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齐家》作者:麻辣笋   文案:   “听好了,我裴澈这辈子宁愿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也不会娶你!”裴公子信手一指,指在了隔壁卖包子的江淼身上。   “是你说的,你若不娶他,我便让父皇治你欺君之罪!”小公主嘤嘤嘤地跑走了。   江淼:我特么穿越过来卖个包子招谁惹谁了?!还宁愿,美的你!   自从梁京翩翩四公子之首裴澈娶了那个小贩之后,梁京人民惊讶地发现,这位公子的画风慢慢变了……   市井小民受vs天潢贵胄攻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种田文 宅斗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淼,裴澈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就配娶个卖包子的   立意:两种不同生活方式互相融合   作品简评:   一朝穿越,江淼重拾老本行,以卖包子谋生计。孰料国公府世子裴澈信手一指,竟引来圣旨赐婚,将二人终身绑定在一起。   一个是天潢贵胄的翩翩公子,一个是善良朴实的市井小民,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打破世俗成见,努力融入对方生活习惯,共同经营起平凡幸福的小日子。   本书文笔流畅,读起来妙趣横生,字里行间充满了烟火气息,让人在故事中平凡而又普通的点滴小事中,体会到幸福的真谛。 第1章 这是真穷啊!   “唔……”   江淼捂着脑袋,感觉自己难受极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觉醒来,他的头会这么痛,身体也酸软无力,就像是大病了一场似的。   他努力睁开眼睛,只看见头顶黑黑的房梁,还有房梁上,那一闪而过的尾巴。   江淼立刻紧张起来,那细绳一样的尾巴是什么东西的他一眼就看出来了,没想到这房子里居然有老鼠!   似乎是在嘲笑他的孤陋寡闻,老鼠发出了“吱吱”的叫声,顺着房梁从一块破瓦中钻了出去,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江淼松了一口气,意识也清楚了许多。他想,还好老鼠没有跳下来,不然他拖着这身病躯,也是要逃出门的。   不过,这里到底是哪儿呢?他只记得自己在家睡觉。突然,江淼的脑海中闪过一些声音的片段,鼻间似乎又闻到了一股焦糊味……他想起来了!   昨天他和几个哥们一起喝酒,因为店面租金的事有些烦,一不小心喝多了,跌跌撞撞地回了家。他躺在床上睡觉时,迷迷糊糊好像听见外面有人叫“失火了”还是什么的,他们这个小区龙蛇混杂,成天都有人闹事,江淼这会脑子不清楚,翻了个身就继续睡了。过了一会,他闻到了一股呛人的气味,这才摸索着下了床想通风散气,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隔壁的房子火势太大,煤气罐在高温下发生爆炸,只一声刺耳的轰鸣声过后,他就失去了意识……   看来是穿越了,看这屋里的陈设,应该是古代没跑了。没想到二十多年平凡的日子会以这样的方式终结,看来老天待他不薄啊!江淼苦中作乐地想。   穿越这个词在现在已经不算新鲜,网文和网剧里的穿越者比比皆是,而且一个比一个厉害。只是他一不是理工大佬,能靠玻璃肥皂发家,二不是文科大佬,能靠科举一路平步青云,就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穿越来这古代干什么呢?难道要去种田吗?前提是,他还得有田才行。   就在江淼皱着眉头适应性良好地思考起之后的日子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瞬间,江淼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情,他居然没有原身的记忆!   穿越没有锦衣华服,不是王公贵族就算了,好歹把记忆给他,太不靠谱了吧?江淼很是气愤,这和书里说的完全不一样!   完了,刚来就要露馅了!也不知道敲门的是哪个,认错了怎么办呢?江淼想装作没听见不去开门,可敲门声却一直响个不停。   “来了……”江淼虚弱地叫了一声,然后挣扎着爬起来,拉开门栓,就和外面的一个老头子对了脸。   那老头看起来六十多岁的样子,个子不高,背佝偻着,脸上有些担心的神色,待看清江淼脸上的疑惑后,他有些局促地开了口。   “后生,我看你这两三日都没出去了,这才上门来看看……你没事吧?”   江淼心中一喜,不认识他,那太好了!   “我没事,就是这几日有些不舒服,所以没出门,劳大伯记挂了。”江淼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笑起来时双颊深陷,虽不太好看,但却让老头儿觉得,这后生好像有哪里不同了。   他们都是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当初这后生搬进来时,他就觉得这人恐怕不是个热情的,整日里阴着脸低头不作声,和院里的谁都不搭话。每日里独来独往,也不见有人来找他。说实话,要不是他这几日一步不出门太奇怪了些,莫老头也不会来敲他的门。   “没事就好,不过我看你的脸色像是受了风寒,你还是去抓副药吃吃吧,出门右拐,走到巷子口,那里就有一间药铺。”莫老头好心地说道。   说完,院子里就有人笑了:“老莫呀,人家是卖包子的,每日里就在巷子口摆摊,还要你为他指路不成?”   江淼顺着她的声音望过去,发现是一个蹲在井边洗菜的大娘,她的盆子里放了几个搓洗干净的大白萝卜,萝卜梗上青绿的叶子带着水珠,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还挺诱人。   莫老头被她的话一截,脸上瞬间有些窘迫的神色,江淼赶紧开口道:“大娘,莫老伯也是好心,我这一病脑子糊涂了不少,赶明儿有不清楚的还得请你们告诉我呢。”   莫老头听他这么一说,便让他赶紧去看看,以免真的病糊涂了。那大娘看清他的样子,也跟着劝他去看病。江淼谢过二人,待他们走后,他赶紧回到房间关上门,生怕又碰见人。   他坐在床上,细心的总结刚刚得到的信息。首先,从外面的环境来看,原主住在一个大院子里,这院子挺大,但住的都是陌生人,由此可见这里应该是原主租住的地方而非自己家。再者,这里的人应该不算富裕,不管是原主还是其他人的穿着,都是以布衣为主的,上面还有补丁的痕迹。   第三,从那大娘的话里得知,原主是个卖包子的小贩,以前每天都会在巷子口摆摊卖包子。这几日他没有出门,身体又这么差,应该是生了急病无人照料然后就死了。   江淼有些唏嘘,这样一看,原主也是个可怜人啊。他自认没有什么父母缘分,但到底还有爷爷奶奶疼爱着,虽然他们死后,自己也和孤家寡人没什么差别了。   现在原主一死百了,留下这具病弱的身体给他,他就得好好活下去才行。也不知道原主还有什么心愿未了的,他占了人家的身体,怎么也得帮他偿了心愿才是。   只是,现在他还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为今之计,是要先把自己身上的病治好才行。   治病要银子,江淼在屋里翻箱倒柜寻摸半天,只差到灶台里去摸一把了,才总算在床底的一块砖头后面找到一个小坛子。   坛子里一粒银子也没有,全都是黑黄的铜钱。这些铜钱大概也就现代的一元钱大小,外圆内方的构造,上面刻着“梁元通宝”四个字。梁朝吗?江淼想了想,好像华国历史上是有个梁朝来着,难道他穿到了这个朝代?   想了一会没想出什么,江淼就放弃了。他在现代是个学渣来着,历史课讲了什么东西,他通通都还给老师了。主要他之前也不知道自己会穿越,要早知道的话,他恐怕得手抄历史书和古代大事记了。靠着先知这个名头,估计也能不愁吃喝了。   江淼叹了口气,这大概就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吧!   捏着这枚铜钱又看了一会,江淼开始往外掏钱,也不知道这古代的购买力怎么算,药贵不贵,他暂且先掏了一百个铜钱出来。   揣着一兜钱,江淼出了门,然后不忘回身将门锁上。锁好门后,他才有闲心打量这个院子。   这是个典型的四合院,粗略估计,大概有十几间房子,门大多都关着,但从门口晒着的衣物来看,应也是有人住的。原主住的是院子靠北的地方,旁边就有一个侧门,本来进出挺方便的,可惜上面挂着的锁头已经锈迹斑斑,应该是很久没打开过了。   这个院子挺大,靠东边有一口水井,井旁还有一块小菜地,里头种着一些蒜和萝卜之类的菜。现在应该是入冬了,院子里的枣树叶子都落了,看起来光秃秃的。树上趴着一只黄白皮毛的猫,看起来胖乎乎的,正眯着眼打盹。瞧见江淼的视线后,那猫柔柔的“喵”了一声,然后跳上墙头不见了。   温暖的阳光照射下来,院子里静悄悄的,江淼竟久违地感觉到了一丝放松。也许,这个地方更适合他生活也说不定呢?   ……   那天抓了两副药回来,当时那老大夫抓着他的手念了几句什么“舌苔薄白,脉象浮紧”之类的话,大笔一挥,江淼揣去的铜板便只剩下十二个了。   不过钱花的也不冤枉,两幅药下了肚,他的身体立刻好多了,原本一阵发紧的脑袋也变得轻松多了。   在家修养的这几天,江淼顺便把周围的情况都摸熟了。   这院子里除了他之外,一共住了六户人家。正房和东边三间是屋主家自住的,主家姓白,家里做点小生意,收入还可以。但因要供养两个孩子上学,这才把院子租出去,好赖分担点花销。   南边两间租给了两兄弟,这两兄弟都是卖鱼的,家里有个大水塘,每天天不亮就出去杀鱼卖鱼,下午又回村里去运鱼过来,赚的也是辛苦钱。这两家的女人也是麻利的,早上卖完鱼回来,还会到附近去捡菜叶来剁,据说是给家里养的鱼和大鹅吃的。   另两间则租给了一个带孙子的老妇和附近酒楼的一个小伙计。那老妇就是第一天他来时蹲在那里洗萝卜的刘大娘,人挺八卦的,江淼大部分的信息,都是从她这里打听来的。小伙计他不太清楚,每日里也是早出晚归的,江淼没碰过他一次。   西边只有两间房,租给了一个说书先生,一大家子七八个人,全挤在这两间房子里。他家的女人偶尔会接些缝补的事情来做,大部分时间都是不出门的。   北边住着江淼和莫老头一家。莫老头是个倒夜香的,听上去不太光彩,但工钱其实挺高的。就是他家的气氛不太好,老婆子整日和他那儿媳妇吵吵骂骂的,好几次扰得江淼睡不着觉。莫老头他儿子似乎是个二流子,整日里不着家,偶尔回家就是要钱。   至于原主的来历,江淼还是没能打听清楚,大家只知道他是两个月前搬过来的,也不清楚他有没有家人什么的。   另外,原主虽然是卖包子的,但手艺好像不是太好。这点,是江淼自己发现的。那天他来时有些饿,便在蒸笼里找到了原主做的几个包子。冬天天冷,包子倒是没馊,可入了口,却发现他的面粉好像没有发好,包子皮硬硬的不暄软。萝卜馅调的也不好,只吃出了咸味,一点鲜味都没有。   江淼也做过包子卖,后来租金太贵,卖了几个月包子才将将回本,就改做别的生意了。在他这个半专业人士看来,这样的手艺开店,换做现代没两天就得关门,也不知原主是怎么攒下这一罐子铜板的。   除此之外,江淼还打听到,这个朝代确实叫梁朝,开国已经一百多年了。皇家姓董,所以也有称董梁朝的。   纵使江淼没什么文化,他也知道,历史上根本就没有建国一百年以上的姓董的皇帝。看来,他穿越的根本就不是古代的中国。   不过,这里的购买力和中国古代倒差不多,一个铜板大概相当于现代的五角钱左右。一两银子大概能换一千个铜板,那么一两银子就相当于现代的五百元左右。   江淼来的那天晚上就把罐子里的钱数清楚了,一共九百二十个铜板,加上他花的那八十八个看病的铜板,也不过五百块左右。   怪不得原主宁愿死扛着也不去看病,这是真穷啊! 第2章 改什么行   身体完全修养好后,江淼就要准备开始赚钱了。这几天到处走动,罐子里的铜板肉眼可见地少了许多,再不赚钱,恐怕他下个月的租金都付不起了,毕竟现在才十一月初二,还是月初呢。   他已经打听过了,这里一间屋子一个月就得两百文的租金,就这还是周围巷子里租子收的最少的一家。   和现代动辄几千的房租比起来,似乎很便宜,但是这古代经济不发达,大家赚的也不多。相比之下,其实也差不到哪里去。   没想到啊,到了古代居然还要为租房的事烦恼,愁得慌呀。   江淼一边想着,一边走到米缸旁看了看,他这两天喝的都是糙米粥,一天三顿下来,原本就不多的糙米立刻就见底了。   旁边的面粉袋子里倒是还有半袋子面,但这是做包子用的。穿越一次居然做回了老本行,早知道当初还改什么行?江淼一边吐槽,一边又麻利地给自己又煮了一碗粥,才打开面粉袋子,舀了几瓢面粉到盆子里。   加水前,江淼拿起灶头的一个碗,里面扣着一个面团,上面撒了一些干面粉。这是他前两天和好的一团面,把它放在温暖的地方自然发酵好,就可以得到老面引子。接下来把老面用温水化开,倒进面粉里,这样发出来的面又暄又软。在没有酵母粉的时候,这样发面比自然发面要快得多,也有一些老手艺的师傅做面点时就喜欢用老面。   加水进面粉揉好面团后,江淼拿东西给它盖上让它静静地发酵。他自己则带着钱袋出了门,准备去买些菜回来剁馅。   他提着篮子刚把门带好,这几日和他聊熟了的刘大娘就过来了。   “江小哥,出门呐?”   江淼笑着点头:“嗯,我去集上买点菜回来,这几天没出摊了,生意都要跑光了。”说来也巧,在房东的租户册子上,江淼发现自己竟和原主同名同姓,就连字都没改一个。大概他能穿越过来,也是因为这个特别的缘分吧?   “正好,那你帮我带块豆腐回来吧。我小孙子这两天总吵着要吃,可偏偏我又腾不开空去买。”说着,刘大娘就掏出了两文钱,刚好可以买一大块。   “成啊,”江淼接过钱,“那待会有小葱的话我也给您搭一根回来,用来拌豆腐好吃着呢。”   刘大娘笑得很开心:“小哥还挺会过日子,那麻烦你了。”   “嗨,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都是住一个院子的,邻里邻乡的,顺手的事。”江淼毫不在意,他小时候也是在院子里长大的,天天跟在做妇女主任的奶奶屁股后头和那些老娘们小媳妇打交道,混的开着呢。   果然,这一番熨帖的话让刘大娘听了心里很高兴,在江淼给她带豆腐回来后,立刻给他送了两颗白菜让他煮汤喝。江淼笑着接过,转手又递了颗裹着芝麻的饴糖过去,说给她小孙子甜甜嘴。   刘大娘还有些不好意思,心说这江小哥真不错,是个会做人的。之前看着不太好相处,怕是因为还不熟悉。   江淼拿着白菜进了屋,转头便把自己的萝卜拿了出来到井边去洗。井边已经站着个老太太,佝偻着腰在打水。江淼放下盆,三两步走过去帮老太太把水提上来倒进桶里,然后又帮她提进厨房。   “江小哥,多谢了,这是买了菜回来?”   “嗯,白大娘,怎么今儿是你自己打水呀?白大嫂呢?”江淼又提了一桶水倒进自己的盆里,离开家乡后,他好久没用过井水了,要他说,这冬暖夏凉的井水不管吃用,都要比自来水好上许多。   “她啊,娘家弟媳妇生了,一大早就回去看了。”白大娘有些羡慕,那弟媳妇都生四个了,她家这些年才两个孙孙,还都上学堂去了。   “这是好事啊,怪不得呢,等会再有事您就招呼我一句,反正我也闲着。”江淼笑着说道,他这具身体和他现代时长得差不多,只是更小些,脸圆圆的,看上去还像个少年人,正是这些老太太最喜欢的模样。   “唉,好啊。”白老太太见他这样热情,也搬了个小凳过来,帮他一起洗萝卜。江淼要推,她还不高兴呢。   萝卜洗好后,江淼把它放在院子里用笸箩晾干,自己则端了个小钵出来,一样一样往里头放东西,然后又用小杵慢慢研磨。太阳暖烘烘地照在身上,真是让人舒坦,江淼磨着磨着,额头上竟然沁出点汗来。   “江小哥,你在磨什么呢?闻着怪香的。”刘大娘也把衣服拿出来缝补,她坐在对面,忽然闻到一股奇香,仔细一闻,才发现是从江淼那传来的。   “刘大娘,您这鼻子真灵。我磨的这东西,叫做十三香,里头放了好些东西,待会拌在包子馅里,保证喷香喷香的。”江淼说道,一边更加用力地研磨。这里头放了紫蔻、砂仁、肉蔻、肉桂、丁香、花椒等物,妥妥的十三香,一香不少。有些东西是粮店买的,有些是药店买的,还有两样是香料铺子买的,量虽不多,却花了他足足一百文钱。幸好一碗可以用很多次,要不然真得心疼死。   “十三香啊?”刘大娘一听来了兴趣,不过她也没仔细问,人家说了要放包子里头的,万一泄出去就不好了。“那待会你包子蒸好了,大娘可要买两个来尝尝了。”   “两个包子值当什么?待会做好了,我送几个给您尝尝,您帮我试试味道,看还有没有要改的地方。”   这是江淼早就想好的,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何况他这貌似没有亲人的人,自然更要和邻居打好关系了。原主不就是没有人发现才急病死的吗?他的要求也不高,哪天他病在屋子里出不了门时,能有个人记着他就行。   他这话说的中听极了,既让人占了便宜又不失面子,刘大娘听了立刻就说:“那待会你要做包子时喊大娘一声,我捏出来的包子个个一样,以前在村子里时,大家都爱喊我帮忙。”   “这敢情好啊,有大娘您帮忙,我就不愁了。”江淼笑得更开心了,这些大娘都是这样的,虽有些小毛病,但心肠着实热,也不会只想着占人便宜,关系打好的话,能帮衬许多呢。   中午江淼用白菜煮了汤,又把早上喝剩的粥倒了进去做成汤泡饭,很随意地解决了一顿。   吃完后,他把发的面掀开看了看,发现面团比原来已经大了两三倍了,一按一个窝,里头变成了蜂窝眼,可见这次的面发的很成功。   江淼揪下一小团面放进碗里盖上,这是明天要做包子的老面。   面发好后,就可以剁馅了。他把外头的萝卜收回来,发现上面的水汽已经晒干了,他便开始切萝卜片再改刀切成细丝。   这屋子里头晒不到太阳,没待一会,江淼就觉得有些冷。他端了两张条凳出去,把砧板摆在上面,底下放大盆装切好的丝。   刀切萝卜时不断发出“咚咚”的响声,江淼发现有一个小朋友忍不住探出头来看,没一会儿又被按了回去,不由会心一笑。这样的场景,他有多久没看过了,好像还是在小时候。   江淼的刀功不错,这些大萝卜没一会就全切好了,切出的丝看上去很细,而且根根都差不多。他放了点盐下去抓揉,很快这些萝卜就蔫了,盆子底下聚了一摊水。   他打来水把萝卜漂洗了一下,洗去里头的盐分,松散地堆放在盆里。要想包子好吃,调馅是个关键,因为这萝卜里还有残余的盐分,所以放盐时不能加多,以免馅变咸。放好盐后,再往里头倒些香油,十三香,葱姜末等提味,本来还应该放点白糖,可是江淼逛了一圈也没找到,只能作罢了。   不过他另外准备了一样东西,这东西只要放进去,包子的咸鲜味就能往上提一个档次。江淼拿出一个小布袋子,从里头抓出一把虾皮,洗净后放在砧板上剁得粉碎,再一起撒进去搅拌好。   拌好后的馅虽然还没熟,但是香味已经冒出来了。馅拌好就可以揉面了,他在砧板上撒上一些面粉,然后把发好的面拿出来。   刘大娘洗好手走过来一看,眼睛立刻亮了:“江小哥,你这面发得好呀,我往常也发过,可没见过这样的。”   江淼笑了笑,然后把做老面的事和她说了,并且告诉她最好放在比较暖的地方发酵,这样才能发出这样蓬松的面。   刘大娘如获至宝,老百姓弄点吃的不容易,一般能糊口就行,肚子都填不饱,还计较什么好不好吃?不过这不代表她们尝不出来。现在江淼把发面的诀窍告诉她,她高兴的同时又有点不好意思,怕泄露了别人的祖传秘方。   “没事,这也算不上什么,很多做面点生意的人都知道,平常谁要问起,你尽管告诉她们便是。”江淼毫不在意,大菜的方子也许他会犹豫一下,但这种小技巧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刘大娘对他的好感又往上升了一个度,当下拉过凳子做好,就着江淼剁出的剂子开始包包子。   就像刘大娘自己说的那样,她包包子的手艺确实不错。包出的包子个大皮薄,个个都差不多大小,包子的褶齐整有序,就像在包子上开出的小花一样惹人喜爱。   包了差不多有一笼后,江淼盖上布二次醒发,这也是个小窍门,能让包子蒸出来更好吃些。过了一会儿,他进去烧火起锅添水,然后架上蒸笼。现在大概下午两三点左右,江淼中午吃得稀,早就饿的不行了。   他往锅底放了几根柴火让它们烧,洗了手又出来揉面。   “刘大娘,你们平时的柴火是上哪买的?”这要是乡下还能去打点柴火,但现在他在城里,眼看柴火不多了,还真有点犯愁。   刘大娘道:“每天一大早,往西城门那条路走,能碰见好些打柴卖的人,你谈好价钱后就能让他们给送来。”   “这倒也方便。”   “可不是嘛,就是费钱,你说往日在村里时,哪用花这个钱呀,就是我老婆子自己上山,一趟也能带一捆下来。”刘大娘一边包包子,一边小声絮叨,“这城里买柴火呀,柴草五文钱一大捆,木柴十文钱半担。要想省心的话,还是木柴更好些,不用看着火,放灶底下任烧就行了……” 第3章 组合出道   “……咋这么香呢?”刘大娘鼻子用力嗅了嗅,是一股面和咸鲜味杂糅在一起的香味,闻得人肚子直打鼓。   江淼转头看看锅里,蒸笼上笼罩着一层热腾腾的白雾,包子应该是蒸好了。他把蒸好的包子拿下来,又把新包好的那两笼拿过去蒸上。   蒸笼被端到了院子里,江淼把蒸笼盖一掀,香味扑鼻而来,白白胖胖的大包子们随着蒸汽散尽出现在两人面前。   “哟,这么大个呢?”刘大娘满眼惊奇,这包子做好时还没她拳头大,这蒸好后竟然有她两个拳头那么大,比街上卖的还要大上一圈呢。   “面发得好,包子蒸出来个头就大,您也别光看着,赶紧尝尝吧。”江淼把烫好的筷子碗拿了出来,让刘大娘自己尝。   刘大娘还有些扭捏,江淼笑了笑,说道:“我去看看其他人在不在,这笼包子就给院子里的人分了,让大伙都替我尝尝味。”   他转身朝着同在北边的莫老头家走去,然后举手扣门:“请问,莫大伯在不在家?”   门微微启开一条缝,有个怯生生的声音小声回答:“阿爷不在家。”   江淼又问:“那莫大娘在不在,我刚刚蒸了一笼包子,请大伙儿尝一尝?”   话音刚落,门就被拉开了,一个有些胖的大娘满脸带笑地走了出来:“这么客气呢?要我说你自己吃就好了,还招呼我们干什么?”   “这不是好几天没做生意了吗?我想看看自个蒸包子的手艺有没有变差,就请大伙儿尝尝。”   “那,老婆子就不客气了?”她转身回屋拿了个大碗出来,朝蒸笼走过去,刚就闻到了,香着呢!   江淼看见了门后的小姑娘,大约七八岁的模样,大概有些怕生,一直躲着不敢出来。   这头莫大娘瞅准了包子,挑大个些的夹了五个进碗里。刘大娘还在吃自己那个,瞧见她拿了这么多,忍不住撇了撇嘴角。   莫大娘没发觉,乐颠颠地捧了包子回去,和江淼道谢后就回屋去了。江淼挨家挨户地通知完回来后,刘大娘就拉着他把刚才那事说了,着重强调她拿了五个大包子。   江淼一听,又笑了,也低声道:“不碍事的,她家有五个人,每人一个刚刚好。”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冲着莫大伯之前和原主素不来往之时还能问上一句,这包子就该给。而且那大娘也算有分寸,她那碗里能装的不止五个。   刘大娘见他不计较,也就不说啥了,只道他性子好。   这时候,其他人也过来了,白老太太尝了一个,眼睛一亮,立刻就夸上了:“这包子好吃,香,还鲜,比你以前做的好吃多了!”   “对,一咬下去,松松软软的,萝卜清甜不带生气,汤汁鲜得不行!”刘大娘似乎找到了知己一般,也跟着夸了起来。她方才只咬了一口,就觉出不同来了。   院子里其他人一听,也一边道谢一边品尝,个个赞不绝口,都说他做的包子好吃。   “各位大娘嫂子,好吃的话就多吃点,顺便也多给我提点意见。往后啊,咱的小生意还望各位多和别人说道说道,带携着我多赚两钱。”这一院子的人都比江淼大许多,再加上他脸嫩,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听他说后都笑了起来。   “那一定是要的,明天你开张不?明天你要开张,嫂子就不做饭了,直接买包子带去鱼市上吃。”卖鱼的那两兄弟就姓余,说话的是哥哥的媳妇大余氏,一看就是个爽朗的。小余氏没有开口,只点了点头,看来心里想得和大嫂一样。   “卖啊,怎么不卖,明天一大早我就去巷子口摆摊。到时您来了,就招呼我一声。”江淼自己也在吃,不知道是不是这儿的食材好些,他也觉得这东西吃起来比现代做的要好一些。   说书先生姓孟,他娘子也在这,两个儿媳妇倒是没出来,应该是为了避嫌。她听江淼这么一说,也道:“那明天我也去你那买,让我家老头子带到茶馆去吃。”   “这敢情好,茶馆人那么多,大伯一吃大家就都知道了。”江淼很高兴,这会儿就说了,“孟大娘,我嫂子和侄子侄女她们还没尝一尝吧,您捡几个进去也让她们吃吃看。”   一群人吃高兴了,也就没像以前那样直接进屋去了,而是各自搬了凳子洗了手过来,帮江淼包剩下的包子。一大盆面没用多久就包好了,包完包子后,这些人也没急着进屋,继续坐在这里晒着太阳闲唠嗑。   江淼把早上买的瓜子抓了一盘出来,大家一边嗑瓜子一边聊天,气氛逐渐向江淼小时候的大院靠拢。江淼一边听一边笑,这才对嘛,住一个院子的人,天天关门闭户的过日子,邻里之间的感情怎么培养得起来?   ……   傍晚时分,院子里几个读书郎回来了。两个是白家的,另一个是刘大娘家的。回家吃了江淼的包子后,还特意过来行着童子礼道谢,小小的人鼓着包子脸一本正经地说话,看得江淼心里一阵发笑,很想过去揉一揉他们的脑袋。   再晚点,白大嫂走亲戚回来,听说了这事后,就拿了几个红鸡蛋硬要塞给江淼,江淼推脱不了,便又装了一盘包子送上门。   刚送包子回来,这边姓余的男人又来了,他们两兄弟送了条鱼给江淼,江淼拉住他们,又送了一盘包子过去。   孟家说书先生回来后,便问他家包子铺有无取名,要是取了最好,明日他去茶馆时就能说上两句。江淼听后,脑子里满是什么“狗不理”、“十八个褶”之类的名字,不过最后他还是道:“就叫江家包子摊好了。”   “也好,通俗易懂。”孟老头捋了捋长长的胡子,点头赞道。   江淼笑着给他拱了拱手:“那明天就麻烦孟伯给我多宣传宣传了。”说罢,又捡了几个包子给他拿回去。   孟老头还要推托,江淼却说:“您得先好好尝一尝,不然明天别人问起味道,您说不上来岂不是不好?”   孟老头只好接过,心里打算着明天卖力点帮他说上几句,就让话本里的大侠,去江家包子摊买几个包子吃好了。   江淼送走他,看着满桌的东西,稍微收拾了一下,那条鱼也挂外面冻着。他烧了点水泡脚,可脚刚放下去他就提了起来,匆匆擦干,然后套上鞋子往正房那边走。   正房里,白老大刚刚到家,正一边吃着江淼给的包子,一边听白大嫂说话。   “……你是没瞧见,那小脸白嫩的哟,可把我娘高兴坏了。”白大嫂说着,余光看见江淼的身影,连忙招呼,“江小哥,可是有事?”   江淼放下准备敲门的手,有些不好意思:“打扰大哥大嫂了。小弟是想问问,北边的那个侧门能不能打开,我明天要去卖包子,走大门恐扰得大家都不好睡。”   这几天他观察了一下,那条街上早市时人流量最多,可不能错过了这个时间。   白老大想了想,说:“能是能,只是原来的那个钥匙不见了,要开就只能砸开了。然后你再自己去买个锁就成。”   江淼连忙应了一声“哎”,刚想往外走,又不好意思地回头:“白大哥,您家斧子能不能借我使使?”   白老大看了看他,然后把剩下的包子往嘴里一塞,起身去了厨房,拿过斧子就往外走,顺便还瞟了一眼江淼,似乎在说,你这小胳膊小腿的,也使得动斧子?   江淼被小看了也不以为意,呵呵笑着跟了出去,看着白老大举起斧子,只一下,就把锈了的锁头砸了下来。   江淼连忙道谢,送走了白老大后,他期待地拉开侧门,扑面而来的一股臭味,熏得他脸色发白,差点yue了。原来这里很久没开门了,有些缺德的小子竟然躲在这里撒尿。   江淼回房找了一点碎布堵上鼻子,然后认命地提了几桶水过去将侧门外那一小片地方打扫干净。   看着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异味的门口,江淼总算松了一口气。他顺着侧门往外走,发现过了前面的拐角处就到益丰街,比从前门出去要近了许多。这一发现让他大受鼓舞,刚刚打扫时的憋屈荡然无存。   他回房取了些铜钱,去还没关门的铁匠铺买了一个锁头,然后配了两把钥匙,一把交给主家,一把自己留着。   一切万事俱备,只等明天摆摊了,希望明天能赚到钱!坛子里只剩几十个铜板的江淼如是想着。   ……   五更天过半,外头还一丝亮光都没有,江淼爬了起来,摸着桌子边找到蜡烛用火折子点亮。   而后便是添水烧锅,把昨日包好的包子架上去蒸。炉灶里的柴火噼里啪啦地响着,江淼坐在跟前,打了个哈欠难掩倦意。之前在床上冷得睡不着,现在被暖暖的火一熏,反而又有些犯困了。   包子的香味很快就散了出来,江淼揭开蒸笼用筷子按了按表面,发现已经蒸好了,便将大蒸笼端了上来,放在一旁的担子上,然后又将炉灶里的火铲入担子下方的一个铁盆里用来给包子保温。   此时天边已经泛白,江淼快速地用冷水漱了口洗了脸,虽冻得一激灵,但神智也清明了许多。   他捡了两个包子出来,就着凉水吃了下去。古代就这点不好,想要喝点热水都得现烧。虽有些不讲究的人会直接喝蒸包子的水,可江淼还是有些嫌弃的。   一切收拾妥当后,他小心地挑着担子往外走。出了侧门,走过拐角处,就到了益丰街。此时街上已经有许多人了,摊子也摆了不老少,江淼看了看四周,挑着担子走到了一处卖豆花的旁边放下。   那卖豆花的老头眯缝着眼看了他许久,才认出来:“你不是前头那个卖包子的小哥?怎么摆到这处来了?”   江淼边摆东西,边笑着说道:“此处离我的住处更近些,往后就都在这摆了,老伯不介意吧?”   那老头摆了摆手:“咱们卖的东西不搭架,你摆在这也无妨。”若是重了样,可就有些不愉快了。   江淼在现代也做过些小生意,自然也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这也是他为什么选了这个地方的原因。   在他看来,豆花是稀的,包子是干的,二者结合起来才是一顿完美的早餐。他和老伯可以组合出道,顾客方便,他们也实惠。 第4章 长期交易   一刻钟过去后,江淼有些怀疑人生,说好的组合出道,可豆花怎么就单飞了呢?   来往的客人里,都只买了豆花,他们宁愿去远一些买烧饼馒头就着吃,也不买他摊子上的包子。   这让江淼百思不得其解,他环顾四周,得出了个结论,觉得大概是因为自己的蒸笼没掀开,大家没闻到香味的原因。于是,他把蒸笼盖子掀开了点,好让包子的香气顺着道飘进人们的鼻子里。   这一方法果然奏效,走在路上的人们嗅到那一股咸鲜味,都在找出处。可找到他摊子前的人,再看了他几眼后,都果断走人了。   江淼摸了摸自己的脸若有所思,神情十分严肃。坏了,八成是大家认出原主了。原主做的包子不好吃,大家上过当后,就自动规避风险,即使这包子闻起来香,却还是不敢来买。   他想了想,让旁边的老爷子帮他照看一下,自己转身进了巷子,再出来时,已经是布条蒙住半张脸的状态了。   他若无其事地站回摊子旁,没等一会,就来了位客人。这是个胖胖的男人,大家伙都知道,他是前头粮店的掌柜的,姓王,平日除了好吃也没其他爱好,整条街的摊贩都和他做过生意。   “哟,这包子挺香。”王掌柜走到摊子前,用力嗅了嗅,没错,刚刚闻到的就是这个味。他打量了几眼江淼,猜测他应该是怕伤风才这样打扮的,冬日天冷,来往的人群中也时有这种打扮的。   “不光闻着香,吃起来更香,您要不来两个尝尝味?”江淼很热情,开张生意不做好,今天一天都会不顺。   “多钱一个?”和不熟的人做生意,王掌柜是很警惕的,不问好价格是绝对不会买的。   关于这价格,江淼心里早已有数,市面上的包子个头比他小,分素馅、肉馅。素馅的三文钱两个,肉馅的五文钱两个,并且这肉馅都不是纯肉的。   他蒸的包子比别人个头大,里头还放了虾皮,怎么也得卖两文钱一个吧?于是他直接张口道:“两文一个。”   王掌柜一听气笑了:“你这又不是肉馅的,卖这么贵合适吗?旁人不都三文钱两个?”   江淼一副你这就不知道了的表情,他掀开蒸笼,指着里头又白又大的包子道:“大爷您看看,旁人的包子可有我家的个头大,闻起来可有我家的香,光是买这包子的佐料,我就花了不老少的钱,说实话,两文一个还有些亏本呢!”   包子的香味扑鼻而来,比只开了一条缝时又诱人不少,王掌柜看这包子确实个头大,当下也不省那一文半文的了,直接道:“那就给我先来两个,要是不好吃啊,可就没下回了。”   江淼拿出准备好的油纸夹了两个送过去,一边收钱一边笑:“保管您吃了下回还找我。”   王掌柜拿起包子,吹了吹气,放到嘴边咬了一口,只一口下去便尝到了浓郁的汤汁,再一口,里头的萝卜清甜不带生气,中间还夹杂着一股咸香,细碎的颗粒感让包子吃起来口感更好。   他也顾不得烫,三两口便将这包子吃了下去,吃完才蹦出两个字,“好吃!”   两个包子下了肚,稍稍解了馋,王掌柜也不慌了,直接坐到了旁边的摊子上,让丁老头给他打了一碗热豆花,然后又叫了两个包子,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已有八文钱入账的江淼顿时自信起来,身板都挺得更直了些。   有认识王掌柜的瞅见他吃得香,便也学了样,点几个包子一碗豆花吃了起来。   人都有从众心理,一时间,包子摊上的人多了起来,你一个他两个的,不多时,第一层蒸笼里的三十多个包子就卖光了。   王掌柜此时已经吃饱喝足,他抹了抹嘴,来到江淼面前,问道:“小哥明日可还来?”   江淼忙着夹包子收钱,还抽出了空回答他:“来的,往后天天都在这了。”   “那就好,又多了一家能吃的。话说都是做包子的,小哥你做的比起前头那个年轻人就好多了,他那包子,难吃的哟!不过这几天好像没见人,估计是改行了。”王掌柜只吃过一次,就忘不了那个味道,现在提起还有些嫌弃。   江淼哭笑不得,都想当场把脸上的布扯下来给他看看了。   ……   这大蒸笼一共有三层,第三层卖到一半时,院子里的邻居们找过来了。她们本就打算一早过来给江淼撑撑场面,可没想到他的生意会这么好,昨天包了那么多包子,竟就要卖完了。   江淼看见她们来,笑着说请她们吃,被刘大娘一把推了。   “昨日厚着脸皮白吃了倒也罢,今天你已经开张了,哪还有请客的道理?”   其他人也都不要,说了几句话后,各自掏了钱拿着包子走了。他们走后,蒸笼里头就剩下两个包子。旁边卖豆花的丁老头在他旁边闻了一早上,此时忍不住了说要买一个尝尝。   江淼大方地包了一个送过去,说请他吃。这丁老头有些不好意思,打了一碗豆花送过来。   有来有往才是长久,如果有来无往,最多两三次,便再也没有往来了。江淼就着剩下的一个包子喝完,拿去旁边的桶里洗好,将碗送了回去。和丁老头打过招呼后,他又挑着担子回去了。   此时,天不过才大亮。   回到住处后,他拉出了担子里收钱的小抽屉,这里头清一色都是铜板,有新有旧,看在江淼眼里特别可亲。   他将它们一起倒在桌子上,先把早上带去的数了出来,然后十个十个一摞排成队。   一共卖了一百八十四的铜板!江淼心里乐开了花,可等他算完账,脸又耷拉下来了。   这些包子用的面粉去了六斤左右,按他前两天打听出的市价来看,好一点的面粉七文一斤,次一点的五文。原主买的是次等的,那就花了三十文。   馅料里头,萝卜倒是不贵,一篮子只花了七文钱,一文钱能买一斤多。虾皮贵点,那些花了他二十文,没全放,一次差不多十文左右。   十三香一次大概倒了十文钱的量,其他的油盐葱姜合起来,大概一次要四文钱,旁的花费还不算,光这个就去了六十一文。也就是说,成本就去了三分之一,人工他还没算钱,不然赚的更少。   不过今天他也只是试试水,明日多卖一些,赚的就能更多些。想通之后,江淼将坛子抱出来,数了一百文存下去,其他的放在外头花用。   昨天蒸了包子后,面粉不多了,得去买点。柴火也只剩下几块,得让人挑两担过来。还有包子馅,他昨天只做了萝卜虾皮馅的,今天得去看看,能不能买到别的馅,丰富一下口味。   江淼在心里打着腹稿,把想买的东西都合计清楚后,他提着篮子出了门。锁门时,江淼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可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地方,等他走到侧门才意识到,他鱼呢?他那么大一条鱼呢?!   他匆匆回到屋檐底下,看着悬在半空的绳子底下,只孤零零挂了一张鱼嘴在上头。   被偷了?可干嘛不把绳子一起拿走,要硬扯下来呢?   忽然间,江淼想到了院子里的那只肥肥的猫,说不定那家伙才是小偷。果然,他走到枣树下一看,底下多了一副鱼骨架和撕扯下来的碎肉。   江淼哭笑不得地四处寻找,终于在东墙的屋顶上,发现了这只小偷猫。它慵懒地躺在那里,时不时舔一舔自己的爪子,注意到江淼的视线后,又柔柔地叫了一声“喵”,似是在和他打招呼,丝毫没有身为小偷被苦主发现的自觉性。   白大娘坐在正房的屋檐下择菜,看见这一幕便问他:“江小哥,这猫怎么了?”   江淼道:“这猫偷吃了我的鱼,不过也怪我自己,晚上把鱼挂在外头,能不惹猫吗?”   白大娘笑了,指着猫说:“这坏东西往常也没那么贪吃,大概是最近怀了肚子,老是吃不够,这才打起鱼的主意。它是隔壁李家的猫,唤作大花。因它捕鼠厉害,所以附近几家都不赶它,它就总来串门。”   江淼焕然大悟,怪不得呢,要不是经常看不见它,他也不会忽略这只猫,直接就把鱼挂外头了。   “待会我去和李大娘说一声,让她赔一条鱼给你。”白大娘决定为他讨个公道。   江淼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这也是我自己的过失,怎好怪到别人头上去?”   说完,他朝着墙上的猫叫道:“大花,你吃了我家的鱼,可要顺手将我屋里的老鼠捕了。”自从见了老鼠,他这几天夜里都没睡踏实过。   幼稚的举动乐得白大娘直不起腰,江淼也不在意,打了声招呼就出门去了。   他先往西城门那边走,这里打柴卖的特别多,有一捆一捆的茅草,也有一担一担的木柴。   江淼挑了个脸黑红黑红,看起来最厚道的大哥与他搭话:“大哥,不知你这木柴怎么卖?”   那大哥有些局促,搓了搓手,道:“这木柴晒得比别人更干,也更经烧些,得要二十二文一担。”   江淼弯下腰,抽了两根出来看,确实如他所说,晒得干干的。而且他这一担比旁人高出一些,多两文钱也没关系。   “这一担我要了,麻烦大哥帮我挑到益丰街甜水巷拐角,那里有一条小路往里走,然后等我片刻,行吗?”江淼与他不熟悉,自然不能先付钱,若往后打多了交道,倒是可以这样做。   那汉子见他没还价,心里一喜,直道没关系,然后挑着担子就往那边走。   江淼也加快了脚步去买其他东西,先是去早市转了转,买了些萝卜,然后又去王掌柜的铺子买了十斤面粉。   等他回到家时,那汉子已经在侧门外坐了一会了。   “劳烦大哥久等,小弟这就给你结账。”江淼打开门,等他将柴火担进来卸在院子里,便数了二十二个铜板递过去。   “不妨事。”那汉子接过铜板数了数,小心地揣进怀里,挑起了空担子准备离开。   江淼连忙招呼他一声:“这位大哥,您先稍等。”   那汉子有些疑惑地停住脚步回头看他。   “我是做小生意的,平时柴火用得多,这一担估计用不了几天就烧完了。”江淼解释道,他可不愿意隔三差五就跑去西城门买柴火,“您看能不能,每隔……六天,您就给我送一担过来?”   江淼迅速估算出这些柴火能使用的天数,提出了长期交易的建议。   那汉子脸上显出一抹喜色,连忙答应下来。他一贯嘴笨,往常一担柴火总要在那站个半天才能卖出去,有时候还会被人挑挑拣拣的压价,没想到今天走这一遭,竟能揽到一宗长期生意。   江淼和他敲定了交易意向,愉快地目送他离开后,便着手把堆在院子里的柴火往里搬。失策了,刚刚应该直接让那位胡大哥帮他挑进去的。   “江小哥,买了柴火啊?”这会,刘大娘刚好搬了条板凳出来坐在外头补衣裳,见江淼忙着把柴火搬进屋,便问了一句。   “是啊,蒸包子费柴,得多买一些放着。”   “今天日头好,你不再晒晒?”   “不用,他这柴我看过,干得很。”   “看过便好,你不知道哟。前日王家媳妇不知上了谁的当,买了半担柴回去,烧起来直冒烟,仔细一看竟都是湿柴。现在每日一烧火,她婆婆就坐在门口骂,叫街坊邻居都看了笑话……”   刘大娘给江淼分享最新的八卦,江淼听得兴趣盎然,时不时还搭两句嘴,哄得刘大娘的消息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撒。 第5章 给主子献上小鱼   五更天过半,江淼按时起床。收拾好一切之后,便挑着担子出了门。顺着侧门,没走一会就来到益丰街。   “江小哥,你可来了!刚刚走了好几个客人,都向我打听你的包子摊呢!唉,你要是早来些就好了!”   江淼的担子还没落地,旁边卖豆花的丁老头便开口了,话中的遗憾之情十分明显,仿佛错失生意赚不到钱的不是江淼,而是他自己。   “丁大爷,没事的,”江淼将肩上的担子落下,从底层的抽屉里抽出一块布,熟练地蒙上下半张脸,“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客人,他们走了,别人也会来的。”   丁老头点点头,道:“你这小伙子倒是想得开。不过也是,你的包子味道不错,怎么都好卖。”他有些羡慕,包子有滋有味,比他这只有豆味的豆花好吃多了。   “您这豆花也不错啊,豆味浓郁,入口又滑嫩。”江淼听他夸赞自己,便也吹起了彩虹屁。在他看来,这纯手工磨制的豆花吃起来确实不错,只是怎么说呢,味道太单一了,不甜也不咸,不配着点东西吃起来有些不是滋味。当然,也不是没有好这口的,但那终究是少数。   两人没说几句,江淼这边就来了客人。首当其冲的还是昨天的王掌柜,一来就点了四个包子,又在隔壁要了一碗豆花,坐在靠近江淼摊子的桌子上,埋头吃了起来。   江淼昨天去他铺子里买面粉时他不在,是个伙计招待的。要不然他就会发现,那个做包子难吃的小哥和眼前的这个其实是同一个人,也不知道他会作何想法。   不过江淼没时间去探寻他的内心想法,因为围在摊子前的客人不少。我两个他三个的声音不绝于耳,幸好江淼动作迅速,记性也好,谁买几个都记得一清二楚,递过去的包子从没出错,才使得他看上去还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当然,这和他目前只卖了一种馅的包子也有关系。   大概是昨天的包子确实好吃,带动了一波自来水,今天来买的人比起昨天的只多不少,饶是江淼今天多蒸了一笼,也在天大亮时卖得差不多了。不仅如此,包子的畅销也带动了隔壁的豆花生意。丁老头这两天的生意都很好,今天更是早早就卖光了,看着半匣子铜板,丁老头乐得一脸褶子都舒展开了。   江淼在夹包子之余也抽空看了一眼自己的抽屉,没被布蒙着的眼睛顿时弯成了两条弧线,瞧着是比昨天多不少呢!   旁边的丁老头把桌椅归置起来,寄放到旁边的一户人家中,然后来到江淼的摊子前,等他招呼好其他客人,才递了八文钱过来,道:“江小哥,给我包四个包子,昨天吃着不错,今天我带几个回去,给老婆子她们也尝尝。”   “好嘞。”江淼应道,他接过钱,挑大个些的给他装了四个递过去,“让大娘她们也尝尝,顺便帮我提提意见。对了,丁大爷,你家做不做豆腐卖?”   丁老头接过包子,摇了摇头,道:“我家位置小,做不了豆腐,那豆花啊,是我每日赶早去我闺女夫家运过来卖的,一来一去,也不过赚个跑腿钱。”   江淼有些遗憾,他还想就近发展一下包子的品种呢。昨日也不知是不是早市快散了,他去街上时,除了萝卜白菜之外,几乎瞧不见别的什么菜。   要说大白菜做包子倒也挺好,可这玩意不配点肉滋味就少了。以江淼目前的身家来说,卖带肉馅的包子成本去得多,价钱却不好定太高,有些不划算。   许是听出了江淼的意思,丁老头问了句:“江小哥可是想买豆腐?”   “嗯,想买点豆干做包子。街口倒有一家卖的,不过……”江淼笑了笑,没有接着往下说。   丁老头了然地点了点头,那家人做生意不太地道,缺斤少两是常有的事,而且经常会把第一天没卖完的东西混在第二天的里头。   “我闺女夫家是做豆腐生意的,只不过他们卖的街靠近东城门,这一西一东的,恐怕有些远了。”丁老头说道,“不过你若真想要,我每日来卖豆花时,也可以给你带一些。”   江淼思忖片刻,道:“这价钱怎么算?”亲兄弟明算账,他得先问清楚,要不然贸然下单,弄得两边都尴尬就不好了。   丁老头道:“价钱嘛,和这边街上的一样。不过你放心,我那女婿家都是老实人,绝不会以次充好,量也是足足的。”   “那行,您老明天帮我先带个三斤过来,我先做点试试。”江淼把刚刚那八文钱又添了一文,送回到丁老头手上。   “行,他家豆腐滋味好,做包子啊,肯定也好吃!”丁老头拿着钱高兴地走了。   ……   收摊之后,江淼把担子挑了回去。他把钱从小屉里倒出来,数了数自己今天赚到的铜板。去除本钱之后,多出来的那一堆比昨天高了一半,心里的满足感和幸福感顿时油然而生。   果然,实体货币和虚拟货币,给人带来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这沉甸甸的一堆捧在手上,带给他的踏实感,远比手机里那串数字带来的要多得多。   在现代,他经常觉得独自生活在偌大的繁华都市里的自己,像是个迷途的小孩,看不清脚下的路,也找不到未来的方向。有时候劳累了一天回到租住的小房间里时,他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奋斗。没有亲人,也没有钱,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的小小愿望,早就在现实的重击下变成了奢望,他常常都想逃离现实,回到过去。他清楚,在现代高速发展的浪潮下,总有那么一些人会被时代抛下,也许他就是那个心理适应能力比较弱,与社会脱节的人吧。   现在,他来到了古代,拥有了另一重身份。虽然也有些恐慌和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种对于未来的希冀。他要努力,好好赚钱,然后打听清楚原主的身份来历,说不定,就能在这里重新拥有一个家了!   江淼仰躺在床上,捏着一个铜板,缓缓举到眼前,带着幸福的笑往中间的方形孔洞里看去,仿佛透过这个孔洞,就能看见他所期待的场景。   “大花!!”   一声撕心裂肺地呐喊声传遍了整个院子,惊飞了院子里觅食的小麻雀,也惊动了正在枣树上半眯着眼睛的猫儿。它转过头,竖着耳朵,琥珀似的大眼睛满是疑惑,它轻喵了一声,然后几个纵身,便不见影子。   房间里,江淼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上方那位“不速之客”的尾巴。那条黑黑的,长长的,细绳一样的尾巴从横梁上垂下来,正对他的头顶。他觉得,如果这只老鼠此时以自由落体的姿势往下落,一定能正中他的脸!   江淼像是被火烧了屁股一般,狼狈地从里面逃了出来。这已经是他第二次看见老鼠了!距离第一次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他都没再看过老鼠,还以为老鼠已经被那只猫给逮了!幸好他的粮食和要卖的包子每天都会拿东西盖严实,要不然肯定早就让它们糟蹋了。想到自己这些天都和老鼠共同生存,他就汗毛直竖!   不行,他得想个办法解决一下!他最怕这玩意儿了。虽然一个大男人说怕老鼠有点好笑,但这也是有原因的。   小时候他们住的大院里也有老鼠,有一天晚上,他奶奶被老鼠吵醒,便喊醒爷爷一起关了门打老鼠。老鼠惊慌失措,被两人拿扫帚一赶,顿时床底下柜子背面到处乱窜。正当两人遍寻不到之际,一旁睡得正香的他却被声音吵到,揉着眼睛坐了起来。他那时候大概四岁多,发现床边的缝隙里不知为何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就伸手过去一抓,那老鼠受了惊,反过身便在他手上咬了一口。   这么多年过去,当初的伤口已经浅得看不见了,可对于老鼠这种生物的恐惧,却刻在了他的心里。   江淼觉得,以自己的本事肯定是抓不到老鼠的。捕鼠这种事,还得专业的上才行。   “大花?大花?喵喵?喵~~”江淼一边探头寻找,一边轻声呼唤,希望能把那只猫引出来。可不知它去哪了,无论江淼怎么唤它都不出来。   “江小哥,你找大花干啥呢?”白大嫂好奇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吓了江淼一跳。她手上拿着一把葱,上面还带着新鲜的泥土,许是她刚刚蹲在那拔葱,江淼才没注意到。   “白大嫂,”江淼笑了笑,“我房间里有老鼠,想让大花帮我赶赶,看能不能逮着。”   “这样啊,我帮你唤唤它。”说着,白大嫂就高声喊了一句“大花”。   江淼刚想说自己叫了好久,那猫儿此时应该不在这边时,就见墙头一个黄黄的小脑袋探了出来。瞧见白大嫂后,那猫儿跳了下来,绕着她的脚蹭了蹭,还把头仰着甜甜地叫了一声,似乎在求她抚摸。   江淼:?离了大谱!   难道他刚刚的叫声有口音?   白大嫂抱起大花,来到江淼的门前,道:“江小哥,你先进去把易碎的东西放起来,不然等会大花捕鼠动静大,打翻你的东西。”   江淼连忙过去把茶壶等物摆进柜子里,然后又退了出来。   白大嫂把大花放进去,然后把门从外边带上:“大花捕鼠挺厉害的,过半个时辰再进去看看,如果有老鼠,它肯定能抓着。”   “白大嫂,真谢谢您了!”江淼很是感激。   白大嫂爽朗地笑了一声:“谢啥,又不是我帮你捕鼠。至于大花,听我婆婆说,它昨日偷吃了你的鱼不是?帮你抓只老鼠也是应该的。”   说完,她就走了。   江淼上前几步,耳朵贴在门上想听听动静,可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   干等着也不是事,江淼干脆又去街上逛了一圈,回来时,手上还提了一串小鱼。   这会儿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了,江淼怀着忐忑的心情,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   大花蹲坐在门口,正淡定地抬起一只前爪舔舐。见门打开,它高傲地叫了一声,慢悠悠地起身从江淼身边经过。   看着地上那只被玩死的大老鼠,江淼心悦诚服地给猫主子献上了新鲜的小鱼。 第6章 肉食动物   要用豆干做包子,得选那种薄薄的,带点韧劲的,这样的包子嚼着才香,味道才更好。而丁老头闺女家的豆干,恰好就是这样的。   酱油色的豆干,巴掌大一块,一叠一叠摞在一起,拎起来薄而透亮,掰下一块尝一尝,淡淡的咸味中还掺杂着大料的香味。这样的豆干,即使不二次加工,吃起来也是有滋有味的。   丁老头把那三斤豆干一拿出来,江淼当下就拍了板,让他往后每日帮着带五斤豆干过来。   早市散了后,江淼挑着担子回到住处,稍歇了一下,便拿出豆干,将它略做清洗。然后放在大砧板上,切成半厘米宽的长条,再改刀切成小方块。三斤豆干看着不多,切出来倒也不算少,松松散散地堆了一小盆在那。   要想这豆干包子做的好吃,调馅是个关键。这馅不能像萝卜一样是生的,得先下锅炒一炒,让它在锅中充分吸收那些调味料,蒸出来的包子吃起来才有滋有味的。   江淼生了火,往锅里放了点油,待油烧热后,便将事先准备好的调料倒了下去,干粉碰上热油,一股浓郁的香味迎面而来,江淼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好像又饿了。   他早上其实是吃了两个包子,自从他做生意已来,早餐几乎没换过样。中午一般也是随意做点白菜汤泡饭之类的将肚子打发了便开始干活,晚上不是剩的汤泡饭,就是包子。这会儿闻见这般浓郁的香味后,江淼突然觉得这段时间好像有点亏待自己了。不说别的,在现代他虽没钱买车买房,但像什么饭馆、夜宵摊之类的地方,还是经常去的,每天吃的也都是带荤的饭菜。   想到这里,他决定了,自己今天一定得去割点肉回来了!油水这东西,多了是祸害,没有却也是万万不行的。   江淼怀着一种莫名激动的心情,将小盆里的豆干粒倒入锅中,将它和锅中的调料飞快地上下翻动,好让每一颗豆干上都能沾点料。炒拌大约两分钟后,江淼就将它从锅中铲了上来倒入小盆中。这样就差不多了,再多炒一会,豆干就会变老,到时候吃起来的口感就不太好了。   他将豆干盖上放到一边晾凉,然后提上篮子快步往卖肉的铺子赶去。他到肉铺时,案板上的猪肉已经卖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块多精少肥的肉,一点儿也不符合现在人的审美。   江淼自觉好久没吃肉了,其实也想买点肥瘦相间的肉回去红烧,红烧出来的猪肉油光红亮的,夹起来肉还颤一颤,一口咬下去,油水十足,满口都是肉香,该多好吃呀!   江淼吸溜了一口口水,指着这块肉道:“掌柜的,这肉怎么卖?”   看摊的屠夫长得并不算高大,但看起来却很结实,他看了眼江淼,道:“这肉二十五文一斤,你要多少?”   “这块肉一点油水也没,还要这么多?”江淼佯装吃惊地问道。   “怎么没油水了?这,这,不都是?”屠夫指了指那些肥的部分。   “这也太少了,拿回去可熬不出油来,瘦肉吃起来可费劲了。这样,你便宜点,我这一块都买来,也省得你切来切去的。”江淼说道。   那屠夫皱了皱眉头,往常来买肉的老爷们可不太爱讲价。   “便宜一文。”   “一文钱?”江淼表示质疑,“买这么多呢!我一口气买下来,你今天就不用在这看摊了,节省了多少时间啊,说不定回去还能再帮着家里干点活什么的——”   “三文,不买就走!”那屠夫被他说得有些意动,他娘子身体不好,能早点回去确实不错。而且往常最后一点肉也都很难卖,挑肥嫌瘦的多,买的却很少。但降价终究有些让人不愉快,所以他此时说话恶声恶气的。   “行,麻烦大哥帮我称一称。”江淼一点也不在乎他的语气,还冲他笑了笑,三文钱呢,相当于今天白得了一斤豆干。   那屠夫见他笑了,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沉默地帮他称好重量后,还将旁边剁下来的一小块骨头也一并给了他。   江淼一看更是高兴,掏出算好的铜板递过去时,嘴上还不忘说两句好话。   他提着肉回到家,将淘好的米下入锅中焖饭,然后开始处理手上这块肉。因为不算肥,红烧是不行的,干脆炒着吃。   他把一半肉切成薄片,另一半放在碗里盖好。调了味后,放了些面粉下去抓揉,这是为了让肉的口感更加滑嫩,其实应该放淀粉下去,但他这里没有,只能放少许面粉替代了。   处理好肉,他又扒了几根青蒜洗干净切成段,放在一旁备用。   这里锅里的饭香味也出来了,江淼揭开锅盖一看,正是最完美的锅巴饭,底下一层薄薄的焦脆的锅巴,吃起来别提多香了。   他把饭盛出来,洗干净锅,放入油,待油烧热后将切好的青蒜推了下去。翻炒几下后,将它用锅铲推到一边,再把刚刚的肉顺着锅边倒了下去。   肉入锅的一瞬间散发出的焦香味简直让人疯狂,特别是好久没吃肉的江淼,胃这会儿都抽搐的发痛了。   他咽了咽口水,继续翻炒,待肉变色后,再将青蒜混进来一起翻炒。快上锅时,他往里头放了点盐,再随意翻两下,就可以出锅了。   江淼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顿时幸福得想要流眼泪,他再次确定了,自己就是一只肉食动物!   接下来,便是狼吞虎咽地往嘴里送饭送菜。幸好没有别人在这里,不然会以为自己看到的其实是逃荒过来的难民。江淼也想控制一下自己的吃相,可入口的美味却让他停不下来。   一顿操作后,江淼靠在椅子上打了个嗝。他决定,以后再忙也不能在伙食上亏待自己了!人活一世,吃喝二字,他得先满足这最基本的需求,才能去追求精神上的愉悦。   ……   那三斤豆干包了差不多三十个包子,这些包子个头比萝卜馅的要小点。但江淼决定还是要卖两文钱一个,毕竟原料的价钱相差挺大的,一斤豆干是一斤萝卜的三倍了。   第二天一早,江淼又出摊去了。   刚把担子放好,便看见王掌柜迎面走来。   江淼熟稔地招呼道:“王掌柜,今天多了一种馅的包子,您可要尝一尝。”   王掌柜没有回话,看着江淼的眼神却有几分奇怪,他紧紧地盯着江淼,似乎在思索什么。   江淼不解他为何这副模样,难不成他今天衣服没穿好,还是头发没梳整齐?   江淼伸手一摸,顿时心道坏了!他脸忘蒙了!   “你……你是前头摆摊那小哥?”王掌柜有些迟疑。   江淼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比江淼更尴尬的是王掌柜,他这人有些嘴碎,这几天没少拿江淼和之前那小哥做比较,语气中不乏调侃之意。   可为什么,两人竟是同一个?!   想到自己这几天都当面说了人家,王掌柜整个人都不好了。   江淼看出他的心思,怕他太过在意以后不来光顾自己的生意,当下便开口说道:“王掌柜见谅,在下不是有意隐瞒的。前几天病刚好,怕伤了风才以布蒙面的。至于你们大家对于以前我做的包子的评价,我还得谢谢你们呢!要不是大家经常给我提意见,我现在也做不出这么好吃的包子。”   王掌柜听他这么一说,态度还挺真诚,心里的尴尬去了不少。人家不仅不介意,还谢谢他呢,心中顿觉这小伙子属实大气。   “江小哥,那你也别见怪,我们就是嘴上没把门的,其实也没什么恶意。你刚不是说包了新的馅吗?给我来四个。”   江淼笑着答应了一声,给他夹了四个包子递过去。王掌柜咬了一口,眼睛立刻亮了:“这包子也好吃,我吃出些豆味,难道是放了豆腐?”   “可不是,这就是我新出的豆干包子!您老真是厉害,一口就吃出来了!不愧是咱们这条街有名的老饕!”   王掌柜被他哄得十分高兴,他向来都以自己会吃为荣。当下便站在摊子旁吃了起来,顺便还招呼自己的熟人过来尝尝新出的包子。   周围人瞧着心动,也过来买,不一会儿那三十个就卖光了。没买到的更加好奇,这豆干包子会是什么味的?偏偏这种包子做的还少,不赶早总是买不到。   于是之后的几天,江淼的豆干包子总是比萝卜馅的包子卖得更快些。   ……   这一日,刘大娘送她孙儿去了私塾,回来后就直叹气。   江淼在外头剁馅,看见了便问她怎么回事?   刘大娘愁眉苦脸:“这不是又交束脩了吗?每月都得花上这么一笔,五百文呢,放在村里够几个月的嚼用了。”   “放村里嚼用可养不出读书人,”江淼笑嘻嘻地说道,“谁不知道您孙子是个上进的,听说前两天还得了夫子表扬,赐给他一支毛笔。往后他功成名就,您可就当老封君了,还心疼这点钱?”   说到这个,刘大娘脸上就有笑容了,心里对于那五百文也不再介怀。   “借你吉言,不过你别说,我孙子读书确实比旁人强些,上了一年学,从没被夫子敲过板子。”她声音压低了些,“就昨天,白家小二敬玉,没背出书来给夫子打了,哭得一抽一抽回来的。”   涉及到东家的短处,江淼不好再说,转头聊起了其他。刘大娘的消息来源很广泛,很快,江淼就从她口中听说了一件事。   据说这个月十七是佛教阿弥陀佛的生辰,城北的普灵寺要开佛会,届时会开放各大殿门迎善男信女进去上香礼佛。梁国百姓大多信奉佛教,到时候去上香的人一定很多,场面一定很是壮观。   不过对于江淼来说,人多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发财的机会来了!这样大的场面,去摆个摊子卖东西一定很赚钱! 第7章 佛会前夕   摆摊赚钱的念头一起,江淼就兴奋起来,围绕这个话题问了刘大娘许久,希望能从中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刘大娘自然是知无不言的,但她说的基本上都是哪座大殿的菩萨最灵验,上香跪拜的姿势等等,对于如何在外面摆摊这件事,她根本就不清楚。   江淼没有灰心,转而问起了香烛纸钱等物应该去哪里购买。开佛会,最好卖的东西肯定是它们了,到时候在庙门口支个小摊,一定财源滚滚来。   “隔壁那条街就有卖的,不过千万别去最里头那家陈记,他家卖的香总是烧到一半就灭了,多不吉利啊!最好是去李记,那里的东西又多又好,价格也公道。”刘大娘道。   江淼点点头:“那我待会过去看看。”   刘大娘很诧异:“干嘛待会就去?离佛会还有好几天呢。而且就算不买回来也没事,他们几家铺子到时候会支个摊子在那边卖,和店里的价钱一样,方便咱们这些香客,还省了提的工夫。”刘大娘对这一点很是满意。   “哐啷—”   是谁心碎的声音?   江淼捂着心口默默神伤,果然赚钱不易,自己能想到的别人早就想到了。   “江小哥,你怎么了?”刘大娘不解地看向他。   江淼连忙扬起一个笑脸:“没事,就是觉得他们太会做生意了。”   “嘿,这也不算什么,那几天去摆摊的人多了去了,卖什么的都有。唉,对了,你那天也可以去摆个摊,到时候估计能赚不少!”刘大娘想起江淼干的行当来。   江淼点点头,热闹他是要去看的,看热闹时顺便再赚点钱,岂不是两全其美?虽然不能摆摊暴富,但卖点包子赚点小钱还是可以的。心里正琢磨着,他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问道:“刘大娘,庙门口忌荤腥吗?”   刘大娘点了点头,说道:“谁敢上那佛门清净地去吃荤腥?头两年有个卖面条的在那摆摊,用荤油给人下面,差点被砸了摊子呢!”提起这件事,刘大娘还心有余悸,她那天就站在边上瞧热闹,差点就被推到地上去。   “那我那几天的萝卜包子里头,就不加虾皮了。”江淼若有所思,不加虾皮就少点鲜味,不过也不是没有东西代替。   和刘大娘又聊了几句,等对方回屋后,江淼起身把东西搬回屋里,然后提着个篮子出门去。   此时已近中午,街上来往的人不算多,两旁倒是有一些小贩守着自己的摊子,时不时的跺跺脚,又把手伸到嘴边呵气取暖。   江淼很庆幸自己是做热乎生意的,站在摊子后面还能取取暖。他觉得这里的冬天比现代冷多了,当然,也可能是这里的御寒工具不如现代,像什么羽绒服、雷锋帽、围脖加手套的,齐齐往身上一套,哪里还会冷?   一路边走边看,江淼很快便来到了一家南货铺前。这家吴记南货铺的东西质量不错,价格也实惠,江淼货比三家之后便成了他家的忠实顾客。   “江小哥,生意兴隆啊,今天来点什么?昨天来了一船货,都新鲜着呢!”   好吧,除了以上的优点之外,掌柜的说话好听人又热情,从不会因为别人买的东西少就摆个冷脸,对谁都和和气气的,这也是江淼成为他家忠实顾客的主要原因。   “吴掌柜生意兴隆,今天还是那几样东西,先每种给我来一两。对了,虾皮先不要了。”江淼拱了拱手,说道。   吴掌柜一愣:“真不要?这物你放包子里倒挺好吃呢。”独有的咸鲜味加那略带颗粒的口感,吃起来还真不错,吴掌柜虽要看店走不开,但也没少差使伙计去买。   “嗯,过两天不是佛会吗?我准备去那儿摆几天摊子,荤腥的东西可不敢往里放。”   “也是,那我让伙计去给你称。”吴掌柜正准备喊人,江淼却道:“不急,您这店里有没有干香菇卖?”   “干香菇?好像快没了。”吴掌柜皱眉思索了片刻,“对了,王二,昨天来的货里是不是有一袋子?”   唤作王二的伙计应了一声:“可不是,挺大一袋,是我卸下来的。”   “你去取一些出来,让江小哥看看。”   王二很快就抓了几朵干香菇出来,江淼接到手里细心端详,这香菇伞盖很大,边缘内卷,可见采摘的时机刚刚好,若是那种摊平的伞盖,就是熟过头的菇。倒过来看,下面的柄粗粗的,伞盖里的褶皱很是紧密。放到鼻端一闻,还有一种奇特的菌香味。   “怎么样,这菇可算上品?”吴掌柜见他动作,便知他是行家,一般人挑香菇大多是看眼缘的,很多细节方面注意不到。   江淼点头道:“确实是上品,不知怎么个价钱?”   吴掌柜道:“这菇是从高山上运下来的,人力物力花费了不少,价钱嘛,自然是有些高的。要十一文一两。”   听到报价,江淼迅速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古代一文相当于现代五角,一两就是五元五角。一斤十六两就是一百七十六文,相当于现代八十八元一斤。   对于上品菇来说,这价钱倒不算离谱。江淼家附近的超市里,品质好的香菇五十克也得八块五,算起来一斤也得八十五。   “行,这个先给我来二两。”江淼说道。   “江小哥真是痛快,多少人听到价钱后说我是奸商,说这一两菇都抵得上一斤肉了。”吴掌柜惊讶之余又有点郁闷。   “干货的价钱都贵,咱老百姓是有些难接受。不过当菜吃不起,拿来调个味还是可以的。”江淼笑道,他也只准备买这一两回,虾皮也有这个功能,还更便宜些。   “江小哥真是心思灵巧,这干菇竟也能拿来调味。”吴掌柜想,难道每个菜里放两朵?   两人没说几句,那边已经把江淼要的东西全称好包了起来。这几包小东西,篮子底都没铺满,却花了他一百多文,真是赚钱如抽丝,花钱如流水啊!   他提着东西回到了住处,开始处理香菇。先把干香菇拿水泡发,洗去菌盖和柄上的脏东西。再将它切成小细条,放到太阳底下晾干水汽。等到太阳落山收回来时,便是香菇条了。把这些香菇条放入锅中,小火烘干,烘时要不断翻拌,以免烧糊了。等香菇烘得干干的,没有一丝水分,就可以把它从锅中盛出来了。   江淼趁热将它倒入了小钵中,然后用小杵细细地砸碎研磨,就能将它磨成香菇粉了。这个过程需要很久,纵使江淼是个挺有耐心的人,也不免有些想打瞌睡了。   来到古代后,江淼的作息就慢慢变得很规律了,特别是冬日天黑的早,有时候五点多天就黑了,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就只能睡觉了。不想睡觉也没办法,因为古代夜间不比现代,娱乐活动极少。   平时过了一更三点后就要敲暮鼓,以警示大家宵禁开始,需要尽快回到住处,不准再外出了,外出一旦被抓住,就要挨板子了。到了五更三点,再敲响晨钟,示意宵禁解除,才可以自由通行。   一更三点差不多就是晚上八点多,放到现代,说不定有些人工作还没下班呢,放到古代却已经是很晚了。而五更三点相当于凌晨四点多,平时江淼会更早一些起床,等他蒸好包子做好所有准备后,宵禁早就已经解除了,早市上,也人来人往了。   终于将这些香菇都磨成了细细的粉,江淼打了个呵欠,眼睛里顿时蓄了一汪困倦的泪水。等他做好所有的事情爬上床,片刻之间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   随着举行佛会的日子越来越近,人们的关注点几乎也都集中在这上头了。好不容易有件热闹的事,大伙儿自然不会放过。就连吃早餐的时候,人们也都在讨论这个事。   江淼一边给客人夹包子,一边分心听他们聊天。有人说起一件事,据说去年佛会时,达官贵人们为了争头柱香,前一天就让家中的仆人出了城,守在普灵寺附近,等第二天寺门一打开就去排队的。听说有两家为了争主殿的位置还因此闹了矛盾。   还有人说那几天女眷也是可以出门的,那些大户人家的女眷出门都是前呼后拥的,害他想老远看看传说中的梁京第一美人都看不成。   江淼听到这里,也来了兴趣,问了一声:“这梁京第一美人是哪家的姑娘啊?”   那人一愣,随后露出一个打趣的笑:“江小哥这是听到美人就坐不住了?”   江淼连连摇头:“哪里哪里,我一个普通老百姓,哪敢肖想这些大家小姐,就是有些好奇罢了。”   “也是,别说咱们老百姓了,就连那些普通当官的,恐怕也挨不上人家的边。你可知道忠国公府?”那人神秘兮兮地问道。   这会儿包子卖得差不多了,江淼也乐意听点八卦,便配合地点了点头。   他初来乍到的,自然得把这儿的情况了解清楚了。现在是梁朝,皇家姓董,开国已经一百多年了,目前社会安定,除了边境偶有骚动外,也算得上是一个太平盛世了。什么苛捐杂税的这儿也有,但都处在百姓们能够接受的水平线上,交了这些东西后,温饱没什么问题,勤劳的还有富余,小日子过得不算太差。   而他现在的位置是在梁朝的都城梁京,这梁京的构造是一个大大的回字形,皇宫在最里头,而他目前是在最外头。论起来大概相当于现代京市的五环吧,住的地方离城门特别近。   忠国公府却不一样,人家坐落在皇宫附近,可谓是权力的中心。谁叫人家家里的老祖宗,曾陪着太祖打天下呢?   梁京第一美人竟然是他家的?怪不得这人说便是寻常的官员也沾不到边呢。这样的家世,这样的名头,世上能有几个配得上她的?   “这忠国公府啊,不止位高权重,还专出美人,梁京第一美人出自他家,梁京四公子他家也有一个,还是排在首位的!他们家啊……” 第8章 准备工作   梁京四公子?什么老土的名头!   乍一听这人说起,江淼心里仿佛就响起了那些天雷震震的偶像剧主题曲,里头什么R4H4F4之类的,个个都是学校最叼的人儿。特别是为首的,更是邪魅狂狷的霸总形象,动不动就来一句“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之类的让人汗毛直竖的话。   没想到梁京也有这样的组合,放到古代其实还挺时髦的。   “大叔,您还是给我讲讲那梁京第一美人吧,我对那什么四公子不感兴趣。”眼看这位客人准备铺开讲梁京四公子的事迹了,江淼很诚实地打断了他。   那人被打断很不悦,一脸你真没见识的表情,他说:“梁京第一美人不是讲完了吗?她是忠国公府的姑娘啊!”   阿这……姓甚名谁没有,传闻事迹没有,外貌描写也没有,就讲完了?   “大叔,您别逗了。我连这姑娘叫什么都还不知道呢,怎么就讲完了?”   “你还想知道人家叫什么?女子闺名哪能传得满大街都知道?大家都只知道她是裴大小姐。”那大叔一脸你怎么不上天的表情,莫说大户人家了,便是小门小户的姑娘家,未出阁前闺名也是不能轻易让外人知道的。   “那这梁京第一美人的名头是谁评出来的?听您刚刚说话,似乎是没见过她的。”江淼觉得很不靠谱。   那大叔也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大户人家的小姐哪能给我们看到,不过她的兄长,裴公子经常出门,我也有幸见过一次,长得那叫一个丰神俊逸,是目若朗星,面如冠玉啊,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行云流水的味道,若说他是梁京第二的美男子,那没人敢排第一。”   自觉铺垫了这么多已经够了的大叔继续道:“你说说,那裴大小姐的兄长都长得这么好看,她能不是梁京第一美人吗?”   这理直气壮的反问,让江淼半天说不出话来。好家伙,这逻辑推理的能力简直绝了!   已知:裴公子梁京第一美男子,裴大小姐是他的妹妹,得出结论:裴大小姐梁京第一美人。   按这样的逻辑推下去,那裴公子的母亲就是梁京第一美妇,他爹就是梁京第一美大叔,他家的旺财就是梁京第一美修勾。   好一个一人貌美,全家俱美啊!   瞧大叔还一脸得意的在那等待他的回答,江淼只尴尬地笑了笑:“对对对,您说的都对!”   目送走谈完八卦一脸满足的大叔后,江淼火速收了摊子。刚刚聊了这么多,他脑子里其实只提取出一个重要信息,那就是城北的普灵寺,离他住的地方真的很远!   原本只想着要做哪些包子去,现在还得想想怎么把担子运过去的事了。挑过去是不可能的,打死他都不可能,从住处挑到街上来已经很辛苦了,挑到城北去会死的!   把东西放回去后,江淼坐在门口思考这个问题。莫老头这时也从隔壁走了出来。   “江小哥,做完生意了?”   “嗯,刚收摊回来,您吃了吗?今天没去上工吗?”倒夜香是个辛苦活,得拉着装着大木桶的车子挨家挨户去收,收完了还得拉到城外去倒。江淼刚来时上厕所很不自在,院子里没有蹲坑,就是一个小竹棚子放个大桶搁在底下,后来倒也慢慢习惯了。   “今天轮到我休息了。”莫老头笑了笑,能有这样一份旱涝保收的工作,他还是挺高兴的。   “那挺好,您今天可以好好歇一歇了。”江淼说完,又有些愁眉苦脸了。   “江小哥可是有烦心事?”   江淼点点头:“是啊,我想着后天去普灵寺那边摆摊呢,可路途有些遥远,现在发愁担子该怎么弄过去。”而且就算弄过去了,每日来回也是个问题,算上来去花的时间,他一天根本摆不了多久摊子,别到时候没赚到钱反而还亏本了。   “担子倒是好弄,我有个兄弟跑腿的,他有辆驴车,你叫他的车子给你送过去,城门一开就走,天大亮时就能到那里。”莫老头也是有些熟人的。   “可每日来回太耗时了,这样赚也赚不了多少。”江淼有些动心,可别的问题依然存在。   莫老头道:“这有什么,佛会一开三天,那普灵寺附近有很多农户,你给点钱,在别人家住几晚,等佛会完了再回来不就行了?”   “莫大伯,还是您老有想法,成,就这样做!对了,您那位兄弟住哪里,我想先订下他的驴车,省得到时候他没空。”江淼很高兴,他都没想到还有这个办法,因为现代要找住处首先想的就是酒店,但古代交通不便利,不方便时在百姓家投宿也是常有的事。   “他家就离这不远,我带你过去瞧瞧,他若不在,和他老婆子说也是使得的。”莫老头还挺热情的。   江淼跟着莫老头,穿过一条又一条巷子,终于来到了莫老头兄弟的住处。从外头看起来,也是个大院子。大门敞开着,北边的两间房前,坐着一个正在择菜的老妇人,旁边还有几只半大小鸡崽围着,等着吃她择下来的黄菜叶。   “老嫂子,张大哥他在家吗?”莫老头招呼了一声,那女人听见声音抬起头,眯缝着眼睛打量了一下,立刻起身,热情地说道:“是莫兄弟啊,你张大哥今天出去跑腿了,快来坐。”   说完,扭头朝屋里喊了一声:“大牛,搬张凳子出来,给你莫爷爷他们坐。这位是?”   “这是前头街上卖包子的江小哥。”   “大娘好。”江淼笑着打了声招呼。   “你好啊,瞧我这眼神,前个我听他们说包子好吃,还到他家买呢!”张大娘的眼睛年轻时缝补东西坏了,看人的时候总有些模糊。   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孩子很快搬了一条长凳子出来,喊了一声“莫爷爷”,他瞧着后头的江淼,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该怎么称呼他。   “这是江小哥,前头街上卖包子的。这是张大哥的孙子大牛,也是在酒楼做伙计的,和咱们院里的小吴在一块。”莫老头给两人介绍道。   江淼朝他点头又笑了笑,叫了声“大牛兄弟”。   大牛应了一声,笑容却似乎有些牵强。旁边的张大娘更是叹了口气。   “老嫂子,这是怎么了?对了,大牛今天怎么没去上工?”莫老头看出点不寻常,收敛了笑容问道。   “唉,他是被酒楼的掌柜赶回来了。说他做事不妥当,把坏了的东西端上去给客人吃,惹得客人生气。”张大娘难过地说道,当初这活还是老头子托了好多人才帮他找来的,没想到只干了半年活就丢了。   莫老头听出了门道:“他就一个小二,东西做坏了和他有什么关系?这掌柜也太不讲理了!”   “谁说不是呢,但客人怪罪起来,一个厨子和一个小伙计,掌柜的自然得帮着厨子了。”张大娘自然也明白事情的真相必定不是掌柜说的那样,但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旁边的大牛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只是低着头默默难过。   一旁的江淼有些感慨,果然无论社会怎么样发展,这种黑暗的事情永远都是杜绝不了的,背个黑锅赶走都还算轻的。   瞧见气氛有些沉闷,张大娘抹了抹眼睛,道:“唉,不说这事了。对了,莫兄弟,江小哥,你们今天就在我家吃吧,我去割点肉回来。”   “老嫂子别忙,我们不在这吃饭,就是想来问问,这几天张大哥还接了别的生意吗?江小哥想叫他的车去普灵寺,回来也要他去接一趟。”   张大娘连忙道:“他还没接别的生意,明天后天都有空的,什么时候去接人你说,等他回来我再告诉他!”家里少了一个人赚钱,自然是希望在别的地方找补的。   江淼便就接送时间及价钱和张大娘谈了谈,说好了后天上午晨钟响时便到住处来接他,三天后过午再去那边接人。   由于他的东西比较多,到时候车上恐怕载不了别的客人,所以就按包车的价钱走。平时在城里走一趟是十五文,出城则按照距离算钱,到普灵寺大概需要六十文,空车来回是不算钱的,也就是说,他需要付给他们一百二十文。什么都还没赚到就去了这么多,江淼苦笑一声,赚钱真难啊!   江淼付了十文钱做定金,然后又和莫老头一起回了院子。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去摆摊,那么东西应该先准备好来。像那几天需要用到的面粉、萝卜和调料这些可以先买好,豆干明天要和丁大伯打声招呼,看能不能多送一些过来,冬天冷,放着应该不会坏。其他的像柴火什么的,就直接和那边的老百姓买了。   在心里删删减减了一会,江淼总算列好了要买的东西。他出门走了几趟,就像松鼠搬家一样,总算把后天早上要带去的东西买齐了。   不过,望着地上的这一大堆东西,江淼陷入了沉思中。那三天他是准备一天摆到晚的,所以包子的数量一定得跟得上趟。如何在做包子的同时兼顾摆摊,这是个问题。   然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告诉江淼,一个人是做不到这些的。必须要再招一个人才行,两个人才不会手忙脚乱,顾到这头顾不到那头。   但是招谁呢?放眼看去,这个院子里没有一个合适的人。这些天摆摊他倒是认识了一些人,但这又不是长期工,谁愿意呢?难道要到那边去找人吗?   江淼思来想去,脑子里忽然蹦出来一个人,就是今天见到的那个大牛。首先,他在酒楼工作过,手脚应该很麻利,说不定还能帮着做包子。其次,他家和莫大伯家关系亲近,也算半个熟人了。最后,他刚被酒楼辞退,一时半会应该是找不到活的,先干几天临时工,应该不会不愿意。   江淼越想越觉得这个人可行,于是他敲响了莫家的门,和莫老头说明了来意。莫老头一听,很是高兴,忙说这事包在他身上,他待会吃了饭就去张家和大牛说这事。   江淼谢了一声,出了门,准备再去补充点原料,两个人可以做的包子显然更多了!   “……吃吃吃,一天就知道吃!好不容易在家歇一下,半点都不得安生,你这么替那家着想,你倒是去那家吃去啊!”   一阵骂声从还未关紧的门里传了出来,江淼瞬间有些尴尬,没想到会因为他的事害莫大伯挨骂。不过他听这莫大娘口中的话,针对张家的意味好像还更浓些。   莫老头低声反驳的话隔着门听不太清楚,但从莫大娘后面说话的声音来看,显然是不太把他放在眼里的。   江淼返身回到屋里,出来后又过去敲了敲门。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过来开门的莫老头看见江淼后,显得有些难为情。   江淼提高了嗓门,说道:“莫大伯,劳您今天帮着牵线跑腿了,这块肉是我送您的谢礼,要不是您帮着出主意,我还得发愁呢!”   莫老头涨红了脸,连忙推脱,他就帮了点小忙,哪能拿别人一块肉?他也知道江淼是想帮自己解围,可是他已经习惯了,无非是耳朵受罪罢了。   他这边推,江淼这边塞,两人还没僵持一会,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了过来,将碗接了过去。   “哎哟,江小哥也是诚心诚意的,咱们就别叫人为难了!不过江小哥你也是的,邻里邻居的干嘛这么客气,下回你找他干点什么,再不许这样了!”莫大娘笑容满面地说道,一席话说的十分可亲,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莫老头低声喝道:“就一点小忙,不值当的,快把碗还给江小哥!”   莫大娘应道:“是该把碗还给江小哥。”说着,就走了进去,然后端着一个空碗出来。   “江小哥,就不耽误你吃饭了,往后再有事还来找他啊。”   江淼点了点头,一出门就无奈地笑了笑。还好,也不是那么凶,至少帮他把碗洗了。   ……   时间一晃,便来到了冬月十七这天。   天还没亮,晨钟刚刚敲响一遍,江淼就开始搬东西,然后等在院子大门口。不一会儿他就听见了车轮滚动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江淼将头探出去,发现了巷子的转角处,出现了一个大大的驴头。它两只耳朵精神地竖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前方,嘴里发出“啊呃啊呃”的叫声。   这驴似乎正在壮年期,身量比马小了些,但看上去也十分有力气。   江淼挺喜欢这些小动物的,驴子他其实没怎么见过,他以前在的农村,猪和牛这种动物看得比较多。   驴子后头就是赶车的老张,车架上还有他的孙子大牛。他似乎是问了一句什么,大牛点了点头,朝江淼的方向指了指。   “江小哥是吧,你的东西都已经搬出来了?”老张问道。   “是啊,张大伯,都在这了。”   “那行,大牛啊,赶紧下去把东西搬上来,这几天你跟着人家江小哥干活要勤快些,知道吗?”张大伯说完,又转向江淼道,“江小哥,这小子要是偷懒或者不老实了,你只管告诉我,我一定替他老子娘教训他!”   江淼知道他是在给自己表明态度,当下便客气地道:“大牛兄弟一看就是勤快的,有他帮衬着,做事就松快多了。”   张大牛力气很大,在江淼和老张说着话的时候,就把所有东西都搬上了车子。还给江淼留了一个挡风的位置坐着。这车只有顶上有个棚,其他地方都是透风的,幸好担子帮江淼挡了一些,要不然一路吹过去可不好受。   不过江淼也不是全无准备,一坐上车,他就掏出一块大大的布,将自己的头和肩膀都包了起来,只余小半张脸露在外头。   老张问了一声坐好了没有,然后便扬起鞭子虚空一甩,驴子就嘚嘚嘚跑了起来。   “张大伯,大牛兄弟,你们吃了吗?”江淼对二人的称呼很有意思,但让他叫张爷爷或是大牛侄子,他又叫不出口,只能这样随意叫了。老张倒也不在乎,亲人之间得严格按辈分论,外人是无所谓的。   “吃了,江小哥你自己吃吧。”余光瞧见江淼递包子过来的动作,老张连忙拒绝。收了人家的钱还吃人家的东西,这多不好。   但江淼也觉得自己吃着人家看着不好,何况这包子是他特意蒸出来放着当几人的早餐的。   终究老张二人还是没有推拒成功,接过了江淼的包子。   大牛突然道:“这包子好香,比迎客来的包子还好吃。”   迎客来就是赶他出来的那家酒楼的名字,里头也做早点给住店的客人吃,但那里的包子味道,显然是不如现在手上的这两个。   老张也点头,他跑过的地方多,也在很多地方买过包子,确实是手上的这个吃起来滋味更好些。   江淼只觉得他们是因为吃了自己的东西才说好话,并没有把这个放在心上。   走了不知多久,驴车停了下来。那普灵寺在城北,他们需要从北城门这边出去才行。   应该是为了去上香,今日北城门堵的很厉害。江淼将头探了出去,发现前面的队伍大概有百余米长。除了他们这样的驴车外,还有很多漂亮的大马车。   这些马车上没有字,但有不同的标识,熟悉的人一看应该就知道车主的身份地位了。江淼不认识这些标识代表的含义,但他觉得,这应该和现代的车标是一样的吧?   马车不比驴车,它们都有车厢,一看就让人觉得里面应该很温暖。离得近了,时不时的还能听到里头传来的银铃般的笑声,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丫鬟在取乐。   全身包得紧紧的,仍感觉很寒冷的江淼羡慕地看着这些大马车,总有一天,他也要赚钱买一辆属于自己的马车! 第9章 倒霉蛋   普灵寺,是梁京第一佛寺。但它以前,只不过是京城北郊一座不太出名的小寺。   据说前朝昏君性情暴戾,为人穷奢极欲,弄得朝野上下怨声载道,百姓民不聊生。而大梁先祖,曾经是前朝的官员,因不与那些贪官污吏同流合污,便被人设计陷害。   他听到风声,有人想要抓住他的家人威胁,便连夜举家潜逃。可惜消息暴露出去,那群人很快便派了杀手去追杀他们。   逃至普灵寺附近时,当时的方丈将他们带进寺内藏了起来,而后面对那些杀手的逼问,他始终都没有吐露一个字,即使他们曾以他的性命相威胁。   先祖起事后,普灵寺的方丈还曾偷偷把寺内的香油钱献给义军,助他们起事,希望他们能早日推翻昏君的独裁。   先祖成事后,曾当着众人感念普灵寺方丈的恩情,说若是没有他当初相助,也就没有如今的大梁了。群臣闻弦歌而知雅意,纷纷上奏,为普灵寺请封。   所以,普灵寺也称为护国寺。一百多年的发展,使得普灵寺的根基越发牢固。甚至在当今登基之时,都曾在普灵寺斋戒礼佛三日。   而普灵寺的主殿,供奉的就是阿弥陀佛,也称无量寿佛。所以普灵寺才会在阿弥陀佛诞辰这天,召开为期三天的佛会,诚邀周边名寺古刹的僧侣前来交流佛法,并且打开所有殿门,迎接善男信女们。   ……   “好了,转过前面一道弯,就是普灵寺的地界了。”   已经被风吹得开始怀疑人生的江淼听见这话,立刻来了精神。他挺直了身子,越过二人朝前看去。然后前面并没有出现一座恢宏的佛寺,这里的景致和刚刚路过的那些地方一般无二。   不过细想,张大伯说的是,到了普灵寺的地界。也就是说,从刚刚那道弯开始,就已经属于普灵寺管辖的范围了。   江淼一脸惊叹,这么大一片田地,一眼望不到边,每年产出的粮食仅仅只供一座寺庙的和尚吃,他们该有多少富余啊!而且刚刚张大伯除了讲普灵寺和大梁朝的渊源外,还说过,凡是挂在寺庙名下的土地,是不用纳一文钱税的。这样看来,普灵寺的和尚们,都很富有啊!   驴车继续摇摇晃晃地往前赶,约莫又走了两刻钟左右,江淼才瞧见掩映在山间的那座恢宏佛寺的一角。   仅是这一角,便能给人以震惊的感觉。请原谅江淼一个学渣在看见如此宏伟的佛寺时,不能用优美的辞藻将它生动形象地展现在大家眼前。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这里真大啊!   “江小哥,你是想现在就开始摆摊,还是想先由我带你去找个住处?”老张问道,之前老莫叮嘱过他,说这江小哥人生地不熟的,到时候要租住农户家时让他帮衬一下。   江淼回过神来,想了想,道:“还是先找个住处吧,我怕等下晚了被别人租掉。”   “那行,咱们就先去找个住处。”老张调转驴头,顺着大路右边的一条小道走去。   小道上此时已经有挑着担子,推着车子的行人了,他们朝着普灵寺的方向走去,一看就知道他们也是去摆摊的。   江淼有些后悔,早知道他也昨天就来了,现在看来已经晚人一步了,希望待会还能有位置给他摆。   驴车左弯右拐后停在了一处篱笆门前,门前坐着一个老太太,看起来像是在拣豆子。   “苗阿婆,大根兄弟在家吗?”   苗阿婆抬起头,一眼就认出了和自己说话的人:“这不是柱子吗?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大根他去地里了,马上就回来。”   “苗阿婆,我是给你家带生意来的,你家今年租出去几间房,可还有空余的房子?”   “有的,还空了一间,在那后边。”每年举行佛会时,这附近的农家房都十分抢手,也是这苗阿婆家稍微偏了一点,才会还有空房可租。   苗阿婆带着几人进去,打开门看了看,这屋里打扫得很干净,有一张足够三四个人睡得炕,上面铺了稻草和棉被,看上去还挺温暖的。除此之外,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江淼也不挑,问清楚了可以花钱买他家的柴火后,当即拍板租下了房子,一口气将房钱和柴火钱都付清了。   苗阿婆将钥匙拆下来递给江淼,让他保管好。江淼接了过来,然后和大牛、老张三人,去将驴车上今日用不到的东西卸了下来,放进了屋子里。   归置妥当后,江淼关上门,再次坐上了驴车,带着剩下的东西,往普灵寺那边赶去。   普灵寺的正门在半山腰,山脚下有一块空地,在江淼看来,大概有现代两个足球场那么大,可以容纳几千个人在这里活动。   他们还没走到那块空地上,便有人过来拦住,说是不管什么车,都不能停在这边,要停车得绕到后头去。江淼连忙下车,和大牛一起把车上的担子等物搬了下来。   老张拍了拍大牛的肩膀,再次叮嘱他这几天要勤奋一点后,便驾着驴车离开了这里。   “这位大叔,我们想要摆摊,请问是直接进去还是要怎么样?”既然车子都有人管,想必摊子也是有人管的。   那位大叔一副算你识相的表情,他说道:“在这边摆摊得交钱,不管卖什么,一律五十文每天。你摆几天?”   “……三天。”江淼有些咋舌,没想到一天的摊位费都快抵得上他的车费了。   那大叔熟练地从腰间的一个竹筒里掏出了一根染了色的竹签,道:“你去那边交钱,交了钱后收好条子,那是凭证可别掉了,掉了可是要补的。”   江淼往他指的方向看去,好家伙,那叫一个人山人海,他之前还以为大家围在那边是买什么东西,敢情都是来交摊位费的。   他嘱咐大牛将担子先挑过去占位子,然后自己拿着竹签去交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总算将条子换来了。江淼将它折好,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这可是一百五十文,丢了多可惜。   放好条子后,江淼开始寻找大牛的踪迹。在寻人的同时,他也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摊子上卖得东西。礼佛用的香烛纸钱自然少不了,还有吃的喝的,用的玩的,市面上能够想到的东西,这里几乎都有的卖。当然,带荤的除外,这东西摆出来,是要吃瓜落的。   等江淼终于找到大牛时,他眉头皱了皱。因为这个位置上除了他的包子摊之外,还有另外几家,除此之外还有卖烧饼馒头糖糕等物的,总而言之,就是掉进了早点堆里。不止是东西更难卖了,还可能会引起同行的不满。   大牛有些忐忑,他说:“不好意思江小哥,我刚刚找了许久,稍微靠前点的就这儿还有一处空位了,其他的都离得有些远。”   江淼在心里叹了口气,谁叫他们来晚了呢,这也是没办法的。他拍了拍大牛的肩膀:“大牛兄弟,不碍事的,咱们赶紧把摊子支起来吧。”   因为要从早摆到晚,所以江淼在担子下面架了个火盆,上面支了口锅用来放蒸笼蒸包子。这蒸笼很大,一共三层,每层都能放三十多个包子。这里头的包子是江淼昨天下午包好的,这时候蒸出来卖刚好。   包子开始上汽的时候,便有香味出来了,原本准备往其他摊子走的客人,被这味道引得停了下来。   “小哥,这包子还要多久才好?”那人问道。   “马上就好了。”江淼看了看蒸笼上冒得蒸汽,便知再有两三分钟就能蒸好了。可这里没有准确的计时工具,若说还得等一会,恐怕有些心急的就直接走了。   于是江淼问道:“咱们家有两种口味的包子,萝卜馅的和豆干馅的,客人你要哪种?”   那客人显然有些选择困难,他沉吟了一会,然后问道:“哪种更好吃些?”   江淼笑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我也说不上来哪种更好吃,要不您各买一个尝尝看?这两种大家吃了都说好。”   那客人道:“也行,就先各来一个吧。怎么卖?”   “五文钱两个。”江淼眼睛都不眨一下便涨了价,并且不因此感到心虚。从来节日水土贵三分,一时有一时的价钱,微调一下是正常的。   那客人也不觉得奇怪,直接从荷包里掏出了五文钱递过来。   江淼接过钱扔进抽屉里,然后掀开了蒸笼盖。一股面香混着咸香扑面而来,江淼清晰地看见那客人的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   原来巴掌心大的包子已经膨胀开来,一个个白白胖胖的,挤在蒸笼里格外诱人。为了区分开两种馅,江淼特意在豆干包子上留了一个小缺口。   他拿竹夹夹起包子送入半封口的油纸包里递给客人时,不止贴心地告诉了两种包子的区别,还告诉客人包子刚出锅有些烫,让他小心点。   这客人走了后,摊子前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客人,都是尝试着买了两个就走的。没办法,比起其他摊主来说,他们是生面孔,大家不太信任也是应该的。虽然有些冷清,但江淼不以为意,等没客人上门后,就直接将包子盖上,拉出长凳摆上砧板,开始剁馅了。大牛则在一旁和面,这是他在迎客来的那半年里,唯一学到的手艺——论如何揉面才能使面更筋道。   旁边的摊主这时却有些幸灾乐祸了,他们在做生意之余,还不停地用眼神互相示意,让其他人也看看这两个倒霉蛋。他们每年佛会都会过来摆摊,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那就是互相竞争但共同排外。   也就是江淼初来乍到的不知道,没见其他摊主都离这几家摊子远远的吗? 第10章 封建迷信要不得   “是这家,那包子就是在他们家买的。”   有几人朝着这边过来,其中一人用手指着江淼的包子摊,神情略为激动。他手上还抱着一个小姑娘,身后跟着一个妇人并两个老人,这会儿都齐齐看向江淼的摊子。   看热闹是人类的天性,周围人听见他的话后,立刻来了精神,纷纷竖起耳朵,希望能听到点不同寻常的东西,同时心里也在猜测,难道这人是吃这家的包子吃坏了,过来找摊主算账了?   其他的摊主也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一边做生意,一边还不忘分神关注事态的发展。   然而人们预想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那人抱着孩子走近,开口便是:“小哥,再给我包八个包子,要六个豆干,两个萝卜的。”   江淼应了一声,起身在桶里舀水洗了手,然后拿起竹夹和油纸袋,两个一装,将包子装好递了过去。   那男人接过包子,付了二十文钱。他先将两袋豆干包子递到了老人手里,说了声豆干包子软,您二老也吃得动。而后又在女儿手上放了一袋,道:“乖囡,这就是爹爹说的好吃的包子,你快尝尝。”   那小姑娘双手捧着包子吹了吹,然后秀气地咬了一口,鲜美的味道流入口腔的瞬间,她一双眼睛都亮了起来。   “爹爹,真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吃完爹爹再买。”那男人说着,将剩下的一袋递到妇人手里,还小声说了句:“我知道你喜欢吃萝卜。”那妇人闻言低头温婉一笑,浑身洋溢着幸福的味道。   这种家的温馨让江淼很是羡慕,直到这几位客人离开后,他还沉浸在刚刚那种和谐的氛围中。   周围一直竖着耳朵听动静的人虽有些遗憾事态没有按照他们预想的发展,但同时他们也起了好奇心,这家的包子,真的好吃吗?   左右这包子也不贵,买两个尝一尝也使得。这样想着,江淼的包子生意总算做起来了。一般尝了味道的,还会回头再买几个,横竖今天也吃不着饭了。   等送走了这一波客人,江淼早上包好的包子已经没剩几个了。江淼便又坐回凳子上,一边看摊子,一边准备做包子。豆干馅早上带了半盆炒好的过来,萝卜馅刚刚也剁好调好味了,可以开始包了。大牛面揉得好,手上也挺有分寸,剁下来的剂子个个都差不多。江淼拿起剂子一按一擀,动作行云流水,看起来别有一番美感。擀出来的面皮一片接着一片摊在砧板上,大牛坐在另一边包馅捏褶,两人仿若流水线工作一样,不一会儿,空空的蒸笼里就摆满了包子。   江淼在火盆里添了柴火,锅里添了水后,便将新做好的那一笼上了锅,盖上盖,等着包子蒸熟。而那边的大牛则又在舀面粉调水准备和面了,毕竟这一天摊子摆下来,光那些包子可不够卖。   江淼一时没了事情,就站在摊子后头观察四周。忽的几声沉闷的钟声响了起来,从半山腰传到了山脚下,这声音仿佛有震荡人心的作用,一时间再听不清那些嘈杂的声音了。钟声响起后,江淼看见人们忽然都往中间的大路上挤去,也不知道前头是怎么了。   好奇心占了上风,反正现在包子没熟,客人也都走了,江淼决定也去前面凑一回热闹。等他顺着人群涌动的方向挤到了前头,才发现,原来刚刚的钟声是为了提示大家要开寺门了。   江淼原以为大家往前挤是想当第一个爬上山的人,可人们只分布在道路两旁,即使没人拦着,也没有一个人率先走上台阶,仿佛都在等待着什么人似的。   过了一会儿,答案终于揭晓,只见远处驶来一辆辆造型华丽的马车,旁边还有些骑着大马挎着刀的练家子跟在马车两旁,一双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四周,踏上了刚刚那位大叔说的“无论什么车都不能停过来”的禁地。   江淼挤在人群中,听着大家的小声说着“这是安王府的女眷”,“那是诚王府的世子”之类的话,他们就像游戏中新手指引的npc一样,每停下几辆马车,江淼都能听到介绍。   这普灵寺不愧是护国寺,最先下来的人都是些地位尊崇的,他们下了马车后,便在旁人的保护下坐上了轻便的软轿,慢悠悠地被抬着往山上去。   