者有话要说:  不管小霍总怎么理解,他的秘密就这么揭开了~~ 第43章 失落 ...   李云端一整晚都像飘在云朵里似的, 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总想偷看身边的人,可是每次触到他的视线,又觉得自己的举动挺傻气。   霍冬桥好像也没精明到那里去, 两个人吃完饭从餐厅里走出来的时候,他拉着李云端的手一甩一甩的, 好像小朋友出早操。李云端看到有一对正在吃饭的小情侣看着他们俩直乐, 顿觉他们俩特别傻气, 简直没脸看。   但这样的不好意思, 对他来说也是新奇的体验,他能感觉到在他们两个人的周围有什么极微小的颗粒不断地冒出来, 然后像烟花似的, 在空气里炸开,释放出让他们心跳加速的神秘物质。   空气都仿佛是甜的。   这样手拉着手地走在路上, 李云端觉得他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哪怕走一整晚, 他也不会累。   然而再长的路也是有终点的。霍冬桥把他新鲜出炉的男朋友送到了楼下,厚着脸皮讨了两个亲亲, 才依依不舍地回家去了——他姐已经打电话催了他两遍了, 不回不行。   原本他都想好了借口,打算赖在李云端家里过夜了!   霍冬桥回到家,发现一家人竟然都还没睡。向来早睡的林雪音也端着一杯热牛奶坐在客厅里陪着父女俩聊天。   看见霍冬桥哼着小曲溜达进来, 林雪音和霍道生交换了一个眼神, 都觉得这小子身上那股春风得意的劲儿显得挺碍眼。   陪他姐姐去相亲,结果他满面春风的回来了。   霍冬宁也凶巴巴的瞪他, “养弟弟有什么用?用得着他的时候永远都找不到人!”   霍冬桥在她身边坐下,腆着脸赔礼道歉,“临时有点儿事……你不是说菲菲姐她们都来了, 不用我陪着了么?”   “她们能跟你一样?”霍冬宁继续发小脾气,“我说不用陪,你就真不来陪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   霍冬桥摊手,“爸,妈,你们可都听见了哈,我这……听也不对,不听也不对,到底要怎么办?女人都这么难懂吗?”   幸亏他不用找女朋友。   这句话他没说出口,不过一家人都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林雪音又应景的想起了黎华对她儿子搞的鬼,心里恨的不行。还有人在她耳朵边说她儿子整治黎家手段太狠呢,她现在却觉得一点儿都不狠!   再整治一遍都不能压下她心里这股没了儿媳妇的火气好吗?!   “又贫!”霍道生瞪儿子一眼,“让你去干什么了?给你姐姐介绍的那个小子,你到底见着人了没有?感觉怎么样?”   “问我干嘛……”霍冬桥扫了一眼他姐,“主要是我姐怎么看吧?”   霍冬宁挺无聊的摊了摊手,“瘦竹竿似的,走几步就喘,跳个舞也喘,也不知身体有没有什么毛病。”   林雪音不满她的措辞,“宁宁!”   霍冬桥的神经却被“瘦竹竿”这几个字给挑动了,一下子在沙发上坐直了,“谁家的小子?”   “苗家的,”霍冬宁白了他一眼,“跟你说过的,你都忘了?”   霍冬桥不是忘记了,是当时压根也没注意听,“不是说菲菲姐她妈的老姐妹给介绍的吗?没听说菲菲姐他们家跟苗家有什么交情啊。”   “她家是没有,她妈妈的姐妹不是就有了吗?”霍冬宁觉得这挺正常,人际关系可不就是这样各有各的圈子,“那位老姐妹认识苗太太。这一位好像是苗家在南边的那一支,最近刚回海州。”   霍冬宁见他表情严肃,也跟着紧张了起来,“有什么不对?”   “有什么不对,我说不好。”霍冬桥对他爸说:“不过这事儿我觉得应该缓一缓。苗家的做派,有些不对。”   霍道生也被他儿子正经起来的样子镇了一下,“你说说,怎么不对。”   霍冬桥就把他们去山沟里找草药的时候遇见路锦亭的事儿说了,“李云端认出路锦亭的暖房里种了几种很珍稀的药材,是给赵家种的。”   霍道生一下就跟儿子想到一起去了。苗家跟赵家有交情是很正常的事,不正常的就是需要苗家的子弟隐姓埋名跑到山沟里去种药材——什么药材要这么大费周章?赵家和苗家到底在研究什么东西?   还有,赵家产的分析仪高家在用,苗家支持的顾松教授的实验室也在用,也就是说,苗家和赵家的研究,很可能高家也参与了。   不管他们要研究什么,如今显而易见的是这三家之间联系紧密,他们之间可能存在什么共同的利益关系。   霍道生信奉的是君子和而不同,他不打算跟海州市的世家们结盟,自然也就无心与哪一个小团体搅合到一起去。   在他看来,市场大得很,各凭本事做。何必搞出一副“大鱼们霸占池塘,把小鱼小虾都捕猎干净”这样的姿态呢?   池塘里的鱼食不够吃,可以去找别的大江大河里找,再远的地方,还有海呢。世界大得很,生意哪里做得完?总有人想搞垄断那一套,也不知是眼界太低,还是野心太大。   “任何一个行业,百花齐放才会有更好的发展,总想搞一家独大,只会断了这个行业的生机。”霍道生摇摇头,“这事儿先放一放吧。”   霍冬宁点点头,“我听爸爸的。”   林雪音也听明白了丈夫的意思,“你们说了算。”   生意上的事她懂得不多,不过她女儿没看上苗家的这位公子,她还是能看得出来的。家里原本也不打算用儿女的婚事搞联姻,自然是以女儿的意见为主。   女儿的事情说完了,林雪音又开始关心儿子。她斟酌用词,十分谨慎的问霍冬桥,“你要不要再联系一下乔治医生?”   霍冬桥无奈了,“乔治医生只是一个大夫,又不是月老。联系他干嘛?”   林雪音,“……”   她就是生怕儿子的感觉出了偏差,接错了频道。   霍道生觉得这个话题再扯下去,狗儿子又该翻脸了,连忙制止了老妻的刨根问底,“你就给我们一句准话,你是不是就认准他了?”   霍冬桥觉得老天爷都在帮他。他爸爸这话要是提前一天问,他都没有底气回答。可是现在不一样,他今晚可是拉着李云端的小爪一路将他送回家的!   霍冬桥身板坐的笔直,目光不闪不躲的给了他爸爸一个肯定的答复,“是!”   霍道生又问了一句,“那他呢?”   霍冬桥自得的一乐,“你看你竟然问出这样的问题……你儿子条件不好吗?李云端可说了,他最信任的人就是我。”   霍道生倒也不意外。李云端不信任他儿子,也不会跟他合伙做生意了。   林雪音想说什么,被霍道生制止了,“你儿子什么性格,你也不是不知道。”   一句话,把林雪音一肚子的话都堵了回去。   其实她从来都不是那种非要跟儿子对着干的妈,女儿的婚事尚且让女儿做主,到了儿子这里,她也不是非要过一把做恶婆婆的瘾。只不过……   只不过这个落差一时间调整不过来。   “我看小李就挺好。”霍道生对她说:“有主见,有能力,事业上能帮到咱儿子。你心里的儿媳人选,有超过他的吗?”   这还真没有。   比他有能力的,没他长得好;比他长得好的,没他有能力。   林雪音不吭声了。她倒不是被霍道生说服了,而是当着这对父子的面,她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们。   审时度势,她也懂。懂得挑选伴侣是要看一看性价比的。   李云端是离过婚,但知情人也都知道他前面的那一段婚姻是怎么回事儿。就算在她这个当长辈的人心里,也确实没什么可计较的。   她在意的,也不是这个。   她知道霍道生看重的不仅仅是儿子的态度,还有李云端与赵家之间的特殊关系。   霍家既然不打算与赵、高、苗三家抱团,但到底也不好得罪他们太过。有李云端和赵云梁的亲缘关系在里面做个缓冲,也算是拐着弯的跟赵家建立起了一种特殊联系:和谐友好、且双方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这对霍家是没什么坏处的。   林雪音心里矛盾得很。   她对李云端这个孩子没有什么意见,但多年的愿望落了空,这种纠结并不是讲道理就能够缓和过来的。   她也知道如今的社会风气早就变了,法律上也承认同性婚姻。但是这件事落到了她自己的儿子头上,她还是难受得不行。   她儿子明明说过,以后要娶个漂亮温柔的老婆,生一个足球队那么多的儿子。   这话她可一直记着呢。   林雪音决定明天跟乔治医生好好谈一谈,看看霍冬桥的这个情况,到底有没有办法挽救一下。   林雪音也想通过儿子对李云端多一些了解,于是主动挑起了一个有关李云端的话题。   “你姐姐说李云端送的香水是他自己调配的?”   霍冬桥嘿嘿一笑,伸手揽住了林雪音的肩膀,“对哦,他能干吧。”   林雪音被他的反应逗笑了。她好久没看到过霍冬桥这般傻里傻气的样子了,竟然觉得有些小心酸呢。   儿子大了,有了能牵动他喜怒哀乐的那个人。可是这个人,与她盼望多年的人选实在相差太多了。   林雪音失落得不行。   霍冬宁没有察觉她母亲情绪上的变化,笑眯眯的对霍冬桥说:“这个香水我想以合作的名义推向市场。你说李云端会同意吗?”   霍冬桥大方的说:“他不是说配方也送给你吗?他送你的,你决定就好。不过他最近可能没什么功夫跟你搞合作。”   “化妆品,肯定是我这边运作。”霍冬宁说:“找个时间我跟他商量吧。”   霍道生也挺喜欢这个香水味道,不会像宴会上那些贵妇人似的,一个个香飘十里地,稍微离得近些就熏得头疼。他一听李云端又开始忙,连忙问他,“他是又上什么新项目了?”   “他现在要研发一剂缓解过敏症的药。”霍冬桥骄傲的开始卖弄从李云端那里听来的解释,“他说……哦,有的人吧,免疫系统就像一个破了口的苹果似的,一旦接触空气,果肉就开始氧化。他研发的这个药,就好像在破口上加一个保护膜,暂时隔绝空气对果肉的刺激……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一家人看着傻头傻脑的霍冬桥,都觉得他得意洋洋的小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霍冬桥偏偏还没发现,十分骄傲的拿胳膊肘撞了撞他姐,“云端说了,这东西跟你也沾边。他说有不少人因为过敏问题出现各种皮肤症状。有的时候,症状或许不严重,但却让人特别难受。”   霍冬宁忙说:“嗳,对的,对的。菲菲也有季节性过敏症,一到换季的时候整张脸就又疼又痒。治了好多次也不见效。找个机会,我也找云端了解了解情况。”   她在市区的几家商场里都开着美容机构,有这种过敏性皮肤问题的顾客可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小云端到底也不是人民币,做不到人见人爱啊~ 第44章 我不怕 ...   有了跟霍冬桥合作的先例, 与霍冬宁的合作可以说无一处不顺利。   李云端起初并不愿意接受这种合作的方式,觉得配方已经送给了霍冬宁,就不再是他的东西了。   霍冬宁则单纯是不想占小年轻的便宜。她觉得自己收到的生物礼物是那瓶装在紫色盒子里的香水和“冬宁草”这个可爱的名字。   平时大家都挺忙, 她也不能回回都去找李云端给调配香水,要是方子拿出来请人私下调配, 她又担心配方会在这个过程中流出去。   还不如就作为一个合作项目来运作。这样一来, 安全性、各方面的利益都能得到保证。从私心上来说, 这到底是她弟弟喜欢的人, 她也愿意多一点儿与他接触的机会。   她弟弟的终身大事,她也是有责任把把关的。   签合同的前一天, 霍冬桥亲自跑了一趟药厂, 把李云端从实验室里挖了出来。他知道李云端时间紧张,所以回一次市区, 能安排的事情都凑到一起安排上了。   “我订的这家餐馆跟这几个大家族都没关系,”霍冬桥在车里跟他表功, “避开了熟人比较受关注的餐厅,是个适合说话的地方。”   李云端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 “谢谢。”   霍冬桥一周没见过他了, 这会儿就觉得有些看不够。就连他打瞌睡的时候,脑门上那一撮翘起来的头发都觉得可爱的不行。   趁着等红灯的功夫,他帮着李云端把座位放平, 又把空调的温度调高, 好让他趁着路上的这点儿时间补一个小觉。   李云端也确实累了,没等他把座位调好, 他已经睡着了。霍冬桥欣赏了一会儿他的睡颜,想到他说过的那一句“最信任的人”,心里就美滋滋的——如果不是有最信任的人, 也就是他,在旁边陪着,李云端可能睡得这么踏实吗?   等药厂的工作都走上轨道,他们俩应该都能松一口气了。霍冬桥心想,要是让他的男朋友一直这么辛苦,他可舍不得。   李云端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车窗外已是夜幕降临。车停在路边,不远处有街灯亮着,微黄的光在夜色里晕开暖暖的一团。   车里还残留着淡淡的烟味儿,霍冬桥却不在车里。   李云端坐起来,隔着车窗一眼就看到霍冬桥正站在不远处的人行道上打电话。大概是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挂了电话,快步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醒了?”霍冬桥拉开车门,“感觉好点儿了吗?”   李云端还有些迷糊,接过他递来的水瓶喝了两口水,才慢慢的清醒过来。   从路边的停车场往前看,不远处就是一座圆形的广场。广场中央立着一座高大的琵琶造型的雕塑,被夜晚的彩灯映得五颜六色。   这里是城西区的音乐广场。   音乐广场就修建在桃花江边上,这里也算海州市的一个旅游景点。尤其夏日的傍晚,附近的居民都会在这里散步纳凉,这股热闹劲儿往往要延续到深夜。   李云端点了点头,“这里挺好的,人多。”   这样热闹接地气的地方,遇到赵家、高家那一群富家子弟的可能性就会小很多了。或许是重来一回发现了太多前世不知道的秘密,李云端心里始终紧绷着一根弦,总觉得自己怎么小心都不够。   两个人沿着人行道走了几分钟,就看到了霍冬桥订餐的那家餐馆。这个季节,游客也多,饭店的生意还是不错的。   两个人上楼,来到预定好的包厢,发现钟御已经在等着了。   钟御来了很久,等的已经不耐烦了,看见这两个人一起进来,脸色就有些难看,“你们俩是没有表吗?”   “哟,不好意思,让钟少久等了。”霍冬桥像是没听见他这句抱怨,十分客气的凑过去跟他握了握手,“我们从郊区赶过来,路上有点儿堵车。”   李云端点点头,表示了一下问好的意思,就拉开椅子在钟御对面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霍冬桥一副东道主的派头,喊来服务员点菜,又十分客气的询问钟御的口味。一通忙活之后,包厢里又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李云端注意到这家餐厅的包厢隔音做的很好,对霍冬桥选的这个地方感到特别满意。   他在打量包厢的布置,钟御就坐在对面打量他。   不知道为什么,从他们离婚开始,每一次再见到李云端,钟御都会觉得他身上又发生了一些新的变化。人还是那个人,五官也没有变,但整个人的感觉却都不一样了。   李云端留给他的印象是非常柔软的。   安静、柔软,像春夜里脉脉流动的春水。离得近了,就会看到那水流非常轻浅,一眼就可以望到底。   但此刻坐在他对面的这个男人,却已经让他看不透了。像浅溪汇入了深潭,所有轻浅的心事都已经被收进了最深处。   钟御心里也是有些感慨的。他不是没有想过他和李云端会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他只是没想过这个向来柔软的人,会走的那般激烈决绝。   “云端,好久不见。”钟御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一句老套的客气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李云端有事要问,不好跟他摆脸子,就点了点头,“也没那么久。”   上周在霍冬宁的生日宴上两个人还见过面来着。   钟御不确定这是一句李云端式的寒暄,还是他在有意怼他,干脆掀过了互相打招呼的这一个环节,直奔主题了,“霍少说你有事想问我?”   他有些不确定的看看他,再看看一旁一副洗耳恭听状的霍冬桥,总觉得这两人之间有一种很奇怪的气场,让他觉得有点儿不大舒服。   “是的,”李云端有些紧张的看着他,“我被送到钟家的时候,你已经上初中了。我想问问,那时候的事,你还有印象吗?”   钟御微微有些惊诧,但思索了一下又觉得正常。除了这些他自己不记得的事,李云端估计也没有什么话要跟他说了——总不会跑来问他婚内出轨的详情吧?!   至于他们一起长大的交情,似乎也被他最近两年不近人情的表现给毁干净了。   钟御叹了口气,“是赵律师和赵家的司机把你送过来的。那之前,赵律师已经来过两趟了,每一次他都跟我爸妈在书房谈好久,我爸妈那时候还蛮高兴的。”   李云端微微挑了挑嘴角。   这一点他能想到。毕竟以钟太太那种性格,终于有机会跟赵家攀上交情,还是这种会让赵家欠人情的交情,她应该会很开心的。毕竟养个孩子对她这样的贵妇来说,也不是什么辛苦的事,家里有佣人,有家庭教师,并不需要她亲自做什么、   “你刚来的时候个头小小的,跟谁都不说话,走到哪里都抱着一个灰色的小熊玩具。”   李云端脑海里模模糊糊的想起了一些什么,下意识的问他,“小熊还在吗?”   钟御愣了一下,“应该没扔。家里的旧玩具都收在老家的阁楼里。”   李云端有些急切的看着他,“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找一找?我过去……不方便。”   这不是什么大事儿,孩子们的玩具也都分门别类的收着,并不难找。钟御一口就答应了。他发现他答应了这件事之后,李云端看着他的眼神都发生了变化,好像……没那么厌憎了。   钟御隐约找回了一点当年李云端喊他“哥哥”时的感觉。   这感觉此刻想起,竟然觉得有些陌生。   这个认知让钟御心里莫名其妙的就生出了些许的酸涩。   服务员上菜,井然有序的退了出去。   霍冬桥亲自动手给李云端盛了一碗汤,“来,边吃边谈吧。”   钟御注意到李云端接过汤碗的时候并没有客气的道谢,而是十分自然的冲他笑了一下。他对这两人的关系便有了一个隐约的猜测。   “我一直想问问你,”李云端放下汤碗,有些紧张的盯着钟御说:“我到钟家之前的事,你知道吗?”   钟御听他问小时候的事,就猜到他大概会问这些,倒也不觉得意外。   “我知道的不多,”钟御说:“因为大人们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是会避开我和阿媛的。我只知道你和你妈妈以前是住在青溪的。”   李云端的脸色忽然白了一下。   随着钟御的叙述,像有一只手轻轻拂去了厚厚的尘土,露出了深藏在记忆深处的这个地名。   青溪镇,北溪区,曹家胡同。   李云端的心脏砰砰直跳,额头也沁出大颗的汗珠。   霍冬桥一直留意他的反应,见他像是有些透不过气的样子,连忙伸手扶住了他的肩膀,“云端?”   李云端朝他侧过头。他的脸色在极短的时间里就白成了一张纸,眼神张皇,竟显出了几分异样的脆弱。   霍冬桥也不顾有外人在场了,伸手将他搂在胸前,轻轻拍了拍后背,“没事,没事。”   李云端闭着眼睛靠着他,整个人都有些抖,“我……我想起来一些东西……”   “想起来也不用怕。”霍冬桥顾不上理会钟御的一脸惊讶,低下头在他发间亲了亲,温声安慰自己的小男友,“都过去了。别怕,我在呢。”   他猜测那些李云端想不起来的过往,或许……就是他刻意忘记的。   那些必然都是极为惨痛的记忆,年幼时的他,根本无法承受那样的打击。就像人类在遭遇重大变故的时候会晕倒,他的身体机制也在那重大的变故发生时,有意识的屏蔽掉了这一部分的记忆。   或许去寻找这些丢失的记忆并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霍冬桥忧心忡忡。   他应该阻止李云端去做这种危险的尝试吗?   李云端的情绪慢慢平复了些许,开始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丢脸。但是……算了,反正钟御怎么看他,李云端也不是那么在乎。   而霍冬桥呢,无论自己是个什么样儿,他也是不在乎的。这一点笃定,李云端还是有的。   这样一想,他又觉得没什么可懊恼的了。   “等我手里的这个项目完成,”李云端靠在他肩头,做了一个深呼吸,“我想找个机会去青溪看看。”   霍冬桥在心里再一次妥协了,“行,你想去,我就陪着你。”   李云端闷笑了一声,用极轻的声音说:“你陪着,我就不怕。”   钟御也被李云端突然间激烈起来的反应给惊住了,他觉得李云端整个人都恨不得团起来,钻进霍冬桥的怀里去,露出来的半张侧脸白的像雪。   他的反应,就像一个被吓坏了的小孩子。   他忽然想起李云端刚被送到钟家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就是这个样子,像个容易受惊吓的小动物似的,稍有些风吹草动,他就会吓得发起抖来,紧紧抱着他的毛绒小熊,像个小刺猬似的把自己团成一团。   那个时候,把李云端抱在怀里安慰的人,是他。   尘封的记忆被打开,钟御忽然回忆起了当初那个小小的软软的孩子,是怎样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然后……慢慢的舒展开紧绷的身体。   那时候,他经常会说的一句话是:“别怕,有哥哥在。”   然后李云端会从他的怀抱里抬起头,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充满信赖的看着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在他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一把清嫩柔软的嗓音,“哥哥在,我不怕。”   钟御的眼睛突然湿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有一些感情的,只是被他自己作妖给作没了~~ 第45章 两个标签 ...   送走了前夫和他的骑士, 钟御心里忽然就有些茫然起来了。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李云端小时候缩在他怀里软糯糯的样子。那个放学路上乖乖巧巧跟在他身后的孩子,他曾经允诺要保护的孩子……   什么时候变成了他讨厌的人?   钟御在停车场里找到了自己的车,坐进去了却又有点儿不想动, 于是摸出烟盒来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他又想起了李云端。   在他的记忆里,李云端一直都是很温和乖巧的样子, 即使他那么久不回家, 每次见到他, 也从来不觉得他有什么变化。   但现在的李云端则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冷静、刻薄、说话不留情面。看着他的时候, 眼神里不再有那种柔和的神气。   他的眼睛是淡漠的,像漂浮着碎冰, 没有温度。   这种对比太鲜明了, 简直像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离婚能让一个人的变化这么大吗?!   钟御又想起了山海酒店宴会的第二天,李云端抱着一盒子零碎东西来跟他谈离婚时的那个样子。   当时他的注意力都被“离婚”两个字吸引走了, 以至于并没有过多的思索李云端的变化。但现在回头想一想,钟御却有一种……不可思议之感。   一夜之间, 李云端身上那一层春水般柔软温和的气质就像被人撕掉了似的,露出了被他包藏在内里的嶙峋。   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是因为黎华放进他酒里的药丸?   钟御皱眉, 回想起黎华嘻嘻哈哈的拿出那一粒小药丸, 对着他摇晃的样子。他还记得她说的是,“尝尝吗?尝一口你会不停的跳舞,一直跳一整晚哦。”   钟御表示不想尝试。   黎华把药丸扔进酒杯里晃了晃, “那我去作弄一下李云端吧。他总是一副假正经的样子, 你从来没看见过他跳舞吧?说不定他这么一闹腾,阿姨就同意你离婚的事了呢。”   钟御当时就被“离婚”两个字勾了一下。他想的是, 如果李云端出了丑,钟太太总不会再站在他那一边来逼迫自己了吧?   正好他还可以有借口跟他父母谈判了:看看你们挑的人,多给钟家丢脸!   当然那个时候他是没想过赵家的。赵云梁从来没有看望过李云端, 很多时候,他都想不起李云端并不是孤儿,他还有一个爹,有一大堆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   他对黎华的恶作剧也不是特别放心,还特意留在宴会厅里观察了一会儿,见李云端一直表现正常,还以为黎华放弃了她的恶作剧。   钟御想起李云端来跟他谈离婚的时候说的那一句“诊断证明”,忽然就有些疑心那会是什么样的诊断证明?是否与他知道的事实一致?   他从来没有真正怀疑过黎华,但到了此刻,他又有些不确定了。   钟御犹豫了一会儿,拿起手机拨打霍冬桥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起,霍冬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烦,“什么事?”   钟御跟他自然是没什么可寒暄的,直接问道:“黎华在山海酒店给李云端下药,云端说他有诊断证明……你知不知道她下的是什么药?”   霍冬桥没有出声,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告诉他。   钟御听到李云端的声音似乎说了一句什么,霍冬桥嗯了一声,然后对着电话说:“我在开车,等下我把证明发给你。你看了就知道了。”   钟御觉得他是有意不让李云端知道打电话的人是他——好像他会对李云端做什么似的。   这种感觉颇有些微妙。   然后他想起了刚才手机里听到的李云端的声音,他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但他留意到了李云端的语气,很柔和的语调,轻松自在,带着笑音。   钟御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他笑了。   钟御听到的那句话,其实是李云端在好奇电话是不是祝之言打来的,他有些担心霍冬桥今晚需要回去加班。   还好不是。   李云端不太确定自己到底想干什么,但他不想让霍冬桥离开他的视线。这可能是因为今晚的谈话让他心绪不宁的缘故,也可能……   也可能只是因为有人陪伴有人关心,所以他就丢脸的……脆弱起来了。   霍冬桥把他送到楼下,还在琢磨要找个什么借口跟上去腻歪一下,就接收到了李云端那个充满期待的小眼神。   霍冬桥,“……”   不是他看错了吧?   霍冬桥试探的看着他,“家里还有吃的吗?我饿了。”   李云端被他说愣了,他们这也才吃完晚饭。不过饿了什么的,正好可以邀请他上楼去陪着自己多呆一会儿了。   李云端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免得让他看出来自己正在窃喜,“冰箱里有速冻的饺子和云吞,还有方便面。”   这些霍冬桥都不想吃,不过吃东西本来就是个借口。他打算上了楼再说忽然又饱了,不想吃了。   霍冬桥觉得李云端家里越来越空了,不是家具少了,而是许久没有住人,房间里看上去没有生活气息,有些空空荡荡的感觉。   自从实验室建起来,李云端大多数时候都是住在药厂,家里的好多东西都被他搬了过去。这里就成了回市区办事时一个临时的落脚点。   李云端还在惦记他饿肚子的事儿,有些发愁到底给客人投喂什么。   “要不点个外卖?”他眼巴巴的看着他,“上次我们去吃的那个瓦罐汤也不错。”   霍冬桥坐在沙发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坐。这个问题咱们得坐着聊。”   李云端不明所以,傻乎乎的坐了下来,然后……就被抱进了霍冬桥散发着淡淡烟草气的怀抱里。   李云端觉得萦绕在心头的那种淡淡的不安,一下子就飞走了。   他轻轻舒了口气,放松自己,靠在了那厚实的肩膀上。   霍冬桥低下头在他的发顶上蹭了蹭,得意洋洋的傻乐,“我就知道,你今天肯定舍不得放我走。”   李云端莞尔,“让你看出来了?”   霍冬桥心想,谁让我们心有灵犀呢。   不过这句话他只是想想,并不想说出来。他觉得一旦说出来了,就成了油嘴滑舌。   “是因为钟御的话?”霍冬桥摸了摸他的胳膊,“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李云端摇摇头,“我什么都没想起来。但是那个地址,让我觉得……很抗拒。我潜意识里好像在排斥我想这些。”   霍冬桥觉得排斥也正常,李云端的母亲带着一个小孩子,生活条件肯定不会多么理想。经济条件、精神压力,都有可能导致她对一个孩子做出伤害性的举动。   自闭的孩子,有天生的,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后天的经历。霍冬桥就怀疑李云端是不是遭受过来自这位母亲的家暴。   但是他不能说。霍冬桥不想做那个提醒了他的人。   如果李云端一直想不起这位母亲,那就让他干脆忘了好了。能忘得这么干净,这女人大概也没给过李云端多少温暖。   “顺其自然吧。”霍冬桥又开始心疼他的小男友了,觉得他受了这么多的辛苦,总该让他知道,命运在对待他的时候,其实也没有那么多的恶意。   “其实,”他吞吞吐吐的对李云端说:“我很不喜欢钟御这小子。不过,我也要说句公道话,他可能真不知道黎华给你下的是什么玩意儿。”   李云端神色怔忪。是这样吗?   “我们试试吧。”霍冬桥说:“毕竟一直记着前夫是个混蛋,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李云端没有出声。   霍冬桥就自作主张的拨通了钟御的电话,而且还点了外放。   钟御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霍冬桥,这个诊断证明我找人了解过了。我……你大概是不相信我的,但我也很难接受……”   霍冬桥摸摸李云端的脸,直接问他,“你看着黎华下的药丸,她是怎么跟你说的?”   钟御把黎华当时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又解释说:“她说那东西是替我准备的,我当然没想过她会准备什么特别过分的东西……”   霍冬桥哼了一声,“这条毒蛇还是有点儿脑子的。”   李云端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但钟御明知道黎华要作弄自己,却没有出手制止,甚至没想过要来提醒他一声,这也是他没办法原谅他的地方。   钟御有些难堪,“黎华当时是说想让云端出个丑,这样我再跟家里提离婚,我妈他们也不会反对了……这件事,错在我。”   霍冬桥才懒得接这种话,他也不会替李云端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话。李云端那天的情形没人比他更清楚,要不是遇见了他,还不知会出什么事。   “错当然在你,”霍冬桥很直白的给他补了一刀,“一把年纪的人了,也不知道有话好好说。就你那个德行,你真以为云端离不了你呢?你真有那么大的能耐,怎么不去跟你父母抗争?把火气都撒到云端头上算什么?!”   钟御,“……”   他竟然无法反驳。甚至他一时间也无法分辨,蠢和坏,到底哪一个标签对他来说比较容易接受了。   霍冬桥转过头继续安慰他的男朋友,“所以你看,他其实不是坏,他就是蠢。要是跟这么一个蠢货记仇,你自己说划算不划算?”   钟御,“……”   钟御想提醒他,电话还没挂断呢,当着他的面儿就这么说坏话,真的合适吗?!   然后他听见了电话另一端传来的李云端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嗓音,带着一丝疲惫,“我知道他是迁怒于我。他讨厌被逼迫,但逼迫他的人是他的父母,他没办法记恨自己的父母,于是就只能记恨我,觉得是我毁了他的生活。”   钟御,“……”   钟御有种挨了一闷棍的感觉。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单纯的讨厌李云端,原来……他是在记恨他?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糊涂人,可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实,他为什么又会把一切的责任都推到李云端的身上,然后心安理得的记恨他呢?   是因为周围的人说了很多话,让他也觉得这桩婚事的源头在李云端身上?连黎华也总是在他耳边嘀咕“若不是李云端,你的生活不该是这个样子”?   所以……别人说了什么他就信了,而李云端一直沉默,什么都不说,所以他就不相信他?   李云端挂掉了电话,闭上眼在霍冬桥的肩膀上蹭了蹭,“我不记恨,我只是没有办法原谅他。”   不满意结婚的事,他可以去跟自己的父母商量,而不是一味躲避,等到躲不开了,又把一腔怨气发泄在他身上。   “总有人习惯性的在别人身上找原因。”李云端叹了口气。   “他受到来自父母的逼迫,大概会觉得自己在兄弟姐妹面前的权威性受到了打击,所以反弹起来,也就特别激烈吧。”   李云端不清楚他说的对不对,但钟御在面对这桩婚姻的时候始终都有些气急败坏倒是真的。因为太急于摆脱,反而失去了冷静思考的能力。   不管怎么说,发现钟御并没有黑心到要和黎华一起合起火来害他的程度,他心里虽然还有些难过,但那难过里又有几分释然。   那个小时候帮他打跑高年级坏小子的哥哥,那个曾经拍着他的后背对他说“别怕,哥哥在”的小哥哥,或许……始终都还在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标签,钟少任选一个吧~ 第46章 奖品 ...   李云端从浴室一出来, 就看见霍冬桥正在他的床上……打滚。   床是老式的木床,宽度也就一米五、六的样子,他一个人高马大的壮年男人, 长腿一伸开,李云端就觉得他要掉下床了。   但霍冬桥滚的挺开心, 好像能躺在这张简陋的木床上, 是他好不容易才谋算到的福利。   李云端有些哭笑不得, 又觉得他这个样子有些……傻乎乎的, 还挺可爱。   霍冬桥滚够了,一抬头见李云端站在浴室门口看着他, 连忙招手, “赶紧过来,别着凉了。”   李云端, “……”   醒醒大哥,搭讪也不是这样的搭法。现在已经入了伏, 就快要到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了。家里空调的温度定在了二十六度,想着凉真的挺不容易的。   霍冬桥一只手臂撑着脑袋, 视线在李云端身上扫来扫去, “你的床单好舒服啊。”   李云端忍不住就笑了,“没话说就闭嘴吧,谢谢。”   霍冬桥也笑, 趁着李云端不防备, 一下跳起来抱住他的腰。李云端没提防,被他这么一抱脚下重心不稳, 随着他的力道一起倒在了床上。   他身上就穿了一条宽松的大短裤,皮肤上还带着沐浴之后的潮气,微微凉。霍冬桥原本是跟他闹着玩儿, 但伸手咯吱了他两下,却觉得李云端笑得眼睛水汪汪的样子特别勾人。   霍冬桥神差鬼使的低下头,在他的眼睛上亲了亲。   李云端一下就哑了,他有些迷惑的看着他,试探的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霍冬桥又低下头,在他的鼻尖上轻轻吻了一下,“云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自己回家,不想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而你却躺在我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   李云端的心一下就软了,“我也……不想看不见你。”   尤其在今天这样心绪烦乱的日子,若是自己一个人在家,他甚至有些不敢睡觉,因为睡着了,他一定会做恶梦。   但是有霍冬桥在就不同了,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明亮了几分。那些躲在暗处蠢蠢欲动的阴霾也仿佛被赶走了,只留下了夏日夜晚令人愉悦的静谧。   霍冬桥的神色就变得认真了一些,“那你是需要我?还是喜欢我?”   李云端被他问的有点儿懵。   霍冬桥像小娃娃抱着自己心爱的玩具熊似的,将他往自己怀里拢了拢,“你一直说你特别信任我,那你喜欢我吗?”   李云端看着他的眼神有些一言难尽,好端端的,怎么就钻起牛角尖了呢?   “说说,你是怎么看待我的?”霍冬桥不依不饶地晃了晃手里的人形玩具熊,“是那种肚子饿了,手边刚好有个包子,就拿来垫垫肚子的吃法?还是看见一桌子菜,但是都不喜欢,就想吃包子的吃法?”   李云端被他这样一问,心里的感觉既惊讶,又有些感动。   原来他的态度竟然还给霍冬桥这样优秀的男人带来困扰?   李云端想不通。   在他看来,霍冬桥处处都出色,家庭、父母、他自己的能力,甚至外表,都属于那种让人很难挑剔什么的出色,   这样的人,也会因为他的态度而感到不安吗?   李云端觉得他又被霍冬桥感动了。似乎他那些偶尔冒出来的傻气,总是能很准确的击中他心里最柔然的那个点。   李云端迎上他微微有些紧张的视线,不大自然的舔了舔嘴唇,“……就不能既需要又喜欢吗?”   这个答案与霍冬桥预期的不一样。他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李云端看着他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样子,眼里浮起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或许老天看见我吃了太多的苦,所以想给我一点儿补偿,让我在最艰难的关头遇见了正人君子……正人君子难道不值得喜欢吗?”   霍冬桥眨眨眼,嘴角想要向上挑,又被他忍住了。   李云端双手捧住他的脸,微微抬头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一口,“我只知道你躺在我的身边,我就会安心。所以你说的那些,我不会去想,我只会想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一直躺在我身边?”   他一个人过的太久了,从不知有人陪伴是这样的滋味。   “你就是老天给我的奖品。”李云端心里说,或者就是一种补偿。用他来补偿他前世所遭受的痛苦。   这样好的一个人,足够抵消他前世所有的苦楚。   这样动人的情话,会让听到的人一颗心都化了。   霍冬桥心里酸酸软软的,这一刻,他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安安静静地抱一抱他吃了许多苦的小男友。   “就这么睡吧,”他吻吻李云端的头发,珍爱的将他抱在自己胸前,“我样抱着你,你肯定不会做噩梦的。”   李云端靠在他胸前,安心的闭上了双眼。   转天一早,两个人收拾好之后,直接开车去了江南广场。   江南广场这一带是老城区最有名的商圈,即使不是节假日,人流量也是非常可观的。   霍冬宁的美容院就在江南广场的二楼。他们赶到的时候,霍冬宁正在给员工们开会,霍冬桥就带着李云端去霍冬宁的办公室里等着。   霍冬宁的办公室布置的十分温馨,浅紫色的墙壁,白色的家具,看上去又精致又粉嫩,不像办公室,更像是大家小姐的私人书房。   办公室的玻璃窗外就是步行街,大清早的,竟然也十分热闹。尤其斜对面的一家商场底楼已经开始布置花篮气球了,门脸上方的牌匾还蒙着红布,看样子好像是准备要开张。   “像珠宝店。”李云端猜测。   大概吉时未到,落地窗的深色窗帘还没有拉起来。他们只能看到装潢精美的外部设计。   霍冬桥也随声附和,“能在江南街上开店的,可都是有钱人啊。”   李云端逗他,“你也是有钱人。”   “不行,还不够。”霍冬桥很谦虚的推辞了一下“有钱人”这个头衔,“这一带开店的都是有根基的人家,光有钱还不顶用。我们家回来的时间太短,光我姐在这里开店就托了不少关系。这里头的事儿复杂着呢,不是你这个搞科研的小脑袋瓜能想明白的。”   霍冬桥说着,还十分亲昵的用手摸了摸他身边这个“搞科研的小脑袋瓜”。   李云端无奈了,“别说的好像我是弱智行吗?这些事我也是知道的。”   到底在海州市生活了这么多年了,有钱人手底下的那些手段,没见过他也听说过。   “怎么能说是弱智呢?”霍冬桥可不乐意让人说男友的不好,即便是他本人也不行,“你这是心无旁骛。你是干大事儿的人呐,本来也不该受到这些俗事的干扰。以后需要玩心眼的事儿都交给我,我给你搞定。你就专心做研究就好了。”   李云端被他这一本正经的马屁给逗笑了,“好,以后这些事就都交给能干的小霍总了!”   霍冬桥矜持的扬起下巴,“必须能干!”   身后有人咳嗽。   李云端回头,见霍冬宁一脸促狭的看着他们乐。但当她把目光转向她弟弟的时候,整张脸的表情都变成了嫌弃。   以前没发现,她的蠢弟弟怎么说个甜言蜜语也能说的这么傻头傻脑的?   简直丢脸。   霍冬宁决定翻篇这一章,免得蠢弟弟恼羞成怒,“抱歉啊,云端,让你们跑这一趟。主要是你时间很紧张,我呢,正好今天店里也有事,必须过来处理一下,所以就干脆约到了这里。等下小叔把合同带过来,你们俩好好看看。”   李云端乖乖点头,“好的,姐姐。”   这笔生意对李云端来说其实是个挺意外的事,他原本想着都送给霍冬宁了,就是她的东西,要怎么运作也是她自己的事。没想到霍冬宁完全把自己当成大姐姐,不肯占他们这些当弟弟的便宜。   李云端心里其实是有些感动的。   在霍冬宁身上,他感受到了一种来自女性年长者的关怀。这种关怀,甚至钟太太也不曾给过他。   在钟家的那段日子,钟太太对他来说,更像是一个……孤儿院的院长。   还是比较讲规矩,比较严厉的那种院长。相反钟家的保姆都挺和气,有时候到他的房间来搞卫生,还会跟他闲聊几句,说几句“小少爷要穿上袜子,当心着凉”,或者“夜晚不要开窗,会吹风”这样的话。   霍冬宁身上散发出来那种温柔宁静的感觉,让李云端感到既新奇又有些依恋,但他毕竟是一个成年人了,不可能像个孩子似的凑过去讨抱抱。于是表现出来的样子,就是他在霍冬宁面前特别的乖巧听话。   简直……乖得让霍冬桥牙酸。   但霍冬宁却十分受用。她做梦都想霍冬桥这个蠢弟弟能乖一点儿,眼瞅着他在熊孩子的路上一去不复返,原本都认命了,结果他竟然给她领回来一个会乖乖听话的准弟媳。   霍冬宁觉得,蠢弟弟也还是有点儿用的。   楼下的喧闹声越来越大,霍冬桥站在窗边看热闹,一边还给房间里煮咖啡的两个人实时播报,“开始讲话……剪彩了……哟,还有礼炮。”   礼炮声响起,楼下的开张仪式气氛也越来越热烈。   霍冬桥的播报忽然卡了壳。   李云端诧异的回头看他,“怎么了?”   霍冬桥从楼下那几个刚出现的身影上收回视线,“没什么,好像看到小叔了。”   李云端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他有一种直觉,霍冬桥看到的应该是某个跟他有关的人,而且还是他看了会不大痛快的那种人。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谁要出现了~ 第47章 有眼光 ...   霍冬桥的小叔进门的时候, 霍冬宁的咖啡刚刚煮好,满屋子都是浓醇的咖啡香气。   霍道臣忙说:“给我来一杯。”   霍冬宁笑着打趣他,“小叔你是不是昨晚又熬夜了?”   “还好啦, 熬不过你们年轻人。”霍道臣笑眯眯的跟两个侄儿打招呼,又夸李云端, “早知道你是一块璞玉, 没想到一段时间没见, 竟然就打磨出来啦。”   霍道臣曾经代替他大哥跑去跟李云端谈判, 对他印象还不错。如今得知这小伙子的事业也搞了起来,心里对他就更多了几分欣赏。   李云端尴尬的笑笑, 觉得霍家小叔夸人的方式挺别致的。   几个人围着办公桌坐下来, 霍道臣一边催促霍冬宁给他调咖啡,一边跟他们闲聊, “楼下可真热闹,我看那几家都有人来捧场。”   霍冬宁平时并不会天天来美容院这边呆着, 也不大关注其他店铺的情况,听他说起对面开张的新店, 就随口问了句, “看着像珠宝店。谁家买卖?”   “赵家的。”霍道臣也是一副闲聊的语气,“好像是二房那一支的少爷。”   李云端思索了一下,慢慢反应过来赵家二房的少爷, 不就是赵尚清的堂弟赵尚北?   李云端与这人接触不多, 印象里是个挺斯文的年轻人,手底下几家珠宝店, 生意做的也挺大。他与赵尚清之间感情不错,他的珠宝生意好像也有赵尚清的股。   至于别的,没接触过, 他也不知道了。   李云端转头问霍冬桥,“你刚才看到谁了?”   霍冬桥见他小叔已经把谜底揭开了,也就不再瞒着,“赵尚清。”   李云端已经猜到了,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他觉得霍冬桥可能是想歪了,以为他但凡见到赵尚清就会犯病。   其实他不光见到赵尚清会犯病,见到赵云梁、陈一叶这些讨厌的人他都会犯病的。不过有霍冬桥陪在他身旁,看见谁他都不会受太大影响。   霍冬桥就是他的一味良药。   霍冬桥见他冲着自己露出一个特别柔和的微笑,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心里那根弦也放松了下来。   霍冬宁和李云端的合作协议是与霍冬桥的那一份完全一致的,李云端技术入股,不参与经营管理,到时候分红就是了。   还有一条,就是但凡李云端的实验室有化妆品方面的创新,会优先考虑霍冬宁的公司。   两边都是自己人,合同的条款也宽松,更是少了互相扯皮谈判的过程。霍道臣也觉得轻松,提议他们一起去吃个饭庆祝庆祝。   他的事务所就在附近,这一带哪里有好吃的简直门儿清。霍冬桥和李云端原本也是打算午饭之后回药厂,于是就拉着霍冬宁一起去。   餐厅就在江南街上,离得不远,几个人索性就走着过去了。霍道臣一路上还给他们吹嘘他看中的馆子厨师手艺有多好多好,结果到了餐厅门口,才发现餐厅挂了牌子,说有客人包场,不接待散客。   霍道臣顿觉扫兴。不过几个孩子都没在意,霍冬桥还拿出手机开始搜索周围还有什么其他比较有名的馆子。   这时,餐厅里有人走了出来,站在门口看了他们几眼又返身走了回去。不多时,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快步走了出来,十分客气的招呼霍道臣,“霍先生?”   来人相貌与赵尚清有五六分相似,更年轻一些,肤色白皙,也更显得俊秀一些。   是赵尚北。   霍道臣愣了一下,“原来是你……哦,是赵家在这里摆宴?”   他忽然反应过来,赵尚北的珠宝店在江南街开业,可不就得请客吗?这附近是商圈,快餐类的馆子较多,适合请客摆宴席的酒楼却并不多,顶尖的也就这么两三家。挑挑拣拣的,这可不就撞到一起去了?   赵尚北十分客气的邀请霍道臣入席,“原本想着是自己的一点儿小买卖,不敢惊动长辈们,所以并没有给长辈们送帖子。难得这么巧碰到了,霍先生还是赏脸坐一坐吧。”   “不了,不了,”霍道臣连忙拒绝,“你们有你们的事儿,我们也刚好有我们的事儿,就不打扰了。”   赵尚北也不勉强,而是客气的跟他身后的晚辈们打招呼,“霍小姐,霍少。”   他的视线落在李云端身上,迟疑了一下,轻声喊道:“七弟。”   李云端,“……”   不光是李云端,霍道臣叔侄三人也有一种被雷翻了的感觉。霍道臣一把年纪,喜怒不形于色。霍冬宁姐弟俩却都流露出了些许意外的神色。   李云端回过神来,又客气了回去,“赵少不必如此,还是叫我名字吧。”   加上前世,他与赵尚北见面的次数也没几回,完全没想到赵尚北竟然还会把他当成是赵家的人——他喊的是李云端在整个赵家这一辈里的排行。   赵尚北微微一笑,眉眼之间一派温雅,“应该这样称呼。”   李云端不大了解他的脾气,懒得跟他多费口舌,也就不坚持了。反正他们见面的机会少,赵尚北也没有什么机会这样称呼他。   但不可否认的是,赵尚北这样的态度,还是挺容易给人留下好感的。李云端就听见霍冬宁压着声音跟她小叔说悄悄话。   她说的是,“赵家的二房不显山不露水的,还挺会教养孩子。”   一行人刚走出没多远,就听身后有人喊,“七弟!李云端!”   李云端回头,果然见赵尚北追了上来。微微有些气喘,眼睛却显得很清亮。   赵尚北在他面前停下来,有些抱歉的对霍家人点头致歉,“不好意思,有几句话忘了说。”   霍道臣和霍冬宁体贴地走开了两步,霍冬桥却假装没看到霍冬宁给他使眼色,依然一步不离地守在李云端身后。   赵尚北对他这样的做派稍稍有些意外,但也没有提什么要求,只是问李云端,“等下大伯就到了……我之前没想到他会来,我想问问你,你要不要留下来见见他?”   李云成诧异的看着他,不大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在大家普遍认为赵云梁不愿意认他的情况下,赵尚北的做法,就不怕惹的赵云梁不高兴吗?   何况他和赵尚北也没有什么交情。   赵尚北看出他怎么想,淡淡笑了笑说:“我这个人比较懒散,一向不爱多管别人的闲事。但既然碰到,我也不会假装不认识你。”   换句话说,就是“我不会主动去找事,但是事情发生在眼前了,我也不怕事”的意思。   “多谢你,不过不必了。”李云端觉得,他好像对这位有些自来熟的堂兄弟生出了些许自己都不想承认的好感。在跟他说话的时候,语气都不自觉的放和缓了,“我跟赵律师说过,如果在外面遇到,就当陌生人好了。”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一溜黑车停在了酒店门外,酒店里的人也迎了出来。   第一辆车的车门被人恭恭敬敬地拉开,赵云梁弯着腰下了车,派头十足的跟迎上来的人点头示意。   离得不远,李云端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他脸上那种矜持自傲的神色。   李云端脸上没什么变化,赵尚北也看不出他有什么想要接近赵云梁的意思。他不再勉强,客客气气地道别,朝着酒店的方向走了过去。   这个时候,赵云梁也看了过来。   李云端却没有看他,他看的是赵云梁身后的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材窈窕的年轻女子,短发,不施粉黛,穿一身合体的黑色西装裙。看外表像一个低调的女助理。   李云端却觉得她看上去很眼熟。   他问霍冬桥,“那女的……是黎华吗?”   “应该是她。”霍冬桥对这女人印象太深,就算看不清脸,也凭着身量体态认出了她。   “真想不到。“李云端难以想象一个女人,仅仅是穿着打扮不同,外貌就会发生这样大的变化。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现在倒是没有人说黎华是被送去暖\床的了。”霍冬桥嗤笑一声,不大客气的说:“反倒有人说黎家把孩子送到赵家去学习。”   黎华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似的跟在赵云梁身后,一举一动都特别规矩,也不抬头到处看。   李云端看到她这副做派,心里的戒备反而加深了。   “学习怎么夹着尾巴做人吧?”李云端对她没有好感,他也不相信这个女人跟着赵云梁跑几天腿就能变成一个心地善良的人。相反,他担心的是这女人现在被安上了嚼子,到时候一旦撒开,会不会因为憋得太狠,而变得更加疯狂呢?   “小叔和我姐都走好远了。”霍冬桥搂住他的肩膀,轻轻的晃了晃,“咱们也走吧,别想那么多,当心就是了。”   李云端点点头,跟着他一起追了上去。   他没有注意到,站在酒店门口的赵云梁的目光始终锁定在他的身上。直到那两个人消失在了街道的转弯处,才有些意犹未足的收了回来。   赵云梁上下打量了一眼赵尚北,面无表情的说了句,“没想到你跟他还有交情。”   赵尚北仍是温润公子的模样,不卑不亢的答道:“交情没有。只不过恰巧碰上了,总不能假装不认识。”   这句话一说出口,有不少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赵家人惯会审时度势,都知道赵云梁多少年也没见过这孩子一面,都默认了他是不喜这对母子,自然也没人去上赶着巴结一个没前途的孩子。   今天在场的赵家人,在面对李云端的问题时,只怕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见到了也假装不认识”的态度。   赵尚北这句话一说出来,倒把一大半儿的人都得罪了。   赵云梁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二房的人一向低调,除了过年过节,很少跟老宅这边的人接触,赵云梁倒是不知道他二弟那么温吞的性子,竟然养出了这么一个有性格的儿子。   赵云梁没有接他的话,不动声色的岔开了话题,“昨天你大哥跟我说起你的分店开到了江南街上,我还跟他夸你呢,说你很有眼光。”   赵尚北谦逊的引着他往里走,“大伯客气了。”   周围一圈看热闹的人心里都有些翻腾:赵云梁夸这小子有眼光是什么意思?是单纯夸他会做生意?   还是在暗示他对李云端的态度?   赵尚北对李云端以礼相待是有眼光,那他们呢?   有眼无珠?!   这老东西的心思不好猜啊,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赵家总算冒出来一个正常人了~~ 第48章 过往 ...   午饭之后, 霍冬桥就载着李云端回了药厂。   他知道李云端是那种一忙起来就什么都顾不上的工作狂,所以实验室对他来说,是一个很理想的可以让他平静下来的地方。   霍冬桥就怕他胡思乱想。   他把李云端送进了实验室, 开始给讨厌的人打电话。   霍冬桥说不好他这样背着李云端打听这些事到底对不对,但他就是有一种直觉, 觉得李云端的母亲, 那位短命的赵太太对于李云端的性格养成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或者说, 起到了最大的刺激作用。   李云端自己也说过, 他潜意识里很抗拒回忆有关母亲的事。   霍冬桥很担心揭开这位赵太太的过往,会再一次刺激到李云端。   但他怎么能去阻止呢?   当他的小男友终于鼓起勇气想要挖开过去的疮疤治愈自己的时候, 他怎么能给他泼冷水呢?   甚至霍冬桥自己也认为这样做并没有错, 唯有找准真正的病灶,病人才会有被治愈的可能——这是常识。   他担心的, 只是李云端无法承受住真正的病灶带给他的打击。   他曾在网上看到过一句话: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他的云端,似乎就是这种情况。   霍冬桥顶着大太阳在药厂大院里溜达了很久, 最后终于下定决心要赶在李云端有行动之前给他趟趟雷。   他把电话打给钟御,也懒得跟这渣男寒暄, 直截了当的问他, “让你打听的事,打听到了吗?”   钟御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处理文件,举着手机足足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打电话的人说的是什么事儿。   他签完了手里的最后两份文件, 沉着脸去了天台。   还没到休息时间, 天台上只有两个宣传部的人在抽烟。钟御也没搭理他们,自己找了个角落坐下来。   霍冬桥的电话竟然一直也没挂。   钟御简直无奈了, “霍总很闲吗?现在应该是工作时间吧?”   霍冬桥厚着脸皮秀恩爱,“什么工作都没有我家云端的事重要。”   钟御,“……”   钟御被他的不要脸打败了。他把手机拿开, 做了两个深呼吸,努力用一种较为冷静的腔调回答他的问题,“电话我打过,但不是黎华本人接的。暂时我还不知道黎华的药是从哪来搞来的。”   霍冬桥倒也不觉得意外,中午在饭店门口看到黎华那个鬼样子,他就猜到赵云梁不会让她随随便便就跟别人接触。   钟御又说:“我打算找黎太太还有黎华的几个闺蜜问一问,看看那段时间她跟什么人走的比较近。”   霍冬桥基本上能确定那药丸是从高成墨手里搞到的,但这也只是他的猜测。钟御从别的角度去打听打听,对他和李云端也没有坏处。   至于黎太太和她的朋友会不会知道,知道的话会不会告诉钟御,霍冬桥觉得这个可能性其实不大。   黎华想害人,但不表示她想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嘴里的牙有毒。所以不论是找药,还是密谋要害人,她肯定都是暗地里去做的。   这也从侧面应证了她与高家的关系是很密切的。   “你帮我打听打听,黎家跟高家的关系吧。”霍冬桥顺势就把自己想查的事情分给了钟御,“我总觉得,只凭一个黎华,高成墨不会那么配合她。”   钟御听出他在暗示黎华的药跟高家有关系,也没挑破,点头答应了。   “还有事吗?”钟御有时候想想都觉得莫名其妙,他这个前夫,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跟李云端的现任成了一伙儿的。   “李云端的妈妈,你知道吗?”   钟御抬起头,望着头顶上灰绿色的遮阳棚,心想到底还是让他问到这里了。   “不知道吗?”霍冬桥对这位渣前夫可没那么好的耐心,“你那个时候都十几岁了,快上高中了吧?”   只要不是傻子,多少也会记得一些。   钟御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有些憋气,“我知道一些,但我不想告诉你。”   “我建议你说。”霍冬桥居然也不发火,挺平静的劝他,“我建议你说。正好咱们俩还能整理整理,看看哪些不应该让云端知道。”   钟御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头疼的不行。   霍冬桥等了一会儿,见这小子还是不肯说话,正要发作,就听钟御用极轻的声音说了一句,“如果可以,还是拦着他吧。别让他回青溪。”   霍冬桥心一沉,“为什么?”   “因为,”钟御叹了口气,“因为他妈妈是自杀的,就在自己家的浴缸里。云端当时在不在场,我不确定。但他很可能看到过那个画面。”   霍冬桥,“……”   霍冬桥抹了一把脸,有些艰难的问他,“切腕吗?到底为什么?”   “不太清楚。”钟御说:“那个时候她和赵云梁已经离婚了,她带着儿子搬出了赵家,没人知道他们去了青溪镇。”   霍冬桥不相信这个说法,以赵家的能力,要查一个人的下落,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不过就是赵云梁不想知道罢了。   钟御迟疑了一下,“还有就是一些风言风语,不知道真假。说他妈妈精神有问题。”   霍冬桥想起李云端跟他说“钟太太说过我妈妈是疯子”,就觉得心疼的不行。要是李云端此刻站在他面前,他一定要好好抱一抱他。   “回家跟钟太太说一声,积点儿口德吧。”霍冬桥的声音有些哑,强压怒火的对他说:“你们家也算占了赵家不少便宜了。”   钟御一听他这话,就知道他妈说过的那些话也传到了他耳朵里,顿时就有些讪讪的,“抱歉,我妈那个人嘴碎,其实心不坏……”   霍冬桥懒得听他废话,一下就挂了电话。要是不挂的话,他一准就跟钟御吵起来了。   什么叫心不坏?当着孩子的面儿说人家妈妈是疯子,这还不叫坏?!   又毒又坏。   霍冬桥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绪,又从电话簿里找出了一个可能知情的人。   他才懒得管这些人都会怎么想,会不会嫌他烦。   他只知道他一个外人听到这些往事都觉得受不了,换成是李云端又会怎么样,他简直不敢想。   第二个电话他打给了赵律师。   李云端觉得赵律师只是替赵云梁跑腿的,但霍冬桥不这样想。像他们这种人家,法律顾问这个角色跟大家长的关系是非常密切的。有的时候,他们知道的事情甚至超过了大家长身边的保镖和助理。   赵律师很快接起了电话,“霍少?有什么事吗?”   霍冬桥觉得跟他说事情,先绕圈子再提问的方法不一定有效。他们都属于那种挂上一条尾巴比猴都精的类型,圈子绕的再远,他也不会放松警惕。所以也他就懒得浪费那个时间了。   “李云端他妈妈的情况,你知道多少?”   赵律师倒抽一口凉气,几乎是有些惊恐的问他,“你怎么打听这个?”   “李云端自己要打听。”霍冬桥说:“我趁他工作,先替他趟趟雷。我不想让他再受刺激。”   赵律师叫苦不迭,“好端端的,打听这个干什么……再说我也不知道啊……”   霍冬桥不为所动,“那我直接打电话给赵云梁吧。”   “别!祖宗!”赵律师像被电打了似的,声音都变了,“在他面前不能提李青溪三个字!否则他发起疯来,谁都招架不住!”   霍冬桥心想,原来她的名字,叫李青溪。   当天下午下班的时候,赵律师被霍冬桥这个活土匪堵在了自家小区的门口。   赵律师简直为难死了。   他一个小律师,倒是想替他的主家冲锋陷阵,可他拿什么去跟霍家的小霸王叫板?   霍冬桥是什么人啊,那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从小到大,万千宠爱于一身。他就算真的捅破了天,那也有霍道生兄弟带着整个霍家给他兜着。   他惹得起吗?   赵律师审时度势,决定退一步求个太平,“霍少,咱们好好说话。我呢,我能跟你说的,我一准告诉你,但有些我实在不能说的,你也别勉强我。”   霍冬桥同意了。   他也知道不能把这个老头逼迫太过。赵律师之所以会对他这么客气,除了他背后有霍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李云端。   这个老头子对李云端还是有些感情的。就冲着这一点,霍冬桥也不想太难为他。   两个人找了家安静的饭馆,点了几个菜,又要了一瓶红酒——这老头儿说没有酒壮胆,他什么都不敢说。   霍冬桥,“……”   行,你说了算。   赵律师看着他,神情中带着慷慨赴死的悲壮,“你问吧。”   “离婚之后,李青溪女士为什么会带着孩子去青溪镇?”这是霍冬桥的第一个问题。他觉得这个地方可能跟李青溪有什么关系。但若真是她的老家,为什么她死的时候连个能托付孩子的家人都没有?   赵律师果然回答说:“青溪是她的老家。”   霍冬桥皱眉,“老家的亲戚都死干净了?”   赵律师,“……”   “那倒也不是。”赵律师说:“是李女士自己跟家里人断了关系。”   赵律师觉得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有关李青溪的身世,实在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不过他还是壮着胆子提醒了他一句,“这些话你知道就行了,最好还是别跟云端那孩子说。”   “那是他亲妈!”霍冬桥忍不住就想怼他,“你们一个个的,到底都长没长心?!”   赵律师没有反驳,只是叹了口气说:“可是他已经忘了不是吗?人活着,总得往前看,总得去谋取以后的好日子。否则人这么辛苦地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个问题,霍冬桥觉得还真不好回答。不过他倒是发现这个老头子狡猾的很,一不留神话题就要被他扯偏了。   “要不要知道,那是他的事,你们没有权利替他做决定。”   赵律师又叹了口气,他觉得今天一天叹气的次数都要赶上平时一个月的量了,“这要从哪儿说起呢?”   霍冬桥最想知道的,就是跟李云端有直接关系的那一部分真相。至于李青溪与赵云梁之间的恩恩怨怨,那轮不到他来打听。   “李云端的父母离婚,为什么孩子没有留在赵家?”   这是最让霍冬桥不能释怀的地方。李云端留在赵家,或许不会得到多少关爱,但有长辈看着,他的生活至少是安稳的。不至于颠沛流离,像个孤儿似的被托付到全无血缘关系的家庭去寄养。   赵律师又想叹气了,“我说不知道你信吗?”   霍冬桥就又换了个问题,“李青溪死后,赵云梁为什么不肯把云端接回赵家?”   他就曾听人议论,说李云端的妈妈在外面偷人,李云端不是赵家的种,所以才会母子俩一起被撵出赵家。但这个说法其实也就是在嘴上说一说,经不起推敲。   李云端如果不是赵家人,赵云梁那种冷心冷肺的禽兽压根就不会管他,哪里还会给他找什么寄养家庭。   赵律师也有些抓狂了,“你问的这些问题……我就是一个律师,我能去做赵云梁的主吗?!他怎么做会跟我解释吗?!”   霍冬桥也想叹气了,“那你都知道些什么?”   “当年,是我把云端从青溪镇接回来的,”赵律师说:“我就从青溪镇说起吧。”   作者有话要说:  揭伤疤的过程~~ 第49章 青溪 ...   霍冬桥从赵律师的叙述中得知李青溪其实并不是青溪镇的人, 她到底是哪里的人,谁也不知道。   她是两岁左右的时候被人拐卖到青溪镇的。买了她的那户人家没多久就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李青溪就被他们送人了。   这一户姓李的人家已经有了一儿一女, 原本不想收留李青溪,还是当奶奶的那位老人看她可怜, 硬给留下了。她的名字, 也是老人家给取的。   有老太太护着, 李青溪少年时代过的还算平顺, 后来她考上了海州市的医科大,养父母一家人都不同意供她念书, 也是老太太拍板让她去的。   老太太是在她读大一的那年冬天过世的。养父母骗她回来奔丧, 实际上已经联系好了买家,就等着把她绑了卖给后山一个经营果园的老鳏夫。养父母的一双儿女都成年了, 嫁娶都要钱,就这么把主意打到了李青溪的头上。   最后还是邻居看不过眼, 大半夜偷着把她给放跑了。   李青溪就这么断了跟养父母的关系。   霍冬桥听得特别郁闷。他家李云端就过的够苦的了。结果往上追索,他妈妈过的更苦。   唉。   老天也怎么就不可怜可怜这些苦命人呢?   “李青溪回海州之后, 再没有人供她读书了。她就到处打零工。后来, 就在夜莺酒吧认识了赵先生……”   霍冬桥打断了他的话,“这一段跳过吧。”   他对老流氓如何把清纯小姑娘搞到手的桥段没兴趣。尤其在他已经知道了这个故事的大结局之后,再看这两人的相遇, 只觉得满腔狗血。   要么是赵云梁太黑心, 要么就是李青溪瞎了眼。   没有第三种解释。   赵律师叹气,“你也别对赵先生这么大的偏见……”   “别糟蹋偏见两个字。”霍冬桥对他的话嗤之以鼻, “我也不怕你去告密。在我眼里,赵云梁就是个老畜生。”   赵律师,“……”   “不, 我说的不对,糟\蹋了畜牲两个字。”霍冬桥要不是为了他的小男友,才懒得费时间听这些狗血的陈年往事。   “他简直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能活活逼死自己的老婆,对自己的崽子不闻不问……真的,老赵你不觉得赵云梁就是《聊斋》里那个鬼吗?外面披着一张人皮,其实里面都烂透了。”   赵律师忍无可忍,“你到底听不听了!”   霍冬桥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我也得压一压心里的恶心,要不然真听不下去。你说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怪物?还让他风光得意,有钱有势……”   “他没逼死李青溪……”   “李青溪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除了老太太,大概再没遇见过真心对她好的人。一旦出现这么一个爱她关心她的人,她只怕是一颗心……不,五脏六腑都掏出来给他了吧?!”霍冬桥摇头,“我都能想到,你们会想不到吗?”   赵律师不吭声了。   “付出一切,结果丈夫不要她了,连孩子也一起扔出来。是个人就受不了。她要是能活得下去才怪了。”   他想说赵律师也是个帮凶。但仔细想想,夫妻情变,外人也确实起不了什么作用,就又把迁怒的话咽了回去。   不过赵律师也是人精,从他的表情上也猜得到霍冬桥在想什么。   两个人都沉默了。   被霍冬桥这么一搅合,赵律师也显得有些意兴阑珊,说话声音也闷闷的,“李青溪有抑郁症。离婚的时候,赵先生并不知道。”   霍冬桥不知道这能代表什么。   “她出事,谁也没想到。”   李青溪的人生固然令人唏嘘,但霍冬桥更在意的,是这些往事会给李云端带来什么样的伤害。   “李青溪出事的时候,云端在不在现场?”   赵律师眼神震动,但他最终也只是摇了摇头,“等我赶到青溪镇的时候,云端已经是那个样子了。谁也不理,对外界的刺激没有反应。”   霍冬桥想起李云端说他穿越时空重新活了回来,他现在也想穿越时空,他要是能赶在李青溪出事之前出现在他们家就好了。他要把李云端抢回家,不让他再看见一丁点儿可怖的画面。   “赵先生不是你说的那样。”赵律师知道这话说了也没人信,但他还是拍了拍霍冬桥的手臂,说了一句,“有的时候,眼见未必为实。”   霍冬桥把赵律师堵在小区门口的时候,相隔不远的另外一个小区里,钟御也敲响了黎家的大门。   天还没黑,黎家的大门就已经上了锁,院子里也静悄悄的,好像没人住似的。   钟御按了半天门铃,才见保姆一边擦着手一边急匆匆的出来开门。   钟御认得这位姓王的保姆,她在黎家工作了许多年,黎华上小学的时候,每天就是她跟着司机一起接送她。   王姨把他让进客厅,然后跑上楼去喊黎太太。   钟御这时也反应过来了,这幢房子里现在就只有黎太太和王姨两个人在。也难怪他按了半天门铃,才把人喊出来。   楼梯的方向传来脚步声,钟御抬头,一眼竟然没有认出这个踩着高跟鞋下楼的憔悴女人就是黎太太。   黎太太要比钟太太的年龄更小一些。在钟御的印象中,她是一位身材丰腴的女子,皮肤也白嫩,每一次露面都显得非常富态。   但现在她看上去却好像老了二十岁似的,连衣裙挂在身上也显得空空荡荡的。待她坐下来的时候,钟御才注意到她竟然已经有了不少的白发。   而最让他惊讶的,则是她的神情。她脸上再没有以往那种轻快愉悦的笑容,整张脸都耷拉着,两道深刻的法令纹更显苍老,眼神也透着阴鸷。   钟御与她视线相对,竟然有种背后发毛的感觉。   “坐吧。”黎太太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面无表情的说了句,“难得你还想着来看我。”   钟御有些被她的状态吓到了,“阿姨,你要保重啊。”   黎太太突兀的笑了一声,“保重什么?我现在还有什么可保重的?丈夫孩子都不在身边了。出去也是让人笑话……”   钟御就有些难受了,“阿姨你别这样想。有时间还是应该出门走一走。”   他知道黎明国被赵云梁打发到国外去了,那个项目是黎家翻身的机会,他根本不能拒绝。   黎太太的眼圈就红了,哽咽着说:“华华在赵家连个佣人也比不上,不能出门,不让见人,连电话都不能接……”   钟御耐心耐气的安慰她,“赵先生并没说会一直关着她……您可得保重自己的身体,要不然华华回来,会难过的。”   黎太太一下就哭出了声,一边哭一边咬牙切齿地骂道:“我们家都是被李云端给害的……他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不去死啊……”   她话里的恨意令钟御毛骨悚然,他忙说:“阿姨你别这么想……”   “我还能怎么想?”黎太太掩面痛哭,“当初你妈妈就说过,你是不愿意结这个婚的,都是李云端逼着你……”   钟御被她说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阿姨你别听我妈瞎说。当初是她想跟赵家结亲,所以逼着我和云端答应……并不是云端的意思。”   黎太太一下抬起头,红通通的眼睛死盯着钟御,“怎么,现在你也开始替他说话了?”   “我不是替他说话,事实如此。”钟御开始后悔自己跑了这一趟。黎太太的这个状态,根本就不是能谈事情的样子。   “墙倒众人推,”黎太太冷笑,“我懂。”   钟御已经无力反驳了。   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好吧?   “阿姨,我想问问你知不知道当初华华手里的药是从哪里搞来的?”钟御艰难的把话题拉到自己想要的方向上。   黎太太看着钟御的眼神也开始带上了些许的恨意,“你也跟着外人一起编排华华?哪有什么药?她一个女孩子,到哪里去搞那种下三滥的药?李云端胡说八道,污蔑我们家华华,你们就都信了?!”   钟御试图唤醒她,“阿姨,这事儿是真的。李云端有医生开的诊断证明。”   “那都是假的。”黎太太已经听不进任何解释了,满心都是自己的女儿遭人陷害的委屈愤怒,“都是李云端那个贱人搞出来的把戏。他就是要害华华!”   钟御终于没忍住,望天翻了个白眼。   黎太太变成这样,他心里也不好受,但她这副钻进牛角尖就不肯出来的架势,还是让钟御觉得特别心烦。   他简直想抓住她的肩膀死命地晃一晃,让她清醒清醒,别再编瞎话安慰自己了。   “阿姨,我理解你的心情。”钟御苦口婆心的劝她,“但是,做错事的人是华华,我们不能因为爱护她,就把责任都推给别人。”   黎太太一下就跳了起来,“怎么,你现在也站到他们那一边了?”   钟御精疲力尽,“我没有站边,我只是实话实说。”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黎太太看他的眼神,已经跟看仇人差不多了,“你赶紧走,再也别来了。”   钟御知道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不管黎太太是否知情,她都不会把真相告诉他。   或者说,她都不准备承认。   钟御起身告辞,“阿姨你好好休息吧。”   黎太太阴沉沉的盯着他,“我不怕你告密,你去告诉李云端,他把我的家祸害成这个样子,我是不会放过他的。”   钟御,“……”   算了,什么都别说了。   钟御转身往外走。   在他身后,黎太太一字一顿的说:“李云端,还有霍家那个小崽子……你们一个都别想好过!”   王姨把沉着脸的钟御送到大门口的时候,压着声音对他说:“太太的话,钟少别放在心上。她现在什么情况,先生都知道,所以他走之前才会把家里的人都打发走了,只留下我照顾她。除了我熟悉家里的情况,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力气大,能看住她。”   钟御心想,还好家里有个明白人。   他一直不相信黎华会做出那样没有底线的事,但是听到黎太太的那番话,他忽然觉得老话还是有道理的。   上梁不正下梁歪。   有黎太太这样的长辈,黎华无论做出什么事,好像都不奇怪。   作者有话要说:  黎华那个样子,就是熊家长给惯坏的~ 第50章 大神 ...   李云端完成了一组试验, 精疲力尽的从实验室里出来,正要去食堂找东西填肚子的时候,接到了保安室的电话, 说有访客。   李云端已经忘了自己有访客这一茬,直到保安报出访客的姓名, 他才想起秦野曾给他打过电话, 说想来参观参观他工作的地方。   秦野算是他在学校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李云端还一度想把他拉进自己的团队, 但是考虑到他的学业,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不过两个人的交情还是在的, 偶尔也会打个电话, 交流一下彼此的情况。秦野对药厂的工作流程感兴趣,李云端也跟霍冬桥提前打过招呼了, 打算带秦野去药厂的开放区看一看。说不定秦野毕业之后,会有兴趣来这里工作呢。   李云端赶到药厂门口的时候才发现秦野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身后还带了两个有些眼熟的男生。   李云端在篮球场看比赛的那一天见过他们,临床的蒲少言和岳卿, 据说学校里有人把他们并列放在一起, 称他们为三大校草。   不过李云端跟他们两位没什么来往,有些不大明白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秦野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见到李云端, 先是来了个熊抱, 拍拍肩膀拍拍胳膊,然后给身后的两位校草做了个介绍。   “临床的蒲少言和岳卿, 见过吧?”秦野悄悄冲着李云端眨了一下眼睛,“今天大家都在一起开会,谢教授听说我要来参观, 就让我们一起来看看。云端,我们这么多人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秦野这人虽然有些大大咧咧的,但做事一向还是挺周到的,冷不防带了不熟悉的人过来,李云端原本还有些诧异,听了他的解释,一下就懂了。   谢教授是老师,老师提出的要求,而且还是这样一个要求,秦野是没办法拒绝的。   李云端就笑了,“能有什么麻烦,药厂需要技术保密的地方我也进不去。能带你们参观的,都是开放区。只要你们乐意,逛几圈都行。”   几个人的表情就都放松了。   李云端说:“正好我还没吃饭,我们参观的第一站就定在食堂吧。让你们见识一下药厂的伙食。不是我吹,那几位大师傅手艺相当不错。”   秦野也松了口气。   几个人在食堂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饭,李云端正好下午也没有工作,就带着他们在药厂参观,隔着玻璃墙可以看到生产线上的工作情况。然后再带他们去了药厂接待处的展示区,给他们看药厂目前的成品。   药厂目前投入的项目不多,除了知名度比较高的解酒药“扬起”,就是几样常规药品,这些都是药厂以前留下来的项目,市场占有率不高,但好歹也有一定的市场份额。所以霍冬桥接手之后,仍然继续生产。   蒲少言指了指“扬起”,对李云端说:“这个现在外面卖得很火。李云端,你的年龄跟我们也差不多啊,怎么就这么厉害呢?”   李云端心想,来了。   从李云端决定要用高家的赔偿款建自己的实验室开始,他就知道,肯定会有人问他这样的问题。   不管出于什么心理,人们对于超出常识性的发展,多少都会抱有疑虑。   李云端还没有回答,就听秦野有些不耐烦的答道:“这有啥奇怪的?李云端的实验课从大一开始就是满分。”   蒲少言,“……”   这是一回事儿吗?!   蒲少言瞪了秦野一眼,正要反驳他,就听李云端笑着说:“差不多吧。有这方面的因素。就好像小蒲小岳你们学临床的,如果能有机会从大一开始就跟着老师进手术室,那大学毕业能独立操纵一台手术,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岳卿的关注点跟蒲少言不同,听李云端这样说,忙问他,“你有很多机会实操?”   李云端厚着脸皮点头,“我以前每个假期都在药厂做黑\工。”   黑\工工资低,最重要的是,黑\工是不会被记录在药厂的职工名单上的。就算有人想去查,也查不出什么。   当然黑\工是违法的,但每个单位多多少少都有这样的事。   李云端原本准备好的回答不是这样的,但秦野一句无厘头的回怼让他忽然间反应过来,面对这种猎奇的提问,他干嘛要那么认真的去满足他们的好奇心呢?   他们想要一个回答,他就给他们好了。至于他们信不信,又关他什么事?别人的不赞同、不信任,他见的还少吗?   那些真正在意他的人,比如霍冬桥,比如秦野,从来也没有这样追问过他。   这就够了。   蒲少言皱着眉,似乎不大相信李云端的回答。   岳卿却露出惊讶的神色,有些佩服的看着他说:“我真是服了你了。以前也有人跟我提过,我都没敢答应。”   李云端顺水推舟的安慰他,“我和小秦是学药剂的,黑\工无非就是白出力,赚一个动手实操的机会。你们不同,真要摊上事儿就麻烦了。不去是对的。”   岳卿连连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李云端觉得岳卿明显要比蒲少言好哄。他就喜欢这样性子简单的人。而看他们两个人的反应,岳卿应该就是单纯好奇,蒲少言却给他一种被窥探的感觉,好像他是带着什么问题来的,但却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   到了晚上,秦野果然给李云端打来电话,专门解释白天的事情。   “抱歉啊,云端,我也没想到会搞成这样。”秦野的声音有些沮丧,“给你添麻烦了吧?”   他记得李云端只是名义上挂靠在药厂,经营方面其实跟药厂是分开的。这就意味着他在药厂没有那么大的权限。   “没麻烦,不过我有点奇怪怎么是他们俩过来看热闹?”李云端比较好奇的就是这个,谢教授名下弟子应该都是搞医药的,怎么莫名其妙收了两个搞临床的?   说起这个,秦野也糊涂着,“他们俩好像也不是谢教授的弟子,就是跟谢教授有点儿什么私人关系吧,然后来实验室里帮两天忙。”   李云端觉得这听上去就更奇怪了,“谢教授不是忙着申请俱乐部的事吗?还有工夫帮别人带学生?”   “不清楚。”秦野也无奈,“我就是个小跑腿,这些事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谢远好像也不清楚,我听他也跟人嘀咕,说什么搞临床的应该去医院实习什么的。”   李云端的眉头皱了起来。如果谢远都不知道里面的内情,看来,这两位走的却是就是谢塘的私人关系了。否则,按流程招人是不可能绕过谢远这个大总管的。   李云端开玩笑说:“谢教授现在越来越神出鬼没了。”   “可不就是么。”秦野说:“他现在很少来实验室,所以我才得意忘形了,在茶水间跟几个学妹吹牛,说要来你这里参观,结果就让谢教授给听见了。”   “你刚才不是说开会?”   “咳,”秦野叹气,“那就是随口一说,免得他们俩不好意思。其实是我在茶水间里吹牛,结果谢教授带着他们俩从门口经过,听见了,然后就跟我说‘小李发展的不错,你们都是同龄人,应该互相取取经’。”   李云端听的笑了起来,“行了,你别多想了。我不管带谁参观,走的都是开放区这一块,没事的。”   秦野心里好受了一些,“就是可惜了不能看看你的实验室。”   之前李云端答应要带他参观自己的实验室,结果有这么两个跟屁虫跟着,李云端自然是不能把不知底细的人带进自己的实验室。   秦野觉得遗憾的不行,“也不知他们俩干嘛要凑这个热闹,明明跟他们的专业不相干。”   “以后有机会过来,我带你看看。”李云端心里更好奇谢塘教授为什么要这么做?在申请俱乐部的节骨眼上,他连自己实验室的工作都放下了,竟然还有余力带其他专业的学生?   这俩学生跟他到底什么关系?   “他们俩呆在实验室里的时间也不多,”秦野说:“主要是跟着谢教授来回跑,到底咋回事儿,我就不知道了。”   两个人闲聊了一会儿,就把这事儿放到了一边。等到晚上跟霍冬桥通电话的时候,霍冬桥一句话就道破了这里面的秘密。   “你也不想想那两个学生的老师是谁?”   这段时间因为李云端的缘故,霍冬桥也是很留意“先驱者俱乐部”的情况的,而且他不是李云端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者,他是生意人,还有霍家做靠山,人脉广,消息的来源自然也多。   李云端不知道这两个学生的老师是谁,秦野应该知道。他正想着什么时候打个电话问问他,就听霍冬桥继续给他解谜。   “这两个孩子的老师自己不是很出名,但是他跟俱乐部的一位元老是亲戚。听说,这一次来海州市做审核的元老当中,就有这位秦教授。谢塘现在正在申请加入俱乐部,多一条门路对他来说没坏处……懂了吧?”   李云端听得目瞪口呆,“那他们俩的老师干嘛不亲自把自己的学生推荐给秦教授?”   “秦教授是搞医药的,对他们俩没用。但是他有一位好朋友跟他一起来海州探亲,这人是胸外科方面的专家。巧的很,秦教授的这位好友跟谢塘是同届的同学,据说在校期间关系还很不错。不过这人性子特别直,最讨厌借着亲戚关系往他跟前塞人这种事。”   李云端,“……”   “明白了吧?”霍冬桥说:“这俩孩子的老师如果借着秦教授的关系亲自去推荐自己的学生,十有八\九会碰壁。但如果由谢塘来推荐……你看他们俩跟谢塘也没有什么关系,于公于私都是清白的,谢塘的分量也够。然后谢塘还在秦教授面前得了个人情。真是皆大欢喜。”   李云端听得头都晕了,“真是绕了好大的一个弯……”   霍冬桥就笑了,“我刚才在想,有些搞学术的人特别单纯,但有些也不是这样。他们会用搞政\治的手段来争夺名利。高智商的人斗起来,只怕一般的政客都不是对手呢。”   “别胡说八道。”李云端心里有那么一点儿不大舒服的感觉。他其实一直都觉得谢塘就是霍冬桥说的那种专心搞学术的学者。   “学者也要有人情来往。”李云端也不知道是在替谁辩解了,“也不一定就扯到争夺名利上头去。”   霍冬桥当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跟他抬杠,“你说的对。是我小人之心了。”   李云端又好气又好笑,“你也不是小人。”   霍冬桥顿时美滋滋,“那可不。我要是小人,看上我的小云端成了什么人了……对吧?你的眼光怎么可能这么差?”   李云端被他这拐着弯的马屁拍得笑了起来。   霍冬桥又问他,“这个俱乐部每次招人都这样吗?你不是说他们是个学术组织?怎么搞的这么……声势浩大的?”   李云端心里一动。   “先驱者俱乐部”一向都是非常低调的,这一次,好像是有些不同寻常。   “不清楚。”李云端很老实的说:“我听小秦说,秦教授会到学校做演讲。到时候我也要去近距离的膜拜一下大神。”   霍冬桥其实觉得这些“大神”也没多神。但当着小迷弟李云端的面儿,他也不能这么说,只好嗯嗯啊啊的答应,“也带我去开开眼吧。我还没见过这种级别的活大神呢。”   李云端,“……”   总觉得他话里有点儿别的意思。是他想多了吗?偏偏还不能问,问了,说不定霍冬桥真的说出什么让人接不住的话。   李云端有些气闷,“带你也行,不过你得老实点儿,别胡说八道。”   霍冬桥一口答应,“放心吧,我一定乖乖的。”   作者有话要说:  霍冬桥:我乖乖的……才怪 第51章 保保 ...   从黎家出来, 钟御心里就特别不踏实。   以他对黎太太的了解,她就是个心思不深的富家太太,一辈子没吃过什么苦, 性子有些骄纵。上了年岁之后,又把这种骄纵移情到了独生女儿的身上, 看不得黎华受一点儿委屈。   而且听她话里的意思, 当初他和李云端结婚的事, 也全部都怪罪到了李云端的头上。钟御不用深想, 就能猜到钟太太到底跑到黎家来说了什么。   钟太太曾经想过要跟黎家结亲,她这个心思, 钟御是知道的。只是后来看到李云端跟他亲近, 才又打起了赵家的主意。但她不会告诉黎太太是她自己变心了,肯定要找一个让别人原谅她的理由。   李云端和赵家, 就是这个现成的理由。   钟御在心里埋怨起钟太太来,就算不想在黎太太面前失信, 也只说钟御他自己没有要娶黎华的意思就好了,何必把李云端推出来当挡箭牌呢?   到底也是在一个屋檐下养了这么些年的孩子, 她坑起来可真是毫不手软。   当然了, 她原本就是这样一个人啊。为了赵家带来的利益,她不是连自己这个亲儿子也拿来坑了吗?   钟御站在黎家的门外,忽然间看清楚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愤怒简直毫无道理。他为什么要恨李云端呢?   他应该恨的, 是眼睛里只有财富权势的钟太太才对啊。就因为那是他母亲, 所以他就把这一腔被摆布的怨恨都算到了李云端的头上?   他一直都是在迁怒李云端……   原来,他竟然是这样一个不讲道理的, 自私自利的混账。   回钟家的路上,钟御想起了很多被他刻意忽略的东西。比如钟太太对李云端提出的过分的要求时,眉眼带笑, 宛如慈母般的表情,还有她那句口头禅:我是为你好。   再比如……当她的要求不被满足的时候,她捂着胸口躺在沙发上装病的样子。   李云端小时候一直跟他亲近,但这种亲近里到底有没有情爱的成分……或许有,只是还没来得及萌芽,就被钟太太急于收获的心理催动,早早枯死了。   钟御再一次想起小时候缩在他怀里寻求安慰的那个小团子的时候,心中的怅然若失终于变成了沉甸甸的难过。   年幼时一起成长的感情,终究是被他毁了。   有的时候,钟御会觉得想不通,不知道赵家当初是怎么选中了钟家。   帮忙抚养孩子这种事,不是应该找信得过的好朋友帮忙吗?可别说是十多年前了,就是现在,钟家的家世地位也没办法与赵家相提并论。   要说交情,钟御的父亲也只是机缘巧合之下跟赵云梁结识,仅此而已。   赵云梁,似乎煞费苦心的给李云端找了一个与赵家没什么瓜葛的人家来寄养。或者对那个时候的赵云梁来说,生活富足安稳,又有同龄孩子陪伴,已经是最好的选择吧。   钟御的父亲就是一个刻板的生意人,平时会把大部分的时间精力都放在工作上,家庭子女对他来说,存在的意义似乎就和这幢房子一样,彰显一下他的成功。   他的母亲,其实就是一个浅薄虚荣的女人——钟御此刻终于能忍着心痛承认这一点了。她在意自己的外表,在意别人对她的追捧,她也乐意听别人夸赞她儿女都成器,但她却不愿花心思去琢磨怎样培养孩子。   似乎儿女也只是她的点缀,就像她身上佩戴的珠宝一样。   她想和赵家结亲,又不愿意让别人觉得她是攀高枝,于是一面竭力说服李云端听从她的安排,一面又把责任推到了他和赵家的头上。   就好像她明明不想受到黎家牵连,偏又不肯直白的表态,反而托病躲去了国外。   她一贯如此行事。   但黎太太还是信了她的鬼话,把李云端当成了黎家的仇人——钟太太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却心安理得的在一边看热闹。   钟御心想,他的父母就是这样自私凉薄的人。   无论是把他和李云端绑在一起的安排,还是跑到黎家去胡说八道,把所有责任都推给李云端,他们这么做都只是为了他们自己。   这个时间,钟家没什么人在。   钟御经过李云端曾经住过的房间时,忍不住推门走了进去。他有几年没有进来过,一开门竟然有陌生的感觉。   李云端的房间很像是那种拎包入住的公寓,装修还不错,但却没有什么个人风格,甚至没有多少他的私人用品。   书架上的书都是中学时候的课本,李云端自己的书一本都没有留下,都已经带走了。桌面上也没有什么小物件,好像住在这里的人早有随时离开的准备,因而从不添置累赘的东西。   钟御在房间里转了两圈,随手拉开了衣柜的柜门看了看,又阖上了。再一次确定这个房间似乎没有李云端留下的私人物品。   他决定到阁楼里去翻一翻。   钟御走出房间,忽然想起了这个房间的床是箱式床,床下还有一层收纳格。他又跑回来,一把掀起了床架。   收纳格里放着两条毛毯,角落里塞着一只运动包,那是某一年他送给李云端的生日礼物。   运动包被什么东西塞得鼓鼓囊囊,钟御屏住呼吸拉开拉链,露出了一片透明的塑料膜。那是一只透明的压缩袋,里面是一团柔软的灰色绒毛。   是李云端的小熊。   那时候,李云端叫它:小熊保保。   不是宝贝的宝,是保护的保。   它的名字,叫保保。   找到小熊的过程顺利,但钟御捧着它却犯了愁。那天一起吃饭的时候,李云端的反应让他有些拿不准。   或者是因为成年之后他们的接触就变得少了,以至于钟御从来没有注意过,李云端似乎很容易被过去的事情牵动。   倒不是说他的精神状态可能有问题,而是过去的事情,尤其是李云端忘记的那些事情,很容易就会触动李云端心里的疮疤——他从来就没有痊愈,他只是长大了,学会了掩饰自己的异状,将年幼时遭受的创伤深深的隐藏起来。   钟御最后决定想见一见霍冬桥,跟他商量一下,怎么把保保送到李云端的面前。   下楼的时候,钟御发现钟太太已经回来了,正站在厨房门口跟保姆商量晚饭的事。   她身上穿着当季最新款的裙装,头发也做的一丝不乱。钟御觉得钟媛的离家对她并没有什么影响。她依然是那个光鲜亮丽的钟太太。   钟太太听到脚步声,侧过头扫了他一眼,略有些不满的说道:“哟,终于想起来要回家看看了?”   钟御不大想接这句话。   事实上,从她一次一次逼着他同意结婚的事开始,他们之间就变得很少说话了。   钟太太扫了一眼他身后的背包,大概以为他是回家来拿什么东西的,也没在意,只是例行公事的唠叨起来,“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自己的事情注意着点儿,别总是闹出笑话来在外面丢脸。”   钟御就知道她这是看了娱乐新闻了。跟他同居的小明星最近刚刚跟同剧的女二号爆出绯闻。普通老百姓自然是看个热闹,但跟钟家有来往的人家,不少人都知道这个小明星跟钟御的关系。   “我今天去黎家了。”钟御没接她的话,反而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有多久没见过黎太太了?”   钟太太的脸色稍稍有些不自然,“是有一段时间没见了。她身体不好,需要静养。现在……不太方便上门。”   钟御笑了一下,“赵家已经表过态了,你就算去看看黎太太,也不会受什么牵连。”   钟太太瞪他,“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   “我胡说什么,你心里清楚。”钟御在家里呆的时间不长,但他已经开始感到厌烦了,“还有,你以前是怎么跟黎太太说的?她为什么会认为我和李云端的婚事,是赵家和李云端逼我们家同意的?”   钟太太愣了一下,眼神向旁边移开,“自己家的事,我难道还满大街去说?她要怎么想,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黎华要害人是她自己不对。但你要是一开始不跟她们胡说八道,黎太太跟黎华也不会一门心思的记恨李云端。她们害人不成反害己,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你是有责任的。”   钟太太勃然大怒,“你是谁家的儿子?你这是替谁在说话?”   钟御一瞬间只觉得疲惫,“这跟我是谁又有什么关系?错了就是错了。”   钟太太气得眼皮都开始抖,“我说你是个傻子吗?好端端的,难道你愿意被黎家记恨?”   “不想被记恨,就别做出尔反尔的事。”