江淼觉得,要不是当今天子出行太过劳师动众,说不定都会亲自前来。不过江淼有所不知,天子虽然没来,但早在前两天,数不清的赏赐就已经入了普灵寺的库房之中。   再看下去恐怕会激起自己的仇富心理,而且刚刚上锅的那笼包子八成也要熟了。江淼耸耸肩,转身决定离开这里,回去看摊子。   “快看,那是忠国公府的马车!”人群中有人叫了一声。   江淼猛地回头,前几天他刚刚听了不少关于忠国公府的八卦,正是感兴趣的时候。他想看看传闻中的梁京第一美人长什么模样,也想看看那位大叔口中“一人貌美,全家俱美”的裴公子是否名副其实。   他踮着脚朝前头看去,只见好几辆制式花纹一模一样地马车驾了过来。最前头的那辆马车里,一只长得很好看的手伸了出来,撩起了马车前的挡布。江淼停住呼吸,紧张地等待着马车里的人走下来,他有预感,这人一定就是传说中的梁京四公子之首的裴公子!   江淼踮着脚不断前倾,想要看清楚即将下车之人的长相,却突然被人推了一把,一下没站稳踉跄着朝前面那人背上扑去。前头的人不爽地回头骂了一声,江淼连忙道歉,也跟着回头找刚刚推自己的罪魁祸首。可是人太多了,江淼根本就找不出那个人,只能郁闷地转回头,继续踮起脚来朝前看。   然而,他已经错过刚刚那人走下马车的场景了,自然也就没能见到那位裴公子的真面目了。江淼的目光在台阶上逡巡,可是人太多,他甚至不知那位裴公子穿什么样的衣裳,自然也是无从寻起的。   他叹了口气,将目光转回马车上,没看见第一美男子就算了,希望至少能亲眼梁京第一美人的风采。可是他的希望再次破灭,一个个女眷,头上都带着帷幔,在身旁婢女的搀扶下缓缓下车,行动之间倒是自有一股袅娜之美,但也仅止于此了,毕竟一个五官都没看清。   接下来再出场的,江淼就没兴趣看了。他挤出人群,回到摊子上。大牛见他回来,有些好奇:“江小哥,你怎么不看了?包子摊这边有我呢!”   江淼挥挥手:“别提了,什么都没看着,人太多了。”   大牛笑了笑:“这几天人是很多的,我们都习惯了,江小哥以前没来过这边吗?”他还以为,像普灵寺举行佛会这样的盛事,莫说梁京的人,便是周边几个城的,也都该看过才是。   江淼被他问得无话可说,他本人是没看过的,但原主有没有看过他确实不知道。没有记忆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他真怕哪天原主的家人突然在他面前他都不认识。   到时候万一他们发现了端倪,把他当占别人身子的孤魂野鬼烧了怎么办?   不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或许还真是占了别人身子的孤魂野鬼也说不定!虽然他这只鬼的来历和这里相距了一个时空。   想到这里,江淼再看眼前这座普灵寺,莫名地就有了一丝畏惧之感。仿佛只要他进了寺庙,就会被里头的高僧发现,当作妖怪抓了去。   “江小哥,你怎么了?”大牛有些心虚,他还以为自己不小心提到了江淼的伤心事,才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江淼回过神,说了句“没什么”,然后忙甩了甩头,将刚刚那些莫名其妙的念头甩了出去。他一个长在红旗下的新时代好青年,怎么能信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呢!不应该啊不应该!   --------------------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不是活在别人口中的攻了,他的手已经出现了! 第11章 金钱的魅力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太阳已经挂在半山腰了。而江淼准备好的食材也全都用掉,变成钱躺在了他的小抽屉里。   望着满满一抽屉的铜板,江淼乐得嘴角疯狂上扬,之前的些许杂念早就从脑海中删除殆尽了。   “大牛兄弟,这三天每天都有这么多人来吗?”二人挑着担子回住处时,江淼忍不住问道,如果是的话,他还需要再多准备一些食材才行,今天明显是不够卖的。   大牛摇头道:“不止呢,今天来的基本都是有权有势的人,咱们普通的老百姓怕惹事,都会避开他们,之后再赶过来上香。明天和后天,才是人最多的。”   “可是好像很多人都还没下山啊?”江淼有些疑惑,他注意到,上午来的马车很多,可下山离开的却不到一半。   大牛看了看四周来往的行人,靠近江淼压低声音说道:“今天下山的,都是些没什么底气和靠山的,寺里根本没给他们准备禅院休息,才会赶着下来。真正有权有势的,都会在上面待上三天才回去。第一天来时上香,后头两天就在后院游玩,咱们普通老百姓是进不去的。”这是大牛在迎客来当小二的时候听桌上的客人说的。   江淼恍然大悟,怪不得今早那些人上山时还提着许多东西呢,原来还要在上面住两晚才走。那么多人要住下,每家都要备个单独的院落,这普灵寺该多大啊!不过没想到的是,庙里的和尚竟然也学会了看人下菜碟这一招,竟然把来的客人分成了三六九等对待,哪还像什么四大皆空的出家人。   回到住处后,江淼放下东西,正要拿钥匙打开门时,一个五十上下的汉子从里头走了出来。   “你们就是张老哥带来的人吧?”那汉子问道。   “正是,我叫江淼,这是张大伯的孙子大牛。”   “我听我娘说了,你们晚上就在我家吃吧,本想中午招待的,可巧你们没回来。”苗大根道,他和张老哥也好久没见了,不想今天一早就去了地里,回来才听说这事。   江淼有些不好意思,但苗大根很热情,他们实在推脱不了,只能去了。   桌上的饭菜看起来还挺丰盛,有咸鱼也有腊肉,还有一盘韭菜炒鸡蛋,这鲜嫩的绿色,在冬日很是稀罕,江淼不由多动了两筷子。   苗大根注意到后,把盘子往他的方向推了推,道:“江小哥要是喜欢这菜,就多吃一点,乡下没什么好吃的,你们不要见怪。”   江淼有些不好意思:“苗大伯说得哪里话,这一大桌子菜放我们那都算过节了。特别是这韭菜,我在城里都没见到过有卖的。”   苗大根笑了两声,有些得意地道:“你还别说,城里现在确实没得卖。这韭菜是用破盆装了,放灶房里养的。不过里头冷一下热一下的,根本长不好,干脆割了招待你们。”   这不就是大棚种植的雏形吗?江淼眼睛一亮,难道上天让他穿越过来是想让他发展一下农业,改善一下大梁人民的伙食的吗?   “苗大伯,你们有没有想过给外头的菜地也盖间房子保暖,这样冬日岂不是也能吃上其他季节的蔬菜了?”江淼暗示道。   苗大根哈哈大笑起来,觉得这个城里人真逗。“菜地那么多,房子怎么盖得过来?更何况盖这么多房可不便宜,我要有那个钱,还能在这早出晚归的种地?”   “盖这房子不用砖瓦,只要用竹架支撑着,再盖上油布,保住里头的温度,不就行了吗?”江淼仍不死心。   “就为吃口菜,值得这么费劲吗?还不如春秋多屯点干菜,冬日泡了也能吃个新鲜。”在苗大根不太理解,在他看来,这个城里来的没下过地的小伙子很不靠谱。   见苗大根对这个实在没兴趣,江淼只好转移话题。确实啊,对于他们普通百姓来说,这个是有些不太实际,而且大部分人对于吃的东西也没那么多要求。   “苗大伯,您一直住在这附近吗?之前张大伯说这一片都是普灵寺的地界,你们种的地也是吗?”   苗大根点头道:“可不是,无论是我们种的地,还是住的房,地契都在照空方丈的手上。不过我们每年只需要交两层租子给他们就够了,其他的,都用干活抵了。”这租子比外头少了两三层,所以他们这儿的人都很庆幸,能被划在普灵寺的管辖范围内。   “你们交租子的时候,去过普灵寺的后头吗?”   “那怎么没有,每年租子都是直接交到后头去的。后头大得和什么似的,要是没人带路,出都出不来……”问到自己熟悉的地方,苗大根侃侃而谈。   普灵寺原本是个小寺,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才慢慢有了现在的规模,里头几乎囊括了这一百多年来的各种风格迥异的建筑,观赏价值极高。据苗大根说,普灵寺下辖一共有一万三千多亩地,从他们拐过弯的那地方算起,到后头这整座落华山,都归普灵寺所有。   前寺开放着的除了八九座供奉着诸佛菩萨的主殿外,还有其余几十座小殿,里头供奉的是为大梁打下江山,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牌位。每座小殿的主位上供奉的不是当时带兵打仗的大将军,就是在后头出谋划策的谋臣。大梁先祖将他们摆在这里,为的就是让所有大梁百姓都知道,那些曾经有功于社稷的人,必然会永远留在人们的心中。而后的能臣将领们,也都以死后牌位能入普灵寺为荣。   因为这个缘故,普灵寺的这些小殿也被某些人称为“功臣祠”。现在的梁京权贵们,几乎都是这些人的子孙后代,所以即便是平时最蛮横不讲理的纨绔子弟,也不敢在这里放肆,会被罚跪到怀疑人生的!   当然,除了小殿供奉了他们的牌位外,普灵寺还有一片高塔组成的塔林,建在这山水之间,由青松绿柏环绕,这些高塔里放置的是他们建立大梁之后,回到故地,挖出来的当初草草掩埋的战士骨骸。这些骨骸因为时间隔得太久,根本无法再帮他们找到自己的家乡和亲人,大梁先祖便让他们一起待在塔林里,站在最高的位置,遥望着他们曾经为之奋斗,如今变得繁荣昌盛的梁京城。   寺后头,就是大牛说的那些有身份排面的人才能住的院子了。据有心之人的统计,普灵寺大大小小的院落一共有两三百个,里头的僧侣也从最初的十几个和尚,变成了拥有一两千人的第一大寺。   每年权贵豪富们都会给寺里添上一笔香火钱,这笔钱,普灵寺会到受灾的地方施粥行善,会用来救助老人和孩童,会帮助道路不通的地方修桥铺路。从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替那些人积德了。当然,积德的同时也造福了劳苦大众,一举两得的好事。   江淼听了这么多,心里对于普灵寺的印象大大改观了。之前听大牛说别院的事,他还觉得普灵寺是个看人下菜碟、势利眼的地方,没想到他们真正做到了佛门中人该有的慈悲为怀。现在想来,纵使寺里为那些地位不高的家族准备了别院,估计也没多少人敢就这么住下吧?   回到房间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把担子里的小抽屉拿出来,将铜板倒在了没铺被子的床尾处,十个一摞,认真地数了起来。   这小财迷一样的举动,看在大牛眼里却是十分羡慕。他和这江小哥岁数应相差不大,人家已经靠着包子生意成为了小老板,而他呢,却因为不懂人情世故被酒楼赶了出来,往后的生计都没了着落。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自怨自艾,要是当时他不进去就好了。   江淼数好今天赚的钱,满足地回过头时,就见大牛丧眉搭眼地坐在那里,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郁郁之感。   “大牛兄弟,你这是怎么了?对了,这是今日的工钱,你先收好。”江淼数出了五十个铜板递过去。   “江小哥,你好像给多了?”大牛虽然还没数,但铜板一入手,他就发觉了,这比说好的工钱,似乎多了十几个。   “多出的是今天的奖金。”江淼大方地说道,他刚刚粗略一算,发现就只今天的纯利润,便可抵来回的车费,摊位费和住房的租金这些了,剩下的用来买这几天的食材也是绰绰有余。   也就是说,从明天开始,他赚到的钱都是纯利润了,这怎么能不让他开心呢?   当然,他今天和大牛几乎一天都没歇手也是真的。大牛做事的态度他看在眼里,给的工钱自然就比说好的要多一些了。   “奖金?”大牛有些疑惑,但琢磨了一下,觉得大概就是赏钱一类的东西吧?他笨嘴拙舌的,在迎客来待了大半年他一次都没能拿到过,没想到第一天给江小哥上工就拿到了!   “多谢江小哥,我一定会好好做事的!”老实人的眼里瞬间燃起了火焰,刚刚升起的情绪全被抛到了脑后。   江淼看他突然又变得斗志昂扬的样子,心里十分不解,不过很快他又有些释然,毕竟,金钱的魅力这么大,他们凡夫俗子难能抵抗住它带来的快乐呢? 第12章 犯了忌讳   天还未亮,江淼和大牛两人就已经起来准备了。昨晚和了许多面,又包了两笼包子。他们要先在这边蒸好了,待会到那边才能直接卖。   这个大院子里住了不少人,大多都是做小生意的,不用提前准备,这会儿倒是还没起来。   江淼他们的房间靠近灶房,也不怕动静大吵醒别人。包子蒸好后,江淼先用筷子夹了几个给大牛,然后自己也吃了起来。   “今天这包子,比昨天的还好吃!”大牛夸道。   江淼笑了笑,觉得大牛应该是饿了才会这样觉得,在他自己看来,今天的包子和昨天的其实没啥区别。   “我之前听我奶说,她买过你家的包子,吃起来有一股特别的香味,今天一吃果然如此。”大牛吃得津津有味,昨天他挺紧张的,根本没注意包子是啥味的,但自从江淼给了他赏钱后,他心里已经把江淼认作是一个大好人了,在他面前也稍微放开了点。   “哈哈,你奶那时候买的包子应该和这个味道有些不同,以前放的是虾粉,现在放的是别的。”   “虾粉?是用虾磨出来的粉吗?乖乖,这得多少钱啊?”大牛有些吃惊,声音也不自觉地放大了些。梁京不靠海,离得最近的也有一二百里的距离,所以海货在他们这是比较昂贵的。他在迎客来时,里头的虾最少都要两百文一盘,就这,还专挑小只的给客人上。   “也不算是用虾磨出来的粉吧,我这买的都是干货,用那种小虾米磨的。”江淼有些不好意思,他们小本生意,必须得控制成本,成本太高了可划不来。   然而,即使是小虾米,在大牛看来也是好东西,所以即使到两人出门时,他还在幻想虾粉的包子是什么味的。   两人一路说着往落华山脚的摆摊点走去,自然也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对话被人听了去。那人听到后,紧走几步超过了他们,匆匆朝着前头的一处房子走去。   那房子里住的人,若是江淼来看,应会觉得有些面熟,毕竟他昨天刚在这些人附近摆了一天的摊,也被他们用一种莫测的眼神看了一天。   “你说的是真的?那小子真用虾做包子?”   “徐哥,你放心吧,这是我亲耳听到的!那小子估摸着是觉得大部分人都没怎么吃过虾,肯定吃不出来,才偷偷放进去为包子增味的!”说话的这人是卖糖糕的,而这徐哥却是卖包子的,昨日江淼摊子摆过来后,不知影响了他多少生意,这还是他在举行佛会时第一次把剩下的食材担回来。   其实不止是他,其他人也或多或少被影响到了。所以今日这卖糖糕的偷听了一耳朵后,才会这么着急过来告密。   “呵,我就说这小子做的包子怎么卖得这么好!原来是放了虾下去!敢在摆摊的时候放荤腥下去,等会儿有他好看的!你们待会这样……”这位徐哥阴狠一笑,拿不住把柄倒也罢,可那小子自己找死,就别怪他了。   江淼可不知道有人正等着针对他,他到了昨天的地方后,发现他们到的还是比较早的。把条子给管理的人看了一眼后,他们去了昨天的位置,将摊子支了起来。   本来大牛想着今天来的早,可以摆前头一些的,但江淼拒绝了。他发现今天到了的这些摊主都是按昨天的位置摆的,他要是贸然摆到了别人的摊子上,说不定会引来一些无谓的争执。再者,昨天那些客人已经知道他摆的地方了,说不定会有回头客或被推荐来的人,到时候找不到他们岂不是少了很多生意?   就像江淼想的一样,昨天买了他包子的客人回去后或多或少都给他宣传过,江淼包子做的好,人长得好,又笑容满面的,客人对他印象都挺好的。他们的摊子一支起来,买包子的客人就过来了。   今天一开张就卖了近半笼,江淼自然是很高兴的,这一高兴,嘴就更甜了,哄得客人们掏钱的动作都变得心甘情愿了。   后面来的徐哥等人,看见江淼的样子,心里都有些不爽,想直接上前揭穿他。可徐哥拦住了他们,因为他觉得这个时间来上香的人还不算多,万一这小子皮厚些又去别处摆了呢?他要弄,就要弄得这小子再不敢上普灵寺来摆摊才行!   太阳渐渐升起,驱散了黑暗的同时,也给大家带了丝丝暖意。这会儿,从城里来上香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除了梁京的口音外,时不时还能听到外地人说话,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直接或间接受过普灵寺恩惠的,大老远地赶过来,就为了去佛前上柱香,给寺里添点香油钱什么的。   这个时间,大部分人都没怎么吃东西,为了不在等会爬山或上香时因为饥饿坏事,他们会就近买点吃食。对于这一年一次的盛事,大部分人都不会计较那三瓜两枣的,来都来了这句话,无论放在哪个时代,都是通用的。   就在人们挑选自己想买的东西时,一个小摊前,突然爆发出了怒骂声,瞬间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我呸,你这人怎么这么恶毒?这包子里头竟然放了荤腥!我待会可是要上山拜佛的,万一佛祖认为我心不诚,令我所求之事达不成怎么办?”那人骂了不解气,还把包子用力往地上一摔,瞬间汁水四溅,周围的人不由都退了一步,生怕沾到身上。   “哎哟,这不是害人吗?”   “是啊,敢在普灵寺下吃荤腥,你心中可有佛祖?”   “就是啊……”   旁边适时响起了帮腔声,显然是有意在引导众人朝着不敬佛祖的这个方向去想。   江淼很气愤,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但他明白,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他拦住一脸涨红急着解释的大牛,这事要是说不清楚,他以后恐怕就想来摆摊了。   刚刚这客人来买包子时,他就觉得这人有些问题,买就买呗,还总是踮脚看后头装了食材的木盆。他本以为这人是想偷师,没想到居然比他想的还要坏!   “这位客人,我不太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你说我这包子里头放了荤腥,那么我想问问之前买了包子的几位客人,你们可从里头吃出荤腥来了?”江淼做了几个深呼吸,使自己的情绪安定下来,问完之后然后看向站在一旁的几位客人,他们手上还拿着包子,只不过一时没敢再吃。   那几位客人突然被点到,愣了一下后,说道:“我们刚刚也吃了包子,这里头并没有吃出荤腥来。”他们很肯定自己没有吃到鱼或者肉。   “你也听见了,为何别人没吃出荤腥,只有你吃出来了呢?方才大伙儿也瞧见了吧,他摔下去的包子只刚咬了一口,怎么就能确定不是自己判断错了呢?”江淼说的有理有据,目光紧紧地盯着刚刚冤枉他的那人,沉着稳定的样子,让周围的群众有些相信,这位小哥应该就是被冤枉的。   可再看冤枉人的那个,也没有被揭穿后的心虚,仍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这就叫大家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你说没有就没有?那我问你,你这包子里头是放了什么才这般鲜美的?大家应也吃过包子吧,可吃过这种味的?这可是素包子!”那人呵呵一笑,脸上满是嘲讽。   周围人被他这么一说,还真有些好奇,确实啊,往常还没有人能把素包子也做得这么好吃的。   如果忽略他挑衅的眼神,江淼都要觉得他其实是在帮自己打广告了?难道就因为他的包子比别人好吃,就要这样冤枉他吗?简直太可笑了!不等江淼开口,旁边已经有人说话了。   “唉,江小哥,你就承认吧,咱们都是做包子的,这素包子你都能做出肉味来,要不是放了东西怎么可能呢?你只要给客人认个错,相信大家都会原谅你的。”   说话的是徐哥,他长得一脸敦厚,对江淼的称呼里还透着几分熟稔,不明白的人听了他语重心长地劝告后,还以为他们是关系好的熟人呢!这熟人都看不下去了,难不成这小哥真在包子里头放了不该放的东西?   一时之间,买了包子的客人都有些气愤了。他们大老远地赶到这边来,自然是诚心向佛的。虽平时做不到戒除荤腥,但上山礼佛这天,却是万万不敢吃的,这不是亵渎我佛吗?对于可能让他们犯了忌讳的江淼,这些人自然是怒目而视的。   面对大家质疑的目光,江淼变得更加冷静了,他明白,自己今天是着了道了。这客人根本就是故意要陷害他的,只不知道这说话的摊主,是他们的同伙还是单纯来落井下石的。不过,不管怎么样,自己都不会让他们阴谋得逞的! 第13章 洗清冤屈   “不知这位大哥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江淼看向说话的徐胜,“你做不出好吃的包子,不代表别人也做不出。红口白牙冤枉别人是很容易,那我问你,你可拿得出证据证明我放了荤腥下去?”   摊主徐胜道:“我自然是拿不出证据的,但刚刚这位客人只吃了一口就揭穿了你,想必他定能拿出证据。”   “正是,你想瞒过别人,却瞒不过我!”那客人自然地接过话头,“我自小长在海边,家中以捕鱼为业,海里捞上来的东西自然没少吃,特别是虾!”   江淼和大牛同时一惊,这人说话的时候特别点出了虾个字,显然就是有备而来。估计是他们早上说的话让人听见了。大牛有些羞愧,若不是自己追问,江小哥就不会回答,也不会让别人听了去,自然也不会有这个麻烦了。   江淼却不这么想,他觉得,这些人仅仅只是因为偷听了几句话就敢设局来害他,说明他们本来就对他心怀不轨。这会儿知道了他们会怎么对付自己,反而让他放心了,他刚还以为这些人会偷藏些荤腥到他的担子里呢!   “你的意思是我在里头放了虾?”江淼问道,他嘴角轻勾,露出一个有些玩味的笑。   一旁的徐胜见他没有因此惊慌失措,心里突然觉得有些不妙。他一定是在装相!徐胜安慰自己,看他那伙计一脸心虚的样子,肯定是放了的。   “当然,你不就是觉得咱们梁京不靠海,大伙儿不常吃虾才偷偷放进去的吗?你以为大家吃不出来,可今日偏偏碰上了我!这虾你平时放倒没事,这几日你实在不该再放,大伙儿都是带着虔诚之心来拜佛的,你还给大家吃荤的,安得什么心啊!”那客人说的正气凛然,仿佛他为大家揭穿的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社会毒瘤一般。   此时买了包子还没吃完的客人都将包子掰扯开了,想看看里头是不是真的有虾,可是里头的馅除了豆干和萝卜这两种外没有其他。   瞧见大家质疑的眼神,那客人道:“他放的当然不是整只虾,他放的是用虾磨成的粉,这不就和前两年那个面摊老板用荤油下面一样吗?”   “怪不得,这两日我都瞧见他拿个小纸包往馅里倒东西进去,原来是虾粉。你是故意把虾磨成粉放包子里给大家吃,好让大家犯了忌讳,求不成佛的!”徐胜一脸恍然大悟,义正言辞地站出来揭发江淼,他话音刚落,人群中就传来起哄声。   “这也太缺德了!”   “是啊,心怎么能这样坏呢?”   “大伙儿还等什么,上去掀了他的摊子,看他还敢在这里摆摊吗?”   江淼冷笑一声,说不定两年前那个面摊老板,就是被这个套路给陷害的。   他环顾四周,见周围的人似乎有些蠢蠢欲动,像是被说动了一般,立刻朗声道:“大伙儿先别激动,即便是公堂之上审案,犯人也有自辩的机会,怎么这会仅凭着他们二人的三言两语,就要掀了我的摊子呢?人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吃点荤腥都怕忌讳,如今却在普灵寺脚下,当着佛祖的面做下这等丧良心的事,怎么就不怕触怒了佛祖呢?!”   他看着那客人和徐胜,黑白分明的眼睛透出一股压迫感,被他盯着质问的二人瞬间都有些不自在。其他客人也被他掷地有声的话语镇住,一时竟无人敢上前来。   “你别胡搅蛮缠,你放的就是虾粉。若你想让大伙儿相信,除非你把那粉拿出来给我们看看!”那客人强撑着说道。   “行,要我把东西拿出来也可以。但我不能白白受了冤屈。你说说,若证明我没有放荤腥下去,你们又待如何?”   “……”那客人隐晦地看了一眼徐胜,说道,“若你没有放,那我就向你道歉。”   “可笑,你当自己一字千金吗?你污了我的名声,一句道歉可值不了什么,不若拿点实际的出来做赌注,十两银子,怎么样?我若放了,当场给你十两银子,并承诺此后都不在这里摆摊。但是,要是证明你冤枉了我,也必须赔偿我十两银子,在场的客人都是你我二人的见证,怎么样,你敢与我赌吗?”江淼脸上含笑,眼底却凝着一片冰霜。   那客人在江淼的逼视下,脸色煞白,额头沁出了颗颗汗珠,他环顾四周,却发现早上和他商量好的那些人,此时都眼神闪躲,很怕与他对视后会被牵扯进来履行与江淼的赌注,就连出主意的徐胜,这会儿也事不关己一般站远了些。   他狼狈地留下一句:“疯子,谁要和你赌了,你放没放自己心里清楚!”说完,便挥开了众人,火烧屁股一样跑走了。众人哪里还有不清楚的,当下都有些羞愧。   “我敢当着佛祖的面发誓,我江淼这两天绝对没有往包子里添一点荤腥下去,如果我说的是谎话,便让我肠穿肚烂,不得好死!”江淼不让自己沾上一点污水,当下便在众人面前发下誓言,接着他转过身面向徐胜,道,“刚刚这位摊主似乎也对我有所怀疑,你也要和我赌吗?”   那徐胜顿时愁眉苦脸,装出痛心疾首的模样,诚恳地和江淼道歉:“哎哟,我老徐今日算是被雀啄了眼,没想到会受那小人的蒙蔽,差点误会了江小哥你,真是对不住啊!我相信还有许多人像我一样,也被那人骗了,我建议大家都出来和江小哥赔个不是,毕竟我们都差点冤枉他了。”   “……”无耻还是这人无耻。江淼差点都被气笑了,怎么的,刚刚唱了双簧不止,这会儿还想搞个法不责众了?   江淼道:“其他人纵使心存疑虑,到底没有说出口,只有你刚刚一路附和那位客人说的话,好像不让我认了罚就不甘心一样。我也知道有同行相轻这回事,可也从没想过要坏别人名声,毁了对方的生计。当然,你也可以坚持说自己是被骗了,可我还想提醒你,往后若再遇到同样的事情,可别和今日一样轻信他人,急着做出头鸟了!”   徐胜被他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在看看来,被江淼这么个毛头小子当着众人的面训得和孙子一样,是件极其丢脸的事。可眼下这种情况,他却不得不服。   ……   “咦,这卖包子的小哥口齿倒是清晰。”   众人只顾围观这边的闹剧,没有人发现不远处的陡坡上,静静地停着一辆马车。这马车上没有独特的花纹,制式也和普通人乘坐的一般无二。但从车窗和车门上装饰的挡帘来看,却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   说话之人姓韩,单名一个秦。正如他的名字一般,此人有着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无论看谁,都仿佛带着一股缠绵悱恻的情丝,让人不知不觉就红了脸。他此时正慵懒地靠在车座上,细长的手指撩开挡帘的一角,满是兴味地看着坡下这一幕。   而他说话的对象,正端坐在另一边。此人一袭蓝衣,打扮十分素净,即使是在马车中,背也挺得直直的,像雪山上的一棵劲松,不肯有丝毫放松。他手上拿着一本棋谱,似在专注地研究里头残局的破解之法,可若仔细看去,他的目光其实不在书本上,而是顺着韩秦揭开的那一角,望着那人群中正侃侃而谈的包子小哥。   “阿澈,我和你说话呢!”没得到回应,韩秦不甘寂寞,伸手过去想要趁机抢下裴澈手上的书,却被他闪身一躲,反手还用书在韩秦伸出来的爪子上拍了一下。   听见韩秦痛呼他下手太狠,裴澈眉头微拧,终于舍得把捧了一路的书放下了。   “我太狠?你一路所言皆是废话,吵得人耳朵不得安生。你应该庆幸,与你一同下山的是我,换作苏缙,早就将你堵了嘴扔下马车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这一笑,马车内就好像被照进了一束光,眼见着就比刚刚亮堂了许多。   人都道忠国公府裴公子长得好,可无论是用英俊潇洒,还是温润如玉去形容他,都未免太过浅薄了。曾经有一位丹青大手欲为他作画,可看了许久后,却只能恹恹地搁下手中的笔,叹一声自己笔力尚不足,恐怕画中只能将裴公子的风姿呈现一二,既如此,还不如不画。   韩秦捧着被打痛的手,被他那一笑引得有些恍惚。回过神后,他在心里哀叹一声,什么时候这家伙的嘴别这么毒就好了,怎么这样俊的一张脸,偏偏长在他身上了,还是个不解风情的性子,竟为了躲避佳人甘愿陪他下山来,简直是白瞎了这张脸!   ……   江淼不知道他昨天费了好大劲想看的人如今就在他上面一些,就算知道,他也没心情再去看了。   因为面前的一大一小,他这会儿难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你是三水哥吧?你怎么还不回去,小石头都要被卖了!” 第14章 要养弟弟了   三水哥是叫他吗?小石头又是谁,为什么会被卖了?卖人是犯法的啊!不对,古代好像是可以买卖人口的。阿呸,你现在还在想什么啊!   江淼掐了自己的手一下,及时掐灭了因不知所措而肆意生长的脑洞,打起精神来招呼面前的两个人。   他们是江淼刚刚结束和徐胜的对线时来的,那时候围观群众估计都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疯狂过来买他的包子,不一会儿就把蒸好的包子几乎全买走了。他和大牛正准备干活,突然发现有两个人来到他们面前。   一个是三十上下的妇人,个子不高,身穿布衣,手上挎着个篮子,里头放着香烛纸钱,看样子应该是要去普灵寺上香的香客。   而另一个,则是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他紧盯着江淼的脸,表情略显疑惑。在江淼询问他们要几个包子后,他突然开口说了那么一句话。   “你叫我三水哥?你是?”江淼对二人全无记忆,只能先假装自己记性不好了。   “我是小石头的好朋友小五,他带我认过你,说你是他的哥哥,让我叫你三水哥。”说完,小五看了看他娘,似乎在确认自己有没有说错,因为他刚刚说话时,他娘掐了他一下。   江淼从这句话中猜出一个信息,眼前的这两人,似乎和原主也不算太熟悉,最多是同村的人。他先松了一口气,然后想起了他话中提到两次的那个名字,小石头。   他是原主的弟弟?没想到原主的亲人这就找到了?江淼还以为得等自己赚到钱后到处打听才能找到家人,高兴的同时不免有些忐忑。但目前最重要的,却是小五最初说的那句话。   “是小五啊,不好意思,哥哥记不太清了。对了,你刚刚说小石头要被卖了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原主家中出了事,才想要卖孩子换钱吗?   小五刚要开口,旁边那个妇人赶紧打岔:“江哥儿啊,别听他瞎说,他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听风就是雨,根本就没这回事!你有事就先忙吧,我们先走了。”她不想多嘴,以免惹了麻烦。   “等等,”江淼哪能让他们走了,赶紧从摊子后走出来,拦住他们两个人,“婶子,你们大老远过来,还没吃吧?我这还剩几个包子,你们要不嫌弃就在这吃了吧。我多日没有归家,也想听听小石头的消息呢。”   那妇人有些迟疑,最终还是和他一起,坐到了摊子后头的一棵树下。小五接过江淼手中的包子,说了声“谢谢三水哥”,而后又飞快地添了句“我刚刚说的都是真的,是小石头自己和我说的!”   “小石头还和你说了什么?”江淼轻声诱哄道。   “小石头说,他每天都要做好多事情,很累,可又不敢停,停下的话娘会骂,有时候还要打。他还说每天都吃不饱,饿了只能多喝水,有一次喝太多晚上尿了炕,被罚跪了一上午。他还说,听到爹和娘说要把他卖了,让我帮着找哥哥,问问哥哥能不能把他买回去,他会好好干活的……”小五一五一十地把小石头和他说过的话一一告诉了江淼,有时候还会停下想一会,然后再接着说。   听到这些话时,江淼心中突然涌现出一股莫名的情感,让他觉得心里很酸,鼻子也很酸,需要拿手紧紧捂住胸口,才不会让这种情绪宣泄出来。原主的父母,竟然是这样的人吗?看来这辈子,他也没有父母亲缘了。   那妇人听着有些发愣,她儿子没和她说过这些。虽然她也知道江老三夫妇对这孩子不太好,可没想到他们会这么过分。   在江淼沉默的注视下,她尴尬地苦笑一声:“其实……也不是要卖,我之前听着好像是说,他们想再找户人家把小石头过继出去……江老三他媳妇去年不是生了吗?日子越发过得紧巴了,说是……快养不起小石头了。”   江淼怔住,他本以为这些是原主的家人想要卖了小石头,可现在听来,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再找户人家过继出去”,这话的意思是,小石头原来就被过继了吗?那原主的家人呢?从小五希望自己去拯救小石头,到这妇人一字不提他们的父母,他大概猜到,原主的父母应该都过世了。   “江叔说,他养不起小石头了?”江淼语气低落,头也跟着垂下了,一副落寞的样子,让妇人看了也有些不好受。她本想着,这是别人的家事,莫要多插手,可刚刚听她儿子那么一说,再想想小石头那可怜的样子,她也忍不住来了气。   “唉,其实也不是真的养不起,我估摸着,就是不想养了。听说之前江老三要过继小石头时,他娘子就不同意,说是想把娘家外甥接过来养。江老三念着你们是同宗,最后还是过继了小石头。原来还是不错的,但自从他娘子前年突然怀了孕,小石头日子就不太好过了,去年生下来,发现是个大胖小子后,小石头的日子就更难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江家的事情,有些是她亲眼看见的,有些是听其他邻居说的,有时候看见那孩子小小一个卖力干活的样子,真是让人心酸极了。   江淼听了,心里更加难受。寄人篱下的苦,他也是吃过的,只不过那时候他已经有十几岁,该懂的东西都已经懂了,也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无缘无故的对你好。   “谢谢婶子和小五把这些事告诉我,既然江叔他们已经有了亲生的孩子,那我就把小石头接回来养吧,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他。”江淼说道。   “可是,你自己也不过十七岁,若是再带一个孩子在身边,往后亲事可就难谈了。”妇人有些感叹,这江哥儿平日瞧着有些阴沉,不爱做声,真遇到事了,还是很有担当的。只是他父母双亡,家中又无房产田地,还要养个弟弟,哪个姑娘家肯嫁过来受苦呢?   “亲事倒还早,我以后也会努力挣钱,争取早点过上好日子的。”江淼原来没考虑过结婚生子的事,现在就更不会想了。他没想到原主这么小,按现代年纪来算,他明年才成年呢!   那妇人想了一会,提了个建议道:“不若……你先把小石头放在你二叔家,现在小石头已经大了,不需要人带着,只要给口吃的就行,也能帮着干点活,你再每个月补贴一点,你婶她就不会不同意了。等你成亲了,再把小石头接过去。”   “不成,二叔家中必然也有困难,我又怎么能这般自私呢?现在日子苦些也没事,小石头再过几年就能长大了,到时候我再考虑亲事也来得及。”   听这妇人语气,再联想小石头被过继出去一事,便知他二叔和二婶必然是不太愿意接纳他们的,原主就这么一个至亲了,自然应该接到身边来。   江淼在现代就是孤家寡人一个,当时他最渴望的,就是能有一个亲人,这样无论去到哪里,都有个能惦记的人。   “既如此,也好,往后你兄弟二人互相扶持,日子总能越过越好的。”那妇人说道。   “嗯。对了,婶子,您什么时候回村里,到时候我和你们一起回去。”江淼不知道家在哪里,也不好问出口,只能靠他们带路了。   那妇人道:“我娘家在这边,上了香还要过去看看,恐怕没那么快走,你若等得,就明日午后和我们一块走吧,天黑也能赶到家了。”   江淼和她说好明天中午在这边等,那妇人点了头,然后便带着孩子往山上去了。   他们谈话的时候,大牛自觉去前头边看摊子边干活,这会儿见江淼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和刚刚截然不同,不由有些担心。   江淼事情还没理清楚,这会也不好多说,只勉强露出个笑容,说了句没什么。大牛见他不想多说,也就贴心地没再问,转头说起了刚刚有客人预订了一笼包子,说是一会就过来拿,还给了二十文钱做定金。   江淼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总算好受了些。因为他觉得,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好好挣钱,以后他也是有弟弟要养的人了!只不知道,明天能否顺利地将小石头接出来?   “大牛兄弟,那客人要的什么馅的包子?”   “客人说什么馅的都可以。”   得到回复,江淼点了点头,然后怀着莫名忐忑的心情,迅速地擀皮包馅,只一会儿,就把包子做好了。他将蒸笼架上锅,又往火盆里添了几根柴火,然后静静地坐在前头。红红的火苗映在脸上,耳边传来柴火发出的噼啪声,这一刻,江淼心里突然安定下来。只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一切都等明日再说吧!   没过多久,包子的香味就从蒸笼里散发出来了。江淼揭开盖子,拿筷子按了按包子的皮,发现蒸好后,便将它们端了出来,放在一旁。   一笼包子有八九十个,江淼从担子下抽出几张没有裁剪的油纸,包了四大包才将它们装进去。   包子刚装好,便从前头过来一个人,付了剩下的钱,将包子取走了。那人拿着包子,径直走到一辆马车前,说道:“少爷,包子买来了。”   “先放着吧,待会到了那,给其他人分了。”   “是。”那人应到,心里却有些疑惑,少爷明明自己不吃,为何要吩咐他去买这么多包子?不过,这包子闻起来倒是真香,待会定要多吃几个才是! 第15章 打听清楚   “大牛兄弟,剩下的这些馅我都调好了,你待会能卖多少卖多少,卖不掉的就带回去自己吃。张大伯来接的时候,就劳烦你先帮我把东西收拾回去了。”   “江小哥,你放心吧,这些东西就先搁我家里,我会帮你保管好的。”大牛得知他要回家一趟,当下便拍了胸脯向他保证。   “多谢你了。对了,这是你今日的工钱,我先给你结了。”江淼数了五十文递过去,然后将抽屉里上午赚的钱全部倒进了一个布口袋里,放进包袱内背在背上。   此举并非是不信任大牛,只是他觉得,此行想要将小石头接出来恐怕有些难,多带点钱在身上,总不会有错。   大牛接过铜钱,又取下身上带的钱袋,将铜钱放了进去,而后,他将钱袋整个儿放在江淼手上,道:“江小哥,这钱你先带上吧,难得回家一趟,多留些钱给他们。我的工钱到时候就从下午挣得钱里扣,多的等你回来再给你。”   想了想,他又有些忐忑地添了一句,“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他觉得,江小哥家里应该是遇到什么事了,从昨天和那两个人聊过后,江小哥就没笑过了。   江淼眼睛有些发热,他郑重地接过钱袋,道:“多谢你了,大牛兄弟!我这摊子就先交给你了。”   说完,他转身朝前走去,路口的一棵树下,昨日的周婶子和小五已经等在那里了。   “劳周婶久等了,咱们走吧。”   三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外走去,路上的车辆和行人都很多,人们三五成群,脸上洋溢着兴尽而归的满足感。今日已是佛会最后一天了,很多人都要赶回去。   江淼听着他们聊天,心里有些遗憾,如此盛大的佛会,他却不曾亲自上山领略。这一错过,恐怕就要等明年了,希望明年自己能不为生计所限,以一名游客的身份到里头玩一玩。   大概走了一个时辰后,江淼才看见来时的那个转弯口。想想来时坐驴车所花的时间,比走路是快了不知多少。   “娘,我们歇一歇吧?”小五年纪还小,赶了一个时辰的路让他觉得很累了。   “再走一会,前头山壁有处泉水,到时候我们再喝点水,休息一下。”周婶伸手往前一指。她指的路是一条小路,和江淼来时走的大路方向正好相反。   几人往前走了一会,果然在山壁的缝隙下方,看见了一汪清泉。源头处,潺潺的泉水顺着山壁往下流淌,正好流入下方篮球大的凹石上,再顺着凹石流入旁边的一条小溪。也不知是不是这里一直晒着太阳,又是活水,别处都有结冰的痕迹,这边却没有。   周婶子将篮子放下,先在下方洗干净手,然后伸入泉水里,掬了一捧水上来,弯腰站在小五身边。小五就着他娘的手,慢慢将水喝光。他喝完后,周婶子才捧了水给自己解渴。   这自然的感情流露,让江淼想到了自己的奶奶。她也是一样,无论吃什么,第一口总是属于江淼的。   “淼哥儿,你不喝一点?”周婶子问道,她坐在石头上,小五趴在她腿上休息,手还不忘去揪地上的草叶玩。   “谢谢婶子,我现在还不渴。”江淼取下包袱,坐在另一边,“婶子,我以前好像没从这边回去过,您瞧着,咱们还要走多远的路才能到?”   江淼试探着问话,他想要提前了解一下情况,免得到时候回了村里两晚一抹黑,叫人瞧出破绽来。   “还得好久呢,从这往前走,再翻过一座山才能到。当时我从这里嫁到江家湾那边时,我小弟送嫁都送哭了,说二姐,就在咱们桑林村找一个不成吗?嫁到那边去,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当时,这边还没路,从外头绕了好大一个弯,还要翻座山,可把大家都累坏了。一大早就出发了,黄昏才到,差点错过吉时……”周婶子谈起从前,笑呵呵的,话都变多了。她现在还能想起小弟当时哭得嗷嗷的样子,一晃竟已过去十多年了。   江淼耐心地听着,时不时还不着痕迹地问几句,周婶子也没细想,把知道的都吐噜出来了。江淼才总算对原主的家有了一定的了解。   原主住的地方叫做江家湾,里头住的大部分人都姓江,村边有条河,村名就是这样来的。原主家住在河上游,周婶子住在河下游,过继了小石头的江老三也住在下游。平时他们见面不算多,但因村子不大,所以谁家有点事,很快就能传遍整个村。   原主的爹娘是六年前过世的,当时原主十一岁,小石头只有十个月。那时他们已经分家,只有一个奶奶跟着二叔家过活。奶奶倒是想养他们,可是那时候原主二婶也刚生产不久,家中除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还有另外四个孩子。家里穷得要揭不开锅了,哪里还能再养两个孩子?   正是为难的时候,江老三提着东西来了,恰好那时江老三成亲多年都没孩子,知道这事之后立刻来了,说他们是宗亲,过继给他后,大家还是亲人,他也不会阻止原主和小石头相认,毕竟以后两兄弟要互相扶持之类的话。   缠了好几天,好话说尽了,江家奶奶终于松了口,同意将小石头过继给他。而原主因为比较大,会帮忙干活了,便留在了二叔家。家逢巨变,弟弟又被送了人,原主在现实的折磨下,日益沉默。据说他以前经常去看弟弟,而后有一天却听见江老三的媳妇骂自己弟弟以后是吃里扒外的白眼狼,他就不太敢去了,怕连累弟弟不受他们喜欢。   听完后,江淼心中无比沉重,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生活似乎从不宽待他们这样的人。   周婶子看了看天色,惊觉刚刚好像多聊了一会,于是立刻起身,招呼小五和江淼赶紧走,再不走,恐怕还没回村天就黑了。   三个人埋头赶路,在这大冬天里,愣是走得满头是汗。小五人小,中途爬不动了,周婶子便要背他,江淼抢先一步将他背在背上,走过了最艰难的一段路才把他放下。   当远处依稀能看见缕缕炊烟时,太阳也离落山不远了。周婶子松了口气,还好赶上了,天一黑山路就更难走了。   “孩他娘?”隔老远,传来了一声呼唤,那人有些不确定,因为这旁边还有一个人。   “他爹,是我们,快过来。”周婶子大声回应着,她将提了一路的篮子放下,揉了揉酸痛的手臂。   江淼笑了笑,人果真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才会表现出真性情。   那汉子快步迎过来,弯腰提起篮子,然后看向江淼,看清之后明显松了口气,一个嫩娃子,他说是谁呢!   小五往男人腿上扑去,嘴里不停地喊着“爹爹”。那汉子另一只手把小五抱起来颠了颠,换来一阵童稚的笑声。   “孩他娘,这是?”他媳妇娘家侄子他都认识,眼前这孩子又是谁?看着倒挺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周婶子嗔怪地拍了他一下:“你是干活昏了头,连江家的淼哥儿都不认识了?淼哥儿,你别怪周叔,他眼神不太好。”   江淼笑了笑,礼貌地喊了一声“周叔”。   “淼哥儿?哦,是三水小子啊!这天有些昏暗了,没看清楚。对了,你们还没吃,咱们赶紧回去,家里饭已经做好了。”周叔道。他在这里已经等了好一会了,想进山去迎,又怕错过了,这山上好几条路呢。   “谢谢周叔,不过不用了,我待会接了弟弟,回二叔家去吃。”江淼礼貌地拒绝了,都已经到村里了,他自然不想再等了。   “你要把小石头接回去?”周叔看了眼周婶,见她点了头,便知江淼说的是真的。他叹了口气,说了声“接回去也好”。   几人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进了村子。此时正是吃晚饭的时候,有些人家点了蜡烛围在桌上吃,有些不舍得点灯,便捧着饭站在门口吃。瞧见背着包袱的江淼跟在周家人后头,都有些吃惊。这三水小子出去大半年都没回来,他们还以为他不回来了。   有人招呼了一声江淼,江淼不认识人,只好大爷大娘的乱叫一通。幸好没人和他计较称呼,都和蔼地答应了。   江淼跟在周叔他们后头,很快便来到了一处院子前,院门敞开着,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看见他们,朝里头吼了一声:“娘和弟弟回来了!”吼完,便接过他爹手上的篮子掀开布,想看看他娘有没有给带东西回来吃。   周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转向江淼道:“淼哥儿,先进来吃点吧?”   江淼摇头:“不了,周婶,我想先去看看小石头。”   周婶越过江淼,视线落在了斜对门的一个院子上。她叹了口气,知道江淼担心,于是不再劝说。   “他家还没关门,你过去吧,有事记得喊一声。”经过一路的相处,她越发觉得江淼这孩子很不错,自然也做不到再眼睁睁地看着他吃亏了。   江淼点了点头,朝着前头的院子走去。院门半掩,他正想敲门,手却停在了半空久久没有动静。   院子里,一个瘦弱的孩子拖着一把大大的扫帚,吃力地扫着地上的黄叶,试图将它们归拢在一起。不时刮过一阵寒风,吹得树叶乱飞,这孩子只能放下扫帚,一片一片追着落叶将它们捡回来。他偶尔也会扭过头看看屋子,然后抿抿嘴,黯然地低下头继续打扫。   屋里,在暖黄的烛光映照下,一对夫妻正耐心地喂着个一岁左右的娃娃吃东西,影子投射在墙上,一家人簇拥在一起,看起来是多么温馨。 第16章 吵架他不怕   “……”   这必定就是小石头!看见他的那一瞬间,一种奇妙的情感突然涌现,不知道是不是原主的情绪影响了他,江淼此时感受到了从没体会过的血脉相连的感觉,让他的心口有些发涨。他张了张嘴,想唤一声小石头,可喉咙里却仿佛塞了一团棉花一样被哽住了。   院子里的小石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抬头看向门外,当看清楚门外站着的人时,他的嘴巴微张,眼睛里绽放出喜悦的光芒。   “哥哥!”   他大叫一声,丢开扫帚,朝门口奔来,跑到江淼跟前时却突然停下,小心翼翼地围着他转了一圈,就差像小狗一样上前嗅两下了。当确定来人是真的后,才猛地往江淼身上扑过去。   江淼蹲下身,将小石头搂进怀里,颤抖着声音,叫了他一句。漫天的喜悦过后,便是滔天的委屈,虽然小石头没哭出声,可江淼却能感觉到怀里的瘦小身躯在颤抖,能清晰摸出肩胛骨的小肩膀也一耸一耸的。   从小石头的动作里,江淼明显能感觉到小石头对他的亲昵与信任,想必在旁人没有看到的角落里,原主一直偷偷关心着这个弟弟。   待小石头的情绪稍微缓和一点,江淼站起身,牵着小石头往院子里走去。快要进屋时,小石头却有些瑟缩,不肯往前走了。江淼也没勉强他,让他待在外头,自己上前两步,敲响了房门。   “扣扣!”   屋里的人还沉浸在温馨的气氛里,显然对外面发生的一切没有感知,直到原本敞开的房门被敲响后,两人才惊讶地抬起头。   “江三叔,江三婶,给孩子喂饭呢?让我瞧瞧你们吃的什么,哟,蛋羹,咸肉,萝卜片,挺丰盛的呢。”江淼没有得到允许就走了进去,还笑嘻嘻地点评了一下他们桌上的菜。桌上摆着三个菜,放了三个碗和两双筷子一个勺子,一看就没有小石头的位置。   “三水小子?”江三媳妇愣了愣,而后皱着眉头,问道,“你怎么回来了?大晚上的上我家来干什么?有财呢?”   小石头站在门外,小手抓着门框,探出半张脸观察里头的动静,在看到他娘脸上明显的愠色后,忍不住抖了抖。听她大声叫自己,小石头从门外挪了进来,小声地喊了句“娘”。   江三媳妇一看他,立刻大声斥骂道:“你是死人啊?有外人上门不知道吭一声?我养条狗都知道叫唤,偏就你个白眼狼直接把人放进来!”   江淼气得不行,这招又来了!之前就听周婶子说这江老三媳妇爱指桑骂槐,他还觉得做人要有素质,不要和别人对骂,上他们家去要好好说话,能和平解决就和平解决。可现在亲耳听到她这么恶毒地骂小石头,他就有些受不了了。江淼把小石头往怀里拉过来,手捂在了他的耳朵上。   “江三婶子这是干什么?外人,咱们这谁是外人?我可记得清清楚楚的,当初江三叔要过继我弟弟时,可是承诺过不会阻拦我们兄弟相认的!敢情现在你们自己生了个孩子,就忘记之前觍着脸求到我奶奶跟前的时候了?”他看向自他进门起,就没说过一句话的江老三,眼里的质询十分明显。   江老三尴尬地笑了两声,出来打圆场:“三水小子啊,别和你婶子一般见识,她一个妇道人家,没什么坏心思,就是担心有财没看好门,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放进来,不是说你啊。”   江淼可算看明白了,两口子一个是明刀子杀人,一个是笑里藏刀,都不是什么好人,果真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一进一家门”!   “江三叔这话可真有意思,你给我弟取名叫有财,可不是叫旺财,他还得替你看门?难道你家儿子是当狗养的不成,怀里那只怎不拴到门口去?”   江老三夫妻中年得子,把这孩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还给他起了个名儿叫“天赐”,认为他是上天赐予的宝贝。这会儿听江淼这般讽刺他,立刻就受不了了。   江老三脸一放,拿出了长辈的气势:“三水小子,你就算要撒野,也不该到我们这来。论辈分,我是你房上的叔叔,又是有财的爹,你好歹给我放尊重些!我就当你刚刚说的是胡话,不与你计较,你赶紧回家去罢!”   “什么胡话,我看他就是少教!都说了当初别收养这个天煞孤星,现在还连累我儿挨了骂,真是好心没好报!”江老三媳妇一开口,满脸都写着刻薄。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初是你们自己提出要过继小石头的吧?现在来说这话,是不是有点可笑了?真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合着不是当初怕老了没人送终的时候了?”别看江淼平时笑嘻嘻的,真要吵起来他也不会怕,小时候院子里女人多,一个比一个泼辣,他耳濡目染之下,不比她们差多少。   果然,江老三两口子被他气了个倒仰,当初没能生孩子的事,是他们从不肯在人前提起的忌讳,这会儿遮羞布整块被江淼扯了下来,他们都恨不得把江淼活吃了。   江老三哆嗦着嘴唇:“三水小子,你到底是上这干什么来了?也不知我和你婶子怎么得罪你了,让你这般无礼!”   “礼敬有礼之人,对于不讲理的人,自然没有必要。既然你问了,那我就明说,我是来带小石头走的。”   “你是说,你要把有财带走?”江老三媳妇似是没听懂。   “当然,你们不是已经在找过继的人了吗?现在我主动把小石头带走,你们不是应该觉得高兴吗?”江淼冷笑一声说道。   “笑话,我们养他那么大,你说带走就带走?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江老三媳妇尖利的声音响起,听得人心里十分烦躁。   “所以,你们根本就不是想找个人将小石头过继出去。你们是打着过继的名头,想把小石头卖给别人对吧?”江淼双眼满是怒火,心里因为猜到这个可能感到十分生气。   江老三有些心虚,他眼神闪烁,不敢与江淼对视:“别说那么难听,什么卖不卖的?只是我们把有财养的这么大,还没享过一天孝敬,过继时收点恩养钱怎么了?”   江淼快被气笑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指望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孝敬他?当初是他自己说尽好话想要过继小石头,又没人逼他们养!   “容我再提醒你们一次,小石头是你们求着过继的,当时我们家穷得揭不开锅了,可没收过你们一文钱!”   “照你这么说,我们好菜好饭招呼他这么久就白养了?”江老三媳妇可不管这些,是她当家的要养,关她什么事?   “小石头在你家过得什么日子,只要问一问街坊四邻,想必大家都清楚,你还有脸说什么好菜好饭?你自己看看,好菜好饭招呼出的孩子能这么瘦吗?小脸都瘦的脱相了!”江淼托起小石头的小脸,满脸蜡黄,下巴尖尖的,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的样子,“你再瞧瞧你手上那个,胖的都要流油了,你还好意思说自己对小石头好?”   “……反正,你想把有财接走是不成的,大不了我们还养着他,不过继出去。”江老三无言以对,开始耍赖。   “养着他?把他当奴才使唤一样的养着吗?”江淼一脸讽刺。   “他过继给我们了,就是我们的孩子,别说是当奴才了,我就是把他当个猫儿狗儿的,你又能怎么样?你难道还能报官抓我不成?”说完,江老三媳妇一脸解气的模样,显然觉得自己抓住了江淼的弱点。要知道她娘家村里,便是爹娘把孩子打死的有,不也没人管吗?在她看来,孩子就是爹娘的东西,无论怎么处置都是可以的。   谁料江淼根本没把她的话当一回事,反而说道:“当然要报官了,如果我没记错,小石头还没上你家的户籍文书吧?不是你家的娃,却在你家受虐待,你觉得青天大老爷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你就是个拐子?大梁律法可规定了,拐卖孩童的直接砍头抄家!”   他也不清楚律法是怎么规定的,但这不妨碍他胡诌吓唬这两人。他在现代做小生意时,和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打过交道,像江老三夫妻这样的,就是要吓他们。把他们吓破胆了,就什么都成了。   至于小石头没上户籍一事,却是他蒙的,从下午和周婶子聊天的内容可知,这江老三一家子十分小气。过继的孩童想上户籍的话,不止要交上户税,每年还得多交一份人头税,想必他们定是舍不得这份钱的。   江淼运气很好,并没有蒙错。他这话一出,江老三就瞪了一眼他媳妇,都怪这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当初拦着他,说让他的户籍还挂在那边,每年可省不少钱。而那边顾念着小石头到底是自己的亲人,确实每年都会多交一份人头税。   之前有多庆幸,现在就有多后悔。万一这三水小子一时想不开,真去报了官,他们可讨不了好!   “你……你不要乱说!什么拐子,他喊我们爹娘,全村都是知道的,族长他老人家也可以作证,当初有财就是过继给我们的!”江老三媳妇听见砍头抄家,再说话便有些色厉内荏,还搬出了江家族长。   “当官的都要讲证据,人说的可不算,你们可拿得出凭证?”江淼开始新一轮的试探,有族长见证,难说不会留下什么条子,要真有还挺麻烦的,若这也没有的话,那就好办了! 第17章 名字的来历   凭证?   江老三夫妻想了许久,终于在记忆的某个角落里,想起了当时族长让自己按手印的那张纸。   “那纸你放哪去了?”江老三推了推他媳妇,低声问道,“就是当初带有财回来的时候的那张。”   江老三媳妇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突然一拍大腿:“那纸在木盒底下呢!”她将手上的孩子递到江老三的怀里,然后匆匆往里屋走去。   江淼心一沉,看来应是有那东西的。   不一会儿,就见江老三媳妇拿了一张纸走出来:“当家的,你看看,是不是这张?”江老三展开一看,上头还有两个暗红的拇指印,可不就是那张纸嘛!江淼盯着纸,里头的字大多都是繁体,他连蒙带猜地看懂了,确实是族长为两家写下的见证文书。   “三水小子,你怎么说?咱们当初过继有财可是有证据的,便是拿到大堂上,想必青天老爷也是认的吧?”这会儿轮到他得意了。   江淼眼珠子一转:“认肯定是认的,但你一旦拿出来,也就坐实了罪状。”   “你胡说什么?”江老三媳妇被他说得越发糊涂,怎么拿出了这个还不行呢?   “你们在族里写了过继文书,却没去官府上户籍,每年的人头税也未缴纳,这分明是瞒报人口,意图匿税!到时候不止没收你所有的家产,还要把你们两口子发配充军!”   江淼还记得在现代时发生过的那些逃税大案,金额动辄数以亿计。当时全国人民都聚焦在这些事上,他自然也不例外。他本以为这么大的金额足以让她们入狱,可随后却发现,她们只需要补缴税款和罚款就行了。对于这样的结局,大家自然是有些感慨的。于是某音上,便有人搬出了古代逃税的刑罚,言说只有这样,才能治一治那些人。他不知道这里逃税会怎么罚,但古代一般都比较狠,应也差不了多少。   江老三两口子是法盲,或许说,整个村里懂法的都不多,对于江淼的说法,他们虽半信半疑,可气势到底不如之前那么足了,眼底还不时流露出几丝惶恐。在他们看来,三水小子是个没用的,从小就不会说谎,也不敢和人争吵。这会儿能这般理直气壮,定是出去这半年打听到什么了。   江淼见已将他们吓住,便知时机到了,于是他说:“江三叔,咱们好歹也是亲戚,你又养了小石头一场,我也不愿意把事情闹到公堂上去。这样,你让我把小石头带走,我再将你这几年养孩子的花销算给你,咱们就两清了,怎么样?”   “那……那我们要二十两!”江三媳妇见他态度和缓,试探着开了口。   江淼眼神一冷,话也不说,直接朝外头走去。   江三叔见势不好,赶紧拦住他,劝道:“三水侄儿,有话慢慢说!你要嫌价高,也可以还价啊。”   “依婶子这张口的架势,我可还不了价,你们啊,还是坐在家里等官府来拿人吧!”江淼将视线放在他手上抱着的白胖孩子身上,又道,“不知二位被充军后,还有没有你们这样的好心人能将他过继了去,也好让他像小石头一样享享福。”   夫妻二人脸色大变,江三媳妇一把将孩子抢过埋进怀里,咬牙切齿道:“十两,我们只要十两了。”   “嫁女娶媳也不过这么多,你也好意思张这个口?没诚心就算了,到时候我一文不出,也能把小石头要回来。”江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继续给他们施加心理压力。砍价这事看得就是心理素质,谁先松口谁就输了,这是他多年做生意得来的经验。   “五两!不能再少了,他前年生了场大病,光抓药就花了一两半!”江三媳妇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小石头,她当初就说不要这个灾星,当家的偏要!   江淼听出了她的话外音,知道这大概是她的底线了,也就是说,小石头在她家养了六年,加起来的花销不超过五两,就这还包括看病的钱?   “好,五两就五两。你们把文书给我,我把钱给你们。”   江淼心里有本账,他初三开始做生意,今天是二十,这十八天里,前十五天,他都只在早市上卖,大概每天能存下一百到一百五十文不等,一共存下了二两多。佛会摆了两天半,每天从早卖到晚,生意特别好,去除各项成本,也赚了近二两。全部加起来,再借一点,就够五两了。   “你先把钱给我们!”江老三媳妇不肯让步。   江淼看了她一眼,从包袱里掏出一个沉重的钱袋子,“砰”得一声扔在了饭桌上。江老三媳妇把孩子递给江老三,打开钱袋一看,里头满满的都是铜钱,立刻喜笑颜开。   她把铜板倒出来,认真地数着,数完之后眉毛一皱:“怎么才二两?还有三两呢?”   江淼将手伸进胸口,从衣服内缝的暗袋里,摸出一把散碎银子。这是他来佛会之前去王掌柜那里换的。他要出门三天,这么多钱放屋里有些不放心。尤其莫大伯的儿子是个混子,说不定什么时候瞧见他屋里没人就摸进去了。人心隔肚皮,他不得不防备着。   “这也才二两五钱,还有五钱银子呢?”江三媳妇拿出戥子称了称这些碎银子,发现还是不够。   “还有五钱先欠着,下次回来再给。”江淼道。   “那这文书还不能给你!”江三媳妇怕他到时赖账。   江淼拿起钱袋子,沉默着开始装铜板和银子进去。江三叔看见他这动作,立时斥道:“妇道人家,三水侄子在外头发了财,还能差你这五钱银子不成?快把文书给他!”说着,按住了江淼往里装铜钱的手。半年能攒下五两银子,可不是发了财?   江三媳妇不情不愿地把文书递过来,江淼才松开了袋子,将文书揣进怀里。   “剩下的五钱银子,下个月给。”   “哈,不急不急。”江老三说道,“那你下个月什么时候回来?”   “……十五之前!”   丢下这句话,他牵着小石头就往外走。   小石头跟着哥哥往外走,走到院子门口,他忍不住回了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头,只是在看到爹和娘只顾着去抓桌上的银子,没有看他一眼时,他还是抑制不住地红了眼睛。他之前觉得,无论爹和娘怎么对他,心里都还是记着他的,只是弟弟是他们亲生的孩子,爹和娘才更疼爱他。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的。   一只大手伸过来,帮他擦了擦眼泪。   “哥哥,我以后会好好干活的。”一晚上没说话的小石头突然开口说道,哥哥买他花了好多钱。   “干活是长大之后的事,你现在只需要好好长大就行了。”江淼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   “我现在已经会扫地,洗碗,浇水,拔草,喂鸡,拾柴了。”小石头掰着手指,细数自己的本事,力求表现出自己的能干。   “唔……以后你扫地和洗碗就够了,其他的哥哥来做。”江淼想了想,什么都不让他干,会没有归属感的,人们都喜欢用劳动来证明自己。   “好!”小石头眼睛亮亮的,心里突然多了对未来的希冀,只不过现在的他还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   ……   “扣扣!”   院门被敲响,正坐在屋里吃饭的人都愣了愣。王小春疑惑地往外看了一眼,心想这会儿来的会是谁?   “小雨啊,你去把门打开。”她朝旁边吩咐道。   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放下了碗筷,点了点头,朝外头走去。门刚被拉开,她就看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站在外头。   “啊啊——”她喜悦地叫了起来,然后用手去拉那个小一点的孩子,示意他们赶紧进来。   小石头有些怕,往后缩了缩,那姑娘也不在意,仍用一双充满笑意的眼睛看着他们,还朝里头“啊啊”了两句。   江淼看出来了,这姑娘好像不会说话。他立刻把她和从周婶子那里打听到的人物信息对上了号。这应该是他大伯家的堂姐,叫做江雨。   因为大伯他们去世很早,江雨一直都跟爷奶一起生活。后来分家时,因为奶奶决定和二叔一起生活,以后由二叔养老,江淼他爹便放弃了老宅,带着妻小搬出来过。   “小雨姐。”江淼唤了一声,就在这时,王小春她们也出来了。   “淼哥儿,你回来了?这是……小石头?”   江淼看着眼前的妇人,叫了一声二婶。   王小春看了看他们的样子,似乎猜到了什么,没有再多问:“还没吃吧?快进来。小雨啊,去里头下点面来。”   出门饺子回家面,这还是江淼自爷奶去世后,第一次吃到这种含义的面条。   “……事情就是这样,我把钱给他们了,往后小石头便跟着我过。”吃过面后,江淼把之前发生的事情简单告诉了她们。   王小春心里有些复杂,当初淼哥儿是赌了一口气出去的,没想到大半年没回来,还真赚到了钱,把小石头带回来了。   “你既然已经决定了,便由你吧。往后要是实在过不下去了,便把他送回来,好赖有口饭吃。”   “嗯。二叔呢?他不在家吗?”   “你二叔今天带鑫哥儿上外头吃席了,你奶奶在世时过生辰,人家也到这的。”王小春说道,吃席不好带太多人去的,家家日子都难。   “二婶,我那边还有摊子,恐怕明天就要走的。您能不能把户籍文书找出来给我看看,我想到时候带小石头去上户。”江淼试探道。   “你忘了吗?小石头的户一直都在咱们家挂着的。”王小春有些诧异,她以前还因为这和他二叔吵过,“每年交人头税的时候,你不是都和二叔一起去的吗?”   面对质疑,江淼不慌不忙:“我以为小石头回来了,还得再上一次户。”   “那家惯会欺负人,哪有过继出去的孩儿户籍不转的?人头税一年要两百文,六年交了一两二钱银子!合着两家一起养的孩子,长大却帮他们养老!”王小春提起这个就来气,平时她见到江老三一家,是从不跟他们说话的。“不过这样也好,省得让他们再敲一笔。”就江老三两口子的抠门样,养个孩子能花出去五两?   “那钱就当买个心安了。”江淼劝道,“二婶,小石头有大名吗?我不想用他家取的江有财。”   王小春回忆了一下,说道:“有的,当时也是你爹娘找外村算命先生取的。那时说你五行缺水,就叫了个三水淼,他说小石头以后命运坎坷,要坚强一些,就叫了三个石头的……”   “磊?江磊?”   “对对,就是这个磊字!后来鑫儿出世,你二叔就叫人帮着照你们取了个样式差不多的字。”多年没人叫过他的大名,王小春只记得当时说了什么三个石头,小名就叫小石头,却忘了这是什么字了。   江淼哭笑不得,敢情名儿都是这么来的,难道现代时爷奶也找人算过命不成? 第18章 最好吃的   随着几声公鸡叫,江淼睁开了眼睛。怀里暖烘烘的,和平时睡不暖的被窝比起来,简直舒服太多。   外头已经有声音了,女孩子们的轻声细语,听起来就像春天的百灵鸟一样,格外悦耳动听。   他起床收拾好自己,又把小石头喊了起来,一起出去洗漱喝粥。粥大概是杂粮粥,除了少许糙米外,还放了很多红薯和玉米糁子下去,不好看,吃起来却甜甜的,还很饱腹。   吃过之后,江淼本打算在村里叫一辆牛车送他们出去的,可是问了王小春才知道,村里根本就没有专门拉人的牛车,干农活的牛倒是有几头。王小春不知道眼前的江淼换了人,她只感叹到底还是城里日子好过,便是淼哥儿这般节俭的人,出门也知道要坐车了。   无奈之下,他只能带着弟弟走路出去。这段路他虽没走过,好在小石头是认得的,三两下便将他带了出来。   出了村子再往外,只有一条不宽的田埂路,两边都是水田。如今正值冬季,草木枯黄,田里也只剩寸长的秸秆,并没有蓄着水。小石头走惯了田埂路,脚步显得十分轻快,而江淼却有些狼狈,好几次差点踩空摔下田去。他在心底暗自吐槽,怪不得村里没有牛车,便是有车也不知道该往哪走啊!要想富,先修路,这话真没说错!   走了大概四五里地后,他们终于看见了官道。那是一条黄土路,大概能容纳两辆马车并驾齐驱,和他们村的小田埂路比起来,简直算得上是通天大道宽又阔了。当然,和城北那条通往普灵寺的路比起来却没是没法比的。   上了官道,偶尔能遇见一两人骑着快马往前头赶,黄土飞扬,江淼和小石头站在路边,不时就要吃一嘴灰。无奈之下,江淼只得撕下一些包袱布,给自己和小石头一人包了一条花布头巾遮挡。   走了一会后,前头的路口出现了一辆牛车,江淼眼睛一亮,冲那边喊道:“唉,老伯,等等!”   江淼赶紧拉着小石头往前跑了几步,追上了前头的牛车。赶车的是个老农打扮的人,车上堆了很多麻布袋子,高高的,也不知里头装得是什么。   “后生,你叫我干啥?”那老伯停住车,疑惑地转过头,看着眼前气喘吁吁的一大一小。他先还以为是个带孩子的小媳妇,包着个花头巾,走近看却是个小伙子。   “我是想问问老伯要去哪里,能不能载我们一程?”江淼昨个走了半天山路,今天又走了这么久,两条腿像是踩了棉花一样,已经走不动了。   那老伯看了看江淼,又看了看眼巴巴盯着他的小石头,问道:“我要进梁京城去,你们上哪啊?”   “我们也去梁京城!您把我们带到城门口就行,路费您说个数,要能成我就上来了。”江淼还留了一小粒银子没给出去,掂着大概有一钱左右。   “算了,你们上来吧,我这也不是载人的车,哪好收你们的钱,就当我今天做好事了。你们注意点脚下,别踩坏我的东西就成。”   江淼连声道谢,然后抱着小石头,先把他送上了车,而后自己也爬上去,找了个好落脚的地方坐着。   两人坐稳后,老伯吆喝了一声,前头的牛便走了起来。   牛拉车和驴子拉车不一样,它们速度虽比较慢,但是却很稳当。江淼坐了一会,开始找老伯搭话,他这人有一点好,那就是和陌生人搭话从来不怵,说着说着就能熟起来,按有些沙雕网友的话来说,是有点社交牛逼症在身上的。   “老伯,您贵姓啊?我看您好像是前头那个路口拐出来的,那是哪个村啊?”   “老汉姓周,是莲塘村的,你小子呢?”老伯显然也是个健谈的。   “周老伯,我是江家湾的,就姓江,名字里头三个水,您就叫我三水小子吧,这是我弟小石头。”   “哎哟,江家湾啊!那里我熟,我二姑奶奶就是嫁到那边的,小时候去过好几次……”   两人唾沫横飞地聊了一路,聊得周老伯都庆幸刚刚把这两兄弟带上了,要不一路多无聊啊。而江淼也很高兴,这一路上他对周边几个村子的认识又加深了。往后回家聊起天来,也有可聊的东西了。   从这条官道走到底,便是梁京城的东城门。时近中午,他们总算是到了。进城的检查比出城要繁琐些,江淼坐在牛车上,观察着来往的行人。若说住西门那边的人普遍都穷的话,那住东城这边的,普遍都更有钱些。一进城门,便能发现这边人的穿着打扮和精神面貌都不一样了。   刚刚一路聊过来的时候,江淼打听到,周老伯之所以会来梁京城,是因为他一个远房亲戚叫赵兴,在东门祝府的伙房里当个小管事,这次府里要买莲藕,便让人给他带了话,毕竟莲塘村这时节啥都不多,就是莲藕多。   得知这麻袋里装的都是莲藕,江淼就来了兴趣,因为藕丁包子吃起来味道也挺不错的,而且还新鲜,这里人没有用莲藕做包子的。江淼和周老伯打听好价钱,想要买些来试试。可周老伯说,如果要的少,他一般是不过来的,离家太远了,一来二去的不划算啊。   江淼便决定待会跟着周老伯一块儿下车,帮他把莲藕搬进去,顺便再和那赵兴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先卖他几斤,他先试试,好的话再想办法去弄。   祝府离东门不算很远,牛车走过两条街就到了祝府后门。周老伯将牛车停好,然后上前和守门的打交道,那守门的一双招子多厉害,一看他们就是普通人,应付起来漫不经心的,好说歹说才同意进去和伙房的通报一声。   过了好一会,里头出来一个人,见了周老伯便喊“老舅”,让他们扛着东西和他进去。江淼扛着一个麻布袋,身边跟着睡眼惺忪的小石头,他一路过来都躺在江淼怀里睡觉,两人聊得热火朝天的,也没吵醒他。   后院到伙房有一段距离,江淼全程目不斜视,只扛着东西往里走。大户人家规矩重,万一惹了事,他一个小老百姓可没法子脱身。这不像现代,拨个幺幺零就能有人来救你。   前后搬了三趟,几人才把牛车上的麻袋全卸下来。过秤的时候,江淼就过去和他商量了。赵兴也不知是不是看周老伯的面子,还挺好说话的,直接分了五斤给他。结完账后,还送他们出来。   “大外甥啊,你买这些莲藕当心吃不完。要别洗的话,能放小半个月,你可别让她们都洗了。”周老伯说道,他怕到时候放坏了,这大外甥会被主家责怪。   赵兴笑了笑,说:“老舅你别担心,那些藕啊,一天就得吃完了。”   周老伯一脸不相信:“你别逗我了,八九袋子呢,一天能吃完?”   “你知道我为啥买这些藕吗?我们府里的太爷,后天过大寿,外头请来的掌厨给伙房开了一道菜叫桂花蜜藕,这些藕啊,都是上席用的。”   周老伯一脸震惊,这么多藕啊,得开多少桌席面,还不得把主家吃穷了?   一旁的江淼听了,却有了个想法。   “赵哥,你们府里太爷过大寿,白案师傅找好了吗?我会做寿桃,其他点心也都能做。”   赵兴看了看他,有些不太相信:“白案师傅咱不另外请,府上这几个就能做。”主席面请了人就够了。   被拒绝了江淼也不气馁,他道:“我做的寿桃和府里长得不一样,拿出来保管有面子,要是赵哥改了主意,可以到西门益丰街甜水巷子里找我。”   大户人家办席,有排面最重要,他做寿包这手功夫,可是和星级大厨学的。先别说味道怎么样,外形是足够哄人的。   赵兴敷衍地点点头,心里还在想这个自来熟的小子到底是谁,为啥和他老舅一起来。答案没找出来,他报出来的地址却是记住了。   从祝府后门出来,江淼提着五斤莲藕,牵着小石头,和周老伯告别。目送他离开后,两人在路边等了会,叫了辆驴车,花了十五文回西门。一东一西隔得还挺远,走了好一会才到。   之前的银子在赵兴那里换成了铜板,江淼掏出十五文递给他,牵着弟弟从侧门进了院子。这三天发生了很多事情,让江淼身心疲惫,觉得时间很长,再踏入院子时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小石头,咱们以后就住这了。饿了吧?你先在那玩一会,哥这就给你煮饭。”江淼打开门放下东西,便舀了米去井边淘米。   小石头见哥哥出去,没听他的话去床边玩,而是走到灶前找了找,然后熟练地拿起火镰打着了火,待火烧起来后,他在旁边的缸里舀了些水倒进锅里踮着脚开始刷锅。   “……这些以后让哥哥做就行了。”江淼有些心酸,他至少还有一个快乐的童年,小石头却被迫从记事起便要懂事了。   小石头嗯了一声,可人却又坐到灶前开始认真地烧火。   江淼无奈,行吧,反正冬天烧灶暖和。他往锅里添水下米,又进出几趟换掉了缸里的水。随后,他揭开了另一口小缸子,里头瞬间冒出一股酸味,这是江淼刚来的时候腌的几颗大白菜,大半个月了,差不多也能吃了。   他捞出一颗酸菜,剁吧剁吧炒了。酸菜炒好,粥也熟了,两人就着酸菜和粥,简单地吃了一顿。   江淼有些不好意思,弟弟第一次来,就吃这个好像有些寒酸,“小石头,咱们先随便吃点,哥晚上再给你做别的好吃的。”   小石头道:“白米粥很好喝的,哥哥不用做别的。”以前的家里,他只有逢年过节才可以喝到只有白米做的粥。   “以后,哥哥会做很多东西给你吃,到时候你就会发现,比白米粥好吃的还有很多很多!”   “嗯!”小石头笑了,眼睛亮亮的。其实他觉得,今天哥哥做的白米粥,已经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了。 第19章 你真会做寿桃?   “江小哥,给我来四个包子,两个萝卜两个豆干的。”   “哎哟不巧,豆干昨天没订,不过今天上了新的,您可要试试?”   “行,先包两个新馅的给我尝一尝。”   王掌柜显然已经很信任江淼的手艺了,什么馅都没问就要了。他站在担子前面,一边等包子出锅,一边和江淼侃大山。   “江小哥,昨个儿怎么没出来摆摊?弄得我想买几个包子都没找着人。”   江淼将包子递过去,说道:“昨天有事耽误了,今儿不是来了?对了,您先尝尝今天这包子怎么样?我可盼着您老给点意见。”   江淼昨天下午去大牛那挑回了担子,还有扣除大牛工钱后剩下的两百多文。他拿这钱去买了面粉萝卜和一些调料,又把昨天买来的藕切丁炒得半熟后包了进去。   王掌柜咬了一口,皱着眉头细细嚼了嚼,然后道:“这馅……吃起来甘甜脆嫩,一嚼里头汁水还挺多……是什么呢?让我再尝尝。”   今天这包子明显难住王掌柜了,不像之前的豆干,一口就被他吃了出来。这次一个包子都快见底了,他愣是没尝出来,最后还是掰开另一个看了里头的馅,才恍然大悟:“这不是藕吗?也能拿来包包子?”   江淼笑了:“您先说说,这藕丁包子吃起来咋样?”   “一个字,好!”王掌柜对于入口的美味从不吝惜夸赞,事实上,他还挺佩服这江小哥的,敢下料,做得还好吃,这推陈出新的本事,值得街上其他的摊主跟着学一学。   “有您一个好字,我这心里就踏实了。”江淼的奉承话让王掌柜很高兴。   高兴之余,他还是忍不住说了句:“江小哥啊,你这包子确实都好吃,但我还是想给你提个意见。”   “啥?”江淼见他语重心长的,不禁也睁大了眼睛等着。   “你能不能别老整这素的,也给咱大老爷们整点荤的尝尝?啥时候能上肉包啊?”   江淼哭笑不得,他也想吃荤的啊,这不是贵吗?送走了对肉包子念念不忘的王掌柜,江淼继续看摊子。   这藕丁包子吃起来鲜爽脆嫩,口感层次丰富,益丰街的老少爷们吃着都挺不错的,也有人想念豆干包子的滋味,催江淼明天订点豆干,到时候好卖。   肉有点困难,豆干却简单,江淼自然是要订的。今天的包子卖完后,他立刻去找丁老头订货。   丁老头捏着他给的货钱,有些欲言又止,江淼很不解,便问他怎么了。丁老头道:“江小哥,你这几日没来不知道,街尾那家卖包子的,也开始卖豆干馅的了。”   “他家的豆干也是您那订的?”江淼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还以为是货太多带不过来。   “不是,他家的豆干是前头那家豆腐摊的。”丁老头摇头,“我的意思是,他家也卖豆干馅的包子了!”他特意把豆干馅这几个字重重地读了出来。   江淼顿时明白了,合着他老人家在替自己打抱不平呢。“没事,做就做呗,都是凭个人手艺吃饭的,不怕他们学去。”   “你就真不怕他把你的生意都抢了?他家卖得更便宜呢!”丁老头也不知这年轻人为啥这么好的气性,本事都让人学走了还没事人一样。   “便宜也不怕,就算是一模一样的东西,每个人做的时候火候份量,下料的顺序都是不同的,做出的味道也都不一样。只要咱的包子也好吃,就不愁没客人。”现代那么多卖食谱的,做菜步骤教的那么详细,要真那么好学,也没见哪个人从里头学成了大厨。要想东西做得好吃,还得凭多年积累下的经验和手感。   丁老头是真佩服他了,这也许就是旁人说的“艺高人胆大”吧。   其实江淼也不是他想的艺高人胆大,只是他也确实禁不了别人,那些包子馅一尝就清楚用的什么食材,他还能叫人不要用一样的?不过,一般在同质化严重的情况下,谁难吃谁尴尬。再说了,他一信息时代来的,脑子里存的小吃种类多不胜数,古代消息闭塞,人口也不怎么流通,见过吃过的能有他多?他随便做一样出来都算新品,纵使他们都学样,也不过是跟在后头喝点汤。   这边,江淼刚挑着担子从侧门回到家,院子的正门就被敲响了。   白老太太坐在屋檐底下喊了一声:“门开着,进来吧!”   那人推开门,见白老太太坐在那,便上前几步询问:“老人家,我跟您打听个事,听说您这院子里有个会做白案的师傅是吗?”   白老太太被他问得一懵,没听说有白案厨子住这啊,酒楼伙计倒是有一个。   “没这人,你听错了。”她摇了摇头,继续择菜。   那人有些着急:“怎么没有呢?我家家都问遍了,别人都说是你们院里有个做包子厉害的。”   白老太太闻言一拍大腿,然后瞪了眼他:“你这后生话都说不明白,早说卖包子的不就完了吗?什么白案师傅的,这不瞎扯吗?”说完,她朝北边喊了一声,“江小哥,有人找你!”   江淼此时正在屋里给小石头热包子。他去摆摊时把小石头吵醒了,眼睛还没睁开就说要和哥哥一起去摆摊。外头太冷,江淼没让,哄了几句又让他睡下,这会才清醒过来。   他把包子夹进碗里递给洗漱好的小石头,擦了擦手走出去,一看就乐了:“赵哥?”   赵兴一看他,立刻满腹牢骚:“你这小子也不说清楚些,让我一家家的好找!”益丰街甜水巷子这么多人,找这小子就像大海里捞针一样,特别是他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是我没说清,给你陪个不是。不过赵哥,你这会来是?”江淼心里猜到了几分,却不好直接说出来。   “你不是说自己会做白案,寿桃做出来和别人不一样吗?现在给你个机会,你跟我过去试试。”赵兴道。   “好嘞!”猜想得到了确定,目测一大笔钱钱就要飞向他的钱袋,江淼高兴极了。   “不过,你真会做寿桃吗?”赵兴有些犹豫,觉得自己草率了。   “赵哥,你就放心吧,这个我在行!”江淼拍胸脯保证。   行吧,他已经被逼的没法子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   昨天傍晚,所有的食材都采购齐了。为了办好两天后的寿宴,祝家老爷说要先试试席上的菜,以免到时候有不合时宜的,也好尽早改了。伙房接到这个通知后,立刻便着手操办。   掌厨的是整个梁京城有名的杜师傅,上的几道大菜无论从口味还是摆盘来说,都无可挑剔。祝老爷吃了也是满意地直点头。凉菜和其他小菜是他几个徒弟做的,吃着也很不错。但到了上寿桃时,祝老爷却皱起了眉头,那盘子寿桃就比寻常包子头尖些,顶上用红曲粉染了色,勉强能看出个桃形。   按理说别人家的寿桃大多都这样,可祝老爷却觉得不行。都说人活七十古来稀,他爹今年过得可是八十大寿,多么难得啊!主席面他花大价钱请了杜师傅置办,要是在寿桃上丢了份,岂不是惹人笑话?再说了,今年还有贵客临门,自然得方方面面都尽善尽美才好!   他说一出是一出,丝毫不管底下人能不能做到。当大管家把祝老爷的话传达下来时,赵兴整个人都不好了。之前上头都说了白案不请师傅,他就没去和人打招呼。要知道这寒冬腊月办酒的人多不胜数,有点名气的早就被人定下了,就这杜师傅,还是提前了一个月才定下的,不然人家早就去别处了。   大管家可不管赵兴心里想什么,他丢下一句:“这事你好好办,做好了自然有赏,要是做不好坏了老太爷的寿宴,哼哼,你就等着吧!”   赵兴想骂人,可他不敢,只能趁着还没敲暮鼓,赶紧跑了几处有名的白案师傅家,希望能捡个漏。可问来问去,没一个有空的,不是张家定下了,就是要去李家。   愁得夜里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恨不得自己能变个大寿桃让人给主家端上去吃了算了。赵兴娘子被他吵得不行,给了他一肘子,又翻了个身继续睡。   这一肘子却把赵兴脑子打清醒了,他猛地坐起身,忽然想起今天中午和他老舅一起来的那小子,好像就是做白案的。   他说“我做的寿桃和府里的不一样,拿出来保管有面子”。   那人住哪来着?西门益丰街……甜水巷子!   ……   驴车晃晃悠悠地往前走,江淼带着小石头坐在一边,赵兴坐在他们对面,忽然想起了什么,确定似地问了一句:“江小哥,你真会做寿桃?”   江淼认真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赵兴又问了一句:“你做的寿桃真和别人不一样?”   江淼很无奈:“应该是的。”   “应该?”赵兴快要跳起来了,他哭丧着脸道,“你咋能说应该呢?江小哥,你就给我个准话吧!我会不会受罚可就看你的了!”   “只要没人和我一个地方来的,我做出来的寿桃应该就是独一无二的了。”江淼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一定要有耐心。   “那我就放心了,”赵兴松了口气,“据我所知,梁京的白案师傅里,应该没有江家湾来的。”   “……”江淼笑哭了。 第20章 这下要完了   上次来祝府,江淼是从后门进的。这次他们依然是从后门进去的。   走过长长的石子路,绕过大大的后花园,他们来到祝府的大厨房外。大厨房里有几个人在干活,他们在处理明天要用的食材,该洗该泡发的,都按掌厨之前的安排去做。   江淼随意朝里看了看,发现靠门的桌上此时满是食材,像普通的萝卜白菜,鸡鸭鱼肉,贵的鲍参翅肚一类的应有尽有。对一个爱好美食的人来说,这是多么具有诱惑力的场景,江淼忍不住开始想像如果是自己,能用这些食材做出怎样一桌菜来?   大厨房的旁边几步远还有个小厨房,这是专门用来做糕点一类的。长长的桌子上摆着案板擀面杖之类的工具,还有几个麻布袋子,敞开的袋口里能看见白白的粉末,江淼觉得应该是面粉和糯米粉一类的东西。   “江小哥,你过来看看。”赵兴站在靠墙的一个大蒸笼前招手。江淼过去一看,里头白白的包子上面点了一抹艳红,看样子应该就是他们府上做的寿桃了。江淼放下心来,若他们府里的寿桃都是这个水平的,那他敢担保自己做的寿桃一定比他们好。   “赵哥,我能尝尝味吗?”江淼想看看他们府上的厨子是怎么调味的。   “吃吧。”赵兴夹了一个出来给他,还给后头的小石头也夹了一个,让他抓着吃,小石头见哥哥点头,才放心地接过。   江淼举起这个寿桃,说实话,除了头上尖尖的外,根本看不出桃形,甚至还捏了褶在上面。他咬了一口下肚,细细品味着。   祝府厨子面发的挺好,外皮吃上去比较筋道,里面蓬松宣软不发僵。馅是肉馅,但这肉剁得太细失了嚼头。味道挺鲜美,江淼尝出了高汤味,但这高汤应该是肉调好后才放的,没有被肉吸收进去,导致了蒸出的包子汁水太多,吃起来汤稀肉柴,似汤包又没有学到汤包的精髓。   江淼眉头皱起,这味道是……生姜末?姜可以去腥提鲜没错,但直接剁碎放进馅里,却会抢了食材的味道,让人一咬满嘴都是姜味。   赵兴在一旁看着江淼时而舒展时而紧皱的眉头,心也跟着砰砰砰地跳个不停,仿佛有一只小手在里头按着一样。   “赵哥,你能把负责和面的厨子找来吗?”江淼突然开口。   赵兴回过神来,马上道:“我这就去。对了,调馅的呢,要叫来吗?”   “不用了。”江淼摇头,馅他自己调。   赵兴出去没一会,就带了个人进来。那人脸上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管事的把自己单独叫来干什么。   “这就是和面的人,他叫杨聪。”   “杨师傅,麻烦你待会和点面出来。”江淼道,“软硬就按昨天和的那种程度就行了。”   这杨聪也不是个多话的人,别人叫他干什么就老老实实干什么。舀面倒水,下手揉捏,一套动作极其熟练。不大一会,就把面和好了,拿布盖上放在一旁等着醒发。   “好了,杨师傅你有事就去忙吧。”江淼见他站在里头束手束脚,一脸不自在的样子,便让他离开了。   那杨聪一听,忙不迭地走了出去。他回到大厨房里,就有人围上来,问他管事的叫他干什么。杨聪如实说了后,就有人觉得愤愤不平:“竟叫我们去给一个毛头小子打下手?赵管事是怎么想的?”   杨聪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心想你不愿去打下手,人家也说要调馅的啊。那人还在说什么,杨聪只当没听到一般做自己的事情。   “赵哥,麻烦你去大厨房取些东西。猪肉要梅花肉,不行的话里脊肉和前腿肉也可,再来点高汤,要鸡肉熬的,不要大骨的,再来些生姜,小葱,菠菜就行,调味料要……”小厨房里,江淼一边思考一边说。   赵兴听得一脸懵圈,做个包子而已,要这么多讲究吗?还有猪肉的那些部分,前腿肉他倒是知道,梅花肉和里脊肉又在哪?高汤为什么要鸡汤不要大骨的?菠菜又是什么菜?他虽是伙房管事,可他也不负责做饭啊,平时采买那些东西都是整头拉过来的。   “江小哥,你慢点说,我先去找支笔记一下。”说着,他就要往外走。   “算了,还是我去拿吧。”江淼叹了口气,和外行说话就是难,与其一遍遍交代,还不如自己去一趟。   他从墙上取了个篮子,转身往大厨房走去。有赵兴跟着他一起,其他人倒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看他,只用余光悄悄打量。   江淼很快就把东西拿齐了,装了满满一篮子提出来。赵兴往里一瞧,问道:“你说的那个菠菜是什么菜?”这里头好像没有不认识的菜。   江淼指了指里头绿叶红杆子的蔬菜,道:“这不就是。”   “你们江家湾把它叫菠菜吗?我们都叫它波斯草。”赵兴有些不解。   江淼囧了,赶紧挽回:“我们乡下人胡乱取的,听说也有地方叫它红根菜。”   “原是这样啊。”赵兴恍然大悟。   突然有个小厮打扮的人匆匆跑了过来,低声和赵兴说了几句话,赵兴便让江淼先回去,自己跟在那小厮后头急匆匆地离开了。   回到小厨房,江淼趁着面还在醒发,赶紧动手调馅。他把葱姜洗净切好,放在一个干净的碗里泡上,然后拿出从大厨房那半条猪上割下来的一块梅花肉。这梅花肉是猪的上肩肉,猪平时运动经常会使用到这个部位,所以这里肥瘦相间,呈现出漂亮的雪花状纹理,故也有叫雪花肉的。这肉吃起来鲜嫩美味,无论怎么煮都不会老,可以说是猪身上最精华的部位之一了。   江淼以前很少买到,就算偶尔看到了也不会买。因为现代某些养殖户为了让猪长得白白胖胖,会往里头注射药品,导致这肉上面长一些脓包疙瘩,让人看了便心生不适。可古代的猪绝没有人会给它打针,所以这梅花肉看起来十分漂亮诱人。江淼将它拿在手上好好欣赏了一下,才拿去清洗。   “小石头,你帮哥哥把这菠菜砸烂好吗?”洗肉时,江淼看见小石头待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便给他找了个事做。小石头高兴地应了一声,精神头一下就起来了。他抱着小钵和一把洗好的菠菜坐到角落,认认真真地干了起来。   “咚咚咚”的声音有规律的响起来,江淼笑了笑,开始处理清洗好的肉。他先切片再改刀成条最后切成丁,然后撒了点细盐进去拌匀。剁肉时他双手持刀,砰砰声和咚咚声交杂在一起,仿佛一首欢快的协奏曲。   做包子的肉馅不需要剁成肉糜,太软烂反而没有嚼头。肉剁好后,他将泡在一旁的葱姜水拿过来,倒进放凉的高汤中搅拌均匀,然后分次倒进肉馅中搅拌上劲,直到肉将汤汁完全吸收为止。这样调出来的馅,蒸的时候会把汤汁锁在肉里头,不会溢出来,一口下去满满的享受。   馅调好后,面也醒好了。江淼在案板上撒了一些面粉,然后将面拿出来揉好剁成剂子。这做寿桃的剂子面要多些,直接按平不用擀,将馅放进去后,像包煎饼一般做成个圆团就行。   接下来,江淼将那圆团倒过来,搓成上尖下圆的形状,再拿刮板顺着尖尖往中间一压,一个小桃子就做好了。他动作很快,不一会儿案板上就摆满了小桃子。   要想桃子做得像,还得给它上色。红曲粉这玩意自古就做出来了,可以说是天然的染色剂。他舀了一点放进碗里,水一倒下去,立刻就变红了。上色这一步很关键,直接抹上去的颜色会不自然,江淼找来一个小竹筛,拿刷子沾了红曲洒在竹筛上,红色的水顺着小洞均匀地落在桃子上,顶上一片很快就染上了色。   “哥哥,这是桃子!”不知什么时候捶好了菠菜的小石头惊声叫道。这桃子看起来粉粉的,就像夏季晒足了阳光刚从树上摘下来的一样,简直栩栩如生。   “是啊,等会做好了你想不想吃?”江淼见他一脸惊奇,忍不住笑了。   小石头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这是要给主家的,我不能吃,吃了哥哥会挨骂。”他用黑溜溜的眼睛紧张地看着江淼,似乎很担心哥哥会被别人骂。   “……好,那咱们先不吃,等我回去再给你做!”   将小石头手上的小钵接过来,江淼用一块纱布将里头的残渣过滤掉,然后把汁水倒进了一旁面粉中。没一会儿,就和出了绿色的面团。江淼将它放在案板上揉成长条,再切成一个个小剂子。他把小剂子拿掌心一按,捏成个半椭圆,拿来刮板竖着在上头按压,很快,一片嫩绿的树叶便形成了。他将其他的剂子如法炮制,很快就做出了一堆。   江淼把刚刚做好的桃子两侧沾点水往叶子上一摆,那桃子就好像真的刚从树上摘下的一样了,让人看着便仿佛闻到一股香甜可口的味道。小石头盯着桃子,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他开始期待回家之后哥哥给他的了。   这些寿桃在案板上二次醒发膨胀后,便被江淼摆进了蒸笼里开始上锅蒸。   ……   “大洪啊,白案师傅找着没?那寿桃可有人做了?”祝老爷从外头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问寿桃。明天中午可就要上桌了,准备了个把月的寿宴,可不能因为寿桃丢了份。   祝管家心里暗叫糟糕,他今天还没过问这事。但他面上却一点不慌,回答道:“老爷,伙房的管事赵兴昨天拍着胸脯保证今儿一定办好这事,言说让小人不必多管。”   “赵兴?”祝老爷默念了一句,“口气倒挺大,那他找着人了吗?”   祝管家神色有些迟疑,似乎有些话不太敢说出口。   祝老爷沉下脸:“你直说便是!”   “小人听说,昨晚上赵兴跑了好几家做白案的,可却没定下一家。今天一大早,他就跑出去了,也不知现下回来了没有。”祝管家似乎想要帮他遮掩一二却没成功,说话时一脸羞愧。   “给我去把他叫来,本老爷亲自问问他!”祝老爷十分愤怒,他最讨厌这种只嘴上有本事的人了!   “是!”   赵兴接到通知,急匆匆地跟着小厮跑过来,一眼就看见坐在上头的老爷正黑着一张脸看着自己。   “小人见过老爷,不知老爷招小人过来有何事吩咐?”赵兴立刻做小伏低,态度十分恭敬。   “要你找的白案师傅,你可找着了?”祝老爷的语气十分低沉,有种山雨欲来之感。   赵兴心中一凛,也顾不得江淼还在考察期,立刻回答道:“回老爷话,找着了。这会儿正在小厨房里做寿桃。”   还没等祝老爷神色缓和下来,祝管家就把刚刚从小厮那得来的消息吐噜出来了。   “老爷,听说赵管事找了个十七八岁的白案师傅。”   “什么?一个毛头小子?!赵兴,你可知道欺骗本老爷的人会有何下场?”祝老爷出离愤怒了,师傅这个词,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可一点都不搭边!   赵兴心里暗暗咒骂祝管家,不就是觉得自己抢了他侄子的位置吗?见缝插针的本事可真厉害!   “老爷,您别看他年纪小,可他做出的寿桃却和府里不一样,您待会看了便知道了!”赵兴不管三七二十一,还没见着成品就开始胡编,想着熬过眼前再说。反正他待会可以去提醒江小哥一句,让他捏个不一样的包子出来,好不好就另说了。   他想得很美,可祝管家哪能放过他,立刻给祝老爷进谗言:“老爷,不如现在就派个人去那里候着,一出锅就端上来,也好看看那寿桃到底怎么个不一样法?”   “嗯,此言有理。你喊个人过去吧,对了,把那小师傅也叫过来看看!”   赵兴腿一软,差点没当场跪下。   完了,这下要完了! 第21章 结交之心   赵兴没有忐忑多久,那小厮就引着江淼往厅里来了。江淼手上提着个食盒跟在后头,神色十分坦然,他以为主家让他过来是要验收成果的。   祝老爷看着江淼,脸色越来越难看。这小子身上穿的脚下踩的,无一处不打着补丁,一看就是穷苦人家出身,这样的人,做出的寿桃能入口吗?梁京哪个白案师傅不是炙手可热,焉能混成这般模样?   江淼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也低下头看了看自己,以为是身上哪处沾了灰。可他左看右看,都没找出一处污渍。就在他怀疑是不是脸上有东西时,祝老爷开口了。   “赵兴,看来你是不想干了。既如此,今天就收拾包袱回去吧!”祝老爷收回眼神,他还不屑为难一个穷小子,只把怒气发泄在这满口大话胆大包天的赵兴身上。   赵兴大惊失色,他没想到老爷会一点情面都不讲,直接让他走人:“老爷,还请您息怒,小人一定会找到合适的白案师傅,决不耽误明天的寿宴,求您再给小人一次机会!”他跪倒在地,用哀求的眼神看着祝老爷。   祝老爷没有看他,垂下眼端起一旁放着的茶水慢条斯理地吹了吹,对赵兴哀求的话无动于衷。   祝管家扯出一个假笑,适时替主出声:“赵管事啊,你也是知道的,咱们祝府一向规矩严明,当不好差的从不留用,你何苦要让老爷为难呢?”   赵兴愤恨地盯着祝管家,他知道必是此人从中作梗,说不定之前说的不请白案师傅的话,也是他欺下瞒上的结果!   江淼站在一旁,差不多已经把事情搞清楚了。大概就是祝老爷不满意他这个做白案的,并把气撒到了赵兴身上,准备赶赵兴走。   “这天也不早了,赵管事家是在城外吧?不如及早动身,免得到时城门关了出不去。”祝管家看似好心地提醒了一句,眼底却满是小人得志的笑意。祝老爷在一旁做壁上观,只当眼前发生的一切他都没听见。   “好,走就——”   “等等,祝老爷!”   趁着赵兴话还未出口,江淼赶紧做最后的努力。他是来赚钱的,现在时间花了钱却一文没赚到,赔本生意他可不想做。成与不成,努力之后才出结果。   “贵府老太爷的寿宴就在明天,一时半会哪儿能找到手艺好的白案师傅?既然府上急缺一个,为何不看看我做的寿桃呢?说不定合了您的意,也就不用再花时间去找了。”   祝老爷抬起眼,神色有些诡异,似乎这会才看清他的模样。对一个普通农户家的穷小子来说,他的身板过于挺直,态度也过于坦然了。这与旁人不同的模样,倒让他有些好奇,想与这人说上两句了。   “你的意思是,你做的寿桃能让我满意?”   “正是。我认为自己做的寿桃和府上的大不相同,应该会是祝老爷您想要的那种。”一直以来的经验告诉江淼,在面对有钱人的时候,更要不卑不亢,卑躬屈膝的人他们见得太多了,平常心对待说不定更能让人看得起些。   “你小子可知道,本老爷最讨厌的,就是说大话的人?”祝老爷眼神变得危险。   “那就请祝老爷揭开这盖子,看看我说的到底是不是大话。”江淼上前几步,将食盒放在祝老爷的身前。   祝老爷看了一眼江淼,把手伸向食盒,漫不经心地揭开了盖子。   “好!好啊!”   一声饱含真心的赞叹由内至外,候在外头的小厮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什么让他们老爷如此高兴。   ……   “祝老爷,恭喜恭喜啊!”   “多谢了,吴老爷请里头就座,招待不周,多多包涵啊!”   祝府大门外,祝老爷正笑容满面,拱着手迎接客人们的到来。只不过,他嘴上在和来客寒暄,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注意着门口来往的马车,似乎是在期待着谁的到来。   随着日头渐高,提着礼物上门的客人也越来越多。门前的大路上千车过尽,却始终等不到想看见的那一辆,祝老爷心里不由变得焦躁。他嘴上还在敷衍客人,心却已经不在这里,恨不得抛下面子亲自去巷口守着。   “爹,那边快到了!”祝家大少祝子昂挥退了来报信的小厮,附在他爹耳边轻声说道。   霎那间,祝老爷脸上的笑容变得灿烂明媚,招待客人时的语气都更加真诚亲切了。客人们还以为他是在为过大寿的老太爷而高兴,并不知道他真实的想法。   “来了来了!”一直守在巷口的祝管家看见那辆带着特殊纹路的马车后,紧跑几步往这边冲来报信。   祝老爷眼睛一亮,露出一个夸张的笑,滚圆的身子快步跨下台阶,殷勤地候在路边。   一辆看似朴素的马车从巷口转进来,车轮滚动前行,到正门前方时停了下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车帘,踩着车夫摆好的小凳,从车上款款而下。一身银白镶金线的华贵服饰,在阳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让人不敢直视其容颜。原本明媚的阳光,在此人出现时失去了光彩,而原本喧闹的门口,一时也安静得没有半点声音。   “表姨夫,裴澈有事耽误来迟了,烦请见谅。”   林籁泉韵般悦耳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也让大家顿时清醒。不愧是名满大梁的裴公子,每次出现都会有此状况。不过,他为何会唤祝老爷为表姨夫呢?这祝正明区区一介商贾,什么时候竟与忠国公府连了亲?   众人的惊讶看在祝老爷眼里分明变成了羡慕,他得意地挺直了身板,大声说道:“大外甥何须如此见外?你到的刚刚好,一点也不迟,倒是我们累得你百忙之中还要抽空前往,才要你见谅呢!咱们进去吧,你表姨已在里面恭候多时了,一直念叨着你呢!”   裴澈笑着道了声“却之不恭”,然后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了进去。   他们一走,外头的人就议论上了。   “乖乖,刚刚那是忠国公府的大少爷吧?祝家竟有这么一门显贵亲戚,往日怎么没听他们提起过?”   一人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注意,低声道:“你刚刚可听清楚那裴少爷是如何唤祝老爷的?”   “表姨夫啊。难道祝夫人竟是先世子夫人的表妹?也是冯家的女儿?”   “冯家的女儿安能嫁给一介商贾?再说了,冯家的女儿能是先世子夫人的表妹吗?再怎么样也是堂妹才对。不过,这祝夫人呐,既不算她的正经表妹,也不是她的堂妹,而是先世子夫人表姨夫的妾室所出,记在她表姨母的名下罢了。论起来,也算连着亲吧。”   “原是这种关系,这一表三千里的,扯得也太远了吧?那裴少爷是何等人,为什么要纡尊降贵地上这来?难道真是来贺寿的?”问话之人越发疑惑。   那人又看了看周围,声音越发小了:“我也是听来的,不知道准不准。听说之前老国公夫人犯了惊悸之病,需要以千年人参为引做安神丸。这千年人参可遇而不可求,忠国公府遍寻不到之际,正着急呢!没想到祝老爷递了拜帖献上一支,使得老夫人药到病除。这样一场及时雨,忠国公府能不给个面子吗?”   “怪道如此抬举他们了,只是祝家也舍得,千年人参这种东西,哪家不是留着当传家宝的?”   “呵,见识短浅。若能得国公府的庇佑,一支千年人参又算得上什么?”   “………”   外头聊得热火朝天,里头也不遑多让。裴澈一进大厅,便看见穿着打扮十分喜庆的祝家老太爷坐在上首,笑呵呵地看着众人。   “晚辈裴澈,祝老寿星如日月昌明,似春秋不老。谨以区区薄礼献上,还请笑纳。”裴澈上前行了一个晚辈礼,然后接过身后仆从递过来的盒子,送上了府里准备好的礼物。   那老太爷还是笑,祝老爷神色一变,赶紧上前:“爹,裴公子给你拜寿呢!”   “啊!啊!好,好啊!”老太爷瑟缩了一下,缓慢转过头,愣愣地点头道好。   裴澈眼神微变,他刚刚看得分明,这姓祝的借着身体的遮挡,下狠手掐了老太爷一把。如此恶劣行径,再看这满室繁华热闹之景,未免令人有些齿冷。   “大外甥啊,我爹他年纪大了,脑子有些不中用了,怠慢了你,还请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啊!”   “无碍,便是老人家故意不理,身为晚辈也是不应有怨言的,更遑论是做出不敬长辈之行为了。人若如此,与兽又有何异?表姨夫,你说是吗?”   他说这番话时唇角微微上扬,仿佛只是随意说的。祝老爷听着却有些冒冷汗,不知他刚刚是否意有所指。   “哈哈,是,是啊。我平时最孝敬不过,最恨那些不敬长辈的人了。裴公子,吉时快要到了,您请上座。”祝老爷尴尬地笑着,将他引至主桌。   裴澈也没推辞,自古待客之道便是尊者上卑者下,即使他不喜坐在上面,他所代表的身份也不会允许他坐下去。只是客有客道,虽是上座却不至于占了主位,免得反客为主,为人所诟病。   待客人差不多都落座之后,祝老爷命了点燃了鞭炮。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过后,开始上菜了。   “福如东海长流水!”   “寿比南山不老松!”   “八仙过海齐祝寿!”   “寿星罗汉聚一堂!”   “吉庆有余贺瑞寿!”   “鸿运连连祝平安!”   “………”   一道道由名满梁京的杜大厨精心烹制的美味佳肴随着一句句吉祥话端了上来。在此贺寿的大多都是生意场上的人,个个都是会来事的人精,一时推杯换盏,气氛极佳。祝老爷和几位祝少爷下桌敬酒,一时之间,主桌仅剩二人。   裴澈略吃了几口,就意兴阑珊地放下了筷子,端着酒杯自斟自饮。他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普通人根本不敢上前。而他身边坐着的是今天的寿星公祝老太爷,他仍笑呵呵地看着众人,即使无一人将视线投注在他身上。   这算不算是闹中取静了?裴澈眼底闪过一丝讽刺,随后又随着举杯的动作迅速消散。   菜上得差不多时,祝老爷他们回来了,这会只剩下最后一个寿桃还没端上来。   “椿树千寻碧,蟠桃几度红!”   随着一声吆喝,一行婢女每人托着一个小蒸笼,将它放在了桌子中央。   已有些微醺的祝老爷站了起来,对大家说:“感谢诸位今天给祝某一个面子,来此庆贺我爹八十大寿。祝某再敬大家一杯!”   说完,自己先仰头喝了。来的客人们也捧场地举杯共饮。   “为了给我爹办这寿宴,我是忙里忙外,累得不成人形。就像为了找人做好这寿桃,我就愁得好几宿都没合眼。皇天不负有心人呐,总算让我找到了一个。祝某敢说,整个梁京城也难找像我这般孝顺用心的了,你们说是不是?”也不知是不是酒气上了头,祝老爷越说越兴奋,他不顾旁边儿子们的劝阻,将自己的孝心吹嘘得天上有地下无。   言毕,他将桌上的小蒸笼伸手一掀,众人定睛看去,只见一阵氤氲的白气散去后,八个鲜嫩的桃子出现在大家面前,上面因蒸笼里的水汽突然遇冷,还凝了一些小水珠在上头,更显得这桃子水灵灵的。底下嫩绿的叶子,白里透粉的桃子,顶上那一抹淡红,让人恨不得直接咬上一口。   “这真是做出来的!”别的桌也有人掀开了蒸笼,而后惊叫出声。没人笑话他,因为太像了。不得不说,祝老爷能找出这样的人,确实有心了!   就连裴澈,也有些惊讶了。寿桃他见过很多,这般像的却没见过,而且观其色,他料定此人必对丹青有一定的见解,就连他平素作画时,也不曾画出过这样可以以假乱真的桃子。   一时之间,他忍不住起了些许结交之心。 第22章 吾与城东祝公孰美?(一更)   “江小哥啊, 可多亏你了!要不是你,恐怕我老赵昨天就被人扫地出门了!”虽然有惊无险,但赵兴还是忍不住长吁短叹,一想到昨天那事, 他就忍不住心冷。   江淼揉着自己酸痛的胳膊, 笑了笑:“哪是因为我啊, 你们老爷不过是事没办成,想找一个发泄口罢了。事办成了,自然心满意足,用不着发泄了。不过, 我看那位祝管家好像有些不好相处,赵哥曾与他有纠葛吗?”   赵兴脸色忽的沉下来:“这老狗, 不过是记恨我抢了他侄儿的活计罢了!谁叫他侄儿贪心不足, 以坏充好, 害得夫人腹痛了一夜。那老狗不怪他侄儿眼皮子浅, 反倒怪在我身上了!”   “这食材确实不能作假, ”江淼想起了现代那些药水浸泡的毒产品,也变得严肃起来, “入口的东西更是马虎不得, 轻的话让人生病,重的话人就被害死了。”   “确实, 看来那小子不该被赶出去,应该拿了他直接送去官府,这不是谋财害命吗?”赵兴恨不得回到那一天,亲自把那小子押到大堂之上, 让大老爷打他板子。   “对了, 赵哥,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江淼看了眼小石头,这孩子吃完饭后就坐在那头一点一点的犯困,像是啄米吃的小鸡,一看就是累坏了。他把小石头揽到怀里,让他睡得舒服一点。   今日要拿出这几十笼寿桃,早上现做肯定是来不及的。他还想靠这东西多赚点钱,便也没要府里的帮手,只是让那杨聪师傅多揉了些面放在那,自己则差不多在厨房熬了一宿,才把今天要上桌的这些准备好。   祝府倒也给他准备了个房间休息,就在小厨房的旁边。他本打算让小石头去睡觉,可他怎么都不肯,还第一次在江淼面前犯了倔。既如此,江淼也不好勉强,只能让他陪了一夜。天快亮时,他才倒在江淼怀里睡了一会。   “你且先等等,前头还没散呢!我刚刚听侍候的人说,无论男客还是女眷那边,都对你这寿桃赞不绝口,老爷待会应该还要赏你的!”   这寿桃江淼是按个收费的,虽材料不是他出,但手工收了十文钱一个。祝府席面开了六十桌,每桌八个寿桃,也就是四千八百文。祝府自然不会计较那二百文,直接称了个五两的银锞子给他。   看到那块银子时,兄弟俩眼睛都直了。小石头更是感叹了一句:“哥哥一晚上赚的钱,就可以买一个我了!”   江淼听了在一旁直乐,却忘了把他的价值观纠正回来,导致后来只要买价钱高点的东西,小石头都会拿自己去做对比。   听到还有赏,小石头薄薄的眼皮挣扎着打开了:“哥哥,咱先不回去。”领完赏再回去。等江淼点头后,他才又把头软软地搭在江淼胳膊上睡了起来。   江淼这会儿倒不是很困,这具身体正是能熬夜的时候,想当年他这个岁数时,夜里表姑家不给开门,没地方去时,便经常去网吧通宵。第二天还是生龙活虎的,也不知道那时候哪来那么多精力。   “你这弟弟倒是乖巧,不像我家那小子,动不动就撒泼打滚,弄得他娘快愁死了。”看见两兄弟的互动,赵兴不免想起了自己家的大胖小子,话里虽满是抱怨,可上扬的嘴角却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小子活泼点,长大更能担事。”江淼希望以后也能把弟弟养的活泼点,让他能抛下过去的生活给他带来的阴影,重新恢复属于孩子的天真无邪,而不是在谁面前都是一副极懂事的样子。   “赵管事,前头席散了,他们去听戏了。老爷让你把小师傅带过去。”一个小厮匆匆跑来。   “行,马上就去。”赵兴回了一句,然后看向江淼,“老爷传人了,要不让小石头先去睡一会?”   “不用了,让他跟着我吧,待会我们就回去了。”江淼不太放心让他一个人,今天祝府进进出出的人那么多,还是带在身边的好。   他柔声唤醒小石头,小石头也乖乖站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强打精神跟在他们旁边。   “裴公子,那小师傅来了!”祝老爷的一句话,让屋里屋外的两个人都抬起了头,目光猝不及防地交织在一起。   “……”我去!这是零整容无化妆能有的真实颜值?江淼感觉自己受到了暴击,精神值和抵抗力瞬间归零。他本以为自己饱览某音上的帅哥美女多年,早已经修成了金刚不坏之身,没想到今天居然破防了!还是定力不够啊!   是他?裴澈想起了前几天在普灵寺脚下发生的事。他注视着门口的那人,精准地察觉到此人一瞬间的情绪变化,由惊讶到痴迷再到懊恼甚至还有些痛心疾首。   前两种大概是其他人见到他后都会有的情绪,后面的表情看起来却有些蹊跷。而且这人没一直盯着他看,竟在他的面前走神了,怪哉!   江淼的这番表现,让一向认为男子长相如何不重要的裴澈,也不禁怀疑起自己今天的穿着打扮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了。   “小师傅,小师傅?”祝老爷叫了几声,让正沉浸在脑海中自觉定力不足而捶胸顿足的江淼回过了神。   “啊,祝老爷,您唤我来干什么?”想到可能有的赏钱,江淼立刻找回了一个小贩的专业水准,转过头用炙热的眼神看向了祝老爷。   裴澈眉心一蹙,想照一照镜子,看他与城东祝公到底孰美?他这种心态,大概就是,我长得好,让不让你盯着看是一回事,你不愿意看我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多亏了你与杜师傅,本老爷的寿宴才没有出差错,这袋子里是一点心意,你且拿着吧。”他身后的小丫鬟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了一个精美的荷包,里头鼓鼓囊囊的,目测最少也有十两。   江淼的笑容变得更加真诚,嘴上却假意推诿:“祝老爷太客气了,我也不过做了自己该做的事,领了工钱的,怎么好意思再拿赏钱呢?”他搓了搓手,准备等祝老爷再劝一句,便立刻伸手将那袋子取来揣进怀里。   “表姨夫,我观这位小师傅品行高洁,只愿凭自己的本事赚钱,你又何必拿钱辱没了他呢?”这声音好听极了,听在江淼的耳朵里,却好像是在拉大锯。尤其是看见祝老爷听了他的话后开始思索,拉大锯的声音瞬间就变成了老鸹子叫。   他很想扯着这人的衣领大喊一声:你清高,你了不起,你拿我的赏钱换品行?!   长得好看的人心思都这样恶毒吗?还是说他其实是个草包美人,听不懂别人的客套话?江淼陷入了思考。   裴澈盯着他这样说都没反应又开始走神的江淼,也陷入了思考,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都说自己长得好,其实只是一句恭维话呢?   气氛一时某些安静,率先回过神的祝老爷笑着打破僵局:“哈哈,小师傅到底辛苦了一场,这点心意也是该得的,拿着吧。”   江淼快速伸出手将钱袋子一把抓住揣进怀里,直到那沉甸甸的重量坠在胸口,他才放下心来。他暗暗告诉自己,下次少说场面话。   “多谢祝老爷慷慨,如今时间也不早了,就不打扰您继续忙了。”江淼提出告辞。   “欸,小师傅先不忙,裴公子有几句话想问问你,你且先留一下。”本来赏钱可以直接让人送去,可裴公子似乎对这小师傅挺感兴趣,问了好几句,祝老爷便让人带他过来领赏。   江淼看向裴澈,这人的长相,再加上裴这个姓氏,莫非他就是传说的梁京第一美男?那个L4之首?瞧那大叔吹得天花乱坠,这颜值也不过……好吧,长得确实好。不过这也恰好印证那句话,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他的眼里写满了探究,这是一种仿佛观察特殊物种的眼神,裴澈被他怪异的眼神打量着,心里生出些被冒犯之感。   “不用了。”裴澈道,他本以为做寿桃之人应对丹青有所了解,这才起了好奇之心。现在看来就是个贪财又没眼光的小贩罢了。   不过,此人手艺倒是尚可,想着中午吃的寿桃那可爱的样子,裴澈觉得,让他做一笼带回去哄哄祖母和小弟倒是不错。   江淼扯了扯嘴角,隐约觉得自己好像被看不起了。他带着一脸假笑再次提出告辞。   祝老爷正要应允,却见那姓裴的附在他耳边好像说了句什么,他立刻改变主意,说道:“小师傅啊,劳烦你再去做几笼寿桃,有客人说想带点回去给家人尝尝。”   江淼瞥了一眼裴澈,那位客人就是他吧?面对面的有话不直说,叫人传一句能显得高大上些吗?什么德行!   其实裴澈只是觉得不好越俎代庖罢了,他一个来客,怎好直接使唤主家雇佣来的人?   “不好意思啊祝老爷,我住在城西,待会还得和弟弟走路回去,这一东一西的,晚了怕赶不上暮鼓。”江淼面露难色,就算他待会一出门就要叫驴车,也要假装自己是走回去的。   “不妨事的,待会做完了我让车夫送你回去,绝不耽误时间。当然,这几笼的钱也还是要另外算给你的。小师傅可不要让我在客人面前为难啊。”   “……那好吧。”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推辞就没必要了,横竖多赚了钱,还能搭免费的车,不干是傻子。 第23章 这人能处(二更)   “裴公子, 你姨母那边也散了,她念叨你好久了,你去见见她吧?”祝老爷试探着问道,本以为裴公子吃完就会离开, 但现在他要等寿桃, 这不就要多留一会了吗?   裴澈沉吟片刻:“今天还未与表姨母见礼, 是该去见见的,还请表姨夫带路。”   “好好,那走吧!”祝老爷喜笑颜开,赶紧带着裴澈往里头走。裴澈一时不察, 待发觉远处有人盯着他看,风中还传来几句燕语莺声时, 他才发觉祝老爷准备领他去的竟然是祝府后院。   裴澈微微皱眉, 停下脚步:“后院娇客众多, 外男不便前往, 烦请表姨夫找个清静的院子, 让吾与表姨母叙叙旧。”   祝老爷有些尴尬,他本想说都是自家人不要紧, 可见裴澈眸光泛冷, 怕他恼了自己,连忙道:“是我考虑不周了!你先在前头这个亭子里坐一会, 我这就去安排!”   裴澈观察了一下,发现这亭子四周开阔,周围也都有人,不至于让女眷误闯进来, 坏了自己名声, 这才放下心来。豪门显贵里这样龌蹉的事多了, 有些人可能会觉得多一两个侍妾无所谓,可裴澈却不允许自己身上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坐在亭子里,盯着来时走过的垂花拱门出神。突然,几个身影从门前晃过,裴澈认出了其中一个略显瘦弱的身影,这不是刚刚那个小贩吗?之前在普灵寺时,他还觉得此人口齿伶俐,没想到竟这般没眼光。   不过,他那寿桃的颜色到底是怎么上的那样自然的?   “裴公子,我安排了一个客院出来,咱们走吧!”祝老爷匆匆跑来,身上的肉一抖一抖的。   他带着裴澈出了垂花拱门,往刚刚江淼走的那条路过去。裴澈看着前方,发现那几人在前头拐了个弯。   “那边可是府上的伙房?”他似不经意地发问,祝老爷不解其意,只点头答是。   “也不知那寿桃是如何做出来的?竟如此惟妙惟肖。”裴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问道。   祝老爷被他看得心里一紧,恍惚明白了什么,这位爷应是想去看那小师傅是如何做寿桃的吧?“这还不简单,裴公子若想知道,咱们待会去看看便是。”   裴澈满意地收回视线。   祝夫人等在院子里,神情有些忐忑。她最近一次见到他,还是七年前在国公府世子爷和那位大表姐的灵堂里。   只记得他一身丧服跪在那里,一向挺直的身板弯曲着,像是被暴风雨压弯的小树一般。见她们来上香哭灵,他死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痛苦,俯下身子给她们磕了个孝子头,然后用嘶哑的声音说道:“不孝子裴澈,敬谢各位姨母,来送我父亲和母亲一程!”一向金尊玉贵的小儿,仿佛一夜之间便长大成人了。   “表姨母安好,裴澈给您见礼了!”裴澈见到祝夫人后,拱手行了个晚辈礼。   “快,快起来!”祝夫人上前双手将他托起,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多年未见,都快认不出哥儿了。”   裴澈笑了笑,没有说话。他对这位表姨母依稀有点印象。他的母亲是个喜热闹的人,在世时经常会邀请闺中的姐姐妹妹们到别院小聚。自她去后,除了外家,他和其他人几乎都没再见过。   祝夫人拉着裴澈问了许多,像什么府中生活啊学业啊一类的,最后还问起裴澈,国公府的人有没有给他定亲?   说起来,裴澈今年也有十九了。即便戴着两重孝,也早该除服了。按他现在的年纪来说,定亲已经算晚了。祝家大少和裴澈同龄,去年初就已经完婚,现在孩子都几个月了。   “尚无,眼下学业未成,我不想太早定亲。而且我的婚事,是由祖母拿主意的。”裴澈赶紧透露情况。他其实觉得自己还不大,但无论走到哪儿,都有人问他的亲事。   “老夫人身子可还好?”听他这么一说,祝夫人果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自从服下安神丸后,祖母的精神好了许多。前几天还说要亲自来给老太爷祝寿,婶婶们怕她劳累,拦了好久才作罢。”   祝家虽知道这只是客套话,但心里还是高兴不已。这意味着他们已经成功和国公府搭上了关系,往后再面对那些有靠山的铺子管事时,也不用畏首畏尾了。   裴澈观二人神色,添了一句:“祖母最是怜贫惜弱的人,她常说,百姓日子艰难,特别是老人家们。年轻时节衣缩食抚养孩儿长大,若遇上好的日子尚可,遇上不敬长辈的,怕是会老来凄凉。”   祝夫人浑然不觉他话中之意,祝老爷却觉得尴尬难当,他刚刚攀附之心太过,唯恐老爷子惹恼了这位爷,心急之下对他爹动了手。裴公子话中的警告之意,他竟现在才听出来。   “老夫人教训的是,我们必定会孝敬长辈,不敢有丝毫怠慢。”祝老爷这般郑重其事的样子,让祝夫人有些诧异。   不等她表现出来,裴澈这边已经起身告辞了。祝夫人注视着那芝兰玉树一般的背影,仿佛看到了世子爷和大表姐当年的风采。那才是真真天造地设的一对,谁能料到他们会有那样的下场呢?   ……   “老爷,那个就是做面点的屋子。”祝老爷没去过伙房,从客院出来后,他随口点了个小厮带路。   坐在屋前台阶上边晒太阳,边用小杵捶菠菜的小石头听见声音抬起头,一看是他们,立刻站起来跑进屋子里报信。   “哥哥,大老爷和那个好看的公子过来了!”   “他过来干什么?”怕自己往寿桃里添点料吗?真是小人之心!江淼自认珍惜粮食,再怎么样也不会拿食材泄气的。   “祝老爷,不知你到厨下来有何吩咐?寿桃快做好了,马上就可以上锅蒸了。”江淼擦了擦手走出来,堵在门口,有意无意地拦住了二人的去路。他目不斜视地看着祝老爷,仿佛祝老爷身边立着的是一大根棒槌。   从江淼的态度来看,裴澈很肯定他是故意无视自己,只与祝老爷打招呼的。   “就做好了?”祝老爷皱眉,裴公子不就是来看怎么做寿桃吗,这可怎么办?   “嗯,就要上锅了。”江淼睁着眼睛说瞎话,瞬间拉满了进度条,从快做好变成要上锅了。   裴澈个子很高,江淼根本挡不住他的视线,所以裴澈一眼就看见案板上摆着的还没有上色的寿桃,底下的叶子也还没安上去。   “小师傅,不知裴某可有幸进去看一看你这寿桃是如何上色的?”既然暗示不管用,那就明示好了。   江淼抬起头,顺着他带笑的眼神向后看去,发现了案板上的那一堆。可恶,长得高了不起吗?他以前分明也是加鞋底一米八的大高个!现在只是还没长开而已!一时间,江淼已经思考起梁京有没有地方可以订牛奶的问题了。   又走神了。裴澈想,如果这小贩在他先生手下读书,掌心定是日日高肿的。   “……你进来吧。”江淼往后退了一步,让他走进来。   裴澈仔细看了地面和墙,发现这里收拾得还挺干净,才放心走进去。案板上的小桃子已初具形状,只等着上色了。   江淼努力忽略身后的那个人,认命地拿起小竹筛和刷子开始给桃子上色。   看着那红色的水渗过筛子落在桃子上,很快便染上了一层不均匀的色彩,有的地方深一些,有的地方浅一些,可偏偏这深浅不一的颜色交织在一起,却让这桃子显得更加真实。   “为何不直接用刷子抹匀?”   身后的人突然开口,江淼手一抖,差点就把筛子掉了。他暗暗翻了个白眼,随口说道:“哪有桃子生的每处都一样的?照光多就深些,照光少就浅些,光线不同看上去自然不一样。”   光线?裴澈若有所思,画画时,是不是也应该注意图中景光线的问题?光照则明,背光则暗,那么在画这些东西时,色彩也应该呈现出其中的不同才是。   “多谢小师傅,裴某受教了。”古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这句话果然不错!   江淼被他搞得有些纳闷,他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刚说的话,有哪句是很了不得的吗?还是说,这厮想偷学他的手艺?   这一想法出现在脑海时,江淼自己都笑了。先不说这人到底是不是那梁京第一美男,单凭他这一身衣裳,就已经足够自己赚好久了。   裴澈被点了一句后,脑子里就一直在想画画的事。直到祝老爷将蒸好的寿桃装好递给他的仆从,他才发觉,自己好像还不知道那位小师傅叫什么,那日听他以一敌众时,依稀记得好像有个江字。   江淼这时已经踏上了送他们回去的驴车,祝老爷被裴澈这么一问也懵了,他好像一直都是唤“小师傅”的。不过,这人是赵兴找来的,赵兴一定知道。   “他姓江,我们都叫他江小哥。”至于名字,他好像也忘了问了。   “你们?”   “是的,他的邻居们也这样叫他。”赵兴道,“对了,他住在城西益丰街甜水巷子白家,倘若您还想吃寿桃,可以去那里寻他。”   这是江淼临走前拜托赵兴的事,说如果有人问起他,便把这个地址告诉别人。据说这叫什么“打广告”。   赵兴痛快地答应了,不过一句话的事。他觉得这江小哥是个能处的人,讲义气又会来事,说不定以后还能成为梁京有名的白案师傅。处好了,到时候府上再办什么宴席要请他就方便了! 第24章 什么破名?(三更)   “江小哥啊, 我要订八笼寿桃,赶着明天中午的席,能接吗?”   “成,明天上午自己过来取啊!”   “这是订金, 你先收着, 明天我让人拿条过来取。”   “欸, 条您记得收好,我认条不认人的啊!”江淼先和他说好了,不然到时候自己人来取一趟,别人拿着条又来取一趟。   “放心吧, 知道你这规矩。”那人揣着江淼给的条匆匆离开了。   江淼掂了掂手里的铜板,提着篮子去买食材。   自前几天让赵兴帮他打广告后, 江淼这几天陆陆续续接了好几单。量都不算多, 但还挺赚钱, 至少比他摆摊卖得那些要赚得多。果然啊, 这世道无论干什么都要看长相, 就连好看的包子价钱都更贵些。   想到颜值,江淼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他在这里见过的颜值第一的模样。他道了声晦气, 也不知是唾弃自己还是骂那裴公子。   他转了一圈, 买齐了要用的东西后,回到了院子里。   “江小哥, 你回来啦?”   江淼刚一进院门,在院子里洗菜的刘大娘就喊了他一声。   “刘大娘,这都快中午了,怎么今天还没送你家逸杰去私塾?”江淼瞅见一个白净的小男孩坐在门前, 手上还抱着本书在看。   往日他出摊回来时, 刘大娘就已经把她孙子送去私塾了, 今天这么晚了却还在家中待着。   “他的夫子今天有点事又出去了,到了那,他娘子才说让他们自个回家温习功课呢!”提到这个,刘大娘有些不高兴了。这个夫子一个月总有那么两三天有事的,每次都把人打发回来自己温习。   “又出去了?这个月都出去好几回了吧?”江淼来这里不到月余,就听说过好几次了。说来这里的小学生也苦,他们没有双休日,除了初一十五外,几乎每天都要去上学。   他不接茬还好,这一接话茬,刘大娘就忍不住满腹怨言了:“可不是嘛!你说一个月交五百文呢!一天就去了将近二十文,他夫子这个月就出去了三回,白白赚了五六十文!要不是这家私塾离家最近,周围都是认识的,我都想给他换间私塾了!”   “是啊,昨天我家敬玉回来也说,这梁夫子不好好教书,每天都让他们读同一篇。半个月前就听他念什么天地人了,昨个回家还是念这个!”白大嫂出来打水听见他们说话,立刻加入了讨伐小分队。他家温玉年岁大些,去了更远的一间书院,那儿的夫子就更负责些。   “你们怎么不去他们私塾反应一下这位夫子的情况呢?好歹让人管一管他。”江淼这话一出口,就见刘大娘和白大嫂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那梁娘子出了名的泼辣,谁要上她家去说坏话,保准被她骂得狗血淋头的。她不会管梁夫子的,说不定心里还偷着乐呢!”白大嫂显然对她有些意见。   江淼这才明白过来,他是想当然把现代学校套到古代了,以为还有什么校长之类的,却没想到,像这种开在街头巷尾的小型私塾,都是一人承包制的。什么校长老师的,都是一个人。   “那你们还是换间私塾吧,这不是误人子弟吗?”江淼说道,他觉得环境对人的影响可大了,要不现代那些天价学区房为啥卖这么贵,还不是里头的办学条件和师资力量强大?   “你说得对,读完这个月,就放年假了,明年我指定不让逸杰去他那读书了!”刘大娘被他一劝,终于下定决心了。   “我也是,宁愿去远些,也比花了铜板又浪费了时间强!”白大嫂说道,等晚上温玉回来,就让他去书院问问,收不收七八岁的孩子。   “哥哥!”江淼屋里跑出个小男孩,刘大娘和白大嫂这些天只知道江淼带了个孩子回来,还没仔细瞧过,这会叫他出来,就一直盯着,把小石头盯得慌张起来,连忙躲到了江淼身后。   “大娘嫂子,这是我弟弟江磊,小名叫小石头。这孩子比较胆小,平日不太爱出门。”介绍完,江淼又把藏在他身后的小石头拉出来:“不怕,这是刘大娘,这位是白大嫂,快叫人。”   “刘大娘好。白大嫂好。”小石头小脸瘦巴巴的,显得一双眼睛格外大。二人被这双带着水汽的眼睛看了一眼,难免生出一股怜爱之意。   “这孩子几岁了?”   “六岁,过了年就七岁了。”   “明年也能送去读书了,要我说啊,孩子能认几个字也是好事,现在外头那些招人做工的,都爱招能认字的!”刘大娘语重心长地说道,她一直都为家里有一个读书人而自豪。   “是啊,明年就送去,到时候还要拜托敬玉和逸杰帮我看着他点,三人结个伴,不容易被欺负。”江淼摸了摸小石头的脑袋瓜。在他看来,小孩子都应该要读书,不为当官,不为发财,只为了多明白一些道理,不用等到以后吃了生活的苦才总结出来。   “是这个理!咱们一个院子出去的,可不能叫别人欺负了。”刘大娘道,孙子有了两个伴,她就更有底气让他去别处读书了。   提着篮子回到屋里后,江淼开始做饭。小石头坐在灶前帮着烧火,不时抬头看一眼江淼,像是想问什么又不敢问出口。   嗫嚅了许久,他还是开口了:“哥哥……”   “怎么了?”   “哥哥,你真的要……送我去读书吗?”小石头鼓起勇气说完,又赶紧低下了头,害怕看到江淼责备的眼神。以前村里也有人在外头读书,他听爹和娘聊起过,说那家人是拿钱打水漂,农家子读书有什么用?还不如拿来好吃好喝。   他不知道读书有什么用,但他心里其实很羡慕那人会认字写字。如果他也能认点字的话,就可以托人给哥哥送封信,让哥哥回来看看他了。   现在哥哥已经把他买回来了,他还想读书的事情,就连小石头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贪心了。   “当然了,为什么这么问?”江淼有些惊讶,难道这孩子厌学?   “读书要花好多钱。”好多好多,比买他还要多!   “不怕,你上次不是和哥哥一起去挣钱了吗?而且这些天你也都在帮哥哥做寿桃。赚了那么多钱呢!还怕读不了书吗?”那十几两银子,被江淼包好塞到床底的砖头缝里了,其他的铜板则还是放在坛子里。   “那些钱,是要留给哥哥娶媳妇的!”   江淼失笑:“哥哥还小呢,现在不着急娶媳妇这事,等你长大了我再娶也来得及。”   “可是……”小石头想反驳,村里像他哥哥这样大的,好多都娶了媳妇。   “别可是了,来吃饭吧,哥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炒肉。”江淼不想再接到来自弟弟的催婚请求了,连忙打断他,试图用食物堵住他的嘴巴。   ……   “阿澈,你手上拿的这是什么?”韩秦坐在亭子的栏杆上向下望去,一眼就看见了裴澈手中拿着一卷东西,看上去像是一幅画。他跳下栏杆,伸手欲抢。   裴澈手一转,把画藏在身后,避过了韩秦的魔爪。   “不让人看啊!莫非……你画的是美人图?”那双桃花眼闪烁着诡异的亮光,显然是在脑海中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嗤!”   另一边的栏杆上,坐着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这声带着嘲讽意味的嗤笑声,便是从他嘴里发出的。   “喂,苏缙,你什么意思啊!”韩秦恶狠狠地瞪着他。   “除了你,还有谁会一天到晚把美人挂在嘴边?随便想想,也知道阿澈画的不可能是美人图。”苏缙没搭理韩秦,倒是亭中凳子上坐着的贺忱接过话头替他解释了一遍。   “你们这些人懂什么,不过是嫉妒我最得那些美人青睐,我不与你们一般计较。”见他们合起伙来对付自己,韩秦自觉不敌,赶紧把话题引到最初讨论的东西上。   “阿澈,你画的到底是什么啊?”   “看了不就知道?”裴澈走过去,将手中画卷放在石桌上摊开,“你们瞧瞧,这画较之前可有不同?”   他话中暗藏期待,几人与他从小相识,自然听得出来,顿时被他勾起了好奇心,都往桌子围了过来仔细欣赏。   画中是个雪天,天上正飘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不远处有一座落满了雪的大山,山上几株梅树舒展着身姿,枝头上点缀着几朵红梅,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展现出勃勃生机,让人看了不觉满口赞叹。   只不过,这与之前的画作不同之处在哪里呢?总不能是景致不同吧?韩秦与苏缙横看竖看,都没发现这副画与他之前作的画有明显不同之处。   四人之中,以贺忱在丹青上造诣最高,他看了许久后,指着一处说道:“阿澈,这就是你说的不同之处吗?”   他指的地方是几株梅树的下方,那下面的雪比其他几处的似乎都要少些,隐约能看出树形,就好像那几株梅树被光照射后留下的暗影,这也使得几株梅树在整幅画上都变得更鲜活些了,就好像它们从画上立起来了一样。   “不错!”裴澈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那隐隐透露出的自得之感,让大家都觉得很新鲜。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怎么我看不出什么不同来?”韩秦将一双桃花眼撑成了杏眼,依然没发现哪里不同。等贺忱给他解释了之后,他才恍然大悟。   “阿澈,可以啊!我说你这几天怎么在家闭关呢?原来是悟出了新本事!”   “倒也不是我悟出的,而是受人点拨。”   “谁这么厉害,是哪位大师啊?难道是以前吵着给你作画的那位?到底叫什么啊?”韩秦打趣道。   裴澈瞪了他一眼,说道:“他叫江小哥,不是什么大师。”   江小哥?   三人一阵无语,什么破名这是? 第25章 古人误我   “你是不是糊弄我们, 哪有人会叫这个名?”韩秦一脸迷惑,这种名字谁取出来的?   “你也认识的。”裴澈挑眉看了他一眼,“那天下山时,你可盯着人家看了好一会, 这就忘记了?”   面对苏缙一脸“你这个花心大萝卜”的表情, 韩秦简直欲哭无泪, 他那天陪阿澈下山时哪里见过什么美人,还盯着看了好一会?   等等,“你说的是他?”那天让他记忆深刻的也就那么一件事了。   裴澈点了点头,其他两人听他们交流似乎在打哑迷一样, 忍不住有些好奇。等听完韩秦的解释后,两人才明白过来, 原来他们那天之所以耽误了时间, 是因为看了半天小贩吵架。瞬间, 两人都是一副你真无聊的模样。   “他可不是普通的小贩, 脑子灵活, 一张嘴也厉害着呢!不信你问阿澈!”韩秦连忙解释,他可不是那么无聊的人, 只是觉得那卖包子的小哥确实挺有趣的。   “定是你执意要看的吧, 阿澈可不像是喜欢凑热闹的人。”贺忱故意逗他。   “谁说的,要是阿澈不愿意凑热闹, 后头怎么会差人去那摊子上买包子呢?那天在山上吃的包子,就是那小哥做的!”韩秦努力佐证并非只有自己爱凑热闹。   “咳,只是随意挑选一家罢了。我们还是来看看这画吧!”裴澈手握成拳放在嘴边佯装咳嗽来掩饰尴尬,他难得凑一次热闹, 就被拎出来说了。   “这画在我看来倒是好, 想法也新颖。只不过时下尊崇的是墨清流那样的画法, 你这样画,会不会让他们觉得你专攻其形而无神呢?”韩秦有些担忧,这是裴澈一直以来为他人诟病的点。在某些所谓的名画师看来,他的画甚至比不上那些看起来乱涂一气的有神韵。   贺忱道:“如若绘其形时能做到尽善尽美,那么即便没有他们所谓的神韵也无妨。”他的画作,每次被夫子点评时都能获得许多赞扬,而夫子面对裴澈作的画时,总是要叹一句匠气太重。可在他看来,却并不觉得自己比裴澈要强许多。只不过他的画法正是时下流行的那种罢了。   “……随他们说去!”苏缙道,他一向爱习武多过习文,幸好习武时各家招数都不相同,没有那么多说法。   裴澈感受到他们的安慰,心里十分熨帖。面对夫子失望的眼神时,他心里不是不难受的。只是他觉得,无论吟诗作画都只不过是为了直抒胸臆罢了,有人擅写其神,有人擅摹其形,只是喜好不同罢了,为何总要拘泥于一种形式呢?   他们既然说他匠气,那他便匠气到底。在他看来,匠气些也没什么不好,就像那江小哥做的寿桃,与真的一模一样,又有什么不好呢?那些满是神韵的寿桃捏出来能好看吗?   裴澈决定,之后还要抽个时间去甜水巷子白家寻一寻那江小哥。这人眼光虽不好,偶尔说出来的话却挺有道理的,说不定还能再点拨点拨他。   ……   “这位大叔,那弘乐书院是不是在前头?”江淼牵着小石头在一个摊子前停住脚要了一块甜糕,在等甜糕出锅的时候,他就自然而然地和卖甜糕的大叔聊了起来。   “是在那前头,进了巷子往右,再拐个弯就到了。”面对客人,会做生意的耐心都比较足。大叔边说还边给他指了指。   “离这挺近啊,那您的生意岂不是很好,那么多学生,一天能卖不老少吧?”   那大叔摇了摇头:“说笑了,哪能指望他们啊?在这书院读书的大多都是有钱人,哪能在我这小摊子上买吃食?倒是对面那家酒楼生意不错,时不时便会有小厮书童的过来买好酒好菜提到书院里去。”   “书院还让喝酒?”江淼有些吃惊。   “可不是说?但那些二世祖谁敢管,就连书院的山长,对他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要别太过就行了。有一次啊,他们……”   大叔还在絮叨着,江淼已经在心里默默把这家弘乐书院划掉了,这是他划掉的第三家书院。他划掉的前两家要不就是夫子惫懒名声不好的,要不就是太过迂腐板正的,在江淼看来都不算好老师。本以为这家还行,可现在一听,问题也不少。特别像他们这样普通家世的,进了里头恐怕不是当跟班就是挨人欺负。   本来说看能不能放白温玉他们书院去读的,结果一问,夫子却说他们只收十二岁以上的孩子。眼看就要放年假了,江淼想着先另外找家书院报个名什么的,免得到时候耽误孩子读书。   难道真要找家小私塾吗?江淼私心里还是想进书院的,他觉得书院相较于私塾显得更加完善,能学到的东西也更多。当然,如果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书院,就只能去私塾了。   小石头看他眉头紧皱,一脸烦恼的样子,踮起脚将刚到手的甜糕往江淼嘴边递了递,示意哥哥先咬一口。自从离开那个家,他才知道这个世上竟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   “哥不爱吃甜的,你自己吃。”面对弟弟贴心地举动,江淼表示有被安慰到。这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心,一定要为弟弟找个靠谱的老师!   离开了弘乐书院后,江淼又带着小石头走了几处地方,可都不尽如人意。寻求无果后,他只能带着弟弟败兴而归。   ……   “你去前头打听一下。”   “是!”   车夫走后,裴澈坐在马车上,揭开帘子看着两边的街道。街道很脏,上面满是什么泥土,烂菜叶的,偶尔有风刮过,还会传来一阵难闻的味道,让人几欲作呕。行人走动时,脚边飞溅的泥点子,会沾到鞋子和裤脚上,这些人却毫不在乎,没有人会低下头去掸一掸。   裴澈眉头紧皱,看着身上的衣裳有些出神,他简直难以想象衣服下摆沾满泥点子的样子。待会要不要下车呢?或者说,还是回家换套耐脏的衣裳再来?   “少爷,小的刚刚去问了,那白家的人说江小哥出门去了,还没回来。”车夫说道,他们今儿来的有些不巧了。他本以为白跑了一趟,少爷会不高兴,可这一脸松了口气的表情又是怎么回事呢?   “那就回去吧。”陷入两难的裴澈没想到问题这么快就解决了,他明天要换上最差的衣裳过来,如果弄脏,就直接扔了。   “是!”车夫坐上马车,调转了那头,往回走去。   裴澈刚想放下帘子,却见不远处一大一小正有说有笑地迎面走来。   “停下!”裴澈赶紧出声,车夫立刻收紧缰绳,长吁了一声。   一匹高头大马突然在身边停下,江淼连忙牵着弟弟往旁边靠了靠给它让路,他怕这马等下一蹄子过来。可他没等来马车继续向前,反而在揭开帘子的窗口看见了一张见了就难以忘怀的脸。   这厮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是江淼看不起这里,实在是这城西对于梁京的其他地方来说,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就不是这人该来的地。   裴澈有些泄气,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一见他就走神,明明他旁边那个小孩还是很正常的,抬着头一脸惊叹地看着自己。   “江小哥?”裴澈忍不住开口叫道。   “你和我说话?”江淼指了指自己,然后就看见裴澈皱起眉头,似乎在说,这儿还有别人?   “呃,不知裴公子找我有何贵干?”江淼问完,突然福至心灵,脸上的表情突然生动起来,笑着问道:“您是来找我订寿桃的吧?什么时候要?要几笼?甜的咸的都行!”   果然是个贪财的小贩!裴澈想,只有谈到钱的时候,他才会对自己笑。刚刚初见他时,分明一脸怎么有瘟神上门的模样。   “我不是来订寿桃的,我——”   “再见了您呐!就不耽误裴公子回家了!”江淼倏得换上一脸假笑,还朝车里的裴澈挥了挥手,一副送别的表情,看得裴澈心里无比郁卒。   “我是来订寿桃的!”裴澈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   “真的吗?前面不远就是我家,裴公子进去坐坐,喝杯热茶吧?对了,您要多少来着?”小贩专业的变脸速度惊呆了裴澈,他脑海里忍不住浮现出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句话。为什么书上说起老百姓都是纯朴敦厚的,明明也有这种贪财狡诈的类型!古人误我啊!   “先要个二十笼吧?”忠国公府人多,每个院子都要分到的话,二十笼应该差不多吧?裴澈想,上次只给祖母和小弟带,还可以说不多。这次特意来买,不分给他们好像不太好。   等等,他不是特意来买寿桃的!   “您要甜的还是咸的?”因有客人问了,江淼便顺势推出了豆沙馅的甜寿桃,这里的人口味好像比较杂,没个统一的标准,应该是当初跟着先祖打天下时有全国各地的人吧?   “……每笼甜咸各半吧。”他好像只知道祖母和小弟的口味。   “行,二十笼的话有点多,您什么时候要?要的急我就赶工做。”   “明天傍晚做好就行。”   “行,您看——”   “等等,我先问你一句话,你做寿桃时,我能不能在旁边看?”裴澈眼见这小贩嘴里没一句和生意无关的,赶紧开口打断他,被他这么一带,他险些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   江淼面露狐疑之色,这人是想学他的手艺还是想学他的手艺呢!上次看了这次还要看,做寿桃有那么好看吗? 第26章 啊,学废了   “……”   身后传来的视线无比灼热, 江淼感觉自己仿佛要被洞穿了一样。他不自在地往旁边靠靠,可那视线如影随形,立刻也粘了过来。   “裴公子,您要不去院子里转转?等寿桃好了我再喊您?”江淼忍无可忍地回过头, 做事的时候有个人一直盯着算怎么回事?这极大地影响了他的效率!鉴于他现在是自己的顾客, 江淼只能好声好气地劝说着。   裴澈见他怒目而视, 有些不解:“你昨天不是说可以看?”   ……   昨天江淼被钱打动,不情不愿地同意了裴澈的说法。今天一早,裴澈就让丫鬟去把自己最破的一件衣裳拿来。   他的大丫鬟蝉衣和问荆面面相觑,不知这位爷今天是怎么回事?他的衣裳, 便是稍微有些显旧都不能要,又怎么会有破掉的?无奈之下, 只好翻出一身去年的旧衣裳送了过去。   裴澈穿上后, 乘着马车来到了甜水巷子里, 彼时江淼正好结束了早市的摆摊, 挑着担子回到院子里, 正好听见有人敲门。   他过去将大门打开,就见裴澈的车夫站在门外, 而裴澈则坐在马车上, 神情有些严肃,眉心微蹙, 似乎被什么问题困扰着。   “裴公子,您先下车吧,再让这位大哥把马车停远些,这巷子窄, 您的车横在这里别人就过不去了。”江淼建议道。   “嗯……”裴澈应了一声, 可身子却迟迟不动, 他盯着大门外那一摊东西,直觉不是什么好的。   江淼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发现大门旁边有一摊东西,看上去像是人的呕吐物。想起昨天敲暮鼓时隔壁传来的开门声,以及莫大娘和她儿媳的吵架声,江淼猜测,应该是隔壁的混子吃了酒回来吐在门口的。   “应该是别人吐的,您小心点别踩着了。”江淼想着一会儿拿扫帚扫了。   “嗯……”裴澈还是只应声,他的眼神开始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真矫情!   江淼猜到了他的想法,心里暗暗吐槽一句,然后去院子里弄了些柴灰出来覆在上头扫干净,又提水出来冲了一遍,才让那位大少爷下车。   “你先回去吧,午时前再来接我。”裴澈将车夫打发走,然后警惕地跟在江淼后头往院子里走。幸而院子里头除了泥土外没有其他的东西,他这才放下心来。   “你的灶房是哪一间?”他看了看这个一览无遗的小院子,试图找出今天要待的那一间。   “喏。”江淼把北边的那一间指给他看。   这么小?裴澈看了看这间房的门框高度,他怕自己走进去会撞到头。   “您进去吧,东西都在这了,马上就可以开始了。”江淼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一直杵在门口,便招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见得少还是怎样,最近的有钱人咋这怪?他越来越怀疑这裴公子到底是不是那个梁京第一美男了。或许,只是同姓又都长得好看?   裴澈内心挣扎了一会,才微微弯曲身子,踏了进去。   “!”   这一进去,他才真的震惊了!在踏入这里之前,他虽也会感慨一句“民生多艰”,但他从来没想过,日子能够这样过?居然会有人住的屋子和灶房是连在一起的!里头的东西虽然收拾得很干净齐整,可也掩饰不了一端是灶房,一端是卧房的事实!   怪不得这小贩会如此贪财,若他也流落至此,八成也会像他一样吧?想到这里,裴澈心里有些同情又有些歉疚,并决定待会把寿桃的价格提高些。   江淼站在他身后,看着这人震惊到有些僵硬的背影。他知道这人此时在想些什么,无非就是嫌弃他罢了。当一人长期沐浴在异样的目光之下时,甚至不用别人露出鄙夷的眼神,他就已经可以脑补出他接下来的话了。   无非是生意做不成罢了。江淼告诉自己,反正他早就猜到了。   “江小哥,你怎么了?”裴澈回过头,见眼前的人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似洒脱又似认命一般。   “裴公子,您这寿桃还要做吗?”江淼问,不要的话,食材也不会浪费,王掌柜早说想买肉包子吃了,看来明天就能满足他了。   “当然要,你昨天不是答应我了吗?”难道他临门一脚想要反悔?   江淼仔细地盯着他的表情看,发现他是真心实意的觉得奇怪,没有一丝勉强,才露出一个笑容:“那我开始做了。”   这笑和其他时候都不同,原本莫名带着些刺的态度也缓和了不少。   然而这般好的态度并没有持续多久,江淼就在他紧逼的目光下破了功。   ……   “寿桃不都这么做的吗?你看了那么久还没看够,难不成你想学会了自己做?”江淼努力压下因被看得不自在而上涨的脾气。   谁料他这话一出口,裴澈竟认真地思索了一下,道:“也可。”他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想自己做一做。他从小到大,还没下过厨房,在这看久了,他竟觉得那白白的面团捏起来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他想亲手做一做,说不定做了之后,又会有所感悟呢?   “……”江淼想抽自己两下,他有些无力地试图挽救,“这活容易弄脏,您还是别动手了。”   “无妨,今天这身是旧衣裳,脏了便扔了。”裴澈难免有些自得,幸亏他有先见之明。   “你管你身上穿的叫旧衣裳?那我身上穿的是什么?”离了个大谱,这身银线缝制的衣裳在暗处也仍闪闪发光,这是旧衣裳吗?   “破衣裳?”裴澈盯着他身上缝补的痕迹,试探着说出口。   “得,你们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懂。只是这么好的衣服扔了可惜,还不如送给别人。”江淼是个见不得浪费的人。   裴澈一脸不赞同:“私服岂能送与他人?”没穿过的倒也罢了,穿过的万万不能送出去。   好吧,江淼忘了他是古代上层阶级的尊贵人,反正普通老百姓是没这么多忌讳的。   “您不是想做吗?去外头井边洗个手再进来。”   裴澈听话地走出去,左右看了看,寻找水井的位置。他朝着那口井走去,发现那小贩的弟弟坐在离井不远的地方,拿着个小钵在杵东西。钵里的东西被锤得很烂,冒出了绿绿的汁液。那小孩低着头,很认真地捶着,阳光照在他的头发上,形成一小圈光晕,恍惚间,裴澈想到了自己的弟弟。   “你在干什么?”裴澈问道。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小石头一跳,他猛地抬起头,发现眼前站着的是那位好看的公子。   “我我……在捶菠菜。”小石头小小声地回答,他没想到那公子会和自己说话。   “菠菜?”裴澈有些疑惑,他好像不曾吃过,“这物是用来干什么的?”   “做叶子。”小石头解释道,“寿桃的叶子。”   裴澈恍然大悟,他之前吃时还想过为何会有绿色的面,原来是用这物的汁水做的,那小贩确实有些不一般。   “你叫什么名字?”   “小石头,”说完,他又飞快地补了一句,“大名叫江磊,就是三块石头的磊。”   “磊磊石子冈,萧萧白杨声的磊?”   小石头没听过,认真摇头道:“不是,是三块小石头叠一起的磊。”   裴澈被他逗笑了,又问:“那你哥哥叫什么?”他昨天也问了那小贩的名字。   “哥哥叫江淼,三个水字的淼。”村里人都叫他三水小子,当初小石头和好朋友小五介绍的时候怕他也直接叫哥哥,便让他叫三水哥,哥哥是他才能叫的。   “江淼,淼淼望湖水,青青芦叶齐?”裴澈念道,他没想到,那小贩名字还挺好听的。   小石头听他又念自己听不懂的东西,不由目露疑惑,这位公子也不会认字吗?   “裴公子,你在这干什么?”一直不见人进来的江淼还以为他不会打水掉井里去了。   “哥哥,我快捶完了!”小石头举起小钵,笑得很开心。   “乖,捶完了待会就放进去。”江淼夸了他一句,然后走到井边,拿起系着吊绳的水桶伸下去一晃,就打了大半桶水上来。   “裴公子,你洗洗手吧。”他提起桶,示意他伸手出来。   裴澈伸出手,半弯着腰新奇地洗了个手,然后他问:“擦手的帕子呢?”在家时,每次她们端水来净手,旁边都会放块干帕子让他擦手。   江淼很想说你往身上抹抹不就得了?可他不能,于是他说:“没帕子,你把手前后用力甩甩,很快就干了。”   裴澈想了想,觉得这个动作好像不太好看,摇头拒绝了。   事儿逼!   江淼暗骂了一句,还是站在那等他的手自然风干了,才和他一起往里走。   见这位裴少爷一进去便兴冲冲地要把手伸进面盆里,江淼赶紧拦住他:“喂,你袖子这么宽,等会一起都要沾到面里了!”   江淼的衣裳是窄袖,平民百姓不爱穿宽袖的衣裳,因为会耽误干活。   裴澈皱起了眉头,僵着两只手站在那,他不知道只是想揉个面为何会有这么多事。   江淼实在看不过去,转身去床头找了两根绑绳,然后卷起裴澈的一只袖子,在胳膊上绑了两圈,另一只也如法炮制。他靠得很近,呼吸声清晰可闻,裴澈身子微微一僵,他还从没有和陌生人离得这么近过。   “可以了。”江淼洗了手,甩干后见裴澈还站在那不动,便出声提示了一句。他揪下一团剂子,递给裴澈,让他学着自己的步骤去做。   他给裴澈用的是豆沙馅,对于这样的新手来说,豆干馅干散,不会捏出汤汁来,也不怕会包破了。   江淼手很巧,只几下便捏出了形,再用刮板一按,可爱的小桃子就出现了。裴澈紧盯着他的动作,觉得自己学会了,便也自信满满地开始做。   事实与想像从来都是相违背的,很显然,他是“学废了”而不是“学会了”,即便是用难度较低的豆沙馅,他也没能做出江淼手上那么漂亮的桃子。终于,在包坏了好几个剂子之后,他终于捏出个桃形。   江淼不忍心打击他,他觉得更像屁股呢。   一上午的时光,裴澈兴致勃勃地捏出了数十个“屁股”。而江淼也飞快地把其他寿桃都包了。   接着便是做叶子和上色,染了红曲粉的桃子活灵活现,染了红曲粉的“屁股”,也还是像屁股。   江淼把寿桃上锅开蒸,然后看向裴澈,道:“裴公子,你能说说你此行到底是有什么目的吗?”虽然这人玩得挺开心的,但他还是觉得,这位裴公子纡尊降贵地来这里,不会只是为了买寿桃。   裴澈也不意外他会问自己,他说道:“还记得上次我问你为什么不用刷子吗?你说是因为光照不同,桃子的颜色才有深有浅,我受了点拨后回去仔细观察光线,画了一幅画,自觉于丹青一道有些增益,便想再来与你聊一聊,看能不能再受些点拨。”   江淼听完他的解释,这才明白他那天那句“受教了”是什么意思,同时,他也被古人虚心向学的精神震撼了,为了一句话,竟愿意到这么个穷地方来。如果他当初有这样的精神,说不定就不用去新东方拜师了。   “裴公子,您可能要白跑一趟了,我那天就是随口说的,您能领悟出别的是您自己聪明,和我没多大关系。”画画这种事,江淼只在读书的时候做过,那时候除了主课外的其他科他都挺喜欢的,但这不代表,他能用那点拙劣的技巧来教古人了。   “你的寿桃做的如此出色,想来若没有一定的慧根也是做不出的。既然都是技艺一道,想必还是有些共通点的。”裴澈道。   江淼笑了,他倒不迂腐,只不过不知道其他读书人,会不会把画和做点心扯到一处统称为技艺。   看在这句话还挺动听的份上,江淼拿出了小刀和一个大萝卜,认真地削了起来。他低着头,嘴角噙着一丝微笑,手起刀落之下,只见白色的萝卜皮不停地往下掉。裴澈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削起了萝卜,但见他的动作之中另有几分美感,便只耐心地等着。   “喏,送给你。”江淼把萝卜递到他面前,手臂微微一震,将多余的萝卜碎屑抖落,一朵洁白无邪,玲珑剔透的水晶花便从他的手心开了出来。   “送给我?”裴澈盯着这朵花,心中大为震撼。他没想到,一个又粗又难看的萝卜,竟能在他面前变成这么美的一朵花?   “嗯,其实我在画画上确实没什么特长,但做吃的我挺在行。要不你拿这朵花沾了墨印在纸上,好像也挺好看的?”江淼突发奇想,提议道。他见过有人直接给鱼刷墨作画的,画出来贼像!   裴澈被逗笑了,他接过花,微凉湿润的感觉从手里一直透到了心上。 第27章 老车夫, 带带我   “少爷, 您回来啦!”   裴澈刚一进门,就有人围了上来,给他更衣净手上茶。   “将我带回来的东西给各院分了,祖母和小少爷的我自己拿过去。”裴澈喝了一口热茶, 浑身都暖和起来了。冬日里出门就是这点不好, 即便马车里熏了炉子, 寒风还是能从四面八方涌来,穿进骨头缝里,将身上的热乎气全部带走。   “是!”蝉衣往外走去,按他的吩咐将寿桃重新蒸热后分了出来, 几笼拿回了院子,其他的又派丫鬟小子们给各个院子送去。   裴澈让问荆带上食盒出门, 他先去了祖母那里, 发现她又把自己关在小佛堂礼佛, 便让问荆把食盒递给了一旁的高嬷嬷。   “嬷嬷, 劳烦你将此物放灶上温着, 待会祖母出来了,给她用一些。里头都是豆沙馅的, 不怕犯了忌讳。”他祖母每月这几天都会茹素, 一点儿荤腥都不沾。   “哥儿有心了,等小姐出来, 老奴就给她端上来。”高嬷嬷慈祥地看着裴澈,她这一辈子都未嫁人,心中早已将小姐的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在这些小辈之中,她又最喜欢裴澈。   “我拿的多, 嬷嬷也跟着用些, 有人陪着一起, 祖母也能多吃些。”自那次惊悸之症犯了后,祖母的身体越发瘦弱,裴澈经常过来陪她吃饭,希望她能多吃些。   “有哥儿这份孝心在,小姐必定会多用一些的。”   “那就有劳嬷嬷了。”   裴澈从祖母的院子里出来后,走进了旁边的一个小院子。院子里的人见他来了,连忙向他请安问好。   “杏儿,小少爷今天吃了什么?用了多少饭?可和你说话了?”他看向最前头的那个侍女。   “回大少爷,小少爷今天吃了不少,有一盏乳鸽汤,一个鸡腿,两块蒸鱼,还吃了一碗香米饭。奴婢和小少爷说了很久,他还是如以往那般,没有说一句话。”杏儿细声细气地答道。   裴澈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接过问荆手上的食盒,说道:“你们下去吧,这里暂时不用侍候。”   他提着食盒往卧房里走,里面到处都静悄悄的,床上没人,小榻上也没有人。裴澈将食盒放在桌子上,走到窗边的柜子旁,伸手一拉,柜门顺势打开,里头正坐着个六七岁模样的孩子。他低头把玩着手上的玉雕小鱼,即便发现柜门打开了,也没有丝毫的动作,甚至不曾抬眼看一看来人。   裴澈弯下腰,伸手将那孩子抱了出来放在凳子上。   “沐儿,阿兄给你带了寿桃回来,你上次吃了两个,是喜欢的吧?”裴澈揭开食盒的盖子,让寿桃的香气往外飘,“你看,有这么多,吃完了阿兄让他们放在那里,等你饿了再给你吃。”   端坐在凳子上的裴沐依然没有说话,还是只顾低着头摆弄手上的小鱼,只鼻子微微抽动了一下。   一直盯着他的裴澈没有错过这个反应。他在架子上洗了手擦干,然后拿起一个寿桃,将它掰开放在裴沐面前,肉香味扑鼻而来,诱得裴沐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寿桃。   “沐儿,你想不想吃呢?你说想,阿兄就把寿桃给你。你说,想——”裴澈拖长声音,就像教幼儿学话一样引导着裴沐,希望他也能开口说个想字。   裴沐转过头,视线终于定格在裴澈身上。他细细的眉毛微微蹙在一起,似乎有些不解裴澈话中之意。   裴澈被他看得鼻子一酸,忙将寿桃递过去,递到一半时他又想起来弟弟还没洗手,于是将寿桃放回食盒里,转身打湿布巾给裴沐擦干净手,才又将寿桃递过去。裴沐盯着他,似乎在看他还会不会收回去,待确定要给他之后,他张开小手接过寿桃,一口一口慢慢地吃了起来。   “沐儿,这寿桃好不好吃?阿兄也包了几个,可是那小贩说阿兄包的不好,不肯放进来,在那边就吃掉了。对了,他家也有一个弟弟,看着和你差不多大,长得没你好,但也挺可爱的。他会帮他哥哥干活了,沐儿,你什么时候也能像他一样,高高兴兴地喊一声阿兄呢……”   裴沐吃完一个,小手张了张,裴澈便又递了一个过去,这寿桃做得小巧,吃两个倒也不算多。只是,裴沐吃完后,手又张了张。   裴澈皱起眉头:“沐儿,不可再吃了。你中午吃了许多,再吃就撑坏了。”现在离午时还不过一个时辰,吃多了不好。   裴澈拒绝再投喂,转身去拿布巾给裴沐擦手,从而错过了裴沐眼里一闪而过的失望。   “杏儿,你好好服侍小少爷,没事的时候记得多与他说几句话。”把弟弟哄睡后,裴澈轻轻地带上房门走出来。   “大少爷,您就放心吧,奴婢一定会好好服侍小少爷,不负您的信任。”杏儿说道。   裴澈点点头,往外走去。这杏儿是他母亲陪嫁来的婢女所生,她的爹娘也死在了那场意外之中,老夫人怜惜,便让她留在府中长大,而后又将她送来照顾裴沐。   “大少爷,老夫人那边有请。”裴澈一出院子就被拦了下来。   “孙儿给祖母请安,不知祖母唤孙儿过来是有何事吩咐?”   “过来坐。”裴祖母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裴澈顺从地走过来,坐在她身边。“你带回来的寿桃祖母刚刚吃了,很好吃。”   “祖母喜欢就好,孙儿下次再去给您买。”   “不用了,跑一趟外城路途遥远,还是让下人去吧。你可知道,你的外祖快回来了?”   裴澈摇头:“孙儿这段时间不曾去过冯府。”   “他被圣上钦赐为钦差,替天出巡也快一年了,年关将至,他也是时候回京了。后日起,你带你弟弟一起去宏德驿馆候着,到时接你外祖回来。”裴祖母道。   “祖母……”裴澈不太情愿,他并非不想亲近外祖父,而是不想带着明显的目的过去。   “我知道你不喜做这样的事,但你母亲早逝,难免会与你外祖那边更疏远些,冯家人丁兴旺,倘若你不主动些,你外祖什么时候才能想起你们?往后你要当世子,还得让你外祖再出把力气!”裴祖母的语气有些严厉,她看着裴澈,眼里写满了不容拒绝。   裴澈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反驳她,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这一天晨钟敲响,忠国公府众人就已经起来了。因裴澈与裴沐要去宏德驿馆,那宏德驿馆距离梁京百余里,路途甚远,也不知要待上几日,所以该准备的东西都要准备好。没一会,就装了三辆马车。   “差不多行了,蝉衣问荆,你们俩随我一起去,其余人留在府里,我们不在的这几日需守好院子,不得四处游荡,也不要说他人的闲话。”   “大少爷,让我陪着小少爷一起去吧?”杏儿突然出声,眼里满是哀求。   裴澈看向一旁的裴沐,他低着头,对杏儿说的话无动于衷。   “算了,我平日甚忙,难得这几日有空,应该好好陪陪他。”说着,他将裴沐抱起,送上了最前头的一辆马车,然后自己也跨了上去。   蝉衣问荆两人相视一笑,跟着上了后头装东西的马车,那里还给她们留了位置。   马车渐行渐远,徒留后头不甘张望的某人。   ……   东城门外,江淼拎着大包小裹,盯着城门口,试图找一辆驴车送他们回去。   “哥哥,我也拿一个。”小石头伸手去够江淼手里的东西,他发现哥哥两只手都要被勒红了。   江淼见他实在很想帮忙,便将左手拿着的一个比较轻的包袱递给他拿着,那里头放着些糕点,是他做了要送给二叔家的。   眼看十五将近,江淼决定回村子一趟,除了要结清和江老三的那笔烂账外,还得顺便再回去到他们爹娘的坟前扫扫墓,上柱香什么的。他毕竟占了人家的身子,这种最基础的事情,还是应该帮个忙的。   既然要回去,他们又没有地方可待,自然是还要住在二叔家的。上门是客,空着手多没礼貌?上次情况特殊,这次怎么说也得补上。除了糕点外,他又另买了一些东西,准备带回去。   从西门往东门这段路倒是好搭车,可要去江家湾,就没什么人愿意了。江淼问了好几个车夫,有说路途太远的,有说回程带不了客不划算的,甚至还有说不认识路的。等好不容易问了一个愿意去的,报的价钱又让江淼直摇头。其实他本想喊张大伯的车,无奈他这几天已经答应了人拉货,根本走不开。   城里问了一圈没人,江淼干脆就出来等了。他想着万一有往那边走的,就搭上去,能坐半程也可以啊,而且后半程也未必不能搭到车,说不定就有附近村子的人出来办事呢?   怀揣着美好的愿望,他和小石头站在路边等着,可今天也不知怎么的,过往的几乎都是马车,这不,城门口又出来了四辆马车,比之前的那些还要华丽许多。   江淼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能养马的,自然也看不上他这点车费,所以他根本没试图去拦车搭话。但偏偏,这几辆最不可能搭人的车子,在他们身边停了下来。   “江小哥?”马车上的人掀开帘子喊了一声。   江淼上前几步,笑着打了声招呼:“裴公子?真巧啊,你今天也出门啊?”这厮家果然有钱,上次的马车和这次的完全不一样,害他没认出来。   裴澈在看他和小石头手上的东西,问道:“你们是要去何处?”   “回老家一趟,这不在这等车吗?我们再等一会,就不耽误你的事了,你走吧。”江淼退回路边。   裴澈看着他被冻得通红的脸和手,心知他必是在此处等了一段时间了。   “上车吧。”   “啊?”   “上车吧,顺你们一程。”这个方向出城就只有一条官道,无论去哪里,都是要走这条路的,裴澈想,即使他的老家再远,应该也不可能比宏德驿馆更远了。   “这……不太好吧?我还是再等一等。”江淼难得有些扭捏,他在这路口吹了那么久,身上的沙尘肯定很多,他发现这裴公子好像挺爱干净的,万一弄脏人家车子就不好了。   “让你上车上来便是,你不替自己考虑也要替你弟弟想想,风这么大,早点到家不是更好吗?”裴澈有些不解,这人怎么回事,该占便宜的时候怎么又不知道要占了。   江淼回头看看小石头,虽然裹了一身大棉袄,也用布包了头,但小脸还是被风吹得像猴屁股一样通红通红的。   “那谢谢您了!我们去后头坐吧?”这后头还停着三辆马车,江淼猜想,应该是用来装东西的。   “后头东西装满了,你上来便是!”裴澈掀开车帘,直接将手伸过去,准备拉他一把。   江淼一愣,有些受宠若惊,他忙把手上几个包裹递过去挂在他手上,然后把小石头抱了上去,最后自己转到另一边,按着车把手一撑,就跳上了马车。   裴澈挂着破布缝的包袱有些发愣,他还从没替人拿过包袱,当然,自己的也没有。   “有劳了裴公子!”江淼想把挂在他手上的包袱取下来,裴澈却避开了他的手,进入车厢,将包袱放到车座下面。   江淼带着小石头往里钻,等坐定后才发现,里头居然还有个小朋友,穿着一身和裴公子差不多的衣裳,长得也像小金童似的,正玩着手上的东西。   “裴公子,这是您儿子吗?”江淼有些惊讶,这裴公子看着挺年轻,没想到孩子都这么大了,古人果然结婚结的早。   裴澈额角跳动:“我尚未及冠。”   “哈?”及冠是多少岁来着?   “我今年刚十九岁,哪来这么大的孩子?这是我弟弟!”他现在很想照一照镜子!   “哈哈,”江淼尴尬地笑了两声,“弟弟啊,弟弟好,我也有弟弟。”   气氛显然更尴尬了。为了打破尴尬,江淼主动和这位小朋友说起了话:“小公子你好啊。”   “他不爱与人交谈。”裴澈道,他始终只愿相信,沐儿只是不想和人说话,那件事之前,他明明已经会喊阿兄了。   “没事,小朋友都有些性格,我们小石头以前也不敢和别人说话,熟了就好了。”江淼不以为意,只觉得这孩子安静了些。   裴澈扯了扯唇角,嘴里有些发苦。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就好了。 第28章 族规处置   “就是前头, 到了!大哥,麻烦你靠边停一下。”江淼掀开车帘,注视着两座大山之间的那条小路,路旁有块石头, 像是个龟壳覆在地上。上次出来时他特意找了个参照物, 以免自己忘记回家的路。   裴澈跟着往外看:“不再往里走吗?”他没看到房子, 应是还有段路的。   “往里马车就进不去了,我们自己走就行。裴公子,这一趟谢谢你了!”江淼把自己的包袱拎出来放在车架上,然后跳了下去, 把小石头接下来。   江淼重新恢复了大包小裹的状态,他冲着车厢里的裴澈和裴沐道别, 之后礼貌地站在路边, 目送那几辆马车远去。   “哥哥, 裴公子真是个好人!”小石头提着小包袱, 有些兴奋地说道, 这还是他第一次坐马车,没想到马车里这么舒服, 还暖烘烘的。   “是啊, 我也没想到他会让我们搭车。”江淼没想到这裴公子还挺平易近人的,确实是个好人呐!   “那位小公子为什么总不说话?”也许是同龄人的关系, 路上小石头时不时的就会偷看那位小公子几眼。他发现他一直都没说话,低着头玩自己的东西,甚至也不和他自己的哥哥讲话。   “人家不爱说话,你刚来时也不喜欢和别人说话呀。”江淼说道, 他也注意到那孩子好像有些过分安静了, 总给人一种他将这个世界隔离在外的感觉。   “哦!”小石头点点头, 没再继续追问。   两人往前走,走过了进村的小路,眼前又出现那条熟悉的田埂路,弯弯曲曲地向着远方不断延伸。   上次他们很早离村,路上没碰着什么人。今天这会接近中午,正是在家做饭的时候,路上人也不算多,只村口有一群孩子在玩游戏。   “小五!”小石头眼尖,一眼就认出了熟悉的小伙伴,瞬间就来了精神,大声冲那边喊道。   实在要说城里有哪点不好,就是没有玩伴,哥哥有事忙的时候,他只能待在屋里和自己玩。虽然哥哥也让他去院子里玩,但他听说城里拐子很多,他怕自己被拐子拐走,就再也回不来了。   “小石头,你回来啦!”小五听见熟悉的声音,一转身,立刻跑了过来,“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江三婶说三水哥把你带去城里卖掉啦!”害得他担心又伤心。   江淼满脸大写的无语,那人什么毛病?他蹲下身,问道:“小五,江三婶是怎么和你们说的?”   小五想了想:“江三婶先说,你把小石头拐走了,后来有个婶婶就来骂她,说给了五两银子的,两个人吵起来,又有人叫她们不要吵了。后来等那个婶婶回去后,江三婶就说你是要把小石头带去城里卖,那样比较值钱。”   小五人还小,话学得不是很到位,但这足以让江淼听懂其中的意思了。   “谢谢小五,这包点心是小石头送给你的礼物,你带回去和家人一起分了。”江淼解开包袱,拿出一封糕点递给小五。   小五忙摇头,不肯接过去,小石头说道:“小五,你吃吧,这是哥哥做的,我也帮忙了。你以前有东西都分给我吃,我有好吃的也给你!”   “好吧,谢谢你小石头,也谢谢三水哥!”小五接过糕点,跟着他们一起往回走。路上他一直在和小石头说话,两人童言童语听得江淼直发笑。看着比平时更活跃些的小石头,江淼觉得回去后还得再多打听打听那些书院,没有伴怎么行呢?   到了周家院子前,小五踮着脚往前方看了看,发现那家开着门,就道:“小石头,你待会不要从他们家过去,万一他们再把你抓回去就不好了。”他觉得小石头还是跟着三水哥比较好。   “放心吧,小五。哥哥不会让我被抓走的!”小石头眼里亮晶晶的,写满了对江淼的信任。他哥哥又高又好看,做东西好吃,赚钱也很厉害的!   江淼本打算回来后先把那笔烂账结清,现在他不准备这样做了。   江淼带着小石头绕了点路,回到二叔家,他敲了敲院门,过来开门的依旧是堂姐江雨。她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音,整个人身上都洋溢着喜悦的情绪。江淼和小石头叫了一声“小雨姐”,她笑起来,拉着江淼的胳膊往屋里走。   屋里此时还没吃饭,一个略显老态的中年男人坐在堂屋的凳子上,手里拿着一杆旱烟。他眯缝着眼睛吸了一口,享受着难得的清闲时光。   “二叔?”江淼试探着叫道,那男人突然听见声音,一时忘了将烟吐出来,呛得咳了几下。   “淼哥儿,小石头,你们回来了?”江茂林站起身,“小雨啊,去让你婶婶下点面,再添个菜。你们快坐。”   “二叔,不要让二婶忙活了,我也带了些吃的回来,待会咱们喝点!”江淼拿出一个包袱,递给江雨。里头用油纸包了卤制的猪头肉和炸好的花生米,这两样都是在一家小店买的,在他们益丰街上很受欢迎,王掌柜给江淼介绍好几次了。   除此之外,他还打了一小坛子酒,可惜他不知道二叔抽旱烟,不然还可以买点烟丝回来。   “买这些干什么?家里还能少了你们饭吃?在外头赚钱不容易,手别这么松。人都说穷家富路的,有钱就攒着娶媳妇用……”江茂林絮絮叨叨地教育这个侄子。对于江淼和小石头,他其实是有些歉疚的,哥嫂去了,他却没办法替他们把两个孩子拉扯大,还让那江老三抱去一个。后来大侄子又一个人跑去城里找活干,大半年都没回来,要是出点事他怎么对得起哥嫂呢?   江淼搂着小石头坐在一边,耐心地听他说话,他很久没听过长辈这种暗含关心的责备了。以前没经事之前会觉得不耐烦,可后来才发现,这是一种很宝贵的财富,失去了就再也没有了。   他们说话时,江雨就提着东西走了。不一会儿她又端着菜回来了。猪头肉切成了片拌了点蘸水下去调味,油滋滋的花生米放在粗陶大碗,另外还有一碗蒸菜干,一盆炖萝卜。最后的一道是炒鸡蛋,江二婶端着上了桌,看见江淼和小石头后招呼了一声,然后让江雨去喊其他人吃饭。   除了这位养在二叔家的堂姐江雨外,江淼还有三个堂妹一个堂弟。一家这么多的孩子,现代倒是不多见。江淼上次见了三个堂妹,已经记住了她们的样貌特征,这后头跟着出来的男孩,想必就是江鑫了。   这孩子看起来就是一副机灵的模样,一见江淼就巴了过来:“淼哥,上次你回来我去吃酒了,都没看见你。他们说你去城里了,城里好玩吗?人多不多?他是小石头吧,终于有比我小的了。小石头,你叫我鑫哥就行了。”   “……”这孩子话挺多的,但也正因为这,江淼反而觉得他挺亲切的。小石头却不然,面对这个巴着自己哥哥的鑫哥,心里生出了些警惕。他叫了声鑫哥,然后挤进江淼怀里,不着痕迹地想要独占江淼的怀抱。   “什么鑫哥啊,你小子!”江二叔拍了他一把,“小石头是正月生的,比你大了八个多月呢!”   “啊?”江鑫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还是我最小?那我得喊他石头哥了?”   屋子里的人都笑起来,小石头经历了身份转换,对江鑫的感觉倒是好了些,谁叫他是哥哥呢?   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饭,江家人虽然穷,但孩子教的挺好,没有抢菜吃的,身为男孩的江鑫,也不像其他家一样有特殊待遇,都是姐姐们吃多少他就吃多少。   饭毕,江淼把糕点和叠好的一匹粗布交给了他二婶。江二婶有些惊讶,一匹粗布怎么也得几百文了。   “多年来劳二叔二婶费心了,侄儿如今稍微也赚了些钱,自然得买点东西孝敬你们。”江淼说完,又挨了一通教训,才让二婶把东西收下。   其他人去分糕点吃了,江淼没有进去,他对江茂林说道:“二叔,劳烦您和我一起往江三叔家去一趟,我还欠了五钱银子没给他。”   提到江三一家,江茂林脸色有些不好看。前些天他媳妇去和那家的婆娘吵了一架,那婆娘也忒不是东西了,哪有收了钱还到处编排人的?说他侄儿偷偷把小侄儿拐走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他们这几年养出了个白眼狼。待说出侄儿给了他们五两银子后,那婆娘又说他侄儿必定是在外头做了不好的事才弄来这么些钱的。不要说他媳妇听了气愤,就连他后来知道了,都恨不得打那婆娘一顿。   “不给他也没事,我谅他也不敢怎么样!”   “二叔,这钱必须给。只有给了,才能真正让小石头和他家分开。”江淼道,“他到底养了小石头一场,若是不给他们钱,这养父母之名便会一直挂在小石头的身上。村里人也许现在会认为小石头可怜,可小石头以后长大出人头地了,村里人就会觉得他不记养恩,是个白眼狼。到时候再想撇开他们,就更麻烦了。”   在现代,江淼也没少看到类似的新闻。人们的同情心,给的永远是显得弱势的一方。他们不会去追究到底谁对谁错,他们只在乎有没有地方可以倾倒他们的批评欲,让他们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审判他人。   江茂林沉思了一会:“你说的有理。这样吧,我们把族长也请过去,有族长镇着,看江老三他们一家还敢不敢乱说话!”   这样确实比较好,江淼之前也有想过要请个德高望重的长辈过去镇场子,但他不认人怕露馅,只能寄希望于二叔身上。   两人提着东西去找了族长,现任族长比江茂林大一些,他是老族长的长子,在老族长去世后,就接任了这个位置。   听说江淼他们的来意后,族长有些迟疑,这事他也是知道的,前些天族里两个妇人吵架,还是他媳妇去调和的,回来时就和他说了这事,嘴里还一直道江老三一家不厚道,收了人家的钱还造谣。   可问题就是,当初这认亲的文书是他爹写的,现在他做儿子的反而要去帮人家断亲,这有点说不过去吧?   见族长一直不说话,江二叔有些急了:“族长,您还在想什么呢?那江老三一家子不做人,有了亲子就对我那小侄儿又打又骂的,前些时候还说要找户人家过继了去,谁不知道他们是想把我小侄儿卖了换钱?现在我侄儿筹了钱回来,就等着您去做个见证了。”   “茂林啊,这话也不是这么说,他们是过分了些,可这不是没过继给人家吗?”族长打着哈哈,并不表态。   “族长,容小子说两句。您可知道,江三婶在外头是怎么说我的吗?她说我在外头做拐子,还要把亲弟弟拐去卖。”江淼适时地表现出少年人被冤枉后的悲愤感,“往小了说,这是污蔑我一个人。往大了说,这可是在整个江家一族脸上抹黑啊!”   “这话怎么说的?”身为族长,他最重视的就是族里的名声了。   “大家都知道,拐子这东西,一旦被官府抓到是要杀头的。她和人说我是拐子,村里人自然不会信,可若是让外人听到呢?流言这东西,向来都传得飞快,一传十十传百的,恐怕十里八乡都会知道江家湾出了一个拐子了。以后别人还敢和我们村有来往吗?万一再传远些,遇上个杀一儆百的大老爷,把我们一族都打成拐子抓去怎么办?”   江淼将事态无限上升,上升到一个江族长接受不了的程度。看着他那张黑的能滴墨的脸,江淼心里比了个耶,成了。   ……   江老三家此时敞着门,两夫妻正在院子里教孩子走路,突然见族长过来,都有些不解。待看清族长身后的是谁时,江老三突然觉得有些不妙。   “族长,您怎么过来了,快坐。孩他娘,还不给族长倒碗热水喝?”他的态度很是殷勤。   “不用了,把事赶紧弄完,我待会还有活要干。”往常还挺吃这一套的族长今天表情却有些冷淡。   “族长,您能说说,是为什么事来的吗?”江老三明知故问,颇有些死鸭子嘴硬的滋味。   “你道我是为什么来的?”族长斜了他一眼,“好你个江老三啊,当初死赖着要过继别人家的孩子,还让我爹过来给你做个见证。现在又不好好待人家的孩子,收了别人五两银子还在背后编排人家,你对得起我爹给你写的认亲书吗?往后出去可不要说你是江家的,族里丢不起这个人!”   族长把江老三骂得狗血淋头,他也不敢回一声,只面色赤红地站在那儿,嗫嚅着嘴唇,一副十分难堪的样子。   江老三媳妇看不过去了:“族长,你说的哪里话?我们怎么就没好好待孩子了?村里人不都这么教的?再说了,什么五两银子,分明就是四两五钱,他还欠我们五钱呢!”   族长本就在气头上,被她这么一顶,顿觉身为族长的权威被挑战了:“你这妇人,不开口倒也罢了,就是你说的三水小子把弟弟骗去城里卖得吧?似你这种多嘴多舌,搬弄是非的妇人,要我爹还在世,必然请出族规替江老三休了你!哪还容你在这争辩!”   江老三媳妇有些怕了,嘴里却还逞强道:“谁知道他出去半年干了些什么,普通老百姓竟能存下这么多银子?”   江淼很无语,钱挣得多一定就是干了什么非法勾当吗?怕不是她自己心里想以这种法子来挣钱吧?   “无知妇人!族里出个拐子于你有什么好处?你要再敢胡编乱造,败坏我江家一族的名声,我便押了你去钱家村,让钱家族长好好教教你规矩!”族长狠狠地瞪着她,江家一族的名声可不能败在一个妇人嘴里。   这下江三媳妇是真的怕了,她要是被押回村里,她爹娘还怎么做人?她那些哥嫂一定会活剐了她的!   “族,族长,是我头发长见识短,以后再不敢说了!”她抱着孩子往江老三身后缩。   “三水小子,把钱给他们吧。”族长这才满意。   江淼拿出准备好的五钱银子,放在江老三家的桌子上,然后又叫来小石头,让他给江老三和他媳妇拜别。小石头乖乖地跪下,给二人磕了三个头。   他磕完头后,江淼将他拉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见小石头扁着嘴眼眶含泪,知道他到底是有些难过的,便蹲下身小声安慰。   “是个好孩子。”族长叹了一声,小孩子都知道顾念亲情,这两个大人却无一丝动容,满眼都是不耐烦。   “看好了,这是当初我爹写给你们的认亲书,你家一份在三水小子手上,江家的和族里的也都拿来了。”族长扬了扬手上的三张纸,接着将它们几下撕成碎纸,往上头一扬。   纸片纷纷扬扬地往下落,象征着这禁锢小石头的枷锁从此断开。   族长盯着二人道:“认亲书一毁,往后你们与小石头再无恩情,路上碰见了也只是普通族人而已。我劝你们莫要再把这事拿出来说,更不要到处去编排人家的坏话,若让我知道了,必定族规处置!听明白了吗?” 第29章 报上名了   “往这边走, 前头没路了。”江二叔挥舞着手上的柴刀,将伸到路边的枯枝砍去,以免划了脸。这处比较偏僻,上山砍柴的人不多, 一段时间不来, 周围的草木就会疯长, 将小路都淹没掉。幸而此时正值冬天,杂草大多都枯萎了,倒伏在地上。   江淼和小石头跟在他身后,手上提着香烛纸钱和三牲等物, 进山祭奠江家的长辈们。   江家其他人是入了祖坟的,每年族里都会筹钱买东西一起祭奠, 而江淼的大伯伯娘和爹娘, 却都没能入祖坟, 只在这边的荒山上找了地埋葬。因为他们都不是死在家里的, 据说横死之人若入了祖坟, 后代辈辈都会出横死的,所以横死不入祖坟, 几乎是人人都要遵守的规矩。   到了一处向阳的缓坡, 江淼看见了几座靠在一处的坟茔,坟上满是枯萎的野草, 看上去无比荒凉。   江二叔叹了口气,沉默着拿起柴刀开始割草,江淼找了个草多的地方将手上的东西放下,然后拿出黄表纸, 带着小石头用土块将它们压在坟上, 表示为长辈们添砖加瓦, 以免阴宅因年久失修而漏雨。当然,这只是心里的一种慰藉,古人向来有“事死如事生”的说法。   江淼注意到这几座坟前都有一块木牌,上面刻了一些字,本是用墨涂抹着的,但因时间太长,墨迹几乎都被冲刷了,只留下淡淡的黑,因此看起来很不显眼,不过还是依稀可以分辨出长子长媳和次子次媳这些字。从上面的称呼来看,这应该是江家爷奶给他们立的碑。   白发人送黑发人,应该是世间最让人悲痛的事了。江淼难以想像两个垂暮之年的老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态送自己的儿子和儿媳们走的,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痛,像是从心里生生剜去几块肉一样。他也失去过亲人,爷奶死的时候,他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江淼叹了口气,起身接过二叔手上的刀,让他坐着休息一会,然后埋头继续他未完的事。   待几座坟都收拾齐整后,江淼摆上三牲,依次祭奠几位长辈。而后,他跪在坟前,一边烧纸钱,一边和他们说话。   “爹,娘,你们放心吧,小石头已经从那家接回来了,族谱也重新上在了你们的名下,你们在下面可以安心了。”还有那个不幸的少年,劳烦你们去梁京城益丰街接一接他,莫要让他一个人漂泊在外……   祭奠之后,江淼一行人下了山。小石头低着头,有些莫名地难受,江淼摸摸他的脑袋,想必江家父母去世前,最不放心的也是这孩子吧?   回到二叔家,二婶她们已经做好了饭菜。吃完后,江淼和二叔坐在堂屋里聊天。   “淼哥儿,现在小石头也带回来了,那城里便不要去了吧?你爹娘名下还有一点田,这些年是我在种着,明年你拿回去自己种,应也是能糊口的。”江二叔一辈子都待在江家湾种地,他总觉得城里不太靠谱,像他们这种没根基的小老百姓,在城里能讨着什么好?听说隔壁村有一个在大户人家当丫鬟的,半年后回来腿断了,脸也被烫坏了,在家没待几天就一条粗绳了结了自己。   这两天翻看族谱,江淼也看到了分在他爹名下的那点地,拢共不过两亩水田一亩旱地,确实也只勉强够糊口的。这几年江二叔养了他,又给两人交了人头税这些七零八碎的,怕是那三块地的产出都有些不够。   “二叔,我还是想待在城里,那些农活我做不太来,想要靠这养活我和小石头,恐怕有些难。其实在城里待惯了也还不错,我住的地方人都挺好的,卖包子也能赚到些钱。”江淼还是更喜欢做点小生意赚钱。   江二叔举起烟杆,皱着眉头吸了一口:“你也是能顶门立户的人了,既然你下了决定,我就不再多说了。在城里干活要小心点,遇到那些有家世的,吃点亏就当买了教训,千万别和人家硬着来。”   “二叔,你放心吧,我不会乱来的。”古代没那么多道理可讲,江淼不会冲动行事。   江淼本打算今年过年不回来,可这话一出,江二叔立刻摇头了。   “不回来怎么成?又不是没根的人!往后你成了家不回来过倒也罢了,在你成家之前,你还是得回来的。而且这是小石头第一次搁家里过年,可不能不回来。”   见他反应强烈,江淼自觉没考虑周全。在现代,生活节奏快,年味也越来越淡,不回家过年的人多不胜数。可在这儿,过年却是天大的事。   江淼掰着手指算了算,满打满算,离过年也不过十几天的功夫了,早知道他就年前再回来了。   第二天一早,江淼带上小石头离开了江家湾,这次没有免费的马车可搭了,他们在路上走了好一会,才坐上一辆拉货的驴车,两人花了好几十文。   两三天没回来,江淼收拾好屋子后,去吴掌柜的南货铺子里买东西。吴掌柜这会忙得脚不沾地,快过年了,周边的人都要开始准备年货了。吴掌柜向来和气生财,所以这条街上就属他铺子里的人最多。   相对于南货铺子,王掌柜的粮油铺子里人就少了许多。江淼进去时,他正斜靠在柜台边,逗着笼子里的一只小八哥说话。   “王掌柜,好兴致啊!”江淼笑着和他打招呼。   “哟,江小哥,你可算是回来了!”王掌柜来了精神,他觉得整条街的小贩里就这江小哥最合他意,特别是在美食上的共鸣,简直让他引以为知音。   “是啊,王掌柜,最近又上哪寻摸好吃的去了?”江淼打趣道,一边还不忘让伙计给他称面粉。   “别提了,前头不是新开了家羊肉馆子吗?我乐颠颠地跑去吃,那味冲得哟!下次再也不去了!”王掌柜一想到那味道,心里就不舒服,明摆着糟践东西的玩意。   “羊肉那东西,得处理好了才好吃,那家估计欠点火候,哪天等我给您露一手您就知道了。”江淼笑了,“对了王掌柜,您知道咱们西城这边,有哪家书院比较好吗?”   “书院吗?好的倒也有那么一两家。”王掌柜想了想,忽然觉得不对,“等等,你给谁问的?你都有孩子啦?”   江淼哭笑不得,这会才理解裴公子当时的感觉。“我有一个弟弟,过了年就七岁了,想着让他认几个字,往后也好谋生。”   “这样啊,那你倒不如先送他去私塾开蒙。”王掌柜建议道。   “我寻思着书院大些,教的东西不也多些?”江淼很疑惑。   “多是多了,但你兄弟太小,进去了怕是跟不上,里头的都是些开了蒙的,少说也已经读过《三百千》,你这大字不识一个的,难不成还指望那里的夫子从字开始教?”王掌柜到底更了解些,一句话就让江淼没话说了。   “那您可知道这附近哪家私塾是好的?我想找夫子温柔有耐心些的,最好再负责点。”江淼一点不觉得自己要求高。   王掌柜笑道:“最好还能学富五车,为状元之才?”   “这就有些大材小用了。”江淼笑嘻嘻的,知道他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你也知道,”王掌柜瞪了他一眼,“那些读书人无不是恃才傲物的,从来都是你捧着他,还能指望他们多温柔?”   “这不是孩子胆子比较小吗?实在没有我也不能强求不是?”   “算你小子问对人了,我认识一个书生,去年刚中了秀才,可惜家里实在穷,他又不愿拿亲事去换钱,便教了几个学生,为人最是温柔耐心,学问也不错。”王掌柜很是得意。   “敢问那位秀才公家住何处?”江淼一脸惊喜。   王掌柜挑眉道:“慢着,他收学生有个规矩,不是熟人带去的不收,说是怕惹麻烦。”   “王掌柜您必定就是他的熟人,我弟弟能不能读上书可就指望您了!”江淼赶紧拍他马屁,见他一脸得色,却还是不肯松口,只得允诺事办成后做个“一羊三吃”酬谢他,才让王掌柜松口答应。   “明儿你出完摊子后,带上你弟弟跟我走一趟。不过我话先说在前头,要是你弟弟不能让那虞秀才满意,我可做不了他的主。”王掌柜道,做生意的话从不讲得太满。   “放心吧,成不成那顿羊肉都少不了您的!”江淼觉得他弟弟虽然还不认字,但多乖多可爱啊,人秀才肯定不能不要他。   第二天一大早,江淼就提着东西带着小石头等在了王掌柜家的铺子外头。他帮小石头整理了一下衣服,交代道:“待会见了人嘴巴要甜一点,夫子问你问题,会的就答,不会的就老实说不会,知道了吗?”   “嗯!”小石头眼里满是忐忑与期待,也在心里暗暗给自己加油打气。   “江小哥,这就是你弟弟小石头?兄弟两长得还挺像!”   “王伯伯好!”小石头鼓起勇气,冲着王掌柜打招呼。   “哎哟,这乖的,不过恐怕你得叫王爷爷才对。”王掌柜笑得很开心。   “王伯伯一点也不老,不能叫爷爷。”小石头轻声反驳,他盯着王掌柜,觉得他和村里的老爷爷们一点也不一样。   “哈哈哈,那你就叫伯伯吧。来,这是伯伯给你的见面礼,你且收着。”王掌柜从袖中掏出一个崭新的小银锞子,上面刻着吉祥如意四个字,一看就是专门打了,准备过年送给子侄们赏玩的。   “王掌柜,这可使不得。”江淼拦住他,“小孩子家家没碰过这么多钱,万一掉了就不好了。”   王掌柜瞪他一眼:“又不是给你的,小石头啊,你拿去玩。”   小石头看看江淼,见他点头,才伸手接过,然后乖乖地道了声谢。   “这才对,”王掌柜高兴了,“咱们一条街上做买卖的老邻居了,干什么这样生分?”   江淼笑笑:“您老家大业大的,我哪能跟您比?”   “这可说不定,你们年轻人脑子活泛,说不定哪天我还得指望你照顾生意呢。”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穿过两条街,又绕了几个弯,才到那虞秀才家。江淼觉得这条街看起来有些熟悉,当他发现那卖甜糕的大叔在前个巷子口时,才明白过来,这不就在那弘乐书院旁边吗?   “王叔?”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开门的是个眉眼浅淡,唇角含笑的年轻人。   “虞秀才啊,我有个小友,想给他弟弟找个好夫子,我一听就把他们带你这来了。”   “虞秀才好,我叫江淼,这是我弟弟江磊,听说您书教得很好,我就拜托王掌柜帮我引荐一下,还望您别介意。”   “无妨,来者是客,你们请进吧。”虞秀才请他们屋里坐,然后上了茶,就连小石头都有。   “我这里的规矩王叔告诉你们了吗?如果可行的话,待我问他几句,明年就可以来读书了。”   江淼点头:“王掌柜已经说了,我们都是同意的。小石头,快过去和夫子问好。”   “夫子好。”小石头朗声道,除了声线因为紧张有些颤抖外,其他的都很好。   “你是叫小石头吗?”   “嗯,我小名就小石头,大名叫江磊,就是三块小石头的磊。”   “你以前认过字吗?”   “哥哥这几天教我认了几个字,我已经会写自己的名字了。”他说的写,是指用小木棍在地上划拉。   “你想来读书吗?”虞秀才问道。   “想的,来读书就能认字写字了,这样哥哥以后要出门,我就可以给他写信了。夫子,您能收下我吗?我会很听话的。”这是小石头目前最大的愿望,哥哥出去的那大半年,他每天都在想这事。   虞秀才笑了:“那你明年就来读书吧,可不许哭鼻子啊。”   “嗯!谢谢夫子愿意收下我!”   江淼也很高兴,他就知道他弟弟能成。   “虞夫子,多谢您肯收下小石头,一点心意,您不要嫌弃。”他见这虞夫子眉头微蹙,立刻又道,“都是些寻常吃的,不值什么钱,贸然上门来总不好空着手,还望您能收下。”   “好吧,下次不可如此了。”虞秀才只好收下了。   回家的路上,小石头牵着江淼的手,一路都蹦跳着。   “哥哥,我以后会好好读书的!”   “嗯,多认点字,以后回来教教哥哥。”   “嗯,等我学会后,我教哥哥写,还要教小五写。唔,还有鑫弟他们。”   暖阳下,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牵着手慢慢往前走着…… 第30章 扫黑除恶   上学的事办妥了, 那么之前答应王掌柜的“一羊三吃”当然也要提上行程了。   江淼出完摊子后,就去肉市逛了逛,然后买回来一大块羊肉和一根羊蝎子。羊肉吃法很多,江淼最喜欢的做法是清炖, 这样做出来的羊肉软嫩入味, 汤汁鲜美, 冬天吃上那么几块肉,再喝上这么一碗汤,保准整个人都暖烘烘的。另外比较喜欢的是烤羊肉串。那带着麻辣和孜然的羊肉被放在火上炙烤后的香味扑鼻而来时,整个世界都会因此变得精彩纷呈。   而羊蝎子最好的做法就是涮锅, 可惜的是江淼并没有可以放在桌子上的铜炉涮锅,于是他准备做红烧羊蝎子, 吃起来味道也是很不错的。   因为今天店里的账房请了假, 王掌柜只好自己顶上, 他不好离铺子太久, 江淼带齐了所有东西后, 便直接来到了王掌柜的铺子后院。后院里头有个小厨房,王掌柜请了个大娘每天中午给店里的伙计们做一顿饭, 免得他们两头跑耽误生意。   江淼给羊肉和羊蝎子焯水时, 王掌柜进来了,他闻到那股带着腥臊气的异味后, 连忙捂住了鼻子,瓮声瓮气地道:“江小哥,你不会就准备给我吃这个吧?”这味道闻上去明显还不如那家羊肉馆子的。   江淼往锅里滴了几滴白醋去腥,随口道:“哪能啊, 我还在处理它们呢, 要想羊肉做得好吃, 这一步可少不了。”   王掌柜将信将疑,最终还是对江淼的信任占了上风。可是这味道确实也难闻,他丢下一句“好了再进来”后,飞快地捂着鼻子逃去了前面的铺子。   江淼趁着焯水的功夫,把留出来的那一块羊肉洗净后切成了一厘米见方的肉丁,然后拿调料腌制好再串上。   这边腌好了,那边水也焯得差不多了。江淼有条不紊地将它们捞出来洗净分开,接着用不同的手法烹调。在等待羊肉和羊蝎子炖熟的过程中,他还抽空夹了点炭火出来,将羊肉串放在上头炙烤。   孜然粉混着羊油滴在炭火上被火焰吞噬,散发出的香味太过霸道,不一会儿就从后院飘到了前头铺子里。无论是在里头买东西的客人,还是店里的伙计,都忍不住抽动鼻子去嗅闻这味道。   有熟客和王掌柜开玩笑,说里头在弄什么好吃的,怎不拿点出来给大伙儿尝尝?   从刚才起便频频向后张望的王掌柜顿时僵住,见大家都期待地看着他,他只好假笑两声:“怕是还没熟呢。”   “不怕,二子你去里头看看,若熟了就拿点出来,让大伙也跟着尝一尝。”说话的客人是王掌柜的老朋友陈掌柜,两人平时没事便会一起去寻摸吃的。俗话说见者有份,这东西那么香,岂有让老王独享之理?他平时可也没少分自己的!   那叫二子的伙计瞅瞅自家掌柜,见他点了头,立刻撒丫子往后院去,没一会就拿着大把的羊肉串来到前头。   油光红亮的肉串,上面撒着喷香的调味料,在这百姓饮食尚不算十分发达的时候,于众人有多大的诱惑可想而知了。   王掌柜肉疼地接过,店内每人都发了一串。待这肉入了口,他更是后悔得不行,这么好吃的肉,就该留着自己吃才是!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些意犹未尽的吃神们,王掌柜立刻准备往后院走,可他没想到,刚刚假装一起走了的陈掌柜又回来了。   “好你个老王,不厚道啊!是兄弟你一个人吃独食?”陈掌柜斜眼看他,一副敢说是就立刻绝交的模样。   