钟御反唇相讥,“是你自己把儿子当成东西,先卖给黎家,觉得价钱不合适又想反悔卖给赵家……这一切都是你惹出来的麻烦!如果你不想让麻烦继续扩大,你最好找个机会跟黎太太解释清楚!”   “你给我滚出去!”钟太太抓起厨房门口的花瓶就扔了出去。   钟御看她这个气急败坏的反应,估计找黎太太解释这种事她是不会去做的了。算了,还是跟霍冬桥说一声吧。   钟御觉得,有霍家镇着,黎太太应该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不对!   钟御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从女人的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黎太太最恨李云端跟钟家结亲,现在,她想报复李云端,十有八\九会从霍家下手。   钟御想到这里,觉得有义务给霍冬桥提个醒……至于为什么有这个义务,他暂时还想不起来。   霍冬桥正要出城,半路上接到钟御的电话,连忙挑头回去接李云端的小灰熊——要不是小灰熊,他才懒得见钟御。   李云端的渣前夫有什么可见的?   一想到世界上竟然有这么一个人,霍冬桥就觉得心烦。   不过心烦归心烦,但见面之后,霍冬桥的表现还是蛮客气的,还十分真诚的代替李云端向他道谢。   “不用谢。”钟御臭着一张脸说:“我也不是为了你。”   霍冬桥,“……”   这讨厌家伙怎么抢了他的台词?!   作者有话要说:  又到周末了,姑娘们周末愉快啊~ 第52章 打火机 ...   小灰熊就是普通的玩具熊, 三十公分高,圆溜溜的玻璃眼睛,身体和四肢都胖乎乎的。   大概是为了防尘, 它被装进了一只中号的压缩袋里。压缩袋只是抽了真空,因此小熊看上去稍稍有些瘪, 但深灰色的绒毛仍然显得很干净, 也没有明显的磨损。   要是没有特意说明, 霍冬桥也猜不到这会是十多年前的玩具。   钟御拎着这样的袋子过来, 就是想表示李云端的东西他并没有随意打开过。这份儿体贴小心,霍冬桥还是领情的。   钟御板着脸把玩具熊给了霍冬桥, 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 “你和云端是在交往?你家里人怎么看?”   霍冬桥没好气的怼他,“关你屁事!”   “是不关我的事。”钟御说:“不过你对黎家下手那么狠, 黎先生虽然被赵云梁打发去了国外,但家里还有一个黎太太呢。”   “她?”霍冬桥不以为然, “她不是被她老公关在家里静养吗?能翻出什么浪来?”   “她能翻出什么浪我不知道,”钟御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但是你一开始打算逼走黎华, 她不也是在你的监视之下勾结了高成墨?”   霍冬桥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他也不是不把他的提醒当回事,不过就是觉得他“前夫”的身份碍眼, 不想给他好声气罢了。   结果这小子竟然揭他的疮疤, 霍冬桥顿时连好脸都不想给他了。   钟御才懒得看他脸色,自顾自的把话说完, “别小看了女人的手段。这件事也有我母亲的责任,但她顾面子,不愿意去解释。再说解释了, 黎太太现在也未必会听。她那个状态,有些不大正常。你注意些吧。”   钟御不知道霍冬桥能不能保护好李云端,在像个老婆婆似的嘱咐他的时候,他忽然间洞悉了自己真实的想法。   他想,他是有些后悔了,但他又不能把这后悔表露出来。   无论他此刻想做出怎样的补救,都已经没有了资格。   于是,他只能寄希望于霍冬桥,希望他能够代替自己担起那份本该由他承担,却被他推脱了的责任,照顾好那个叫了他很多年“哥哥”的孩子。   回药厂的路上,霍冬桥也有些犹疑,但又觉得只是一个旧玩具而已。既然它是李云端小时候的心爱之物,它带给李云端的,应该就是比较愉悦的记忆。   果然李云端一看见小灰熊,脸上就露出了笑容。   他从霍冬桥手中接过密封袋,三下两下打开,抱出微微有些压瘪的小灰熊,拍拍打打,让它的绒毛又重新变得蓬松起来。   “它叫保保,保护的保。可爱吧?”   霍冬桥被他的笑容感染,点点头说:“可爱。谁取的名字?”   李云端愣了一下,“……不记得了。”   霍冬桥也有些意外,他还以为这样可爱的名字肯定是李云端自己起的。   李云端把小灰熊放在宿舍的床头,歪着头看了看,又十分珍爱地抱了起来,“我妈说让我保护它,还说等我长大了,要像个男子汉一样保护她,保护我们的家……”   他说的自然,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这些话大概是见到小熊才联想到的。   霍冬桥摸摸他的脑袋,觉得他抱着玩具的样子怪可爱的,“回头谢谢钟御吧,他说是在你房间床下找出来的。”   前生后世加起来,李云端已经离开钟家十多年了,当初在床下放了什么,他是真的一点儿都没想起来。   李云端摸摸小灰熊的耳朵,有些抱歉的说:“我都忘了……还是结婚之前的事,那时候有钟太太的亲戚带小孩儿来做客,那个小孩儿一直哭闹要小灰熊,钟太太就说反正是旧玩具,干脆送给孩子。我不想送他,又不好直接说,就干脆藏到了床下面。”   霍冬桥听的想笑,又觉得他有点儿可怜,寄人篱下,想保住自己的东西还得跟人耍心眼。   李云端有些遗憾地拍了拍小熊,“后来忙结婚的事,再后来……我就把它给忘了。真是对不起啊,保保。”   他说着,晃了晃手里的小灰熊。   小灰熊眼睛瞪得圆溜溜,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手臂,好像在回应他的话。   小灰熊一举起来,正好后背对着霍冬桥。霍冬桥眼尖,就看出灰熊背后好像修补过,针脚不大好的样子,他一个外行一眼就看出那里有缝线的痕迹。   “这里谁缝的?”霍冬桥随口问他,“是你小时候淘气把它弄坏了吗?”   李云端翻过小熊看了看,脸上露出有些茫然的神色,“不记得了。好像是我妈缝的?”   霍冬桥随口赞道:“咱妈还会动针线呐?真厉害。”   林雪音可是从来不碰这些东西的。衣服鞋包但凡有点儿问题,都是助理送去交给专门的护理人员处理。   李云端被他逗笑了,“什么啊,就咱妈……不过我妈会不会动针线我其实也不记得了,她不常做家务,在镇上的时候,照顾我们生活的人是顾婆婆。”   霍冬桥诧异的看着他。   李云端挑眉,神色微微有些黯然,“没事。就是看见它,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霍冬桥的心就揪了起来,“想起什么了?”   “想起它被装在一个特别漂亮的盒子里,送到了我面前。”李云端眨眨眼,眼神却有些茫然,“小熊的耳朵上原来还有一粒钻石,后来也没了……”   霍冬桥的心就揪起来了,生怕他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这东西搞不好是赵云梁送给儿子的。李青溪离婚之后搬到了青溪镇去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她应该不会给儿子买奢侈的玩具。   “我现在能想起的小时候的画面,好像到哪里都有这只小熊。”李云端说:“我带着它在花园里荡秋千,抱着它挤在一个装鸭子的竹筐后面……哦,是那种很老式的长途客车,那应该是我妈带着我回青溪的路上吧。”   李云端心里是有些疑惑的,因为在这些画面之中,只有他,并没有他母亲的身影。但这又是不可能的,他一个小孩子,不可能自己去坐长途车。   霍冬桥摸摸他的耳朵,“想不起就算了。”   李云端点点头,“不过我妈缝补保保,我还是记得的。我感觉那就是她。”   出现在记忆里的那双手非常漂亮,手指又细又长,灵巧的像两朵兰花似的。就是这样两只手,把一个不大的小东西塞进了保保的后背。   李云端微微一震,他试探的让小熊趴下,伸手去拽那缝合过的地方。   针脚并不那么紧密,李云端拉扯了一下,忽然又有些疑惑,“我怎么觉得这不像是我妈缝的针脚呢?这缝的也太粗糙了。”   李云端拽了一下,发现只凭两只手是扯不开的,就转过身拉开抽屉,想找裁纸刀,但他心里乱的很,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想起的是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一只手在抽屉里翻了半天,自己都不知道在找什么。   霍冬桥发现了他的异样,“怎么了?要找什么东西?”   “裁纸刀。”李云端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或者剪刀。”   霍冬桥一站起身就看见了抽屉里被笔记本挡住了一半儿的裁纸刀,他拿开李云端的手,取出了那把裁纸刀。   李云端从他手里接过裁纸刀,很小心地推出刀尖,将小熊背后的缝线割开。   霍冬桥,“……”   他很快反应过来李云端并不是想要去掉那一道缝线,而是想确定在缝线之下,是不是还藏着什么东西。   李云端把缝线都切开,小心翼翼地拨开切口的线头。这下霍冬桥也看出来了,小熊背后的这道口子是有意剪开的——切口两侧平滑整齐,完全没有刮擦的痕迹。   李云端拨开一团一团白色的填充棉,手指继续往里探。他的动作忽然停住,脸上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霍冬桥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然后他看到李云端的手指伸了出来,指间夹着一个很小的布包。   霍冬桥看的目瞪口呆,“你知道里面藏着东西?”   李云端摇摇头,“忽然就想到了。”   他觉得这其实也不能算想起,因为他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只是在看到那一道缝线的时候,突然间就涌起了想要拆开看看的冲\动。   布包不大,很紧实地包裹在防水袋里,打开也不过就是一块手帕大小。   他们发现这真的就是一块男式的亚麻手帕,愫白的颜色,细密柔软,手帕一角用同色丝线绣着三个字母:ZYL。   李云端与霍冬桥对视一眼,心想他母亲用赵云梁的手帕包裹这件东西,是想提醒他这东西与赵家有关?   霍冬桥却在疑惑:这东西到底是谁藏的?如果是李青溪,为什么不用自己的手帕?这差不多算是遗物了,按理说不应该用别人的东西。   包在手帕里的是一个黑色的绒布小袋子,有点儿像装打火机的那种,大小也像。   李云端拉开绒布口袋的结绳,从里面取出了……一只打火机。   很普通的一只打火机,浅黄色半透明的塑料外壳,就是那种路边的杂货店里,随意码在收款机旁边的一次性打火机。   便宜、方便、用完就丢。   时隔太久,打火机里的液体已经挥发干净了,但布包打开的时候,仍有一股淡淡的气味儿散发出来。   除此之外,小布袋里再无其他。   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很难相信藏的这样严密,竟然只是这样一件东西。   然而事实就摆在他们眼前,极普通的一个小玩意儿,并没藏着什么玄机。   霍冬桥首先想到的是:开玩笑的吧?   “你妈妈缝小熊的时候随手缝进去的?”霍冬桥说完,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李云端摆弄着小口袋和那块手帕,缓缓摇头,“如果只是要开玩笑,不会裹了一层又一层。这样仔细的态度,不像是开玩笑。”   而且绒布口袋上有一个手工刺绣的LOGO,那是一位瑞士手工大师的独家标志。同样的打火机,霍冬桥身上就揣着一个。   李青溪貌似是不吸烟的。从手帕和打火机的袋子这两样东西来分析,藏东西的人是赵云梁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而赵云梁,不像是会用这样的方式开玩笑的人。 第53章 烫手山芋 ...   霍冬桥与他对视, 读出了他眼里的意思,“你是想说,这里面原来的东西已经被人换走了?”   李云端点点头, “我小时候离不开小熊,一旦它不见了, 我会哭闹。下手的人可能因为这个, 才没有直接把小熊拿走……不, 不, 不是这么回事儿。小熊体积大,真要带着小熊走, 反而容易露馅。”   “能接触到你的玩具, 并且还不会引起你警觉的人。”霍冬桥也猜到了下手的人很可能是钟家的某个佣人,“这个人很可能是在无意中发现了小熊的秘密, 临时起意拆开的。包装袋与手帕不好处理,干脆又包起来缝了回去。”   最有嫌疑的当然就是照顾李云端的保姆, 她时常出入李云端的房间,而且小孩子的玩具肯定是要定期清洗的。   “钟太太呢?”霍冬桥记得李云端说过, 钟太太曾经想把小熊送给她家的某个亲戚。这就有点儿毁尸灭迹的嫌疑。   李云端摇头, “就算是她,也一定有另外一个同伙——钟太太可不会做针线活儿。”   从缝合的针脚来看,这人有可能手艺一般, 也有可能不是手艺不好, 而是缝合的当时太匆忙。   总之,缝合小熊的那个人肯定不是钟太太。   霍冬桥找了个塑料袋把打火机收了起来, “我找人验一验,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要是还能找出指纹就最好了。你也别急,只要有这么一个人, 肯定能找到她的下落。”   李云端点点头。   他的感觉并不是着急,毕竟有没有这么一样东西都还不一定呢。就算真有,也不知道丢了多少年了,还能不能找回来。   李青溪的后事是赵律师给办的。她当年留下的东西赵律师都做了登记,这么多年过去,李云端也没听他说起过有什么问题。这让他觉得,就算小熊里面真的藏着什么,好像也不是那么……那么急迫。   还有一个原因,赵云梁毕竟还健在。他藏起来的东西,也还算不上遗物。实在想知道的话,大不了拉下脸去问一问。   一想到有可能再跟赵云梁打交道,李云端又有点儿抗拒,也不是那么想知道谜底了——有手帕和装打火机的小袋子作证,真有东西的话,十有八\九也是赵云梁藏的。   跟赵家有关的秘密,李云端其实没那么想知道。   他又不姓赵。   李云端戳了戳小灰熊破开的后背,可怜巴巴的望向霍冬桥。   霍冬桥满脑子都是怎么去寻找线索,一看见他这个表情,一口气一下子泄了劲儿。他有些气恼地伸手揉了揉李云端的脑袋,看着他有些懵的眼睛,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真是瞎着急……”霍冬桥笑着摇头,“行了,别担心,我找人给你把保保修补好。不是随便找人缝上,我去找专门的玩具修理师,保证给你修补得跟新的一样。”   李云端把小灰熊收进了密封袋,不放心的叮嘱他,“你要在旁边看着保保被缝上,别再让人往里塞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他的保保又不是垃圾箱。   霍冬桥说:“我保证。”   李云端很是眷恋的在小熊脑袋上拍了拍,还叹了口气,“刚见面又要分开……”   “会很快的。”霍冬桥安慰他,“填点儿棉花,缝几针,能用多长时间啊,对吧?”   霍冬桥觉得自己像在哄一个孩子似的。   不过,这感觉竟然也不赖。   李云端手里还有工作,把保保托付给了霍冬桥就赶着回实验室了。   他正在研发的抗敏药在前一世的时候,是在数年之后才面世。相差了几年的时间,一些设备、原料处理方法都不一样,他必须用现有的硬件条件来克服这些困难。这就难以避免的要走好大一段弯路。   李云端一头扎进工作里,外面的事就叫给了霍冬桥去处理。   霍冬桥转头就找上了钟御。   这种事不找他找谁呀?   免费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钟御,“……”   霍冬桥原本打算先打听打听,最好能暗地里把这个事儿解决了。但是当他收到钟御传给他的名单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事他怕是兜不住。   从李云端住进钟家算起,一直到现在为止,钟家辞职的佣工有十多人。这些人当中,时间最长的有六年,最短的只有半个月。这么大的范围,找起来麻烦不说,还很容易惊动别人。   最重要的是,赵云梁会怎么想?   他是会觉得霍冬桥在帮李云端的忙?还是觉得霍家对于赵家的事很积极的想掺和一脚?   霍冬桥才不会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   赵律师又一次被霍冬桥堵在小区门口,头都大了。   但他老胳膊老腿的,跑是肯定是跑不过年轻人,而且真要跑也太丢人了。只能硬着头皮过去打个招呼。   霍冬桥也不客气,把他拎上自己的车,抖着小熊玩具一五一十把事情就说了。   赵律师听他说完,头皮都麻了,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你跟我说这事儿干嘛……你直接找赵先生啊……”   赵云梁藏的东西,这在赵家也算是机密了吧?!   他就是赵云梁手下的一个高级打工仔,有时间干点儿什么不好?琢磨老板的秘密,他又不是嫌命长!   抱怨完了,他连忙掏出手机把赵云梁的电话号码发给他,“呐,呐,你自己跟他说,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是不是被吓傻了?!”霍冬桥要不是看他年岁大,都想动手打他了,“就算你傻,赵云梁也不傻,电话号码一琢磨就知道是你给我的,你说你跑得了吗?!”   赵律师苦着脸,简直恨不得自己原地消失。   霍冬桥不耐烦了,虽然他也觉得自己横眉冷对的样子挺像个恶霸,但他急着把烫手山芋扔出去,实在顾不上当好人了。   “赶快打!”   赵律师苦着脸拨通了赵云梁的电话,“赵先生?”   他点了外放,于是霍冬桥也听见了话筒对面传来的极冷淡的一声“嗯”。   赵律师苦哈哈的看了霍冬桥一眼,硬着头皮开始汇报情况,“霍少来找我说点儿事,跟云端少爷有关……就是有个玩具熊……”   赵云梁打断了他的叙述,“玩具熊?”   “对,是灰色的。”赵律师扫一眼那个填充棉都要掉出来的破烂小熊,“霍少说这个小熊一直收在钟家,所以云端少爷有一段时间没见到过……最近他拜托钟少给送了回来,才发现小熊背后……”   “霍少……霍冬桥?”赵云梁的声音不辨悲喜,冷静的反问他,“他在你身边?”   赵律师连忙关掉外放,把手机递给了霍冬桥,他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方便让他听到了,于是识趣的主动躲下了车。   车门关上的声音赵云梁应该也听到了,他很直接的问霍冬桥,“周围还有别人吗?”   “没有。”霍冬桥一想到跟自己通电话的人的身份,心里就有一种特别微妙的感觉,“他还在实验室。”   霍冬桥长话短说,把他和李云端请钟御吃饭的时候无意中提起了小灰熊,然后钟御给他送过来,再到发现小熊身体里藏着东西的经过讲了一遍。   赵云梁很平静的问他,“只有手帕、袋子和打火机?”   “对。”霍冬桥说:“这三样东西我都带来了。等下我交给赵律师。”   赵云梁说:“我给你一个地址,你送过来。”   撂下这句话,电话干脆利落的挂断了。   霍冬桥,“……”   霍冬桥想骂人了,他以为他是谁啊?!他爹都不带这么跟他说话的好吗?!   赵律师隔着车窗看见他挂了电话,连忙拉开车门钻了进来,“你们谈的怎么样?”   霍冬桥深吸一口气,“这老东西让我把东西给他送过去。”   “送吧。”赵律师一听这里面没他什么事儿,一张老脸顿时春暖花开了,“这件事不方便让外人知道。你肯定也不愿意他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对吧?”   这个他,指的是谁,他们俩心知肚明。   “我还有事呢。”霍冬桥垂死挣扎了一下,“我预约了玩具修补的师傅,等下还要把保保送去缝一缝……”   “一起带过去吧。”赵律师开始怂恿他,“赵先生那里有懂针线的人,手艺肯定比你在外头找的人要厉害。”   霍冬桥不想去。他的脑子里各种念头纷纷扰扰,却无法在短时间里找出一个完美的拒绝理由。   赵律师似乎知道他在纠结什么,安慰他说:“我知道你不想掺和赵家的麻烦事,但赵先生要见你,是为了他,不是为了赵家。”   霍冬桥当然知道。但他也知道李云端是不想跟赵云梁扯上关系的。   赵律师就叹了口气,“你去见赵先生,总比云端去见要好吧?至少你只是个中间人,真有什么……也好转圜不是吗?”   这倒也是。   霍冬桥觉得这话也有道理,万一赵云梁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他就直接挡下,免得话递到李云端的面前,再惹他生些没必要的闲气。   作者有话要说:  小霍要跟他老丈人(公爹?)见面了 第54章 第一次见面 ...   赵律师载着霍冬桥出了城, 一路向南,驶入了海州市郊的凤凰山景区。   这一带的地貌非常有特点,山峰秀美, 大大小小几处湖泊迤逦在山脚下,仿佛给凤凰山戴上了一串项链。   据说曾有一位出名的风水先生赞过凤凰山, 说它是海州地界的灵气汇聚之地。所以海州市老牌的世家几乎都选在这里建宅。   当初霍道生刚回国的时候, 也想过要把家安到凤凰山来。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如愿。不过有时间的情况下, 他还是会带着林雪音到山上的度假村住几天。   原本霍冬桥对凤凰山这个地方还挺有好感的, 但是现在知道赵家的老宅就在这里,他觉得这个地方都讨厌了起来。   爱屋及乌, 厌屋及乌, 原来都是有道理的。   汽车穿过山间公路,在夕阳的余晖之中驶入了一条幽静林荫路。   霍冬桥注意到路边有木质的栅栏, 栅栏后面的花园里繁花盛开,显然是有人在精心打理, 就猜到这里大概已经是赵家的地盘了。   果然再往前,霍冬桥就看见了掩映在绿荫丛中的雕花大门。   大门已经打开, 赵律师熟门熟路地穿过花木繁茂的庭院, 驶向庭院的深处。那里有一幢老式的三层小楼,窄窄的拱形窗,外墙上爬满了绿色的植物。   赵律师把车停在楼下, 示意霍冬桥自己进去。   这时, 房间里的人也注意到了有客人到来,房门打开, 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年轻姑娘走下台阶,做出了迎接的姿态。   霍冬桥越发觉得赵云梁这个老东西太叵测,他竟然真的把黎华留在身边当佣人使唤。   一段时间没见, 黎华看上去似乎更瘦了一些,两颊的颧骨都有些支棱出来了,再加上没有化妆的缘故,她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   看到霍冬桥,她的眼睛里隐含恨意,但这恨意也只是一闪就消失了。她微微颌首,像一个尽职尽责的助理那样说了句,“欢迎。先生在二楼书房,已经在等着霍先生了。”   霍冬桥注意到她眼里一闪而逝的恨意,本想怼她两句的,但他是一个大男人,对方只是一个暂时失去了自由的姑娘,真要说什么,又显得他太没有风度了。   霍冬桥从她面前经过,穿过寂静无人的客厅,直接上了二楼。   一脚踏进这幢房屋,霍冬桥就有一种仿佛穿越了时空,走进了百年前的旧洋房的错觉。无论家具摆设还是点缀在墙壁上的油画,都散发着岁月久远的安稳。当他沿着窄窄的木楼梯往上走的时候,有几级台阶竟然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霍冬桥的脑海里顿时冒出了几个大字:百年楼梯,放轻脚步。   那是他以前参观一座殖民时代的旧建筑时,看到的官方贴出的告示牌。此时此刻,霍冬桥觉得赵家的楼梯间若是也贴上这么一块告示牌,什么都不用动,直接就可以作为博物馆上线了。   二楼的走廊也很窄,亮着两盏玉兰花形状的壁灯。走廊尽头的两扇门开着,外面是一座半圆形的露台,摆着木质的桌椅,桌面上还有没有收起的棋盘。   紧靠着露台的房间开着门,明亮的灯光泻了出来,破开了走廊里安谧的气氛。   霍冬桥走到门口,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办公桌后面的赵云梁。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这个男人,总觉得他看上去与那天在江南街上看到的样子又有所不同。   他的脸在灯光下有一种棱角分明的感觉,浓眉,利目,与李云端酷似的浓密的睫毛不显温柔,反而加深了这双眼睛的深邃感。   霍冬桥起初觉得他坐在这样的房间里,面前不应该摆着笔记本电脑,而应该摆着一套文房四宝。但是与他视线相投的瞬间,他又觉得,摆什么文房四宝啊,这老家伙根本就不是一个文人,他更像传奇故事里那种桀骜不驯的冷血剑客。   赵云梁起身,很随意的指了指窗边的木质沙发,“坐。”   霍冬桥坐了下来,随手把李云端的小灰熊放在膝上。   赵云梁扫了一眼他手里的小熊,眼神意味不明。   黎华低眉顺眼地走进来,给两个人送上茶水,又低着头脚步无声的退了出去。   霍冬桥稍稍有些不适。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别说城市里的种种喧嚣,就连虫鸟的鸣叫都仿佛特别遥远。   霍冬桥开始觉得赵云梁不像剑客,更像是盘踞在深山里独自修炼的大妖怪。   “东西给我。”赵云梁抬了一下手,似乎想从霍冬桥手里把小灰熊接过去,但他只是抬了抬手,又收了回去。   霍冬桥从自己带来的背包里取出了装在透明袋子里的那三样东西,同时还贴心地附上了钟御整理出来的名单。   赵云梁低着头摆弄那块愫白的手帕,又拿起绒布袋子看了看,最后拎起了装在小袋子里的打火机。   “有指纹吗?”   霍冬桥摇摇头,“打火机一直装在绒布袋子里,经过这么多年的反复摩擦,表面已经提取不到太多有用的线索了。当然,你也可以再试试。”   赵云梁又拿起了那张名单,“只有这些?这些年曾经在钟家留宿的客人呢?”   霍冬桥也想过这个问题,不过觉得他们嫌疑不大,就没跟钟御提起过。此刻赵云梁问起,他便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云端很排斥外人的接近,钟家的客人,他不会主动去接近,那些人应该也没有机会去他的房间。”   就算去了,谁会在意一个小孩子的玩具呢?   赵云梁对他的说法不置可否,却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为什么会想到来找我?”   霍冬桥根本没想找他,他只是想把麻烦推出去,不想让李云端沾惹这些麻烦。但这话当着他的面儿能说吗?   霍冬桥一想到李云端什么便宜都没占到,反而因为赵家的缘故受了那么多委屈,心里就十分不满。他也不打算当着赵云梁的面儿掩藏这种不满——他是他的谁啊?!   “趋利避害而已。但凡跟赵家沾边,一准儿没好事儿。”霍冬桥不客气的说:“就好比结婚那件事,他要是跟赵家没关系,谁会费心算计他?”   赵云梁沉默了一霎,然后说:“我以为那是他愿意的。”   霍冬桥反唇相讥,“您可真会以为……问题就在于,他愿不愿意,有谁会真的在意吗?”   赵云梁抬眸,冷冰冰的视线盯住了他,“你对我不满?”   霍冬桥与他对视,心里却忽然间替李云端感到不值。   “我有什么资格对你不满?”霍冬桥笑了一下,“你又不是我的谁。再说,选择做一个什么样的人,这是你的自由,别人没权利发表意见。”   这句话一说出来,霍冬桥忽然又平静了。赵云梁确实有权利选择做一个禽兽,只要他没犯法,谁也管不着他。至于说风言风语,他站的位置太高,很难会吹到他耳朵里。于是所有恶意的伤害都朝着势单力弱的李云端倾斜。   可怜他的云端,摊上这样的身世。   真是……   还不如孤儿。   霍冬桥一想到这里,也没有了继续跟他扯皮的心思,他有些后悔跑这一趟了,他是有多想不开非要来见见这一位?!   “东西送到,我就告辞了。至于这东西是你们家的谁留下的,我们都不想知道。你找不找,怎么着,也跟我们没关系。”   赵云梁抬眸,“我们?!”   霍冬桥挑衅的看着他,眼神里明晃晃的写着四个字:关、你、屁、事。   赵云梁竟然没有生气,他的眼眸平静如水,微带审视。   霍冬桥也不想在自己讨厌的人面前示弱,不闪不避的与他对视。   赵云梁率先移开了视线,他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让方姨过来一趟,带上针线。”   霍冬桥一下就想起赵律师说赵家有擅长做针线的人。但他并不想接受这种……示好?而且站在李云端的角度,他一定不想自己的玩具也跟赵云梁再有什么瓜葛。   “不必了。”霍冬桥连忙拒绝,“我已经预定了玩具护理师。”   赵云梁压根没理会他,他的手机响了,他正给手机另一端的人下命令,“玩具熊,里面的填充物也要带一些。”   那边又说了句什么,就挂了电话。   霍冬桥有些憋气,“不打扰了。我还有事。”   他起身要走,但赵云梁的一句话就把他钉在了原地,“这个小熊,是他两岁生日的时候,我给他定制的。”   霍冬桥,“……”   霍冬桥见了鬼似的转头看他。   “你不信?”赵云梁的面容平静无波,眼神里却漾起了浅浅的波纹,“那么小的时候经历的事,他根本没有记忆。所以,他不记得也正常。”   霍冬桥看着拎在手里的装玩具的袋子,忽然就觉得很讽刺。   原来李云端最珍爱的玩具,来自于他最讨厌的人。   “他对很多事都没有记忆。”霍冬桥盯着他的眼睛,不知道他对李云端的情况到底知道多少,“他甚至不记得李青溪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赵云梁抬眸,眼神一瞬间犀利无比,“你说什么?!”   霍冬桥觉得他的眼神像刀子,好像一下就刺进了他辛苦架构的防御里。他强忍着不适,反击了回去,“他不记得十岁之前的所有事,不记得自己经历过什么,不记得李青溪,不记得她死的那天他在不在场,他甚至不敢回忆过去……他小时候的自闭症,不是天生的。”   他望着赵云梁眼睛里慢慢浮起的震惊,忽然就想笑,“你算什么父亲……他吃过的苦你统统都不知道……我真的希望他是个孤儿……孤儿也比有你这样的爹要强,至少还能有点儿幻想的余地。”   赵云梁勃然大怒,“你住嘴!”   霍冬桥摇摇头,“我跟你废话……真是吃饱了撑的。”   他不再看他,拎着小灰熊转身走出了书房。   他一拉开书房的门,刚好黎华走到门口。他现在正处在看谁都不顺眼的状态,更不会因为黎华这个仇人就收敛自己的脾气,当下脚步不停的继续往外走。眼看黎华收不住脚,直往自己的胸前撞过来,他想也没想,抬手就向外一推。   黎华穿的是带跟的皮鞋,被他一推,脚下重心不稳,踉踉跄跄后退两步,绊倒在露台的门槛上。整个肩膀撞到露台的桌子,撞得棋盘稀里哗啦一阵乱响。   黎华艰难地想扶着桌角站起来,可这一下撞得太狠,她根本没站起来,发而腿一软又坐了回去。眼神也都是懵的。   霍冬桥在这一刻完全释放了心里的恶意,他指着黎华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你给我听好了,我能整黎家一次,就能整第二次。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你妈还在谋划要报复李云端。他但凡有点儿闪失,我让你全家都滚出海州,有生之年都别想再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摸摸霍家的熊儿子,又被糟老头子气到了~ 第55章 方姨 ...   黎华被这直白的威胁惊住, 惊骇的瞪大眼睛目送霍冬桥大步流星的从她面前走过,泄愤似的将楼梯踩得咚咚响。   黎华眼里的惊骇慢慢的被仇恨所取。她望着霍冬桥的背影,仇恨与愤怒如同炽热的岩浆一般在她的心里翻腾。   她当然恨, 怎么能不恨?   她原本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就因为这两个人, 她变成了所有人眼中的笑话!她的父亲也不得不像条走投无路的野狗一般, 辛辛苦苦地跑到海外去争抢赵云梁扔下的一块骨头。因为那是他们黎家翻身的唯一机会!   这一切都是因为李云端!   一想起这三个字, 她恨不能一寸一寸嚼碎他的骨肉!   一只筋骨分明的修长的手挑起了她的下巴, 黎华眼中不及敛起的刻骨仇恨被赵云梁尽数收入眼中。   “他说的是真的?”赵云梁淡淡问道:“你还在打他的主意?”   “不,不!”黎华面色大变, 惊惶的望向扣着她下巴的男人,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已经改好了!我发誓!”   赵云梁松开她,慢慢站直了身体, “你没有。”   黎华整个人都筛糠似的抖了起来,“先生……先生……求求你……”   赵云梁居高临下打量她狼狈的姿态, 冰冷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块死肉,“你准备准备吧, 我会像一开始说好的那样, 送你回去。”   黎华瘫软在地,冷汗顺着她苍白的面孔滑落下来,将几缕碎发黏在了额头上。她挣扎着想爬起来, 却又一次狼狈地摔了回去, 嘴里却徒劳地哀求,“先生我错了……求求你……我真的知道错了……”   赵云梁向后退开两步, 淡淡说道:“我生平最恨,就是有人威胁我的家人。”   黎华瞳孔的骤然一缩。   她听到了什么?赵云梁竟然称呼他为“家人”?!   早知道他还是赵云梁心目中的家人,她怎么敢一次一次把手伸到他的头上?!   “我错了!我错了!”黎华在地上爬了两下, 没爬起来,崩溃地大哭起来,“先生我知错了,你饶了我吧。”   赵云梁遗憾的摇了摇头,“我给过你机会了。”   他向后退开两步,给身后的人让开路。   黎华骇然发现原本守在楼下的两名保镖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赵云梁的身后,他们脚步不停地走了过来,一人抓起黎华的一只手臂,把她从地上拖起来就往外走。   黎华疯狂挣扎,声音尖利的几乎破了音,“先生!我坦白……我再不敢了……先生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一名保镖熟练地摘下她的下巴,另一人将她手臂扭向身后,就像拖一袋大米似的,将她拖了下去。   木质楼梯不隔音,黎华又拼命挣扎,下楼的动静简直震得整座楼都要颤起来了。还好这一段楼梯并不长,房间里很快又安静了下来。   赵云梁慢慢走上露台,将黎华碰撒了的棋子一个一个重新摆好。   露台的下方,两个保镖拖着黎华快步离开。   黎华脚上的鞋都甩飞了一只,形容狼狈,仿佛穷途末路的野兽。只是她的眼睛里再没有以往那种矜傲的神气,只余下满满的绝望。   霍冬桥一走出小楼,就被赵律师给拽上了车。   赵律师也不用问了,看他气鼓鼓的样子就知道谈话没有融洽到哪里去。不过赵云梁竟然也没有发脾气,而是平平静静的就这么放他离开,也是挺不可思议的。   汽车在庭院里绕来绕去,景色又都差不多,没绕一会儿霍冬桥就觉得自己迷了路。但来时路上没有经过种满了玫瑰花的花园,他还是有印象的。   “你这是往哪儿走?”霍冬桥质问不老实的赵律师,“欺负我不认路是吧?”   赵律师又开始叫苦,“你可真是不识好人心,我大晚上的,家都没回就载着你到处跑,我容易吗?你还不领情!”   霍冬桥可不觉得他这么自作主张是安着什么好心。   很快车子就绕过了一片竹林,停在了一个小院前面。院门开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从里面走出来,看见他们俩,连忙打招呼,“快进来吧。”   霍冬桥狐疑的看看她,再转头去看赵律师。   “这是方姨。”赵律师连忙给他做介绍,“针线活儿特别好。你看这么晚了,你再找别人也不方便。再说方姨这边刚才接了电话就开始准备了,东西都是齐全的,缝几针的事儿,要不了多少时间。”   “对哟,”老太太笑眯眯的招呼他们,“外面的师傅做活儿可不一定有我手艺好。”   “都到这儿了,你再另外找人也麻烦不是?”赵律师苦口婆心的劝他,“再说云端小时候被方姨带过。就是云端知道这事儿了,他也绝对不会不高兴。”   霍冬桥做不出对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撒泼的事儿,而赵律师的最后一句话也成功的打动了他。   他迟疑的打量面前的老太太,“您带过云端?”   老太太把他们领进屋,招呼他们坐下,嘴里笑应道:“可不是吗?我这满脑子都还是小少爷小时候白白嫩嫩的模样,谁知一晃都二十多年过去了。”   老太太从霍冬桥手里接过袋子端详,神情唏嘘,“这个小熊我记得,是小少爷过生日的时候先生找人定制的。当时这里……”   她指指小熊的耳朵,“还镶了几粒钻。后来太太担心小孩子玩的时候出意外,就让我给取下来了。就为这个,小少爷还哭了一场呢。”   霍冬桥不知不觉就听住了,“耳朵上干嘛要镶钻?一般小孩儿的玩具不是要避免这些零碎东西吗?”   “是哟,”老太太说着,脸上露出了笑容,“那是因为小少爷喜欢的故事里,小熊宝宝的耳朵上就有神仙给它的两颗星星呀。”   霍冬桥,“……”   霍冬桥心里有种微妙的感觉,他有那么一点儿被感动,但同时,他心里又极其不愿意承认赵云梁也曾经是一位慈父,会注意到年幼的儿子喜欢的童话故事,然后按照他喜欢的故事来给他准备生日礼物。   方姨把小灰熊里面的填充棉都取出来,换上新的,一点一点絮满。   霍冬桥看着小灰熊在她的手里重新变得饱满起来,心里也被一种陌生的情绪填满了。他忽然就很想知道李云端小时候的事。虽然方姨知道的李云端,还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小孩童。   “小少爷从生下来就很乖,不爱哭闹。”方姨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怀念,“那时候我还年轻呢,也有劲儿,先生就安排我管着另外几个保姆。其实小少爷的作息规律特别好,夜里也不折腾人,不用安排那么多人也能照顾过来。”   霍冬桥心想,那个时候赵云梁应该还是挺重视李云端这个儿子的。   “小少爷性格也好,谁逗他都笑,小金童似的,可爱的不得了。学走路、学说话都比别的孩子快,口齿也伶俐,那会儿他总是喊我‘方内、方内’。”   霍冬桥想象一个缩小了的李云端奶声奶气的追着“方奶奶”喊“方内”,就忍不住想笑。   那么可爱的李云端,他竟然没有见过。   方姨虽然上岁数了,但一双巧手却特别灵活,她把小熊的填充物装好,拍拍打打,调整了一下,然后开始了缝合。   霍冬桥忍不住问了一个他刚才就想问赵云梁的问题,“赵家为什么要把云端送走?”   方姨“嘶”的一声轻呼,抬起一根手指放到唇边含住,她的眉头微微蹙了蹙,露出有些烦恼的表情,“你们这些年轻人……什么都不懂,又一根筋……小少爷送走那天,先生在书房里坐了一整晚。他也为难。唉。”   霍冬桥,“……”   霍冬桥怀疑老太太耳背了,没听清他的问题。什么叫他也为难?!   “不是因为离婚吗?”霍冬桥有些莫名其妙,他看看赵律师,再看看方姨,迟疑的重复了一下自己的问题,“云端不是因为父母离婚,才离开赵家的吗?”   方姨扫了赵律师一眼,似乎有所顾忌,小声嘀咕,“离婚,离婚,过的好好的,谁乐意离婚?!”   霍冬桥,“……”   霍冬桥觉得赵律师可能还知道些什么,但他是赵云梁忠实的狗腿,如非必要,不会跟他这个外人说太多赵家的事。   霍冬桥这会儿也开始怀疑赵云梁和李青溪离婚的事是不是有什么内幕,或者赵家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不得不把这娘俩送走。   可是这也不对,如果是这样,事后赵家为什么不把李云端接回来?   方姨一边缝一边问霍冬桥,“你跟小少爷是朋友吧?他现在大学都毕业了吧?”   “读研了。”霍冬桥挺乐意跟这个和气的老太太闲聊,当然,要是能从她这里套套话就更好了,“他有自己的实验室,一天到晚忙着搞研发。现在市面上卖的最好的解酒药就是他研发的。”   方姨脸上笑开了一朵花,“小少爷像太太,太太以前也是搞医药的。以前每到春夏换季,我的手上就会长水泡,就是太太给我配的药治好的。”   霍冬桥点头附和,“云端现在也正在研发抗过敏的药。估计年后就能通过审核上市了。”   方姨也颇为惊喜,“这孩子,可真是跟太太一样聪明能干。太太当初就说要组建自己的实验室做研究,但是先生怕她辛苦,总是阻拦她,还建了暖房让她帮忙培育新品玫瑰……其实就是拐着弯儿的想把她留在家里。”   “赵先生不愿意太太出去工作?”霍冬桥问她,“赵家的太太们好像都没有出去工作。”   “不,不,不是因为这个。”方姨耐心耐气的跟他解释,“太太小时候吃过不少苦,身体不好,大夫也说太太的身体最好不要累着。尤其生了孩子之后,有些伤了元气,我听大夫说,若是调养不好,怕是以后都不能生育……”   说到这里,方姨哑然,脸上也流露出黯然的神色。   李青溪没过多久就带着儿子离开了赵家,也确实没有机会好好调养了。   霍冬桥在心里默默的整理方老太太透露的信息,越琢磨就越是觉得赵云梁当初离婚的事可能另有隐情。   但这个隐情,他应该继续探究下去吗?   霍冬桥踌躇了。他一直以来的看法都是:你们亏待了李云端,你们是我的仇人,有机会少爷我一定整死你们。   但现在,他忽然就不那么确定了。   如果事情的真相如赵律师和方姨所言:赵云梁也有苦衷,送走李云端是走投无路之下的选择,他还应该视他为仇人吗?   他对赵家的新发现,究竟要不要告诉李云端呢? 第56章 风声 ...   李云端看到霍冬桥带回了一个完完整整的小灰熊, 开心的像个孩子,连连夸他找的玩具修理师技术好,针脚不但平整细密, 还很仔细地处理了针脚附近的绒毛,不仔细看的话, 都发现不了那里曾经有缝合的痕迹。   李云端把他的保保放在床头, 怜爱地拍了拍, 然后拉着霍冬桥去食堂, 打算请他吃一顿饭表示感谢。   霍冬桥本来还在惆怅李云端不知小灰熊的来历,下一秒就被他请客的提议逗笑了。   “食堂最贵的菜还不到三十块钱, ”霍冬桥调侃他, “你可真会请客啊。”   “你怎么能看不起食堂呢?”李云端不满了,“你知道红烧排骨和四喜丸子有多难抢吗?我们实验室为了抢这两个菜, 都开始轮班了,每天中午放一个人提前半小时去食堂排队!就这也不是每次都能排上!”   霍冬桥哈哈大笑, “要不以后每天多加一头猪吧。”   “那倒也不必,”李云端眼珠转转, 开始给他出主意, “不如搞预约吧。比如每天就做一百份红烧排骨,提前预约,食堂那边做好登记。这样, 食堂负担也不会增加, 大家也不用排队去抢了。”   霍冬桥最爱看他这副透着点儿孩子气的表情,故意逗他, “那你要是手慢,预约不上怎么办?”   李云端眨眨眼,露出一点儿狡黠的神气, “给我们这些实验室的技术人员提供个优惠呗,比如,每天可以让我们提前五分钟进入预定程序。”   霍冬桥哈哈大笑。   李云端被他笑得不好意思,却强撑着摆出一副就事论事的神气。这其实是实验室里经常抢不上排骨的几个人满怀怨念想出来的办法,然后大家越讨论越觉得可行,就一股脑的跑来怂恿李云端。   李云端觉得自己既然是实验室的负责人,当然要保障组员们的利益,让他们每天吃好饭应该是最基本的条件吧。   “可以在职工会议上讨论一下吗?”李云端追着他确定。   霍冬桥觉得自己有当昏君的潜质,被李云端这么眼巴巴的看着,红烧排骨算什么?四喜丸子算什么?   他简直恨不得架着□□上天摘几颗星星下来哄他开心。   “行,行,”霍冬桥满口答应,“下次开会就说。”   两个实验室的研究人员加起来也不到五十人,再说这五十人也不会顿顿都想吃排骨,给他们走个后门也不算什么,大不了每天让食堂多做一些也就是了。   去食堂的路上,霍冬桥告诉他,小灰熊里找出的东西他已经送到了赵律师手里。赵家想不想找回丢失的东西,就让他们自己去头疼好了。   李云端点点头,“让他们自己找吧,咱们别管了。”   霍冬桥本来说这话是有些试探的意思在里面的,但李云端的态度这般坚决,他就又把一肚子的话咽了回去。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见赵云梁的事。主要也是没什么可说的,他和赵云梁之间甚至没说几句有意义的话,能告诉李云端什么呢?说他在赵云梁的书房里喝了半杯茶?说他看见了黎华?还有一个小时候照料过他的老婆婆给他缝好了小熊?   霍冬桥从这一天的经历当中找不到一丁点儿能让李云端开心的成分,相反方婆婆的那些话还会增加他的困扰,说不定李云端听了之后还会感到难过。   霍冬桥对自己说:算了吧。让他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两个人转移话题,说起了李云端的抗敏药即将进行的临床试验。这件事他打算找高成墨合作,在高成墨的医院里召集志愿者。   做这个决定的主要原因,是高成墨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小人,让他看见利益,他就是一个很好的合作者。   李云端能感觉到,黎家出事之后,尤其是黎华被赵家带走之后,高成墨对他就有些顾忌。不管这顾忌是因为赵云梁还是因为霍冬桥,对李云端来说都不是坏事。至少他能确定在合作关系终止之前,这小子不会对他使坏。   他也算是合理利用一切有利条件吧。   至于高家曾经在临床试验方面传出过一些丑闻的事,李云端觉得,高成墨既然有心要巴结霍家,就不会在跟霍冬桥的合作当中耍花招——至少第一次合作不会。而高家的医院在这方面有着很丰富的经验,专业水平还是让人信得过的。   李云端跟霍冬桥通了气,见他也不反对这个提议,就商量找个机会跟高成墨见一面,谈一谈合作的事。   因为实验室有人先一步过来排队,霍冬桥也跟着沾光,吃上了食堂大师傅大锅烧出来的排骨。   果然好吃。   两个人正商量着怎么才能在订餐的过程中作弊,又不会被大家发现,霍冬桥的电话就响了,是霍冬宁打来的。   她问霍冬桥,“你和云端在一起吗?”   霍冬桥莫名其妙,“在啊,我俩在食堂吃饭呢。”   霍冬宁说:“那你俩吃完饭给我回个电话,我有事要说……跟你们俩都有点儿关系。”   霍冬宁很少在这个时间给他打电话,而且语气还很严肃,霍冬桥就正经起来了,吃完饭就拉着李云端去了他自己的办公室。   霍冬桥的电话打过去,就听霍冬宁说:“我这会儿正在江南广场的美容院这边。今天有好几个人问我关于抗敏药的事儿……就是云端正研发的那个药。”   李云端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他这个药马上就要进入临床试验阶段了,各项检验都通过的话,年前就能上市。所以到了这个时候,确实是有很多人都知道了。   至少熟人都知道了。   霍冬桥却一下子就听出了这话里的玄机,他问霍冬宁,“都是什么人打听?怎么说的?”   霍冬宁说:“都是我店里的熟客,还有特意打电话来问的,基本上都是这么问的:嗳,冬宁啊,听说你们那个药专治过敏症,特别有效。我有个朋友家的侄女家的……某某某花粉过敏,每年都可受罪了,你那个药什么时候有货啊?”   霍冬桥的两道浓眉皱了起来,“没问问他们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问了,”霍冬宁说:“来源各不相同,不过我注意到了几个人,你看能不能找人查一查。我觉得这事儿有点儿不大对。”   霍冬桥心想,是不大对。   抗敏药正要进行最关键的审核与测试,这个时候,它甚至还不具备上市的资格。按理说,知道的人也仅仅是知道而已,顶多会留心它的各项测试结果,而不会在现阶段就认定它“包治百病”。   药厂的宣传在这个阶段还没有开始运作,再说就算是他们给自己的产品打广告,也绝对不会说“包治百病”,或者“专治这个病”、“特别有效”这样富有煽动性的话。   “我觉得好像有人在背后推似的。”霍冬宁说:“但你说这么做是针对谁呢?你?我?霍家?还是云端?”   这个问题,霍冬桥和李云端都没办法回答。   霍冬宁说:“我也仔细的回忆了一下,我这边就只告诉了菲菲,还有两位患有过敏症的熟客,说的也是‘可以试一下’、‘可能会有效’这样的话。谁敢拿这种事跟顾客打包票呀。就算是神药也得对症呀。”   李云端这个时候也察觉了事情有些不对了。药厂的宣传没开始做,就开始有人传这样的话,这不是吹捧,是打算给他的产品扣上一个“吹牛皮”的帽子吗?   李云端转头去看身旁的霍冬桥,见他仍是一脸平静的表情,“菲菲姐和你那两位熟客有没有跟什么人说起过这个事儿?”   霍冬宁说:“我刚才也打过电话了,菲菲姐说她在家里吃饭的时候顺嘴提过一句,说我这里过段时间有新药,她打算试一下。菲菲每年都要因为过敏的事折腾,她爸妈听得多,见得也多,都没当回事儿。我想他们应该不会跟外人提的。”   “那两位熟客呢?”   李云端被霍冬桥的冷静影响了,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   霍冬宁说:“张太太大概是不大相信,没跟人提过。开服装公司的李姐跟闺蜜一起吃饭的时候提过这事儿。不过,她也是‘试一试,或许有效’的心态,不可能跟人说什么‘特别有效’这样的话。”   霍冬桥也觉得应该跟这几个人没有关系。反而是那些听说“特别有效”,然后打电话来找霍冬宁确认的人,她们的消息来源比较可疑。   “这件事我去查。”霍冬桥说:“你那边也留意吧,有什么消息再告诉我。”   霍冬宁不放心的说:“你们两个都小心点儿。”   霍冬桥的心情稍稍有些沉,但也没太当回事儿,“照我看,这要么就是看我把药厂的生意做起来了,眼红;要么就是看云端年纪轻轻就闯出了名气,眼红。还能是怎么回事儿啊?放心吧,这种事我也不是没经历过。”   “我知道你经历过。”霍冬宁嗔道:“我说的是云端。他年纪小,你要多关照他。别让他为这些事烦心。”   霍冬桥促狭的冲着李云端眨眨眼,“看看,这还是我亲姐吗?”   李云端也笑了,凑过去对着电话说:“谢谢姐姐。我心里也有数,不会被吓到的。”   霍冬宁嘱咐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霍冬桥伸手在李云端的脑袋上揉了一把,“没办法,商业竞争,不是所有的人都会走光明正大的路子。这种事,挺常见的。你以后就知道了,到哪儿都少不了这些龌蹉事。不过你不用理会,专心管好你的实验室就行了。”   李云端也猜到大概有人想整他们,至于是要整他,还是要对付霍冬桥,追究这个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因为他们俩早就绑在了一起,对付一个,另外一个怎么都会受影响的。   他们这样做的用意也好猜,不过就是想把他的研究成果吹上天,吹到天花乱坠的程度,然后等实际效果显露出来了,再揪住其中的差异做文章,发动舆论来打压他,给他泼脏水。   李云端忽然觉得这个手法,其实还隐隐的有些熟悉呢。   霍冬桥见他沉默,只当他担心,搂着他的肩膀安慰他,“别担心,你看我像软柿子吗?谁敢当我是软柿子,我就变一个毒苹果给他看看!”   李云端笑着摇头,“你不是毒苹果。”   他觉得霍冬桥更像哈密瓜。外皮看着粗糙,其实果肉甜美,汁水丰盈,而且还营养丰富。   李云端学着他的样子拥抱了他一下,“不用担心。我没有那么脆弱。”   他们都把他当成了没经过挫折的小孩子,但实际上,他前世的时候也见识过不少类似的手段。也被人黑过,打压过,推上过风口浪尖,饱受非议。当然,他也曾经历过与对手交锋时的种种曲折,以及战胜对手时的畅快淋漓。   但遗憾的是,这些都不能说。   霍冬桥到现在还以为他只是做了一场诡异的、带有前瞻性的梦,他若是一定要辩解,说的无比详细,霍冬桥说不定会真的以为他的脑子出了毛病。   “不过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李云端心想,前世也没怕过,如今还有霍冬桥呢,就更不会怕了。   这个时候,李云端和霍冬桥都没想到这件事已经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发酵起来了。以至于高成墨都听说了。   他们相约见面的时候,高成墨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这是碍着谁的路了?” 第57章 晏家的小神童 ...   霍冬桥和李云端约了高成墨吃饭, 地点还定在上一次请钟御吃饭的那家餐馆。   这里菜做的不错,环境也不错,尤其隔音做的特别好。李云端对最后这一条尤为满意, 觉得特别适合他们约一些心怀鬼胎的人来谈事情。   这一次他们比高成墨先到,选了一个窗口朝向音乐广场的包间。   李云端靠在窗边眺望不远处的音乐广场。这个时间, 黄昏尚未来临, 广场上并没有多少人, 反而绕着广场的公路上挨挨挤挤都是车。   再远处就是被晚霞染红了的桃花江, 无数光斑在江面上跳跃,令它在薄薄的暮色里显出一种奇异的温柔, 仿佛大自然所赋予的磅礴的力量都被它尽数收敛, 只流露出安谧温情的一面,而人世间的那些喧嚣, 丝毫也不能够撼动它。   霍冬桥走到窗边,把手里的水杯递给他, “茶还不错。”   李云端没有接水杯,而是指了指楼下, 问霍冬桥, “那是陈一叶?他怎么也跟着来了?”   他原以为找高成墨谈跟士康医院合作的事,是属于半公式的聚餐,他应该会自己一个人过来, 没想到他竟然又带着陈一叶。   霍冬桥也有些意外, “大概……觉得陈一叶是外行,听也听不懂, 所以带着他来也没什么关系吧?”   李云端觉得,高成墨对这位男朋友,还真是很看重啊。可是两个人感情这么好, 陈一叶为什么还要跑到赵尚清那里去呢?   或者,他的目标一直都是赵家?!   陈一叶长得原本就特别水灵,又穿了一件浅粉色的T恤,看上去就更加粉嫩了。他嘴巴也甜,见到人一连串的问好,搞得李云端也不好板着脸说话了。   于是就只好用点菜来缓解这份儿因为对方太热情而导致的尴尬。   还好这家酒店菜上得比较快——不是所有的人都善言辞,但所有的人都会吃。嘴巴被堵上,气氛也会好得多。   高成墨完全一副不提防陈一叶的架势,直接把话题拉回到了抗敏药的试验上。   “你们是得罪什么人了吗?”高成墨特别想知道到底是谁这么牛,非要一次性得罪两大世家。   他也知道赵律师跟李云端和霍冬桥一直都有联系,早就在心里排除了赵云梁不认这个儿子的可能性   李云端实在不想当着陈一叶的面儿说这些,只好笑了笑,敷衍的答道:“药厂才做起来没多久,能有什么仇人?大概就是醒酒药卖得不错,让人盯上了吧。”   陈一叶在旁边附和,“对啊,说明你们做的好啊。”   霍冬桥其实也有些反感高成墨谈公事也带着小男友,或者他不觉得这是谈公事?以为公事已经说定了,眼下只是合作双方联络感情?   这样想,倒也解释得通。   但他刚这样想,就听高成墨说:“我们有专门的部门处理这种工作,审核上报一条龙服务。我看,要不就明天吧,你们带人过来,咱们开个会。”   霍冬桥瞪了他一眼。   高成墨微怔,随即便想起这人说过他信不过陈一叶的话。当初他以为霍冬桥这样说只是单纯的挑拨,但看他现在的反应……好像是真的信不过陈一叶?   高成墨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身旁的小男友。   陈一叶却并没察觉这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反而颇有兴致的问他们药厂中秋节放不放假,有什么福利的问题。   李云端都被他问愣了,拿出手机查了一下日历,才反应过来周末就是中秋节了。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半年。   他回来,已经半年了。   李云端怎么觉得这半年过的特别快呢,好像比以往的一年、两年都要快。现在他回想起婚姻中独守空房的日子,仍觉得每一天都无比的漫长。   这诡异的感觉……   或许就是因为那期间的自己总是无所事事吧,没有目标,不知道朝哪一个方向努力,因而感觉迷茫。   李云端端起酒杯碰了碰霍冬桥的杯子,“敬你。”   霍冬桥莞尔,他大概能猜到李云端在想什么,于是也端起杯子回敬他。   高成墨也端起酒杯来凑热闹,“终于能有机会跟你们合作,这必须要喝一个!”   酒桌上气氛和缓,高成墨又吹嘘了一下陈一叶将要参加的中秋晚会的演出,并表示可以给他们送几张票。   李云端欣然笑纳。他自己不是一个喜欢凑热闹的人,但他手下还有那么多年轻的实验员呢,大过节的,他借花献佛请他们带着家属去看看演出,也是不错的福利。   陈一叶喝了酒,脸蛋红扑扑的,他似乎很享受话题围绕他展开,还以行内人的身份爆了一些明星的料。他们这一次的演出规模较大,提前彩排也要求严格,请来的明星有些会在后台耍大牌,这些事当然是外行人不知道的。   李云端知道今晚的聚会是不可能再谈公事了,只好当成是单纯的饭局。他也好久没有休息过了,等下吃完饭倒是可以拉着霍冬桥在江边逛一逛,喂喂鸭子什么的。   李云端心里盘算着等下散步的路线,就感觉到方桌对面的陈一叶正在打量他。他抬头望过去,陈一叶却移开视线,望向了霍冬桥,“听说,晏家的那位神童回来了?”   李云端一下愣住了,晏这个姓氏,给他一种熟悉感。但一时间他却又想不起什么。   霍冬桥也愣住了,“什么晏家?”   陈一叶的表情像是隐含着什么深意,提示一般说道:“听说霍小姐与晏家的交情很深。怎么,霍少不知道吗?”   霍冬桥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做化工原料生意的晏家。霍冬宁经常挂在嘴边的闺蜜菲菲就是晏家的人,大名叫晏菲。   陈一叶说的神童,就是晏菲的堂弟晏白。   晏白小时候不招同龄孩子喜欢,他智商高、学习成绩总是拔尖,隔三差五就会代表学校参加这比赛那比赛的,还每回都拿奖。谁家教训孩子都会提一嘴晏家的小神童晏小白。   霍冬桥与高成墨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   高成墨问陈一叶,“你怎么认识晏白?”   陈一叶摇摇头说:“我不认识。前几天在大剧院彩排,他跟朋友来参观。跟我一起演出的那位提琴手刚好跟晏少认识,休息的时候就坐一起聊了几句。”   高成墨饶有兴趣的问他,“你们都聊什么了?”   “就闲聊呗,”陈一叶笑着说:“他说他回国是参加他姐姐的订婚典礼,请了霍小姐做伴娘,就这么聊到了霍少。”   李云端心里有一种不大妙的预感。他对陈一叶戒心极重,不认为他只是无意中聊起了这个话题,他提到这个人,一定是有什么用意的。   晏白。   李云端在前世的记忆里搜索,他到底是从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呢?   “晏小白……”高成墨的脸都皱到了一起,“他竟然回来了……”   霍冬桥的反应比他稍微好一点儿,“我记得你俩还打过架。就他那个小姑娘样儿,竟然还把你给打哭了。”   李云端,“……”   这说的是幼儿园时期的故事吧?就高成墨现在这性格,谁敢打他,他能暗地里把人家祖坟给刨了。   高成墨笑了起来,“谁能想到他细胳膊细腿的,还那么大劲儿。这说起来也十多年没见过他了。”   霍冬桥也点头,“我听我姐说过,菲菲姐的弟弟是医生。嗳,这职业跟你们家还有点儿关系。”   高成墨连忙摇头,“你可算了吧,我们家那小庙,可供不起他这样的大神。”   李云端再次无语。这两位原本是虚情假意的周旋,结果因为一个共同的敌人,竟然有了把酒言欢的架势。   陈一叶也对这局面有些愕然。他听了一会儿他们的闲聊,又问霍冬桥,“你跟晏白少爷没有联系吗?”   霍冬桥诧异的反问他,“我怎么会跟他有联系?”   这问题问的好奇怪。   不过就是大人们之间有来往,所以几家的孩子相互都认识罢了。恰巧他们几个还做过同学,仅此而已。又不是什么情投意合的青梅竹马,怎么会有联系?   李云端却因为陈一叶的这个问题心头警铃大作。   陈一叶在这几次的见面当中,一直在用各种问题试探他们,比如上次说起有富豪要给医科大捐实验楼。这一次,这个晏白,应该就是要试探霍冬桥了。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试探?这个晏白,前世的时候,对霍冬桥来说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李云端的视线扫过桌面,停留在了一道虾蟹煲上,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忽然炸开。   他想起自己是从哪儿听到晏白这个名字的了。   前世,在他和钟御离婚之前,他们俩曾经陪通钟先生夫妇参加过一场订婚宴。当时宴席上就有这道菜——因为宴席上不大常见这样的菜品,李云端还特意多看了两眼。后来才知道,这是当天订婚的夫夫爱吃的一道菜。   ……是霍冬桥爱吃的菜。   李云端忽然觉得头疼。   就像他前世参加霍冬桥的订婚宴一样,莫名其妙就头疼了起来。   他想起他和钟御在订婚宴开席之前就吵了起来。至于为什么吵架,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他们吵得很厉害,钟御更是气得险些掀了桌。   他一气之下不管不顾地丢下钟家人,独自离开了宴会厅。   就是在那一天,在离开霍冬桥的订婚宴的路上,他做出了离婚的决定。   命运可真是一个叵测的小妖精。   李云端这样想着,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   他就说陈一叶绝对不会无的放矢的提起什么不相干的人,原来在这里等着他。不,不,陈一叶并不知道他和霍冬桥两个人当中哪一个才是被命运扭转了轨迹的人,他只是想要试探出一个真相。   先是用富豪捐赠实验楼的传言来试探他,然后又用晏白这个人来试探霍冬桥。   李云端对陈一叶的厌憎在这一刻,到达了顶点。   但他不能让陈一叶有所察觉。   绝不能。   他根本不知道陈一叶重来一次,又会对他抱有什么样的看法,会对他做些什么,会不会还像前世一般非要置他于死地。   而他重来一次的记忆,就是他最后的底牌。他绝不能让它提前暴露在陈一叶的眼前。   霍冬桥看到他笑,也挑起了嘴角,“有这么好笑吗?谁小时候没打过架呀。”   李云端笑得眼泪都快要溢出眼眶了,“可是真的好笑啊,看你们现在,一个个多体面,谁能想到小时候那么淘气呢?”   霍冬桥凶巴巴的吓唬他,“再笑等下就不带你了,我自己回厂里!”   李云端把额头抵在他的肩上,轻轻的蹭了蹭,“好,我不笑了。”   他说的是不笑了。   可霍冬桥却注意到从他脸颊相触的地方传来的,是一点温热的湿意。 第58章 酸 ...   霍冬桥这一顿饭吃的有些心不在焉。   李云端的情绪明显不对, 但他又拼命掩饰。   高成墨和陈一叶与他并不那么熟悉,他们看不出李云端的平静是强撑出来的,或许会以为他那是因为有了酒意, 所以才会变得话少。   但霍冬桥看得出李云端因为某个他不知道的原因,突然就难过了起来。   霍冬桥一时想不起哪一句话引起了李云端的伤心。要命的是, 他还不能认真的开始想这个问题, 因为陈一叶很明显的在观察他。   霍冬桥不知道这小子想在自己脸上看出什么来, 但是他表露出来的那种想要扒开他的大脑、洞察他的想法的意图实在太明显, 明显到高成墨也有所觉察。   高成墨半真半假的问他,“怎么, 发现霍少比我更英俊吗?”   陈一叶被这话吓了一跳, 连忙拿起公筷替他布菜,撒着娇把这个话茬含糊了过去。   霍冬桥也觉得松了口气, 他觉得下次要是再找高成墨谈事情,一定要提前打好招呼, 让他别把他家的这一位牵出来烦人了。   或者李云端心情的变化,也跟他有关?   一顿饭吃下来, 霍冬桥竟然觉得累的慌。   送走了高成墨和眼神鬼祟的陈一叶, 霍冬桥拉着李云端去江畔散步,他觉得自己的满腹郁闷很需要他的男朋友来安慰一下。   遗憾的是,盛夏的夜晚, 江畔散步的人实在太多了, 他一个大男人,实在不好意思众目睽睽之下拉着李云端撒娇打滚儿。   他不要脸, 李云端还得要呢。   霍冬桥叹气,“云端,你快哄哄我吧, 我现在心情可不好了。”   李云端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勉强打起精神来跟他说话,“怎么了?”   “你不理我。”霍冬桥把他的大脑袋凑过来,顶着李云端的额头来回蹭了蹭,“你想什么呢?让我通个灵看一下……总不会在想高成墨家那个讨厌的小白脸吧?”   李云端拍开他的大脑袋,“你这么说可是够损的。没看人家管自己叫艺术家吗?”   “不是会拉几下锯子就能叫艺术家的。”霍冬桥“嘁”了一声,不大看得上的样子,“下次再有事不带他了,免得你不高兴。”   李云端拉住他的手。霍冬桥的手总是热乎乎的,握住了,他心里就会有种踏实的感觉,仿佛一下子就从虚妄的噩梦里被拉回到了真实的人世间。   “我不是因为看见他才不高兴的。”他说:“当然,我也不怎么想看见他就是了。上次说你找人去查他,查到什么了吗?”   霍冬桥还真的查到了些东西,只不过李云端不问,他也不想主动说起这样煞风景的话题。   “他跟你同岁,海州人,挺小的时候父母就都不在了,是姥姥带大的。家里条件不太好。学琴还是他的老师资助的。一年前为了挣钱,他报名参加士康医院某种疫苗的人体实验。就这么认识了高成墨,然后……就搞到一起了。”   李云端,“……就这?”   霍冬桥摊手,“好像挺正常一个孩子是吧?”   李云端点头。   若是只看外表,陈一叶确实挺正常的,李云端要是没有察觉陈一叶的诡异来历,他也不会觉得陈一叶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他跟高家、跟赵家没有关系吗?”   李云端觉得前世时,他跟赵尚清的关系实在奇怪。如果真像霍冬桥猜测的那样,他是靠着某个把柄混到了赵尚清的身边……那他图什么呢?   陈一叶到底想从赵家得到什么呢?   霍冬桥被他问的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他摇摇头说:“没发现他跟赵家有什么关系。”   “我总觉得是有的。”李云端没办法解释自己的偏执,“而且我怀疑,他还是会混到赵尚清身边去。”   霍冬桥想起了他提出的那个陈一叶去给赵尚清做助理的假设。   他摸了摸李云端的脑袋,有些不确定李云端这算什么,预知?!   或者就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他穿越了时空,所以经历了许多现实世界里尚未发生的事?!   “没事,没事,别怕哈。”霍冬桥搂住他的肩膀晃了晃,“我让人盯着点儿他。不管他要出什么幺蛾子,咱们两个人呢,人多力量大嘛,难道还干不过他一个小瘪三?!少爷我拔一根腿毛,都比他的腰粗!”   李云端再一次给霍少爷的中文水平跪了,“话说你真是海归精英吗?你在国外到底念的什么书啊?你家这个条件,应该不会让你住到满街小混混的地方去吧?”   霍冬桥哈哈大笑,“我还真住过满街小混混的地方,你信不信?”   李云端拿他没办法。不过被他这么瞎打岔,他的情绪倒是平复了很多,也不像刚听到“晏白”这个名字的时候那么心烦意乱了。   李云端拉着霍冬桥在江边的观景台上坐了下来,这里离绿化带比较远,风也大,相对来说就没有那么多蚊虫。   当然,也安静得多。   李云端把头靠在霍冬桥的肩膀上,轻声说:“我不想把你让给别人。”   霍冬桥,“……嗯?!”   霍冬桥睁大了眼睛,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间拐到这样一个诡异的方向上去了。但李云端的表情却是十分认真的,不像是在说笑。   他的眼神沉凝,望着霍冬桥的时候带一点儿强撑的倔强和……委屈,好像他真的面临这样一个大难题似的。   霍冬桥哭笑不得,“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又不是你买的什么东西,说让出去就能让。就算你想让,还得看看我乐不乐意呢。”   李云端追问,“那你乐意吗?”   “当然不啊,”霍冬桥左右看看,飞快的在他嘴唇上偷了一个吻,“我费这么大劲才把你追到手,我干嘛要被你让出去……不许让!”   李云端的嘴角挑了起来,眼睛也闪闪亮,“说话算数!”   霍冬桥捏捏他的脸颊,“没影的事儿,你还来劲了……你这是想起什么了?”   李云端得到了他的保证,心情好了许多,“你跟晏白,关系怎么样?”   “晏白?!”霍冬桥总算知道了李云端在别扭什么,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我的妈啊,你可别瞎猜了,我跟谁关系好也不会跟他好……我最烦的就是他好吗?!那时候几家孩子凑在一起写作业,就他像个老师似的,一会儿催催这个,一会儿催催那个,烦都烦死了!”   李云端听着他絮絮叨叨说起小时候的小矛盾,心里却明白,年幼时不大愉快的交情,在见到成年后的晏白时,很有可能变成他们之间共同的话题。这会是一个极好的开端,让两个人在互相调侃的同时不断地加深对彼此的了解。   前世他和钟御是在两年后离婚的,离婚的时候,这两位刚刚订婚。   两年的时间,足够他们相互熟悉,相互了解。   以霍冬桥那种纯真开朗的天性,在发现晏白不再是小时候那个爱装大人的小学究之后,会很容易就跟他建立起交情来。然后……越怼越亲密的发展成恋人的关系。   欢喜冤家,不外如是。   李云端仅凭脑补,就把霍冬桥前世的恋爱经历猜了个七七八八。   一想到他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奔事业、四处碰壁的时候,这小子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搂着美人享受幸福生活,他的一颗心简直酸死了。   “我嫉妒……”李云端叹气。   只是一个名字,就让他嫉妒成了这个样子,李云端觉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霍冬桥却只觉得好玩。李云端平时都是一副正经得不行的样子,尤其在药厂遇见他,常常是点个头就从他面前走过去了,他还从来没见过李云端因为吃醋而无比纠结的样子——关键还是没影的醋。   霍冬桥一边偷笑,一边还得哄他,“嫉妒谁啊,咱们都不认识他呢。要嫉妒,也是他嫉妒你,对吧?你看我对你多好……不,不,你看你多好,你这么好,我怎么可能见异思迁嘛。”   李云端也不管有没有人看见了,他紧紧环住他的腰,闭着眼把自己挤进他的怀抱里。   “我怕的不是你见异思迁。”李云端在心里默默的回答他,“我怕的,是叵测的命运会把你带离我身边。我怕的不是突然出现的某个人,而是……命运的力量。”   霍冬桥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难过,但他知道他难过了,于是也不再说话,只是抱着他,像抱着一个撒娇的孩子似的,慢慢地晃着。   过了许久,他轻声说:“不管你看到了什么,梦到了什么,那些都是假的。云端,你好好感受一下,我是真的。我们才是真的。”   李云端睁开眼,他能感受到怀抱里这个身体的温度,能听到他的心跳。   他说的对,他是真的。   “别让那些梦,影响我们真实的生活。”霍冬桥在他背后亲昵地拍了拍,“或者,你要这样想,老天让你做那样的梦,就是为了提醒你,让你掌握先机,有更好的条件过好真实的生活。这才是最重要的。而不是沉溺进去,无法自拔,最终忽略了真实的生活。”   李云端心头震动,他抬起头,怔怔的看着他。   霍冬桥的脸在夜色里有些模糊,但这一刻,这个偶尔有些吊儿郎当的大男孩儿却显得格外正经。   他的话也仿佛带着沉甸甸的重量,一下一下,落在他的心尖上。   “相信你自己,也相信我。”   作者有话要说:  软弱一下,然后小云端就会打起精神,重新上战场了~ 第59章 林雪音的打算 ...   霍冬桥和李云端原本打算在市区住一夜, 转天一早就回药厂,结果两个人刚到李云端家,霍冬桥就接到了林雪音的电话, 让他明天回一趟家。   霍冬桥有些诧异,他妈妈知道他有药厂的事要忙, 轻易不会催他回家的,   “是有什么事吗?”   林雪音说:“你姐说了, 明天菲菲要带着未婚夫来家里送请帖。正好她弟弟也回来了, 要一起过来拜访。都是年轻人,我跟他们能聊什么呢?你和你姐姐都回来替我招待客人吧。”   霍冬桥, “……”   这可真是说晏白, 晏白就到啊。   霍冬桥有些心虚的瞟一眼李云端,“菲菲姐是我姐的朋友, 她弟弟我也不熟……让我姐留在家里招待他们吧。我还有事呢。”   “你有什么事?忙的一顿饭的时间都挤不出来?”林雪音不高兴了,“我们家和晏家一直有交情, 难道你想断到你这一辈吗?”   霍冬桥皱眉,他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晏白出现的时机不对, 如果能有一段时间的缓冲, 让他和李云端都平静平静……   一双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霍冬桥回过头,看见李云端正站在他的身后,两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无声的做了个口型, “去吧。”   霍冬桥握住了李云端的手,心头升起难言的滋味。   “行, 我回去,”霍冬桥对着电话说:“那你也跟我姐说一声,午饭之前, 我带云端一起回去。”   电话挂断,霍冬桥抬起头就看到了李云端一脸惊愕的神色。   然后,他的脸就有些泛红了,“带……带我回去?”   霍冬桥拉着他的手在自己身边坐下,“没理由因为别人忽视了你。他们又不是我的谁。”   李云端低下头,看看两个人交握的双手,心里忽然就释然了,“不了,实验室还有事,我就不跟你一起去了。”   霍家要招待朋友家的孩子,本来就是两家的小聚会,如果霍冬桥非要借着这个机会公开恋情,倒有些不伦不类了。   而且,霍家的家长会怎么想?会不会以为他们这些晚辈在故意跟长辈们打擂台?   虽然这样做也挑不出太大的毛病,但到底有些不尊重长辈的安排。   李云端不想在第一次见霍冬桥的父母时,就留下这样失礼的印象。   “我去不合适。”李云端说:“你回家的时候带一束花,要薰衣草和白百合,替我送给霍夫人吧。”   这两种花都是林雪音喜爱的。霍冬桥已经说了带他回去,他人不到,总要有个态度才合适。   霍冬桥猜到李云端可能会拒绝。但李云端真的拒绝了,他心里又有那么点儿失望。   “真不去?”   李云端被他故意装出来的可怜巴巴的表情逗笑了,“不去了,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不信任你。”   不论这个别人是霍冬桥自己,还是霍道生夫妇。   霍冬桥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知道他这是想通了。   能在发现钟御有问题的第二天就干脆利落的离婚的人,本性里一定是有些刚性的。正因为这种刚性,李云端反而会贪恋那些特别柔软的东西,比如……别人对他的好。   越是体会到别人对他的好,他就会变的越柔软。   霍冬桥有些感动地搂住了李云端。他觉得从本质上说,李云端就是一个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人。   这样的人,不会辜负别人对他的好。   转天上午,两人收拾好之后,就分头行动,李云端带了一包换洗衣服搭公交回药厂,霍冬桥找了一家花店,买了一大束鲜花,带回家去讨好林雪音。   林雪音看到鲜花果然开心,她望望他身后,有些迟疑的问他,“你不是说……”   霍冬桥体贴的搂着她的胳膊往屋里走,“鲜花是他让我送给你的。他实验室有事,要回去处理,就不过来了。”   林雪音的脸耷拉下来,拉长了声音说:“哦,我还以为是儿子孝顺我的。”   霍冬桥舔着脸嘿嘿嘿。   鲜花总归是具有安定人心的力量,加上熊儿子在旁边讨好卖乖,林雪音的心情很快又调整了过来。连带着对于李云端的那一点儿歉疚,她也都说服自己暂时不去想它。   李云端没来,她之前做好的种种打算也都泡了汤,不过这倒也正合她意。   林雪音指挥霍冬桥给她找合适的花瓶,母子俩正在摆弄那一束鲜花,就听庭院里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客人们到了。   霍冬桥走出客厅,就见一白一黑两辆车穿过了林荫道,缓缓驶入了霍家的前院。前面那辆白色的越野车是霍冬宁的座驾,后面那辆黑色轿车就比较眼生了。   霍冬宁下了车,随手将包包递给霍冬桥拿着,转身朝着后面那辆车走了过去。   不等他们走近,那辆车也停了下来,后侧车门打开,一个器宇轩昂的年轻人下了车。然后转过身,十分体贴地搭着晏菲的手,护着她下了车。   想必就是晏菲的未婚夫了。   霍冬宁给他们做介绍,“我弟弟冬桥,这是菲菲的未婚夫谢襄。他是医科大的老师,说不定云端认识……云端呢?”   “实验室有事,赶过去处理了。”霍冬桥一边说,一边走过去与谢襄握手。   霍冬桥听他姐简单介绍过,说谢襄跟商圈里的这些人家都没关系,他父亲和祖父也都是学者,算是书香门第。谢襄本人也是一身温文尔雅的书卷气。霍冬桥对他不了解,但只看外表,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任何一个丈母娘都会满意的女婿。   霍冬桥觉得,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搞不好林雪音就会拿谢襄来做例子,好好唠叨唠叨霍冬宁。   霍冬宁从他的表情就能猜到他想什么,她没好气的嗔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看开车的人。   “好好看看,还认识晏小白吗?”   霍冬桥刚才就察觉有人在打量他,这会儿驾驶座一侧的车窗落下,就露出了开车那人一张温润如玉的面孔。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访客是谁,换一个环境,霍冬桥可能压根就认不出眼前这个从车上下来的男人就是晏白。   他不再是霍冬桥记忆里那个总是板着脸,像个小大人似的瘦麻杆。他的身高快要赶上霍冬桥了,但要比霍冬桥更瘦一些,挺拔的身姿将普普通通的一件浅色衬衣穿出了秀场的感觉。   大概户外运动较少的缘故,他的皮肤很白,头发和眼瞳的颜色要比寻常人略浅一些。这种色调上的特点,让他看上去有一种特别柔和的气场。   霍冬桥愣了一下,才挤出一个微笑的表情,“晏白,好久不见。我都快要认不出你了。”   晏白握住他的手,轻轻晃了晃,笑得一脸和煦,“不是快要认不出,压根就认不出吧?”   霍冬宁和晏菲也都笑了。   林雪音也对晏白有印象,而且印象还特别好,因为晏白小时候是一伙儿孩子当中最懂事的那一个,总是像个小队长似的盯着几个孩子写作业。只要有他在场,一群小土匪都会比以往老实许多。   而且晏白从小到大成绩一直特别好,性格又乖巧。这样的孩子,哪个家长会不喜欢啊。   当然,他跟其他孩子结仇也是这么结下的。   虽然当时的感情可不怎么融洽,但到底是小时候的熟人,自有一番交情在。说起旧事,熟悉的感觉还是很快就找回来了。   林雪音跟晏菲和谢襄说起婚礼的各项事宜,又嘱咐霍冬桥带着晏白到处转一转。   霍家的生意重点在国外,但霍冬桥小时候还是在海州生活过一段时间的。那时的霍宅要比现在的规模略小一些,很多布局也都不一样了。   晏白对霍家的庭院颇有兴趣,回到客厅,还向林雪音打听以前的暖房。   林雪音被他哄得眼睛都笑得眯起来了,还打发霍冬桥去阁楼里找以前院子翻修时候拍的照片。   霍冬桥头疼的不行,“下次找吧,我真的不知道你放哪里了。”   晏白也说以后再看,林雪音这才打消了使唤儿子的念头。   等到大家上了饭桌,林雪音对晏白的关照就越发明显了,总是催霍冬桥给晏白布菜。还一再提起让霍冬桥带着晏白到处转转、多联系之类的话。   霍冬桥终于确定了,林雪音对晏白的那种超乎寻常的关照压根不是他的错觉。她十有八\九就是看上晏白了——不是替霍冬宁看上,就是旗帜鲜明的替他这个儿子看上了。   如果他妈妈都是这样的态度,霍冬桥觉得,不难理解为什么李云端会对这人的出现有那么大的反应了。   霍冬宁显然也看出了林雪音的意思,不过她虽然有些诧异她妈妈的态度,但也不想给晏家的人造成什么误会。于是在话题转移到霍冬桥的药厂时,她十分自然的提起了李云端。   谢襄也听说过李云端的名字,十分和气的对霍冬桥说:“菲菲说李云端的实验室要推出一种抗敏药,不知道她这个情况适用不适用?”   霍冬桥十分承他姐的情,耐心的解答了一番从李云端那里听来的关于过敏症的问题。   晏白好奇的问他,“刚才听宁姐说,这位李先生是谢哥的学生?”   谢襄笑着说:“不能算我的学生,我没带过他。不过他在学校还是挺出名的。很能干,我看谢教授手底下的学生,比他强的不多。”   这个评价可不低。   霍冬桥就流露出一副与有荣焉的得意表情,暗自决定要把这句夸奖带回去说给李云端听,让他也开心一下。   晏白就笑了,“我是医生,以后说不定跟这位李先生还有合作的机会呢。”   林雪音笑着说:“小李是冬桥的合伙人,你们这么熟,一定会有见面的机会的。”   霍冬宁抬头看了她妈妈一眼,心里直觉要糟。   果然,就听霍冬桥接着她的话说了句,“都不是外人,叫李先生就太生疏了,有机会见面,直接叫名字就好。”   晏白挑眉,“你们交情很好?”   林雪音抢着说了句,“合伙人,当然要相互信得过呀,没有交情也不会合伙做生意了。这位小李,跟宁宁也有工作上的合作。很能干呢。”   霍冬桥淡淡瞟了她一眼。   林雪音心里咯噔一下,又抱有几分侥幸的心理,觉得霍冬桥不会当着外人的面拆她的台,不给她留一点儿面子。   霍冬桥冲她一笑,转头对晏白说:“我妈只知道我们合伙做生意,其实云端不光是我的合伙人,还是我男朋友。大家都不是外人,以后肯定有见面的机会。”   晏白了然的一笑,说了几句期待会面之类的客气话。   另一边,霍冬宁有些紧张的留意林雪音的反应。   林雪音却没有看她,而是在餐桌底下狠狠地踢了霍冬桥一脚。 第60章 我懂 ...   霍道生一下车就发觉家里的气氛不对, 客厅的门大开着,有争吵的声音传出来,而林雪音的生活助理小林正缩头缩脑地站在客厅门口, 满脸都是进退不得的为难。   看见霍道生,小林如蒙大赦, 忙不迭地跑下台阶来迎接他, “霍先生, 您快劝劝吧, 太太和冬桥少爷吵了好久了……”   不用她说,霍道生也听出了吵架双方的声音, 以及那个被吵架双方都刻意忽略的劝架者霍冬宁。   霍道生示意小林别出声, 自己放轻脚步站在门边开始听壁脚——他也不能盲目劝架呀,总得先了解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客厅里, 霍冬桥还在不依不饶的追问,“谁告诉你的, 我就问你,这些闲话都是谁告诉你的?”   林雪音怒斥, “你知道了就怎样?再去把人家的生意搞垮?”   “对!”霍冬桥回答的斩钉截铁, “敢欺负我的人,就看她有没有那么硬的命。你不说,我就自己查, 查出来, 我整死他全家!”   林雪音气得捂住胸口说不出话来。   霍冬宁嗔道:“冬桥你给我闭嘴!”   “我闭什么嘴?”霍冬桥怒极,连她也一起怼, “以后不相干的人,你少往家里领!”   霍冬宁,“……”   这是不分青红皂白的连她也埋怨上了?!   明明是亲友拜访, 怎么到了他嘴里,就成了引狼入室?   关键是人家晏白也没做什么呀。   林雪音呜咽,“你是要活活气死我?”   “谁想气死你?”霍冬桥反问她,“明明就是你里外不分,是非不分,不知道听了哪个贱人的话,回家来破坏我的感情……要是有人给你一颗毒\药,说让我吃了就能成仙,你是不是也要喂我吃下去?”   “混账话!”霍冬宁骂他,“滚回你房间去!”   “我就不滚!我凭什么滚?”霍冬桥转移目标,开始跟她吵,“你也觉得我连自己的脑子都不能有是吧?别人说李云端不好,我就应该见异思迁踹了他。那别人要是说咱家风水不好呢?我是不是应该放一把火,把这地方都烧了?!”   林雪音嚎啕大哭,“我是你妈,我还不是为你好?”   “那我真是谢谢你,”霍冬桥的目标又转移到了林雪音身上,“我真要听了你的鬼话,男朋友飞了,实验室的合作也飞了……这叫什么好?人财两失不说,名声也毁了,别人一准儿得骂我是个背信弃义,两面三刀的小人!你自己说吧,好哪儿了?”   霍道生咳嗽了两声,走了进去。他觉得不能放任这对母子再吵下去了,再吵,怕是下一步就要登报断绝关系了。   林雪音一看见他,哭得更大声了。   霍道生瞪了熊孩子一眼,“看把你妈气得,道歉!”   霍冬桥看看他,再看看林雪音,然后落在霍冬宁脸上,“你也表个态吧。”   霍冬宁头疼的不行,但她是家里的长姐,不能让这熊孩子一怒之下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   “我还要表态吗?”霍冬宁气得在他胳膊上拍了好几下,“我为什么要在饭桌上提起云端的名字?还不是为了你!真让晏家的人误会,事情不是更麻烦?!”   霍冬桥的脸色稍稍好看了那么一点儿。他姐说的也是,要是晏家人误会霍家想促成霍冬桥和晏白相亲,那才是真麻烦了。   林雪音更生气了,“好,你们姐弟俩倒是站一边了。就我里外不是人?!”   霍冬桥想说话,被霍冬宁瞪了一眼,不情不愿的闭嘴了。   霍冬宁坐到她旁边,晃了晃她的胳膊,“妈你怎么想的啊,好端端的,就来这一出。冬桥也不是没跟家里说过他跟云端在交往的事,你那时候也没说反对啊。”   真要当面说反对,霍冬桥的反应绝对不会这么大。他烦的是背后捅刀子。   霍道生这会儿基本上就算听明白了,他问林雪音,“你看上谁了?今天来家里的晏白?”   林雪音委屈的不行,“晏白不好吗?家里知根知底,他从小性格也好,人也不是没有能力……”   霍冬宁一把按住了霍冬桥,“你先闭嘴!”   霍道生扫一眼两眼冒火的熊儿子,转头问林雪音,“李云端不好吗?人挺能干,性格也不错,而且你儿子也喜欢。”   “那怎么一样?”林雪音听出他话里对李云端的回护之意,稍稍有些急,“人家都说他妈妈精神有问题,这种毛病是会遗传的!”   原来如此。   霍冬宁按住拼命挣扎要站起来的霍冬桥,也有些生气了,“妈,这种闲话怎么能当真呢?”   “不是闲话,”林雪音也急得不行,“是可靠的朋友说的。我们找一个健健康康的人不好吗?非要找这样一个人,万一以后发起疯病来……”   霍冬桥不知道小小年纪的李云端听见这样的话是什么心情,他只知道听见这些恶毒的话从他母亲嘴里吐出,他的心都仿佛在滴血。   这一刻,他对林雪音真是失望透顶。   霍冬桥什么都不想再说了。他挣开他姐姐的拉扯,转身就往外走。   “站住!”霍道生在他身后喊了一嗓子,“我话还没说完呢,你给我回来!”   霍冬桥站着没动。   霍道生对林雪音说:“你糊涂。有人见不得他们两个小年轻要好,想要破坏他们的合作,你就在这边帮着他们下手。”   “我没有!”林雪音都冤死了。   霍道生问她,“那些闲话都是哪里听来的?”   林雪音知道他是在替他们母子俩做调解,吭哧吭哧的说了几个闺中好友的名字,霍道生打电话给助理让他去查。   霍冬宁知道她妈觉得委屈,但今天的事是必须说清楚的,否则下一次说不定同样的戏码就要落到她头上。   “妈,你都没接触过云端,不知道这孩子有多好。再说,你真有意见,也要当面说啊。我们都这么大了,好坏我们分不清吗?”   林雪音也有些后悔了,但她觉得自己并不是那种硬要拆散小情侣的恶婆婆,她……她只是想让儿子多接触接触青年才俊,多个选择呀。   霍道生对站在门口当门神的霍冬桥说:“改天把云端带来,我们一家都认识一下。”   林雪音心里咯噔一下,儿子带人回家,这不就是正式见家长的意思?传出去,人家会以为霍冬桥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晏白那边,可就彻底没希望了。   她正踌躇要怎么反驳一下,就听霍冬桥很干脆的说:“才不。”   霍道生,“……”   林雪音,“……”   霍冬宁也瞪霍冬桥,觉得老爸都已经给□□了,这小子还拽什么呀?!   霍冬桥冷笑,“带来干嘛?看你们的脸色?我喜欢他都还来不及,为什么要带上门让你们欺负他?!”   霍道生,“……”   林雪音,“……”   林雪音都有些傻眼了,她怎么都没想到,她还没表态呢,就被打上了恶婆婆的标签。   霍冬宁却忽然间有些感动,觉得她弟弟其实还挺有种的。   男子汉大丈夫,对待自己爱的人,不就要这样护着吗?!   霍冬宁冲着她的熊弟弟竖了一下大拇指,转头对父母说:“我站弟弟这一边。”   林雪音,“……”   林雪音有些慌乱的转头去看丈夫,霍道生摊手,做了个无奈的手势,“我也站儿子一边。”   林雪音捂着脸哭了起来。   霍冬桥转过头,硬撑着不吭声。他知道现在他绝不能软下来,一定要借着这一次的机会让他妈妈吃一个教训。否则以后她说不定还会搞出什么把戏。他姐姐也没有男朋友,她说不定也会拿这一套去摆弄霍冬宁的婚事。   霍道生无奈了,不过语气依然板着,气势十足,“这件事你们俩都有错。冬桥,你气你妈不尊重你。但你呢?你看看你的态度,你尊重长辈了吗?”   霍冬桥把脸扭到一边。   霍道生又批评老婆,“你儿子是傻子吗?男朋友好不好,他会不知道?还要你说?”   林雪音还没说话,霍冬桥先不满的哼了一声。   霍道生瞟了他一眼,转过头继续批评老婆,“你瞎操心。打个比方吧,我要说我为你好,劝你去剃个光头,再举例说明光头的各种好处……你会听吗?”   林雪音哭笑不得,“你这叫什么例子?”   “说了是打比方。”霍道生问她,“你就说你剃不剃吧?”   林雪音瞪了他一眼,不吭声了。   霍道生对儿子使了个眼色,“看把你妈气得,哭成这样……道歉!”   霍冬桥转过身,冲着林雪音规规矩矩鞠了个躬,“很抱歉我刚才的态度不够冷静。我觉得,为了避免再发生什么冲突,我最近就不回来了。你们多保重。”   霍冬桥说完,转身就走出了客厅。   林雪音一把抓住了霍道生的胳膊,“他什么意思?再不回来了?”   霍道生也被熊儿子的不按常理出牌给整懵了,连忙示意霍冬宁追出去看看。   霍冬宁也急了,穿着拖鞋就追了出去,“嗳,你把话说清楚!周末就是中秋节了!你是打算中秋节也不回来?”   “不回。”霍冬桥头也不回的说:“过年再说吧。”   霍冬宁追上他,拽住了他的胳膊,“你行啦,狗脾气把他们也都吓坏了。”   霍冬桥甩了一下没甩开,不满的哼唧,“你别得了便宜卖乖,我要是忍着,你等着瞧吧,下一个就轮到你。”   “我知道。”霍冬宁叹气,“算了,别气了,妈也不是想害你。”   霍冬桥轻嗤,“就这种好心好意捅过来的刀子,才让人防不胜防呢。”   霍冬宁瞪眼,“没完了是吧?!”   霍冬桥舒了口气,“我也不是故意要撒泼,我只是……这个事儿在我这里过不去。至少现在过不去。云端从小就是个没人疼的孩子,你不知道他小时候过的有多可怜。姐,看他被人欺负,我受不了……”   霍冬桥的眼圈突然就红了,“你不懂。”   霍冬宁松开手,目送她的熊弟弟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前院,身影消失在了一丛茂密的芭蕉树的后面。   她轻轻叹了口气,“……我懂。”   客厅里,霍道生接了助理的电话,转头对林雪音说:“这下行了,说云端闲话的八婆,也不用你儿子打上门去替他报仇了。赵云梁亲自动手了!”   林雪音吃了一惊,“什么意思?” 第61章 黎华的下场 ...   霍冬桥出门没多远就接到了赵律师的电话, 他问霍冬桥,“你在查有人给药厂造谣的事?”   霍冬桥把车停在路边,“对。已经有些眉目了。”   他也不意外赵律师会知道他的动作, 因为他的调查就是为了揪出暗地里使坏的人,免得新产品上市的时候有麻烦, 所以调查的声势也大, 更没想瞒着人。   赵律师问他, “是不是查到黎家了?”   霍冬桥没说是, 但也没否定,“你怎么打听这个?”   赵律师说:“别往下查了, 黎太太已经被先生派人送去M国了。”   霍冬桥吃了一惊, “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才。”赵律师说:“黎华先一步被送走了,他们一家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回来。”   霍冬桥微怒, “赵云梁什么意思?就这么把人放走了?”   “能有什么意思?给云端出口气,顺便解决后患。”赵律师压低了声音说:“黎华被送进了M国南部一个小镇上的精神病院, 那个医院各项管理都特别严苛。黎华有多次伤人记录,被这个机构鉴定为具有极大的社会危害性, 她会被强制性送去参加一项特殊的医疗计划。”   霍冬桥, “……”   霍冬桥觉得脑子有点儿乱,跟不上赵云梁这个老妖怪了。   他没问,但赵律师已经把话说到这里了, 自然也不会瞒着其余的部分, “我不是学医的,也没法给你太专业的解释。我只知道这个医疗计划是针对严重的狂躁型精神病患者的。其中一部分重症患者, 可能会接受前额叶方面的手术。”   霍冬桥顿时觉得脑门上有点儿凉飕飕的,“……会变成傻子吧?”   赵律师想了想,“具体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 她以后不会再有能力伤害任何人。”   霍冬桥明白了。   就算他现在还不知道黎华具体会接受什么样的治疗,但经过这样严格的治疗之后,她不再具备社会危害性,这一点还是可以肯定的。   霍冬桥的心情一下就微妙起来了。他觉得赵云梁手段太毒,但又觉得对付黎华那样心思毒辣的人,就该用这样不留余地、斩草除根的办法。否则等她喘过一口气来,又不知有谁要倒霉。   一想到这女人曾经给李云端下药、搞绑架、还怂恿高成墨拿他去做黑实验,霍冬桥心里那点儿恻隐之心又慢慢的收了回去。   他也是有毛病,同情谁不好,同情这么一条毒蛇。   她这完全就是自作自受。   赵律师也说:“她这是自作自受。先生已经给过她一次机会了,是她自己作死,谁也没办法。”   霍冬桥舒了口气,“她老子呢?”   “先生已经发话了,黎明国有生之年,他们这一支不许踏进海州。”   霍冬桥简直想给这老妖怪竖一下大拇指了,妥妥的王八之气!   牛逼!   赵律师干这一行,各种魑魅魍魉的手段见多了,也没那么多同情心,说来说去也就是感慨黎明国夫妇俩不会管孩子。   挂了电话之后,霍冬桥坐在路边想了好久,他在想赵云梁为什么要让赵律师给他打这样一个电话。   黎家人走了,他最迟到晚饭时候也就知道了,再往下自然也就没什么可查的了。