王掌柜叹了一口气,知道剩下的美食也保不住了:“你这老东西,鬼的很!进来吧!”陈掌柜立刻笑了,跟着王掌柜往里走去。   两人走到厨房外时,又闻到一股浓郁的肉香味,和刚才果木炭烧出来的烟熏味不同,这是一种浓油赤酱爆出来的香味,只闻闻就让人饥肠辘辘,恨不得甩开膀子大吃一场。   陈掌柜用力吸了一口气:“就是这个味!”他刚刚吃肉串时就闻到了好像还有别的味道。   “就你鼻子灵!”王掌柜怼了他一句,然后问道,“江小哥,这好了没?”急不可耐的模样,心里再不对江淼的手艺有任何怀疑。   “成了!”江淼道,他将锅里收好汁的羊蝎子盛出来,又往上头撒了点葱花点缀。   王掌柜和陈掌柜二人早已盛了饭在旁边等着,盘子一端上桌便吃得头也不抬,后来遇见难啃的更是直接上手。等桌上的两三斤羊蝎子吃完后,他们才满意地抬起头。   “江小哥,你这手艺,绝了!”他道,“如果那家羊肉馆子肯让你去当大厨,生意一定会爆满。”   “是啊,我只道你包子做的好吃,没想到大菜也做这么好!这大厨当得!”陈掌柜也买过江淼的包子,只不过他是纯粹的肉食主义者,早上也大多都吃带点肉的吃食。   “哈哈,我可当不了大厨,自己做点小生意落的自在,去了别人店里反而缩手缩脚的。”江淼不是没去酒店掌厨过,可是谁能想到,只有二十来个人的厨房里,竟然划分出了三个派系,互相之间明争暗斗不断,江淼这个新来的险些当了炮灰,幸好他只做了三个月就辞职了。   “也是,”王掌柜点点头,自己当小老板肯定比当伙计强,“欸,不对啊,你不是说一羊三吃吗?还有一吃呢?”   陈掌柜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来了劲,刚刚三人分食这点羊蝎子,他还有些没吃够。   “这不是吗?”江淼揭开坛子盖,一股鲜香飘了出来。他盛出几碗羊肉,递给二人,让他们品尝。   王掌柜喝了一口,眉毛鲜得直抖。这汤看上去好像什么都没放,有点寡淡无味,可吃到嘴里才知道它的好处。就连一贯喜欢浓油赤酱菜色的陈掌柜同样也是如此。   江淼自己也捧着碗汤,小口小口地喝着。他想着,待会再去买点羊肉,带回去给小石头也尝尝,那孩子最近执迷在地上练字,不肯和他出来。   ……   另一边,裴澈带着弟弟,也在吃羊肉。这是一道红焖羊肉,是驿馆的厨子今天从新买的一只羊身上切下的最为鲜嫩那一块肉做出的,特意献给这两位爷尝尝。   裴澈尝了一口,发现味道尚可,于是便让问荆给裴沐也夹一点。裴沐坐在椅子上,勺子递到嘴前便张开嘴巴。他嚼了两下,眉头微皱,可还是吞了下去。   问荆见他吃了,又夹了一块放在饭上,送到他嘴边。裴沐盯着勺子看了看,张开嘴巴吃了进去,快速地咀嚼了两下,飞快地吞掉了。   “小少爷看上去很喜欢吃羊肉呢。”蝉衣道,前两天可没见他吃得这么快。   裴澈温声劝道:“沐儿,喜欢也要慢点吃,还有呢,这些都给你吃。”   问荆又给他夹了一块,这块上头带点皮,几下没嚼烂,吞不下去。突然,裴沐脸色一变,哇的一声,把刚刚吃下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沐儿,你怎么了?蝉衣,快去找大夫过来!”裴澈猛地起身抱过裴沐,他弟弟吃东西从来没吐过,莫非这羊肉有什么蹊跷?想到他刚刚只吃了一块,而弟弟吃了好几块后,裴澈脸色也变了。   “问荆,让府上的侍卫守好这驿馆的前后门,不要放走任何一个人。”他沉声道,眼里闪过一丝厉色。   “是!”问荆也吓坏了,两眼含着泪赶紧出门下令。   “大夫来了!”蝉衣叫道,驿馆里有常驻大夫,为的是防备来往投驿官员可能出现的身体状况。   这大夫匆匆地走进来,让裴澈把裴沐放平,而后他使出了望闻问切等种种手段仔细为裴沐检查。   “大夫,我弟弟怎么了?是不是这羊肉有问题?”裴澈见他似乎有了结论,却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立刻追问道。   “这……小公子恐怕只是不喜羊肉的味道,反应才比较强烈,应该并非是肉出了问题。公子不妨喂些别的东西给他吃,以免他再次出现这种状况。”羊肉带着膻味,喜欢的人很喜欢,不喜欢的人却一口也不想吃。   “……”这一结论,是大家都没想到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裴澈回忆了一下,发现府中确实很少做羊肉吃。他祖母不喜食羊肉,所以厨房很少采买。其他人想吃了,也都会去外头的酒楼过过瘾。沐儿之前从未出门吃饭,一时不适应这个味道也是在所难免的。   裴澈有些难过,他看着静静躺在床上的裴沐,轻声道歉:“沐儿,对不起,阿兄不知道你不喜欢吃羊肉。以后再遇到不喜欢吃的东西,能不能和阿兄说一声……或者摇摇头也可以。”   裴沐看着他,像之前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裴澈叹了口气,将他抱到桌前,让问荆继续给他喂饭,只是这次一点羊肉也不沾了。而他自己,则放下只吃了一口的饭,慢慢步出门外。   “少爷,前头传来消息,说是冯大人的车架已在几里之外了!”侍卫一接到消息便回来禀报。   “外祖父回来了?”心里涌出的喜悦扫清了刚刚的阴霾,但转而,裴澈又想到了祖母的吩咐,他总认为,自己是带着某种目的前来的一样。这样不纯粹的感情,让他觉得自己有些无颜面对慈爱的外祖。   “吩咐好其他人,一起去门口候着吧。”他淡淡地开口,以此掩饰心里起伏不定的情绪。   ……   冯老大人回京的事,很快又成为了梁京城里众人讨论不断的新闻。   他这次手持尚方宝剑,替天出巡,已有近一年的时光。这一年里,整个大梁上下的官员都处在一种紧张又期待的情绪之中。谁都知道,他老人家是三朝元老,向来以清正严明为准则,死在他手下的贪官污吏不在少数,但也有更多兢兢业业的好官受他提拔,成为一方栋梁。   他年事已高,此次必定是最后一次出巡了。所以他这次下手特别狠,为的就是让其他官员引以为鉴,至少几年内都不敢那般明目张胆地干坏事。   江淼听说了很多这位老大人的事迹,心里佩服万分。虽有话叫“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可也有“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的说法,古代的贪官污吏可比现代多多了,行事作风也更加张狂。什么“破家县令,灭门知府”的,这种话能流传出来就意味着有人曾深受其害。   江淼挺庆幸自己穿来的地方在皇城根下,因为这里的人就算坏,也不敢坏的那么明显。现在这位眼里不揉沙的冯大人又回来,莫说那些当官的,就连普通的地痞恶霸,应也有一段时间要夹着尾巴做人了。   扫黑除恶这几个字那冯大人就差刻脸上了,试问那些干了坏事的谁不害怕? 第31章 有他哭的   江淼在这待了十几天, 又大包小裹地回江家湾去了。这次他喊了张大伯的车子直接送到村口,虽不比坐马车舒服,但到底更心安理得些。   他和张大伯约定好来接的日子,然后带着小石头进了村。乡下过年讲究多, 江淼边看边学, 也把这些花样学了个七七八八。   大年三十那天大清早, 江二叔带着江淼一起贴春联,这是隔壁村秀才老爷家买的,字不多,钱花了不少。他听说小石头年后要去上学, 立刻高兴起来,说家里总算出了个识字的, 明年的春联不用买了。   年夜饭是二婶和其他姐妹一起下厨做的, 江淼试图去帮忙, 却被江二叔拦住了。他让江淼端着三牲, 和他一起去族里的祠堂祭祖。   主持仪式的自然是族长, 他拿着一张有些发黄的纸,大声地念了几句文绉绉的话。江淼对于这样拗口的话一直听不太明白, 只跟着其他族人一起下跪叩拜。   冗长的仪式终于结束, 江淼也磕头磕的眼花了。回到家后,江二叔在院子里也摆了一桌祭祀。这次全家老小都得上香祭拜, 边拜还要边说些祈求的话。   二叔和二婶求的自然是风调雨顺,一家康健,女孩子们所求皆不同,都是放在心里说的。江淼想了想, 顺应潮流祈求了家人康健, 生意红火。小石头希望自己好好读书, 多认几个字,早点长大帮哥哥的忙。一群人中,唯独江鑫不一样,他想要的东西太多了,什么小木剑泥人弹弓之类的,就差列张清单出来让祖宗们去实现了。等所有人都好了,他还在那里喃喃着许愿。   江二婶在一旁虎视眈眈,要不是过年不兴打孩子,这小子的屁股今天八成是逃不过一顿巴掌的。   上了香,也烧了纸钱,接下去就是放鞭炮送神了。江二叔拎着一串通红的鞭炮,硬是要到院子外头去放。江淼不解其意,后来才知道,鞭炮的价钱贵,大部分人家都是烧“爆竹”的,能放鞭炮的只有极少数。这鞭炮是江淼带回来的,除此之外,他还买了些烟花。以前城里不让放这些,他遗憾了许多年呢!   年夜饭很丰盛,老百姓一年到头也不过是为了今天这么一顿,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得津津有味的。   吃过饭后,江鑫就要往外冲,他要去捡门口的哑炮来放,再不去该让人捡走了。江淼拦住了他,保证他有的放,才没让他冲出去。   天色渐晚,江淼拆了一挂鞭炮分给小石头和江鑫,让他们拿着玩。而后又找出烟花,放在院子外的小路上,拿香点燃。   烟花直冲上天,“砰”的一声炸开,给漆黑的天空增加了一丝绚丽。那灿烂到极致的璀璨花朵,腾空升起又落下,真有些“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的样子,古人形容得多贴切啊!   夜里,江二婶开始发压岁钱,每人都有八枚用红纸包着的崭新的铜板。江淼也准备了一些红包,照着长辈的例放了六文钱下去。除此之外,他还给几个姑娘准备了红头绳,让她们也添点喜气,几人拿到都很开心,没一会就绑在了头发上,瞧着确实挺不错的。   吃过饺子,守完岁,一家人洗漱好各自睡去了。   大年初一江淼跟随二叔去族里的长辈家拜年,初二跟着二婶她们去了外家,江淼的娘是逃荒来的,外家早已不知去向。初三老鼠嫁女要早睡,初四接灶神,破五迎财神,初六送穷神。   初七日是江淼和张大伯约好来接的日子,他提着家里给他准备的东西,带着小石头去村口等待。   “张大伯好,新年发大财啊!”一见张大伯,江淼赶紧问好。   “江小哥,生意兴隆啊!”张大伯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江淼和小石头上了驴车,和张大伯聊了一道。途中,他问起张大牛的情况,对这位朴实勤劳的汉子,他还是挺有好感的。年前他的生意小,用不着那么多人,年后他准备多弄个营生,到时怕是要用人。   提起张大牛,张大伯就叹了口气:“他年前被人雇去跑腿担货,倒也挣了两钱,只是看着越发不作声了,人也消瘦了不少。”他这孙子一贯笨嘴拙舌的不会来事,跟那些人精一道,难免被排挤支使。   “大牛哥是个实诚人,干活又肯下力气,会看人的雇主肯定都喜欢他。”   张大伯苦笑一声:“这年头啊,太实诚了可不是什么好事,他要是能机灵点,也不至于被赶出迎客来。还是像你这样的更好,小小年纪,已经有了一番事业。”   “我就爱用实诚人,以后有机会,我还得向您老讨他来帮个忙。”   张大伯以为他在劝慰自己,心里好受了不少,但也没太当回事,小包子摊除非遇到佛会那样的盛事,不然哪需要两个人?   驴车一路摇摇晃晃回到了梁京城。城里过年的痕迹还清晰可见,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挂着红灯笼,别提多喜庆了。   江淼回到白家院子时,其他租户都还没来,只有主家在。白老太太见了江淼,便邀他们晚上在自家吃饭。江淼也没推拒,带着准备好的上门礼过去给她们拜年。   白家都是好人,所以他没准备搬家,只是如今条件稍微好了点,他也不愿意一直睡在灶房里,于是就和白老大商量着,看能不能把灶房和卧房隔一隔,或者说他再另外起个灶房。   白老大想了想,问道:“江小哥,你要不要换间房子?”   江淼有些惊讶:“这院子不是租满了吗?”   “你隔壁的莫家人,年尾时搬出去了。听说是那家的儿子惹了事怕别人找上门,连夜搬走的。”白老大说到这也有些郁闷,不过幸好后面没人找上门来,不然大过年的不是给他添晦气吗?   “这样啊,可惜没能和莫老伯告个别。”江淼有些遗憾,这位是他来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莫老头是个本分人,可惜娶的媳妇生的儿子都是胡搅蛮缠的。”白老大也叹息,那家很早就在他这儿租房住了,要不是看在莫老头的份上,他还真不想租给他们。   江淼不好附和,便转移了话题:“隔壁的房子是啥样的?”他只在门外看过,没进去里面瞧。   “走,我带你看看去。”白老大拿了一串钥匙,起身带江淼过去看房。   最外边的门打开后,正对着的是一间堂屋,堂屋两侧各有一间卧室。厨房在堂屋后头,用木板隔了一块地方出来,旁边有个小门,门上挂着一块灰蓝的门帘,上头满是油污,一看就用了许多年。   隔壁的单间租价是两百文一个月,这里有两间屋子并一间堂屋,得要五百五十文一个月,不过白老大说了,要是江淼租下,给五百文就成。   江淼没多思考就租了下来,小石头马上就要读书了,到时候得给他布置个读书写字的地方,原来的房子空间太小了,怕是会影响到他。   两人去正房续了租赁文书,江淼将第一个月的租金交给了白老大。白老大把钥匙拿给他,道:“这三把钥匙你拿好,锁头是换过的,不用担心招了贼。”   若是别人搬走,他倒不必如此谨慎,可莫老头的儿子是个混子,说不定他还藏了钥匙,哪天就进来了呢?他不得不防备着。   “嗯,好。”   “哦,对了,待会吃完饭,我们去帮你把家搬了,那家的屋子也得好好扫一扫才是。”   “白大哥,谢了。”江淼笑了笑,没有推辞。   “谢啥啊,平日里我不在家,我娘和我媳妇说你帮她们干了好多活,我都没谢谢你呢。”白老大拍了拍他的肩膀,觉得这江小哥人确实不错。   ……   搬了新家,住起来就宽敞多了,江淼本打算和小石头分房睡觉,这孩子倒也没说不,就是一直扁着嘴巴,眼睛湿漉漉地看着江淼,他还是想和哥哥一起睡。   江淼被他看得心软了,只好让他再适应一段时间,天还冷呢,两个人挤一块暖和。   没过几日刘大娘带着刘逸杰也来了,她今年给她孙子报了临街的一家私塾,还和白家敬玉在一块。江淼之前本打算替她们去虞秀才那探探口风,可她们一听私塾的距离,觉得远了就不打算去了。   “江小哥,上城的花灯会你去不去看?”刘大娘道,上城也就是内城,他们住在外边的习惯把那里称为上城。   江淼一听顿时来了兴趣:“花灯会吗?啥时候开始啊。”   “十四到十六这三天,梁京城里放开宵禁,上城的几条街都会挂满花灯,一盏盏的可好看了!读书人可以猜灯谜赢彩头,对了,还可以挂花灯祈福,可热闹了!”刘大娘不愧是甜水巷头号包打听,有什么热闹的事问她一准就能知道。   “那我可得准备准备了!”江淼很兴奋,他会做花灯呢,有一年他和几个朋友趁着元宵摆地摊,卖得就是自己DIY的花灯,几款简单的他都会做,虽然比不上这里专业的手艺人,但他也有招能卖出去。到时候先摆摊子卖花灯,再拿赚来的钱带小石头去逛一逛,不能再完美了。   “是啊,你们年轻人要好好准备,到时候再买个花灯提手上,如果碰到和自己提一样灯的人,说不定还能成就一场美满姻缘呢!”刘大娘暗示意味十分明显,上元佳节各家姑娘也都会出来逛逛呢!   江淼无奈笑笑,对这个无处不催婚的世界感到绝望。   下午,他带着小石头走了几条街,买回来一大叠作画的白纸。江淼用木炭在上面画出大致的模样,让小石头坐在一边拿剪刀剪下来。   画好后,江淼拿出一大摞从篾匠那里买来的竹条和麻绳,开始扎框架。他也没准备弄多复杂的,就是扎了几款简单易做的,像什么宫灯和兔子灯都有。扎好的框架摞在一起,到时候将画好的图案往上头一糊,里头再粘一支蜡烛,不就成了吗?   刘逸杰看了有些稀奇,一直在旁边打转。江淼让他去拿剪刀帮忙剪一会,到时候送他一个花灯,这小子立刻就跑回去拿了。几人坐在院子里热热闹闹的,白敬玉和白温玉在屋里则待不住了,一起跑出来帮忙。   之后,江淼也履行了自己的承诺,给他们一人送了一个做好的花灯,上元节好提着出去玩。   正月十四这天上午,江淼借了一辆板车,将自己准备好的东西一起放上,又让小石头坐里头扶着以免掉下去,乐颠颠的就出发了。   这一大堆东西也就纸笔颜料比较贵,只要里头的花灯能卖出二分之一,他就不亏了。   上城和外城之间有个小城门,虽是小城门,里头看守的人却不比大城门的少。没办法,谁叫住在里头的都是权贵之家,他们要有什么闪失谁能负起责任?   这群侍卫翻了翻江淼带着的东西,发现没什么危险品,就让他们进去了。   之前去城东时,江淼觉得城东已经算是富人区了。可进了上城,他才知道自己狭隘了,满大街的人穿的衣服先不说材质,单是颜色就比外头的人多出许多花样,花团锦簇地聚在一起,勾勒出一副太平盛世的景象。   江淼很快将自己的愿望从拥有一辆马车变成了在上城有一间房。他虽然知道难以实现,但有个愿望在前头吊着,他就会更加努力些。   寻着刘大娘提供的线索,江淼找到了举办花灯会的那几条街,街道上此时已经开始布置了,两旁也有很多摆摊的小贩。   江淼找了个卖吃食的,凑过去问道:“大哥,小弟初来乍到的,想问问您在这里摆摊怎么算?”   那人不耐烦地转过头,发现他卖的不是吃食后,脸色就好多了:“这三天摆摊不收钱,往日这边是不许摆的,得去专门的地方。”   “多谢大哥了。”江淼得到自己想了解的信息,就继续拉着车子去找地摆摊。   好的位置都被占得差不多了,江淼寻摸了好久,才在一棵树下发现了一处空地,他连忙拉着车子过去把地占了。   小石头帮着哥哥一起往下卸东西,除了花灯的框架和裁好的纸面外,还带了两张小桌子,几支毛笔和一些颜料等物。   瞅见他拿出的东西后,有人就笑了:“你这后生,怎这花灯还没做好就摆出来了?你道那些有钱人愿意在这等你做?”他看了一眼只有框架的花灯,忍不住摇了摇头。   江淼寻着声音望过去,发现说话的是一位大叔。他的摊子上有案板和糯米粉等物,应是卖元宵的。   “我不让他们等我做,也能卖出去。”江淼笑着回话,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旁边的人都笑了,觉得这小哥尽说大话,到时候卖不出去可有他哭的。 第32章 送给你吧   “看一看, 瞧一瞧,大伙都过来看看了啊,纯手工制作精美花灯,由您自己书写美丽人生, 还您一份独一无二的绝佳体验。”   时近傍晚, 周围开始热闹起来, 人流量也越来越多了。江淼见时机到了,立刻站了出去,大声吆喝着自己之前想好的广告词。   这一长串的词,在周围“烧饼, 卖烧饼喽”、“包子,热乎乎的包子”以及“卖…冰糖葫芦喽—”等吆喝中显得别具一格。   江淼卖力地喊着, 心里无比想念现代的大电喇叭, 那东西录一遍, 能喊一天不带停歇的。   “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有几个书生打扮的人被他的声音吸引走了过来, 几人看了看他身后的桌子, 对他的说的话有些不太明白。   “几位公子一看就是学识渊博的人,你们看, 这里有纸有笔还有颜料, 你们交了钱,就可以自己给花灯做灯面, 无论是画画还是题诗在上头都可以。这样的花灯拿出去才是独一无二的,我敢打赌,整条街也不会有人和您的一样。再有,假如公子有心仪的姑娘, 也可以多画一个这样的花灯送给她, 既有诚意又能表明心意, 姑娘们一定会被打动的!”   江淼嗓门拉得高高的,不止是为面前的几人解释,还是说给后头蠢蠢欲动的人听得。   那几个书生有些脸红,正是青春活力的年纪,心里对于那点事哪能没想法?拿这独一无二的花灯送给心仪的姑娘,确实挺不错的。但他们面上却表现的有些勉强。   “这东西倒也稀奇,罢了,我便做一个吧,实在是不想和他人一样。”   “是极,往日走出去,十个里总有三四个一样的,好没趣,我也做一个!”   “我要做两个,你得给我挑一样的架子。”   “行行行,各位公子尽管过来挑便是,小本生意,一个花灯诚惠三十文,买到就是赚到!”   这价钱比其他摊子上同类型的普通花灯卖得要贵一点点,但这一点点在书生眼里却不值一提,能有个地方让他们可以施展自己的才华,并且还能将自己的作品提在手上任人欣赏,这不比猜灯谜赢彩头快多了?   “你这笔也太差了些。”有书生边写边抱怨,这笔不软不说,还分叉掉毛。   江淼贪便宜,买的都是店里最便宜的毛笔,用起来手感自然是不如他们平时用来写字作画的笔。   “笔是差了些,耐不住您的字好啊,这叫什么……铁画银钩是吧?别说拿这样一支笔,恐怕就是拿个笔杆给您写,您也能写出一手好字吧?”江淼佯装惊讶,对着他的字啧啧称赞起来。   “……”那书生羞涩中透着一股自得,再不抱怨,写字也愈发认真了些,看上去像是致力于要用最次的纸笔写出最好看的字。   其他书生也默不作声,他们怎么能让别人认为自己字好是因为纸笔的原因呢?   待他们画好图,也题好诗之后,江淼将纸拿起来,用浆糊仔细地沾在花灯的框架上,再给底部沾上一根短蜡烛,一个花灯就做好了。   “公子,您的花灯做好了。”江淼把做好的花灯递了过去,这人画的是溪水旁的一簇兰草,看上去绿意葱葱,生机勃勃,确实挺好看的。   这书生看着也挺满意,接过来拎在手上仔细端详。   其他人的灯面也慢慢出来了,不同的图案配上不同的诗句,看上去是比满大街千篇一律的花灯要好一些。至少在这些追求个性的书生眼里,他们对递到自己手中的作品还是很满意的。   这群人画好后,之前蠢蠢欲动的其他人也过来交钱了,大概这种自己参与制作花灯获得的成就感能让人身心愉悦。当然,拿出去别人问起时更有面子也是原因之一,不然别人有他们没有,多丢份啊。   江淼笑得牙不见眼,一边示意小石头收钱一边给大家展示花灯的框架,然后给他们挑选符合心意的纸张让他们在上头题诗作画。   小石头抱着哥哥交给他看管的钱袋站在旁边收钱,听着铜钱掉进袋子时发出的丁零当啷声,整个人都兴奋地冒泡泡。   之前开口笑话江淼的元宵摊主目瞪口呆地看着对面堪称火爆的生意,心里产生了许多小问号。   或许,他的元宵也该让这些客人自己捏好放下去滚?   ……   “阿澈,出去走走吧!”   上元佳节这种日子,自然是少不了爱凑热闹的韩秦。他这一下午都在忠国公府软磨硬泡,希望裴澈能跟自己一起出去。四人中,苏缙最是没有情趣,又不爱凑热闹,这种日子他宁愿一个人待在家也不会出来。贺忱最近则被他爹派了活,抽不开身。唯有裴澈清闲些,韩秦自然是不能放过他的。   “不去。”   裴澈站在一株梅树前,仔细观察着,他最近在研究如何更好地画出光线的时候,还发现了从不同角度去看时景物的状态应是不同的。往前他总是想当然的以寻常所见留下的印象作画,却没思考过其中的合理性。   “你盯着这树看了一下午,到底有什么稀奇的啊?你要是真喜欢,不如我带你去我爹的梅园看?还有啊,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梅树的,你以前不是最喜欢竹子了吗……”韩秦嘴里絮絮叨叨的,他围着这棵树转了转,无论怎么看,这都只是一株普通的红梅。   “走吧!”裴澈有些无奈,有韩秦的声音在一旁搅和,他是别想沉下心思考了。   待两人出门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但路边挂着的一盏盏花灯散发出的柔和光芒,却照亮了整条街道,微黄淡红各种色彩的光晕笼罩着周围的事物,给这冰冷的夜增添了几丝温馨。   韩秦左右看看,停在了一家铺子前。这铺子门前的空地上围了不少人,最中间放着一个架子,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其中最上头的是一盏精致的走马宫灯,上面画着十二仕女图,随着灯面不断旋转,图中的仕女翩翩起舞,就像活了一样。   “掌柜的,这盏灯怎么卖?”韩秦一贯爱画仕女图,这花灯上的和他平日里画的不同,一见就生了些喜爱之意,于是看向铺子前的一位老者问道。   掌柜的捋了捋胡子,笑道:“这位公子,这盏十二仕女花灯是本店今日的彩头,只有一气猜对本店拟的十道灯谜者,才能将它带回去。”   韩秦眼睛一弯,道了声:“有趣,这样说来,今日还没人能一气猜对十道了?怎么猜?”   “您要先交二两银子,十道都猜对的话,不仅可以将彩头拿回去,这银子也双手奉还。若是不成,也可在下头任选一个花灯。而且,一人只有一次机会。”   他笑眯眯地开口,这也是为什么,周围看的人多挑战的人却不多的原因。要是没能一口气猜对十道,就相当于用二两银子买了一个价值几十文的花灯,换谁谁能愿意?没见之前那些自恃文采出众的书生们,兴冲冲地交了钱,却没猜出几个,最后都红着脸逃走了。   韩秦看了看下头的,都是些普通货色,和最上头的那个无法比较。他抬了抬手,后头跟着的仆从立刻恭敬地送上二两银子。   “将你的灯谜拿出来吧。”   “李春,快把谜面送过来。”老掌柜的一声呼唤,伙计就把谜面送上来了。这谜面和之前的那些完全不一样,这也就断绝了靠记谜面作弊的可能性,也不知道老掌柜是从哪里搜来这么些谜面的。   前几个韩秦都不假思索答了出来,到了第七个时,他苦思冥想,也不得其解。这个谜面是“我独不得出”猜一字。   一旁的裴澈思索一番,在心里默默作答:圄。   果然,在韩秦认输之后,掌柜的揭示谜底:“这道题的谜底是一个圄字,身陷囹圄的圄。”   韩秦恍然大悟,吾在口中,可不就是我独不得出吗?亏他刚刚还把“我”字拆来拆去。   他有些懊恼,从架子上随意取下一盏桃形花灯,走到裴澈身边:“你刚刚答出来了没有?”   裴澈思索片刻,还没说出口,韩秦便道:“你肯定猜出来了,若是没猜到,你不会犹豫。唉,真丢人呐!”   他恨恨地盯着上头那盏十二仕女花灯,突然冒出个想法:“阿澈,要不你也去试一次吧?说不定能拿到那盏灯呢?拿回去送人也好啊。”比如送给他。   裴澈刚要拒绝,韩秦已经拿着二两银子过去了,他和掌柜的指了指站在外围的裴澈,一时所有人的眼神都跟了过来。   看清楚他的脸后,众人才惊觉,刚刚默不吭声站在那里的公子竟比之前猜谜的那位公子还要好看!   裴澈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拉回众人的神志。他上前几步,有礼地道:“请掌柜出题。”   “好,公子请听。柴门闻犬吠,打一字。”   “润!”犬吠声汪,隔着扇门,不正是润吗?   “对了,公子再听。入门无犬吠,打一字。”   “问!”无犬吠便只剩口,门中有口是为问。   “公子再听……”   “公子再听……”   “好厉害啊,已经第九道了吧?”一旁终于有人忍不住小声叹道,这些题里有猜字,猜花草,猜成语,猜诗句的,但这位公子每道题几乎都没用多长时间就答出来了,难不成他还真能一气猜对十道?   “是啊,就看这最后一道怎么猜了!”   众人有些激动了,他们现在的心情其实比站在那猜谜的公子还要紧张些。他刚刚开始猜时,他们一直都在猜测他会何时败下阵来,可当只剩最后一道时,他们又无比希望他能全部猜对。   “这最后一道谜面,还请公子仔细听。山山重叠入云层,打一字。但此字需用另一个谜面来解,还要对仗工整。公子只有半柱香的时间。”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这字谜倒不难猜,难的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另一句对仗工整的谜面。看来那十二仕女图宫灯,今天是拿不走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眼看着那支被折了一半的香就快要燃尽,大家都屏住了呼吸,只等最后一点香灰落下,掌柜的宣布答案。   “岁岁除夕隐故居。”随着最后一点香灰落地,如清风朗月般的声音也不紧不慢地在众人耳边响起。   韩秦在心里默念一遍,眼睛一亮,上前道:“掌柜的,这谜底可是一样的?谜面对仗可工整?”   老掌柜满眼惊讶地点了点头:“公子对仗极为工整,刚刚的二两银子和宫灯,老朽这便双手奉上!”   有不解其意的人忍不住问旁边的:“刚刚那两个谜底到底是什么啊?”   一旁的人解释道:“山山重叠为出,层去云进出便是屈。而岁岁除夕是出,隐入故居也是屈。”   周围人听到的都恍然大悟,无人注意到刚刚答题的那二人已在仆从的掩护下离开了。   裴澈提着花灯,韩秦走在他身边,瞅了那花灯一眼又一眼。换在平时,裴澈早就开口将自己不喜欢的花灯送给他了,但刚刚韩秦让他去答题让他有些不高兴,便故意提着灯不松口,佯装没有看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   “前头耍猴戏的来了!”有人叫了那么一声后,人群突然向前方涌去。对于大部分百姓来说,耍猴戏可比看花灯有趣多了。   裴澈和韩秦二人被动地随着人流的方向往前去,裴澈个子高,在经过一个路口时几步便挤了出来,可韩秦却不知所踪。   裴澈皱了皱眉头,将手上的花灯递给跟着他挤出来的仆从,吩咐道:“你们四处找找韩公子,人多就把这盏灯举高,必能找到他。我在这附近转一转。”他不太喜欢人很多的地方。   仆从们按他说的去做,等他们走后,裴澈也抬步向着这条街走去。   相比主街,这条街的人也一点不少,街道两旁摆摊卖小玩意儿的商贩也很多。路过一家卖包子的小摊时,裴澈停下脚步,看见的却是一个中年男人守在摊后。   “王兄,你画的这幅猛虎灯面看上去可真是霸气十足。”   “哪里哪里,你这幅百花争艳才真是绝妙之作。”   两个书生提着花灯经过裴澈身边,他们互相吹捧的话引起了裴澈的注意。他朝两人手上的花灯看去,发现上面的画有些言过其实了。   不过,可以自己绘制灯面?   盯了一下午梅树的裴澈有些技痒,他想着也过去画一幅灯面,看看自己下午是否有所顿悟。   ……   “这位客人,不好意思啊,小店要收摊了,您明儿再来吧。”江淼正低着头收拾桌上的东西,一个身影却挡住了他前面的光,他以为是来画扇面的客人,便随意开口打发道。   “江淼?”不料来人却直接喊出了他的名字。   他抬头一看,眼前出现一张让人过目难忘的俊脸。   “裴公子?好巧啊,你也来逛灯会?”江淼停下动作,笑着和他打了声招呼。   “我还以为你会卖包子。”所以他刚刚在包子摊前驻足,却没想到这小贩会干脆换个营生,他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这不是顺应时节挣点钱吗?不过我的主业还是卖包子的,您可还要寿桃?”江淼回去一段时间后,寿桃生意就做不动了。   “寿桃不急,你先说说,你这灯面是怎么回事?”   既然是熟客,上回还让他们免费搭了车子,江淼自然不好开口说要收摊的话。于是他将刚刚归拢的东西又摆回去,道:“就是这灯面由你们自己来画,画好后往我做好的架子上一粘就成了。这样的花灯才能确保独一无二不是?”   裴澈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江淼,他总觉得这小贩脑子特别灵活,特别是做生意的时候,总能想出些他人想不到的东西。   “裴公子,你怎么了?”江淼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没什么,这灯多少钱一个,我也要画一幅。”   “这便宜,只要三十文就行。”江淼没想太多,直接报了价,报完才惊觉自己好像有些小气了,上回他搭车人也没管他要钱。正想说要不我送你一个,就见裴澈习惯性地往后伸手。江淼顺势看过去,他身后一个人都没有。   裴澈也僵住了,他没有往身上放钱的习惯。他看了看身上,忽然将腰间的坠子取了下来,举到江淼面前。   “我拿此物和你换。”   江淼看了看这块散发着温润光芒的玉坠,即使他对玉不了解,也能猜到这东西绝对不便宜。拿这东西换三十文的花灯?真是个败家子啊!   “裴公子,你一时不方便也没事,这花灯算我送你的。”江淼看他要拒绝,立刻又道,“你上回让我和小石头搭车我也没给钱呢,就当交个朋友。”   裴澈听他这么说,只好将坠子收了想要系回腰间,可他平常没系过,扯下来容易,再想系回去就难了。   “我帮你吧!”江淼见他笨手笨脚的,便从桌后绕出来,拿过坠子微微弯腰给他系上。裴澈又有些发僵,上次他给自己绑绳子时,好像也凑得这么近。   “行了!”江淼系好后顺手往他腰上拍了一下,拍完才发现自己好像冒犯人家了。所幸这裴公子似乎没察觉,江淼飞快地绕回桌后,将毛笔递过去。   “我这架子卖的差不多了,就剩两个兔子灯,你就在这上头画吧。”他拿出一张兔形画纸。   裴澈接过笔,有些神思不属,只抓住了江淼话里的关键词。等回过神时,江淼已经把兔子灯粘好递过来了。   “没想到你喜欢兔子,刚好留的是兔子灯呢!”江淼看着灯面上两只可爱的小兔子,在心里偷偷笑了几声。   裴澈接过灯,刚想说些什么,不远处便传来了韩秦的呼喊声。   “应是找你的吧?你快过去吧!”江淼道,“我们也要收摊回去了!”说完,他低下头开始桌上的东西。   裴澈只好道了声谢,往声音的来处走去。   “阿澈,你手上拿的是兔子灯吗?看着还挺有意思的,仕女图不肯送我,这盏送我吧?我拿回去哄我小妹!”说着,便伸手过来拿。   裴澈瞪了他一眼,转身避过,然后将他的手拍开。   “仕女图送你了!这盏灯……我拿回去送给沐儿。”   意外之喜让韩秦不再追究刚刚被他打痛的手,欢天喜地地夺过仆从手上拿着的仕女图,美滋滋地欣赏起来。 第33章 新生意   江淼摆了两天摊子, 去除成本之后赚了二两多银子。第三天他就不摆了,首先是因为学他的多了起来,在人家花灯做得更好看的前提下用他的点子,他没啥竞争力了。   第二, 当初说好了先摆摊再痛痛快快玩一天的, 江淼可不想弄成上次佛会一样, 去了一趟还不知道上头是什么模样。   与之相反的是小石头,这两天收钱上了瘾,听说不去摆摊了还有些失落来着。不过等江淼带他在街上这么一溜达,立刻也高兴起来。   他们坐在街上一人吃了一碗元宵, 逛着逛着又买了一块羊肉饼分着吃,看耍猴戏的时候, 猴子拿着托盘来收钱, 小石头还在江淼的示意上扔了两个铜板下去。这别样的喜悦让小石头回到家时脸都还是红扑扑的, 一双眼睛也亮亮地发着光。   元宵灯会结束后, 各家书院私塾也就开学了。   小石头背着江淼给他缝的布书包, 既紧张又期待地来到了虞秀才家中。江淼上前敲响了门,过来开门的是一个小胖墩。   “你也是上这来求学的吧?快进来吧, 夫子在里头等着。”   江淼牵着小石头往里, 奉上了自己的拜师礼、书费、第一个月的学费及伙食费。因私塾与住处离得有些远,每日一来一回便是四趟了, 江淼在与小石头商量过后,决定第一个月先在这儿吃饭,要是实在不好吃,下个月再想办法。   虞秀才收下钱, 带着小石头往里头去了。江淼在外头等了一会, 开始和那个小胖墩搭话。   “小兄弟, 你也是在这读书的吧?你读了多久了?”   那小胖墩一板一眼地回答道:“虞夫子收学生时我便来了,已经读了一年多了。里头的是你弟弟吗?”   “对啊,他叫小石头,大名江磊。你呢?”   “我叫许玉成。”他年纪大些,有些不好意思说自己的小名了。   “玉成啊,我弟弟刚来读书,他胆子有些小,麻烦你多带带他,行吗?”江淼觉得他看上去很靠谱。   “我会的,这里头我最大,虞夫子常教导我们要互相友爱,在这里是不许吵嘴打架的。”   “那我就放心了。对了,你们一共收了多少人啊?”江淼想着,万一他哪天要送东西过来吃,带少了就尴尬了。这可是为了帮助小石头尽快建立起良好的同学关系。   “加上你弟弟的话,一共是九个人。”   江淼一听更满意了,小班制教学,放在现代动辄几十人的大班级来看,这分明是有钱人上学的待遇啊。   两人正聊着,那边虞秀才带着小石头也出来了。小石头难掩兴奋,刚刚夫子带他去拜了很多画像呢!   问好每日的接送时间后,江淼就赶回去买食材了。包子摊得尽快开了,从初七过来算起,包括租房和学费之类的,零零碎碎的他也花了有二两多银子了。虽说花灯生意赚了些,可再不开张就要吃老本了。   ……   “大哥,这猪皮怎么卖?”江淼本打算要做肉包子卖,因为王掌柜他们念叨太久了,可是当他看到肉铺里削下来的猪皮后,想法瞬间改变。   那卖肉的看他一眼,道:“这东西十文钱一斤。”猪皮煮起来耗柴火,也不咋好吃,除了实在想尝点肉味的,一般都不会买。他平时一般也不会单独把猪皮剃下来,都是连着肉一块卖的。不过有那特别不喜欢的人,会让他割下来再买。   江淼心里一喜,比肉便宜了一半呢!   “把这些猪皮都给我称了,再给我来块肉,这样切。”江淼拿手在肉上头比划了一下,要了一块五花三层的。   卖肉的很快就给他称好了,江淼接过干荷叶包的肉放进篮子里,愉快地付了钱。   “大哥,您这天天都有猪皮卖吗?”   “说不好,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   “谢了,那您有的时候帮我留一留,我每天都会过来买菜。”   江淼回到家中,把猪皮熬成猪皮冻,然后将它和瘦肉和在一起调成馅,包成掌心大的小包子。   做好后,他先蒸了一笼试试味道。吃汤包有句口诀,叫“轻轻提,慢慢移,先开窗,后吸汤”。江淼做的汤包,皮薄而韧,汤鲜而稠,里头的肉馅吃起来也很是滑嫩,吃得他自己都觉得今天超常发挥了。   看了看天色,已经快到约定放学的时间了。江淼赶紧往私塾去,当他到那边时,正好刚放学。虞秀才领着一堆孩子出门,江淼一眼就看见了个头最小的小石头。小石头也看见哥哥了,刚想跑过来,忽然又折了回去和夫子道别,才朝着江淼奔来。   江淼伸出手一把接住他,笑着和虞秀才打招呼,并了解了一下小石头这一天在私塾的表现。得知他今天表现很好,江淼一下就乐了,谢过虞夫子后,带着小石头回家去,给他煮了许多好吃的。   ……   新出的小汤包不出意外获得了大家的满口称赞,这汤包个头小,虽放了肉,江淼也没卖多贵,市面上的肉包子是五文钱两个,他便也卖这么多。刚开始还有人嫌贵,瞧着别人吃好后,还是掏出钱买了。   王掌柜和陈掌柜吃完后抹抹嘴,道:“就该这样才对,都吃了你小半年素馅包子了,今天总算吃到些肉了,明儿我们还来,要晚了,你给我们留半笼。”   “其实吧,这小汤包也不是日日都有的,什么时候买到原料,什么时候才能做,明儿不一定有。”江淼道,买猪皮还得碰运气,而且以后天气热了,这里又没冰箱,也做不成。   “唉,”听他这么一说,王掌柜叹了口气,“你倒好,别人都愁东西卖不出去,只有你这别人还得愁买不到。”莲藕包子只做了一次,豆干包子每日都比萝卜的少,这新出的汤包竟也时有时无的。   “这不是没辙吗?赶明儿等我赚到钱,再把生意做大,保准你们想吃啥都有。”江淼笑嘻嘻地说道,这古代不比现代,菜场超市哪哪都能买到菜。   摆完摊后,江淼挑着担子回家。小石头已经把自己收拾好,正背着布书包坐在堂屋的门槛上里,嘴里一边念叨着什么,手还一边在下面划拉着练字。   这认真的小模样,让江淼觉得日子越来越有奔头了。   后面几日,他将小石头送到私塾后,都没急着回去,而是满大街地转悠,意图考察一下市场,看看他还能干点什么。   这一考察,还真让他有了一点发现。他发现益丰街这边开的店铺大多都和饮食相关,像什么粮油铺子,南货铺子,酱料铺子之类的,卖吃食的也挺多的,所以除了人流量最大的早市之外的其他时间,想要在这里摆摊卖吃的东西其实挺不划算的。看一天摊子下来,恐怕卖出去的东西也不比早市只摆那么一个时辰来得多。   但是隔了两条街的福来街开的铺子,大多却是与生活用品相关的,衣服布料,胭脂水粉,木材家具之类的商品居多。而且那边有茶楼也有戏园子,消费群体明显比益丰街的要有钱些。江淼在心里将这条街初步定为自己的重点考察对象后,还特意去了一趟茶楼。   茶楼里有个说书先生,正是和他住一个院子的孟先生,想当初这孟先生还特意将江家包子铺放到说书的内容里,想着帮江淼带点生意,只可惜这边和那边有段距离,少有人愿意特地走过去吃顿早饭的。   江淼占了一张桌子,一坐下,小二哥便过来了。那人招子一亮,便知江淼大概的消费水平,给他推荐的都是茶叶末子泡的大碗茶,虽也顶着什么碧螺春,龙井茶的名头,可二者的价钱却是天差地别的。   “给我来一壶铁观音,对了,你们这有什么茶点卖吗?”江淼看似随意地问道,实则这才是他来的目的。他之前也问了孟先生,只可惜孟先生从来没在里头要过茶点,喝完免费供应的茶水后,肚子也就装不下其他了。   “茶点啊,这就多了,什么云片糕,桂花糕,绿豆糕,杏仁酥的都有。”小二哥给他推荐了几款比较平价的。   “怎么都是甜的,有咸的吗?”   “咸的也有,花生和瓜子都是咸的。”小二哥道。   想知道的已经打听到了,江淼不再多问,要了一叠绿豆糕,就着茶水吃了下去。这期间他还听了一段说书,说实话,这孟先生的水平挺可以的,一个普通的故事愣是被他说得跌宕起伏,曲折离奇。   戏园子江淼没敢进去,这不是他能消费的地方。他在外头转悠了一会,最后花了一点钱向守门的老头打听出来里头都有哪些吃食。这戏园子里头的吃食比茶楼的要多些,但也以甜食居多,看来这里的人下午吃点心都更习惯吃甜的。   江淼不打算做甜食卖。这东西目前看来虽是比较符合百姓口味的,但也正因为如此,几乎满大街卖得都是甜口的吃食。   有句老话叫做“众口难调”,说的正是大家因饮食习惯不同而造成的差异,江淼还就不相信了,偌大的一条街,没几个喜欢吃咸口的?说不定就开拓出个新市场来,头一份的生意,总是更赚钱的。当然,也有可能会亏本。不过做生意嘛,有赔有赚都是正常的。   所以,他决定,以后每天下午都要到这边来卖咸口的吃食。咸口的小吃种类很多,不过江淼是个图方便的人,反正他每天早市都得卖包子,下午干脆还卖包子好了,不过做法得改改,他要把包子拿来煎。煎包子做好了,那叫一个香味四溢,不饿也得给你整饿了。   做煎包要准备工具,这条街离住处有些距离,挑担子是不太现实的。江淼就想着要做一个小推车出来,这东西不用太大,能放下炉子,铁锅和食材就行。   他去了木匠行,将自己拿小石头的纸笔画出的歪歪扭扭的图给木匠师傅看。木匠师傅拿着那张纸,皱着眉头看了许久,终于还是陷入了沉默之中。   江淼有些尴尬,忙在一旁解释,解释了好半天后,师傅才勉强看明白图上每条线代表了什么,他道:“我试着做一下,要是不成你可别怪我。还有,不成的话,木材和工费你也得出了。”   “行,只要您能给做就成!”江淼觉得,做这东西应该不算难,师傅只是没做过,一旦上手就快了。   他付了定金,离开了木匠行。之后,他又来到一家打铁铺。那打铁师傅站在烧得火红的炉子前,抡起大铁锤一下又一下用力地砸向烧得通红的铁块,弄得火星四溅。   江淼怕烧着自己,站在旁边等了好一会,才上前和打铁师傅交流自己想要订制的东西,一个平底的大铁锅。   这东西倒不用画图,他只大概说了一下形状,师傅就点头了。对他们来说,做一个平底的锅其实比做圆底的要更简单些。   这年头,铁价还挺贵的,这么一个圆疙瘩,去了江淼小半两银子。除此之外,他还得去另一边登记好自己的姓名和籍贯,没办法,朝廷对于铁器控制得一直很紧,它的用途一定是要弄清楚的。万一以后打仗了,还能按照册子回收一部分上去炼制兵器。   江淼的名字在上头已经出现过几次了,他暗暗告诫自己,往后无论去哪儿,都不能舍下自己买的那几口锅。   三天之后,江淼取回了小推车和铁锅。木匠师傅说是说可能做不成,但出的成品却挺不错的,完美的达到了江淼预期的水准。   这推车底下是安了木轮的板子,两端各有三层的架子可以用来放东西,架子上头还撑了四根棒,若是绑上一块布,还可以遮遮阳挡挡灰什么的,中间空出一块,是用来放炉子的。   一切准备就绪后,这天中午,江淼推着自己放满东西的小推车,兴冲冲地出了门。 第34章 煎包的诱惑   “话说这玉面郎君李少轩, 自上次救下那弱质女娃后,便一直觉得身后有人跟踪。他疑是仇家寻来,心道还是将此事早早了结为好。想罢一个鹞子翻身,上了路旁一棵丈二高的大树……”   堂上, 孟先生讲得口沫横飞, 这《江湖儿女传》是时下最受喜爱的一本书, 虽已讲过两三次了,但再次开讲时来捧场的客人还是很多。听到精彩处时,这些客人还会大声叫好,抑或是往托盘里打赏几个铜板, 以此来表达自己激动的心情。   可今天,坐在大堂里的很多人都走神了, 他们耳朵虽然还在听, 可心思早已随着一股不知从哪儿飘进来的异香游走了。   终于, 有人忍不住了, 他招手叫来小二, 问道:“这味道可是从你们楼里飘出来的?”   小二哥摇头道:“客官,这不是我们楼里的味道。”   “怪哉, 那这味道从哪来的?往常也没闻到过啊?”那客人又嗅了嗅, 确定自己没闻过这味道。   “您要想知道的话,不如小的出去打听打听?”问话的是位老顾客, 每次过来一坐就是一下午,小二哥服侍的自然是要周到些的。   这客人很满意,道:“劳烦小哥了,若寻着出处了, 便替我买点上来。”   小二哥应了声是, 然后就走出茶楼, 顺着那股香味寻找源头。源头倒是好找,就在他们茶楼斜对面,而且那个飘出香味的摊子前此时围了不少人,看上去很是显眼。   “是你?”小二哥挤进去,一眼就认出了江淼,这是前几天在他们茶楼喝过茶的客人。之所以记忆深刻,是因为很少有这样打扮的人上茶楼来喝茶,便是有,神情也都拘束着,不那么大方。   “小二哥好记性,你还记得我啊?”江淼朝他笑了笑,手上不忘拿着一块铲刀快速地给锅里的包子翻面。   也许是底下的火大了些,包子金灿灿的表皮上油正滋滋地跳动着,香味在热油的激发下更加突出,让人闻了直咽口水。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江淼往锅里滋了点浆水,飞快地盖上锅盖等待。   小二哥咽了一口口水,说道:“当然记得了,就是没想到你是做生意的。你这包子怎么卖?茶楼里有客人要,让我出来买几个。”   “这包子是打了上好的菜籽油煎制而成的,得卖三文钱一个。”江淼眼也不眨,直接将自己吃的油定为上好的菜籽油。   “三文一个倒不算贵,先来两个吧,我拿去给客人尝尝。”小二哥掏出六文钱递给江淼。   江淼立刻感受到了贫富差距,只隔了两条街而已,他们益丰街的放了肉的汤包五文钱两个还嫌贵,这边三文一个的素包子连小二哥都说不算贵。   其实江淼误会了,小二哥说的不算贵,是觉得和楼里的点心比起来,这物不算贵。要知道那天江淼点的最便宜的绿豆糕,一叠也得二十文,里头也只有四块。   江淼接过钱扔进抽屉里,然后揭开锅盖,之前浇的那些浆水,已经粘在了包子底部,变成了薄脆的锅巴。拿铲刀一铲,便会发出咔咔的声响,让人一听就能想象到它入口时的感觉。江淼先把其他客人要的装好送过去,然后又铲了两个出来,装进油纸袋中,递给了小二哥。   小二哥接过包子,小跑着回到茶楼。那位客人看似已经等急了,时不时地就要往外看一眼。   “客官,这煎包我给您买回来了,你闻闻是不是这个味?”   “正是!此物怎么卖的?”那客人接过煎包嗅了嗅,大概是小二哥跑得快,包子上的油花还在跳动着,看上去诱人极了。他见小二只拿回两个,心道这东西八成不便宜。   “三文一个,”小二哥道,“是用上好的菜籽油煎出来的。”他又添了一句。   “这么便宜?”那客人吹了吹,顾不得烫咬了一口进嘴里,外皮香脆可口,里头却是汁水充盈,再加上油煎的独特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绝妙的口感。   “再帮我买两个上来!不,三个!”他吞下嘴里的,急忙吩咐道。   一旁早有人注意到这边了,见状也道:“小二哥,给我也来两个!”   “我也要两个!”   都是客人,自然不能区别对待,小二哥连忙点头答应,并暗暗记住说话的有哪些人。可他嘴里答得快,脚下却像生了根似的,动也不动。他来这干活,身上拢共不过十文钱,哪能替这么多人垫钱?   最初的客人反应过来,立刻掏出铜板算好递过去:“小二哥,这是十五文钱,你收好了。”其他人一看,也纷纷掏出钱递过去。   小二哥接了,这才匆匆忙忙在外跑。过了一会,直接托着个托盘上来,里头放着的,全是楼下买的煎包子。茶楼里顿时充斥着满满的香味,就连一些本不太想要的,也掏出钱来让小二哥跑一趟。   卖完最后一锅,江淼从底下掏出个油纸包递给小二哥:“你也跑了半天了,待会找个地方尝一尝。”   正喘着粗气的小二哥一愣,连忙道谢。在茶楼里给客人跑腿是常事,他也没想到会有意外收获,心里难免觉得有些熨帖。   这边,江淼东西卖完了,就推着小推车向另外一条街走去。这儿离小石头的私塾挺近的,他做完生意还可以顺便把小石头接回去。   ……   “这几天生意怎么变差了?”   某日,茶楼的大掌柜对账时,突然觉得有些奇怪,之前生意还好好的,怎么这几日少了一些?可茶楼的客人却不见少,难不成有人中饱私囊?   大掌柜眉头一皱,立刻翻开这几天的账本仔细查看,想要从中发现端倪。看了老半天,中饱私囊的人没找着,生意变差的问题倒是让他发现了。   这几天茶楼的客人确实没少,好茶粗茶也卖出去不少,可往日卖得挺好的那几款茶点,这几天却少有人买。点心卖不动,钱自然就跟着少了。   这可不行!   大掌柜想起这几天茶楼里充斥的那股味,想必就是这东西害他的茶点卖不动的。他叫来管事的,让他去吩咐楼里的小二们一声,往后再不许替客人去买那煎包了。   所以这天,当有客人提出要求后,楼里的小二哥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客官,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管事的说了,没下工再不许出茶楼了。”   有的客人听了,只皱皱眉,便不再多说。有的客人听了后,却立刻生气了。   “把你们管事的叫过来,让我问问是个什么理?难不成我们花了钱坐在这,使唤个人跑跑腿都不行吗?又不是让你们城南跑城北,城东跑城西的,只在楼下转一圈都不成了吗?”以前没这个规矩倒也罢,有了之后却突然取消,换谁不产生点情绪,难不成是瞧不起他?   管事的匆匆跑过来,听说后立刻道:“客官,您这就冤枉我了,哪里说过不让他们出茶楼的话?我看定是这小子惫懒,不肯动,才假借说是楼里的规矩!”   说完,他恶狠狠地盯着那小二哥,道:“你小子,客人让你干什么你便干什么就是!还不快去!”   “是。”小二哥应了声,连忙往下头跑。   “江小哥,要两个煎包子。”   “好嘞,”江淼拿起铲刀铲了两个煎包装袋,有些奇怪地问道,“孙小哥,我这煎包今天做的不香吗?怎么茶楼的客人不爱吃了?”   这也太喜新厌旧了吧!江淼想着,要不待会去戏院那边摆摆?这里虽然也能卖,但少了茶楼的大主顾们,速度慢了好多。   孙小哥犹豫了一下,然后左右看了看,小声道:“江小哥,你这几日最好先去别处卖吧。我们管事的今天说了,不让我们再过来替客人买煎包。”   这就被针对了?江淼有些哭笑不得,他这生意才做了几天?“独不让买我的吗?那能让我自己送上去吗?”   “怕是不能,除非客人自己来买。我听说,是怕影响了楼里的生意。”   “不能吧?你们楼里卖甜的我卖咸的,该点的人不还是得点吗?”那么大家茶楼生意能被他影响了?   “也不是所有人都爱吃甜。你这煎包味道好,吃着特别香,客人们都喜欢的不行,有几位天天吃,嘴里都长泡了还让我来买。”孙小哥道,他瞧着可疼了。   江淼觉得有些罪过,这玩意儿日日吃是挺上火的。大概是如今市面上煎炸的东西不多,好这口的买不到,有了才会日日都吃。不过,若是吃完喝点凉茶什么的,也能败败火。   孙小哥拿着煎包上去后,又下来了几趟,买了不少上去,但总归还是不如之前卖得快。   江淼想了想,推着推车一边走一边吆喝,有人买就停下卖几个,到了小石头的私塾前,到底也卖完了。   小石头告别了夫子,跑出来帮着江淼一起推车。   “哥哥,我的同窗们都说,你送的煎包好好吃啊!”昨天放学时江淼送给他们一人一个,个个都吃得津津有味的,今天一来学校就找小石头说了。   “那赶明儿再给他们送几个。”几个包子成本不高,偶尔请两次还是没关系的。吃人嘴短,往后他们也会更想着小石头一点。   小石头摇摇头:“只能送一次,下次不能再送了,得让他们自己花钱买,他们都有钱呢!我问了他们,都说还想吃。”   江淼笑了:“你小子还挺精,那行,下回就让他们花钱买。”小孩子确实更喜欢油炸食品些,不然后世的老肯和老麦也不会那么火了。   对了,他怎么没想到呢?与其在茶楼底下摆,还不如去那些书院附近卖更快些! 第35章 意外的收获   不得不说, 将煎包的摊子摆在书院附近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这家弘乐书院就是之前江淼来打听过的,得知里头的孩子个个家境不错,养得和小霸王似的,便绝了让小石头来读书的念头。   之前那卖甜糕的大叔说他们甚少买路边摊子上的东西吃, 其实并不然, 只能说, 是甜糕这种东西太过平常,大街小巷都有,故而并不能引起他们的兴趣。   江淼的煎包摆出来,首先吸引的就是这些少爷们的书童小厮。当那些少爷在里头听课时, 这些人就自由了。他们偶尔也会邀在一起,满大街地逛, 只要赶在少爷们下学之前回来侍候就行。   这群看起来也才十二三岁的孩子, 因为生活的磨砺看起来要比现代同龄的孩子多了几分世故和老练。然而他们这会聚在江淼的摊子前, 伸头探脑地等着锅里的包子熟透, 看上去倒有些符合少年人的身份了。   江淼将煎包递给他们, 看他们猴急地吃下去,一个个烫的龇牙咧嘴也不肯慢吃一口, 不由浮现几分笑意, 他也有过这种时候呢。   这些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所以特别能吃, 这么一个包子下肚根本算不得什么,进了嘴里却到不了胃里。但他们每人身上揣着的不过两三个铜板,堪堪只够买这么一个。   还想吃怎么办呢?当然是去告诉他们家少爷了,若少爷要的话, 自然也就少不了他们的份。所以下学之后, 一堆人又从书院出来, 围在江淼的小推车前,三五个的要,很快就把江淼刚刚准备好的煎包买走了。   为了笼络长期客户,江淼和每个过来的书童都交代了一声,让他们回去之后吩咐府里准备一点菊花茶去火。他觉得,像茅草根什么的熬出来的凉茶这些公子哥可能不太爱喝,但菊花茶这东西听上去就挺风雅的,估计他们也能多喝点。   于是夜里回府,那些书童便去茶房说了一声,让泡些菊花茶送上来。茶房的人有些纳闷,平时不都喝那些名茶吗?怎么这会要菊花茶?   府里干菊花倒是备了,是去年重阳时酿菊花酒留下的。这回上头要了,便就泡了一盏送过去。原本晒干的菊花,被热水这么一冲,先是沉底,而后便在杯中慢慢盛开,光是模样就已经让人觉得赏心悦目了。欣赏过后浅酌一口,先是微微的苦涩过后满口回甘,咽下去时,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刷过,这感觉极为舒适。   王家的少爷喝了一盏茶后,突然回身问他的书童:“清风,那卖包子的果然说这菊花茶能够下火去燥?”   “少爷,可是喝了后有什么不妥当?”清风立刻紧张起来。   “并无,只是之前喉咙略有些不适,喝完之后果真觉得好些了。我爹这两天不也总嚷着咽痛吗?你唤茶房也给他送一点去。”   “小的这就去。”清风急急忙忙朝茶房跑去。   于是,当王老爷看见桌上出现这么一盏菊花茶后,心里顿生疑问:“这是鸿儿唤你送过来的?”   “是的,老爷。少爷这几日总念着您说咽痛这事,他今日得知菊花茶喝了能下火去燥,立刻便吩咐小的给您送过来让您试一试。”清风很懂得如何帮自家少爷讨好,明明是偶然,在他嘴里却变成了特地寻来的。   果然,王老爷一听,立刻笑了:“难为他还能想着我,那我便尝尝吧。”他挥退了书童,想着不管有没有效果都是孩子的心意,总归比喝药好些,便将这一盏茶都喝了下去。   第二天早上起来,他发现自己的喉咙确实不痛了,心下大喜。午时过半,他找茶房要了一包干菊花后,便乐颠颠地去了茶楼。前几日茶楼的那些老伙计们,贪图口腹之欲都有些上火,将此物拿去给他们降降火,下午又可以接着吃了。   到了茶楼,他将带来的干菊花交给小二哥,让他拿去泡了。之后,便坐在老位置上,等待其他人的到来。   没过多久,那些人也陆陆续续的来了,瞧见昨天还蹙着眉头一脸不适的王老爷今天精神十足,都有些奇怪。问清楚后,众人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将送上来的菊花茶都喝了一盏下去。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有效,喝的时候,真觉得喉咙润润的挺舒服。   “那卖包子的小哥怎还不来?”王老爷站在栏杆前往下看,茶楼的斜对面那熟悉的小推车还没过来。   “他昨日就没来了。”另一个人说道,不过他们昨日喉咙正难受,也就没想那玩意了。   “难不成不在这摆了?”有人问道。   “你们还不知道啊,”一人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开了口,“前两天楼里的伙计不是说不能出楼吗?其实啊,是那大掌柜觉得煎包影响了楼里的生意,这才不让伙计下去帮着买。估计那小哥听到风声,不想硬碰硬,便避开到别处去摆了。”   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往常这么做的大有人家,别说只是赶走那些做小生意的,就是仗着店大强买人家方子的情况,也是发生过的。   “唉,我这还没吃够呢!好不容易来个新鲜的吃食,偏叫他们赶走了。”王老爷不爱吃甜的,平时来总点些花生瓜子,这玩意吃了照样上火,还没包子有味呢!好不容易弄来败火茶,包子却又没了。   “横竖离不开这几条街,下次让人去打听打听,看看那小哥去哪儿摆了,想吃了就打发人去买。”反正也不是他们自己跑腿。   很快,就有小厮打听到了,说包子摊摆到弘乐书院那边去了。   王老爷立刻吩咐人去买了一锅送来,然后和其他人喝着菊花茶把这一锅包子分了。渐渐的,其他时常在这喝茶的客人也有样学样,某天吃了上火的东西就带点干菊花来让小二哥帮着泡了,美滋滋地喝上一下午,也不怕第二天咽痛。   这天,大掌柜的又开始查账。他发现,虽然那包子的走了,可茶楼的生意还是没有好转。不仅茶点卖得少了,就连茶都少卖了许多壶。最奇怪的是,客人还是满满当当的。   他打听了一下,发现近来客人喜欢自带败火的菊花来泡茶,每天付个台子钱,就要搁这坐一下午。   往日也有人自带了稀罕的茶叶让楼里的师傅泡了坐在一起细品的,那时候大掌柜可欢迎了,觉得这样做能增加茶楼的人气。如果他现在反口说不让自带茶水了,估计那些老顾客就留不住了。   也不知是谁想出菊花茶这么缺德的玩意,大掌柜暗骂了一声,转眼却又给茶楼添上了菊花茶,这才让自带茶水的客人慢慢减少。   ……   江淼没想到自己随口提醒冲泡的菊花茶会招人恨,但他更没想到的是,做煎包生意后,赚到的第一笔大钱,竟是来自于小推车的。   那天江淼推着车带着小石头正往家走,突然听见有人叫了他一声。他左右找找,发现声音是从路旁的木匠行传出来的,喊他的正是帮他做小推车的木匠黄师傅。   这位黄师傅今天满脸带笑,不像之前那样肃着张脸。江淼推着小车过去时,他的眼神变得十分热切。   “江小哥,这推车可好使?”做之前,黄师傅是有些不耐烦的,图纸画成那鬼样子,做出来的能有什么好东西,莫不是吃撑了来消遣他的?做之后,黄师傅收回了自己的偏见,这推车要拿出去摆小摊的话,肯定很不错。   江淼以为他是来询问自己使用体验的,便大力夸赞道:“黄师傅您的手艺真不错,木头削得光溜,架子也做的稳当,特别是底下四个轮子,一点也不卡壳,好使着呢!”   “哪里哪里,要我说啊,还是你这图纸画得好,你说我干这行这么多年,咋就想不出这个样式的推车呢?”不然也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我这不是用得上吗?”江淼笑了笑,从他的表情看出了些许端倪,“黄师傅,您找我应不是只为了说这个吧?”   “江小哥,我想和你商量个事。”黄师傅有些不好意思,“是这样的,这几天你推着小车四处转悠时,就有人看上这推车了。他打听出来这是我店里做的东西,就想着也打上这么一辆。若是旁的东西,我也就做了,可这小推车的图纸是你画的,我也不好做主,就想问问你能不能把那图纸卖给我。”   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那人还说了,如果我这里不能打,就去别的地方问问。”   “别处没图纸也能打?就不怕我去官府告他们?”   “这小推车做起来不复杂,干我们这行的只要瞅上那么几眼,大概就能做出来。再说了,到时候他们随意换两处,谁又能证明这是你想出来的东西?这样的官司,大老爷们可不会管。”   “那你买了图纸不就亏了?”既然别人没花钱也能做,那还买什么啊,这古代也不讲究什么版权意识。   “若我买了图纸,放出风声,起码半年之内,别家是不能出手的。”一行有一行的规矩,这半年时间足够他们家将东西推出去了,后头的不怕坏了名声想跟着喝点汤,那谁也拦不住他们。也幸好有这规矩,不然谁还去琢磨新东西,不都等着别人弄出来再去学了?只是这规矩照应的是内行人,外行的就没办法了。   江淼认真思考了一下,觉得还是把图纸卖了的好。总归不管他卖不卖,推车都是要造出来的。比起便宜别人,还不如和黄师傅交个好,往后再想打点别的东西也方便。   黄师傅见江淼松了口,立刻请他进去商议,虽说这东西谁都能做,但付了钱买图纸再做到底也能心安理得些。   这里不讲究什么分成,卖东西都是一口价。江淼带着新鲜出炉的二十两银子回了家,将它和之前得到的打赏银子放在一起藏了起来。 第36章 泼天的富贵   “张大伯, 大牛哥今日可有空?”   趁着书院今天休沐,江淼赶紧过来张家一趟。这些日子他忙得脚不沾地,每天除了卖包子就是在家和面剁馅,弄得手都要抽筋了, 却还是赶不上第二天卖的。   张大伯今天没出去赶车, 见了江淼还以为是他要包车, 赶紧迎了出来。听见他问话后,便道:“大牛啊,他去城门那边帮人挑货了,晚上才回来。江小哥, 你找大牛啥事啊?”   “上次坐您的车回来时,我不是说了下回要找大牛哥给我帮个忙吗?如今我那边忙不过来, 这便来找他了。”通过几天的试验, 他发现这生意能做长久, 这才来找人, 要不然给人家通了气又没活干, 这就尴尬了。   张大伯一听欣喜不已:“这次还是要短工吧?要做多少天?我让他先和工头说一声。”在包子摊帮忙,可比挑货轻松多了。   “这次不是短工, 我想招个长期的伙计。”   “长工啊?”张大伯有些惊讶。   “对, 长工。我那儿正要人,要是行的话您就让大牛哥先把那边的事推了, 明儿就过来。”   “成,待会他回来我就让他去推了。”张大伯毫不犹豫,他和江小哥虽只打过几回交道,但也能看出他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既然说好了, 江淼便开始和他谈工钱。长期工自然不是按日给工钱的, 日薪相比短工来说会少一点, 但长工不像短工干一天歇两天的,所以大部分人还是更喜欢当长工的。江淼之前打听了一下,发现这边长工的工钱一月大概在八百到一两银子之间,他取了个折中的数,和张大伯谈定一个月给九百文的工钱。   张大伯并无异议,想来也是清楚行情的。江淼又和他寒暄了几句,便赶回去和面了。是夜,张大伯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大牛,又耳提面命了许多到别人家干活要注意的事,才放他出去。   天还没亮,江淼将担子挑到院子里,然后摸出钥匙将侧门打开,准备去赶早市。谁知门刚拉开,就发现一个黑影蹲在门边,吓得他差点拿起锁头砸过去。   “江小哥?”那人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句。   江淼借着昏暗的光线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这竟然是张大牛。只两个月没见,大牛整个人看上去都不一样了。帮江淼干活那会,人虽沉默,但精气神不差,现在看起来,竟像个垂暮老人一般,浑身上下都写着颓丧二字。他站起身,打了补丁的棉袄上落了些白霜,一看就是晨钟刚敲响就过来了。   “大牛哥?你来了怎么也不敲门?快跟我进去烤烤。”江淼赶紧让他进来。   “不用了,你不是该出摊了吗?我跟你一块出摊。”大牛有些局促,看见江淼的担子放在院子里,走过去就往肩上挑。   “不急这么一会,你还没吃吧?里头还热着几个包子,你跟我进去吃了再干活。”江淼自觉不是周扒皮,这第一天是他没说清时间,害得人这么早就来了,可不得请人家吃几个包子。   大牛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放下担子跟着江淼进了厨房。江淼拿来包子,又打了碗热水放在桌上,大牛道了声谢,低着头吃了起来。   “大牛哥,你在这吃,我先出摊去了。出摊用不着两人,你吃完就在这取取暖,事等我回来再说。”说完,江淼就出去了。   然而等他卖完东西回来,却见本该坐在灶前烤火的大牛正吭哧吭哧地揉着面,除了盆里的面,案板上还摆满了一个个切好的小剂子,只差把它们擀成皮就能做包子了。   这些天高强度的工作让江淼听见揉面这两个字都有些手抖,猛地瞧见这场景,他简直快乐得想要流泪,有人帮忙的感觉可真好啊!   大牛听见声响,回头见江淼站在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顿时有些慌张,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江淼连忙解释,才让他放下心来。   两个人干活不仅速度快,效率也提高了不少。有了大牛帮忙,江淼又去打了一辆小推车和一口平底锅,出摊时,两口锅一起煎,卖出的包子要比往常多很多,赚到的钱自然也比之前多了不少。   现在江淼家的煎包已经出名了,不止是这条街,其他几条街的人时常也会过来买几个。往往是一锅煎包刚出,下一刻就会让人买走。   大牛为此感到十分震惊,江淼却见怪不怪了。现代的网红店,哪家不是围着许多人,甚至还有排几个小时长队才能买到的。他这煎包目前还是独一份,大概也相当于古代的网红店吧?   不过,这东西一旦出名,很快就会有仿制品,江淼已经做好准备应对,甚至已经提前制作了“第一正宗煎包”的条幅准备挂在小推车上。但不久他就发现,煎包生意仿的人还是很少的,几乎可以说没有。因为对于一般的小贩来说,一口平底锅的价钱还是比较昂贵的,再加上小推车,菜籽油这些,要花的本钱就更多了。这样的生意万一亏本就不划算了,他们准备再看看。   对于这种情况,江淼自然是很高兴的,这意味着未来这一段时间内,他的生意还是独一份的。   江淼这边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裴澈那边就没这么愉快了,自年前他外祖回来后,安生的日子仿佛就离他而去了。   “少爷,老夫人传话让您过去一趟。”   书房外,传来了蝉衣的声音。裴澈放下看了一半的书,叹了口气,道:“这就过去。”   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起身前往他祖母的院子里。   “祖母,您找孙儿过来是有何事吩咐?”   裴祖母本来正闭着眼转动手上的佛珠,听见声音后,她缓缓睁开双眼,看向裴澈:“明日带你弟弟去你外祖家看看。”   “祖母,我们前日才去过。”   “明日你外祖设宴,请的几位都是朝中举足轻重的大臣,你安有不去之理?”裴祖母盯着裴澈,发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抵触情绪,便又苦口婆心地劝道,“澈儿,我知你不想去,可如今你已及冠,多结交些人,对你又有什么坏处呢?祖母难道还会害你不成?”   她说的这么严重,裴澈自然不能再沉默,忙道:“我知道祖母都是为了我好,可是孙儿无一官半职,又有何颜面去结交朝中大臣呢?别人又怎会将我放在眼里?”   听他这样说,裴祖母缓和了态度:“不看僧面看佛面,有你外祖在,他们不敢不把你当回事,你只管去便是。”   “……是,”裴澈低下头,“不过这回就不带沐儿去了。”   “不带他去也罢,你是必须去的。”裴祖母说完,觉得自己的态度略有些强硬了,立刻又补了一句,“祖母也是为你好。”   “孙儿知道,祖母也累了,这便歇着吧,孙儿告辞。”裴澈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   “你说,他是不是在怪我?”昏暗的房间里,一个声音幽幽响起。   高嬷嬷道:“小姐,大少爷那么孝顺,他定不会怪你的。”   裴祖母闻言苦笑一声,道:“你让人去把二老爷叫过来。”   “是,小姐。”   ……   “夫人,国公爷从那边回来了。”丫鬟附在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耳边,轻声说道。   “去,快把国公爷请过来!”   “是!”   丫鬟走后,不多时,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老爷,娘叫你过去干什么?”   裴世元看向凑过来的妻子,不耐烦地说道:“还能为了什么事?不就是请封世子的事吗?”   “娘她老人家一颗心都要偏到天上去了!哪有侄子接替叔叔爵位的?咱们又不是没有儿子,就算要请封世子,也应该是请封泯儿才是,关裴澈什么事?”李宜嘉一听他这话,立刻叫了起来。   “你少说两句!”裴世元看了看周围,起身将房门关上。“当初这爵位就是从他爹手上得来的,要不是他当年还小,这爵位哪里轮得上我?”   “你的意思是,你真要上奏请封裴澈为世子?”李宜嘉不可思议地叫起来。   “你别那么大声,让娘她老人家听见了,有你好果子吃!”裴世元瞪了她一眼,老太太耳聪目明着呢!   “就要让她听见怎么了?简直是欺人太甚,凭什么我们把国公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后,却让他来摘果子?”李宜嘉恨恨地想,总归不是亲生的,即便面上对他们再好又如何,一旦涉及到爵位,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   “冯家势大,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要是冯老爷子出个声,到时一呼百应,恐怕不立他为世子都不行。”这是裴世元最为忌惮的一个人。   “他裴澈有外祖撑腰,我娘家也不是没人的!不行,我现在就先进宫去和娘娘说一声,让她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先立咱们泯儿为世子,我看老太太还有什么法子拦住?”说着,李宜嘉就要起身。   裴世元赶紧拉住她:“你疯了,臣子的家事怎好去劳动娘娘,你要想害娘娘吃排头,就去吧。”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裴澈继承家产吗?”李宜嘉往凳子上一坐,气呼呼地说道。   “你呀,别这么冲动!咱们还得从长计议,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裴澈自动失去资格。”裴世元眼里闪过一丝阴狠。   “你想毁了他的名声?”李宜嘉来了兴趣。   “这不成,忠国公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的名声毁了我们又能讨什么好?再说了,他要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事,我们就是活靶子,那冯家的老头是好惹的吗?相反的,我还要送他一场泼天的富贵,你听我说……”裴世元附在李宜嘉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李宜嘉越听眼睛越亮。   “老爷,还是你有办法,就按你说的去办,明天我就去宫里找娘娘!” 第37章 俊多了   “娘娘, 忠国公夫人递了帖子进来。”一个面白无须的小太监,将手上的拜帖递了上来。   斜倚在榻上,正半闭着眼享受着丫鬟在腿上不轻不重揉弄的女子眉头微蹙:“拿来吧。”她伸出手,接过拜帖展开看了看。   “遣人去回个话, 让她即刻进宫来。”   “是。”   那小太监出去一会之后, 将人带了进来, 显然她的马车刚刚就在宫门外等消息,并没有回去。   “臣妇给贤妃娘娘请安,愿娘娘安康吉祥。”   “起来吧。”贤妃笑着抬手,身旁的宫人立刻搬了条矮凳过来, 在绣榻旁放下。   “谢娘娘赐座。”李宜嘉小心地挨着凳子一角坐下。   “你今日说有要事找我,是何事啊?”   “娘娘, 这……”李宜嘉看着左右侍候的宫人欲言又止。   贤妃挥了挥手, 宫人们福了福身子便鱼贯而出。   “好了, 你想说什么便说吧。”   “娘娘, 这回您可要帮帮我们, 老太太逼着我家国公爷让他上奏请封裴澈为世子!”提起这事,李宜嘉还是一脸怨愤。   “你想让本宫帮你什么?帮你去和皇上说一声吗?”贤妃盯着李宜嘉, 脸上的笑容还在, 一双凤眼却显出几分威仪。   李宜嘉为她气势所慑,一时不敢言语, 心里十分庆幸昨日国公爷提醒了她一句。   “娘娘,臣妇怎会如此不知事。我是想让娘娘您,帮裴澈和安柔公主牵根红线。安柔公主也快到招驸马的年纪了,她一直养在您的名下, 您可得帮她操操心啊!”李宜嘉捂嘴笑了笑。   “你是说, 让安柔招裴澈为驸马?”贤妃一脸狐疑地看着李宜嘉, 不知她心里打得什么主意。   “是啊,若是安柔公主招了裴澈为驸马,他自然就不能再承袭国公府的爵位了,到时候泯儿当了世子,咱们自然还是以娘娘您和六皇子马首是瞻。再一个,冯家是裴澈的外家,有了这一层关系,想必冯家以后行事也会有所忌惮。我那位大嫂可是冯老爷子最疼爱的女儿。”   贤妃心里嗤笑一声,这可不像她这位庶妹能说出来的话,想必后头定少不了那位国公爷的谋划。不过,这事听上去倒有点意思。   “你怎能确定,安柔会喜欢上裴澈?她性子自来古怪,若不喜欢的话,本宫也不好勉强,毕竟本宫不是她的亲娘。”   “娘娘,您放心吧,我那侄儿风度翩翩,气宇轩昂,还精通六艺,可以说整个梁京再无人能出其右,这样的人,哪个姑娘家见了不喜欢?这一点,真像极了当年的世子爷!还记得咱们待字闺中那会,多少女孩儿为世子爷心动啊……”   李宜嘉说得兴起,直到看见贤妃敛了笑目光沉沉地盯着自己,才在心里暗骂自己口无遮拦,当年这位也不是没有心思的,只是世子爷与冯安雪成亲在前,她才死心进了三皇子府为侧妃。   “那本宫先探探安柔的口风,你先回去等消息吧。”   ……   夜里,裴澈的马车刚刚到门口,一直候在这边等待的管家就迎了上来,他帮着摆好脚凳,等裴澈下来后,便道:“大少爷,国公爷吩咐老奴在这等,说是让您回来之后去他的书房一趟。”   跟着外祖父和那些大人们在园子里转悠了一天的裴澈已有些疲惫了,但他二叔遣人在此等候,不过去不好,便跟在管家后头往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刚敲响,里面就传来声音,让他进去。裴澈进去后行了一礼,问道:“二叔,您找我有何事?”   “澈儿,刚从你外祖那边回来吧?快坐下,咱们叔侄俩好久没一起喝过茶了。听说外头最近喜欢喝菊花茶,我让人弄了点上好的贡菊,你也来尝尝。”裴世元的语气中充满了感慨,裴澈不知道他二叔到底想说什么,只好在他对面坐下,端起一盏茶,送到嘴边轻吹了吹。   “此茶观之色泽鲜艳,其香淡泊清透,入口初涩而回甘,不愧是上好的贡菊。”裴澈喝了一口,赞道。   “你喜欢就好,待会二叔就让人送到你院子去。”裴世元笑道,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裴澈摇了摇头:“君子不夺人所好,此物还是二叔自己留着喝吧。”   “欸,该给你的,就得给你。茶是如此,其他亦然。”裴世元意味深长地道。   “二叔之意,侄儿有些不太明白。”面对他似是而非,意有所指的话,裴澈只能假装自己听不明白。   裴世元笑道:“那二叔就明说了。当年你父亲突然离世,世子之位本该由你继承,可还没等上奏请封,你祖父又因悲伤过度撒手人寰。这偌大的国公府一时无主事之人,你祖母便让我暂代这国公之位,打理府中一切事宜。当初我在裴家祠堂立过誓,待你及冠之后,便将这爵位交还于你,毕竟你才是忠国公府的嫡长孙。如今你已及冠,这担子该由你扛着了。”   他说得坦坦荡荡,似乎对这国公之位没有丝毫的留恋。   裴澈一时也有些感慨,他道:“二叔二婶为了国公府日夜操劳,实属不易,侄儿虽已及冠,但未曾经事,恐难担大任,还请二叔再担待些日子才是。”   “欸,谁还能生来就会办事的,你只消跟在我身边学一段时间,以你的资质,必然很快就能游刃有余。”裴世元说完,又自嘲一般笑道,“再不将这爵位交还于你,恐怕你祖母与外祖,要来找我问话了。”   裴澈忙道:“二叔何出此言,祖母向来倚重您,又怎会如此?至于我外祖那边,更不会插手我们裴家的事。”   见他说得认真,裴世元眼中迅速闪过些许得意,很快便又消失于无形之中。   “好了,先不说这些了。”裴世元举起茶盏,“喝茶喝茶,再不喝就凉了。”   裴澈喝完手中的一盏茶,准备起身告辞时,裴世元突然问道:“澈儿,你后日可有闲暇?”   “有的,不知二叔有何吩咐?”   “后日你几个妹妹要去长公主府赴宴,你二婶又刚好有事,不能陪她们过去。我知你一贯与苏世子交好,不如就由你陪她们去一趟吧?”   裴世元口中的苏世子,正是裴澈的好友苏缙。当年长公主下嫁到平南侯府,没几年,便生下了苏缙。后来他们夫妻二人有了矛盾,两人分府别居,长公主便长年待在公主府,只有逢年过节时,才会去侯府转一圈。   因着二人之事,老皇上心疼女儿,便定了规矩,以后凡是公主下嫁之人,都不得承袭家中爵位,须一同入住公主府中,以免公主受欺负。也因为这个缘故,后来一旦有公主成年,就会先帮家中适龄的承嗣之人订亲,以免被公主看上。   刚刚裴世元说了那样一席话,现在有事相求,于情于理,裴澈都是不能拒绝的。   “侄儿必照顾好几位妹妹。”   “那我就放心了。”裴世元捋了捋下巴上的短须,满意地笑了。   到了出发的那一日,裴澈看着二叔家的雅歌,三叔家的雅韵,雅宁,四叔家的雅诗一同上了马车后,才骑上马,护在她们身旁,陪她们一同去到长公主的府邸。   到了府中,这些娇客便由女使迎去了后院,裴澈则打听了一下苏缙的位置,跟在仆从后面,去了前院的演武场。   苏缙爱习武,长公主向来宠爱他,特意在处处都透着精致与华贵的府邸中,修建了一个画风完全不同的演武场,只为了儿子能多在她府中待几日。   裴澈到时,苏缙正在练剑,见到好友上门,也没声招呼,而是直接从一旁的兵器架子上取下一柄长剑,朝裴澈抛了过来。   裴澈扬手接住,笑道:“阿缙,你也不怕砸着我。”   苏缙冷哼一声:“你又不是韩秦。”说完,便举剑朝他刺来。   裴澈将剑鞘往旁边一抛,提剑格挡住他的攻击,接着手肘一震,弹开苏缙的剑,返身又攻了过去。   两人你来我往,雪白的剑刃在阳光的照射下闪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约莫对了一百来招,裴澈突然提剑跳出演武场,道:“不来了,我今日出门衣裳带得少,汗湿了不好。”   苏缙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只得跟着停下。他每次和裴澈比试,都没打过瘾。虽然旁人都觉得他武功更强些,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裴澈每次都没有尽全力。   旁边服侍的人打来水,两人擦洗干净手脸,坐到了一旁假山的凉亭中,温了一壶酒,慢慢对饮。   突然,长公主身旁的女使急急忙忙地往这边冲过来,喊道:“世子,裴公子,不好了,裴四小姐把脚扭伤了,正哭得厉害,长公主让您赶快过去。”   “什么?”裴澈赶紧起身,跟着这人往后院走去,“四妹妹的脚怎会扭伤?”   “她们本来在后院赏花联诗,不知谁突然提议要放纸鸢,奴婢们便取了一些纸鸢过来。裴四小姐拿了纸鸢跑着跑着,也不知是绊了石头还是什么的,突然就摔了。大家想要将她扶起来,她却哭的泪人似的不让人碰,直喊着要找大哥哥带她回去。”这女使一边走一边将刚刚的情况告诉裴澈。   裴澈心里很着急,四妹妹今年才八岁,家里一贯娇生惯养着,如今受了伤,估计是怕了,便哭着要回家。   苏缙跟在她们身后,闻言便道:“我房里有上好的跌打酒,我去取来,你待会用力帮她揉一揉就好了。”   “阿缙,多谢了。不过姑娘家身子骨娇嫩,恐怕受不了疼,我还是带她回去请大夫看看。”   苏缙啧了一声,他就说小姑娘最烦了,容易受伤不说,连药油都涂不得。   裴澈不知他心中所想,加快脚步往后院赶去。到那里时,长公主已将其他家的女眷安置到了别处,场上只余裴家的姑娘们在此。   裴雅诗一见裴澈,哭得更加厉害,举起手要他抱,嘴里还喊着“大哥哥,疼死了”。   裴澈小心地避开她扭伤的脚,将她抱起来,和长公主道了歉后,便带着几个女孩子回去了。   谁也没注意到,梅花树后躲着一个女子,她两眼放光地看着裴澈的背影远去,自言自语道:“裴雅歌说得没错,世上竟真有这般好看的男子!”   “公主,您站在这干什么?咱们也回宫去吧,娘娘只许您出来一会。”小宫女刚刚四处找人,早累得气喘吁吁了。   “急什么,我先和姑母道个别再走!”小公主瞪了小宫女一眼,朝着长公主走去,她的心里却想着刚刚那个男子,那人比她的冷面表哥俊多了! 第38章 我宁愿娶他!   “安柔,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不开心吗?”   距离出宫赴宴已过去了三天,这三天里,安柔公主一直都有些恹恹不乐的样子,贤妃见此情景, 心中暗喜, 面上却假装不知情。   “贤母妃?”安柔公主回过头, “也没有不开心,只是觉得宫里真无趣。我还能去姑母家玩吗?”   她从小长在皇宫,对宫里的一草一木都万分熟悉,即使这儿风景再美, 她也没有一点兴趣了。前几天出了宫,虽然只是在公主府中玩, 她也觉得很开心。   “是想去姑母家玩?还是想去见什么人呢?”贤妃打趣道, 眼睛还不忘盯着她的表情, 想看看会不会有少女怀春的羞涩与期待。   可是结果却令她很失望, 只见安柔公主瞪大眼睛, 一脸疑惑地问道:“见谁啊?姑母吗?”   贤妃掩唇一笑:“自然不是你姑母了。我听说,那日你在长公主府, 碰见了一个很好看的男子?”   “贤母妃怎么知道?”安柔公主很奇怪, 然后又恍然大悟,羞恼地说, “是画影说的吧!这小丫头,嘴里从来都藏不住事,下次再不告诉她了!”   “先别急着害羞,你可知道, 那男子是谁?”   “裴雅歌说那是她的大哥哥, 还和我打赌说他是梁京最好看的男子, 我本来不信的,可是见了他之后才发现,他真的很好看。”安柔公主一向喜欢长得好的人,男女都喜欢。   “那,若是让他当你的驸马,你可愿意?”贤妃小心翼翼地询问道,不放过她的丝毫反应。   “驸马?”安柔公主脸红了,“贤母妃,你别取笑我了,我还小呢!”她到底是个女儿家,提起这种事情,还是会有些不好意思。   “儿女情长的事有什么好害羞的,那裴澈长得俊逸非凡,又精通君子六艺,梁京哪个女孩儿不喜欢他?你若是不早点定下来,就被别人抢走了。小心到时候,你父皇给你招个丑驸马。”贤妃一击即中,直刺入她内心最害怕的事。   “不会的,父皇答应过我,让我自己挑选驸马!”她才不会选个丑男人当自己的驸马。   “你自己挑,也是你父皇帮你先选好几个,到时候不过矮子里挑高个,他们能有那裴澈长得好?”贤妃叹了口气,一副你被骗了的模样。   安柔公主犹豫了,她想了想,发现其他公主的驸马们,好像确实都不如裴澈长得好看。   “可是……”她一点都不了解裴澈啊!   “别可是了,你就说,是愿意裴澈当你的驸马,还是让其他丑男人当你的驸马?”贤妃故意偷换概念,将她的可选范围定在了这两个上头。安柔公主涉世未深,根本就没察觉她话中的圈套,会选谁自然是显而易见的。   贤妃走后,安柔的心情没有变好,反而变得更差了。她也不知道为何会莫名其妙就选了裴澈做驸马,可贤母妃说的也没错啊,万一其他的都是丑男人呢?还不如就招裴澈为驸马,至少,他长得是真的好看!   进来伺候的画影见她这幅模样,似是猜出了她的心思,在一旁出了个主意:“公主,你不就是想要知道裴公子是怎样的人吗?不如我们出宫去找他,看看他是什么样的人。”   “出宫?”安柔眼睛一亮,随后又暗淡了,“不行,贤母妃不会同意让我出宫的。”   “我们可以偷偷出去,戏文里不是有女扮男装的桥段吗?咱们扮成小太监出宫去,下钥之前再回来,还怕被贤妃娘娘知道吗?”   ……   “裴澈,你陪我过去看看吧?我还没到过那!”   一个男装打扮的女子站在裴澈身边,指着远处的高楼一脸兴奋地说道。   “那儿不好看。”   “这边呢?有个湖,我们去坐画舫吧?”女子不死心,又指着前头那个湖叫道。   “冬日水冷,掉下去怎么办?”   “……你是不是不想陪我出来玩?”女子气呼呼地看着他。   “公主,请恕我直言,我觉得您应该回宫去了。”裴澈努力扯出一抹笑,权当自己是帮二叔的忙,才克制住自己的脾气。   “我才不回宫,你不陪我,我自己去!”说着,她就要朝前走。   裴雅歌赶紧拉住她,小声道:“公主,外面人多危险,还是我们陪你去吧。”   说着,她又用恳求的语气对裴澈说:“大哥哥,公主她难得出门一趟,你就陪我们过去看看吧?”   什么难得出门一趟?分明已经连续三天都出来了。想起那天二叔突然派人请他去书房,说是有要事相商。可当裴澈进去后,只发现了两个太监打扮的人站在那里,他二婶和大妹妹正拉着其中一人说话。   “……公主”   公主?裴澈依稀听见这声称呼,立刻想要往外走,却被裴世元叫了回去。   裴世元将裴澈拉到一边,小声说道:“澈儿,二叔想让你帮个忙。这安柔公主是养在贤妃娘娘名下的,她今日偷跑出来,娘娘还不知道,我们本想送她回去,她也不肯,只说要去外头玩一玩。外头这么危险,万一出事,大家都不好交代,不如你就带她们出去走一圈,然后把她安全地送回宫里去,怎么样?”   “二叔,您糊涂了?我与公主孤男寡女,怎可单独出去,万一事情败露,无论对公主还是对我,都有损名声。此事,请恕我不能答应。”裴澈直接拒绝了。   “澈儿,你误会二叔了!”裴世元见他如此坚定,只得赶紧挽回,“不是让你陪公主,是让雅歌陪公主走走,你带人在后头保护她们。一群人出去,即使被人看到了,也只会觉得你爱护妹妹。本来此事该由泯儿或浦儿去做,可他们兄弟俩前日恰好去了益城。这个家里,二叔只能求你了!”   裴世元好话说尽,又一脸恳求地看着裴澈,裴澈无法,只能应下。这一应,便是三天。   这位公主许是察觉到宫外的好了,这三日每天都准时出宫来找他们,甚至连合身的男装都自备了,再不像第一天只穿了两身太监服。这让裴澈十分怀疑宫门处侍卫的能力,让这样的人看守宫门,刺客真的进不去吗?还有那位贤妃娘娘,宫里少了个大活人,真的发现不了吗?   回想这三日公主略显古怪的态度,裴澈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念头,只是,希望是他猜错了。   “大哥哥?”   裴雅歌的话让裴澈回过神来,他想了想,对她们道:“这些地方都不好玩,我知道一处地方,非常有意思,带你们过去瞧瞧怎么样?”   他觉得自己错了,这几日带她们去的地方都是繁华的街市或风景优美的地方,弄得那位公主对民间充满了向往。他该带她们见识见识真正的百姓生活,才能绝了她出宫的念想和不该有的念头。   “好啊!”裴雅歌还没说话,安柔公主已经叫了起来,“你赶紧带我们去看看!”   裴澈叫来候在一旁的马车让她们上车,自己则翻身上马,走在前头,带她们往外城奔去。   初时,安柔公主还颇有兴致地从窗户往外看,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觉得有些无趣了:“还要多久才到啊!”   “公主,您再等等,应该就要到了。”裴雅歌道,她也不知道大哥哥想带她们去哪儿,不知为何,她总有些不好的感觉。   马车又走了一会,突然停了下来。   “到了,下来吧。”裴澈下了马,看着这条以前让他觉得脏乱差的街道,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果然如他所想,安柔公主和裴雅歌还没下马车,就被路旁的味道熏得小脸发白。其实在普通百姓看来这条街还算干净,只是这些人以往所至之处都是一尘不染的,一时之间自然是不习惯的。   “不是说要去玩吗?要是不下车的话,就回宫去吧。”   安柔公主哪能放过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心里一狠,直接下了马车。裴雅歌挣扎了一会,也跟着下了马车,只不过,她手中还拿着块帕子捂住口鼻,目光所至之处充满了嫌弃。   “裴澈,你要带我们去哪儿啊?”安柔公主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略有些不安。   “公主,您不是一直想知道普通百姓是如何过日子的吗?如今我带您来了,可要好好看看才是。这也是我平常最爱来的地方。”裴澈站在巷子口,朝外头的街道看去,还云淡风轻地扯了个谎。   不等安柔公主说话,一辆马车经过巷口时疾驰而过,车轮压过一个小坑时,溅起了一摊污水,泥点子向四周飞洒,有不少都沾到了几人身上。   裴澈眉头一皱,正欲开口,在见到安柔公主一脸崩溃的模样后,他道:“公主,您不会想回宫了吧?”   “谁……谁说我要回宫了!我还要继续看!”说完,她推开正为她擦拭泥点子的画影,往外头走去。   时近中午,早市已经散的差不多了。街道两旁堆积着一些烂菜叶之类的东西,等着负责清扫的人过来清理。这些东西散发的味道实在奇怪,安柔公主捂着鼻子,强忍着胃部的不适往前走着。她只顾着看周围,没注意脚下又是一个小坑,等发现时,半只脚已经踩了进去,雪白的绣鞋立刻变得肮脏不已。气得她立刻跳了起来,用力地跺着脚,想要把脏污的地方甩下去。   周围的百姓还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忍不住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心里还在猜测,这个与整条街格格不入的小白脸哪来的。   安柔公主越来越不开心,她收回脚向前走了几步,终于,在脚下又踩到一条滑溜溜的死鱼后破了防。她回过身往停在巷子里的马车跑过去。   “回宫,本公主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安柔恨不得马上跳进浴池里,将全身上下都好好搓洗一遍。   “公主,您确定不再看看吗?若您明日再来,我还是要带您过来的。往后,我也只会带您到这来。”裴澈不怀好意地说道。   安柔公主这才知道他是故意戏弄自己,她恶狠狠地看向裴澈,道:“裴澈,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戏弄我!”   “我是为了公主好,若公主往后不再出宫,我自然戏弄不了您。”或者,出宫也别到国公府来。   安柔公主闻言,听出了他话中的远离与不喜之意,怒极反笑道:“本公主偏不如你的愿,我偏要日日都出宫来,我还要向父皇请旨,让他招你为驸马,让你日日都要跟在我身后!”   “呵,”裴澈冷笑一声,几日来的猜测此刻终于变成现实,想到自己被这些人联合起来欺骗,他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滚滚的车轮声朝这边过来,裴澈转头一看,突然笑了。   “听好了,我裴澈这辈子宁愿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也不会娶你!”裴公子往外一指,指在了正推着小推车往这边走来的男人身上。   那小推车上挂着一块招牌,上面用略带些稚嫩的笔迹写着“江家包子摊”五个大字,这是小石头学会写字后,缠着江淼为家里的小摊做出的贡献。 第39章 搞钱最重要   场面一时陷入尴尬的氛围, 江淼情不自禁地想要用手掏一掏耳朵,试图找出自己刚刚其实耳鸣了的证据,不然他怎么听到这裴公子说要和他在一起的话?   好端端的出门卖个包子,怎么就会躺枪了呢, 下次出门得看看老黄历了!再瞧那裴公子说的话, 什么叫宁愿和那个男人在一起?还宁愿, 美的他!怎么不干脆说宁愿从楼上跳下去,宁愿死外边来表达自己坚不可摧的决心呢?   等等,那裴公子面前的,不也是个男人吗?虽然个头矮了点。难道这裴公子一直都是个基佬?这会是和别人吵了架拉他出来挡枪的?   江淼带着探究的愤怒眼神让裴澈有些心虚, 但他也是一时气上头了才会脱口而出。他看向江淼,以眼神拜托他暂时别出声, 帮自己一个忙。江淼看在他是老顾客的份上, 决定先静观其变, 不跟他计较。   不过眼下, 最愤怒的显然不是江淼, 而是深感自己被侮辱的安柔公主。   她看着裴澈和那个男人眉来眼去的,一猜就知道两人肯定认识。她盯着小推车后头站着的人, 发现这确确实实就是一个男人, 虽然长得不丑,可是一看就很穷。裴澈竟然说要和他在一起, 不和自己在一起!   她腾地转过身,怒视着裴澈:“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个男人比本公主更好吗?”   “世上无人能比过公主,但有一点, 却是公主比不上他的, 那就是在裴某心中的位置。”裴澈看着江淼, 露出一个浅笑,深情款款地说道。话既然已经说出口,当然得将计就计,当务之急是先绝了公主的心思,其他的都好说。   “你欺人太甚!”安柔公主泪崩了,她没想到自己看好的驸马竟然会喜欢一个男人,“你果真要和他在一起?”她不死心地再次确认。   “千真万确!”裴澈又看了一眼江淼,而后转向公主,斩钉截铁地说道。   “好,是你自己说的,你若不娶他,我便让父皇治你欺君之罪!”安柔上了马车,她的宫女画影瞪了裴澈一眼,赶紧跟着上车,去安慰安柔公主。   裴雅歌目睹了这一瞬间发生的事情,眼神复杂地看了裴澈一眼,也跟着上了马车。   “江小哥,此事我之后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如今我还有事在身,就先走了,抱歉!”裴澈走到江淼身旁,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这一举动,又被偷偷掀开帘子的公主看了个正着。她猛地放下帘子,又有点想哭了,这对狗男男,还敢在她面前耳鬓厮磨!   江淼愣愣地目送他们离去,心里回荡着“公主,父皇,欺君之罪”这几个字,这些到底是什么人啊?他是被坑了对吧?这个裴狗币,竟然坑他!   江淼恶狠狠地在嘴里念着,恨不得将刚刚那个做戏的男人拖出来咬上几口。   另一边,迟迟未见江淼把推车推过来的张大牛寻来,他见江淼满脸杀气地站在巷口,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顿时紧张地问道:“江小哥,你怎么了?可是钱被人抢了?”   江淼叹了口气,摇摇头:“没事,碰见了几个神经病。”   “神经病是什么病,不会过人吧?”   江淼被逗笑了:“这病过不了人,是说他脑子有问题的意思。”   张大牛恍然大悟:“原来是疯子啊,不过还是得离他们远点,我老家村里以前有一个,发起疯来可吓人了……”   他一边推着车子,一边给江淼讲述疯子的危害。   江淼心不在焉地听着,心里还在想刚刚那几个人的身份。莫非她真是公主?为啥要女扮男装,想到自己居然没看出那是个女的,不由有些懊恼。不过,如果她是公主的话,那个裴公子真就是国公府的了?   一位是国公府的公子,一位是公主,这不是天作之合吗?也不知那姓裴的是不是鬼迷了眼,竟连公主都无情拒绝,也不知以后还能看上谁,总不能娶个九天仙女吧?   江淼漫无边际地想着,直到开始煎包子,才抛开那些杂乱无章的想法,专心致志地干了起来。毕竟别人情情爱爱的事,都没有他搞钱来得重要。   另一边,安柔公主带着画影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宫里,裴澈总算松了口气,想必这位应该不会再出来了吧?至于这位公主威胁的话,裴澈并没有放在心里,明眼人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的东西,他相信皇上不会因为这种事而责罚他。再一个,公主私自出宫,怕也不敢把这事说出去。   他带着裴雅歌回到国公府,刚准备先回院子把脏衣服换下来,就听见裴雅歌喊了他一声。   “大哥哥!”   “雅歌,怎么了,你还不回去换衣裳吗?”裴澈停下脚步,看着她脏污的下摆。   “你可知,你刚刚得罪的是安柔公主!”裴雅歌自然不会相信裴澈喜欢男人这件事。   “为兄也是无奈之举,”裴澈说完,脸猛地一放,“雅歌,我还想问你,二叔和二婶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与公主素未谋面,为何公主会突然来府里找我?”   裴澈打听了一下,这公主第一次上门,便对门房说是来找他的。门房见她们小太监打扮,以为是宫里来宣旨,才去通知他二叔二婶的,根本不像他二叔所说,偷跑到府里来是为了找裴雅歌一起玩。   裴雅歌被他吓了一跳,然后马上又镇定下来:“大哥哥,你说什么啊,爹和娘只是怕公主独自外出遇到危险,才让你陪着一起的,只是我们都没想到公主会心仪于你。”   “真的是没想到吗?二婶与贤妃娘娘出身于一家,按说进宫觐见也不是难事,若果真为公主安危考虑,如何不知会娘娘一声,让她看好公主,别让她出宫?”   裴雅歌被他危险的目光锁定,整个人都有些发抖,说话也有些支支吾吾了:“娘,娘是怕将此事告知娘娘会得罪公主,有大哥哥陪着,公主自然不会有危险。”   “所以,你们便能置我二人名声于不顾?公主此番受挫,心里恐怕已经记恨上国公府了,倒不如一开始就别出这种馊主意!”裴澈说完,扔下僵在原地的裴雅歌,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刚换下衣裳,那边就说老夫人遣人来请了。裴澈来到裴祖母的院子里,发现表情一向云淡风轻的祖母,今日却黑沉着一张脸坐在上头。   “祖母,您怎么了?”裴澈关切地问道。   “你的二叔二婶,可真是好啊!我道他们打得什么主意,手都伸到宫里去了!”这几日裴祖母只顾着念佛,没多关注外界的事,谁知今天一问,她才知道那个庶子竟然如此大胆,“澈儿,这驸马你可做不得!”   “孙儿知道,今日孙儿已经使计得罪了公主,想必她以后再也不会出宫了。”   “好,得罪便得罪了,只要能不当这驸马,这些都没关系。只是往后行事,切莫再要心软,爵位未定之前,无论你二叔和你说了什么,都不要相信。”裴祖母语重心长地说道。   “可是……二叔亲口说过,他在灵前立过誓,要把爵位还给我。”   裴澈对于这位二叔,一向是比较敬重的。当初他二叔刚刚成为国公爷时,其他人都在看笑话,觉得身为前世子的儿子,必会受到他们暗地里的苛责。可是这么多年来,他们的份例一向都是府中最高的,待遇和他爹娘在时一般无二。就连祖母,最开始也一直告诉他,往后要敬重二叔二婶。可自从去年犯了惊悸之症后,祖母的态度就渐渐变了。   裴祖母眼里闪过一丝怒火:“若是他还记得在灵前立的誓,早就应该上旨请封,而不是假惺惺地和你说这些话!自古都说财帛动人心,国公府这世袭罔替的爵位,可比财帛更要让人心动!”   裴澈很不解,为何祖母话中会把二叔说成这样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抑或是,祖母知道了些他不知道的事?   面对裴澈探究的眼神,裴祖母突然收敛了怒气,半垂着眼道:“祖母不会害你,你只管记着,在世子的封号落定之前,不要再轻信你二叔和二婶说的话。”   “……是。”裴澈应了一声。   “祖母乏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是,孙儿告退。”   裴澈出了她的院子,转身便去了裴沐的院子里。虽年长了一岁,可裴沐的情况还是没有好转。裴澈寻遍了梁京的名医,都无人可治。他想,等世子的封号下来,他得去别处走走,看看民间有没有奇人异士,可以治他弟弟的离魂之症。   再说宫里,安柔公主回宫之后,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心里觉得好受多了。她本来是准备招裴澈为驸马的,可没想到这人竟是个断袖,还如此没有眼光。罢了,就当她这几日的柔情都付了狗。她就不相信,梁京城里还能找不出比裴澈更好看的了?   “画影,给本公主拿几叠点心过来!”安柔公主哭了一场,肚子有些饿了。可她叫唤了几声,都没人回应,刚想出去找时,忽然发现贤妃朝着这边过来了。   想到自己的样子,她忙照了照镜子,又拿帕子将脸擦干,才端正地坐回桌前。   “安柔,你还好吗?画影已经将事情都告诉我了,贤母妃这就带你去你父皇那儿讨个公道!”人还没进门,贤妃便匆匆地开口了,以至于进来之后见到坐在桌前一脸若无其事的安柔公主后,一时有些尴尬。   安柔公主瞪了一眼画影,然后强笑道:“贤母妃,不用了,算我瞎了眼,那裴澈有什么了不起的,只不过长得好看些罢了,梁京城的男人多得是。”   贤妃坐到她身边,一脸气愤地说道:“你堂堂一位公主,看上他是他的福气,他竟然说愿意和一个粗鄙的男子在一起都不娶你,这分明是把皇室的颜面放在地上踩,这口气,你可不能忍着!”   安柔公主被她这么一说,感觉有些不自在:“贤母妃,那我能怎么办呢?这种情爱之事又不能勉强。”何况,她觉得自己也并未对裴澈情根深种,只是被他这样毫不留情的嫌弃,觉得有些丢脸而已。   “我倒觉得,这只是裴澈的借口罢了。他是什么出身,安能看上街边行商的小贩?只要皇上下圣旨给你们赐婚,裴澈又岂敢不从?等他成了你的驸马,你再想出气还不简单吗?”贤妃一心想让裴澈和安柔公主在一起,冯家那固执老头,对这外孙可不一般。   “可是……”   “别可是了,你就听贤母妃的,你父皇这么疼你,他定会答应的!”   安柔公主被贤妃拉着往外走,她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第40章 丹书铁券   “……圣上, 事情就是这样的。您看咱们安柔,眼睛都哭肿了,那裴澈简直是不识好歹,还请圣上替安柔出了这口气。”   梁平帝本来安闲地坐在殿中看书, 却听小太监来报, 说是贤妃和安柔求见。他吩咐小太监领她们进来, 没想到贤妃拉着安柔,一进来就和他告状。   “等等,你是说,安柔这几日都偷偷出宫, 去外头找那裴澈,不料人家却不想娶她, 这才哭着回来的?简直荒唐!贤妃, 朕让你为一宫之首, 你若当不好, 不如将这宫殿让给别人。”梁平帝十分生气, 皇家的女儿难道嫁不出去了吗?竟然上赶着跑到别人家去了。   虽然他也清楚,自先皇那道圣旨之后, 公主们的选择确实少了些。尤其是那些世家大族的嗣子, 都避之唯恐不及。毕竟尚公主和承爵相比,孰轻孰重谁都分得清。   但, 好男儿还是有很多的,堂堂公主偷跑出宫自己找驸马,这成何体统!   贤妃只想着赶紧促成二人的姻缘,一时却忘了自己在里头充当的角色。被梁平帝这么一说, 顿时吓白了脸, 心虚地低下头, 以免被梁平帝看出端倪。   “父皇,您别骂贤母妃了,都是儿臣自己偷偷跑出去的,贤母妃并不知情。”安柔双眼通红,愧疚的向梁平帝认错,要不是她偷跑出去,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梁平帝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败给了她可怜的小模样,把她叫到身边,摸了摸她的头,道:“皇儿啊,你放心,父皇一定会为你挑选一位称心如意的驸马,绝对比那裴澈要好!”   见安柔公主还是低着头,他又道:“你放心,父皇也会替你出气的,等他家的请封奏折上来后,父皇一定压几个月不批,叫他有眼无珠!对了,他是哪个裴家的?”在梁平帝心里,除非是要袭爵的嗣子,其他人是没有理由拒绝一位公主的。   “圣上,”贤妃抓住机会,委屈开口,“那裴澈是忠国公府的,可他并非是嗣子,如今的忠国公分明就是他二叔。”   “忠国公府?”梁平帝一顿,表情变得微妙,“他是忠国公府的,是裴世杰的儿子?”   梁京姓裴的也有那么几家,刚开始听到这个名字,梁平帝根本就没将他和忠国公府联系起来。   “对,他就是先世子爷的儿子。裴家如今承袭爵位的是裴世元,他的夫人是我的庶妹,两人生育了二子一女,又怎会让裴澈袭爵呢?”   “原来如此。”梁平帝嘴角上扬,笑意却不达眼底,“安柔,你放心吧,既然他不是嗣子,父皇一定将他赐给你做驸马。”   安柔不知他为何改了主意,听他这样说,心里有些惴惴不安,裴澈对她的态度十分明显,她真要为了报复而嫁给他吗?   梁平帝没有注意她的表情,此刻,他的心思全都放在了裴世杰这个名字身上。当初的世子爷,声名显赫,长得又玉树临风,与他差不多年纪的人,哪个没被长辈拿出来和他比较过。就是先皇,也十分爱惜他的才情,不仅时常在他们面前提起他,还一度想要将公主下嫁于他。   只可惜,这裴世杰却对冯安雪一见钟情,放出非她不娶的话来。才子佳人,喜结良缘,当时的盛况至今还为梁京百姓津津乐道。   没人知道,当时的三皇子,如今的梁平帝,也对这位名满京城的才女念念不忘,只是他当时已有皇子妃,而冯家的女儿,决不允许成为他人的妾室,哪怕他是皇子。   除此之外,这裴世杰后来还与当时的四皇子交好。老四是他的对手,若裴世杰代表的忠国公府与他的姻亲冯家都出来支持他的话,这至高之位落在谁手上还真不好说。   幸好,老天开眼,八年前,这裴世杰竟突然暴毙在外。这个心腹大患一除,老四的势力顿时瓦解,他也就顺理成章登上了大位。   如今,这裴澈招惹了安柔,他定要裴澈一辈子都为皇室辖制,让裴世杰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   ……   “宣,忠国公府裴澈进宫觐见!”   一大早,便有宣旨太监来到忠国公府,待他们准备好一应事宜跪下听旨时,却只听见这么一句。   裴世元和李宜嘉昨天没有休息好,老太太把他们叫到房里,狠狠地骂了一通。两人敢怒不敢言,虽已是裴家的掌权人了,却还是老老实实地站着任她辱骂。如今圣旨一来,两人对视一眼,不禁流出几分喜悦之情。他们知道,贤妃既起了心思,就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裴澈起身接旨,他虽不知皇上为何突然召他进宫,但也能猜出几分。他本准备今天去给江淼赔礼道歉的,看来是去不成了。   马车就在外头等着,裴澈跟着宣旨太监进了宫,没想到却被晾在了御书房外头,迟迟不得召见。裴澈知道皇上是在给他下马威,只挺直了身板站在外头等,丝毫不敢露出半分不耐。   约莫站了半个时辰,终于出来个小太监领他进去了。   “草民裴澈,参见皇上,万岁万万岁!”裴澈一丝不苟地行了礼,姿势标准,叫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你就是裴澈,果然一副好相貌,怪不得皇儿对你青睐有加,起来吧。”梁平帝打量着裴澈,说出的话却透着股阴阳怪气,不得不说,皇室的男子,长相确实平庸。   “草民叩谢圣恩。”裴澈不卑不亢地站起身,对梁平帝点评他外貌的话不做反应。   “你可知,朕今日唤你进宫,所为何事?”   “草民愚昧,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那朕就明说了,”梁平帝故意顿了顿,“朕要你做安柔的驸马,你可愿意?”   “多谢皇上和公主的厚爱,只是草民位卑福薄,恐担当不起。”裴澈婉拒道。   “你又何必妄自菲薄,既然公主看上你,就说明你必有可取之处。还是说,你看不上安柔公主?”梁平帝的语气变得危险起来,眼神也不善地盯着裴澈。   “草民不敢,只是草民已心有所属,如此对公主实在不公平,相信皇上定能为公主找到一心一意的好郎君为驸马。”裴澈不明白皇上为何硬要勉强他,难道他就不为公主以后的幸福着想吗?   “朕听公主说了,你的心仪之人,是个卖包子的小贩?”梁平帝似笑非笑,觉得这个借口真是拙劣至极。   “正是,他善良朴实,勤劳肯干,草民觉得他很好。”话已出口,自然无回旋的余地,裴澈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编。   梁平帝见他死鸭子嘴硬,也没生气,只是抬手让人呈上两道事先拟好的圣旨:“既如此,朕这里有两封圣旨,一封,是给你和安柔公主赐婚的,另一封,则是给你和那个小贩赐婚的,你准备选哪一个?”他早料定这小子不会轻易松口。   裴澈被他将了一军,陷入了两难之中,顿时沉默不语。   梁平帝见他不说话,心中顿时无比愉悦,想着多折磨他一会也好,便没有继续逼迫,而是大发善心地说道:“朕料想你一时半会怕是无法决断,这样吧,朕给你一天的时间,你先回去好好想想,明天这时候,你再进宫,告诉朕你的选择。”   裴澈拱了拱手,艰涩地开口:“多谢皇上恩典,草民告退。”   ……   “澈儿,皇上此番召你入宫,可是为了公主之事责罚于你了?”裴祖母看着孙子失魂落魄的回来,不禁心头一跳,脑海中顿时涌现出种种酷刑。   “祖母,皇上并未责罚于我。”裴澈摇摇头,还不等裴祖母放下心来,他又接着说道,“皇上只是给了我两个选择,一,让我与公主成婚。”   “这不行!”裴祖母立刻反对,“若没有先皇那道圣旨倒罢了,你将来可是要承袭国公府爵位的,如何能娶公主?他给你的另一个选择是什么?”   裴澈顿了顿:“先请祖母恕罪,孙儿昨日情急之下,对公主说宁愿和男人在一起也不娶她。皇上知道此事后,起了一道圣旨,要我和那个男人成婚。这就是第二个选择。”   “什么?简直是欺人太甚!他这分明就是逼着你娶公主!都是那两个畜生惹得祸,来人呐,把老二和他媳妇叫过来,我要让他们亲自去宫里把话说清楚,求皇上收回成命!”裴祖母大怒,立刻遣人去喊裴世元和李宜嘉。   二人过来后还有些不解,待听清楚后,李宜嘉顿时叫道:“母亲,不可啊,皇上已经下了旨,哪能轻易收回成命?要依我说,不如就让澈儿娶了公主,公主金尊玉贵的,配澈儿正好,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吗?”   “闭嘴,你这毒妇!”裴祖母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什么皆大欢喜,你怎么不让裴泯去尚公主呢?”   李宜嘉讪讪地道:“这不是,公主没看上泯儿吗?”   “那公主又是怎么看上澈儿的?你个毒妇,为了陷害澈儿,竟连自己的女儿都利用上了,要不是你们引着公主动了心,她又怎会突然来找澈儿?”裴祖母问过裴雅诗后,方才确定此事,唯有那次,裴澈去了长公主的后院,才有可能被公主瞧见,以往的宫宴上,男女从来都是分开的。   李宜嘉没想到她们的谋划竟被这老太太猜到了,一时再无言语。   裴世元道:“母亲,事已至此,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澈儿娶了公主,若是抗旨不遵,必定触怒皇上,到时大祸临头,一家子都跟着遭罪。至于世子之位,我保证,待澈儿与公主生下孩子后,必将世子之位还给那孩子继承。”   如此不要脸的话,令裴祖母气得浑身颤抖,裴澈也深吸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这位他曾经寄以信赖的二叔,上前一步扶住祖母为她顺气。   裴祖母气喘匀后,看着下面眼神得意的二人,冷笑了一声:“这旨,抗便抗了,你们是不是忘了,府里还有一块丹书铁券。”   裴世元脸变了色:“母亲,不可!这丹书铁券是先祖陪着太祖打天下得来的,后代除了谋逆之罪皆可赦免,如何能用在这上面!”这东西可是一块保命符,必须要传承下去福泽子孙后代的。 第41章 我可不是为了钱   裴祖母看了眼他们二人, 冷笑道:“若国公府的爵位交由你们继承,这丹书铁券不留也罢。你们行事肆无忌惮,横竖往后也是会败坏先祖声名,毁了祖宗家业的, 还不如从此刻便衰败下去。”   裴世元脸沉了下来, 再也不顾其他:“母亲, 现在的国公府可是我当家,只要没我的命令,谁敢打开祠堂拿出丹书铁券?”   “好啊,总算露出你的狼子野心了!”裴祖母站起身, “你这国公爷是怎么来的,你可还记得?当初你当着列祖列宗, 当着他爹娘的灵位前是怎么说的?你忘记了, 我可还记得, 裴家宗族那些老人可也都活着呢!”   “……”裴世元沉默了一会, “反正丹书铁券不能拿出来, 宗族的长老们也不会同意的。如果您能求皇上收回旨意,不尚公主, 我可以上折请封澈儿为世子。”   裴祖母气得头昏目眩, 差点往后倒去,幸亏裴澈一把将她扶住。   “二叔, 您说的话可当真?”裴澈目光沉沉,看着裴世元得意的样子,他这二叔恐怕是料定了皇上不会更改圣意。   “大丈夫一言九鼎,前提是, 你不用尚公主。”   “那二叔, 可以先回去将奏折写好了。”   裴世元见他胸有成竹, 心中瞬间闪过几许惊疑,但他怎么想都觉得,皇上不可能收回旨意。   “那二叔,就等你的好消息了。”他略带嘲讽地笑了笑,和李宜嘉一起往外走去。   “祖母,您还好吗,要不要请李大夫来看看?”裴澈目送他们离去,转身看向小榻上坐着的祖母,高嬷嬷在一旁给她按揉太阳穴。   “不用了,澈儿。你刚刚是不是想到办法了?”裴祖母用希冀的眼神看着裴澈,搬出丹书铁券,是最后的办法,她也知道族中长老不会同意,可若那畜生真将她们逼上绝路,还不如干脆玉石俱焚来得痛快。   “……祖母,先皇的圣旨曾说过,尚公主者不可承袭家中爵位,对吗?那有没有规定,娶男妻者不可袭爵呢?”裴澈本对爵位无甚想法,事到如今,却由不得他不争了。   “那倒没有……等等,澈儿,你的意思是,你要接第二道圣旨?”裴祖母反应过来后大惊失色。   裴澈点头:“正是,二叔如此逼迫,我是怎样也不想如他们所愿的。虽不知皇上为何对此事这般反应,但他也给了我另一个选择,这应不算抗旨不遵吧?”   “不行!你怎可娶男子为妻,那样的话,祖母宁愿让你失了这爵位!”裴祖母老泪纵横。   “祖母,我心意已定,二叔和二婶已经露出他们的本来面目,若我去了公主府,祖母和沐儿便会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这要我如何能安下心来?不过,此事还需另一个人同意,如果他不愿意的话,孙儿也不能勉强。”   说完,裴澈便往外走去,裴祖母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后悔不已。   “你说,我是不是不该逼得那么紧,不然的话,那畜生也不会狗急跳墙,设计陷害澈儿!”   “小姐,您做的没错,只是他们太过狡诈,令人防不胜防。早点叫大少爷认清他们的真面目,也是好的。”   裴祖母叹了口气,整个人忽然间仿佛又老了几岁。   裴澈出门后,便骑着马来到益丰街,停在了白家的院子口。一路上,他想了很多,什么威逼利诱的法子都想过了,真到了这里,却连敲门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在门口踟蹰不前,手举了又放下,这怪异的行为,惹得串门回来的刘大娘十分好奇,待看清楚他的模样后,刘大娘立刻来了精神。   “俊俏后生,你来找谁啊?”   裴澈被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一看,竟是个满脸带笑的老妇人。   “这位大娘,晚辈是来找江淼的。”裴澈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   “江淼?”刘大娘嘟囔了一声,然后拍了拍腿,乐道,“你是说江小哥吧?这个时候,他怕是还没回来,不过啊,就算他回来了,也一般都是从侧门进出的,难得走大门。你先跟我进去瞧瞧吧,要是没回来,你就先在我家坐坐。”说着,便推开大门,招呼裴澈往里走。   裴澈还没有和这么热情的老人相处过,听她邀请,道了声谢后,有些手足无措地跟了进去。   “江小哥?江小哥?”刘大娘一进院子,见江淼的门开着,就喊了几声,正在房间上药的江淼听见后,一边应着声,一边往外走。   “刘大娘,您找我啥事呢?”江淼侧着一边脸,尽量不让刘大娘看出端倪。   “这俊俏后生来找你呢,一直杵在大门口,不知道在想啥,我这不就把他带进来了吗?可巧你这会在家,他啊,八成是找你谈生意的。”最后一句话,刘大娘说得很小声。   “行,多谢大娘了,您忙去吧。”江淼的笑脸一直维持到刘大娘走开,立刻又收了回去。   “裴公子,您有事吗?我忙着呢!”江淼今天刚被人砸了摊子,心里正是不爽,说出的话也自然而然地带着点火气。   裴澈察觉到他不善的态度,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请求道:“江淼,我能进去跟你说吗?”   这么一个好看的人略带忧愁地和他说话,江淼到底还是心软了:“进来吧。”   到了堂屋,一股药味便飘了出来,这种跌打药的味道裴澈很是熟悉,他经常都能在苏缙的身上闻到。   “有药味,你受伤了?”他关切地问道。   江淼低着头,含糊其辞地说道:“没呢,就是撞了一下。说吧,你到底干什么来了?”   裴澈不知道怎么开口,顾左右而言他:“你新换了房子?上次来得好像不是这间。”   “你就为了说这?”江淼侧过头看他。   “当然不是……其实,在下是来向你赔礼道歉的。”裴澈面带惭愧地说道,“上次实属情急,才一时口不择言,烦请原谅则个。”   “你说,你是来干嘛的?”江淼玩味地看着他空空如也的双手,赔礼道歉,礼呢?   裴澈察觉到他的视线,一时有些窘迫,他只想着上门说事,早上准备好的东西,倒是忘记带来了。   江淼看他这副样子,心里有些解气,想着他人还挺不错,便不再难为他。   “道歉我接下来了,只是往后你再吵架可别口不择言了。对了,你们那天说的是真的吗?那小妞真是公主?”江淼气一消,八卦的心思便上来了。   “如假包换。”   “那你呢?你到底又是谁?”江淼隐约记得他那天好像说了名字,只是后面发生的事情太过离谱,他根本没记住他之前说了什么。   “在下裴澈,出身于忠国公府。”   还真是那位梁京四公子之首,江淼看着他的脸,突然问道:“你有亲妹妹吗?”他还记得那位大叔曾说过,忠国公府的裴大小姐,是梁京第一美人。这依据他是见过了,就不知道那小姐能不能撑起这个名头了。   “在下只有一个亲弟弟,你上次也曾见过的,叫做沐儿。堂妹倒是也有几个,不过,你为何要问这个?”裴澈跟不上他的脑洞,觉得十分不解。   “我就知道那大叔不靠谱!”江淼有些懊恼,亏他还相信了,都不是亲生的,那裴澈这张脸还有什么参考价值?   他侧着脸,发现裴澈正迷茫地看着自己,摆摆手道:“我自言自语呢,裴公子,歉你道了,我也原谅你了,那就好走不送啦。”   “等等,”裴澈见他摆出送客的架势,再也顾不得其他,“今日裴某前来,其实还有一事相求,不知你可否应允?”   “说吧。”买寿桃吗?也不是抽不出时间,这玩意儿赚钱多,刚好他两辆小推车都叫人砸了,一时也来不及修好。   “你能不能,嫁于我为妻?”裴澈不自在地将话说出口。   “哈?”江淼太过震惊,一时忘了遮掩,猛地转过头,露出整张脸,还忍不住掏了掏耳朵,觉得自己刚刚出现了幻听。   “你的脸怎么了?!”裴澈上前一步,托起他的下巴,看着他一直偏过去的那半张脸上青紫交加,脸颊也肿得高高的,一看就是被人打了。   江淼打开他的手,见没藏住,只好道出实情:“有人来摊子上找事,就和他们打起来了,不小心挨了几下,没啥。对了,你先把刚刚的话说清楚,是不是我听错了?”   “你没有听错,在下前来,正是为了此事。”既然已经开口,裴澈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他看着江淼,很认真地说道。   江淼举起手,探了探他的脑门,接着又把手放到脑袋上:“没发烧啊,怎么就开始说胡话了?”   裴澈虽不知他这怪异的举动是为何,但说胡话是什么意思他却一清二楚。   “在下说的不是胡话。”   “好吧,就当你说的不是胡话。你知道我是个男人吧?真汉子,不是你那女扮男装的小公主。是什么让你觉得,两个男人之间,也可以嫁娶的?”现代都还没开放呢,更何况古代。   “可是,律法也从没规定过,不准两个男人之间嫁娶的。”   “……”   呃,好吧,好像真的没说不可以。   趁着江淼发愣的时间,裴澈已经循着药味找到了跌打药膏,他将药膏拿出来,道:“当务之急,还是先给你上药吧!”   “不用了,我自己上就行。”面对刚刚还放话说要娶自己的人,江淼心里有些不自在,并不想和他凑得那么近。   “你自己上不了,难道你要让小石头给你上吗?”裴澈一句话,让江淼不再后退,要是小石头看着他满身伤,一定会被吓到。   裴澈拿起罐子里的小棍,挑了些药膏抹在他的伤处,脸涂好后,问道:“你身上其他地方可还有伤?”   “……其他地方我自己能涂。”江淼夺回药膏,“话说,你刚刚说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不是个断袖对吧,为什么突然说要娶我?”   裴澈看着他盛满疑问的眼睛,叹了口气,将实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你是说,皇上逼你娶公主,不然就要娶我?”江淼有些哭笑不得,“娶公主就不能继承家业,这是什么规矩啊?而且,明眼人都知道那是句气话吧,这皇上怎么这样不讲理,还不如干脆打你几板子来得痛快。”   “君无戏言,无论皇上是因何事下此决定,我也只有这两个选择。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若你不愿,我也不会勉强你。”   “那你怎么办呢?”江淼觉得自己肯定是不愿意的。   “我到时先接旨,再另寻一个能答应此事的小贩,让他配合我做戏。想来用不了多久,皇上便不会关注此事,到时候寻个借口,将婚约解除了。于他名声有碍之处,我会尽量弥补。”   裴澈之前也想到这个办法,只是一时难寻合适的人,普通百姓见了当官的就腿软,到时候让人随便一问,恐怕就会露馅。他觉得,这江淼好像天生有几分胆气在身上,面对那些人,定不会露馅。其实要不是怕皇上会派人查身份底细,他也可以找个手下演这场戏。   “你指的弥补是?”江淼眼珠子骨碌乱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自然是从钱财方面予以补偿,事成之后,无论金银还是铺面,我这边都会双手奉上,数额决定令人满意。”裴澈见有戏,便努力加大筹码。   “你真不是断袖吧?”江淼看看他,似乎想要找出点给里给气的东西。   “在下自然不是。”   “成,找生不如找熟,这个忙,我帮了。”江淼假模假式地道,“不过,我可不是贪图你的钱财,我是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不想让你太为难。”   说完,江淼又想起这人好像是个直肠子,怕他真把自己看成是视金钱如粪土的人,马上又接了一句。   “当然,你也是个实诚人,肯定也不能看着我吃亏的对吧?”   裴澈忍住笑意,认真点头:“自然,我们可以签张契约,若我到时不认账,你尽可以去官府告我。” 第42章 天道好轮回   契约到底还是没签, 江淼觉得,国公府的公子就算再穷,应该也不会赖他那三瓜两枣的。要是签了这东西,说不定哪天还会被人翻出来, 到时反而露馅。   裴澈对他的信任表示感动, 并暗暗在心里将预备给江淼的报酬又添了两成。他细细问过江淼今天发生的事后, 就骑着马离开了。   江淼目送他离开后,回到房间拿起药膏龇牙咧嘴地给自己上药。除了脸上,他身上也还有受伤的地方,那些人下手可不轻, 一拳又一拳打在他身上就像打沙包一样。   不过他和大牛也不是好惹的,逮着谁打谁, 要不是他们人多了几个, 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只可惜, 两辆推车都打坏了, 平底锅倒还在, 这东西用来砸人倒是不错,游戏诚不欺我。   江淼事后在心里合计了一下, 他觉得, 这几个找事的人,一定是受人指使的。因为他在书院那边卖煎包也有好些天了, 还从来没听人抱怨难吃或不干净吃坏肚子的。可今天那些人一来,买了个包子还没吃到一半,最前头那瘦猴就捂着肚子往地上一躺,嘴里还直哎呦叫唤, 说是他的包子不干净, 要他给二两银子医药费。   钱是小, 名声是大!江淼自然不能认下,当下就拱着手对其他人说:“请大伙儿做个见证,我这就让伙计去请个大夫过来看看,如果大夫确定他是吃了我家的包子才不舒服的,我愿意赔偿他所说的医药费,除此之外,我还愿意额外再出一两银子,让他回家休养身子。你看,怎么样?”最后一句却是对那瘦猴说的。   这番话说的很是公道,旁边买包子的客人听了都叫好。那瘦猴见事态没朝他所期望的方向发展,直接就嚷嚷起来:“你这黑店,不只拿坏包子给人吃,还准备串通大夫谋财害命是吧?大伙儿都来看看啊,黑店害人啦!”   江淼当即嗤笑一声,道:“你这人说话真是好笑,你说不舒服,我自然要找大夫给你看病,怎么成我串通大夫谋财害命了?再一个,先不说你这身无二两肉的模样,便是贼摸上你家恐怕都要扶着墙含泪而出,你有哪点值得我谋财害命的?”   一旁围观的众人被他促狭的话逗得哈哈大笑,那瘦猴一听,恼羞成怒,直接就起身将小推车上的盆扯下来往地上一摔,他道:“你嘴巴倒是厉害,大爷把话放这了,今天你要不赔钱,要不我们就砸了你的摊子,你选一个吧!”   江淼做为成熟理智的成年人,当然是两个都不会选的。他面色一沉,对大牛说道:“大牛哥,你去把巡街的守卫找过来评评理。梁京乃是天子脚下,却有人肆意对我们这些奉公守法的良民进行敲诈勒索。刚好借今天这个机会,让那些大人,过来把他们这群故意找事的地痞流氓一网打尽。”   那人和手底下的几人对视一眼,都有些焦急,他们只是想勒索些钱财,没准备把事闹这么大。大牛被人拦住,自然是要挣脱的,结果就被人打了。江淼见状,直接抄起擀面杖就抡了过去,正中那人的后背,将他打了个趔趄。   后面,就是一场混战。旁边的客人有机灵的,见他们打起来马上就去找守卫了。只可惜那些人砸了摊子就往外跑了,等守卫赶到这边,他们连影子都瞧不见了。   江淼借了辆独轮车,把残局收拾干净,又带着同样负伤的大牛去了医馆。大夫说他们就是皮外伤,开了点跌打药膏就完事了。   江淼让大牛回去休息几天,说等推车修好再回来做工,并允诺他这几天的工钱照拿。   大牛连忙摆手拒绝,他自责地表示都是自己不中用没保住摊子,而且那包子是从他这边的摊子上买的,如果他煎好些,那些人可能就不会过来找事了。   江淼听得目瞪口呆,末了,他拍了拍大牛的肩膀,道:“大牛哥,你往后千万别再出去找活了,就跟着我干吧。”老实成这样,碰上心眼不好的,肯定免不了挨欺负。   傍晚,江淼接了小石头回家,虽然他受伤的脸尽量避开小石头的视线,但还是被发现了。   这孩子立刻就哭了,他看着哥哥被打成这个样子,心里难受极了。   “哥哥,你疼不疼?”他红着眼睛,带着哭腔问道。   “不疼,哥哥也打他们了。”江淼帮他擦了把眼泪,安慰道。   “怎么会……不疼,都青了!那些坏人……官老爷会把他们都抓起来吗?”小石头哽咽着,轻轻摸了摸江淼的伤处,还没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会的,哥哥不是和你讲过冯老大人惩奸除恶的故事吗?他们肯定会被抓起来的!”话是这样说,但江淼明白,那几个人估计是抓不住的,在那些整天巡街的守卫眼中,这只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   这天晚上,小石头直到睡着,都还会时不时冒出两声哭腔,想必是真的被吓到了。江淼摸着他的背安抚,身上虽然痛,但心里却觉得很幸福。有人为他担心的感觉真好呢!   ……   次日清晨,裴澈入了宫。早朝刚下,梁平帝正坐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听太监来报,便让人带他进来,没有像昨天一样将人晾在外面。   “裴澈参见皇上,万岁万万岁!”裴澈上前行礼。   梁平帝不着痕迹地扫过他的脸,发现他的表情看上去风轻云淡,似乎并没有因为昨天的事伤神。   “起来吧。你可想好了,选哪个?”   裴澈正视梁平帝,一字一顿地开口:“已经想好了,我选第二封圣旨。”   梁平帝瞳孔倏得紧缩,心里大为震撼:“你是说,要娶那个男人为妻?”   裴澈浅笑点头:“人生难得一知己,既然皇上意欲成全我俩,裴澈自然求之不得。”   梁平帝内心震荡不已,先是气愤,觉得这裴澈简直不识好歹,竟然宁愿娶个男人为妻,甚至只是个贩夫走卒。昨日他派人去打听了一下,发现那人确实只是个卖包子的小贩,名叫江淼,是梁京东城外江家湾人。   而后,他的内心,突然又涌上一股快意。裴世杰啊裴世杰,枉你自诩清高一世,你的儿子却要成为天下人的笑谈了!   放眼望去,凡名门贵族,结亲无不都是讲究门当户对,若这小子真娶了个男人,那就有好戏看了!想到往后裴世杰的儿子即将过上被人鄙夷,鸡飞狗跳的日子,梁平帝心里就说不出的愉悦。   “果真是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既然你们情比金坚,那朕也就不再勉强。你与公主之事,就此作罢,往后休得提起。至于这赐婚一事,朕就当一回红娘,成全你二人好了。”梁平帝嘴角上扬,心情看上去很不错的样子。   裴澈听懂他的暗示,虽不知他为何完全不生气,但也明白肯定不是被他二人的情谊感动的。不过,此事倒可以利用一下。   “请皇上放心,裴澈不曾见过公主,更遑论我二人之间有什么事了。只是裴澈还有一事相求,恳请皇上应允。”   梁平帝这会心情正好,无所谓道:“何事,说来听听。”   “裴澈出身于忠国公府,二叔当年袭爵时,曾于列祖列宗灵位前立誓,待我及冠后,便上奏请封我为世子。如今奏折已经拟好,望皇上能尽快批复。”裴澈顿了顿,又略带羞涩地开口,“裴澈想要风风光光迎娶心爱之人进门,而不是以一介白身的身份。”   梁平帝先是皱眉,听到后面时却笑了。是极,普通人娶男妻,哪有国公府世子娶男妻来得轰动?而且当初的裴世杰同样也是世子,现如今二人的配偶却是天差地别,这才好让人们联想起他来,狠狠看一回笑话。   “没想到你如此痴情,也好,朕待会就拟旨,随着赐婚圣旨一同入府,那奏折之后补上就是。”梁平帝直接应允,如今他的位置已经固若金汤,谁继承爵位对他来说根本就不重要。   “叩谢皇上恩典!”裴澈也笑了。   两封圣旨一同到的国公府,听完前一封时,府里人都震惊不已,皆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裴澈,觉得他大概是疯了。听完第二封时,府里人又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裴世元,觉得他大概也疯了。   裴世元和李宜嘉两人此时也是呆若木鸡的状态,昨日裴澈的话言犹在耳,当时他们还不以为意,如今看来真是讽刺!   “不,这不可能!”李宜嘉开口就是这句话,惹得传旨太监眉头一皱,问道:“国公夫人可是对圣意有所不满?”   裴世元连忙拉了拉她,强笑着对那太监解释:“林公公,内子只是太过震惊,不敢有任何不满。”   “那就接旨吧。”   “臣,叩谢圣恩!”裴世元带着满嘴苦意接下了这道圣旨。   待宫里人离开后,李宜嘉恶狠狠地看向裴澈,问道:“你使了什么手段,皇上怎么会突然册封你为世子?”   裴澈根本就没理会她,而是转过头,看向裴世元,笑着说道:“二叔,您别忘了将奏折补上去给皇上批复,咱们国公府一向最讲规矩,可别让人看了笑话。”   说完,他扶着裴祖母就要离开,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回过头说道:“还有,往后不该说的话,千万不要说,万一皇上怪罪下来,可不能请出丹书铁券,这是要留给国公府后人的。”   一字一句,都像耳光重重地打在裴世元脸上,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整个人摇摇欲坠,像极了裴祖母那天的模样。让人看了,不由得想说一句,天道好轮回! 第43章 报应这就来了   既是赐婚圣旨, 那么身为另一个主人公的江淼,自然也少不得要接这么一份旨意。幸好他因为小推车坏掉没出门,要不然的话,估计这些人还得满大街来找他。   看着眼前这位紧蹙眉头, 不断用嫌弃的眼神打量院子的公公, 江淼心里其实是很好奇的。但他仔细看过之后, 太监其实和常人也没什么不同,最多就是不长胡须,声音相对其他人也比较尖细罢了。   说到胡须,江淼忍不住心有戚戚焉。他这身体胡子不多, 但偶尔也会冒出那么几根。现代留胡子的人很少,江淼也没这习惯, 只是这古代没有剃须刀, 剪刀也剪不干净, 不知道该用哪种工具才好。   他只好去问别人, 得到的回答居然是用绞线, 那玩意儿上脸相当于一根一根往下拔,这谁受得了?于是他跑到铁匠铺, 本准备让铁匠师傅打一枚刀片出来, 没想到那师傅告诉他,铺子里有现成的剃刀, 问他要不要买,就是价钱贵点。江淼买了一把,每天划拉两下,这才摆脱了可能会有的邋遢形象。   那公公宣完旨, 见江淼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只好咳嗽了两声, 吸引他的注意。   江淼抬起头,见他盯着自己,马上反应过来他刚刚那一串话已经说完了,便学着电视剧里的模样,说道:“草民接旨,谢皇上恩典。”然后起身,双手接过那公公手中的圣旨。   那公公也很不想待在这里,交接完圣旨之后,立刻就带着一队人走了。直到他们走得没影了,院子里的其他人才敢出来。   刘大娘和白大嫂走到江淼身边,用一种满是惊奇艳羡的口吻说道:“这就是圣旨啊?刚才来的是个公公吧!乖乖,没想到我们也能见一回圣旨!”   “嗯,这就是圣旨。”江淼将圣旨摊开让两人看仔细,上头的金线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里头的字写得很漂亮,正中还印着一个大大的红印,这应该就是用玉玺盖的吧?   其他人也围了过来,但无一人敢伸手去摸,怕有人来砍手。   看了好半天后,众人的好奇心终于得到了满足。有人就问了:“江小哥,这圣旨上说的到底是啥啊?是不是让你进宫去给皇上做包子吃?”   刚刚那文绉绉的一大堆话,院子里没一个人听明白,她们只知道,眼前这位江小哥最好的,就是那手做包子的功夫了。   江淼有些尴尬,这要他怎么说才好呢?说皇上给他和一个男人赐了婚,他还是要嫁过去的那位?   “呃,这个嘛,也不是。”江淼正含糊其辞,院子外突然又来了几个人,江淼一见他们,便道:“各位大娘嫂子,有客来了,我先去招呼一下。”其他人见这么多男人站在外头,也纷纷回了房子里。   裴澈带人抬着供桌木匣和架子等物,走进院子。江淼仿佛看到了救星,朝他紧走几步,问道:“你来啦,这玩意儿要怎么放才好?”总不能随便往柜子里一塞吧?要是被虫子啃了怎么办?老鼠这玩意倒是看不到了,年前大花生了一窝宝宝,到现在也有两个多月大了,大花为了训练它们,时不时就抓只老鼠给它们玩,让它们学着捕鼠。   “收拾出一间空房,将其藏于匣中,放在架上,下头再置一张供桌,时不时扫扫灰尘就行了。”裴澈考虑到他没有接旨的经验,那边一结束就赶了过来。   江淼长舒了一口气:“还好,我还以为要晨起三炷香,再奉上瓜果点心等物将它供起来呢!”   裴澈失笑:“倒也不必如此,只要好生放置就行。如果污损或虫蛀,恐要受些皮肉之苦,若是官员,甚至有可能被革职查办。”   江淼闻言,立刻警惕地看着手中的圣旨,将它往裴澈手上一塞,说道:“这东西还是交给你保管吧,我这里位置小,到时候弄坏了就不好了。”   “无妨,这匣子是用香樟木所制,上头还涂了桐油,只要你不经常将它拿出来把玩,定不会受损。”裴澈抬手,身后的仆从立刻将匣子打开,那里头铺了一层绢布,圣旨刚好能放进去。   江淼带着他们往屋里走,去到小石头的书房里,墙边刚好还能放下一张供桌。布置好后,江淼小心地带上了门,想着今晚得和小石头说一声,让他千万别碰这玩意,免得被人拖去打板子。   裴澈让仆从们退了出去,屋里此时只剩他和江淼二人。   “裴公子,接了旨后咱们再怎么办呢?”江淼心里有些没底,他不知道皇上会这么正式,他还以为赐婚就是嘴上说一声。有了圣旨,之后的婚约该怎么取消呢?   “这段时间,估计皇上会派人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所以我会经常过来找你,带你去一些人多的场合。”裴澈道,估计用不了一天,皇上给他和江淼赐婚的事就会传遍整个梁京城,到时候肯定会有许多应酬,他们需要先应付一下,之后再慢慢图谋。   江淼哀怨地叹了口气,为昨天一时心血来潮的想法感到后悔:“看来人还是得脚踏实地赚钱,走这些歪门邪道的法子根本行不通。”报应这不就来了。   裴澈笑了:“你我现在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后悔也来不及了。你还是坐下,听我说说国公府的情况。”   江淼无奈地往凳子一坐,撑着下巴道:“裴公子,你说吧。”   “先等等,”裴澈道,“首先这称呼要先换换,如此太过生疏,恐让人生疑。”   “也是,那叫你什么好呢?”江淼想了想,皱着眉头道,“不会让我叫你夫君吧?”   咦!他说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咱们尚未成婚,现在叫夫君为时尚早。”裴澈又笑了,他觉得江淼这人实在有趣极了。   “那叫什么啊?对了,你的朋友们是怎么叫你的?”江淼懒得想,决定抄作业。   “他们都唤我阿澈。”想到之后还要和那几个好友解释,裴澈忍不住有些心累,不过其他人都还好,就是韩秦比较难对付些。   “阿澈?”江淼试探着喊了一声,发现还行,便清了清嗓子,正儿八经地又喊了一声。   “阿澈,那你叫我什么呢?”江淼问道,他以前是叫江小哥和江淼的,这两个听上去也不咋合适。   “你的家人是如何唤你的?”裴澈有样学样。   江淼歪着头想了想,以前爷奶高兴时喊他乖孙,不高兴时喊他臭小子,发怒时喊他江淼,这里二叔喊他大侄儿,村里人喊他三水小子,好像都没啥参考性。   “你自己想一个。”江淼看向他。   裴澈沉思了一会,试探着开口:“阿淼?淼儿?淼淼?”   江淼从前没被人这么叫过,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叫阿淼吧,这个听上去最正常!”他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觉得自己的名字听上去很别扭。   裴澈嘴角上扬:“行,那阿淼,你听我说,忠国公府……”   江淼听着他介绍,心里忍不住生出些同病相怜之感,原来眼前这位,竟然也是年少时双亲就去世了,一个人抚养弟弟长大的。虽然他家庭条件更好,但内心的孤独与悲痛,应该是与他一样的吧。   裴澈介绍完,江淼便如法炮制,将自己的家庭情况告诉了他。裴澈心里有些佩服江淼,小小年纪就能独自撑起一个家,真的很了不起。   两人相亲一样面对面坐着交换了信息,彼此之间都有了新的认识,原本陌生的两扇心门,也向对方敞开了一条微小的缝隙。   ……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江淼坐在马车上,看向另一边的裴澈,两人坐着聊了会天,这家伙突然说要带他出去,可坐了好一会,也不告诉他到底去哪。   “到了便知。”裴澈卖了个关子。   江淼见他不说,便把注意力放在了马车上。这辆马车是裴澈出门时经常坐的,和他之前搭过的那辆马车并不相同。   马车里每一处都设计的刚刚好,器物都在方寸之间的暗格中,只需伸手便能拿取。   “阿澈,你这马车多少钱一辆啊?”爱车是男人的天性,在现代时,江淼只需要看一眼车标,便能说出个大概。只可惜,他日常使用的只是一辆小电驴。早知道要穿越,就应该买辆车来过过瘾,也不知道他那些存款,是不是都便宜银行了。   裴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却被江淼这随口一问难住了。他摇头道:“这我却不知了,你为何要问这个?”   “我最开始的梦想就是买一辆属于自己的马车,不过相对于车来说,马才是更贵的吧?”   这个裴澈倒是知道:“宝马良驹一向可遇不可求,若是品相好的,往往能价值千金,便是次一等的,也要不少银子。”   江淼指了指外头:“那这种拉车的马呢?”   裴澈皱着眉头想了想:“这种是最普通的驽马,应只要五六十两银子吧?”   江淼扒拉出自己的小金库算了算,发现他赚了这么久的钱,大概只能买小半拉这种普通的驽马,不由有些泄气,贫富差距太大了。   裴澈不知他为何突然面露沮丧,便安慰道:“若你喜欢马,我可以送你一匹,虽不是汗血宝马,品相却也不俗。”   “不用了,”江淼连忙摇头,“我以后买头驴子或牛拉车就行了,马这东西还得时不时拉出去放放,我可没那么多功夫。”别搞回来地方小给人家宝马弄抑郁了。   裴澈刚想说自有马夫去放,随即想到江淼的条件,便又默默地在预计的报酬里给他添了一座别院和几个仆从。   两人又聊了几句,忽然马车在一处铺子前停了下来。裴澈掀开门帘下了马车,准备拉江淼一把,江淼却手一撑,自己跳了下去。   “绸缎庄?你带我上这来干什么?”江淼探头瞧了瞧,发现里头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布匹。   “自是量体裁衣。”   江淼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挑了挑眉:“怎么,嫌弃我啊?”   “那倒不是,只是往后我们要去的地方,不乏先敬罗衣后敬人的,既能规避一些口舌,又何必要任他们说嘴。”裴澈道,他自己穿衣,洁净整齐即可,只是府上针线房的绣娘,却会做到尽善尽美。   “也是!”江淼想,他以前也是买过几身西装的,虽然不常穿。“你付钱啊,这就算我的工作服了。”不是他要坑人,实在是就算他要掏钱,估计也买不起一整套。   “工作服?”裴澈默念了一句,觉得倒也妥帖,“自然,往后你身上所有的配饰,都由我来付账。”   他母亲的嫁妆和父亲的私产加在一起,便是几辈子也花不完,再加上祖母平时的补贴和国公府送上的例银,他还从来没有为银子发愁过。 第44章 独特的法门   被老掌柜拉来扯去的量了好一会, 江淼才得以脱身。他上次带着小石头去买衣裳,明明就是拿成衣往身上一比划,觉得差不多就买下的。反正衣裳大点也没关系,里头还能套其他的。   “你们每次买衣裳, 都要量一次的吗?”江淼问道, 这得多受罪啊!   裴澈见他一脸崩溃, 笑道:“府里针线房有每个人的码子,大人无须经常量,半大孩子一个月便要量一次。”   “哦,忘了你们都是搁家里做的。”江淼悻悻地说道, 有钱人的世界他不懂,再说现代也应该没人在家养绣娘的吧?不过说起来, 好像这古代大部分女人都会自己裁剪衣裳。只会缝补的江淼慕了, 买布比买衣裳便宜多了。   “家中绣娘手艺更灵巧些, 可是花费的时候却很久, 故带你到此处添置衣物。”裴澈以为他介意, 便解释道。这间铺子是最快的,五天便能出好几套, 据仆从说他们请了数十个绣娘一起做工。   江淼还没回应, 突然有一个人走过来,对着裴澈抱拳行礼, 道:“主子,人找到了,已经抓起来了。”   裴澈满意点头:“很好,人在何处?”   “就在离此处不远的院子里。”   裴澈让他等着, 然后走到江淼身边, 低头看了看他的侧脸, 发现已经消肿了,只是还有些青紫。江淼被他突然凑近的姿势搞得有些不自在,便往后缩了缩。   “干什么?”他凶巴巴地开口,以此掩饰自己的尴尬。   裴澈先是一愣,然后意识到自己的不妥:“抱歉,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   “啊?哦,没事,那大夫虽然要的贵,但药还是挺不错的,昨天涂的,今天就消肿了。”江淼要收回自己觉得他坑人的想法,这分明就是神医啊。   “你想不想知道,到底是谁指使他们来的?”   江淼眼睛一亮:“你打听出来了?”昨天裴澈特意问这事时,江淼就想看看他们有钱人的渠道能不能打听出来,不然他莫名其妙受这委屈多不痛快。   “还没有,”江淼还来不及失望,裴澈又道,“但我的人抓住昨天和你动手的人了。”   “快带我去看看,他爷爷的,我倒要问问他们到底想干嘛!”江淼摩拳擦掌,准备到时候解解恨。   突如其来的粗话让裴澈微微怔住,然后他又觉得,平时觉得粗鄙的言语,从江淼嘴里说出来,却不难接受,甚至觉得还挺有趣的。   几人跟着那名护卫来到一个院子外,院门大开着,里头传来唔唔叫唤的声音,听上去像是被堵了嘴。   江淼快步往里,果见地上捆小鸡似的捆着几个人,个个都被堵了嘴,正一脸惊恐地朝着外头呼救。   “嘿,就是这家伙!”江淼对地上那个瘦猴印象深刻。   裴澈一个眼神过去,护卫上前将瘦猴嘴里塞着的布扯下来。那人立刻大叫着求饶:“大人饶命啊!小的不知哪里得罪了几位大人,你们放过我,我给你们磕头!”   “你记性可真差,这就把我忘了?”江淼走到他面前蹲下,用手按了按他肿得高高的腮帮子,惹得瘦猴痛叫一声,喊道:“是你!”   “对,就是我!怎么不是你砸我摊子的时候了?那股了不得的劲呢?”江淼笑得猖狂,颇有点小人得志的模样,看在瘦猴眼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煞星。这小贩嘴巴毒,下手黑,他们根本就没讨着好,就这居然还要追到他家来,还有没有天理了?   “求您饶了我吧!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您背后有靠山,要是知道了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掀您的摊子啊!”瘦猴很识时务,立刻开口服软。   谁料江淼听了更生气,合着没靠山的人就该受欺负?这群欺软怕硬的地痞流氓,专门欺负他们这些善良朴实的老百姓。   “要我饶了你也简单,你就告诉我,是谁派你过来找事的就行。”江淼懒得再和他废话了,这群人一看就是故意找事的。   瘦猴眼睛骨碌一转,还没想到怎么编就被江淼拍了一下,这一下正打在他的痛处,对上江淼似笑非笑的神情和周围虎视眈眈的护卫们,瘦猴只好将事实和盘托出。   原来雇他们来找麻烦的,正是茶楼的大掌柜陆丰。不过他的本意也不是让他们砸摊子,而是让他们多敲诈勒索几次,让江淼不敢再在这边摆摊。   只是没想到江淼是个硬茬子,先是三言两语搅和了局面,然后又要让人去报官,最后一声不吭就拿东西砸人。他们不止没勒索到,反而一人贴进去一罐跌打药。   江淼听了既惊讶又有点郁闷:“我这都把摊子摆远了,还记恨我呢?”不让伙计下来跑腿他能理解,都是做生意的。但他摆这么远了还派人来找事,就有点太小心眼了吧?   “谁叫你在这边摆,鼎丰茶楼好些老客都到这边的昌顺茶楼来了。”瘦猴为他解惑。   江淼更迷糊了:“他走了客人关我什么事?”   “这边离包子摊更近,买过去还热乎乎的,而且最近昌顺茶楼新出了很多下火茶,客人都愿意到这来。”这也是瘦猴打听出来的,别人让他做事,他总得知道为什么吧。   ……好吧,这个黑锅他是背定了。不过瞧瞧人家昌顺茶楼的老板,多会做生意,多会因地制宜啊,就算没有他的煎包子,想必不出两年,鼎丰茶楼的客就该让他抢光了。   江淼起身拍了拍手,不顾瘦猴的求饶往外走去,他对等在外头的裴澈说道:“刚刚你听见了吧?像这种情况,那大掌柜能挨罚吗?”   “办案既要有人证,也要有物证,如果这几人拿不出确实的证据,那大掌柜也可以反说他们是诬告。”裴澈道。   “里头那几个呢?”   “待会我派人将他们押至官府,先看能不能咬出那大掌柜,若不能的话,这几人于众目睽睽之下寻衅滋事,应当会判去城外服役一月,一般来说,都是些疏通河道或拖淤之事。”裴澈道。   江淼一听,乐了,眼下天还冷,疏通河道清理底部的淤泥可不是件轻松事,这些人吃了苦头回来,能让那大掌柜好过吗?   裴澈看着他乐呵的模样,也忍不住笑了。他看了看天色,对江淼说道:“时间也不早了,咱们找家酒楼吃饭如何?”   “成,你今天帮了我的忙,我请你吃一顿好的。”江淼大方地开口,要是让他自己来,说不定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裴澈不置可否,心里却没想让他付账。   江淼带着裴澈来到一家酒楼,特意要了个包间,免得其他人像刚进门那会一样直盯着裴澈看。   “你要吃什么?”江淼看着包间里头挂的菜牌,询问道。   裴澈发现江淼的视线总在几块牌子上游移,便道:“我初次来,不知道什么好吃,你来点吧。”   “王掌柜之前给我介绍过,说他们这里的剔缕鸡和咸水桂花鸭很不错。”江淼道,之前王掌柜和他说时,他就有些想尝尝了,可是这古代的酒楼不比现代的小饭馆,进来一次得花不老少,他就没来。今天请客就不一样了,得大方些。   “便要它们吧。”   “行!”江淼轻快地应了一声,然后转向另一边的小二,“小二哥,给我们上剔缕鸡和咸水桂花鸭,再来个锅烧白菜,翡翠白玉汤。对了,再温壶好酒来。”   小二记下菜名,推门出去了。江淼见裴澈盯着自己,以为他嫌自己点少了,就说:“不是我小气啊,咱们两个人三菜一汤足够了,吃不下浪费多可惜。”   裴澈心里本没这个概念,国公府主子的膳食都是按制来的,每顿都有六到八个菜,他倒从来没关心过剩下的菜会去哪儿。   思及江淼的家境,裴澈点点头,道:“这些足矣。”   不一会儿,菜就上齐了。江淼让裴澈先尝,等他动了筷子后,便迫不及待夹了快桂花鸭往嘴里送。   唔,腌咸了。江淼快乐的眉眼瞬间暗淡了些许,果然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怎么了?”裴澈温声问道。   “这鸭子腌咸了点,把其他味道都盖住了,而且这鸭子也肥了点,做这菜不太适合。”江淼现代时吃过一位金陵老师傅制作的,那味道比这家酒楼正宗多了。   “那你尝尝这一道,味道尚可。”裴澈指了指剔缕鸡。   江淼夹了一点,发现味道确实还行:“就是这刀工差了点。”剔缕鸡就是将鸡去了骨头切成细丝烹制而成,这盘子里的简直快成条了。   他将剩下的两道都尝了尝,最后发现,竟然只有汤喝上去能让人满意。   裴澈看他一边吃一边点评,不由笑道:“我还以为你只会做包子,没想到你对其他菜色也有涉猎。”而且他说得头头是道,分明就是吃过更好的一般,这倒是奇怪了。   “那当然,一个好厨子怎么能只会做个包子?我会的可多了!”江淼道,只是他没本钱开饭馆,也不想去酒楼当厨子,对比之下,还是做包子当小老板来得自在。   “不知阿淼师从何人?”裴澈不动声色地问道。   江淼一愣,忽然想到了自己的情况,立刻打着哈哈道:“我从小嘴馋,跟着村里颠勺的大师傅学了点皮毛,后来又在城里的酒楼学了点,其实会的也不多,都是吹牛的。”   “阿淼不必紧张,我无意打探。”裴澈给他斟了杯酒赔罪,“只是我弟弟沐儿很喜欢你做的包子,若你会做其他,我也可以给他买点带回去。”   江淼松了口气,想起上次见到的那孩子:“买什么啊,下次你直接带他过来吃不就行了。对了,你弟弟在哪家书院念书,下次找个他和小石头都休息的日子,我给他们做点不一样的尝尝。”   裴澈闻言,低声叹了口气:“沐儿他,有些离魂之症,至今还未读书习字。”这事本不该对外人说,只是他与江淼现在紧密相连,若家里的情况他都不清楚,又怎能让外人相信他二人的关系呢?   “离魂之症?”江淼默念了一遍,怎么听上去神叨叨的,“大夫是这么说的吗?”   “他幼时聪明伶俐,后来遭逢大难,受了惊吓,便再不开口,听见别人说话也没有反应,只将自己困于思绪之中,整天不出房门一步,甚至有时候还会藏于柜中。我遍访名医,都治不好他,后来有一道人,说曾经见过这样的病,将之称为离魂之症。”裴澈以前没和别人说起过,现在有个人坐在他对面认真听,竟让他不由自主地都说出来了。   江淼小时候也受过惊吓,连续几天夜里都发烧,后来奶奶抱着他出门“喊魂”,确实就好了。这种现象他解释不来,但那沐儿的病,听上去明显更像是自我封闭,哪是什么离魂之症。   “别人不是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吗?我觉得你应该多陪陪他,多带他出来走走,不要让他一个小孩子自己待着,那样好人也要憋出病来。说不定过段时间,他就好起来了。”江淼宽慰道。   裴澈心里一动,想起江淼的弟弟。他把小石头养得乖巧又可爱,想必是有独特的法门,说不定多带沐儿出来几次,他也能跟着学点呢? 第45章 还能娶到人吗?   虽然今天的味道不尽如人意, 但江淼还是努力将桌上的东西吃光了。饭后,江淼叫来小二付账,可小二却说,有一名护卫打扮的人, 已经帮他们付过了。江淼一听就不乐意了, 等小二走后, 便掏出银子往裴澈手里塞。   这一块小小的银子还带着江淼手心的热乎气,烫得裴澈有些怔忡,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东西。   “这才对嘛,大丈夫说话一言九鼎, 说了要请客就得请。”江淼满意了,一顿饭他还是能请的。   裴澈见状, 将手中的银子塞进腰间挂着的荷包里, 自上次拿不出钱买花灯起, 裴澈就吩咐问荆在他身上放点钱, 以免再遇到这种情况。   “下次便由我来请你。”   “行, 下次就你请。”江淼喜欢他的干脆,他最烦推来推去的事了。   吃过饭后, 时间还早, 江淼这段时间忙惯了,一时闲下来, 竟有点茫然。早上的生意其实还能做,只是他昨天经历了那一遭,暂时不太愿意动弹了。   “要不要出去走走?”裴澈提议道,横竖今天都做不了别的。   “去哪啊?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江淼有点动心, 穿来这么久了, 迫于生计每天都在这几条街上打转, 他还没到处玩过。   裴澈被他问住了,其实他对外城也不是很熟悉。忽然,他想起前几天那公主要去的地方,说道:“我倒知道一处好地方,只不过在内城,你要不要随我去看看?”   江淼觉得还早,去玩玩再回来接小石头应也来得及,便道:“行啊,说实话除了上次去卖花灯玩了会,我还没到过内城的其他地方呢!”   两人上了马车,一路聊着天,时间倒也很快就过去了。裴澈再一次发现,江淼和其他人的不一样,他们路上讨论的话题很多,江淼却都能接上,甚至在谈到某些地方的时候,让人觉得他很有远见。   车子在一处园子外停了下来,这园子的门很大,一眼就能看到里头。门上方有一块匾额,写着“梅园”二字。   江淼一踏入其中,便惹来许多眼神,这些人倒没冒犯之意,只是有些好奇,毕竟寻常百姓,一般是不敢踏进这园子的,即使没有人会驱赶他们。江淼倒没觉得不自在,这里在他看来,大概就是个公园。只是在外城确实难看到这样的美景,小路两旁栽种着各式各样的梅花,偶尔一阵风吹来,花瓣便从枝头摇摇欲坠,落在地上,铺成一条花毯。   不远处有一座高楼,只六七层的高度,在这古代却十分难得。高楼正对着下面的人工湖,湖上飘着几只画舫,偶尔可见游人负手而立于船头,不知是在欣赏美景,还是在感慨人生。   “要不要坐船?”两人走了一会,裴澈问道。   “不行,我不会水,掉下去怎么办?”江淼是个旱鸭子,其实他小时候也有机会学游泳的,只是他奶奶特别怕他淹死,每次江淼要和小伙伴去外头河里洗澡,她总是跟着一起站在岸上看着。没两回,那些小伙伴就不爱叫江淼了,谁乐意有个大人一直盯着他们?   裴澈已然忘记自己以前说过冬日水冷的话,道:“我会水,而且这画舫上都有护栏,一般来说是不会掉下去的。”   江淼仔细观察了一下岸边停靠的画舫,发现确实如裴澈所说,便同意了。   裴澈身边的护卫上前与岸边的一位老者交涉,没一会就过来说已经准备妥当了。江淼和裴澈走过去,发现画舫里已经布了茶点,就连冬日难得一见的水果,这里也有。除此之外,里头还有一张桌子,上头摆着古琴、棋盘还有笔墨纸砚等物。   “这也太贴心了,得花不老少吧?”这一看就是读书人玩的东西。   “这是我一位好友家的园子,他父亲为人阔达,无门第之见,凡愿往者皆可往来,也让这园子成了梁京一景。”不过,这画舫是要收费的,那边高楼里的酒菜点心,照样也要收钱。如果是别人来此,少不得花费一大笔,但韩秦早就吩咐过,他的几位好友来此,一应花费都是免除的。   江淼点点头,私人园子让人逛成了公园,这园主果然大方。   随着船夫解开系在岸边的绳子用力一撑竿,画舫也开始缓缓移动,往其他地方漂去。   江淼饶有兴致地坐在船头看了一会,不多时竟觉得有些眼晕,赶紧进到船舱,他以前没坐过船,还不知道自己看着下面的水流会晕。   船舱里,裴澈正拿着本棋谱,对着上面的残局在棋盘上摆着,看能不能有破局之法。江淼进来后,凑过去看了一会,发现自己看不懂。他会下象棋,五子棋,飞行棋,唯独不会玩围棋。   “可要手谈一局?”裴澈抬眼,见他看着棋盘,便邀请道。   是请他下棋?江淼摇了摇头:“我不会下围棋。”   裴澈觉察出他话中之意,一般人只说不会下棋,他却说不会下围棋。   “那你会什么棋?”裴澈来了兴趣。   “我们下五子棋吧?我来教你,刚好一黑一白。”江淼高兴地在他对面坐下,抱起面前的一罐黑子,这古代普通人的娱乐方式太少了。   裴澈将棋盘上的白子尽数收回,学着江淼的样子,将那罐白子放在身前。   “待会我们猜拳,看谁先下,谁的五个子先连在一起,谁就赢了,横着竖着斜着都行。”   围棋决先后手是靠猜子,裴澈还没有用过猜拳的方式一决胜负,伸出手略生疏的出了个布。   “哈哈,我先。”江淼收回剪刀,愉快地拿起一枚黑子,啪的一声落在棋盘正中心。   围棋里,第一个字落在天元,其实是不太礼貌的举动,不过裴澈知道江淼不会下棋,并非故意冒犯,便拿起一枚白子落在黑子旁边。   两人一来一回,眼见裴澈的第三枚棋子没有落在黑子的头尾处,江淼得意地笑了一声:“你输了。”   裴澈下棋还没输得这么快过,闻言眉头一皱:“还未落成五子,我如何输了?”   “还需要落五子吗?你没拦着我,我只要再下一枚,就有四个了,到时无论你拦哪边,我都可以连成五子了。”   他这么一解释,裴澈才明白自己还是不知不觉地按照围棋的规则走了,看来这五子棋最重要的是先阻断别人的出路,再行谋划。   “在下认输。”他痛快地认输,然后捡回棋子,“可否再来一局?”   江淼不费吹灰之力赢了一局,正高兴着,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赢的是个新手。   “这次不猜拳了,我让你先下。”   这是……被小瞧了?裴澈微怔,而后唇角微扬,似笑非笑地道了句“承让”,便落了一子在天元旁边。江淼则仍旧落在了天元上,这是他的习惯。   随着时间的推移,棋盘逐渐被棋子占满,江淼也从随心所欲,变成了举棋不定,每下一步都面色凝重,需要考虑许久才下手。   这段时间,已经足够裴澈摸清江淼的底细,他不再放水,利落地放下一子,结束了战局。   江淼有些不服气:“再来一局!”   ……   “再来一局,嘿,我还就不信了!”   ……   “再来!”   “……”   连续几局,结束的都非常利落。江淼除了最初赢下的一局外,再也没连成过。   “你真是第一次下?”江淼气鼓鼓地看着裴澈,开始怀疑他的诚信。   “在你之前,还从未听过如此有趣的棋,阿淼,承让了。”裴澈笑得温文尔雅,但眼中的调侃之意,却要溢出来了。   一直赢当然有趣了!江淼哼了一声,将那罐黑子摆回原处。   “不下了?”裴澈看他抿着嘴一脸不快,心知自己刚才过分了,想着下次务必造出针锋相对的棋局,才能看到他脸上更多有意思的表情。   “不下了!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最厉害的是象棋,如果今天你是和我下象棋,早就输哭了。”江淼也就是仗着这里没有象棋才吹吹牛,下棋输了没事,嘴巴得硬。   “象棋?”裴澈思索了一会,“可是象戏?”   江淼喜欢象棋,自然知道古代是叫这个名字的,他道:“有点像,但又不同,形制和规则都不一样。”   “哦?怎么个不一样法?”   见裴澈感兴趣,江淼便坐到书案前,拿起毛笔蘸了蘸墨水,在纸上一边画,一边给他解释。虽然他的图很丑,但配合着话语,裴澈还是听懂了大半。   “确实不一样,这种玩法,好像比象戏更有趣些。”裴澈若有所思,他确实没听过这样下的棋。   “那当然了。”以前公园那些老头,一下就是大半天不挪窝的,江淼有时候会过去看,一局棋能胶着好久。   两人在湖上飘了许久,裴澈开始练习作画时,江淼没事可干,便在旁边吃东西。吃到苹果时,他问裴澈:“你会不会画苹果?”   裴澈没有说话,手上却十分快速地在纸上画了个苹果。   “还挺像的。不过,我能画出比你更像的,你信不?”江淼上小学时,学过两个月的素描,那老师整天让他画苹果,画的他看见苹果都想吐,后来就没学了,直到现在,他还是只会画苹果。   裴澈想起他捏的桃子,顿时觉得苹果也挺可信的,便道:“不知在下可有幸欣赏到阿淼的大作?”   “可惜啊,这里没有炭条,不然你就能看到了。”江淼左右看看,遗憾地表示裴澈今天是看不到了。   裴澈刚想说要不等下上岸了让人取来,江淼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腾地站了起来,朝外头的船夫喊道:“大哥,麻烦你将船靠岸!”   “怎么了?”   “我还得去接小石头呢,这里离他的私塾还挺远,得早点回去。”江淼解释道。   裴澈有点遗憾,但还是命船夫靠岸,然后让马车先送自己回去,再送江淼去接弟弟。这边离国公府不算远。   两人刚下船往外走去,高楼上就下来三个人。   “你们刚刚看到了吗?那是裴澈吧?”一个富贵公子哥打扮的人盯着他们越来越远的背影问道。   “是他,他那张脸谁不认识?”说话的人语气很是鄙夷,显然是有些嫉妒裴澈的长相。   “他我倒是认识,他旁边的那人是谁啊?穿那样的衣裳,难不成是裴澈的小厮?”一个有些矮胖的男人说道。   “忠国公府的下人只能穿这样的衣裳了?难不成他们府上手头如此拮据?”那公子哥觉得不像,可又说不出裴澈为何会与他一起在船上待了这么久。   那公子哥带着疑惑回到家中,却发现他爹和他叔叔正在聊天。本想偷摸着从旁边绕过去,却不想从他们口中听到了裴澈这个名字。   他细细听下去,发现他们说今天忠国公府接到了两道圣旨,一道是封裴澈为世子的,另一道却是赐婚,只不过赐婚对象是个男人,据说还是个小贩。截然相反的两道圣旨,将众人的思绪都搞乱了,他们搞不清楚,这皇上到底是看重裴澈,还是不喜他?   今天在梅园见到的两个并行的身影从脑海中浮现出来,公子哥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那个,不会就是裴澈的未婚夫吧?   他们世家子弟的姻缘,竟然已经艰难至此了吗?裴澈那样的都只能娶男妻,他还能娶到人吗? 第46章 人好是关键   “世子, 您可回来了!冯老大人已在厅中等待多时了。”   裴澈还没进门,管家便迎了上来,他一脸焦急的模样,应该是很早就在这等着了。   “外祖父?”裴澈顿了一下, 他原本打算明天一早上门解释原委的, 没想到外祖父竟来找他了, 想必是听到风声就过来了。   他再不敢耽误,大跨步地往里走去,而后发现正厅里,此时坐了不少人。   他的外祖父坐在上首, 几个叔叔坐在下面,其中以二叔的脸色最为难看, 青一阵白一阵的, 不知是还没消化裴澈封世子之事, 还是被冯老爷子说了什么。   “澈儿拜见外祖父, 见过几位叔父。”裴澈敲了敲门, 得到应允之后便进去行礼。冯老爷子见他回来,脸色终于和缓了些许。   “澈儿, 外祖听说, 你们府上接了两道圣旨,这是怎么一回事?可是有奸人陷害于你, 若果真如此,外祖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将奸人绳之以法!”冯老爷子眼里不揉沙子,初听裴澈和一个男人被赐婚时, 当场就要进宫去问个明白。   他大半生官场浮沉, 自问没做过一件昧良心的事, 却落个晚年丧女,而后又要亲眼目睹大外孙断子绝孙的下场吗?女儿之事是天意,大外孙却是人祸,他便是舍了官职,也要请皇上收回成命!   冯家人赶紧拦住他,道事情真相未明,贸然进宫的话恐落下风,不如先去国公府问清楚整件事,再行决断。   冯老爷子刚才太激动,此时冷静下来细细一想,此事确实蹊跷。就他所知,那裴世元并无上折请封,为何皇上会突然册封澈儿为世子,又将他和一个男人赐婚呢?   他立刻唤人备车前往国公府一探究竟,里头的人听他上门,立刻到门口迎接。冯老爷子既是三朝元老,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又和府上联着姻亲,属于长辈,安有怠慢之理?   进了里头,冯老爷子才知道裴澈接过圣旨后便外出了,此时还没回来。他只好逮着裴澈的三个叔叔发泄,文人的口舌之利,堪比刀剑,将坐在下首的三人刺得脸色发白,恨不得找条缝钻下去。就连裴世元这个国公爷,也只能乖乖听训。   此刻裴澈回来,他一边问话,还不断用一双利眼扫视三人,似乎意有所指。   “外祖,是澈儿不孝,累得您老舟车劳顿亲自过府询问。既然您此刻问起,那澈儿便实话实说了,那两道圣旨,皆为我亲口所求。”   之前裴世元也说过这话,可冯老爷子不肯相信,现在裴澈亲口说了,他却还是不太相信。他的外孙他了解,澈儿对于功名利禄之事,一直不太上心,这两年来,也时常委婉表示,心中对于世子之位并无念想。这样的人,怎么会突然之前求到大殿之上,这其中必有隐由。   他看了看那三个,猜想裴澈是因他们之故不肯说实话,便道:“既是你亲口所求,外祖父就不说什么了。来这许久,还没见到沐儿,你让人把沐儿带到你院子里去,老夫要看看他。”   裴沐住在裴祖母旁边的院子,属于内院的范围,虽然他年纪大了,该避嫌的时候也得避嫌。   “是,澈儿这就让人过去。”裴澈上前搀扶着冯老爷子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等到了院子里,裴澈立刻屏退左右,跪在冯老爷子面前。   “请外祖父见谅,那两道圣旨确实都是我亲口所求,只是这其中隐情,不便道与他人。”   冯老爷子自然明白,他口中的他人,指的是国公府的那几个。他道:“你先起身坐过来,这里再无旁人,你和外祖慢慢说。”   裴澈起身,将整件事慢慢说给冯老爷子听,听完之后,冯老爷子大怒:“简直是欺人太甚,竟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逼迫于你。澈儿,你糊涂啊,此事你早该和外祖父说一声,也不必做此选择。”   裴澈道:“我自然知道外祖父能请动皇上收回成命,可这必然要付出代价,您如今正处于风口浪尖,是您清正廉明,从不徇私才让那些小人无从下手。若您为我之事去求皇上,落到有心人嘴里,便是您怙恩恃宠,仗着功劳威胁皇上,甚至随意插手别人的家务事。即使您本意并非如此,可又怎么阻挡脏水一盆又一盆向您泼来?您一世英名,不能败坏在我手上。不然母亲九泉之下,也不会原谅我的。”   冯老爷子被他一席话说得愣住了,他不知道这孩子竟然想的如此透彻。他摇了摇头,哀痛不已:“那些只不过是身外之物,任人说几句又如何,我拼搏半生,却护不住你们,那我要这些东西又有何用?”   “可是,您不止有我,还有冯家上上下下,若您因我之事遭人诟病,我以后哪还有脸去见几位舅舅?事已至此,澈儿别无他求,只希望您老能放宽心,莫要再为此事伤神。”裴澈说道,他眼中满是坚决,这事他外祖一定不能插手。   “我又如何能不伤神?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断子绝孙吗?”冯老爷子心里很不好受,他没想到自己骄傲了一辈子的清名,最后竟成为了限制自己的枷锁。   “寻常妇人,亦有不能生育的,无论过继还是收养,总能找到人继承香火的,实在不行,还有沐儿呢。”与江淼的约定,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唉,与你有婚约的,是个怎样的人?”冯老爷子看着裴澈,他这外孙俊逸非凡,有君子之风,如今竟要与一个男子匹配,据说还只是个寻常摊贩。   “他啊,长得清秀可爱,口齿伶俐,思绪灵活,经常能说出些不同寻常的想法,除此之外,还有一手好厨艺……”裴澈尽挑好的说,想着要宽慰老人,免得他更加难过。   冯老爷子越听越觉得有些不对劲,如果说赐婚是不得已之举,那这副眉眼带笑的模样,又是怎么回事呢?他阅人无数,真实情绪一看便知,他这外孙,提起那人时,是真的高兴。   “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是去年佛会上认识的,”裴澈回忆了一下,“已经四个多月了。”没想到当初偶然的遇见,之后竟会有这般牵扯。   短短四个月,便能与他定立鸳盟,冯老爷子此时陷入了沉思中,阿澈到底是因为不想娶公主才求来圣旨,还是因为想娶那个男子才将计就计的呢?虽然结果都一样,但是出发点却截然不同。   “世子,小少爷已经来了。”   门外的声音打断了冯老爷子的思绪,裴澈起身将门打开,牵着裴沐走了进来。裴沐依旧没有喊人,甚至连头也没抬起,只把玩着手上的东西。   每见他一次,冯老爷子就要难过一次,这孩子长得与他娘更像些,玉雪可爱的一团,像极了他女儿小时候的模样。   “沐儿,我是外祖,外祖来看你了。”他将裴沐抱到膝上,“你叫一声外祖好吗?不,你点点头,点点头外祖就心满意足了。”   裴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冯老爷子的声音没有丝毫的回应。   冯老爷子叹了口气,看向站在一旁盯着裴沐目露哀伤的裴澈,问道:“你祖母,还是不太愿意见沐儿吗?”   “差不多……一个月会见两次。”裴澈道,“她老人家,不怎么出门。”   “若是想见他,又何必要等出门?她到底还是将你爹娘的死,怪罪到他头上了。”冯老爷子虽也为女儿和女婿英年早逝而神伤不已,但他却不会将罪过加诸在沐儿身上,毕竟他那时也才一岁。   ……   裴沐出生之前,冯安雪与裴世杰出门游历,曾经路过一座有些破败的山庙,庙里供奉的是送子观音,据周围的百姓说十分灵验。两人生育裴澈之后,时隔多年再无一点动静,听说了此事之后,便想着进去拜一拜。当时冯安雪跪在蒲团上,诚心叩拜,并许诺,若真能怀上孩子,待孩儿周岁立住时,便回来还愿,并出钱重修山庙。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诚心感动了上天,回到家之后,多年未孕的她突然有了反应。大夫把脉之后,连声恭喜,裴祖母听说这个消息,顿时激动不已,直接给府上众人赏了三个月的月钱。   之后,冯安雪平安生下了裴沐,眼见裴沐越长越可爱,不足周岁喊人便很清楚了,人人都道他是难得的灵慧之童。冯安雪想着是时候去还愿了,等裴沐抓了周,便和裴世杰一起出了门。裴澈当时也想去,可出门前几日染了风寒,裴祖母便不让他去了。   他们到那山庙还了愿,也捐了一笔足够重修山庙的香油钱,便踏上了回程的路。路上,突然下起暴雨,周围都是山路,避无可避,护卫们只能骑着马在前面开路,马夫则架着马车跟在后面,途经一处山道时,护卫们刚过去,一棵大树突然从上面倾落,直接把整辆马车推到了山下。   护卫们吓傻了,连忙找路下去救援,可雨势实在太大,淋得人几乎睁不开眼。他们历尽艰辛,才在雨停之后,找到摔下山崖的马车,以及不远处,马夫和婢女的尸体。   护卫们站在摔得破烂的马车前,迟迟不敢掀开车帘。二十几米的山崖,摔下来还存活的几率实在太小了。   这时,一声嘶哑微弱的稚嫩哭声从马车里传了出来,护卫们振奋不已,掀开车帘,发现小少爷被二人以环抱的姿势护在中间,用棉被紧紧包裹着,这才逃过了一劫。只是,世子和夫人,却没能再睁眼看一看他。   护卫们抱出小少爷,发现裹着他的棉被已经被雨水浸得湿透了,他面色潮红,浑身发烫,几乎已经哭不出来了。   这一消息传回国公府,裴祖母立刻就晕死过去。待她醒来之后,听闻了前因后果,直指着裴沐叫冤孽,道不是因为他,世杰和安雪也不会死,从那山庙里求来的,根本就不是什么仙童,而且专门来讨债的山精鬼怪。   她老年丧子,自然无人与她计较这些。只是后来裴沐病好后,确实从灵慧之童变得痴痴呆呆,话不会说了,人也不会喊了,每天只把玩着他爹娘送他的玉雕小鱼,看上去仿佛失了魂一般。   这更让裴祖母认为,这是那些山精鬼怪借了人身来讨债,讨完债后便消失了,只留下这一副躯壳。最初的几年,她一次也不见裴沐,只吩咐了人在旁边小院照看他。这两年,渐渐会让人带他过去瞧一瞧,但也并不亲厚。   ……   “爹娘的事,与沐儿无关,他不是山精鬼怪,他只是病了,很快就会好的!我相信祖母总有一天,能想明白的。”裴澈道,一边是向他倾倒了所有关心与爱护的祖母,一边是自己疼爱的弟弟,他比谁都希望,两人之间的关系能得到改善。   “但愿如此。对了,沐儿的情况,你和那人说了吗?”冯老爷子怕裴澈娶的男妻,会不喜欢裴沐。   “我已经和他说过了,他父母双亡,也只有一个弟弟在身边。他让我多陪陪沐儿,说心病还须心药医,我准备多带沐儿过去几趟,有同龄孩子在身边,说不定沐儿会好一些。”府上的这些孩子,从不肯接近沐儿。   冯老爷子总算觉得欣慰了,那些家世地位,高官厚禄都是身外之物,人好才是关键。   “寻个清闲的日子,你把他带去给我瞧瞧。”他得替澈儿掌掌眼,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人。 第47章 生意变个法子做   江淼和小石头面对面坐着, 两人脸色严肃,显然正在进行一场男人之间的对话。   此事的起因是今天小石头放学时,江淼坐着裴澈的马车过去接他。小石头初时很开心,这种心情一直维持到他看见供桌之上的匣子后戛然而止, 因为江淼为了挽尊, 告诉小石头, 这圣旨说的是皇上赐给他一个媳妇儿。   “哥哥,你的媳妇儿怎么会是裴公子?他是个男人吧?”小石头虽然还小,但读了书的他已经不太好骗了,媳妇儿分明应该是女孩儿才对。裴公子虽然好看, 可他是个男人,怎么能当哥哥的媳妇儿?   江淼想了想, 说:“因为这是皇上赐婚, 不能拒绝, 就算皇上让你和大花成婚, 你也得照办, 是不是男人又有什么关系?”   小石头目瞪口呆,满脸都写着拒绝, 他不想和大花成婚, 大花喜欢吃老鼠,晚上还总不睡觉到处跑!   看来皇上是真的很可怕啊!   “那……那以后他要到我们家来住了吗?能让他一个人住这间吗?”这才是小石头最担心的事情, 他们家只有两间房,他怕裴公子不让自己和哥哥一起睡了。   “不行,”江淼强忍笑意,继续逗孩子, “哪有男人不和媳妇睡的, 等他来了, 你就要一个人睡这边了。到时候我给你铺张小床,晚上要起夜就自己点灯,实在害怕就让大花来陪你。”   小石头露出一副哀怨的表情,看了看圣旨,又看了看江淼,撅着嘴道:“那好吧,那哥哥还会送我去上学吗?”   “会啊,到时候继续让裴公子家的马车送你去行不行?”   “唉,”小石头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如果皇上赐你和马车成婚就好了。”那样既有马车坐,晚上又能和哥哥一起睡,马车又不会进来睡觉。   这下轮到江淼哭笑不得了,这什么破孩子啊!   ……   “江小哥,这推车给你修好了,你试试,是不是比以前的还结实?”黄师傅拍了拍小推车。   他现在每天都是神采飞扬的,自从买下小推车的图纸后,他家生意红火得不行。那些人来订小推车时,往往还会在他这里买些盆啊桶啊的,一件两件看着不打眼,月末算起帐来,赚的钱比以前多了不少。   江淼推着小推车走了一圈,发现确实更结实了,而且底下的轮子好像也变灵活了,他弯腰看了看,这新轮子的模样竟有点像现代的万向轮:“黄师傅,你是不是改了轮子,转起来比以前灵活好多。”   黄师傅一脸得意:“叫你看出来了。以前的推车只能朝前往后,若要拐弯太不便利了,我就琢磨着,能不能让这轮子灵活些。”   江淼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果然是专业人士,举一反三的能力就是强。黄师傅被他夸得满面红光,觉得江小哥真有眼光,来来往往那么多小贩,就他一个人看出道道。   江淼掏出钱袋,准备问价付钱,黄师傅按住他的手:“可别,上次买小推车是我占了便宜,往后你要修东西,我不收分文。你要打家具,我就收个木料钱。”   江淼再三推拒,还是没犟过他,只好向他道谢。   他把一辆推回家中,另一辆则推到了大牛的家中。大牛正踩着梯子修房顶,一见江淼就乐了,他手头上有活,便朝屋里喊了声:“阿奶,江小哥来了。”   张大娘听见,急匆匆地从屋里走出来,热情地招呼江淼,又是冲糖水,又是装瓜子的,明显是把江淼当贵客招待了。   不过这也没错,在张家人眼里,江淼带携着大牛赚钱,还不苛刻人,上回大牛挨了两下,不止买了药,还给他们家送来鸡蛋、红糖和猪肉,说是让他好好养养伤。这么好的主家,上哪找去?   “您老别忙活了,我是来送小推车的,顺便跟大牛谈谈,看往后这生意能不能变个法子做。”   大牛这会洗好了手过来,听见他这话顿时懵了:“江小哥,啥叫变个法子啊?”   “是这样的,我这段时间可能会比较忙,也就顾不上这边的摊子了。我想着每日你到我那儿去拿调好的馅,然后拿回来做好包子再去卖。这样一来,成本就分摊了,到时候咱们按投入的成本算账分钱,怎么样?”   江淼接了裴澈那的大生意,说不好哪天就要跟他出门,自然也顾不上这边的包子摊了。只是这包子摊的刚打出名头,生意正好,让他就这么放手,还真有点不舍得。   大牛想了一会,才想明白江淼说的话:“不成的,你那的生意好,全凭馅调的好,让那些客人吃了还想,怎么能按成本算账呢?不如你买了面粉放这让我做,我还拿以前的工钱。”大牛很清楚,自己干的只是谁都能做的杂活,离了那馅,啥也不是,就这哪好意思和人分账?   江淼发现大牛说这话时没有一丝犹豫,老实惯了的人,生怕占了别人一点便宜。   “话不是这么说的,我也不知道要忙多久,说不定好长一段时间里,就只能调馅了。到时候我就是个甩手掌柜,而你又要和面做包子,又要推到街上去卖,干的活可比以前更多了。如果你还是只拿那点工钱,就是我欺负人了。这么的吧,要不我这生意先停一段时间,要不就按我说的法子去做?”   大牛不知所措,一旁的张大娘开口了:“大牛啊,就按江小哥说的去做吧。不过咱们也说好,就只江小哥忙得这段时间这样做,等他一忙完,还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江小哥,你说呢?”   “还是大娘痛快,明天起,你就每天早上去我那拿调好的馅,咱们互惠互利。”这应该也算加盟的一种了吧?江淼不确定地想到。   江淼带着大牛去了王掌柜的店里,他之前的面粉都是在这买的,这里从不卖发潮的面粉,也不会短斤少两,有时买多了还能送货上门,服务非常周到,而且他是熟客,王掌柜时不时就给他来点折扣。   王掌柜听明白之后,便让伙计带大牛过去看看,他对江淼道:“你小子不厚道啊,先不说那煎包子不放咱们这条街卖,就说这蒸包子,可也好几日没出摊了。”   “这不是忙吗?要不还能有钱不赚?”江淼靠在柜台上,态度十分随意,“您老再给我推荐推荐好吃的馆子呗,上回我吃了那桂花鸭,味道可算不上正宗。”   王掌柜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听你小子这话的意思,是吃过更正宗的了?你会做吗?”去年吃了一回他做的羊肉,可叫他想了好久,后来和老陈缠磨了江淼几天,才又吃上一顿。   “会是会,就是现在不是吃鸭子的时候,这东西夏秋两季吃最好,到时候有合适的鸭子,我准叫您尝尝。”江淼承诺道。   “你说的啊,我在乡下雇了种了一些地,还有个大水塘子,到时候我让他们抓点鸭子下去养,能吃了就让人抓回来,到时候你可得露一手。”   两人闲聊着,大牛这边也买好了面粉。王掌柜让人从后院推了辆独轮车,让大牛推走,之后再送回来。   大牛一路都有些激动,再次觉得江淼很有本事,那么大家粮店的掌柜他都不怵,连带着他都得了好处。   第二天一早,江淼将调好的馅给了大牛,接着又去早市上,找到卖豆花的丁大爷,告诉他大概一段时间内都用不上豆干了。   丁大爷以为他谋了别的营生,还恭喜了两句。他现在也不只帮江淼带豆干,其他人吃了包子都说豆干好,经常也会让他捎带些,倒让他额外赚了点。   江淼坐在他摊子上吃了一碗原味的豆花,终于忍不住提了个建议:“丁大爷,您这豆花吃起来是好,就是少了点味。”   “那不是红糖太贵了吗?”丁大爷也很无奈,这几天江淼没出摊,他的豆花经常都得剩些回去,往常大家都是搭着包子吃的。   “糖贵,您可以搁点酱油葱花下去,或者从家里炒点卤子放里头,不也有味了?”江淼甜咸口都吃,就是不爱吃没味的。   这个建议给丁大爷打开了新思路,虽然他有些半信半疑,但回家后还是试了试。家里有人吃不习惯,能吃下的却道味道不错,连着添了两碗。   等街上流行起咸豆花时,江淼已经忘记自己提过的建议了,也没时间去品尝。此时的他,正穿着崭新的让人浑身别扭的衣服,坐在裴澈的马车里任他打量。   “喂,你看够了吗?”江淼忍不住涨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为啥,再破的衣服他都能往身上套,走在外头也不怕别人看他,可今天穿了这身衣裳,他浑身都不是滋味。   裴澈收回视线,笑道:“阿淼这样穿正合适。”   他头顶戴着小玉冠,不再像从前一样随意用布条一束就算完事。清秀的眉眼,配着身上穿着的那件青色长衫,将他整个人衬得仿佛一竿傲立风中的翠竹,打眼看去,和那些家世良好的小公子也没什么两样。只是换了一身衣裳而已,气质竟完全不一样了。   “哪里合适了?我还是觉得原来那身衣服更舒坦,就这身,干活一点都不方便。”江淼不舒坦,便开始找衣裳的毛病,他抬抬手又伸伸腿,却发现,这衣裳穿着一点紧绷感都没有,无论怎样动作,都很舒适。果然是量体裁衣得来的,比店里卖得那些成衣果然好了太多。   “今天不用干活,你且忍耐一下,过去看一看,我尽量早点带你离开。”裴澈以为他穿着真不舒服,心道下次还是让府里的绣娘裁剪更好,慢工出细活,衣裳也能更好些。   “咱们是去哪?”江淼刚刚穿了衣裳就不自在了,忘记问去处了。   “是我的几位好友,他们想见见你。”裴澈想起这几天轮番登门的几位好友,忍不住苦笑了一声。他本以为只有韩秦难打发,谁知道个个都一样。 第48章 失败的试探   这次去的, 依旧是梅园。不过不是外头大家都可以去的地方,而是最里头的一个小院。这是划给韩秦的院子,几人经常会在此处小聚。   裴澈带着江淼刚一进门,等待多时的三人立刻围了过来, 打量着传说中与裴澈有婚约的男子。   这几日, 忠国公府接了两道圣旨的事, 几乎整个上城都传开了。那些长辈们的注意力聚焦在第一道册封世子的圣旨上,而与裴澈差不多年纪的,则都在讨论赐婚的事。   韩秦几人这些天听了不少的传言,有说那小贩长得俊美无匹的, 就连裴澈都被比了下去,不然的话怎会和他有私情?有说那小贩十分粗鄙的, 只是他是裴澈的救命恩人, 裴澈为了报恩才同意的。各式各样的流言都冒了出来, 不难看出众人都对此十分好奇。   他们身为裴澈的好友, 自然也有那好事者向他们打听。苏缙面冷心狠, 大家不太敢和他开玩笑,于是韩秦和贺忱两人, 就变成大家重点围堵的对象。   几人烦不胜烦, 心里却也不是没想法的。这些天大家都有事,几乎没聚在一起过, 所以这事他们并不清楚。不过几人私底下觉得,说不定阿澈还真有什么把柄落在那小贩手里,不然的话,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怎么会有婚约?   面对轮番上门, 明里暗里打听江淼的几人, 裴澈也是十分无奈,只好允诺选个大家都有空的日子,把江淼带出来给他们瞧瞧。   韩秦以前见过江淼一面,然而裴澈今日带来的人,却与模糊印象中的小贩形象大不相同。他偷偷把裴澈拉到一边,轻声问道:“阿澈,你是不是换人了?要是让人查出来,不怕皇上降罪吗?”   裴澈叹了口气:“我哪里换人了,他只是换了身衣裳而已。”   韩秦一双桃花眼睁得老大,不可思议地看向江淼:“怪道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不知是哪家绣娘如此巧手?”   “他本来就不难看,衣裳于他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裴澈说了句公道话,江淼长得俊秀阳光,即使穿着不显,也是很讨喜的。   这话听在韩秦耳中,却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指着裴澈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天你肯停下来看,后来还去买人家的包子,敢情你是一见钟情?”   他的声音有点大,几人都看了过来,江淼看看这个桃花眼,又看看裴澈,问道:“他说的什么意思?”他与裴澈第一次见面,不是在城东祝府吗?   裴澈尴尬地低咳一声:“他胡说的。”   韩秦却不同意了:“明明就是,那日佛会,你与其他摊贩争吵时,我们就在上头看着。后来,阿澈还让人去你那买了一笼包子!”   江淼眨了眨眼,突然想了起来,那天确实有个大主顾买了一笼包子走,原来是他啊!   裴澈瞪了一眼韩秦,转头对江淼说:“别听他胡说,那日不过是腹中饥饿,又恰巧听说你做的包子十分美味罢了。对了,还没给你引荐,这是韩秦,这是苏缙,这是贺忱。”他开始转移话题。   裴澈指着三人一一介绍,然后又对三人说:“他叫江淼,淼淼望湖水的淼。”   几人互相拱手问了好,江淼看着眼前衣着华贵,各具风姿的几人,忍不住有些嫉妒,没想到几人之中他最矮!不论是桃花眼,冷面神还是笑面虎,都比他高。   “咱们进去坐吧。”韩秦身为主人,觉得站在院子里说话也不是事,便邀请几人到厅中就座。   这花厅布置极为雅致,墙上挂着一些山水画作,两边摆放着绿意葱葱的花草,靠窗的博古架上,也放着一些珍奇的玩意。江淼扫了一眼,视线在桌上的香炉定格。这香炉似一座小山,乳白色的烟雾顺着山间小道往下流淌,就像是山间的清泉一般。   裴澈坐在江淼身边,见江淼好奇地打量着桌上的倒流香,便小声地替他解释原理。两人旁若无人低声细语的模样,叫在座等着侍女上茶的三人,莫名涌上了一股饱意。   “阿澈,有话回家还说不够吗?”韩秦打断两人,开始没话找话,“江兄要是喜欢这香炉,待会我送你一个就是了。”   江淼突然被他点名,不由愣了愣,然后道:“谢了,不过不用了。”这种不实用的东西看看就好。   “江兄不用客气,我名下有个铺子专卖这东西,拿回去当个摆件也不错。”韩秦以为他抹不开脸收下,不想要的话,为何一直盯着看?   “真不用,我拿回去也没地摆。”江淼再次拒绝,这东西看着不便宜,万一拿回去不小心打了,可得心疼一阵子。   不等韩秦再劝,侍女们已经端着托盘鱼贯而入,将泡好的茶摆在各人的桌旁。   “这是我从我爹那里分来的茶,你们品品,看这茶怎么样?”   几人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江淼也跟着喝,不过他只觉得这茶闻着香,喝上去也挺好,其他的就没什么了。韩秦问起的时候,他也如实说了。   韩秦几人没对他的话发表什么意见,只是转头就拉着裴澈开始论起茶来,每个人对于茶之一道,都有自己的独特见解,就连苏缙这个冷着一张脸的,对品茶一道也有钻营。三人各抒己见,高谈阔论的模样,仿佛是在和人卖弄自己的才华。   江淼对茶兴趣不大,对他来说茶或水都只是为了解渴用的,倒是跟着茶一起送上来的几道茶点,让他颇感兴趣。送上来的其中一道点心是梅花酥,不过这名是因外形酷似梅花来的,里头放的豆沙馅。   江淼拿起一个,放进嘴里轻轻一咬,外皮油炸之后金黄酥脆,里头则绵软香甜,味道比鼎丰茶楼的点心好上数倍。入口的美食让他心情愉悦,忍不住又吃了一个。   韩秦一直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不止没有因为听不懂几人谈话而自卑,反而悠然自得地吃起了点心,不由有些挫败。   裴澈见他们不说了,便转过头看看江淼在干什么,江淼注意到他的眼神,将装点心的盘子往他那边推了推,道:“你尝尝,这个真好吃。”   他的眼睛亮亮的,里面是纯粹的愉悦,裴澈本担心他会觉得无聊,见他自得其乐,也忍不住嘴角上扬,拿起一个梅花酥咬了一口。   “味道确实不错。”   “是吧?”安利的东西得到了肯定,江淼很是得意,“做这东西的厨子有点手艺,就这豆沙馅,肯定是蒸了上好的红豆,再拿细纱布慢慢挤出来的,吃起来口感松散,甜而不腻。”   韩秦几人听见他的话,忍不住也对这点心产生了一丝好奇,伸手拿了一块慢慢吃起来,虽是平时吃惯了的东西,但配上江淼的解说,味道好像也有了一些变化。   接下来的几道点心,每尝一个,江淼都会给裴澈推荐,原本的品茶,不知为何变成了品点心。不知不觉,这花厅里头只剩下吃东西的声音了。   吃完之后,看着空空如也的盘子,这些世家子弟难免觉得有些不自在,这和他们想的根本不一样!   又坐了一会,贺忱接收到眼神,提议出去走走,未免积食。   大家自然无甚不可,步出花厅,来到了外面的园子里。此时已是二月中旬,吹来的风虽然还带着几分寒意,但春天的气息已经越来越近了。树上长出嫩芽,不远处的地面也覆上了一层新绿。   走着走着,贺忱突然道:“不如我们以春为题,各自赋诗一首,如何?”   韩秦和苏缙都答应了,几人一起看向裴澈,等待他的同意。裴澈皱了皱眉,觉得几人今天有些怪,刚刚邀他品茶,现在又让他赋诗,种种举动,好像都别有心思。   这时,贺忱突然笑着看向江淼:“不知江兄有没有兴趣参与?”   江淼原本紧盯着不远处地面,听见他和自己说话,便抬起了头:“作诗啊,我不会,让阿澈和你们玩吧,我去那边看看。”   裴澈也想问清楚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他对着江淼点点头,等江淼走后,他看着三人,低声问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人我带来了,你们也见过了,没事我们就回去了。”   “别啊,我们没干什么,平时不也是这样的吗?”韩秦连忙拦住,还用胳膊肘碰了碰贺忱,示意他也说话。   贺忱还未张口,苏缙不耐烦地出了声:“阿澈,他们是想看看那江淼是否配得上你。”他一向直来直往,并不喜欢这种方式。   韩秦立刻瞪他:“好你个苏缙,你之前不也同意了吗?怎么反水这么快,早知道你靠不住,就不叫你了!”   “嗤。”苏缙觉得自己根本没开口,哪来的同意?   贺忱注意到裴澈的脸沉了下来,连忙拉了拉两人,示意他们别吵了,然后又看向裴澈解释道:“阿澈,我们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坊间传言太多,我们也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才想帮你试试他。”   “对啊,你之前从来没说过自己喜欢男子,却突然和这人有了婚约,大家都觉得你是被迷了心窍了。”韩秦跟着补充。   裴澈看着几人,开口说道:“此事是我心甘情愿,而且是我对不住他才是,非是坊间那些莫名其妙的传言。你们莫要再胡乱揣测,更不要再故意难为他。”   他的脸色十分严肃,话里对江淼的维护之意也是清晰明了。   韩秦摸着鼻子小声道:“没难为他,就是想让他清楚你们之间的差距……难不成你真喜欢他……行行行,你别瞪我了,我保证不再干那事了!”他最终还是败在了裴澈的利眼之下,不敢再吭一声。   贺忱也一样做了保证,苏缙也跟着默默点头,才让裴澈脸色和缓了些。   江淼根本不知道自己被为难过,他蹲在地上,看着刚刚长出几片嫩叶的野荠菜,忍不住有些眼馋。   这里的冬天,几乎没有什么新鲜的绿叶菜,就算有,也全被端上了富人的餐桌,江淼好久没有痛快吃过了。眼下看见这些野菜,他一下就回忆起了那带点微苦的鲜嫩爽口的滋味,心里猛地生出了对春天的无限渴望。等到了三月,野菜开始大片生长时,他一定要多吃点解解馋。 第49章 社死现场   “你那些朋友们, 好像有点奇怪。”乘车回外城时,裴澈说在这边有点事,便没回国公府,而是和他一起坐了出来。江淼思及刚刚那几人的表现, 突然开口说道。   裴澈一僵, 愧疚地开口:“是我的不是, 我没想到他们会故意冷落你,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和他们说清楚了,下次再也不会了。”   “啊?”江淼一脸懵逼, “他们有这样做吗?”