为什么还要特意告诉他一声?   霍冬桥想了好久,觉得这老妖怪还是在跟他示威。   或许就是因为去赵家老宅的那天,他对老妖怪太不客气了。   霍冬桥自觉读懂了老妖怪的言外之意:跟老子比,你还嫩。   霍冬桥气得半死。   他觉得这些长辈们,有一个算一个(包括霍道生在内),都好讨厌啊。都在变着花样的让他们这些年轻人不好过。   生活已经这般艰难了,他们还要在里头裹乱。   李云端正在药厂里接待他的小伙伴。   秦野这次是一个人过来参观的,顺便完成谢塘交给他的任务:给李云端送票。   “秦教授也是咱们医科大的校友,所以才会把演讲的地点定在咱们学校。”秦野提起这位秦教授,也是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因为省医科大也有学生会过来听演讲,所以只能限定人数。你也知道,咱们礼堂也就那么大,不可能所有人都放进来。”   李云端挺感动的,他一开始没想过还会限定人数的问题,更没想到他都离开谢塘的实验室了,谢塘还会惦记着要给他留一张票。   “谢教授搞到的票位置都挺靠前的。”秦野说:“说不定还有机会向秦教授提问呢。”   李云端开始思索,要是真能有机会向大神提问,他要怎么把握这样的机会?   秦野跟着他参观了实验室,觉得李云端这里的设备确实比不上医科大的实验室,但实验室里氛围又与学校不同,更紧张一些。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然后他们会在这个位置上全力以赴。   这种实干的劲头对秦野来说有些陌生,但也给他很大的触动。   李云端带他去食堂吃饭的时候,秦野告诉他,“先驱者俱乐部的二选结果最近就要下来了,谢教授最近很少来实验室了。都是谢远带着大家做课题。”   “叶欣还在吗?”李云端其实挺想把叶欣挖过来的,可惜庙太小,人家没有看上他。   “叶姐走了快一个月了。”秦野说:“其实最近一段时间实验室里少了好些人。蒲少言和岳卿也不来了,听谢远说,他们俩正式拜师了,好像是从京城来的一位专家。谢远说他们俩以后都不会来了。”   李云端就想起了霍冬桥说起过的那位秦教授的好友。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最终能得偿所愿,排除人情方面的因素,他们俩还是有实力的。   “我是真没想到谢教授能给我留票,”李云端是真有些感慨了,“我以为他对我意见挺大的。”   李云端因为要忙自己实验室的工作,学校那边好多课程都没办法兼顾,他又几次打电话跟谢塘商量,想提前毕业。他以为谢塘那样老学究式的学者,会对他这样的学生没有好感,认为他急功近利。   “有没有意见我就不知道了,”秦野笑嘻嘻的说:“不过遇到有人夸你,谢老头可得意了。他不是那种刻板的人,还总跟我们说要理论联系实际,说我们要是能像你一样认认真真做事,他也乐意在学业上给我们开绿灯。”   李云端决定要趁着过节好好向谢教授表示一下感谢。   秦野带来的消息让他一整天都保持了特别愉快的心情。不过,等他看到霍冬桥的时候,才反应过来,秦教授的演讲既然限制人数,闲杂人等大概是混不进去了。   比如霍冬桥这种抱着想看活大神的猎奇心理去凑热闹的家伙。   李云端很抱歉的跟他解释了一番谢塘给他留票的事儿,又安慰他说;“演讲的时候拍照录像应该都是允许的,我到时候拍个照片给你看。”   霍冬桥听的好笑,“不必了,你认真听你的吧。”   想知道秦教授什么样,他自己百度一下不就行了?那么大咖位的科学家,网上不可能没有介绍的。   再说他们这一次来海州已经是学术界的大新闻了,媒体也不可能没有动静。   霍冬桥因为家里的事,这会儿看见李云端,满肚子都是柔软的情绪,又心疼,又有些歉疚,哪里会在意有没有票这种小事。   “给你带了点儿点心,等下放到宿舍去。”霍冬桥摸摸他的耳朵,“还有两箱奶。晚上饿了就垫一点儿。”   食堂虽然有宵夜,但单位食堂毕竟不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地方。李云端常常十一二点才回宿舍,错过了食堂卖宵夜的时间,就只能饿着睡觉了。   李云端就笑了。他其实有点儿好奇霍冬桥与晏白见面会是怎样的情形,但这点好奇心只是在他脑海里闪了一下,就被他掐灭了。   李云端决定忽略这个人的存在。   霍冬桥也不想提。因为提起晏白,他就难免会想到跟家里的那一场争吵。这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他也不想让李云端因为这些事而感到烦恼。   霍冬桥把赵律师打电话的事告诉了李云端,“他大概是想替你出气吧。”   李云端久久无语。   他是内行人,自然知道等待着黎华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他心里有惋惜,但却并不同情。因为赵云梁提交给医疗机构的那些证据,都是真的。   黎华确实伤过人,中学时伤害过同学,对李云端所做的那些,也绝对称不上是玩笑。尤其绑架,这已经是犯罪了。   黎华这个女人,确确实实,具有社会危害性。   李云端对霍冬桥说:“我不觉得赵云梁做的过分。我甚至觉得,这样的做法比送她去坐牢更合适。因为坐牢的话,他们家一定会多方奔走,想方设法缩短她的刑期。一旦她获得自由,重返社会,她仍然有机会借助黎家的权势金钱做出伤害别人的事。”   黎华是成年人,她的三观、性格早已成型,李云端不相信坐牢能扭转她的心性。她只会对送她进牢房的人满怀怨恨,一旦有机会,她会更加狠辣无情地进行报复。   这一点,霍冬桥是赞同的。他没有告诉过他在赵宅见到黎华的情形,黎华看到他的时候流露出来的恨意,压根没有因为赵家对她的控制而有所减退。   霍冬桥毫不怀疑一旦黎华有机会报复,她绝对不会忍着什么都不做。   他固然厌憎黎华的偏执与狠毒,但在她们身后,还有一个人是应该受到谴责的,那就是钟太太。   她把黎家对钟家的埋怨转移到了李云端的身上。或者说,是她在黎华的心里埋下了仇恨李云端的种子。然后躲在一边袖手旁观这一切的发生。   李云端养在钟家的时候,她对李云端并没有多关心,离了婚却三天两头的打电话骚扰他。还有意无意的跟别人散布各种闲话——林雪音对李云端印象不好,也有她的功劳。   霍冬桥决定找个人给这女人传个话,就说赵家处置黎家,其实是在杀鸡儆猴。别以为她对黎华母女俩说了什么赵家不知道。   相信有了这句话,这女人应该可以老实一段时间了。   作者有话要说:  解决了一个大隐患~~ 第62章 活大神 ...   秦教授的演讲定在了中秋节的前一天。   李云端怕早上进城的那条路堵车, 头天晚上就回了市区。转天一大早起来,换了一身比较正式的衣服,打车去了学校。   结果出租车还没开进医科大门口的那条公路, 路就被堵死了。   到处都是车,旁边的人行道上都是人, 有学生也有社会人士, 校门口拉了好几道横幅, 都是欢迎秦教授来做学术演讲的。   李云端也没办法, 只好在路口下了车,步行前往学校的大礼堂。他心里也有些庆幸还好秦野直接把票给他送去了, 要不然眼下这人山人海的场面, 要找一个人可是不容易。   他好久没参加过这么热闹的活动了,稍稍有些不适, 只能低着头随着人流往前走。刚走进校门,就听电话响, 拿出手机一看是赵律师打来的。   赵律师问他,“云端, 你是不是要来听秦教授的演讲?”   李云端吃了一惊, “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你了。”赵律师的声音稍稍有些急躁,“你今天这是……没工作要做吗?”   李云端有些诧异,他怎么觉得赵律师这语气, 好像不大乐意他去听演讲?   “我没看见你。”李云端的前后左右都是人, 也不知道赵律师是在哪里看到自己的,“我是专门来听讲座的。秦教授算是我们这个专业顶尖的专家了, 这样的机会很难得。”   赵律师轻轻吸了口气,有些焦躁的样子,“你……你不去行吗?”   李云端, “……”   赵律师解释说:“你看你现在的问题就是解决自己实验室的工作。秦教授的经验不见得适合你,还挺浪费时间的……”   李云端打断了他的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律师没有说话,过了大约两三秒钟的样子,话筒里传来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你现在马上离开学校。”   李云端愣住了。   这个声音对他来说应该是陌生的,但这陌生里偏偏又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这男人的声音清朗,微带冷意,让他想起冰河即将化冻时那种清冷的感觉。   李云端无意识的避开人潮,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图书馆侧面的小路上。再往前走就是篮球场了,这个时间段,这条小路上没有人。   几分钟之前的拥挤喧嚣都被抛到了身后,李云端也终于冷静了下来。他发现自己还傻乎乎的举着手机,便一声不吭地挂掉了电话。   赵律师再打过来,他也没有接。   他在图书馆旁边的小路上站了很久,心思凌乱,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他就那么傻站了很久,直到秦野打电话问他到没到,飘飘荡荡的灵魂才算归了位。   他只当自己没接到过什么电话,也没有听到什么莫名其妙的声音,那毕竟是与他的生活完全无关的事。   因为参加讲座的人太多了,大礼堂门前排起了长队,没有入场券的一律不许入内。这样严格的要求,让好多计划溜进去蹭听的学生大失所望。   还好校方临时发布通知,把一部分没有入场券的同学转移到了电教室看直播,这才缓解了礼堂门口入场的压力。   谢塘教授还是挺有面子的,他给自己学生搞到的入场券位置都很靠前,这样不但听讲座的时候比较不易受干扰,在提问环节他们也更有可能争取到向秦教授提问的机会。   李云端旁边就是秦野,不过这样的场合,他们也没机会聊天。他不动声色的左右打量了一圈,并没有看到赵律师和赵云梁的身影。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看到自己的。   很快,秦教授就在校领导的陪同下登上了主席台。礼堂里掌声轰然响起,李云端也就顾不上去琢磨赵家的那点儿破事了。   秦教授的年龄要比李云端预想的更年轻一些,中等身材,微胖,五官略显普通,但一双眼睛却显得炯炯有神。   李云端也暂时忘记了刚才令人不快的小插曲,变得激动起来了。   话说,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咖位的科学家呢。   像这样的半公开讲座,内容不会涉及到专业性太强的东西。   秦教授主要讲的是近两年国家对医药行业的扶持,以及行业的发展前景。后面三分之一的时间,他重点讲了“先驱者俱乐部”的发展,和近些年来俱乐部成员在国内外所取得的成就。   李云端也听的挺激动,巴掌都拍红了。他前世也是向俱乐部提交过申请的,对这样富有煽动性的鼓励更是毫无招架之力。   遗憾的是,因为时间关系,提问环节被缩短了,秦教授回答了两三个有关行业制度的问题就匆匆离开了。   李云端也觉得意犹未尽,他都准备好向秦教授请教的问题了。可惜没派上用场。   他这点儿遗憾等走出礼堂的时候,就消散了。因为秦野眼疾手快的把他拉住了,然后一声不吭地拽着他往谢教授的实验室跑。等他们跑到了操场的另一边,周围没什么人的时候,秦野才悄悄告诉他,“等下秦教授要参观谢教授的实验室。”   李云端又惊又喜,“真的假的?”   “真的。”秦野也咧着嘴傻乐,“谢教授说了,但凡咱们实验室里出去的人都叫回来,这么好的一个学习机会,大家都不能放过。叶欣也被叫回来了。”   李云端稍稍有些惭愧,他跟叶欣的情况还不一样,叶欣好歹也在谢教授手底下工作了两年,他就挂了个名,还没开始干活就跑了。   难为谢教授还惦记着他。   秦野说:“谢教授说了,他的学生当中,你是发展的最好的。估计他是把你当成面子工程来展示了吧。要不然推出一群学生,一个个都傻头傻脑的只知道埋头写作业,一点儿实际成果都没有,他也怪没面子的。”   李云端拍了他一巴掌,“谢教授一番好意,看看被你给解释成什么样了。”   秦野就嘿嘿笑,“上次还有人说你是谢教授最能干的学生呢。谢远也在旁边,听的脸色都发青了。”   “我跟谢远师兄不能比。”李云端嘴上客气,心里其实是有些惋惜的。   他觉得谢远把太多时间都浪费在琐事上了。是他自己选择了当谢教授的助理,而不是他手下的项目组长。这能怪谁呢?   “秦教授什么时候到?”   秦野看了看时间,“谢教授说他们要跟校领导开个会。时间不会太长。估计还得再等一会儿吧。”   他们俩在学校的小卖部里要了两杯奶茶,溜溜达达的回到了谢教授的实验室,发现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已经到了,都聚在一进门的会客厅里叽叽喳喳,把个不到三十平方的会客室挤得满满当当。   这样的场合,谢远这个大总管当然是要出面维持一下秩序的。他满脸都是骄傲的神色,又带着那么几分不耐烦——人太多了,不管什么阿猫阿狗都跑来蹭他们的热度!   看见李云端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就是这个意思,都不屑于掩饰。   李云端对秦野评价了一下他对谢远的看法:“一个傻子。一个耽误了自己前程,傻而不自知,还得意洋洋的傻子。”   秦野一口奶茶喷出来,又在旁边人嫌弃的眼神里红着脸跑去找拖布来拖地。   站在他们身后的叶欣却捂着嘴偷笑了。原本因为拒绝过李云端的招揽,再见面多少有些不大自在。结果听见李云端这么不稳重的一句玩笑话,倒是感觉跟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一些,心里也没那么尴尬了。   李云端回头冲她微笑,喊她“叶师姐”。   叶欣笑着说:“你小声点儿,让大总管听见,说不定原地爆炸了。”   李云端也笑,“没事,他现在恨不得插上翅膀在学校里飞两圈,哪里顾得上搭理我们这些凡人啊。”   叶欣瞟一眼人群中谢远那张意气风发的脸,也笑得不行。   秦野拖了地,回来就拿手指点点李云端,又好气又好笑的说他:“蔫坏。”   正闹着,就见实验室外面的人行道上走过来一群人,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谢塘和秦教授走了过来。   谢远又开始打了鸡血似的指挥交通,把大家都往边上撵,给来访的宾客让出一条通道来。   从近处看,秦教授的面相更给人一种精明能干的感觉,不像学者,更像一位中年企业家。他彬彬有礼的向周围鼓掌欢迎他的学生们问好,由激动的满脸红光的谢远带领参观了整个实验室,然后大家在实验室旁边的会议厅里坐下来,开始了秦教授此行的最后一个环节:座谈。   秦教授谈了谈他对谢教授的实验项目的看法,接下来各项目组的负责人抓紧时机向秦教授提问。   李云端坐在会议厅的后排认真聆听。他觉得其中有些问题其实用不着向秦教授这样的专家提问,或者,提问的人也不仅仅是想求得答案,而是珍惜这样一个跟专家交流的机会吧。   秦教授耐心回答了项目组的负责人提出的问题,然后十分和蔼的对着会议厅后排旁听的学生们说:“还有同学想要提问吗?”   许多人都举起手。李云端也举起手臂,但他觉得被秦教授选中的可能性不大。会议厅里人太多了,他混在他们当中也只是一个普通学生的样子,实在不起眼。   秦教授点了几个人提问,然后他的目光落在李云端脸上,“这位小帅哥刚才一直在举手。你有什么想提问的?”   这样的机会,李云端自然是不会去跟谁谦让的。他要问的,是试验中一个有关辅助剂融合的问题。   “教材上标注的几种方法我都试过,温度的因素也考虑在内,但是成功率并没有达到书上所说的百分之九十三。我调整了其中两种性能相仿的成分,结果还是不理想。这里是我们的实验记录,请秦教授解惑。”   李云端把他提前打印好的记录交给前面的同学,请他们帮忙传过去。   这个问题他曾经问过谢塘,谢塘的解释是,每个人做实验的时候因为原材料、实验条件有差异,所以结果也会有所不同。   但这种辅助剂的融合问题不能圆满解决的话,李云端的新项目就很难取得理想的效果。他所知道的最理想的解决办法,就是用几年后投入使用的某种实验设备,对辅助剂进行更加精确的破壁,但这个条件,现在显然是达不到的。   秦教授很仔细的将他递上去的实验记录看了一遍,然后抬起头冲着李云端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这位同学的实验课成绩肯定非常好。”   秦野拿胳膊肘碰了碰李云端,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这个实验当年我也有参与。”秦教授说:“教科书上说的百分之九十三,是指几次实验下来,最好的一个成绩。实际上,因为目前我们的实验条件达不到足够的精确度,所以通常情况下,这个成功率只能勉强到达百分之八十五左右。”   李云端就有些失望了。   秦教授对他说:“不过这位同学的研究精神我很欣赏。如果你有时间,我欢迎你来我的实验室参观。目前我们正在试用一种新型的模拟机器,这种机器可以把辅助剂的融合度稳定在百分之九十以上。”   李云端又惊又喜,“真的可以吗?”   他不确定秦教授所说的设备是不是他熟知的那一种。但几年后投入使用的仪器,现在进行小规模试用,也是很正常的事。   就好比赵家的分析仪。   秦教授笑着说:“可以。散会以后你跟我的助理联系一下。让他安排时间。”   李云端连忙点头,心脏因激动而砰砰直跳。 第63章 殿堂 ...   散会之后, 李云端果然就跑去联系秦教授的助理。   这件事关系到他自己实验室的工作进度,他是一定不会放过的。他也好奇像秦教授这样的顶级专家使用的仪器设备到底把他们这些普通的科研工作者甩下多远。   再侥幸一点儿的话,或许可以通过秦教授打听一下这些设备的情况。   之前赵家的分析仪因为暂时不是必需品, 李云端想要搞到的心思还不怎么热切,顶多想要试探试探, 找到一些赵家与其他家族勾结的证据。   但秦教授提起的模拟机器, 却是真正激发了李云端想要搞到手的急迫心理。   抗敏药即将上市, 他们也能空出一些时间来计划下一步要走的路。在几个提案里, 都存在辅助剂的问题。   药品的每一种成分都需要独立的处理方法,处理方法越成熟、越精密, 组合在一起的效果才会越理想。   李云端因为有可能解决目前的实验精度问题而感到雀跃, 走路的时候都比以往要轻快。甚至大中午略微有些刺眼的阳光也在他心里明媚了起来。   因为今天学校有活动,大门口这条街还有些堵车, 要走出这条街才有可能打到车。   李云端拿出手机看了看,发现有几个未接来电。他在进场之前把手机设了静音, 后来又跟着秦野去了谢教授的实验室,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滑开页面, 李云端发现未接电话当中除了最近两个是霍冬桥打来的, 其余的一连串都是赵律师的电话,不由得皱眉,不明白赵云梁为什么要拦着自己去听秦教授的讲座。   赵家父子虽然都是学医的, 但外科大夫跟秦教授这样的医药工作者到底也不是一路的。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是有什么纠葛。   最离奇的是, 这纠葛竟然还能影响到他这个跟赵家已经划清界限的人。   李云端拿着手机犹豫了一下,觉得赵云梁不可能时时刻刻守着赵律师的电话, 这会儿他们俩人应该分开了。   他决定给赵律师打个电话,问一问赵云梁是抽了什么风,会不会以后接着抽风, 继续对自己工作上的事指手画脚。   电话打过去,果然是赵律师接起来的,一接通就开始唉声叹气,“你说你这个孩子怎么就不听话呢,这种讲座有什么可听的呢……”   李云端就纳闷了,“你们俩都是外行,到底想干嘛?!”   赵律师思索了一下说:“电话里说不清,我现在去你们学校附近的那个茶楼,就是咱们上次见面的那家。你过来吧,我能挤出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可以大概给你讲一讲里头的事。”   李云端同意了。   赵律师说是先去,结果他找停车的地方就绕了一个大圈子,还是李云端先到一步。等他摸过来的时候,李云端点好的茶水点心都已经送上来了。   李云端现在想起上午接到的那个电话,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了,但是仍有不少疑惑,比如赵律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们这些搞学术的,好像特别信赖秦教授他们那个组织。”赵律师说了这一句,又叹气了,“但是一个纯学术的组织,你也想想,它是怎么发展到这么大规模的?这里面没那么简单的。”   李云端皱眉,“什么意思?”   赵律师圆胖的脸上带了些愁容,“云端呐,不管你怎么看我,我都是拿你当成家里的小辈来看。不管从公从私,我都不想让你搅合到这些人当中去。”   “想不想让我去,你也得把话说清楚。”李云端有了一些不大好的联想。毕竟认识多年了,他觉得赵律师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骗他。   “外人看他们这个俱乐部,那当然就是学术的殿堂一样,但你自己想,一个纯学术的组织,是怎么在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发展成如今这个规模的?搞学术研究要不要资本的支持?研究成果的市场化又涉及到哪些方面的具体工作?”   李云端愕然,他不明白赵律师为什么要强调资本的支持。在这个行业里,研究机构与企业合作是一个很常见的、将研究成果实现市场化的模式,这种合作关系能够促进双方的共同发展。   比如,谢塘的实验室,背后就有苗家财团的支持。就是李云端自己的小实验室,也是要依靠霍冬桥的药厂的。   赵律师决定把话再说的清楚一些,“‘先驱者俱乐部’是一个很复杂的组织,人多,牵扯的利益关系也是非常复杂的。他们每一个人的背后几乎都有资本的支持。”   李云端点点头,“我能猜到,学校也有一些与企业合作的科研项目。这是很常见的。”   “你说的是技术入股这样的形式。”赵律师摆摆手,“我说的是他们利用这种形式拉起了一张大网,利益关系错综复杂。在技术上依赖他们的企业越多,他们的势力就越大。他们可不是什么‘纯学术’的组织。”   李云端听的怔住,“我听说,俱乐部的宗旨是打破学术上的壁垒,实现整个行业的进步。”   “这我就不清楚了。”赵律师说:“或许一开始是这样的,但现在它已经成了一个非常复杂的机构,成员拉帮结伙,为了钱、权势、名望……斗来斗去。”   李云端有一种不可思议之感,仿佛在听故事。   “我再跟你说的明白一点儿吧。他们不仅仅是吸纳科研人员,还招揽各大企业加入俱乐部,美其名曰了解行业的发展。咱们就拿海州这几家来做例子,你知道赵氏企业每年给俱乐部缴纳多少会费吗?知道高家、苗家每年缴纳多少会费吗?你知道这些钱只有一小部分用来……”赵律师做了个不屑的表情,“用来帮助那些提出申请的试验机构吗?”   李云端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赵律师的话是否可信。但他说的这些话,却让他心跳加速,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赵律师临走之前,给他留下了一句总结,“先驱者俱乐部,或许曾经是一个纯粹的学术组织。但现在……它已经腐烂了。”   赵律师走后,李云端又坐了一会儿。   他脑子有点儿乱,拼命想要回忆起前世有关这个俱乐部的消息。无奈前世的时候,他只是个普通人,就算后来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实验室,也一样只是一个底层的科研人员。他能够了解到的信息太少了。   “先驱者俱乐部”这样专家聚集的顶尖机构,离他太遥远。更别说了解俱乐部的内部运营机制了。   李云端知道所有的科研机构都要有资本支持,但他是真的不知道俱乐部会吸纳赵家这样的财团加入自己的组织。   这种绑定,似乎与他所了解的“企业+科研机构”的合作模式有些不同。   似乎更为紧密?   李云端说不好。但赵家这些人对俱乐部的观感显然不怎么好。   李云端想了好久,才模糊想起前世时俱乐部好像爆出过学术造假的新闻,但详情他就想不起来了。   李云端的感觉就有些复杂。他觉得他对俱乐部的看法有了些许的动摇。觉得他们好像……确实……不是那么纯粹的科研团体。   李云端心情不好,霍冬桥过来接他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不过对于这个问题,霍冬桥到没有他那么大的反应。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霍冬桥不怎么在意的说:“一群傻子聚到一起还要斗一斗,何况一群聪明人?就说搂钱吧,他们也是人,离开人民币也一样没法过日子。”   李云端,“……”   “再说了,把大的财团捆绑到自己的这条船上,听起来好像不大体面,但实际上也还是共赢合作的关系。赵家利用俱乐部的创新技术挣了多少钱?让他们吸点儿血也是很正常的。”   被他这么一解释,李云端竟然有一种“好吧,我到底在纠结什么”的感觉。   也挺无语的。   霍冬桥又说:“赵律师对他们有意见,无非就是觉得俱乐部吸血吸的太狠了。不过这就属于事后分赃不均,狗咬狗的问题了。”   李云端连忙制止他,“打住!你不要再说了。”   再说下去,还不知他会说出什么让他的三观接不住的话。   “好吧。”霍冬桥就笑了,“明天就是中秋节,你那边该发的东西也都发完了吧?还要回去吗?”   李云端就有些茫然,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   阖家团圆的节日,霍冬桥肯定是要参加家庭活动的。他一个人,去哪里好像都不合适。   李云端心里冒起一个念头来。   “你把我送到家就行了。”他对霍冬桥说:“我自己有安排,你就别操心了,把东西带上,好好回家过节吧。”   他的实验室发给职工的福利,也送了一部分给药厂的人。霍冬桥自然也有,就算霍家不在意这点儿东西,但到底也是他的心意。   “你有什么安排?”霍冬桥一下警觉起来。   李云端不想告诉他,但是架不住霍冬桥会耍赖,磨了一路,终于还是磨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你为什么突然就想去青溪?”   霍冬桥其实也有些想不通,之前虽然两个人也谈起过,说过一段时间会去青溪看看,但他以为这个“一段时间”会是很久以后了。   一年,或者两年,这样的。   李云端摇摇头,“没有为什么,就是突然想了。”   他一直以为跟赵家的相处,也就是各走各的路,互不相干这样的模式,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又开始觉得赵家的态度很多地方都让他不解。   还有前世他的遭遇,似乎隐隐的,也与长辈们的事情有关。   所以尽管心中排斥,但他还是想去找一找答案。 第64章 解脱 ...   祝之言把车停在霍家大宅的前院, 对着后视镜调整了一下自己丧丧的表情,争取在见到霍家人的时候,挤出一副喜庆的神色。   毕竟是过节, 他苦着脸替上司送礼,看上去怪讨嫌的。   祝之言一下车, 就看见霍冬宁从客厅里走了出来, 看见他, 愣了一下, “冬桥呢?”   祝之言挤出一脸的笑容,“老板让我给家里送节礼。”   说着也顾不上揣摩霍冬宁的表情是个什么意思, 急匆匆的走到车后, 打开后备箱开始往外搬东西,一边搬一边还耍着小心思给她做介绍——看他说的这么起劲儿, 大小姐应该不会问他什么难以招架的问题吧。   “水果、月饼是老板让送回来的,他说这是节前在北京路上那家蛋糕房预定的, 说夫人和大小姐都喜欢这家蛋糕房的点心,低油低糖, 比较健康。海鲜是云端少爷他们实验室里发的节礼, 也是提前订好,当天送来的。”   霍冬宁打电话把厨房的帮佣喊了出来,把这一箱一箱的东西都搬了进去。   她看出霍冬桥的这位助理很怕她追问什么, 但没办法, 谁让他就撞上来了呢?该问的还是要问。   “你知道冬桥上哪儿去了?”   祝之言连忙摇头,“老板没说。”   “云端呢?”   祝之言心里暗暗叫苦, 不过大小姐能猜出霍冬桥和李云端在一起,这也挺正常。以霍冬桥对李云端的重视程度,她猜不出才奇怪。   “他要出门, ”祝之言谨慎的组织了一下语言,“我走的时候,听见他对我老板说不用送,他知道要做哪一趟车之类的。”   霍冬宁猜到不管李云端要去哪里,她弟弟肯定厚着脸皮追着去了。   自从上次在家里大吵了一架,霍冬桥就一直没有回来过。林雪音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霍冬宁原本还想着把李云端也请过来一起过节,顺便也能借着过节的机会缓和一下霍冬桥和家里的关系。   李云端无处可去,大过节的,一个人呆在家里也没意思,他要出门散心很正常。但霍冬桥也跟着跑了,这就让她有些生气了。   中秋节和春节与其他的节日都不同,是家人团聚的节日。霍冬桥这么一跑,一家人都过不好这个节了。   霍冬宁拿出手机开始拨打霍冬桥的电话,没人接。她再打李云端的电话,倒是很快接起来了。霍冬宁听到电话另一边乱哄哄的,诧异的问他,“你这是在哪里?”   “我在车站。”李云端说:“过节有几天假,我也没什么事,打算去一趟外地。”   霍冬宁听他这样说,就猜到霍冬桥跟他没在一起。果然她一问,李云端也挺茫然的,说霍冬桥把他送到车站就走了。   霍冬宁没办法,只好谢过他的节礼就挂了电话。   竟然没跟着李云端当跟屁虫?   霍冬宁想不出这臭小子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李云端也在想这个问题,霍冬桥到底去哪儿了呢?   他从拥挤的候车室里走出来,找了个稍微安静一些的角落开始给霍冬桥打电话。打了几次都没有人接。   虽然说霍冬桥一个大男人轻易不会有什么走丢的危险,但毕竟大过节的,他姐姐都开始到处找人了,可见这小子拿定主意是不打算回家了。   李云端听霍冬桥说起过前些天他跟家里吵架了。他以为这事儿已经过去了,没想到一直发酵到了今天。   看样子,他这是不打算回家过节了。   李云端知道霍冬桥一个大男人会照顾好自己,但又不放心就这么甩手走了。正纠结着,有电话打了进来,是赵律师。   因为前两天的那番谈话,李云端对赵律师的感觉有些复杂。但赵律师一直把他当成是家里小辈来看,他还是感觉得到的。   李云端做了个深呼吸,接起电话,没想到那一端传来的却是霍冬桥的声音,“云端,你在车站等我一会儿。”   李云端吃了一惊,“冬桥?”   他看看手机屏幕,确实是赵律师的电话号码没错。   “碰巧了。我碰到赵律师,借他电话用一下。”霍冬桥说完,又嘱咐了一句,“等我啊,我最多一小时就过去。”   说完啪嗒就给挂了。   李云端,“……”   李云端有点儿怀疑,他真是碰巧才遇到赵律师么?   李云端不确定霍冬桥到底多久才能赶过来,只能先把票退了。还好他没等太久,就接到了霍冬桥的电话——这一次是他自己的电话了。   李云端顺着他指示的方向走过去,远远就看见霍冬桥的那辆车停在路边。   霍冬桥下了车,十分殷勤的走过来帮他拎行李。其实李云端的行李不多,不大的一个运动背包,只带了洗漱用品和几件换洗衣服。   李云端看他这架势,似乎是要跟自己一起出门。他心里就有些矛盾起来了,一方面不想让他再继续跟家里发脾气,老老实实回去过节,但另一方面又有些隐隐的欣喜。   李云端心想,他可真是个坏人。   “出发啦。”霍冬桥扭头冲他一笑,笑容明亮,充满了淘气雀跃的孩子气。   李云端被他这一笑,心情立马就飞扬起来了,好像他们两个是背叛了家庭去私奔的苦逼小情人,即将奔向自由又叵测的未来。   又惊喜,又忐忑。   李云端回忆自己的前世,觉得离婚之后的日子都过的死水一般,一开始为温饱奔波,后来又为了自己的名声奔波,不论躯壳如何辛劳疲惫,那颗心始终被重重包裹着,沉在生活这一汪潭水的最深处。   但是自从遇到了霍冬桥,就好像有一块抹布擦掉了玻璃上的灰尘一般,他的整个人生都变得鲜亮了起来。   李云端听着霍冬桥手机里导航的声音,挑眉望了过来,“你觉得我应该去吗?”   霍冬桥点头,“你不是一直说想去看看?如果不去,你会一直想着这件事的。”   李云端默然不语。他心里其实是很矛盾的,一直想去,但又一直抗拒。理智也时不时跳出来提醒他:时过境迁,当年住过的地方说不定早就没了。   “你以为我为什么又要去堵赵律师?”霍冬桥露出一个坏笑来,“这老家伙看见我,脸都青了。”   李云端就猜到他是故意去找赵律师的。   “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霍冬桥也不指望赵律师能向他透露什么,“他也多少年没去过那个地方了。知道的有限。我就是找他要了几个地址。”   李云端其实也想过找赵律师打听这些事。但霍冬桥想到他前面去了,他心里还是特别感动。   “睡一会儿吧。”霍冬桥伸手揉了揉他的额发,“这几天也累坏了。”   李云端把座椅放倒,闭着眼睛躺了下去。   对于这一趟寻找过往之旅,李云端原本是有些紧张的。但是有霍冬桥陪在他身旁,他好像也没有那么紧张了。   李云端在车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下了高速。   李云端隔着车窗看到公路两侧茂密的松树,和松树缝隙里一闪而过的田地,有一种特别陌生的感觉。   这里已经很接近青溪镇了,但他却没有被周围的景色勾起一丝一毫的熟悉感。甚至在汽车驶入了青溪镇之后,他仍然完全没有认出这条熙熙攘攘的公路跟记忆中的小镇的主干道有什么相似之处。   李云端心里的紧张都化成了茫然。   出发之前,霍冬桥已经订好了酒店,他们办好入住手续,稍事休息,然后出门去寻找李云端记忆中的故居。   遗憾的是,当年李青溪带着他居住的那条街已经不存在了。那一片在几年前就修成了新型的生活区。小区周围环绕着高大的梧桐树,十几栋粉白墙壁的住宅楼一字排开,这崭新又陌生的画面将李云端关于老房子的记忆冲击得渣渣都不剩。   神奇的是,小区外面有一家湘菜馆,竟然还是李云端记忆中的样子。只是招牌重新做过,菜馆里外也都重新装修过,仔细看,还是能分辨出现在的湘菜馆远比李云端记忆中的样子更大、也更气派,   两个人就在这家湘菜馆解决了他们的午饭。   李云端心里的紧张早就没了,反而有些伤感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厨师换了,总觉得好多菜味道都不一样了。”   霍冬桥安慰他,“这也正常,毕竟十多年过去了。”   李云端摇了摇头,“什么都变了,我的口味也变了。”   霍冬桥不喜欢看他沉溺到这种伤感的情绪里,就岔开了话题,“这里没有什么特别出名的旅游景点,不过小镇西边有一座山,景色好像还不错。要不要一起去爬爬山?”   李云端摇摇头,“那座山没什么可逛的。就是个土坡,山顶上有一座老庙,别的什么都没有了。”   两个人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爬这样一座小山坡,听起来好像挺傻的。   “景色不美也没关系,咱们就随便走走吧。”霍冬桥也不在意,“我们明天玩一天,爬爬山,去小吃街找找特色小吃。后天再回去。”   李云端问他,“顾婆婆家的地址,你知道吗?”   霍冬桥有些迟疑,“赵律师给我的地址也是几年前的了。现在顾家人是不是还住在那里也不好说,得找过去看看。而且……”   李云端叹了口气,“顾婆婆已经不在了吧?”   霍冬桥握住他的手,“她也算是个挺有福气的老太太了。儿女都很孝顺,临走前也没受什么罪。”   李云端心想,跟他有联系的人都已经不在了。这个小镇,真真正正的,已经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直到这一刻,李云端才恍然间意识到,算上前世今生,青溪镇都是他灵魂的一道枷。在他自己尚未察觉的时候,紧紧地禁锢着他。   但在意识到这个地方已经变得全然陌生,与他曾经的记忆再无半点瓜葛之后,他忽然间就有了一种解脱感。   这样自由,以至于灵魂都仿佛颤抖起来了。   李云端捂住脸,不敢让霍冬桥看到自己此刻又悲凉又欣喜的表情。他的心情也是悲喜交加,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震动。   他对自己说,我应该,早一点来这个地方。 第65章 我想见见她 ...   整个下午, 他们都在青溪镇上来回跑,把李云端曾经生活过的地方里里外外转了个遍。   他住过的地方、曾经就读的学校、放学路上经常会去的一家图书商店……在李云端记忆中出现过的地点,他们都去看了。   遗憾的是, 小镇十多年来发生了太多变化。   住宅已经没了,变成了新的小区;学校还在, 但是面积比以前大, 教学楼和校门也都翻修过, 跟李云端记忆中的学校已经是完全不同的形象了。   而他常去的图书商店, 也已经变成了一座大型商场。商场的外墙上挂满了彩色条幅,上面写着醒目的大字:十周年店庆, 优惠大酬宾。   李云端靠在车窗上, 眼神茫然。   记忆中的那个青溪镇,真的已经消失了。   但霍冬桥却敏锐的察觉了李云端情绪上的转变。从一开始的紧张, 到后来的不知所措,再到后来的释然。   他觉得这种变化对李云端来说, 是很好的事情。   夜幕降临,两个人随便找了家饭馆解决了晚饭, 就直接回酒店了。   这个季节, 夏天的酷热已经走了,但秋季的凉爽才姗姗到来,是一年之中最惬意的时光。霍冬桥从浴室出来, 就看见李云端趴在窗口出神。   酒店前方就是公路, 公路另一侧是一座公园,因为正赶上过节, 亮起了许多彩灯,从高处望去,倒也是花团锦簇的一团热闹。   霍冬桥走过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头发还没干透呢,就在这里吹风。”   李云端回过头冲他笑,眼睛里亮晶晶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里想通了,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显得特别轻松。   “笑什么?”霍冬桥觉得看到他这个样子,他的心也都跟着软了。   李云端笑着摇摇头,“就是觉得……这是我们第一次出门旅游,感觉挺……挺……”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但霍冬桥却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于他而言是新鲜的经历。同样,李云端在青溪镇感受到的一切,与他而言,也是新鲜的经历。   甚至于让他有一种脱胎换骨之感。   李云端伸手抱住了霍冬桥的腰,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怎么就突然黏人起来。   他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像是变成了一个盛满温水的气球,满满都是柔软的情绪,哪怕轻轻摇晃一下,那些温软的情绪都会溢出来。   这一刻,他甚至于觉得,他和霍冬桥之间的关系也可以再进一步。好像原来的那种相处模式已经不能够诠释他对于这个男人所怀抱的爱意。   李云端一抱上来,霍冬桥的心跳就开始加速。他能感觉到李云端此刻对他所抱有的感情与以往相比有那么一点儿不同。   好像更爱他。   以往虽然也很好,但霍冬桥会有一种微妙的感觉,觉得李云端对他的信任与依赖,好像更多过爱。但现在的感觉却与以往截然不同,恋爱的成分更多,有荷尔蒙萌动的那种让人目眩神迷的冲\动。   霍冬桥搂住他的肩膀的时候,手都有点儿抖,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之前也是有过亲亲抱抱的,但此刻的感觉又不一样。   他看到李云端的眼睛里像汪着水,从脸颊到耳朵的皮肤都泛着淡淡的红,又鲜嫩又可口。   霍冬桥觉得五脏六腑都是热的,莫名的急迫,想要一口把他吞下去似的。他俯身过去亲吻他,觉得连亲吻也变得不一样了。嘴唇上酥麻的感觉在长时间的厮磨中被发酵,被放大,蔓延到了全身。   有一种融化在了一起的错觉。   急于释放自己的激动心情过去之后,李云端开始感到不好意思了。   他的手按在霍冬桥的胸前,向后推了推,脸又红了。   霍冬桥微微有些喘,他的视野之内都是李云端身上难得一见的艳丽的颜色,脸颊是红的,嘴唇也是红肿的,还浸着湿润的水光。   这个样子的李云端,褪去了素日里清冷禁欲的外壳,鲜嫩的像一枚刚刚成熟的桃子,让他看了,就想扑上去咬一口。   霍冬桥闭上眼,微微低下头,抵住了李云端的额头,亲昵地蹭了一下,“云端。你别怕,我什么都不做。”   他那么爱他,哪里舍得看到他脸上流露出无措的神色。   再说这个地方也不合适,普普通通的酒店客房,什么准备都没有。太随便了。不是他想象中应该有的洞房花烛夜。   “我不是怕。”李云端的脸热的都快要冒蒸汽了,他结结巴巴的解释,“我就是……就是什么都没准备……”   其实他心里介意的,是他根本不知道应该准备什么。   他原本是应该比霍冬桥有经验才对,但他之前的婚姻……不说也罢。所以事到临头,李云端才发现自己好像还欠缺一些专业知识。   他不想让霍冬桥觉得自己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那样……太蠢了。   这是李云端必须要维护的一点儿自尊心。   两个人都平静了许多,依偎在一起,欣赏窗外的夜景。   这样的夜景在李云端的记忆里也是全然陌生的,因为十多年前的青溪镇,还没有修这样一个小公园,更别提这样的灯光夜景了。   李云端有些感慨的说:“我在潜意识里害怕这个地方,害怕了很多年。但我真的站在这里了,才发现也没什么可怕的。”   霍冬桥理解他这样的心情,“你怕的不是这个地方,你怕的是自己的记忆。”   李云端赞同的点头。他觉得霍冬桥这句话说的是对的。他也隐隐有一种预感,觉得即便他找回了童年时的所有记忆,可能也不会受很大的打击了。   这一趟青溪镇之行,让他找回了勇气。   他发现这世上的很多事,其实都是自己在吓唬自己,真的壮着胆子去面对了,或许就会发现真相也没那么吓人。   他把这点儿感悟告诉了霍冬桥。   霍冬桥听了之后,反倒有些迟疑起来,“你这样想的话,我觉得有一件事,我或许应该告诉你。”   “什么?”   霍冬桥说:“其实有一个人,知道你小时候的事。”   李云端诧异了,“是谁?”   “你当年的班主任陈美兰老师。”   李云端一下愣住了,他们白天的时候曾经去过那所小学,也向门卫打听过陈美兰老师的情况。他记得门卫当时说陈美兰老师好多年前就调走了。   霍冬桥摸了摸他的头发,“陈老师是调走了,但她因为身体不好,两年前退休之后,又回到了青溪镇老家。她现在就在青溪镇。”   李云端沉默了。   霍冬桥觉得无论李云端是否决定去见陈老师,他都可以理解。如果他想知道,那他就陪伴他一起去。   如果他已经放弃了刨根问底的打算,他也支持他。毕竟李云端现在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他的实验室一堆事情在等着他做决定。他还要享受生活。   霍冬桥有些自得的想,像他这样样样出色的男朋友,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如今才只是亲亲抱抱的阶段……大把好日子还在后头等着他们呢。   这么多重要的事情都还没来得及做,他们为什么要一味的沉溺在过去的故纸堆里呢。   “不用急着做决定。”霍冬桥说:“就当我们是出来玩的吧。明天去爬山,然后去逛小吃街,我看攻略上还提到了几家专门做手工制品的特色小店,我们也可以去看一看。”   李云端点点头,“我听你的。”   霍冬桥笑着摸了一下他的脸。李云端最近一段时间都泡在实验室,几乎没什么时间去做户外运动,肤色比以前更白。此刻在灯光下,因情绪波动而泛着极浅的一抹绯色,如同上好的羊脂玉一般。   陌上人如玉。   霍冬桥有些苦恼的想,要是能打个结实的箱子把他藏起来就好了。他的男朋友本来就长得好,现在好像更勾人了,以后还不知会招来多少人的喜欢呢。   真是……甜蜜的烦恼!   睡了个难得的懒觉,两个人洗漱完毕,就按照攻略上说的去寻找青溪镇有名的早点铺,去吃豆腐脑和薄皮菜包。   早点铺客人还挺多,他们俩排了一会儿队才轮到。不过早点味道确实不错,尤其那个菜包子,馅里有笋干还有蘑菇,味道特别鲜香。   攻略上说这家早点铺在青溪镇已经有三十多年的历史了,不过李云端并没有印象,大概他小时候很少在外面吃饭的缘故吧。   “我一个青溪镇长大的人,竟然要你一个外地游客来给我介绍这里都有什么特产。”李云端想想就觉得好笑。   霍冬桥倒是觉得挺正常,李青溪有抑郁症,不会是爱出门交际的性格。李云端一个小学生,活动范围估计也就是学校和家里两点一线吧。   结果他熟悉的那条路现在还没了。   吃完早饭去爬山,游人意外的多。不过上下山的台阶修的很平整,也够宽,倒也不觉得十分拥挤。   上到半山腰,看到一片种着梅花的山谷。李云端就觉得开发这个景区的人很会花心思,这样一片梅林,到了盛开的时候,肯定会吸引很多游客前来打卡。   从山的另一侧下来,他们又有了新发现,山脚下还修了植物园和禽类动物园。这里因为游客多,设施也更加成熟。李云端注意到来这里的游客大多都是父母带着小孩子。   李云端就有些羡慕了。   也不知道他小的时候,李青溪有没有带他去过公园?   白天在郊外观光,下午回到镇上就去逛小吃街,一条街走下来,两人虽然没吃什么正餐,但也吃的肚皮滚圆,回酒店的时候手里还大包小包的拎了不少。   两个人都累了,洗洗就睡了。   睡到半夜,霍冬桥口渴起来喝水,才发现李云端竟然是醒着的。   他枕着自己的手臂,有些出神似的望着窗口。窗帘没拉严,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了进来,极明亮的一道光线,如水一般映在他们的被子上。   李云端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我想见见她。” 第66章 旧照片 ...   李云端半夜做了决定, 但是等天亮的时候,他又有些犹豫了。倒不是想反悔,只是突然有些不能确定, 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   他现在工作已经走上轨道,感情生活也美满, 万一因为知道了太多过去的事情而影响到了现在的生活呢?   他会不会感到后悔?   霍冬桥知道他在踌躇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怂恿他。但他觉得整个青溪镇都已经变了, 李云端也不再深深陷在过去的阴影里吓唬自己了, 还是应该去的。   他幼年时那些丢失了的记忆,就好像一个黑盒子, 因为看不见里面都有什么, 所以才显得吓人。   真的打开了,让阳光透进去, 或许……就只是个空盒子而已。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李云端,对他说:“你也不用怕, 现在不是还有我?不管真相是什么,两个人扛难道还扛不住吗?”   李云端被说服了。   他觉得霍冬桥说的对, 知道了真相, 或许会难过,但他不用在漆黑的夜里没完没了的猜测了。   这种猜测,或许比真相本身更加折磨人。   陈美兰家的地址, 是霍冬桥找赵律师要来的。   他当时也就是脑抽, 临时想到的。去堵赵律师之前,也没想过他手里真的攥着这么多信息。   赵律师起初不想给他, 被他磨的没办法,才松了口,他也觉得李云端应该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 反而容易想太多。更不好。”他就这么叹着气,把这几个地址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给了霍冬桥,“以后可能也不会再收集青溪镇的消息了。这里面哪些地方还在,哪些地方不在,我也说不好。看你们的运气吧。”   果然,等他们到了青溪镇才发现几乎所有的地方都不在了。或者还在,比如李云端当年就读的小学。只是物是人非,跟不在了也没什么区别。   还好陈美兰还在青溪镇。   霍冬桥赶去车站接李云端之前,其实是给陈美兰打了个电话的。电话另一端是一把柔和的嗓音,带着几分岁月沧桑的痕迹。说起李云端,她也依然记得。   但霍冬桥只是跟她预约了一下拜访的事,当年的过往,他并没有追问。因为那是李云端的秘密,他无权越过李云端去私自打听。   霍冬桥的后备箱里有现成的茶叶礼盒。这些东西本来就是过节走礼用的,包装得都非常精美,现在拿出来正好合适。   李云端就在去陈家的路上买了鲜花和果篮。   大概拜访师长的架势做的太足,两个人站在陈美兰家门口的时候,李云端竟然有些紧张起来了。   霍冬桥握住了他的手。轻轻一握,又很快松开。   他们面前的房门咔哒一声打开了,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老太太出现在了门口。   特别文艺的短发、丰满和气的鹅蛋脸,还有鼻梁上那副多少年都变过款式的细边眼镜。   李云端怔怔的看着她,熟悉的感觉仿若涨潮的春水,一波推着一波,温柔的从他的记忆深处漂浮了起来。   李云端红着眼眶鞠了个躬,“陈老师。”   陈美兰有些意外,“你记得我?”   前两天给她打电话的男人说李云端记忆受损,小时候的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本来不记得。”李云端吸了吸鼻子,“刚才看见您,忽然就想起来了。不过您那时候要比现在瘦一些,头发也没有这么白。”   陈美兰就笑了起来,温和地拍了拍他的手臂,“你也变了好多,长大了……进来说话吧。”   李云端把鲜花递给她,他和霍冬桥一人拎着果篮,一人拎着茶叶盒,跟在陈美兰身后走进了这间布置的简单又温馨的房间。   这个时间,陈美兰的老伴儿去参加社区组织的合唱活动,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在。   陈美兰给他们泡了茶,问起了李云端这些年来的生活。她知道他们的来意,但她也有自己的考量,她首先要知道李云端的生活状态和精神状态,然后以此为依据判断她该不该说,该说到什么程度。   在她看来,很多过去的事,都不应该被翻出来,影响现在的生活。   陈美兰听他讲述这些年来的生活,他不说的,她也不追问。只要确定李云端现在事业发展平顺,又与男友感情融洽,她心里就有数了。   “在你开始提问之前,我这里有一件东西,你可以先看一下。或许你看了,很多事情也不需要再问我了。”   陈美兰斟酌片刻,拉开抽屉取出了一本影集递给了李云端。   霍冬桥也连忙凑了过去跟他一起看。   这是一本老式的影集,硬纸壳覆膜的封皮,里面的内页和照片都已经泛黄了,正是李云端当年就读的班级留下的珍贵的留影。   “我爱人是摄影爱好者,”陈美兰笑着说:“年轻时候挣的那点儿工资几乎都搭在这个爱好上了。所以我这里的照片也就特别多。”   霍冬桥忽然想起陈美兰似乎是没有孩子的。不过这个话题不能问。   李云端却已经呆住了。   看到出现在照片上的年幼的自己,他的脑海中像是有一道开关被突然打开,一下子争先恐后地涌出了无数画面。   陈美兰有些心疼他,但她担心的事又不能不问,“你来我这里,其实并不是想找回小学期间的回忆。关于你的家……你现在都想起什么了?”   李云端的脑子有些乱,“想起顾婆婆接送我放学,拉着我的手走在人行道上。夏天的时候,还会在放学的路上给我买一支冰淇淋。”   在他忘记了顾婆婆的存在的那些年里,这位善良温柔的老太太已经不在了。她的儿女也都去了另外的城市生活。   当初的生离,如今已成了死别。   李云端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陈美兰意识到他的记忆是需要一个契机才能打开的。他不记得她,但看到了,就会想起她是谁,想起她以前的样子。   他也不记得他的小学生活,看了照片,就都想起来了。顾婆婆是天天在校门口等他的人,他也想起来了。   现在就剩下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了。   他的妈妈,李青溪。   姓霍的小伙子在电话里对她说,李青溪的死才是对李云端打击最大的那一记重拳。   陈美兰有些不确定看看李云端身旁的霍冬桥,霍冬桥觉得李云端此刻的表现还好,情绪有波动,但都在正常的可以接受的程度,不会对他的精神和身体造成什么负担。   这已经超过了他的预期了。   陈美兰看过来的时候,他也在想这个问题。出门一趟不容易,他们以后或许没有机会再来青溪镇,总不能在寻找真相的路上走一半儿,剩下一半儿继续吊着,日后牵肠挂肚的回味。   长痛不如短痛。   霍冬桥就点了点头。   陈美兰见他点头,就伸手按住了李云端的手背,“云端呐,后面还有一张照片,我要跟你确定一下。看看你是不是真心想看。”   李云端眼睛里还带着潮湿的水汽,他望着陈美兰,神情还有些没回过神来,“什么?”   陈美兰犹犹豫豫的问他,“学校的生活,你大概都想起来了。那你好好想想,你家里的情,你想知道吗?你愿意想起来吗?”   李云端露出了一点微笑来。他发现他当年的班主任,在老了之后,好像更加心软了。   “放心吧,陈老师,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陈美兰松开了他的手。   李云端心里突然就涌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像是有所预感一般,微妙的有些透不过气来。   霍冬桥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微微用力,搂了他一下。   李云端翻开了影集的下一页,依然是贴的很满的数张照片,有在教室里拍的,也有在教学楼下拍的。   李云端的视线,就那么被最角落里的一张照片吸引住了。   他先看到了站在第一排最左边的自己,穿着浅蓝色的校服,严肃的板着一张白嫩嫩的包子脸。然后他看到在他的身后,站着一位面容清瘦的年轻女子。她的手搭在李云端的肩上,望着镜头的方向,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她是李云端生平所见的最美的女人。   李云端觉得自己有点儿看不清楚,又离近了些,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眼睛里都是眼泪。   他坐起身,抹了一把脸。   他想起这是他二年级时候的家长会,因为他之前刚刚参加了市里的英语比赛,并且还得了奖,校方要在家长会上给获奖同学颁奖,所以顾婆婆就劝着李青溪来参加。毕竟,对小孩子来说这么光荣的时刻,家长不能参加会是很遗憾的一件事。   李云端当时是不懂的,但现在回过头去看,就知道李青溪那个时候已经表现出了很明显的厌世的倾向。她几乎不出门,总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很少说话。失眠的情况大概也很严重。李云端半夜醒来,常常能听到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脚步声。   照片上的样子,大概是她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个微笑吧。   她那时已经不想活了,却因为孩子的要求,还是逼着自己来参加他的颁奖会。   在她心里,这个唯一的孩子她还是爱着的吧。只是她活的太痛苦了,再加上病情的反复,最终还是让她没有勇气再活下去了。   李云端的眼泪好像怎么都擦不完,他看不清楚她的脸,却觉得如果此刻她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要对她说:他已经不怪她了。   因为被亲人背叛的苦楚,他也品尝过。生活中全无希望的处境,他也经历过。   甚至,他前世落在赵尚清的圈套里的时候,虽然愤怒不甘,但在内心深处,他也觉得这样死去,似乎也并没有比他孤独的活着更加痛苦。   那种难以忽视的解脱感,即便他不想承认,也依然是存在的。   李云端从来不知道自己眼泪这么多。简直就像开了水阀,身体里所储备的水分都从眼睛里冒出来了。   但他也确实有一种被什么东西洗涤的感觉,仿佛积年的灰尘被冲刷,整个人都焕然一新。   她或许不是一个好母亲,他想,但她努力过了。   他终于看到了她曾经努力过的痕迹。   这就够了。 第67章 想起来了 ...   回去的路上, 霍冬桥带着李云端去了酒店对面的小公园。   公园里人还挺多,两个人顺着石板路一直走到了湖边。圆形的小湖,靠近岸边的地方种了几丛睡莲, 莲叶间有肥肥大大的锦鲤游来游去。   霍冬桥知道他想静一静,就替他买了两包鱼食, 自己借口要买饮料走开了。   李云端就一个人在湖边的椅子上坐了很久。这个椅子的位置有些偏, 不远处正好有一株极茂盛的紫藤, 把人行道都挡住了一大半儿, 很多游客走到附近都会绕路走,于是这里就显得特别僻静。   鱼食投光了, 锦鲤还绕着湖边游来游去, 红色、白色、黄色的斑斓色块在水面之下晃来晃去,锦缎一般。   李云端心想他要是能有个池塘, 也一定要养些锦鲤。不用太大,也不用太多, 就这样漂漂亮亮的几条就够了。   他抬头朝湖对岸望去,树木葱茏, 鲜花繁茂, 树梢上的天空晴朗得一丝云也没有,像一块蓝色的大宝石。   在青溪镇这样有山有水的地方,惯是雾多, 就算是秋高气爽的季节也不能幸免。但今天老天爷却很给面子, 让他见到了这里难得一见的大晴天。   阳光明媚,眼前的世界也仿佛鲜亮了起来, 让人看了,心里也有一种亮堂的感觉。   然后他就看见了霍冬桥,霍冬桥举着两个甜筒正朝这边走过来。他一个身高马大的男人, 手里举着这种东西,看上去竟然很可爱。   霍冬桥已经看到了他,他觉得李云端的气色要比来青溪镇之前更好一些,眉眼都亮了,整个人坐在树荫下,好像发着光。   霍冬桥一颗高高吊起的小心脏就这么放了下来。   他觉得这一关,他的云端能安然度过。   “哈密瓜味儿的。”霍冬桥讨好的把手里的甜筒递过去,“我排队的时候听到两个小姑娘在那里嘀咕,说这家的冰淇淋就这个口味儿是最好吃的。”   李云端好多年没有吃过冰淇淋了,他的体质是怕冷又怕热。天冷了肯定不会碰这些东西,天热的时候又只钟情冰饮,觉得雪糕冰淇淋之类的东西完全不解渴。   他小心地舔了舔,味道确实不错。不是特别甜,但哈密瓜的味道又香又浓。   他就冲着霍冬桥竖了一下大拇指。   霍冬桥有些自得的一笑,“经验啦,这种小零食,一定要听那些小姑娘的意见才行。”   李云端就笑了。霍冬桥身上那种爽朗的孩子气总是能够准确的戳中他,有的时候,甚至于会让他生出一种诡异的怜爱来,好像在看一个有些淘气的小孩子。   “不用担心,”李云端说:“我没事。”   霍冬桥问他,“什么都想起来了吗?”   李云端犹豫了一下说:“他们都说我妈自杀的时候被我看到了,所以我后来才会自闭。这一段,我还是没有记忆。别的,都想起来了。”   霍冬桥倒也没觉得意外。如果李云端连这一段也完全想起来了,他的情绪应该会有波动,不会像现在这样镇定。   他们现在,只能依靠陈美兰的叙述来还原一下当时的情形了。   陈美兰是这样说的:“出事那天是周六。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我在家,照看两个上门来请教问题的学生。然后就接到了李女士的电话,她说家里有事,她大概要出门两天,想请我照看一下李云端。又说稍后会有李云端父亲那边的人跟我联络。”   “我带班一直都是这样,谁家家长有事了,都把孩子托付给我照顾几天。所以我也没多想,就答应了。我过去接你的时候,你已经背着小书包在小区门口等着我了。你们家那个保姆顾婆婆也在,她说是因为老家有事必须要回去一趟,正好李女士也有事,所以才需要把李云端托付给我。”   “当时我也没多想,我带着云端走到公交车站的时候,云端又说还有两本下周课上要用的作文集放在家里了。我就带着他回去取,结果怎么都敲不开门,倒是把邻居给敲出来了。听说我是李云端的老师,就帮我给顾婆婆打了个电话。”   陈美兰说到这里,就停下来做了几个深呼吸,“那天的事,我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了。也难怪孩子受刺激。”   霍冬桥听到这里的时候,心都揪紧了。   “顾婆婆在电话里说她还没到车站,这就折回来给我们开门,还说李女士大概已经走了,让我们等一会儿。我当时要是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就不等了,可当时是真不知道,也不会好端端的就想到那样的方向去……要是当时没等顾婆婆,而是直接砸门,或许……或许结果会不一样……”   这样的话,大家都知道是没有意义的。他们就算能拦住一次,能拦住第二次、第三次吗?能时时刻刻监视着她吗?   “顾婆婆大概过了四十多分钟就回来了,她儿子送她回来的,她掏出钥匙开门,还说应该留一把钥匙给李云端,免得变天了没有合适的衣服穿……哦,那时候是春天,青溪镇春天的时候雨水特别多,总是潮乎乎的,没几个晴天。”   “打开门的时候,我当时应该是什么都没发现。但是现在回忆起来,总觉得门一开我就闻到了一种奇怪的味道,像是香气,但又不是很香,泛着点儿淡淡的甜。我后来就一直在想,那是不是就是……就是血的味道。”   后面的事,她的叙述与霍冬桥他们已经知道的,就没有什么太大的出入了。   门被打开,他们发现房间里静悄悄的,但李青溪的东西都还在,就去她房间里查看,然后发现她已经死在了浴缸里。   浴缸里的水是红色的,李青溪闭着眼躺在浴缸里,脑袋歪靠在浴缸的边沿上。她的脸上化了妆,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   她的表情也是平静的,没有痛苦挣扎的神色,平静的像是睡着了。   顾婆婆当时就捂着胸口瘫在地上了,陈美兰连忙推着李云端离开浴室,然后冲出门去喊人来帮忙。   他们把李青溪从浴缸里拖出来,但那个时候,她身上已经凉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是非常混乱的,陈美兰和邻居一起打电话叫救护车,报警,还要拦着闻风而来的邻居们跑进去看热闹。   等到李青溪和顾婆婆被120带走,邻居们也都纷纷散开,陈美兰才发现李云端不见了。   “片区的民警都出来找,找了大半夜,天快亮的时候才把孩子找到,大家都吓坏了。”陈美兰唏嘘,“那时候青溪镇上正好在闹拐子,已经爆出来丢了四五个孩子了。一开始找不到云端,大家都以为他也被拐子带走了。”   李云端被找到的时候,浑身湿漉漉的,人已经发高烧晕过去了。他把自己藏在一个树洞里,旁边都是半人高的灌木,所以一开始谁也没发现他。   他在医院里昏迷了两天,再醒来的时候就变成了一个人形的木偶。   当然这一段经历,李云端也不记得了。他现在能回忆起来的,就是被送到钟家之后的情形。   在钟家,他的日子算是安稳了下来。钟太太不是爱操心的性格,但家里有保姆,有营养师,还有同龄的小孩子朝夕相伴。   李云端就像一头被收养的流浪狗,在安稳的环境里慢慢放下警戒,重新恢复了对这个世界的知觉。   霍冬桥就是在这一刻,对赵云梁的恨意到达了顶峰。   如果杀人不犯法,他一定亲手掐死他。   吃完哈密瓜味儿的冰淇淋,李云端竟然觉得饿了。早上出发的时候他还以为今天一天他都不会有胃口吃饭了。   李云端摸了摸肚子,“我想吃烤肉。”   “行。”霍冬桥现在简直恨不得上天去给他摘星星摘月亮,何况还只是吃肉这样的小事,“我搜一下哪家烤肉馆口碑比较好,再喝点儿小酒。”   李云端莞尔,“酒你来点就好。我现在就想吃肉,还想吃烤的香喷喷的香菇和鱼片。”   霍冬桥的头都快点掉了,只要肯吃饭就好,哪怕他想吃人肉呢,他也恨不得去花大价钱去搞两斤。   两个人走出公园的时候,李云端对他说:“不要担心我。我现在知道的,都是我想知道的。我不想知道的,都没有想起来。”   霍冬桥一霎间竟然难以确定这话是真是假。万一李云端只是想安他的心呢?   “是真的。”李云端看他一眼,那目光有些凄凉,但却是坦然的,“我的身世,我自己是最应该知道的。好的、坏的,都是我的人生。现在,我的愿望达成,老天却让我忘记了最戳心的一幕……老天待我不薄。”   霍冬桥蓦然心酸,他搂住了李云端,重重的将他按在自己怀里,都顾不上不远处还有别的游客会看到了。   他想,他要在以后的岁月里好好爱护他,要把他前半生里没有体验过家人亲人的关爱统统都给他。   如果李云端心里还存在伤痕,那就让他用爱来填补好了。一年填不满,那就三年五年,还不行,就十年、二十年。   听说人老了,记忆力都会衰退。霍冬桥想象了一下,如果李云端活到七八十岁,脑子里只能记住二三十年的往事,那他能想起来的不就全是幸福了吗? 第68章 长眠之地 ...   霍家这个中秋节过的死气沉沉的。   当然以前过年过节, 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儿女缺席的情况。但那都是儿女提前跟家里报备过的,学校有事或者公司有事走不开。   这样的情况,作为长辈都是可以理解的。   他们家, 还从来没有出过因为儿女跟家里闹矛盾而拒绝回家过节这种事。   霍道生从霍冬宁那里知道他家的熊儿子没有去找李云端的时候,心里还诧异了一下。但很快, 他就把这点儿诧异放下了——反正他也不会回来过节, 躲到哪里去都没区别。   霍道生挺淡定的给祝之言打了个电话, 嘱咐了几句就挂了。他知道, 霍冬桥真要有什么事,不会瞒着身边的助理。而这位天天跟着霍冬桥到处跑的助理, 也没胆子瞒着霍家, 瞒着他这位太上皇。   霍道生很想得开。   看看霍冬桥,再看看他身边那些老朋友家丢人现眼的纨绔子, 霍道生简直不知道有多骄傲。他觉得他儿子从小到大也没闹出过什么特别离谱的事儿,不花天酒地、不打架斗殴、也从不欺男霸女。至于嗑\药、吸\毒, 更是丁点儿不沾。   这样一个要事业有事业、私生活又一贯检点、人品……人品也还过得去的儿子,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至于这一次跟家里闹脾气的事儿, 霍道生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哪个男人年轻的时候没干过“冲冠一怒为红颜”这种蠢事呢?   年轻嘛。   年轻人, 你得允许他们冲\动任性。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年轻人犯错,上帝都会原谅的。   当然,跟霍道生的淡定相比, 林雪音的日子就过的难熬多了。   霍家亲友多, 过年过节少不了各种聚会。她这个年龄,别人问的最多的, 当然就是她是两个孩子。她一遍一遍跟别人说“忙工作”“出差去了,还没回来”这样的瞎话,说的自己满口苦涩。   她也委屈, 她担心儿子找的对象精神有问题,暗搓搓的想撮合一下她儿子和晏白,就那么不可原谅吗?!   她甚至都没说过一句李云端的不好(说他妈妈应该……嗯,是另外一回事儿了),霍冬桥就要翻天了。这以后真要成了一家人,日子可怎么过?!   当然她也记得赵云梁出手整治黎家的事。这对他们霍家来说,其实也不能算一个特别有利的信号。   因为赵云梁对待李云端的态度,仍然是让人看不透的。   他到底疼不疼这个儿子?   疼爱的话,为什么不肯把他认回家?   不疼爱这个儿子,他把黎家搞成那样……又该怎么理解?!   当然了,从财势的角度来看,赵家是霍家也难以比肩的。晏家更是没法比,但是……她从来不看重这个呀,她只是希望儿子能找个好对象,和和美美过日子。   好对象的标准,最基本的一条,这人得健康吧?!   她希望儿子找个健康的对象,这有什么错呢?!   再退一步说,李云端哪哪都健康,可他有个那么厉害的老爹,谁知道他一个不开心,会不会觉得霍家怠慢了李云端,然后动手来整治他们呢?   门第太高,身世也复杂,这婆媳关系不好处呀。   晚上临睡的时候,她忍不住就把这些话说给霍道生听,结果霍道生说:“放心吧,你儿子真要结婚的话,肯定不会跟你一起住的。”   林雪音,“……”   霍道生继续补刀,“你担心你会受委屈,你儿子还担心云端会受委屈呢。跟你比,云端明明才是弱势的一方。”   林雪音气得要哭,“你们一个一个,现在都当我是仇人了?!冬桥过节不回来,宁宁也瞎跑,一群姑娘跑去看什么演唱会,半夜三更的不回家!”   霍道生想了想,突然就笑了,“别说,我还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小兔崽子们一个一个都滚蛋了,家里就剩下咱们俩,多清净。”   林雪音,“……”   不想说话了她。   霍道生看看她气鼓鼓的样子,忍不住就伸手过去在她肩膀上拍了拍,“冬桥小时候不吃胡萝卜,你想给他扳过来,结果呢?”   林雪音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件事,被霍道生一提,又想了起来,一下子又开始生气了,“那么小的一个小鬼头,怎么就那么倔?!逼着他吃胡萝卜,他宁可一口饭都不吃,怎么哄都不行,死活都不吃……他那个气人的劲儿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胡萝卜事件,在霍冬桥绝食一天之后,林雪音败下阵来而画上句号。   反倒是他后来长大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戒掉了这个挑食的坏毛病。   霍道生躺在一边感叹,“他三、四岁的时候,你就倔不过他,为什么他都二十多了,经济都独立了,你又突然觉得自己行了呢?!谁给你的勇气呀,说实话我还挺佩服你的。”   林雪音气得想捶他。   霍道生就笑,“儿女长大了就是这样,家长要少管。管的越少家庭才会越幸福。”   林雪音嗤之以鼻,“歪理!”   霍道生开始觉得他儿子的倔劲儿,跟他老婆还挺像。不过霍冬桥是倔在面儿上,林雪音则是倔在内里了。   不愧是亲母子。   这样骨子里犯倔劲儿的人,跟他们讲理是没用的。他们自己不懂道理吗?谁说起来也都是一套一套的。   要想改变他们的想法,很难。   霍道生从来不爱给人讲大道理,对自己家人也一样。不管什么事,自己吃了亏,碰了壁,自然就知道此路不通了。   “你有理,那你就坚持吧。”霍道生打算继续做他的甩手大掌柜,反正霍冬桥也不是心里没数的孩子,不会真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觉得霍冬桥主要就是想表个态,让家里人(尤其是林雪音)知道他对李云端看重的程度,免得家里人会看轻了他。   林雪音扭过头瞪他,“你什么都不管,就在后面装好人,坏人全让我演了!”   “我可没让你演恶人。”霍道生连忙替自己辩解,“我也不是装好人,我是真不想插手孩子们找对象的事儿。”   林雪音知道她是拉不到援手了,心里失望的不行。   霍道生又说:“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真想跟儿子就这么杠下去,我也不拦着你。反正他回不回来,我都行,都能接受。我就跟闺女俩搬着小板凳看你们娘儿俩打擂台。加油啊,老婆!坚持就是胜利!争取把熊孩子打趴下,让他过年也不回家!”   林雪音,“……”   林雪音蒙着被子不理他了。   这什么老公啊……   真讨厌!   霍家夫妻俩打嘴仗的时候,他们嘴里的熊儿子正在酒店房间里跟李云端一起收拾行李。   他们来的时候带的东西虽然不多,但走的时候却多出了好些大包小包,都是青溪镇的特产。他们买的最多的就是各种笋产品。其中李云端最喜欢的是一种微微有些麻辣的笋块,口感劲道,又很入味,特别好吃。   收拾好东西,李云端对霍冬桥说:“明天临走之前,我想去看看她。”   霍冬桥知道他说的是李青溪。   李青溪就葬在青溪镇郊外的墓园里。说来也是凄凉,这么多年,她的儿子竟然从来没有看过她。   她先抛弃了他。   于是他也把她抛弃了,忘得干干净净。   李云端觉得自己也是凉薄的人。前世他独自一人生活了那么多年,也从来没想过看一看李青溪,也从来没有去看过赵云梁。   还是因为恨吧。   恨他们没有尽到为父为母的责任,甚至恨他们不该把自己生下来。   他对李青溪的恨,在看到那张参加他家长会的照片时消散了。   李云端想起了网上的一句话:人到中年,终于与命运和解。   他此刻的心态,何尝不是如此。   青溪镇的墓园建在郊外向阳的山坡上,周围都是荒凉的、没有经过人工修整的山坡,杂草横生,灌木也长得乱七八糟。   又荒凉,又寂静。   即使是在艳阳天,这里也仿佛透着一股子冷森森的气息。   李青溪就长眠在这里。   白色的石碑,没有照片,也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立碑的日期和一行没头没脑的文字:花朵的心思总叫人猜不透。   霍冬桥看看李云端,他脸上的神情也是茫然的。他甚至回过头,不大确定的问霍冬桥,“赵律师没搞错吗?真的是这里?”   霍冬桥点点头。   话说他刚知道的时候,也是满心的不可思议。但他没想过李云端会提出扫墓的要求,所以什么都不敢告诉他。   赵律师是这么跟他说的,“别问太多,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墓碑是李青溪自己找人做的——我这里还有她当初下订单的票据的复印件呢。这一点请相信,绝对不会搞错。至于墓碑上的那句话,我就不懂了。大概只有她自己懂吧,或者……先生也懂。”   李云端站在墓前沉思了很久,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但他什么都没说。   从山上下来,霍冬桥试探的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如果石碑确实是你妈妈自己定的……我怎么觉得,她是在替赵云梁说好话?”   李云端的眼神也有些茫然,“或许……只是因为她对他还有感情?”   霍冬桥把手机递给他看,“这是我百度的,是这段话没错吧?要是站在你妈妈的角度来说这段话,那不就是替赵云梁洗白吗?”   李云端扫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阳光太刺眼了,屏幕又有些反光,他看不清屏幕上的那一段文字。但他知道,那段话是摘自《小王子》。   他小的时候,家里就有这样一本书。   当他想起这本书的时候,发现里面的很多句子,他其实都还记得。   “我应该以她的行为,而不是她的言语来判断她的一切。她用身体将我包围,照亮我的生命,我不应该离她而去,我早该猜到,在她并不高明的把戏背后隐藏着最深的温柔,花朵的心思总叫人猜不透。我太年轻了,我不知道如何爱她。” 第69章 我去查 ...   在青溪镇的两天李云端其实休息的挺好, 至少每天的睡眠时间要比他之前泡实验室的那段时间要长,但李云端还是觉得累,车子还没驶出青溪镇, 他就靠在座位上睡着了。   在梦里,他变成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小娃娃, 手里拖着一只快要赶上他那么大的绒毛熊, 蹒跚地走过一条铺着灰绿色地毯的走廊。走廊的两侧似乎还有几扇门, 不过他看不清楚, 只看到走廊尽头的两扇门开着,有明亮的光线从门外照进来。   在那明亮又温暖的光影里, 有两个人的身影。当他走到近处, 就看到其中一人朝他俯身看了过来。李云端看不清她长什么样子,只知道她的脸上带着笑容, 像她背后的阳光那么温暖和煦。   然后她伸出手,很亲昵地摸了摸他的额头。   李云端醒来的时候, 脸上还带着笑,特别满足的那种笑容, 看得人心都化了。   霍冬桥想逗他开心, 故意问他,“是梦到中了彩票吗?奖池全清空的那种?”   李云端笑着摇摇头,“我在梦里闻到了一种味道, 就是……下雪的时候, 一推开窗就能闻到的那种气息:冷冷的,又特别干净, 沁人心脾。还有一点点柑橘的香甜,像刚刚剥完橘子,手指头上残留的味道……”   霍冬桥不管他说什么, 只要他开心,他就开心,“那就调配一种新的香水吧。”   李云端扭过头冲他笑,“我试试。”   车子开出一段,霍冬桥就听他又小声的嘀咕了一句,“我还梦见我变成了一个小孩子,拖着我的保保,走在一条铺着灰绿色地毯的走廊上,走廊尽头的门开着,有人站在那里冲着我笑。”   霍冬桥心里咯噔一下。   虽然李云端的叙述非常简单,也没有什么指向性的暗示,但霍冬桥还是一下就想到了他去见赵云梁时的场景:走廊里铺着灰绿色的短绒地毯,平整、低调。走廊尽头是通向露台的两扇门。   所以说,李云端梦到的是赵家吧?!   霍冬桥伸手摸了摸李云端的耳朵,觉得他有点儿可怜。   “新香水叫什么名字?”他岔开了话题,“叫梦中所见?梦境?梦中情人?”   李云端莞尔,“还没影子呢。”   “那有什么关系?”霍冬桥怂恿他,“名字先起好呀,免得霍冬宁起个恶俗的名字,糟蹋了你的心血。”   “冬宁姐不会的。”   李云端辩解了一句,又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忽然说:“我以后,大概不会再来看她了。”   霍冬桥知道他说的是谁,但他还是问了一句,“为什么?”   李云端上辈子就从来也没有给李青溪扫过墓,他也没想过为什么。但是非要找个理由的话,大概就是心存怨恨。怨恨她只想到了自己的解脱,没想到她所做的一切,会对当时还年幼的他造成多大的影响。   “她是主动放弃了这个世界的。她对这个世界没有留恋。”李云端淡淡的说:“所以,真有什么在天之灵的话,她也一定不在那里了。”   “不来就不来吧。”霍冬桥又开始心疼了。不管这事儿合不合情理,对霍冬桥来说,还是李云端的感受更重要一些。   站在李云端的角度,霍冬桥就算对李青溪的人生抱有同情,也很难有好感。就算知道她最后决绝的离开是因为有病,这种带着怨恨的看法也很难改变。   因为她确确实实,抛弃了她的儿子。   他的小云端小时候跟个流浪狗似的,被人踢来踢去,活得那么可怜。如果他有妈,哪里会这样?!   李云端倒是很平静,他不是还在怨恨她,他只是了结了一桩心事,不再想她了。   他们之间的缘分,终究是太浅了。   回到海州,李云端就接到了秦教授助理打来的电话,跟他确认参观的时间与人数。   李云端申请的参观名额是两人,当时他还问过秦野,要不要一起去。秦野想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这个机会。   在参观了李云端的实验室之后,他已经意识到了他与李云端之间的差距。他现在面对的还是学业范围内的这些东西,但李云端的团队已经在着手解决很实际的问题了。   秦野觉得,他去参观秦教授的实验室,也就是走马观花,开开眼界,但李云端则是奔着解决问题去的。   李云端就把这件事告诉霍冬桥了,问他药厂的实验室,愿不愿意出一个人跟他一起去参观秦教授的实验室。这毕竟是一个学习交流的机会,霍冬桥的药厂发展的好,对他也是有好处的。   两个人在服务站停下来休息的时候,霍冬桥就打电话跟药厂实验室的负责人敲定了这件事,也强调了这是李云端争取来的机会。   他也知道药厂实验室的那些人对李云端的实验室多少是有些意见的,总觉得他们分薄了他们从药厂能得到的资源,但药厂的高层却都明白,李云端的实验室挂靠过来,实际上是壮大了药厂的科研力量。   这对药厂是好事。   于是,药厂的高层们也很乐意制造机会让两边的实验室多多接触,增加了解和合作。这一次李云端主动伸出橄榄枝,站在他们的角度,自然是很高兴的。   霍冬桥跟药厂实验室的负责人商量去参观的人选,李云端在一边也接了个电话,还是个长途。是仇老板搭村里人的车下了泉水山,在村子里采购日用品的时候,临时发现点儿问题给他打过来的。   李云端起初以为仇老板打电话是要说节礼已经收到的事儿,结果接起来,寒暄两句,才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小李啊,你那边注意点儿,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大对,当然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   李云端被他说的有点儿懵,“仇哥,是什么事儿不对?”   仇老板说:“我今天跟采购去村里买东西,就听见小卖店的人说前几天有人上村里打听药园的事儿,还问咱们这边有没有一种药草叫驴粪蛋草。”   李云端,“……”   他参加霍冬宁的生日聚会那天,霍冬桥和他姐姐斗嘴的时候,随口说了个“驴粪蛋草”来恶心她。   他们几个都知道那是玩笑话,但有的人可能不这样认为。   仇老板说:“虽然我们村里村外没人知道驴粪蛋草是个啥,但是听名字,我心里就不踏实,又刚好找到咱们泉水山……我咋觉得有点儿跟羊尾巴草像呢?你说,会不会其实是有人要找羊尾巴草?”   李云端也是这么想的。   世上哪可能有那么多巧合?!   李云端问起羊尾巴草的情况,仇老板的语气一下就轻快了,“这个你放心,咱们自己的大棚,外人是进不去的。我手底下的兄弟,也不会把这些事跟外人说。从外面收购的都是跟其他野草一起收,好多种类呢,我这里养猪,养鸡,还养了羊,每天都要消耗好多草料,没人怀疑这个。”   李云端稍稍松了口气。   看来短时间内,羊尾巴草的消息还能瞒住。   不过,时间长了怕是不行了。   李云端把有人在打听驴粪蛋草的事情跟霍冬桥说了,霍冬桥也和他一样,首先想到的就是当时留在房间里的两名化妆师。   霍冬桥说:“这事儿我去查,你别管了。”   李云端点头。他手里没有能做这些事的人,这件事也只能依靠霍冬桥来办了。   “会被打听,这也是正常的事。”李云端说:“冬宁草除了醒酒,还有别的功效,比如它对肝脏有很好的养护功能。这些功效,别人迟早会知道的。”   李云端从一开始就有这样的计划,开发冬宁草的后续产品。只不过因为冬宁草目前的产量达不到要求,只能暂时搁浅。   醒酒药卖得好,李云端手里有了钱。他打算跟仇老板商量一下,把冬宁草的种植规模再扩大。这样后续产品才能跟上。   回到海州,李云端就直接回药厂去了。   霍冬桥则回家去打算收拾收拾一些要用的东西,也搬到药厂去。   他是掐着点儿回来的,到家的时候,林雪音刚刚出门。她每周固定时间有活动,跟几个老姐妹一起上书画课。   霍冬桥整理出了两个大皮箱,拖着下楼。刚到楼下,就听见客厅外面有女人的声音,似乎在打电话。   霍冬桥还以为是他妈妈忘记带东西回来取,结果探头一看是霍冬宁。   两人四目交投,都愣住。   霍冬桥先反应过来,“你是掐点儿回来的?!”   霍冬宁,“……”   “回来偷偷摸摸取行李?”霍冬桥得意洋洋的笑,“说说,我不在家,你又作什么妖了?”   霍冬宁翻个白眼,“你好意思说我?我可是跟咱爸打过招呼了。”   她在江南广场附近有一套小公寓,工作忙的时候也会过去住几天。因为她跟闺蜜跑去看演唱会的事,被林雪音打电话数落了一顿——前两年的演唱会上闹出过踩踏事件,林雪音就对这个特别紧张。   霍冬宁决定出门躲几天,免得在家天天挨训。   从霍冬桥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她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冬桥,前两天有人跑到菲菲那里打听冬宁草。还问驴粪蛋草这个名字是不是真的。”   霍冬桥心里一动,“谁?”   霍冬宁说了一个名字,“是姜家的小女儿。她家跟晏家关系不错,她本人跟菲菲也有交情,但我跟她不是特别熟。”   霍冬桥点点头,“我去查。”   “我心里有点儿不踏实。”霍冬宁皱眉,她也是出来做事的人,生意场上的龌蹉手段也见过不少,“我打算找人查一查那天的化妆师。你说起驴粪蛋草的时候,也就她们两个外人。这话很可能是从她们那里传出去的。”   “我去查。”霍冬桥说:“姜家好像也是做药品原材料生意的,会打听这个也正常。不过我怀疑他们家后面应该还有人。”   姜家生意做的不大。别说霍家了,就霍冬桥,也不是他们能得罪的。后面没有人,他会想到要朝着霍冬桥伸爪子?!   霍冬宁有些担忧,“要跟爸爸说一声吗?”   “不必,”霍冬桥一抬头,霸气就又回来了,眼神都是斜着的,“什么阿猫阿狗啊,还用得着劳烦太上皇出马?!看我的!” 第70章 会所老板 ...   黑色的轿车穿行在细雨蒙蒙的街道上。   天色昏黑, 街灯已经迤逦亮了起来。湿漉漉的路面映着暖色的灯光,令这清寒的夜晚也多出了几分明丽的意味儿。   霍冬宁微微侧过头,示意霍冬桥往左前方看, “浮光街上这样的独栋小楼不剩几栋了,据说都要当成文物保护起来了。”   细密的雨幕中, 街尾的那栋白色小楼被灯光染上了一层暖黄的微光, 发而比白天看着更加醒目。它就那么安安静静的伫立在闹市之中, 像一位看尽繁华的优雅女子, 波澜不惊的注视着身边的人来人往。   连灯光也仿佛比别处的更加温柔。   霍冬桥对“浮光会所”是早有耳闻,家里的两位女士都是这里的常客, 在家的时候没少听她们说起这个地方。但来还是第一次来, 他多少还是有些好奇的。   “浮光会所的老板是个女人吧?”霍冬桥猜测,“应该是个年长的女人。”   霍冬宁哑然失笑, “怎么看出来的?”   霍冬桥故作高深的瞎掰,“这是岁月沉淀下来的魅力, 有一种见多识广,处变不惊的味道。哎哟, 你们这些毛丫头是不懂的啦。”   霍冬宁笑着说:“主管还真是一位有年纪有魅力的女士, 不过老板是什么人,谁也没见过。以前有人猜是外地富商,也有人猜是赵家或者高家的哪位太太。不过真相如何, 谁也不知道就是了。”   霍冬桥明白了, 要不是霍冬宁这一次遇到的事关系到了“浮光会所”的声誉,这位神秘的幕后老板估计也不会现身的。   祝之言从驾驶座上回过身问他, “老大,我跟着进去吗?”   霍冬桥想了想,“跟着吧。”   搞不好还需要这小子去查一些后续的事情, 要是他啥都不知道,还得霍冬桥亲自给他讲一遍。想想就烦。   下了车,就见会所的大门已经打开了,有人撑着伞站在门廊下迎接他们。霍冬桥留神看了两眼,果然是一位穿着十分考究的老太太。   “霍少,冬宁小姐,”老太太十分客气的跟他们打招呼,“快请进。”   “这是舒姨,会所的主管。”霍冬宁给她弟弟做了个介绍。   “不敢当,”舒姨收了伞,做了个“请进”的手势,“老板已经在三楼等着了。”   会所的三楼是不对顾客开放的。霍冬宁也一直有些好奇三楼会是什么模样,没想到却在这样的情况下见识到了。   “浮光会所”的内部装修非常简洁优雅,灯光也处理得非常好,显得温馨又有格调。   霍冬桥跟着霍冬宁和那位舒姨往里走,越走就越是品出了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浅色墙壁、浅色的短绒地毯……   总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欢迎。”   一道清润的嗓音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霍冬桥抬头,就见一位身材颀长的男士正静静地等在三楼的楼梯口。   “霍少,霍小姐,”他眉眼微弯,露出一个极温煦的笑容,“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见,还真是有点儿遗憾。”   霍冬桥和霍冬宁都愣住了。他们谁也没想到,“浮光会所”的幕后老板竟然是他。   “赵尚北?”霍冬宁难掩诧异,“你是这里的老板?!”   赵尚北笑微微的点头,“这一次的失误,给两位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很抱歉。我们会尽量弥补,如果事态严重到需要警方参与的程度,‘浮光会所’也会全力配合。这一点,请两位放心。”   来时的路上,霍冬桥其实还想过,要是会所老板偏袒自己的员工,他要怎么撬开这两名化妆师的嘴巴。毕竟人家的员工都是住在一起的,他的人找上门,是怎么都绕不过这位会所老板的。   但看到这人是赵尚北,这种担忧就完全没有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赵尚北就称呼李云端“七弟”。在所有人都认为李云端是赵家的弃子,避之唯恐不及的情况下,赵尚北能坦然的与他称兄道弟,说明这人的品性还是过得去的。   至少不是那种捧高踩低的小人。   还有一条,赵尚北是做珠宝生意的,他本人也是一名珠宝设计师,还拿过不少奖。在霍冬桥看来,艺术家,应该都比较清高,不屑于搞一些见不得光的鬼把戏。   霍冬宁看到赵尚北,心里也觉得松了一口气,知道今天的事情大概率会进行的很顺利。   她也记得赵尚北称呼李云端“七弟”那件事。   姐弟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几分满意的神色来。   霍冬宁也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了会所三楼是什么样儿。   这里的装修风格与楼下相比,更为男性化,色彩也更加简洁。走廊的墙壁上挂着几幅相框,都是赵尚北历年来获奖的珠宝作品的照片。   霍冬宁在一副照片前面停留了一下,她对照片上那一套鸢尾花造型的胸针还有印象。某年的珠宝大赛的冠军作品。   没想到出自赵尚北之手。   霍冬宁微微一笑,跟上霍冬桥和赵尚北的脚步,走进了赵尚北的办公室。   办公室几乎把整个三楼打通了,非常宽敞。   此刻,这间宽敞的办公室里已经有两个人在等着了,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一位捧着笔记本的年轻小伙子。看见他们进来,这两人也连忙起身,迎了上来。   赵尚北给他们做了介绍,重点介绍了这两位男士的身份,“这是我们珠宝公司的法律顾问刘律师,这位是他的助理小林。”   不得不说,他这样的安排,确实很能博好感。   舒姨很快带着两位年轻女子走进了办公室。   她们就是霍冬宁过生日那天,请到现场的两位化妆师。两个人表情都有些惶恐,其中一人还有哭过的痕迹。   刘律师先发言,简单说了一下法律意义上的问询和她们此刻面临的询问的区别,又强调了一下她们的所作所为如果给当事人造成了经济上、精神上的损失,她们大概要承担的法律责任。   霍冬桥与霍冬宁对视一眼,微微一笑。   赵尚北这个律师找的不错,挺好,会忽悠。   就在霍家姐弟俩见到赵尚北的同一时间,在距离他们半个城区之外的一家私立医院的门口,李云端和药厂实验室的一位名叫王生的研究员也下了车。   秦教授还有自己的教学任务,白天根本没时间,所以这一次的参观活动就安排在了晚上。   李云端左右看看,觉得这一次的参观活动来的人还不少。医院门前的停车场几乎都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车,其中不乏豪车。   李云端就想起了赵律师所说的那些话,说俱乐部的成员,有各大财团的人。   王生也是地道的海州人,年龄比李云端大了十多岁,在这行里呆久了,知道的事情就比李云端多一些。   “这里好像是赵家的医院。”王生也感激李云端给实验室带来的这样一个参观的机会,有意跟他亲近,话也就多一些,“赵家你知道吧?他们家别看是做生意的,但家族中好多人都学医,除了开医院,还做医疗器械的生意。”   李云端事先并不知道这家医院是赵家的产业,要是知道……知道了他也不想错过参观秦教授的实验室的机会。   只是难免会想到赵律师的那番话。   李云端稍稍纠结了一会儿,觉得他以后可能都没有机会再见到秦教授了。人家跟那个财团有关系,关系又怎么样,其实都不关他的事。   医院的工作人员撑开印有赵氏标志的黑色雨伞,将来宾们迎进了一楼宽阔的前厅。   李云端和王生走进来的时候,发现半个前厅都站满了人,这些人当中有学着,也有一些衣冠楚楚,仿佛来参加商业洽谈会的社会成功人士。他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嗡嗡嘤嘤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李云端在其中也看到了几张熟面孔,是他们学校的老师。除此之外,他还看到了叶欣。叶欣穿着很端庄的铅笔裙和白色衬衫,她身边的中年男人皱着眉头不知道在说什么,叶欣频频点头,神情很是恭敬,看样子是她现在的领导。   前厅里人多,叶欣看上去又好像挺忙的样子,李云端就没打算去打招呼。   闹哄哄的过了几分钟,就听走廊的方向传来脚步声,像是有不少人从那个方向走了出来。于是前厅里的人都停下了闲谈,一起朝走廊的方向看了过去。   李云端也随声望去,就见一群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赵尚清走了出来。   李云端听了王生的话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看见赵尚清,也没觉得天要塌了。但仍有来自本\能的不适,像过敏症的患者看到了海鲜。知道这东西会让自己生病,甚至有可能要了自己的命,因而生出了条件反射,想要离得远一点。   前厅里人太多,赵尚清并没有留意到角落里的李云端,或者看到了,只是没必要对他的出现过度关注。   他站在人前,风度翩翩的致辞,像一位明星似的迎接众人的注目与掌声。然后再风度翩翩的退场,请秦教授的助理出来给大家讲解参观需要注意的事项。比如不要拍照录像,不要干扰工作人员之类的。   接下来就是分组了,大家自觉排队,然后每次十到二十个人,由秦教授的助理带队,穿过走廊,进到了外面看不见的地方。   李云端和王生在这里面都属于年纪比较轻的那一类人,因此自觉地排到了队伍的后面。等轮到他们进去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第71章 疑心 ...   参观了秦教授的实验室, 李云端总算对赵家的财大气粗有了真切的认识。   难怪俱乐部非要吸纳各路财团作为俱乐部的成员了,这种不大体面的绑定,显然还是有着很实惠的意义的。   秦教授来到海州也没几天, 甚至他在海州停留多久都不确定,临时投入使用的实验室规格之高已是令人咋舌。   别说这一套一套的设备了, 李云端酸溜溜的想, 就连人家屁股下面的椅子都比他的要高级好几个档次呢。   真是人比人, 气死人。   两个实验室, 都有人在工作。   隔着一道玻璃墙,助理的讲解也是压着音来的。主要讲他们进行的课题, 研究进行到什么程度, 将会给投资的合作伙伴开来什么样的收益。   有些像是招商展示。   不过助理毕竟也是搞研究的,但凡有人问一些学术上的问题, 他也会耐心解答。比如李云端就向他打听秦教授在讲座上提起过的模拟设备,这也是他和王生来这里的最主要的目的。   助理将他和王生带到了设备的附近, 隔着玻璃墙很仔细的给他讲解设备的各项功和他们几次实验的结果。还特意找实验室里的工作人员拿了几张实验记录给李云端看。其他人想看,助理也都给了。   实验记录的只是几种普通的成分的合成, 不涉及什么保密条款, 反倒很像是在为设备的各项参数做调试,有一种故意为设备做推广宣传的感觉。   尤其记录的最下方还有代理商的联系方式。   大概怕被大家误会是在替代理商做宣传,助理还特意解释了一番, 说实验室与代理商之间没有什么关系, 这部仪器也并没有正式上市,目前厂家也还在进行最后的测试。送到秦教授这里的两台, 也是处于试用的阶段。   “感兴趣的同行可以自己关注一下。”助理用一句话就打住了这个话题,“如果有什么问题,也请直接跟代理商咨询。”   参观小队穿过走廊, 来到了一间宽敞的会议室。李云端他们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的热烈的掌。   原来是秦教授到了。   李云端和王生也连忙走了进去,在会议室的最后一排坐了下来。   前方的主席台上,秦教授身上还穿着白大褂,一副临时从工作中抽身出来的样子,略有些疲惫,不过仍然十分和气的对大家的到来表示了欢迎。   大概他的时间也不多,简单讲了一下实验室正在进行的项目,又说他的实验室是俱乐部设在海州市的一个据点,因为初来乍到,还存在人手不足的情况,如果谁有兴趣,可以填一份申请表交上来。   这句话一下就把大家的热情点燃了,一屋子的人都开始争先恐后的提问。隔着一屋子的人,李云端看见坐在会议室另一边的叶欣也是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   王生坐在他旁边,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乖乖,要不是我还有工作走不开……我也想填一份申请表了。”   李云端也有些感慨,“这要是拿回去,怕是不少人都要坐不住了。”   他在脑子里把他实验室里的几个人过了一遍,暗暗摇。   王生倒不担心这一点,“他们倒是想,问题是秦教授也挑呀。他们这样的……条件应该很高吧。”   这倒也是。   李云端稍稍放心了一些。   然后他的心脏又提了起来,因为他听见秦教授在点他的名字。   “李云端,小李!”秦教授坐在前面,笑眯眯的朝他这个方向看,“谢教授在我面前把你夸成了一朵花,有没有兴趣到我这里来试试?”   一屋子人转过来看他,眼或好奇,或嫉妒。   坐在这里的人,基本上都是行内人,最近一段时间市面上最火的保健品就是李云端实验室出品的醒酒药。因就算没几个人认识他,但“李云端”这个名字大家基本上都有所耳闻。   李云端冷不防被点名,顿时卡了壳,反应了一下站起身,规规矩矩的鞠躬道谢,感谢秦教授对他的肯定,担心自己力不够,又表示自己一定会认真考虑。   别说,被这么多人盯着,压力还真是蛮大的。   王生压着嗓子问他,“你会去吗?”   李云端极轻微的摇了摇。   倒不是因为秦教授在他眼里突然间就不什么牛逼了。而是推崇一个人的学术成就是一回事,到他手底下去工作,又是另外的一件事了。   秦教授这里的工作他全然不知,急匆匆的一头扎进来,也不过就是给人家做个跑腿打杂的。要想接触到核心的技术,还不知要熬多久。   再说,从前世的最后几年算起,他已经习惯了在自己的实验室里头老大的工作模式,冷不丁不做鸡头,去做凤尾,他也适应不来。   他早就不习惯去辅助别人工作了。   据说一般上了年纪的人都不乐意固有的生活模式、工作模式发生变,两辈子加起来他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不愿意接受改变,也是很正常的。   这样一想,李云端又心安理得了起来,心里刚刚生出的一点儿“我是不是有些不识抬举”的疑问,也很快烟消云散了。   秦教授毕竟还有工作,寒暄几句,就急匆匆的带着助理走了。   会议室里的人每个人基本上都领了几份申请表格。李云端也不例外,虽然王生也说过,秦教授这里招人的标准可会高,但这也不妨碍有想法的同志们做做梦呀。   李云端觉得,这东西带回去,大家估计都挺开心的。就算最后没有被秦教授选中,对大家来说,也是一件挺有盼的事儿。   他不会傻乎乎的拦着大家做梦。   等大家都各自散开之后,李云端心里又突然间生出了一点儿别的想法。   秦教授这样级别的人,为什么会特意关照他?   李云端拦了一辆出租车。   回家的路上,他又重新将这个问题拿出来问自己:秦教授到底是因为什么,要在会议的最后点自己一下?   他不觉得这样级别的学生,会真的觉得一个刚上市的解酒药有多么难得。市面上的保健品多如牛毛,真要夸,他根本就夸不过来。   何况还有很多人都在传解酒药只是挂了李云端的名字,其实并不是他的研究成果。   或者,像秦教授自己说的这样,因为谢教授夸奖了他?   这其实也说不通。   秦教授顶着“先驱者俱乐部”成员的身份来到海州,并且负责在这里设立一个工作组的据点,医科大所有的教授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会拐弯抹角的往他面前推人。在应届学生中,李云端的表现或许稍稍出色一些,但是跟前几届的师兄师姐们相比呢?   李云端不是小学生,不会因为老师给了他一朵小红花就乐陶陶的不知道东西南北了。他多疑,反而觉得对于他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好的信号。   相信过了今晚,会有更多人知道他的名字。他们会带着不屑的语气说“这个刚刚出了两天风头的小子”,或者“还不知道是不是名副其实”这样的话。   等李云端再次出现在这些人面前的时候,他们会用更加挑剔的态度来对待他。   秦教授这一句夸,把李云端推到了一个颇有些尴尬的位置上了。什么,他这么做真的是无意的吗?   李云端习惯了遇事总是先从阴暗的一面去考虑,可是真要顺着这个方向往下想,他所能够得出的结论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身体里一定有什么东西,是秦教授感兴趣的。   不是业务方面的成就。   什么就是他个人的条件了。   因为他跟赵家的关系?   可是赵家已经是俱乐部的会员了,有赵云梁和赵尚清的支持,还来找他这样一个赵家弃子,纯属吃饱了撑的。   秦教授不像是这么无聊的人。   李云端注视着自己的双手,他究竟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呢?   他陷入思索。   出租车转弯,路灯照进了车厢,一闪而逝的亮光里,前座的座套上一块巴掌大的污渍映入了他的眼帘。   这似乎是可乐一类的饮料泼洒出来留下的痕迹。   深色,李云端无意识的想,怕是不好洗呢。   李云端的视线移开,又缓慢的移了回来,落在了这一块深色的污渍上。   他的脑海里也仿佛有电光闪过,忽然间就想起了高成墨曾经说过的一段话。   “我们发现李先生的血液样本有些问题。我们的分析师认为,你可能患有某种红细胞异常的病症,很有可能是先天性的。”   李云端向后一靠,长长的舒了口气,会是……这个原因吗?!   如果是,秦教授又怎么会知道这样的事情?   可是……高成墨知道,顾松知道,程游知道,赵家的人十有八\九也是知道的。这么多知情人,泄露出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秦教授刚好在做血液病的研究,这就更有可能了。   他忽然反应过来,前世赵尚清把他扣在实验室里,是不是也因为这个原因?!   如果秦教授这一世真的知道他的问题,前世他很可能也是知道的。   什么问题来了,前世赵尚清针对他的特质所做的种种令人胆寒的试验,是不是,也有秦教授的一份儿?   入了秋,天气已经凉爽了起来。但这样凉爽的夜晚,李云端的额头上却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一定是我心思阴暗,所以看谁都像坏人。”   李云端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道,开始做深呼吸,“别人只是随口夸了我几句……是我想的太多了。” 第72章 同样的话 ...   秦教授的实验室招人的消息传开, 果然在行业里引起了一番小小的震动。   被震到的基本都是刚毕业的学生,或者进入职场不久的基层工作人员。那些已经独立带项目的前辈,就算对“先驱者俱乐部”感兴趣, 有申请入会的意愿,也不会放下\身段去给秦教授打工的。   李云端手底下的实验员就有一大半儿都动了心。刚好抗敏药已经交了出去, 实验室暂时还没上新项目, 李云端就觉得, 这个时候真有人员变动, 对他来说也不是坏事。   李云端把他带回来的申请表格一人发了一张。人人都有向上飞的欲\望,真有这样的机会, 他也不会去做坏人前途的恶人。   不过倒也不是人人都想攀高枝。一个名叫林新洲的实验员就很干脆的拒绝了李云端发下来的申请表。   “李老师, 你上次曾经说过,以后实验室会扩大规模, 分出另外的实验组,让我自己来做项目。”林新洲三十多岁的人了, 看人的时候眼神仍然十分认真,像个等待老师批改作业的小学生, “我想问问, 你这个话还算数吗?”   李云端想起之前组里开会,林新洲曾经提出要研究针对老年病的药物。他出生于中医世家,往上几代好像都是研究老年病的。他自己心心念念的, 也是这个课题。   李云端郑重的点头, “算数。”   林新洲睁大了眼睛,顿时就有些激动了, “能有机会做自己喜欢的课题,让我去天宫我也不去……再说人家也未必瞧得上我。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这个申请表,李老师你就留着给别人吧。”   李云端笑了, “还有个好消息,醒酒药的分红年前会到账。这两个月的时间,你也做做准备,我打算年后就分出一个实验室,单纯成立一个组。”   林新洲大喜过望,这可比李云端说过的时间提前了!   林新洲眼眶都湿润了,他握住李云端的手死命的晃了几晃,然后像个孩子似的一蹦三跳地走了。   李云端甩了甩被他捏的要发青的手,深觉自己责任重大。他身上不但关系着自己的梦想,还牵连着其他人的梦想。   他得更努力才行呀。   中秋节后,李云端的抗敏药就在士康医院里正式推出了。士康医院有海州市最大的一个针对过敏症的医疗小组。这也是李云端考虑与高成墨合作的原因之一。   药物的推出很平稳,持续效果很多人都在观望。   李云端因为经常跑市区,跟高成墨见面的机会也多了起来。某日闲聊,他就装出不在意的样子问起了当初高成墨给他做血液分析的事。   高成墨当初向他透露这个消息就是为了卖人情。如今他们成了合作伙伴,更要打好关系才行,于是很痛快的就从办公室里取了报告交给李云端。   李云端淡定的收下,一走出医院大门,脸就拉长了。   他想的是,这份报告早点儿要过来就好了。可惜当初连高成墨这个人都信不过,更别提他做的报告了。   现在么,现在也还是不大相信了。   李云端只是觉得这东西不应该继续留在高成墨手里。   李云端打车回家,刚到小区门口就接到了霍冬桥的电话。   霍冬桥还在查“浮光会所”的化妆师,李云端也忙,两个人已经有几天没见面了。   “查清楚了吗?”李云端下车,沿着小区的人行道往前走。   夜风习习,风里偶尔传来几声邻居家的声音:小孩子高分贝的笑闹声,电视机的声音,还有人在练琴,磕磕绊绊的一曲《水边的阿狄丽娜》,听的李云端强迫症都要犯了。赶紧快走几步,从楼后绕过去。   等走远了,李云端却又觉得好笑,他有些贪恋这样的人间烟火。   他想霍冬桥了。   霍冬桥也在抱怨,“谁家孩子在练琴吗?弹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李云端哈哈笑了起来,“这种情况,不是要鼓励的么?”   “鼓励他继续摧残邻居的耳朵?”霍冬桥哼了一声,他知道李云端喜静,追问一句,“不是你楼下的吧?”   “不是。”李云端说:“隔着两排楼呢,听不见。”   “那还好。”霍冬桥说:“化妆师的事,还在查。那两个人知道的事情其实不多,有人找上他们,问当天咱们在那里都说什么,她们就把听到的都说了。就这样。那人是什么身份,她们也不知道。就是图钱。”   李云端有些郁闷。因为这种事,其实还谈不上商业间谍,也不算出卖什么重要的情报,报警够不上,但确实是够恶心人的。   “赵尚北找人看着她们,”霍冬桥说:“等这件事了了,会开除。她们以后想要在同等档次的会所或者美容机构找到工作是不可能的了。”   “真不划算。”   霍冬桥笑了一下,“是啊,可有的人就只能看到眼前的一笔收入,有什么办法呢?”   李云端对会所老板竟然是赵尚北还是有些意外的。看来他前世对赵家的情况,了解的还是太少了。   霍冬桥对赵尚北印象倒是不错,“这人做事还是挺体面的。还送了我姐金卡,以后在他那里消费全免费。”   李云端笑叹,“大手笔啊。”   他知道霍冬宁这样的大小姐,衣服、化妆品什么的,可是不小的开销。   “反正我看我姐美滋滋的,化妆师的事,她也不怎么生气了。”霍冬桥说着说着,叹了口气,“女人可真好收买啊。那天我们过去的路上她还义愤填膺,走的时候就乐颠颠的加了人家的微信,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李云端很公平的说:“赵尚北这人还是可以的。”   “算了,不说他。”霍冬桥说:“反正这事儿赵尚北也是有责任的,他也答应了帮我一起查这个事儿……我们人手也有限,不好查。”   “有监控吗?”   霍冬桥想了想说:“会所的化妆师和工作人员都住在一栋楼,监控是肯定有的。龙桥湾那天的监控我也找人去查了。也许那天也有人盯着,两边的监控打算对照来看一看。”   李云端说:“辛苦了。”   “这有什么辛苦,”霍冬桥说:“总要搞清楚有什么人在等着挖我们的墙角。”   李云端也沉默了。就算有监控,海州市也是几百万人口的大城市,想找出一个人来,真是大海捞针一般。   “要是实在麻烦,就算了吧。”李云端忽然觉得在这种事情上投入太多的时间精力很不划算,羊尾巴草迟早会被人知道的。   “我心里有数。”霍冬桥露出了几分倦意来,“在忙什么?”   李云端就笑了起来,“在看戏。”   实验室里的人因为几张申请表,有的志在必得,有的跃跃欲试,还有林新洲这样坚决不走的,看着他们闹腾又嫌烦,忍无可忍拿着报纸卷啪啪啪拍桌子,最后把几个闹腾的厉害的撵去了隔壁会议室。   霍冬桥听的也笑,他其实不太担心实验室的人会被挖走,但秦教授想挖走李云端,还是让他有些提心吊胆。   还好李云端意志坚定。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李云端也走到了自己住的那栋楼下,离得老远就看见一辆豪车停在楼下。通身都是夜色也掩不住的高贵气派。   看见他,车门推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弯着腰下了车。   李云端隔着半条人行道与他遥遥相望,心里似乎有波动,又似乎没有,只觉得他们之间像隔着整个星河那么远。   霍冬桥在电话里还在跟他闲聊,“等申请表这股风波过去,让他们都收收心,再考虑新项目吧。你正好抓紧时间好好休息,要是闲不住,就去调配你路上说的那个香水玩吧……就当是换换脑子。”   李云端望着站在车旁的身姿挺拔如标枪的男人,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好。”   电话挂断,李云端知道这一次大概不可能用假装没看见的办法来应付这个男人了。   他看见赵律师也下了车,满脸都是无奈又焦虑的表情,好像特别担心他们俩会打起来似的。   李云端一下就想起了他去学校听讲座那天接到的电话。   赵云梁沉默的打量他,目光深沉,像藏着无数的心事。他不说话的时候,周身的气势就有些压人,又冷、又锋利,好像那里竖了一把刀似的。   赵律师搓搓手,和气的跟他打招呼,“云端呐,怎么才回来?”   李云端觉得他们肯定知道他刚从高家的医院里出来,也就懒得再说些你好我好的瞎话,“是有什么事吗?”   这一次,开口的人是赵云梁,“有些话想跟你说,关于秦教授。”   李云端心想,正好,他也对秦教授这个话题感兴趣。   李云端点点头,“那就上楼坐坐吧。”   这个时间,大家都还饿着肚子。李云端自然是不会亲自动手给他们做饭的,再说家里也没准备食材。   他直接拿手机点外卖,点的是他经常光顾的一家餐馆。考虑到这两位养尊处优的人很可能吃不下普通饭馆的粗糙饭菜,他意思意思就只点了四菜一汤,要是他们不吃,剩下的李云端正好明天热一热当早点。   等餐的时候,李云端取出茶具,开始泡茶。   他想的挺好,他们要是吃不下饭,也不好干坐着,这个时候手里端一杯热水,也免得太尴尬了。   他没什么高级茶具,普通的白瓷,颜色白中微微透青,质地也不够细润。也许是职业病的关系,李云端但凡拿着这些瓶瓶罐罐,就有一种站在实验台旁边的感觉。泡个茶也泡出了一种做化学实验的气氛。   “茶叶一般,”李云端给两个人斟茶,“不想喝就拿着暖暖手吧。”   赵律师端着茶杯装鹌鹑。   赵云梁却仿佛捧着价值千金的茶具一般,十分珍视的从他手里接了过来。然后他像是被触发了什么感慨,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我第一次上门拜访,也是坐在这里看你妈妈泡茶,她也对我说了同样的话。”   李云端,“……”   李云端忽然就很想把茶杯再抢回来。 第73章 下点儿猛料 ...   赵云梁一提李青溪, 李云端的脸色就沉了下来,手里的茶杯往旁边重重一放,“不喝就滚。”   他的动作有点儿大, 茶水溅出来,洒在了桌面上。还有几滴溅在他的手背上, 把他自己烫的一哆嗦。   赵律师也是一惊。这父子俩积年的恩怨根本说不清, 也不知会不会吵起来。   他缩在沙发一角, 简直恨不得自己原地消失。   赵云梁却只是微微一笑, “我来不是找你说以前的事。以前的事……没什么可说的,说了, 也是徒增烦恼。”   李云端默默的对自己说:“徒增老子的烦恼。对那些没有心肝的家伙来说, 又有什么可烦恼的?!”   赵云梁的视线在这小小的房间里转动,这里的家具摆设都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 多年后再见,却让他有一种颇为惊心的感觉。好像真相外层人为刷上去的那层梦幻般的色彩, 在漫长的岁月里被一点点摧毁,他却始终没有发觉。   直到这一刻, 才终于在他的面前露出了早已锈渍斑驳的内核。   盛满温馨记忆的小房子, 原来……已如此陈旧。   所有的光彩,都已随着那个人的离开而消失了。   赵云梁垂眸,万千思绪在心头闪过, 最终也只是化作了无声的叹息。   “说说秦教授吧。”李云端说:“你们应该就是为这个人来的吧?”   赵云梁轻叹, 声音却淡漠如昔,“云端, 秦教授是不是想招揽你?”   “没这事儿。”李云端直接否认了,“你哪里听来的?”   赵云梁一哂,并不戳破他, “这个秦伟川,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要是招揽你,你不要去。”   李云端没打算去,但他反感赵云梁的这种命令式的语气,于是反唇相讥,“谢谢你的提醒,我自己的事,我会考虑。”   赵云梁猝然抬头,锋锐的视线与他相对,似乎要破开他的外壳,看一看他内里真实的恨意到底有多深。   李云端避开了他的视线。   他没有要跟谁较劲的意思,那太幼稚了。   他只是想知道秦伟川到底有什么问题。   沉默片刻,赵云梁缓缓说道:“我大约知道你们这些小孩怎么看那个俱乐部。不要看媒体把他们吹嘘得多么了不起。其实也不过是一群蝇营狗苟的东西,跟各大财团之间的关系也复杂……”   李云端打断了他的话,“这有什么不对?科研机构都要寻找市场化的合理途径。企业要发展,科研机构也要发展,这是合作,双赢,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剥削。”   赵云梁沉默了一霎。   他不是被这两句话说服了,而是意识到跟李云端坐下来谈话的时间是有限的,一个小时大概就到了这孩子能够忍耐的极限。   而一个小时的时间,他不可能把所有的事情都解释清楚。   尤其是那些没有明确证据的事情。   赵云梁点点头,“好,我们不说俱乐部,我们只说秦伟川吧。我认识他有二十多年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敢说有多了解,但肯定比你了解。”   李云端没吭声。   “我这里有一些针对秦伟川做的调查。”赵云梁说着,朝赵律师伸出一只手,赵律师连忙打开皮包,取出一个文件夹递了过去。   “你抓紧时间看看,看完我还要带走的。”赵云梁说:“这东西留在你手里,只会给你带来麻烦。”   李云端狐疑的接过文件袋,打开来发现里面有纸质文件,也有照片。   最上面的是一份尸检报告。死者男性,十九岁,京城医科大医药专业大二的学生。   “这个男生是被他的老师推荐到秦伟川身边学习的,”赵云梁漠然说道:“据说在医药方面颇有天赋。”   李云端看到了压在尸检报告下面的照片,朝气逼人的青年,眉目俊秀,眼睛闪亮如星星。   “他的老师,甚至他自己,都以为他攀着秦伟川,会成为这个行业冉冉升起的明星。”赵云梁停顿了一下,“他跟了秦伟川半年,后来失踪。被人发现的时候,是在郊外一个农庄的地下室。”   李云端有种想吐的感觉,他已经看到了死因那一栏。   “他被做成了标本,”赵云梁凝视着李云端,目光一闪,又很快移开,“凶手下刀的时候,他还活着。”   “这不可能……”李云端的大脑嗡嗡响,“这么大的案子……”   赵云梁没有理会他虚弱的反驳,“那个地下室,除了这个孩子之外,还有六具标本,有男有女,都是医科大的学生。都曾经跟着秦伟川学习。”   李云端越往后翻脸色越白,看到最后手都有些抖。   “结案报告上说,凶手是农庄的主人,因为秦伟川长期在该农庄租住,农庄主人就利用这一点,趁着秦伟川不在,把他的学生骗来,带进了废弃的地下室……”   赵云梁也有点儿说不下去了,“农庄主人认罪。他的两个儿子半年之后去了M国,目前都在很好的学校就读。他老婆也以陪读的名义一起过去,住着别墅,名下还有不动产和股票。”   李云端脑子都是乱的,“你怎么……怎么证明……”   ……你说的是真的?!   赵云梁倒是很有耐心的解释了一句,“那个农庄挺偏,周围没什么人,流窜作案的可能性不大……流窜的话,也不可能几次作案都流窜到同一个地点,又不是荒宅。所以最大的嫌疑人就是秦伟川和农庄的主人。你觉得农庄的主人为什么在认罪之后,他的家人就有钱送两个孩子出国去读名校了?”   李云端答不出。   他是学医的人,不会没见过尸体,但这样惊悚的画面仍然让他难受到不行。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样变态的人?   “不可能是他,”李云端自己都不知道在辩解些什么,“他也是学医的人,每一个学医的人都背过誓言……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   他念不下去了,胸腹间有一团翻涌的热气,几乎让他哭出来。   他注意到了照片上那个年轻人身前的缝合口,那样精密的缝合,不可能是一个外行人干出来的——秦伟川有临床医学的学位,这在业内不是秘密。   或许还有别的嫌疑人……   李云端这样想的时候,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秦伟川出场时众星拱月一般的场面,顿时一阵作呕。   赵云梁微微前倾,似乎想探身过去拍一拍他的后背,但只是微微动了一下,他又坐了回去,“秦伟川身上牵连很多利益关系,有人不想让他坐牢。所以这件事只能压下去,媒体也没有大范围报道。从那之后,秦伟川倒是低调了许多。”   李云端头晕目眩,有一种想吐却吐不出来的感觉。   “你故意的对吗?”李云端抬眸,一瞬间锐利的神色竟然与赵云梁出奇的相似,“你故意说这些事……”   赵云梁默然不语,只是静静看着他。   李云端把手里的照片文件扔回到桌子上,“这些是你放出来的烟幕弹,你真正想阻止的,是不是……”   赵云梁静静的回视他,眉眼间波澜不兴,完全不会被他这样的段数刺激得露出破绽。   李云端稍稍有些泄气,“……是不是跟我的血检报告有关?”   赵云梁轻轻吁了口气,“云端,你要是有这方面的怀疑,那就守好自己身体的秘密吧。至于你说的血检报告……那东西没用,可以扔进碎纸机了。”   李云端,“……”   李云端疑惑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的身体有秘密,但其实与血液病无关?   他觉得赵云梁的神情不像在骗他,不过他真想骗人,估计李云端也看不出来。   李云端稍稍有些泄气,“不是血液方面的问题?你确定吗?我怎么听说,赵家人有血液方面的遗传病?”   赵云梁说:“如果有人要这样想,反而是对你的一种保护。也不必去刻意澄清了。”   李云端,“……”   李云端心想这可真是个老狐狸,想从他这里套话可真难啊,滴水不漏,一点儿也不会被他带着走。   “我怀疑你在给我放□□,故意吓唬我,所以这些材料的真实性,在我这里……我是抱着怀疑的态度的。”李云端决定再试一下,“我已经洞察了你的目的。赵先生,你白跑了一趟。”   赵云梁冷冷一笑,“那我就再给你下点儿猛料吧。二十多年前,你妈妈在医科大念书的时候,你猜猜她的老师是谁?”   李云端心头一震。   赵云梁神情冰冷,“那时候我还没有接触到赵家的核心生意,并不知道赵家是跟什么样的一群人捆绑在一起,还捆绑的那么结实。秦伟川呢,学术界崭露头角的医药学天才,他的老师也在行业里赫赫有名,曾经获得国际医药联合会颁发的特殊贡献奖。不过,他们可不是什么单纯的学者……正因为有这样高的学术地位,所以他们可以在自己的圈子里呼风唤雨,为所欲为。”   李云端一颗心越跳越快,有一种大难临头似的恐怖预感。   赵云梁扫了他一眼,眼神仿佛含着轻嘲,又带着些许化不开的苍凉,“没错。就是你猜想的那样。他盯上了你妈妈,把她当成了想要捕获的猎物。所以我和她之间,从来都不是什么富家少爷勾引女学生的狗血故事。从看见我的第一眼,她就把我当成了逃生的浮木。”   李云端震惊到无法出声,只是死死盯着赵云梁的眼睛,想从他脸上发现些许心虚或者不那么确定的痕迹。   然而都没有。   “很难想象,对不对?”赵云梁嘴角挂着一丝极浅的笑纹,也不知是在嘲讽谁,“一个学者,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师,竟然能逼得那么多人要生要死。啧。”   李云端一直以为李青溪的生命以悲剧收场,其根源就在于赵云梁。但如果赵云梁所说的都是事实,这里面显然还有很多他不知道的隐情。   李云端方寸大乱。   他从来没想过会从赵云梁嘴里听到这样的一番话,前世没有这样的机会,这一世……确实很多事都改变了。   他不知这种改变到底是好还是坏,但有一点他没有理解错,他重来一次的人生,的确是为了解开前世那些直到他死都不曾知晓答案的秘密。   李云端脑子里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乱纷纷的绕来绕去,整个人都是懵的。   赵云梁问他,“你还有什么要问?我可以听听看,有些问题,说不定我可以回答你。”   李云端来不及整理自己的思绪,一张口问了一个完全没过大脑的问题,“我们是亲生父子吗?”   赵云梁,“……”   赵律师,“……”   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更想原地消失了。   问题出口,李云端忽然就平静下来了。他想起自己被踢来踢去的童年,想起李青溪的死,还有她墓碑上那句没头没脑的话。   还有他的姓氏,赵云梁所有的孩子,只有他姓李。李云端曾经猜测,会不会是赵云梁不肯认他,才给了李青溪重大的打击。   如果他们不是亲父子,那么很多事都能解释得通了。   赵云梁似乎叹了口气,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伸手在头上捋了捋,揪下来几根头发放在了桌面上,“自己去验一验吧。我说了,你也未必就信。”   李云端,“……”   所以到底是?还是不是? 第74章 协议 ...   李云端点的外卖送来了, 但是刚看了那样的照片,谁也没心思吃饭。   李云端不确定他以后还会不会再有跟赵云梁坐下来说话的机会,他们从来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父子关系。   所以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给自己疑心的问题寻找答案,“你把秦伟川当做仇人, 但却不得不跟他合作?”   赵云梁眼中浮起阴翳, “前半句话的答案是:是。后半句话的答案是:合作的一方是赵家, 另一方是俱乐部, 他们有另外一个正式的注册名称,叫亚洲医药联合会。会员除了你知道的那个所谓的俱乐部, 知名财团, 还有日韩各国医药界的大牛。”   李云端再一次被震惊,“所以……你没办法甩掉他们?”   “对。”赵云梁坦然承认自己能力有限, “这样庞大的一个机构,背后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 一旦他们调转矛头针对赵家,我们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李云端没有再问这个问题, 但他猜想赵云梁肯定有别的办法去对付自己的仇人。   李云端一个激灵, 他忽然想到了前世赵云梁的暴毙。他这样一个冷血的中年男人,仅仅因为老婆出轨——他对老婆好像也没那么上心,就把自己气死了?   这里面, 会不会有人察觉了他暗地里动的手脚, 所以提前下手把他干掉了?!   李云端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那你当心一下自己的人身安全吧,别被人不明不白的干掉了。”   说完他又想扇自己几巴掌。让你嘴欠!   赵云梁却微微一笑,“你脑子转得倒是很快。确实有人给我下毒, 虽然这人已经揪出来了,但难保没有下一次。所以我今天过来,还有另外的一些事情需要处理。你还有什么要问吗?没有的话,我……”   “等下!”李云端不知道他有什么事要办,但他不能就这样放过提问的机会,“等等!”   赵云梁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李云端也看着他。   片刻后,他忽然泄气,“算了,你说吧,我没什么要问的了。”   赵云梁微微一笑,“你想问你妈妈的事?这些事,回头我让方姨来找你……你还记得方姨吗?”   李云端迟疑了一下,摇摇头。   他这样平平静静看过来的时候,眸光清澈,甚至还带点儿孩子气的懵懂。   赵云梁忽然避开了他的视线,微微侧过头,似乎在克制某种情绪,然后他说:“你妈妈一嫁进赵家,就是方姨照顾她。她什么都知道,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她吧。现在,我们办点正经事吧。”   李云端意外了一下,还真有正经事吗?   他以为这就是赵云梁想要终止谈话的一个借口。   赵云梁对赵律师说:“行了,给他看看吧。”   李云端一下就紧张起来,生怕这老头儿再拿出几张血淋淋的照片出来。结果他白紧张了一下,才发现他拿出来的是一叠纸质文件。   非常正式的文件格式,内容是放弃继承权。   李云端,“……”   李云端出离愤怒了,“你TMD以为我对你们家……”   “嘘,嘘,冷静。”赵云梁伸出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还安抚地拍了拍,“我什么都没以为,但这个文件你必须签。”   李云端甩开他的手。   他已经被气得半死了,如果这会儿前面有一面镜子,李云端毫不怀疑他能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脑袋上冒出来的滚滚浓烟。   放弃继承权的文件很厚,条款列得极其分明,赵家在国内的资产、国外的产业、不动产,甚至于珠宝奢侈品都有专项列出。如果李云端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他就真真正正无法拿到赵家的任何东西了。   李云端一目十行的往下扫,还有余暇佩服了一下赵律师的专业能力。   果然不是只会多管闲事。   他这会儿被赵云梁的骚操作气得要死,但倒也没有失去理智,仍然把这文件从头到尾都看了一遍,生怕文件里藏着什么陷阱,再把他给害了。   还好,就是一份放弃财产的文件,倒也没啥陷阱——他一穷二白,也就最近挣了点儿钱,还都压在了实验室上,自己连一辆车都没有。有什么可被人算计的呢?   赵云梁催促他,“赶紧签,难道你对赵家的钱还有什么想法?!”   李云端气得眼睛都花了,接过赵律师递来的签字笔,一页页签了过去。发现最下面还有两份外文的,匆匆扫一眼,首页写的仍是放弃赵家家族遗产。   赵律师注意到他的视线,解释了一句,“赵家有一部分海外产业,所以需要有个英文备份。”   赵云梁又在旁边煽风点火了,“写几个名字,这么费劲吗?还是你故意在拖延时间?”   李云端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心里暗骂拖延个锤子,老子从来没稀罕过你的臭钱!   他觉得他也不必去验什么DNA了。   虽然李云端从来没指望过什么赵家的遗产,但就这么清清楚楚的被排除在外,他还是有一种受到了羞辱的愤怒。   签了字,还按照赵律师的要求在几个地方都按了手印。赵律师坐在一边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然后冲着赵云梁点了点头。   赵云梁向后一靠,脸上露出了笑容,“云端,看在你曾经提醒我老婆出轨的份儿上,我打算再给你一个忠告,很重要,希望你能记在心里。”   李云端正想说谁稀罕,赶紧给老子滚蛋。赵云梁就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一般,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狗腿的赵律师也紧跟着站了起来。   这是废话说完,要告辞的意思?   李云端稍稍有些懵,也跟着站了起来。   赵云梁望着他,眼神专注,隐含深意,“离赵尚清远一点儿。”   李云端心弦巨震,一双眼睛也因为骇然而无意识的睁大。   如果没有前一世的记忆,只对照刚才的合同,他或许会以为赵云梁是站在赵尚清的角度对他说的这句话,让他别去骚扰赵尚清的意思。   但李云端曾经真真切切吃过赵尚清的亏,甚至命都送在了他手里,他绝对不会错认这一句提醒真正潜藏着的深意。   赵云梁就差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了:赵尚清会对他不利,躲远点儿。   于是,李云端又糊涂了。   DNA,到底还验不验啊?!   一整晚过的太精彩,李云端做梦都做的乱七八糟的。   他梦见自己在山野间拼命跑,身后有个庞然大物在拼命追赶。山路他本来就不熟,偏偏林间还起了雾,搞得他不是撞到树上,就是从山坡上滚下去。   好不容易从旮旯里爬起来,才发现雾气中黑影憧憧,怪物已经追到了近处。它似乎仅凭着嗅觉就能发现他,于是竟然攀着山坡上的树朝着坡下跳跃着追了过来。   李云端一紧张,又被绊倒了,顺着山坡叽里咕噜的往下滚,一直滚到了一个仿佛是农家院的地方。   院子里摆着石雕的磨盘,院子一角还有一眼水井,上面搭着木质的架子,颇有几分古雅的味道。   一个男人的身影背对着他在整理院子里的花木。   李云端滚到近处才发现他身上穿着一件实验室里工作人员常穿的那种防护服。他还没来及呼叫,就见地面上出现了一个裂口,像是地窖被谁突然打开了似的。   李云端收势不住,一头摔进了地窖里。   奇怪的是,从高处摔落下来,他竟然还没醒,只是再一次晕头晕脑地爬了起来。   然后他就发现这里并不是农家用来存储白菜土豆的那种地窖,而是一间大约二十多平房的小型实验室,设备挺齐全,房间的中央还有一架手术床。   李云端张目四望,发现屋角摆着几个造型有些奇特的人\体雕塑,有男有女,有的裸着,有的还穿着衣服,白中透黄的肤色,泛着一层蜡质的微光,栩栩如生。   李云端心跳加速,忍不住走近几步,骇然发现离他最近的那个男性雕塑竟然就是赵云梁给他的照片上看到的那一位!   面目清秀,胸腹之间还留着一道极细密的缝合痕迹。   头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李云端抬头,就见一个白色的人影晃了一下,地窖的出口砰的一声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黑暗猝然降临。   李云端大叫一声,从床上直直坐了起来。   窗外天光大亮,床头柜上的手机正嗡嗡振动。   李云端抹了一把冷汗,抖着爪子接起了电话。原来是仇老板给他打过来的,他们的泉水山经常会因为天气的原因没有信号,或者信号不稳定,他就抓紧一切下山的机会给他的大主顾汇报工作情况。   “你想找的那种脆梨,我找到了。”仇老板挺兴奋的说:“这种梨闻着香,但是吃起来酸唧唧的,乡下人都不爱吃这个,也卖不出去,种的人就少。但它有个优点,就是比普通白梨好保存。”   李云端望着窗外晴朗的一丝云也没有的天空,感觉心跳渐渐平复,“行,都打包发过来吧。等等!”   李云端想了想,“这样,你们山区还有什么特产水果,你一样给我打包……一百箱,一起发过来。”   这个事不算麻烦,仇老板答应的很痛快,“我们泉水山产石榴、柿子、苹果、还有板栗。”   “行。”李云端说:“我要的脆梨,有多少打包多少箱。其他的水果,一样要一百箱。你帮我联系货运,直接发过来吧。”   仇老板满口答应。他这也算是给山里的邻居找到了一条销路,跟山上山下的邻居打好关系,对他来说也是好事。   水果运过来,其他的拿去分给两边实验室的工作人员,脆梨留下来当原料,不但不会显山露水,还能让大家都跟着高兴一把。   “脆梨几个山头都有,我让人过去联系,定好时间,统一采摘打包,”仇老板说:“苹果那些就好办了,都是果园,处理起来更利索……”   李云端也终于在这种零零碎碎的絮叨之中重新活了过来。 第75章 做局 ...   秦伟川的咖位毕竟在那里摆着呢, 李云端一个还没离开校门的普通人,人家招揽一声就已经给了天大的面子了,他没有上交申请表格, 人家也不会特意再来请他。   不过李云端回学校上大课的时候,谢塘把他叫到办公室问了几句。   李云端不想让他尊敬的老师对他产生什么误解, 就很直白的表示他不愿意去的原因, 就是已经在摸索着进行独立实验了, 不愿意再回过头去配合别人做辅助工作。   秦伟川的名气很大, 他实验室里招揽的都是各方大牛,尤其是独立带组的在几个小领导, 单拎出来也都是响当当的专家级别的人物。   李云端要是真去了, 或许跟别人吹牛的时候名头会好听一些,但实际上也只能轮到端茶倒水的活儿。   谢塘思索了一下, 觉得年轻人有傲气也不是坏事。李云端还年轻,就算一条路走不通, 碰了壁,想要回头也来得及。而且比起旁人来, 他这种实操经验丰富的人, 更是人才市场的抢手货。   谢塘觉得他倒也不必强求去大咖身边镀这一层金。   “行。”谢塘很开明的表示了对他的支持,“该上的课还是要回来上。实验方面有什么问题回来问我、问实验室的师兄师姐都可以。”停顿了一下,考虑他现在的情况, 又补充了一句, “实在忙,不能赶回来上课, 记得提前请假,然后另外找时间到我这儿来补课。”   李云端就笑了,“谢谢老师。我通过原料供货商定了一些应季的水果。过几天到了, 我跟您送几箱过来。”   谢塘就觉得很舒心,“开始挣钱了,不错不错。”   他有些惋惜没把李云端留在自己的身边,但李云端发展的不错,说出去也是给他增了光。他还是开心更多一些。   “你叶师姐还有印象吗?”谢塘问他,“以前也在我这里做事的,叶欣?”   “记得。”李云端忙说:“我们有联系的。”   谢塘说:“她已经递交申请,想去秦教授在里工作。她资历够,又有我的情面在,估计被留下的可能性很大。你们都是我的学生,有问题可以互相请教。她以后要是在秦教授身边工作,有些消息比外面的人知道的要多,你们保持联系,多知道一些,不是坏事。”   这就是很贴心的话了。   “谢谢老师,”李云端很认真的道谢,“我记住了。”   前后两辈子,谢塘对他都十分照顾。李云端还是很承这份儿情的。   叶欣去秦教授手下工作的消息,对李云端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触动。就算赵云梁透露的消息是真的,秦伟川确实是个衣冠禽\兽,他也不会时时刻刻兽\性大发要吃人。   他名气太大,手底下养着那么多人,总要有人来做一些实际的工作。他是学者,如果没有自己的成果,没有学术界的声望,他将什么都不是。   而叶欣,李云端对她了解不多,但也知道她是一位十分出色的辅助型人才。或许这样的工作,正好适合她。   李云端不打算刻意去结交叶欣,他们有共同的老师,真出了事,是怎么都能说得上话的。但私底下来往太密了,对李云端没什么好处。   尤其她以后就在秦伟川身边工作了。   对秦伟川,李云端还是抱着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的态度的。   至于把他当成仇人这件事……   李云端深知以他目前的能力,是什么都干不了的。想报仇,不是一句空话就能够实现的。他还年轻。   还得等等。   仇老板的动作非常快,一周之后,满载着水果、坚果的运货车就送到了李云端的实验楼下。   他们实验室人不多,一人分了几大箱,各个都挺开心。   李云端又原样给药厂实验室的人也分了一份儿。并借着这点儿人情成功的借到了药厂的萃取室。这么多脆梨呢,都要处理下来可不是几个烧瓶就能开工的事儿。当初的醒酒药,他也是把所有大批量的工作都移交给了药厂。   现在他是要搞个香水,这跟药厂的生意没关系,所以还是走走私人交情更合适。   当然他也可以通过霍冬桥来做这个事儿。但李云端觉得,他越是把霍冬桥搬出来,跟药厂实验室的关系只会越僵。   林新洲是知道他要搞个香水配方的。虽然在他看来这多少有些不务正业吧,但目前这个阶段,他们的人被秦教授实验室招聘的事儿闹得挺浮躁,这种情况下,他也觉得不适合讨论新项目。   小老板要玩,那就玩吧。   等过了这一阵儿,秦教授那边也尘埃落定,他们这里该走的走,该留的留,大家也能收收心,进行下一轮的工作了。   李云端分给药厂领导的水果,直接让祝之言过来领。剩下的还有十来箱,他也强行征用了祝之言的商务车,让他帮忙送到了谢教授的实验室。   秦野也挺开心,因为李云端还避开大家,专门给他留了水果和两箱坚果。   秦野偷偷摸摸把李云端留给他的几个箱子搬回了宿舍,又留他在学校吃了一顿午饭,其间还跟他分享了一堆八卦。   比如谢远又跟哪个师姐吵起来了,还被师姐泼了一身水。大家都以为她泼的是实验台上某腐蚀性溶液,谢远自己也吓了个半死。   还好后来证明虚惊一场。   再比如,叶欣已经被秦教授的实验室录取了。听说薪水还满丰厚,叶欣还因为这个事特意回来感谢谢教授。   李云端倒也不至于泛酸,毕竟跟秦教授的条件相比,他在个草台班子确实有点儿不够看。   他给自己打气,要更努力才行。否则不但在男朋友面前没有底气,连个想招的实验员都招不来。   李云端忙着处理他那批脆梨的时候,霍冬桥也回到了药厂。   正好是吃晚饭的时间,霍冬桥先指使祝之言去食堂买饭,他自己摸到实验室在边,把正在萃取脆梨香精的李云端给逮了出来。   林新洲是认识药厂的老板的,见他来找李云端,连忙把剩下的工作接了过去。   李云端一身香喷喷的梨子味儿,进了霍冬桥的办公室都没散。   霍冬桥知道他在忙调配香水的事儿,连说没闻过这么好闻的梨子味儿,不甜腻,但是那股饱含水汽的清新味道却显得格外悠长。   倒是挺符合李云端当初在车上的描述。   霍冬桥像个黏人的大猫似的扒着李云端的衣领闻了半天,直到被派去打饭的祝之言前来敲门,才从他的男朋友身上收回了不老实的爪子。   李云端哭笑不得。他这几天一直泡在萃取房,早就闻不出什么香甜味儿了。但是看霍冬桥这个反应,也知道霍冬桥是想他了。   霍冬桥收下了祝之言送上来的四菜一汤,然后冷酷的把他能干的助理二给撵走了。   两个人都饿了,吃了个七七八八才有空交流一下这段时间各自身边的情况。   “你先说吧,”李云端给他夹了一块排骨,“我身边的事挺乱,我怕影响食欲。”   “化妆师那个事儿,我不打算往下查了。”霍冬桥说:“就像你说的,如果能顺利查到当然好。但若是耗费太多的人力,那就不划算了。”   李云端点头。   “跟化妆师联络的这个人,我们找到了,他是个跑运输,长途拉货的。前几天又跟着车队去了南方。或者雇主就是故意找的这样一个人吧。监控视频对照过,也跟两个化妆师确认过了,跟她们联系的,就是这个男人。”   李云端忽然停住,隐约觉得这句话有某些信息好像让他觉得耳熟。   “我们联系他老婆,他老婆什么都不知道,只说她老公前两天交家里一笔钱,说是挣了一笔外快。不多,几千块的样子。我们通过她跟她老公联系上了,她老公直接就说了,是朋友介绍的活儿,让他找人打听几句话。他也说就图个跑腿费,他也想过这事儿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化妆师的话怎么听都挺正常,他也就没当回事儿。”   李云端苦笑了一下。   这么一笔没头没脑的跑腿钱这男人也敢挣,心还挺大。   “他这个朋友是龙桥湾会所的一位客房经理。”霍冬桥说:“这事儿,就是这位经理注意到了咱们进去的时候,房间里都有谁,所以才起了心思要找那两个化妆师了解情况。我估计,他们一开始也没想过真的打听到什么吧。驴粪蛋草这个名字,大概属于意外收获。”   这就是广撒网的意思。   李云端明白,可能撒网的人自己也没想到真的捞到了鱼。   “查到龙桥湾,我就打算收手了。”霍冬桥讲到这里,顺便给他的男朋友科普一下龙桥湾会所的背景,“这家店有宁家的股份,还涉及到了京城宁少君那一支。再查下去,事情闹大了,对咱们不好。”   他怀疑这是个局,有人故意引着他们跟宁家作对。   要是黎家还在,这样的一个局倒有可能是黎家的人做下的,但黎家早就滚出了海州。霍冬桥觉得以他们家目前的情况,还没有那个能力把手伸回海州来。   所以这个事儿,不能再闹大了。   李云端好久没听人提起过宁家了,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了宁平一和他那个死蠢死蠢,给黎华拿来当枪使的堂弟宁海。   也才过去了半年的事儿,现在回忆起来,李云端竟然有种过去了好几年的错觉。   他问霍冬桥,“会是宁家干的么?”   霍冬桥摇摇头,“不管是不是,咱们再往下查的话,一定会惊动宁家。”   李云端明白了。到那时,他们再解释不是针对宁家,估计宁家也不会信。上一次黎华联合宁海打错人的事儿就让宁少君吃了一个哑巴亏。这一次再要跟霍冬桥对上,事情恐怕就没那么容易收场了。   不论是霍冬桥的药厂,还是他自己的实验室,目前都还太弱小了。树敌太多的话,纯属自己找死。   李云端点点头,“我听你的。”   霍冬桥揉揉他的脑袋,觉得他的男朋友简直又乖又贴心,“我就知道你能理解。”   李云端毫不客气的把他的狗爪子拍开。   霍冬桥笑笑说:“这事儿如果有人做局,肯定要捅给宁家人知道。我得跟宁平一联系一下,提前跟他打个招呼。”   李云端前世就跟宁平一打过交道,对他印象始终还不错,就问他,“你们俩关系怎么样?”   “不用担心。”霍冬桥知道他担心上次打了宁少君的事留下什么芥蒂,笑着说:“上次的事,他主要还是怪黎家。这一次,这么明显的做套,他不会上当的。以后要是有机会接触一下,你就会知道了,他人不错,有脑子,也不糊涂。”   李云端就放心了。   霍冬桥还有句话没说,宁平一既然不傻,就不会真的跟霍家作对。就算不看他与霍冬桥的私人交情,还得看霍家呢。   出来混的,谁都不是傻子。 第76章 见一面吧 ...   李云端看两个人都吃的差不多了, 就把秦教授实验室招聘,以及赵云梁来访的事跟霍冬桥说了。   他以为霍冬桥会和他的反应一样,先是震惊, 然后半信半疑。没想到霍冬桥愣了半天之后,直接竖了一下大拇指。   李云端, “……”   什……什么意思?!   霍冬桥露出了一点敬畏的表情, “我刚才还在想要怎么开口呢, 就怕你不信……没想到他已经给你打过预防针了, 那我就直说了哈,你对照着听吧。”   李云端一下坐直了。   不管信不信赵云梁, 霍冬桥说的话他肯定是相信的。   “其实是我爸给我打电话, ”霍冬桥看着李云端豁然睁大的眼睛,忍不住就有些好笑, “不必惊讶,他就是这么爱管闲事一个无聊老头。你以后就知道了。”   李云端, “……”   熊孩子,从小到大一定不缺打。   霍冬桥开了一下自家老爹的玩笑, 就正经了起来, “我爸给我打电话,问我是不是有个挺有名的秦教授看中了你?”   “不算看中,”李云端觉得这个说法有些……怪怪的。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秦教授就是在会上提了一句, 问愿意不愿意去他那里工作。”   “这没关系,就是这个意思。”霍冬桥没有反驳他的解释, “我其实还不知道这个事儿,听了我爸的话,还觉得这不是挺好的事儿么?结果被这个暴躁的老头子骂了一顿, 说我傻,说你跟着我迟早会被我坑……”   李云端无奈了,“……说正事!”   “好吧,”霍冬桥生了一会儿气,开始言归正传,“然后老头就给我发消息,让我去查两个人。二十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秦教授还在医科大代课,这两个人都是他的得意门生。后来不知怎么的,这两个人就不见了。”   李云端想起了自己做的恶梦,又开始犯恶心。胸口也憋闷起来,想吐却吐不出来。   “后来秦教授就被请去京都医科大任教。”霍冬桥看出他不舒服,凑过去在他背后拍了两下,“反正各种说法都有,有人说这两个学生跟着秦伟川去京都了,还有人说他们是犯了事儿了,被抓了。谁知道……”   他扫了一眼李云端发白的小脸,后面的话没敢再说。秦伟川在地窖里做的那些事,确实不适合一遍一遍拿出来说。   李云端坐在那里缓了好一会儿,“赵云梁说,是因为他牵扯的利益关系太复杂……”   霍冬桥点头,“我爸也是这么说的。这个人医学成就大,名气又响亮,不好动他。不过从那以后,他身边是一直有政府的人看着的。”   这一点赵云梁倒是没说。   不过他倒是说过一句,说从那之后,秦伟川就变得低调了。这个低调,应该就是有人看着,他没机会再下手的意思吧?   李云端满脑子都乱哄哄的,没注意到霍冬桥接了个电话,也不知他说了什么,突然把电话举到了他面前,做了个口型:谢谢老爸。   李云端还是懵的,下意识的重复了一下霍冬桥的话,“谢谢老爸……”   最后一个字刚出口,李云端一下警醒过来,他看看霍冬桥也完全没反应过来的脸,再看看手机屏幕上“老爹”两个字,再往下看……   亮着一个红色挂断键。   电话是接通的。   李云端的脸腾的一下就烧了起来,有一种想要夺门而逃的冲\动。   他……他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啊!!!   霍冬桥哈哈大笑。   电话对面的霍道生也有些啼笑皆非。他以为是自己儿子在恶作剧,作弄李云端,连忙替人家孩子说几句话,“说话就好好说话!这说着正经事呢,不要作弄小李。”   霍冬桥的手机点了声音外放,李云端也听到了。他一张脸热腾腾的,强忍着那种丢脸的感觉凑到手机旁边补充了一句,“谢谢叔叔的提醒,我都知道了,会小心的。”   “多加小心,有事要跟冬桥商量着来。”霍道生其实很想说都已经都叫爸爸了,继续这么叫也是可以的。   他自己儿子的脾气跟狗熊一样,从小到大也很少叫爸爸叫的这么又乖又甜。   霍道生觉得李云端好像有些腼腆,不像他儿子那么皮实,也不好随意打趣晚辈,嘱咐几句就挂了。   李云端这才捏着霍冬桥的脖子,责问他为什么使坏。   霍冬桥都快笑死了。认识这么久,他还是头一次看到李云端这么局促的样子,脸蛋到现在都还是红的。   哄好了男朋友,霍冬桥就拉着李云端认认真真的嘱咐他,“我爸也说了,秦伟川这个人,背后的势力很复杂,咱们惹不起。”   李云端还有些悻悻的,但也竭力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正经事上,“我知道。赵云梁也说过这样的话。”   说完,李云端忽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们那天的谈话里有一点儿不对劲的地方。他问赵云梁是不是把秦伟川当仇人,他说是。   “你说,他是随口应我的吗?”李云端重复了一下他们那天的谈话,问霍冬桥,“我觉得这句话好像哪里有问题。就算他厌烦俱乐部还是医药协会什么的,对这些世家的捆绑……那也应该叫做对手更合适吧?或者商场上的对头?他为什么要说仇人?仇人,好像是有私人恩怨的……”   说不定就是随口一句话,霍冬桥也不好瞎猜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私仇,“不是说让你找方姨打听?”   李云端觉得有点儿心烦,“我连赵家的财产都放弃了,再去找赵家的人,是不是会让人觉得好像犯贱?”   霍冬桥回忆了一下方姨那天说过的话。他不知道赵家上一辈的恩怨情仇,但他能感觉到方姨对李云端的关心。   他愿意让李云端知道有人在默默关心着他——在他不知道的时候。   霍冬桥抓紧时间把他见过方姨的事坦白了一下,重点强调了他心爱的保保就是方姨给缝好的。   李云端,“……”   面对李云端的沉默凝视,霍冬桥立刻举手投降,“再没了。我都交代了。”   李云端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才说:“以后有事别瞒着我。”   “一定,一定。”霍冬桥赶紧抱住他,撒娇地揉了揉,“以后不啦。”   李云端拍拍他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突然一笑,“你爸爸真好。”   霍冬桥一愣,看看李云端脸上仿佛是羡慕的表情,就有些心疼,“那以后你也叫爸爸吧。”   李云端没理他。他还在回忆霍道生的声音,他觉得“爸爸”就应该像霍道生这样,稍微有些唠叨,但是温和又宽厚。从他的声音里,就能听出他对孩子的爱与包容。   霍冬桥不愿意看到他沉溺在这样伤感的情绪里,打着哈哈把话题岔了过去,“不答应就不答应嘛,你不想多这样一个爹我其实也能理解。像他那样唠叨又多事的爹,说实话我也不太想要呢。”   李云端扶额,“……没话说就请闭嘴吧。”   霍冬桥哈哈笑,“呐,我这里有方姨的电话,我帮你打给她?”   “不!”李云端一口拒绝,但说完他又有些后悔,“……我再想想。”   “不是现在就约见面。”霍冬桥安慰地摸摸他的脸,“先联系一下,问个好。总归是以前照顾过你的人。”   李云端有些勉强的点头,“……那好吧。”   霍冬桥就把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对面传来一把柔和的嗓音,微微带点儿疑惑,“喂?哪位?”   霍冬桥扫了一眼李云端,见他十分专注的盯着他手里的手机,微微一笑,“方姨,我是霍冬桥。”   “哦,”方姨显然还记得他,“你是小云端的男朋友。是有什么事吗?云端在你旁边吗?”   霍冬桥把手机朝着李云端的方向递过去,结果李云端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似的,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霍冬桥只好把手机收了回来,“他在。方姨,你想跟他说什么,就直接说吧,他能听得见。”   “哦,好,好。”方姨似乎也有些无措起来了,“我知道,我知道,云端不记得我了……没事,没事,方内内不会怪你。”   听到“方内内”三个字,李云端的眼泪没来由的流了下来。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起来,只是心里忽然就多了些又酸又痛的东西。   方姨也有些激动了,“先生跟我说了,说你可能会联系我。我知道……其实什么时候都没关系。”   李云端微微抽气,完全说不出话。   方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她又舍不得就这么挂掉,好像无意识的在拖时间一样唠叨了起来,“云端,我见过你的男朋友,一表人才……”   李云端眼里还噙着泪,听到这话又不自觉的微笑了起来。像“一表人才”这样老式的夸赞,他还从来没有听谁说过。   “他说你们感情很好……”方姨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语气里也少了最初的震惊,多了些真心实意的关切,“还说你现在特别有出息……”   李云端伸手拿住了霍冬桥的手机,仿佛用尽了力气似的喊了一声方奶奶。   “方奶奶,我们见一面吧。” 第77章 陈年旧事 ...   李云端是那种一旦做出决定, 就会一鼓作气走下去的性格。既然说了见面,那日期自然是越近越好。   两个人对这一点都没有意见,只是在见面的地点上发生了一点小分歧。   方姨想让他来赵宅, 因为她觉得李云端回到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说不定什么都能想起来。而且她也强调了赵家目前没有别人, 赵尚清成年之后就搬出去了, 赵云梁带着赵律师去欧洲那边出差,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但这个提议被李云端一口否决了。   最后, 他们把会面的地点定在了医科大附近的那家茶餐厅。因为它正好处在凤凰山到药厂的中间位置上。   转天下午,霍冬桥和李云端赶到茶餐厅的时候, 发现方姨已经到了。   还是那个温和雅致的老太太, 但是看到李云端的时候,却哭得说不出话来。   李云端最初的忐忑与戒备, 在中老年妇女的眼泪攻势面前溃不成军,最后变成了满脸的无奈。   他还是没有记起他的方奶奶。   他也说不好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那种看到某个提示性的物件就能恢复相关记忆的功能似乎暂时关闭了。   或许只是他们相处时他还太小,刻画在幼嫩记忆区的影像, 在经过了生活的连番捶打, 以及一遍又一遍的清洗之后,最早的信息已经无法得以恢复了。   就连昨天接电话时生出的些许伤感也没有了。   三个人落座,方姨的情绪也终于平复了一些。   “先生走之前就跟我说过了。”方姨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神色有些复杂。记忆中软糯糯又爱黏人的小宝宝变成了一个眼神淡漠的陌生青年, 她其实是有些不适应的。   落差实在太大了。   霍冬桥心急,又担心方姨再哭起来会惹得李云端情绪低落, 等送茶的服务员一出去,他开门见山的问道:“方……方奶奶,赵先生是怎么跟你说的?”   方姨微愕, 随即反应过来他这是要在称呼上跟李云端保持一致。   “先生说你们已经见过秦伟川了,是吗?”她提起这个名字,慈和的表情不自觉的蒙上了一层霜,“他还想招揽云端?”   “没有招揽。”李云端再一次澄清,“秦教授只是问我愿不愿意去他实验室工作。”   “别去!”方姨脸上露出气愤的表情,“你们一定要离这个人远远的!他把先生和太太祸害的不轻,你们可不能上他的当!”   霍冬桥给她斟了杯热茶,“您慢慢说。”   方姨捧着茶杯运了半天气,“我知道先生为什么让我来给你们说这些事,我一个外人,回想起那些事都气得要发疯。先生是受不了这个的……”   她沉默了一下,“我知道你们时间宝贵,我就长话短说吧。”   “我首先要说一个人,就是先生的父亲。他一生娶过三位夫人,前头那位原配夫人体弱,结婚没几年人就病故了。第二位夫人,就是先生的母亲,她是梁家的大小姐,闺名叫宝如。她是真正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理,人也长得好。”   “我从大学毕业起就跟在宝如姐身边工作,主要是帮她打理财务,她信任我,生活上的一些事,也都交给我安排。要按照现在的职务来讲,我就是宝如姐的一助。宝如姐出嫁,我仍然跟在她身边工作,也就跟着一起搬到了赵家。”   “宝如姐是在先生刚上大学的那年出了意外。她去市区办事,经过为民桥的时候,有个醉鬼驾着一辆货车冲过来,两辆车都掉进了河里……人就这么没了。”   “宝如姐走了没多久,老太爷就又结婚了……”方姨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这些事说起来烦,但是不说也不行。老太爷再婚的这位太太,是一位离异的医生,她还有个儿子,比先生大了五岁。这个孩子,就是秦伟川。”   李云端这才反应过来方姨为什么要絮絮叨叨说赵家的往事。   霍冬桥也被这个消息震了一下,他怎么都没想到,秦伟川与赵云梁会是这样的关系。   “老太爷年岁越大,性子越古怪。自己的儿子、侄子都信不过,反而更相信外人。家里孩子巴结他,他就觉得这是又要刮他的钱。别人巴结他,他就开心的不得了,觉得人家体贴。唉,先生那段时间真是……好难。”   李云端却一下想明白了赵云梁那几句话的意思。   难怪秦伟川能那般肆无忌惮了,他不但有医学天才的光环,还有一个赵老太爷罩着。他也明白了为什么李青溪会盯上赵云梁,除了赵云梁有钱有势,他还有赵家少爷这样一个身份,能压过秦伟川这个假少爷一头。   “还好这个秦伟川不是一直住在赵家,一年中有一半儿的时间他是跟他自己的亲生父亲在一起的。他生父和继母也都是医学界很有名望的人,他也需要这样的背景和人脉。”   “他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擅长揣摩别人的心事。嘴也甜,很会哄老人家开心。总之,赵老太爷很喜欢他,对他几乎有求必应。相反自己的儿子,他却要求严格,总是板着一张脸。”   “先生和秦伟川之间的矛盾,我这里就不说了。总之秦伟川没少利用老太爷对他的宠爱给先生下绊子。他是一个……”方姨思索了一下,“是一个很喜欢彰显存在感的人。”   这一点,李云端深有体会。他能看出秦伟川似乎很享受那种众星拱月般的场景。在那种环境中,有的人会觉得局促,会紧张,多少都会有些不自在,但在秦伟川身上却是一种如鱼得水的自如与享受。   “后来先生就认识了太太,回家说要结婚。但是老太爷不同意。”方姨说到这里,终于露出了愤怒的神色,“那个秦伟川,他跟老太爷说,太太是在跟他谈恋爱,后来又缠上了先生。所以老太爷对太太的印象一直不好,觉得她虚荣拜金,一门心思的盯着有钱人。”   李云端皱眉。他听她说往事,心里其实并没有什么波动,毕竟都是与他无关的旧事。但听到秦伟川的这种做法,再结合之前赵云梁说的话,不难想象这个秦伟川当年是如何跗骨之蛆一般纠缠着李青溪。   李青溪宁可被人看作是虚荣拜金的女人,也要缠住赵云梁这个唯一的救星。那么,李云端就不由得有些疑心了,她对赵云梁,到底是什么感情?   如果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她为什么又会在离婚之后精神崩溃?!   “先生这个时候干了一件蠢事,”方姨说着蠢事,一边摇着头,一边脸上却露出了温柔的表情,“他偷偷摸摸的跟太太去登记结婚了。”   李云端,“……”   事情似乎与他预想的版本反过来了。不是富家子弟骗了无知女学生,而是女学生把傻白甜(?)的富家子弟骗到手。   方姨叹气,“他们这种人家,结婚离婚都是大事。别看老太爷自己做的不怎么样,但每一次结婚都办的特别正式。结果先生来这么一出……老太爷大发雷霆,秦伟川和他那个妈又挑唆尚清少爷在老太爷面前哭……家里真是乱套了。”   李云端这才想起他忽略了什么:赵云梁之前是结过婚的!他还有个赵尚清!   方姨显然也是刚想起这一茬,略有些尴尬的说:“先生之前结过婚,前头那位太太是老太爷给他挑的,那时候宝如姐走了没多久,先生对老太爷……大概还有感情吧,所以就同意了。他跟那位太太感情比较平淡,尚清少爷两岁的时候,他们离婚,她跟着家人去了国外。这么些年,始终没有回来过。”   李云端竟然听的松了口气。大概是不想听到再有人死去这样的话吧。不管死去的人是谁,都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消息。   大概是话题突然拐到了大家都没想到的方向,一下就卡了壳。方姨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愣了一会儿才问面前的两个小年轻,“刚才说到哪儿了?”   “说到赵云梁和……偷着结婚了。”李云端有点儿别扭。他从来没喊过妈,喊不出口,又不能直接喊名字,只好这么含糊过去。   方姨叹气,“反正就是先生被撵了出去,最初两年过年都不能回来。后来太太怀孕了,老太爷大概是心软了,才把他们接回来。接下来的两年,秦伟川被他生父接去了京都。先生和太太总算过了一段安稳日子。”   “后来,小少爷出生。老太爷也没有再挑剔太太,可是谁能想到,那个秦伟川又回来了!”方姨说着也气愤起来,“他还趁着先生不在家,跑到咱们院儿里骚扰太太,结果还被老太爷给撞见了!”   “老太爷本来就一直看不上太太,出了这事儿……他不能怪自己儿子,也不愿意怪他的继子。所有的错就一股脑扣到了太太的头上。老太爷当着一屋子下人的面儿骂她水性杨花,不守妇道……唉,其实家里的工人都知道秦伟川是个什么德行,大家也都奇怪,怎么老太爷就看不出来呢?”   霍冬桥在桌子下面握住了李云端的手。   李云端的手修长骨感,即便是坐在有暖风的包厢里,也依然比旁人的体温偏低。   温软微凉,像玉做的人,跟活人总是差了那么一口鲜活的呼吸。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我其实并不是很清楚。这个事很严重,我也不能瞎说。你要是想知道,最好找个机会跟先生谈谈。我只能告诉你我知道的事。”   李云端也有些紧张起来,无意识地攥紧了霍冬桥的手。   “我记得出事的时候是初秋,那几天天气不好,一直下大雨。先生去外地开会了,家里就剩下我们几个女人。”   “那天早上,我照顾你起床,把你交给保姆带着,然后去厨房。路过太太卧房的时候,看到门开了一条缝。那时候还早,太太应该没起来,我就过去看了一眼,结果发现太太不在屋里了。”   “楼上楼下都没有,太太就那么不见了……”   李云端打断了她的描述,“你刚才说照顾我起床……也就是说,那个楼层,除了主卧,还有其他的人。夜晚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吗?”   方姨摇头,“那个晚上大家都睡得很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们有可能被下了药,对吗?但这种事,过去太久,已经没办法寻找答案了。”   “太太失踪了三天,跟我一起做事的另一位阿姨说,看到秦伟川的那个妈拿给老太爷一封信。老太爷看后勃然大怒,书房都砸了。”   “先生赶了回来,带着人到处去找……也不知道他找到没有,反正家里的人就只知道先生被老太爷抓了回来,捆起来打,然后就关了起来,关了将近半个月……唉。等他被放出来的时候,才知道老太爷已经找人给他们办好了离婚手续,还把小少爷你也一起送走了。”   李云端紧握着霍冬桥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   霍冬桥也忽然明白了第一次见方姨时,她说的那句“好好过日子,谁乐意离婚”是什么意思。 第78章 完整 ...   霍冬桥知道李云端心情不会好, 于是也没回家,直接把他带去了小区附近的公园。   两个大男人也没什么目的,就沿着公园湖边的小路慢慢地走。   天有点儿阴, 公园里游客不多,安安静静的。   “我以前, ”李云端轻声说:“总来这里跑步。”   霍冬桥哑然失笑。他知道李云端住过来根本没多久, 而且他有一半儿以上的时间都是住在药厂的, 哪里有机会“总来”跑步。   李云端却没有留意他的反应, 他像是沉进了自己的思绪里,眼神都是散的, “那时候我已经带独立实验室了……我没有什么学术上的大追求, 也没有那种要当一个名声显赫的大科学家的理想。我就是个小人物,就想本本分分的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认真搞研发,做些真正有功效的好药……”   霍冬桥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什么叫“那时候”?!   “我一天到晚泡在实验室里, 没有家人、没有爱人、也没有孩子、甚至连个宠物都没有。我的那些手下,他们背地里说我是个机器人, 说我是个变态的老光棍……我甚至没有谈过恋爱。”   “有一次, 新药上市,我们出去开庆祝会。他们定了一家会所,给我轮番敬酒, 还趁着醉意把一个大男孩儿送到了我的客房……”   霍冬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但他也发现了李云端的状态好像不大对。   这是……又犯病了?!   李云端还在喃喃自语,也不知是不是说给他听, “他们开玩笑,说老处男太可悲了,一定要摆脱这个可笑的身份才行。我也觉得可以试试。我的生活像一潭死水,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变化了。”   霍冬桥握住了他的手,很小心的问他,“后来呢?”   “后来……没有后来。那个男孩儿过来拥抱我,还想亲我……我推开他,自己跑了。”李云端短促的笑了一下,“是不是很丢脸?”   霍冬桥的心脏咚咚直跳。他心里是有些慌的,强作镇定的安抚他,“别瞎想,我怎么可能让你到那种地方去找那种男孩儿。”   “哪儿有你?”李云端笑得有些凄凉了,“你那个时候应该已经和晏白结婚了,小日子过的不知道多幸福……”   霍冬桥一下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了。他拽住李云端,两只手捧住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云端,云端,你看我!”   李云端像是从梦里惊醒,眨眨眼,有些懵懂的看着他。   然后他注意到了霍冬桥的姿势:他像个调戏良家妇女的恶霸一样,两只手固定住他的脑袋,一眨不眨的与他对视。   李云端慢慢回过神来,眼睛里浮起些许的歉疚,“对不……”   霍冬桥凑过去,在他唇上快速吻了一下,“不管你看到什么,那都不是真的。你看,我们现在不是在一起吗?”   “我知道,”李云端开始后悔,“我只是……”   霍冬桥在他后背拍了拍,“心有点儿乱?”   “嗯。”李云端闷闷的应了一声。   “方姨的话,你要参考着听。”霍冬桥提醒他,“每个人的视角不同,眼里的真相也不同。方姨看到的,只是她知道的,也只是……真相的一部分。”   “我知道。”   李云端说:“要想知道真相,恐怕只能去找赵云梁……但我又很不想见到他。算了,这个以后再说。”   赵云梁现在人在国外,他就算现在真能找过去,也是很麻烦的。   还有秦伟川。   李云端没想到这个仿佛偶然才出现的人,竟然与他的生活有这么深的渊源。   “我妈后来失踪,会不会就是他干的?”李云端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问的挺傻,“你说,赵云梁为什么不收拾他呢?你看他处理黎华的事处理的多么干脆,为什么在秦伟川这里,这么多年一直放任他到处乱晃?”   霍冬桥之前也在想这个问题。就算赵云梁顾忌秦伟川身后的什么医药联合会,但以赵家的权势,要想不动声色的弄死一个人,实在称不上有多难。   “如果是我,”霍冬桥谨慎的答道:“如果秦伟川真的做了那么多不可原谅的事,我大概不会干干脆脆的送他去死。那样太便宜他了,我会捧着他,把他捧得更高更光鲜,然后……让他身败名裂,让他什么都没有……生不如死。”   李云端,“……”   李云端觉得,搞不好赵云梁真是这样打算的。否则,京城并不远,他不相信赵云梁会拿这样一个人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霍冬桥揽着他往前走了两步,侧过头看他,“要吃冰淇淋吗?”   李云端哑然失笑,“不必了,今天挺冷的。”   按节气来算,现在已经快到霜降了,再过几天就要立冬。对他一个学医的人来说,这个时节吃冷饮,实在不符合养生的规律。但他知道霍冬桥这样说是在逗他开心,在青溪镇的时候,他就曾经送给他一个哈密瓜味儿的冰淇淋。   “那就说说吧,”霍冬桥鼓励似的晃了晃他的肩膀,“随便说,想到什么,都可以说说。说出来,你的脑子就能清楚了。我是你最好的听众。”   “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李云端无声的叹了口气,“我在想当年的那些事,她的想法还是有些简单了。对秦伟川那样的禽兽来说,躲避是没有用的。哪怕躲到一个让他有所顾忌的人身边,也没有用。”   这个世界上有一些坏人,他们天生便没有同理心,也没有丝毫的善念,整个世界在他们的眼里,就只是一个狩猎场。   你只能祈祷不要遇见这样的人。因为一旦遇上,他就如跗骨之蛆,无论你怎么逃,都逃不开被他撕碎吞噬的命运。   “除了死,没有别的办法阻止他作恶。”   霍冬桥被震了一下。他觉得李云端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里有一种异样的冷酷与决绝,仿佛他曾经经历过这样的事。   霍冬桥有些不安地摸了摸他的脸,“赵云梁不是傻瓜,他挖了这么多年的坑,一定会有一个彻底处理他的办法——你看看黎华就知道了。他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   “我知道。”李云端冲着他笑了一下。   笑容有些飘忽,令霍冬桥心中的不安加重。他掩饰的重新找了个话题,“我还以为方姨会给你带一些你小时候的照片。”   只是一瞬间,李云端的神情就柔软了下来,“她带了。但是不知为什么,又没有拿出来。”   霍冬桥也回想起了方姨随身背着的那个大皮包。   他想,也许方姨也意识到李云端要想探知所有的真相,必须要亲自去跟赵云梁面谈吧。她大概是想把看照片这样一个温暖的情节,留给这一对父子自己去完成。   “你不要担心我。”李云端握住了霍冬桥的手,修长的手指从他的指缝间穿过去,掌心相贴,紧紧地握住了他。   十指交扣,这是情侣才会有的握法。   霍冬桥的思绪果然就从他的情绪上转移开了。   他们在李云端的楼下告别。   霍冬桥其实是想留下来陪陪他的,但李云端表示自己要一个人好好想想。又保证自己不会钻牛角尖。   于是霍冬桥就像个被主人撵走的大金毛似的,可怜巴巴的晃着尾巴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李云端的视线随着霍冬桥的离开,慢慢的冷了下来。   他在想霍冬桥曾经问过他的一个问题:他对他的爱,仅仅是爱吗?   当时的他,只觉得霍冬桥问出这样的问题,真是好幼稚。   但现在的他,却觉得满心讽刺。   他想,那不是霍冬桥幼稚,而是他在自欺欺人。他无法正面回答霍冬桥的提问。   因为他的爱里,确实混杂了太多的依赖。   李青溪把这种卑劣的需求遗传给了他,他也像她一样,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利用爱的手段去寻找依赖。   他几乎就是李青溪的翻版。   因为生活太多艰难与愁苦,于是攀住了一个救赎,就再难以撒手。甚至于,愿意为了得到这样一份安全感,双手奉上自己的爱情。   李云端在这一刻,对自己生出了强烈的厌弃。   他有什么资格嫉妒晏白与霍冬桥之间的青梅竹马,互生情愫?晏白的感情,确实比他来的更纯粹。   是霍冬桥命不好,先一步落在了他手上。   他的霍冬桥,那么好,难道不值得有一个人怀抱着纯净的感情去心无杂念的爱他吗?!   李云端慢吞吞的上楼,在安静无声的房间里漫无目的地走了几圈,然后发现了霍冬桥留下的半包烟。   他窝进沙发里,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烟雾蒸腾起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无意识的发抖。   或许是今天听到了太多有关死亡的内容,他终于完完整整的回忆起了他的前世。   记忆的起\点,是他刚到钟家的时候,不知为了什么,一个人缩在走廊里哭,然后钟御出现在了楼梯口,他朝他走过来,蹲下\身,摸摸他的脑袋。   他对他说:“别哭啦,有哥哥在。来,哥哥带你去看蜗牛。”   而记忆的终点,则是陈一叶扭曲变形的一张脸,他举着一把枪,全身抖得像筛糠一样,声嘶力竭地狂喊,“放开他!你放开他!”   在他和陈一叶之间,是赵尚清的一个后脑勺,他的后背朝向他,全身的重量几乎都靠在了李云端身上。   赵尚清的身体不住的抽搐,鲜血把他浅色的西装都染红了。   李云端的视线穿过弥漫的烟气,望着空荡荡的屋顶。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除了死,没有别的办法阻止他作恶。”   那不是刚才对着霍冬桥说的话。而是若干年后(?),三十多岁的他带着一身的伤,走投无路之下,挟持着满身是血的赵尚清缩进了标本室的角落里的时候,对着陈一叶和他身后那些渐渐逼近的保安说的。   重生回来的这半年,李云端无数次回忆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他以为他是死在了赵尚清的试验台上,因为挨不过某个试验的副作用,就那么悲惨的死掉了。   但他每次这样想的时候,心里都会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甘,他觉得他不应该死的这么……这么忍气吞声。   李云端把脸埋进手掌里,毛骨悚然的骇笑起来。   原来他对自己的了解,还挺精准。 第79章 命运之手 ...   那个时候, 赵尚清确实在利用他做某种试验,并且试验的副作用也开始陆续显现。   他四肢的神经组织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走路的时候一条腿几乎使不上力, 嗅觉和听力也开始退化。他听到过那几个实验员小声交谈,说过不了多久, 他的五感会全部丧失——对了, 那似乎是一个针对先天性神经传导障碍的试验。   可惜在他身上反应出来的数据并不理想。他们说, 那是因为他的免疫系统异于常人的缘故。   总之, 他们在他身上做的试验失败了,他的身体残破不堪, 已经没有了继续使用下去的价值。   于是, 他们打算把他处理掉。   李云端表示他知道他的免疫系统为什么会与常人有异。   他就是用这个借口把赵尚清骗到实验室来的   “赵尚清做试验的地方防守特别严密,”李云端突然说出了声, 好像房间里有什么人正在听他说话似的,“每一道门都有虹膜与指纹检测, 关在里面的人是出不去的,也没有办法搞到凶器……”   “有一次做骨髓穿刺, 我从试验台上下来, 有个新来的女助理扶着我去休息间休息,还给我削了一个苹果……我藏起了那把水果刀。那是一把陶瓷刀,检测仪测不出来……”   “那个女助理后来被开掉了, ”李云端轻声说:“因为她总是给我加餐, 被陈一叶发现了。我有时候会觉得,那个姑娘其实知道她的水果刀被我偷走了。但是她什么都没说。或者那把刀她就是替我准备的, 因为刀不大,刀柄也薄,很容易藏起来。”   李云端沉默了一会儿, “我还有点儿想她。也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   李云端闭上眼,刹那间仿佛魂魄都被摄入了旧时的回忆里。   他似乎感受到了来自身体的疼痛与虚弱,赵尚清是一个健壮的成年男人,就算胸口中了几刀,又被他戳瞎了一只眼,也只是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但这样一来,他就显得更沉了。李云端拖着他,根本走不远。   于是他踹开了标本室的房门,拖着他一直往里走,穿过摆放的整整齐齐的瓶瓶罐罐,对赵尚清说:“好好看看你造的孽吧。”   惨淡的灯光照着他们身旁的透明玻璃罐,那里面有的泡着各式各样的器官,有的则泡着不同的人:男人、女人、孩子。   苍白的身体浸泡在淡绿色的溶液里,他们的眼睛都睁着,平静的、嘲讽的看着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两个男人。   身后射来一枪,是□□,直接打在了标本罐上。   标本罐啪的一声响,沿着被击中的点蔓延开一片蛛网状的裂纹。   李云端走不动了,他喘着粗气背靠着标本罐坐了下来,把赵尚清拖在胸前挡住了门口的方向。   他的眼睛已经看不太清楚了,视野之内一片腥红。但他知道有人摸了进来——这里到处都是瓶瓶罐罐,他听见了悄悄靠近的脚步声,却看不见这些人都藏在哪里。   然后就是陈一叶。   他拿着枪追了过来,色厉内荏地恐吓他,让他放手。   李云端在陈一叶崩溃的尖叫声里,用那把沾了血,滑腻得几乎握不住的水果刀割断了赵尚清的颈动脉。   他生怕会有什么意外让赵尚清有活下去的可能,于是使出了全部的力气。等他被陈一叶一枪崩掉的时候,赵尚清的脑袋几乎被他割了下来。   人在临死之前,果然还是有知觉的。   他听见了陈一叶崩溃的嚎啕,知道赵尚清死定了。   于是,他在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黑暗里舒心的笑了。他终于在濒死的这一刹间,找到了自己存在过的意义。   他无法干掉这世上所有作恶的人,但在他能看见的地方,在他生活过的这个圈子里,因为没有了赵尚清,会有很多人扭转悲惨的命运。   他们会平静的生活,读书、工作、结婚、生子。   他们不知道曾有一个魔鬼离他们那么近,近到他吹出的气息都已经拂动了他们的额发。   而现在,这个魔鬼消失了。   李云端看着自己曾经染满鲜血的双手,回味着临死之前那种近乎幸福的满足感。他问自己,还要继续装下去吗?   他们从来……从来……   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啊。   李云端走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洗了一把脸。   他抬起头看着镜子,用湿漉漉的手指把头发全部拢了上去,露出了光滑的额头。没有了额前碎发的遮掩,他的脸就少了几分柔和的气息,多了几分棱角。配合着他冰冷的眸色,看上去竟然与赵云梁越发相像起来了。   他抓了抓略长的头发,决定下楼去剪剪头发。   他其实,并不满意自己二十出头时这种温吞无害的外表。   李云端排了一会儿队,然后用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把他的脑袋修理成了前世三十多岁时的样子。   极短的板寸,两鬓修得极薄,露出了整张脸的轮廓。俊美的感觉淡了下去,反而多了眉眼锋利的意味。   他眼睛里,那种属于三十岁灵魂的深沉与疲惫,也因此一览无遗。   又冷漠,又薄情。   而那些被霍冬桥意外唤醒的柔软的情绪,都被他重新收拾起来,藏进了皮囊的最深处。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路边给赵云梁打电话,在那边接起的一瞬间,直截了当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见个面吧。时间你来定。”   赵云梁答应的也干脆,“你去找方姨。我的安排,她都知道。”   李云端挂了电话,拿着手机踌躇了片刻。   接下来就是怎么跟霍冬桥摊牌的事了。这件事稍稍有些难办。这是他两辈子的人生当中仅有的一点儿温暖,他决定要安排的周全一点儿。   温柔乡,英雄冢。   然而人不可能一辈子龟缩在温柔的梦里。   李云端把衣领竖了起来,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在想怎么跟霍冬桥说清楚这一切。霍冬桥喜欢的是温和无害的李云端,是柔软的有些脆弱的李云端。   而真实的自己,手上沾着人命……他还会喜欢吗?!   而他所奉献的感情里含有这么多的杂质,霍冬桥还愿意要吗?   手机铃响,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   李云端接起来,听到一个陌生柔和的女声问道:“请问是李云端先生吗?”   “我是。”李云端诧异的看看屏幕上的号码,确定是自己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人,“您哪位?”   “我姓林,是冬桥的母亲。”   李云端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感觉,类似于第六感。他似乎通过某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方式,神奇的洞悉了林雪音的想法。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大概是李云端的声音太冷静,林雪音反而有些轻微的不自在,“是这样的,冬桥很久没有回家了,我想问问你,这段时间他是跟你在一起吗?”   李云端望着头顶上方蓝宝石一般的天空,心头升起苍凉的感觉。   偏偏是在这样的时刻,在他开始质疑自己的时候,接到了林雪音的电话。   他再一次感觉到了命运的神奇之处,那种令人畏惧的、无处不在的力量,似乎正在用力扭转因他的出现而发生了偏移的轨迹。   李云端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她,“林女士,您有什么话需要我转述?”   “是这样,”林雪音也迅速的平静下来,“前几天呢,家里来了几个客人,其中有一位熟人家里的小公子。他们本来从小就认识,也算是青梅竹马的交情。家里人就拿他们开了几句玩笑……冬桥就因为这件事赌气不肯回来了。”   李云端无声的笑了笑。   从小认识就说从小认识,她偏偏还说了一句“青梅竹马”。还有,家里人开了什么样的玩笑,能让霍冬桥那样豁达的性格赌气?   “您不必说了,”李云端淡淡说道:“我明白您的意思。您说的那位小公子,是指晏家的小少爷晏白吧?”   林雪音有些尴尬的笑了起来,“你也认识小白吗?那还真巧。”   李云端没有出声。   林雪音笑着说:“小李先生,你也不要误会,我和冬桥的爸爸都是开明的父母。不会对儿女的交友情况指手画脚。”   李云端笑了笑。她是没有指手画脚,但是一个“小白”,一个“小李先生”,亲疏远近,已是一目了然。   “麻烦你替我跟他带句话,就说,家里人没有给他安排相亲的意思。但是晏家跟我们家是几十年的交情了,从冬桥爷爷那一辈起,两家就有来往了。这份交情,不能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断在了冬桥的手上。”   李云端轻声笑了起来,也不知是笑别人,还是笑自己。   林雪音听到他笑,也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林女士,”李云端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您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   林雪音不确定了。他真的明白了吗?!   “该说的,我会告诉他。您打来电话的事,我会隐瞒。”李云端猜想林雪音接下来会说什么,说谢谢?说你真是懂事?   他心里忽然就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李云端挂了电话。没有说再见。他想,他和林雪音恐怕也不会有机会再见了。   这个年龄的女人,他从来就不知道该如何相处。以前在钟家,他就拿钟太太没办法,她一唠叨起来,他就恨不得上天把星星摘下来给她,好让她能立刻闭嘴。   现在面对一个更精明的林雪音,他就更没办法。   尤其这个精明的女人,还是霍冬桥的妈。   风卷起落叶,刷的一下从他身前扑了过去。   他的眼睛里进了沙。   李云端仰起头,使劲眨了眨眼,只觉得那硌人的小沙粒丝毫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它磨着他柔软的眼睑,又酸又疼。   疼得他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李云端在林雪音的身上看到了命运的那只手。   他重生而来,或许只能改变他自己,却不能强行去扭转别人的命运——霍冬桥与晏白的缘分,前一世或许就是美满的。   那样的美满,让他们都没有想要改变命运的意愿。   霍冬桥接到李云端发来的短信,完全摸不着头脑。   那是一个地址,一家位于城西区音乐广场附近的酒店。前面是桃花江,后面是郁金香公园,软硬件都是顶级的。   李云端约他去那里做什么?   霍冬桥给他打电话,李云端却没有接,只是又发了一条短信过来:别瞎猜了,有事要说,过来吧。   霍冬桥一路上都在猜李云端有什么事要跟他说。或者白天见到方姨的事,对他的记忆产生了一定的刺激,令他又想起了什么。   或者是他小时候的事,或者是跟赵家有关的事。   霍冬桥停好车,急匆匆地走上台阶。门口一位年轻的服务员迎了上来,“是霍先生吗?李先生在2709房,请您直接上去。”   霍冬桥道了谢,搭电梯上楼,找到了2709房。   他的手刚抬起来,门已经拉开了,就像房间里的人正在等他一样。   他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李云端。   霍冬桥有好一会儿就那么站着,完全说不出话来。   视觉上的冲击感并不完全来自眼前这人外表的变化,更多的是那些他难以确定的东西,他身上似乎突然间多出了一种奇异的气场,冷静、张扬、又有所克制。   那是他曾经在比他年长的人身上察觉到的东西。   这种感觉微妙又不可琢磨,于是霍冬桥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他的外表的变化上。   头发剪短了,再加上他最近又瘦了,整张脸的轮廓显得极为分明。尤其从侧面的角度看过去,简直就是赵云梁的翻版。   李云端冲着他微笑,但他整个人的气质却仿佛更冷了。 第80章 纸条 ...   “进来吧。”李云端向后让开一步, 示意霍冬桥进来。   霍冬桥这才注意到他身上只裹了一件白色浴袍。浴袍的腰带系得松松垮垮,露出了半边肩膀。   一副刚从浴室里出来的样子。   然后霍冬桥看到了更让他感到意外的画面:大床上放着一大蓬娇艳欲滴的红玫瑰,红玫瑰的周围还点缀了许多细碎的配花:白的、粉的、紫的, 像一团团蓬松柔软的云雾似的,托举着那一丛夺目的玫瑰。   霍冬桥的心脏砰砰直跳, 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但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抬头去看李云端, 李云端却只是站在那里, 笑微微的看着他,好像在等着他自己反应过来。   然后, 他伸开手臂, 做了一个等待被拥抱的姿势。   霍冬桥被他的表白感动了——他默认这是一场表白。   他走过去,轻轻叹息, 将他喜欢的青年拥抱在怀里。   李云端在这一刻想要完全放\纵自己。   他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生物学意义上的父母、照顾他的顾婆婆, 后来就是他的养父母,他曾经的……就算他是丈夫吧……   还有钟媛, 那个把他当成家人, 关心着他的小姑娘,她也走了。   一个接一个。   重生而来,他原本的轨迹发生了改变。但是对别人来说, 他却是一个多余的人, 一个不应该存在的人。   因为他的存在,改变了别人的命运, 而有些人,并不欢迎这种改变。冥冥之中,那条既定的轨道在影响着他们的判断力, 催促他们做出相应的决定。   比如林雪音。   李云端抱紧了霍冬桥。