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浑然不觉自己有被孤立过。   “……”裴澈眼睛抽了抽, “那你为何说他们奇怪?”   江淼振振有词地说道:“还不奇怪吗?说好的叫你赋诗, 却一首诗都没做成, 尽跟在我身边问东问西, 要不是我谨慎, 恐怕连老底都让他们翻出来了。还有啊,吃饭时也一个劲给我敬酒, 害得我灌了一肚子酒水, 端上来的菜都没好好尝一尝。”   中午,他们是在揽月楼内吃的饭。揽月楼就是他们之前游湖时看到那座高楼, 一共有七层,据说层数越高,包间的价格就越贵。   韩秦身为主人,去的自然是最上层的包间, 里头的菜色一般都是随机变换的, 道道都堪称精品。江淼尝过之后, 心里大为满足,觉得这才是古代真正的大厨水准,比江淼上回在祝府吃过的寿宴还美味。只可惜,那几个人一直给他敬酒,害他没能痛痛快快吃上一场。   得知江淼耿耿于怀的点,裴澈忍不住叹了口气:“原来是这么个奇怪法。你若还想吃,下回我再带你过去。”   江淼摇了摇头:“算了,里面的食材都不简单,一桌下来肯定得花不少,今天你那朋友请客就算了,自己去可划不来。”有这钱,他不如自己买食材回来做。   “对了,你说他们孤立我是怎么回事?”江淼突然想到这回事,猛地抬眼看向裴澈,他没招没惹的,怎么就要孤立他了?   裴澈轻咳一声:“抱歉,我那几位好友听了不少坊间传言,误以为你使了手段才辖制住我。他们想让你知难而退。”   江淼哈哈大笑:“难不成他们把我当成男狐狸精了吗?”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安上这个人设。   “虽不中,亦不远矣。”裴澈也很无奈,他在问过他们之后,才知道外界对于这旨婚约竟产生了那么多猜想。   “还有什么传言,说来让我听听。”江淼一脸八卦,丝毫不在意他也是被传言的主角之一。   裴澈见他两眼放光地看着自己,只好选了几个不那么离谱的传言告诉他。就这,也让江淼笑得直不起腰。   “哈哈,没想到你们有钱人也这么无聊。还挺会想的,怎么不去写话本呢?”江淼抹了一把笑出来的眼泪,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脸。   裴澈道:“无聊的只是他们罢了。”他不太喜欢江淼嘴里你们有钱人这个说法,这让他觉得江淼似乎把两人撇得很开。   “随便他们猜去吧,反正除了你和我,其他人也不会知道我们真正的关系。对了,那个皇上,还关注着这件事吗?”他凑到裴澈身边,悄声问道。   细细的呼吸打在裴澈的侧脸,让他的耳根有些发热。他微微往后靠了靠,说道:“应是在的,我这几天出门,经常会有被人暗中窥探之感。”   江淼大惊,神经兮兮地透过车窗的缝隙看向四周,发现没有一个可疑之人才长吁了一口气:“我怎么没这种感觉呢?”   “你非习武之人,自然难以察觉。”就如他们刚刚从梅园出来时,他装作不经意侧过头,便发现一个身影迅速隐向角落。   江淼的重点迅速偏移:“你还学过武?”他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裴澈,“看起来不太像,你要说那个冷着脸的学过武,我还相信一点。”他指的是苏缙,那人气势看起来就不一般。   “冷着脸的?是阿缙吗?”裴澈失笑,“他的确武艺高强,不过我确实也是从小习武。”   “你们习武,都是练些什么功夫?哪门哪派的?摘叶飞花能伤人吗?”江淼来了兴趣,以前打着手电筒钻在被窝里看武侠小说时,最向往的就是刀锋剑雨,快意江湖的那种豪情了。   “世上竟有这般功夫?”裴澈不明所以,“府里给我请的武师傅,教的是剑术和拳脚功夫,并无什么门派。”   “那,江湖上就没有什么武林盟主或魔教教主之类的吗?”江淼不肯死心。   裴澈听了直摇头:“朝廷怎能容忍这样的邪教异端出现?若有的话,早派人过去剿了。”   江淼有些失望:“那你肯定也不能飞檐走壁吧?”轻功什么的,真的很酷炫啊!   “这倒是不难。”裴澈道,功夫练久了,爬墙上树什么的还是极为简单的。   江淼眼睛一亮:“那你能练给我看看吗?”他脸上写满了期待,让人见了难以拒绝。   裴澈犹豫了一会,江淼见有戏,苦苦哀求了几句,终于让裴澈松了口。他吩咐车夫在路边停下,然后找了条巷子和江淼一起走进去。   这巷子两边都是高墙,裴澈稳住呼吸,运起内劲,往上一跃,双脚在墙上一蹬一踏,人便站在了墙头之上。   江淼目瞪口呆,这墙恐怕得有四五米高,竟然这么简单就上去了!   不等他大声夸赞,墙里边突然传来了妇人的惊叫声,而后更是怒骂一声“登徒子”,接着一把扫帚朝着裴澈飞了过去,裴澈闪身躲过,狼狈地跳下高墙,拉起江淼就往外冲。   江淼初时还没反应过来,等到了外头,立刻捧腹大笑。裴澈沉着脸朝马车走去,弄得车夫一脸惶恐,不知道两人进去后发生了什么事。   “别笑了!”江淼上车还一直在笑,裴澈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地道。要不是这小贩要看他飞檐走壁的功夫,何至于此?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过人!竟被人当成了窥伺后院的登徒子!   江淼捂住嘴巴,努力憋住笑声,但弯弯的眼睛,还是透露出他的真实情绪。等他不笑了,裴澈已经闭目静坐不理他了。   江淼终于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了,这裴公子金尊玉贵的人,哪受过这种气?要是不把他哄好了,往后再想看上墙就看不着了。   “对不起,我不该笑话你,都是我的错!”他开始道歉,但裴澈一点反应都没有。   “是我的错,你理理我吧?裴公子?裴澈?阿澈?梁京第一美男?”他变换着不同的称呼,软声唤道,在叫到最后一个时,裴澈睁开了眼睛皱眉看去。   “你叫我什么?”   “梁京第一美男啊!等等,你先别瞪我,这可不是我给你取的,是咱梁京老百姓公认的。你不知道啊,其实上次佛会时,我就是冲着你去的,当时忠国公府马车一来,我就努力挤进去想看看你长什么样,谁知道被人挤了一下,就没见着,当时那个遗憾呐!”江淼努力奉承他,末了还补了一句,“早知道是你派人过去买我的包子,我就亲自送上车了。”   “……你分明就是为了去卖包子。”裴澈才不相信,如果真是为了他,何以在祝府见到他时,为了几两银子对他摆脸色呢?后来要不是买了寿桃,估计他还不会给自己好脸色。   “嘿嘿,这都不重要。”江淼被揭穿了也没半点不好意思,见他肯理会自己了,立刻又向他赔不是,“刚刚确实是我太过分了,不过你放心,此事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而且刚刚你也是背对那边院子的,底下的人肯定没看清楚你的脸,不会坏了你的名声的!”   此事再被提起,裴澈刚刚好转的脸色又开始转阴。江淼见势不妙,连忙岔开话题。   “阿澈,你这功夫练了多少年啊?你看我这样的,能不能学功夫?”江淼小时候看过一个叫少林寺的电影,那会他被里头的功夫迷的不行,还妄想剃个秃瓢去拜师学艺。可惜,这个梦想最终被他奶奶一根鸡毛掸子破碎了。   裴澈似笑非笑,上下打量了江淼一眼,道:“以你的根骨,怕是练不成。”   “你小瞧人,你是没看见我上次和那几个地痞打架的模样,三两下就把他们打跑了。”江淼不服气,他打架还是挺厉害的。   此言一出,裴澈更是哼笑一声:“我只见你一脸青紫的模样。”   “……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江淼憋着气回了一句,打架不怕受伤,只要别人比你伤得重,那就不算输。   两人一路斗嘴,一直斗到了小石头的私塾外。江淼刚下马车,小石头就出来了,明天休沐,今天会提前一些放。   小石头背着书包,站在门边左右四顾,却不见熟悉的身影。他心里正嘀咕是不是哥哥忙忘了,忽然感觉到旁边有人走过来。   “哥哥?!”小石头抬头一看,惊讶地喊了一声,“你怎么穿成这样?”眼前这样穿的哥哥,看起来比那些有钱的公子还好看了。   江淼得意地说道:“怎么样?哥哥好不好看?”   小石头猛点头,眼睛亮亮地看着江淼。   “以后哥哥也给你做一身这样的衣裳,咱们一起穿出去。”江淼一边说,一边牵着小石头往马车走去。   到了马车旁,他把小石头抱起送了上去。已经坐过两回马车的小石头上了车就熟练地掀开帘子往里钻,等他看清坐在马车里的人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大……大嫂?”他哆嗦着声音,试探地开口喊到。哥哥的媳妇,是叫大嫂没错吧?   “大嫂?”裴澈也愣住了,而后玩味一笑,朝着刚上车的江淼道,“你教他这么唤我的?”   江淼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微笑,心里疯狂敲击键盘。求问:最近离开地球的航班是哪一趟,这里有个社死的人想要移民火星! 第50章 生辰八字   “皇上, 这是他们今天呈上来的。”徐公公递上几张纸,纸上写满了裴澈和江淼二人一天做过的事情。   梁平帝拿过纸平举至眼前,纸上写着:   “辰时初,裴世子从国公府出门, 乘马车前往西城门益丰街甜水巷子。在里头待了半个时辰, 携江淼一同, 乘车前往梅园与苏小侯爷,户部尚书韩何次子,御史大夫贺诩长子三人小聚,谈话内容不详。午时初在揽月楼用饭, 后裴世子与江淼单独乘车去往西城门,途中, 二人下车钻进长巷, 意图不明……”   从那天颁下圣旨, 梁平帝就一直命属下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从属下呈上来的情报中, 可以看出两人之间似乎真有情愫一般。   梁平帝放下手里的纸, 拿起了另一张。这张上面是潜在各府的下人打探到的其他人对于这旨婚约的看法。见裴澈身陷舆论之中,梁平帝看得满心愉悦。   “徐海, 冯师那边可有反应?”梁平帝问道, 他之前只想着裴澈是裴世杰的儿子,却忘记他也是冯见山的外孙。不过此事乃是那裴澈亲自所求, 就算怨,也怨不到他身上。   徐公公答:“回皇上,冯老大人自上次去了忠国公府一探究竟后,便再无动静。想是裴世子已经说服他了。”   “冯师一向眼里不揉沙, 朕料想, 他定不会轻易接受一个男子和裴澈在一起的。另外, 裴澈他祖母那边,可有动静?”   “听说这几日,那老夫人日日都把国公夫人叫过去立规矩,稍有不适便怒骂出声,若有不从便搬出孝道压制,令国公夫人不得不屈服。”   梁平帝露出一个满意地笑,忠国公府越乱,他就越开心。   “还不够,派人去钦天监一趟,让李典去找裴澈拿来两人的生辰八字,帮他们测个吉日良辰。朕难得做一次红娘,自然得周到些。”梁平帝决定推波助澜,让国公府的场面更乱一些。   “想必裴世子知道此事,必定感激不尽。”徐海跟着笑了起来。   钦天监监正李典接到旨意后也没耽搁,一大早便去了忠国公府。府上和他一向没什么往来,自然也不知道他的来意,裴世元接待后,发现他是来找裴澈的,只好忍气吞声让人去请裴澈过来。   自从裴澈被封为世子,裴世元就一直感觉胸口堵着一口气,让他寝食难安。每次出门时,这种感觉最是强烈。   他当年以一介庶子身份,承袭了国公府的爵位,那些人虽然看不起他,到底也不敢当面说什么,只在背后说些酸言冷语罢了。没想到圣旨一下,那些人就变得肆无忌惮了,几次三番当着他的面,阴阳怪气地称赞他信守诺言,偌大的家业竟也舍得拱手让人。   他被气得不行,只得回府待着。可没想到,回了府也有气受。他娘子在老太太那受了委屈,回来后就指天骂地,怪他出的是个馊主意。不止计谋成空,还累得宫里的娘娘都吃了瓜落,放话说再不管国公府的家事。   这些天,他没事就琢磨,事态到底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为什么与他之前的设想完全不符?   就在裴世元试探李典来意之时,下人报世子已经来了。裴澈进门行了一礼,然后安静地等着裴世元给他引荐里面的陌生人。   “这位是钦天监正李大人,他奉皇上旨意,有事与你相商。”在外人面前,裴世元笑盈盈地看着裴澈,俨然一副好叔叔的模样。   “不知李大人找我有何事?”钦天监的人找他?裴澈心里生出些不好的念头。   李典笑着说道:“先恭喜世子得遇良人,有皇上赐婚,二位姻缘必定会如意美满。今日贸然上门,是因皇上传下旨意,命下官把你二人的生辰八字拿去合一合,再为你二人测算一个良辰吉日,到时候也好鸳侣成双。”   一通吉祥话,听在裴澈耳朵里却是五味杂陈。他强笑着说道:“我的生辰八字倒是好说,另一个人的,今日怕是取不来了。不若这样,你先回去,等八字取来之后,我再命人送上门?”   李典有些为难:“可是皇上的意思,是让我尽快测算出来。这样吧,请世子先将您自己的八字给我,另一张,就请您明日再遣人送到钦天监,如何?”   “既然如此,还请李大人先等一等,我这就派人去取。”裴澈叫来一个下人,让他去明华院找蝉衣,让蝉衣去他祖母那儿,把他的生辰八字拿来。   没过多久,蝉衣就拿着一个盒子匆匆走来。裴澈接过盒子递到李典手中,李典寒暄了几句后,便带着人离开了。   “世子,老夫人让您过去一趟。”蝉衣小声说道。   “祖母唤我有事,二叔,侄儿这便告退了。”裴澈不等裴世元开口,便带着蝉衣走了,压根不在乎他在后面气冲冲地看着他们。   “澈儿,钦天监的人要你生辰八字干什么?”裴祖母问道,然而她这样身份的人,哪能不清楚这其中的含义呢?只是不愿相信,明知故问罢了。   “皇上命他拿我和江淼的八字去合……顺便,再测算一个良辰吉日出来。”裴澈原本还想着皇上不过一时气愤,等他消了气,日日忙于国事,必然会忘了这一遭。可今日之事告诉他,他之前觉得有人跟着这件事做不得假,皇上真的派人一直盯着他们。   裴祖母嘴唇哆嗦了两下,脸色也有些苍白,她问道:“澈儿,你真的要娶那个男子进门吗?”   “祖母,事已至此,还有别的选择吗?”裴澈也很无奈,“只是,我不明白,皇上为何会对此事如此在意?”拒绝公主示好的并不只他一人,被逼到如此境地的,却只有他。   裴祖母叹了口气,道:“此事太过不寻常,我也是后面才想明白的。原因,八成是在你父母亲身上。”   裴澈不明白,他爹娘已经过世许久,怎么会和这件事有牵扯呢?   “你母亲是冯家女,无论家世相貌,还是性情才学,都是梁京其他女子所不及的。这样的人,自然让梁京男儿趋之若鹜。”   “您的意思是,皇上当年,也曾……”涉及到长辈的爱恨情仇,裴澈不好再往下猜测。   裴祖母点点头:“没错,只可惜冯家的规矩严明,其中有一条就是,冯家女绝不予人为妾。即便他是皇子,也不例外。你父亲娶了你母亲后,三皇子曾多次故意为难,幸得四皇子出面解围。时间一长,你父亲便与他交好了。两人志趣相投,彼此来往便多了些。”   裴澈若有所思:“当年先皇并未立下太子,无论是三皇子还是四皇子,都有机会登上那至高之位,爹与四皇子交好,恐怕在三皇子眼中,两人皆是敌手。”   “没错,你爹是忠国公府世子,又是你外祖的女婿,三皇子一直颇为忌惮,怕你爹会投入四皇子的阵营。可是我却知道,你爹从没有做过任何事。想必三皇子自己也是清楚的。后来你爹娘和你祖父去了……他便趁乱出手,一举登上那至高之位。这么多年过去,我还以为他仇恨已消,没想到会突然出手,赐下那样一道圣旨。”   这也是裴祖母为何迟迟没有动作的原因,既是蓄意报复,又怎会听他人劝呢?即便是她搬出再多人,恐怕也没用。   “原来如此,怪不得皇上,会一直注意这件事,甚至迫不及待地让钦天监测算良辰吉日。”裴澈终于知道,皇上听说他选第二道圣旨,为何会那么高兴了。   “他就是记恨当年之事,才会让你和个男人成亲,想要绝了你爹这一脉的后路!”裴祖母既气愤又无能为力。   “祖母,沐儿也是爹娘的孩子。”裴澈提醒道。   裴祖母脸一僵,有些不自然地开口:“若他的病好不了,一切都是虚无。”   “我相信,沐儿一定会好起来的!”裴澈坚定地说道,“孙儿还要去取生辰八字,就先告退了。”   他退出门外,径直走向裴沐的院子。院子里,有几个小丫头正凑在一起说话,见裴澈突然过来,吓得魂都要飞了,连忙向他问好。   裴澈让她们起身,然后朝屋里走去。屋里静悄悄的,仿佛没有人。裴澈找到裴沐,牵起他的手,道:“沐儿,哥哥今天带你出去玩,怎么样?”   裴沐没有回应,裴澈也早已习惯,带着他朝外走去。二人坐着马车,来到甜水巷子里。裴澈牵着裴沐下了车,往侧门走去。   屋里的江淼听见外头传来的敲门声,赶紧到院子里将侧门打开。   “你们怎么来了?”他正在调馅,这两日煎包生意极好,早上那一桶馅卖不到傍晚,江淼今天有空,便准备多做一些,待会给大牛送去,让他多包一些。   “我过来取你的生辰八字,顺便,把沐儿也带出来散散心。”   “这样啊,刚好今天小石头休沐,待会让小石头带着他玩。等我忙完了,给他们弄点好吃的。”江淼俯身和裴沐打了个招呼,没得到回应也丝毫不以为意。   江淼带着两人往里走,小石头一见裴澈,立刻喊了句“哥夫”。他昨天本来叫裴公子大嫂的,没想到裴公子告诉他,两个男人不能喊大嫂,得喊他哥夫才对。虽然哥哥回家后和他说,两人还没成亲,不要乱叫,可哥哥也说过,嘴甜的孩子才讨人喜欢。昨天他喊裴公子哥夫之后,裴公子可开心了!小石头喊得高兴,丝毫没有察觉他哥哥正扶额长叹。   裴澈笑着应了声,将小石头招至身前,从怀里取出一个白璧无瑕的玉葫芦递过去,上头还挂着一根红绳,看起来好看极了:“昨日来的匆忙,今日特将见面礼补上。”   小石头不敢接,他转过头看着江淼,准备听哥哥的话去做。   “阿澈,这东西太贵重了,弄坏就不好了,你收回去吧!”即使江淼对玉石没有研究,也能看出这块玉价格不低。   “无妨,这玉是我命人打了,专门送给晚辈的。葫芦意为福禄,是我的一片心意,还望你们不要推拒。”   裴澈说的十分诚恳,手也一直伸着,没有一点缩回去的意思。   江淼犟不过他,只得从他手中接过玉葫芦,将它小心地系在小石头的脖子上,对小石头道:“你要说什么?”   小石头立刻会意:“谢谢哥夫送给我的小葫芦,我会保管好它的!”他捏着小葫芦不停地端详,眼里的愉悦都快要溢出来了。   裴沐站在一旁,把玩着自己的玉雕小鱼,对于眼前发生的事情,没有一点反应。 第51章 利大于弊   “小石头, 这是我的弟弟,他叫沐儿。他向来不爱说话,你能带他出去玩一玩吗?”裴澈蹲下身,将裴沐拉至身前, 给小石头介绍道。   小石头拿人手短, 哪能不同意这个小小的请求, 立刻就点头答应了,并主动拉过裴沐的手,说带他出去看大花的孩子。   两个小的出去了,屋里, 江淼正拿着筷子,坐在小板凳上, 将手里的调料依次往馅里加。裴澈坐在他对面, 看着他的动作, 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淼迟迟不见裴澈开口, 疑惑地抬起头:“你刚刚是说到这干什么来着?”他只记得裴澈说带弟弟散心的事了, 前头一句记不太清了。   裴澈道:“今日钦天监监正李典到府上,说要拿我二人的生辰八字去合一合。”   “合八字?”江淼手上的动作慢下来, “我好像记不太清我的八字了。”他又不是原主, 上次只在族谱里瞄了一眼,大概只记得九月初八这个日子。   “这东西应是保管在你的长辈手里, 待你要成亲之时,才会拿出来与女方合一合。”裴澈道。   “所以,合八字的意思,是要我们成亲?”现代结婚没这个规矩, 就是直接领证, 他一说, 江淼才反应过来,顿时惊得筷子都拿不住了,直接掉落在地。   “没错,合好八字后,钦天监的人便会测算出一个良辰吉日以备成亲。”裴澈添了一句,瞬间在江淼原本就脆弱不堪的心上又捅了一刀。   “不是,你也太坑了吧?”江淼急了,“你当初跟我说的时候,可没这个流程!”说好的只演演戏,等风头过了就找个借口分手呢?   裴澈面露愧疚之色:“是我考虑不周,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皇上与我家的纠葛。他定不会轻易将此事揭过的。”   “那皇上到底和你们家什么仇什么怨啊?”江淼十分无语。   裴澈没想瞒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将之前听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江淼听得目瞪口呆,好一个夺妻之仇,站队之恨,虽然这都是那皇上自以为的,但耐不住人家势大。怪不得他要逼迫裴澈,这分明是没了老子就拿儿子出气。   “如果你不愿,我也会另寻他法,解决此事。”裴澈见江淼一直不出声,心知他对成亲之事必然是排斥的。   “再去雇一个男人和你成亲?”圣旨颁下之后,恐怕他的老底都让人掀翻了,还能狸猫换太子吗?   裴澈摇了摇头:“皇上的目的并不是看我与男子成亲,他只是想看国公府的笑话罢了。倘若有一件事比与男子成亲更加轰动,想必皇上不会执着于此。”   还能更轰动?江淼心里涌上无数个念头,他小心翼翼地询问道:“你不会想不开吧?”难道裴澈想一死了却皇上的怨愤?   裴澈失笑:“何至于此?我只是想寻个时机,让大家知道我不能人道罢了。”不能人道,自然成不了亲,还能让他沦为整个梁京城的笑话,皇上必然是乐见其成的。   裴澈没注意到自己的话里有歧义,江淼听后,眼神立刻往他脐下三寸的地方瞄去,忍不住有些同情。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种事情其实并没有比死了更好过些。虽然这个配件他从来没真枪实弹使用过,但偶尔也会自己保养一下。   裴澈尴尬地侧过身,避开他的视线,低声吼道:“我只是假装不能人道!”没有一个男人愿意被人怀疑功能障碍。   “哦哦,”江淼连忙改口,“我就说呢,你看起来健健康康的,哪能不行啊?不过这样一来,你以后再想娶媳妇生孩子,别人还能嫁给你吗?”   “我只顾得了眼下,至于长远的打算,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说句大不敬的话,他们大梁的皇上,都算不得长寿。“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决定,你是怎么想的?”   皮球被踢了过来,江淼呆站着,脑中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一方面,他觉得自己应该趁机脱身,本来他就是不幸被牵连的,要不是一时财迷心窍,哪有这摊子事?另一方面,他瞅瞅裴澈,虽然这人偶尔狗了点,但对他确实没说的,即便是没有这事之前,在古代身份悬殊的情况下,也能把他当成一个平等的人对待。   江淼始终做不了决定,于是他开始用自己最擅长的方法来选择,那就是算账。做生意的人讲利弊,弊大于利,自然没得谈。利大于弊,万事好商量。   首先是弊端,他一个男人不能娶妻而是嫁人,有损他的男性尊严。而且他们是皇上赐婚,一旦真的成亲了,轻易是离不了婚的,这也说明,他以后肯定是没有自己的后代的。再一个,据说大家族里规矩很多,要是嫁人之后得一辈子在后院混,那就什么都别说了。   至于有利之处,首先,裴澈有钱有身份,正所谓朝中有人好当官,有忠国公府罩着,想生意兴隆是没问题的。再者,没有后代他也不怕,他本来就不是这的人,上辈子死的早,不止没后代还单身狗一条,也没什么遗憾的。如果能借着国公府的势力,把小石头培养出来,也算对得起江家了。最后,裴澈颜值高,即使什么也不做,看着也挺舒坦的,就算他能娶妻,肯定没有裴澈好看。江淼身为一个现代人,节操什么的早就喂了狗。   江淼在心里扒拉着小算盘,时不时还用诡异的眼神看裴澈一眼。那小小的算计裴澈一眼就能识破,不过也正是基于这一点,裴澈对于江淼能否答应这件事,还是有八成把握的。   “你们府里的规矩多不多?我…过去之后,不会让我留在后院吧?”嫁这个字,当面说还是有些羞耻的。   裴澈见他紧张地看着自己,就知道这是江淼最在乎的问题。他立刻说道:“你虽入我府中,但男子的身份却不会更改,我可以保证,以后我能做什么,你就能做什么,我绝不会以一己之私,将你困在后院之中,蹉跎此生。”   他的眼神十分诚恳,江淼看了他许久,最终妥协般叹了口气,道:“江家湾离这有段距离,不过你有马车,那八字今天应该能拿回来。”总归,是利大于弊的。   裴澈轻声笑了起来,目光温柔地看着江淼,他就知道江淼最讲义气。当然,他也不会亏待江淼,以后凡他所愿,必皆达成。   两个哥哥在里头商量婚姻大事,两个弟弟此时在外头,看猫看得不亦乐乎。虽然只有小石头一个人在说话,但裴小公子的眼睛,也是盯着猫的。   “……你看这只,它叫小白点,因为它全身都是黑的,只有头上一块白色,哥哥就说叫它小白点。”小石头指着一只小黑猫给裴沐介绍,这是他最喜欢的一只,长得瘦瘦小小的,有点像他以前的模样。   裴沐默不作声地盯着小黑猫,在他的世界里,还没出现过这种生物。   “你知道它为什么这么黑吗?”小石头提问,没得到回应他也不在乎,自己又做了解释,“它娘叫大花,是黄白花的,但哥哥说,小白点的爹爹是一只黑猫,所以它才会这样黑。”   小石头瞅了瞅裴沐,发现他还是不说话,便弯下腰,将小白点抱了起来。自从江淼他们过年回来,几乎天天都会弄点东西给猫吃,几只小猫见到两人,比亲妈还亲。   “你要摸摸它吗?”小石头抱着小猫凑近裴沐。   小白点仰着黑黑的小脑袋,睁着一双琥珀似的猫眼,好奇地看着眼前金光闪闪的人,小毛爪子试探着往前伸,似乎想拨弄他腰间挂着的小玉坠。   裴沐放在身侧的手动了动,终于还是没能抬起来,去摸一摸眼前毛乎乎的东西。不过也没关系,因为小石头已经将小猫凑到了他的手边。   柔软的猫毛贴在手上的瞬间,裴沐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僵住了,然后下一瞬,小白点仰着头在他手上蹭了蹭发出“喵喵”声,似乎在和他说话。   裴沐的手捏了捏,然后像摸玉雕小鱼一般,轻轻地抚摸着凑上来的猫猫头。   小石头学着小猫一起叫,小猫有人回应,叫得更欢了,地上的其他小猫,也凑热闹似的跟着叫了起来。裴沐的耳朵里充满了此起彼伏地喵喵声,这前所未有的热闹响声,让他原本如荒漠般一望无垠的心田,拥有了第一滴甘露。   小石头抱久了小猫,觉得手有些酸,就把小猫放下来,蹲在地上抚摸。裴沐的手突然失了温暖柔软的触感,脸上突然冒出了些类似失望的表情,他拧着眉,看着小石头,嘴巴紧紧地抿着。   “你也蹲下来摸啊。”小石头扯了扯他的衣服,见他不蹲下,又连着扯了好几下。裴沐这才慢慢蹲在他旁边,伸出手去抚摸小猫。   “你知道小猫最爱吃什么吗?”小石头摸了一会,又不甘寂寞地询问道。他看向裴沐,裴沐却只盯着猫,但若细看,能发现他的手顿了片刻才继续。   “它们最爱吃鱼了,就是你手上的那种小鱼。小白点一次能吃三条!不过刘奶奶说,不能让它们吃很多鱼,不然它们就不捕鼠了。你看过老鼠吗?也是黑黑的,不过很丑,一点也比不上小白点……”小石头习惯了一个人说话,城里玩伴少,有时候他玩游戏,就会装出好几个人一起玩的模样。   裴沐听着他的声音,手里摸着小猫,眼睛却看向另一只手上的玉雕小鱼。片刻后,他拿着小鱼的手,缓缓朝小白点的嘴边伸去。   小白点疑惑地歪头,喵了一声,刚想伸舌头去舔,就被小石头往后拉了一把。   “小猫不能吃这种小鱼,它要吃真的小鱼!”小石头忙道,“这种小鱼是拿在手上玩的。”   一连串的小鱼让裴沐有些懵,他呆呆地看着玉雕小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石头,你是要跟我回去一趟,还是留在家里?”江淼和裴澈从屋里走出来,询问他的意见。   小石头想了想:“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今天就会回来,你明天还得上学。”没有特殊原因,江淼是不同意孩子旷课的。   “那我留在家里,哥哥你早点回来!”小石头上学后,胆子变大了很多,也不再整天寸步不离地跟着哥哥。   “那行,你在院子里待着,中午那个叔叔会给送饭来,你吃完就练练字。”江淼指了指院门口的护卫,然后习惯性地嘱咐道。   “嗯!”小石头点头表示自己会听话。   兄弟俩说话时,裴澈一直盯着树下摸猫的裴沐,见他一下又一下地摸着,心里忍不住有些激动。   “沐儿,那你呢?你是跟着阿兄,还是留在这里?”裴澈问道,他希望裴沐也能如小石头一般,脆生生地回答他。   裴沐意料之中地没有回答他,却在裴澈准备过去牵起他的小手带他离开时,微微地避了避。   这一动作从来没出现过,裴澈一愣,突然意识到了裴沐的答案,他在表示拒绝!   “沐儿,既然你想留下,哥哥就让你在这儿。”   说完,裴澈吩咐护卫,一定要照看好两个孩子,又请求小石头,做事的时候带着他一起。小石头自然不会拒绝,乖巧地答应了。   “阿淼,你说的对,心病还须心药医,我觉得沐儿,很快就能好起来了!”马车上,裴澈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颇为感慨地说道。   “也不要太急切,如果逼紧了,说不定那孩子又缩回去了。”   裴澈听罢,高昂的情绪逐渐沉淀:“你说得对,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只要他一日好过一日,纵使让我再等八年也未尝不可。” 第52章 三人成虎   八字很顺利地拿到了, 江淼到家时,他二叔不在家。二婶给他取八字时,问他是不是在城里找到意中人了。   江淼有些不好意思,含糊了几句之后, 就将此事糊弄过去了。不是他想瞒着, 实在是时间紧, 要是说出自己和男人成亲的事,估计二婶马上就会让人去叫田里的二叔回来。还是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告诉他们好了,说不定,中间还会有什么变故呢?   他取了八字后, 就往外赶。马车等在村口,裴澈坐在上面, 揭开帘子打量着外头的景色。上次他途经此地时, 根本没想过, 未来的某一天, 自己会和这个地方有牵扯。   “累死我了, 喏,拿去。”江淼一上车, 裴澈就递过来一杯茶水, 温温的,正好入口。江淼接过茶水灌进嘴巴, 然后伸手入怀,掏出了一张泛黄的纸,上面记着的,就是他的生辰八字。   裴澈接过纸, 展开看了看, 心中默记下里头的信息, 然后又小心地叠起,妥帖地保管好。   此时已是下午,两人匆忙赶路,来时只在车上吃了糕点,此时肚中已是饥肠辘辘。可惜一路上并无什么茶寮酒肆,只能忍着了。   入了城门之后,裴澈提议找家酒楼吃饭,江淼觉得天色有些晚,就拒绝了,横竖家里小的也还没吃,他便下车在路边买了点东西,准备回去之后自己做。   裴澈的马车还从来没有载过食材,他看着绑了脚被扔在角落扑腾的鸡,忍不住生出些新奇怪异之感,在遇到江淼前,他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和鸡同乘。   江淼见他一直盯着鸡,想起这人好像很爱干净,便道:“这鸡不会拉在车上的,我在它下面垫了个布袋。”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裴澈听见后,脑子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顿时俊脸一白,鼻间似乎也传来了若有若无的臭味,一时竟有些呼吸困难了。   “阿淼,能否把它放到外头去?”裴澈艰涩开口,他实在不想和鸡坐一块了。但鸡是江淼的,他不好让人直接丢出去。   江淼忍笑,过去将鸡挪到外头,让车夫帮着照看一下,裴澈这才松了口气,心想着,以后出门,是不是要多备一辆马车?   马车走的很快,天还没黑下来,就已经回到了益丰街。江淼提着东西往里走,见裴澈也要跟着下车,便道:“你在车上待着,我进去把你弟弟送过来,再不回去就晚了。”   裴澈道:“无妨,到时候在车前点两盏灯就行。”   见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江淼又道:“我是说你再不走就要宵禁了,到时候让卫兵抓住就不好了。”   “无妨,城里的卫兵认识各府的标记,他们不会拦我的车。”裴澈一边说,一边动作潇洒地走下马车。   江淼很无语,合着宵禁禁得只是平民百姓,对这些特权阶级不起作用?这万恶的旧社会,还让不让普通人活了!   小石头听见说话声,从屋里跑出来迎接。外头还有些光线,屋子里却早已点起了烛火。   “哥哥,你回来啦!”小石头跑过来,伸手要帮江淼提东西。   “不用了,沐儿呢,他去哪了?”江淼见只有他一个人出来,随口问道。   “他在屋里写字,我已经练好了。”小石头天真无邪地说道,丝毫没注意自己的话给裴澈带来的震撼。   他转身走进小石头的书房,昏黄的烛光下,裴沐正端坐在书桌前,手指僵硬地握着一支笔,面无表情地盯着铺在桌上一尘不染的白纸。小石头还贴心的在他的旁边摆了一张自己写的,让他可以模仿。   裴澈走近后,才发现裴沐的衣裳和头发都有些凌乱,也不知道他和小石头下午在一起做了什么才弄成这样。但相较于以前的模样来说,还是这样看上去更加鲜活些。   “沐儿,你想学写字吗?”裴澈走到他身后,握住他拿着笔的小手,“哥哥教你写。”   洁白的纸上,添上了道道墨痕,裴澈边写边念:“裴……沐……,沐儿,这是你的名字。”裴澈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写着,想让他记清楚这两个字的走势。   裴沐原本好好的,字写出来后,眼神中却流露出些许焦躁,被裴澈握着的手,也开始挣扎。   “沐儿,怎么了?”裴澈不明所以,连忙放开他的手,以为自己弄痛他了。他不知道弟弟为何会突然生气。   裴沐被放开后,手上的动作停下了,眼睛却紧紧盯着旁边那张纸,纸上是小石头写的字,个头很大,透着一股初学者的稚嫩。   裴澈观察了许久,才猜出他的想法,沐儿恐怕是将小石头的字当作了范本,刚刚发脾气,是因为觉得写出的字和小石头的不太像。这个猜测让他有些啼笑皆非。   他小心翼翼地说:“沐儿,你不要生气,哥哥这次好好教你写,行吗?”   裴沐顿了顿,没有说话,但裴澈的手再次握上来时,他也没有挣扎了。   裴澈模仿着小石头的字,在纸上写着。他到底练字多年,习惯一时难以更改,虽已尽力模仿,仍只有七八成相似。裴沐眉头微皱,有些不满,但也勉强接受。   屋里的气氛逐渐趋于温馨,厨房里却很是热闹。小石头坐在灶台前小嘴叭叭讲个不停,内容就是他和裴沐度过的一下午。   每分享完一件事情,他都要叹口气,一副十分累的模样。他觉得裴沐很不听话,摸猫的时候一直摸,猫跑了又一直追,吃饭也坐在那等人喂,练字的时候干看着不动手,教了好久,他才会握笔。小石头今天才明白,夫子面对不爱读书的同窗杨华时,为什么总要叹气了。   这副小大人的模样看得江淼直乐呵,他道:“今天辛苦了,哥哥待会给你做点好吃的,怎么样?”   “嗯!最喜欢吃哥哥做的饭了!”   面对这个小马屁精的奉承,江淼表示自己很吃这一套。他手上的动作十分利索,烧水杀鸡拔毛,不到一会,就将一只鸡处理干净了。接着一口锅煮饭,一口锅做菜,回家不过半个时辰,就做出了一桌堪称丰盛的菜肴。   将菜端出去摆上饭桌,江淼又进了书房,去叫里头的两人,借着烛光看清纸上的字,江淼一下子就笑了。   “没想到你写的字也和小石头的一样难看,还不如我写的呢!”江淼只看过裴澈的画,心说怪不得每次都画画,原来是字不好看。   裴澈闻言,想起了上次江淼和他讲棋时那一手字,也跟着笑了笑:“那下次我们比一比怎么样?”他之前写的几个字,被盖在了下面。   “下次再说吧,饭好了,出去吃吧。”江淼招呼道,来者是客,饭得管饱。   裴澈带着裴沐洗手就座后,发现桌上有四个菜,摆盘虽不如府里的精致,闻上去却很香。蒸腾的热气在烛光的映照下,将周围的事物都笼罩其中,让这不大的堂屋,显得格外温馨。   “这道菜吃起来味道甚好,不知是何物所做?”裴澈指着其中一道菜肴问道,他在府上多年,还从未吃过这个菜。   江淼看着那道酸菜炒鸡杂,诡异地沉默了片刻,而后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这菜是我方才买的,添了些酸菜下去炒,我也不知道。”一只鸡就让他面色大变,说出这是鸡杂还了得?国公府怕也从来不敢用鸡杂做菜给这些主子吃。   对于厨房的事,裴澈一点也不了解,听他这么说,就相信了,筷子毫无压力地往那道菜伸,一个人吃了大半盘。   鸡杂好吃,鸡也不错。这鸡是三个多月的走地鸡,称起来没到两斤,用来做白切鸡最好不过。蘸一点江淼调的蘸料,味道十分鲜美,很适合小孩子吃。他将两个鸡腿,分给小石头和裴沐。小石头用筷子夹不住鸡腿,便抓着鸡腿直接咬,裴沐看了看他,偏过头拒绝裴澈用筷子送到嘴边的菜。   有了之前书房的例子,裴澈很快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将鸡腿夹起,试探着放到裴沐的手边,裴沐伸手一握,将鸡腿接过,学着小石头的模样吃了起来。   一顿饭吃完后,江淼打了温水过来,让两个小的洗手,然后又拿出干净的布,给二人擦手。   “我上次来此,你还道没有擦手之物。”裴澈想起上次江淼让他将手甩干之事,饭前洗手时,他还和沐儿等自然风干才上桌。   “这种事倒记得清楚,原本没有的,后来弄了一块不行吗?”江淼没好气地说道,一个大男人这么记仇呢?   “咳,我也就这么一说。”裴澈假装咳嗽掩饰尴尬,他其实并非控诉江淼区别对待,只是突然想起罢了。   “行了,饭也吃了,东西也拿了,你们快回去吧。夜黑难走,这盏灯你们待会挂在车上照一照。对了,让车夫大哥别赶那么快。”这里不比现代到处都有路灯,晚上赶路还是挺不方便的。   裴澈初听还以为江淼是在赶客,听到后面才明白,他是在担心他们夜里赶路。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告辞。”裴澈带着裴沐往外头走去,江淼送他们出门,然后转身回到院子里。   “江小哥,最近这好看公子是不是常来?”刘大娘出来打水,见江淼过来,忙问道。   “是啊,最近来了好几次。”   “你说,他是不是看上巷子里的谁了?”刘大娘低声打听,满脸都是好奇。   江淼失笑:“您听谁说的?没这回事。”圣旨的事被他瞒过去了,赐婚的事只在上城传开了,这里的人应该还不知道才对。   “大家都这么说呢。”她们还分析了一下,巷子里哪家的姑娘被看上的可能性最高。   “劳您老明天帮着解释解释,他来找我是谈生意的,不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唉,这么好看的公子呢!”刘大娘有些惋惜,要真成甜水巷子的女婿了,往后说不定能时常见到。这件事打听清楚后,她又开始和江淼分享另外一件事。   “江小哥,你是不知道啊,平安街那边出了个采花大盗,听说专门迫害大户人家的女孩,大白天都敢上门呢!有女儿的都商量着,是不是请官府过来查一查。”   “这么猖狂?”江淼也惊了,“这可是天子脚下,难道他不怕被抓吗?”   “谁说不是呢!听人说啊,昨天那采花大盗,穿着一身蓝衣,站在黄老爷家的墙头往里看。幸好黄家小姐当时不在后院,只有管家娘子在那,她大吼一声,又扔了个东西过去,那人才急匆匆地逃窜了……”   刘大娘还在说,江淼却愣住了。蓝衣,墙头,扔东西,这三个词放在一起,怎么听上去这么熟悉呢?   良久之后,江淼在心里默默地向裴澈道歉。他总算知道,三人成虎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了! 第53章 诸事皆宜   钦天监的人动作十分利索, 拿到八字后,用了不到五天的时间,便测算出了几个好日子。梁平帝看着李典呈上来的测算结果,沉默了一会, 突然笑了。   徐海见状, 也跟着笑了。   梁平帝抬眼看他:“徐海, 你笑什么呢?”   徐海道:“回皇上,奴才一见皇上开心,心里就跟着开心,不自觉就笑了出来, 还请皇上恕罪。”   “你呀,就会拍马屁!”梁平帝笑骂一句, 然后道, “不过, 朕原本以为李典那个人严肃惯了, 不会拍马屁, 今日一见,却并非如此。”   徐海假装受到威胁:“李大人竟能让皇上您如此开怀?奴才斗胆, 想知道李大人到底说了什么, 也好让奴才跟着学一学。”   梁平帝将测算结果递给他,徐海陪在他身边多年, 字也是会认的。徐海小心接过,然后发现最上头的一张纸上,除了拟好的几个良辰吉日外,还写着二人合八字的结果。正中“天作之合”四个大字, 格外惹人注意。   “这……两个男子竟也能测出天作之合?”徐海犹疑地开口。   “是啊, 不过李典此番用意, 应该是听说了朝野上下这几日的传闻。有人竟说朕乱点鸳鸯谱,将国公世子和市井小民配成一对,分明就是想要苛待世家子弟而特意为之。”梁平帝满脸不悦。   徐海表现的比他还激动,当下就叫道:“大胆!到底是何人在外败坏您的名声?奴才当日听得清清楚楚,此事分明就是裴世子亲口所求,皇上您只不过是想成全一对有情人,才颁下圣旨赐婚的!”他丝毫不提另一个选择是让裴澈放弃爵位尚公主。   梁平帝听他这么一说,也选择性忘记自己是为了看笑话,他道:“正因如此,钦天监才卜出了天作之合的卦象,以此告诉那些愚昧之人,他们的姻缘是上天注定的,和朕有什么干系!”   徐海赞道:“妙啊!如此一来,看那些人还有什么话说!李大人果然忠君爱国,奴才今天算是服了。”   “传令下去,给李典赏赐黄金百两。”梁平帝对他的行为十分满意。   李典接到赏赐时,简直一脸懵逼。他不知道梁平帝和徐海主奴二人到底脑补了些什么的东西,他只是按照一贯的做法,将测算出来的结果呈上去而已。   ……   “祖母,宫里来了人,将前几日钦天监测算出的结果送到府上来了。皇上让我们这几天选好日子,也好早做准备。”裴澈来到裴祖母的院子,将红纸拟好的日子拿给她看。   裴祖母这几日都将自己关在小佛堂里潜心礼佛,她看了看上头的日子,强打精神道:“这日子,由你们二人自己选吧,往后毕竟是你们自己过,好与坏,都由你们自己承担。祖母老了,不好胡乱插手。”   裴澈知道,祖母这是不满他的成亲对象,才会这样说。假如此时要与他成亲的是大家淑女,估计他祖母会比谁都精神。   不过,此事确实要和江淼商量一下,他原本的打算,就是让两人都挑。如果一样就皆大欢喜,不同的话,就各选一个。现在祖母让步了,那就只用征求江淼的意见了。   看着裴澈告退之后毫不犹豫地步出门外的样子,裴祖母有些气苦:“人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他这还没把人娶进门,我这个祖母就已经不重要了!”   高嬷嬷只静静听着她的抱怨,分明就是她家小姐自己不选,但世子真不让她选,她又要生气。   裴澈是完全不清楚他祖母在想什么的,他拿着东西出了门,正准备直奔益丰街,却在途经裴沐的院子时,险些被里头突然冲出的杏儿撞到。   他有些不悦,但念在她一直照顾沐儿的份上,还是温言说道:“杏儿,你有何事找我?下次不可如此莽撞。”   杏儿红着眼睛,看着裴澈,声音里带着些许哭腔,端的是楚楚可怜:“世子,可是杏儿哪里做的不好,您说出来,杏儿会改的。”   裴澈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刚的话,觉得并不算严厉,不知她为何要这么说,便问:“何出此言?”   “您这几日,每日天一亮就将小少爷带出去,直到夜里才回来,杏儿本应贴身照顾小少爷,这几日却连他去了哪里都不知道。府上人都说,杏儿没有尽到自己的本分。求世子让杏儿跟在小少爷身边照顾,若不成,便回了老夫人,将我撵出去罢。”说完,她低头小声啜泣起来。   裴澈这会儿只觉得江淼偶尔说起的那个词用在这个时候特别贴切,那就是无语。要这样说来,蝉衣问荆显然也是没有尽到本分的,他这个主子也天天在外头呢,怎么不见她们硬要跟着?   “你话中之意,是如果我不让你跟着沐儿,你便要离开国公府?”   杏儿哀怨地抬头:“杏儿的爹娘虽然没了,但杏儿却并非是个吃白饭的,杏儿一直照顾小少爷,您现在不让杏儿干活,杏儿没脸待在这里了。”她特意提起在那场意外之中一同死去的父母,目的就是想要提醒裴澈她们一家的功劳。   “这段时间,我向国子监告了假,既有时间,便想着自己多陪陪沐儿,却是忘了你在府中无事可做了。”   杏儿听他说话,还以为他准备让自己跟着了,立刻紧张期待地看着他。孰料裴澈的下一句话,彻底绝了她的希望。   “既如此,我待会便吩咐蝉衣一声,让她在府里帮你找个事先做着,到时候沐儿不常出门了,你再来照顾他吧。”说完,裴澈就转身离开了。   马车上,裴沐已经等了一会,脸上的神情已有些焦躁。他们刚刚准备出门时,恰巧宫里来人,裴澈本想带着他下车,可他却不愿意,裴澈只好让他在车上坐着了。   “沐儿,等久了吧?我们这便过去。”裴澈这几日,都雷打不动地带着裴沐过去江淼那里,以至于裴沐已经习惯了。   另一边,江淼正提着一桶馅往大牛家走去。这几日的分红出来,江淼发现赚到的钱和之前相比,其实相差不大。原因是,大牛的家人因为出了钱有分红,便也跟着一起忙活,干活的人多了,卖得自然也更多了。有时候江淼这边馅剁不过来,他们还会将食材拿回去,剁好再送过来让他调味。   到大牛家的院子时,大牛正一脸苦恼地站在那里和他奶奶说话。   “张大娘,大牛哥,你们在说什么呢?怎么一脸不高兴?”江淼问道,他将馅放在案板边上,准备待会洗了手跟着包一些。   “江小哥,你来的正好,我正想让大牛过去找你呢!”张大娘道。   “什么事啊?”江淼不明所以。   大牛一脸看到救星的模样,委屈开口:“江小哥,是这样的,我昨天摆摊的时候,有个人过来买包子认出我来了。他是迎客来的一个小二,以前与我在一处干活。他买了包子后,也不知回去是怎么和迎客来的掌柜说的,就在刚刚,那掌柜找到这里,说是让我将做煎包的方子卖给他,不然他就要去官府告我,说我偷了迎客来的方子!”   “什么?你离开迎客来都四个多月了,他竟然还好意思拿这个诬陷你?”江淼很是气愤,看来那掌柜是想继续欺负老实人,到处没犯错把人赶出来就算了,现在还想强买强卖,简直是道德败坏!   “可不是嘛!先不说他干的都是小二的活计,就算他偷来了方子也不会用,大字都不识一个,哪知道什么是方子?”张大娘一脸怨气,心里恨上了那个掌柜。   “我没做偷偷摸摸的事,我也不怕和他去官府,就是如果我上官府去了,恐怕就要耽误几天生意了。”大牛担心的是这个事。   “大牛哥,生意的事情不用担心,而且,咱们也不用和他们去官府。下次他来,你只管告诉他,调馅的诀窍在于我手上的一张秘方,如果没有这个,包子吃起来就失了味道,客人自然不会买账。”江淼说道,如果真让大牛和他打官司,恐怕是得不到公平对待的。   “不行!”大牛断然拒绝,“这件事是我惹来的,不能给你添麻烦!”那掌柜的不是好人,万一江小哥吃亏了怎么办?   “没事,你只管告诉他就是了,我自然有办法应对他。”江淼一脸自信,就好像他已经想到办法拒绝那掌柜了。   “可是……”   “别可是了,你放心吧,我绝对吃不了亏!”江淼斩钉截铁地说道,大牛拗不过他,只好等下次那掌柜来时,按照江淼说的去做。   江淼回去时,经过了王掌柜的粮油铺子和吴掌柜的南货铺子。他想了想,进去同两个掌柜聊了聊,然后一脸坏笑,哼着小曲回到了住处。   到家时,屋门被打开了。江淼先是一惊,而后又放下心来,想起自己前天把备用钥匙给了裴澈一把,让他可以自由出入自己的住处。   “怎么这样高兴?”裴澈坐在堂屋的椅子上,裴沐坐在小板凳上,弯下腰专心抚摸小白点。这只小猫正在卖力地吃着裴沐带来的小鱼干,丝毫不管自己的毛有没有被摸秃了。   “嘿嘿,不告诉你,你今天干什么来的?”江淼卖了个关子,他怕告诉裴澈,裴澈就会插手此事。虽然他确实要用到人家,但不是现在。   裴澈见他一脸狡黠,也不追问,江淼藏不住事,说不定待会就会自己说出来了。   “钦天监出了日子,我给祖母看了,她说让我们自己选两个日子。”裴澈拿出几张红纸,递给江淼。   江淼接过查看,叹了口气:“怎么都是这么近的日子,算了,我闭上眼睛抽吧,抽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江淼不负责任地将这件事推到了天意的头上。   他让裴澈打乱纸张,然后闭上眼睛去抽了两张。   纸上一张写是三月初五,一个是六月二十,两个日子底下都写着诸事皆宜。 第54章 把头当球踢   “大牛, 你想清楚了吗?是把那方子卖给我,还是跟我上官府走一趟?说实话,你在外头风吹日晒的,也赚不了几个钱, 要是你愿意把方子卖给我, 我就和东家说一声, 让你回迎客来干活。说不定,还能跟着大厨学手艺……”   这日,迎客来的掌柜又来到大牛家劝说,一副我是在替你着想的模样, 丑恶伪善的嘴脸,看的人心生不适。   其实这掌柜的之前并没有把那生意红火的煎包当一回事, 就算再红火的路边摊子, 也始终上不了台面, 更与他们酒楼没有可比之处。   但酒楼一个嘴刁的厨子吃了那小二买回来的煎包子, 除了虾皮之外, 还尝出了些许不同的滋味。他对掌柜的说,这煎包里头放的调味料不一般, 就是那东西令煎包的滋味改变的。像萝卜馅这种普通的包子, 纵使加了虾皮,他也调不出这种味道。如果能得到那味调料, 他们酒楼的生意,应该能更好一些。   掌柜的将信将疑,那厨子见他不相信,便自己做了几个让他尝尝。掌柜的在尝过他做的包子后, 不得不承认, 确实是大牛摊子上的东西更好吃些。   有了想法, 他便过来劝说。大牛一口回绝,没得商量的口吻,激起了他的兴趣,也让他觉得,这煎包的调料,或许真有些不一般。   一次又一次的上门,就在他的耐心快要消磨殆尽之时,一直态度坚决的大牛,突然面露犹豫之色。   “孙掌柜,我要跟我奶商量一下。”大牛的声音有点抖,看得出来内心十分挣扎。   孙正觉得有戏,大方地表示他们尽管商量就是。可大牛和张大娘刚进到堂屋把门关上,他就偷偷摸摸地来到墙根底下偷听。   “……大牛,把那方子卖了吧!你爷丢了人家的货,主家要我们赔好多钱!”张大娘很是焦急。   孙正一听,觉得方子是十拿九稳了,不过这价钱嘛,可不能按照之前说好的给。   “可是奶,这方子是江小哥的……咱们自己卖了,不好吧?”大牛有些忐忑。   “有什么不好的,他们做酒楼生意,咱们做路边生意的,根本不搭架!”张大娘很坚持。   “我怕江小哥知道了会生气,而且,而且他方子里最重要的那味调料,根本就没告诉我。”大牛有些颓丧地开口。   孙正的耳朵一下就竖了起来,果然有味特殊的调料!   “那不正好,咱们把方子卖给孙掌柜,缺不缺的他哪里知道?少了一味调料,方子不全,咱们也不算对不起江小哥。”张大娘却觉得正妙。   孙正闻言,立刻目露凶光,好个老婆子,鬼精鬼精的,竟打着两头骗的主意!还没等他想好该如何应对,里头传来了脚步声,孙正三步并两步走回之前的位置,看着从里头出来的大牛。   “孙掌柜,这方子我们卖了!”   孙正冷笑一声:“是吗?之前怎么说你都不肯松口,怎么这会突然要卖了?”   “呃……之前我还没想好。”大牛目光闪躲,一看就是在说谎。   “我看,不是没想好,是想太多了吧?比如说,你这做煎包的手艺,是不是从别人那来的?”孙正阴阳怪气地开口。   大牛一脸震惊,一副被人看穿的心虚模样。孙正不再与他多言,冷哼一声,直接走了出去。   他走后,张大娘从里头出来,说道:“也不知道他相信了没有?大牛啊,江小哥真有办法对付他们?”   大牛愣愣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江小哥是这样说的。”他也担心呢。   孙正离开后便四处打听,终于打听到江小哥是谁,住在什么地方,但他觉得甜水巷子白家这个名字听上去十分耳熟。   他念叨时,旁边一个小二经过,随口说了一句:“小吴不就住在这吗?”   “你等等!”孙正拉住他,“你说小吴住在这,哪个小吴?”   “掌柜的,就是店里的伙计吴有德啊,大家不都叫他小吴吗?”那小二一脸迷惑。   “你去把吴有德唤我,我有事找他!”   “哦,我这就去。”   吴有德过来后,孙掌柜和他说了很久,刚开始吴有德还面露难色,可随着孙掌柜开出的条件越来越好,他终于还是答应下来了。   这天,一贯早出晚归的吴有德,早早就被放回了院子里。他与刘大娘住在同一边,但两人却没什么交情。   在刘大娘看来,这个小伙子人不好看,嘴巴不甜还斤斤计较,平日碰上了也没一点好脸色。因为这个缘故,江淼和小吴也没半点交集,同住一个院子这么久了,几乎都没怎么说过话。   吴有德还在想该怎么和江淼套近乎时,余光瞥见江淼出门打水的身影后,动作比心快地跟了过去。等江淼一脸诧异地看过来时,他才回过神。   “江小哥,来打水啊?要不要我帮你?”   江淼婉拒:“不用了,这点水我提的动。”他没和这人打过交道,不过也认识他,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热情。   “跟我客气啥,我帮你提进去!”吴有德上前拎过地上的水桶,便往江淼屋里去。他刚进堂屋,却见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公子突然从江淼的房间里走出来。   “你是何人?”裴澈微微皱眉,见他手上还提着江淼的水桶,愣愣地看着自己,便开口问道。   “我……我是江小哥的邻居,帮他提水进来。”   裴澈一听,立刻迈开长腿越过他,朝后头的江淼走去。裴澈低头检查了一下江淼,发现他并无不适,这才放心。   “往后要提水,只管叫我便是,莫要麻烦外人。”裴澈道,他习武多年,水还是能提起的。   江淼一脸无辜,低声道:“我没让他帮我提,是他抢过去的。”   裴澈不善地看了一眼吴有德,也压低声音附在江淼耳边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知道。”江淼微微侧过头,热气熏在耳朵上,让他觉得有些奇怪。   吴有德尴尬地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的两人窃窃私语。   “江小哥,你这水桶要放哪里?”他忍不住出口打断,总觉得这两人相处的样子有些奇怪。   江淼道:“放里头就行,吴小哥,麻烦你了。”虽然吴有德的行为比较奇怪,但江淼还是很有礼貌地道谢了。   “不麻烦不麻烦,咱们邻里邻居的,帮着提个水怎么了?”吴有德笑呵呵地将水桶提到灶房里,眼睛还不忘四处打量,特别是灶墙上放着的瓶瓶罐罐,他恨不得直接上前揭开看里头是什么。   “吴小哥,你在找什么吗?”江淼问道。   吴有德吓了一跳,连忙道:“没什么,就是看看,我那屋子和你这有些不一样,我想看看是哪里不同。”   “哦,这灶房都是一样的,我这里也就比旁的多了一间卧房和一间堂屋罢了。不若你到堂屋看看?”   江淼都这样说了,他不好不出去,只得跟着江淼到了堂屋,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其中不乏试探之意。能看出来,江淼对于聊天的内容有些意兴阑珊,但还是勉强维持着礼貌。   裴澈坐在一旁听了许久,心里对于缠着江淼说话的这人十分不耐烦。他盯着吴有德,挑剔地想:个子太矮,眼睛太小,皮肤太黑,看上去还有几分猥琐,也不知江淼为何还要与他说话,明明江淼最开始对着自己,都是不假辞色的!   “我有些饿了。”裴澈突然开口,江淼闻言,不好意思地看着吴有德道,“吴小哥,我这就要做饭了,你看?”   “哦!不好意思江小哥,和你聊的太开心了,都忘了时间了。其实我过来,是想和你借点盐巴,家里的盐没了,晚上的菜都做不了。”吴有德听懂了他送客的潜台词,正焦急着,突然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这样啊,那我去帮你拿。”江淼恍然大悟。   “不用了!方才我提水进去时已经看到了,你坐着吧,我自己进去拿就好了。”说完,不等江淼回应,他就跑到了灶房里,飞快地揭开那些瓶瓶罐罐查看。在一个白色的小罐子里,有一些灰褐色的粉末,吴有德心中大喜,立刻倒了一点出来放在他准备好的纸上包好。   江淼这会进来了,见他对着小白罐发呆,便道:“盐巴放在这个坛子里,那里头是我做的十三香。”   吴有德心头一跳:“我就说闻着怪香的,原来不是盐啊,江小哥,我突然又想起,晚上我还得回酒楼一趟,不用自己做菜了,盐巴我就不要了。”说完,他就匆匆离开了。   “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裴澈走近灶房,他个子高大,一走进来,江淼觉得里头突然逼仄了不少。   “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应该是来偷调料的。”江淼看着白罐,这东西被他动过了。   “这人就是那迎客来掌柜派来的人?”江淼藏不住事,已经将事情告诉了裴澈。不过他叮嘱裴澈,在他开口求助之前,裴澈什么都不能做。   想起上次雇佣地痞来找他麻烦的茶楼掌柜的遭遇,江淼都忍不住为他掬了一把同情泪。之前他还以为制裁不了他。可没想到,从那事之后,茶楼隔三差五便会来一波官差检查,一会说他店里去年交的税收账目不详要查账,一会又说有人举报茶楼茶叶来源不正。短短的几天功夫,就迎来不下五波官差。   也是那掌柜其身不正,还真叫这些人查出他曾经购买私茶的事。盐铁茶三样东西都是官营,是大梁重点把控的对象,绝不允许任何贩私买私的行为。茶楼被封了,里头好些伙计和说书先生都被他的对头招揽走了。说书的孟先生提起这事时,还颇为感慨,说没想到大掌柜看起来厚道,私底下却是这样的为人。   “八成是了,我之前没想起来,可他后来一直打听包子铺,我就想起张大伯曾说过,我们院子的小吴以前和大牛在一处干活,他可不就是迎客来的伙计。”   “你不怕他偷走调料后配出来?”   “笑话,”江淼一脸得意,“如果仅靠这点末子就能搞出配方,那称他一句厨神也不为过了。更何况,我自己吃的里头,有几味贵的料根本没舍得放,他们要是猜的出来,我头拿下来给他们当球踢。”   裴澈一向不喜欢如此张狂之人,可江淼这样,他却觉得再可爱不过了。 第55章 被耍了   就像江淼预料的一样, 他们并不能凭这点粉末,就弄出十三香的配方。   在吴有德将那粉末带回迎客来后,厨子凑近粉末闻了闻,眼睛一亮:“应该就是这个了, 闻起来一股鲜香味, 如果放在某些菜里, 应该能让菜的味道更好吃。”说完,他顺手做了一个小菜,加了这粉的菜,吃起来明显味道更好了。   孙掌柜尝了几口, 笑了:“小吴啊,你可立了大功, 待会弄出方子, 我就提你做个小管事。”说罢, 他转向厨子, “老李, 怎么样,这个方子能搞出来吗?”   厨子面有难色:“这粉末, 应该是添了好几种香料研磨而成的, 我只闻出了肉桂,八角和小茴香的味道, 味浓的会盖掉味淡的,要想弄出整个方子,恐怕不容易。”   孙掌柜皱眉:“连你都弄不出来?”这厨子鼻子和嘴巴一贯刁钻,普通的菜式, 只要吃上一两次, 就能做出来。独门手艺的菜, 吃上几次也能模仿个七八成。这种手段虽然见不了光,但却给他们迎客来招揽了许多生意,渐渐的,他们已经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了。   可最近,隔壁街新开了家酒楼,里头菜色新颖,吃起来也十分美味,吸引了许多客人。也不知是不是提前打听过,他们那明确表示不欢迎迎客来的人进去吃饭,即使去了也不给上菜,托人也带不出来,孙掌柜只能含恨看着他们生意一日比一日红火。这也是为什么,孙掌柜会对方子如此在意了。   吴有德在一旁紧张地听着,方子弄不出来,他不就白干那偷偷摸摸的事了吗?   “小吴啊,这还得靠你。你能弄来那江淼厨房里的调料,想必也就能问出整张方子。如果你能弄来,到时候不仅能当上管事,我还额外给你一笔银子做为奖赏,怎么样?”孙掌柜又开始蛊惑人心了。   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法子对待。像大牛这种老实巴交,家里也没关系的,只要威逼利诱,八成就能让他屈服。而像江淼这样的硬骨头,动不动就声称要去告官的,自然也不能用寻常手段对待他。   在打听江淼的时候,孙掌柜听说了几件事,而就是这几件事,让他明白那小贩绝对不是个好惹的。   小吴的内心无比纠结。他自然不想一直当个跑堂小二,要是能升任管事,手底下管着十几号人,说亲时也更加有面子。可是,今天做那偷偷摸摸之事,已经让他很害怕了。如果打探方子时被发现了,可就不好办了。   见小吴还在犹豫,孙掌柜脸一放,淡淡地说:“是我强人所难了,如果你不愿的话,我也不勉强你,出去吧。”   冷淡的语气让小吴立刻做出决定,他知道,如果今天不答应的话,恐怕他的下场就要和大牛一样了。好不容易能有这样的好活计,要是丢了,他乡下的爹娘兄弟可怎么办?   “掌柜的,我做。只是那江小哥为人精明,恐怕我从他嘴里也问不出什么东西。”   孙掌柜脸色缓和下来,大方地表示:“你只管去做就是,要真问不来,我也不怪你。这样吧,这几日算你休息,你好好打探消息就是了。”   吴有德千恩万谢,出了房门后立刻回身啐了一口。解气是挺解气的,可事却不得不做。该怎么从江淼嘴里问出那张方子呢?   吴有德想起了住他隔壁的人,那老婆子和江淼的关系似乎不错。回到院子后,他见刘大娘正坐在外头择菜,便凑上前去想要套近乎。刘大娘识人有一套,真心假意她一看便知,不止没有透露半句,还毫不留情地奚落了他一顿。   吴有德心里恼火,但这时院子里人多,他也不好发作,只得回到自己的屋里,开始想别的办法。   第二天,他一早就扒着门缝往外看,想着待会江淼出来好及时出门套话。可江淼没等到,却等到了大牛。虽然大牛经常过来,但和吴有德却一次也没见过。迎客来的活计不好干,天不亮就得出门,天黑才能回来,要不是一天包三顿饭,估计人人都有怨言。   大牛自然不知道有人暗中偷看,他是来取馅料的,取走了馅料之后,他便赶回家做包子去了。吴有德看他提了一桶东西离开,心知这应该是江淼调好的馅料,每日都调这么多,他那些粉末不会用尽吗?   想到这里,吴有德眼睛一亮,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江淼的粉末用尽了肯定会去买新的香料回来做,只要他盯着江淼,看他买了哪些东西,方子不就到手了吗?   他忍不住为自己的聪明机智沾沾自喜,于是接下来的两天时间,他每日都躲在门后面看江淼家的动静。终于,这天上午,他看见江淼提着篮子出门了。   他飞快地锁好门,偷偷跟在江淼后头,看他一路上走走停停,不是和路边的小贩打招呼,就是和以前的熟客聊几句。吴有德有些不耐烦,但也没办法。好在没过多久,江淼就去了一家粮油铺子。   吴有德不敢跟进去,只在外头看江淼靠在柜台边和里头的掌柜说话,没一会,里头的伙计提了几个纸包过来放进他的篮子里。江淼付了钱后说了几句话,就出了门,朝着另一家铺子走去。这次去的是家南货铺子,江淼依旧如之前一般,站在柜台处和掌柜的聊了几句,伙计就把东西送过来了。   之后,江淼没再到处走,他提着满满当当的篮子径直回了院子。吴有德靠在他门上,听见了杵东西的声音。他又找了个借口上门,果然在堂屋闻见了那股奇香。   吴有德志得意满地走了,他前脚离开,刘大娘后脚进来了。她一进来,就和江淼说起了吴有德趴在他门上偷听的诡异举动,让江淼小心着点,说不定这吴有德是想进来偷东西。   江淼笑着感谢刘大娘前来通风报信,对于吴有德的行为,他其实早有准备,不过最开始时,他还以为会是迎客来的掌柜过来打探消息。   吴有德回到迎客来,孙掌柜一见他就问:“事情办妥了没有?方子呢?”   吴有德道:“方子暂时还不清楚,不过我已经想到办法了。”他把自己所见告知孙掌柜,并道,“……只要我问清楚他买了哪些东西,相信李哥一定能配出方子。”   “哈哈,做得好!”孙掌柜笑容满面地拍了拍吴有德的肩膀,“既然如此,你赶紧过去问问,顺便把那些东西买回来。”   吴有德嘴里答应,眼神乱飘,似乎有难言之隐。孙掌柜思考片刻,恍然大悟,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银锭子递过去。吴有德欢喜接过,立刻告辞往外跑去。   他先去了粮油铺子,王掌柜已经出门,他找到早上帮江淼称东西的伙计打听,那伙计说道:“江小哥早上在我们这里买了一斤米糕,一斤米饼还有二斤糯米,三斤小米。”   这些东西听上去很普通,吴有德犹豫了一下,还是掏钱买了,万一这就是方子里的东西呢?   他又来到南货铺子,正想找伙计打听,吴掌柜已经亲自过来接待了。   “这位小哥有些面生,是第一次过来吗?我们这是南货铺子,南边来的许多东西,我这里都有,而且价廉物美,绝不短斤少两。”吴掌柜十分热情。   “呃,我就是想问问,那个卖包子的江小哥,是不是经常在店里买东西?”   听他提到江淼,吴掌柜眼神微变,转瞬又恢复了正常。   “是啊,江小哥的包子做的好吃,自然少不了我这里的东西。就今天,他还来我店里买了好些东西走呢!”   等的就是这句话,吴有德立刻道:“不知江小哥买了哪些东西?”   吴掌柜笑了笑:“我们怎么好随便透露客人买了哪些东西呢?”   “那什么,我不过是懒得去想要买什么东西罢了。你放心,他买的东西我也都会买去,不让你做亏本生意。”吴有德一听就觉得吴掌柜是在要好处。果然,吴掌柜听他这么一说,立刻笑了。   “给人方便,与己方便。既然小哥这么说,那我便告诉你吧。他买了八两肉桂,一斤八角,一斤三两小茴香……”   开头这三样和厨子闻出来的味道一模一样,吴有德立刻就信了。对于接下来什么“干菇一斤二两,干贝二斤一两,枸杞一斤五两,陈皮一斤”之类的,也都照单全收了。   这些东西堆了满满一篮子,重的都有些坠手了。他仔细数了一下,发现江淼在这里一共买了十三样东西。原来这就是十三香!早知道就不去粮油铺子了,那钱还能昧下。   “多少钱?”   “承惠五两银子。”吴掌柜拿着手中的算盘噼里啪啦一打,算出了个天价。   “你说什么?!”吴有德大惊失色,他以前从未来过南货店,自然不知这些东西的价钱。孙掌柜一共就给了他二两银子,他哪来的五两付账,“这些东西怎么会这样贵?”   “你的意思是说我坑你了?我这边的货都是千辛万苦才从南边运来的,水路陆路走了不知多久,而且都是珍品,卖价高些难道不合理吗?”吴掌柜一改和颜悦色的表情,阴着张脸看向吴有德。店里的伙计也往这边围了过来,个个人高马大的,站在中间的吴有德瑟瑟发抖。   “我……我没这么说,只是,真的太贵了,我身上银子不够付。这样吧,你先让我回家取银子,这些东西就放在这里,我不拿走,行吗?”吴有德想了办法准备脱身,苦苦哀求道。   吴掌柜却不买账,他冷哼一声:“东西都已经给你包好上称了,万一你逃走了,我又把这东西卖给谁去?这样吧,我叫人跟你走一趟,顺便帮你把东西送回去再拿钱。”   “这,这些东西都是我们掌柜吩咐我买的。你们实在要送,就给我送到迎客来去!”吴有德害怕他们要不够钱会明抢,立刻搬出了迎客来。   “你是迎客来的伙计?那也可以,我就多叫两人给你送过去,要是到时候还拿不出钱,哼,有你好看的!”   语意未尽的威胁,往往更加吓人。吴有德战战兢兢地走在几个大汉中间,吓得脸都白了。   “你们是什么人?”听闻外头有人找,孙掌柜出来后,便发现了四个汉子簇拥着吴有德走了过来。   “我们是吴记南货铺的,贵店的伙计在我们那里买了东西,说是无钱付账,要回来拿钱,我们便送他回来了。还请掌柜的行行好,把钱付了,我们也好回去交差。”   孙掌柜皱眉,可想到方子还在吴有德的手里,只得掏钱将此事解决了。   “多少钱?”   “五两银子。”   孙掌柜也惊了:“就篮子里这些东西,竟要五两?”里头不过十几个纸包罢了,怎会要这么多钱?   五两银子对他来说不算多,可商人又怎愿意做亏本生意呢?   “如果掌柜的想不明白,不妨打开篮子拆开纸包看看里头的东西,您是酒楼掌柜,见多识广的,应能看出这些东西的价值。”领头的伙计说道。   孙掌柜揭开篮子,打开几个纸包一看,顿时气了个倒仰。什么干贝,海参的,昂贵的东西里头应有尽有,还个个都是肉质饱满的上等货!   他黑着脸掏了钱送走这些人,进了里头就给了吴有德一巴掌。   “老子让你去搞方子,你搞回来的是些什么东西?”   吴有德很是委屈:“可是,今日那江淼就是买了这些东西回去研磨成粉的,说不定就是因为食材珍贵的原因,研磨出来的粉才会那样好吃。”   孙掌柜胸口急速起伏,忍了忍,没忍住又是一巴掌过去。   “他一个路边小摊,买五两银子的原料回去磨粉,那他靠什么赚钱?你说啊!你这混蛋,必然是你走漏了风声,咱们都被他耍了!”孙掌柜气得牙根痒痒。   被耍了?吴有德一头雾水,他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心里还是不明白哪里露了馅,怎么就被耍了呢? 第56章 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损失的钱不多, 羞辱却不少。   孙掌柜恶狠狠地骂了吴有德一通,便让他滚下去。他自己则坐在那回忆了一下整件事。然后,孙掌柜惊讶地发现,那江淼似乎已经提前预料到他们会使出这种手段, 桩桩件件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估计从他去偷听大牛和他祖母说话时, 就已经掉进了江淼的圈套。   孙掌柜终日打雁却被家雀啄了眼, 无论如何都是咽不下这口气的。他立刻想找人报复,却突然想起了曾经听说的那件事情。他只知道江淼敢和那些地痞对着干,却没想过,他胆子这样大, 为何还能从他们手中全身而退呢?   想到这,孙掌柜的满腔怒火冷却了些许, 开始出门打听那件事的前因后果。得知那鼎丰茶楼被封的真相后, 孙掌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同时也不由庆幸, 自己还没来得及出手得罪他。至于吴有德, 他自作主张的行为,关他们迎客来什么事?   ……   不同于孙掌柜的反应, 江淼在吴掌柜那听说了这件事后, 内心一直都是既紧张又期待的。他提防着迎客来可能会有的报复,又希望他们快点动手好拿住他们。   可他等了几日, 外头都是一派风平浪静的模样,就连那吴有德,都悄悄从院中搬离了。江淼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他这人最大的好处, 就是不钻牛角尖, 想不通的东西他就不想。反正就算他们要出花招, 他后头也有人兜着。   此时已是二月廿五,距离江淼他们选的三月初五的下聘日,已经相隔不远了。   身为这场婚约中的弱势一方,下聘的事和江淼没太大关系,他只需要叫来长辈等在堂屋,主持一下这件事就可以。但这也是江淼最不想面对的,要他一个堂堂男子汉当着长辈的面说出嫁人的事,是多么羞耻啊!   迅哥儿说得对极了,人与人的悲欢果然不是相通的。江淼刚把自己的痛苦说出口,裴澈就毫不留情地笑出了声。   江淼斜眼看他,说:“你再笑,咱们就反过来,相信皇上听到你要嫁人的消息,一定会更加快乐吧?”他的声音淡淡的,似笑非笑的样子,分明就是和裴澈学的。   话音未落,裴澈迅速收敛了笑脸,正襟危坐,看起来十分斯文有礼,似乎刚刚笑得一脸灿烂的人不是他。   江淼冷哼一声,不再理他,而是在心里打起了腹稿,想着到时候回家了该怎么和二叔二婶说这件事。不过,普通农家人听见圣旨赐婚,就是再不愿意,也不敢不答应吧?   “别发愁了,不是还有几天吗?要不要先去看看宅子?”裴澈见他愁眉苦脸的,便提议道。   这边的住处太小了,还是租来的,下聘的东西根本塞不进去。因着赐婚一事,他们已经省了很多流程,下聘万万不能轻忽了。为了流程能正常走下去,裴澈翻了翻他爹的私产,找到了一处位于西城门的三进带个大花园的宅院。   也不知这是他爹什么时候买的,里头只有一对老夫妻守着,房子倒是还能住,就是看起来有些破败。裴澈吩咐了人过来修缮打扫,不出几日,那宅子便已焕然一新。   “什么宅子?”江淼疑惑地抬头看他,不会让他现在就去国公府吧?前些日子裴澈问江淼要不要去见他的外祖父,被江淼一口回绝了。他用的理由是还没定亲,不好轻易去见家长。实际上,江淼是怕裴澈的外祖父冯老爷子接受不了男人当外孙媳妇,掏出那把尚方宝剑,让他血溅当场。   “去了便知。”裴澈不肯明说,看着江淼的眼睛里满是温柔笑意。   江淼狐疑地看了看他,终于决定还是跟着他走一趟。   两人出门时不忘带上裴沐,裴沐搂着小猫,低下头轻轻抚摸着,脸上的神情也越来越鲜活,不再像之前那般空洞。   三人上了马车,没过一会,便来到一条街。   “你带我来这干什么?时间还早,小石头还没放学。”江淼揭开帘子往外看,这熟悉的街景,是他每天都要走两趟的地方没错了。   “还没到。”裴澈说道。马车进入主街后脚,朝着路边一条宽敞的巷子拐了进去,而后停在了一处宅邸前面。   这宅子上头写着江宅二字,朱红色的大门看起来十分气派。门前修了三级台阶,刚好可以踩着它下马车。   裴澈下了马车,跟在后头的护卫上前拉着门环叩了几下,大门就打开了。   “进去看看?”裴澈看向江淼,发出邀请。   主人一般的口吻,再结合牌匾上的两个大字,江淼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他试探着开口问道:“这不会……是你给我准备的宅子吧?”   “正是,这宅子已经登在你的名下,算是你的私产了。”裴澈说道,一般来说,去衙门变更产权是要双方亲自在场的,不过对裴澈来说,这根本就不算事。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江淼先是一愣,而后便是狂喜。老板大气,什么事都还没干呢,房子就先转手了!要是放在现代,这样一座宅院,得花多少钱才能买到啊!江淼知道不可能将这院子拿出去换钱,但依然抵挡不了拥有这么一大笔钱带来的快乐。   高兴了一阵子后,江淼心态平和了些:“这宅子不便宜吧?”这条街算是西门这边最热闹的了,房子的价钱不是益丰街那边可比的。   当时小石头报了名,为了让他上学近点,江淼曾打听过这边租房的价格,得知那种十分老旧的院子里的一个单间起步价都要五百到六百文时,他突然觉得,每天多走几步路,好像也挺健康的。   “不算贵,当年我爹买来时,只花了一千五百两。”裴澈随意答到。   轻描淡写的口吻,刺激了江淼脆弱的小心脏,他怪叫一声:“只花了一千五百两?”其中只这个事,发音格外重。   江淼算了算,就当自己卖包子生意红火一个月能赚五两好了,想要买这样一座房,也得不眠不休工作三百个月,合二十五年!江淼有些泪目,这个世界对普通人来说,太不友好了!   “现在没有两千五百两,估计拿不下。”裴澈道,两相比较,以前的卖价还是便宜的。   这样一想,确实还挺实惠。不过,江淼嘴巴越咧越大,管他呢,现在这栋宅子归他了!   江淼兴高采烈地往里走去,裴澈牵着裴沐跟在后头。江淼一进来,便四处打量。他知道自己此时看起来大概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好笑,但他确实好奇。   来到这里后,他只近距离参观过祝家的宅子和桃花眼的院子。其实都不算参观过,祝家他去的地方只有前厅和厨房,桃花眼家的只在花厅坐了坐。   眼前的这座院子,虽不如祝家的富贵荣华,也不如桃花眼家的雅致漂亮,但整座院子透出来的勃勃生机却让江淼十分喜欢。特别是花园中间还有一个小池塘,想到可以自己下塘抓鱼挖藕,江淼又忍不住快乐起来。   裴澈一直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不由感叹知足者常乐这句话果然是至理名言。不过一座宅院而已,便能让江淼露出仿佛得到了全世界一般的快乐。   逛完了园子,他们又去里头看了看。国公府的人干活特别利索,几日的功夫,不仅将整座宅子收拾得焕然一新,就连里头的各种家具,都置办得整整齐齐的。   自从看过了这座宅子,江淼内心原有的几丝抗拒完全消失不见。他也不想这么没节操的,可是裴澈给的实在太多了!   抗拒消失之后,江淼也敢坦然面对家人了。所以第二天,他送小石头上学之后,就踏上了马车,回到了江家湾。   此时距离春耕还有一段时间,但勤劳的农人们早就闲不住了,正会都纷纷把闲置了一冬的农具拿出来,仔细地检查,看看有没有虫蛀,需不需要修缮。   江淼到家时,一家人都在。他将带回来的东西递给小雨姐,让她带弟弟妹妹进去分。打发走这些孩子,江淼清了清嗓子,宣布了自己要定亲的事。   谁知他叔和他婶一点都不惊讶,两人相视一笑,他二叔道:“大侄子啊,上次你回来拿八字,你婶就猜到了。定亲的是哪家姑娘?她家要多少聘礼?如果你手头紧,二叔这里还有些积蓄。对了,你和人家说清楚,你要带着弟弟一起生活的吗?”   江淼尴尬地笑了两声:“这……定亲的人很好看,是梁京赫赫有名的美人。他家的家世也很好,根本就看不上我们这点家当。他也知道我会带着弟弟一起。”   听到那边这么好的条件,江二叔反而有些忐忑了:“那姑娘家这样好的家世,如何会嫁给你?她该不是身体有什么不妥当吧?”不是他看不起自家侄儿,实在是相差太大。要他看,亲事还是要找门当户对的比较好。   “二叔,对方很健康,还很有学问,待人也真诚有礼,就是一点不好,他不是个姑娘家。”   江二叔一愣:“她是寡妇,还是被休回家中的?”在他心里,不是姑娘,必然就是妇人了。   江淼哭笑不得:“他不是寡妇,也没有被休,他是个男人。”   “哦,男人啊。”江二叔安慰地点点头,而后突然意识到江淼话里的意思,“男人!你要定亲的对象,是个男人?!”他腾得站起身,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面容都有些扭曲了。   眼见江二叔一脸要替江家清理门户的样子,江淼立刻后退一步:“二叔,您先冷静,我有苦衷的!”   “你有什么苦衷?你是不是看上人家的家世了?”江二叔左右看了看,似乎想找一把趁手的工具。   “我哪是这样的人!”江淼略心虚地叫屈,“我是被皇上赐婚,才不得不跟一个男人成亲的!”   “皇上……赐婚?”江二叔愣住,片刻后,他大吼一声,“你怎么不说是月老牵线呢?还敢编这样的借口!”   “我没有编,我说的是真的,圣旨还搁在我住的地方呢!如果您不信,我回去拿给您看!”江淼连忙说道。   江二叔见他不像是说谎,整个人都懵了。愣了好久,他才哑着声音说道:“皇上还管百姓成亲的事?”就算要管,也该赐个姑娘家。赐个男人,这算什么事?   江淼拿出早已编造好的借口,大意就是皇上某日吃了他的包子后,一时欣喜便要为他赐婚,可赐婚时下面的人搞错了,变成了他和另外一个男人。这时圣旨已经颁下,君无戏言,如果拒绝皇上肯定要生气,说不定还会抄家问斩,他们也只能接受了。   这些话错漏百出,但用来哄江二叔他们,还是绰绰有余的。江二叔的情绪从一开始的愤怒到不知所措再到同情,他看着为了保全家人而独自品尝苦果的江淼,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 第57章 准备就绪   解决完家里的事, 江淼松了一口气。他和二叔二婶商量好,到时候提前两天将他们接过去,忠国公府会派人过来教他们礼仪。   回程的时候,江淼问裴澈:“你们那里下聘, 都要哪些东西啊?”   裴澈微微皱眉, 思索片刻, 然后摇了摇头:“我不清楚,只是,以前大舅家的听寒表哥,似乎猎了一对大雁过去。”   “大雁?抓这玩意干啥?抓回来是养的还是吃的?”江淼心里一咯噔, 这玩意是保护动物吧?   裴澈失笑:“大雁忠贞不二,有夫唱妇随, 琴瑟和鸣之意, 一般提亲时, 都会送上一对大雁, 以表示求娶的诚心。至于是养着还是用来吃, 我倒是不知了。不过,应不会将它吃了吧?”他也不是很确定大雁的去处。   “不吃就好, 不过大雁这种鸟, 都是群居的,单独抓两只怕是养不活, 万一养死了多不好。咱们就别要大雁了。”江淼说道,两只鸟知道什么,送了鸟的感情就不会出问题了?既然不是用来吃的,何必祸祸它们。   裴澈没想到江淼还有这种悲悯之心, 他答应过后, 又有些苦恼:“可是不送大雁, 送什么呢?”除了大雁之外,鸳鸯也象征着夫妻和鸣,这物好像能养活,要弄对鸳鸯过来吗?   “送大鹅吧,怎么样?养大了可以用来看家,还会下蛋,也可以用来吃,多实惠啊!”江淼舔舔嘴唇,他突然想起铁锅炖大鹅的滋味了,只可惜他在益丰街从来没看过卖鹅的。   “鹅……吗?”裴澈有些犹豫。   江淼直接拍板:“就送鹅!你这东西不是送给我的吗?我应该可以自己挑吧?”送礼就应该送到别人心坎上。   “那便听你的。”裴澈觉得他说得对。   江淼高兴起来,又接着问:“下聘那天你来不来?”   裴澈道:“应是要来的吧?”   江淼没结过婚,在古代也没喝过喜酒,对结婚的流程不是很清楚,他没想到,裴澈竟然也不知道。   “待我回去之后,问清所有事情。”被江淼的表情刺激到,裴澈决定回去之后恶补所有的流程。   第二日,裴澈再上门时,就显得格外胸有成竹,一副你尽管问,不懂算我输的表情。   江淼也没吊他胃口,将昨日没有打听出来的事情又问了一遍。   裴澈道:“下聘必备的是老八件,有红木箱,圆镜,梳子,三金,铜盆,算盘,剪刀,米升。除此之外,再视男子家世,添上其他的东西。”   江淼在心里合计了一下,觉得这里头的东西都还挺靠谱,都是能用上的。看来古代人还是很务实的。   至于下聘当日男方要不要上门的问题,裴澈也给了解答:“届时,我舅舅和二叔会带着媒人一同前来下聘。”   “媒人?”这作孽的婚约是那皇上一时上头订的,他应该算媒人吧?   “皇上会派人前来观礼,观礼之人即为媒人。”   江淼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看来古代结个婚也不容易,不知道百姓结婚是不是也这些流程。   与此同时,宫中的梁平帝,也在筛选观礼之人。这人嘛,首先得选和冯、裴两家不太对付的,其次,还得能说会道的,这样到时候传出来的东西才能更有趣。   这些日子,裴澈向国子监递了假,一直都没过去。除了偶尔在家两天外,其余时候,他几乎都待在那小贩家中。梁平帝心里十分好奇,恨不能让人直接趴在他们的屋顶上,听听他们都在里头说些什么才好。   徐海见梁平帝犹豫不决,便点出了一个人:“皇上,您看高大人怎么样?”   “高世昌?倒是有一张利嘴。”梁平帝问道,“不过,他是与哪家有瓜葛?”   徐海微微一笑:“皇上,您忘了吗?去年冯老大人代您出巡,途中杀了一批贪官污吏,这其中,就有高家的人。听说当时高大人知道此事,快马加鞭派人前去求情,保证会约束好高家族人,不让他们再犯事。可冯老大人没有手软,还是杀了那人,两家的仇怨,也是那时候结下的。”   梁平帝蹙起眉头,高世昌于他还有些用处,所以当时他对求情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二人自行处置了。   “冯师就是太孤高了,得罪人也是在所难免。不过,他也是为了我大梁百姓才会这样做,朕若是派高世昌去观礼,会不会有些不妥?”   徐海准确地接收到梁平帝想要个台阶下的信号,立刻开口说道:“臣子家事,皇上您如何得知?您不过觉得高大人办事妥帖,才将他派去观礼,又有何不妥呢?”   梁平帝笑道:“是啊,朕如何得知他们二人的龃龉呢?拟旨下去,让高世昌到时前去观礼。”   “奴才遵旨。”   ……   三月初二,是江淼与二叔二婶约定好的日子,江淼的马车刚到路口,便发现二人已经在那了。从二人的样子看上去,他们应该等了有一会了。   瞧见这么大这么漂亮的一辆马车,夫妻二人都有些局促,一时竟不敢踩着踏板上车去。   “我身上脏,让你二婶坐里头去吧,我和这位小哥一起坐外头就成。”江二叔道,他身上的衣裳其实很干净,只是补丁摞补丁的,让他在这些人面前有些自卑。   “我也坐外头!”江二婶连忙道,她也怕给人的马车坐坏了。   “没事的,今天就我一个人过来,里头空得很,大家都坐得下。”江淼不由分说,便虚推着二人上了马车,进入车厢。   两人浑身僵硬地坐在位置上,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这车垫是用细绸子做的,他们做惯了农活的手太粗,万一摸的时候勾丝了怎么办?在他们农家,谁能有件细绸子做的衣裳,都算大户人家了。   “二叔,二婶,你们喝茶。”江淼倒了两杯茶过去,精致的杯子,再次让二人无所适从,喝茶的时候两手紧紧捧着,生怕一个拿不稳就摔碎了。江二叔记得,族长家有几个差不多的杯子,每年只有征税的老爷来了,他才肯把杯子拿出来用的。   江淼有些无奈,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劝他们轻松点。古代天然分明的阶级制度,在每个人心中根深蒂固。老百姓在面对权贵时,自然而然就有低人一等的感觉。最可怕的是,这种感觉是发自内心的,并不只是表面的屈从。   马车的速度很快,不到午时,便赶了回来。江淼让车夫直接送他们去那座江宅,这会儿,裴澈应已经将国公府的人带过去了。   从上去那辆富贵的马车开始,到下马车时一眼望不到边的富贵宅子,江二叔夫妻两的价值观不断被刷新,此时此刻,他们终于对江淼“嫁”入豪门这件事,产生了些许真实感。故事可以乱编,这宅子却骗不了人!   “裴澈见过二位长辈,二位一路奔波来此,想必已经饿了,我吩咐人备了薄席,为二位接风。”裴澈觉得江淼是他的恩人,那么对于恩人的长辈,自然也是要尊重些的。   江二叔他们被裴澈的样貌震住了,愣愣地呆立原地,盯着裴澈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又被他的话弄得有些迷糊。   江淼小声提醒到:“他就是和我有婚约的那个人,名叫裴澈。他说叫人弄了点酒菜给你们吃。”   “哦哦,”江二叔连忙点头,再三道谢,表示他们随便吃点就行了。几人跟着裴澈进了正厅,一桌丰盛的菜肴出现在众人面前。满室的香味让早已饥肠辘辘的几人都克制不住咽口水的冲动。   “请两位上座。”裴澈有礼地将上座让给他们,然后自己和江淼一左一右陪座。虽然桌上的菜很多,但在座的除了江淼吃得喷香外,其余三人吃的都不太好,特别是被两人夹在中间的夫妻俩。   裴澈顾忌他们二人是江淼的长辈,便想尽力表现出风度翩翩的模样,吃饭时的一举一动都美的像画一样,他觉得自己的仪态,一定能让他们赞不绝口。   可是他有所不知,两人见他越是这样,他们就越放不开,也想尽量吃的好看些,这样才不会给江淼丢人。   江淼快速吃完,然后将裴澈叫出。裴澈有些不解,觉得长辈还没下桌,晚辈不好先走。只是江淼似乎有急事,他只能道一句“失陪”,然后起身跟着江淼往外走去。   “阿淼,你叫我出来作甚?”   面对他的疑问,江淼翻了个白眼:“再让你坐下去,我二叔二婶饭都不会吃了。你平时在我家吃饭也不这样啊,今天干嘛这样端着?”要不是知道裴澈为人,江淼都要认为他是故意来个下马威了。   裴澈道:“长辈面前,岂可如此放肆?当然要举止有度,他们才会觉得我好。”   “你就是用这一套糊弄你家人的吧?我们小门小户没这些规矩,你太端着,他们才会认为你难相处。”江淼说道。   裴澈有些惊讶:“是这样吗?那我刚刚岂不是很失礼?”   “也不是失礼,就是他们不习惯这样的方式。大户人家和我们百姓讲究的东西是不同的。不过这也提醒我了,赶明儿我得和你学一学,免得到时候你家人觉得我粗鄙。”江淼叹了口气,有这么大一栋宅子撑着,无论如何他都得敬业些才是。   “府上除非年节或者长辈传话,不然一般都是自己用饭。你不必拘束自己的性子,我觉得你吃饭的样子很好。”裴澈认真地说道,他很难想象江淼这样随性的一个人,一板一眼吃饭的样子。   江淼笑笑没说话,对于裴澈充满诚意的话语,心里感到十分愉悦。   两人在外头聊了一会,里头的江二叔他们已经吃饱了。面对空空如也的碗碟,两人都有些窘迫,城里人的盘子也太精致了些,一碟子菜,没几口就吃完了。   江淼二人很贴心地当作没看见,撤了碗碟后,几人坐着聊了一会,然后江淼就让裴澈把讲解礼仪的人请过来。   这人是国公府的家生子,平日就是负责这一块的。他替国公府迎来许多新人,也帮国公府送走许多娇客,对于嫁娶礼仪一事,十分得心应手。   在他的讲解之下,江二叔两人心里安定了许多。本来他们对于这事十分忐忑,害怕自己做错了事,到时候让江淼下不来台。这会一听,好像还挺简单的。   这家生子给他们讲完后,后头两天又带着二人演练了几遍,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就只需静静等待明天的到来了。 第58章 长舌男   天还没亮, 江宅里的仆人就行动起来了。他们把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门窗柱子也擦拭一新,只等着国公府那边过来。   江二叔和江二婶头两天来时,睡得很不安稳, 屋子里的一切都太过陌生, 让他们有些无所适从。住了两天后, 稍微习惯了些,不至于早上起来时,眼下挂着黑黑的眼圈。   “你说城里人的衣裳咋这么多道道呢?穿着多麻烦!”江二叔笨手笨脚地把衣裳一件一件往身上套,这些衣服轻飘飘的, 带子也多,穿在身上别扭极了。   “你真是野猪吃不了细糠, 有好的给你还挑三拣四。”江二婶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身上的衣裳, 女人家手巧, 丫鬟只试了一遍, 就知道怎么穿了。   “那叫你穿着这样的衣裳干活, 你乐意啊?”江二叔不服气了,长里长外的, 就是不方便啊!   “笑死我了, 你见过穿这种衣裳的下地干活?”江二婶嘲笑道,“还有啊, 咱们这几天是沾了淼哥儿的光,也享一享城里老爷太太的福,谁让你把这衣裳带回去穿了?”   “大侄儿家的那个看着还挺讲究,咱们穿过的衣裳, 他会要吗?”江二叔怎么称呼裴澈都觉得别扭, 便以这个那个指代, 当然了,碰面时,还是会叫一声裴公子的。   “要不要的,咱都得先有个态度,别叫人多心,以为我们是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到时候累的淼哥儿不好做人。”江二婶就是为人媳妇的,想的东西要比江二叔多些。   “你说得对!”江二叔立刻紧张起来,想着待会走时,可别不小心捎带了东西出去。   江淼自然是不知道两位长辈如此小心周全,他此刻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他虽然是今天的主人公,却也是最轻松的,因为按规矩,下聘时女方是不需要出面的。   江淼没想着争口气,也没觉得人家不把他当男人看,什么男人女人,不都是人吗?不用出面正好,他懒得赔笑脸。   裴澈身为今天另一个主人公,却没那么好的福气,他必须跟着舅舅和二叔,带着聘礼,一起从国公府出发。   就像有女儿的大户人家会从小帮她们攒嫁妆一样,有儿子的长辈也会帮他们备好聘礼。多年积累下来,裴澈送给未来伴侣的聘礼,已经多不胜数了。   这其中不乏金银珠宝,名人书画,古董玉器。然而再多珍贵的聘礼,也只能放在箱子里送过去。这些东西的风头,都被最前头那辆车上,两只引吭高歌的大鹅抢走了。   这两只大鹅关在藤编的框子里,伸着头,一路都“该……啊……该……啊……”地叫着,似乎在嘲笑花费重金娶了个男妻的裴澈是个大冤种。   马车里,裴世元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裴澈道:“世子可知道别人是如何说我们家的吗?”   裴澈微微抬眼,嘴角扯出一个标准的弧度:“愿闻其详。”   “他们说,自古以来,高门大户娶妻,皆以雁相赠,以示情深。只有那平民百姓,才以鹅相赠。也不知世子是不是因为要娶的是个市井小民,才会入乡随俗?如今上城风言风语不断,国公府都快名声扫地了!”对梁京的上流社会来说,这是一件十分掉档的事。   “国公爷是不是太清闲了,竟连这种无谓的流言都拿来嚼舌根了?不如我替你谋个差事。不然这话落在别人耳中,还以为是什么村口闲汉,在这里道人是非。”不等裴澈回应,他的大舅舅就沉着脸怼了回去。冯家大舅如今在吏部任职,所有官员的考绩都要经他们的手。考绩关系着他们三年之后是升是降,是留是调,一般人,轻易是不敢得罪他们的。   裴世元被他一顶,脸色有些难看,就在这时,坐在一旁前来观礼的高世昌出声了。   “冯大人好大的官威啊,怪道人家都说,朝堂有二冯,可顶半边天。依我看,国公爷这话说得不错,本来娶男妻就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偏还要受人辖制,丢了世家风范,此等不孝子孙,要是放在我高家,早就逐出家门了。”   高世昌原本以为自己此行不会太顺利,可他没想到,裴家叔侄二人竟闹得这样僵了,甚至不顾外人在场,便冷言冷语。他是不介意再添一把火的。   冯家大舅冷哼一声:“高大人可知流言止于智者为何意?你是在质疑皇上的决断?我外甥是圣旨赐婚,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安有你置喙之理?至于你高家的规矩,呵,还是不提为好。”   一个呵字,尽显轻蔑,高世昌想起去年的事,虽然死的只是一个族人,但对他而言,也是莫大的耻辱!他脸一放,与冯家大舅唇枪舌战,两个文人骂起人来,既有文采还时不时引用个典故,战况之激烈让人瞠目结舌。   裴世元和裴澈静静地听着二人你来我往吵了一路,直到震天响的鞭炮声传入耳际,他们才发觉,车队已经到巷子口了。   制式一样的几十辆马车有序前行,几乎要将整条街都堵住了,百姓们无不驻足观看,他们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能得此厚待,瞧这架势,必然是被上城的大户人家看上了。   大梁的鞭炮最高为一千响,可眼下,噼里啪啦的声音响了很久,中间也不见停顿。冯家大舅大声问道:“澈儿,这鞭炮是哪里买的,我听着,大概有五千响了。”   “舅舅,这是阿淼的主意,他让人将鞭炮两两相连,只需点燃一次,便可响上许久。”裴澈道。本是普通不过的事,但没有人先想到,便也算个巧思了。   鞭炮声停了后,车队缓缓驶进巷子,停在了江宅前面。江宅正门大开,附近都是围过来看热闹的百姓,人声鼎沸的样子,给这场景增添了几丝喜庆。   “忠国公府裴家前来下聘,欲替国公府世子求娶江家郎君,愿二人日后鸳鸳比翼,琴瑟和鸣,恭请江家长辈应允。”主持仪式的是国公府花大价钱请来的,为人不古板,懂得变通,就连求聘的台词,都根据二人的特殊情况做了更改。   里头很快传话应允,应允之后,便恭迎几人往里头就座,而后再由主持之人站在江宅前面,将忠国公府的聘礼单子一样又一样念给众人听,他念一句,仆人便往里抬一样。   聘礼络绎不绝,花了近半个时辰的功夫,才堪堪念完。这样的场面在西城这边从未见过,人人惊叹的同时,思绪却还是停留在这人说的第一句话。   什么叫国公府世子,求娶江家郎君?求娶的,怎么会是个郎君?   众人疑惑不解时,有那消息灵敏地便说了:“据说上城那些高门大户早已传开了,说是皇上给忠国公府的世子爷赐了个男妻,钦天监的大人算出他们是天作之合,而且这婚事,是那世子亲自求来的!”小门小户只敢私下议论,不敢大声宣扬,以免引来报复。不过眼下都来下聘了,再没有避讳的必要。   “男妻!”大伙儿都表示很惊讶,男子相恋之事倒不是没听说过,但大多都是藏着掖着,生怕被人发现的。没想到这两人竟如此大胆,还敢去求圣旨?   “可不是!听说裴世子对那男子格外钟情,但家里不同意,他便在皇宫里跪了三天三夜,才让皇上开恩,赐下圣旨为二人指婚!”那人得意洋洋地把不知传了几手的假消息公之于众,哄得大伙都觉得,裴世子确实深情,也不知那男人是何等风姿,才能得裴世子青睐!   屋外聊得热火朝天,屋里也不遑多让。高世昌见到高堂之上二人第一眼时,便看出了他们的忐忑。所有的流程走完后,他拿出皇上圣旨,开始宣读,皇上是媒人,总不能一毛不拔,这道圣旨是给他们添礼的。   仗着圣旨还在手上,高世昌准备将刚刚没撒完的一口气撒在他们头上,便微笑着说道:“高某奉皇上之命前来观礼,不知二位是出身自溧阳江家,还是奉元江家?”   他口中所举,都是当地的江姓大族。江淼家五百年前或许和他们有瓜葛,现在却根本没半点关系。   江二叔和江二婶听不太明白他的话,那家生子在旁边小声解释后,江二叔焕然大悟,原来是问他们住处。   “这位大人,我们是江家湾江家的,就在东边官道五十里外。”江二叔笑得憨厚。   高世昌扑哧一声:“这地方闻所未闻,想必十分偏僻,不知二位以何为业?”   家生子再次小声解释,江二叔道:“平时就在家里侍弄点田地什么的,还养了几只鸡。”   