他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贪婪地想要把他的味道记住,记得更牢固一些。   他的手指解开了霍冬桥的领扣,却被他用力按住。   李云端疑惑的看过去,却见霍冬桥的脸还是涨红的,眼神里却透出了不安。他气息不稳的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云端把他推过去,让他看着床单上的花束。他从背后抱住了霍冬桥,下巴轻轻地抵在了霍冬桥的肩上,“你看,外面就是桃花江,越到天寒地冻的时候,江水就越是清澈……这里景色是不是很好?”   霍冬桥被他这么一抱住,脑子有点儿发昏,但正因如此,他心里那根弦反而绷的更紧了。   李云端还是头一次在他面前表现的这么主动,动作虽然有些笨拙,却让他的主动显得更加不正常。   他甚至能感觉到李云端心里是有些伤感的。   霍冬桥心头的欲\火慢慢平息,他低下头,抚上李云端交扣在他身前的一双手。   修长骨感的一双手,形状漂亮的好像工艺品,但看在霍冬桥的眼里,却想起小时候晏家老太太说过的一句话。   那是一次年节的聚会,几家的孩子都参加了,晏老太太当时夸苗家的一个小孩子说:“小公子一看就是有福之人,耳朵厚,这双手也肉绵绵的,一把摸上去,几乎都摸不到骨头……这是福相。”   他的云端,单薄的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个没爹没娘的苦孩子。   霍冬桥握紧了他的手,“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云端的下巴还搭在他的肩膀上,很是沮丧的嘀咕,“我都这样了……看来,就算是皮囊,也对你没有吸引力了。”   霍冬桥哭笑不得,“又打岔?”   “不是。”李云端闷闷的,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挂在了他身上,“我只是……嗯,对上床这件事好奇了很久了。而且我觉得足够爱你,所以……想试试。你看,我还准备了玫瑰花。”   霍冬桥心软得一塌糊涂,但他也隐约的察觉到了李云端的用意,他在拼命把话题引开,想让他不要接着追问了。   “但是我觉得你的目的不这么简单。一定有什么事。”霍冬桥想要回头看看他的脸。   李云端并不是一个擅长说瞎话的人,看着他的脸,霍冬桥就能分辨出他说出的话到底是真,还是假。   但是李云端像一只树袋熊似的趴在他背上,他挣了一下竟然没有挣开,他就不舍得再挣扎了。   爱抱,就让他抱个够吧。   “说说。”霍冬桥握着他的手指,漫无目的的摆弄,“出了什么事?还是……想到了什么?”   李云端不说话。   原本他的计划里根本没有这么多的废话,他喜欢霍冬桥,霍冬桥也喜欢他,又是这样煞费苦心的布置……   他还以为一切都会如他计划中那样自然而然的发生。   他只是……   只是自私的想要留给自己一个完美的句号。   仅此而已。   可这样的话,他要怎么跟霍冬桥说呢?   霍冬桥拖着背后的树袋熊来到窗前,他刻意避开了那张醒目的大床。那样的画面实在太富有诱\惑\力,他其实也不是那么能扛得住的。   两个人一起注视着窗外,谁也没有出声。   江面上起了雾,灰蒙蒙的一片,渐渐的将桃花江对岸的景色笼罩在了厚重的雾帘之后,江畔的绿地和人行道都在雾气中变得影影绰绰。   路灯迤逦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光穿透了雾气,像一条长长的珠链,标画出了桃花江蜿蜒的轮廓。   夜幕降临了。   霍冬桥动了动,想要过去开灯,却被李云端抱得更紧了。   霍冬桥不再追问他,他只是轻轻地抚摸他的手背,无声的安慰他。   “冬桥,”李云端的气息就在他的耳边,又轻又软,仿佛梦呓,“我大概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了。”   霍冬桥怔住,“去哪里?”   “去……解决我和赵云梁之间的问题。”李云端轻声说:“解决我身体里可能有什么毛病的问题。”   “我不能陪你一起吗?”霍冬桥有些失望。   “很遗憾,不能哟。”李云端叹气。   他不确定他接下来可能要做的事会不会对上秦伟川,而秦伟川与俱乐部的联系太紧密,目前在海州地区,他几乎就是俱乐部的代言人了。   李云端不敢放任霍冬桥参与进来,就算他身后有霍家也不行。   如果赵云梁在有整个赵家打底的情况下,都无法对抗这个组织。他不觉得霍家就可以。霍家在国内的势力,还不如赵家。   李云端不敢让他来冒这个险。   霍冬桥简直想打滚耍赖了,李云端一向对他心软。但今天的李云端又与以往不同,他看上去似乎不大像是会吃这一套。   “那你要离开多久?”   “一两个月吧。”李云端心想,或许再长一点儿。   霍冬桥觉得时间太长了。但他没办法在这种事情上去讨价还价,他都不知道他们父子俩到底要解决什么问题。   他们之间还有什么问题呢?李云端连放弃赵家财产的协议都签了。   或者就是方姨那天说的,李青溪诡异的失踪,和后面赵老太爷安排的离婚?霍冬桥想到李青溪的失踪可能与秦伟川有关,觉得也能理解李云端这样的安排了。   如果事情关系到李青溪,如果她的失踪确实有什么不能对外人道的隐情,那外姓人参合进去,确实是不合适的。   “好吧。”霍冬桥勉勉强强的答应了。   “实验室的工作我都交给了林新洲,真要有什么事他压不住,还请你帮把手。”李云端听到他答应,心情反而更低落了。但这是他自己安排的戏码,再难受也要咬着牙演完。   霍冬桥不舍地捏着他的手。觉得他们还没有分开,他已经开始想他了。   随着夜晚的到来,窗外反而显得更亮了。   从高处望下去,江边的公园里亮起了无数的观景灯,它们和公路上流动的灯光交织在一起,汇聚成了一条明丽的灯河。   李云端想起了青溪镇的酒店,相似的场景,却是截然不同的心情。   他忽然就有些心软了,似乎也能理解了林雪音的那些或明或暗的小心思。或许当妈妈的人,都是这样吧,会为儿女做各种打算,哪怕他们并不领情,甚至还会排斥,会反抗。但她付出的那份心意,也总是暖的。   这种温暖,他没机会尝到。他是天生就没有父子、母子缘分的人。   但霍冬桥不是。   霍冬桥是泡在蜜水里,被父母家人宠爱长大的人,如今他夹在里面,成了引爆他们母子矛盾的□□。   “你和你家里的矛盾,也要去自己解决。”李云端捏了捏他的耳朵,小声的嘱咐他,“正好我们分开的这段时间,各自解决各自的问题吧。”   霍冬桥一下警觉了起来,“你听谁说了什么闲话?”   “我还用听闲话吗?”李云端就笑了,“你自己算算,中秋节你就没回家过,现在又过去一个多月了,一次也没见你回家。到底是闹什么矛盾?”   霍冬桥不吭声了。   “回去看看吧,别跟家里人赌气了。你看看我,我想回,却没有一个能让我回去的地方。我其实很羡慕你呢。”   李云端留恋的把脸贴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他像是突然间患上了皮肤饥\渴症,就想抱着他,一分一秒都舍不得撒开手。   霍冬桥听的心里酸酸的,“我心里有数。你别瞎操心了。”   李云端就不说了。   他并不喜欢这样的话题。这就好像一个没吃过糖的孩子,努力劝一个拿着糖的孩子要好好看住他的糖果一样。   他说的越多,反而显得自己越可怜。   这一夜,李云端想要摆脱老光棍身份的初衷到底也未能达成。   他们先是靠在窗边一边看夜景一边聊天,后来夜深了,就把床单上的花束拿下来,两人缩进被子里接着聊天。   聊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霍冬桥最近常住的那套公寓排风系统出了问题,祝之言去找物业处理,结果跟值班的老阿姨吵起来了;再比如李云端去士康医院轮班,被两个排队等挂号的小姑娘偷拍,诸如此类的琐碎的小事。   霍冬桥在这温馨的气氛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房间里还是昏黑的。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丝夹杂着细碎的小雪粒,穿透了黑沉沉的乌云,无声地拍打在玻璃上。   路面上湿漉漉的,路边的树丛和草地上却浅浅的积了一层白色。   李云端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门边的落地镜上贴了一张便签,上面写着:“我大概要离开很久。回家吧,冬桥。别等我了。”   霍冬桥撕下这张纸,发现下面还夹着一张便签,字更小,稍稍有些凌乱,“上次的问题我重新回答:我对你的感情是依赖和需要。不是爱。很抱歉欺骗了你,我就是这么卑劣的一个人。对不起。”   霍冬桥用力将纸条捏在掌心里,气得眼睛都红了。   “骗子!” 第81章 你想知道什么 ...   黑色的轿车驶过幽静的庭院, 在漫天雨雪中停在了一幢老式的楼房前。   高挑俊秀的年轻人接过司机递来的雨伞,道谢下车。   黑色的雨伞撑开,伞下的年轻人在寒风里竖起了大衣的衣领。   他有些出神的抬起头, 打量着这桩外墙上爬满了干枯植物的旧式小楼,试图从眼前所见的画面中寻找些许熟悉的气息。遗憾的是, 他并没有找到。   这里的一切, 对他而言都是陌生的。   房门打开, 一位身材微丰的老妇人打着伞出来迎接他。   “我知道你会来的。”方姨眼圈微红, 脸上却露出慈和的微笑,“接到你的电话, 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高兴……”   李云端在她手臂上安慰地拍了拍, “这里就是……赵云梁的住处?”   方姨说:“先生和太太搬回赵家之后就一直住在这里。后来……后来太太跟你被送走,老太爷让先生搬到前院去住, 先生没同意。这么多年,他一直住在这里。”   “他后面不是还有位太太?”   李云端这样说, 并不是想质问什么。只是隐隐有些反感方姨的措辞,好像在特意强调赵云梁对李青溪的感情。   这种强行立起的深情人设, 让他觉得很倒胃口。   方姨很随意的答道:“刘小姐一直带着孩子住在前院。”   李云端意外了一下。这叫什么称呼?   方姨很快反应过来, 解释说:“是先生让这样叫的。”   李云端就不再问了。他不了解赵云梁,也看不透他。更重要的是,他对赵云梁的生活, 没有任何资格去打探。   房间里暖融融的, 靠窗的茶桌上已经准备好了茶点。   方姨帮着他脱掉大衣挂起来,又拿来热毛巾让他擦擦脸和头发。山里风大, 这样的天气,雨伞能起的作用有限。   “想去楼上看看吗?”   李云端摇摇头,“您应该有话我跟我说吧?”   “那就先喝点儿茶暖暖吧。”方姨引着他在窗前坐下, 很认真的看着他,“小少爷,我在赵家生活了半辈子,几乎知道发生在这座宅子里的所有事情——有些事就算当时不知道,后来也都知道了。你想知道什么呢?”   李云端捧住茶杯,温度顺着茶杯传递到了他的掌心里。   他知道这位心软的老太太想听他说出什么答案。但他的回答恐怕要让她失望了。他对李青溪与赵云梁的恩怨并不那么感兴趣。   “我想知道,”他抬起头盯着她的眼睛,将她那无法收起的失望一点一点收入眼里,“秦伟川在赵家得到的资源,还有……他和赵尚清的关系。”   “好,那就先说秦伟川。”方姨的态度比李云端预想的更为干脆,“他是老太爷的继子,比先生大五岁。那时候先生还在读大学,他已经读博,并且跟着很有名的老师在工作了。他在老太爷面前很懂事,嘴又甜,老太爷很喜欢他。”   “人老了,疑心就重。老太爷那时候很防备他的儿子和侄儿,但是对这个没有继承权的继子却非常信任。秦伟川的第一个实验室,就是老太爷给他出钱置办的。后来他拜很有名气的老师,收购医药公司,然后进入那个很有名气的协会……这些都是老太爷资助的。”   李云端有些嘲讽的想,赵家的男人大概天生就没有父子感情。   一代一代,莫不如此。   方姨大概也是这样想,她的脸上也是不赞同的神气,“但是老太爷是不这么想的。他觉得秦伟川把他研发的专利产品给了赵家,赵家从中获得的利润已经远远超出了他对秦伟川的投资。”   李云端心中一动,“赵家就是从老太爷这一辈起,跟亚洲医药联合会挂上关系?”   方姨点点头,“是秦伟川搭的线。他的亲生父亲、他的老师,都是这个协会的成员。据说他们这个协会,有招收有钱人入会的传统。因为搞科研也是一件很烧钱的事。他们需要资本的支持。”   李云端点点头。他以前也是这样想的,觉得这是一种双赢的合作模式。但这事儿套用到秦伟川和赵家的身上,总觉得……好像不那么单纯。   “老太爷已经通过秦伟川的专利产品获得了很大的利润,所以他非常信赖他介绍的这个协会和协会的科研力量。就这么和他们签订了协议,成了会员。先生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合同已经签了,钱也都交出去了,说什么都晚了。”   “就为这事儿,父子两个又大吵了一架,一个说儿子不懂事,只会惦记他的钱;一个说老头子糊涂,被人骗,还坑了子孙后代。老太爷不相信先生说的那些话,他认为有投入才有收获,坚信他和科研机构的强强联手会把赵家推上更辉煌的位置。”   方姨叹了口气,“我后来听说,这个协会,像赵家这样的会员,每年光是会费就在八位数以上。”   李云端惊呆了。   他一个穷鬼,两辈子加起来还没摸过这么多钱呢。   “老太爷知道先生跟秦伟川一直合不来,后来等尚清少爷大一些,他就越过了先生,把赵家跟这个协会的所有合作方面的工作都交给了尚清少爷。又聘请尚清少爷的舅舅来做联络官,负责处理赵家与协会之间的合作工作。”   李云端明白了。   赵家与医药联合会之间的所有事务往来,赵云梁都没有权利插手。   换句话说,早在赵尚清成年之前,老太爷就已经把他当做了赵家真正的继承人,把医药联合会的相关合作都交给他处理。而赵家其他的产业,虽然由赵云梁来打理,但在他退休之后,迟早也会交还到赵尚清的手上。   “如果不是先生手里的这部分产业收益很好,家族的人也支持他,恐怕尚清少爷早就压过先生一头了。”方姨唏嘘,“尚清少爷也是要讲面子的,并不敢做的太过。所以外头的人,谁也不知道赵家的生意其实早就被老太爷给分成了两半儿了。”   李云端点点头。他想起了参观秦伟川实验室的那天,赵尚清意气风发的出来讲话的情形,   “也就是说,”李云端再次求证,“赵尚清从成年之前开始,就已经和秦伟川绑在一起了?”   方姨想了想,“是这个意思。而且他们之间的私人交情也不错。前院工作的老刘,就撞见过秦伟川来家里找尚清少爷。要知道,先生曾经发话的,说姓秦的不许踏进赵家的大门。这件事谁也没敢跟先生提。”   李云端觉得,赵尚清对赵云梁好像也没有什么父子感情。   想想也对,赵家迟早都是赵尚清的,大概赵云梁在他眼里,就是替他打工的人。他又怎么会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秦伟川和赵先生之间有什么仇怨,赵尚清应该知道吧?”   方姨黯然点头,“知道。这些事明面上虽然大家都不敢议论,但其实都是知道的。”   李云端向后一靠,陷入深思。   他在回忆前世他被赵尚清扣押起来的那个地方。他一直以为那是赵家的实验室,但也有可能是秦伟川的实验室。   他努力回忆脑海中关于实验室的画面,那些曾经停留在他视网膜上的实验仪器和设备。然后又想起了临死前闯进去的标本室。   标本这两个字,实在太容易让他联想到秦伟川了……   李云端忽然一个激灵,想起了一些被他忽视掉的细节。   当他挟持着赵尚清的时候,拿着枪抖抖索索走过来威胁他的陈一叶身后就立着一个巨大的标本罐。罐子里泡着一个年轻男人的身体。   当他与陈一叶对峙的时候,隔着他的肩膀,李云端看到了那个年轻男人的胸腹之间有一道极其精密的缝合痕迹。   不能否认,缝合也是一门手艺。而每一个手艺人留下的痕迹都存在微妙的差异。这一点细微的差异,在外人看来或许并不明显,但在内行人眼里却各有各的特点——要知道,李云端也是上过医学基础课的。   标本罐里的尸体,与赵云梁拿来的照片上的尸体的缝合痕迹,几乎完全重合。   李云端想的越多,就越是觉得身上发冷。   不管前世的遭遇有没有秦伟川插手,这个人都是赵尚清的帮手。而且还是一个极其有力的帮手。   或者反过来,是秦伟川想要得到有关他身体的秘密,而赵尚清是他的帮手。   这两个人,单个分开,对李云端来说都很难对付,更别说他们强强联手,背后还有医药联合会的势力做靠山了。   被这样的对手盯上,他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李云端觉得,他真是死得不冤。   “云端少爷?”方姨担忧的看着他,“你在发抖,需要我帮你拿一条毯子来吗?”   李云端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那都只是回忆。他提醒自己,现实是不同的。他坐在温暖的房间里,手里还捧着热茶。至少现在,他还是安全的。   “我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李云端冲她露出微笑,“谢谢你。”   方姨露出伤感的神情,“这有什么可谢的呢?太太当年要是没有离开,你会在我眼前看着长大……”   李云端拍拍她的手臂,安慰她说:“我签了那个合同,谁都知道我不会得到赵家的任何东西。这样一来,我反而没有负担,可以随时来看望你。”   这件事方姨也知道了。她摇摇头说:“先生有自己的安排,我不好瞎猜。不过有一些太太留下的东西,这些是他准备留给你的。”   “我不要。”李云端安静的看着她,“我对他们俩的故事……其实不感兴趣。”   方姨一下就愤怒了,“那你妈妈是怎么被人害,怎么被人逼疯的,你也不想知道吗?!” 第82章 堂兄 ...   李云端镇静的与她对视,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确实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对我来说,知道仇人是谁,就足够了。”   方姨被他异乎寻常的冷静镇住。   她记得李云端的年龄, 但现在看着他,她却觉得坐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   他的冷静里甚至还带着历经苦难的苍凉与隐忍。   李云端放下水杯站了起来, “方奶奶,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   方姨走过来, 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李云端的肩上, “云端,小少爷, 你以为我会对一个生下来就由我照顾的小孩子说什么?说他的母亲如何遭人囚\禁, 如何受尽侮辱这样残忍的话吗?”   方姨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告诉你, 这个绑走了你母亲的人就是秦伟川。但他最可恨的地方在于,他留下了一封信, 告诉赵家所有的人,他和你的母亲私奔了。这封信由他母亲递到了老太爷面前。所以, 后来先生找到太太的时候, 老太爷压根不听他们任何的解释,直接下狠手拆散了这一桩婚姻。”   李云端摇摇头,“不, 我想他不是被这封信骗了。他大概从一开始就想拆散他们, 这封信只是给了他一个合适的借口。”   至于真相到底如何,这老头子是压根就不在意的。   甚至因为秦伟川说的那些瞎话, 他先入为主的认定了李青溪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先招惹了他的继子,又勾搭上了他的儿子。   方姨摇摇头, “我要告诉你的不是这些。云端,你知道吗,先生被老太爷关起来的时候,悄悄托人告诉我地址,让我去照顾太太。等我到了那个疗养院,才知道太太那时候精神状态已经不对了。你肯定猜不到她的伤有多重……那个禽兽几乎放干了她的血!她差一点儿就要死在那个荒郊野岭的破院子里了!”   李云端觉得整个人都麻木了,仿佛四堵墙壁破开,雨雪夹杂的寒气席卷而来,顺着毛孔钻进了他的身体里。   一瞬间的感觉,寒凉彻骨。   他没有问为什么,冥冥中,他似乎已经摸到了真相的边缘。   不知过了多久,李云端才从那冻僵了似的麻木里慢慢恢复了知觉。   方姨坐在他身旁,捂着嘴无声啜泣。   李云端的嘴唇都还有些麻木,说出来的话也一字一字,格外的僵硬,“方奶奶,你信我。我回来就是为了讨公道的。”   给自己讨公道,给他苦命的母亲讨公道,也顺便……给上辈子不明不白就被人送上西天的赵云梁讨个公道。   方姨抬起哭得通红的双眼,怔忪的看着他。李云端在她眼里还是个孩子,但他这句话说出来,却仿佛带着强大的力量。   方姨点点头,“好。”   想了想,她又问他,“你真的想好了?这事儿可不容易。”   李云端说:“容易不容易,也分人。你让一个厨师去临摹《蒙娜丽莎》,当然不容易。要是换一个美术学院的学生,那就容易了。”   方姨不太懂这话,“先生交代过,你要是想好了。就让我送你去一个地方。你到了那里,就知道要做什么了。所以,小少爷,你真的想好了吗?”   她知道李云端的事业刚刚起步,恋情稳定。如果就这么放下这些,连她都觉得有些惋惜。   但李云端曾经经历过最坏的结果,在他有机会阻止这一切的时候,他绝不能放任事态朝着那个结果去发展。   如果他死抓着现有的东西,什么也不去做。将来的某一天,他很可能什么都会失去。   方姨送他去的,是正在建设中的东区科技园。   李云端很少来东区,在他的印象里,这一带都还是城乡结合部那种看上去有些凌乱的平房大院,多是私人性质的汽修厂以及做五金生意的小商贩。   但不知何时,这些乱七八糟的房子院子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厂房,以及更远处正在机械平整的荒地。   方姨指挥司机绕过前方正在修路的施工路段,从一条土路穿过去,直接开到了一间新厂子的后面。   方姨和司机就只能到这里了。   李云端在门卫室做了个登记,等着有人出来领他进去。   不多时,远处厂房里走出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身上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浅蓝色连体工作服,看上去像是这座厂子里的工作人员。   等他走近,李云端却又觉得这人身形精悍,像是会些功夫的样子。尤其眉眼之间有一种特别机警的神气。   李云端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总觉得他的五官看上去有些眼熟,一时间又想不起像谁。   “七少,”他点点头,很是客气的跟李云端打招呼,“先生让我在这里等你。跟我来。”   李云端纠正了一下他的称呼,“请叫我名字就好。你怎么称呼?”   男人微怔,“赵尚泽。”   李云端也愣了一下,“赵尚北跟你什么关系?”   “堂兄。”赵尚泽很爽快的说:“我爷爷是赵老太爷的堂弟。关系说起来也有些远了,所以跟本家这一支走动并不多,不过我父亲一直跟着先生做事,所以,我也算是从小就跟着先生吧。”   赵云梁似乎与赵尚北一家关系很近,现在又多出了赵尚泽这样的旁支。李云端觉得,赵云梁这就是在培养他自己的势力吧。   如果仅凭财力无法压制住与秦伟川联手的赵尚清,那么再加上族人的支持呢?   李云端觉得,赵尚清要想全面控制住赵家,暂时是不可能的。或许,这也是前世赵云梁早早被干掉的原因。   赵尚泽是个挺开朗的人,对李云端也是完全没有戒心的样子。听李云端把话题拉到他身上套话,也完全不在意,“我在先生身边做了几年助理,先生说了,等协助你忙完这件事,就放我去欧洲分部历练。”   这就是赵云梁身边的亲信了。放出去也是封疆大吏一般的角色。   “那你知道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吗?”李云端问他。   赵尚泽并不正面回答或这个问题,而是颇为狡黠的答道:“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你的安全,顺便替你跑腿,无论你需要什么东西:试验器材还是生活用品,我都负责给你搞来。”   李云端觉得,这就是什么都知道的意思了。   这座厂子是一家即将投产的生物制剂公司,目前厂房那边正在安装调试设备。靠近后院这一片都是库房,目前基本都空着。   赵尚泽带着李云端去了库房后面的一座小楼,从外面看,这里就是给科研人员值班休息用的地方。不过到了楼上,才发现赵尚泽已经将整个三楼都收拾出来了。尤其楼梯口一道铁闸门,就算是带着武\器,恐怕也轻易闯不进来。   整个三楼的面积分成了两部分,一边是实验室,另一边是李云端和赵尚泽休息的地方。中间还有一个大约三四平房的小厨房。也是匆匆忙忙置办起来的样子,无论锅碗瓢盆还是冰箱灶具,都是还没拆封的。   还好水电齐全,就算没有米面油粮,暂时也可以煮煮方便面什么的果腹。   李云端的卧房较小,就是个正常休息的地方,有床,也有衣柜和独立的浴室,窗台上甚至还摆了两盆植物。   赵尚泽的房间略大,但窗户很小。沿墙摆着一长溜的操作台,各种李云端不认识的仪器设备,完全就是一间精密的控制室。   赵尚泽说:“实验室那些东西我也不懂,全靠你自己收拾。先生说,你想要的资料晚点儿就送来。要是没事,你先休息一下吧,很快就要忙起来了。”   实验室的东西摆的挺乱,看得出是外行人搬进来的。   李云端卷起袖子收拾东西。   窗外的漫天的雨雪已经停了,天色依旧阴沉,却仿佛要比清晨时分明亮了许多。   这个时间,李云端心想,也不知道霍冬桥在干什么?   霍冬桥刚刚憋着一肚子气离开了酒店,钱包里还夹着李云端留下的那两张纸条。   这两张纸条他要好好保管起来,等有机会,他要亲自糊到他脸上,好好问一问他这都是什么意思?!   这个大骗子!   霍冬桥生了一路的闷气,等到回了药厂,才发现李云端根本就没回来。他早就把实验室的工作安排好了!   霍冬桥就更生气了。但李云端不在,霍冬桥自觉有义务替他守好这一摊,还是憋着气仔仔细细打听了一遍。   原来,经过了秦伟川的实验室招聘一事,李云端实验室也走了两个人。一个去了秦伟川的实验室做助理实验员,另外一个只说想回市区工作,也跟着走了。于是现在实验室的管理工作就都交到了林新洲的手上。   林新洲只知道李云端有事要办,要几个月之后才能回来。他现在已经带领剩下的组员开始研发新型的控压药物了。   霍冬桥觉得经过这样一番小动荡,实验室的成员倒是更团结了。这不管是对李云端,还是目前领导工作的林新洲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实验室的事霍冬桥插不上手,走前跑到李云端的宿舍看了一眼,见宿舍里仍是老样子,什么东西都没带走,丝毫也看不出主人已经离开的样子。就连那只经由他的手送过来的小熊保保,也可怜巴巴地窝在枕头旁边。   霍冬桥就觉得李云端简直狼心狗肺,明明那么喜欢保保,竟然也扔下了。   霍冬桥把保保抱出来,锁好了宿舍门,上车离开了。   霍冬桥坐在车里,歪过头看了看傻头傻脑的保保,小声问它,“咱俩上哪儿去?”   保保不吭声。   霍冬桥又说:“他不要你,也不要我了。咱俩也不要他了吧。”   霍冬桥把额头抵在方向盘上,觉得心里像空了一大块似的,特别难受。他想保保要是会说话就好了,可以和他一起骂李云端。   它小时候陪着李云端,霍冬桥心想,那时候李云端也一定希望保保会说话吧。   那样一个孤独的孩子,越想就越觉得可怜。   霍冬桥咬牙切齿的补充一句,还很可恨!   霍冬桥开着车漫无目的的在路上晃的时候,接到了霍道生的电话,让他马上回家。   霍冬桥不想回,一想到回家他妈妈有可能再说起晏白的事,他就心烦。   结果霍道生在电话里说了一句,“小李怎么跟你说的,不是说了让你回家看看吗?你不听我的话,现在连他的话也不听了?”   霍冬桥,“……”   霍冬桥挂了电话,转过头问保保,“你说咱俩回去吗?”   保保傻呆呆的与他对视。   霍冬桥叹气,“算了,算了,既然他说了让回家,咱俩就回去一趟吧。” 第83章 发现 ...   霍冬桥到家的时候, 刚好霍冬宁和霍道生也回来了。林雪音就特别高兴,晚饭的时候让阿姨做了一桌菜,还让人开了一瓶红酒。   霍道生是很捧老伴儿的场, 霍冬宁也在一边很努力的搞气氛。霍冬桥知道一家人都在看他的脸色。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好像不配合一下就对不起所有人, 跟犯了罪似的。但他又实在没什么好心情, 笑容也有些敷衍。   林雪音也看出来了, 但霍冬桥肯回家, 她还是高兴的。   她有时候会觉得他还是个孩子,小孩子闹情绪, 是需要有什么事来转移一下注意力的。当他眼前发生了什么热闹有趣的事, 他就会很快忘记心里的那点儿不快了。   林雪音就说:“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难得你们都回来, 刚好我请了你们晏伯父晏伯母一家明天来家里吃饭,你们可以帮我参谋参谋……”   话没说完, 就见霍冬桥仿佛是愣了一下,“你什么时候请的?”   林雪音误会了他的问题, 以为他还打算往外跑, 所以质疑她的话,连忙说:“你们姐俩谁也别跑啊,我昨天晚上就跟他们说好了……”   霍冬桥直勾勾的看着她, 目光中带着审视, “昨天晚上你就知道我会回家?”   林雪音,“……”   林雪音稍稍有些慌乱, 但她把所有对话又在脑子里回放了一遍,没觉得哪里有漏洞,就笑着说:“我是想着, 你们都好久没回家了,所以随便选了一天请客。难道家里请客,你们知道了还不回来吗?”   霍冬桥极缓慢的摇了摇头,“你很清楚,我要是知道晏白来家里吃饭,我一定不会回来。你这个请客的日期,安排的实在……太巧了。”   林雪音皱眉,“日期可是我跟你爸爸商量过的。你又在瞎猜什么?”   她有些伤心,她儿子现在对她疑心这么重了吗?   霍冬桥转头去看霍道生,“所以……你也参与了?”   霍道生没有理会他眼里的谴责,他放下手里的餐具,对熊儿子说:“你要是不吃了,就跟我来一趟书房吧。刚好我有事要跟你说。”   霍冬桥固执的坐在那里不动,“你们是不是找过李云端?”   李云端这边跑路,家里这边已经安排好了聚会等着他。要说这里面没点儿关联,他是不相信的。   林雪音很干脆的否认了,“没有!”   霍道生在霍冬桥的肩膀上按了一下,“跟我来。”   语气严厉,完全就是要谈公事的架势了。   霍冬桥不情不愿的站了起来,跟着他走了。   霍冬宁也觉得林雪音安排请客的事有点儿巧,忍不住悄悄问林雪音,“你真的去找过云端啦?”   林雪音没好气的瞪她,“我说了没有!”   “要不你发个誓?”霍冬宁建议她,“就说,要是你找过李云端,就让冬桥那个混蛋小子一辈子娶不上媳妇儿?”   林雪音勃然大怒,“有你这么当姐姐的吗?!你听听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霍冬宁不吭声了。   她在想,她以后要是跟谁谈上恋爱了,绝对不要像霍冬桥这个大傻子一样,早早就告诉家里。她一定偷偷摸摸的,不让任何人知道。真要谈得合适,决定结婚了,就直接给家里送份请柬,时间地点通知一下。   林雪音见她久久不语,又有些看不过去,冷着脸问她,“在想什么?怎么帮着弟弟对付我?”   “不会。”霍冬宁也说不好她妈妈为什么在儿子感情的事情上这么上心,“妈,我觉得你搞错了一件事。没人对付你,从一开始,就是你在对付冬桥。”   林雪音愣了一下。   然后她就看见她女儿用一种非常郑重的态度看着她说:“为了我们之间的母女关系考虑,我以后谈恋爱,一定不让你们知道。妈你放心,我一定不会给你机会让你来对付我。”   林雪音傻眼了。   她看着她女儿放下碗筷离开了餐厅,有一种“这孩子弄错了什么”的感觉。她觉得满心冤枉,却没人肯听她的解释。   书房的门一关上,霍冬桥就问他爹,“你们找过李云端?什么时候找的?”   “没有。”霍道生很干脆的给他下命令,“今晚不许走,明天家里请客,你一定要露面。还有,我已经预定了两天后音乐厅演出的门票,也是我们两家一起去。”   霍冬桥烦的不行,“你们自己去!”   “你要去。”霍道生的表情很严肃,不像在说音乐会,倒像是在说什么董事会议,“重点就在你身上。”   霍冬桥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点儿别的意思,“你到底要说什么?”   霍道生说:“小李昨天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请我帮忙,我答应了。”   “帮什么忙?”霍冬桥一下警觉起来,“我怎么不知道?”   “大概是因为你太蠢吧。”霍道生有些嫌弃的看着他,“具体什么忙,我也说不好,大概意思就是,要让外人知道你们俩已经分开了。”   霍冬桥气得眼珠都红了,“他就这么迫不及待的……”   霍道生没有理会他的发作,自顾自的说:“我想,他大概要做什么事,担心会牵连到霍家吧。”   霍冬桥一下卡了壳。   “既然是这孩子的好意,”霍道生懒懒的瞥了他一眼,“我觉得有必要配合一下。至于你妈有没有做什么小动作,其实对整件事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反而算是一个助力,所以你也什么都不要说了。”   霍冬桥气得不行,“以为什么都不说就是好意?我才不要这种自以为是的好意!”   “大概是不能说吧。”霍道生对待孩子们的态度一向都是放养,对别人家的孩子更不会有什么要求,“我对这孩子印象不错,所以愿意配合配合。而且据我猜测……他的处境大概不大好,如果我们不配合,说不定会给他惹来额外的一些麻烦。”   霍冬桥稍稍冷静了一些,“为什么会觉得他处境不好?”   “赵云梁出国了,”霍道生微微皱起眉头,“他不在国内,他家那位太子爷气焰就很高,而且你没注意到吗,赵尚清跟秦伟川走的很近。”   “你是说,赵尚清想借着秦伟川对付云端?”霍冬桥摇摇头,“云端已经签了协议,不会分赵家的任何东西,他对赵尚清没有威胁。”   霍道生也摇头,“具体怎么回事儿,咱们这些外人说不清。我只是提醒你,如果你不想给他拖后腿,最好还是配合他。”   霍冬桥气鼓鼓的不吭声了。但霍道生看他的神情,要比刚才冷静了许多。   霍道生在他的狗头上轻轻拍了拍,“我知道你生气你妈妈干涉你。但是你要这样想:你们俩感情深厚的话,就你妈那点儿手段是破坏不了的。关键还得是你们自己要相互信任,我始终觉得,信任,是比什么爱不爱的,更重要的东西。”   霍道生加重了语气,“在任何一种关系里,信任都是最重要的。咱们换句话说,不管谁要对付李云端,只有大家都相信霍家跟李云端没有任何关系了,霍家对李云端来说,才真的有用。”   霍冬桥垂下头。   他知道他爸的意思,如果对手知道霍家是李云端的帮手,会提前防备,甚至还会出手阻拦。这样一来,无论是他还是霍家,可能都无法在李云端需要帮助的时候施以援手。   “我还是觉得你在包庇我妈,所以说了这么一大通天花乱坠的瞎话。”霍冬桥闷闷的说:“其实都是骗我的。”   霍道生慢悠悠的说:“你只会惹她生气。我不包庇她,难道还包庇你?”   霍冬桥,“……”   骨子里相似的母子俩在这一刻发出了同样的感慨:这男人,可真讨厌啊。   赵尚泽送过来的资料,都是针对秦伟川进行的调查。堆起来足有半人高。用他的话说,这还只是一部分。   李云端把它们统统搬进了实验室,堆在工作台的旁边,一本接一本的往下顺。   到了这个时候,他也终于知道赵云梁这么多年来,到底在等什么了。他在等一个懂医药,并且还能跟他站在一条战壕,不会被秦伟川的名声和地位吸引过去的盟友。   这样的人,或许用金钱也能买到,但却无法得到赵云梁的信任。   主要还是秦伟川这个人的身份太要命,但凡学医药的,大概就没人想得罪他,进而得罪医药联合会。   那等于是亲手掐断了自己上升的路。   李云端用三天的时间列出一张表格,把秦伟川的生平和他的研究成果、得到的各项荣誉按照时间线标示了出来。   然后,他把二十年前的那个时间节点标成了红字,将那之后的两年间,秦伟川所有的研究成果重点划了出来。   刨除他协助其他工作组所作的研究,秦伟川的研究成果只有一项,那就是号称“生命本源”的一种协调免疫系统的特效药。   秦伟川凭借“生命本源”,获得了国家医药局颁发的科技发明奖。   它在问世的最初,作为一种辅助型药物,在抵抗力低下的老年人以及长期患病的病人身上取得了极为显著的效果。   “生命本源”宣称能够安全高效的在人体的三道防线之上,建立一道新的防线。它含有一种从特殊菌类中提取的活性物质Q4,这种物质能够借助血液循环和淋巴循环,在人体内建立起全面的防御屏障。   用宣传手册上的话来说,这道以Q4为主要原料搭建的屏障,不但能够充分抵挡外来感染,同时也有效的防御内源性感染,全面提升人体的防御等级。   李云端拿着这份吹嘘得天花乱坠的宣传手册,以及后面不知真假的临床试验记录,压抑许久的隐痛终于在他的心里爆开。   他想起了被秦伟川杀害的学生。如果说杀人只是为了满足他那扭曲变态的欲\望,取走李青溪的血液,却是为了Q4——Q4的问世给他换来了令人瞩目的学术地位。   这个男人就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前进的每一步,都垫着别人的鲜血。 第84章 第二块垫脚石 ...   李云端的看法变了。   他开始觉得, 赵云梁并非找不到一个可以协助他取证的、懂医药学的人,他只是在等着李青溪的儿子长大,等着他自己去替自己的母亲讨回公道。   李云端不知道他这是想证明什么, 但当他回顾这一切的时候,却发现他对于赵云梁这个男人的仇恨, 不知何时开始, 好像……没有那么强烈了。   李云端调出存在电脑里的一段视频, 双击点开。   片刻后,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秦伟川的面孔。   十多年前的秦伟川,头发乌黑, 面容也更年轻。他面带笑容, 风度翩翩的接受电视台的采访,采访的内容就是介绍刚在国际上获得医药创新大奖的“生命本源”。   节目主持人也有意吹捧着他, 花了很长时间来强调“生命本源”在国际国内医药领域获得的荣誉,各奖项的意义, 以及在行业里的分量。简直把秦伟川形容成了开创新时代的这么一个领军人物。   节目现场还请来了一些医药界的同行,这些人挂着与有荣焉的表情对秦伟川交口称赞, 轮番吹彩虹屁。   最后, 节目主持人把镜头切到了秦伟川的脸上,请他谈一谈自己的研究成果。   秦伟川原本就是富家子弟,风度教养都极好。他身上有一种儒雅的学者风度, 只看外表, 是很容易引起观众好感的。   他没有继续吹嘘“生命本源”获得的荣誉,而是在观众热烈的掌声中开始讲述它的实际功效, 无论语气还是神态,都格外谦逊。   “常常有人把‘生命本源’与丙种球蛋白来做比较,以为它们都是被动产生免疫力, 一段时间之后就会被代谢掉。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生命本源’最重要的作用,就是在Q4这种特殊的活性物质的帮助下,修复人体本身的免疫系统……”   李云端死死盯着屏幕上这张容光焕发的脸,眼底漫起淡淡的腥红。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这段视频了,但每一次看,他都会有同样的疑惑,这一副光鲜的皮囊之下,到底包裹着什么东西啊,他的五脏六腑会不会已经烂透了,在大家谁也看不到的角落里,散发出烂泥一样的臭气?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真的能够安然入睡吗?   当他偶尔审视自己的过往,他不会惊觉自己背负了无数的罪孽?   他不会觉得恐惧吗?!   李云端伸出一只手,在屏幕上轻轻地点了点,“你踩着她的血爬上了那样的位置……我要把你拽下来……就从你爬上去的地方。”   “我保证。”   李云端的心里充满了愤怒与悲凉,这些激烈又深沉的情绪无处安放,令他日夜难安。   他想起在他年纪还小的时候,也曾想过,如果他的母亲还活着,日渐长大的他会如何成为一棵能够庇护她的大树,将开始衰老的她珍惜地守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他其实也有这样一个隐秘的愿望,想成为她的依靠,想让她以他为傲。   原本他是有这样的机会的,可惜这机会被秦伟川这样的恶魔给毁坏了。   秦伟川在学术界的地位太高,如果说他现在的成就就是一座大桥,李云端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找到大桥上那个最致命的爆\破点。   李云端把自己关在城市一角的小实验室里,开始暴力破解“生命本源”。他要找出它所有的秘密,然后将这些秘密摊开在阳光之下。   他要让这个恶\魔在阳光下现出原形,再没有害人的机会。   日子就在李云端无知无觉中一天天过去了。   偶尔他也会注意到窗户外面的一方小院里落了雪,或者又是阴云密布的一天。但更多的时候,他忙得连抬头的时间都没有。   赵尚泽不但是他的保镖,更是全方位的助理。他会定期拿回各种需要李云端过目的文件,然后再分门别类地送回去。   比如霍冬宁寄到赵宅的合同,新的香水她打算做成新年礼品版限量推出,并且给它起了个很有格调的名字叫“零度”。   再比如,林新洲会定期向他汇报实验室的情况,实验进度、工作中遇到的难题,以及各项财务支出。   然后有一天,赵尚清拉着他来到休息室看电视,电视上正在播放一则广告,画面是北欧的积雪覆盖的森林,雪花飘落,河流慢慢凝结成冰。   那是“零度”的电视广告。   画面上的香水瓶宛如一块晶莹剔透的冰块,当中一汪极浅的绿色,似有似无。那是脆梨香精在提取的过程中无法祛除的色素成分。李云端曾以为那会是产品的一点儿瑕疵,如今看来,反而更美。   广告推出几天之后,李云端收到了霍冬宁寄给他的香水礼盒。   “零度”的香水礼盒也是银色的,应和了冰天雪地的感觉,外盒上系着一条冰蓝色的丝带。看上去清新又高贵。   盒子里是一大一小两瓶香水。   清新的冰雪味道,在它爆开的瞬间,甚至没人会意识到那是香水,反而觉得像是在冰天雪地里推开了一扇窗,雪后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然后才是悠长缥缈的香气,像远方的草场、夕阳下的葡萄园、积雪里浅浅冒头的青草……   零度,水凝结成冰的温度,但同时,它又蕴育着新的生机。   李云端把香水盒盖好,交给了赵尚泽,“劳烦你,转交给赵云梁。就说,这是我送给他的新年礼物。”   这是存在于他幻想之中的李青溪的味道。   他想,赵云梁一定是懂的。   圣诞节很快来临,李云端也给自己放了个假,和赵尚泽一起坐在休息室里吃了一顿有红烧排骨和油焖大虾的丰盛晚餐。   赵尚泽还开了一瓶酒,两个人在安静的房间里碰杯,互相祝贺新年快乐。   电视上正在播放海州市的各项节日庆祝活动,江边的烟火表演、城西区天主教堂里举行的新年弥撒、无数年轻人簇拥在教堂周围,等待新年钟声的敲响。   商业街上灯火辉煌,年轻人穿行在音乐与灯光之中,空气都仿佛泛着甜蜜的味道。   而在金碧辉煌的音乐大厅,交响乐团为衣冠楚楚的宾客们奉上了精彩的表演。   李云端安安静静的注视着电视屏幕上一闪而过的音乐厅内景,人太多了,镜头也走得太快,他看不清宾客席上的面孔。但他知道,霍冬桥此刻就坐在那里。   或者还有晏白。   李云端浅浅的抿了一口杯中的红酒,转过头问赵尚泽,“下一步要怎么办?”   赵尚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有些惊喜的问他,“所有的问题都搞清楚了吗?”   李云端有些厌倦的点了点头,“赵云梁准备的很齐全,最开始的‘生命本源’和后来批次的‘生命本源’都有。”   如今市面上已经看不到最早批次的‘生命本源’了,毕竟过去了二十年了。秦伟川恐怕也想不到会有人拿不同批次的产品做比较。   对秦伟川来说,这就是最要命的地方。   而秦伟川的团队鼓吹的特殊活性成分Q4,在后来批次的“生命本源”里是没有的。李云端用自己的血液做过比对,可以证实这一点。   所谓的Q4,就是从李青溪的血液里提取出来的一种免疫成分——他们母子俩也不知是倒了什么大霉,身体里居然藏着这样的秘密。   他们俩简直就是行走的唐僧肉,吃一口就百毒不侵的那一种。难怪赵云梁会提醒他要守护好自己血液的秘密。   想当初,李青溪一定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藏着这样惊人的秘密,自然也就无从防范,而秦伟川是她的老师,他一定是在某个机缘巧合的情况下,发现了她的秘密。   他觊觎的,不仅仅是她的美色,更重要的她这个人本身。   对他来说,她就是一个宝藏,一块可以把他推上成名之路的巨大无比的垫脚石。   所以他才会没完没了的纠缠着她,甚至在她嫁人之后,仍然难以放手。   而后来批次的“生命本源”里的Q4,确实如秦伟川所言,是一种从菌类中提取出来的替代品。从功效上讲,它是无法与Q4相比的。它更接近常规的丙种球蛋白,会给人体提供短期的被动免疫力,但最多两周的时间,就会被代谢掉。   早期的“生命本源”是可以长期使用的,因为它可以持续地修补人体自身的免疫系统。但后期的“生命本源”,却会在长期使用中,刺激人体对它产生抗体,中和“生命本源”的所有功效,令它不能发挥抵抗作用。   在这一点上讲,没有真正的Q4,“生命本源”就无法突破丙种球蛋白的局限,去主动完成修补免疫系统的工作。   在李青溪身上尝过甜头的秦伟川,是很容易就把主意打到李青溪的孩子身上的。   但秦伟川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一直被各种原因困在京城,身边又有政府的人盯着,他无论想做什么,都难以施展。   于是,他只能等。   等到时机成熟,等到看守他的人对他放松警惕,等到他终于有机会来到海州,亲自寻找他的第二块垫脚石。 第85章 新年酒会 ...   李云端问赵尚泽, “接下来呢,该做什么?”   赵尚泽放下手里的酒杯,脸上的表情也收起了之前的松散, 整个人突然间变得郑重了起来,“如果可以进行下一步, 那咱们就得先说好, 跟安全有关的事, 你得听我的。”   李云端点点头。   “之前这个过程, ”赵尚泽伸手指了一下周围,“都只是预防。从我们走出这里开始, 才真正可能遭遇危险。”   “我知道他为了这件事, 已经准备了很久。”李云端从容的与他对视,“我会配合他, 完成这件事。”   至少这一生,还有他做赵云梁的帮手。两个人胜算总要比一个人孤军奋战更大一些, 应该不会像上一世那样被人逐个击破:先是赵云梁,后是他。   一个都没能逃脱。   赵尚泽跑出去打电话, 李云端打开笔记本, 上网搜索音乐厅的演出直播。   这个时候,演出已经进行了一半儿,遗憾的是, 直播节目的镜头是固定的朝向舞台, 李云端看不到观众席。   他想,霍冬桥一定想不到, 这个时候还有一双眼睛在盯着音乐厅吧。   霍冬桥在看表。   他在这里像个木偶似的已经坐了快一个小时了。他看看身旁的父母和另一旁晏家的人,总觉得自己上了老爹的一个鬼当。   两家人最近来往频繁,现在外面都有霍家与晏家要结亲的传言了。   霍冬桥觉得, 说不定他老爹早就跟林雪音串通好了,故意拿那些话来忽悠他。   坐在他身旁的晏白注意到了他看表的动作,微微靠过来一点儿,轻声问他,“是有什么事吗?”   离得近了,他再一次注意到霍冬桥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息,他像是刚从冰天雪地的户外走进来,身上冰雪的气息还未来得及散开。而这清冽的气息里又夹杂着隐约的香,不是醇厚温暖的木香,反而更像是一种沁凉的水汽。让人联想起了冰雪消融的季节,那种破开积雪,隐隐散发出来的植物气息。   晏白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用什么香水……好特别。”   他注意到霍冬桥的眼睛里忽然就漾起了些许的波动,然后他微微一笑,“我姐他们公司刚推出的新年限量款。有兴趣的话,可以了解一下。”   晏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他还以为霍冬桥会出于礼貌,说一些诸如“喜欢的话送你一瓶试试”这样的客气话。   虽然他也不准备接受这种会显示亲密度的礼物,但霍冬桥竟然连这种客气话都不肯说,还是让晏白心里有些许不悦。   晏白知道目前的状况,似乎是两家有撮合他和霍冬桥的意思,但霍冬桥自己,似乎很排斥这种安排。   晏白也听霍冬桥说过,他有一个男朋友。不过他也从别人那里听说他们俩已经闹掰了,连药厂那边的合作也搁置了。   晏白思索了一会儿,有点儿拿不准霍冬桥现在是什么意思。看他的表现,似乎也愿意配合家里的安排,这几次两家一起亮相的活动,他都参加了。但他这态度……   难道是分手的时间太短,所以霍冬桥还没从上一段感情里走出来?   晏白对霍冬桥的感觉还是不错的。首先两家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家,他连霍冬桥上幼儿园得过几朵小红花都知道,更别说生活习惯之类的客观问题了。   其次,对霍冬桥本身的条件,他也是满意的。英俊、有风度、性格不错,也没有世家子弟那些不上进的恶习,自己的事业也发展的不错。   这样的男朋友,带到人前也是很有面子的。   至于感情,晏白觉得他们有自幼相识的基础在,总比才认识了半年一年的什么人更加有优势吧。   所以思来想去,晏白还是决定再努力一把。   晏白再一次偏过头,轻声问霍冬桥,“赵家的新年酒会,你会去吗?”   这也是他的小心机。在他看来,要是霍冬桥还对分手的事耿耿于怀,估计就不会去赵家自找不痛快了。要是他大大方方的就去了……   晏白心想,这或许意味着他有更大的赢面了。   霍冬桥的手暗暗地攥紧,又很快松开了。   “去。”霍冬桥有些阴沉的说:“干嘛不去?”   不去的话,哪有机会去打听李云端的下落呢?   他这段时间不知道打了多少个电话,李云端的手机永远都是关机。打给方姨,方姨就说李云端在忙重要的事,让他耐心等等。   打给赵律师,他的说辞就像跟方姨串通过似的。   霍冬桥甚至还憋着气给赵云梁打过两次电话,但赵云梁都没有接。   他知道霍冬宁最近一段时间暗地里跟赵尚北来往还挺密切,也想过找赵尚北打听一下,但他也只是想了想,就放弃了。   赵律师和方姨都不肯说的事,想来赵尚北这样的关系又疏远了一层的亲戚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霍冬桥这样想的时候,就侧过头看了一眼坐在他另一边的霍冬宁。   霍冬宁正低头摆弄手机,似乎在跟谁发消息。察觉到霍冬桥的视线,她抬起头,冲着他一笑,做了个口型问他,“无聊啦?”   霍冬桥收回了视线。   他注意到坐在霍冬宁另一边的林雪音也看了过来,她的目光里也是含着担忧的。但霍冬桥并不打算领情。   他已经从霍道生哪里套出了话,知道林雪音曾经给李云端打过电话。不管李云端后来一走了之到底跟这一通电话有没有关系,他都很难接受林雪音的这种做法:一个大人,去欺负一个没爹娘疼爱的孩子。   每次想起李云端接到这样一通电话会是什么心情,他对李云端所抱有的愤怒都会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懊悔与心疼。   是他没有保护好他爱的人。   怪不了别人。   在老宅举办的新年酒会是赵家的传统活动。   赵家会在新年前邀请亲朋好友,以及生意伙伴一起庆祝公历新年。等到农历新年的时候,赵家就不对外宴客了。   老牌的世家,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流传已久的唯有家族成员才能够参与的活动,比如祭祖。   霍道生和林雪音以往也曾参加过赵家的酒会,但霍冬桥是头一次参加。在去赵家的路上,霍冬宁抓紧时间给她弟弟简单介绍一下酒会的情况。   “赵家真正的老宅是不对宾客开放的。他们家举办酒会的地点基本上都是选在侧翼的‘长宁苑’,别说,我还挺喜欢这个名字的,跟我的名字有一个字一样嗳。”   霍冬宁沾沾自喜了一下,继续给他介绍,“长宁苑好像是后来新修的,比较时髦一点儿,地方也够大。酒会当天,上下三层都对宾客开放,不想在下面应酬,还可以让人带你去楼上的书房坐一坐。楼上有棋牌室,游戏房,另外赵家的藏书也是很可观的……”   林雪音听的着急,忍不住悄悄拍了女儿一把。   霍冬宁愣了一下,揣度着她的意思大概还是要让霍冬桥抓紧时间跟晏白培养感情,就悄悄的翻了个白眼,“长宁苑前院后院景色也都不错,后院有个暖房,面积很大,种了不少又贵又难养的植物,据说还有几种很珍稀的玫瑰……你可以带朋友去看看。”   她又被林雪音拍了一下,不得已加上了最后这句话。   霍冬桥坐在驾驶座上一门心思的开车,一副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架势。反而是坐在副驾驶座的霍道生没忍住,回过身看了一眼这鬼鬼祟祟的母女俩。   一家人开一辆车去赴宴,这还是霍道生的提议。最近他也感觉家里气氛实在不对,也不当甩手掌柜了,开始拉着女儿努力地给母子俩制造机会,尽量修补陷入单方面冷战的母子关系。   无奈小动作做了不少,收效却不大。   霍冬桥这两个月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在家里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家里人问什么,就答什么,回答得还都特别简短。   不问,他就什么都不说。   他的脸上很少出现笑容。再加上人瘦了一些,看上去竟然有几分阴沉沉的感觉。   林雪音到了这个时候,也多少有那么一点儿后悔了。   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多余的蠢事。因为霍道生跟她说,就算她不打那样一个电话,李云端也是决定要走的。   她当时应该再等等,沉住气就好了。   但她现在也没办法了,只能寄希望于晏白,希望这样一位家世相貌样样出色的青年能够吸引霍冬桥的注意力,将他从那种阴郁的境况里拉出来——他们幼年相识,感情基础总是有的吧?而且看晏白的意思,对她儿子也是有好感的。   她这些想法,家里人都看得出来。   霍冬桥应该也是知道的,但他却什么都不说。就好像林雪音做的这些事,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他现在每天按时回家,偶尔因为工作的缘故在自己的公寓住几天,也都会提前给家里打电话。但在家里的时候,他却很少说话。   他变得沉默,像是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   如果林雪音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点点头,面无表情的说一句,“只要你高兴。”   这句话在回答林雪音的问题时,几乎成为了标准答案。但每次林雪音听到,都会觉得特别讽刺。   她做这一切,并不是为了让自己高兴啊。 第86章 见面 ...   赵家宴客, 各房头的年轻子弟早早就被家里人催着过来帮忙。   最近一两年,赵云梁处于半隐退的状态,家里出头露面的机会都交给了赵尚清, 各房头也都默认了赵尚清就是赵家下一任的当家人。但凡赵尚清张罗的事情,大家就算心里各有打算, 面子上也都是捧着他的。   就拿新年酒会的事情来说。赵尚清安排年轻的兄弟们迎接宾客, 老一辈的叔伯们就都安安稳稳的坐镇后方, 一副已经把主场交给了年轻人的姿态。   这样看去, 这一家人老的慈和宽厚,小的恭敬谦和, 到还真是一副和睦的景象。   赵尚泽跟在赵尚北身边检查了一遍酒水, 看看时间差不多,直接去了后楼赵云梁的住处找李云端。   家里人都已经知道李云端签了那个放弃继承权的协议。别管是他自己主动放弃的, 还是被谁逼着签的,对赵家人来说, 这都是一件好事。   少了一个人分钱,谁会不乐意呢?   李云端的身份到了这个时候, 知道不知道的, 也都知道了。   赵尚清的舅舅就提醒过自己的外甥,“现在谁都知道他不会分你们赵家的财产,你这个少当家, 也该拿出风度来。否则, 人人都知道赵家有这么一位少爷流落在外,你这少当家还不闻不问, 于你名声不利。”   关键是,这一位还是正儿八经的赵家少爷,不是什么没名没姓的私生孩子。   赵尚清算是赵老太爷和他这位舅舅教养长大的, 素来肯听舅舅的话。于是他就亲自给李云端打了电话,请他来参加赵家的新年酒会。   至于赵家其他的人,反正李云端的存在对他们也没有威胁,拿这位七少爷表现一下所谓的手足亲情。何乐而不为呢?   李云端自己是不屑于跑这里来露脸的,但赵尚泽不说他也知道,这样的露面,也是在配合他自己的计划。   他既然想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他跟霍家已经闹掰了,还有什么机会会比赵家的新年酒会更合适呢?   李云端已经换好了衣服,正站在衣帽间的穿衣镜前由方姨给他做最后的整理。   他在方姨给他准备的礼服当中挑了一套黑色的修身礼服,配着窄领结,看上去显得格外清瘦挺拔。   这段时间他一直泡在实验室,比之前瘦了一些,脸色也是苍白的,透着些许不大健康的感觉。赵尚泽在衣帽间的门口看着他,觉得他全身上下除了黑色就是白色,单薄的像一副褪了色的水墨画似的。   方姨也有些心疼,直说他太瘦了,要好好给他补一补才行。   “等我回来吧。”李云端伸手抱了抱她,“等我忙完这件事。”   方姨伸手在他背后拍了拍,嘱咐他,“一定要顺顺利利的回来。”又问赵尚泽,“行李都收拾好了吗?”   赵尚泽笑嘻嘻的说:“都已经送去机场了。”   他伸手在李云端的肩膀上拍了拍,“等下该演的戏演完,我们就直接走了。准备好了吗?我看那小子脸色可不怎么好。”   李云端知道他在说谁,也不接他的话,只是点了点头,说了句,“准备好了。”   赵尚泽搭着他的肩膀,就这么把人带走了。   方姨听着脚步声慢慢走远,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在这座房子里住了太久,见多了生离死别,只盼望余下的岁月里,都只看见喜乐平安。   赵尚泽和李云端走的是后院的那条路,两个人绕过花房旁边的小路,直接从侧门走进了宴会大厅。   这个时候,宾客们都已经到了大半儿了。   霍家人也已经到了,李云端最先看见的不是霍冬桥,而是站在摆放食品的长桌旁边跟赵尚北说话的霍冬宁。   霍冬宁穿着一身浅色的长裙,长发打着卷儿披散在肩头,比起平时的优雅干练,此刻的装扮就多了几分小女孩式的的娇俏。   她刚从赵尚北手里接过蛋糕盘,一抬头看见李云端,愣了一下。她没顾上跟他打招呼,反而下意识的望向了不远处的窗口。   李云端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一眼就看见了靠在窗边低着头摆弄手机的霍冬桥。   李云端觉得他已经有好久好久没看见过这个男人了。但心里算了算,才惊讶的发现分开的日子还不到两个月。   霍冬桥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只是神情有些阴郁。眉宇间不再有那种惹人喜爱的阳光开朗的气息。   他像是从一个大男孩,突然间变成了一个成熟且沉默的男人。   霍冬宁有些紧张的挡住了他的视线,“云端……你……好久不见了,你这段时间一直留在赵家吗?”   李云端从霍冬桥身上收回了视线,很客气的称呼她,“霍小姐,还没有感谢你送我的礼盒。听说‘零度’很受欢迎,恭喜你。”   话题回到霍冬宁熟悉的领域,她的神情也自然了许多,“我们是合作者,互相恭喜吧。”   站在一边看热闹的赵尚北也听明白了,有些意外的问李云端,“‘零度’也是七弟调配的吗?之前那款青草味儿的就很棒,我发现你在这方面真的很有天赋,不像药剂师,更像艺术家。”   李云端听了那么多人称呼他“七哥”“七弟”,唯有从赵尚北的嘴里说出来,这两个字才不让人觉得别扭。   李云端笑了笑说:“什么艺术家……我以前的美术课,都是老师看我可怜勉强给的及格。”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李云端的视线越过了霍冬宁的肩头,看到了一个身穿白色西装的俊美青年走到了霍冬桥的身旁,递给他一杯饮料。   霍冬桥侧过头跟他说话,神情虽不亲昵,却有种熟悉的的人之间才会有的随意自然。不知那俊美青年说了句什么,霍冬桥微微挑起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李云端不是没有想象过霍冬桥与晏白相处时的样子,但亲眼看到的画面,与他的预想又有些不同。   他能看出晏白出身于很好的家庭,那种从小在优渥的环境中培养出来的气度是瞒不了人的。这个男人家世相貌都是一流的,而且他本身想必在事业上发展的也较为顺利,李云端从他脸上能够看出那种自信从容的气场。   原来霍冬桥前世的爱人,是这样的一个人。   霍冬宁也看到了和霍冬桥站在一起的晏白,她有些紧张的看看李云端,却发现他只是微微垂眸,清瘦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愤怒或者嫉妒的神色。   李云端显得很平静,仿佛所有的心事都藏在心里,让人看不出悲喜。   霍冬宁看着他苍白的脸,心里忽然就有那么一点儿心疼。她有些冲\动地在李云端的手臂上轻轻拍了拍,“云端,我不知道你都在忙什么,但是冬桥这些日子过的并不好。你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李云端觉得她想说的是,他应该跟霍冬桥解释清楚。   在她这个外人看来,李云端好像很突然的就甩手走了。虽然这可能是因为林雪音那一通电话的缘故,但恋人之间,有话还是应该说清楚的,而不是就这样一走了之。   李云端凝眸看着她,“姐姐很讨厌我这样的做法吧。”   霍冬宁摇摇头。   她是心疼自己的弟弟,但她不会因为李云端是外人,就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他身上。她只是觉得李云端这样一走了之,不但让自己受委屈,还让霍冬桥也陷入了痛苦,并不是很理智的做法。   李云端有些自嘲的一笑,“有的时候,解释……是没什么用的。”   自从想起了全部的往事,李云端就有一种颇为悲观的想法。他觉得即使是爱人,也很难理解他的经历。谁会相信他真的有过一个所谓的前世呢?   而他在前世的经历,在别人的眼里,也注定是无稽之谈。   霍冬桥以前也曾经听他说起这些事,但他只会觉得那是李云端的幻觉,是他又犯病了。而他想要借着前世的经历来改变这一世的命运,在霍冬桥的眼里,也不过是一种病态的反应。   他心疼他年幼时的经历,但李云端早已对所谓的不幸童年忘怀了。   而他真正遭受过的凌虐与欺辱,那些一想起来连灵魂都仿佛要燃烧起来的愤怒,霍冬桥却只觉得是幻觉,是完全不存在、或者说还没来得及发生的事情。   他们之间不止隔着时光与命运的鸿沟。   而他现在正在做、将要去做的事,霍冬桥又怎么可能真的会理解?他怎么会真的相信“不干掉秦伟川,将来有一天秦伟川和赵尚清会把他的血液骨髓都吸干净”这样的预言?   李云端觉得他们之间最大的障碍就是:他清醒着,霍冬桥却觉得他疯了。   “没办法解释。”李云端自嘲的笑了笑,眼底微微泛起一丝淡淡的红,“先这样吧。”   如果老天真的可怜他,让他等到事情都结束之后,还能给他一个去和霍冬桥解释的机会。而霍冬桥还愿意听……   到时候再说吧。   毕竟他现在要做的事,关系到他的性命,关系到他将来能不能活的像一个人,而不是一个物件,一只待宰的牲口。   跟爱情相比,还是命重要,是生而为人的自由更重要。   霍冬宁没有再追问。她直觉这里面还有什么李云端没有说的隐情。   她相信李云端不是那种随意玩弄别人感情的渣男,而且看他现在这个样子,人又瘦又苍白,可见离开霍冬桥之后的日子也过的并不轻松。   于是,她也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来了。   赵尚北和赵尚泽在旁边听了半天,都有些稀里糊涂的。   赵尚泽知道的多一些,估摸着李云端这么做是担心事发之后可能会对霍家有牵连。但他不明白的是,怎么霍冬桥好像看不出这一层意思?   赵尚泽扫一眼霍冬桥的方向,抬起手拍了拍李云端的肩膀,示意他往那边看。   李云端抬头,就见霍冬桥气势汹汹的朝他这边走了过来,在他身后,晏白一手端着一个酒杯,神情愕然。   霍冬宁也有点儿傻眼,她也料到了赵家的酒会上可能会遇到李云端这种情况。但她弟弟这个反应不对,好像要撸袖子打一架似的。   霍冬宁上前一步想要拦住他,她刚一动,胳膊就被赵尚北给拉住了。   “走,到后院转转去。”赵尚北不由分说,拽着她的胳膊往外走,“我大伯的暖房里的蝴蝶兰开了,你肯定没见过……”   霍冬宁,“……”   赵尚北小声提醒她,“让他们俩自己说话吧。”   霍冬宁想到了她妈妈,脚步一顿,“算了,不管了!去看花!”   霍冬桥停在了李云端的面前,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他的脑海里有轻微的眩晕感,仿佛看到了海市蜃楼,眨一下眼睛就要消失的那一种。   但与此同时,他心里的怒火又开始熊熊燃烧。他想揪住这个骗子的衣领,质问他留在酒店镜子上的那两张纸条到底是什么意思,又想逼着他说出实话,告诉他这么长一段时间,他都跑去了哪里,到底在做什么神神叨叨的事情?为什么电话都不肯接?!   然而他看着李云端的眼睛,身体像是麻木了,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怎么赵家不给你饭吃吗?脸色这么差?!” 第87章 惊吓 ...   李云端的双手在长裤的口袋里紧紧攥了起来。   这应该是他算计好的场景, 但他注视着霍冬桥的双眼,心里却突然间涌起一股疯狂的冲动,他想撕开自己的皮囊, 露出那颗染过人血,已经千疮百孔的心脏, 不顾一切的问问他, “这才是真正的李云端!这样一个人……你爱吗?!爱吗?!”   李云端咬紧牙关, 两腮的线条绷紧。他移开了与霍冬桥对视的目光, 看见了大厅中不少人都在朝他们这边打量。   他这也算是达到目的了吧?!   李云端吸气,竭力让激跳的心脏平复下来。   在霍冬桥的身后, 晏白将手中的酒杯放下, 朝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李云端忽然就觉得厌倦,他只是想表演一下跟霍冬桥翻脸, 但是并没有打算要表演争风吃醋。   那也太丢人了。   李云端淡淡扫一眼他身后,目光回到了霍冬桥的脸上, “该说的都说完了,没什么需要解释的。是你自己蠢, 什么都想不明白。”   霍冬桥完全没想到迎接自己的会是这样的毒舌, 以至于有那么一两秒钟的时间,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李云端说完这句话,心里却也冒出了一点儿火气, “我已经忘记的, 你抓着不放,以为那是最重要的原因。但我真正耿耿于怀的东西, 你却当我是在说瞎话。”   霍冬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眼神里是隐忍的愤怒,“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李云端用力一甩, 竟然没甩开,就那么僵持住了。两个人之间一下子就多了种剑拔弩张的气氛。   赵尚泽看不下去了,觉得就算是要演,演到这个程度也就够了,再闹大了,就该丢脸了。   他走过去,使了个巧劲儿轻轻松松解开了两个人紧扣在一起的手腕,然后一脸和气地把霍冬桥推了一个方向,让他看看身后那些鬼鬼祟祟的目光和朝着他走过来的晏白。   “行啦,都冷静点儿。”赵尚泽笑眯眯的在霍冬桥的肩膀上拍了拍,“看,你的小朋友过来找人了。”   霍冬桥看见了晏白,也看见了周围形形色色的打量。再远一点儿的地方,霍道生和林雪也朝着他这边走了过来。   霍冬桥觉得天灵盖都快要炸开了,哪里还有工夫搭理他们。他一把甩开赵尚泽的手,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晏白脚下一顿,有些复杂的看了一眼转身走开的李云端,抬脚追了出去。但他到底慢了一步,等他快步走出大厅,已经看不见霍冬桥的影子了。   赵尚泽在李云端的背后拍了几下,他也怕李云端把自己气出什么毛病来,“你没事吧?我说要不要这么使劲儿啊……”   他只顾推着李云端往前走,冷不防前面有两个人从桌子后面转出来,正好跟他们打了个照面。   李云端憋着气,也是愣了一下才认出眼前的人是高成墨和他的男朋友陈一叶。   “云端,好久没见,你可是瘦了不少,要注意休息啊。”高成墨满脸笑容的跟他打招呼,仿佛刚才发生在大厅一角的小插曲他完全没有看到。   李云端的抗敏药在士康医院推出,得到了他手下专家们的交口称赞,在患者当中也收获了极高的评价。目前,医院的过敏症医疗团队已计划将这种新药带到明年春天在京城举办的皮肤病专家学术研讨会上去。   士康医院的口碑好了,对高成墨是好事。他在几个兄弟面前,底气也更足了。所以看见李云端,他笑得就跟朵花儿似的。   这是合作伙伴,李云端自然不好跟他也摆脸子,于是停下来跟他寒暄几句。   这样的场合,自然不会去谈什么太具体的事,只是你来我往的聊一聊李云端下一步的研发计划。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不要跟我客气,尽管开口。”高成墨笑眯眯的给他打包票,“我们既然是合作关系,在我权限之内,自然会全力配合你。”   李云端这个时候已经冷静了下来。不管怎么说,他想要办的事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这对他来说,是好事。   否则又要怎么办呢?把霍家拉进这一潭浑水里来吗?!   “抛开公事上的合作关系,我们认识这么久,彼此知根知底,也算是好朋友了。遇到什么困难,你可不要跟我们见外哦。”高成墨为了强调“私交”这个概念,还主动伸手揽住了身边的男朋友,笑眯眯的晃了晃他的肩膀,“你说是不是?”   李云端望向陈一叶。他不久之前刚刚恢复了有关前世的全部记忆,尤其在最后的时候,他对赵尚清做的事,以及陈一叶对他做的事……   此时此刻,见到陈一叶,对李云端来说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到了这个时候,李云端也想起了陈一叶身上那些不对劲的地方。他似乎知道一些有关前世的事,但又好像知道的不全。   李云端觉得,至少发生在萃取房的那一幕,陈一叶似乎并不记得。   或许他也和李云端一样,需要时间,或者需要什么特殊的契机:时间、地点,或者什么特殊的物件,来触发他前世的记忆。   说实话,李云端也不知道该拿陈一叶怎么办。到目前为止,他只是在一边旁敲侧击的想要求证他心里的猜测。虽然有些烦人,但也并没有做出什么真正影响到他的事。   现在的他,是清白的。   李云端按捺住心里复杂的感觉,勉强冲着陈一叶笑了笑,“你……”   他刚说了一个字,就见陈一叶像是被电了一下似的,整个人都惊跳了起来,手里的酒杯也没拿住,砰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李云端,“……”   高成墨,“……”   侍者连忙过来清理,高成墨道歉,拉着陈一叶退到旁边。   高成墨这是第一次带着男朋友身份的陈一叶出席这样重要的活动,偏偏是在这样的场合,他做出了失礼的举动,高成墨是有些埋怨他的。   但是还没等他说出埋怨的话,就发现陈一叶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似的,揽在他腰上的那条手臂竟然瑟瑟发起抖来,脸色也变得煞白。   离得近,他甚至听到了陈一叶的牙齿相互敲击的轻响。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额头上竟然还冒出冷汗来了。   高成墨吓了一跳,“怎么了?不舒服吗?”   李云端也追了过来,“是不舒服吗?要不要叫医生过来?”   “没……没事。”陈一叶躲开了他的视线,无意识的向高成墨的身后靠了过去。   高成墨握住他的手,发现他手心里也是冷汗,顿时就把刚才丢脸的事忘到了一边,“大概是低血糖犯了,我去给他拿杯热饮过来。”   他刚要起身,手腕却被陈一叶抓住了。他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似的,用力之大,简直要把他的手腕掰断了。   高成墨吃痛,一低头却见陈一叶畏畏缩缩的转过头,像是不敢看李云端似的。   高成墨扫一眼李云端,这人比以前瘦了许多,头发剪短了,一张脸还是那么俊美,却少了精致柔和的气息,多了些许冷硬的棱角。   但这也不至于就吓到人啊。   高成墨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陈一叶这副样子,又实在不好追问什么。正有些为难,就听李云端说:“高总留下来陪着一叶吧,我去给他拿饮料,热牛奶可以吗?我让他们多加几块糖?”   高成墨忙说:“可以,可以,麻烦你了。”   李云端别有深意的扫了一眼缩进他怀里的陈一叶,拉着赵尚泽走开了。等他们一离开这两位的视线,李云端就压低了声音悄悄问赵尚泽,“能偷听一下他们俩都说什么了吗?”   赵尚泽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李云端不紧不慢地穿过大厅,找人要了一杯加糖的热牛奶,又到餐台取了几块甜点,用托盘装着,朝着高成墨和陈一叶休息的地方走了过去。   这么几分钟的时间,陈一叶已经平静了一些。看见李云端的时候,也不会像是看见了什么凶恶的野兽。但他的脸色仍然是苍白的,接过餐盘的时候手也有些发抖。   他有意的避开了跟李云端的目光。   李云端觉得他已经猜到了陈一叶如此失态的原因。   赵尚泽还没有回来,李云端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办法能偷听高成墨和陈一叶的谈话。但宴会之前,赵尚泽就提醒过他,如果他有事离开,李云端一定要留在大厅里。   李云端看了看时间,距离他们约好的时间还有不到一个小时。   这个时候,宾客们基本都到齐了,赵尚清开始发表新年致辞。   李云端在人群中看到了不少熟面孔,不过他并没有看到钟家的人。也不知是没有受到邀请,还是人太多没有看到。   在距离台阶很近的地方,李云端看到了秦伟川。   功成名就的中年男人,年轻时意气风发的骄矜如今都已经收了起来,换成了一派儒雅的学者风度。   他面带微笑,用一种仿佛在看自家子侄的目光注视着台阶上向宾客致辞的赵尚清,神情专注,带着不动声色的赞赏。   李云端看着这一幕,觉得这两人可真是臭味相投。   宴会上人太多了,李云端也看不出到底谁才是政\府派来盯着他的人。也许这些人太会隐藏自己了,李云端压根就没发现秦伟川的行为有受限的感觉。   他跟赵家的几个实权人物站在一起说话,这期间不断有人凑到他们身边去问好。李云端冷眼旁观,发现跑到秦伟川面前寒暄的基本都是各家的当权派。   像高成墨这样张狂的,如今也还没混到到秦伟川面前去露脸的程度呢。高老爷子是带着他的长子,也就是高成墨的大哥过去打招呼的。   李云端还在想高成墨要是看到这一幕,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不过当他回头去寻找他和陈一叶的身影时,才发现那两人已经不在之前休息的地方了。   赵尚泽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远远的朝着李云端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往外走。   这就是时间快到了的意思。   李云端放下手里的酒杯,正打算找个大家都不注意的侧门溜出去,就听身后有脚步声,紧接着一把清亮的嗓音从他身后传来,“秦教授,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一位是赵家的七少,我的亲弟弟,李云端。” 第88章 不是他 ...   李云端镇定了一下情绪, 僵硬的回过头,冲着秦教授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微笑来,“秦教授, 新年好!”   秦伟川笑着打趣他,“这是看见我就打算跑吗?”   李云端心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儿, 但他不能就这么说呀。   “之前曾经去您的实验室参观, ”李云端继续扮演腼腆的学生, 在受人尊敬的前辈面前一副点头哈腰的狗腿样儿, “有幸得到您的夸奖。但我后来因为自己手里的工作还没完成,就忍痛放弃了去您那里学习的机会。其实, 我是有些不好意思见您。怕您觉得我不识好歹。”   秦伟川哈哈大笑。   赵尚清也面带笑容的站在一边打量李云端。他以前是没注意过这个被赵云梁养在外面的弟弟的。至于现在么, 他已经放弃了家产,对自己没有任何威胁。   赵云梁既然已经承认了他皇太子的身份, 给他铺好了路,扫清了障碍, 他也乐意承他的情,在大家面前给他这个认不回来的孩子一点儿体面。   不过出于商人的第六感, 赵尚清总觉得秦伟川和赵云梁对待李云端的态度有那么一点儿不同寻常。   秦伟川大概是起了惜才之心。至于赵云梁呢, 他似乎事事都将李云端推得远远的,但赵尚清总更觉得他对这孩子,有一份极特别的关注。   难道是因为李云端那位名声不怎么样的妈?!   赵尚清想不明白, 只能暂时将这个问题放在一边, 当着满堂宾客的面继续陪着这小子扮演兄友弟恭。   “我这个弟弟,也是很有才华的。还请秦教授多指点呐。”   秦伟川自然是满口答应。   李云端能有这样一个机会试探一下秦伟川的警觉程度, 对他来说也是意外之喜。从他们之间的这几句对话,他能看出赵尚清目前还不知道秦伟川想要招揽他的真实用意。   这至少说明,现阶段的赵尚清还没有得到秦伟川的全部信任。也许再经过若干年的磨合, 比如像前世那样,等到李云端三十多岁的时候,他们俩就能够真正成为相互信任的盟友了。   李云端觉得选择现在这个时间点来对付秦伟川,正是最好的时机。   等到赵云梁势弱,赵尚清真正掌家,秦伟川与他拧成了一股绳,再想撼动这个组合就没那么容易了。   “秦教授,我这里刚好遇到一些问题,等我整理一下,能否上门请教?”李云端继续拍秦伟川的马屁。   他就是想让秦伟川放松对他的警戒。   秦伟川露出和蔼的表情,“我这两年都会留在海州工作。你有我助理的电话吧?回头你跟他联系,让他给你安排时间。”   李云端挤出一脸感激的神情,连连道谢。   李云端觉得他在赵家酒会上的亮相简直完美。不但预期的目的实现了,让所有的人都亲眼目睹了他和霍冬桥闹掰,还得到了额外的大礼包:试探了赵尚清和秦伟川的紧密程度。   至于陈一叶的异样反应,李云端其实并不太在意。就算陈一叶现在把所有的事情都想起来了,又能怎么样呢?难道他还傻乎乎的说给高成墨听吗?   就算他肯说,高成墨会相信吗?!   再者说,陈一叶目前是高成墨的男朋友,跟赵尚清还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赵家的事,还轮不到他插手。要是他贸贸然跑到赵尚清面前去说让他提防李云端,赵尚清也只会当他是个疯子。   因为赵尚清自诩为天之骄子,他压根是不会把李云端这样的破落户放在眼里的——在他心目中,他是天空中的太阳,李云端就是脚下的蚂蚁,没钱没权,也没有靠山。想踩死他都不用他亲自抬脚。   不管是谁,跟他说他将来会被李云端暗算,他会相信才怪。   李云端思来想去,觉得陈一叶目前能回忆起来的一切,他都只会藏在心里。他还是有点儿脑子的,想要投机,也得看准机会不是?   李云端决定在临走之前送他一份礼物。   他找侍者要来纸笔,给陈一叶留了一句话。   这是提醒,也是警告。警告他老实点儿,别以为自己别别人多了一世的记忆就上蹿下跳。   李云端回到后楼,换下了身上的礼服。   赵尚泽已经在车里等着他了,看见他上车,顺手把一支录音笔递给了李云端。   “怎么做到的?”李云端有些惊讶,他观察过高成墨和陈一叶休息的那个偏厅,以他一个外行的人来看,实在没有什么可以藏人或者藏东西的地方。   赵尚泽得意的一笑,“也不看看我是谁?”   李云端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他跟赵尚泽熟悉之后,就知道这人从小其实就是养在赵云梁身边的,赵云梁给他请的老师当中有两位特殊作战部队退下来的精英,不光是拳脚功夫,什么刑侦、摸哨的手段他也跟着学了不少。   李云端听他吹牛自己有多厉害的时候,心里多少也有些羡慕。他小时候也曾经幻想过有严厉的父辈来教导他,哪怕时间安排到没有休息和玩乐的时间,哪怕每天都累到精疲力尽,想来那种有人关怀的日子,也是幸福的吧?   赵尚泽催促他,“听听吧。”   “你听了吗?”   赵尚泽摇头,“听了两句,时间不够了,没听完。”   李云端戴上耳机,就听耳畔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似乎是衣料摩擦的声音,然后他听见高成墨的声音,他在问陈一叶,“到底怎么了?我怎么看你好像有点儿怕李云端?”   陈一叶的声音还有些发颤,“他……他是个很可怕的人。”   高成墨诧异,“哪里可怕?”   “他……”陈一叶结巴了一下,像是突然间反应过来了,“他的样子,你看他那脸瘦的,头发又短,像不像个劳改犯?”   李云端听的很是无语,就算是临时找借口,这借口也够烂的。   果然高成墨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问他,“我倒觉得他这个样子更俊俏,更勾人了呢。就因为这个原因,把你吓成了这样?”   陈一叶想必也知道高成墨这人生性多疑,只能结结巴巴的继续给自己找借口,“我来之前就听人说,他这人特别狠,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他们做实验的时候,那些人在实验室里一关就是好几个月,都不给放假的。”   高成墨不以为然,“这不是很正常?没有这股狠劲儿,他能二十出头就闯出这样的名气?你看学医药的学生有多少?有研究成果的又有几个?”   “虽然这么说,”陈一叶编了几句瞎话,语气也仿佛镇定了一些,“但我看见他这样的人,就觉得心虚气短的……大概是跟他一比,我不够努力吧……”   高成墨大概也不信他这番鬼话,但陈一叶之前的表现都挺正常,就是突然间见到李云端了才失了常态,似乎也确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毕竟他们以前也是见过李云端的,也没见陈一叶就吓成这样。   “还有一个原因,”陈一叶又说:“我说他狠,是看到他跟霍少那么绝情……你想,他们俩当初多好啊,霍少还帮着他搞起来那个实验室。这人说翻脸就翻脸,一点儿不给人留情面。成墨,你以后也离他远一点儿。他看上去就是特别冷血的那种人,你提防着他一些。总之,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几句话虽然也说的有些牵强,但透着对高成墨的关心。高成墨就算仍有疑惑,也没什么可追问的了。   李云端听到录音笔里传来他自己的声音。这是他端着食物过去了,紧接着有别的客人过来,话题就这么岔开了。   赵尚泽留意他的反应,问他,“这小子不对劲吗?要不要留人盯着?”   “如果可以,”李云端想了想,“就盯着点儿吧。”   他对陈一叶这个人其实是有些拿不准的。不过眼下正是他对自己有些畏惧的时候,他让人送过去的纸条,多少也会对他有些影响吧。   那张纸条上,只有一句话:既然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那就管好你的嘴。   赵尚泽开着一辆不显眼的轿车,绕过后楼的花园,悄无声息地驶出了赵家大宅。   与此同时,一辆车风驰电掣一般顺着赵家正门外的山路冲了上来。工作人员认出这是刚才开走的霍家的座驾,连忙迎了上去。   “霍少?你这是?”   这一位刚才怒气冲冲地开着车跑了,这才过去没一会儿,怎么又回来了?!   霍冬桥把车子交给工作人员去停,自己大步流星的往宴会厅走去。   他刚才是被李云端气糊涂了,什么都没来得及问。离开赵家大院,冷风一吹,他的脑筋倒是清醒了许多,回忆起李云端说的那几句话,也觉出了几分不同寻常。   什么叫“我已经忘记的,你抓着不放”,还有那句“我真正耿耿于怀的东西,你却当我是在说瞎话”,这都是什么意思?   霍冬桥在脑海里翻找他们之间的谈话,有什么话是让他觉得李云端在说瞎话的?   但是他们之间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太多了,他一时间什么都想不起来,反而让自己满脑子都乱糟糟的。   霍冬桥站在宴会厅门外的台阶上,隔着玻璃门望着大厅里的衣香鬓影,灯红酒绿。他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这一次,无论李云端怎么气他,他都要沉住气仔仔细细的问个清楚。   如果霍道生跟他说的那些话都不是在骗他,那李云端必然在做一件牵连极广的事。   他在做这样有危险的事,却把自己推到了安全的地方……还非要嘴硬说他对自己完全没有感情……   这个骗子!   霍冬桥咬牙切齿地推开了宴会厅的玻璃门。暖融融的香气扑面而来,紧随其后的就是各式各样的声音:音乐声,以及宾客们嗡嗡嘤嘤的笑语。   霍冬桥恍然觉得自己从寒风里进入了另外的一个世界。一想起这个世界里有一个他正在寻找的人,他的心跳都仿佛加快了。   他在人群里穿梭,仔细分辨从视网膜上掠过的每一张面孔。   不是他。   每一个从他眼前经过的人,都不是他。   霍冬桥心里慢慢的滋生出了一种奇异的孤独。   他的前后左右都是人,灯光、音乐、衣香鬓影,组成了这个城市最富贵风流的景象。但他却仿佛走进了荒芜之地。   四下里寂然无声,令人窒息。 第89章 开始了 ...   出了市区, 路面上就没那么多车辆了。毕竟是新年夜,没什么要命的事,谁都不乐意在这个时候出门。   李云端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街灯, 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他现在在哪里?”   “你是问先生?”赵尚泽愣了一下。他跟在李云端身边这么久, 除了送礼物那次, 几乎没听他问起过赵云梁。   李云端轻轻的“嗯”了一声。   “还在瑞士。”赵尚泽说:“先生在莱芒湖东岸的小镇上有一套住宅, 每年都会抽时间过去住几天。”   李云端心想, 他倒是会享受。   “不过赵律师说了,他会在明天动身, 跟我们在M国汇合。”赵尚泽开始详细讲解他们的行程, “我们安顿下来,准备好所有资料, 去见赫尔伯基金会的一位负责人麦先生。秦伟川二十年前曾经凭着‘生命本源’获得了赫尔伯临床医学研究奖,就是由这位麦先生提名的。”   李云端心里咯噔一下, “他是提名的人?那他……”   赵尚泽摇摇头说:“赫尔伯医学奖的审评委员会是由各国的科学家组成的。它的审评制度,被公认为是公平公正的典范。尤其是管理赫尔伯基金会的这位麦先生, 他是一位非常严谨的学者。”   言下之意, 他不会为了一个秦伟川徇私。   李云端开始在脑海里搜索有关赫尔伯医学奖的情况。它是三十年前,一位经营医疗器械生意的M国富豪设立的,旨在推动医疗事业的发展, 表彰医学领域做出突出贡献的科学家和医务工作者。   它的知名度和奖项地位虽然不及诺贝尔医学奖和拉斯克医学奖, 但它在行业内部却像有着极高的声誉。   赫尔伯的褒奖通常会给获奖者的职业生涯带来良好的连锁反应,有效提升获奖者工作的可见度, 实验室的研究工作也将吸引到更多的资金和关注。除此之外,赫尔伯基金会在审评投资项目的时候,也会优先考虑由获奖者申报的研究项目。   总之, 在李云端这种总是缺钱的研究人员心目中,它是一个非常实惠的奖项。它带给获奖者的不仅仅是行业内的荣誉,更重要的是,它会带来足够推动一个研究员继续走下去的金钱支持。   “赫尔伯医学奖有一项传统,他们的很多获奖者在获奖年限超过十五年之后,都有机会获得‘特殊贡献奖’。”赵尚泽说:“今年的‘特殊贡献奖’,秦伟川也被提名了。”   李云端向后一靠,脸上露出笑容。   赵尚泽冷不防瞧见,心里暗暗吓了一跳,觉得他这样的表情,特别像赵云梁。   赵云梁偶尔一个人发呆,就是这种表情,冷森森的,好像要吃谁的肉似的。   赵尚泽抖了一下,开始没话找话,“先生的私人飞机,你还没坐过吧?”   李云端一下把脸扭向了窗外。   赵尚泽,“……”   赵尚泽想给自己一巴掌。   他这不是上赶着得罪人么?怎么就脑子一抽,忘了这对父子以前的那些事儿?   赵尚泽决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李云端不问他,他就一定把嘴闭好,绝对不再说废话了。   他们的目的地是赫尔伯小镇的一家度假酒店。这里距离赫尔伯医学院只有不到两个小时的车程。   赫尔伯医学奖,就是由赫尔伯医学院来颁发。   每年的三月,这个小镇就会变得热闹非凡。世界各国的科学家和医务工作者,以及媒体工作者都会蜂拥而至。对他们来说,颁奖大会也是同行之间交流学术经验,推广自己的好机会。   对于赫尔伯医学院的学生来说,这是比圣诞节和新年更加重要的日子。   李云端和赵尚泽在酒店休息了一天,转天上午,他们下楼的时候,看到酒店门外停着一辆车,赵云梁已经在等着他们了。   父子俩的见面在旁人看来有些太过平淡了,连一句多余的问候都没有,就直奔主题了。   “资料我都看过了。”赵云梁老神在在的说:“我的意见,是见到麦先生之后,你只说学术欺诈的问题,不要涉及到Q4。”   “不。”李云端一口否决了他的提议,“唯有让权威机构知道Q4的真正来源,这种药才会被叫停。”   只是学术造假,夸大效果,怎么能扒下秦伟川的人皮?!   赵云梁皱眉。他是想报仇,但他可没打算把老婆儿子都搭进去。   李云端知道他在想什么,解释说:“秦伟川杀了那么多人,不能让这件事就这么埋进土里。”   赵云梁看着他,“那你的打算……”   “两条。”李云端很冷静的答道:“一是秦伟川学术造假。‘生命本源’刚上市的时候,他宣称其中的核心物质Q4是纯天然植物中的提取物,实际上并不是。而后期市面上可见的‘生命本源’,虽然采用了菌类提取物,却根本没有修补人体免疫系统的作用。‘生命本源’从一开始就是谎言。”   赵云梁没有出声。他静静的看着李云端,眼神中隐含期待,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第二,早期的‘生命本源’,核心物质Q4是来自人体的一种血液产品。秦伟川当时并没有研究血液制品的资质。为了推进他的研究,他残忍的杀害了自己的数名学生。”   赵云梁微微向后一靠。   那几名被杀害的学生早就化成了灰,他们的血液中是否含有Q4这种免疫物质,或者说秦伟川到底是用什么办法从他们身上提取到了这种物质,时隔多年,已不可考。   李青溪也不过是其中一名受害者。当初她获救时的诊疗记录都还在,那上面清楚的记载着她曾被人大量的抽血。   这些虽然有所隐瞒,但千真万确都是事实。   “我会联系陈女士,”赵云梁思索了一下,说:“帮助她在在最合适的时间回国,为他的丈夫喊冤,要求重审此案。”   李云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陈女士应该就是当年替秦伟川背锅的那个倒霉鬼。   “她回国……”   陈女士只是普通人。这个想也能想到,她和丈夫要是有什么背景,也不至于多年前被逼着去替秦伟川背锅了。   以她个人的能力,恐怕根本没有办法让别人听到她的呼声。   赵云梁猜到他在想什么,淡淡的补充一句,“我会让人协助她。”   “但是我们都不在国内,赵尚清好像跟你并不是一条心。”   赵云梁不动声色的瞥了他一眼。他怀疑这孩子在故意给他扎刀。   李云端思索了一下,“必要的时候,让赵律师去找霍冬桥吧。他会帮忙的。”   赵云梁反问他,“不避嫌了?”   “我说的是,”李云端加重了语气,“必要的时候。”   赵云梁摇摇头,嘴角却勾起一个不易觉察的弧度。   李云成察觉到了他的表情有些……古怪?   他盯着赵云梁的侧脸看了一会儿,片刻后回过神来,干巴巴的问道,“刚才说到哪儿了?”   前排正在开车的赵尚泽一下笑出了声,又赶紧绷住,若无其事的看着前方的道路。   李云端有些气闷。他觉得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好像赵尚泽和赵云梁才是父子俩,他就是个多余的。   父子俩沉默了一会儿,赵云梁主动挑起了新话题,“等赫尔伯基金会这边有了消息,我会动用国内的人脉。把秦伟川的旧案翻出来,再趁机闹大。”   李云端提醒他,“二十年前想要隐藏一桩案子恐怕不难,因为知情人有限,信息的传播范围也是有限的。但现在不同,善用网络的力量,恐怕会得到我们意想不到的效果。”   赵云梁“嗯”了一声,见李云端还在等他的反应,就勉为其难的补充了几句,“这方面的工作,我会交给专业的团队。”   李云端想了想,不放心的追问,“你那天给我看的那些证据……”   “我都带来了。而且比你看过的更详细。”赵云梁看着他,目光中饱含深意,“你要知道,为了这一天,我已经准备了二十年。”   李云端被赵云梁的眼神镇住了。   那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幽暗,像夜晚的海,看不见惊涛骇浪,却能在那无边的黑暗里听到海浪愤怒的咆哮。   “你说的这一天,”他轻声问他,“是指……我和你一起去做这件事的时间?”   赵云梁没有出声。   李云端心里沉甸甸的有些难受。   赵云梁却忽然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等下由你来作为举报人进行申述,他们可能会有一些提问。”   李云端点点头,“我心里有数。”   赵云梁对这个儿子了解不多,但也知道他是一个极有主见的人。他或许需要有人引路,但他并不需要指导。   赵云梁沉默了一会儿,开始给他讲解麦先生和医学奖的背景,“麦先生是赫尔伯基金会的管理人员之一,也是赫尔伯医学院的教授。他在整个医学大奖的审评过程中,很有话语权。”   “他认识秦伟川?”   “并不。”赵云梁侧过头打量他,“这个奖项并不要求候选人自己提出申请,都是由国际各医疗组织提名。核心的高级评判委员,都是由各国杰出的科学家来担任,以保证专业协会尊重评委会的决定。这个过程是严格保密的,在颁奖信息公开之前,候选人自己可能都不知道。”   李云端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赵云梁游说:“秦伟川获奖那一年,麦先生因为一些其他的工作,没能出席颁奖典礼。所以,他们应该彼此知道,但并没有私交。麦先生是一位很严谨的学者,最反感用不正当的手段沽名钓誉的行为。”   李云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值得信任?”   赵云梁颌首。   李云端觉得他的神情特别笃定,就有些怀疑他跟这位麦先生是不是有什么交情。   他们在医学院门口做了访客登记,然后穿过森林公园一般的校区,停在了一桩白色的小楼前。   赵云梁砖头望着李云端,“准备好了吗?”   李云端与他对视,镇定的点头。   这一刻,他有一种即将跟赵云梁一起走上战场的忐忑与激昂。 第90章 帮忙 ...   在赫尔伯基金管理委员会的这间办公室里, 已经有五名常驻委员在等待他们的来访。   这是委员会的规定,但凡遇到类似的投诉事件,除了负责人之外, 必须有三名以上的常驻委员在场旁听。   寒暄,落座之后, 李云端站起身, 开始了自己的申述。   “各位先生、女士, 你们好。我叫李云端, 来自中国海州,是一名医药专业的学生, 同时也是一名基层从业人员。我来到这里……”   房门关紧, 后面的话,站在门外的人就再也听不到了。   赵尚泽深深吸气。他按了按胸膛, 觉得自己的心跳激烈的像是马上就要撞破皮肤跳出来了。   他决定要院子里去抽支烟,缓解一下紧张的心情。   同一时间, 海州。   深夜的龙桥湾会所迎来了它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段,无论是一楼的大厅, 还是楼上的包厢, 到处都是前来寻欢作乐,或者说想要忘却人间烦恼的宾客。   顶楼的包厢里,霍冬桥和宁平一各自躺在一张宽大的沙发上, 中间的茶几上杯盘狼藉, 歪倒的啤酒罐滚在果盘旁边,啤酒洒了一桌子, 还有些滴滴答答的溅到了地毯上,也没人想着要去扶一把。   颇有几分醉生梦死的架势。   轻柔的音乐似有似无的在包厢里回荡,宁平一费力地支起脑袋, “冬桥?”   霍冬桥哼唧了一声。   “回吗?”宁平一坐起来,揉了揉脑袋,“你要是不想回家,我让人给你开个房间。”   霍冬桥闭着眼,眉头却皱了起来,“费那事干嘛,我看这里就行。”   宁平一无奈了。在包厢里过夜虽然不至于让他着凉,但这里当初的设计要求毕竟不是为了睡觉,再说也只有毛毯,枕头都没有,能舒服到哪里去?   再劝,霍冬桥不耐烦了,“不回!”   宁平一跟他也是从小到大的交情。不同于和晏白那种欢喜冤家的模式,他们俩可是货真价实的从小就穿一条裤子的交情,就算后来各自忙各自的事业,彼此的来往之中或多或少夹杂了一些利益关系,他们也仍然是那种可以数月不联系,但见了面就能靠在一起,心无芥蒂的喝酒的兄弟。   宁平一就劝他,“跟自己父母有什么事说不开?”   霍冬桥抓起沙发垫子挡住了耳朵。   “行,行,我不说了。”宁平一也无奈了。   霍冬桥在沙发垫子下面闷声闷气的指责他,“还哥儿们呢,那么大的事儿都不告诉我。”   “我事先真不知道。”宁平一开始喊冤,“你也知道,我的新厂子有赵先生的股份,他要厂区库房的一个小楼,我能说不给吗?我一开始也不知道那是给李云端做研究用的呀。”   这还是他自己说漏了嘴,霍冬桥才知道的。于是就有了今天晚上的这一场赔罪酒。   “这事儿鬼祟,”宁平一劝他,“既然赵先生和李云端都不想让你知道,那你就在一旁等等看呗。”   霍冬桥不理他。   “嗳,”宁平一想了想,又说:“你既然放不下,那就多体谅体谅小李。他们父子俩肯定在干什么机密事儿,或许真的不方便让人知道。”   霍冬桥沉默了半天,哑着嗓子反驳他,“什么事儿不能说?”   宁平一问他,“你所有的生意,事无巨细,都跟李云端说过?”   霍冬桥,“……”   霍冬桥觉得他们在讨论的不是一回事儿,但宁平一的问题,他还真没法反驳。   “我琢磨着,大概就是不方便跟你说,但你又死缠硬磨,非要知道,于是小李就只能先避着你。”   有些机密的事,知道的人多了,确实会有风险。这个霍冬桥当然知道,但他是外人吗?他生气的,就是李云端把他当外人!   包厢外面传来敲门声,然后推开一条缝,祝之言举着电话问霍冬桥,“赵家五少的电话,接不接?”   霍冬桥和宁平一都愣了一下。   宁平一跟赵云梁合伙做生意,对赵家的这几位男丁还是比较了解的。他在一边小声提醒霍冬桥,“是赵尚泽。”   霍冬桥的眼睛一下瞪大了。赵尚泽不就是李云端躲在宁家工厂里做研究的时候,成天守在他身边的那一位?!   霍冬桥一下跳了起来,“接!”   祝之言拿着手机进来了,宁平一却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包厢。   他虽然不知道赵云梁父子俩在忙什么事,但既然霍冬桥都不能知道,他还是别跟着瞎参合了。   “霍少?”赵尚泽的开场白十分简练,“我是赵尚泽。”   霍冬桥不想搭理他,“李云端呢?”   “他在。”赵尚泽说:“不过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他……”   霍冬桥打断了他,“他在做什么?什么更重要的事?”   赵尚泽主动跳过了这个问题,“云端说,必要的时候可以找你帮忙。”   霍冬桥沉默了片刻,换了个问题,“你们现在在哪里?”   “赫尔伯医学院。”   霍冬桥觉得这个地名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看到过。李云端跑到那里去做什么?想要申请留学?实地考察?   “他在赫尔伯医学院……赵云梁呢?”   赵尚泽简短的答道:“他也在。”   霍冬桥被酒精刺激得昏昏沉沉的大脑似乎慢慢清醒了过来,“什么忙?”   赵尚泽问他,“你那边现在方便说话吗?”   “方便。”霍冬桥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意思,“我在龙桥湾,宁平一的地头。”   “明白了。”赵尚泽说:“两天之后,赵律师会陪同一位姓陈的女士回国。云端想请霍少帮忙,保护这位陈女士的人身安全。”   “只是这样?”   赵尚泽加重了语气,“陈女士要做的事有很大的危险。还请霍少不要大意,同时,也请保护好自己。”   霍冬桥走进包厢的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泼了两把冷水。   他满脑子都是赵尚泽提过的那个地名。霍冬桥心想他一定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个地名,这个医学院……   霍冬桥一下想起来了,霍道生拿给他看的一份文件上就有这个地名!   赫尔伯医学院!   赫尔伯医学奖!   十八年前的获奖人秦伟川!   霍冬桥抓起外套大步流星走出了包厢。   他的眉头虽然仍然紧紧皱着,但眼睛里却有了亮光。   祝之言紧跟在他身后,一颗心也跟着激动了起来。这几个月他老板一直都是半死不活的架势,所有想要在霍冬桥身上使劲儿的人都把主意打到了他这位助理二的身上。   他都快愁死了。   霍冬桥没有回家,而是带着祝之言回到了自己在外面的小公寓。   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小公寓,面积虽然不大,但霍冬桥一个人住也足够宽敞。小区的安保设施很周到,外人轻易进不来。   霍冬桥有时候也会把一些不方便带回家或者留在办公室里的东西搬到这里来。   比如霍道生之前拿给他看的那份有关秦伟川的调查报告。   霍冬桥在卧室的嵌入式保险柜里找出了这份报告。   他第一次看到这份报告的时候,心里对它其实并没有多重视,不过就是想了解一下这位一心想招揽李云端的秦教授到底是何方人士。   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个男人对赵云梁父子俩的影响显然要比他预料的大得多。他想起方姨讲述的那些往事,秦伟川与赵云梁由来已久的怨恨、他对李青溪的纠缠,对李青溪和赵云梁婚姻生活不遗余力的破坏,以及李青溪后来的失踪……   秦伟川凭借“生命本源”获得赫尔伯医学奖,似乎就是在李青溪出事之后的两三年,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关联。   秦伟川得到这个大奖,一定跟李青溪有些什么关系。或者说,跟李青溪后来的精神失常有些关系。   所以赵云梁父子俩才会选择赫尔伯医学院这个地方,作为他们行动的第一站。   他们一定是想通过某种公开的办法,剥掉秦伟川头顶上那一层荣誉的光环。   秦伟川所在的那个医药联合会有那么多人要保他,甚至政府也用特殊的方法既限制他的行动,又对他进行特殊的保护,无非就是因为他拥有这种学术上的价值。   但若是没有了呢?   医药联合会,或者说这个道貌岸然的先驱者俱乐部还会不会保他?!政府相关部门的负责人,还会不会保他?!   霍冬桥对于这样一个几乎是没有悬念的结果,忽然就有些期待起来了。   就在霍冬桥接到赵尚泽电话的第三天,赵律师陪同一位中年妇女走出了海州国际机场。   霍冬桥已经带着祝之言等了许久。   见面之后,双方并没有多余的客套,霍冬桥直接带着陈梅快步走出机场,上了一辆外表毫无特色的半旧的轿车。   车辆沿着机场附近的公路汇入了返回市区的车流之中,很快消失了踪影。   在他们身后,两个带着鸭舌帽的男人从接机大厅里追了出来,视线警觉的在人流中来回扫视。   在他们身后,有几位被撞到的旅客不满的抗议起来。   但这两个男人却对这些指责毫不在意,他们沿着人\流的方向追出一段,又绕回来,在出站的人群中细细筛选。   最后,其中一名男人拿出手机,发送了一条短信:C已到。任务失败。 第91章 杜鹃山庄 ...   入了冬, 凤凰山附近的温泉酒店生意兴隆。而侧峰芙蓉崖一带的度假村、私人旅馆,则因为没有地热资源的缘故,进入了一年之中的经营淡季。天气暖和的时候还有一些游客上山来避暑赏花, 到了冬天,就彻底沉寂了下去。   座落在半山腰的杜鹃山庄就是这样一家私人旅馆。   在山上山下的一众旅馆中, 它的位置算是比较好的。尤其春季的时候, 推开客房的窗户就能看到对面山坡上漫山遍野的杜鹃花, 景色颇为壮观。   山庄周围的土地也都被他们开辟成了一块一块的菜园, 供宾客们采摘游玩。   这就带来了一个很明显的好处,那就是无论从山上还是山下, 但凡有人摸过来, 山庄里的人老远就能发现。   霍冬桥将窗户拉开一条缝隙,很谨慎的向外看了看。   这里是顶楼, 客栈里唯一的一间大套房,外面还带着一个赏景的大露台。是整间客栈, 或者说整片山坡上视野最好的地方。   前几天山里落了一场雪,如今还没有化干净, 从高处望出去, 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偶尔向阳的地方会有黄褐色的草皮露出来。在一定的距离之内,别说通过监视器了, 肉眼看过去, 落下一只麻雀都是很清楚的。   在他身后,负责信息工作的两名工作人员正在调试仪器。豪华的客房, 已经变成了一间高效运转的监控室。大大小小的屏幕上,是进出芙蓉崖的各个出入口。监控范围基本上涵盖了大半个芙蓉崖。   毕竟条件有限,时间又赶得太紧。像那些无法走车, 或者只凭双脚难以穿过的地段,只能暂时放弃了。   重点放在杜鹃山庄的周围。   “主要看你们俩了。”霍冬桥对他的下属说:“一定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等这件事了了,给你们发大红包。”   “放心吧,老板。”娃娃脸的工作人员笑嘻嘻的给他打包票,“我俩这两天都是轮流休息的,一定会小心的!”   霍冬桥拍拍他们的肩膀,转身下了楼。   二楼的客房里,被他重点保护起来的陈梅女士正在整理自己的行李。   她是一位年逾五十的中年妇人,身形微胖,面容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娟秀。只是多年来担惊受怕的生活,让她的面相带上了几分愁苦。   客房门是开着的,看见霍冬桥出现在房门口,陈梅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霍先生,给您添麻烦了。”   霍冬桥摆摆手,“陈女士不必客气。这里我们整个包了下来。楼上有我两个工作人员,负责监控周围的情况,楼下四个保镖。大门口和后门也安排了人。”   “谢谢。”陈梅有些拘谨的再次道谢。   霍冬桥觉得他再多说几句话,这位女士就要给他鞠躬了,连忙问她还有什么需要。   陈梅踌躇片刻,有些不大确定的看着他,“我可以跟赵先生说几句话吗?”   霍冬桥点点头,拿出手机开始给赵云梁打电话。至于这会儿M国那边应该是晚上,他也打算假装不知道。   现在的他,总有一种自己的男朋友被赵云梁骗走的感觉。能有机会小小的报复一下,他是很乐意的。   电话很快接通,霍冬桥满意的听到对面的赵云梁声音有些沙哑,有些像是从梦里被吵醒的样子,“赵先生,陈女士有话想跟你说。”   霍冬桥把手机递给了陈梅。   他其实有感觉,觉得陈梅这样的要求有些在试探他的意思,估计是想再次确定他与赵云梁的关系吧。   霍冬桥主动走到了门外,他下楼看了看特意从霍道生那边调过来的几个保镖,嘱咐了几句,再上楼的时候,陈梅已经挂了电话。   霍冬桥有些遗憾。虽然知道可能性不大,但他还是存了点儿希望,想亲口问一问李云端的情况。   “霍先生,”陈梅的神色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却显露出几分急迫来,“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回一趟柳树村。你看……”   柳树村就是他们家之前住的地方。严格来说,他们家并不在柳树村的村子里,因为是做农家乐生意,所以他们的农庄建在村外的山坡上。那一带有一个瀑布汇聚而成的小湖,景色还是很不错的。   霍冬桥对这些事做过详细的了解,知道那一带的村庄本来是有开发那个小湖的计划的。后来出了地窖藏尸的案子,大家都传那里是凶地,风水不好什么的,开发的计划就这么搁置了下来。   他家原来建的那些院子、房屋什么的,倒是一直都在。因为出过事,也没人敢接手,再说也离村子较远,就那么荒着了。   霍冬桥以为她是起了思乡之情,就耐着性子劝她,“赵先生的意思,是在警方决定重审这个案子之前,你都不要露面。”   “我知道,”陈梅脸上露出了几分焦急,“但是我要去取一样东西。很重要的东西。我家老刘能不能脱罪,就得靠这东西证明啊。”   “物证?”   陈梅点点头。   霍冬桥觉得有些棘手,“那个地方荒了快二十年了,你确定……”   陈梅坚定的点头,“我们当初就知道这东西很重要,但是姓秦的发现了,他来要,我们也不敢不给。我家老刘就想办法留了一个备份。至于后来……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认罪的。”   陈梅说着,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我大儿子到现在都不肯跟我说话,觉得是我贪图钱,才逼着老刘认罪。其实不是,我们就是小老百姓,没钱没势,姓秦的有靠山,他又拿孩子威胁我们……”   霍冬桥紧张的盘算起从芙蓉崖到柳树村的路线,嘴上还得安慰她,“你别急,这事儿咱们一定要办好。得做好防护……那些找你的人,说不定会去村里堵你。”   陈梅也想到这个了。但这东西太重要,她不可能在回国之前就随便交代什么人去取。这是证据,是她爱人翻身的唯一指望了。   她不敢大意。   霍冬桥听她说起这是证据,心情就跟着紧张了起来。这样的东西,要取必须尽快,否则等找她的那些人反应过来,再跑到柳树村去设个埋伏圈,那大家都别想好过了。   “你别急。”霍冬桥说:“等我安排一下。”   电话的另一端,李云端望着挂掉的电话,也有些无奈。   他还打算嘱咐霍冬桥几句话呢。   霍冬桥肯帮忙,那是他讲情谊,他总要道个谢才对。人家又不欠他什么,凭什么替他去解决这些棘手的问题。   赵云梁像是什么都没注意到,挥挥手开始撵人,“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这都大半夜了,我一把年纪,不能熬夜。”   李云端坐在沙发上没有动,“我的手机呢?”   赵云梁假装什么都没听到,“这段时间都挺累的,赶紧休息。”   “手机。”李云端波澜不惊的看着他。   赵云梁两道浓眉皱了起来,“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想给谁通风报信吗?”   李云端反问他,“你不是检查过,我的手机上没有被人动手脚?”   赵云梁轻轻咳嗽了一声,“我觉得……”   “手机。”   赵云梁摆出了谈判的架势,“明天再说。”   李云端不上当,“我明天回国。”   “你想好了?”赵云梁两道刀锋似的浓眉皱了起来,“现在回去,你其实什么都做不了。尚泽回去倒是能帮上点儿忙。”   李云端不为所动,“我继续留在这里毫无意义。该见的人都见了,该说的都说了,该递交的材料也都交上去了。无论委员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无法左右。”   赵云梁很高兴话题就这么岔开了,“你不要小看委员会的这些人,他们不会光听你的一面之词。他们会动用自己的人脉去调查,然后才会做出决定。这需要时间,至少在评审开始之前,他们是不会做出什么决定的。”   李云端摊手,“那我更不必留下了。我总不能无所事事在这里一直等到三月。”   赵云梁,“……”   他不想让李云端回国。谁知道秦伟川会不会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当年从郊外荒弃的院子里救出李青溪的过程,他万万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赵云梁试图跟他讲道理,“你看,你也没什么拳脚……”   李云端说:“至少也能吸引一下秦伟川的目光。”   赵云梁,“……”   他怕的就是这个。   “这本来不关霍家的事。”李云端说:“现在霍冬桥搅合进来,完全是为了我。我不能躲起来,让他一个人去面对危险。”   等秦伟川知道发生在赫尔伯的这些事,他会把注意力集中他们父子俩的身上。霍冬桥那边就会安全一点儿。   “这件事你一定要冷静。”赵云梁不厌其烦的给他讲道理,“想想你能做什么……”   “我很冷静。”李云端有些不耐烦了,“但我看你不是很冷静。”   赵云梁还想继续劝阻,就听李云端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圈,有些焦躁的抢在他开口之前说道:“我知道自己做什么!我是成年人!我有权安排自己的日程!我不需要有人告诉我应该躲在哪里才安全!爸爸!”   话一出口,房间里的两个人都怔住了。   赵云梁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像是被一道电流击中,整个身体都麻木了,僵在那里,连一根小手指头都动弹不得。   李云端也愣在那里,心里又是恼火,又是尴尬。   他没打算叫他爸爸。他真的只是想加重一下语气!   真的! 第92章 回来了 ...   筹划了两天, 等到真要开始行动了,霍冬桥才发现取东西这件事,比他之前预料的还要困难。   首先, 这件事必须带着陈梅一起过去。   陈梅是个警惕心特别重的人,她不放心让别人去取这么重要的证物。不管霍冬桥怎么劝她, 她始终不肯说她要取的证物到底是什么, 又藏在什么地方。   这一点, 霍冬桥虽然觉得有些棘手, 但是想到他们一家这些年来的遭遇,也觉得能够理解。毕竟物证是很重要的, 万一出什么岔子, 只怕给她爱人翻案的事情又会再起波折。   但问题就是,陈梅是个身体不大健康的中老年妇女, 虽说早年间一直生活在乡下,也干过一些农活儿。但后面这将近二十年却一直没干过什么体力活, 再加精精神状态不好,深居简出, 也缺乏锻炼。   霍冬桥看她的面色就知道她肯定是处于一种亚健康的状态, 说不定还有什么隐疾。   就她这体质,别说跟霍冬桥找来的保镖相比了,就算跟同龄人相比, 怕是也比不过。带着她一起去完成这样一个需要在山里爬来爬去, 还要抢时间的任务,确实有难度。   霍冬桥让陈梅先休息, 自己跑到楼下去跟几个保镖商量。   还没等他们商议出什么有效的办法,就接到了赵尚泽的电话。   原来,就在他们开会的时候, 他已经回到了海州。   赵云梁的意思,请霍冬桥帮忙是可以的,但不能把真正危险的活儿交给他去做。   这些事情说到底,跟霍家没有什么关系。万一霍冬桥因此受个伤什么的,这帮忙的事儿搞不好就要结下怨仇了。   霍冬桥还有些迟疑。在他的观念里,答应了一件事,就要有始有终,做到一半儿甩给别人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   赵尚泽大概能猜到他是怎么想的,很干脆的对他说:“如果你有时间,明天去接机吧。有什么问题,直接问云端。”   霍冬桥嗓子忽然就有些发干,张了张嘴,半天才说了一句,“……明天?”   “对。”赵尚泽听的有些想笑,“先生本来想让他留在那边的,手机都扣下了。是云端自己要回来。”   霍冬桥的脑海有片刻的空白。他好像什么都没想,又好像一瞬间想起了很多回忆。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身体里慢慢膨胀开来,像小小的气球似的,一个一个漂浮起来,飘得他眼都花了。   直到他反应过来电话还没有挂断,才尴尬的咳嗽了一声,“那个……你现在是在哪里?需要我找人去接你吗?”   他还没跟赵尚泽说起过他们的落脚之处。赵尚泽也猜不到他们已经躲到郊外来了。   “我现在在市区,召集人手需要时间。”赵尚泽说:“赵家那边我还要看看……”   他没把话说得太透,停顿了一下,嘱咐他说:“你们先别露面。等我电话。”   霍冬桥强作镇定的点头,“好。”   赵尚泽又说:“提醒陈女士,目前这个阶段,一定不要急躁。”   霍冬桥问他,“如果取东西,不是应该早点儿行动吗?我听你们的意思,还有人在找她?”   “对。”赵尚泽也不瞒着他,“在国外的这些年,他们一家人,一直都有人盯着的。这次她回国,也有人得到信了。还好你动作够快,在机场没让那些人咬住。现在外面的人正在到处找她,最好还是别出来。”   他跟霍冬桥想的不一样,霍冬桥是觉得宜早不宜迟,担心他们动作晚了,找陈梅的那些人会在柳树村设埋伏。   “我觉得,他们已经设好埋伏了。”赵尚泽跟他的想法刚好相反,“在找不到陈梅下落的情况下,他们只能把主意打到柳树村。所以现在摸过去是很不明智的。”   霍冬桥知道,不管他是否赞同,赵尚泽大概都会按照他自己的计划来安排。毕竟在这些事精,霍冬桥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内行人。   于是,他也就不多嘴了。他此刻的注意力都被李云端要回来的消息给填满了,也没心思跟赵尚泽争辩。   说到底这是赵家的事,他只是个帮忙的。最终拍板做决定的,还得是赵家的人。   飞机一落地,李云端就给霍冬桥发了个短信:最近有时间吗?可以见面吗?希望能当面向你道谢。   向霍冬桥提出帮忙的人是他,道谢是必须要有的。他在回来之前,还特意给霍冬桥准备了礼物。   李云端觉得,知道这件事的人大概都会觉得他的做法挺市侩吧。之前为了撇清关系,在大庭广众之间故意闹翻,现在请人帮忙,又厚着脸皮去道谢什么的……   但是不管霍冬桥是否领情,道谢也是必须要的。   因为无论是他还是霍冬桥,心里都清楚,李云端想找人帮忙的话,除了霍冬桥也没有别的人选了。   不找他,难道还去找钟御吗?   所以这个忙,霍冬桥是一定会帮的。至于别的,比如说李云端欠他的解释,这个可以等到见面了再慢慢算账。   霍冬桥的短信回的很快:我在机场。   李云端一下睁大了眼睛。霍冬桥在机场?!   顾不上去想是谁给霍冬桥透露的消息,李云端先紧张了起来。他要拿出什么态度来才合适?霍冬桥会跟他摆脸色吗?   他要不要把准备好的礼物提前掏出来?!   李云端取行李的时候,就不大敢朝出口的方向看。不过等他拖着皮箱往外走的时候,一颗忐忑的心又诡异的平静了下来。   然后,他就看见了挤在接机的人群当中的霍冬桥。   他个头高,外貌又出众,站在一群人当中,当真是鹤立鸡群。   李云端不敢细看。   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在赵家的新年酒会上,他看到霍冬桥的时候底气还是很足的。尤其看到他和晏白站在一起的时候。   但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莫名其妙的就开始底气不足了。   略有些心虚。   有些……嗯,对不起他的感觉。   李云端停在了霍冬桥的面前。   四目交投,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却觉得霍冬桥一双眼眸幽深似海,所有激烈的潮涌都在看似平静的海面之下翻涌着,挣扎着,仿佛下一秒就会破开水面,掀起滔天的巨浪。   这样的注视是带着温度的,又冰冷,又火热,能灼伤人。   李云端头皮都有些发麻了。   霍冬桥忽然伸出手,抓住他的肩膀,用力的朝自己的方向一带,将他按在了自己的胸前。   李云端吃了一惊,正要挣扎,却被他在背后重重地拍了两把。   李云端,“……”   这是警告吗?!   李云端老实了。事实上,当他放弃了挣扎的念头,被熟悉的感觉铺天盖地的包围起来的时候,他才发现,他有多么想念这个怀抱。   他把脸埋在霍冬桥的胸前,留恋地蹭了蹭。   霍冬桥气得直咬牙,“你就没什么要解释的?”   真以为随便撒个娇,就能把之前的乱账给一笔勾销?   李云端抬起头看着他。他一时情绪上涌,眼圈微微有些泛红,但被他这么一问,他的脑子忽然又冷静了下来。   “解释的事,还得稍微放一放。”李云端看看表,“我得先去一个地方,这个事儿比较紧急……”   霍冬桥被他气得没办法,咬着后槽牙,粗声粗气的问他,“去哪里?”   问完这句话,他就见李云端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   霍冬桥满腔的愤怒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平息了下来。他觉得他一路奔波出现在这个地方,似乎……好像……就是为了看到他的眼睛里出现这样的亮光。   看到了,就什么辛苦都值得了。   这种……贱皮子的感觉,把他自己也呕得够呛。   霍冬桥在心里暗暗的唾弃了一下自己。   李云端有些高兴的看着他,不过也只是犹豫了一下,就摇了摇头说:“你不要去。”   “废话少说!”霍冬桥粗声粗气的呵斥他,“到底去哪里?”   李云端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对他说:“你得跟我保持距离,要不然之前我做的那些不是都……”   ……都白费了吗?   “少废话!”霍冬桥对着他怒目而视。他想他对李云端的不满还需要来演吗?!他简直恨不得现在就把他按在地上抽一顿皮带!   “冬桥……”   李云端此刻的心情又是为难,又是雀跃。但挣扎良久,还是咬牙摆出了冷脸,“保持距离,等过几天……我一定给你一个解释!我发誓!”   说完这件事,李云端拉着行李转身离开了。   霍冬桥看得两眼冒火,伸手想去抓他,又硬生生忍住,只是大步流星的跟了精去。见李云端排了一会儿队,上了一辆出租车,他也连忙上了自己的车,一路咬牙切齿的追了上去。   因为附近两条公路都在做路面维修,从机场回市区的这条公路堵车就比较严重,这也导致了李云端没办法甩掉跟在他后面的那辆车。   如此这般,等回到市区,已经是华灯初上了。   出租车停在了一家银行门口,李云端走进去,没多久拎着一个袋子走了出来。   霍冬桥隔着车窗看得纳闷。这一回来就忙着到银行,难道是为了取什么重要的东西?   霍冬桥心中满是疑惑。这边李云端也要取东西,那边赵尚泽还计划着带陈梅摸上山去找东西……   两边忙着要搞到手的,该不会是同一个东西吧?!   海州郊外,夜色迷蒙   两辆越野车远远的绕过了柳树村,停在了后山的山洼里。从这里翻过山崖,就是当初的陈梅和她丈夫开的农家乐。   爬山的过程,脚程快的话,需要将近半个小时。   陈梅也换了一身不起眼的黑色衣裤,脸上也像赵尚泽和他的手下一样,涂了伪装色。   她原本以为就是偷偷摸摸回老家去拿个东西,就算知道这事儿可能会不顺利,也没想到在这些人手里,取东西这么一件事变的跟打仗一样。   陈梅有些紧张,她看看前面副驾驶座上正在看表的赵尚泽,小声问他,“现在……不能上去吗?”   赵尚泽安慰她,“再等等。”   他在等先一步摸上山的人发回的消息。   赵梅心里像有猫在抓一样,颇是坐立不安。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她觉得简直像过了几年那么长。   终于,她看到赵尚泽坐直了身体,不知道对着什么设备开始说话。他的话里夹杂着英语和一些她听不懂的方言,陈梅连听带猜,也没猜出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不过看赵尚泽的意思,似乎要开始行动了。   果然说完这几句话,赵尚泽就带着她下了车,按照她提供的路线开始往山崖上爬。   陈梅眼神并不是很好,但他们一家当年来往柳树村,走的都是这条近路,虽然过去了十多年,但路线都刻画在她的骨子里了,不需要到处看,只凭感觉也能找得到。   陈梅知道他们的前后都有人跟着。但是距离并不近,她也看不清楚。   爬到山崖上方的时候,赵尚泽又停住了。   陈梅这个时候也察觉了事情有些不对,因为从山崖上远远望下去,那一幢空置了多年的小院里,竟然有灯光在晃动。 第93章 对峙 ...   荒宅里有灯光闪动, 这明显就是不正常的。   陈梅看得大气也不敢喘,直到过去几分钟,看到那一团灯光慢慢走出了荒宅, 朝着对面的山坡移动过去,才悄悄松了口气。   赵尚泽给身后跟着的兄弟打了个信号, 自己带着陈梅摸下了山。   这个时候, 那一点移动的灯光已经到了对面的山脚下。有树林挡着, 看的不是很分明。但这段距离并不远, 赵尚泽和陈梅的行动还是特别小心,生怕闹出什么动静, 再把人给引回来了。   赵尚泽安排打前锋的兄弟已经把农家乐小院的里外摸了一遍, 陈梅从后门进来之后,就直接奔着当初犯事儿的地窖过去了。   地窖口的盖板多年没有被人动过, 理应是不好开的。但陈梅一上手就知道这道门肯定有人动过了。她一个女人,也很轻易就能打开。   陈梅把赵尚泽留在了院子里, 自己摸索着走下台阶。   地窖口的盖板重新盖上。   赵尚泽知道她是要盖好盖板再开灯,生怕灯光被什么人看见。   其实, 别说她就是当事人, 他一个不相干的外人,知道这样一个地方,也觉得胆寒, 别说还得摸进去找东西了。   赵尚泽觉得, 这女人为了他老公,也算是很拼了。   他想到这一点, 心里那种把她当成累赘的想法倒是变淡了许多。   他们出发之前,这一带的地形都摸过,赵尚泽知道被引开的人其实并没有走远, 不过就是在跟自己这边的人兜圈子而已。   或许他很快就能反应过来,或者对方也和他一样,兵分两路,也有人专门盯着这个小院。   夜色中有什么东西拍打着翅膀从他们上方掠过,耳麦中沙沙一阵响,传来一个极轻的男声,“泽哥,有人上来了。”   “几个?”赵尚泽扫一眼对面山脚下黑沉沉的山林,也不知这一伙人会不会掉头摸过来。   “看不清。”手下答道:“不少于三个。”   话音未落,把人引到山脚下兜圈子的手下也发来消息,“泽哥,兜不住了。”   “我先带人撤。”赵尚泽说:“虎子和老二掩护。老土直接撤,不用再赶到院子这边来。”   赵尚泽知道这两组人的目的地都是农家乐的小院。他们的首要目的虽然是取东西,但比取东西更重要的,是不能让他们跟上来,最终找到陈梅的下落。   赵尚泽退回到地窖边上,伸手在盖板上敲了两下,“撤!”   几秒钟后,盖板向旁边移开,露出了陈梅有些慌张的面孔,“东西我还没有找到!”   “不能等了!”赵尚泽伸手把她从洞口拽了上来,不敢再迟疑,沿着来路飞快地往回跑。他们刚跑到之前藏身的山梁上,就听身后远远传来了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摔倒了似的。   但脚步声却明显了起来,不止一人,都朝着他们的方向追了过来。   陈梅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然后她听到从身后传来了几声奇怪的声音,像有什么人在拍打毯子似的扑扑声。   有什么东西砰的一声撞在了离她不远处的一块山石上,在夜色里溅起了一团小小的火花,又很快湮灭。   “快!”赵尚泽催促她。   陈梅知道身后有人在追赶他们,她不敢回头,只知道随着赵尚泽的用力拼命的往前跑,他拉着她的手臂也格外用力,简直要拽得她飞起来了。   尤其最后一段路,几乎就是连滚带爬地从山坡上滚下来的。   等在山下的司机已经发动了车子,等他们一上车,车子就呼啸着冲了出去。   有什么东西打在后窗上,啪的一声,后窗玻璃碎裂,无数碎玻璃渣在车厢里飞溅开来。   赵尚泽按着陈梅的脑袋将她按在了座椅之下。   车子飞快地拐了个弯,将所有的声音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直到这个时候,赵尚泽才注意到陈梅的手是空着的。   赵尚泽一下就懵了。他突然反应过来,刚才他把陈梅从地窖里拽出来的时候,她说过东西没找到。   “怎么办?!”陈梅的声音里也带了哭音,“会不会已经有人取走了?!”   赵尚泽咬牙,“先回去!”   东西没了可以再想办法,若是陈梅出了什么问题,可就真的糟糕了。   李云端并没有注意到霍冬桥还追着他身后,他跟银行提前预约好了要取东西,东西一到手,就按照赵云梁的嘱咐,直奔赵家老宅去找方姨。   方姨知道他要来,已经让人准备好了晚饭。李云端一进门,顾不上多说,先拉着他去餐厅吃饭。   “你和先生这段时间一直到处跑,肯定吃不好,也休息不好。”方姨知道他们去忙什么事,心疼归心疼,多余的话也不敢多问,就只是关心他们的身体,“我让人炖了老鸭汤,清清火。接下来能好好休息休息了吧?”   李云端一进门就闻到了食物的香气,听她说还炖了汤,顿时胃口大开。   方姨拉着李云端的手朝着餐厅走过去,两个人刚走到餐厅门口,就听见门外传来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李云端知道赵云梁还在国外,有些诧异的去看方姨,却见她眉头皱了起来,表情有些不耐烦,又有些戒备。   玻璃窗上有热气,从房间里是看不清外面的,但若是有外人来拜访,门房那边一定有电话提前打过来。   李云端心里有了猜测。但他又有一些问题想不明白,他这是一落地就被盯上了?!   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   李云端视线在房间里扫了一圈,发现是安装在餐厅门边的老式固定电话机。   方姨走过去接起电话,还未出声,就见客厅的大门被推开,一个高个子的青年面带微笑地走了进来。   李云端早有猜测,但看到他,心里还是忍不住微微一跳。   “听说七弟回来了,”赵尚清看看方姨,目光落在了李云端的脸上,“一路还顺利吗?”   方姨飞快地扫了一眼李云端放在茶桌旁边的行李箱,握着电话机的手心微微渗出冷汗。   电话里有人在喊她,“……放进来吗?”   方姨勉强定定神,“什么?”   “方姨,”电话是门房的人打过来的,“霍少有事想见见你,放进来吗?”   方姨眼角的余光扫过客厅里漠然对峙的兄弟俩,一咬牙,“放进来!”   已经都这么乱了,就干脆更乱一点儿好了。   赵尚清毫不在意房间里两个人对他的淡漠的态度,神情自若的问李云端,“怎么,不请我坐坐吗?”   “赵少说笑了,”李云端也想过要在这个人面前继续假装一下小白兔什么的,但若是赵尚清已经掌握了他的行踪……   “你说笑了,”李云端笑了笑说:“我是客人,你是主人,你还需要我来请你坐下吗?”   “你不懂。”赵尚清摇了摇头,“我在这里,可不是什么主人。有朝一日老头子要是翘了辫子,整座楼可能都要拆了,哪会留着让我做主人……你信不信?”   李云端不知道这话要怎么接。   他这种语气……真是在说他自己的老爹,不是别人的老爹?!   方姨挂了电话,挤出一脸笑容招呼他,“大少爷,你怎么过来了?用过晚饭了吗?云端刚好来看我……要不一起用点儿?”   赵尚清摆摆手,“我来就问七弟几句话,问完我就走。”   方姨伸出一只手按在了李云端的肩膀上,“云端也坐下吧,我去给你们泡点儿茶。”   “不必麻烦。”赵尚清大摇大摆的在茶桌旁边坐了下来,神情很随意的看了看地毯上的行李箱,“哪一件是你刚从银行里取出来的东西?”   方姨有些生气了,“大少爷,你这是做什么?”   “不做什么,”赵尚清懒洋洋的扬起下巴,有些挑衅的看这面前的两人,“云端已经签了协议,不会动赵家的任何东西,我认为不论他从银行取出什么东西,留在手里都不合适。”   “这是云端自己的东西……”   赵尚清冷笑,“你当我是傻子吗?方姨?”   李云端拉着方姨一起坐了下来,“这件东西就算不是我的,也肯定不是你的。你有什么权利来抢?”   赵尚清神情倨傲,“儿子要老子的东西,需要跟你一个外人解释吗?”   方姨气得不行。她知道赵尚清不把李云端看在眼里,但就这么明晃晃的说出来,不是欺负人又是什么?   “你说这东西不是我的,我当然也没权利交给你了。”李云端心里也有些焦虑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样的局面,这里毕竟是赵家,而他就只有一个人。   加上一个方姨,也不顶什么用。   话说赵云梁为什么嘱咐他把东西送到这里来?!   他到底打什么主意?!   房门推开,一个男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房间里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被破坏了,三个人一起朝他看了过来。   赵尚清皱眉,“霍冬桥?你来干什么?”   霍冬桥抬起头扫了一眼李云端,见他正暗暗的给他使眼色。似乎是……让他赶紧滚蛋的意思?   霍冬桥心里又开始憋气,对着赵尚清没好气的吼了一嗓子,“你说干什么?当然是讨说法!”   赵尚清被他这副债主的气势震了一下,“什么……讨说法?!讨什么说法?!”   “不是找你,”霍冬桥慢慢朝着李云端走了过去,一脸愤怒的表情,“既然说好了拆伙,账目呢?你那边的账一直拖着不交出来,是什么意思?我那可是小本买卖,经不起你这么拖。要拆就痛快点儿!”   李云端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赞一句他的机智了,竟然临时想出了这么牛逼的借口。要不是赵尚清还在沙发上坐着,他都给他一个大拇指了。   李云端摊手,“这件事我们可以以后谈,你看我现在……”   霍冬桥气势汹汹的一拍桌子,“少TM推诿!就现在谈!这几个月你一直躲着我,你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我跟你说实话吧,机场我安排了人盯着呢,你还没落地,老子就盯上你了!” 第94章 讽刺 ...   “等等!”赵尚清的脸一下沉了下来, “你们要算什么账,我不管。但是劳烦你让一让,等我先把事办完。”   有人来找李云端的麻烦, 他还是挺高兴的。但前题是不能耽误他的事情。   “什么事?”霍冬桥一脸的不耐烦,“这里是你家, 你总得让让我这个客人吧?再说了, 谁知道你是不是在给李云端打掩护?!他要是就这么跑了, 我可不知道上哪儿去抓人。就为了这点儿账, 我可找了他好几个月了!”   赵尚清,“……”   赵尚清没想到, 他还有被人误会是在替李云端打掩护的时候。一时间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跟他说“我真有事儿, 不骗你”?   挺傻子的。   说“我怎么会替这个人打掩护?你以为我真当他是我弟弟吗?我巴不得他倒霉!”   他丢不起这个人。   他是赵家未来的当家人,外人面前, 多少还是要讲点儿面子的。   赵尚清看着霍冬桥冲着李云端拍桌子怒吼,又是痛快, 又有点儿头疼,“等等!霍少!我的事情马上就办完, 办完了你爱怎么讨公道就怎么讨公道, 我绝不徇私!”   霍冬桥扫一眼李云端和方姨的表情,不情不愿的问他,“这里是你家, 什么事不能以后说?我总不能一直赖在你家……你这还是在替李云端说话?!”   赵尚清忽略了他的这句无厘头的反问, 直接对上了李云端,“东西给我, 我马上就走。至于你跟别人的账,牵扯不到赵家,我也不会干涉。”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自己惹的麻烦, 自己解决,别牵连到赵家。   李云端面无表情的反问他,“凭什么给你?是你的东西吗?”   赵尚清冷笑,“不是我的,就更不是你的。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方姨愠怒,“大少爷,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云端可是你的亲弟弟!”   赵尚清不客气的斜了方姨一眼,“别以为你个吃里扒外的老东西暗地里做了什么我不知道,信不信我这就把你撵出去?!”   方姨气得脸色都白了,“我可从来没吃过你大少爷给的一口饭。吃里扒外这个罪名,我是不敢领。我只知道畜生也讲个骨肉情分,可有的人怎么就连畜生都不如?!”   赵尚清勃然大怒,冲着方姨就走过去,气冲冲的样子,好像要过去打人似的。   李云端一下拦在了方姨的面前,“赵尚清,我倒觉得吃里扒外这个罪名安在你自己的头上比较合适。你暗地里干了什么,你以为外人都不知道?!”   赵尚清不管做了什么,他到底是大家出身,要讲面子的。平时他接触的人,也没有谁敢这样直白的挖苦他。   赵尚清冷笑,“你跟我说这些?你觉得你有资格吗?”   他简直有些惊讶了,这小子跟赵云梁签了放弃赵家财产的协议,知道自己在赵家人的面前纯粹就是一个路人了,竟然还有胆子跟自己叫板?   “做人总要有点儿底线。”李云端曾经见过他最恶劣的样子,对这个人的人品基本上是不抱希望的。他只是希望如今时间还早,他没来得及跟秦伟川混在一起去做那些丧良心的试验,最终再连累了赵云梁、方姨,甚至是赵尚泽、赵尚北这些无辜的赵家人。   赵尚清简直恼羞成怒了,他知道自己手底下有些事情是见不得光,是需要在人前遮掩的。但他根本没把李云端放在眼里,此刻听到一个自己看不上的人竟然用这样的语气来指责自己,顿时怒火攻心,想也没想,就抬脚朝着李云端踹了过去。   他忘了旁边还有一个霍冬桥,他的腿刚伸到一半儿,就被霍冬桥一脚踹开。整个人踉跄两下,险险地扶着沙发靠背站住。   “霍冬桥!”赵尚清被踹到的地方疼痛难忍,“你TMD是想……”   “好好说话!”霍冬桥比他还愤怒,“你别以为你们兄弟俩插科打诨,就能把我来要账的事情给蒙混过去!你们想的倒是美!”   赵尚清要被他气死了。他扶着沙发扶手,一脸阴沉的看着李云端,也不打算再磨嘴皮子了,“你要是不拿出来,我就让人过来拿。”   这里是赵家,是他的主场,还能被个下三滥的东西镇住吗?!   李云端与方姨对视一眼,都清楚赵尚清没那么容易打发。估计他早就打发人留意机场的信息了,李云端的名字一出现在机场的票务系统里,赵尚清就已经盯上他了。   偏偏又是在赵家……话说赵云梁为什么要这么安排?!   霍冬桥也适时的露出疑惑的表情,“到底什么东西?谁的?”   “赵云梁的。”李云端心里有些半信半疑,他从不怀疑赵云梁的智商与忍耐力。总觉得眼前这一幕,赵云梁不会想不到。   他只是想不明白,赵云梁为什么这样安排?   他明明对李云端说这样东西是非常重要的,重要到只能他亲自、一个人去取。   霍冬桥似乎跟李云端想到一起去了,“给赵先生打电话。既然是他的东西,给不给谁,总要他发话才行。难道大少是打算硬抢?!”   赵尚清真要厚着脸皮硬抢,肯定是能如愿的。但是有霍冬桥这样一个外人在场,会传出什么话就不好说了。   赵尚清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很勉强的笑了一下,“这是当然,还是问问父亲吧。毕竟是赵家的东西。”   李云端斜了他一眼,对他这点儿小心思简直无语到了极点。就这点儿心胸,也只够给秦伟川当狗腿的。   方姨也知道这事儿难了,拿出手机直接给赵云梁打电话。她在心里换算了一下时差,觉得依着赵云梁的生活习惯,这个时间应该已经起床了。   赵云梁很快接起了电话,方姨也不避着人,直接就问他,“云端把你要的东西取出来了,但是大少爷非要拿走,您看这事儿怎么办?”   几秒钟之后,方姨点了一下外放。赵云梁的声音传了出来,十分平静的说了一句,“想看,那就看看吧。但是尚清不能动。那是李青溪名下的财产,做过公证的。”   赵尚清冷笑。   拿不拿,赵云梁说了可不算。他远在万里之外,爪子还能伸到赵家小院里来?!   李云端从地毯上拎起他从银行取回来的东西,摊在了茶几上。既然赵云梁都说了能给赵尚清看,那想来并不是特别重要的东西。   他从袋子里取出一个缠满了胶带的纸盒,用方姨找来的裁纸刀打开,露出了里面裹在防震泡沫里的一个六寸长,三寸宽的檀木盒子。   盒子看上去像一件古董,木质油润光亮,花纹古朴,是传统的“喜鹊登梅”的样式。看上去很像影视作品里那种大家闺秀的首饰盒。   李云端和霍冬桥都有些疑惑。这件东西的外形有些出乎他们的预料。似乎……与他们之前的猜想不大一样。   赵尚清却看的脸色发红,一双眼睛几乎要冒光了。   李云端拆掉防震泡沫,取下木盒上的小铜锁,抬手掀开了盒盖。   一屋子的人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霍冬桥与李云端是意外。   方姨却又惊又喜,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   赵尚清却大失所望,整张脸都耷拉下来,又沮丧,又有些恼怒,“怎么……这是什么鬼东西?!”   木盒里铺着黑色的丝绒,丝绒的底座上,嵌着两枚戒指,一大一小,很明显是一对婚戒。   白金底座,各自嵌着一块长方形的蓝钻,周围有碎钻点缀。灯光下,美丽的蓝钻光华闪烁,泛着一种接近青绿的色泽,仿佛一汪春水。   华贵中透着神秘,灵韵动人。   是李云端生平所见最美的珠宝。   “这是先生与太太的婚戒。”方姨哽咽着对李云端说:“先生早年间得到这块蓝钻。有人跟他说,世人追捧帝王绿,这个颜色不值钱。但先生却珍爱无比,给它取名叫‘春溪’。后来……他就请人做了这对婚戒,送给了太太。”   霍冬桥听得感动。   李云端却有些窘。他觉得年轻时的赵云梁真是……傻的可爱。他向李青溪求婚的时候,李青溪估计只是拿他当救命稻草吧。   就算在后来的朝夕相处之中,润物细无声一般相爱,但在结婚的当初,李云端觉得她应该对赵云梁还没有那么深的感情。   李云端扶额。   他觉得这一对戒指……挺讽刺的。   赵尚清也觉得讽刺。   这不是明晃晃的打他的脸吗?!   明明之前在新年酒会上还表现出了对幼弟的关照,一转身就露出了獠牙……还是当着霍冬桥和赵云梁的面!   赵尚清没想过跟赵云梁现在就翻脸,他还指望赵云梁把他手里的那部分生意安安稳稳交到他手里呢。要是赵云梁对他有意见……这里面能动的手脚简直太多了!   赵尚清有些后悔,他想起了他舅舅对他的告诫……是他冲动了。   但秦伟川求上门来,他能怎么办?他们俩是一条线上拴着的蚱蜢,行业内谁不知道赵家的医疗生意就是通过秦伟川跟医药联合会绑在一起的?!   秦伟川真要出事,赵家的生意,甚至于声誉,必然要遭受重创。   到那时候,不光是外人,赵家的族人们也会群起,质疑他的商业眼光了!   赵尚清暗暗咬牙,他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第95章 解释 ...   赵尚清怒冲冲的走了。   至于霍冬桥跑到他的地盘上找李云端的麻烦……那关他什么事?!李云端又不是赵家的什么人。   自己闯的祸, 自己解决吧。   谁会管他!   方姨站在门厅的窗前,手里捏着两张面巾纸。她要抹开水汽往外看,时不时伸手在玻璃窗上擦一把。   过了几分钟, 她回过身,轻轻吁了口气, “走了。”   李云端看了看桌面上的首饰盒,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为什么要这样?”   方姨却很是珍爱的拿起了木盒, “云端,这可是你母亲留下的东西, 你也不要吗?”   李云端不想让这位心软的老太太难过, 于是明智的转移了话题,“我现在居无定所, 钱包证件都是随身带着的。珠宝什么的……方姨你先收着好了。”   方姨无奈,但想想李云端现在的处境, 这样的东西也确实不知放哪里合适。总不能再存回银行去吧?   霍冬桥见方姨拿着首饰盒上楼,便在李云端身旁坐下, 小声对他说:“我刚才进来的时候, 发现这座小楼被人围起来了,都是带着家伙的。不过我进来的时候,倒也没人拦着。”   李云端微怔, 赵尚清是在进门之前就打算要撕破脸了?   “他到底……以为我取了什么?”李云端刚才就看出赵尚清表情不对, 很明显他期待看到的东西,并不是一对钻戒。   霍冬桥压低了声音, “陈梅说手里有一样证据,可以指控秦伟川。”   李云端诧异,“他以为我这是……”   电光火石之间, 李云端忽然明白了,赵云梁就是拿他当烟雾\弹了。他知道赵尚清的小动作,所以故意这样安排。他就是要让赵尚清误以为李云端心急火燎的一落地就去银行里取出来的就是这件证据。   “真的东西呢?”李云端问他。   霍冬桥摇摇头,“应该是赵尚泽带人去取了。”   李云端思索了一会儿,缓缓摇头,“我怎么觉得,赵尚泽可能也是个烟雾\弹?他知道有人盯着我,难道就猜不到会有人盯着赵尚泽?”   霍冬桥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那赵尚泽现在会不会有危险?他跟陈女士在一起。”   霍冬桥把这段时间他怎么安排陈梅的藏身之地的事情简单的跟李云端说了一遍,连他和赵尚泽的猜测也一起说了。   李云端觉得有人会盯着霍冬桥的可能性不大,所以他找的藏身之地应该是安全的。正因为他们找不到这个藏身之处,所以才会把赌\注压在了陈梅的老房子上。   “他们能否顺利脱身,我也说不好。”李云端摇摇头,表示自己猜不透赵云梁的想法,“按理说他应该把陈梅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霍冬桥大脑之中有什么想法闪电般掠过,他一下站了起来。   李云端诧异的抬头看他。   霍冬桥也低下头,双眼闪亮的与他对视,“我想到了!”   “什么?”   霍冬桥重新坐下,颇有些兴奋的凑到李云端的耳边轻声说:“那个证据,肯定在赵云梁手里!”   李云端有些意外,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很有可能,“所以……无论是我这边,还是赵尚泽,都是他故意安排的?他在搅混水?”   霍冬桥略有些得意的挑眉。   李云端觉得赵云梁筹谋了那么久,多做几手安排,也是十分正常的。   他把自己代入了一下赵云梁的身份,觉得秦伟川到处找陈梅和她手里的证据,可见他也并不是那么心如止水。   他应该是很清楚自己的价值在哪里——那些保他的人,看重的无非是他的价值。   如果这价值被剥掉了呢?!   赵云梁做的第一步是剥掉他的光环,第二步就是要秦伟川知道有一把刀已经悬在了他头上。他就是想要秦伟川心慌意乱。   进而恐惧。   赵云梁要做的,是从精神到肉\体,一步一步地摧垮他。   方姨收好东西,下楼的时候见霍冬桥和李云端坐在一起很正常的说话,顿时露出了欣慰的神气。   “霍少也没吃饭吧?”方姨招呼他们,“先吃饭,有什么话,等下再说。”   霍冬桥本想按着李云端把话说清楚的。但看着李云端一脸的倦容,也说不出不让人吃饭的话来了。   “行吧,那我就打扰了。”霍冬桥心想吃完饭,总该有时间说话了吧?   方姨把饭菜又热了一遍,端上桌,让两个小年轻自己说话。她也知道霍冬桥一直在找李云端,看他的架势,估计很难憋到饭后。   年轻人的事,还是他们自己解决吧。她就不掺和了。   方姨上楼去给小年轻们收拾卧房。   餐厅里安静下来,两个年轻人狼吞虎咽,在吃了个半饱之后,霍冬桥果然忍不住了,开始追着李云端要解释。   “有什么可解释的?”李云端反而觉得有些奇怪,“你或许不把秦伟川放在眼里,但他目前还是有价值的,医药联合会一定会站在他那边。你们家除了你没有谁在医药行里混,而你呢,在这一行里还没站稳脚跟。要是医药协会调动整个行业的力量跟你的小药厂对着干,你觉得你还做得下去?”   霍冬桥气得不行,“你还这么理直气壮?!以前我们不是就说过,有什么话要说清楚?!你都忘了?不声不响就跑了,你还有理了?!”   李云端试图替自己辩解一下,“我没有不声不响就跑……”   霍冬桥从自己钱包里抽出那两张便签纸,啪的一下拍在桌子上,“这个……你解释解释?!”   李云端端着饭碗简直目瞪口呆,心想这货讨债的架势摆的可真足啊。   霍冬桥磨着后槽牙继续质问他,“……只是依赖,不是爱……说说吧,这又是什么意思?合着老子一颗心都喂了狗了?!”   李云端,“……”   这个罪名,他真不想领。   “不是,”李云端虚弱开始替自己解释,“咱们得透过现象看本质……”   霍冬桥继续抢话,“本质就是你始终没把我放在心上。你宁可给我爸打电话,也不肯跟我把话说个明白。你就那么信不过我?!李云端,你简直混账!”   李云端觉得他的口水沫子都要喷到他脸上来了。   既感动,又有点儿膈应。   他可是一个医务工作者,他是有洁癖的!   李云端也学着他的样子,啪的一下把饭碗放下了。然后起身往厨房里走。   “你回来!”霍冬桥喊他,“站住!我话还没说完!”   李云端头也不回的怼他,“你的口水都喷到我碗里了!你是个喷壶吗?!这还让人怎么吃饭?!”   咦?!   他还有理了?!   霍冬桥气得想掀桌,“你少给我打岔!”   “你再喷,”李云端的声音比他冷静多了,“我都得喊方姨下楼重新给我炒两个菜了!”   霍冬桥,“……”   霍冬桥气得要死。明明在他们两人之间他才是挨欺负的那一个,怎么李云端还这么牛气?!   还嫌弃他喷口水?!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李云端很大度的替霍冬桥也重新盛了一碗饭。   霍冬桥沉着脸接过饭碗开始低头扒饭。   李云端看着他有些赌气的举动,脸上微微浮起笑容。眼前的霍冬桥就像一个大号的受气包,气鼓鼓的,简直……可爱。   李云端给他夹菜,“呐,这个排骨是我点的,方姨炖排骨很好吃的。不过她现在身体不大好,轻易不下厨了。你今天来,很有口福。”   霍冬桥气呼呼的哼了一声,“我可真荣幸。”   李云端也不在意他的语气,继续给他夹菜,“这个小青菜嫩吧,是方姨自己种的。据说她在花房的角落里特意开了这么一块地,就专门种点儿冬天吃的小青菜。种的少,而且还不是天天都能吃到。”   霍冬桥又哼了一声。   李云端就不哄他了,低头吃自己的饭。   霍冬桥觉得李云端哄人都哄的这么敷衍,才夹了两筷子菜,就没下文了?!   “你都给老霍打电话了,为什么不能跟我好好说?”霍冬桥就是委屈这一点,“难道我会不配合你?”   “不是。”李云端也有些无奈了,“我只是怕你演技不行。要是假生气,大概率会让人给看出来。”   霍冬桥,“……”   “我不希望药厂被医药联合会针对。”李云端放下筷子,一脸郑重的望着霍冬桥,“药厂不止是你的生意,也是我的心血啊。药厂开不下去了,我的实验室要怎么办?”   “未必就会到这一步……”霍冬桥嘴硬。   李云端摇头,“医药行,他们是公认的最权威的组织。”   霍冬桥不吭声了。   “我的计划,就是等秦伟川失去了医药协会的庇护之后,我再来跟你解释。”李云端的表情很诚恳,“总之,就是不让医药协会有借口针对你的小药厂——药厂出事,霍家肯定会出手。当然了,你大概会说霍家未必就不是对手,可是,就算霍家有这个能力,又为什么一定要把实力折损在这种地方?”   霍冬桥没有出声。   “霍家伤了元气,占便宜的会是谁?”李云端问他,“那些依附霍家的人,霍家的员工、合作伙伴……他们又该怎么办?如果有霍家的对手趁机打压,他们真的不会对霍家的决策人产生怨恨吗?”   霍冬桥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他要是出了事,他爸爸,他小叔肯定会出手帮他。但他们帮他动用的不仅仅是他们自己的力量,必然还有别人的利益关系会被牵动。   霍家,说到底,也并不是霍道生的一言堂。   霍冬桥深吸了一口气,他抬起头,神情已经冷静了许多,“我知道你考虑的很周到。但这都不能解释你为什么不信任我?”   “我没有不信任你。”李云端伸出一只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我早就说过,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信任的人。你看,你还在跟我冷战,可是我就是知道,只要向你寻求帮忙,你一定会答应。”   霍冬桥一下卡了壳。   两个人默然对视。   良久之后,霍冬桥忽然就泄了劲儿,有些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生什么气,到底因为什么追着不放了。   “你太能忽悠了。”霍冬垂头丧气的说:“我说不过你!”   作者有话要说:  李云端:胡说!怎么能叫忽悠呢?我明明是个严谨又老实的科研工作者! 第96章 重审 ...   方姨躲在楼梯的转角处偷听了一会儿, 觉得似乎……风浪已经过去了?   她这段时间一直提心吊胆,生怕李云端的“男朋友”就这么被折腾没了。霍冬桥各方面的条件都不错,而且对李云端又钟情。   真要折腾没了, 再上哪里去找这样的男朋友呢?   方姨放心的上楼去了,把楼下的空间留给他们继续说话。   李云端则拉着霍冬桥坐在赵云梁的小客厅里, 把他这段时间的所做所为详细的讲了一遍。   “赫尔伯基金委员会一定会对秦伟川做出调查, 调查属实的话, 他们会主动取消秦伟川所获得的奖项。”李云端对这一点还是可以肯定的,   委员会自己主动取消一个败类的荣誉,跟有朝一日被别人揭发出来, 进而公之于众, 杀伤力是绝对不一样的。   他们一定会做出对自己更有利的选择。   “但是在取消奖项之前,”李云端的眼睛里透出了狡黠的神色, “他们绝对会先一步把秦伟川的名字从‘特别贡献奖’的提名名单上划掉。”   霍冬桥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取消秦伟川“特别贡献奖”的提名, 对委员会来说是最保守、也最安全的做法。如果秦伟川是清白的,那么两年之后新一届的评委会将会再度提名他。反正秦伟川还年轻, 两年的时间, 不会等不起。   但若是最后的调查结果证实秦伟川确实有问题,那么这一次的取消提名就可以被看做是基金委员会对公众发出的一个信号,下一步就该顺理成章的取消他的奖项了。   “只是取消‘特别贡献奖’的提名, 这件事本身并不严重。但秦伟川是心里有鬼的人, 他一定会觉得这是要对他动手的前兆。而他的敌人,也会认为这是‘上面’要放弃秦伟川的一个信号。”   霍冬桥顺着他的说法想了想, “医药联合会大概也会谨慎起来,观望接下来的变化。”   李云端点头,“我觉得, 到了这个时候,医药联合会的那些人不会急着替秦伟川出头。相反,他们开始担心秦伟川的问题会不会对联合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如果秦伟川爆出的问题太严重的话,他们大概会舍卒保车。”   “所以,”霍冬桥问他,“我们就是在等基金委员会释放什么信息?”   “赵云梁说,陈梅回国之前,已经与委员会的麦先生见过面了。麦先生会释放出晾一晾秦伟川的信息,拖住医药联合会的手脚,而陈梅则会利用这个机会来替自己的丈夫伸冤。一旦旧案决定重新审理,秦伟川就会彻底失去医药联合会的庇护。”   霍冬桥不解,“陈梅这么重要?为什么要安排她去当这个□□?”   “我想,”李云端露出思索的神情,“大概赵云梁手里握着比陈梅还要重要的东西。而他也确实需要利用陈梅把所有的对手都钓出来吧。”   霍冬桥皱眉,觉得赵云梁简直就是一副赌徒的心肠。太冒险了。   李云端微微一笑,“他有他的考量。你看,我这边不就钓上来一个赵尚清?”   尽管很多人都知道赵尚清与秦伟川是合作伙伴,但没有这件事,大概别人也猜不到他们之间的交情有这么深。深到赵尚清可以为了维护自己的盟友,站到他父亲和半个赵家的对立面上去。   “也难怪他跟秦伟川那么合得来,”霍冬桥轻嗤,“你看他刚才那个狂样儿,我觉得他骨子里也有一些亡命徒的天性呢。”   “大概也只是唯利是图吧。”李云端不想再说这些糟心的家伙了,“我接下来大概要跟方姨住一段时间。你呢?留下来?还是等会儿怒气冲冲地下山去?”   霍冬桥哑然失笑。   “留在这里好。”霍冬桥说:“赵尚清知道你手里没有什么要紧东西,应该不会再来骚扰你。至于我……”   霍冬桥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我觉得我应该留下来盯着你。毕竟我得拿出一个讨债的架势来。好容易才抓住你,轻易放手显然不合逻辑,对不对?”   李云端觉得……竟然挺有道理。   霍冬桥就这么拍板决定了,“我今晚就住这里。明天把助理和保镖也都叫过来。别人要是问起来,就说我天天堵着门要债,你不还钱,我就赖在你家蹭吃蹭喝蹭睡。谁劝我也不听,一门心思的要钱!”   李云端,“……”   霍冬桥这么作妖,林雪音会不会亲自上山来找他算账?   他对那种又精明又不动声色的中年妇女可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你还是回家吧,”李云端徒劳的挣扎了一下,“跟你家里人解释清楚,免得他们再误会……”   “不必了。”霍冬桥不怀好意的一笑,“虽然你的做法不地道,总把我当外人,还跟我说瞎话,但我不是这种人。我一向信任你,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家里人真要来找麻烦,你就和我一起承担吧!”   李云端头疼的不行。   不过他也暗暗打起了小主意。林雪音要是再给他打电话,他不接就是了。惹不起,总躲得起吧?!   他们母子间有什么矛盾,还是他们自己解决去吧。   霍冬桥就这么厚着脸皮在赵云梁的家里住了下来。   一天之后,祝之言带着两个保镖也一起搬了进来。除了祝之言在市区和凤凰山之间来回跑着联络工作,霍冬桥基本上就不露面了,连工作都是电话遥控。   祝之言这一次也被霍冬桥额外敲打过,不敢再向霍家人透露自己老板的消息。不管是林雪音还是霍道生,但凡有人问,一律回答“老板在要债”。   霍道生是不相信这样的回答的,甚至怀疑这两个小年轻已经摒弃前嫌,和好如初了。但他什么都不说。有人问到他面前,他也只做出无奈状,唠叨几句“儿子大了,管不了了”之类的废话。   通常情况下,别人都会含蓄的劝他几句,暗示他赵云梁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让老霍好好劝劝儿子,别做的太过分,最后得罪了赵云梁。   林雪音也对这个说法半信半疑,又怀疑霍冬桥追着李云端跑,是旧情复萌了。她心里焦虑的不行,但是打电话给霍冬桥,他就在电话里凶巴巴的表示一定要讨回欠债。什么?谈感情?你儿子是在讨债,到哪里去谈感情?!   林雪音没办法,打电话给祝之言,祝之言也是满口跑火车,一句实话也没有。   无奈之下,她又打给李云端。但这一次,李云端并不接她的电话。甚至辗转打到赵家老宅的电话,也无法联系上李云端。   她不是没想过亲自上门去找人。但是她也有顾虑,打电话被拒接还不算丢脸的事,毕竟旁人不知道。若是被拦在赵家门外,那丢人可就丢大了。   林雪音恼火得不行,但霍道生都没有办法的事,她也束手无策。偶尔跟她自己的朋友抱怨几句,传出去反而从侧面证实了霍冬桥与李云端确实闹掰了,霍少爷追债都追到赵家老宅去了。   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了几天。一月底,赫尔伯基金委员会公布了此次赫尔伯医学奖“特殊贡献奖”获得提名的几位候选人的资料。   荣获提名的一共有六名医务工作者,其中亚洲地区的提名只有一位从业超过二十年的韩国医药工作者。   名单一公布,立刻在学术界引发了新一轮的震动。因为在此之前,很多人都听到了这样的小道消息:秦伟川会作为候选人被提名“特殊贡献奖”,并且有很大几率会获奖。   秦伟川也曾在一些场合里含蓄的炫耀过这件事。   如此一来,热锅烧的旺旺的,结果一瓢冷水兜头浇下,关注这件事的人都被浇了个透心凉。   还有一些激进的学生在有心人的挑动之下,开始联名抗议委员会不公平,歧视华裔学者。并找出了学术界许多相关的例子。   网络上也因为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   医药联合会的成员们这个时候反而都冷静了,就算有什么小动作,也都是在暗处。明面上都摆出一副“相信这样一个有公信力的学术大奖会公平公正的解决问题”的谦逊态度。   就在这一团乌烟瘴气之中,陈梅的律师团队出现了。他们联合了当年的受害人家属,声称掌握了最新的证据,要求重审当年的“柳树村魔\窟案”。   消息一出,舆论一片哗然。   有人在网络上把当年的案子从头到尾,详详细细的讲述了一遍,还发出了几张打了马赛克的现场照片。   其中一张尸检照片被特别标注了出来,以此为依据,提出刘树成一个连续三代都生活在乡下,从未受过医学训练的人不可能有这样的缝合技巧。   还有一些人开始扒当年那几位受害人的详细资料,以及他们与秦伟川的关系。   到了这个时候,那些之前还替秦伟川打抱不平的学生团体都有些懵了。开始有比较冷静一些的学生跳出来劝说大家都暂时观望,多看多听,等到相关部门查明真相再发言。   尽管网警忙得手脚不停的删帖,但几天之后,这股热度不降反升。   一个名叫何维的人也加入了陈梅的队伍,他请了两名律师要求重审他儿子五年前遇害的案子。   何维的儿子何庆生出事之前是宁城医学院医药专业的学生,当时秦伟川来到宁城医学院讲学,何庆生跟家里人说要跟同学去拜访秦伟川。但这一去就再没出现过。他没回家,也没回学校,秦伟川的助理也声称没有见过这位学生。   何维报警找人,几天之后在郊外的一处山洼里找到了何庆生的尸体。他当时胸腹之间就有同样的缝合痕迹,内脏被取走,尸体完全按照制作标本的方式被处理过了。   法医还在何庆生的臂弯里发现了几个针眼,起初以为他吸毒,但检查发现他体内并没有毒品残留的痕迹。   这件旧案一披露出来,舆论要求重审旧案的呼声也被推上了一个高\潮。   数日之后,警方发布公告,几桩抛尸案将合并重审。 第97章 问询 ...   多年前的旧案重审, 难度可想而知。   首先秦伟川的律师团队提出了一项新的证据,那就是刘树成并非没有缝合的技术。他们找到了几个柳树村的村民,据村民说, 刘树成的爷爷曾经在村子里当了多年的兽医,刘树成小时候经常跟着他爷爷出诊, 也曾经帮着受伤的牛、马缝合伤口。   所以, 他是掌握一定的缝合技术的。   但五年前死了儿子的何维不同意这个观点, 他声称找专家鉴定过, 他儿子身上的缝合痕迹,与多年前的“柳树村魔\窟案”的凶手是一样的。   他的儿子是在宁城出的事, 那时候, 刘树成已经被关进重犯监狱里去服刑了,不可能逃跑出来去宁城作案, 杀了人再回到监狱里去躲着。   而且他手里还有一样证据,那就是秦伟川当时下榻的宾馆的监控录像。监控录像的画质虽然不够清晰, 但也足够看出何庆生进入宾馆。半个多小时之后,他和秦伟川、秦伟川的助理一起离开了宾馆。   面对这个证据, 秦伟川和他的助理一个说时间过去太久, 不记得了。另一个又说他们出门顺路送一送何庆生,把他放在路边他们就走了。   至于放在哪个路边,助理说时间过去太久, 他也记不清楚了。   秦伟川作为嫌疑人被传唤到警局问话。   同样的审讯室, 格局大小都差不多,区别就在于如今警局的条件要比多年前好了许多。秦伟川在心里琢磨, 到底是多少年来着?二十年?二十一年?还是……十八\九年?   时间过去太久,他又一直不曾回忆过,竟然记得不真切了。   但是这些警察可真是缺乏创意啊, 他想。还是这样一张枯燥的桌子,后面坐两个面目模糊的警察,地当间儿一张椅子,这叫啥?审讯椅?!   总之就是能把他这个嫌疑人固定在这里,免得他突然间发起疯来,给别人惹麻烦的东西。   秦伟川想着想着,竟然嘿嘿嘿的低声笑了起来。   “秦教授,你没有什么可说的吗?”黑影里,一把温和的声音循循善诱,“你好好想想,当时你和助理把何庆生放在那里了?”   秦伟川被强光灯照着,有些睁不开眼,整个人看上去就有些没精打采的,“这么多年了,谁还想的起来这种小事?”   警察的声音不疾不徐,耐心无比,“没关系,你慢慢想。你是去宁城讲学的,对宁城的城市格局不熟悉,这也是有可能的。但周围都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或者雕塑?这些都可以作为依据。你说出来,我们去想办法核查。”   秦伟川摇摇头,“我几乎每年都要参加医药协会,哦,就是大家常说的先驱者俱乐部的医疗援助活动,到各大学去讲学,或者参加一些医学交流活动。我去过的地方太多了,十多年前去过一次的地方,又只呆了四天,怎么可能记得那么清楚?”   警察说:“你看,过去了十多年,你还记得你在宁城停留的天数。可见,你的记忆力还是很好的。”   秦伟川闭上眼睛,不再回答任何问题。他觉得自己没休息好,脑子有些乱,再说下去,可能真的会踩中什么圈套也不一定。   警察连问几个问题,见他都闭目不言,转移了话题,“那我们来说一说柳树村吧。请教授,你是怎么选中柳树村这样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搞研究的?”   秦伟川的眼珠子在薄薄的眼皮底下来回转了转。   “你是怎么知道柳树村的?”   秦伟川觉得这个问题回答起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危险,便懒洋洋的开口说道:“搞研究,当然要找个安静的地方。以前的学生介绍的,说那边的农家乐都清净,包下来也花不了几个钱。平时生活有人照顾,饭菜也新鲜。挺好的。”   警察又问,“你刚一包下刘树成家的农家乐,就把后院的地窖改成实验室了?”   秦伟川思索了一下。他在想这个问题有什么用意。十几年前他被带进警局来问话,这个问题也问过他吧?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时间过去太久,秦伟川不记得了。但他知道他当时的回答,如今一定摆在这些警察的桌面上,说错了一个字,都会惹来无穷的麻烦。   秦伟川摇摇头,“时间太长,不记得了。”   警方也没有抓着不放,反而问起了别的,“刘树成家的农家乐被你包了挺长时间啊,你的房间、还有你的实验室,是刘树成和陈梅收拾?还是你自己的学生收拾?”   秦伟川精神一振。这个问题他记得!   他当时是想着刘树成必须要能自由进出他的实验室,这样才有机会犯罪,否则怎么解释刘树成把人骗进他的实验室里杀害的事实?   虽然说地窖是刘家的,但那已经改成了租客的实验室,通常情况下客栈的老板和服务员都是无权私自进出的。所以当时警方问起来,他说的是,住处与实验室都是由刘树成和陈梅来打扫的。为了让他们方便进出,他还把实验室的钥匙留给了刘树成。   秦伟川有条不紊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警察又问他,“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实验室里出了事?”   秦伟川心里隐隐有些不耐烦。   这样的提问看似简单,但他却要耗费无数的脑细胞去回忆多年前的回答,还要挖空心思去分辨可能会有的陷阱。这还不够,他还要从警方的提问,每一句话的措辞语气里猜测他们可能掌握的线索。   秦伟川这段时间都没有休息好。人一累,心情就容易烦躁。对秦伟川来说,要想克制自己的脾气,真的是一件异常艰难的事。   他们以为他爱杀人吗?以为他是天生的恶魔,就喜欢品尝那种血腥的乐趣吗?   压根就不是!   是他们太烦人了,没完没了的跟在他身边叽叽喳喳,他既享受他们的追捧,又厌烦他们突如其来的正义感。什么叫“您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他们真的以为只要睁大了小鹿般的眼睛掉几滴眼泪,他就会放过他们吗?   放他们出去乱说话?!   怎么可能?!   秦伟川有时候觉得这些半大孩子都天真的很。对了,他们就是因为跟在他身边太久了,慢慢的察觉了他曾经做过的一些事,才被他解决掉的。   当然,对一个医学工作者来说,尸体是绝对不能浪费的……   这些话都是不能说的。   秦伟川伸手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揉了揉。   他开始感到心浮气躁,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一定要冷静。只要他足够冷静,只要他们撬不开他的嘴,就无法给他定罪。   他可不是什么满地爬的阿猫阿狗,他是有价值的!   他会让所有的人看到他的价值。   秦伟川忽然想起了赫尔伯医学院公布的本年度“特殊贡献奖”荣获提名的名单,心里再度涌起焦躁。   赵云梁、李云端……   这对窝囊了二十年的父子俩竟然在这里给他挖坑。简直该死!   当年李青溪出事,他请赵老太爷出面把这事压了下去。赵老太爷很反感李青溪这个儿媳,这是整个赵家都知道的事。秦伟川去请赵老太爷做主,李青溪的下场可以说毫无悬念。   当时赵云梁明明窝窝囊囊的,一点儿也不敢反抗他爸爸的决定。要不是看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实在窝囊的不可救药。他老妈又耳提面命让他安分一段时间,别做的太过分,再惹恼了赵老太爷……他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放过赵云梁?   他竟然看走了眼?!   原来他不是真窝囊……   他还把李云端早早的送走了,害的他到处找不到人。后来虽然打听到了他的下落,可那时他身边已经有人盯着了,他什么都不能做。   秦伟川有些悔恨。   他年轻时候怎么就那么不成熟?真以为赵云梁那样的世家公子是没有脾气,没有心机的呢?!他竟然就那么放过了一个可能会报复他的人。   好傻。   秦伟川心里掀起狂怒。有些不能接受自己这样一个人,竟然被赵云梁父子俩给坑了!   简直该死!   暗处的两个警察也在默默的观察秦伟川的反应。   坐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包括单面镜后面的人,都十分熟悉十多年前提审秦伟川时留下的证词。   他们在谨慎的比对秦伟川两次证词的细微差别。   警方聘请的顾问已经对秦伟川的性格做出了全方位的分析。面对这样一个高智商的疑犯,他们一定要比他更耐心,也更加冷静才行,否则很容易被他牵着鼻子走。   正常人是有共性的,没有同理心的连环杀人犯,心理上也是会有一些共性的。   比如,他在受害人面前会有一种天然的优越感。   排除掉老师学生这种特定的身份界定,秦伟川如果是凶手,那么他在下手的时候,极有可能并不把他们看成是与他相同的生命。   警方的两名办案人员正要再加一把柴,就听哐当一声响,审讯室的门被人大力打开了,一个小警员有些激动地冲进来,对两位同事喊道:“张队!出大事了!你出来一下!”   “什么?”   小警察有些激动的跟他汇报,“有人在网上发布秦伟川杀\人的视频了!” 第98章 陈子元 ...   屏幕上闪着雪花, 就好像录像的设备遭遇了某种电子干扰。滋啦滋啦跳跃了几秒钟之后,图像稳定了下来。   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一个男人的下半张脸。   脸颊方正, 鼻子高挺,鼻尖微微带钩。嘴唇很薄, 微微抿着, 给人一种冷静又薄情的感觉。上唇微微泛青, 是刚刚刮过胡须的感觉。   男人的下半张脸在屏幕上晃了晃。镜头退后, 露出了这个男人的整张面孔。   是秦伟川。   他背后是一架实验室里常用的那种不锈钢器物柜,玻璃门, 柜子里分门别类放着各种标本罐, 也有一些书籍资料。   秦伟川身上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连体工作服,笑容可掬的冲着镜头摆了摆手, “同学们好,我现在带你们上一节特殊的解剖课。来, 我们先向陈子元同学问个好。”   说着,他向旁边一拽, 牵狗似的拽过来一个人。   镜头前面的人这才注意到他手里原来还拽着一截绳子。确切的说, 那就是一条黑色的皮质拴狗链绳。   屏幕上的画面停顿,警察问秦伟川,“这个录像, 是你自己拍摄的吗?”   审讯室的中央, 被固定在审讯椅上的秦伟川像是没有听到这句问话,他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子上朝着他的方向摆放的笔记本电脑。专注的目光里已经没有了最初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变得平静了许多。   他像是被屏幕上的自己给吸引住了。   录像继续往下放。   被秦伟川伸手牵过来的是一个全身赤\裸的年轻姑娘。她似乎被注射了某种导致肌肉松弛的药剂,全身软绵绵的,被拽过来的时候, 脚下也不稳,险些跌倒。   这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看上去顶多也就二十岁左右的样子,脸型尖巧,短短的卷发贴在头皮上,有些凌乱。她身上也有很多伤痕,有些伤痕像是鞭子留下的,泛着深色的淤青,有些伤口则是利器造成的,没有经过处理,有的地方还在流血。   她似乎遭受虐待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整个身体都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消瘦。   “陈子元同学,来。”秦伟川脸上带着十分和气的笑容,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挑起她的下巴,让她面对镜头,“来,跟大家问个好。”   年轻女子的面孔被迫望向镜头的方向,无助的哭了起来,“老师,你放过我吧,我求你了。”   她一哭,秦伟川的神色明显的更加愉悦了。他和颜悦色的对她说:“陈子元同学,你这是在为医学事业做贡献……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你来我这里上课的第一天就说以后要为医学事业做贡献的啊,你忘记了?!”   陈子元一边哭一边抖,但她太虚弱了,嘴里的哭叫声隔着久远的时光从电脑屏幕里传出来微微有些失真,像猫叫似的。   又虚弱,又可怜。   但秦伟川显然不这样认为。他现在的状态,就像……像厨师得到了什么珍贵的食材,又惊喜,又有些跃跃欲试。两只眼睛都放着光。当他把陈子元拖上手术床的时候,还不自觉的哼了一段小调。   陈子元被他按倒在手术床上,大概是被不锈钢冰凉的触感刺激了一下,她开始剧烈的挣扎起来,试图睁开扣住她手腕的绑带。   秦伟川退开一步,漫不经心的抱着手臂看她挣扎,脸上还带着笑容。   陈子元挣扎了一会儿,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大概她也知道不可能有人来救她了,她的哭叫声越来越微弱,脸上的表情也慢慢的变得绝望。   秦伟川走过去,将她整个人推上去,再用宽绑带束缚住她的双脚。将这年轻女孩的身体像摆放祭品一样固定好。   然后他后退一步,又嘿嘿的笑了起来,“陈子元,再说一遍,你爱老师吗?”   陈子元已经哭到乏力,听到这句话也只是极微弱的挪动了一下脖子,朝着发声的方向看了过去。   她的眼睛空洞而茫然,好像灵魂都已经出了窍。   录像再一次停住了。   “陈子元。”问询的警察再一次提出了自己的问题,“秦伟川,你对这位受害人是否还有印象?她的尸体现在在哪里?”   陈子元也是秦伟川的学生,她是在毕业答辩的前夕失踪的。   当天黄昏时分,陈子元离开学校,跟自己的室友留话说要去校门口的超市买点儿东西。但是直到门禁时间还没回来,室友给她打电话打不通,上报给学校的辅导员。辅导员安排人找到半夜也没找到人,不得已只能报警。   警方调取了超市的监控,发现陈子元在超市里逗留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然后拎着一个中号的购物袋离开了超市。   这个花朵般的女孩子就这么失踪了。   多少年过去了,始终没有结果。   虽然很多人猜测她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但在录像爆出之前,没人知道她竟然是死于秦伟川之手。   秦伟川的视线从屏幕上移开,微微眯起眼打量着坐在暗处的两名警察。   他的神情很平静,平静的有些诡异。不像是被人揭穿了生死攸关的秘密,反倒像是看到有不懂事的孩子跟他开了一个小玩笑似的。   有些无奈,但却全然不在意。   “她叫陈子元吗?时间太久,好多事不记得了……”秦伟川向后一靠,露出了一个“真是多谢你们替我解惑”这样的微笑来。   另一名警察继续追问,“她的尸体呢?”   秦伟川露出思索的表情,稍稍有些嫌弃的样子,“陈子元……陈子元……哦,我想起来了,那个一看见我就露出一脸花痴表情的小姑娘嘛……又花痴,又傻,我说什么她都信……啧,啧。”   其中一名警察要发作,被他的同事按住了胳膊。   没人打扰,秦伟川就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满嘴谎话。还说什么事都愿意为我做。结果我才给了她一针,她就开始狼哭鬼嚎,还骂我是魔\鬼,是野兽……”   秦伟川的表情慢慢的发生了变化,他似乎开始生气了,表情也变得有些狰狞,“这些人都一样,一开始对我恭恭敬敬,后来就光想着要逃跑……也不想想,我能让他们逃掉吗?知道了我的秘密还想逃?”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冷森森的。   警察又问一遍,“陈子元的尸体,你藏在哪里?”   这一次,秦伟川听到了,他仰起脸,微微带了点疑惑的神气反问道:“你们都找到录像了,怎么会不知道?”   警察耐心的回答他,“你杀害其他学生的时候,都把他们做成了标本。但对陈子元并不是这样,为什么?”   “不一样吗?”秦伟川思索了一会儿,嘿嘿嘿的笑了起来,“有什么不一样?都是先J后杀,她长得也就那样,瘦的跟条狗似的……”   他的笑容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邪气,仿佛在讲述什么引以为傲的历史。   警察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她的尸体呢?”   秦伟川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眼珠子也慢慢转了回来,落在了前方的警察身上,“尸体?你们不是都看到了吗?我切碎了。”   录像还没有放完,但是提前看过一遍的警察都知道,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当中。秦伟川抽取了陈子元的鲜血,然后将她碎尸,分装在几个大袋子里,带出了实验室。   “碎尸是怎么处理的?”警察追问他,“埋在哪里?”   秦伟川却闭上了眼睛,“时间太久了,要不是你们提醒我,我压根也不记得还有这么一件事。”   警察继续追问,“你为什么抽取陈子元的血?”   秦伟川的眼珠子在薄薄的眼皮底下转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显然有些刺激到他了,因为每一双眼睛都注意到他太阳穴附近有一根明显的青筋臌胀了起来。   警察又问,“跟其他的受害人相比,陈子元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这个问题似乎加剧了他的焦躁,他的两道浓眉紧紧的皱了起来,语气也变得尖锐,“谁让她一直想要躲着我?!”   警察诧异了,“陈子元躲着你吗?你刚才还说她花痴,你说什么她都听。”   “放屁!”秦伟川一下就暴躁了起来,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整个人想要跳起来,但是挣扎了片刻,又有些无力地坐了回去,气喘吁吁的骂道:“她听话个屁!她从一开始就躲着我!从我给她带课的时候她就开始躲着我!我把她堵在走廊上说句话,她都是一脸假笑的敷衍我!”   警察面面相觑,这怎么说的前后不搭呢?   秦伟川却仿佛被戳了什么痛脚,心里那股暴虐的火气怎么都压不下去了,“我说我是认真的追求她,她竟然不相信我?!她一个乡下来的丑逼,连件三十块钱的衣服都穿不起,竟然还敢嫌弃我?!”   警察都有些懵圈了,这……这说的到底是谁?!陈子元是土生土长的海州人,往上数三代之内都没有人去过乡下,而且家境很不错,不存在穿不起三十块钱的衣服这种事。   或者……还有一个他们不知道的受害人?!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询问的两名警察和单面镜后面的旁听者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秦伟川已经完全陷入了暴怒之中,骂声也更大了,“你以为嫁了人就能从我手心里逃出去?你简直就是做梦!哪怕你躲在金笼子里,我也一样能把你掏出来!剥你的皮!敲碎你的骨头!吸干你的血!我看你还敢不敢从我身边逃跑?!”   问询的警察被这几句饱含杀意的话惊住。但是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追问一下这位新出现的受害人到底是谁,秦伟川却已经彻底狂躁起来,他拼命的想要从审讯椅里挣扎出来,两只手把桌面拍的啪啪响,嘴里毫无条理的谩骂个不停。   他骂人的那些话说的又快又急,到后来几乎没人能听清他到底在骂什么了。   负责问话的警察不确定他是真的情绪失控,还是在用这样蹩脚的方法回避警方的问询。但很明显的,这种状态之下,他们大概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问询的警察站起身,“你看着他,我找顾问过来给他打一针吧。”   他走出审讯室,见走廊里一群同事正聚在一起说话,见他出来,其中一个警察招了招手,带了点儿兴奋的表情说:“队长,那个医学大奖的委员会,又发布新的消息了!” 第99章 一个接一个 ...   发布新公告的, 是赫尔伯医学基金委员会的发言人麦先生。   电视屏幕上,麦先生背后悬挂着赫尔伯医学基金会巨大的会标,委员会的其他委员分立两旁。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严肃的神情。   麦先生对着台下的一片□□短炮, 冷静的宣布基金委员会的新公告。   公告称:“赫尔伯医学大奖的使命,是为了提高公众对医学科学的正确认识、评价和理解, 从而增加公众对医学研究的支……只有人类生命医学的基础知识及其科学研究, 才是减少人类疾病、延长人类寿命的最可信赖、最有效的办法……我们的奖项评选与资金支持, 也是为了贯彻这一使命。”   “我们绝不姑息任何戕害人类生命的行为……有关秦伟川教授的所有犯罪证据, 目前已移交给警方,等待警方做进一步的核查。”   “另外, 委员会将在最新一期的期刊上公布秦伟川教授学术造假的详细证据……经过委员大会的讨论与最终投票结果, 我们一致决定,收回颁发给秦伟川教授的一切荣誉及奖项。特此公告。”   视频最后, 是一份正式的公告。公告下方,是全体委员的签名。   公告一出, 就在学术界掀起了一场滔天的风暴。   议论的声音很多,但质疑的声音却很少。因为赫尔伯基金委员会公布的调查报告非常详细, 且严谨。并且附上了两家知名实验室对“生命本源”做出的复核报告。   从复核结果来看, 不同批次的“生命本源”确实含有不同的成分。所谓的核心物质Q4,就是秦伟川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从人体的血液当中提炼出的免疫物质。   几年之后的“生命本源”就不再含有这种奇怪的成分了。但同时,它也失去了秦伟川所鼓吹的效果。   数日之后, 秦伟川的一位老师陆凡在采访过程中对此事做出了正面回应。   他表示, 秦伟川的实验室当时虽然没有研究血液制品的资质,但以他的学术地位, 并不是绝对申请不下来的。所以为了搞究杀人取血,这种说法是站不住脚的。   陆凡表示,自己也看到了被黑客发布在网络上的那段陈子元遇害的视频。他对秦伟川表示谴责, 并表示他并不是一个为了钻研医学而陷入偏执疯狂的医学狂人,仅仅是一个凶残冷酷,毫无人性的连环杀人犯。   被他杀害的无辜学生,压根跟医学研究没有半分钱的关系,仅仅是为了满足他冷血嗜\杀的爱好。   他是为了杀人而杀人。   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杀\人\狂\魔。   采访陆凡的节目播出没两天,网络上就打起了口水仗。有人说陆凡这是落井下石,因为陆凡也是医药联合会的成员,他年龄比秦伟川大,资历也比他老,但接连几次的教学交流机会都被秦伟川抢走,所以他一直对秦伟川怀恨在心。   陆凡也不含糊,直接拽出秦伟川杀害陈子元的视频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陆凡的学生也纷纷表态,支持自己的老师说真话,揭穿秦伟川这种人面兽心的老师的画皮。   另一方面,还有些人认为警方的判决未下,视频说不定是假的。这个时候给秦伟川定罪,为时尚早。说这些话的人,基本上都是与秦伟川有合作关系的人,以及他身边的助理、他平时比较看重的学生。   他们替秦伟川喊冤的声音并没有得到太多人的附和,于是,他们改变了进攻方向,表示要挖出到赫尔伯医学基金委员会那边去举报的人。他们坚信这是境外势力针对我国学术界展开的一个阴谋。故意中伤为我国医学事业带来荣耀的科学家,用心极其险恶。   这个说法一爆出,竟然引来了不少拥护者,纷纷替秦伟川喊冤。   就在这个时候,同一个地址,黑客发布了第二条视频。   这条视频引起的震动丝毫不比陈子元哪一条逊色。它将之前就已经在人前亮相的何维重新推入了公众的视线。   录像中有相似的背景,相似的场景,甚至秦伟川出场的时候说的那几句开场白都是相似的。   但这一次,被他用拴狗绳牵到镜头前面的人,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子。   一个不知道囚\禁了多久,瘦的皮包骨的男孩子。但凡看过之前的新闻的那些人就会认出他来。   他叫何庆生。   这一条视频和前一条视频一样,呈爆\炸状在网络上传播开来。   网警开始了新一轮的删帖。   这一条录像放出来之后,替秦伟川说话的人基本上都闭嘴了。因为在视频爆出之后,很快就有一些自称是专业人士的网友跳出来对录像的真假做了鉴定,结论是视频是真的。   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专业人士,大部分网友都相信了。   到了这个时候,法庭虽然还没有对秦伟川做出宣判,但他在公众心目中的形象已经崩塌,再也拼凑不起来了。   事情显然还没有结束。   秦伟川的杀\人录像仍然以一个稳定的、平均三五天更新一次的速度不疾不徐的在网络上持续的曝光。   除了警方的人之外,还有不少黑客也在调查这位爆料者的踪迹。但这人还是像一架设置好程序的计算机一般,到了固定的时间,就会放出一条新的视频。   如果所有的视频都属实,累计下来,秦伟川杀害的人数已远远超过了最初“柳树村魔\窟案”中提到的六人。因为他不止是在海州市任教期间犯案,在其他城市任教或者做学术交流期间,他也会凶性大发,对不同的人下手。   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   躲在一边看热闹的李云端也被这一个接一个的猛料惊住了。   他觉得眼睛都要不够用了。   李云端窝在沙发上发呆,在他对面的沙发上,霍冬桥抱着笔记本在处理文件,时不时还要打几个电话,忙得很。   他们俩从住进了赵云梁的小楼开始,就毫不客气的霸占了赵云梁书房旁边的会客室,把这里当成了日常活动、等消息、分享各种八卦的场所。   李云端觉得这样挺废的,但是这段时间确实也不宜出门。谁知道秦伟川在外面有没有留下什么后手呢。虽然俱乐部的那些人明面上暂时都跟他划清界限了,但秦伟川跟各大商家(比如赵尚清)勾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手里有钱有人,可不是李云端这样的光杆司令。   “我觉得,”李云端小声嘀咕,“赵云梁手里还有东西。”   他之前就怀疑赵云梁手里握着比陈梅更重要的证据,如今看来,果然一个陈子元,一个何庆生,已经足够扒下秦伟川的画皮了。   “那当然。”霍冬桥头也不抬的说:“陈梅家地窖里的录像都还没放出来呢。那才是大头。”   李云端震惊,“你怎么知道地窖里的……也录像了?”   霍冬桥抬起头,挺认真的给他解释自己的想法,“你看秦伟川在视频里的表现。他是很享受这种操控人命的感觉的。他一定认为这是他生命里的高光时刻,所以我想,他一定会记录下来的。”   李云端有些反胃,脑袋也晕沉沉的。   他的心里有愤怒的火焰在燃烧,让他没有办法去仔细的分析这些细节。   他无法想象李青溪当年是怎么经历这一切的。她,还有那些年轻的男孩女孩,在面对这个拿着屠刀的魔鬼的时候,心里是怎样的痛苦与绝望。   李云端也并不觉得李青溪就比其他那些受害人更幸运。在那些劫后余生的日子里,她大概始终无法彻底的从这样的噩\梦里解脱。   李青溪挣扎了那么多年,最终还是放弃了。   李云端闭上眼,沉沉叹了口气 。   世人皆苦。他想,只是为了活下去,就已经很艰难了。为什么老天还要把这样的恶鬼放到人间来呢?   霍冬桥也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十分佩服的感慨了一句,“赵先生真是了不起。”   这二十年,估计赵云梁就没闲着吧?   他像这世上最耐心的蜘蛛一样,不动声色的、无声无息的在秦伟川身边织就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   至于他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去做这件事,霍冬桥觉得难以想象。   从赵云梁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隐忍的力量,甚至让他有些敬畏。   说实话,李云端也被赵云梁的安排震惊到了。他从赵云梁这看似天衣无缝的安排里隐约看到了他深沉决绝的内心。   他想前世的赵云梁,也一定做了同样的安排。可惜因为种种的原因,这计划未能得以实施。   李云端在脑海里把所有可能的干扰因素都列了出来。首先是赵云梁的老婆刘小姐和她的儿子。这一世,他们被早早送出国。赵云梁没有被气到心脏病发作去住院。   赵云梁或许对这对母子没有什么感情,但这对母子确实是有机会对他下\毒的。   其次,就是李云端早早离婚,开始了自己的研究工作。或许这一条才是重点,他的做法让赵云梁看到了他的能力,看到了他们父子联手的可能性。   前世的自己,一直像个小主妇似的守在家里。或许赵云梁会觉得他胸无大志,也没有什么能力,所以并不打算把他卷进这些事情里来。   赵云梁的周围饿狼环伺,一点不经意的失误都足以摧毁他的计划。   李云端推测,在几年之后,赵尚清与秦伟川合作的紧密度增加,他的势力也会慢慢压过赵云梁。到了那个时候,赵云梁想做什么应该更加困难了。   李云端想到这些,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他又想到了自己前世从报纸上看到赵云梁住院的消息时那种复杂的心情,觉得那时的自己也挺傻的。   他一厢情愿的怨恨着赵云梁,却从来没有真正替他着想过。   霍冬桥看到了他脸上那种沉思的神情,主动岔开话题,“你说,赵先生手里是不是还有什么存货?”   李云端回过神,点了点头,“我看他是不弄死秦伟川不罢休了。”   霍冬桥点头,“应该的。”   不管是谁,若是谋算了二十年的计划都不能顺利实施,那可真要呕死了。   会客厅的电话响了起来,是方姨从楼下打来的,“云端,有一个自称陈一叶的人想跟你说话,接吗?” 第100章 谈条件 ...   事情太多, 李云端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陈一叶这个人了。   上一次见到,还是新年夜在赵家的酒会上。当时陈一叶像被吓到了似的摔了杯子,还跟高成墨嘀咕, 说李云端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云端怀疑陈一叶当时是想起了什么。不过,那个时候他手里一堆事儿, 也实在顾不上去琢磨他。   李云端有些犹豫。他猜不到陈一叶是为什么想见他。如果他已经想起了前世他们的结局, 李云端觉得, 他们之间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   或者看到秦伟川的境况与前世截然不同, 他有些慌了?   李云端摇摇头,那他来找自己又能干什么呢?难道自己还会跟他详细解释, 说他与赵云梁都做了什么吗?   李云端对方姨说:“我跟这位陈先生一点儿也不熟。方姨, 你替我推了吧。”   方姨答应了。   李云端还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过了几分钟,下楼去给两个人取饮料的霍冬桥神情古怪的拿着手机进来了。   “老高要来, 见吗?”   李云端心里一动,“老高?高成墨?为了陈一叶?”   霍冬桥点头, 把一罐王老吉扔给他,“说陈一叶想见你。”   “你答应了?”李云端有些心烦, “有什么好见的?我跟他又不熟。”   “没答应。”霍冬桥说:“我说要问问你。”   李云端有些郁闷的在沙发垫子上捶了一下, “他怎么说?”   霍冬桥也不大喜欢陈一叶这个人,但高成墨说的比较可怜,他也不好直接拒绝, 所以才推诿说要要来问问李云端的意思。   “说陈一叶自打从你们家的酒会上回去就魔怔了, 晚上睡不着觉,还总说胡话, 人都瘦的快没个人样了。他每天下班回家,都看见这小子裹着被子藏在床底下。”霍冬桥也觉得纳闷,“我听他那个意思, 好像是你吓唬他了?”   李云端轻嗤,“心里有鬼,自己吓唬自己。关别人什么事?!”   霍冬桥也这样想,这两个人私底下也没见过面,酒会上人多眼杂,李云端能吓唬他什么呢?   但是在有些人的心目中,事情显然不是这个样子的。   高成墨再打来电话的时候,语气相当的不客气,甚至让霍冬桥去问李云端,他们高家到底怎么得罪了他?   高成墨直接把陈一叶跟高家联系在一起,李云端倒是不好不见他了。毕竟他和霍冬桥,还跟高家的士康医院有着合作关系呢。   高成墨直接带着陈一叶来了赵宅。   李云端有一种被胁迫的感觉,心里就不大痛快,客人到的时候也没有下楼去迎。   他闹脾气,霍冬桥当然是配合他,但方姨作为这里的管家,就不好这样失礼了。她在门外迎了客人进门,请他们上楼去小会客厅。   方姨在赵家的酒会上也见过高成墨和陈一叶,时隔不久,高成墨还是那副风度翩翩的模样,但陈一叶却瘦成了一把骨头,脸色也憔悴。他缩在高成墨怀里,一副惶惶不安的样子,倒让方姨也不好对他有什么埋怨了。   等他们进了会客厅,李云端和霍冬桥也都吃了一惊,没想到一段时间没见,陈一叶竟然把自己作成了这个样子。   李云端是被迫接客,心情不好,也就懒得跟他们客气,“坐吧,喝什么?”   高成墨提出拜访的要求,被拒绝之后,拐着弯才算见到了李云端。此刻见他连站起来一下都不乐意,心里就憋了火,一开口语气就尖酸起来了,“李少如今躲在这里,想见你一面可真是不易。”   李云端冷着脸指了指大门,“又不是我请你来,不会说话就滚。”   高成墨,“……”   霍冬桥和方姨也有些意外,除了那天晚上跟赵尚清发生争吵,他们其实很少见李云端跟谁这样说话不客气。   高成墨气得肺都要炸了。身为高家的四少,他还真没有在海州市的地界上吃过这么大的闭门羹。他原本是非常圆滑的性格,这会儿却一下爆发了出来,“姓李的……”   他这一嗓子喊出来,没吓到对手,反而把他怀里紧紧搂着的陈一叶给吓着了。他一边抖一边下意识的往旁边让了让,好像不敢抬头去看高成墨略微有些扭曲的脸。   高成墨闭嘴,一脸憋气的表情,伸手在陈一叶的背后拍了拍。   陈一叶看见李云端的时候,抖得更厉害,都有些站不住了。他觉得此刻的李云端人又消瘦,皮肤也是苍白的,看上去就很像是被人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关了很久之后,那种营养不良的样子。   他的头发又剪得那么短,脸颊一瘦下去,五官的轮廓都带出了几分冷酷的意味。他的眼神也是冷冰冰的,活脱脱就是前世里那个一刀干掉了赵尚清的样子。   陈一叶现在一闭眼就能看到血从赵尚清的脖子上喷出去的画面。至于他中\枪以后的样子,大概是太过惊吓的缘故,陈一叶反而记不清楚了。   他就站在那里,活像见了阎王似的瞪着李云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不说,李云端也不催他。事实上,他也压根没想过真要找陈一叶去报什么仇。真正害他的人不是陈一叶。   这一点,李云端还是拎得清的。   再说当时那个情形,没有陈一叶的那一枪,他也活不了了。   但陈一叶显然是不这么想的。他靠着高成墨抖了一会儿,哆哆嗦嗦的跪了下来,“七……七少,你饶了我吧。”   李云端坐着没动。   霍冬桥却一下子跳了起来,这人好端端的就下跪,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高成墨也被陈一叶这个举动惊到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要把他从地上拽起来。但陈一叶这么一跪下来,整个人反而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似的,竟然不哆嗦了,说起话来口齿也伶俐了许多,“四哥,你先出去行吗?我跟七少说几句话。”   高成墨简直抓狂,他刚才还冲着李云端撂狠话呢,一转眼,身边这位竟然跪下了!   “李云端!”高成墨想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是给陈一叶下了蛊吗?!这反应……怎么看都不正常了!   李云端也被陈一叶的举动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他抬起头对霍冬桥说:“你带高先生去楼下喝茶吧,我和他说几句话。”   高成墨看得出陈一叶确实是有话要跟李云端说,但这么一个……诡异的姿势,让他心里特别不舒服。他指了指跪在地上的陈一叶,“就这样说?”   李云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眼神冷的像冰,“他欠我一条命,跪一跪,怎么了?”   站着的两个男人都听傻了,陈一叶却低下头,无意识的摆出了一个忏悔的姿势。   霍冬桥知道李云端不会跟他们说什么,回过神来就拉着高成墨出去了。高成墨还有些不死心,“你把话说清楚……”   霍冬桥不由分说掰开了他卡在门框上的那只手,然后体贴的替他们关好了门。   李云端侧过头,不去看那个跪在地上的男孩。   两个人都记得曾经发生的事,这在李云端看来,压根就没有什么交谈的必要了。难道陈一叶现在说一句对不起,他还要原谅他吗?!   “对……对不起。”房间里没有别人,陈一叶又开始哆嗦。主要是李云端持刀的那一幕给他的刺激太大了。他的视线扫来扫去,就是不敢落在李云端的脸上。   “这话就不必说了。”李云端露出厌烦的神情,“你应该知道,我不会拿你怎么样的。要不是你一直往我们身边凑,我们应该做陌生人。”   陈一叶神色惶惶。要是早点儿想起后面的事情,他肯定不会主动凑上去研究李云端和霍冬桥谁才是和他一样的人。   “你到底来干什么?”   陈一叶艰难的吞咽口水,“秦伟川的事……是你……”   “是我。”李云端知道秦伟川已经翻不起什么浪花了,也不怕告诉他一部分真相,“他害了我们一家,我扒掉他的人皮,你觉得过分吗?”   陈一叶连忙摇头,“不……不过分。”   李云端别有深意的打量他,“看来你知道的还不少。”   赵云梁和李青溪的死因,在前世是连他也不知道的。   陈一叶嘴唇都是白的,却跪在那里强做镇定的解释说:“是……都是听赵尚清说的。”   “高成墨对你挺好,你为什么会跑去跟着赵尚清?”这个问题困扰了李云端两辈子。   陈一叶讷讷半天,才小声说:“我以前一直以为我是赵云梁的私生子。觉得他为你谋划了那么多,却对我不闻不问,所以就……”   李云端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可能。   陈一叶的脸色有些灰败,“赵尚清其实是知道的,但是他从来不解释。后来,他把你关进实验室以后,大概是心里比较得意吧,就把实话跟我说了。”   “你为什么会那么以为?”   陈一叶身上穿着一件很宽松的浅色毛衣,他就那么胡乱拿袖子抹了一把脸,“是我姥姥说的。因为当初带着人来找我妈谈判的人是赵先生。她就以为……以为是他。”   李云端脑子里有个念头闪了一下,“是谁?”   陈一叶摇摇头,“不是赵先生。”   李云端有些动怒,“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跟我作对?!”   “我昏了头了!”陈一叶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赵尚清说,赵云池处处都听赵云梁的,因为赵云梁说过不会把你接回赵家,所以赵云池才……赵尚清说我的人生都是被你给耽误了……”   李云端向后一靠。   他简直气到无力,心里想骂娘。这种鬼话也信?!   或者陈一叶心里也是不相信的。但他满腹的怨恨必须要找一个合适的目标来发\泄,他不愿意恨自己的父母,也不愿意恨表面上对他友善的赵尚清,于是就选择了仇恨这个看上去相对弱势的李云端。   “你还是起来说话吧。”李云端看不惯他这副样子,“你来找我,就是说这个?”   陈一叶就是怕他报仇。尤其李云端竟然跟赵云梁合起伙来,把秦伟川给拉下来了,这就相当于断了赵尚清的一条臂膀。   如果赵尚清都不是李云端的对手,他陈一叶又算什么呢?   尤其上辈子开枪的人还是他。   李云端怎么可能不恨他?   “我那个时候……”陈一叶不知道该怎么替自己辩解,“枪是赵尚清的……”   李云端望着窗外,心里思索怎么解决眼下这桩麻烦。   “要不……我们来做个交易吧?”陈一叶炸着胆子跟他谈条件,“我告诉你一个有关赵尚清的秘密,你……你绕过我?” 第101章 躲在幕后的舅舅 ...   李云端对赵尚清的秘密并不感兴趣。在他看来, 赵尚清最大的秘密无非就是和秦伟川合作,进行一些见不得人的试验。   无论他们的合作进行到了哪一步,秦伟川完蛋了, 对赵尚清来说都是一个打击。哪怕赵尚清临时换一个合作者,实验室这边的工作也不可能立刻就衔接上。因为秦伟川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 戒心很重, 哪怕是他的助手, 也不会全部了解他的工作进程。   这还是他前世被关起来之后, 听那些实验员私底下议论知道的。当然,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赵尚清的合作人是谁, 只知道大家都叫他“教授”。   李云端摇了摇头, “没什么可交易的,你回去吧。以后也不必有什么来往, 各过各的日子就是了。”   陈一叶呆呆的看着他,似乎不大确定自己听到的话。   李云端看着他, 目光很平静,“你开了那一枪, 但害我的人并不是你。充其量, 你只是个帮凶。”   陈一叶从地上爬了起来,有些无措的站在那里,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回去吧。”李云端尽量让自己的表情和缓一些, “高成墨也帮了我不少的忙, 我们之间的过往,都一笔勾销。”   陈一叶连连点头, 一脸小心翼翼的表情,“那……那我走了。”   李云端点点头。   他对陈一叶说的都是真心话。他没想要报复他什么。严格说起来,陈一叶也不算什么仇人。李云端对他的感觉更多的是厌烦, 不想看到他。   仅此而已。   陈一叶走到房门口的时候,迟疑了一下,转过身对他说:“如果可以,你还是不要住在这里了。”   李云端微怔,“为什么?”   陈一叶的视线飞快地扫过几扇窗户,惊弓之鸟一般,他的手抓紧了门把手,不知怎么又松开,然后又一次抓紧了。   李云端,“……”   李云端觉得他不愧是搞艺术的,这要是改行去学表演估计也能取得不错的成绩。就这么一个抓着门把手的小动作,就把他纠结的心情表达得淋漓尽致了。   李云端叹了口气,“我说了,你以后好好过你的日子。不用担心我会跟你过不去。我说话算数。”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陈一叶朝沙发的方向走了两步,声音压得低低的对他说道:“你还是搬出去住吧。”   李云端挑眉,有些意外的看着他,“什么意思?”   “这里不安全。”陈一叶白着一张脸,还是一副有人咳嗽一声就能把他吓得跳起来的架势,但他说的每一个字却又快又急,好像有人马上会冲进来堵住他的嘴似的,“你离开的时候最好不要在白天,不要惊动赵尚清。”   李云端愣了一下,反问他,“你认为没有了秦伟川,他还是会继续做那些试验?”   “他一定会。”陈一叶很肯定的回答他说:“我听他说过,他在这个试验当中投入了很多,不会那么轻易就放手的。”   陈一叶望着李云端有些意外的表情,加重了语气,“而且,他也不是只负责掏钱。他也参与了试验。秦伟川给他的授权,比他的助理级别还要高。”   李云端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不可能。   秦伟川那种奸诈的小人,他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底牌亮出来,给自己的合作伙伴看?他应该全力争取主导者的角色才对。   李云端心里一动,“最初的‘生命本源’是哪一家药厂生产的?”   “你好聪明。”陈一叶的脸上露出佩服的神色,“最早的‘生命本源’是赵尚清舅舅的药厂生产的。那个时候,秦伟川背后最大的支持者是赵老太爷,也就是你的亲爷爷。但跟秦伟川一起合作做实验的人,是赵尚清的舅舅。”   李云端一下就明白过来了。   他听方姨说起过,赵老太爷几乎是把赵家的产业分成了两半,一半儿交给了赵云梁,另一半用来投资医药联合会,也就是先驱者俱乐部的科研工作。这部分资金他交给了赵尚清的舅舅来打理,等赵尚清成年之后再交还给他。   既然这位舅舅一直都有参与“生命本源”的研究,想必他也是知道李青溪在其中所起的作用的。但这个秘密,他是什么时候透露给赵尚清知道的呢?   前世时赵尚清对他所做的那些事,背后应该都有这位舅舅的影子。唯一不好确定的,就是现在的赵尚清,是否已经知道?   原来他还漏掉了一个仇人。李云端心想,还好有赵云梁在。   赵云梁总不会像他这样蠢,漏掉这位隐身在幕后的舅舅大人吧?!   李云端的神色缓和了一些,“谢谢。”   能跟他说这些话,证明陈一叶确实是不打算跟他对着干了。   “不用谢。”陈一叶也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总之,赵尚清他舅舅跟秦伟川很早就开始合作了,他们的试验一直没有中断过,只不过后来他舅舅把合作者的这个身份交给了赵尚清而已。他们势力很大的,你……你小心吧。”   陈一叶觉得这些内幕消息就是他给李云端的投名状。   他的胆子其实不大,前世那一幕彻底吓怕了他。他实在不希望再惹上这样一个仇人了。   李云端看出这一次他是真的要走了,忍不住问他,“你还想认赵云池吗?”   陈一叶摇摇头。   他前世所求,也不过就是能够让他的生父承认他的身份,给他换一个好一点儿的生活环境而已。没想到因为这一点儿执念,后来惹出了那么多的麻烦。   陈一叶其实是有些后悔的。   赵云池就是个没担当的花花公子,耳朵软,也没什么本事,在外面搞大了女人的肚子,也要央求他大哥替他出面去解决。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在赵云梁面前很听话了。他自己的儿子赵尚泽都还是交给赵云梁来给他养大的。   这样的爹,陈一叶其实也是有些看不上的。   所以他现在也没有那么迫切的想要认亲的想法了。   他现在最在意的,就是安全。   他想要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至少目前看来,高成墨对他还是不错的。   “你提供的信息,”李云端斟酌着说道:“帮了我很大的忙。我……”   “不,不,”陈一叶看出他的意图,连忙摆了摆手,“你说过我们一笔勾销……算数吧?”   李云端郑重其事的点头。这本来就是他真实的想法。   “那就够了。”陈一叶如释重负,“我现在不缺钱,四哥对我也不错。上一次……要不是赵尚清说能帮我,让赵云池认下我,我也不会离开他。”   李云端就有些纳闷了,“你和赵尚清是怎么联系上的?”   陈一叶摇摇头,“是赵尚清主动上门来找我的。说了很多一家人不能流落在外这样的话。我其实也说不好他到底是怎么知道我的。”   李云端以前还以为陈一叶是主动找上赵尚清的。原来恰好相反。   这就有些奇怪了,赵尚清是怎么会知道这些多年前的秘事的呢?   是他那位神通广大的舅舅一直在替他留意赵家诸人吗?或者那个时候赵尚清确实是对高家有什么打算?想要通过陈一叶和高成墨的关系,把手伸进高家?   这样一想,李云端竟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了。   能替赵尚清管理家产的人,想来也是有能力的人。赵老太爷是怎么认为这样的人会被他降服,不会反噬的呢?   陈一叶小声问他,“你会搬出去吗?”   李云端点点头,“我不会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   陈一叶松了口气,“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想起了什么事,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李云端与他对视,他还是有些想不明白,“你跟我说这些……让我觉得,你是在对我示好。”   陈一叶讷讷,“我……我就是示好啊。”   “为什么?”李云端不明白了。他觉得陈一叶说了对不起,得到他不会对他报复的保证应该就满足了。为什么又会告诉他这么多他不知道的消息呢?   陈一叶咬了咬嘴唇,“赵尚清知道我的身世,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可以置身事外……我宁愿把宝压在你的头上。上一次……我押错了,结果落得个那样的结果。现在……你已经拉下了秦伟川,我觉得,或许我们的生活都会跟上一次不一样。”   李云端没有出声。   这样的解释……倒也说得过去。   “上一次……我们死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陈一叶抖了一下,刚红润一些的脸色又变得煞白,“实验室出事之后,是赵尚清的舅舅回来处理的。有人把我推出去,说我拿着枪,逼得你对赵尚清下手。他舅舅让人抓我,我还没逃出市区就被他抓了回去……我后来死在标本罐里。”   李云端怔怔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陈一叶惨然一笑,“所以我现在这样,不全是被你吓的。我是……我是想起了后来的那些事……才知道被人那样摆弄有多么痛苦绝望……对不起。”   李云端的感觉有些复杂。不完全是觉得陈一叶自作自受,而是……好像前世在李云端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那一枪的仇就已经报了。   从某种程度上讲,他和陈一叶都是受害者。   李云端叹了口气,“就这样吧。”   陈一叶在这一刻,奇怪的与他有了共情。他似乎完全能体验到李云端复杂的心情。他终于能够确信,李云端是真的不会对他做什么了。   “那……我走了。”陈一叶心里还是难过的。但这难过里又有些释然。   他重新活回来这么久了,却浑浑噩噩的,从来没有认真想想日子要怎么过。简直就是浪费了这样一个奇迹一般的机会。   “还是要谢谢你。”李云端提醒他,“你们来这里,会不会被赵尚清注意到?”   陈一叶摇摇头,露出了进门以来的第一个笑容,“不会,四哥说他来找霍少和你,理由是很充足的,因为士康医院现在跟你们有合作关系。我在这里面不起眼,没人会怀疑我。”   “你多加小心吧。”李云端对他的印象有些改观了,“躲着点儿赵尚清,别让人有机会再缠上你。”   陈一叶说:“他现在应该还顾不上我。秦伟川出事,他这段时间应该会很忙。谢谢你的提醒。你也请多加注意。”   前世的一对冤家客客气气的道别。   李云端目送他终于直立行走的离开了他的视线,心里竟然有了几分古怪的愉悦。不过想起他说的那些话,他又高兴不起来了。   陈一叶肯定是比他更加了解赵尚清的。他的话是不是在暗示,赵尚清并不会因为这里是赵云梁的地盘,就不打他的主意?   前世的经历留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   一想到赵尚清可能会在他眼皮底下做什么手脚,李云端就坐不住了。   他不能寄希望于赵尚清的良心,不管他是否会做什么,他总要提前做好安排。 第102章 真话假话 ...   陈一叶看上去恢复了正常, 高成墨总算放心了。   他一直以为陈一叶跟李云端之间是有仇的,但来了一趟赵宅,陈一叶好像又变成了李云端的同伙。这就让高成墨有些不爽了。他觉得陈一叶和李云端之间有秘密, 且这秘密还是对所有人保密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高成墨瞟一眼陈一叶, 再瞟一眼紧随其后走下楼的李云端, “我也不能知道?”   李云端在他对面坐下, “你知道了也是不信的。”   高成墨露出狐疑的表情, “你说了我就信。”   李云端抬眸,见陈一叶捂着胸口, 一副马上要厥过去的样子, 忍不住就想笑。这小子就这点儿胆子,上辈子竟然也在人前狐假虎威的招摇了那么久?   陈一叶胆战心惊的盯着李云端的嘴, 生怕他说出什么来。   李云端只是笑了笑,说:“我和他前生有仇。现在么……话都说开了, 各过各的日子。”   高成墨翻了个白眼,“不说拉倒。”   他起身想拉着陈一叶回家, 结果一转身才发现陈一叶又要晕过去似的, 把他吓了一跳,“又不舒服了?”   陈一叶哆哆嗦嗦的抓住了他的胳膊,觉得他不相信李云端的话……简直太好了!   “回家!”陈一叶连忙催促他, “我跟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高成墨也没工夫去琢磨这两个人是不是真的有仇了。快过年了, 他手里一堆事儿,原本也没打算这个时候跑来见李云端。毕竟李云端和霍冬桥与他之间的合作, 也只是生意当中很不起眼的一部分,不值得他亲自跑腿。   跟他们结交,不过就是觉得这两个人有潜力, 值得投资。   高成墨抱着这样的想法,看到陈一叶很客气的跟李云端告辞,倒也没有说什么煞风景的话。   他们来的时候把车子停在赵家大宅门外的停车场了。这一路得走着出去。方姨倒是主动问过,要不要喊宅子里的车过来送他们出去,但陈一叶拒绝了。   他现在也算心结解开,心情正是轻松的时候,只想拉着高成墨好好走几步路。   高成墨本来对他这种神神秘秘的态度有些不满,但是一出门,看到他一脸雀跃的神色,又觉得没什么可计较的了。   他从小就是个心思比较重的人。周围的人也总说他疑心重。这个毛病,他自己也是知道的。但从小到大,他被三个哥哥坑的次数太多,事事多想已经成了习惯。   就好比在陈一叶的问题上,他怀疑过他是故意接近自己,怀疑过他是不是想欺骗自己的感情。后来霍冬桥挑唆了一次,他又开始怀疑他会不会是什么人派来的商业间谍。中秋演出那段时间,陈一叶总是在外面彩排,他又怀疑他是不是背地里跟别的男人勾搭上了。   说实话,要不是陈一叶在酒会上受了惊吓,天天像个精神病似的在家里东躲西藏,他都打算找个机会跟他谈一谈分手的事情了。   高成墨心想,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不出事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别人的哪一个举动会恰好踩中自己感觉最萌的那个点。   要是以前有人对高成墨说,他会喜欢受惊的小兔子这种类型的人,高成墨大概会嗤之以鼻。他欣赏的,一向都是自信的人。尤其是那种在自己的行业里小有成就,因而显得特别有底气的人。   最初看上陈一叶,不也是被他演奏时的样子给迷住了吗?   结果他这个坚定的认知,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被陈一叶的表现给全部推翻了。   他第一次从床底下把陈一叶掏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因为他从未见过陈一叶那般依恋他的样子,看见他就好像看见了救星。   当他眼泪汪汪地扑进高成墨怀里的时候,高成墨可耻的……暗爽了。   接下来每天的下班开始变得让他期待了。回家的路上甚至会觉得自己好像在面对一个挖宝游戏,不知道他的小男友今天又会藏在哪里。   虽然这样想有些不厚道,但高成墨确实是很享受这段时间陈一叶对他的依赖的。要不是看陈一叶的状态真的不大对,他甚至觉得,让陈一叶每天就这么哆哆嗦嗦的藏在家里其实也不错。   不过,到了今天,高成墨的看法又变了。   因为陈一叶竟然很主动地拉着他的手往外走。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在他的面前,陈一叶一直都是被动的。他的年龄比高成墨要小许多,又知道高成墨有些大男子主义,所以在他面前一向都是温顺听话的样子。   这样自作主张的举动,在高成墨面前,还是头一回。   这让高成墨觉得十分新鲜。   话说,最近一段时间陈一叶一直在给他新鲜的感觉。   高兴了没几分钟的高成墨被人拦住了。   高成墨一看见拦住他们的人是赵尚清,心里就有些明白了。他握住陈一叶的手微微用力,示意他不要开口。   其实不用他示意,陈一叶已经恨不得把脑袋缩进石板路的下面去了。看见眼前这个神采飞扬的赵尚清,他就忍不住会想起李云端一刀划过,鲜血从他脖颈处喷出的情景……   陈一叶抖了一下,无意识的往高成墨身后缩了缩。   他没看赵尚清,赵尚清也只是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就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了高成墨的脸上,“四少是来找我七弟?”   高成墨的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烦躁来,“这李云端也不知道在搞什么,实验室也不回,电话也不接。我手底下的人到处找不到他……你也知道,我们医院正跟他合作那个抗敏药的临床试验……没办法,只好我亲自跑一趟。”   赵尚清有些无奈的哈哈一笑,“他年纪小,偶尔想偷偷懒,也是正常的。”   高成墨摇摇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赵尚清很是关切的问他,“怎么,你们没谈拢吗?”   他不确定高成墨和李云端之间到底是什么交情,因此话里满是试探之意。高成墨也不愿意让他摸到自己的底细,顺水推舟,说了一些李云端做事不靠谱的话。   这段时间,李云端实验室出面跟士康医院联系的人一直都是林新洲。当然了,李云端把这项工作交给了林新洲来负责,他自己是没有必要露面的。但这种小细节,高成墨觉得没必要跟赵尚清说的那么清楚。   赵尚清听他抱怨李云端,假模假式的替李云端说了几句好话。   高成墨又说:“大少,你可别嫌我上门打扰,我也是实在没办法。过几天我大概还得过来见见李云端。你也知道,他是负责人,下个季度的合作事宜还得他签字呢。”   赵尚清眉头一皱,“这个……”   “怎么?”高成墨就有些紧张起来了,“是他有什么别的安排吗?”   “这倒不是。”赵尚清有些犹豫的揉了揉自己的下巴,“主要是家里有些事,私事,我得和他一起出趟门。大概明后天的样子……去几天暂时还不确定。要不等我们回来,再跟你联系?”   高成墨露出犹豫的表情,勉勉强强的同意了。   跟赵尚清告别之后,高成墨和陈一叶都觉得赵家的事情有些不对了。他们刚才在小楼里跟李云端说话,李云端明明说了这段时间外面太乱,他不打算外出。结果到了赵尚清嘴里,就变成了有赵家的私事要去处理。   陈一叶靠着高成墨的肩膀,小心翼翼的往后看,见赵尚清沿着他们的来路走了,就知道他一定是去小楼了。   “我之前说错了,李云端不是坏人,赵尚清才是。”   高成墨觉得他这副担惊受怕的样子特别招人,忍不住伸手在他脸上掐了一下,“你要是实在担心,就给李云端打个电话好了。”   陈一叶脸上就露出了一点儿开心的表情,“你不是还说让我跟他们保持距离?”   “分情况。”高成墨说:“要是在赵家这两兄弟之间押宝,我还是愿意押到李云端头上。”   “为什么?”陈一叶听他这样说,心里咯噔一下。   他自己是吃过一次大亏,才想到要站在李云端这一边的。但是高成墨直接就选择了李云端,难道自己的眼光真的跟高成墨差了这么多?   高成墨微微一笑,“找合作者,不管能不能挣钱,能不能有所发展,首先要保住自己的命。与虎谋皮这种事,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做。”   陈一叶,“……”   陈一叶再一次受到了打击。   原来的自己,可不就是一个与虎谋皮的傻子么?!   在他们身后,赵尚清也停住了脚步,他微微眯起眼打量着两个手拉手渐渐走远的身影,侧过头问身边的助理,“你看他刚才说的,是不是真话?”   他的助理姓苗,叫苗塬,是他舅舅放在他身边负责照顾他的人。大约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为人十分沉稳可靠。   苗塬对这几家的合作关系知道的很清楚,听他问,便点了点头说:“李云端的抗敏药,临床试验就是交给士康医院的医疗组来做的。现在据说是进行到第二阶段了。”   赵尚清皱了皱眉,“也就是说,他还要找李云端?”   “这倒未必。”苗塬说:“李云端肯定安排好工作上负责的人了。高老四估计是图个省事吧,想直接跟李云端拍板,免得下面的人来回扯皮。”   赵尚清的眉头慢慢松开,“没什么交情就好。”   苗塬又问,“老爷让我提醒你,是不是趁着赵云梁没回来,赶紧把这事儿办了,免得夜长梦多?”   他说的老爷,指的就是赵尚清的舅舅苗远江。最初与秦伟川建立起合作关系的人,也是他。这么多年来,赵尚清取得的每一点成绩都有苗远江的扶持。可以说,他是赵尚清生平最为信任的人。   赵尚清点点头,“秦伟川呢?”   苗塬微微撇了一下嘴,“先生请了何律师替他辩护。这个时间……”他看了看腕表,“他们应该已经见面了。”   一提起自己昔日的合作者,赵尚清就有些头疼。秦伟川干的那些事他并不是完全不知道,但是现在闹得动静这么大,傻子也看得出是有人要整他。   “少爷,”苗塬安慰他,“何律师接过不少类似的案子……”   赵尚清没有出声。   何律师或许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律师,但这一次情况不同。他觉得,秦伟川十有八\九是要栽了。 第103章 意想不到的人 ...   秦伟川闭上眼睛, 再睁开,看到那位姓何的律师还在他的对面喋喋不休。   他知道他有无数的问题要交代自己记住,但是说实话, 秦伟川已经不太在意了。   网络上疯传的视频那么多,虽然每一段视频传播的势头都能很快被控制住。但视频的真假还是很容易鉴定的。   秦伟川知道, 他这一次十有八\九是逃不掉了。所以他对这位律师能否带着他脱罪的问题并不是那么在意了。   他脑子里想的, 都是其他的事情。   比如李青溪。   自从那天在审讯室里听到那位警察说到了“抽血”两个字开始, 他的情绪就始终处于一种难以控制的狂躁状态。   他知道他们在说陈子元, 但他眼前出现的,却始终都是另外一个女人的身影。   他想, 这一定是因为他在李青溪的身上耗费了太多时间的缘故。   秦伟川在自己的记忆里搜索, 想起了实验课上李青溪无意中碰伤了手的那件小事。是他带着李青溪回到办公室做了一下处理。   然后就是他一时的心血来潮,留下沾了血迹的棉花。他那时是想验一验李青溪的血型。但化验的结果却让他目瞪口呆, 因为在显微镜下看去,她的血液组织明显与别人不同……   就这么走火入魔了。   他起初只是想再搞一点儿李青溪的血液来做一个进一步的化验。但这种事是不能明目张胆去做的。他处心积虑的接近, 在旁人的眼里就变成了一种好感的表现。   秦伟川没有否认别人对于他是不是想要追求李青溪的猜测,因为他意识到如果他真的追到了李青溪, 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   但李青溪显然是很反感别人的这种揣测的。   她开始回避他。   秦伟川心想, 都是因为她的不识好歹,才把事情搞的那么糟。   她躲着他,发展到后来甚至连他的课也不去上。或者在他点完名之后, 偷偷摸摸地溜走。下课之后也不接他的电话, 他让别的同学喊她来自己办公室,她就找各种借口来搪塞, 比如去打工什么的。   后来她就攀上了赵云梁。   在秦伟川看来,赵云梁是巴不得有个借口来跟他对着干的。所以从一开始,秦伟川就认定了一点:对于赵云梁来说, 李青溪只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借口。   但他没想到,这两个人后来竟然真的谈起了恋爱,还走到了要结婚的地步。   秦伟川有一种被他们联手愚弄了的愤怒。   他每次想起李青溪穿着白色婚纱的样子,都会觉得心里像是窜起了一簇小火苗,无论它怎么烧,都无法真正烧成一把大火,只会那么一点一点的煎熬着他。   他的身躯就是一堆淋湿了的木柴,碰到火苗只会腾起浓黑的烟,那黑烟里满是嫉妒与愤怒。   它们在狭小的空间里不断膨胀,终于有一天,膨胀到了他自己也压制不住的地步。   秦伟川抬起手,制止了何律师的话,“让赵云梁来。”   何律师的话被打断,有些不悦,“什么?”   “让赵云梁来见我!”秦伟川的怒火猛的窜了上来,“或者让他儿子来!”   何律师因他突如其来的怒火而有些懵,“是尚清少爷吗?”   他知道赵尚清和苗远江是秦伟川的合作者,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有关系的人估计都会刻意的跟这一位保持距离。这两位要是愿意来,早就来了吧?   “叫李云端来。”秦伟川的脸都扭曲了,“他有胆子去告我,难道没胆子跟我当面对质吗?”   “是他告的?”何律师不知道这些天除了他之外还有什么人来看过秦伟川,自然也不清楚秦伟川的消息来源。   “去办!”   秦伟川又开始狂躁。自从知道赫尔伯基金委员会收回了颁发给他的奖项,他就处在一种极其崩溃的状态里,觉得自己像一个辛辛苦苦的攀登者,在快要爬上顶峰的时候,被人一脚从山顶踹了下来。   没有人伸手来拉他一把,都在冷眼旁观他狼狈不堪的一路滚到山脚。   他们都知道他要完蛋了。   但是,他怎么可能就这么听话的完蛋?!   何律师被他面孔扭曲的样子吓了一跳,“好,我想想办法。但是我刚才跟你说的话……”   “滚!”秦伟川已经没有耐心听他废话了。   何律师被这一个“滚”字气得嘴都歪了。   他从业三十年,已经达到了行业里呼风唤雨的级别。别说委托人及家属了,就是同行看见他,也没有这样大呼小叫的。   尤其还是秦伟川这种翻身的可能性小于等于一的案子。要不是苗远江上道,给了他一笔无法拒绝的佣金,谁会给这种人渣辩护?!   何律师气鼓鼓的拎着自己的东西走了。   当天晚上,赵尚清就接到了苗远江的电话,知道了秦伟川想要见一见李云端父子俩的事。   苗塬问他,“需要跟李云端说一声吗?”   “说还是要说一声的。”赵尚清想了想,笑着摇头,“不过换了是你,你会去看他吗?”   苗塬也笑,“当然不会。”   都已经是落水狗了,谁知道他发起疯来会做什么?   赵尚清又问,“陆凡那边回话了吗?”   苗塬摇摇头,“他说两天之后给回话。”   赵尚清的神色有些不悦。   苗塬就劝他,“他比秦伟川资历更老,要的多也正常。再说旁人都知道他跟秦伟川是竞争关系,把他请来,跟秦伟川一个价,他肯定不乐意。”   赵尚清轻嗤,“他以为他比秦伟川强,要我看还未必呢。”   “人是老爷选的,也是俱乐部推荐的。”苗塬继续劝他,“老爷也说了,我们跟俱乐部的合作不能因为一个秦伟川就断了。”   赵尚清沉着脸不说话。   他现在也体会到了古代的年轻帝王要亲政,要从摄政王手里夺权有多困难了。苗远江一直拿他当个孩子看,事事都要插一手,有的时候也搞得他很头痛。   苗塬就怕他们甥舅俩因为权力分配的问题起矛盾。这可不仅仅是关系到赵、苗两家的利益分派,这里面要捂住的事情还多着呢。   再说赵尚清若是跟苗远江闹掰了,他要何去何从呢?   他是苗远江安排过来的人,替苗远江做了不少事,到时候赵尚清算起账来,别说继续用他,只怕弄死他都是轻的。   苗塬擦了一把汗,好声好气的继续给他顺毛,“生意是少爷的,自然也是少爷做主。老爷不过就是这么多年一直操心,习惯了。”   这话一说,赵尚清的眉头果然松开了一些。   苗塬松了口气,赶紧岔开话题,“李云端那边……”   赵尚清稍稍迟疑了一下,“赵云梁到底回来没有?”   苗塬摊手,“他老人家的消息,我查不到。不过,两天前还在瑞士。老爷的意思是,只要赵云梁不在家,这里……还不是你说了算?”   赵尚清起身,在客厅里来回溜达了几圈,心里显然还有些犹豫。   苗塬继续给他支招,“到时候直接把霍少送回家去,霍道生是老狐狸,多余的事不会管的。再说,到时候人已经送到了老爷那边,谁能找得到?没有证据,赵云梁回来也一样没办法。他还能为了一个多少年都没认回来的儿子为难你吗?”   赵尚清冷笑了一声,“我看他们俩这一次配合的就挺好。”   “这不是为了李青溪吗?”苗塬淡淡一笑,“赵云梁的心结是李青溪,可不是李云端。”   这句话终于说服了赵尚清。   赵尚清一咬牙,眉眼之间露出了几分狠戾来,“既然说了要做,那就赶早不赶晚。你把人叫齐,我们现在过去。”   苗塬迅速去召集人手。   赵尚清站在客厅里发了一会儿呆,喃喃念道了一句,“这可不怪我。都是你自找的。”   夜未深,小楼里还亮着灯。   楼下的客厅和厨房里还有人活动,楼上那间被李云端和霍冬桥占用了的会客厅也有人影在来回晃动。   赵尚清站在楼下,盯着窗户看了一会儿,对身边的人说:“前后门都围起来,别让人从后门跑了。”   他的手下都是苗家培养出来的保镖,一个个拳脚都是非常厉害的。这会儿趁着夜色潜入了小楼周围的树林里,简直连只耗子也没惊动。   赵尚清把苗塬留在外面,自己踏上了台阶,一步一步朝着那两扇橡木大门走过去。   门一推开,就有一股香甜的奶油味儿扑面而来。   厨房里的人听见了开门声,从厨房里探头出来看。   赵尚清看到方姨和小楼这边的厨娘都穿着围裙,就露出一个和气的笑容来,“这么晚了,还在忙呢?”   厨娘弯了一下腰,算是跟大少爷打了个招呼,又急匆匆地缩了回去。   方姨却摘掉了手上的厚棉布手套,有些不解的迎了出来,“大少爷这个时间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赵尚清听到楼上传来的脚步声,微微一笑,“有几句话,想跟七弟说一说。”   方姨像是忘记了上次见面时发生的不愉快的争执,很是平静的朝着楼梯的方向示意了一下,“七少和霍少都在楼上,大少自己上去吧。我给你们泡一壶茶。”   赵尚清笑着点头,“那就辛苦方姨了。哦,你们是在烤饼干吗?也一起带些上来吧。”   方姨点点头,说了一句好。   赵尚清志得意满的走上了楼梯。   他知道今天的所作所为必然会惹怒赵云梁,他也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他不是苗塬,不会真的以为赵云梁对李云端没有感情。他看得清楚着呢,赵云梁这个老东西要是真有什么所谓的父爱,也统统都打包寄给了李云端。或者还有些许多余的,那也都分到了赵尚泽的身上去了。轮到他这位亲生的大儿子,则所剩无几。   他就不明白了,他有什么地方比不上李云端吗?还是说,就因为他没有听话的疏远苗远江,所以赵云梁就把他也当成了仇人?   这就是他最不服气的地方,怎么,他不关心自己儿子,苗远江来代替他履行做父亲的责任,这也有错吗?!   赵尚清越想就越生气。   他终于对自己承认了,他就是有意要激怒赵云梁。   小会客厅的门是开着的。但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人,并不是李云端或者霍冬桥。而是一个赵尚清怎么都没有想到的人。   赵尚清惊讶的表情还留在脸上,就见他从窗边转过身,冲着他露出了一个假面具一般温和有礼的笑容,“哟,大少,你来了?”   赵尚清看着他的笑脸,觉得背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应该……”   应该寸步不离的跟着赵云梁吗?! 第104章 真正的试探 ...   出现在会客厅里的人是赵律师。   赵律师还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 笑呵呵的说:“老爷安排我回来办一件事。”   “什……什么事?!”赵尚清口干舌燥,有一种大祸临头般的预感。老东西这是已经猜到他要做什么,所以提前开始报复他了吗?!   赵律师说:“他说, 你要是没有带着人来小楼,我就什么都不做。你要是这么做了, 他手里的一份文件就要对全社会公开了。”   “什么文件?”赵尚清觉得焦头烂额, “在你手里吗?”   赵律师脸上露出几分同情的神色, “大少爷, 你就没想过,老爷为什么要让李云端住到赵家来?”   赵尚清心里咯噔一下, 冷汗争先恐后的冒了出来。   “他试探我?!”   赵律师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 “他让我转交给大少一句话:如果你良知尚存,他也会对你网开一面。你的父亲, 你的弟弟,你的族人, 他们都是你的生路。你自己堵死了生路,那就怪不了任何人了。”   楼下厨房里, 厨娘听着楼上传来的嚎叫, 胆战心惊的问方姨,“方姐,还泡茶吗?”   方姨摇了摇头, “我看不用。大少爷这会儿应该没有想喝茶的心思了。”   厨娘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她把晾凉了的曲奇饼干分装到不同的盒子里, 一边轻声叹气,“其实大少爷小时候也不这样。我记得有一年冬天, 我去前面大厨房搬东西,结果不小心摔了一跤,他还主动跑过来扶我。那个时候他还不到十岁, 那么小的人,想使劲儿也使不上,看得我都心疼……唉。”   方姨也叹了口气,“谁能想到他有一天会喊我老东西呢?!”   厨娘同情的看了她一眼,压低了声音说:“我听前院的人说,他不光喊你,喊先生也是这样喊的。”   厨娘知道的事,方姨自然也知道。但糟心事太多,她已经气不过来了。   厨娘轻哼,“都是被苗家人给教坏了!”   方姨有些好笑地拍了她一下,“你这就是典型的护短心理。不讲理的说法。自己家的孩子犯了错,都是别人教坏的。”   厨娘不服气,“大少爷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呢?先是老太爷跟他说,凡事要听他舅舅的。他舅舅又跟他说,你爹说啥都别听……孩子这么个教法,不把他亲爹当仇人才奇怪呢。苗家人真不是东西。”   方姨叹气,“都是钱闹的。这两年苗家也闹的不像样,苗远江想跟他大哥斗,也要有资本不是?所以他只能从大少爷身上吸血。”   厨娘气鼓鼓的抱怨,“大少爷也不知怎么想的,自己的爹不相信,却要相信外姓人。”   方姨听见了赵尚清冲下楼梯的脚步声,就不说话了。她心里想的是,恐怕对赵尚清来说,其实赵云梁和赵家的人才是外人。苗远江、苗家才是他真正的亲人。   在赵尚清成长的过程中,这样的提醒也不是没有过。但一个孩子已经认定了谁是坏人谁是好人的时候,他的看法是不会轻易扭转的。   于是,旁边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与赵家越走越远,却毫无办法。   赵尚清一阵龙卷风似的冲下楼梯,横扫过一楼的客厅,然后砰的一声撞开了客厅的大门,消失在了门外漆黑的夜色里。   楼梯上又一次想起了脚步声,一下一下,沉稳而安详。   赵律师拎着他的文件包走了下来,鼻子微微耸了耸,“好香啊。”   方姨说:“给你装好了。回去的时候带一点儿。”   赵律师笑着点头,“好。”   方姨留神他的脸色,试探的问他,“谈崩了?”   赵律师叹了口气,“我只是律师,先生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我也没得选。”   方姨的一颗心就提了起来,“我看大少爷那个样子,可不像是有什么悔过的意思。”   大门都快要给踹烂了。   “那我就没办法了。试探是有的,但机会也给了。他自己不愿意选,我也没办法。”赵律师摇摇头说:“先生特意交代过我,要先跟大少爷说要代表赵家惩罚他。他若是知错,有悔过的意思,这份文件就不公开了。这件事他想办法私下处理。但他若是没有悔过的意思,还要跟苗远江干那些没人性的事,那就不用再给他留余地。”   这才是赵云梁对儿子做出的真正的试探。   “可惜。”赵律师又叹气,“也不知道苗家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大少爷小时候挺好的一个孩子,怎么现在是非都不分了?”   方姨和厨娘对视一眼,都露出无奈的表情。   她们俩刚才也在谈论这个话题呢。   “文件已经发了?”   赵律师点点头,“外面可真要变天了!”   城西区,桃花江畔,环城酒店。   酒店位于音乐广场附近。前面是桃花江,后面是郁金香公园,即使是在冬天,景色也依然雅致动人。   李云端靠在窗边,看着江畔的路灯在薄雾中透着影影绰绰的光,心里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他没想到赵云梁选中的落脚点会是这里。   早知道环城酒店是赵云梁的产业,他当初一定不会选在这里跟霍冬桥告别。   房门被敲响,服务员推着餐车走了进来,将赵云梁点的宵夜摆放在餐桌上,又很快退了出去。   赵云梁放下手中的晚报招呼李云端,“过来吃点儿东西。”   李云端头也不回的说:“我吃过晚饭了。不饿。”   赵云梁加重了语气,“不饿,就不能陪我坐一坐吗?还是在记恨我把那小子撵走的事?”   李云端哭笑不得,“不是因为那个。”   他这段时间操心的事情太多,也没时间过问霍冬桥家里的事,但这不表示他心里就不惦记。他也很想知道霍冬桥到底跟晏白是一个什么样的关系。   赵云梁把霍冬桥撵回家去解决他自己的麻烦,李云端其实也松了口气。因为有他之前摆了霍冬桥的那一道,好些话他就不那么容易问出口了。   “那还不过来?”   李云端有些别扭地走了过来,在餐桌对面坐下。   今天晚上出了太多的意外,他这会儿感觉有些麻木,大脑的运转好像都比平时要慢半拍似的。   赵云梁给自己盛粥,漫不经心的问他,“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李云端有一肚子的问题呢。首先他没想到方姨安排他离开赵家大宅之后,竟然会把他送到酒店来。在他的认知里,酒店这样人来人往的地方并不是什么藏身的好选择。   当然了,赵云梁住的也不是什么普通的客房。这里是环城酒店的顶楼,有单独的电梯可供出入。在酒店的公用电梯上是不显示这一楼层的。估计也没几个人知道环城酒店还有这么一层神秘的客房,专门供给老板私人使用。   李云端干坐着也有些无聊,也给自己盛了点儿粥。粥是海鲜粥,鲜香软糯,手艺比赵家大宅的厨娘还要好。   “我想知道为什么是今天从赵家搬出来?这个时间,有什么用意吗?”   赵云梁夹了个蒸饺,慢条斯理的放进自己的小碟子里,“这个时间,并没有什么特定的意义,我只是给赵尚清一个期限……我对他还抱有希望。”   李云端没听懂,但他在来酒店的路上接到了赵律师的电话,知道在他离开之后,赵尚清带着人去小楼找他了。   “为什么是今天?”   赵云梁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这个时间不是我定的。苗家兄弟相争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候,苗老大会给苗远江施压,苗远江想要解决问题需要钱,他必然会去找赵尚清。”   李云端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苗远江在利用赵尚清?”   赵云梁依然神色平静,“这是傻子都能看出来的事。”   李云端不喜欢赵云梁这样说话说一半儿的方式,心里就有些烦,“你说清楚,赵尚清自己知道不知道他被利用了?”   赵云梁的唇角微微一勾,“问题不在于他知道不知道,而是,他宁愿被苗远江利用,也不愿意相信赵家的人。”   李云端,“……”   赵云梁的情绪好像并不受谈话的影响,自顾自的享用自己的宵夜,“我父亲把我当成对手,所以不愿意让孩子站在我这边。苗家兄妹看中了这一点,从我身边把赵尚清拉走了,培养成了他们的傀儡。”   李云端目瞪口呆,“你是他爸爸呀。”   赵云梁摊手,“他手里握有与我同等的权利,又有苗远江这个亲舅舅和他亲妈的怂恿,他从小就把我视为必须要打败的目标。你觉得,我这个父亲的角色对他有多大的威慑力?”   李云端曾经以为父母双全的赵尚清会拥有幸福的童年。现在看来,他真是太天真了。   “我曾经想过要收拾苗远江和苗玲玲。但苗玲玲毕竟是他亲妈,我要是真做了什么,大概就真的跟这孩子成了仇人了。”赵云梁的语气很平静,眉眼不动的继续给他讲解赵家的秘事。   “我那时也想过,与其让他看到父母之间厮杀得你死我活,还不如……就这样吧。至少在他心里,他还有亲妈和舅舅是可以依赖的。他们对他,不管存了多么功利的想法,多少还是有些亲情在的。”   “赵老太爷造的孽。”李云端一提起这个晚年时糊里糊涂的老头子就满心厌恶,“他自己不知道这样的安排,是把赵家给分成两半了吗?”   “他当然知道。”赵云梁微微一笑,眼里浮起嘲讽的神色,“但是他觉得,不这样安排的话,他的大孙子连一半儿都拿不到。而且没有这一半儿的财产做保证,赵家与俱乐部的合作就没办法维系下去了。在他心里,那种合作关系才是他振兴赵家的关键。”   “对,还有秦伟川。”李云端恨恨的说:“搅屎棍一样。”   “这些都只是干扰。”赵云梁摇摇头,“最终做决定的那个人,是我父亲。他才是把赵家给搞砸的罪魁祸首。遗憾的是,他自己并不这样认为。”   “所以……你现在是要收拾苗远江和赵尚清了?”   赵云梁想了想,“我不确定赵家的这一部分资产……是否还有收拾的价值。如果没有,我会舍弃。”   李云端终于惊讶了,“所以……你的目的是要彻底断开赵家与俱乐部的关系?!”   赵云梁回答他,“只是这样的话,不是太便宜了医药联合会的那帮蛀虫?!” 第105章 十二点钟 ...   今夜, 对许多人来说,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赵尚清惶惶不安,将他手下的幕僚都召集起来, 密切关注网络上的信息和赵家所有人的动态。   苗远江也收到了消息,但他大哥这段时间跟抽了风似的按着他打, 搞得他焦头烂额, 疲于奔命, 赵尚清这边的事就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了。   但他多少觉得赵尚清有些小题大做。因为赵云梁毕竟是赵家人, 是赵尚清的亲爸爸,谁会相信赵云梁能不顾念亲情, 往死里整自己的亲儿子呢?   至于医药联合会那边, 苗远江就更不担心了。不是他自大,而是对联合会来说, 区区一个赵家还掀不起太大的浪花。不说其他城市,单单一个海州市, 就有多少企业举着人民币哭着喊着要扑上来给联合会当地基?   这个世界上什么东西最值钱?!   傻子也知道是知识,是人才。   医药联合会不但网罗了行业里的佼佼者, 还把有钱有势的企业家们也拧成了一股绳。这样的强强联合, 苗远江那是想一想,就会觉得心跳加速的。   就算现在损失了一个秦伟川,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项目是他们与联合会共有的, 走了一个秦伟川, 联合会自然会安排其他的专家来顶上。   就算现在的小波折对项目的进展有些影响,那影响也是微乎其微的。   苗远江隔空安慰了他的大外甥几句, 就火烧火燎的挂了电话去专心对付他的大哥了。   电话的另一边,赵尚清虽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但苗远江的胸有成竹还是给了他很大的安慰。   这个时候, 他和苗远江都没有反应过来,他们此刻所能够依仗的,仅仅是赵云梁能够顾念亲情,对他们手下留情。   技术组的几个小年轻坐在赵尚清宽敞的客厅里,抱着笔记本在网络上搜索跟赵家有关的消息。眼瞅着时针即将走向十二点,房间里的空气都有些紧张起来了。   就好像十二点这个特殊的时间有什么魔力似的。   十二点一到,最先刷出来的,是赵尚北的工作室发布的最新一期的宣传短片。   短片的主题是红火过年,音乐欢快喜庆,背景不是灯笼就是烟火,特别有过年的气氛。发布的新品也都是以红色为主,红宝石、南红、粉碧玺、粉钻……   男人对珠宝首饰的兴趣都不会太大,赵尚清也只是瞟了两眼,心里暗暗埋怨赵尚北在这个节骨眼上凑热闹,好像成心在跟他过不去。   紧接着赵尚泽发了一条新微薄,图片是某个老电影的截图:夜色中,一轮圆月静静照着灯火辉煌的亭台楼榭。近处一个男人正弯着腰准备点炮仗。   赵尚泽配了一行文字:一触即发。   赵尚清轻嗤:故弄玄虚,没事找事。   苗塬却有了一些不大妙的预感。   赵家的这两位年轻人看似各不相干,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跟赵云梁关系都不错。   眼下这种时候,跟赵云梁有交情,就意味着他们很可能都是一伙儿的。   他们这个时候一个发布新的宣传片,一个在微博上发莫名其妙的图片,看似好像跟他们正在担心的事情毫无关系。   但真要说毫无关系,又不像。   苗塬心里七上八下。他很想再跟苗远江谈一谈,但是电话打过去,苗远江却没有接。   苗塬想到媒体这几天报道的苗家内部的矛盾与争斗,猜测苗远江大概也是忙着斗自己的大哥,实在是分不出多余的精力来琢磨赵家的内斗了。   苗塬收起手机,就听身后有个年轻人倒吸一口气,“我滴个老天……”   苗塬连忙看过去,就见他脸上一团震惊,一只手指着屏幕,眼睛在赵尚清身上瞄了两眼又来看他,那眼神……活像他看到的消息是月球马上要来撞地球了!   苗塬心里一慌,呵斥道:“好好说话!别一惊一乍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客厅里已经躁动了起来,其他的几个技术员也都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惊叹,“大少!出大事了!”   苗塬三步两步走过去,一只手刚刚按住一个技术员的肩膀,视线还没落在电脑屏幕上,他的手机却突然间催命似的响了起来。   一接起来,就听苗远江的声音又尖又利,诡异的高音险些一下子戳破了苗塬的耳膜,“你们是怎么搞的……这么长时间,没有联系上赵云梁吗?!尚清呢?他是哑巴了吗?那可是他亲爹!求个情也不会吗?!”   苗塬被他这异乎寻常的怒火震得有点儿懵,“联系不上。赵律师走后,大少就开始给赵先生打电话,但是一直打不通。”   苗远江已经出离愤怒了,“你是猪头吗?!联系不上赵云梁,你不会想想别的办法?找赵律师!找赵尚泽!赵云池!去找李云端!一个一个去找!”   苗塬被他的一通炮轰震得耳朵都要聋了。   “这些人都联系不上,就去找宁家、高家、苗家……问问他们都是脑子烧坏了吗?!竟然真的跟着赵云梁一起发疯?!”   苗塬被他的反应吓到了,苗远江不是正在争夺苗家的管理权?!苗家的事还要去问哪一个?!   还有,他们不是在应对赵云梁出招吗?怎么又牵扯到了宁家高家?   苗塬被骂的头晕脑胀,且不知所以。   然后他听见了摔杯子的声音,他回头,见赵尚清疯了似的把桌子上所有的东西往地上扫。他不喜欢地毯,办公室和住处的地面都是浅色的大理石,玻璃制品稀里哗啦的摔下去直接碎成渣渣。四处飞溅的玻璃碴子把几个年轻的技术员吓得抱头鼠窜。   等赵尚清发过一轮疯,苗塬才算找到机会凑过去看一眼电脑屏幕。然后……   苗塬捂着胸口,另一只手哆哆嗦嗦的从口袋里翻出速效救心丸吞了两颗。过了半天,那股眩晕心悸的感觉才算稍稍平复。   苗塬总算知道他的老板和赵尚清都在发什么疯了。他的心也是哇凉哇凉的,只觉得前途一片黑暗。   “这可真是……翻天了……”   电脑屏幕上,是赵云梁以赵氏老总的身份发布的公告,声称二十年前,赵家当时的老总授权赵尚清(代理人苗远江),承接了与亚洲医药联合会的合作项目。这个项目启动二十多年来,一直在赔钱,并没有给赵氏集团带来承诺的利润。   为了维护赵氏集团的正当利益,赵云梁作为赵氏集团的现任老总,将驳回医药联合会提出的,与赵氏集团续约的申请。   赵氏集团在审核这个合作项目的时候,发现了代理人苗远江挪用公款的证据,以及苗远江对医药联合会的负责人行贿的证据。这些证据已经提交给警方,因为涉及金额过大,警方已经立案,对赵氏集团与医药联合会往来账目展开核查。   公告的最后,赵云梁出示了赵氏与医药联合会往来的账目表,多年来赵氏集团投入的合作资金、收益,以及每年上交给医药联合会的天价会费。   苗塬已经看傻眼了。   他一个对财务外行的人都看得出这么多年来,合作项目带来的利润确实……无法与赵家投入的资金相比……   这个事实对苗塬来说也是一个严重的打击。他站在赵尚清的身边这么有底气,也是因为苗远江一直给他灌输的理论是:联合会的合作项目养活了整个赵家。   这就让苗塬从潜意识里认定了这些年来与医药联合会合作的项目,才是支撑赵家这个庞然大物的支柱。   苗塬觉得很荒谬,因为他此刻完全分不清到底谁在说谎了。   事情还不算完。   紧随赵云梁的脚步,宁家、苗家、高家的大家长也陆续发表了声明,向公众公开了他们多年来与医药联合会的合作项目的账目表。   这几家都属于海州市顶尖的私企,他们与医药联合会合作项目涉及到制药以及医疗器械等等方面。多年来的合作,虽然也有一些项目给他们带来了丰厚的利益,但若是把这些企业每年交给联合会的天价会费也折算进去的话,这利润就有些不够看了。   事实上,很多企业缴纳会费,保持自己跟联合会的关系,已经不是为了挣钱了,他们单纯的把联合会当成了一个可以扩大交际圈,维系人脉的平台。   但这些账目的公开,却把公众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个神秘的医药联合会的身上。很多人在网络上发问:联合会每年吸纳这么多的会费,都花到哪里去了?!   像他们自己标榜的那样去支援贫困地区的医疗建设了?去资助山区的医疗发展了?或者进行人道救援了?!   证据呢?!   很快,就有人扒出了医药联合会的某理事购买古董的照片,并截图提问:一个出身于普通工人家庭的医务从业者,哪来的钱购买天价古董?   就好比石落水中,在水面上溅起的水花持续的扩散。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把他们搜到的消息发布出来。   比如联合会某理事的孙女在网上炫富,展示自己在国外购买的跑车;某理事的老婆以酷爱翡翠出名,出席不同的活动佩戴的都是不同的翡翠饰品。又比如,联合会的某项目负责人出席活动的时候被眼尖的记者发现佩戴的竟然是售价在六位数以上的手表。   一堆人冒出来给这些奢侈品估价。   无论他们怎么算,得出的结果都是:医务者的正常收入无法负担这样的消费。   越来越多的声音要求医药联合会公开他们的账目。   他们关注着账目事件的后续,等待一个真实的答案。   这个组织曾经以对医术的追求而备受追捧,在无数行内人的眼里,他们曾经是殿堂一般的存在。很多从业人员终生的追求目标,就是获得联合会的认可与接纳。   他们曾经是这个行业的先驱者,头顶闪耀着光环,披荆斩棘,想要给这个行业的发展踩踏出一条更宽敞、更光明的道路。   他们曾是无数人心目中的英雄。   那么现在,他们到底变成了什么呢?仍旧披裹着光环,负重前行?   还是在没人知道的时候,变成了一群道貌岸然、只知道蜷缩在前辈的光环之下贪婪吸血的可怕生物? 第106章 主力 ...   李云端像个木偶似的盯着电脑屏幕。嘴巴好半天都合不上。   赵云梁坐在他身旁的沙发上, 慢条斯理的看报纸。一想到明天这个时候,大概所有的报纸上都在议论医药联合会的账目问题,他就心情愉悦。   还有, 李云端在他面前总是板着一张脸装大人,难得看到他张着大嘴、呆头呆脑的傻样, 这也让赵云梁觉得愉快。   李云端的灵魂慢慢归了窍, 他僵硬的转过身, 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赵云梁, “你是……怎么做到的?”   赵云梁十分有派头地抖了抖手里的报纸,“你猜。”   李云端, “……”   这老头儿, 还端上了。   李云端凑到他身边坐下,一脸的求知欲, “没什么可猜的,就是跟那几家的负责人商量好了, 一起公开这些信息呗。”   赵云梁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李云端觉得他的嘴角有些可疑的向上挑,就觉得他这会儿心情应该是不错的。于是他厚着脸皮继续发问, “你是什么时候跟他们商量好的?”   赵云梁抖了抖腿, 云淡风轻的说:“这个啊,大概有两三年了吧。”   “顺利吗?”李云端简直好奇死了,“他们对医药联合会有意见吗?你去找他们之前, 他们有没有想要脱离这个协会的意思?”   赵云梁斜了他一眼。觉得这小子就像养在水里的傻胖头鱼似的, 得有鱼饵吊着,才知道往自己身边凑一凑。   他盘算了一下手里到底有多少鱼饵, 稍稍有些忧虑。要是这些鱼饵都用完了,傻胖头鱼还能围着自己打转么?   “你说呢?”他反问李云端,“这些人你或多或少也都听说过吧?你觉得他们是怎么同意的?”   李云端很认真的思索起来, “宁家是因为跟你关系好吧?高家说不好……随大流吗?我想不通苗家为什么会同意,赵尚清的舅舅不就是苗家的人吗?这要说起来,苗家跟医药联合会的关系还挺紧密的……是因为赔进去太多钱吗?”   赵云梁有些得意的扫了他一眼。到底年纪还轻,嫩啊。   “其实跟医药联合会合作,大商家都是抱着一个做慈善的态度,图个好名声罢了。”赵云梁轻嗤,“医药联合会是一个非官方组织,成立的最初,是打着同行交流技术的旗号,后来吸引到了一定的投资,就开始搞一些免费的医疗援助活动……说是免费,但药品、设备这些东西又不会从天上掉下来。钱从哪儿来?”   李云端也不傻,自然知道这都是商家的赞助。   赵云梁就干脆把话说的更直白一些,“有人愿意拿钱出来做慈善,但不表示他们愿意被人当成傻子。那些人拿着大家做慈善的钱给自己买车买豪宅买奢侈品,换了是你,你愿意不愿意?”   李云端一直都挺穷的,能跟做慈善沾边的举动,也就是每次去校门口给自行车打气的时候,请那个兼职收废品的老大爷吃一碗牛肉面。   但是这种事并不难理解。谁会愿意被人愚弄呢?   谁会乐意捐出来做研究、或者进行医疗援助的钱被人挪用去消费在他自己的身上?!   所以,赵云梁就是用这些人挪用款项的证据来说服这几位当家人的?李云端想了一会儿,觉得赵云梁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选择了一个非常合适的突破口。   李云端抬起头,见赵云梁正看他,就冲着他竖起大拇指,“厉害。”   赵云梁淡定的一笑,低下头继续看报纸。但在李云端一转身的功夫,却忍不住抖了两下腿。   与环城酒店顶层客房里轻松的气氛不同,霍冬桥此刻却紧张的好像要上战场一样。   他征用了办公室旁边的会议室,将他手下信息组的所有成员都召集到一起,按照领取的任务不同,分成若干小组,一个个忙的头也顾不上抬。   祝之言负责协调工作,满屋子就数他忙,一会儿给这个人补充几分资料,一会儿给那个人传递几条新消息。会议室里不允许闲杂人等出入,他还得负责给大家泡咖啡、订宵夜。   霍冬桥抱着笔记本电脑窝在角落里的一张沙发上,眉头皱着,手底下页面刷得飞快。聊天窗口也开着,宣传部的负责人正跟他汇报自己联系水军的情况。   祝之言把一杯黑咖啡放在他手边的茶几上,小声提醒他,“老大,你先去隔壁睡一会儿吧。”   霍冬桥的办公室是一个套间,里间在装修的时候就布置成了卧室,有床有衣柜。有时加班到深夜,他也会直接在办公室里住下来。   霍冬桥摇摇头,“你跟他们说一声,累的话就轮流休息。”   “知道,已经安排好了。”祝之言跟在他身边这么久了,时不时加个班根本就是常态。应付起来简直得心应手。   霍冬桥听到他的声音里那种轻松的腔调,就忍不住抬起头扫了他一眼,“心情好?”   “当然好。”祝之言工作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因为非工作原因加班,莫名的就有一种“数学老师有事,这节课改成体育课”的兴奋感。   “老大,”祝之言像条欢脱的大狗似的摇着尾巴问他,“你得给我透个底,咱们这算犯法么?”   “你说呢?”霍冬桥不爽了,“我造谣了吗?发布虚假消息了吗?”   祝之言老老实实的摇头。   “张老的孙女没有在网上炫富吗?”霍冬桥说着说着,脾气也上来了,“你算算他们家祖孙三代的年收入,够不够这位大小姐三天两头去欧洲扫货的?!”   祝之言连连点头。这些信息可都是过他的手整理出来的,他知道的要比他老大更清楚。何止扫货啊,人家发到网上的跑车就好几辆呢。   “还有哪个谁,每年都去医大演讲的那个姓刘的老东西,”霍冬桥翻出刘老的照片,忿忿说道:“要不是网友手快截了图,谁能知道他戴的手表是几百万的?还有他们家住的那个房,你看正常收入的学者,哪一个买得起那个小区的别墅?”   祝之言的脑袋被霍冬桥敲了一下,“我要做的事不是造谣,而是转发这些证据!要不我干嘛要花钱雇水军啊,对吧?我就是要借助这些人的手和嘴,借助他们的影响力,推动这件事不断发酵,最好是引起整个社会的关注。让那些想要暗中搞鬼的人没机会把事态压下去!”   “明白,明白。”祝之言知道这些证据里头,有一部分就是霍冬桥雇人去挖出来的。   他一个平头老百姓,突然间干起了狗仔队的活儿,稍稍担心一下也是正常的么。   祝之言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会儿,提醒他家老大,“赵先生和那几位当家人公开了账目之后,我猜他们那边也有人在做咱们这个活儿。”   霍冬桥白他一眼,“废话。”   这些人可都是商界老狐狸,不能一竿子打死敌人的活儿他们是不会做的。如果还留有余地,让医药联合会有机会翻身,那他们图什么?!   祝之言心里却一下子都明白了,现在不仅仅是赵家在推动这件事,宁家、苗家、高家也齐心合力的给赵云梁做帮手。   这一次,这几位大佬是铁了心要把医药联合会给掀翻了。   “妈呀,这么一想,竟然觉得好激动!”祝之言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望着自己的老板,“想不到我有生之年,还有机会跟这些大佬们一起并肩作战!”   霍冬桥挖苦他,“你还以为你是主力啊?!”   “嗯呐。”祝之言点头,“本来我还以为就是帮着自己老大讨好男朋友……没想到啊没想到……”   霍冬桥被他一脸受到惊吓的表情逗笑了。不过,老天注定他不能对这个有时聪明有时抽风的助理太过信任,因为接下来一句话,就把霍冬桥的好心情给扑灭了。   “我以为我们是斗争的主力队员,”祝之言自己傻乐了一会儿,吞吞吐吐的对霍冬桥说:“没想到……连个候补都算不上。”   “怎么就不是主力了?”霍冬桥恼羞成怒,抓起旁边的文件卷成纸筒要去抽他。   祝之言灵巧的躲过,还不忘了回过头替自己辩解一下,“大佬们都下场了,还会缺造势的人嘛?!其实刚才我也听到了,赵先生是让你回家去解决家庭问题的!”   霍冬桥正要发作,就听手机叮的一声响,提示他有新邮件。   “不,不,你说错了。”霍冬桥转怒为喜,下巴扬起,冲着他欠揍的小助理得意洋洋的勾了勾手指头,“有些事,这些大佬们是绝对想不到的。谁说我不是主力?!”   祝之言抱着脑袋半信半疑地凑了过来,就见他的老板拿着鼠标点来点去,打开了新邮件。邮件有一个很大的附件。打开来,发现有图片,也有视频。   原来这是一份关于某个名叫“珍妮”的女生做的调查报告。   首页是珍妮的半身照片,华裔女子,二十多岁的年龄,面容清秀。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下面一张照片是和家人的合照,祝之言隐隐觉得坐在中间的那位白发老人的五官看上去有些眼熟。   第三张照片是女生的宿舍,因为她正在往衣柜里挂衣服,身后的床上还堆着几件没来得及收起来的衣服。照片上有几个红笔画出的圆圈,似乎在提醒看照片的人注意一下衣服的商标。   霍冬桥提醒祝之言,“都是奢侈品牌。”   下一张照片是同一场景偷拍的,红笔标注出来的圆圈是在珍妮的衣柜里,衣柜的顶层,一大一小两个黑色的提包。   祝之言对女性的奢侈品了解不多,便虚心向他老大请教,“很贵吗?”   霍冬桥点点头,“爱马仕的全球限量款。”   祝之言脑海里飘过一长串的零,“妈呀,这丫头老有钱了吧。”   霍冬桥笑而不答。   再往后翻,照片和视频的内容就更丰富了。有这位女生在很高级的场合消费时签下的账单、她参加某名媛的生日聚会时被拍到的照片等等。她身上穿的衣服、首饰都被人做了标注。还有几张她在机场被偷拍的照片。当时她的衣着虽然很低调,但手工定制的行李箱却被人标了出来,并在旁边配上文字,做了一个简单的品牌介绍。   祝之言一边看一边感慨,“这要是没有标出来,我根本看不出这些东西这么贵……”   霍冬桥笑道:“大佬们是注意不到这些细微的地方的。但是我告诉你,越是这些小细节,越是能反应一个人的消费水准。一个手里捏着金烟斗、天天在高级饭店里吃饭的人不一定是富翁,但若是他穿的袜子、拖鞋,平时用的牙刷毛巾都是奢侈品的话,那这个人一定很有钱。” 第107章 顾松 ...   祝之言觉得他家老大说的特别有道理。   他把霍冬桥刚收到的这些资料简单做了一个分类, 然后下发给了信息组的几个人,让他们拿去炒。   安排完了这一切,祝之言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事情哪里有些不对。   他站在那里想了想, 又悄悄退了回来,凑到霍冬桥耳边, 小声的提醒他, “赵先生把咱俩撵下车的时候, 说的是让你回去处理好家事……你没忘吧?”   霍冬桥不大情愿的皱起眉毛。他刚想说祝之言肯定是听错了, 就听祝之言又给他扎了一刀,“这些天你住在赵家, 云端问过你晏白的事儿吗?”   霍冬桥悻悻, “问他干嘛?”   “正常人都会问一问吧?”祝之言小声嘀咕,“毕竟那段时间你跟晏白一起去看演出, 还被狗仔拍到过。”   霍冬桥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 他问祝之言,“你要是看到你女朋友跟别人有来往, 会主动问吗?”   祝之言没有女朋友, 但他觉得这个问题很好回答。他毕竟也是看过好多恋爱鸡汤文的文艺小青年呀。   “当然会问,”祝之言理直气壮的回答他,“除非我对她没有特殊的感情, 只把她当兄弟!”   霍冬桥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他的表情认真了一点儿, 压着声音问祝之言,“那他没有主动问起的情况下, 我要怎么……怎么解释?”   就是因为不知道怎么该解释这件事,所以他混在赵家的那几天才不曾主动提起这个话题。当然,事情比较多, 大家都很忙也是主要的原因。   那样一种紧张的气氛,让他实在不好意思把话题拉扯到儿女私情方面去。   祝之言看傻子似的看着自家老大,简直恨铁不成钢,“他不主动问,就是在等你主动解释啊。”   霍冬桥,“……”   是这样吗?!   霍冬桥想了想赵云梁那个特别能端架子的性格,搞不好这人真的没指望他在医药联合会的事情上出力。对他来说,对付秦伟川、对付医药联合会,都是谋划了多少年的事。说不定每一个步骤人家都算计好了。   李云端事情对他来说反而更加重要一些吧?   霍冬桥的脸黑了,“你也觉得我忙活得毫无意义?”   祝之言一个激灵,突然间反应过来自己端着谁家的碗,“不!我觉得你做的很有意义!至少要让赵先生看到你有能力帮助他解决问题!”   霍冬桥的脸色稍稍好看了那么一点儿。   他知道祝之言说这些话的意思,是希望他能在赵云梁面前把腰杆挺得更直一些,底气也更足一些。   但关键问题还在他家里。他的家里还能有谁会对李云端抱有不友好的态度呢?   作为李云端的家长,看到霍家的长辈对自己的儿子不满意,他心里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当然了,李云端到底跟霍冬桥之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赵云梁不能确定。他也不好直接问,所以对霍冬桥的挑剔,他也做的十分隐晦。   至少表面上是一派不显山不露水的平和。   霍冬桥靠在椅背上,长长叹了口气。   他有些沮丧的发现这段时间的冷处理似乎并没有在他妈妈身上起什么作用。她仍然乐此不疲的撮合他与晏白的交往,对他的抗拒视而不见。一有机会就会不顾他的冷脸,在他的面前反复提及晏白的种种优点。   她看到了晏白身上讨人喜欢的地方,于是固执的想要把这些捧到她儿子的面前,让他也睁开眼睛好好去看,去了解。   并且,她坚信这些优点的存在迟早有一天会打动她的儿子。   她的固执,实在让霍冬桥感到头疼。   霍冬桥对祝之言做了一个检讨,“我好像用错了方法。”   祝之言眨巴眨巴眼睛,表示自己没有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是知道这几个月他都在跟家里冷战。现在这意思,是冷战已经宣告失败了?!   祝之言呆呆的看着他,“……改变战术?”   霍冬桥思索了一会儿,“示弱行不通,那就示强吧。”   “要怎么做?”祝之言不知怎么,心里他仍旧就冒出来一些不大妙的预感。   霍冬桥皱着眉头做回忆状,“初秋那会儿,宣发组有个特别泼辣的小姑娘,她男朋友劈腿,她在食堂把一整盆水煮肉片泼到了他身上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祝之言脸都黑了,“你问她做什么?”   霍冬桥嘿嘿一笑,“问问她,有个机会挣外快,干不干?!”   祝之言觉得他的笑容特别邪恶,好像悬疑故事里的那种即将对着主角下手的大反派。他的心里敲响了警铃,不妙的预感也越来越强烈。   “什么外快?!”   “你就没必要知道那么多了。“霍冬桥左右看了看,“现在还有要紧事儿要忙。不管什么事儿,都得等这件事忙完了再说。再说,我也只是有这样的一个想法,具体做不做,还两说。”   祝之言不放心的追问他,“这事儿不会连累我吧?再让太上皇揪着我的小辫子,估计就要直接把我给开了!”   霍冬桥拍着胸脯给他打包票,“放心!他开不了你!”   祝之言不是很放心,但他打滚撒泼也什么都没问出来,只好哭丧着脸继续去安排给医药联合会造谣……哦,是揭露证据的工作去了。   医药联合会的账目问题连日来持续发酵。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在网络上发声,有的在评论水军们发出来的小道消息,也有一些知情人旁敲侧击的对网上披露的消息做一个侧面的证实。   比起这沸水一样的局面,行内人的态度反而要冷静得多。   他们当中有不少人对于医药联合会内部的情况多多少少都有一些耳闻,但是联合会标榜的“先驱者”、“业内翘楚”之类的标签对他们有着太大的吸引力,所以很多人即使已经察觉了联合会内部可能存在问题,仍然选择了不去深究。   也有一些人并不是自欺欺人,他们只是太过清醒,知道医药联合会发展到如今这样的规模,背后牵扯的人脉、利益关系非同寻常,只是学术界一两个人提出质疑,对这个组织不会有任何影响。   相反,医药联合会却拥有足够的力量,将这些提出疑问的人远远地踢出这个圈子。他们会斩断这些人前进的阶梯,让他们在行业里再没有发声的机会。   于是,他们只能保持沉默。   但如今,既然有商界的大佬们开始组团打怪,这些人也就自觉的探出头来替这些大佬们,同时也是替自己呐喊助威。   这其中,就有霍家的家庭医生程游和他的老师顾松教授。   顾松和谢塘都是海州学术圈里有名的学者,也都是今年向医药联合会提出申请,并且通过了初审的人选。   其实按照他们的资历,不应该都混到这把年龄了才向俱乐部递交申请。因为医药联合会是业界公认的“先驱者”,他们甚至掌握一些外人不了解的特殊的技术,而这些技术是只在联合会内部共享的。   顾松没有刻意解释自己提交申请的问题。他只是出示了自己写给医疗联合会的两位副理事的信件,以及他们的回信。   在这两封信件当中,他分别请教了两个学术上遇到的问题,言辞是非常恳切的。但是回信的两位理事,并没有正面解答他的疑问,反而对医药联合会的声望、学术地位,以及这个组织可以调动的资金援助做了一番介绍。   两位理事都表示欢迎顾松教授加入俱乐部,与行内的精英们共享这些资源。然后他们在信件的最后,针对顾松目前的研究课题,做出一些暗示性的承诺:顾松目前需要的技术援助和资金援助,都可以通过加入医药联合会来实现。   两封信的格式都差不多,如果删除一些专业术语,看上去和传销组织忽悠受骗群众的套路相差无几。   顾松在出示信件之后,发表了自己对医药联合会的看法。对于他们以往组织的种种医疗援助活动、学术交流活动,他都给予了正面的评价。他钦佩他们为医疗事业做出的贡献,称他们是医学工作者心目中的典范。   对于他们在追求医学进步的精神,也给予了高度的赞赏。   但他自己的经历又令他对这个学术组织的运作产生了一些疑惑,比如医药联合会宣称技术共享,为什么他提出的问题没有人正面解答?   为什么近几年被联合会批准的医疗项目的总数不断缩减?   另外,联合会从组建之初就有专门的款项用于资助贫困生。对于成绩特别优秀的学生,联合会还会资助他们出国深造。但是近年来,能够申请到这笔基金的学生人数也在减少。   顾松公开了他所在的医科大学连续十年的申批名单。从名单上可以很清楚的看到能够申请到助学金的学生人数也在逐年减少。去年,医科大只有六名学生申请到了助学基金。   但是在十年前,申请到助学金的学生人数是六十四名。   之前很多人都猜测是因为联合会筹不到足够的款项,故而无法支撑这些项目的开支。但是在几位商界大佬公开了他们的账目表之后,才发现并不是因为联合会没有钱。   顾松教授在这里提出了困扰他许久的问题:联合会很明显是不缺钱的,每年仅收到的会费就是一笔天文数字。那么这些钱都花在了什么地方?!   顾松教授发声之后,很多学术界的同行也提出了同样的问题。他们发动自己的影响力,要求业务主管部门对亚洲医药联合会进行账目审核。   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李云端现阶段是不被允许出门的。每天就只能通过网络来了解事态的发展。   医科大的校内论坛上,大家也都在关注这件事。   有些人对事件的真实性表示怀疑,也有一些人的发言是比较激烈的,甚至还有意见不同的人互相掐起来,简直乌烟瘴气。   李云端看到校方领导、不同专业的老师的发言,无非都是提醒大家保持冷静客观的态度,不要人云亦云。相信有关部门会调查清楚云云。   在这些人当中,他并没有看到谢塘教授的名字。   李云端想起了他与秦伟川之间的交情,以及目前还在秦伟川实验室里工作的叶欣,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无意中得罪了自己的老师。   但他更忧虑的,是谢塘会不会因为秦伟川的事情,惹上了什么麻烦。   犹豫再三,李云端决定先给秦野打了个电话,旁敲侧击的了解一下情况。 第108章 请教 ...   电话一接通, 李云端就觉得自己的担忧似乎有些多余了。因为秦野的声音听起来还挺轻松的。   “你说实验室?”秦野笑嘻嘻的说:“还那样。大总管还是那么牛气冲天,我们也一如既往的当牛当马。实验室的工作也没有受影响……你说秦伟川那件事?没影响,没影响。跟秦教授有交情的人多了去了, 咱们学校至少一半儿以上的老师都认识他,又不是只有咱们家老头一个。”   李云端想了想, 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儿。   秦伟川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在各大院校演讲, 或者开设讲座, 与他有私交的人确实不在少数。   “咱家老头儿好像也不是很关注这件事。”秦野说:“秦教授的事情刚爆出来的时候, 他在实验室里提醒大家安心工作,别把外面的心浮气躁带进实验室……我看他平静得很。反正平时在实验室, 也没人会特意说起这件事。”   李云端又问他, “那叶欣呢?”   “不大清楚。”秦野说:“大总管前两天倒是酸了叶欣几句,说她攀高枝攀的不结实什么的, 结果被谢教授听见了,谢教授让他把嫉妒别人的功夫都用在工作上……你是没看见大总管当时的那个脸色哟……”   秦野有些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李云端也觉得好笑, “你当时在旁边看热闹吗?不怕他恼羞成怒,回头给你穿小鞋?”   秦野不屑, “我能让他看见吗?嗳, 你们药厂,会不会受影响?”   李云端不确定他是不是知道自己和赵家的关系,但秦野没有问, 他也不想刻意去解释什么, 就说目前快过年了,药厂那边的工作也都停了下来。不会有什么影响。   电话挂了之后, 李云端心里仍有些不踏实。   他印象中的谢塘,并不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古板学者,他接过不少与商家合作的研究项目, 有自己的人脉。   外面闹得这么大的事情,他不会不知道。   但他现在这样的平静,是表示他在观望事态的发展?还是……他跟这些事也有什么关联,故而不便发声?   李云端拿着这个问题去请教赵云梁。   赵云梁却对他的担忧不以为然,“要说有关联,所有医科大的老师都跟医药联合会有关联。不过就是交情有深有浅罢了。你想一想,每年医药联合会会在多少学校办讲座?每一次的活动又会接触到多少学生老师?”   李云端觉得心跳有些加快。这样一想的话,这些老师学生,似乎都是医药联合会潜在力量的一部分呢。   赵云梁最喜欢看他被惊吓到的表情,脸上就露出了笑容来,“这些事你压根不用操心。就算有关部门要管这件事,也只会揪出主犯,不会搞株连那一套的……牵扯面太大了,不利于社会稳定。”   李云端有一种想擦汗的感觉,他也是活了一把年纪的人了,但在某些事情上,他知道的还是太少了。   赵云梁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放心吧,你的老师、同学,都不会受什么影响的。”   李云端问他,“医药联合会,会被关掉吗?”   赵云梁缓缓摇头,“关掉……未必就是最好的办法。这些人还在,想要抱团的心愿还在。没有了医药联合会,说不定还会搞出医学联合会、技术联合会……”   李云端又有些着急了,“那怎么办?”   赵云梁望着面前的青年。他从小就在远离家人的环境里长大,虽然经历过生活的折磨,却依然眼神澄澈,拥有赤子一般的心肠。   赵云梁忽然就笑了,“想听我的计划吗?”   李云端,“……”   李云端觉得霍冬桥的吐槽也不算冤枉他。这老家伙可真能端架子呀。   “很简单。”赵云梁几乎是有些宠溺的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把医药联合会的骨干都解决掉,砍掉他们太多的枝枝叉叉,让他们的手不能伸的太长。另外,要想办法让他们变成一个纯学术的组织,没有权利向社会索要投资,也不允许接受捐赠。”   李云端有一种不知道说什么的感觉。他之前以为赵云梁会彻底把这个组织消灭掉。   赵云梁显然猜到他在想什么,笑了笑说:“另外,我们几个做生意的老头子,会带头捐出每年支付会费的这笔钱,成立一个用来资助医学生深造、进行医疗援助的基金。基金会交给专人管理,账目公开,接受全社会的监督。”   李云端呆呆看着他,慢慢的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赵云梁的嘴角向上一挑,又快速被压下来。他咳嗽了两声,十分淡定的挥了挥手,“行了,不要胡思乱想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李云端觉得他硬端出来的大家长的架势挺有意思,正想着要不要取笑他,就听房门外传来敲门声。   房门被推开,赵尚泽的脑袋探了进来,冲着李云端一笑,“哟,忙着呢?”   李云端,“……”   他简直想翻白眼了。忙什么呀,他都快要闲的发霉了。   赵尚泽就露出一个傻笑的表情来。   他看李云端是哥哥看弟弟的角度,首先想的就是睡好没?吃好没?有没有什么想玩的想要的?   但李云端不可能当他是哥哥。因为自己活的年头长,有的时候他看赵尚泽反而有几分看晚辈的心态。对于赵尚泽的关心,他会觉得有点儿窘,又有点儿可爱,像看到小奶狗冲在主人的前方,自告奋勇要给他当保护神。   这种落差,赵尚泽也感觉到了。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把自己当成是施加保护的一方,一开口说话就是一副哥哥哄弟弟的语气。   “穿的有点儿少。”赵尚泽扫一眼他身上的黑色圆领毛衣。这件毛衣李云端穿着稍稍有些大,领口一歪斜就露出了一段微微突起的锁骨。   赵尚泽觉得他看上去好像比关在宁家厂房里搞研究的时候更瘦了。   赵云梁看不下去了,这个傻气劲儿……   “什么事?”   赵尚泽冲着李云端笑了笑,对赵云梁说:“先生,京城来的消息。”   赵云梁抬起头。   赵尚泽看他这意思,是不需要李云端回避了,就很干脆的说道:“刘秘书长说,批复已经下来了,暂停亚洲医药协会的对外工作。成立调查小组,审核财务状况。”   赵云梁看了一眼李云端,两个人脸上都露出了轻松的表情。   “警方那边,”赵尚泽说:“还在搜索陈子元的尸体。刘树成的案子已经开始走流程了。”   “秦伟川呢?”   “警方在进一步确定证据来源。”赵尚泽犹豫了一下,“秦伟川的律师说,秦伟川想要见见先生。”   “会见的。但不是现在。”赵云梁冷冷一笑,“你把赵律师叫来,咱们开个会。有些事,还得添一把柴。”   李云端听他说开会,就很自觉的退了出去。   他对自己的身份看的很清楚,但凡跟赵家的财势相关的事情,他还是不要参与的好。免得被人当成把柄。   李云端看了看时间,也不知道这会儿霍冬桥在干嘛?   霍冬桥忙的不亦乐乎。   他躲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带领信息组和雇来的水军团队在网络上推波助澜。时不时还要发布一些例如“某副会长的孙女大手笔购买豪华跑车”,或者“某理事在境外秘密购置房产”这样的小道消息。   有调查小组要查医药联合会的事,也是他们第一时间给推出去的。   这条消息一发布,那些在网络上对这帮“先驱者”表示同情的声音就都消失了。跟他们关系比较密切的医疗机构也都沉默着端出了观望的态度。   随后,医药联合会那位已经连任了两届的会长林学盛,发布了一段视频。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学者在镜头前彬彬有礼的表示,会全力支持调查小组的工作。   勉强算是给风雨飘摇的医药联合会兜住了最后一点儿面子。   一大早看到这样的消息,霍冬桥心情大好。他十分豪气的点了陶然居的全套早餐,犒劳没日没夜辛苦工作的兄弟们。   一群人开开心心的在小会议室里大快朵颐。   霍冬桥刚从祝之言的碟子里抢到了最后一个虾仁蒸饺,一抬头,见会议室的门口站了两个人。   祝之言嘴里还在嘀咕自己老大不够意思,抢他的虾饺,视线随着霍冬桥看过去,就发现了站在会议室门口的、表情有些被惊到的霍道生和林雪音。   祝之言吓了一跳,连忙拿胳膊肘去撞霍冬桥,“老大?”   霍冬桥放下筷子,一抹嘴,快步走了出去,“你们怎么来了?”   霍道生还好,挺镇定的说了句,“到你办公室去吧,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林雪音也迅速回过神来,让她身后的生活助理把带来的热咖啡和甜点送进会议室。她端着长辈的架子跟小年轻们寒暄了几句,就赶紧跟着霍道生去了旁边的办公室。   