高世昌哈哈大笑,看向冯家大舅和裴世元:“冯大人,国公爷,恭喜两位结的一门好亲事,以后粮食和鸡,估计少不了你们吃的了。”   裴世元尴尬一笑,冯家大舅冷着张脸,要不是高世昌此刻还拿着圣旨,他恨不得上前一拳砸歪他那小人得志的嘴脸。   裴澈的表情和冯家大舅如出一辙,此人身为朝廷官员,却对百姓无一丝怜悯之心,还引以为乐,真是败类!   高世昌得意地看着他们,心里爽快极了,又问道:“田里活计不少吧?改天忙不过来,可以请亲家帮忙,就是不知道我们世子爷,会不会下地了?哈哈哈。”   “听大人这么说,你会做田里的事了?”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高世昌一愣,转头看去,发现一个长得俊秀机灵的年轻人从里头走了出来冷冷地看着他。   “你是何人?”   “您不是来观礼的吗?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您是不是没把皇上放在眼里,做事才这么敷衍?”江淼本来不想出来的,但抑制不住好奇,还是出来躲在里头听着,结果发现这人一直在嘲笑他们,一时忍无可忍了。   “你是江淼?”对他随口扣下的大帽子,高世昌有些不悦,“下聘之日你应该坐在房中等待,出来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律法有规定下聘时不能出来吗?”江淼翻了个白眼,“如果没有这个规定,您不觉得自己管的太宽了吗?我们农家人虽不懂什么道理,但到别人家做客的礼数还是周全的。”   听他嘲讽自己不懂礼数,高世昌冷笑一声:“好个牙尖嘴利的,怪不得裴世子会受你辖制。”   “阿澈爱我敬我,我们分明就是神仙眷侣,什么辖制不辖制的,人家夫妻情趣,你啰嗦什么?”江淼毫无廉耻的发言,震惊了所有人,就连裴澈明知是假,也忍不住面带薄红。   “不知羞耻!”高世昌不好再在这方面继续与他纠缠,“你出来时说的话是何意?”   “我的意思是,如果大人懂耕耘之事,必然了解百姓疾苦,怎么会拿这个事开玩笑?如果不懂的话,那您嘲笑别人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吗?”   “呵,不愧是市井小贩,日日迎来送往的,口舌倒是练出了。”高世昌开始拿他的身份做文章,意图从阶级上压制上。不巧的是,江淼来自最自由平等的国度,古代的阶级对他来说就是个屁。   “我是市井小贩,士农工商排在最末,但不知道排在最前头的您,为何要在这里和我吵架?您看其他有文化有涵养的,人家都是一声不吭的,我一般也只会和街头巷尾的长舌男争论。”   “哈哈哈,长舌男一词甚妙,澈儿,你家这位说话颇有趣味。”冯大人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音。 第59章 回家   “你!”高世昌气得胡子乱抖, 他纵横官场多年,没想到竟有一天会被市井小贩羞辱。   “您可别生气,万一再撅过去算谁的?那话我随口说说的,谁要代号入座我可管不着啊。”江淼赶紧撇清关系, 看这老头抖啊抖的, 可别是要碰瓷。   高世昌连番受挫, 终于明白在这不要脸的小贩嘴里是讨不了好的。他冷哼一声,沉着脸坐到了一边。这市井小贩,毫不顾忌他有圣旨在手,可偏偏他还不能以此为由发作他。   江淼既然出来, 自然是要拜见长辈的,虽然他下聘时出来不合规矩, 但两个男人成亲, 本就是例外, 自然不怕再多几个例外了。   冯家大舅心里本对裴澈的成亲对象颇有微词, 即便他不像别家那么看重门第, 可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着实不太相配。真看见江淼, 听他说了那么些话后, 冯家大舅心里稍稍放宽了些。至少这人挺有胆色,要是像那鹌鹑一样唯唯诺诺, 才真叫人叹气。   与他相反,裴世元对江淼却很是不满。这个男人破坏了他的计划在前,好口舌之争在后,恐怕以后府上再无宁日。现在国公府里里外外, 都处于躁动之中, 暗中有站队之嫌, 似乎在估量他和裴澈到底孰轻孰重。他怕等这男人进门后,老太太会将家交给他来当。   裴世元自恃能力出众,却苦于他只是一届庶子,娶的夫人也只是一届庶女,二人根基浅薄,无人在背后撑腰,能打拼成现在这个模样已经算是不错了。   江淼听裴澈介绍到裴世元时,忍不住盯着他看了几眼。这人长得倒是还行,没想到心思却坏得很。这段时间,裴澈三五不时便会到他这来,除了掩人耳目之外,还给他恶补了许多关于国公府的事,包括国公府里的人员分配和姻亲关系等。听得江淼一个头两个大,忍不住觉得如果古代也有计生办这个单位就好了,从源头上杜绝烦恼。   中午,江宅准备了一桌筵席招待他们,菜色符合规制,高世昌拧着眉看了许久,都没挑出毛病,只得怏怏不乐地坐下。   江二叔和江二婶这两天被教导了一下,吃饭的样子改变了许多,至少就这么一顿饭的功夫,别人是挑不出理的。江淼也坐上了席,横竖他越不讲规矩,皇上越高兴,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人人都能开心。   吃完饭,下聘的队伍就告辞离开了。江家三人送别他们之后,回到前厅就累得齐刷刷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这累自然不是身累,而是心累。   江二叔双眼无神,抬头看着房顶,嘴里喃喃地说道:“我接过圣旨了……我接过圣旨了!”这种事,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没想到今天竟真的发生了。   “二叔?”江淼有些担心他的状态。   “淼哥儿,你二叔就是一时魔怔了,不妨事的。”江二婶道,“这事也了结了,我们明天可以回去了吗?”出门这几天,她一直都在惦记家里,也不知道她们能不能把家里照顾好。   “不多留几天吗?这两天比较忙,我还说的等不忙了,把小雨姐她们一起接过来玩一段时间。”   江二婶摇头道:“别让她们来了,这里到底是那裴公子的地方,你们还没成亲,娘家人就总待在这里,别人知道了要说闲话的。等你们成亲的时候,再带她们过来玩玩。”   “是啊,几天没干活,人都坐懒了。”江二叔此刻很想念自己的锄头,这里的日子虽好过,但又不能长久在这。万一玩久人懒了,以后才是难办。   江淼知道二人已经决定好了,便答应明天送他们回去。离开之前,江淼准备了很多东西让他们带走,吃的用的,都是一起采购来的,这其中还包括了他们这几天穿的衣裳。   二人推辞过,可却没什么用。就像他们铁了心要回去一样,江淼也是铁了心要把东西给他们的。最后,他们还是没能拗过江淼,带着大半车的东西回去了。   江淼目送他们离开,然后回到了里头。这里的景色还和之前的一样,可江淼却突然觉得,这里太空太冷清了些,明明周围还有干活的人。   下午,小石头站在门前等待江淼来接他。这里的住处离虞秀才家很近,他们只用一小会就能走回去,比以前近多了。   所以今天,当江淼牵着他走过那个巷口没有停留时,小石头就说话了:“哥哥,咱们不去那里了吗?”   “你想住那个大宅子吗?”江淼问道。   “只要跟着哥哥,住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小石头的嘴很甜,甜的江淼心里也明白了。怪不得他刚刚看到那大宅时和之前的感觉不同,原来是失去了家人的陪伴,他还以为自己对金钱的魅力产生了抵抗力。   “那咱们还是回去住。”江淼道。   小石头用力点头:“嗯!晚上我要和哥哥一起睡!”   ……   自忠国公府敲锣打鼓来江家下聘后,梁京的百姓总算可以光明正大讨论这事了。   有阴谋论的,认为这是皇上不满他们,赐婚是削弱他们的手段。   有恋爱脑的,认为裴世子太过深情,为了这段禁忌之恋付出了太多,实在让人动容。   还有意识超前的,认为这一旨婚约,是不是皇上在试探百姓对于同性可婚的接受度,说不定,皇上很快也会纳一个男妃了!   各种让人啼笑皆非的流言以光速传播在梁京百姓中间的同时,还有另外一件事,也很快在上城豪门望族的圈子里流传开来。   据那天到观礼的高世昌说,裴澈要娶的那个男人简直粗鄙不堪,不论言行举止,都是个标准的市井小贩。他还道那小贩已经辖制住了裴世子,小贩说话时,裴世子一声都不敢吭,简直是夫纲不振的代表,将梁京世家子弟们的脸都丢尽了。   此言一出,有些本就嫉妒裴澈的世家子弟,纷纷在各种场合发言,表示不屑再与自降身段,无一根傲骨的裴澈为伍,甚至有激进一点的,还想要联名上书,恳求国子监能将裴澈除名。不过,这人的文章还没草拟出来,就被苏缙等人堵住打了一通,之后再不敢当出头鸟,只每日暗暗咒骂他们。   裴澈自然是不知道这件事的,他之前向祭酒告了一个月的假,此时还剩下几天,他当然要好好休息一下了。横竖他这些天也没落下学业,到时候去了国子监,说不定比他们学的还快些。 第60章 春游   此时春光正明媚, 梁京城郊外,游人们纷至沓来,不忍辜负这美丽的春景。在一众放纸鸢,赏花, 作画, 品茶的人群中, 有几个身影格外引人注目。他们撅着屁股蹲在一处小坡旁,拼命薅地上长出来的野菜,似有不将之除尽不罢休的意味。   “唉唉,这可不能直接吃!”   江淼夺下裴沐手中一根瘦弱的野菜, 将它扔到篮子里。裴沐愣愣地看看他,又看看地上的野菜, 忽然皱起眉头。   “不是说你拔错了, 这个东西还要洗过才能吃的, 现在吃不干净。”江淼与他相处的这些天, 已经能熟练读懂他的表情了。裴沐淡淡的眉毛舒展开来, 继续和地上的野菜做斗争。   与他相比,小石头的速度就要快得多, 这本就是他以前做惯了的事, 即使好久没做了,也丝毫不影响。甚至有些江淼不太认识的野菜, 他也能清楚地说出名字和味道。本来这活动他是参与不了的,可碰巧虞夫子昨天说今天有事,便放他们一天假,并说明会在十五那天补回来。   江淼之前就馋野菜了, 这会儿什么事都结束了, 他自然不会放过这来自上天的馈赠。他一大早就起来了, 吃完早饭,做了些准备,就要带小石头出门。   西城门离他们住的地方很近,出了城门往前走上四五里,就有一个小湖,湖边野菜丰美,往年刘大娘她们就是来这边采的,听江淼问起,马上就推荐了此处。她们其实也想去的,可是孩子上学,不好离开太远。   他们刚出城门,后头就有一辆眼熟的马车追了上来,原来是裴澈带着裴沐过来,还没进门,就让刘大娘瞧见了,指了方向让他们追一追。   有车坐,速度就快了,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他们就到达了目的地。裴澈对于江淼愿意出门踏青这件事感到十分惊奇,在他看来,江淼的唯一爱好应该就是搞钱。   不过很快,他就收回了自己的想法,踏青赏景是假,薅野菜是真。他们蹲着的姿势实在有些不雅,裴澈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撩开长袍一起蹲下去,而是找了个不远的地方,让人摆了凳子,拿出本书来看。   一个长相绝顶,风度翩翩的公子坐在湖边看书,如画一般的风景将往来游人的目光全部吸引过去了。不论是头戴帷帽的千金小姐,还是提着篮子的小家碧玉,都忍不住有些红了脸。   江淼看见,嗤了一声,嫉妒地骂了句“花蝴蝶”,那些姑娘们怎么不看看勤劳朴实的他呢?眼光还有待改进啊!他暗自吐槽,而后转过头继续薅地上的野菜。   许是刚开春不久,还没什么人到这边来,野菜长得很是茂盛,看起来也十分鲜嫩,用手轻轻一折就能下来,断处的汁液散发出青草香,对一冬没怎么吃过绿叶菜的江淼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诱惑。   他的手速越来越快,不到半个时辰,带来的一个布袋和两个篮子,都装满了新鲜的野菜。   “去喊你哥,说我们要回去了!”江淼头也没抬,随口吩咐道,他想回去赶午饭,顺便给院子里的邻居们分一分,想必她们必是十分欢喜的。   一旁的裴沐愣了愣,竟真的起身朝湖边的裴澈走去。   裴澈的心思沉浸在书中,没察觉有人过来,直到袖口被拉了拉,他才发现,裴沐面无表情地站在他面前。   “沐儿,怎么啦?”裴澈放下书,摸了摸他的头,眼中藏着几分欣喜,沐儿难得自己主动做什么事。   裴沐没有说话,他转过头看向江淼,然后又看看裴澈,如此重复了三遍之后,裴澈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   “是淼哥找我过去吗?”裴澈问道,刚想起身牵裴沐的手一起走过去,就见裴沐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裴澈激动极了,回应的动作虽然微小,但代表的意义却是极大的。   “我们一起过去。”他们来到江淼身旁,裴澈问道,“阿淼,你找我有何事?”   “咱们要回去了,不然赶不上午饭了。”江淼一心只惦记着吃野菜,裴澈却发现,小石头不时会抬起头,看一看天上各式各样的纸鸢。   “难得出来一趟,多玩一会吧。我让人去买些酒菜,再买几个纸鸢回来放放晦气吧?”裴澈提议道,江淼顺着他的眼神发现了小石头的举动,意识到好像忽视孩子的需求了。   “行,那你让人去买纸鸢的时候,顺道再帮我把野菜带回去,留一篮子,其他的给刘大娘,让她帮忙把这给院子里的邻居分一分。菜就别买现成的了,让他们买些食材回来,咱们自己做,还更有趣些。”   说完,江淼警惕地看了看周围,这里应该没有类似“野外冒烟,罚款一千”的标语吧?他就在湖边弄弄,一定烧不起来!   裴澈自然不会不同意,他吩咐了几句,跟在不远处的手下就过来提了篮子和野菜赶车回去了。   一时无事,江淼带着小石头和裴沐到水边洗了洗手,顺口嘱咐道:“水边很危险的,没有大人带着,不能自己过来玩,知道了吗?”   小石头用力点头,江家湾那边有条河,以前村里的一个孩子去玩就被淹死了。那孩子叫小虎子,他家里人可喜欢他了,那件事后,他娘在家天天哭。   裴沐板着小脸,看着湖水,神情严肃,不知道在想什么。   洗好手后,江淼随意甩了甩手,抬头时被眼前的风景迷住了。远处的青山,近处的绿水,岸边的繁花,交织成一片灿烂的春景。此情此景,江淼忍不住想吟诗一首,可嘴巴张了半天,脑海里那些背诵过的古诗却只剩下“床前明月光”“离离原上草”这样的幼儿篇了。最后,他只能恨恨地说了句“卧槽,太美了”。   裴澈忍俊不禁,他发现江淼总是能给人带来快乐。   略低沉的笑声十分悦耳,江淼看过去,发现这家伙似乎在笑话他。和他比背诗肯定是自取其辱,说不定人家还能自己写。江淼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突然蹲身捡起一块碎石,然后摆出姿势找好角度,将石块扔了出去。水面上跳出一朵又一朵的水花,足足连了七八下,才不甘心地沉入水中。   江淼这一手,震惊了其他三人,让他们一时回不过神。   “怎么样?要不要比一比?”江淼得意洋洋,不怀好意地看着裴澈。他总喜欢拿自己擅长的东西和别人不擅长的比,不过这个别人,单指裴澈。   “比试可以,但我没玩过,这是什么。”裴澈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上回下五子棋时,这人也这副模样。只是,后来被他打败时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太有趣了,让裴澈忍不住想再看一次。   “打水漂,既然你没玩过,我就让你先练一练,等你会了我们再比。对了,谁输了谁就得答应别人一个要求。”江淼大方地说道,这东西靠脑子可不行,得靠手上的巧劲,他今天要一雪前耻!   “行。”裴澈欣然应战,他捡了一块小石子,回忆了一下刚刚江淼的举动,然后将它扔了出去。石块“咚”的一声沉入水中,溅起一小朵水花,然后消失不见。   “哈哈哈……”正在教小石头和裴沐的江淼抽空笑了笑他。   裴澈没有气馁,继续捡石头往水里扔,可不知怎么的,就是扔不出连续的水花。他皱了皱眉,转过头看向江淼那边,江淼正环抱着小石头帮他摆姿势,没有注意到裴澈正暗戳戳地偷师。   过了一会,江淼让他们自己练习,其实也就是小石头在练,裴沐只顾着捡石头,然后放到小石头的身边。   “还不会啊?要不要我来教你?”说着,一具温热的身体靠向他的背,裴澈僵住了。   “腰别挺那么直,半蹲,往后靠点,对,手臂抬起来,别太高,放下点,对,就这样!利用手臂的力量扔出去!”江淼一边帮他摆姿势,一边絮絮叨叨地指导。   石块接触到水面,弹起了两三下,才落下去。裴澈来不及高兴,便感觉到身后的热源消失了,他心里忍不住生出些许遗憾,遗憾什么,他也不知道。   “你还挺有天赋,继续练习。”江淼拍拍手,很有成就感。   掌握了诀窍后,进步就肉眼可见了。等裴澈每发必成功后,两人的比赛开始了。江淼捡了一块扁平的小石头,朝着湖中心扔过去,水花接连弹起,足足弹了十二下才沉下去。   “轮到你了。”江淼道,炙热的视线紧紧追随着裴澈的手,不放过一个细节。   裴澈顿了顿,石头扔出去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泄了些气力,“咚…咚…咚…”,水花接连不断跳起,在江淼紧张地注视下,跳了十下然后停了。   “哈哈,你输了!”江淼开心起来,刚刚看裴澈练习时,他还以为自己又要输了。这厮太聪明了,可恶,是老天爷亲儿子吗?   “是我输了,愿赌服输。说吧,想让我做什么?”裴澈笑得温柔,输了一点也不沮丧。江淼抵着下巴思考了半天,发现好像一时提不出什么要求。   “先存着,等我想到了再说。咦,他们回来了!”江淼扔下一句话,朝马车跑过去。   这手下十分靠谱,不止带回了食材和纸鸢,锅具,净水和柴火也都备齐了。春天地湿,如果要去林子里捡,恐怕烧不起来。   裴澈本想让江淼一起过来放风筝,可江淼表示他现在只想做饭,待会好干饭。裴澈只好带着两个小的放。   相处的时日多了,小石头也不怕裴澈了,他选了一个老鹰风筝,问道:“澈哥,这鸟长得这般威武,是不是鹰啊?”他几乎只看过小麻雀和小燕子,鹰这种动物,是夫子给他们讲的。   “没错,雄鹰翱翔于天际,拥有锐利的爪子和一双利眼,正是这图中所画的模样。”裴澈小时候曾跟随父母去过草原,见过鹰抓羊羔的模样,让当时的他大为震惊。   小石头满眼喜悦地看着老鹰风筝,爱惜地抚了抚:“澈哥,你教我放风筝,我要让我的老鹰飞到天上去!”   裴澈答应了,他低头,见裴沐也盯着他,便用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瓜子:“哥哥把沐儿的老鹰,也放到天上去。” 第61章 托付   在青山绿水间做饭似乎别有趣味, 江淼印象中,还只有上小学时,学校组织的一次春游活动,老师带着他们一起野炊。   当时同学们自带炊具和餐具, 用交的班费买了许多菜, 找了一处小溪边, 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江淼在厨艺上的天赋,估计那时就已经展现出来了,在一众笨手笨脚的同学中,他做的菜足以和年轻的女老师媲美。   现在恍惚想来, 竟然已经隔了那么多年的。儿童时期纯粹的快乐,成年后便再也感觉不到。不过, 能给小石头他们留下些美好的回忆, 也是很不错的。   江淼清点了他们买回来的菜, 发现除了鸡鸭鱼肉之外, 各式配菜和调料也都应有尽有, 而且都处理得干干净净。江淼总觉得他们这菜是在人家后厨里买的,不然的话, 哪个摊子老板会帮人家处理菜?   既然是在野外吃饭, 自然要多些野趣。江淼将鸡和鸭子用油纸包了,外面糊上泥巴, 扔进了侍卫挖好的坑洞里,再在外头烧上炭火,想必用不了多久,叫花鸡和叫花鸭就能做好了。   这鱼挺大, 肉厚刺少, 江淼想了想, 决定将剃下肉来剁丸子,到时候筷子一串,往上头淋些酱汁,吃着别提多美了。   他这边砰砰砰地剁着鱼丸,那头裴澈已经领着两个孩子将老鹰风筝放到天上去了。小石头神采飞扬地牵着风筝到处跑,裴沐手上拿着柄,仰着头,看着天上的风筝,慢慢也动了起来。   “要不要我帮忙?”裴澈让人看着他们,自己则踱着步子慢慢来到江淼旁边。   “别,我能行。”江淼直接拒绝,就这家伙爱干净的样子,一桶水能让他祸祸几下,他不太想用湖水,虽然他知道古代污染少,但里头的小虫子一定少不了。   裴澈被拒绝了也没离开,只站在他身边,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嘴里随意说着什么。江淼一边挤丸子一边听他说,时不时回两句。   很快,丸子就煮好了,江淼用筷子串了几个,将其中一串蘸了点酱汁往裴澈那边递了递。裴澈顿了顿,目光深沉地看了一眼江淼,然后微微弯下腰,就着江淼的手咬下一粒丸子。   呃……死洁癖,筷子都不能拿了吗?江淼的本意是让他接过去拿着吃的,谁知道他会这样吃?江淼恨恨地从自己那串上面咬下一个,浓郁的褐色酱汁裹在白生生的鱼丸上,Q软弹牙,鲜嫩无比,比店里卖的好吃多了!入口的美食让江淼心生愉悦之感,他和裴澈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吃得欢快无比。   “哥哥,你们在吃什么呀?怎么不叫我们?”身后传来声音,小石头牵着裴沐好奇地看着他们。   身为长辈躲在一边偷食,还让人当场发现,令裴澈着实有些难为情。他正要开口解释,江淼说话了。   “我们吃鱼丸呢,你吃不吃?”他的态度十分坦然,完全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小石头眨巴眨巴眼睛,道:“好吃吗?”   “尝尝不就知道了?”江淼将手上的两串鱼丸递到裴澈手上,然后又从锅里捞上来几颗拿筷子串了,淋上料汁送到两小的手里。   小石头轻轻咬了一口,随即眼睛一亮,将鱼丸整个咬下来,弄得腮帮子鼓鼓的,活像只小仓鼠。裴沐吃相好些,只不过频率很快,想来也是觉得好吃的。   “喂!你偷吃了我一颗吧?”江淼转头去找裴澈,却发现两串变得一样多了,他分明记得自己要多一颗。   面对他怀疑的眼神,裴澈却表现得很无辜,江淼只好作罢,从他手上抢走一串,恶狠狠地吃了下去。   几颗鱼丸下肚,稍微打了底,两个小的又过去玩起了风筝。江淼将鱼丸一起盛上来,洗净铁锅,倒了点油,然后将猪肉切成块状倒下去翻炒。他往锅里倒了些水没过肉,然后将盖子盖上,转身又往刚刚薅野菜的小坡走去。   “你不是采了挺多?刚刚应该让人留些下来才是。”裴澈有些不解。   “我如今就在这边,再摘些也更方便,至于采好的,我后头还得吃呢!”江淼一脸你这人就是不会过日子的样子,说完,手脚麻利地开始摘菜。   裴澈见时近中午,四下往来的游人少了许多,没人注意这边,便也蹲下身子挑江淼手里一样的菜采了起来。   “这些怎么样?”见江淼盯着他手边的一小堆野菜,裴澈问道。   为了不打击裴澈的积极性,江淼昧着良心夸了几句,然后把他采的那些“老弱残兵”放进了自己的那一堆里。往回走时江淼悄悄将裴澈刚刚的那些丢了出去,那些又老又瘦的野菜,吃起来带着苦涩的滋味,哪比得上他采的?   将野菜洗好后,锅里的红烧肉已经咕嘟好了,揭开盖子,浓郁的香味迎面而来,江淼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飞快地将肉调好味,然后从锅里盛出来放在一边。他把野菜切了倒进锅中,炒至断生后就铲了起来。绿油油的野菜泛着油星,江淼端着它,好像把整个春天捧在了手里。   瞧江淼似乎不在动手,裴澈去喊两个小的,顺便带他们去洗手。洗手回来后,除了那些菜之外,地上还多了两个表皮烧干的土疙瘩。   小石头好奇地伸出手指戳了戳,裴沐也伸出手,摸了摸还热乎乎的土疙瘩。   “哥哥,这是什么?我们要吃土了吗?”   江淼哈哈大笑:“这东西可不是吃外头那一层。”说罢,他拿来木棒,在上面轻轻敲打一圈,然后把土块揭了下来,露出里头的油纸。最外层的油纸也烤脆了,一碰就碎了。幸好江淼包了好几层,揭到最里层时,一股从未闻过的香味涌进了鼻端。里头的肉看上去色泽金黄,油润光亮,烤得十分成功。再尝上那么一口,外皮酥酥脆脆,里头却是汁水充盈,鲜嫩异常。   几人幕天席地,在这山水之间饱览美景的同时还享用着如此美味佳肴,说一声神仙日子也不为过。每道菜都很好吃,但江淼最爱的还是那盘野菜,就着那些人买回来的馒头,一个人吃下了大半。   他们吃的时候,府里的几个侍卫也聚在一起吃饭,江淼每道菜都分了些出来,让他们也跟着尝尝味。   吃饱了之后,他们坐在布垫上休息。小石头吃的有点多,小肚子鼓鼓的。江淼怕他积食,便伸手过去小心地揉弄。裴沐见了,不经意地往江淼身边靠了靠,让圆圆的胡子朝向他。江淼便也帮他揉了揉。   裴澈看着几人和谐相处的样子,心里下了决定,等小石头带裴沐去玩后,他道:“阿淼,我有个不情之请。”   江淼手枕在脑后,懒洋洋地躺在垫子上,随口问道:“什么事啊?”   “你能不能帮我照看一下沐儿?他这个月来的改变极大,比在府里的时候鲜活了不少。我不希望,他再变回原来的模样。”   江淼迅速坐起身,皱着眉头看向裴澈:“你要干什么去啊?”   “再过两日,我就要回国子监读书了,今年有秋闱,我想下场一试,到时学业繁忙,恐无暇顾及沐儿。”   “可是,你们府上不是有很多人吗?”有裴澈带着是一回事,单独带这孩子又是另一回事,国公府的宝贝疙瘩,万一他没照看好怎么办?   “因着我爹娘之事,祖母一贯不太喜欢沐儿,府上的人踩高捧低惯了,他院子里的人虽不少,真心对他的却很少。与其让他继续留在府上,还不如让他跟着你,更让我放心一些。”裴澈说的是实话,裴沐这段时间的改变让他动容的同时心里也产生了疑问,如果杏儿和其他照顾的人也像他们这样对待沐儿,为何沐儿在家会越来越沉寂?   “我就是一个市井小民,你要是不怕我把你弟弟教坏,你就把他交给我带吧。”江淼松口了,裴沐那孩子挺让人省心的,带在身边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阿淼何必自谦,你把小石头带的那样好,沐儿要是能有小石头一半好,我就心满意足了。”裴澈很感激江淼能够帮忙。   “咱们得先说好,人我带着可以,一切特殊待遇是没有的,我怎么对小石头,就怎么对他,如果调皮捣蛋了,我也是要教训的。”虽然江淼不觉得裴沐会捣蛋,但丑话说在前头总是没有错的。   裴澈笑了笑:“你们的一应花销,我这边会派人打点好的。至于教训,古话说长嫂如母,咱们已经定亲,你就是他的嫂子,自然可以管教他。”   江淼眼睛一瞪:“别瞎占我便宜啊!什么嫂子,要叫也得叫哥夫,听见没?你再敢乱叫,我就让小石头喊你嫂子。”   裴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怎么记得,小石头已经这样唤过我了呢?”   “……”江淼很尴尬,主动转移了话题,“你说你要去读书对吧?你们要住在那里,不能回来的吗?”   “国子监规定,所有人都是要住在里头的,这样才能心无旁骛地读。如果家里有事,可以向夫子请假,像这次,我就请了一个月的假。”要不是这样,裴澈也不会拜托江淼帮他照看沐儿。除了他之外,沐儿也就对江淼更亲近些了。   读书太可怜了。江淼庆幸自己穿来不是个读书人,古人读的书可比现代学的还难,他连现代的都搞不定,更别说是古代的了。   两人正说话间,江淼的余光突然注意到两小的风筝往远处飘走了,转瞬间就由一个小黑点变得踪迹全无。   “哎呀,风筝怎么就飘走了!”江淼很是可惜,这样的风筝应该挺贵的。   “放晦气,自然是要放走才好的,让风筝带着身上的病痛和坏运气。那边还有两个,我们也去放吧?”裴澈道,他站起身,朝地上坐着的江淼伸出一只手。   江淼握住他的手,借力起身,过去放起了风筝。看着彩色的大蝴蝶升上空中,江淼一剪刀过去,将线剪断。风筝向远处飞去,江淼心底默默想,如果风筝真能将晦气带走就好了,不然这钱就白花了。 第62章 有碍观瞻   忠国公府   “澈儿, 你是说,要把你弟弟交由那个男人管教?此事我是不会同意的!”裴祖母原本看见裴澈过来还是挺开心的,这会儿听他说起这件事,立刻就气不打一处来了。   裴澈站在下面, 态度恭敬, 嘴上却坚持自己的想法:“沐儿这个月来, 病已好了许多,想是有我和阿淼他们的陪伴。如若继续将他丢在那个小院中,我们这段时间所为,岂不是前功尽弃?”   裴祖母沉下脸:“你是在怪我?他院里伺候的人比你的还多, 怎么就是把他丢在那里了?那么多人都照看不好他?”   裴澈正视裴祖母,道:“澈儿不敢怪祖母, 只是祖母应该也知道下人贯会阳奉阴违。澈儿知道祖母的安排必是妥当的, 只是却防不住他们不肯尽心。往日我去沐儿那里时, 院里的下人看着是恭敬, 可私底下却惫懒成性, 沐儿房里的茶水,从来摸着都是凉的。眼见沐儿被他们带的越来越死气沉沉, 要我怎么能放心把沐儿交给他们呢?”   “你如此说其他人倒也罢了, 那杏儿可是你母亲陪嫁所出,对你弟弟岂能不尽心?”裴祖母虽不喜裴沐, 却也不会任由别人糟践他。那杏儿是她特意选的,管着整间院子,其他人难道敢越过她去给裴沐没脸吗?   “她尽不尽心,我不敢确定, 但沐儿对她并不亲厚, 甚至不如仅相处了月余的阿淼。这样吧, 倘若祖母不同意将沐儿将给阿淼,那便由我带他一同去国子监吧。”裴澈送沐儿回院子时,发现杏儿想牵着他进去,可是沐儿却似想要避开,被她牵起后,整个人都有些僵硬。若没见过他鲜活的一面,裴澈恐怕会认为裴沐这样的表现是正常的。   裴祖母胸口急速起伏:“你说的什么话?你把他带去还能读得了书?罢罢罢!反正是你弟弟,你想把他安在哪就安在哪!我乏了,你回去吧!”她生气地站起身往里面走去,高嬷嬷搀扶着她,回头对着裴澈无声叹了口气。   裴澈知道自己惹了祖母不高兴,可事关沐儿,他也没办法。但凡祖母愿意承诺多照看沐儿一点,他也不会这样做。   ……   裴澈本打算让江淼带着小石头和裴沐住在江宅里,这里环境好些,院子里也都是他的人手,若是有侍候不周全的,到时候直接撵了就是。而且以江淼的性子,裴澈不怕他拿不住这些人。   江淼拒绝了,上次热热闹闹地下聘后,外城的老百姓都对这院子的主人好奇不已。有事没事就过来打听,上次他们甚至拉住了从里头出来的江淼,问他是不是府里的下人。   江淼假装自己是来送菜的,才从人群中挣扎出来。幸好他不喜欢穿那些华贵的袍子,那天穿了身打补丁的,要不然现在上街恐怕都要把脸遮起来了。皇上赐婚的男妻,多稀罕!   现在正是大家最好奇的时候,他可不住过去给人当猴子看。   裴澈也没勉强他,只命人将江淼的住处打理了一下。等那些人弄完,江淼进去看,顿时惊讶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住处还能这样改造。只是,毛坯的外壳和精装修的室内,怎么看怎么不搭。   裴澈蹲下身和裴沐说了很久,最后又嘱咐他好好听话,才依依不舍地踏上去国子监的马车。   一行人离开之后,江淼看着面无表情站在院子里的裴沐,一时有些不知该怎么办。这孩子看着没动静,浑身却散发出一种低落的气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哥哥走了。   “沐儿,要不要去看猫?”他试探着问道,这孩子好像挺喜欢小猫的。见裴沐没表现出不愿意的样子,江淼牵着他的手来到墙角,“喵喵”叫了两声,就见一只黑脑袋上一簇白的小猫从角落探出头来。小猫琥珀似的眼睛盯着两人,喵喵叫着跳下墙,在江淼的腿边蹭了蹭。   大花生了五六只小猫,其他的都被人聘去了,这只是江淼定下的,只不过两家离得近,小猫还是时常回去蹭饭。江淼有时便会给隔壁送点鱼虾什么的,免得大花不够吃。   这孩子看见猫后变得开心多了,坐在小板凳上,一手撸着猫,一手还捏着自己的玉雕小鱼。这只叫小白点的小猫很通人性,每次两个孩子和它玩,它都会乞食,似乎知道孩子们对它是有求必应的。   裴沐和它没玩多久,它就开始绕着他的腿打转转,嘴里“喵喵”叫个不停,还用头去顶裴沐的腿。   裴沐会意起身,小猫跟着他一路来到厨房里。等了一会,见裴沐还没交出小鱼干喂它,不由有些着急。裴沐看着江淼坐着剁馅的背影,心里也有些着急。往常他和小石头一起的时候,都是小石头找江淼拿小鱼干的。   裴沐犹豫了一会,伸出手,轻轻扯了扯江淼的衣角。江淼察觉到后,扭头看是裴沐,便问他怎么了。   裴沐指了指小猫,江淼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小猫端坐着,没有什么问题,便猜测道:“沐儿,你想说什么呢?是不是小猫饿了想吃东西?如果是的话,你就点点头。你点头,我就把小鱼干拿给你。”他一边说,一边还点头给他做示范。   裴沐迟疑了一会,小脑袋上下点了点。   江淼笑了,摸了摸他的脑袋:“对,往后就这样,要就点头,不要就摇头,这样别人就知道你想干什么啦。”   他转身从橱柜顶,拿下一个小坛子,里头是他熏好的小鱼干。这小鱼干是院里余大嫂给的,被他处理得干干净净,不止可以喂猫,菜少时还可以用来添菜。   裴沐接过一条小鱼干,蹲下身塞到喵喵叫的小猫嘴里,小猫立刻吃了起来,喉咙里还发出愉悦的呼噜声。吃完一条后,小猫再次抬头乞食,裴沐这次熟练多了,对着江淼点了点头,手还往前伸。   江淼又给了他一条,如此重复再三,直到小猫吃饱了不再要,裴沐才依依不舍地结束了喂猫的游戏,此刻遗憾的小表情,竟像极了裴澈。   另一边,裴澈赶到国子监销了月假,然后径直往教舍走去。此时夫子还未来,裴澈一进门,便惹来了几声嘲讽:“哟,这不是裴世子吗?听说你娶了个男妻,怎么不多陪陪他?”   “是啊,不知道男妻和女妻有什么区别,改天裴世子把他带出来瞧瞧如何?”   “可别,听说世子夫人是个市井小贩,难登大雅之堂,我可不愿与那样的人同处一室。”   这几人一向嫉恨裴澈,之前他未封世子时,他们便嘲笑他的家世。等封了世子后,这些人没来得及忌惮,便传出了裴澈娶男妻的事,让他们听了瞬间得意起来,觉得自己比裴澈强多了。   裴澈目光扫过三人,淡淡地道:“如若好奇,诸位也可去娶个男妻,反正各位家中已有承嗣之人,你们便是娶条狗,旁人也未必会横加干涉。至于这位吴兄,口口声声不愿与市井之人同处一室,可是裴某记得,令慈也不过是市井商贾之女。哦,我忘了,你是记在主母名下的,恐怕早就将生身之人,忘得一干二净了。”   几人目瞪口呆,裴澈并不是喜欢口舌之争的人,往常他们开口说道几句,裴澈都不太理会。今儿一提他那男妻,倒像是捅了马蜂窝一样。   他们刚想回嘴,就看见夫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只好先将这口气咽下去。裴澈向夫子行了礼后,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韩秦等人来时,一眼就看见了裴澈,几人匆忙行礼,然后就在裴澈的周围落座。韩秦坐在他的左边,将书本摊开挡住脸,侧头看向裴澈,细声问道:“阿澈,今天回来怎么不说一句?”   裴澈低下头写了句话,从桌下递给韩秦,然后便从底下拿出书,朗声读了起来。韩秦偷摸将纸条展开,内里写着:稍后再说,夫子在看你。   韩秦一惊,猛地抬头,正对上皱眉看他的夫子,吓得他立刻跟着读了起来。其他两人见状,也不好多问。   好不容易上午的课听完,几人一出门便将裴澈团团围住:“阿澈,你听说那件事了吗?从礼部那边传出来了,都说你要娶的男人粗俗无礼至极。我们见过江淼,自然不会被蒙蔽,可是很多人都相信了,最近流言不断,压都压不下去。对了,他们还道你被他辖制住一声都不敢吭。”   韩秦他们虽然将最激进的那个书生打了一顿,可想要止住漫天的流言,却不是这么简单。眼见裴澈就要名声扫地,韩秦他们都替他着急。   裴澈很感动有这些时时惦记着他的好朋友,他道:“我们兄弟之间,就不说谢了。不过那些流言不用帮我压下,让它们传的越离谱越好。这其中缘由我现在不好细说,等以后时机成熟,我必然将所有事和盘托出。”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最好不要让太多人知道此事。   其他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有些不解,可裴澈都这样说了,想必是涉及到什么重要的事了。   几人之中,贺忱年纪最长,他道:“既然阿澈有难言之隐,我们也不难为你。像那种只酸言两语几句的倒也罢了,有些人妄图浑水摸鱼,趁乱污蔑于你的,你只知会一声,我们定饶不了他。”   “嗯。”裴澈笑着应下,然后与几人一起往饭堂的方向走去。吃过饭,几人回到住处,这里的房间一间住两人,任何人都是如此。裴澈当时来往了,便与别人分在了一处。   等他回到住处后,发现对面的床铺主人正在收拾东西,床铺被他拿走,只留下光秃秃一块木板。明明他之前来时,这人还住在房里的。   裴澈之前与他关系不温不火,算是点头之交,见状便问了一句,谁知那人立刻警惕地看向裴澈:“你想干什么?”说着,还往后退了一步。   裴澈有些不解:“裴某只是与王兄打个招呼罢了,并无他意。”   “谁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龌蹉事?早知道你好男风,我当初就不该与你住在一间房!也不知道你这些年来,有没有背着我干些见不得光的事!”那人瞪着眼,仿佛裴澈玷污了他的清白一般。   裴澈敛了笑意:“王兄放心,裴某就算饥不择食,也从未打过你的主意。”   “哼,不管你有没有,这屋子我是待不下去,与你这种人同处一室,简直恶心至极!似你这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怎好意思再回来?”姓王的被他这么一说,顿时面红耳赤,开口说的话更是伤人,似乎这样就能挽回自己的尊严一样。   “正好,我也早就想和王兄说一句了,你搬出门后,记得切莫再与他人同寝。”裴澈冷笑一声,说道。   “为何?”姓王的想,难不成这里还有别的断袖之癖觊觎他?   “王兄尊容,有碍观瞻,裴某常于起夜之时被吓一跳。幸亏我生来胆大,换作旁人,要是被吓出毛病来,岂不是王兄的罪过?”裴澈扔下这句话,便越过他往里走去。   姓王的气极,想要上前讨个公道,却又想起裴澈数一数二的骑射功夫和他那群朋友来。最后,他只扔下一句“不知所谓”,便仓惶拎着东西离开了。 第63章 和名字杠上了   书院的生活一如往常枯燥乏味, 这些书生闲暇之时,便会议论一下正处于风口浪尖的裴澈。大家都觉得,裴澈此番回来,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了。具体是哪里说不上来, 但总感觉比以前多了一些锋芒。   裴澈自己是没什么感觉的, 他只是不喜欢听到那些人用戏谑的口吻提起江淼或他们二人的婚事。对于这些嘴碎的人, 裴澈并不只是当面反驳,他还会将他们一一记在心里,等到了武课上,再光明正大一一报复。   武课教头每次教完, 都会让他们两两对练,今天, 裴澈又盯上了一个人。这人姓高, 叫高立德, 和那高世昌是本家, 听说国子监的传言, 大多都是从他这里流传开来的。   “高兄,请赐教。”裴澈提着剑走到他对面, 唇角带笑, 抱拳行了一礼。   高立德霎时面如土色,这些天的武课上, 多少人都遭了裴澈的毒手。他专挑别人的痛处打,打完还留不下什么痕迹,就算和教头说他蓄意报复,教头也不会相信, 反会斥责他们是技不如人才行告状之事。   “我不和你打!”他色厉内荏地叫道, 眼睛不断往正指导学子的教头身上看去。   “为何呢?”裴澈面带疑惑, 然后做恍然大悟状,“莫非是高兄觉得裴澈武艺低微,不堪成为你的对手?既如此,那便让阿缙做你的对手,如何?”   高立德僵硬转过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陷入了几人的包围圈,那煞神苏缙,正抱剑站在他的身后,阴恻恻地看着他。   他往四周看去,发现他的二三好友,都站在不远处暗中观察。与他视线相对的瞬间,他们立刻转过眼,假模假式地喂起招来。   他这时候才明白孤立无援到底是什么意思,前些天他的好友们挨揍的时候,他也是这般站在远处观望的。   “高兄,你思考的如何了?是要我,还是要阿缙,陪你对招?”裴澈道,温文的笑容底下,藏着只有高立德能看出的恶意。   身为成年人,高立德自然两个都不会选,也不知道他短短时间到底脑补了多少可怕的事情,竟然眼睛一闭,直接晕了过去。   “喂!”韩秦叫了一声,拿脚碰了碰,发现他是真晕,便朝另一边喊道,“林教头,过来看啊,高立德晕过去了!这好端端的,别人也没碰他一下,忽的就晕了。唉,也不知道他昨日请假回家做了什么,竟把自己弄得如此虚。”   周围哄笑声四起,大家都是成年人,自然能听懂韩秦话中之意。林教头拨开看热闹的学子,检查了一下高立德,发现他脉象平稳,喘气均匀,知道并无大碍,便拿大拇指扣住他的人中用力一掐。高立德“啊”的一声痛叫起来,眼睛猛地睁开,视线与低头看他的裴澈对了个正着,吓得他胡乱挥手,直直打在了半蹲的林教头身上。   林教头黑了脸,一把将他提起来:“身为世家子弟,身体却虚弱至此,简直败坏先祖遗风,罚你在此加训半个时辰,其他人可以先行离开了!”   学子们三三两两走出演武场,不等高立德松口气,本已往外走的裴澈突然转身走了回来,还询问林教头需不需要人陪着高立德练习。林教头对于上进的裴澈态度温和,表示让他回去看书,不必为此人浪费工夫。   临走前,裴澈意味深长地看了高立德一眼,还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高立德逃过一劫,还没高兴多久,脸又耷拉了下来。今天是逃过了,以后呢?   “哈哈哈,阿澈,还是你厉害,最近那起子小人,再不敢聚在一起高谈阔论了。”韩秦想起那些人的表情,笑得肚子都痛了。   贺忱道:“此法虽能出口气,却也要行止有度,免得被人冠上性情狂躁的恶名。”   裴澈笑道:“我心里有数,只要他们别再那样嚣张,我也懒得理会他们。”   苏缙抱剑坐在对面,他只要有架打,其他的都无所谓。   白家院子   吃过晚饭后,江淼带着裴沐一起,陪着小石头坐在书房里,等待他完成今天夫子布置下来的练字作业。   “沐儿,咱们明天去看你哥哥吧?”江淼提议道,他发现裴沐虽然很乖,但最近时常表现出怏怏不乐的样子,小眼神时不时会飘向门口,似乎在等待着谁。江淼猜测,他应该是想念裴澈了。距离裴澈离开已经有七八天了,这期间,他都没出来过。   裴沐听罢,抚摸小猫的手顿了顿,拧眉思考了一会,然后点点头。   “真乖,那明天咱们带点吃食去,听说国子监里的伙食味道不太好。”说是为了让他们能专心求学,不耽于享乐,在里面衣食住行都按最简单的来。   这时,坐在桌旁写字的小石头忍不住撅了嘴,哼了一声。   “小石头,怎么了?”江淼觉得奇怪,“是不是今天在私塾挨夫子批评了?还是和同窗闹矛盾了?”   小石头闷闷地说道:“都不是。”   “那是怎么了?”   小石头没说话,沉默了半晌后,他突然出声:“哥哥,澈哥什么时候来接沐儿回他们自己家去?”   “哥哥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澈哥也去上学了,他不想让沐儿一个人待在家里,才送他过来和我们作伴的。你不是也同意了吗?这几天,哥哥瞧你和沐儿玩的也很好,是沐儿惹你不高兴了吗?”江淼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孩子情绪不太正常,于是温柔耐心地询问道。   “不是……我觉得,自从沐儿来了之后,哥哥好像只喜欢沐儿了。”小石头低下头,眼眶有些发红。   江淼坐到他身边,抚摸着他的脑袋:“怎么会呢?是哥哥哪里做的不好,让你觉得我只喜欢沐儿呢?”难道是什么地方忽视小石头了?   小石头带着哭腔说道:“你每次都叫他沐儿,却叫我小石头,和叫小白点差不多!”这几天,他特别关注了一下周围长辈对孩子的喊法,发现只有他一个人的名字和小猫差不多。   呃……江淼陷入了尴尬之中,孩子的关注点都这么迷吗?这样一对比,好像是沐儿更好听些。   “磊儿?”江淼知错就改,试探着喊了一声,然后他和小石头两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小石头眼泪一擦,仰头道:“哥哥我错了,还是叫小石头吧。”   江淼点点头,语重心长地说道:“小石头,名字只是个代号,哥哥无论叫你什么,对你的喜爱都是一样的。我也不会因为多了个沐儿就不喜欢你,你永远都是我的亲弟弟。”他知道,称呼只是个导火线,真正的原因,应该是小石头因为裴沐的到来产生了危机感。   小石头确实也是这样想的,他每天早出晚归地上学,裴沐却能整天和哥哥待在一起,而且裴沐长得也漂亮,他怕哥哥以后就不喜欢他了。   “嗯!”小石头用力点头,得到了江淼的确定后,他心里踏实了很多。哥哥从来没骗过他,所以一定不会只喜欢沐儿不喜欢他的!   看着说话的两兄弟,裴沐眼中出现了一丝不解,他看看地上的猫猫,又看看小石头,表情逐渐变得严肃。   安抚好小石头,江淼又转头看向裴沐,见裴沐呆呆地看着自己,便解释道:“沐儿,小石头不是不喜欢你,他是因为害怕才这样说的,你别放在心里。”   裴沐没有点头,江淼又喊了他一声,也不见他有回应,心想这孩子恐怕还是多心了,便又向他解释了一会。小石头也站起身,向裴沐道歉,他还挺喜欢裴沐的,虽然裴沐不爱说话,但很听他的话。   裴沐静静地听他们说完,抬手指了指小猫,又指了指小石头,最后指了指自己。江淼一脸迷惑,表示看不太懂,裴沐便又比划了一次,这次的重点落在小猫和小石头身上。   小猫和小石头有什么关系?江淼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裴沐到底在纠结什么。最后还是小石头猜测:“沐儿是不是觉得,我和小白点名字一样,就他的不一样呢?”   “沐儿,是这样吗?”江淼问道,他话音刚落,就见裴沐轻轻地点了点头。   还真是!今天都和名字杠上了是吧?一个嫌弃名字和小猫一样,一个纠结名字和小猫不一样,太难了!   “那我们以后,叫你小木头好吗?我是小石头,你是小木头,它是小白点,以后我们就一样了!”小石头眼睛发亮,越想越觉得不错,这样他们出去,别人就知道他们是一家人了。   裴沐点了点头,视线重新放回猫身上,几不可见地弯了弯嘴角。   侍候好两个孩子洗漱,江淼让他们上床睡觉,两人一上去,就熟练地摆好姿势,还特意空出了中间的位置,留给江淼躺。裴澈给他们换了张很大的床,别说三个人,就是四个人一起睡,也不会觉得挤。   裴沐以前没有和别人一起睡的经历,刚开始两天有些不习惯,总是往墙边挤。后来习惯了,就和小石头一样,开始往中间挤。现在虽是春天,可夜间寒气也重,江淼身上热乎乎的,两个孩子都喜欢靠着他取暖。   这可苦了江淼,每天晚上都被两只八爪鱼缠在身上,热的快要冒出汗来。   第二天天没亮,江淼就起床了。他给两人掖好被子,便往厨房去了。   洗锅烧水,水开下米煮粥。等粥熟的过程,江淼也没闲着,快手炒了两个小菜,又将自己腌制好的萝卜干夹了些出来,待会佐粥吃。   两个小的这时也起床了,小石头会自己穿衣服,裴沐原本是不会的,被小石头教了几天,也能自己把衣服穿好了。   吃过早饭,江淼和裴沐送小石头去上学。回来后,江淼拎着一坛子萝卜干,一坛子肉酱,牵着裴沐出了门。   马车正等在侧门外的街道上,刚刚送小石头上学时,江淼便和车夫说了要去看裴澈这件事。   “小少爷,江公子,你们坐好了!”车夫吆喝一声,鞭子虚空一抽,马儿便“嘚嘚”跑了起来。 第64章 谁欺负谁   国子监占地很广, 江淼自来到这古代,去过最大的园子是梅园,可这国子监,比梅园还大上许多, 从山脚到半山腰, 全都是国子监的地盘。   山脚下修了长长的台阶, 上面一尘不染,看着十分干净。两边种了树,正是嫩芽新吐的时节,看上去倒也可爱。两边树后各有几排低矮的屋子, 从外面挂着的衣服来看,制式统一, 颜色以灰蓝居多。江淼猜测, 这里住的应该是国子监里做工的人。   江淼牵着裴沐拾级而上, 心里粗粗的数着, 发现爬到半山腰, 大概要走两百多级台阶。台阶的尽头是两扇红色大门,大门的正中挂着一块烫金匾额, 上头写着“国子监”三个大字。   大门除非休沐日前后, 轻易不会开启,无论是往来的长工, 还是请假的学子,都由一侧的小门出入。   江淼带着裴沐在大门处站了一会,只恨自己没有手机,不然的话可以拍照留念, 这应该算是古代的最高学府了吧?他以前去京市时, 还特意到清北两所学府参观过。   裴沐没有这个概念, 他傻傻地看着大门,还以为哥哥会从里面走出来。可是等了许久,都不见大门打开,不由有些失望。   不知是不是两人站得太久,突然从侧门出来一个人,问道:“敢问二位来此是干什么的?”   江淼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立刻扬起笑脸:“小哥,我们是里头学子的家人,想去探望一下他,不知道可不可以?”   江淼今天特意换上裴澈之前给他买的衣裳,以免穿得太差惹人口舌。裴沐也是一身精致的小衣裳,两人站在一处,倒有些像哥俩。   “探望学子?可以倒是可以,不过祭酒有吩咐,来往访客须得留下姓名以及被访学子的姓名。”这位小哥打量了一下两人,把要求告诉了他们。   做事还挺周全的,不愧是国子监。江淼跟着这小哥往屋里走,用毛笔在册子上一笔一划写下自己和裴沐的名字,然后在另一处写上裴澈二字。   这小哥也认字,一见这三个名字,立刻看向江淼,目露打量之色,隐隐还有些激动。江淼不解地看着他,问道:“小哥,你认识我?”难道和他买过包子?   “你是裴世子的家眷吧?”   “呃,是吧?你认识裴澈?”原来这人激动的是裴澈,难道他的颜值还吸引了男粉?   “小的哪能认识裴世子,不过在他往日进出时见过几次罢了。”这小哥笑了笑,“裴世子俊秀非凡,让人印象实在深刻。不知两位是要去哪边等待裴世子,如果去住处的话,走这边。如果是去教舍的话,走另一边。”   小哥带他们往里走,然后给他们指了两条路。   江淼想了想,道:“我还是去教舍那边等他吧,有劳小哥了,不知小哥贵姓?”   “小的姓方,当不得您一个贵字。”方小哥心想,这世子夫人看着倒不像传言中那般粗鄙无礼。   江淼觉得国子监不愧是读书人待的地方,就连做事的人,说话都这么有礼貌。他道了谢,带着裴沐往教舍的那条路走去。   “坏了,忘记问他你哥在哪一间了。”   这房子一座座的,看着倒是精致美观,只不过上面也不写点信息,难不成,他要一间一间去找吗?   江淼看了看,发现不远处的树下有一张石桌并几条石凳,就带着裴沐去到那边坐着,手上的两个坛子则放在石桌上,看着不大,拎久了还挺累。他准备就在这里坐着,裴澈的长相那么惹眼,最近流言又多,到时候随便拉个学生,一定就能问出来。   裴沐坐了一会,身子一挺,从石凳上滑落下来,他走到江淼面前,两手撑着他的膝盖,仰头盯着他,眼里明确地写着“哥哥呢”三个字。   江淼读懂了他的疑问:“你哥哥还没放学,等他放学了,咱们就能见到他了。”   裴沐点了点头,却没离开江淼,而是趴在他的膝头,摆弄自己的玉雕小鱼。江淼之前挺好奇的,问了裴澈才知道,原来这是他父母临终前送给他的,听说出事时,这东西一直捏在他手上。   可能是江淼的视线一直定格在他手中的小鱼上,裴沐抬了抬头,犹豫了一会,拿着小鱼碰了碰江淼的手心。   “是要给我摸一摸吗?”   裴沐点了点头,对于这个动作,他现在使用得特别熟练。   江淼小心地抚摸着小鱼,也不知道这块玉是不是暖玉,摸在手里温温的,鱼身十分光滑,做工也十分精致,即使裴沐一天到晚握在手里,也没有一丝磨损的痕迹。   摸了一会,江淼把小鱼塞回裴沐手里,裴沐立刻又摆弄了起来。江淼觉得这孩子玩的东西太少了,他四处找了找,起身从一旁的树底下揪了几根细长的嫩草叶,低着头编了起来。   阳光透过嫩叶洒落下来,照在二人身上,随着江淼不断地穿插束拉,一只活灵活现的绿蝈蝈,出现在他的手中,蝈蝈背部用一根绿草吊着,手一动,蝈蝈就跟着动。   不知什么时候起,裴沐的眼睛已经追随着江淼手上的小虫转动了。当江淼把蝈蝈放到他手里时,裴沐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很浅的笑容。   也不知坐了多久,钟声终于敲响了。江淼紧盯着这些教室,也不知道裴澈会从哪里出来。一个个穿着各式书生袍的学子三两成群,一边交流一边步出教舍。   这些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学子们放学的场景让江淼颇有些感慨,年轻真好啊!他忘了,自己这时候才十八岁,也是一个嫩生生的青瓜蛋子。   “这位兄台,打扰了,不知道你认不认识裴澈?”江淼拦住一个从面相上看最温和的学子询问道。   那人的脾气果然如面容一般温和,他道:“自然是认识的,不知兄台找他所为何事?”   “我们是他的家眷,过来看看他。不知道他在哪间房子读书,想问问兄台。”刚刚方小哥提起过,江淼这会便用上了。   这学子还没来得及回答,后头就有人走上前来,问道:“你说,你是裴澈的家眷?”   江淼敏锐地观察到,这人在提起裴澈时,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愉。   “是又怎么样?”江淼反问道。   “裴家的人我都认识,却没见过你,你又自称是他的家眷,莫非你就是皇上赐婚给他的男妻?”那人不屑地看着江淼,话里虽带着疑问,语气却十分笃定。   “对啊,怎么了?”江淼再次反问。   “区区一介男妻,竟敢踏入这等庄严之所,我劝你还是及早离开的好。”那人高傲地开口,仿佛江淼马上就要把这里污染了。   “这国子监……是你家开的?”江淼无语了,这什么牛马东西,开口就是赶人。   “自然不是。”那人一愣,没想到江淼竟会这样发问。   “不是你还这么脸大?开口就是让别人离开,我站的又不是你的地盘,凭什么听你的?”要是平常做生意的时候,遇到这种脑子有坑的人,他默念几句“和气生财”,便也忍过去了,可现在他不仅仅是自己,还代表着裴澈的脸面,自然不能退让。   “不可理喻!即便这里非我管辖之地,也不容你在此放肆!圣贤之地,后院之人岂能踏足于此,你还是早些回去相夫教子的好。”那人面色涨红,疾言厉色地呵斥道。   文绉绉的话,江淼不太会说,但不代表他听不懂。听他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当下就嗤笑一声:“你这么说话,你娘知道吗?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为的就是让你看不起在后院中相夫教子的广大妇女吗?没有后院之人,你从哪里来?你口中的那些圣贤,又有哪个不是后院之人生出来的?”   一连串的问题,让那人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周围看热闹的学子,也有些沉默。   “胡搅蛮缠,她们是她们,你是你,岂可相提并论?”   “怎么就不能了呢?都是你说的后院之人,还得要分个三六九等出来?”   “自然,你是男子,不可生育,焉能将孕育的功劳往自己身上揽?”   “现在知道我是男的了?既然都是男的,凭什么这地方只有你能来我却不能来?难不成你身上比我多点东西?”江淼翻了个白眼,视线扫过他的下三路,很是不屑地看着他。   “你你,果然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也不知道裴澈是瞎了哪只眼,竟然会看上你这般粗俗无礼之人!”那人气得浑身发抖,大呼江淼有辱斯文。   “承蒙杨兄惦记,裴某两只眼睛都好好的,只不知是何处得罪了杨兄,竟要将我的人赶出国子监?”裴澈的声音幽幽地从后头传来,那人一僵,往后看去,正见裴澈站在后头,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眼底却似一块寒冰,没有一点温度。   姓杨的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误会误会,杨某只是好言相劝,既然裴兄来了,就不打扰二位相聚了。”说罢,便逃也似的走了。周围围观的人群一哄而散,加快脚步朝前走去。   “我说,你人缘也太差了吧,害我一来就被人为难。其他人好像也不太愿意和你待在一起的样子。”江淼问道,在人家伤口上撒盐这事,他十分熟练。   裴澈笑了:“怎么不说是你的人缘不好,才一来就被人为难?”   “笑话,我这么温柔可亲,益丰街社交小能手,谁敢说我人缘不好?”江淼见他还想甩锅,立刻不要脸自夸起来。   “行行行,是我人缘不好,才害你被人为难,待会我以汤待酒,向你请罪,如何?”裴澈一扫多日以来阴郁的心情,整个人看着都明媚了几分。   ……   刚刚钟声响起时,裴澈正在做文章,一时文思泉涌,他不想打断,便想让韩秦他们先走。韩秦他们很讲义气,决定陪着他写完再去吃饭。   可不想没过一会,外头突然跑进来一个人,气喘吁吁地道:“裴澈,你赶紧出去看看吧,你的家眷和杨泰在外头吵起来了!”   裴澈停下笔:“我的家眷?”   “对啊,好像说是你赐婚的男妻。”那人听了两句,就急匆匆跑过来找裴澈了。   他话音刚落,原本还端坐在桌前的裴澈,已然奔出了门外,其他几人也跟着一起追了出去。   裴澈原本以为江淼会被欺负,可到了现场才发现自己多虑了,一般来说,只要不和江淼动手,平常人还挺难欺负到他的。   韩秦得意洋洋地对苏缙和贺忱说道:“我说的没错吧,他的口齿确实伶俐,当初会停车观看,绝不是因为我无聊!” 第65章 被排挤了?     之前裴澈只看见江淼一个人, 后来人群散去,裴澈一眼就发现,裴沐正站在石桌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两个坛子。   “沐儿, 你也来看哥哥吗?”裴澈很高兴, 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   裴沐没给他反应, 仿佛他叫的不是自己。裴澈有些慌了,前段时间叫他,虽然没有回应,但至少会抬头看他一眼, 怎么这些天不见,又变回以前的模样了?   江淼走过来, 悄声道:“你现在得叫他小木头才行。”   “?”裴澈很是不解, 但还是按照江淼所说, 叫了他一句“小木头”。   裴沐抬头看了看裴澈, 眨了眨眼睛, 然后又把视线放在两个坛子上。   “这坛子里是什么?沐儿怎么一直盯着看?”裴澈问江淼。   江淼没回答,而是蹲下身, 视线与裴沐平齐:“小木头, 谢谢你帮忙看管这两个坛子,你已经完成任务了!”刚刚江淼要去问路, 便给裴沐找了点事情做。   裴沐严肃地点了点头,等江淼提起坛子后,便不再盯着看。   裴澈听明白了,一时激动起来:“沐儿……小木头, 你会帮哥哥的忙了?真乖!”   裴沐郑重地朝着他点了点头, 对于真乖的夸奖, 也毫不客气地收下了。   “阿淼,谢谢你,你把沐儿教的很好。”裴澈不由庆幸自己把裴沐交给了江淼。   “他本来就听话,带着可省事了。”江淼有些不好意思,“你不是问坛子里头是什么吗?这一坛里头是萝卜干,这一坛是肉酱。之前你说国子监里的东西不好吃,我们今天过来看你,就顺便给你带了些下饭的东西。”   裴澈一愣,顿时有些尴尬。之前江淼问起时,他为了博取同情,便将这里的生活,说的有些夸张了。   “怎么了?”江淼眼睛一眯,觉得有些不对劲。   裴澈佯咳了一声:“我只是太感动了,没想到阿淼竟如此惦念着我。”   “我只是觉得沐儿想你了,才带他来看看而已,你别多想!快带我们去吃饭的地方,早上就喝了点粥,饿了。”江淼催促道。   放在平时,裴澈一定能看出江淼是在掩饰自己的尴尬,可现在,他只想着待会怎样圆谎,根本没察觉出什么。   后面的韩秦等人聊完,这会也走了过来,依次和江淼打招呼。趁他们说话的空当,裴澈拉过贺忱,压低声音快速说道:“阿忱,待会我们不去精粹园,去大饭堂。”   贺忱不解:“江兄和小沐难得来一次,怎能带他们去大饭堂呢?不如待会由我做东,好好招待他们?”他以为裴澈身上没带钱。   裴澈连忙道:“来不及解释了,我自有我的用意,你记得和他们二人说一声,千万不要透露精粹园的事。等阿淼他们走了,我再和你解释。”说罢,他便朝着江淼走去,只余下贺忱一脸懵逼。   几人一起朝着食堂走去,裴澈一直和江淼说话,借着询问“小木头”这个名字的来历,给贺忱留出了给其他二人解释的空当。   大饭堂外,来往学子瞅见裴澈等人,都有些惊讶。这边的饭食都是免费的,平时只有一些家境不好,但因学业不错,被破格招入的学子才会到这里来吃饭。   “这里还挺大的。”江淼四处打量了一下,发现这饭堂的格局和外面的客栈酒楼差不多。   食堂正前方是打饭菜的地方,上头摆着六个大盆,依次是饭,两荤两素的菜和一个汤。   “这不是挺丰盛的吗?”江淼觉得自己上当了,亏他还给裴澈准备了两坛东西。   面对江淼质疑的目光,裴澈低声道:“待会你尝了便知。”他让江淼带着裴沐去坐,然后自己打了些饭菜端过来。   今天的两荤是红烧肉和烧鸡块,江淼夹了一块红烧肉,还没入口,眉毛就已经皱起来了。这肉色泽偏黑,闻上去隐约有焦糊味,应该是糖色炒失败了。肉皮硬邦邦的,肥肉的油没有熬出来一些,看上去十分油腻,底下的瘦肉也有些发柴。江淼拒绝把这块肉塞进自己的嘴巴里,可是丢了太可惜,他只能塞进嘴里。   咸中带着微苦的滋味一齐涌进口腔,江淼面无表情地咀嚼着,很想去到厨房问一问炒菜的师傅,到底和这头猪有什么深仇大恨,才能把这道菜做的这么难吃。   他又尝了一口烧鸡块,鸡肉的味道比起红烧肉要好一些,但肉质太老了,江淼嚼了许久,只能生咽下去。   “每天的菜,都是这样的吗?”江淼放下筷子,同情地看向裴澈。这伙食,嘴巴但凡刁一些的人,都不可能吃下去。   裴澈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些许痛苦之色。这精彩的演技,不仅骗过了江淼,就连韩秦他们都恍惚觉得,往日与他们一同出入精粹园的阿澈只是个梦。   “你们不能和夫子反应一下的吗?换个厨子不行吗?”大锅饭有大锅饭的做法,并不是说大锅饭就一定都是难吃的。江淼觉得这里的厨子应该和乡下接席的大师傅学习一下。   “唉,读书之人,如果连口腹之欲都抵抗不了,谈何成才?”裴澈赶紧扯了个大道理,他怕江淼生气,直接去找厨子理论。   江淼跟着叹了口气:“可是不吃好,哪有精神读书?罢了,今天你就先试试这两坛菜,如果吃得好,下次吃完我再给你送。”   他去前头拿了双干净的筷子,打开坛子挑了些肉酱出来放在裴澈的饭上,吩咐他赶紧搅拌,而后,又夹了些脆萝卜出来放在盘子里,让他就饭吃。   拌了肉酱的饭卖相看上去不算好,闻起来倒是挺香的。裴澈没吃过这样的饭,正有些犹豫,一抬眼,发现韩秦和贺忱都看热闹似的坐在一边,就连不苟言笑的苏缙,眼中都藏着几分笑意。   “阿淼,你要大方一点。这样的好东西,我如何能不与好友一同分享?”裴澈正色道,他端过江淼手中的坛子,一本正经地给其他三人的饭上面,都挑了些肉酱盖上去。   三人:“……”这约莫就是长辈们常说的损友吧?   “快吃啊,别客气。”裴澈朝他们假笑一声,然后吸了口气,端起碗来扒了一口饭。   他迅速咀嚼,原本微皱的眉头不自觉放松了。这肉酱里头不知放了哪些调味料进去,吃起来满口咸鲜香辣,炸过的小肉粒酥酥脆脆,香菇却是软滑爽口,拌在饭里,一口下去,让人欲罢不能。新奇的口感引得裴澈一口接一口往嘴里送饭,表情看上去十分愉悦。   其他三人瞧见裴澈表情后,也将信将疑地夹了些拌好的饭送入口中。只需一口,他们便明白裴澈为何会是刚刚那副表情了。这江淼,果然对吃食颇有研究。   另一边,江淼帮裴沐也拌好了饭,裴沐接过勺子,自觉地吃了起来,送饭入口的动作十分熟练,任谁都想象不出,他不久之前,还需要人喂饭。   “别光顾着吃饭啊,也尝尝这萝卜。”江淼有些奇怪,怎么只扒饭不吃菜?   听他这么一说,几双筷子同时伸向盘子,爽脆可口的萝卜干,吃起来味道也很不错,配着肉酱拌饭一起,吃起来别具风味。   一桌的菜,只有江淼强撑着吃了许多,其他几人,筷子都没往里头伸过。   “这肉酱和萝卜着实不错,阿澈一贯是大方性子,这便交由我们带走吧。江兄,小沐,我们先告辞了。”菜足饭饱之后,韩秦起身揽过两个坛子递给贺忱和苏缙,扔下一句话,三人便在裴澈不善的眼神中逃之夭夭了。   “让他们拿走吧,明天我请车夫大哥再给你送些。”江淼看裴澈紧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便宽慰了一句。说实话也该,是他自己提出要分享的。   裴澈这才满意了。   此时距离下午上课的时间还早,裴澈便准备带他们去自己的住处坐一坐。等到了他的住处,江淼拍了拍另一张没有铺盖的床,有些奇怪地问道:“原本睡在这里的人呢?”里头的摆设都是相对的,一看就知道住了两个人。   裴澈不以为意:“看不惯我,搬出去了。”   江淼想了想:“是因为圣旨的事吗?”   “是啊,那位兄台怕我觊觎他,连夜搬离了这边,舍监考虑到其中不便,就没再安排人过来与我同住。”这对裴澈来说,实在是种解脱,他不明白国子监为什么非要二人同住,碰上习性不好的舍友,真是件折磨人的事。   这话听在江淼耳朵里,却有些凄凉了。他之前只觉得裴澈人缘不好,路上随便碰见一个,都会过来找茬。可他没想到,裴澈在国子监里,竟已落到人人排挤的地步了。   察觉到江淼的眼神,裴澈知道他误会了。可他没有解释,反而垂下眼眸,故作坚强地开口:“这与我来说也算好事,平日一下学,便能心无旁骛完成课业。无人说话,看书也能更专心些。”   “唉,以后每隔几天,我就让车夫大哥送沐儿过来陪陪你吧。”被人排挤的滋味不好受,江淼觉得,此时只有可爱的弟弟能抚慰裴澈受伤的心灵了。   “不可!”裴澈立刻抬头,而后又觉得自己反应有些激烈,“我是说,沐儿有熟悉的人陪伴在身边,才敢出门。如果你有空的话,便陪他一起来吧。”   见江淼皱眉思考,他又可怜巴巴添了一句:“若没空,我一个人待着,其实也没关系。”   他这样说了,江淼还能说什么,只得道:“那以后得空,我再带沐儿过来看你。”   韩贺苏:一个人?? 第66章 看铺子   从书院回来后, 江淼的生活一如往常,每天接送孩子,上街买菜剁馅,做好一日三餐。这天, 大牛来提包子馅, 顺便将这五天的账给江淼结了。另外, 他还告诉了江淼一件事。   “江小哥,最近那边多了两家煎包摊子,他们把价格压得很低,咱们的包子不太好卖了。我们也要降价吗?”   对此, 江淼早有预感,因为大牛最近要的馅明显少了许多。   “不降价, 一分价钱一分货, 降价的话, 他们还会再降, 到时候反而会让我们亏本。”恶意竞争什么的, 江淼不是没碰过。   “那我们怎么办呢?”大牛挠挠头,他性子憨厚, 干活他是十分麻利的, 出主意的事就有些抓瞎了。   “以后每天只摆一个时辰,摆完就收摊。”江淼道。   “哦, 好的。”大牛虽然不懂江淼为什么要这样安排,但天然的服从性,让他毫无疑义地答应了。   “你不怕赚的钱变少了吗?”江淼问道。   大牛憨憨地笑了:“这生意是你带着我做的,东西卖的好也全靠你的馅, 你都不怕钱少, 我还怕什么。”   江淼点了点头, 心里很是满意。这段时间他们的生意模式变了,大牛赚到的钱也更多了,换作其他人,都会心大起来。江淼想着,如果大牛对他提出的做法有异议,那么他们的合作关系就点到即止。他不会限制大牛继续用煎包赚钱,也可以学他的手法调馅,但十三香的配方,他是不可能给出去的。   不过,既然大牛靠得住,接下来的生意,他就能放心地让大牛掺和进来。   “大牛,你放心,这只是暂时的。”江淼拍了拍大牛的肩膀,让他不要着急。   大牛点点头,反正他爷奶说了,万事跟着江小哥走就对了。   送走大牛后,江淼回到屋里,发现裴沐拿着草编小虫在小白点面前晃来晃去,动作像极了江淼今天逗猫的模样。   小白点也很给面子,琥珀似的眼睛紧紧盯着小虫,还时不时直立起来拿两只前爪去捞,嘴里娇软的“喵喵”声不断。   裴沐仍旧面无表情,可浑身洋溢的快乐气息,却明显能让人感觉到。   “小木头,你是要和哥哥出去,还是自己待在家里?如果待在家里,我让护卫哥哥来陪你。”江淼很民主地给了他两个选择。   裴沐停下动作,走到江淼身边,用手抓住他的衣摆,做出了选择。   “那行,就跟着我吧。”江淼带他洗干净手,然后回身锁好门,牵着他往外走去。   “王掌柜好呀,近来生意怎么样?”   刚一出门,江淼便碰上了迎面走来的王掌柜,于是开口打了声招呼。   “生意还不就那样,赚不多也饿不死。”王掌柜道,“你手上牵着的这是谁?一段时间没见,小石头呢?”   “小石头上学呢,这是小木头,也是我弟弟,孩子怕生,不爱开口,您老见谅。”江淼笑着说道。   王掌柜自然不会计较,他盯着裴沐看了一会儿,道:“这小木头长得还挺俊。你家风水好啊,孩子生出来个顶个漂亮。”   “哈哈,您过奖了。对了,您老这是上哪去啊?”江淼问道。   “刚找那头开面馆的有点事。你呢,这又是上哪去?”   江淼说:“我想去牙行那边转转,看最近有没有好的铺子要租出去的。”   王掌柜一听,立刻高兴起来:“哟,你这是终于想通了,准备开饭馆了是吧?你只管开,到时候我给你拉客过来!别的我也不求,只要你每次试新菜的时候,叫我一声就可以了。”   他实在喜欢江淼的手艺,特别是之前的羊肉三吃,只吃那么一两回怎么够?   江淼哭笑不得:“怎么就开饭馆了?我一做包子的,自然是开包子店的,到时候可能会带携着卖点其他吃食。”饭馆得一天到晚守在后厨,忙得天昏地暗,歇息的时间极少。他好不容易来遖鳯獨傢古代一趟,可不能过得这样辛苦。   “包子店也行,以前吃惯了你家的包子,再吃别家的,总感觉少了什么味道一样。走,我跟你去一趟牙行,我认识几个人,到时候让他们帮你找个好点的铺子。”王掌柜一副没鱼,虾也好的样子。   江淼弯着眼睛笑了:“就等您这句话呢,您老见识多,人缘好,想必牙行的人是要给您个面子的。”   江淼的奉承话让王掌柜很高兴,很快,他就带着两人来到了西城最大的牙行里。   “把你们的宋牙人请出来,就说我老王来了。”王掌柜俨然是这里的熟客,不等伙计招呼,就直接吩咐道。   那伙计立刻去了,不一会儿,屋里就走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这人样貌普通,看上去却有一股亲和力。   “王掌柜好呀,一段时间不见,今儿个又来添置产业了?”宋牙人打趣道。   “添置什么产业啊,别穷得卖房卖地,我就要感谢上天了。今天是我这位小兄弟,他想找个铺子做点小生意,你帮他看看,有合适的就拿来。”王掌柜说道。   宋牙人从里间拿出一个册子,坐下略翻了翻,然后抬头看着江淼,问道:“小兄弟,你是想要一个怎样的铺子?是大些还是小些,带院子还是不带,靠街面还是不靠?”   江淼之前已经规划好了,听他这样问,立刻回答道:“宋牙人,我想要一个靠街的,带院子的铺子,最好是要大一些。”   这些条件一出,宋牙人立刻从这些铺子中,找出了符合条件的三处。   “这一处在福来街,铺子正当街,位置很好。铺子也大,有上下两层,后头还带一个大院子,里头除厨房外,还有四间可以住人的屋子。”宋牙人开始介绍第一处。   条件倒是还好,福来街是西城这边繁华的街道之一,以前江淼就在那边摆过摊子。   “这铺子听上去不错,只是我有些好奇,这样好的位置,如何会空置在那边?前头那位是做什么生意的?”江淼觉得挺奇怪的,便直接问了。   一般来说,做牙人这行的,说话都有所保留。但江淼是王掌柜带来的,他和王掌柜是老相识了,自然不会瞒着他。   “之前那位租户,做的是茶楼生意,听说掌柜的买卖私茶,被官府的人抓了。如此一来,生意自然也就做不下去了,铺子就转回了主家的手里。”做生意的人大多都是讲究风水的,明知道这个铺子曾经惹过官司,谁还会来触霉头?   江淼越听越耳熟,等他想起时,立刻囧了。这不是裴澈喊人去查的铺子吗?   “呃,宋牙人,你再说说别家的吧?”江淼有些尴尬地说道。   宋牙人也不奇怪,说起了下一家:“这家铺子在明丰街,也是当街的铺子,就是铺面比起刚刚那家来说,小了许多,也有二层。后头带个小院子,有厨房和两个可住人的房间,院子里有口井,用水很方便。”   江淼有些心动,明丰街距离小石头读书的地方只有一条街,比起福来街更加繁华热闹,那里距离上城的城门只有两条街的距离,算是中心地带了。   “宋牙人,这铺子是什么原因转租的呢?”   “这间铺子是那掌柜家的,原来是做卖醋生意,掌柜的年纪大了,唯一的儿子又在上城站稳了脚跟,他便准备将铺子腾出去,搬到上城去给他儿子帮忙。”   “原来如此。”江淼点点头,没什么纠纷就好。不过他要做的生意不是一天两天的,还是多听几家再做决定的好。   宋牙人又给江淼推荐了几家铺子,可不是位置太偏,就是所在的街道并不十分热闹,再不就是位置大小不合适。种种考虑下来,还是刚刚说的第二家比较合适。   江淼表明了意愿,宋牙人当即就让人套车,带他们几人过去看铺子。   实地考察时,江淼发现,这铺子比他想象的,还要好一些。虽然铺面比茶楼的小,但店铺整个往后缩了一些,在与街面接近的地方,留下了四五米长,两米多宽的空间。这个位置原来是为了方便摆醋坛子而留出来的,如果利用起来,便把铺面位置不足的缺点弥补了。而且因为正当街,摆在外头,来来往往的客人都能看见,到时候生意必定不错。   江淼询问了王掌柜的意见,王掌柜也说这里收拾出来开家包子铺也挺好的。裴沐跟在一旁,见江淼的视线看过来,也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江淼被逗笑了,揉了揉他的脑袋,转向宋牙人问道:“宋牙人,这铺子怎么租?”   “长租的话,可以定一年和两年的契,一年的租金是一百二十两,两年的租金是二百二十两。短租的话,一个月需十五两银。”   这个价格一出,江淼立刻有些咋舌,这租金真高啊,相对益丰街来说,大概涨了一倍有余。   宋牙人一双招子很毒,他发现江淼衣着虽简单,但他手上牵着的孩子,穿着打扮却是不俗。单看他身上的那件衣裳用的料子,便可抵这铺子两三个月的租金。所以,他提出了另一种办法。   “江小哥,其实这铺子,主家也挂了牌子出卖。与其租下来,每年支付高额租金,还不如直接买下来更便宜些。”   江淼苦笑,租金他都嫌高了,还有钱买下来?不过,这不妨碍他问价。   宋牙人道:“主家开价不算高,只要一千四百两,在这条街上的众多铺子里,算是实惠的。当然,这也是主家最近急需用钱的原因。”   确实,江淼想,不然的话,只需要出租个十一二年,这钱就赚到了。不过,他手头目前的银子,连长租一年都做不到,只能罢了。   “宋牙人,这铺子我租了,等我明日带了银子过来,咱们再来签契书,如何?”   宋牙人自然不会不答应,还贴心地让牛车送他们回去。 第67章 房契   “宋牙人, 这里是四十五两银子,麻烦你点一下,我先租三个月。对了,三个月后我要续租的话, 有优先权吗?”   江淼提着银子来到牙行里, 这四十五两自然不会是他全部的积蓄。只是开店铺的话, 前期投入比较多,要是钱全都拿出来当租金,到时候想办事就得缩手缩脚了。   “优先权?”宋牙人琢磨了一下他话中之意,猜测道, “你的意思是,三个月之后, 如果你还要租, 得先租给你是吗?”   “是的, 像我们做生意的, 最忌讳搬来搬去, 我不想等三个月后再租时,发现这铺子租给了别人。”他昨天只觉得这铺子很合适, 问了可以改造里面的格局后, 其他的他就忘记问了。生意再好的店,搬来搬去, 客人都会搬散了。   宋牙人想了想,道:“只要你想继续租,主家倒也不会不同意。只是这铺子主家挂了牌,万一在此期间, 有人将铺子买走, 那到了租期后, 就要收回去了。”   这确实是个问题,按江淼的设想,自然是赚到钱后就长租,存够钱后就买下来的。只是设想再好,也拦不住人家近期就要将铺子卖出去。而且就算他长租了,一两年的,估计也赚不到买铺子的钱,到时候生意红火,别人眼红,来一个釜底抽薪怎么办呢?   宋牙人见他犹豫,便劝道:“其实这铺子真的不错,价钱也实惠。要不是因为小了一些,也不会在这里挂了这么久。昨日我发现你老是看外面的空地,想必心中早有思量,既然想要,何不直接买下呢?”   “宋牙人,您看我这样的,像是能掏出一千多两银子买铺子的吗?”江淼苦笑道,他也不知道这宋牙人为什么老是劝说他买铺子,按理说做这行的眼睛应该挺尖的啊!   宋牙人一脸犹疑:“江小哥,你身边这位小公子,不是你的弟弟吗?”   江淼先是一愣,然后突然想起古代人口买卖这事来,立刻将裴沐揽到怀里:“我弟弟不卖的。”   宋牙人失笑:“我们这是房屋租赁买卖的牙行,不是人牙子。再说了,这位小公子一看就是金尊玉贵的,谁敢打他的主意。你既是他兄长,又何必用没银子这话来搪塞我呢?要知道,光是这位小公子身上的外衫料子,就足以支付几个月的店租了。”   他说完,见江淼一脸震惊地看着裴沐的衣裳,不由开始怀疑两人之间的关系,难不成这位江小哥只是他的养兄?或者如戏文所说,这位小公子家道中落,躲在外人家中避难?   任宋牙人再精明,也不可能猜到二人名为兄弟,实为叔嫂。   江淼想了会,还是将银子收了起来,不好意思地对宋牙人说道:“宋牙人,今天麻烦你了,这事我再考虑考虑。”   宋牙人笑着说:“没关系,你考虑清楚再来找我。”做他们这行的,最重要的就是有耐心。   江淼带着裴沐回到家,情绪难得有些低落。看来凭一时冲动办事,还是行不通的,到时候问题会一堆一堆地过来找你。   裴沐坐在一边,看他的样子,抿了抿唇,起身靠了过去,双手撑着他的膝盖,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似乎在问他怎么了。   “没事。”江淼摸了摸他的脑袋。   裴沐皱起眉头,有些不高兴。   江淼笑了:“真的没事,就是觉得银子真是个好东西。”   银子?裴沐想起刚刚看见的那个布袋子里的东西,眼睛登时亮了。他拉着江淼往床边走去,然后笨拙地爬到床里,掀开底下垫的被子,拿出了一块东西,递到江淼手中。   银子?江淼有些奇怪,他打量着这块银子,发现上头刻着“吉祥如意”四个字。一时间,他恍然大悟,这不是之前王掌柜送给小石头的见面礼吗?   原来小石头的“小金库”藏在这里啊!也不知裴沐是怎么发现的。江淼笑了,他掀开底下的被子,发现除了刚刚沐儿掏出来的银锞子外,下面还有许多铜板。江淼数了数,发现竟有两百多枚了,应该是小石头将压岁钱和平时的零花钱全部积攒在这里了。   他把银锞子放回去,又将被子重新垫好,假装自己并没有发现。   裴沐盯着他,眼里满是不解,不是要银子吗?   “这是小石头的钱,没有得到允许,别人是不能乱动的,知道了吗?”江淼说道。   见裴沐还是不懂,他指了指裴沐手中的小鱼:“就像你的小鱼一样,你愿意给我摸的时候,我才会摸一摸。如果你不愿意,那谁也不能摸,对不对?”他说得很慢,裴沐点了点头,这回他听懂了,于是也过去拍了拍被子,表示以后不会再动这里的东西了。   “真乖!”江淼表扬了他一声,“咱们该去接小石头了。”   裴沐点了点头,跟着江淼一起往外走去。   到了学堂外,小石头刚好走出来。他一见江淼和裴沐,就一脸兴奋地跑了过来,举着手上的一支新毛笔,说道:“哥哥,小木头,你们看,这是夫子奖励给我的!夫子说我这段时间每天背书都最快!”   江淼一脸惊喜,蹲下身表扬道:“哇,真厉害!”他接过毛笔仔细看了看,“虞夫子给你奖励,你有没有谢谢夫子?”   “嗯!”小石头用力点点头。   “那你以后要怎么做呢?”   “我以后要更认真读书,这样才不会让夫子和哥哥失望!”小石头说道,下定决心的小模样让江淼很是宽慰,觉得小石头以后有望成为一个小学霸。   回家的路上,江淼以此为由,给小石头买了一块甜糕。小石头接过甜糕,先问了江淼,然后把甜糕一分为二,递给了裴沐一半。江淼笑了,他就知道小石头会和裴沐分享。如果买两块,他们吃了,待会回家就不用吃饭了。   裴沐接过甜糕,吃了起来,眼睛却在小石头的那支新毛笔上打转。   晚上吃过饭,小石头坐在书房里用新得的毛笔,认认真真地抄写今天学的几句话。江淼担心昏暗的环境会影响他的视力,从来都是点三四根蜡烛,将整间屋子都照亮的。蜡烛多了,一不小心碰倒就会烧起来,所以每次小石头写字,江淼都是陪在书房里的。   裴沐每天也跟着一起,只不过别人是写字,他却是一心撸猫。可今天,裴沐的注意力从猫身上转移了,他一直站在小石头旁边,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把小石头都盯得不好意思了。   江淼见状,将裴沐拉到身边,小声问道:“小木头,怎么了吗?”   裴沐扭过头看了看小石头手里的笔,又转回头看着江淼,眼里写着想要。   “你也想写字吗?”江淼猜测道。   裴沐点点头。   江淼以为他想玩,就去旁边拿了几张裁坏了的纸过来铺在凳子上,又拿了一支毛笔,蘸了点墨,递给裴沐。   裴沐抿着唇,两手背在身后,不肯接过。   好吧,人不大,脾气不小。江淼知道他看出了自己的敷衍,只好在桌子的另一头,按照小石头那边摆设好,再把他抱上去坐着。   “行了吧?”这回毛笔递过去,裴沐就肯接了。他抓着毛笔在纸上划了几道,又探头看看小石头的,脸上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   江淼站到他身后,握着他的手先把毛笔摆好,然后照着小石头纸上写的,一笔一划地慢慢教裴沐写。他的毛笔字写得很难看,但裴沐分辨不出来,只觉得和小石头的挺像,嘴巴微微弯了弯,比裴澈教他写字时还高兴。   国子监里,裴澈也在写字,极为规整漂亮的字,仿佛刻印出来的一般落在纸上。完成了课业后,他从底下抽出了一封信,这是他安排在江淼身边的人传来的消息。   展开信后,他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信上说,江淼昨日到牙行看铺子,今日却败兴而归,原因是手头的银子不够。   他明明和江淼说过,江宅里的银子随他取用,只不过一千四百两,为何会不够呢?难不成有人从中阻挠,见他不在,便不把江淼当回事?这也不是没可能的。   想到这,裴澈立刻修书一封,然后走出门外,来到墙根底下。他四处打量了一下,见外头没人,便一个纵身上了墙,跳了出去。   他吹了声口哨,不多时,便有人过来:“世子,您唤小人有何事?”   “把这封信送到江宅吴管家手里,吩咐他明天一早就将此事办妥了。顺便打探一下,看看江宅上下,有没有阳奉阴违之人。”   “是!”属下见他面色冷峻,不敢迟疑,连忙应下。   ……   次日一早,江淼送完小石头回来,便见一个人站在侧门外等着。   那人听到动静,回头一看,连忙过来打招呼:“江公子,小少爷,你们可算回来了。”   “吴管家?”江淼有些奇怪,“你怎么会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他打开侧门,把吴管家请了进去。   “老奴是来给江公子送东西的,世子爷昨晚命人传来急信,吩咐我一早就要办好。”吴管家掏出一张纸,递给江淼过目。   江淼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房契二字。这房契上面的位置,正是明丰街那家铺子。   “裴澈昨晚传信让你去办的?”江淼有些不可思议,“他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铺子的?”   吴管家神秘一笑:“世子爷与您心心相惜,自然能猜到您心中所想。”   江淼呵呵假笑一声,等吴管事走后,他拿着房契看了又看,觉得心里有些不爽。这种感觉,和之前收到江宅时的心情,是截然不同的。具体是哪里不爽,他也说不上来,他总觉得这样子,会显得自己好像很贪心的样子。难不成在裴澈眼里,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是在暗示向他要钱吗? 第68章 感不感动   江淼没有别扭太久, 他心里不爽,自然就要去找那个让他觉得不爽的人。裴沐懵懵懂懂地跟着他一起往外走,坐上马车来到几天前来过的地方。   山门外,负责登记来访的还是那个方小哥。他见江淼手里像上次一样提着两个坛子, 不由感叹道:“裴世子真有福气, 有您时时惦念着, 三五不时还给他送些东西来吃。”江淼不来的时候,就让车夫送来,车夫进不了门,都是方小哥代送进去的。   江淼笑了笑, 说道:“没办法,那大饭堂里的饭菜确实有些不好吃, 要是吃不饱, 怎么有精力读书呢?”   方小哥点点头, 低声道:“大饭堂的厨子做菜确实不好吃, 但谁叫他是祭酒家的亲戚。再说了, 去大饭堂吃饭的,一般都是家里很穷的学子, 能给免费就不错了, 也没人敢挑剔什么。只是没想到,裴世子他们也会去大饭堂吃饭。”   江淼觉得有些不对劲, 立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他们也是偶尔换换胃口,平时都在别处吃。”   “我说呢,”方小哥道,“精粹园那里的饭菜挺不错的, 就是价钱有些贵, 家境一般的个把月吃一回, 家境好的几乎天天都会去。”   江淼看着手里的坛子,一股火气涌上心头,觉得这坛子有些刺眼了。合着裴澈是搁这和他卖惨呢?还有他那三个朋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竟然合起伙来骗他,怪不得上次一桌子菜只有他一个人吃!   “是吗?我今天也过去尝尝。”江淼笑得一脸灿烂,心里却想着等会要让裴澈好看。   ……   “阿澈,走了!”   钟声响起,韩秦立刻停下动作,将笔往笔架上一搁,就迫不及待招呼旁边的裴澈一起走。   裴澈一边答应,一边收拾桌子上的东西。等他收拾好,其他三人已经等在外头了。   “今天还去精粹园?”贺忱问了一句。   “不去精粹园去哪?难不成去大饭堂啊?”韩秦一脸嫌弃,国子监就这点不好,吃饭的地方就这两处。不过听他爹说,二十年前的国子监,就连精粹园也没有,所有学子都得去大饭堂吃,那日子才真是过不下去。   “唉,吃了这些年,也不知道精粹园什么时候才能换个厨子,弄点新鲜菜色出来。”贺忱叹了口气,他们一年在这国子监最少要待十个月以上,一天三顿的吃,再好吃也腻味了。   “唉!”韩秦也重重叹了口气,然后他捅了捅苏缙,示意他也出个声。苏缙看了他一眼,默默走远了些。韩秦气极,好家伙,吃的时候卖力,要的时候就哑巴了?无奈之下,他只能和贺忱两人争取了。   结果他们一唱一和这么久,裴澈竟好像没听见一样,不给半点反应。   “欸,阿澈,把你家那位做的肉酱带去呗,咱们去包间里吃。”暗的不行,只得来明的。   裴澈很无语,同样的套路每天都用,真的不腻味吗?   “没了。”他没好气地说道,坛子不大,四个人分,还想顿顿都有?   “怎么可能呢?”韩秦一脸惊讶,他昨天挖的时候底下还挺多。   “你问阿缙,昨晚传了一圈,再到我手上,就什么也没了。”   韩秦一双桃花眼气得瞪圆了,好个苏缙,怪不得刚刚怎么都不肯出声,原来早就知道吃完了!   四人一边吵,一边往精粹园走去,途中有些吃完归来的学子,看见裴澈后,眼神都有些奇怪。   裴澈只当没看见,懒得和他们计较。只是当他走进大堂后,才后悔莫及,为什么当时不问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看着自己。   “阿澈,快过来,还有韩兄,贺兄,苏兄三位。你们读书辛苦了,今天我做东,请大家吃顿好的。”江淼坐在大堂正中的一张桌子上,笑得十分灿烂。他的面前摆着六七盘菜,看着倒挺丰盛。   裴澈笑容僵在脸上,心虚地走过去,小声道:“阿淼,你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我知道你们学业辛苦了,平时又吃不好,这是我特意准备的,别和我客气,快坐下。”江淼打断他的话,热情地招呼几人就座。   这一坐下,韩秦就觉出不对劲了,这里虽是精粹园,可桌上的菜色瞧着却是大饭堂出来的。   “江兄,这菜……”   “唉,我本想请你们吃精粹园的饭菜,可又想起上次阿澈说,你们吃惯了大饭堂的伙食,还说过读书之人要能抵挡得了口腹之欲,不然不能成才。我一想也是,怎么能我一来就坏了你们的规矩,所以我特意借了个食盒,把大饭堂的饭菜带到这里来了。阿澈,你感不感动?”江淼看着裴澈,一副你看我懂事不的模样。   裴澈尴尬地笑了两声:“感动,感动。”   “那就好,吃吧。”江淼把饭碗往他的方向一推,“我和小木头已经吃过了,这些都是你们的。”   裴沐跟着点点头,丝毫不明白,他哥哥此时的心情有多么悲伤。   裴澈叹了口气:“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韩秦本打算找个借口离开,还没开口,便听裴澈幽幽地说:“好东西,应该和兄弟共同分享的,对吗?”   话都到了这份上,其他三人哪还敢走。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抓过筷子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模样比闺阁小姐还要斯文得多。   这些“从犯”,江淼没去管,他主要盯着裴澈。只要裴澈碗里一空,他立刻“贴心”地给他夹菜,嘴里还嘘寒问暖,比贤妻良母还贤妻良母。   不明真相的学子看了,恶寒的同时忍不住有些嫉妒,虽然裴澈娶的是个男妻,但这男妻如此贴心懂事,夫复何求呢?   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裴澈撑得不行,在味蕾和胃的双重折磨之下,他终于小声求饶:“阿淼,我已经饱了。”   江淼一脸惊讶:“就饱了,还有挺多的呢,浪费可耻啊。”   裴澈飞快起身,端起盘子将多的菜全部分到吃猫食的三人碗里。   “好了,现在不浪费了。”   在裴澈的逼视下,其他三人只得抱着为兄弟两肋插刀的信念,将碗里的菜一扫而空。   裴澈见江淼满意了,一把拉过他和裴沐,说了声“先走一步”,便往住处走去。   一出门,江淼就甩开他的手,沉着脸将坛子放到他手上。   裴澈一手提着两个坛子,一手牵着裴沐,往江淼身边凑。   “阿淼,对不起,你相信我,我上次真不是故意的。那次你突然给我送东西过来,我心里实在感动,不忍辜负你的心意,又怕你看穿我之前说假话,才带你去大饭堂的。我也真在那里吃过!”   裴澈说完,见江淼没反应,又道:“精粹园的东西虽比大饭堂的好些,但在我心里,还是你送来的东西更好吃些,我们这么多天,都是靠这些肉酱才能吃得开心的。”   江淼还是自顾自往前走,裴澈实在没办法,只得道:“你要是生气了,我保证,在你原谅我之前,再不去精粹园吃了,行吗?”   江淼终于有反应了,他斜了裴澈一眼,道:“可别,你裴世子金尊玉贵的,万一吃不好再没精力读书算谁的?只是往后,东西我就不叫人往上送了,那么大个精粹园,比我这点东西美味多了。”   只要开口就好,裴澈立刻道:“说的哪里话,你做的东西,比精粹园的好了不知多少。在外头那一个月,我比以往都要吃得多。对了,韩秦他们也是这样说的,他们还说要和你买呢!”   江淼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觉得他在消遣自己。他们每天都吃这么好的东西,还能看得上他的肉酱?说不定每天都在笑话他巴巴送上来的这些东西呢!   “我真的没骗你,那些坛子我都让人洗干净摆在房里了,上面还贴了你让人送来的时间。”裴澈见江淼不信,赶紧打开自己的房门。   江淼一脸震惊,之前空置的那张床上,摆了好些坛子,上面还贴了张写着字的白纸,看上去很像恐怖片里的那啥坛,怎么这么瘆人呢!   他赶紧上前,将这些坛子叠放起来摆在一旁的墙角处。   “你把它们摆床上干啥?”他回头看着裴澈。   “这张床没人睡,用来摆坛子不是正好吗?等我休沐时,再命人一起搬回去,到时候你就不用再买了。”一贯出手大方的裴世子,这会儿竟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省钱之法,真是叫人感动呐!   “呵呵,你少买一间铺子,这坛子都够你装一辈子的菜了。”江淼一来就生气了,以至于差点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他从怀里掏出房契,递给裴澈。   裴澈接过,眉头一皱:“这房契不对吗?”上面写着的,是江淼的名字没错。   “不对,你为什么突然又送间铺子给我?还正好是我看上的这间。”   裴澈心里一咯噔,完了,他立刻解释:“我是派了人在你们身边,但主要的目的是保护你们,平时他也没给我传过几次消息。只是这次,他观你似有心事,才告诉我的!”   “哦。”江淼之前就猜到了,不过他倒不在意这个,有人保护挺好的,毕竟裴沐也在这里,万一有不法分子要抓裴沐威胁忠国公府就坏了。再说,他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怕别人跟着。   江淼的反应如此平淡,裴澈觉得有些奇怪:“你生气的,不是这个吗?”   “我又没生气。”江淼嘟囔了一声,别人送钱给他哪好意思生气,“只是这铺子,我不要,你让人把名字改回你的。”   “还说没生气,既然没生气,为何不要这间铺子,你不是想做生意吗?”裴澈觉得他就是在赌气,上次收到宅子时,他明明就很开心。   “我是想做生意,但我自己有钱。”上次收了宅子后,江二婶一句话点醒了他,就算宅子写的是他的名字,旁人也只会觉得这是裴家的地盘。他与裴澈只是协议婚约,难道要让自己一辈子都打上裴家的烙印吗?   江淼不想以后与裴澈分开了,还让别人说,他是裴家和离的男妻,所有的东西都是裴家给他的。他也没别的本事,现代时靠那手厨艺做点小生意,到了这里,能倚仗的,也只有这手厨艺而已。其他的都随他,唯有这生意,他想靠自己。   裴澈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道:“这钱就当我提前给你的,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区区一千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裴澈的本意是想让江淼不要有负担地接下这个宅子,可这话听在江淼耳里,却好像在说二人之间的差距。   “我知道你钱多,不在乎这一千多两。可我却不能平白无故拿你的东西。你送我的那座宅子,已经足够了付清报酬了,别的东西,我都不要,我也不值这个价。”他一个普通人,在这古代靠做小生意,怕是一辈子也买不起那样的大宅子。   裴澈见他越说越不对劲,不由有些着急:“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呢?你值不值,由我说了算!我知道你能够靠自己闯出一片天地,我也不是想干涉你的事业,只是我现在在国子监里,除了银子,我也不能给你任何帮助。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之间互帮互助,不是应该的吗?”   裴澈还记得,当时江淼送花灯给他时曾说过,就当交个朋友。为何现在却要与他撇得这么干净呢? 第69章 早餐店   朋友?   江淼抬头看向裴澈, 发现他目光中满是真诚,并无丝毫虚假。   “既然你把我当朋友,那我就更不能要你的铺子了。”江淼低下头,他当初会答应下那件事, 目的本就不纯。   当时想着演个戏就能赚钱什么的, 实在没理由拒绝。可没想到后来竟会越扯越深, 而越与裴澈相处,他就越觉得这个人做为朋友确实挺不错的。他虽然喜欢钱,但却有个原则,就是不占朋友便宜。那宅子是当朋友之前谈好的也就算了, 之后再这样就不好了。   裴澈还是不太理解,为什么江淼之前那样坦然, 成为朋友后却会变得拘束。不过既然江淼的态度软和了, 他也不能再那样强硬。   “你不愿意收下这个铺子也没关系, 钱就当我借给你的, 怎么样?如果你不想借钱, 那就当这铺子是我租给你的,怎么样?”   裴澈提出建议后, 越想越觉得可行。这样一来, 江淼就不会觉得是白拿了他的东西。   “反正你也是要租别人铺子的,到时候你给别人多少租金, 就给我多少。这样一来,你也不用担心别人会从铺子下手给你使坏。等你赚够了钱,再从我这里把铺子买回去,怎么样?”   裴澈考虑的这样周到, 方方面面都在为他着想, 江淼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再拒绝的话, 就是他这个人不识好歹了。   今天这事是他矫情了,他其实明白裴澈并没有看不起他的想法。也许是刚来就发现被骗的这一事实让他怒火中烧,原本就有些不爽的心情更加恶化。