进了办公室之后,她小声跟霍道生抱怨,“他们这是加班了多久啊,一个个脑袋乱蓬蓬的,都快变成野人了!”   霍道生随口应她,“加班么,晚上也休息不好,当然就没那么精神了。”   霍冬桥关好门走过来,刚好听到了这句话,就有些不高兴了,“他们是在替我工作!”   林雪音讪讪的岔开话题,“你吃了早餐没有?”   霍冬桥打电话让祝之言泡茶,然后问霍道生,“你们怎么有空过来?”   霍道生拉着被儿子无视掉的孩儿他妈,大模大样的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你打发我的人去查那些小道消息……是小李让你这么干的?”   林雪音的两只耳朵顿时竖了起来。小李?这说的是李云端吧?!她就知道他们两个肯定还有联系!   霍冬桥摇摇头,“赵先生把我撵出来了,让我别插手这些事。”   林雪音的心尖上又是一跳,“撵出来?”   随即她就怒了。霍冬桥可是霍家的独苗苗,赵云梁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霍道生再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别出声。他问霍冬桥,“医药联合会这件事,说起来跟你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你现在忙这些,是不是有些……不分轻重?” 第109章 明确 ...   霍冬桥摇摇头, “我并不认为这些事与我无关。”   霍道生挑眉,“那就说说你的想法吧。”   霍冬桥说:“医药联合会的影响力太大了。如果他们保持公正还好说,但现在的情况, 他们当中有很多人都是在凭着私心做事。如果有一天,其中某位专家和我的竞争对手合作, 然后为了利益关系, 公开表示我的药有问题。我又该怎么办?”   林雪音觉得他有点儿杞人忧天。   霍道生却听进去了。霍冬桥的药厂现在规模还很小, 在这个行业里很不起眼。但它会一直不起眼吗?   如果有一天药厂发展成了规模, 却在无形中挡了别人的财路。这个时候,这些业界先锋们的一句话, 可能就会对药厂的经营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但是, ”霍道生提醒他,“这些都只是你的臆想。未必会真的发生。就算真的发生, 应该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不是他看不起自己儿子,做实业跟搞投资还不一样, 不是金钱投进去,转眼的功夫就能赚回来的。霍冬桥现在的那个小药厂, 估计海州市没几个人能看在眼里。   “不, 不,我这绝不是杞人忧天。”霍冬桥很郑重的纠正他爸的说法,“我们的产品已经引起了其他竞争者的注意, 您想想, 苗家、高家、赵家,跟医药联合会都是有关系的。”   霍道生默然。   就算以前不知道这几家跟医药联合会有没有关系, 现在人家都已经在网络上公开账目了。他们之间的联系,可比他猜测的要深得多。   霍道生点了点头,“你觉得应该, 那就去做吧。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   霍冬桥迟疑了一下。他觉得在公事方面他们已经达成一致了,现在是不是可以捎带脚的解决一下私人问题?   霍道生敏锐的察觉到了霍冬桥眉宇间的那一丝迟疑,“怎么?”   “没什么,”霍冬桥是拿不准该不该用自己计划好的招数对付他们,“就是……在想一些私事。”   林雪音对“私事”两个字特别敏感,一听他说想私事,眼睛立刻就瞪了起来,“什么私事?你也有好久没联系过晏白了吧?”   霍道生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事情要糟。   果然霍冬桥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但出乎霍道生的预料,他很快又平静了下来,“跟晏少爷有什么关系呢?我想说的是,我下个月去国外一趟,大概半个月左右,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吧。对了,公司这边,还要拜托爸爸帮我盯着点儿。”   霍道生直觉这小子在憋着什么坏招,警觉的问他,“去做什么?”   霍冬桥迟疑不语。   霍道生觉得儿子这副造作的样子特别碍眼。他猜不透这小子要玩什么花招,但他能猜到他这是要解决林雪音的问题了。   霍道生心里有些纠结。他在家里当老好人当习惯了,不爱看母子俩吵来吵去的样子,但他心里也清楚,这事儿要是不及早解决,怕是要闹得更严重了。   他就叹了口气,决定配合儿子把这件事彻底解决了。   “你不说,公司这边,我就不管。”霍道生板起脸问他,“是去处理私事?”   霍冬桥不大情愿的点点头。   霍道生就对林雪音说:“你先去走廊里溜达溜达,我问他几句话。”   林雪音也看出霍冬桥对她抱有一种回避的态度,无可奈何的瞪了父子俩一眼,转身走出了办公室。不过她临出门的时候耍了个花招,留了一条门缝。   祝之言端着泡好的茶过来,还隔得老远就看见他老大的母后偷偷摸摸躲在办公室门口偷听。   祝之言觉得为难死了。他简直就是一棵苦命的小白菜!   他苦着脸又把茶杯端回了茶水间,然后拿出手机给他老大发了一条短信,提醒他注意点儿,太后娘娘还在门口猫着呢。   霍冬桥扫了一眼手机,抬起头问他爸,“能不说么?”   霍道生不悦,“为啥不说?”   “因为信不过你。”霍冬桥直截了当的掀底牌,“你不能保守秘密。回头我妈问你,你一准就泄密了。”   “废话少说。”霍道生也不耐烦了,“赶紧说,要不我不帮忙。”   霍冬桥就露出了一脸疲惫的表情,“没什么,就是被折腾烦了,不想再折腾了。”   霍道生愕然,“什么意思?”   霍冬桥叹气,“我打算领养一个孩子,约好了时间去见见。”   “胡闹!”霍道生被熊儿子不按常理出牌给整懵了,“你才多大,领养什么孩子?你自己能照顾吗?”   霍冬桥继续扮演一个被生活折磨得憔悴不堪的人,“我们各退一步吧。你们不愿接纳我选择的人,我尊重你们的看法。但为了保留我的尊严,我不会跟你们选中的谁结婚。”   霍道生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儿子是在跟他们耍心眼,还是真的打算这么做。   “我不会再考虑结婚的事,也不打算再考虑什么感情问题。我会收养一个孩子,把他培养成我的继承人……”   办公室的门一下被推开,林雪音有些失态的吼了一声,“不行!”   霍冬桥从办公桌后面站了起来,他这一次没有回避与林雪音对视。但他的神情里有一种异乎寻常的郑重,让林雪音无端的有些心慌。   “我并不希望跟你发生争吵,甚至是冷战。如果你坚持反对,我会在实地考察之后,把所有的产业搬到国外去。从此以后……如非必要,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   林雪音惊呆了。   霍道生也惊住了,但霍冬桥的话,也再一次提醒了他:如果他再放纵林雪音对儿女的事情指手画脚,很有可能这一切就会变成真的。   霍冬桥对着他的父母微微颌首,“这是我唯一能够想到的、保全我们双方体面的办法。”   林雪音走出霍冬桥的办公室的时候,整个人的感觉都是麻木的。   她不用霍道生把胳膊递给她搀着,就那么挺直着后背,像个从战场上败退下来的战士,强撑着最后的风度与体面,一路走进了停车场。   等她坐进车里,关上车门的一刹间,才终于捂着脸哽咽出声。   霍道生知道林雪音需要时间来平复自己的情绪。他站在车外抽了一支烟。直到林雪音隔着车窗敲了几下玻璃,他才掐掉香烟,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是去小齐老师那里吗?还是先回家?”霍道生问她。他知道林雪音每周都要去齐老师的工作室上两节音乐课,学习弹奏古琴。   她小时候接受的是西式的培养,学钢琴和马术。等到儿女都成年了,却突然迷上了古琴和琵琶。还喜欢隔三差五的约几个朋友一起去听什么诗词讲座。   霍道生觉得,这些可能才是林雪音真正喜欢的东西。   “你小时候,如果有选择的机会,”霍道生斟酌着问她,“你会选择古琴琵琶?还是钢琴?”   林雪音大概也猜出他这么问的用意,并没有回答他,而是问他,“你也觉得我错了?”   霍道生没有回答她,反而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还记得我第一次邀请你去霍家做客的时候,我妈请来的那位顾小姐吗?”   林雪音垂眸,她怎么会不记得。那位顾小姐是霍太太的学姐家的孩子,也是一位知书达理的闺秀。   霍太太的意思表露的很明显了,这让当年的林雪音有些难堪。还好霍道生的态度很坚决。后来,那位顾小姐就再也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了。   霍道生没有像以往那样轻描淡写的跳过这个话题,而是直截了当的问她,“那你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你认为是因为你的客观条件比顾小姐更优秀,我才选择了你吗?”   林雪音心头一跳,脱口说道:“当然不是。”   不论从哪方面考虑,她都不能厚着脸皮说她比那位顾小姐更优秀。她所占有的优势,无非就是与霍道生相识更早,彼此有情。   霍道生点到即止,转而说起了自己的打算,“我会找个合适的时间跟赵云梁见一面,为云端在我们这里受到的委屈向他道歉。”   林雪音眼皮直跳,却抿着嘴唇,什么都没说。   “我会明确表达霍家的态度。”霍道生加重了语气,“我不会干涉儿女的婚事。如果冬桥有意要向云端求婚,我会表示赞同。他们婚后会有独立的住处,与家里完全分开。他们可以按照他们自己的心意安排生活。我不会强求他们逢年过节必须回来看望我们。”   林雪音有些坐不住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霍道生看着她,眼神温和,语气却非常强硬,“不想让你失去儿子的意思。”   林雪音,“……”   “你希望看到有一天,你的儿子女儿避开你,秘密去国外结婚吗?”霍道生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如果不想,那就听我的。”   林雪音垂下头。   霍道生也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自己拍板的事情,她不会再公然反对。但要彻底想通,接受这一结果,大概还需要时间。   以他对林雪音的了解,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大概会跟他冷战。但霍道生并不后悔,也不打算再一次对她做出让步。   相反的是,他很庆幸自己及时的下定了决心。否则真要闹到霍冬桥避居国外那一步,林雪音也是会后悔的。但那个时候后悔还能否挽回母子间的感情,就很难说了。   不是所有的伤害都能被原谅的。   再说还有霍冬宁呢。林雪音会不会忍不住在她的婚事上也掺一脚,这是很难说的事。到时候,霍冬宁又该怎么办?   事关整个家庭的和谐稳定,霍道生这一次,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坐视不理了。   跟儿女的前程幸福相比,他宁愿林雪音把炮\火转移到他这位一家之主身上。 第110章 调虎离山 ...   李云端靠在窗边, 望着不远处的桃花江一点一点被暮色笼罩。   天水之间的那一抹绯色渐渐散开,取而代之的是青灰色的薄雾。江畔的路灯迤逦亮起,江畔的草坪、古朴的木质栈道、修剪精致的塔松……都在灯光与暮色的交汇里呈现出一种与白天迥然不同的面貌。   房间里的灯亮了起来, 窗外的景色一下就变得模糊了。   赵云梁在他身后问道:“想什么?是不是觉得闷了?”   李云端摇摇头,“还好。”   他本身就是一个比较宅的人, 没有工作的时候, 也喜欢一个人留在家里看看书, 打打游戏。外出对他来说, 并不是什么特别有吸引力的事。   赵云梁也发现这一点了,劝他说:“年纪轻轻的, 还是应该多去外面活动活动。平时打球吗?”   李云端摇摇头, “有时会看比赛。”   赵云梁又问他,“有什么喜欢的运动吗?”   李云端想了一会儿, 有些勉强的找出来一个,“游泳吧。”   赵云梁觉得他那副好不容易想出一个答案的表情挺有意思, “搞研究还是要有好身体的。以后尽量抽时间锻炼锻炼。”   李云端点点头。   这几天的朝夕相处,李云端发现赵云梁并不是他以往印象中那般冷漠的性格, 相反他还有些话唠。或者他不是爱说话, 只是想抓紧这个朝夕相对的机会,对他多一点儿了解吧。   赵云梁说:“从这里再往西,大概五公里左右, 有个刚交付的小区叫揽月庄园。我在那里有一栋房子, 紧靠着江边,景色不错。嗯, 院子里还有个泳池,没事的时候可以锻炼一下。”   “给我住?”李云端诧异了一下,摆摆手说:“不必了。”   李云端两世一生加起来也没过过什么富豪的日子。就算前世的最后几年他有自己的项目, 收入也比较丰厚,但大部分的收入也还是投入了实验室的建设当中去,并没有花在他自己的身上。   李云端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前世,觉得他的生活始终都处在一个挺单调的状态。   他住着李青溪留给他的小居室,不好口腹之欲,没买过豪车,也不大在意手表之类的奢侈品。很多时候,他身上穿的衣服都是随意打发助理出去买的。   他也不好美\色,身边来来往往的美男美女,他也从来没有觉得哪一个特别打动他。   李云端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活得简直就像一个修行的和尚。   赵云梁也有些诧异他拒绝的这般干脆,“你不是很喜欢江景吗?”   李云端捂着自己的胸口感受了一下,摇摇头,“我这个人对什么都没有兴趣。豪宅什么的,对我好像并没有什么吸引力……留着给懂得欣赏它的人去住吧。”   赵云梁,“……”   “是因为我让你签的那份放弃继承权的协议吗?”赵云梁试探的看着他,“如果是,那你大可放心。那是我的私产,不是赵家的家族产业。”   李云端也别他说愣了,“不全是……我只是没兴趣。”   能让赵云梁看中的房子,肯定不会只是六七十平的小房子。李云端既然不觉得豪宅对他有多大的吸引力,又何必去欠他这么大的一个人情呢?   “不用了,谢谢。”李云端摆摆手,“我有住处,而且对我来说,住哪里都是一样的。”   赵云梁稍稍有些挫败感,但也没有再说什么。   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原因把儿子送走的,他错过了他的成长都是一个事实。他不知道李云端这般寡淡的性格都是怎么形成的,但他已经长成这样了,赵云梁也只能小心翼翼的接近,小心翼翼的了解。   其实李云端并不难了解,让赵云梁失落的,是这个儿子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外界的物质条件,都完全无感。   甚至,爱与恨对他而言也都不是很浓烈。   他就那么云淡风轻、怡然自得的生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他不会主动走出来,也不会轻易放什么人走进去。   甚至对他这个父亲,李云端抱有的态度也是:既然你已经缺席二十多年,那以后继续缺席也没关系。我完全不在意。   赵云梁知道,他是真的不在意。   赵云梁意识到之前他逼着李云端签协议那件事,或许对他有些刺激,但也并没有真正的触动他。   他的心门坚固无比,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轻易地触动它。   这或许就是年幼时自闭的后遗症。或者,这病症始终不曾痊愈过。   这是他自己酿下的苦果。   赵云梁心想,他其实也没有别人吹嘘的那么精明。年轻时自以为周全无比的安排,现在看来,到处都是漏洞,而且……后患无穷。   可惜,他知道的太晚了。   赵云梁苦恼的是,他觉得自己应该找个机会跟这孩子解释解释。但似乎……李云端并不需要他的解释。   赵云梁有些复杂看看窗边的青年,他正举着手机不知道在跟谁通话,神情平和,不骄不躁。   他已经长成了李青溪最为期待的样子。   “怎么回事儿?”李云端望着窗外,眉头皱了起来。   赵云梁还以为他是在跟手机说话,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李云端是在问他。   “什么?”   李云端把手机拿开一些,另一只手指了指楼下,“是酒店有什么安排?”   赵云梁走过去,跟他一起朝楼下望去。   他们窗口的正下方,是酒店二楼西餐厅的宽大露台。天气暖和的时候,露台上会摆放很多桌椅,点缀着绿植与素色的遮阳伞,成为客人们休闲纳凉,观赏江景的好地方。   到了冬天,因为江畔风大,温度又低,桌椅绿植都会收进室内。所以从他们的窗口望下去,就只能看到一片空空荡荡的浅色地板。但此刻那片空地上却有几个黑点儿在移动。他们从露台的角落攀上来,以一种小心翼翼的姿势慢慢的朝着窗口的方向靠近。   “餐厅的灯好像是黑的。”李云端抬起头望着赵云梁,神情有些疑惑,“是出了什么故障?这些人是来搞维修的?”   客房的窗户是开着的,玻璃上没有什么阻碍视线的雾气。赵云梁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那些小黑点儿。   “应该不是。”赵云梁拿起手机给赵尚泽打电话,一边快速的给李云端解释,“今天餐厅的煤气出故障,所以没有营业。这个时间,餐厅里应该没人,要有也只是留一个值班的。请人维修的话,应该不会选这个时间,而且谁家请的维修工人是爬露台上来的?”   他一解释,李云端也反应过来了,“他们是不想惊动一楼大厅里的工作人员?”   赵云梁点点头,神色沉凝,“冲着我们来的。”   电话接通,传来赵尚泽气喘吁吁的声音,“先生,有人从酒店后街摸进了郁金香公园。有武\器,有车在公园外面接应。目测大约有六七个人。”   赵云梁叹了口气,“你现在在哪里?酒店这边留守的是谁?”   “我带了一个小队在公园里。”赵尚泽说:“酒店留守的人是赵庆。”   赵尚泽负责赵云梁身边的安保工作,赵庆算是他的副手。这□□脚功夫要比赵尚泽更出色,但是年纪小,性格有些冲动。   赵云梁一向觉得赵庆适合冲锋,当不适合带队。听见赵尚泽的安排,就知道这小子是担心公园这边有埋伏,怕赵庆的那个直统统的脑子应付不来。但是他也没想到来人使的是调虎离山的招数,先把人引出去一部分,另外又安排了人从酒店前面摸上来。   “调虎离山。”赵云梁提醒他,“有人从西餐厅的露台上来了。”   赵尚泽似乎压着嗓子骂了一句粗话,然后他说:“我去把人拖住,先生先撤!”   电话挂断,赵云梁二话不说,拉着李云端往外走。   两个人刚出门,就听电梯的方向传来一阵嘀嘀嘀的轻响。   李云端随声望去,见电梯门前的液晶板上跳出了一串红色的数字,里面还夹杂着乱码。也不知是出了什么故障,闪烁不停。   “什么意思?”   赵云梁脚下一顿,拉着他调转方向,朝着走廊的另一端跑去,“有人在破解电梯的密码。”   李云端知道通顶楼这一层的电梯是与酒店的公共电梯分开的。一般的宾客和工作人员是不会轻易去触动它。   来人很可能跟爬露台的那些人是一伙儿的。   李云端发现赵云梁的力气很大,拽着他跑的时候简直有点儿跟不上他。   酒店的走廊里铺着素色的绒毛地毯,踩在上面几乎没有声音。李云端恍然间就有一种仿佛是进入了默片的错觉。   有人从他们旁边的房间里跑出来,他们的速度都很快,举止利落,看到赵云梁也没有丝毫迟疑。就好像他们已经训练过无数次了,知道在什么情况下应该做什么事。   就在这时,脚下的地面忽然震动起来,奔跑中的人被这股大力甩向一边,李云端也脚下不稳,撞向一侧的墙壁。   身后有人大喊,“楼下起火了!”   李云端脚下收势不住,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然而等待中的撞击并没有来临,他整个人撞进了赵云梁的怀里。   他到底也是一个身高超过一米八,体重一百四十多斤的成年人,赵云梁虽然身高体重与他差不多,但到底不年轻了。他替李云端挡了这么一下,半边膀子撞在墙壁上,脸色都有些白了。   李云端呆呆看着他,想问一句“要紧吗”,但张了张嘴,又觉得简直就是废话,换了是谁挨这么一下,都不会太好受的。   他其实现在还有些发懵,不知道奔跑中的赵云梁是怎么突然间转过身,接住了他的。   赵云梁缓过一口气,伸手在李云端的背后拍了拍,嘴里轻声说了句,“没事。”   李云端低下头,眼睛忽然有些酸。 第111章 顶楼 ...   事发突然, 李云端并没有意识到他手里还捏着手机,而手机还保持着通讯状态。但是电话另一端的霍冬桥却快要急疯了。   他听到了李云端和赵云梁的对话,知道酒店里的情况有些不对, 有人用不大光明的手段摸进了酒店里,还调开了赵尚泽。   霍冬桥不停地催促祝之言, “开快点儿!再快点儿!”   “不能再快了!”祝之言觉得再快的话, 这辆越野车就真的要飞起来了。再说城西这一带虽然相对来说要偏僻一些, 但现在这个时间, 毕竟没到深夜,路面上还是有不少车辆行人的, 速度再加快的话, 祝之言也怕出事。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霍冬桥心急如焚,脖子伸得老长, 手里还紧紧抓着手机,生怕漏掉什么重要的信息。   车子刚刚驶入河滨大道, 就见远处的夜空中突然爆开一团亮色,像打了个闪电似的, 然后在半空中爆开了一团火光。   霍冬桥听见了手机另一端有人在喊“着火了”, 但从他看到的情况来看,似乎不是起火,更像是发生了爆\炸。   祝之言也被吓傻了, 哆哆嗦嗦的问他, “是煤气吗?”   霍冬桥没空安抚他,拿着手机拼命喊李云端的名字。但那边却始终没有人回应他。大概是周围声音太嘈杂, 李云端并没有注意到手机的声音。但父子俩的对话还是通过手机微弱的传了出来。   “你在这里等我。”这是赵云梁的声音,“不要乱跑。”   “你去做什么?”李云端的声音也还镇定,就是不知道该做什么, 有些茫然的感觉。   “酒店的公共电梯最高是到三十二楼。”赵云梁快速的跟他解释,“顶层电梯现在还没有启动,他们很可能搭公共电梯上三十二楼,再从三十二楼走楼梯间上来。我带人去把楼梯间封上。”   “我也去!”   “顶层有六名保镖,我……”   李云端打断了他的话,“好歹我还比你年轻点儿。”   赵云梁停顿了一下,似乎笑了,“就你这小身板……算了,来吧。跟上!”   霍冬桥听得干着急,“能行么?那可是体力活儿!”   李云端那一双手,不说十指不沾阳春水吧,也差不太多了。平时顶破天也就是洗洗烧杯试管什么的,自己在家做做饭的次数都不多。   霍冬桥可以肯定,他绝对没干过像换水龙头这样的需要卖力气的技术活儿。他跟上去会不会添乱先不说,要是把自己伤到就不好了。   从起火的方向传来了各种杂乱的声音,还有远远传来的警笛。   祝之言很果断的掉头,“从后面的郁金香公园进去吧,前面是公路和广场,现在车辆肯定进不去了!”   “快!快!快!”霍冬桥知道郁金香公园,从这里走公园那条路要比走江边的公路更近一些。这条路的路况也确实如祝之言猜测的那样,车辆行人都不多。祝之言直接就把车开了进去。   冬季的郁金香公园,除了一些常青树之外,都还是荒地。园丁们精心培育的郁金香这个季节都还养在暖房里。   又是在晚上。他们一路走过来,除了两辆停靠在那里的轿车,连半个人影都没看到。   但是酒店的动静,他们还是看的很清楚,火是从二楼的方向着起来的,似乎是餐厅。火势不大,但烟雾很浓。大约酒店里的工作人员都是从前院的方向做人员疏散,朝向郁金香公园的这一面反倒安静许多。   祝之言在篱笆前面停下车,转头对霍冬桥说:“篱笆那边就是酒店的后院了,顺小路往前走,左侧有一个员工门……”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霍冬桥随手将正在摆弄的什么黑色的金属东西塞进了风衣的口袋里,“你别在这里守着,车开走,到外面找个地方猫着。什么事儿都别掺和。”   祝之言连连点头。   他目送霍冬桥下车,跨过篱笆,猫着腰一路小跑钻进了酒店楼后的阴影里,然后一咬牙,把车倒了回去。既然老大说了这里不安全,他就不等在这里了,免得真出什么事,反而拖了老大的后腿。   霍冬桥按照祝之言指点的方向,从酒店的侧门溜了进去。   侧门进去就是一条走廊,走廊一侧通向前厅,霍冬桥听到从那个方向传来的各种噪声。另一个方向,应该是通向楼梯间和私人电梯的方向。   霍冬桥把手机塞进上衣口袋里,耳朵上带着耳机,一边警觉的留神周围的动静,一边朝着楼梯间的方向小跑过去。   霍冬桥停在走廊的转弯处,很小心的探头朝里看,见私人电梯的门外有两个男人守在那里,其中一个正低着头摆弄一个类似于掌上电脑的东西。另一个很警觉的看着前厅的方向。相反,霍冬桥藏身的员工走廊,他并没有太在意。   这个时候,霍冬桥还不知道这些人就是从员工门这条路进来的。原本他们在楼后的公园里还留了人。可惜的是,这些想引出赵尚泽的人,都反过来被他给处理掉了。   所以霍冬桥就这么很好运的一路溜了进来,什么障碍都没有遇到。   霍冬桥在走楼梯和搭乘公共电梯之间犹豫了一下,果断地选择了公共电梯。   他知道在起火的情况下搭乘电梯并不安全。但这些人还在破译私人电梯的密码,就说明电梯还是能用的。或者说,他们心里有数,制造出来的这点儿小骚\乱并不会真正影响到他们的行动。   私人电梯能用,公共电梯自然也没问题。   再者三十多层的高度,就算他能一鼓作气地爬上去,也快要累瘫了。到时候还能帮上什么忙?简直就是送上门去拖后腿了。   赵云梁说不定就更嫌弃他了。   哼。   霍冬桥缩回头,原路返回跑去了前厅。   前厅已经乱成了一团。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忙着疏散客人,有的还端着热水,抱着毛毯一类的东西,看到有客人外衣都没穿就着急地跑下来,赶紧送上毛毯保暖,再把人送出去。酒店外面停着酒店的大巴,负责把客人临时转移到赵氏旗下的另外一家酒店。   到处都乱哄哄的,也没人注意到霍冬桥一路窜进了楼侧的电梯间。   大概是被起火爆\炸这些意外事故吓到了,几乎没有人会想要搭乘电梯。两架电梯其中一架停在十六楼,另一架停在一楼,霍冬桥大概检查了一下,按下了最高楼层。   他的手机里好久没有说话声了,但是他能听到其他的声音:金属器具移动的声音、关门开门的声音、甚至还有一两声枪响。   如果他估计没错的话,这个时间,赵云梁和李云端很有可能还被困在三十二楼的楼梯间里。   三十二楼。   楼梯间的两扇大门被人从外面连番使力,眼看就要被踹开了。他们缠在门把手上的链锁,和辛辛苦苦搬过来挡在门口的桌椅柜子,也只能起一个短暂的缓冲作用,不可能真的拦住这些有备而来的敌人。   “他们有枪。”赵庆守在赵云梁的身边,一双眼睛警觉的盯着大门的方向,年轻朝气中又带着几分狠劲儿,像一头凶性十足的猎犬,“行动很有章法。不是混\黑的小流\氓,有可能是境外雇来的佣\兵。”   赵云梁带着人开始往顶楼跑。下楼的路已经被堵死了,他们只能向上跑。   顶楼楼梯间的两扇门开着,远远传来电梯发出的嘀嘀嘀的警报声。   要放在平时,这样的报警声会让人听的心烦,但现在却只让人觉得格外安心——密码还没有破解。这条路暂时还是安全的。   赵庆留下四个人守在顶楼的楼梯口,剩下两个人护着赵云梁父子俩去顶楼的天台。   处于安全的考量,通往天台的出口在走廊的另一端,与楼梯间分属楼层的东西两端,赵云梁父子俩居住的客房则在走廊的中间位置,斜对面就是电梯出口。   原本是为了撤退安全做出的布置,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就成了一件颇为麻烦的事。   赵云梁像是已经养成了习惯,只要一跑起来,就用一只手拽着李云端的手腕,好像他就是一个不认路的小孩子似的。   他的体力也确实要比李云端更好一些,至少从他们房门口跑过去的时候,他不像李云端似的直喘粗气。   楼梯间的方向传来一声枪响。   保镖一把推开左手边的房门,将父子两人都推了进去。   房间里没有开灯,但窗户开着,微弱的天光和城市夜晚的灯光朦朦胧胧的透了进来,依稀看得出是一间没有人居住的客房。   地面上也铺着地毯,床铺桌椅的摆放都与李云端上次在这里住过的客房相仿,但是多了一个不大的阳台。   李云端跟在赵云梁身后走上阳台。从这里望出去,脚下就是郁金香公园,黑黢黢的园林里零星亮着几盏景观灯,十分幽静的样子。   更远一些的地方,灯光渐渐变得更密集,街道纵横,高楼林立。   那里是城西区的商圈。   在城市的上空,是冬季清冷的夜空,繁星闪烁,仿佛在静静地凝视着喧嚣的尘世烟火。   “这里。”   赵云梁朝着阳台一侧走过去,伸手抓住了窗边的什么东西,转过头对李云端说:“我先上,你随后。别怕,手抓紧就没事。”   李云端这才注意到窗边的外墙上有一架竖梯,像是供给维修人员使用的那一种,从阳台上一直延伸到了屋顶。   “结实吗?”李云端不是很放心。   “放心吧。”赵云梁已经开始向上爬了,嘴里还不忘了安慰他,“定期派人检查的。”   赵云梁不疾不徐地攀了上去。李云端自然不会表现的比他一个中年人还要窝囊,一咬牙也抓紧了扶手爬了上去,同时暗暗的安慰自己,不过就是一层楼的高度,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其实是有些恐高的,尤其还是在夜晚,在三十六层的高度。但他现在并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强忍着不朝楼下看,尽量屏蔽从脚下传来的隐隐的噪声和被夜风卷起的稀薄的烟气,假装自己只是走在平坦的路面上,随意攀上一段不足六米高的竖梯。   但他心里到底还是紧张的。当他攀到竖梯的最高处,被赵云梁抓住手腕用力拽上去,一个跟头越过半人高的水泥围栏,一头摔倒在赵云梁的脚边时,才惊觉自己的四肢都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得格外僵硬。   赵云梁在他后背拍了拍,说了句,“做的很好。”   李云端却深觉丢脸,因为很明显赵云梁的动作更加流畅自然。他比他年轻那么多,体力和意志力却好像还不如他。   李云端扶着赵云梁的手臂站了起来,一抬头就被停在顶楼的庞然大物惊呆了。   那是一架深色外壳的直升飞机,像一只沐浴着星光的巨大昆虫,在夜色里伸展着触须,静静地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2章 看哥的 ...   电梯停在三十二楼。   电梯门无声的滑开。霍冬桥紧贴着按键板的一侧, 尽量将自己的身体隐藏起来。他的手里握着枪,随时准备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门外寂静无声。   霍冬桥小心地探头向外看,门厅里空空荡荡。   从电梯门口往楼梯间走, 一路上到处都散落着拖鞋、毛巾一类的东西,可以想象刚才从这一层楼往外跑的客人是多么的慌张。   楼梯间的两扇门被暴\力破坏了, 不锈钢的门把手都掉了下来。霍冬桥看到旁边的角落里还扔着一段链锁。门后有几个柜子, 歪歪斜斜的, 看情形应该是被人顶在门后用的。可惜这东西能起到的作用实在有限。   霍冬桥绕过柜子, 轻手轻脚的往上走。越是接近顶楼,楼梯上就越显凌乱。到了接近顶层的拐弯处, 他还看见了两个昏迷的男人, 都是二三十岁的年纪,身穿衬衣长裤, 外表也普普通通,似乎是赵云梁身边的人。   霍冬桥检查了一下这两个人, 发现他们身上都带着外伤,还好都不重, 昏倒主要是被人给揍晕的。   再往上走, 又发现了一个身穿黑色训练服的男人。他半边身体都挂在楼梯扶手上,脸上蒙着面巾,脖颈上一道血痕, 仍在滴滴答答往下落。霍冬桥把他扶下来, 发现这人已经没气了。   霍冬桥猜测他身上配备的武器大概是被同伴收走了,不但全身上下都没有什么能查明身份的东西, 五官也被匕首划伤了。   这就是毁尸灭迹的意思了。   看到这样的做派,霍冬桥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些人会选这样一个时刻来行动。因为这样的时刻容易制造混乱。   他们要的就是混乱。一击毙命,然后趁乱离开。   这不是一次心血来潮的示威或者小打小闹。他们目标明确, 就是奔着赵云梁的命来的。   霍冬桥的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他快步往上走,视野之内刚刚现出顶层的两扇不锈钢大门,就隔着门扇上的半透明玻璃窗,看见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上来。   霍冬桥心头一跳,连忙向后躲了躲,将自己隐藏在楼梯间转角处的阴影里。   片刻之后,没有扣紧的门扇缓缓荡开,一道黑色的人影顺着滑开的门扇砰的一声倒在了门前的台阶上。   同样彪悍的体格和同样的黑色训练服,脸上也一样蒙着面巾。霍冬桥凑过去看了看,发现他是胸口中枪,便拉下他的蒙面巾,拍了一张照片。又随手将他的蒙面巾拽好,免得让后来的人看出端倪。   门扇后面就是顶层的门厅。门厅呈长方形,两侧都是宽大的落地窗,摆放着沙发茶几,像是平时接待外客的地方。   素色的地毯上溅上了斑斑点点的血迹,一个身穿便服的青年仰面朝天倒在盆景的后面。霍冬桥曾经见过他,记得他是赵云梁身边的一个小助理。   离他最近的两个房间都开着门,室内空无一人。   再往前走,霍冬桥就听见了从走廊尽头传来的枪声。   天台上,赵云梁、李云端都背对着天台的入口,双手朝上按在直升机上,活像是正在被警察搜身的嫌疑犯。赵庆两条胳膊断了,歪歪斜斜地倒在赵云梁的脚边,另有一位保镖头朝下地挂在直升机的驾驶座位上,地面上一滩鲜血,显见人已经不行了。   除了他们之外,天台上还有两个穿着黑色训练服的蒙面大汉,一个持枪对着他们,正在问什么问题。另外一个则端着枪警觉的朝着天台入口处走了过来。   霍冬桥见旁边的房间半掩着门,后退两步,躲了进去。   脚步声从入口处传来,那人走进来到处看了看。走廊里一片寂静。   电梯的方向传来一阵嘀嘀嘀的轻响,片刻之后,响声停了下来。   持枪的男人走过去看了一眼,回身朝着天台入口处喊道:“密码破解……”   话音未落,就听扑的一声轻响,这人一跤摔倒在地,身下晕开一片血迹。   霍冬桥从门缝闪出,快步走过去摘掉了他的微冲。就在他回身的一瞬间,看到电梯门前的液晶板上已经闪现出了“六”这个数字,再一闪,已经变成了“七”。   有人上来了。   “老五?”   天台上的大汉大声喊道:“什么情况?”   他说的是汉语,但语调与之前那人一样,都带着些许怪异的口音。   霍冬桥端着枪冲了出去。电梯马上就要上来了,还不知道对方来了多少援军。他实在没有那个时间跟他玩战术了!   霍冬桥大喊一声,“云端!趴下!”   天台入口处的两扇大门已经被破坏了,被霍冬桥一脚踹过去,立刻就向后荡开,重重地撞在一旁的墙壁上,发出了当的一声巨响。   黑衣大汉转身朝他看过来,在他身后,李云端已经拉着赵云梁十分及时地趴在了地上。   枪声响起。   黑衣大汉踉跄两步,一头摔倒在地。   霍冬桥连忙冲过去缴了他的微冲,一阵风似的朝着直升机的方向跑了过去,“赶紧!赶紧!电梯上来了!”   李云端连忙扶起赵云梁,两个人一左一右架着胳膊受伤的赵庆上了飞机。飞机上空间有限,只能暂时将那位遇难的驾驶员拖下来,放在天台上。然后赵云梁才忽然间反应过来,他们的驾驶员……没了。   赵庆现在两条胳膊都用不成,一点儿也指望不上了。李云端没那个机会去学开飞机。而他自己……他琐事太多,哪有那个美国时间去靠飞行执照……   赵云梁有些焦躁的摊手,“我就上过几节课……但是没有通过考试!”   有教练陪伴的情况下,他是可以上手玩一玩的,但真到这种搏命的关头,还要捎带上自己的儿子和其他人,他就有些迟疑了。   三双眼睛一起看着霍冬桥。   霍冬桥嘚瑟的打了个响指,“看哥的!”   赵云梁看在他这会儿还有用的份儿上,没有出声打击他。   李云端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没听霍冬桥说过他还学过这么高端的技术。当然了,对李云端这个穷人来说,会开飞机是个挺特别的爱好,但对霍家这样的家庭来说,大概也就是很普通的事情吧。   不过霍冬桥的动作看上去还是挺靠谱的,他娴熟地检查了一下各项数值,冲着身后的几人点点头。   头顶上的螺旋桨发出嗡嗡的声响,开始由缓到疾地旋转起来。   李云端的一颗心都堵在了嗓子眼上。他的一只手无意识地紧抓着赵云梁的手腕,几乎要把手指头都嵌进他的皮肤里面去了。   赵云梁看得出霍冬桥并不是毫无底气的在充冤大头,虽然也紧张,但并不像李云端那般,紧张的脸色都变了。   相反,他现在担心的是电梯破解之后,上来了多少人。   直升机缓慢地拔高,在夜色中平稳地向上升起。它卷起的旋风将刚刚冲出天台入口的几个黑衣大汉又掀了回去。   直升机上升到了足够的高度,微微挑头,朝着东方飞去。   身后有枪声隐约传来,但是这样的距离,已经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了。   “往哪边走?”霍冬桥问身后的人。   赵云梁拍了拍李云端几乎僵硬的手,猫着腰走去了前面。他要负责给驾驶员介绍他们下一步的行动。   李云端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他已经把赵云梁的手腕给掐出淤青了。   李云端,“……”   他想起赵云梁曾经得意洋洋的挖苦他体能还不如一个中年人,现在看来,他不光体能不如赵云梁,胆量、眼界也都不如他。   李云端在心跳平稳之后,就感到了强烈的挫败感。他觉得自己还有很多方面需要提高。总不能遇到什么事,都像个鹌鹑似的,躲在别人身后等着被人帮忙。   李云端从座位下方找到了医药箱。赵庆的手臂受了伤,他虽然不是骨科医生,但简单处理一下创口,消消毒,上点儿药还是会的。   赵庆吃了药,缩在毛毯下面昏昏睡去。   窗外是这个城市的万家灯火,静谧而梦幻。这是李云端从来不曾有过的体验,他原本是有些恐高的,但坐在这里,前排驾驶座上是他信任的人,他竟然也没有了恐惧的感觉。反而觉得视野之内的景色美得令人心悸。   坐在前排的霍冬桥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朝着后座的李云端递了过去。   李云端莫名其妙的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块巧克力。   赵云梁不大爽的哼了一声。   李云端却低着头笑了。他把包装纸撕开,掰下一块先递给赵云梁,又掰下一块塞进了霍冬桥的嘴里。   他看看旁边昏昏欲睡的赵庆,不大确定要不要把他喊起来。   正迟疑,就见赵庆的鼻子耸了耸,哼唧一声睁开了眼睛,“你们在吃什么?”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分吃完了一块糖果,李云端注意到下方城市的灯光似乎变得稀疏了。他们像是离开了城市最繁华的区域。   李云端凑过去问赵云梁,“我们去哪里?”   他其实更想问问他,关于晚上发生的事情他怎么看。但现在的环境,似乎也不大合适他们谈论这样的问题。   赵云梁指了指前方,“东区,小宁的工厂。先到那里再说。”   霍冬桥转头看了看他,“你早有准备?”   赵云梁云淡风轻地抖了抖腿,“不管什么时候,总要给自己留一条路。那些人既然敢跑到环城酒店来闹事,不管是谁主使的,都不必活着出去了。否则他们会以为我的人,都能白白被欺负。”   作者有话要说:  云端的故事,开始计划着收尾了~~~ 第113章 回去 ...   直升机降落在了厂区宽敞的庭院里。   庭院周围亮着路灯, 依稀可以看到路灯后方的公路和一片茂密的松树。   李云端看到那一片深色的树丛,勉勉强强认出了自己所在的方位。这里就是宁平一位于东区的新厂,从这里往松树的方向走, 穿过那一片松树林,就是厂子的库房区。当初赵云梁给他安排的实验室就在那里。   不过他们今晚显然是不会留在这里, 因为早有人守在院子里等着他们了。   霍冬桥看到宁平一的时候并不觉得意外, 但宁平一却被他的出现吓了一跳, 眼珠子都快要跳出来了, “你怎么也在?!”   霍冬桥随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转头去看赵云梁。   “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赵云梁指了指飞机上的伤员, “得赶紧找医生。”   宁平一忙说:“都交给我。你们先走。”   赵云梁点点头, 走回去跟赵庆说了几句话。   这边宁平一也知道时机不对,直接拉着霍冬桥交代正事, “准备了两辆车,但现在看, 你们开走一辆就够了。”   霍冬桥点点头。他是知道宁平一与赵云梁之间有合作,但没想到他们之间的联系这般紧密。   宁平一也看出他的疑惑, 拍拍他的肩膀说:“宁家那边要求太多了。我不希望一直依附他们。”   霍冬桥知道他说的“宁家”是指宁少君那一支。宁平一这一支素来走的都是官商勾结的路子。但宁平一年轻气盛, 并不愿意维持这种处处仰人鼻息的合作方式。他会寻找另外的出路,霍冬桥也觉得是顺理成章的一件事。   他能找上赵云梁,霍冬桥觉得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他站在李云端的这一边, 就觉得赵云梁这个人, 还是可以信得过的。   “行了,走吧。”宁平一见赵云梁和李云端朝着停车的方向走过去, 就伸手推了霍冬桥一把,“等这些麻烦事过去了,咱俩再好好聊聊吧。”   霍冬桥刚从飞机驾驶员的岗位上卸任, 又走马上任变成了赵家的司机,载着父子俩驶向了下一个目的地。   李云端问他,“是回凤凰山的老宅吗?”   赵云梁微微颌首,“既然躲起来也有人来找茬,那就干脆不躲了。“   至少在赵家他能够做主的空间更大。而且有了环城酒店遇袭一事,无论他在赵家老宅布置多么夸张的安防措施,也没有谁会大惊小怪了。   李云端就有些不解,“那为什么一开始要去住酒店?”   赵云梁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苗远江还在外头蹦跶,他会怂恿尚清那个傻子到我面前来没事找事……烦。”   李云端算了算时间,觉得苗远江的罪名不轻,挪用公款加上贿赂,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被收押了吧。   “赵尚清还是会来烦你的吧?”霍冬桥想起当日看到的,他冲着李云端张牙舞爪的样子,就觉得厌恶得不行。   “如果他只是单纯的为苗远江求情,”赵云梁靠在后座上,整个人虽然有些疲倦,但腰身依然挺得笔直,“我还是能应付的。”   李云端听的不是很明白。大概猜测就是儿子好收拾,但是儿子加上舅舅,就不那么好对付的意思。   他对赵尚清没有一丝一毫的好感,也不确定赵云梁会怎么收拾他。   算了,他们父子俩之间的问题,他还是什么都不要问了吧。   霍冬桥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赵云梁和李云端,小声提醒他们,“都别睡。当心着凉。”   赵云梁嗯了一声,鼻音有些重,也不知道是困了,还是有些着凉。   霍冬桥原本想把身上的厚外套脱下来给李云端穿的,听到他这样的声音,只能忍痛递过去,巴结李云端的家长。   李云端被他的举动逗笑了,一言不发地接过来,盖在了赵云梁的身上。   赵云梁看到他身上也只穿了一件毛衣,就伸手推开,“我不冷。你穿上。”   李云端固执地从他手里抢过对外套的控制权盖了回去。他就算不待见这个老头子,难道还能跟他抢一件衣服吗?!   赵云梁似乎笑了一下。他伸手揽过李云端的肩膀,把他按在自己身旁,抖一抖外套,将两个人都罩在了里头。   李云端正要挣扎,就被赵云梁轻轻的拍了一下,“别扑腾,风都灌进来了。”   李云端僵了一下,整个人都被这陌生的感觉震慑住了。   这是他自打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得到的一个来自家长的拥抱。   直到过去了很久,李云端僵硬的身体才一点一点松弛下来。他的脑袋靠在赵云梁的肩膀上,一会儿担心自己会不会太重,一会儿又觉得僵着脖子的姿势太累。而且从他身上传来的体温也让他觉得陌生。   李云端有一种错觉,仿佛他浑身上下爬满了蚂蚁。它们用细小的口器啃咬他的皮肤,咬的他坐立难安。   他想从这诡异的、温暖的怀抱里挣脱出去,但不知为什么,又有些留恋。   于是他就保持着这样一个僵硬别扭的姿势,陷入了完全无法解读的迷惑之中去。   霍冬桥感觉到了李云端纠结的心情,于是干咳了两声,打断了车厢里诡异的沉默,“赵先生,今天袭击酒店的人,你心里有数吗?”   赵云梁沉吟不语,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说。直到他怀里的李云端也有些奇怪的抬起头看过来,他才有些犹豫的点了点头,“有数……自然是有数的。”   “是秦伟川吗?”这是霍冬桥心目中最可疑的人选。   他与赵云梁之间的梁子那是多少年前就结下了,如今又因为赵云梁的推动,导致他落入法网。如今的秦伟川,早已经成了一条落水狗,再无翻身的可能。临死之前想拼一把解决掉自己的仇人,完全说得通。   赵云梁却只是摇了摇头,“他有份。但他不是主谋。”   李云端的怀疑目标是苗远江。   苗远江通过赵尚清操控了赵家将近二分之一的产业。这么多年下来,恐怕他自己都忘记了他姓苗不姓赵,那些产业也不是他的,而是赵尚清的。   如今赵云梁强势的要断开他对这些产业的掌控权,而且还要把他送上法庭,他怎么能忍得了?   赵云梁的手盖在外套的下面,他就微微侧过头,用脸颊在李云端的额头上贴了一下,“他大概也有份吧。”   李云端,“……”   他这么一靠过来,李云端就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样,又僵住了。   霍冬桥还在前面发问,“谁?你们刚才说的是谁?”   李云端的脸在黑暗中热了起来。他觉得赵云梁这是把他当成小孩子了吧?他今年已经二十多了,不是两岁……   但他不敢问。   赵云梁的举动和他所代表的意义,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赵云梁叹了口气,“你们都不要瞎猜了。”   霍冬桥诧异,“其实出事之前,你心里已经有怀疑了吧?”   赵云梁嗯了一声。   李云端的心里闪过了一个名字,但很快他就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太离奇,也太邪恶了。   霍冬桥的思路也跑到了另外一个方向上去,有些感慨的说:“您这大手笔……医药联合会的那帮人肯定恨死你了。他们大概觉得你要是出事,高家、苗家和宁家也就没有了主心骨,事情说不定就有转圜的余地。”   “他们应该有这样的想法。”赵云梁嗤笑,“但也就是想想吧。现在盯着他们的人太多了。就算他们真想干点儿什么,也不会选这个时候动手。”   李云端的心情稍稍沉了一下,觉得赵云梁话里的意思,就是说这件事的幕后主使也并不是医药联合会。   “再说,”赵云梁轻声的给两个孩子解释说:“医药联合会是搞不起这样的事情的。他们中最活跃的那一小撮人,纯粹是因为利益才捆绑在一起的。实际上并不是一条心。要让他们当中的哪一个跳出来,为了大家的利益主动去做点儿什么,我估计没有一个会出头。”   霍冬桥也诧异了,“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就是一盘散沙?”   “差不多吧。”赵云梁有些厌倦的说:“有好处的时候,争先恐后地往前冲。需要付出的时候,则一个一个往后退。他们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到这个行业整体的利益,只看到了个人的利益。”   李云端想起了秦伟川。这个人年纪轻轻就被医药联合会吸纳为会员,这么多年来,他做的那些事,俱乐部里就没有一个人发现吗?   秦伟川心思缜密,但他的性格里也有十分狂妄的一面。李云端觉得他这样的人,在熟悉的人面前,或许并不会把自己感觉得意的事情完全的掩饰起来。他或许会含蓄的炫耀,会对某些特定的工作展露出特别的兴趣,会忍不住把他称为“特殊授课”的录像拿出来跟他的同行们分享。   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他身边就没有一个人对他产生怀疑?   如果有人怀疑,甚至是对这些事有所了解,那么为什么对外没有丝毫的披露?有没有可能,他们包庇了他所犯下的罪行,作为回报,秦伟川也向他们交付了自己的忠诚?   “其他人,也有一些事吧?”李云端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比如说其他人的犯罪行为之类的。他们是不是在互相包庇?”   赵云梁没有回答他,他只是给他所怀疑的组织做了一个总结,“他们被人捧得太高,资源也太好了,所以在大家都还不知道的时候,它就已经开始从内部腐烂了。”   车子开进了凤凰山,沿着幽静的环山路往上走。   霍冬桥远远就看见几辆车停在赵家老宅的路口,一眼看过去,似乎都是装配了武器的安保人员。   一个年轻人的身影朝他们跑了过来,还离得老远,就听见他十分激动的喊了一声,“先生!”   李云端和霍冬桥都认出了这是赵尚泽。   赵云梁向后一靠,轻轻的舒了口气,“这小子,还算中用。” 第114章 不得已 ...   李云端很快就知道赵云梁口中的“还算中用”是什么意思。   赵尚泽带着人把整个赵家老宅包围了起来, 并且从里到外仔仔细细的筛了一遍,把有问题的人都拎了出来,捆成一团, 单独关在一个房间里。   这里头有一大半儿都是赵尚清的人。   赵尚清可是赵家公认的太子爷,赵尚泽这个在赵家大多数人的眼里只是“不入流的旁支”的小青年, 竟然能顶住来自赵尚清的压力, 连李云端都感到有些意外。   当赵尚泽一脸沉凝的走进赵云梁的小楼时, 李云端忍不住给了他一个大拇指。   赵尚泽的表情就透出了几分小得意, 但他转向赵云梁的时候,立刻又恢复了原本面瘫的表情, “先生, 都整理好了。”   赵云梁点点头,露出一点儿疲态来。   他像是面临什么艰难的抉择, 自己坐在沙发上陷入沉思。   他想问题的时候没人敢去打扰,李云端被方姨拽到厨房去喂食, 于是霍冬桥和赵尚泽也厚着脸皮跟了过去。   方姨是习惯性的每天要煲汤,赵云梁不在家就喂李云端, 要不就跟小楼里的几个工人一起分。   今天她煲的是海带牛尾汤, 口味清淡又有营养。冬夜里刚从外面回到家,暖暖和和的喝一碗最合适不过了。   方姨已经知道了发生在环城酒店的事。虽然有些后怕,但好在李云端父子俩都平平安安的回来了, 这让她放心了很多。看着他们喝汤, 她就忍不住念叨起了赵庆和那几个伤员,开始盘算养伤期间要吃什么东西比较滋补。   这些人都是经常会在小楼里出入的人, 在方姨眼里,也就是自己家的孩子了。要养伤,自然要回家来养。   霍冬桥也只是静静听着, 并不打算把他看到的伤亡情况告诉这位心软的老太太。这不是她应该操心的事情。   然后他听见了赵云梁的声音,就在餐厅的门口,“不喝了,没心情。”   霍冬桥抬头,见赵云梁站在那里,表情有些复杂的看着李云端,“我要去见见尚清,你跟我一起去。”   李云端愣了一下,点点头,“好。”   他不大清楚赵云梁是怎么想的。要是按照他的想法,这个时候父子俩应该在无人打扰的环境里安安静静的说说心里话吧?关于赵尚清在赵家产业上的影响力,或者单纯的讲一讲他那个居心叵测的舅舅。   在这样劫后余生、父子相见的激动时刻,他跟着去真的合适吗?   李云端的小纠结在看到霍冬桥也起身跟了上来之后就消失不见了。他的想法是,父子俩谈论家族隐私的时候,有霍冬桥陪着他在外边聊天,总好过自己一个人坐在旁边独自尴尬。   父子俩穿上方姨从楼上的房间里取来的厚外套出了门。   折腾了一整夜,这个时候天已经快亮了。赵家的庭院里树木葱茏,草坪灯依然亮着,但他们头顶的天空已经泛起了微微透亮的青灰色,天边一抹极浅淡的绯色,正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鲜明。   清晨时分总是带有一种特殊的魔力,仿佛空气里都饱含了某种让人振奋的小微粒。   李云端一夜未睡,竟然也没觉得困倦,反而有些雀跃。仿佛冥冥之中已有预感,有关前世的种种,很快就能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赵云梁沉默地走在前面,他腰身笔挺,步态从容。但若是走到他的前方,就会发现他的神情并不如他的姿态所表现出的那么镇定。   他的眉头紧锁着,眼神里带着些许的犹疑。那神色,甚至是有些沉痛的。   他在这个冬季的清晨,在头顶的寒星渐渐淡去的时刻,忽然就滋生出了一种深刻的厌倦。对于他自己的厌倦。   他一直觉得生活施加给他很多的不得已。   但此时此刻,他忍不住问自己:他是不是也同样把很多的不得已施加在了他的孩子身上?!   他曾经想过要做一个好父亲,不像他自己的父亲那样高高在上,那样不近人情。而是时刻关注着孩子的成长,可以跟他们做朋友的那种父亲。   那个时候,赵云梁在他父亲的心里已经成了一个不听话的象征。赵老太爷大概觉得如果赵云梁和赵尚清拧成一股绳的话,他这位老太爷就会在将来的某一天被彻底架空。于是,他从赵云梁的身边带走了赵尚清,并在他们父子之间设下了重重障碍,生怕这个年幼的孩子有朝一日会成为赵云梁的帮手。   可惜,赵老太爷没有那么长的命。他还没等到赵尚清成为他打击赵云梁的拐杖,就被老天爷召唤了回去,只留下一地鸡毛,和儿孙间再也无法弥合的创伤。   赵云梁知道,在赵尚清的身上,他的不得已是无法真正的把赵老太爷当敌人,进而用一些对付敌人的办法来对付他。   他始终,对赵老太爷抱有期望。   同样,赵云梁也始终对赵尚清抱有期望。   但遗憾的是,赵尚清越长就越像赵老太爷,甚至对待赵云梁的态度,也越来越像。他有很多方面要依仗赵云梁这个做父亲的人,但同时,又对他抱有深深的提防。   在他这位父亲的面前,赵尚清始终都有深深的危机感。   为了让自己在将来有可能爆发的战争中处于有利的地位,他拼命想要壮大自己的力量,于是抱紧了苗远江和苗玲,不敢有丝毫的松劲儿。   他越是抱紧了苗家兄妹,赵云梁就越是难以对他施加影响。   于是,父子间的距离就越拉越大。终于走到了难以挽回的地步。   赵云梁深刻的检讨自己的错误。他在应该强硬的时候心软,比如对待赵尚清。但是在应该心软的时候又强硬了,比如对待李云端。   他应该在苗远江还没有在赵尚清身边扎下根的时候,就下狠手将他的势力连根拔起。唯有失去了苗家的这一道屏障,赵尚清才能够真正去面对他们父子间的问题。   就因为他的心软,他的优柔寡断,以至于错失了下手的最佳时机,令苗远江与赵尚清的链接日渐紧密,最终到达了这样一个无法分割的地步。   赵云梁又把这个错误的态度延伸到了李云端的问题上。他以为他足够强硬,足够给他的儿子隔出一块安全的空间,让他自由成长。却忽视了这个孩子柔软的内心,和他在成长的过程中渴望得到的关爱。   他到底也没有成为自己期望中的那种好父亲。   一行人默然无声的穿过了赵家宽敞的庭院,来到了主院后方赵尚清居住的那幢小楼。   这栋小楼远比赵云梁的住处更宽敞,也更为奢华。楼前花园里的小天使雕像都来自国外知名的艺术家。   而这一切,在赵尚清的眼里,大概都是他的爷爷给他的。没有他这位当爸爸的什么事。   赵云梁站在台阶下,抬起头看了看这幢他很少踏足的小楼。   “我真失职。”他轻声说:“我直到那么久之后,才知道他对我掩藏的秘密,原来一直在我的眼皮底下。”   李云端离他并不远,于是他清楚的听到了这句话。但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赵云梁抬脚走上了台阶,助理抢先一步走过去,拉开了厚重的橡木大门。   门内是一楼宽敞的大厅,厅内空无一人,东西的摆放有些凌乱。   这在赵家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赵尚清身边照顾他的人不少,不至于连个收拾房间的人都找不出来。   唯一的解释,就是赵尚清没机会下命令,让什么人进来帮他打扫房间。   客厅的一侧是厨房餐厅,另一侧则打通了两个客房,被赵尚清布置成了一间宽大的书房。他在家的时候都是在这里处理工作上的事。   此刻,书房里也是空无一人。   赵云梁在房间里慢慢踱步,他围着赵尚清的办公桌走了一圈,又走近了去端详沿墙摆放的厚重书架。   不知道他触碰到了什么机关,两架书架缓缓移开,露出了一扇颇为隐秘的房门。   门后是一个约莫三四平方的电梯间。不锈钢的金属门紧闭着,旁边的液晶板上显示的数字是:一。   赵云梁试探地按了一下键盘板上唯一的按钮。   液晶板上跳出一个向上的箭头,电梯上来了。   赵云梁也有一霎间的愕然。   竟然连个密码都没有。或者在赵尚清心里,这里并不是什么密室,单纯的只是一个供他方便出入的楼梯间。   向上的箭头不断闪烁,在几分钟之后,缓缓在他们的面前打开了。   赵尚泽正要伸手阻拦,赵云梁已经迈着方步走了进去。李云端也连忙跟上。   霍冬桥小声问赵尚泽,“有什么问题?”   赵尚泽摇摇头。   就是因为不知道有什么问题,他才有些紧张的。   赵尚泽留了几个人在外面,他也跟着赵云梁进了电梯。   电梯不大,四个大男人挤在里面稍稍有些拥挤。但谁也没有说话,电梯里的气氛沉默而压抑。   李云端心里莫名其妙的生出些许的不安。在电梯停下的瞬间,他忍不住抓住了霍冬桥的手。   电梯门打开,出现了一间大小几乎相同的小电梯间。   赵尚泽率先走下电梯,很是警觉地伸手推开了电梯间的小门。   门后是一条整洁明亮的走廊,走廊两侧是冰冷光洁的玻璃墙。墙内是李云端熟悉的实验室的场景:不锈钢的器皿柜、治疗床、各种电子设备……一切的一切,都与李云端记忆中的画面分毫不差。   李云端还抓着霍冬桥的手,额头却有冷汗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第115章 正确的事 ...   李云端机械地跟在赵云梁身后往前走, 灯光透过明亮的玻璃墙,映照在他的脸上,几乎刺痛了他的眼球。   那些被他冰冻在最深处的、脏污不堪的记忆, 像被眼前这画面搅动。它们泛起恶臭的泡沫,一点一点的升腾起来。   李云端的眼前一片模糊。他有些分不清现实与幻境了。   仿佛他的前生与后世, 在这一刻, 在这条满载着痛苦记忆的走廊里, 完完全全的重合在了一起。   李云端一直在猜测, 赵尚清的私人实验室到底修在哪里。   可是赵氏旗下的产业太多,随便一个企业, 就有可能把这个研究机构隐藏起来。以他的能力, 根本没有可能把这个实验室挖出来。   他没想到这个实验室竟然就藏在赵家大宅的地下——赵家大宅的庭院里绝对不会搞什么施工,所以这个实验室很难有被人发现的机会。   至于当初的承建者是怎么把人和设备一点一点运进来的, 李云端已经不愿意去动脑筋了。他只知道,有权有势的人, 要做什么事都是非常方便的。   这不是连赵云梁都瞒过去了么。   霍冬桥扶住了李云端的胳膊,“不舒服吗?”   李云端的脸上毫无血色, 额头布满冷汗。但在霍冬桥抓住他的瞬间, 他就清醒了过来。他看到走在前面的赵云梁回过头,然后他有些关切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问出了与霍冬桥一样的问题, “不舒服?”   李云端摇了摇头, “刚才是有一些……现在已经好了。”   眼前的这几张面孔,足够他确定此刻的经历到底不同于前世那种走投无路的境况了。   赵云梁还活着, 他的身边还有霍冬桥。秦伟川和医药联合会也已经被人掀掉了面纱,露出了真实的样子。   甚至于还有很多前世没有接触过的朋友来到了他的生活当中:赵尚泽、赵尚北、霍冬宁、秦野、林新洲……   李云端舒了口气。   看到他的脸色果然和缓了过来,赵云梁点点头, 加快了脚步。   再往前走,李云端就发现了一些异常的情况:实验室里亮着灯,有些仪器还在正常运转,但是所有的人都不见了。   李云端看到靠近门口的工作台上还放着两杯喝了一半儿的咖啡,莫名觉得这里很像是某个科幻电影的场景:高科技的实验室,因为发生了神秘事件而处处透着诡异。   他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发现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已经冒了出来。   走在前面的赵尚泽忽然侧过身,对赵云梁说:“就是这样。”   他示意的,就是走廊尽头的会议室。   李云端对这里有印象,从会议室门前左转,有一个小化验室,那里就是前世时李云端被拉去做骨髓穿刺的地方。   霍冬桥上前两步,挡住了李云端的视线。   他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但李云端望向走廊另一端的视线非常的冷漠,夹杂着深刻的厌憎与愤怒,仿佛再盯着看一会儿,他的眼睛里就要着起火来了。   李云端的视线抖了一下,慢慢上移,落在了霍冬桥的脸上。   霍冬桥注意到李云端的视线在看到自己的时候,一下子就变得温软了。   他能看出李云端有心事,但这里并不适合说什么,霍冬桥只好握住他的手,试图将自己的关心传递到他的掌心里。   李云端脸上浮起笑容,他悄悄的冲着霍冬桥做了个口型,“我没事。”   赵尚泽先一步推开了会议室的大门,然后回过头对赵云梁说:“我在门口守着。”   赵云梁点点头,带着李云端和霍冬桥走了进去。   霍冬桥有些激动,觉得赵云梁这是默认了他的地位,彻底把他当成是自己人了。   宽敞的会议室里,出乎意料的只有赵尚清一个人。   赵尚清被人双手向后捆在了一张办公椅上,头发乱蓬蓬的,身上的衣服也有些凌乱。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一双泛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了赵云梁,透出一股几乎是……悲愤的神色。   赵云梁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李云端看到了赵尚清身上那套浅色的便服,心里又是一阵不适。他和这个人同归于尽的那一天,赵尚清也穿着类似颜色的衣服——他的爱好大概一直保持了下去,多少年之后,也依然维持着相似的着装风格。   他从赵尚清的身上移开视线,拉着霍冬桥在赵云梁身后稍远一点儿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赵尚清的视线刷的扫了过来,刀子似的落在李云端的脸上。但李云端始终垂着头,似乎对此刻他们双方的处境没有丝毫的好奇心。他这种态度反而让赵尚清更加愤怒了。   还有霍冬桥,这又算是什么东西?!   赵云梁竟然把他也带了进来?!   赵尚清愤怒地挣扎了几下,“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赵云梁微微向后一靠,有些疲惫地看着他,“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赵尚清冷哼,“我没什么要说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赵云梁苦笑了一下,“我给你的资料你都看过了吧?你知道苗远江和苗玲从你手里挪走了多少钱吗?”   赵尚清怒道:“我乐意!”   “但是我不乐意。”赵云梁冷冷的看着他,“他们拿走的,不是你自己的钱,是赵家的钱!你有什么权利说乐意?!你凭什么拿着赵家无数人的血汗钱,去做你自己的人情?!”   赵尚清被噎了一下。   旁听的李云端和霍冬桥交换了一个视线,都觉得赵尚清这样的心性,其实不大适合坐上高位。   想要培植自己的实力,这没错。但是被自己信任的人蒙骗,回头还帮着人数钱,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要只是被人蒙骗,”赵云梁有些艰涩的说道:“顶多说你这人糊涂。但是……你是真的不知道秦伟川和苗远江他们在做什么实验吗?”   赵尚清把脸扭向一边。   赵云梁失望地摇了摇头,“很多人都说商人逐利,逐利没有错,但不能越过作生而为人的底线。尚清,你是真的不觉得他们做错了吗?”   赵尚清的脑袋垂下来一点儿,却仍然没有说话。   “我问你一个问题,”赵云梁轻声说:“如果没有你们在金钱上的支持,秦伟川这个东西,有没有足够的条件干那么多坏事?!”   赵云梁没有等到他的回答,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对秦伟川出手,对医药联合会出手,不仅仅是为了报自己的私仇。而是不想让赵家族人的血汗钱,被人拿去供养一群没有良知、没有底线的禽\兽!”   赵尚清的呼吸急促了一些。   “你也插手秦伟川的试验了吗?你老实告诉我,你的手上沾了人命吗?”   赵尚清的鼻子抽了抽,忿忿的说了句,“当然没有!”   李云端离得近,他清楚的听到赵云梁轻轻的舒了口气。   “这些人,我是会往死里收拾的。”赵云梁说:“绝不会让他们翻过身……你不要抱有什么希望了。”   赵尚清蠕动了一下,头仍然低着。   赵云梁又问他,“苗远江通过苗玲,雇了佣兵来暗杀我的事,你事前知道吗?”   赵尚清一下抬起头,双眼瞪得溜圆,“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赵云梁反问他,“我斩断了赵家与医药联合会的关系,苗远江扎进你皮肉里吸血的口器也被我掐断了。他现在跟他大哥斗得天昏地暗,正是需要金钱支持的时候,你觉得他会乖乖听我的安排,放弃从赵家得到的丰厚利益,然后乖乖的放过我?”   赵尚清的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我一直找人盯着苗玲。”赵云梁取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将屏幕转向了赵尚清,“这是近半个月以来跟她有过接触的名单。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名字,是不是有些耳熟?苗远江是不是鬼鬼祟祟的跟你提过?”   赵尚清的眼里浮起一丝被欺骗,被愚弄的懊悔,“但他并没说是要对付你……”   “是吗?”赵云梁冷笑了一下,“那你觉得他会对付谁?”   赵尚清哑然。   他对于苗远江的计划并非毫无知觉,但是有苗玲隐晦的劝说和苗远江的旁敲侧击,他虽然有所迟疑,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想过一旦没有赵云梁挡路,他是不是就会顺利地接手赵家的全部产业,从此之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至于赵云梁会不会真的遭遇危险……他心里其实是很矛盾的,他并不愿意去面对这个问题,更多的时候他心存侥幸,不相信他的舅舅和母亲会真的做出那样的事。   “你知道他们有这样的计划,”赵云梁的声音平静又从容,似乎并没有太多失望,“却什么都没有告诉我,连提醒都没有。”   赵尚清的脑袋重新垂了下去。因为这一针见血的指责,他的耳朵都涨红了。   但他也实在没什么可以替自己辩解的,只好默然不语。   “你是赵家这一辈的长子,但你偏执、狭隘、愚蠢、傲慢,”赵云梁继续毫不客气的往下扒他的脸皮,“对你同辈的手足,也没有丝毫的怜悯友爱之心。你偏信苗远江,到了连三观都崩塌的地步……你觉得如果你爷爷还活着,他会怎么看待你如今做下的这些事?”   赵尚清双眼通红,像一头被激怒的斗牛似的,呼哧呼哧直喘气。   “尚清,你实在让我失望。”赵云梁叹了口气,“在我看来,你成年之后做过的唯一的一件正确的事,就是秦伟川和苗远江想要对李云端下手的时候,你出手阻拦了……现在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样做吗?” 第116章 安排 ...   李云端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秦伟川和苗远江曾经打过他的主意这不奇怪, 但赵尚清竟然会阻拦?!   李云端不是什么自恋的人,也不会觉得赵尚清会对自己有什么兄弟之间的感情。他会这样做一定是出于其他的考量:赵家的利益,或者他自己的利益。   但不管原因是什么, 李云端是这件事的既得利益者,他不能不领这个人情。   赵尚清有些狼狈的抽抽鼻子, “没什么。”   赵云梁显然是不满意这个回答的, 他的眉毛皱了一下, 又很快舒展开, “怕我知道?”   这确实是赵尚清阻拦秦伟川和苗远江的主要原因。不管他手里是否掌握了与赵云梁相抗衡的力量,赵云梁都是赵家的现任当家人。在这种时候引起赵云梁的警觉或者反感, 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别人或许对赵云梁和李云端之间的父子关系多有揣测, 但赵尚清是知道的,赵云梁绝对不是外人说的那般对李云端毫无感情。   在真正掌控赵家的产业之前, 赵尚清并不想触怒赵云梁。   当然,也有那么一丢丢的原因, 是他不希望他在别人眼里是一个为了利益,连自己的血亲都能够轻易放弃的人。   他将来可是要当赵家的当家人的, 怎么能让他的族人、生意伙伴认定他是这样一个全无心肝的冷血动物?!   赵云梁淡定的打量自己这位长子, “我曾经说过。你的家人、族人,你的兄弟……他们都是你的生路。你给他们留生路,其实就是为你自己留下了一线生机。”   赵尚清猛然抬头, 惊疑不定的打量赵云梁。   “你自己知道你做的那些事已经越过了我能够容忍的底线。”赵云梁打量着他, 微微摇头,“你也是一个医生, 尚清,你怎么能同意去做欺骗志愿者,用别人的生命来做实验、为自己谋取利益这种事?!”   赵尚清瑟缩了一下, 讷讷的为自己辩解,“秦伟川说,他的最终目的是提高人体的免疫力。这些是必要的牺牲……”   赵云梁向后一靠,冷笑出声,“这个腔调……简直跟纳\粹的说法一模一样。他们都搞什么实验了?”   赵尚清低下头,脸上露出羞愧的表情,“主要是针对人体免疫力、激发潜能这方面的研究……”   赵云梁知道赵尚清和苗远江合作的药厂曾经出过几款保健品,他们打出的口号就是“激发潜能,开发沉睡的大脑”,据市场调查,市面上类似的产品大多数都是学生家长买回去给孩子服用的。   “副作用呢?”赵云梁问他,“你那个开发大脑的东西不可能完全没有副作用。”   赵尚清艰难的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激\素调节方面,可能会有些紊乱……”   赵云梁扶额。   李云端在这个地方死过一次,知道的自然要比赵云梁多。听到赵尚清说出这些话,也并没有流露出什么意外的表情。   在知道了他与苗远江的关系之后,李云端也猜到了这里拍板决定的人很可能并不是赵尚清——就算签下的名字是他,背后怂恿他,对他施加影响的,也另有其人。或者是苗远江,或者是秦伟川。   即便如此,赵尚清也是帮凶,并不是无辜的人。   李云端一点儿都不后悔前世给了赵尚清一刀。这人不死,还会继续协助苗远江、秦伟川之流做恶事。   李云端甚至觉得,他比直接做坏事的人,更坏。   赵云梁又问赵尚清,“苗远江给我下\毒的事,你知道吗?”   赵尚清额头的冷汗又冒了出来,“刘小姐走了之后,我才知道的……”   这不算说谎话,事实就是他对苗远江会做什么隐约有些猜测。但他没想到苗远江会真的下手。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跟刘安琪结婚?”赵云梁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却并不需要在场的谁来回答他。他微微一停顿,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因为苗远江一直在盘算让他的一个堂妹爬上我的床。我没那个精力去防贼千日,只好另外选一个脑子简单的人来做挡箭牌。”   李云端听到这种说法,简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对了。他转头看了看霍冬桥,却见他板着脸,好像小学生在听教导主任训话。   赵云梁苦笑了一下,“我没想到的是,我好拿捏的人,别人也好拿捏……这个女人帮他做了不少的事。当初黎华给云端下药,就是通过刘安琪得到了苗家实验室里秘而不宣的特殊产品。”   赵尚清知道李云端在赵云梁心中是有分量的。现在听到赵云梁翻起了旧账,顿时又有些慌张,“这个……我不知道……”   赵云梁没有出声。   苗家实验室里有这样的药,知道的人并不多。跟苗家有合作关系的顾松教授大概有些猜测,但他在苗家的科研团队里属于边缘力量,并没有进入核心圈,所以没有太多机会了解苗家内部的事情。   赵尚清知道在赵云梁面前,他的黑历史太多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辩解才好,垂头丧气的缩成一团,等待惩罚的到来。   赵云梁慢慢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望着这个让他失望的儿子,“你应该知道,苗远江已经彻底完蛋了。他挪用的金额足够他把牢底坐穿。以后,他不会再有机会对你做什么。而这些毫无人性的试验……停下来吧。”   最后这句话他说的太过沉痛,赵尚清一下就被他戳中了,像条大狗似的呜咽了两声,“我听你的,都不做了!”   “你爷爷一心想把整个赵家交到你的手里,”赵云梁说:“他是想看到你把赵家发扬光大,而不是拖着整个赵家进地狱……你不要辜负他。”   赵尚清一下哭了出来。   赵老太爷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噩梦般的存在。但他对于赵尚清来说,却是这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   赵云梁的眼圈也微微泛红,“那些试验都关闭。那些受害人……该赔偿赔偿,该道歉道歉,该承担的责任都像个真正的男人那样承担起来……你手里的产业,我要重新整合,剔除掉所有跟医药联合会沾边的东西,然后……干干净净的交还给你。你不要再让我失望。”   赵尚清憋着眼泪,连连点头。   “赵家,我说的是完整的赵家。所有的产业,以后都会交给你。”赵云梁叹了口气,声音也变得柔软了起来,“你要守好它。至于你弟弟……我有一些私房钱,这些年拿去投资也多少赚了一些,我会把这些钱留给他傍身。他已经签了协议,不会对你有任何影响……尚清,我已经为你做到了这一步,该铺的路都已经铺好了。你自己想想你应该怎样当这个大家长?”   赵云梁说这些的时候,心里并没有把握说服李云端收下他在境外的那些财产。但他不能不说,因为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机了——他必须提前把话说清楚,绝不能让赵尚清觉得他爸爸的那些私房钱也是他的。   他为两个孩子都各自做好了安排。为了打消赵尚清对李云端的猜忌,还逼着李云端签下了那样的协议。   虽然从明面上看,李云端无疑是吃了亏的那一个。但实际上他能够得到的那部分财产并不比赵尚清得到的少。   赵尚清并不知道他爹正在盘算怎么能让小儿子收下他精心的安排。事实上,他完全被赵云梁的一番话打动了。   又是感动,又是羞愧,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复杂到他自己都难以分辨。   赵尚清的五脏六腑都仿佛被揉成了泥。   他哭得鼻涕泡都冒出来了,狼哭鬼嚎的喊爸爸。   李云端靠在霍冬桥的身边,忍不住望天翻了个白眼。   真是便宜了这个人渣。   但他还能怎么做呢?总不能在同样的地方,再干掉他一次。而且现在的赵尚清,也确实还没有坏到前世临死之前的那种程度——这个实验室的工作,也还没有进行到前世他临死之前的那种程度。   而赵云梁的心思,跟他接触了这么长时间之后,李云端多少也能猜到一些。   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赵尚清,他都抱有一种深刻的愧疚心理。   李云端知道赵尚清的身上并没有什么确凿的罪名,就算真要跟他死磕,大概也没办法把他送去坐牢。   但他心里就是不舒服。   被这样的一种心理所驱动,李云端冷冰冰的开口打断了面前的父子俩正在上演的“浪子回头”的恶俗戏码。   “他要是有朝一日,又跟类似于秦伟川这样的人勾结在一起呢?”   赵尚清一下抬头看了过来,目光中有些惶惑,也有对李云端落井下石的愤怒。   赵云梁却觉得这个问题真是问到了他的心坎上,他正要说这件事呢。   “赵家的产业整合之后,尚清仍然拥有这部分产业的管理权。但我会做出必要的安排。比如,一旦尚清违背了我们的约定,赵氏集团将收回所有的管理权。换句话说,整个赵家的当家人,有可能换成尚泽、尚北……你将什么都没有。”   赵尚清脸上青一块红一块,更多的却是对这种限制的气恼,“我说到做到,不必威胁我。”   赵云梁摇了摇头,“为了让大家都放心,约束和监督都是必要的。”   赵尚清不吭声了。   离开地下实验室的时候,李云端对赵云梁的安排还是有些不满。   霍冬桥这个时候反而想开了,小声的劝他说:“你们最大的敌人是医药联合会里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不是自己家人。再说,没有苗远江,赵尚清心理上的依赖会转移到赵云梁的身上去。这也是好事,至少赵云梁这个人三观还是有的。不会做那样丧尽天良的事……”   他说的这些,李云端心里都清楚。但他还是觉得不爽。   “赵尚清可恨,但是罪不至死。”霍冬桥搂住他的肩膀轻轻晃了晃,“他还没来得及对你造成什么伤害,你也犯不上恨他……”   李云端回过头看了一眼走在后面的赵云梁和赵尚清,眼里流露出深刻的厌憎,“我曾经被他抓到这里。就是这个实验室。我一直不知道它建在哪里……现在我知道了……”   霍冬桥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在这里关了大约三个月……或者四个月吧,我记不清了。他们在我身上做了很多实验……我死的时候,腿是瘸的,眼睛也快瞎了,全身上下连块完整的皮肉都找不出来。”   霍冬桥已经完全呆滞了。   “从这里往里走,右转,有一间化验室,我在那里做过几次脊髓穿刺……”李云端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的这一切,“顺着化验室再往里走,是两间很大的标本室……后来我从小助理那里偷了一把陶瓷的水果刀。我把赵尚清骗到我身边,一刀切断了他的大动脉……”   霍冬桥缓缓地吐出憋在胸腔里的那口气。   类似的话,李云端以前也曾经说过,但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他做梦。但现在他不这样想了。因为他们从电梯间出来的时候,霍冬桥看到了墙壁一侧的地形图,在李云端手指的方向,确实标注了化验室和标本室。   但他看到地形图的时候,李云端两眼发直的被他拽着往前走。霍冬桥可以肯定,李云端并没有看到那个地形图。   如果他说的不是真的,他怎么会知道那里有化验室和标本室?!   李云端冷冰冰的笑了一下,“你以为没有造成的伤害,其实是存在的。冬桥,这里就是我前世的葬身之地。”   葬身之地四个字,让霍冬桥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他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他应该怎么劝慰他。他抱住李云端微微发颤的身体,将他紧紧地按在自己胸前。   “不管怎么说……都过去了不是吗?”他侧过头吻了吻李云端的面颊,“你所说的前世,一定没有我这样爱你的男朋友,对不对?”   李云端像是累极了,他把下颌搭在霍冬桥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是啊,都过去了。”   他早就知道曾经发生过的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但他还是觉得难过,因为那些伤害,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它们留下的疤痕,也是真实存在的。   那是他所经历过的人生。只要他活着,就必须背负的创痛。   “过去是没办法改变的。”霍冬桥说:“但是以后可以。”   李云端点点头,没有出声。   然后他听见霍冬桥的声音说:“赵先生,这里还是填起来吧。这样的位置,太难以掌控了。如果有什么人钻了空子,说不定还会闹出不可收拾的事情。”   赵云梁说:“我也是这样打算的。你们放心吧。这个实验室……不会再存在了。”   李云端没有回头,嘴角却微微挑起,露出了一丝释然的表情。   这里是最糟糕的终点,但他也是他生命中的另一个起\点。   好在老天待他不薄。   而他所恐惧的那一切,也终于真正的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下一章番外,交代一些鸡零狗碎的事情~~ 第117章 番外 ...   一场春雨过后, 校园里的樱花呼啦啦开了一大片。   李云端骑着自行车穿过了幽静的林荫道,缓缓停在了实验室门外的台阶下。他是来找谢塘教授补课的。前段时间因为要比较冬宁草春秋两季的药性有什么区别,他和手下组员猫在实验室里, 几乎一个月没出过屋,课程自然也就落下了不少。   还好谢塘并不会在这个问题是刁难他, 唯一的要求就是李云端自己抽时间把课都补上。   李云端停好自行车, 快步走上台阶。他刚刚伸手推开大门, 就听见从会客厅的方向传来一个女人气冲冲的声音, “这件事到底是我工作失误,还是你存心刁难, 大家都长着眼睛呢。叫你一声大总管, 你真以为实验室是你家的?!”   李云端脚下一顿,朝着小会客厅走了过去。   小会客厅的门开着, 叶欣和谢远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儿正在吵架。周围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李云端一眼就看见了秦野,这小子靠在一边的柜子上, 满脸的吊儿郎当。但凡谢远吃瘪,他还会幸灾乐祸的起起哄。   李云端看的好笑, 他伸出手, 隔着两个同学把这小子给拽了出来,“怎么了这是?”   “嗐,这有啥看不明白的?”秦野冲着会议室里的人努了努嘴, “红眼病犯了呗, 落井下石,非说叶姐曾经在秦教授的实验室里工作, 指不定帮着那个老东西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说谢教授就不应该把她喊回自己这边来,吧啦吧啦的好几天了。”   李云端对这个谢远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有些无力的反驳一句,“他吃饱了撑的?别人怎么样,关他屁事?他还打算搞个连坐吗?!”   秦野摊手,表示自己也很无奈。   在大部分人的眼中,轰动一时的医药联合会案件已经落下了帷幕。   事件的主角秦伟川,犯罪证据确凿,难逃死刑。他名下的所有实验室都已关闭,与他关系密切的两位助理因胁从犯罪而被捕。   与他存在利益关系的合作人苗远江,不光挪用了赵氏集团投资给医药联合会的资金,还存在欺诈志愿者,进行非法试验的问题。如果他在狱中表现良好,有可能在他晚年的时候出狱,回到家人身边去安度晚年。   至于赵尚清的生母苗玲,她雇佣佣\兵的证据确凿。赵云梁以此为条件,胁迫她答应了有生之年不会再回国的要求。   至于他们身后的靠山医药联合会,也在短短数月中经历了成立以来最大的危机。秘书长和数位理事都被请去喝茶,交代联合会的账目问题。   从那以后,这些人再也没有在公开活动中露过面,医药联合会的负责人变成了一位口碑不错的老学者。   在联合会被取消了种种权限之后,目前它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术组织,主要负责给需要师资的学校推荐老师,或者组织一些学术上的交流活动。主要的对象就是曾经在医药联合会挂名的那些专家。   而且这种推荐还不能收取费用。   李云端觉得他们现在很像一个专业性比较强的中介。   另外,以赵氏集团为首的海城数家企业,联合成立了一个专门的基金,用来资助医学专业的学生深造,并在社会需要的时候提供医疗支援。   这个基金组织的全部账目会在网络上公开,接受全社会的监督。   到此为止,赵云梁所有承诺过李云端的事情,都已经实现了。   小会客厅里的争吵还在继续。   跟一向嘴贱的谢远相比,叶欣的段位显然是不够的。她很快就被气得眼泪汪汪,翻来覆去只会说:“谢教授叫我回来的,你有什么权利让我走?”   谢远是没权利开了她,但他能使劲儿的恶心她,让她忍耐不下去,自己痛快地滚蛋。   旁边的人也看不下去了,有的人喊叶欣回去工作,有的人劝谢远嘴下留情。但谢远也看出自己将要在这场争执中获胜了,于是他越发的洋洋得意。   李云端看不下去了。他拨开挡在他前面的几个同学,走过去对叶欣说:“叶师姐,你有没有兴趣到我的实验室来工作?”   叶欣抬头,一脸愕然,“小李?”   谢远在旁边幸灾乐祸,“小李那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挺适合你的。”   李云端没理他,“叶师姐,你在谢教授这里,也是做辅助工作,有那几位经验丰富的大师兄在,你很难争取到独当一面的机会。你看,你也快三十了吧?还在做些打杂跑腿的活儿,实际上不是把自己的专业能力都浪费了吗?”   叶欣没出声,脸上委屈气愤的神气倒是平复了一些。   李云端又说:“一把年纪了,还在搞一些后勤大妈的工作……虽然说工作不分贵贱,但说出去总是显得挺低级的,对吧?有的人不在意,他就喜欢到处跑跑腿,吹吹牛,欺负欺负身边的新人,自得其乐。虽然狗屁都不是,但他就能美得不行。但你不行啊,你这样一个对自己的职业有追求的人,你有这么厚的脸皮吗?”   叶欣,“……”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位看上去贵公子似的乖巧学弟这么毒舌呢?!   旁边的人也都听出来他在说谁,谢远的脸色也不好看了,“小李,你说话最好不要这么含沙射影。”   “含沙射影吗?”李云端很少这么讨厌一个人,简直忍不下去,“我觉得没有含沙射影,我就是说的很明白啊。你就是屁本事都没有,只知道欺负人啊。”   谢远,“……”   谢远气得眼珠子都红了。   话说自从出了环城酒店的暗\杀事件之后,大概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见过了市面,李云端的脾气竟然也牛气起来了。以前很多事他都会劝自己,让一步海阔天空。现在却是一点儿委屈都受不了了。   前两天回赵家吃饭的时候,就因为赵尚清嘴贱,被他按在沙发上揍了一顿,揍得他狼哭鬼嚎的,可解气了。   李云端活了一把年纪,忽然间对生活有了新的体悟:生气的时候是一定要当场发作出来的。因为那种感觉……看到想欺负自己的人被自己反欺负回去,实在太TMD爽了。   霍冬桥说这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有靠山了,所以就傲娇了起来,终于肯释放自己真实的脾气了。   他的原话是:“承认吧,小伙子,你本来就不是什么温良恭谨的善茬。”   李云端反驳他,“我既然不是温良恭谨的善茬,现在又有靠山,我干嘛还要忍着?我吃饱了撑的?!”   就好像对待林雪音,她不喜欢他,他难得还要贴上去让她出气吗?!   可拉倒吧。   就算他想忍气吞声,赵云梁也不会乐意的。   李云端才不会忍那种闲气。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既然她不想看到他,那大家就都别见面了,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就是了。   于是,就在两边大家长的默许之下,两家就这么互不来往的……相安无事了。   话题扯远了。   李云端的个头比谢远要高,他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瞪着谢远,眉头还皱着,好像教导主任看见一个顽劣不堪的学生,又生气,又嫌恶,“谢远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自己不求上进,还总是欺负自己的学弟学妹……你不知道你游手好闲攒下的那些体力活儿,都是他们在替你做啊?”   秦野在他身后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唯恐天下不乱地拍起了巴掌。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他们想看谢远吃瘪已经很久了。   因为跟谢塘教授沾亲的缘故,谢远在谢塘的地盘上可以说一直是横着走的。谢塘醉心研究,从来不管琐事,于是安排各种物资、招收新助理……等等的工作都被他交到了谢远的手上。   谢远就这么成了实验室的实权负责人。   但他毕竟也不是傻子,过多的行政工作影响了他在专业上的发展,他自己也是有些焦虑的。他一边焦虑着,一边又舍不得放弃对实验室的这种掌控权。时间一长,心态就有些扭曲,特别看不惯那些因为专业能力获得谢塘夸奖的人。   说白了,就是自己不上进,也看不得别人上进。   但他自己清楚是一回事儿,被个毛头小伙子当众点出来又是一回事儿了,他险些气炸了肺,嘴唇都哆嗦起来了。   “李云端,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不就仗着……”   “我仗着啥?”李云端打断了他的话,带着戏谑的表情反问道:“仗着我有自己的学术成果呗?我告诉你,我就是有,我还报名参加今年的医药大会了呢。”   谢远捂着胸口翻白眼。   李云端转过身继续游说叶欣,“你看,有自己的专业成果就是这么腰杆硬气,跟谁吵架都不怕。怎么样,叶师姐,动心了吗?”   叶欣确实有些动心了。她一直做的都是辅助型的工作,虽然参与了不少的项目,但享有冠名权的没几个。而那些冠名权,也都排在了靠后的位置,几乎让人看不见。   平时大概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的,但是旁观了李云端牛气冲天的吵架之后,她就有些动摇了。   李云端又说:“你到我那里,最初半年不会让你有太大权限,但你可以看看我那里的两个小组的工作模式。如果你有好的课题,我们可以再单独组建一个小组。叶师姐,你好好考虑考虑吧,我是很看好你的哟。”   叶欣虽然被谢远刁难,但现在有李云端这样的标杆学生给她长脸,面子也都圆回来了,自然心情愉快。   最重要的,就是李云端给她许诺的工作前景,也确实让她动心。   叶欣抿着嘴笑了,“好的,谢谢你,我会认真考虑的。”   从实验室出来,李云端就给霍冬桥打了个电话,给他讲了一遍自己的光辉战绩。   霍冬桥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以前那个安静内敛的李云端到底去哪儿了?!   现在的这一个,简直就是让人头痛的张扬。不过他也知道,这或许才是李云端真正的性情。而在以往的岁月里,他身边没有包容他爱他的家人——钟御一家人不算。所以他性格里所有的棱角都被他自己小心地收藏了起来。   霍冬桥这样一想,竟然还有些心疼。   “想骂就骂吧,反正他也该骂。”霍冬桥开始毫无原则的安慰自己的小男友。何况李云端也并不是被养歪了的富二代,就算给他更多的爱与包容,他也不会做出真正伤害别人的事。   他的云端,是有底线的人。   再说,就算他真的闯了祸,又有什么关系呢?不是还有他吗?   霍冬桥骄傲的想,身为他的男朋友,不就是要主动替他去解决各种烂摊子吗?!要是始终不被需要,那要他何用?!   “那个叶欣,”霍冬桥试探的问他,“你招揽她好几回了吧?她有那么优秀吗?”   李云端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几分酸溜溜的试探,他笑着说:“叶师姐确实很出色啊。不过我这样一门心思的想招揽她,也确实还有别的原因。”   霍冬桥一下就支棱起了耳朵,“什么原因?!”   李云端笑而不答。   或许一开始的记忆不够鲜明,但是到后来,他已经可以确定了,叶欣就是前世那个把水果刀偷偷留给他的女助理   那一点善念和隐晦的关心,李云端始终想要报答回去。   但这样的往事,李云端并不想反复提及。   他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告诉霍冬桥呢?   作者有话要说:  云端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等过完年,我一定要写一个轻松的愉快的哈哈哈的故事~~   感谢亲爱的姑娘们一路陪我到这里,给大家提前拜个早年吧,希望所有人的新一年,都健健康康,顺心如意~~   爱你们~~   期待下一个故事,能再与你们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