在等待裴澈下课的期间,他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以至于在面对裴澈时,控制不住对他散发怒气。   “这铺子,我当时谈了是十五两银子一个月。”江淼说道,态度有些别扭,“契书,等我回去拟好再给你。”   这是答应了?裴澈松了口气,也怪他做事太过鲁莽,差点把好事变成一件坏事。   “之前你没要我签契书,你如此信任我,我自然也不会要你签。就像你说过的,咱们不久之后,即将变成这世间最亲近的人,如果叫别人发现了,反而难办。”毕竟哪对夫妻会因为铺子的事签契约呢?只要成了亲,就是二人共有的财产。   江淼点点头,眼神飘忽不定,不敢与裴澈对视。刚刚莫名矫情了一把,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叫人难为情。   ……   “唉!”马车上,江淼接连叹了几声,没想到,坐在他对面的裴沐,也跟着叹了口气。   这是江淼第一次听见裴沐嘴里发出声音,一时无比惊讶,以至于刚刚还萦绕于心的尴尬社死情绪,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小木头,你叹气做什么?”江淼问道。   裴沐看着他,脸上满是无奈的表情,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起来藏了很多忧虑。紧接着,他又重重地叹了口气,似乎刚刚江淼和裴澈两人争吵,让他操心不已。   江淼摸了把他的小脑瓜,哭笑不得地说道:“别担心,我没和你哥哥吵起来,我们只是说话声音有点大。”   裴沐抬头看他,仔细观察他的表情,似乎是想要判断,江淼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江淼看他这样,又说了好多安慰的话语,才让他不再纠结这回事。江淼决定吸取教训,往后再有类似的情况,他要私底下找裴沐解决,不能当着小孩子的面。不然的话,恐怕会给孩子留下心理阴影。这孩子本就不外向,可别又给吓回去了。   ……   既然铺子的事不再纠结,江淼就开始准备装修的事了。他之前大致设想了一下铺子的布局,可要改造的地方实在太多,一通操作下来,这房子肯定就被他改造的面目全非了。   虽然主家说过可以改造,但这相当于重建一般的改造,也不知他们会不会同意。可现在,这种顾虑直接消失了,他租的是裴澈的铺子,自然是想怎么动就怎么动的。   江淼从西城门的墙根底下,挑了几个看起来既健壮又老实的汉子帮他做工。这地方是他和白家大哥打听出来的,白大哥不止告诉了他地方在哪,还将他们收费的标准也告诉了江淼,以免他难得招工被人坑了。   江淼带着他们忙活了数十天,终于将原本看起来有些破败的铺子,装修得恍然一新。   首先是大门外的空地,江淼准备以后将蒸笼放在外头,既如此,就要考虑到可能会有的恶劣天气。所以,江淼就让人在上头装了一块可升降的话油布,天气好时可以收上去,天气不好时也可以放下来。   大门也拓宽了。他让人将原来的大门拆除,订制了可以完全可以开合的两扇大门,这样一来,即便是阴天,屋里也亮堂堂的。   除此之外,他还把上二楼的楼梯,收银的柜台,屋子里的桌子凳子等,所有能动的地方,他通通都按照自己的想法改造了。   这样一来,这间铺子的整体装修风格,逐渐向现代靠拢。放在现代,这东西不算抢眼,可现在是古代,拥有这样的一间铺子,在古代人眼里,是一件十分新奇的事。   大牛几乎每天都来帮忙,自从煎包生意每天只卖一个时辰后,他就得了空,并且钱也没少赚多少。   最开始两天,因为只摆一个时辰,有时候煎包带过去,又会带回来,只能自己一家人吃。可后来,客人们知道每天只有这个时辰才能吃到他家的煎包时,便几乎都趁着这一时辰的时间过来购买。这样一来,原来准备好的煎包,就都能卖光了。   大牛是个老实的孩子,他自然不知道,这个世上有种卖货方法叫做饥饿营销。   “江小哥,这铺子你是准备用来卖啥的?”大牛楼上楼下走了好几趟,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出口询问道。   江淼道:“最初,我只想卖包子,可后来一想,既然做了包子,不妨再做些别的,让客人多些选择,也能多赚些钱。”所以,他准备开一家早餐店。   之前在益丰街出摊的时候,因为人手不足,本钱也不够,又考虑到同一条街的同行,所以江淼专攻包子这一样,再不做别的东西卖。   现在不一样了,他开了家铺子,能进来铺子里吃东西的客人,肯定不会满足于一种食物。要想他们吃得满意,种类必须要多一些才行。据他所知,梁京目前还没有这种混合式的早餐店,基本大家都是专营一样东西的。   “那江小哥,你要是人手不够,我来给你帮忙啊!”大牛一看这房子就觉得喜欢,他也想在这样的地方干活,这里比迎客来漂亮多了。   江淼笑了:“那是自然的,不然我也不会叫你每天只做一个时辰的煎包了。到时候我这边开业了,你就早上来帮忙,下午卖煎包。”   大牛激动地点点头,这样一来,他能赚到的钱就更多了。   铺子装修好,江淼将它放在这边通风散气,自己则开始拟开业之后要卖的东西。   蒸包子是少不了的,像他做过的萝卜,豆干,汤包之类的,都可以安排上。这东西可以随着季节的变换添加或删去一些馅,时时都保持新鲜感。   包子有了,馒头和花卷也可以安排上。馒头的话,江淼准备到时候备些小菜搭着一起卖,这东西比包子更管饱和实惠一些。花卷的话,比馒头有味,又比包子实惠,应该也是有市场的。   这些都是干的,必须要备些稀的,不然卡嗓子眼。稀的话,江淼准备去和丁老爷子商量一下,看能不能从他女儿那边进一些豆浆或豆花来卖,这东西搭配面食还挺不错。   除此之外,江淼还准备熬些粥。他发现市面上基本都没有卖粥的。在人们看来,粥这东西人人家里都可以做,自然是没必要花钱去买的。白粥自然是这样没错,可其他好吃又营养丰富的粥是无辜的,江淼准备做的就是这种。像什么香菇瘦肉粥,小米蛋花粥,海鲜粥之类的,既不费工夫又好吃,他就不信客人不喜欢。   当然,像什么面条,饺子,馄饨之类的,他也要准备一些,最好是客人想吃什么,他就能拿出什么。   江淼咬着笔头,一边思考一边写写画画,在烛光下坐了许久,才终于将自己能想到的早点全都写了出来。   这里有些他很熟练,有些却长久没做过,不知道会不会手生。江淼摸着因为写菜单而被馋得咕咕叫的肚子,愉快地决定,从明天开始,要把这些手生的食物,全部都做一遍。   他这个决定,让小石头和裴沐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仿佛掉进了福窝一般。每天早上一起来,就能闻到各种香味,品尝到至少三种以上的早点样式。   这些早点有的吃过,有的见都没见过,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都很好吃。两个小的每天吃得饱饱的,没几天,小脸就不约而同地鼓了起来,看上去,就像年画上的娃娃一样可爱。   招工, 第70章 开张   “这上头, 写的是啥啊?”   一大早,那家新装好的铺子里面就出来一个人,啪的一声把一张纸贴在了门上。他在门口等了等,见没人上前, 便进去了。周围的老百姓见他走了, 按捺不住好奇, 就往前凑了凑。   “上头写着招人,说是要找两个长工,一个洗碗工。长工稍微要有点灶上工夫,在酒楼客栈做过的最好。如果想做工, 就进去里面谈一谈。工钱的话,上头没明说, 应是招进去时才会告诉。”有个热心肠的老爷子把纸上的内容解释给周围不识字的听。   听他这么一说, 大家就都明白了。有意向的, 直接就进去了, 没有意向的, 也记下了这个消息,想着待会去亲戚家走一趟, 把这事说一说。   江淼在铺子里头坐了一天, 陆陆续续一共有三十个人过来问了情况。在这些人中,有四个人看着还挺靠谱的, 他们都在酒楼里做过,有一个还会烧点菜。   江淼觉得还行,便把他们留到了最后。在询问了他们几个问题后,又把工钱与其他待遇告诉了他们。有一个人听说了工钱是八百文后, 黑着脸起身离开了。他走后, 另外一个也找了个借口走了。   “江掌柜, 我想问问,这个工钱是定死的吗?”留下来的两个里,一个看着机灵些的小子问道。   “第一个月的工钱就是这些,从第二月开始,会根据铺子的实际情况来决定。保底八百文,其他的再视工作时间酌情增加。总得来说,就是活越多,工钱越高。”江淼说道。   那小子琢磨了一下,又问:“那掌柜的,咱们这契怎么签呢?”   “头一个月试用期,不签契书。咱们先互相了解一下,一个月后双方都满意,就先签半年契。”这是江淼经过深思之后做的决定。   那小子觉得这样也好,要是这里没啥生意,工钱涨不上去的话,他第二个月就能走。   “那掌柜的,咱什么时候上工啊?”他决定先留这试一个月。   “后天开业,到时候早些过来。对了,唐林,你的住处是在哪里?”   唐林道:“我住的地方和这边隔了两条街,但也不远,晨钟敲第二遍时我一准能到。”晨钟每天早上敲三遍,每遍之间隔一刻钟的时间。   “行,那你先回去吧。”   唐林走后,江淼看向一直默不作声坐在一旁的汉子,问道:“李平,你是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是关于工钱还是其他的?”这人一直不走,应该是还想谈谈条件的。   “江掌柜,工钱这些,我都能接受。只是想问问,你这边能不能包住?如果能包住的话,工钱再少点也没关系。”李平声音不大,话里有些窘迫之感。   江淼注意到,他脚边放着一个大大的包裹,想来他全部的家当都在里头了。就不知道他是刚从外头进城来找活干,还是被别人从住处赶出来的。   “住的话,我这边倒是还有一间房。只是你的工钱里需减去二百文,你可答应?”江淼道。这人会烧菜,说明有厨艺底子,能留下来是最好不过的。   李平高兴地说道:“答应的,江掌柜。您放心,我夜里不会到处乱走的。如果您信不过,可以把门从外头锁上,早上再把我放出来。”   “这倒不用。”江淼摇摇头,又不是看管犯人。   他带着李平去到房间,说道:“矮柜里有棉被和床垫,你自个拿出来铺。旁边是矮柜的锁和钥匙,你的东西放里头自己看好。门锁也给你放这了,咱们做吃食的,铺子人来人往,你要出去记得锁门。”   李平连忙点头应下,江淼让他自己收拾东西,转身朝外走去。这后院里能住人的房子一共两间,这间给了李平,另外一间则是江淼中午在这休息用的。   房间里,裴沐坐在桌前,一笔一划地练字。江淼教了他天地人三个字的写法,经过一下午的练习,他已经能熟练写出了。   “这是天。”江淼指着天字,让裴沐看着自己嘴巴是怎样发声的。   裴沐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跟着发声却不得其门而入。   “天——”江淼拉长声音,口型做得很夸张。裴沐模仿着他的样子,张开嘴巴无声地发出这个音。   江淼夸了他两句,摸摸他的脑袋,又教他读其他两个字。裴沐学得很认真,不一会儿,江淼无论指哪个,都难不住他了。   “咱们去接小石头,然后回家去。”   江淼决定,等铺子开张后,中午就不让小石头在夫子那边吃饭了。这边与那边只有一街之隔,把小石头接过来,中午还能躺床上睡一觉。   ……   “噼里啪啦……”   清晨,一阵炸响将还沉浸在睡眠之中的人惊醒。这响声接连不断,似乎是在宣示自己的存在感一般。   “是哪家铺子开业啊?”明丰街上,胭脂铺掌柜睡眼惺忪地从铺子里走出来。他们店接待的一般都是大户人家的女眷,大概巳时左右生意才会上门,实不必太早起床。   旁边的古玩店掌柜比他早出来些,听他问起便道:“好像是前头那家卖醋的,听说铺子卖出去了,前些天里面人来人往的干活,也不知是卖什么的。”   “那家啊,”胭脂铺掌柜恍然大悟,“我之前还去看了,铺子弄得倒是和大家不同。当时没看见主家,便问了干活的,说是要卖吃食。”   “卖吃食的?”古玩店掌柜点点头,那与他们倒是没什么相干,“钟掌柜,既然已经起了,不若过去凑个热闹?”   “行,还请张掌柜等我一等。”钟掌柜进去将自己打理干净,不一会儿就出来了,随着张掌柜一起,朝那家新开业的铺子走去。   此时鞭炮声已经停了,一个年轻的男子面带微笑地站在铺子前头,朝着众人拱了拱手,道:“诸位老板,大家有礼了。小弟姓江,初来乍到,如果有什么规矩不懂的,还请大家多多包涵指点。今日初开业,待会进来捧场的,无论消费多少,都送小食一份。”   “江掌柜,你这铺子是卖什么的?”有人问道。前几天经过时,他们就发现了这家与众不同的铺子,再没哪家的铺子,窗子开得像他们一样大了,看上去怪模怪样,又有点新奇。   “咱们这家铺子,卖得是早点,什么包子馒头,馄饨水饺,粥粉面汤的,咱们这里都卖。”江淼说道。   他挥了挥手,后头一直等着的大牛便端了一块招牌出来,竖在大门旁。大伙定睛一看,发现这招牌是薄木板做的,外层贴了一张纸,纸上有图有字,看上去很是新鲜。   “本月推荐:灌汤小笼包——二十文,香菇瘦肉粥——十五文,荠菜蛋饺——十二文。”有人将最上层的字读了出来,听见的人不免有些惊讶,这铺子的东西,不算便宜啊。   底下贴的也是价目表,价钱比起前头推荐的,要更让人能接受些。而且里面除了掌柜的刚刚提起的吃食外,还有一些闻所未闻的,像什么“油条”,“茶叶蛋”之类的。茶叶蛋还好理解,放茶叶放蛋就够了,油条到底又是个什么东西?   江淼见大家踌躇不前,心知他们是被价钱吓到了。他没继续招呼,而是和大牛一起,把后厨里的担子抬了出来。这担子是他之前做蒸包子用的,这会儿摆在门前刚好。   蒸笼盖一掀开,众人鼻间便嗅到了一股面皮混杂着咸鲜的香味。里头的包子个头大,看着就宣软。   江淼看着人群开始蠢蠢欲动,便又加了一把火,他把放在后厨灶上小火慢煮入味的茶叶蛋盛了出来,倒进一个铁盆里,然后吩咐唐林,把一个小灶也搬去外头。   铁盆放在小灶上,咕嘟咕嘟地冒着小泡,褐色的茶叶蛋,看着不太起眼,可香味却十分霸道。不一会儿,大半条街的人都闻到了这股独特的味道。   “这茶叶蛋怎么卖?”终于有人忍不住上前询问价钱了。   “客人,这茶叶蛋按平常卖,得要三文钱一个。但今天刚开业,它做为赠送的小食,是不需要花钱的。只要您任意在小店买些东西,就能送您一枚茶叶蛋。”   那客人想了想,道:“给我来两个素馅包子,要豆干馅的。”   “好嘞。”江淼应到,走过去拿竹镊夹了两个豆干包子放进油纸袋里,然后又单独拿了个油纸袋装了个茶叶蛋放下去。   “一共收您四文钱。”江淼接过钱,将两个油纸袋递了过去。   那客人满意地接过,一个茶叶蛋便要三文,他只多花了一文,便多得了两个包子,这还不划算吗?   这笔账,他会算,别人自然也会。于是,要买东西的人赶紧挤上前,为的就是那个免费赠送的茶叶蛋。   大牛,唐林,李平三人都在外面帮忙,刚开始时难免有些慌乱。好在一会之后,他们就有了默契。大牛负责夹包子,李平负责抽出油纸袋撑开袋子装包子。而唐林,则负责舀出茶叶蛋做为赠品,并且将这组合的套餐递给相应的客人。   三人有条不紊地忙着,身为掌柜的江淼,站在他们身边收钱。铜板入袋丁零当啷的声音听上去会让人有一种快乐的感觉,这种靠自己赚到钱的满足感,让江淼变得干劲十足。   很快,一蒸笼三层的包子就全都卖光了。江淼歉意地告诉大家:“不好意思各位,包子还在蒸,现在一时是上不了的,大家不妨再看看其他的东西,不论买什么,茶叶蛋都是送的。”   前头那些人吃蛋的表情太过陶醉,还没拿到的人自然没耐心再等了,一时间,店里价钱稍微便宜的东西,就都有人点了。 第71章 很有一手   铺子里贵的东西不算多, 大多都是人们可以消费的,为了免费得到那一枚茶叶蛋,人们都挑自己喜欢的东西点。   江淼让唐林负责招待客人,并且还给了他一把染色的小木签子。当客人点了东西之后, 就给一根小木签, 不同的颜色代表不同的食物, 这样东西不会上错,而且之后结账也更方便。   他自己,则和李平二人待在了厨房里,将大家点的东西做出来。大牛守在后厨和前厅之间, 负责将做好的食物端上去。   “荠菜蛋饺好了!”江淼一声招呼,大牛便端着托盘上前, 将这煮好的一大碗荠菜蛋饺端了出去, 送到手上持有红签的客人桌上。   荠菜蛋饺是本月推荐食材之一, 需要十二文。一般来说, 明丰街上的早点消费普遍在四到十文之间。对于手头比较宽裕的人来说, 十二文一碗饺子倒也不算贵。像胭脂铺的钟掌柜,就点了一碗。   “这就是蛋饺?”在端上来之前, 钟掌柜以为这蛋饺是用鸡蛋和荠菜做馅的饺子, 端上来之后才发现,这饺子皮竟是用鸡蛋做的。   十二文一碗的饺子, 里头只有十五个。个头倒是挺大,看上去黄灿灿的,浮在汤里像是一个个小元宝似的。钟掌柜拿勺子舀起一个,送进嘴里, 咬了一口。   一股鲜香的滋味顺着汤汁流入口中, 钟掌柜发现, 这里头不止搁了荠菜,还放了猪肉。猪肉吃起来很有嚼劲,荠菜十分爽口,再加上外头的蛋皮,一口下去让人倍觉美味。除此之外,汤里还搁了一点醋和辣子,开胃的效果十分明显。   看着他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送饺子,张掌柜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这满室扑鼻的香味,对他这个腹中空虚的人实在太不友好了。他不由地伸出头催促:“小二,我点的东西好了没有?”   唐林连忙过来,看他旁边放着一根绿签子,便道:“好了好了,我马上送过来!”   绿签子的是灌汤小笼包,一笼八个,这是提前便做好的,如果有人要,就放到炉灶上蒸,一会儿就能蒸好。唐林进去厨房,果然端出了个小蒸笼,旁边还带了个小碟子,里头装着江淼调好的醋汁。   “客官,这是香醋汁,如果您想尝尝不同滋味,可以用小汤包蘸着吃。”唐林提醒一声,然后退到门口,继续接待其他客人。   张掌柜用筷子提起一只小汤包,发现它里头虽沉甸甸的灌着汤汁,但薄薄的皮却很有韧劲,用筷子提着也不见破。他提着小汤包送到嘴边,轻轻咬开一个小口,里头的汤汁便流林了他的嘴里。   皮冻本就是添加了各种佐料熬制的,这会儿蒸熟化开,整一个美味了得,张掌柜眉毛都被鲜得抖了抖。   喝完了汤,他夹着小汤包蘸了蘸香醋汁送进口中,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二十文,花得倒不冤枉。这样的东西,要是换家酒楼卖,绝对不止这个价。   两人一脸享受地细品着自己的食物,其他桌上的客人亦然。无论他们点的是什么东西,都是一样的美味,原本他们只是冲着免费的茶叶蛋进来的,此时味蕾却被其他的东西征服了。一楼二楼都坐满了客人,有时候得等到别人吃好起身,才有空位坐。   吃好结账的客人,都会被赠送一个茶叶蛋,闻着茶叶蛋散发出的独特香气,原本觉得已经吃饱的肚子,忍不住又挤出了一些空间。   客人们是吃得满意了,江淼却有些想哭,因为他还没招到洗碗工。一摞摞的碗筷堆在井边的木盆里,只有在客人点餐的间隙,他们才能抽空过去快速地清洗。幸好他之前准备碗筷的时候,多买了许多,要不然的话,恐怕就供应不上了。   过了巳时,也就是上午九点,早点铺子的客人才散完。江淼揉了揉酸痛的胳膊,招呼伙计们把打烊的招牌挂出去。   “先别忙活了,看看里头还剩下什么,一并端出来吃掉。明天咱们先吃,吃饱后再打开铺子做生意。”江淼说道,他本以为可以抽空填饱肚子,可没想到人会这么多。   唐林和大牛往厨房里走了一趟,端出来大半锅香菇瘦肉粥并几个馒头还有两叠小菜,就连茶叶蛋都送完了。   “看来这粥有些卖不动啊。”江淼感叹道,早上吃点粥不是很舒服吗?   唐林接口道:“掌柜的,这粥早上一共卖出了三碗,吃过的客人倒是觉得挺好吃的……”   江淼见他欲言又止,便说:“没事,你接着说。”   “就是吧,一般人家里都会煮粥喝,他们要吃的话,在家里吃不就得了,怎会跑到店里来吃?”唐林道,虽然他和这江掌柜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他觉得,这位掌柜应该是能听劝,不会轻易翻脸的那种。   “这点之前我也想过,可我们这粥是不一样的啊。”江淼说道。   “可客人不知道啊,他们只知道这是粥,虽说搁了香菇和瘦肉,可不还是粥吗?”唐林说完,又去锅里盛了一碗粥来喝,他觉得掌柜的好大方,这粥卖价十五文呢,竟让他们喝了。   “也是,”江淼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挺对,“那这粥暂时就不上了。对了唐林,你在外头招呼客人时,有听到客人提出什么意见吗?”   江淼本打算自己在外头的,可他没想到人会这么多,厨房人手不足,他只能进去了。   唐林摇了摇头,他只记得招呼客人了,没注意客人们说了什么。一旁的大牛张了张嘴,见江淼看过来,鼓起勇气说了:“我上东西时,听见客人说,这里都是些咸口的,他想吃点甜口的都没找到。还说不知道油条是不是像油果子一样是甜的?”   江淼笑着点头道:“你们都做得很好,咱们只有及时关注到客人的需求,才能做出应对。这样吧,我们明天熬些甜粥挂上去卖,另外,我也会再看看其他甜食,有合适的也弄点过来。”   大家一边说一边吃,很快就把桌上的东西都消灭了。虽然早餐店只有上午营业,可这不代表他们的活干完了。   早餐店里卖的大部分东西,都要提前做好准备才行,要是都等着早上,必然是忙不过来的。   “大牛,你先回去吧,下午还得去卖煎包。”江淼拍了拍大牛的肩膀,说道。馅他已经调好了,他回去和面包好就成。   大牛咧开嘴笑了,说:“掌柜的,我把馅送回去再过来,我奶她会包好,等下午我直接过去摆摊就行。”   “你怎么也叫我掌柜的了?”江淼笑了,听惯了他家江小哥,乍一听还有些奇怪。   大牛挠挠头:“这不是大家都这么叫吗?你现在开了这么大一家铺子,也应该叫你掌柜的才对。”   “行吧,爱叫啥就叫啥。时间你自己安排好,有空就过来,这边的工钱少不了你的。”   大牛连忙摆手:“不成,煎包那已经占了一份了,这边可不能再要。”说完,怕江淼拒绝,忙不迭地走了。   江淼摇了摇头,再次感叹这家伙的朴实,放到现代,这样的员工绝对是那些黑心老板首先压榨的对象。   江淼让唐林和李平二人先干着,然后抽出柜台的抽屉和一旁结账的签子,走进了用来休息的那间房。   裴沐今天把小白点带来了,有它陪着,一点儿也不觉得孤单。练练字,撸撸猫,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他是由裴府的侍卫送来的,江淼今天开业,很早就起来了。那侍卫便接替了他的位置,送完要上学的小石头,顺路又把裴沐送了过来。   见江淼进来,裴沐抬头看着他,眼里闪过几丝欣喜。   “小木头,咱们来数钱吧?”江淼抓着抽屉里的铜板让它们往下落,叮哩当啷的声音,吸引了小白点的好奇心,它竖着耳朵,圆圆的眼睛警惕地往上看。   裴沐不知道怎么数钱,江淼动作很慢的数出十个堆在一起,然后又重复以上动作。几次之后,裴沐也伸出小手,去抽屉里抓了铜板出来叠在一起,十个放一堆。   “真聪明!”江淼夸了他一句,裴沐嘴弯了弯,手上继续做这动作。   等所有的铜板都数出来后,江淼发现,这半抽屉铜板里竟有近三两银子。只半个上午就赚了这么多,怪不得大家都要当街开铺子,还是这种人流量很大的街!   江淼高兴了一会儿,又把签子和铜板对比了一下,再加上之前卖出的包子,钱的数目刚刚好。   算好了钱后,江淼掏出了账本开始记账。记好帐后,江淼叹了口气,之前觉得钱还挺多,可是除去租金人工和食材后,利润一下就分薄了。不过没关系,万事开头难,像今天很多东西都没准备好,包子就只卖了一蒸笼而已,今天得多做些。对于大部分客人来说,还是包子更实惠。   他放下账本,带着裴沐去到还未散的早市,买了一大堆要用的东西让人送到铺子里。后院里,李平和唐林二人,洗的洗,切的切,手脚都十分麻利。   “你们这两日就辛苦些,等我找了人,洗碗洗菜就不用你们干了。”江淼说道,本来刘大娘是个挺好的人选,可惜离得远了不太方便。   “掌柜的,这活倒也不难。”唐林笑道,“不过,忙的时候就不方便了。如果您要招人洗碗的话,不妨去隔壁那条街问问,街尾有个姓温的婶子,手脚很是利落。”   江淼来了兴趣:“你认识她?”   唐林道:“也算不上认识,就是听人说起过。她丈夫早年做生意死在外头,留下一大家子人,都是靠她养活的。”   江淼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决定待会去打听打听,如果风评好的话,就招来。   中午,他去接小石头的时候,特意提前了些,和住在附近的老人们打听了一下那位温姓妇人。这些老人们都说她好,干活利落,能吃苦耐劳,为人也爽快,不会整天愁着一张脸。江淼打听之后,决定下午去她家问问。   小石头背着包跑出来,神色之间很是兴奋,这么久都是在私塾里吃的,现在好不容易中午能和哥哥还有小木头一起吃,自然是开心的。   江淼自己下厨做了一桌子菜,李平和唐林二人尝了后,不住地称赞。看来他们家掌柜的,不止早点做的好,做起正经的饭菜来,也很有一手嘛! 第72章 逃学不可取   江淼到温家的时候, 正好看见一个年纪大约在四五十岁上下的妇人提着一大桶衣服往里走。她面色虽有些疲惫沧桑,头发却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的衣服虽是补丁摞补丁的,但蓝中泛白的布料, 看上去格外干净。她手里提着的衣服样式布料都不太相同, 看着不像是一家的。结合之前打听到的信息, 江淼猜测,这应该是她从别处接来的工作。   “请问温婶子是住这里吗?”江淼有礼地问道,虽然他觉得这是温婶子,但毕竟不能确定。   那妇人讶异地抬起头:“小哥, 你找我做什么?”   “原来您就是温婶子,我是前头明丰街江家小铺的掌柜, 铺子里做早食生意, 想着找个手脚利落些的洗刷工帮衬一下。听人说您是个手脚麻利的, 我就找来了。”   温婶子愣了愣, 将衣服提进院子, 然后抹了把手又出来了。   “里头不太方便,我就不请你进去了。小哥, 你是说, 想让我去你铺子里当洗刷工?”温婶子确认了一遍。   “是啊,我铺子里正好还缺个洗刷工。每天早上大概晨钟响完就开业, 巳时左右闭店。闭店之后,再帮着洗洗切切,早上中午包两顿饭,工钱暂时定了八百文。”   江淼明白她的顾虑, 寡妇门前是非多, 何况她院子里还有小媳妇大姑娘的, 外人是不好随意进去的,便只站在门口和她商谈。   八百文,对于年富力强的小伙子来说,有点鸡肋。但对这个年纪逐渐老迈的妇人来说,却已经够多了。她每天帮人洗衣服做杂活,累到腰都直不起来,一个月也只能赚五六百文。这家铺子有八百文,还包两餐,听上去属实不错。   “江掌柜,这活我倒是能干,只是有一点,我需先说清楚。”温婶子没有一口答应下来。   江淼道:“你说吧。”   “我是个寡居之人,嫁进来没几年,家翁和丈夫便接连去世了。这么多年,大家都说我是个晦气的,会招来霉运。以前我也在铺子里找过活,但最后都被掌柜的赶走了。”有些甚至连工钱都不肯结给她。   江淼注意到,温婶子在说这话时,眼里不悲不喜,似乎人们利用她的痛苦再次将她刺伤一事是微不足道的。她静静地等待着江淼的决定,没有一丝怨怼。   “生老病死都是有定数的,哪能怪在别人身上?至于霉运不霉运的,单看您那些孩子个个都健健康康的,就知道是假话了。”江淼道。   温婶子顿了片刻,然后笑道:“既然掌柜的不介意,那我明天就去上工。”   “行,我家铺子就在明丰街靠东头的位置,门前有一片空地,搭了棚的便是。”江淼将位置告诉她,他说的很详细,怕到时候温婶子找不到他的店。   温婶子道:“招牌是江家小铺吗?我也粗粗识得几个字,到时候定能寻到。”   江淼笑了:“这样最好。”他有些奇怪,古代一般女孩能认字的家庭,条件应该都挺好的,怪不得温婶子的谈吐听上去和寻常妇人有些不一样。   因为心里好奇,所以直到带着两个孩子回家时,江淼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因此,他没注意到,侧门边上,此时正站着一个人。   “裴澈哥哥来了!”一个没注意,一个不会叫人,三人之中,只有小石头欢快出声。   江淼心里一惊,抬头看去,果见数十日不见的裴澈此时正站在门边也朝这边看过来。与他视线对上的瞬间,江淼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眼睛。   “小木头,你哥哥来了。”江淼推了推裴沐,让他上前去。   裴沐仰头看了看他,然后走到裴澈面前,拉了拉他的手。裴澈摸了摸他的脑袋,牵着他的手,等待江淼打开侧门。   江淼僵硬地走过去,裴澈微微让了让,可近的仿佛只要微微一动,两人就能碰上。他摸出钥匙,几次都对不准锁孔。裴澈叹了口气,接过他的钥匙,将门打开,而后更是仿佛主人一样,掏出钥匙,将房门打开走了进去。   江淼和小石头跟在他们后面往里走。一进屋,江淼就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我去做饭了,小石头,小木头,你们要不要跟我一起啊?”   小石头还没出声,裴澈先开口了:“小石头,你带沐儿进书房去写写字吧。”   “哦。”小石头乖巧地答应,然后牵起裴沐的手往书房走,快进屋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瞧了他们一眼,脸上有些担忧的神情,想来是感觉两人之间有些不对味了。   江淼眼睁睁地看着能够打破尴尬的两个人离开,不由痛心疾首。   “呃,裴澈,我去做饭了,你自便。”快速扔下这句话后,他赶紧走进厨房,不料,裴澈也掀开帘子跟了进来。   往常这位爷几乎不进厨房,这会儿跟了进来,也不说帮着干点活,就直勾勾盯着江淼的背影,一声也不出。   江淼努力忽略身后的视线,可却怎样都做不到。他叹了口气,转过身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为什么不来国子监?”裴澈看着他,声音有些落寞,眼神里也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自那天起,江淼再也没去过国子监,虽然东西还是按时让人送来,可裴澈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我不是忙嘛,”江淼尴尬地笑了笑,“铺子刚开,要做的事多得忙不过来。”   “信也没时间回?”裴澈之前请了太久的假,不好再请,江淼不来,他只能写信了。   “不是回了吗?和菜坛子一起送上去的。”这个江淼就不认了,怎么能说没有回信呢?   “你管这叫回信?”裴澈面无表情地从胸前掏出一张纸,打开发现上面写着“安好,勿念”四个大字,接到回信的那天夜里,他对着这张纸整整看了一个时辰。   “这不是回信,是什么……”眼见裴澈的脸越来越黑,江淼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我能认识几个字?都没正经上过学。”   他很快找了个好借口,虽说这有点对不起辛辛苦苦开展九年义务教育的郭嘉爸爸,但在这古代,他确实没上过学嘛!   裴澈冷笑一声:“既如此,那便收拾东西,与我一起去国子监读书。”裴澈不知道他的字哪里认的,但这家伙认识的字绝对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少。   看他神色不似作伪,江淼懵逼了:“你……你开玩笑的吧!”   “这怎是玩笑,未来的世子夫人,岂能从未读过书?要是让旁人知道了,岂不是会让国公府蒙羞?”裴澈冷声道。   江淼一愣,然后将手上的刀往砧板上一剁,凶狠地说道:“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裴澈叹了口气,浑身的气劲突然散了:“阿淼,这才是你。刚才的话非我本意,只是我想知道,在你心中,是否我就是会说这种话的人?我不明白,你这段时间为何要对我如此客气。如果是因为那两件事,我再次诚恳地向你道歉,希望你别再生气了。”裴澈有些失落,明明从一开始认识,江淼就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江淼呆住了,他看着浑身溢满悲伤的裴澈,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了很久,他终于开口。   “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我也没生气,我就是觉得有些尴尬。上次铺子那事是我矫情了,可能在你心里觉得很奇怪,明明宅子我都收下了,为什么轮到铺子了却要假清高不肯收?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反正当时就是不想要!”   江淼烦躁地抓了抓头,有些语无伦次,“后来你说了几句我又收了,就觉得自己挺窝囊的。我一个大男人,什么都要别人帮着才能做好……可能是自卑吧,你什么都有,什么都帮我想好,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裴澈温柔地注视着江淼,他只以为江淼是因为他说谎与自作主张买下铺子两件事才这么生气的。他朋友不算多,知心的更是只有几个,江淼的到来,让他逐渐接触到以前从未踏足过的领域,也让他觉得,自己的生活不再是一潭死水。他这些日子想了很多,每一个念头都告诉他,他不想失去江淼这个朋友。   来之前,他已经做好了被冷待的准备,也想过怎样去弥补因为他的谎言给江淼带来的不愉快,可他没想到,江淼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你如果什么都做不了,那我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了。你帮我脱离困境,帮我教养沐儿,帮我准备可口的吃食,在我心里,我才是那个什么都做不了的人。”裴澈道。   “我除了钱,其他一无所有。可钱对你来说,却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没有雕栏画栋,你租房也能住得快乐,没有甘旨肥浓,再平凡的食物到你手中也能变成美味佳肴。你靠自己养活弟弟,供他读书,教他做人,这一切,都并非有钱才能做到。”   江淼越听越觉得迷惑,不禁怀疑地看向裴澈,想问问他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不然他口中说的那个觉得钱是可有可无东西的人是谁?   裴澈还在剖析自己的心理:“你对我的帮助,我无以为报,只能给予我仅有的东西给你。没想到,却让你误会了,我不是什么都有的人。”   “行吧,也别你有我有了,之前的事咱们就此揭过,以后谁也别提了,行吗?”江淼觉得纠结了这么久的自己,简直是个煞笔。两人的想法截然不同,这就是缺少沟通惹的祸。他恨不得抽之前的自己一嘴巴子,下次有话再不好好说,要阴阳怪气或藏在心里,他就是个棒槌。   “那你保证,不会像之前一样,对我不闻不问。”裴澈立刻打蛇随棍上,仿佛刚刚那个暗自神伤的人不是他。   “那你也得保证,下次做什么之前要先跟我商量,也不能骗我。”   两人愉快地交换了保证,气氛又回到了从前。江淼转过身一边切菜,一边随口问道:“对了,今天你怎么有空过来,国子监放假了吗?”   “对,放假了。”裴澈顺口接道,而后突然反应过来,改口道,“不对,没放假。”   “到底放没放假?”江淼觉得很奇怪,他转过头看着他,“你不会逃学了吧?”   裴澈眼神飘忽,没有说话。   还真逃学了?!   ……   国子监里,面对皱眉审视自己的李司业,韩秦勇敢地递出了请假条:“这是阿澈拟好的,托我转交给您,他是因国公府事出突然,才没亲自向您告假,望您包涵。”   “这字?”   “事情紧急,他下笔便快了些。”韩秦张口就来,事先就为这草书一般的字体想好了解释。   李司业定定地看了他许久,只能说一声“下不为例”。 第73章 今天在这睡   怀着对裴澈的丁点愧疚心理, 江淼使尽浑身解数,弄了一大桌子菜出来。裴澈今天也没当甩手掌柜,跟在旁边剥了点蒜什么的。   小石头和裴沐洗好手过来时,看着一大桌子的菜都惊讶了。小石头悄声附在裴沐耳边道:“哥哥偏心, 裴澈哥哥一来, 就做这么多好吃的!”这些天江淼为了早餐店试手, 早上做的都很丰盛,晚上的就有点敷衍了。最近两天甚至只有面条,也怪不得小石头这么说了。   裴沐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偏心是什么?   小石头读懂了他的表情:“偏心就是, 大花生了那么多只小猫,但是你只摸小白点, 只给小白点东西吃。”   裴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小白点是不同的, 所以哥哥在淼哥心里, 也是不同的。   裴澈没察觉他的弟弟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已经悄悄成长, 甚至学会了独立思考,和之前那个空洞的木偶娃娃, 已截然不同。   四人难得聚在一起, 一顿饭吃的十分开心。吃完后,江淼泡了点山楂茶出来, 给大家消食。眼看着一壶茶都快喝完了,裴澈还没半点想走的意思,江淼开口道:“天色不早了。”   裴澈抬头看了看外头:“确实不早了。”话虽如此,可他依旧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 半点挪动的迹象都没有。   “天黑了, 赶路不太方便, 你还不回去?”暗示失败,江淼只好明示。   “我今天,不走了。”裴澈举起杯子,喝了一口酸甜的山楂茶,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话让江淼有多么震惊。   “你不回去?你在这睡?”   “嗯!”裴澈态度坚决。眼下非年非节,他贸然回国公府,肯定会被祖母盘问,还不如不走,明天一早直接回国子监去。   前些年因国子监学子态度散漫,平时没事就出去闲逛,后来闯了祸,惹得皇上大发雷霆,要求所有学子必须住校,并且非年节不得放假,连休沐都给他们省了。   江淼叹了口气:“大哥,你自己看看,我这里还有地方给你睡吗?”拢共两间屋子一张床,床上已经睡了一个大人两个孩子,再来一个非塌了不可。   “我在书房待一晚便是。”裴澈满不在乎地说道。   “拜托,小石头的那间书房里除了桌椅什么都没有,你以为像你们的书房还放张榻在里头吗?”古人又不习惯熬夜,这样待一晚,明天还上得了学?   “要不你去外头住客栈?”江淼给出了建议。   裴澈定住,眉头紧蹙,不知想起了什么,满脸写满了抗拒。   想到他是因为自己才会逃学,江淼妥协道:“算了,你睡床吧。”   “睡得下吗?”裴澈有些兴奋,他还没和旁人一起睡过一张床。   “睡得下,睡两个小孩一个大人还是挺宽裕的。”江淼悄悄对比了一下,发现这家伙也就比他高那么一点点罢了,又不胖,怎么就睡不下了。   “那你呢?”裴澈挑眉,他以为江淼是说大家一起睡觉。   “我?我打个地铺睡就行了。”江淼说,他刚出来讨生活的时候,没什么钱,在朋友租的房子里待过几天,那时候就是打地铺睡的。   “打地铺?直接睡在地上吗?算了,我还是去书房看书。”裴澈觉得自己挺一夜应该没关系。   “倒也不是直接睡地上。”江淼出去几趟,抱了一大堆稻草进来,找了个靠墙的角落,厚厚地铺了一层,然后他又从柜子里取出一张席子,一床棉被,依次铺在上头。   小石头兴奋地跑过去往上一扑,打了个滚,这地铺他熟,往年跟着收养他的三叔三婶去外家拜年时,因为人太多,大家都是地铺睡的。   裴沐也跟着过去,用手按了按铺得软软的草垫,试探着坐了下去,满脸都是惊奇。在他的世界里,还没见过这种床铺。   “哥哥,我今晚跟你一起睡地铺,让小木头和他哥哥一起睡床吧?”小石头道。   裴沐一张小脸迅速耷拉下来,上半身往下一倒,以实际行动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他也想睡地铺呢!   “行吧,你们就跟我一起睡下面。”江淼看了看挺宽敞的,觉得偶尔睡一次也没关系。他打开柜子,又取出一床大棉被,待会用来盖。   裴澈看着他们那边的热闹情景,忍不住有种被排挤的感觉,虽然床是他的了,可床上的人都跑光了。   江淼带着两个小的洗漱好出来,发现提前进来的裴澈,这会儿已经躺在地铺上了。   “你干嘛呢?”   “身为客人,怎好鸠占鹊巢?”裴澈道。   “说人话!”   “我想睡这。”   江淼很无奈,不知这位世子爷在想什么东西,好好的床不睡,竟然抢着睡地铺。心性和小朋友有什么区别?   “那你们呢?是睡床还是睡这?”江淼懒得和他抢,只问两个小的。   小石头和裴沐陷入了纠结中,情感上,他们更偏向和江淼一起睡,可理智告诉他们,地铺只此一次,错过就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了。   两小做出了选择,江淼看着他们躺下,帮他们掖好被子,便欢快地奔向了大床。他都快忘记多久没自己一个人睡过了。不得不说,手脚能够随意乱放的滋味太好了。   江淼吹了蜡烛,心满意足地睡下了。裴澈得偿所愿,刚开始是很兴奋的,可等两个孩子睡着后,噩梦就开始了。   不是裴沐把手搁到他的脸上,就是小石头拿脚乱蹬,他好不容易把两人摆正,安分不到一刻钟,又会故态复萌。   裴澈两眼无神地盯着漆黑的屋顶,心累不已。床上传来江淼幸福安逸的呼吸声,裴澈越听越难受,在他再一次遭受小八爪鱼们的袭击后,他从地铺上翻身站了起来。   替两人掖好被子后,裴澈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床。江淼睡前手脚大开大合,睡着之后却很规矩,应该是和两个小的睡多了,潜意识里都会收敛自己的动作。   头沾着枕头的那一刻,裴澈感到一阵倦意袭来,他闭上眼睛,伴着身边清浅的呼吸声,坠入了黑甜梦乡。   ……   江淼迷迷糊糊之中,感觉身边有人挤了过来,他以为是小石头或裴沐,便伸出手准备将其捞到怀里拍拍背。   可摸了一会,却觉得手感不太对劲,这背比他还宽是咋回事?   江淼困倦地睁开眼睛,周围还是昏暗的,借着微弱的光线,江淼看见一张放大的俊脸出现在他的枕畔,吓得他往后一仰,头磕在了墙上,忍不住“哎哟”了一声。   裴澈这时也醒了,见江淼眼泛泪花,捂着后脑勺瞪着自己,一时有些搞不清状况。   “喂,你干什么到床上来睡?”   裴澈理直气壮地说:“未入眠之前,我哪知道他们睡相如此差?”   “那你就把他们抱上来呗。”江淼还是很不爽,一觉起来身边多个大男人,这谁受得了?   “酣梦之时,若是被人打扰,必定不快。与其惊动他们,倒不如我自己上来。听说朋友之间,抵足而眠也是常有的事,你为何如此大惊小怪?”裴澈有些困惑,书中经常是这样说的。   他还有脸困惑?江淼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听你这口气,是经常和姓韩的那几个一起睡觉了?”   “你是说韩秦他们吗?这倒不曾。”裴澈忍不住顺着他说的想了想,然后心里一阵恶寒。   “这不就结了,什么朋友抵足而眠,都是骗你们的。”女孩子一起睡倒正常,两个男人一起睡,江淼总觉得有些别扭。   “非也,”裴澈突然面带揶揄之色,“我并非不愿和他们抵足而眠,实是因为,他们每个人家中,都备了客房。”也只有江淼这里,才会只多了一人,便要打地铺睡觉。   江淼无言以对:“行吧,那你下次找你那些家里有客房的朋友去,别在我这睡!”   “你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这不是事实吗?”江淼冷哼了一声。   “你若是肯住江宅那边,就不会没有客房。”裴澈道。   “可别!”江淼听到江宅就怕了,“那些人还惦记着见见与世子爷赐婚的那个男人,我要是住过去,不是不打自招了吗?到时候走哪都有人盯着看,多没意思。”   “我还以为是他们服侍不周,你才不喜欢那里的。”   “这也是一点吧,不过不是服侍不周,是服侍的太周到了,连帕子都有人捏好递过来,太堕落了!”江淼怕自己被糖衣炮弹腐蚀,这样的资本家生活,他过不来的。   “堕落?”裴澈不解,他生来有人服侍,自然不明白江淼为何会把这理所应当的事认做堕落的表现。   “也不是,是我穷惯了,不适应这样的生活。”江淼无意去说一些人人平等之类的话,他就一个小老百姓,哪有能力去谈这个。等他下一世投胎当个皇帝什么的,再来说吧。   “人都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倒是不同。”裴澈笑道。   两个人躺在床上,自然而然聊天的样子,比那些同床异梦的夫妻还更和谐几分。 第74章 油条豆浆   晨钟刚敲响, 裴澈便带着江淼给他准备的食物踏上了马车,江淼要赶去铺子里,便搭了个顺风车。   裴澈看着手上的油纸包,里头是两个对半切开的大馒头, 馒头里涂了肉酱, 还放了煎好的鸡蛋夹在中间。他试探着咬了一口, 发现吃起来还挺不错的。   “这叫什么名儿?”裴澈吃过馒头,但没吃过这种。   江淼也在吃,听他问起,便道:“大概算中式汉堡吧。”或者肉夹馍?   “这名着实怪异, 不好听。”裴澈摇了摇头,说完, 又咬了一大口进嘴里。   “好吃不就得了, 管它叫什么呢。”江淼对名字很随意, 他在意的是食物的味道。   “怎能如此敷衍?”裴澈有些不赞同, 他去过的很多酒楼, 里面的菜名取的都很雅致,让人看了就很想尝一尝。   “那就叫它馒头夹蛋吧。”江淼随口取了个简单粗暴的名字。   裴澈一噎, 总算明白在这方面他是劝不动江淼的, 只好默默将手中的食物吃完。   等他吃完,江家小铺也到了。江淼下车时, 裴澈揭开帘子看了一眼,发现这铺子被江淼改造的还挺有特色,在周围众多的铺子中,就是这家最抢眼。   “行了, 赶紧走吧。”江淼等了一会, 不见马车离开, 便上前催促,说完他又想起一件事,连忙嘱咐裴澈,“等等,你回到国子监后,记得和你们夫子解释一下,如果他要批评你,你就让他说两句,态度好一些。”   裴澈唇角上扬,轻笑一声:“放心吧,我会处理好的,你先进去。”江淼担忧的神情让他很受用,不枉他出来一趟。之前那事悬于心中,让他读书时都有些心不在焉。   江淼目送裴澈的马车离开,然后从旁边的过道走向铺子的后门。他刚抬起手敲了敲门,门就打开了。   “掌柜的,您来啦!”   江淼看着李平,发现他穿戴整齐,不像是刚起来的,再一看,厨房里烟雾蒸腾,竟已动起手来了。   “起得够早啊,下次可以多睡一会。”江淼笑道。   “我在家时也是这时候起的。”李平笑得有些腼腆,江淼也发现了,招来的两名员工,唐林更外向些。   两人说着话,外面又传来敲门声,江淼以为是唐林来了,却没想到竟是温大婶。   “温大婶,您怎么这会就过来了,下次可以晚点没关系。”江淼连忙将人让进来,然后又给两人互相介绍了一下,便一起向着厨房走去。   这院子的厨房本来不算大,江淼让人将旁边的一个小杂物间打通拓宽成为厨房的一部分,这样一来,厨房就宽敞很多。江淼让人多砌了两个灶台,到时候无论是蒸是煮,都更加方便。   温大婶果然是个手脚麻利的,干起活来井井有条,原本堆的有些乱的厨房被她一收拾,立刻显得干净多了。收拾完后,她又看了看,将江淼买回来的菜提到井边,开始清洗。   周林来时,一眼便看见了在院子里洗菜的她,当时他还以为自己走错门了。江淼听他说后,有些好笑,温大婶明明就是他推荐给自己的,没想到他还真只是听说,甚至连人都没见过。   几人忙活了一会,快开门时大牛也来了。快速地吃完了早餐,大家经过了昨天的忙碌,今天心里都做好了准备,又因为多了人手,倒不会像昨天那样有些手忙脚乱了。   来的客人大多都是昨天在这吃过的,也就是回头客。他们听说今天不送茶叶蛋了,还有些失落,可这并不影响他们进来点吃的。   张掌柜和钟掌柜今天又来了,只不过两人今天点的东西倒过来了。昨天他们看对方吃得太香,都忍不住有些馋对方碗里的吃食。   客人们络绎不绝,店里的东西也卖得很快,吃过之后的碗碟一大堆,都被大牛送到了后院,让温大婶清洗。   江淼在后厨忙活,还抽空注意了一下每样食物卖出的份数。昨天的瘦肉粥卖得不好,今天的甜粥卖得却还行,看来这梁京城里,爱吃甜的人还是挺多的。最让江淼觉得奇怪的,是那些点了甜粥却还要了小菜的人。一口甜一口咸的,这能好吃吗?不过这是客人自己的选择,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忙碌的时候是感觉不到时间流逝的,等江淼发现天已经大亮时,距离他打开门做生意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   厨房里的东西已经卖得差不多了,他们昨天准备的东西,比前一天准备的大概多上一倍,就这,居然也卖光了。   江淼数了数赚到的钱,计算了一些盈亏,放下心来,照这样的速度发展下去,他一个月除了租金和成本,还能赚不少的钱。   江淼美滋滋地将预留的铜板拿出来,然后把剩下的倒进袋子里然后藏在房间里。防人之心不可无,李平看着是老实,但相处的时间毕竟不长,谁也不能保证他不会动歪主意。   他拿着预留的铜板去到卖菜的早市,将明天所需的食材买齐拿回铺子里,开始了漫长的准备工作。   傍晚,江淼告诉几人,他明天要晚些来铺子里,让他们准备好后自己开业。几人自然是没意见的,店都是人家的,自然是人家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的。   江淼要晚些去,自然是有原因的,第二天一早,他便按照丁老头以前透露过的住址,找到了他家。他之前准备和丁老头打听豆花豆浆的事情,可谁知这些天,丁老头都没有在原来的地方摆摊,他只能上他们家来了。   “后生,你找谁?”屋门被敲响,里头的人出来开门,发现是个不认识的年轻人,不禁有些奇怪。   江淼露出一个笑脸,问道:“大娘,这里可是丁大爷的家?我叫江淼,以前和他一起摆过摊子。”   不等江淼继续介绍自己,那老妇人就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看着他:“原来你便是江小哥,快请进吧,我家的经常念叨你呢,说是你随口一句话,给我们家添了个新生计,东西好卖极了。”   “丁大爷客气了,是你们的豆花本就好吃。不过既然生意还好,为什么这些天不见丁大爷出来摆摊呢?”   老妇人听了,脸上露出些愁容:“唉,他也是走了背运,那天摆完摊子回来,路上碰到一个坑,不小心踩了下去,把脚给崴了,这些天都呆在家里呢。”   江淼连忙关心询问:“丁大爷还好吗?我也不知道这事,空着手就来了。”他有些尴尬。   老妇人笑道:“现在能下床了,应该再过不久就能好了,你能来看看他就行了,进去坐吧。”   江淼跟着她往里走,见到了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丁大爷。三月底阳光柔和,晒在身上并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丁老头看见江淼,原本还有些萎靡不振的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   “江小哥,你怎么过来了!老婆子,快给江小哥端点糖水过来喝!”   “丁大爷,不用这么客气,我今天过来,本来是想请您老牵根线,问问能不能在您闺女那儿买点豆花豆浆的。可您现在行动不便,那我就再等等好了。”其实还有豆干,江淼之前图方便,买了附近人的豆干,吃起来没有嚼劲也不香。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待会就让老婆子去她家说一声。你要多少,我让她们明天给你送过去。”   “这……既然您这样说了,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了。豆花豆浆每日先各来一桶,豆干也先来十斤。”   这是一笔大生意,丁老头高兴得不行,连声替自己的女儿做主,接下这笔生意。江淼将江家小铺的位置告诉丁老头,让他到时候将货送到这里。   江淼走后,丁老头唏嘘不已,当初江淼和他一起摆摊,一晃,竟连铺子都开起来了。他那时候就觉得,这位江小哥是个本事大的。   第二天,果真就有人架着驴车上门,将这些东西卸在江家小铺里,豆干今天是来不及用上了,但豆花和豆浆却正热乎着。江淼将这两样东西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让唐林招呼客人时说一声。   豆花咸的甜的凭自己口味,江淼暗中观察了一下,发现来他们店里的客人,吃甜豆花的人似乎更多些。如果在这里开展咸甜之争,不知道是不是甜党获胜。   豆花很不错,相较之下,豆浆就显得有些可怜了。这东西就是一碗水,很少客人愿意点它。   江淼想了想,揉了些面,做了些油条,扔进盛满了油的锅里炸开。油条这几天几乎也都没卖出去,主要是江淼也没把它弄出来。这东西耗油,万一卖不开,挺浪费的。这会儿豆浆来了,老搭档也该上场了。   一根根炸得金黄酥脆的油条被摆在托盘里端到了大厅,马上就有客人闻到了香味,表示想要买一根。   江淼说道:“那您要不要顺便来一碗豆浆,听说油条和豆浆一起吃,会更加美味。”   那客人将信将疑,他以前看都没看过油条,自然也不知道江淼的听说,是听谁说的。他看了看旁边的价牌,发现两样加在一起也不算贵,便要了一份。   油条酥脆,一咬就咔咔往下掉渣,好吃极了。咬了几口下肚,这客人又喝了一口豆浆,发现油条的油腻感被豆浆冲走了,满嘴都是甘甜,让人回味无穷。   别的客人见他这样吃,也纷纷点了相同的吃了起来。不到半刻钟,一托盘油条就卖光了。   江淼回到厨房,又开始揉面炸油条…… 第75章 谢谢你全家   江家小铺开业已有七八天了, 生意一日好过一日。他们店铺里的早餐种类繁多,能够满足普通大众的基本要求,所以结伴出门的,一般爱到这边来吃, 这样就不用因为口味的问题而烦恼了。   江家小铺生意好了, 其他卖早点的自然就有些不快了, 哪有一家就把所有生意都做掉的道理?自从江家小铺开过来,他们的客人都跑掉好些了。   这种不满的情绪积压在一起,使得这些摊主每次路过看见江家小铺时,都格外生气。   这天中午, 就有人请了几个相识的店主喝酒,酒过三巡, 这人不经意提起江家小铺, 当场便惹得大家破口大骂, 那义愤填膺的样子, 就好像江淼开的不是一家早点铺子, 而是什么强盗窝,土匪寨似的。   那人见火候到了, 便说:“既然这姓江的如此不上道, 哥几个,要不要给他找点麻烦?”   这话一出, 刚刚还慷慨陈词的几个店主都愣住了。他们嘴上抱怨是厉害,面对他的提议,却不约而同地犹豫了。   “这……有些不好吧。”   “是啊,虽说他这种夺人饭碗的行为着实让人生气, 可咱们也犯不着和他计较吧?”   “就是, 反正咱们做了这些年, 老客也是有不少的,等他们吃腻了江家小铺的,自然就回来了。”   面对三人推脱的话语,请客那人脸上带笑,心里却很是不屑,他道:“诸位,据我所知,那江家小铺的掌柜是个心思活络的,他们店里的菜谱每个月都会更换一次。这样的话,客人根本就吃不腻,要再来光顾我们,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三人听完,眉头皱起。其中一个卖面地说道:“这也是他的本事。也不知道他这些手艺是哪里学来的。想当年我学这门做面的手艺,是求爷爷告奶奶的,给人家打了一两年的下手,才教了这手本事。”   江家小铺里的面条他也吃过,汤头很鲜美,佐面的小菜也很是爽口,唯有这面条本身,不够筋道,吃起来少点滋味。他自认在做面这件事上,他是胜过江淼的。但问题是,人家会的根本就不只是这一样。   “是啊,真是奇了,我进去看了,发现他厨房里也就两个人,贴出来的吃食倒是有十几种。”另一人接着说道,他是卖包子馒头的。里头的东西他也尝过一些,种类多倒不算什么,最主要的问题是,每样东西客人吃着都挺不错。   请客那人道:“先不说他的手艺哪里来的,单就他把人往绝路上逼的这种行为,就是在和我们作对。”   有个卖饼的心中一动,问道:“那依你的意思,咱们该如何对付他呢?”虽然那江家小铺还没卖过饼,可众多的吃食集中在一家店铺里,还是给他的生意造成了影响。   请客那人道:“这倒也简单,你们说说,咱们卖吃食的,最怕什么了?不就是怕别人在你这儿吃出什么毛病来吗?要是有人在他店里吃坏了肚子,还会有这么多人,去那里吃东西吗?”他朝三人一笑,脸上自信满满,一看就是早就打算好了的。   这一计谋不可谓不毒,名声这东西看着虚无缥缈,但对他们做生意的来说,确实是极为重要的。   其他两人倒还好,卖面的那个一听,立刻便把自己之前打听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先别急,我知道他店里有个伙计,下午会去摆摊卖煎包。听说以前是他们一起摆的,有一次碰上小混混装吃坏了肚子闹事,二话不说便打了一架。后来那些小混混被送进牢房,罚了一个月的河道清淤。”   卖馒头的有些惊讶:“只是打架,居然罚的这样重,是不是说明这江掌柜背后有人给他撑腰?而且这人还和官府有关系。”   卖面的道:“不止,我还打听到,那间铺子的契书上,写的就是他的名字。那间铺子虽然急着出手,也要一千四五百两,可见财力雄厚啊!”   场中四人都沉默下来,请客的那人脸上的神情有些尴尬,他倒是不知道这些事。没想到这人倒是挺有来头的。既然这样,那原来的手段就不能再用了。   酒席散去,请客的那人回到自己家中,心里仍然有些犹豫。要说受影响,绝对是他的铺子受影响最大。他是卖馄饨的,这些年来他的生意一直都挺好的。那家开业之后,他的生意便冷清了许多。   像他们开惯了位置的,是不能轻易搬动地方的,不然的话,新客捞不着,老客也走了。   他原本想着,既然自己不能挪,就让这姓江的挪一挪,可是今天听面店老板这么一说,心里还真有些发怵。   随即,他又觉得不对。之前他明明听到那江掌柜和伙计闲聊时说起,他这铺子租金一个月要十五两,觉得好贵之类的话。总不至于,他还特意装穷欺骗自己的伙计吧?   馄饨铺老板思来想去,决定先打听清楚再说。他和原来卖醋的店主是老相识,当下便喊了辆驴车,赶到上城找那店主打听。   这一打听,他有些懵了,那契书上写着的,竟然真的是那江掌柜的名字。所以他为什么要装穷呢?馄饨铺老板出离愤怒了!   醋店的老店主不知道他的心情,只把这事当成一件有趣的事分享:“我那间铺子挂那里许久,一直都无人问价,没想到一天早上天刚亮,宋牙人就带人在门外等着了,二话不说价也没讲,直接就把钱付了。后来去官府盖印,也是直接进去的,原本那些眼睛朝天的官差书办,在那吴管家面前,竟一声都不敢吭。”   “等等,上头的名字不是江淼吗?怎么又是吴管家了?”馄饨铺老板有些不解。   “这江淼不是家主吗?他派管家来买铺子,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老店主也不解他为什么如此大惊小怪。   馄饨铺老板想了半天,都不能将行事作风极其朴素的江淼和有管家这事联系起来。他问老店主:“你记得那吴管家是住在哪的吗?”   老店主回忆了一下,道:“是住在盈丰街的吧,他说自己是江宅的下人,奉主人之命前来买铺子的。”   馄饨铺老板觉得这地方有些耳熟,可他记不太清自己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了,等他往盈丰街那边去的时候,才恍惚想起来,这江宅,不就是之前轰动一时的地方吗?   三月初五那天,国公府世子带着长长的车队,亲自到这江宅求娶一个男人。他们大家都十分好奇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可打听来打听去,只知道是个姓江的商贩,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难道……馄饨铺老板背后突然冒出一身冷汗,难道这江淼竟然就是圣上赐婚给世子爷的那个男人?!   他越想越觉得可疑,便把这个消息告知了其他人,其他几人也是一脸震惊,不知道该如何消化。   虽然他们之前是听说了这件奇事,但他们实在想不通,这江淼不是已经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为何还要和他们一样汲汲营营,为了那点小钱奔波劳碌呢?   当初世子爷的聘礼之丰厚,他们可都看见了!   ……   江淼觉得,有点古怪。今天一早,江家小铺门还没开,外头便有一大群人等着了,个个脸上都带着兴奋的表情翘首以盼,仿佛有什么令人激动的事情发生了。   难不成是早餐太好吃了?江淼带着满脑子疑问,从旁边的小道走到后门处敲了敲。   李平飞快地打开门,探头看了看,然后一把将江淼拉了进来。院子里,周林、温婶子和大牛都已经在了。   不用于往日和谐又忙碌的劳动状态,这几人自江淼走进院子起,便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他身上突然长出了一朵花。   “你们怎么了?还有外头那群人是怎么回事?我今天不就晚来了一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江淼一脸茫然,为啥一觉醒来,这个世界就变了个样呢?   “掌柜的,你真不知道?”周林看看他,犹疑地问道。   江淼哭笑不得:“现在卖什么关子,我要是知道,还会问你们吗?”   见江淼似乎真不知情,周林组织了一下语言,代替已经失声的几个同伴向江淼解释了一下。   “掌柜的,现在外面都传,你就是和国公府世子爷定亲的那个男人。”   “什么?!”江淼大惊失色,他这般表现,让员工们松了口气,以为他是因为这个消息太离谱而感到震惊。   “我就说嘛,咱们掌柜的,怎么可能和世子定亲呢?我听说那个男人膀大腰圆,长相粗黑,性情暴戾,世子爷是被他以救命之恩胁迫,才会答应娶他的……”周林乐滋滋地和大家分享着他打听来的小道消息,似乎没注意江淼黑成锅底的脸色。   温婶子拉了拉周林,示意他别讲了,她是个细致的人,早已看出江淼的不同寻常。   周林正讲到兴头上,突然被打断,还有些不明白,等他看清江淼的神情后,立刻噤若寒蝉。   “这个消息,是从嘴里传出来的,知道吗?”江淼很平静,他觉得自己已经佛了。早该有这么一天的,只不过提前了而已。也不知道是谁帮他宣扬出去的,他真要好好!谢谢!那个人全家了!   几人齐齐摇头,他们也是在来小铺的路上听说的,李平则是从他们口中得知的。不过他们知道倒是没关系,甚至脑子里根本没有时间细细思考这件事,因为外头此时还有那么一大群人等着呢! 第76章 干脆收点钱   “开门了, 开门了!”   这些人天没亮就过来等了,好不容易江家小铺把门打开,他们便想一窝蜂涌进去。唐林伸开双臂,挡在门口, 脸上挂着笑:“诸位客人先别着急, 我知道你们今天是为什么而来的。”   “知道还不让开?”有人喊了一声, 他们之前在江宅等了那么久,都没看到人,这会儿知道人在这儿,还不多看两眼。   “客人, 您看我只是一个伙计,让不让的, 哪能我做主啊?”唐林笑着说道, “我们掌柜的有话交代, 我得说完了才能让。”   “快说快说!”有心急的催促道。   “是这样的, 我们掌柜的知道你们都想问他是不是和国公府裴世子定亲之人, 所以他特地嘱咐我告诉你们一声,”唐林扫过众人, 故意卖了个关子, “他是。”   门外的众人一脸兴奋,他们原来还将信将疑, 这会儿都得到正主的确认了,那这事还能有假?   “如果只是想知道这一点的客人可以离开了。”周林喊了一声,然而门口的人群只会更兴奋,根本没人想要离开。   “大家都不走是吧?”周林确认了一遍, 然后说道, “我们掌柜的说, 他也猜到大家想看一眼他,但是人很多。为了让大家都有机会看他一眼,我们掌柜的说了,今天只要在店里花费三十文以上的,便可凭签去到后院看一看他。”   门口群众的热情退却了一些,怎么就看一眼还得花钱呢?他们中有些人以前也看过江淼,只是没有仔细去看罢了。   也有不差钱的,当场便说:“把你们店里的最贵的给我端上来。”他说这句话时,脸上充满了一掷千金的壕气。   “客官,我们店里最贵的是灌汤小笼包,二十文一笼。您……这也不够啊。”周林的表情先是有些为难,然而不等那客人露出尴尬的表情,他立即说道:“现在我们铺子里推出了一个早点套餐,只要三十文,就能吃到掌柜强力推荐的几种早点,保您吃饱又吃好。”   “那……那就来一份吧。”   唐林放开手臂,让第一位客人往里走,同时不忘朝里喊一声:“尊享套餐一份!”他心里真有些佩服自家掌柜了,竟然能从这样的场面中悟出赚钱之法,他一定要好好和掌柜的学习!   候在里头等着的大牛跑到后厨要了一份套餐,李平飞快地按照江淼的嘱咐,盛了一碗荠菜蛋饺,夹了四个小汤包,另有茶叶蛋和油条各一份。这些东西放在托盘之上,被大牛端出去放在那位客人面前。   “不是说,有什么签吗?”这位客人以前没来过这家铺子,他就是冲着江淼来的。   大牛虽不善言辞,但几句话还是能学的,他道:“客人您别急,等您吃完后,我们会给您签子的。我们掌柜就在后院,不会骗您的。”   这位客人一想觉得也是,反正人也跑不了,这大早上的,闻着这些东西的味道,还真挺饿。他舀起一个蛋饺送入口中,眼睛一亮,埋头吃了起来。   后面的客人也不断涌进,点的基本上都是套餐。花三十文吃早点对有钱人来说,根本不算个事。对于其他人来说,三十文虽然贵点,但是附加价值不错。换平常,便是三百两,三千两,也见不着那些公侯夫人。   江淼坐在后院的石桌旁,无聊地把玩着手上的一枚铜板。外面的动静他虽然听不太清楚,但不妨碍他知道有很多人进来了。   终于,有一个人吃好拿着签子左顾右盼地过来了。江淼立刻打起精神,招呼了一声:“客人,你是在找我吗?”   那客人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江淼,而后有些失望:“你就是与世子定亲的男子?”他明明听说是个相貌比裴世子还出色的男子啊,不然的话,阅人无数的裴世子,怎么会看上他呢?眼前这个男人,虽然长得也挺好,但终究与他之前想象的不同。   “正是。怎么,不合你心中所想吗?”江淼笑着说道,这人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也许是江淼的态度感染了他,这位客人也笑笑:“倒也不是,我只是忽然发现,流言的确不可轻信。”   “对啊,轻信流言的代价,就是这份套餐。”江淼指了指他手里的签子,示意他丢在面前的木盆里。   那客人按他说的做,心里却想,如果这套餐算代价的话,那偶尔听几句流言,好像也没有关系。   这位客人走后,又不断有其他吃好的客人手持木签往后院过来。江淼微笑着和他们打招呼,任由他们或好奇或探究或不屑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这一刻,他突然有些裴澈喜欢安静无人之处的原因了,被人一直盯着看,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快乐的事。   时间渐渐推移,套餐的东西卖光了,后面就不拘是什么东西了,有的就直接添在套餐里,使得套餐里的吃食几乎人人都不相同。   然而这并没有减少大家的好奇心,直到江家小铺里的东西都卖光了,人群还是没有散完。周林劝了几句,说店里东西都卖光了,让他们走,可他们却不肯。   没办法,周林只好到后头来找江淼,对江淼说了此事。   江淼想了想,人一时赶不走,东西一时也变不出来,这怎么办呢?   直接把人放进来?这个念头浮出来的下一秒,江淼又改了主意,不行,不能叫他们白看了。   他想了想,回到屋子里,拿出了裴沐研磨好的墨水,然后又取来一些纸,在每一张上面都写上抵用券三个字,每张可抵三十文钱。写完后,又用之前刻好的店铺的公章敲了一个又一个红印在字上头。   “你们闲着的话,就把这些纸裁开来,然后有客人要进来,就让他先交钱,再领券,领了券再进来看。”江淼一边盖章,一边对围在一旁的众人说道。   唐林一脸佩服地看着江淼:“掌柜的,你真有招!”   江淼头也不抬:“少拍马屁多做事。”   唐林嘿嘿笑了两声,转过身拿了把剪刀过来一起裁剪这些抵用券。   外头的客人在听说抵用券这三个字的时候,有些懵。周林给他们解释后,他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一部分人痛快地掏钱买了券,一部分人不太相信,决定离开明天再来。   江淼又被强势围观了一波,江家小铺才圆满关门。这会儿,离中午已经相隔不久了。江淼请大牛帮他接回小石头,又拿了些钱给李平,让他去附近卖午饭的铺子里,弄桌菜回来吃。   吃完饭,江淼抱着沉重的装满铜板的抽屉进了房间。小石头一脸惊奇地看着,他往常过来时,江淼都已经清了帐,所以他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放在一起的样子。   江淼将抽屉里的铜板“哗啦”一声全倒在桌子上,无数或崭新或陈旧的铜板出现在他们面前,形成了一座小山,时不时还有几个银角子混杂在其中。   没见识的小石头还在惊讶当中,这段时间跟随江淼数了好多次铜板的裴沐已经爬上了凳子,伸出手将这些铜板十个十个摞在一起。小石头看他举动,很快也爬上了凳子,开始数铜板。   江淼看了他们一会,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伸手过去,将里头的银角子一一挑出来。全部都挑出来后,他拿起东西称了称,发现光是银子,便有四两。   这可了不得,江家小铺第一天开业的营业额也不过才三两左右。江淼忍不住有些感叹,看来八卦的力量远比美食要吸引人。   裴沐和小石头不懂江淼的唏嘘,仍在认认真真地给铜板排队。两个人做起来,比一个人快多了,不一会儿,原本散乱堆在桌子上的铜板,十个一摞,井然有序地排满了桌面。   江淼数了数,发现一共竟有六两多银子!加上那四两,一共十两多银子。就这一上午,一个月的租金都快攒齐了!   江淼一扫今天被人盯着看得不快,开始期待起明天的到来。今天刚过来时,他得知那群人都是来围观自己的,心里别提多烦躁了。后来他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横竖他也不可能就此关店远离世俗的。既然都要被看,干脆收他们点钱算了!   ……   裴澈回到房间,发现书桌上放着一封信,这是他派在裴沐和江淼身边的人送来的。上次被江淼发现后,他本担心江淼会在意有人暗中跟着他们,可江淼表示并不介意,他也就没把人撤回来,只嘱咐了一句,往后除非有大事发生,不然不能随意传递消息进来。所以,这是有情况?   裴澈没注意到自己变得紧张了,他快步走到桌边,拆开信件,表情越看越奇怪,看到最后,他忍不住大笑出声。   不愧是江淼,解决问题的方式永远是那么奇怪但有效。这一手,不止是他懵了,估计就连那些老远赶来准备看一看世子夫人的人也懵了。他表现的如此坦然,反叫那些人失去了探究的欲望。   估计不久就会传出,未来的世子夫人视财如命的传言了。凡是高门大户,往往避讳于在人多时谈论这些黄白之物,若是有人说起,必然被大家认作俗不可耐之人。现在江淼为了区区三十文钱,便任由那些普通百姓围观,消息一传出去,必然又要沦为上城豪富之家的笑谈了吧?   裴澈放下信,目视远方,眼里一片深沉。也不知,殿堂之上的那一位,在听见这个消息,心里会不会更加满足? 第77章 找上门来   御书房内   “三十文?”梁平帝有些惊讶, 忍不住重复了一遍。   “是啊,皇上,仅需三十文钱,便能进门一观世子夫人的庐山真面目。”徐海以袖掩唇, 笑了起来。   “哈哈哈, ”梁平帝也笑了起来, “此人倒是有趣,竟能想到这种揽财之法。”   “可不是嘛,要不是老奴离不得您,也想花三十文去看看那位呢!现在外头都在传, 说国公府苛待了未来的世子夫人,竟让他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就跟看猴戏讨打赏似的, 想来那男子也是把其他人都当成看猴戏的了, 果然上不得台面。   “裴澈那小子呢?他听说了吗?”梁平帝笑完之后, 关注起舆论中的另一方来。   “据传来的消息说, 裴世子昨日又与同窗发生了矛盾, 险些没动手,起因就是源于这件事。”徐海一直让人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虽然皇上不会每天问起, 但他必须做好准备,这也是他为什么得以一直跟在皇上身边伺候的原因之一。   “少年心性呐!”梁平帝笑着摇了摇头, “如此一来,他经年积累下的好名声,岂不是都败坏了?”   徐海连忙点头:“可不是嘛!往常人们提起裴世子,都道他不仅面如冠玉, 行事也是一派君子之风, 在国子监很得人心。可现在, 他三番两次的因为那男子和同窗起争执,现在大家提起他,唯有无奈叹息。”   “唉,”梁平帝也叹了口气,假惺惺地说道,“你说裴世杰一世英名,若是知道了这些事,会有什么反应?”   听他提起先世子,徐海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奴才不知,不过,若奴才是先世子,一定会气得暴跳如雷吧?”   梁平帝摇了摇头:“你不了解他,他这种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有暴跳如雷之举的,朕当年,也是最厌恶他这一点的。”那样一派光风霁月,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将他们所有人都衬得不堪极了。先皇每每在见过他之后,都要感叹一句,生子当如是。   徐海不敢作声,梁平帝兀自怔忡了一会,转头聊起了其他。   ……   宫里人的反应在裴澈的预料之中,宫外人的反应也和他之前想的一般无二。   流言再一次席卷而来,整个梁京城里,都对此事议论纷纷。更有那好事者成群结伴,相邀一起去看这个男人。其实也不怪他们好奇,谁叫这是梁京城里的头一份呢?   借着舆论风波,江家小铺也趁势而起,赚得盆满钵满。铺子里客似云来,每天到了最后,抵扣券都不知要许出去多少张,过来兑现的却少之又少。想必在他们这些人心中,三十文根本不值一提,说不定在屋里带着出门就扔了。   不过,他们对于折扣券的处理方法和江淼没啥关系,反正钱货两讫,到时候也找不到他的头上来。江淼抓住这个时机,将营业时间从上午延长到了下午,每天都和吉祥物似的坐在后院,等着那些人捧着大把的铜钱过来看他一眼。   怪不得现代那些人都要经营网红店,名人效应带来的收益简直太让人心动了。要不是怕节操掉完,江淼都恨不得在门口挂块牌子,告诉还不知情的往来路人,皇上圣旨赐婚的男世子夫人,就在这家铺子里。   这天铺子关门后,江淼数了数今天赚到的钱,然后兴奋地在床上打了个滚,惹来裴沐疑惑的眼神。江淼趴在床上,看着裴沐道:“小木头,你知道我们这几天赚了多少钱吗?”   裴沐眨了眨眼睛,然后摇了摇头。   江淼伸出三根手指:“足足三百两!”五分之一的铺子了!   三百两是多少呢?裴沐并不清楚,他只知道钱很多,于是便冲着江淼弯了弯嘴角。   “唉,可惜的是,人一天比一天少了,现在那些人应该已经见怪不怪了。”江淼惆怅地叹了口气,第一天这样做时,他还担心了一下,怕这件事会影响到裴澈。可当天晚上,他就收到了裴澈的信。   信上说,既然消息已泄露,便不必再瞒。他觉得江淼处理的办法很好,让江淼不必有顾虑,无论出什么事,都由他自己负责。   江淼一想,也是,当初他和裴澈会被赐婚,不正是因为宫里那位想看他们的笑话吗?估计对宫里那位来说,他们规规矩矩,老老实实才是错误的做法。想通之后他就放开了手脚,反正又不是骗人钱,只不过顺应时事罢了。   “哥哥!我回来了!”小石头大叫着从外头冲进来,这几天江淼都是趁着夜色活动,不好青天白日地走出去接人,所以接人的事情都给了其他人。   “回来啦,那哥哥去做饭,你和小木头一起写写字,咱们还是在这吃了饭再回家。”江淼摸了摸小石头的脑袋,起身去做饭了。   一顿快速的晚饭过后,借着朦胧月色,江淼带着两个小的踏上了来接他们回去的马车。明丰街离益丰街不算特别近,马车走了有一会才到家。江淼掏出钥匙,打开侧门,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家。   回到家后,屁股还没沾到椅子,江淼就听见了一阵敲门声。他一边喊着来了,一边走过去开门。   “刘大娘,您找我啥事啊?”江淼问道。   刘大娘说道:“我一直盯着你屋的动静,就等着你回来呢!”   “又咋了?”江淼挠挠头,前几天知道他就是传说中的男世子妃时,刘大娘也是这种反应。当时他解释了很久,才让刘大娘她们放下拘束和惶恐,能够继续以平常心和他相处。   “有人托我给你带个口信,说是你二叔让你记得回家一趟。”刘大娘接了任务,没完成根本就歇不好。她一直盯着江淼那边的动静,就等着他回来好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我二叔?”江淼喃喃道,他看向刘大娘,问道:“帮我二叔递口信的有说他是谁吗?”   刘大娘道:“他说自己是你们家邻居,来城里办事的,哦对了,还说这事紧急,让你最好快点回去。我想着再过两天就是清明了,应该是为了这事吧?”   “谢谢你了,刘大娘,劳您久等了。”江淼连忙道谢。   刘大娘一挥手,豪爽地说道:“嘿,这有啥的,咱们邻里邻居的,带个话而已,值得道什么谢?照这样来,你带着我们赚钱,我们还没谢你呢!”   江淼开了铺子后,因为对油纸袋的需求量很大,自己再无暇顾及,便花钱雇了院子里有空的人给他裁油纸,粘袋子。一天下来轻轻松松赚个十几二十文,别的不说,每天的菜钱是足够了的,攒两天还能吃回肉。这样的活,聊着天就做完了,也不耽误其他事,比什么帮人洗衣衫缝补的赚钱多了。   刘大娘走后,江淼觉得有些奇怪,之前他二叔二婶来主持定亲礼时,他明明都和他们说过,清明自己会回去的,怎么还会特意托人带口信来呢?   因为心里有些担忧,江淼决定明天一早先去店里和他们交代一声,然后再回家去。两个小的他准备交给护卫带着,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他尽量早去早回。   江淼和两小说时,小石头痛快地点头了,反正他得上学。裴沐就有点不乐意了,他还是想跟着江淼的。   这要放在平常,带他去也不是不行。可今天这事比较奇怪,他怕带着裴沐一起,到时候发生事情难以顾及,只得温言相劝,并表示自己会早点回来。   小石头见裴沐还是瘪着嘴巴,忽然提议道:“要不你明天和我一起去上学吧?”   裴沐转过头看他,眼里有些好奇。他之前每天和江淼一起去接送小石头,早就对上学这事产生了兴趣。   “虞夫子会同意吗?”江淼有些担心,别到时候挨批评。   小石头肯定地点点头:“夫子肯定会同意的,前天小胖的娘有事出门,他弟弟就跟着小胖一起去了。他弟弟今年才三岁,夫子讲课时他还哭了,夫子却没有生气,还拿了糖块给他吃。   在小石头心里,裴沐也是他的兄弟,自然也可以跟他一起去了。   “那好,咱们小木头不爱说话,夫子上课时肯定不会出声打扰的。不过小石头,既然你要带他一起去,那就要照顾好他,别让人欺负他,能做到吗?”江淼说道,他看出裴沐的心思了,这孩子是想跟着去的。   小石头用力点头:“哥哥你放心吧!我的同窗都很好的,绝不会欺负人。”   “那咱们就说定了。不早了,咱们去洗漱睡觉。”江淼解决了一件事,瞬间无比轻松。   第二天一早,江淼便按昨天计划好的,先去了店里然后再回家。铺子里的几人注视着他的背影,心想今天的套餐恐怕是卖不出去了。因为这套餐额外增加的另一项服务今天没空了。   赶路的时候,江淼想了很多种家里可能发生的情况,越想心里就越着急。等他着急忙慌赶到时,发现院子外站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大伙儿让让,让我进去一下。”江淼喊道。   “三水小子,你回来啦?”有人发现了江淼,连忙退开一个位置,然后也跟着招呼其他人,叫他们让开一点。   其他人七嘴八舌地喊着三水小子回来了,同时退开几步,留出一条路来好让江淼进去。   江淼顾不上感谢,急忙往院子里头挤进去。院子里,两方人马正在对峙,一边是江家叔婶,一边是江淼不认识的中年男女,他们还带着个打扮的花里胡哨的老妇人。江家族长则站在他们中间,似在调停什么。   江淼不清楚他们是来做什么的,但从二叔二婶愤怒的表情中可以看出来,这几个人上门,一定没什么好事。 第78章 退亲   “二叔, 二婶,我回来了!族长也在啊。”江淼直接走到他们面前打了个招呼,然后转过身看着不认识的三个人,问道:“你们是谁, 到我们家来做什么?”   那妇人扯出一个笑:“哥儿不认得我吗?我是刘春家的, 和江雨定了亲的那家。”   江淼还来不及反应, 江二婶就生气地喊道:“既然你们是来退亲的,就别再提什么定亲的事!”   定亲?退亲?   江淼被这两个词弄得一头雾水,小雨姐怎么会突然定亲又退亲?他过年回来时怎么没听说这事呢?还是说只是没人提起,而他因为没有记忆所以并不知道?   “那你们是答应退亲了?”那刘春家的听她这么一说, 眼睛立刻亮了。   “退亲,你不先说清楚原因, 倒要我江家的女儿白白受这一场委屈, 你觉得可能吗?”江二叔气得青筋暴起, 看样子很想将他们打出去了。   “唉, 亲家, 原因我们也说了,两人八字不合, 到时候结了亲也是冤家, 不如现在好聚好散。”那个叫刘春的男人叹了口气,一副不得已的模样。   江淼听出不对劲来, 他前段时间刚和裴澈定了亲,自然知道定亲的流程。   “刘家大叔,你这话可就说错了,向来是先合八字再定亲的, 哪有定了亲再去合八字的道理?当初我堂姐和你家定亲之前, 你们都没找人合一合八字的吗?”   江二婶说道:“怎么没合过八字!合出来也是一桩大好姻缘, 现在鬼扯些借口来退亲,当我们江家是好欺负的?族长,您给句话吧,刘家的欺负人,我们小雨不能白白受了这委屈!”   江雨可以说是江家两妯娌拉扯大的,后来江淼的娘死了,她就一直跟在江二婶身边。在江二婶心里,她就和自己的女儿没有两样。   “当初这八字就是瞎合的,自从定亲以来,我们家一直走背运,后来别人说可能是八字相冲的原因。我把两人八字拿给大师一合,果然是相冲的。江族长,你说说,我这不退亲,总不能到头来因为娶个儿媳弄得家都散了吧?”刘春振振有词地说道。   面对来自两边的压力,江族长想了想,说道:“你们两家之前能够结亲也是缘分,现在成不成的,还得看你们自己。我江家的女儿,自然不能受委屈。可要是因为八字相冲,搞得家散了也不行。你们还是慢慢商量吧,我还有点事,先走了。”族长扔下似是而非的几句话,就匆忙离开了。乍一听觉得还行,可仔细想来,这番话和没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刘春注视着族长离开的身影,转过头来说道:“看看,你们族长都这样说了,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的?我可不想家里再走背运了。”   “胡说八道,你家走背运关我姐什么事?说不定是你们干了些丧尽天良的事,才让老天爷惩罚你们!”听到这人一直想把扫把星这个名头安到江雨身上,江淼很是生气了。江雨除了不会说话外,其他什么都好,江淼和小石头过年的新衣裳,就是她给缝的。   “你这小子,胡咧咧什么!那我问你,要不是她八字不好,那江老大夫妻俩怎么会没命?还不是她克的?”刘春家的尖着声音说道。   “她克的?那你们怎么还不死呢?按理说定了亲后你们就是她的公婆,怎么不给你们克死了,还让你们跑到家里来唧唧歪歪?”江淼克制不住自己的愤怒,他小时候也听过这种话,自然知道这种话被当事人听见,心里会有多难过。   “你……你……”刘春家的被气得直哆嗦,她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说道,“不管你们怎么说,反正这亲你们今天必须给退了,当初找的媒人我也请来了,你们把婚书八字和聘礼退回来,我们马上就走。”   江二婶道:“不说清楚理由,退亲这事就甭提了。”   刘家两夫妻对视一眼,躲到一边商量去了。见他俩一时开不了口,江二婶看向中间那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妇人,开口道:“余媒婆,这事你应该也是清楚的吧?要不然你也不会跟着来。你把事情说说清楚,我们就想知道,刘家为啥突然要来退亲?”   余媒婆笑得有些尴尬,含糊地说道:“这男婚女嫁的,不就是看自愿吗?既然男方这边不愿娶了,那就说明这亲事黄了呗,何必要缠着人家不放呢?”   她的态度明显是向着刘家的,话里话外好像是江家硬要缠磨他们的一样。   “余媒婆,你也是个女的,肯定知道对女孩子来说,名声有多重要吧?要是今天你女儿被莫名其妙当众退亲,你还能说出来这话,那我才是真佩服你!”江淼讽刺道。   余媒婆沉下脸:“你这小子怎么说话的?又没成亲又没洞房的,对名声有什么影响?”   “既然你觉得没影响,明天起我就每日去你们家坐坐,多和你姑娘儿媳聊几句,反正又没和她们成亲洞房的,也不会影响名声,你说呢?”江淼扯起一边嘴角,不怀好意地看着余媒婆,把余媒婆气得脸色铁青。   “得得得,老婆子今天算白来了一回,平白遭这些闲话,往后你们这家要娶妻嫁女的,老婆子也不敢来了。”余媒婆说着就往外走,还不忘以婚嫁之事威胁他们。   “您好走啊,只不过死了张屠夫,不吃混毛猪,我们江家人的姻缘,还轮不到你来插手。”江淼嗤了一声,显然没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   这边,刘春夫妇两商议出了结果,他们看向候在一旁的江二叔二婶,问了他们一句话:“只要我们说出原因,你就和我们退亲?聘礼也退回来?”   江二叔沉着脸:“你说就是了。我们不能莫名其妙被退亲!”事情闹得这样大,不退亲的话,又能怎么样?要是硬逼着他们娶小雨,那小雨以后的日子能好过吗?   刘春家的听完,犹豫了片刻,说道:“那我们就实话实说了,这江雨吧,好是好,就是不会说话。当初我们想着,人安静些也没啥事,顾家就好。可现在不同了,我们刘旺出息了,自己做了点小生意,怎么能娶个不会说话的过去?到时候一点忙都帮不上……”   刘春家抱怨的话语源源不断,但说来说去,还是嫌弃江雨不会说话。其他的他们都能反驳,唯有这点,他们反驳不了。   江二叔给了江二婶一个眼神,江二婶会意地去屋里拿来一个小木盒子,里头放着八字婚书,还有当年定亲之时,那边给的两个小银锭子,共二两。   “把我们小雨的东西拿来。”江二婶冷冷地说道。   刘春家的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上头写着的是他们二人的生辰八字。江二婶夺过八字,然后把小木盒塞进刘春家的怀里,喊道:“快滚,往后咱们两家,就什么关系都没了!”   刘春家的却没按照之前说的立刻走,而是当着大家的面,打开了木盒。她先是取出婚书和八字看了看,然后拿了一个小银锭子在手上掂了掂重,又放进嘴里咬了咬。   江淼原本不清楚她的用意,这会儿知道了,立刻被恶心到了。敢情刚刚的举动是在验真假?他四处找了找,发现地上有一把笤帚,便弯腰捡了起来拿在手上,朝刘春挥去。   “你疯啦!”刘春大惊,立刻用手去挡,可笤帚就像长了眼睛一样,朝他的身上脸上抽去。江二婶见状,也拿了东西去打那刘春家的,两人合作,把这两个碍眼的东西赶了出去。   院子的邻居们也都走了,江家几人回到房间里,脸上余怒未消。   “二叔,二婶,你们托人带口信让我回来,就是因为这事吗?”   江二叔点了点头:“之前那边传出点消息,我就想着让你先回来听一听,看看怎么做。没想到他们今天就会过来,还把余媒婆也带来了。”   “他们因为小雨姐不会说话而嫌弃她,可是之前小雨姐也不会说话,那他们到底是怎么样定亲的呢?”江淼旁敲侧击,想要多了解一下之前的事。   江二叔叹了口气:“定亲这事,还是在三年前,那时候小雨刚十六岁。当时有人领着刘家的上门时,他们态度很好的,说是打听到小雨正当年纪,想替他们家孩子求娶小雨。”   “我当时就告诉了他们,说小雨不会说话这事,他们嘴上说的很好听,说绝对不会嫌弃小雨,会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看待之类的。当时你奶还在,介绍的人又是她娘家那边的人,我们便留了心,到处打听了一下。”   “打听之后发现,这刘家的人好像挺本分的,就是家里很穷,只能出二两银子彩礼。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哪里还敢嫌别人穷?更何况小雨确实不会说话,他们那会儿是过来求亲的人里,看起来最靠谱的一家了。我就和你奶一起做主,让他们定了亲。”   “本来说好当年过门的,可没多久你奶就去了。小雨守了一年孝,刚出孝,那边又发生了一些事。最后让这事一拖再拖,就拖到了今天。没想到那家早存了退亲的心思!”   原来如此,江淼心里感叹道,这应该就是上天不想让小雨掉进火坑,才设下的磨练吧。不过那家之前不退钱,非要等发达了再来退亲,应该是存了留条后路的心思吧?   “二叔,这样也好,总比小雨姐嫁过去以后再看清他的真面目好。”到时候想离婚,才是真的难。   江二叔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可这事对小雨来说,却是很不好受的。她从听说风声起,就再没笑过了,也不愿意出门,怕别人指指点点。现在真的退了亲,她怕是更难受了。”   是啊,村里人也不是个个都通情达理的,在一般人看来,被男方退亲的女人,一定是有哪方面做的不好的。被退亲的女子,之后想再嫁,能找到的都是更差了的。   “要不,让小雨姐跟我去城里待一段时间?等这事过去了,再看她想不想回来?”江淼提议道。   江二叔想了想,道:“那就先让她跟你去吧。” 第79章 字帖   清明已近, 既然今天回来了,江二叔就说,让他们提前把墓扫了,也省的后天又回来一趟。江淼没意见, 这边的风俗一贯是前三后四, 也就是清明的前三天和后四天, 都可以扫墓。   他们担着之前买好的祭祀用品,端着上供用的三牲,先去了江家的祖坟处祭祀了列祖列宗,而后又去了小荒山的向阳坡。   前一次是冬天来的, 山上的草木衰败,倒还好走。现在万物复苏之际, 草木生长极快, 原本那条羊肠小道, 早已淹没在杂草之中。   江淼将腰间别着的砍柴刀拿在手上, 一路挥舞, 走在最前方开路。忽然,他注意到有一个个小拳头似的鼓包隐没在草木之间, 这东西从地底下冒出头来, 一根根直挺挺的,没有旁的枝节, 看上去浑身灰褐,上面还覆盖着一层小绒毛。   江二叔注意到江淼的视线,说道:“这山蕨长得挺好,要是想吃, 待会扫完墓, 采点回去让你二婶切点腊肉炒来吃。”   江淼点头道:“嗯, 近一年没吃了,还有点想。”   在现代时,每到春天,他都会去超市里买点蕨菜回去吃。这东西从乡下运出来,野生的老的快,价钱也偏高,一般要十几块钱一斤,最贵时甚至达到二十多,对于蔬菜来说,确实有些贵了。而且这东西吃起来有些微微涩口,有些人可能吃不习惯,但江淼是好这一口的。   到了坟墓处,江淼拿起东西给几座坟头除草,然后上供点香烛,开始祭拜。江淼如同之前那次一样,絮絮叨叨地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们,就好像在和他们面对面聊天一样。   说完了,江淼心里也放松了。江二叔则还在和大哥大嫂告罪,说自己看走了眼,竟帮小雨找了个这样的人家云云,两人絮叨的神情看上去十分相似,一看就是一家人。   祭祖之后,他们一路往回走,除了之前说好的蕨菜外,还顺便摘了一些婆婆丁回去凉拌着吃。   他们到家时,正好快吃晚饭了,江二婶和几个妹妹此时还在江雨的房间里安慰着她,江淼便自告奋勇,承担了做晚饭的任务。   他先淘米下锅,趁着煮饭的时间,再把菜处理好。腊肉挂在厨房的横梁上,江淼拿了个杆子将它取下来,切了一小块去洗。   这腊肉洗干净后色泽光亮,看着十分诱人,细闻上去还有一些熏香味,是江二叔砍了松柏枝回来,江二婶熏制的。   除了蕨菜炒腊肉,凉拌婆婆丁外,江淼还依据家里有的食材,另外做了几个菜。   当饭菜的香味飘到堂屋时,江二叔忍不住用力嗅了嗅。他拍了拍今天因为那事而格外沉静的江鑫,让他去叫江二婶和几个姐姐吃饭。   饭桌上,原本有些打蔫的江鑫在吃了第一口菜之后,眼睛立刻亮了。他往嘴里扒了一口饭,然后把每道菜都夹起来尝了尝。   “淼哥做的菜比娘做的还好吃!”最后,他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他三个姐姐跟着猛点头,就连心情一直不好的江雨,都冲江淼笑了笑。   江二婶疑惑道:“我也觉着阿淼做的比我做的好吃些,你说都是一样的东西,咋做出来的味道这么不一样?”她也看了,菜里放的都是家里有的东西。   江淼笑道:“哪里是我做的比二婶做的好吃,是你们平时吃惯了二婶做的饭菜,偶尔吃到我做的便觉得有些新鲜。”   听他这么说,江二婶很是高兴,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偏偏江二叔没点眼色,说道:“不是这个原因,你做的就是比你二婶做的好吃些。”   江二婶立刻黑了脸:“觉得我做的难吃,那明天你自己做吧,都是江家的男人,怎么阿淼能做这么好吃,你却连饭都不会做呢?”   江二叔一脸懵,不知道她在生什么气:“我没说你做的难吃啊。”刚刚他们不也说了吗,怎么就找他来事呢?   江淼和其他孩子相视一笑,而后都埋头吃起饭来,小心地掩藏住他们想看热闹的眼神,以免被卷入战火之中。   江家的饭桌上热热闹闹的,侧门外的小巷道里,裴澈和两个小的六目相对,彼此都有些无语。   ……   今天一早,江淼就出门了。小石头醒来后,很自觉地穿衣洗漱,又爬到床里翻出几文私房钱,准备去早市买些吃的回来。   他翻下床时,发现裴沐也醒了,正躺在那儿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   “小木头,你要不要起来,和我一起去买吃的?”小石头发出邀请。   裴沐坐起身,点了点头,笨手笨脚地开始穿衣服。穿好衣服后,小石头给他打了点水让他洗漱,而后,就牵着他的手一起出门,临走时还不忘把门关上。   “小石头,你哥哥回家啦?”刘大娘买菜回来撞见他们,随口问了一句。   小石头停下脚步,认真地说道:“刘大娘好,我哥哥今天是回老家去了。”   刘大娘道:“那你待会念书谁送你去啊?要不刘大娘待会送了你逸杰哥哥,再送你过去?”   “不用了,谢谢刘大娘,待会护卫叔叔会送我过去的。”   刘大娘哎哟了一声,说:“你看我这记性,老忘了你哥和世子结亲了。那小公子呢,你哥今天出门了,他怎么办?”   小石头骄傲地挺了挺小胸脯:“我今天带他一起去念书呢!”   “呀,那可好。我之前就想说了,那么大一孩子怎么能不读书呢?不爱说话的更要去读书了,私塾里人那么多,渐渐就要说话了。”刘大娘最骄傲的就是她孙子读书这件事,所以见人就想劝学。   小石头与她又说了几句,才礼貌道别,牵着微微蹙眉的裴沐往外走去。   早市这条街上午很热闹,卖吃食的也是扎堆出现,自从江淼的蒸包不在这儿卖后,少了一大竞争对手的摊贩们,兴头都更足了些。   “小木头,你吃啥?”小石头揣着身上的几文钱,四处看了看,决定找个最便宜的吃食买。谁知裴沐听了,带着他径直往卖油果的摊子走去。往常江淼不肯他们吃太多外面的油炸食品,一个油果往往都是扯开两人分的。   小石头勃然变色,一个油果四文钱,两个人就要八文,这也太贵了吧!   “等等!不吃这个好不好?”小石头拉住裴沐。   裴沐摇了摇头,他想呢,而且想一人吃一个。   小石头内心挣扎了一会,又数了数带过来的钱,终于还是决定大方一回:“大叔,买两个油果。”   卖油果的大叔听见后,拿了两个做好的油果放进油锅里炸,软糯甜香的味道被热油一激,立刻飘进了两人的鼻子里,馋得他们齐齐咽了一口口水。   “你们一大早出来买油果吃,江小哥能让?”往常都是读书回来再买,偶尔买一个还得两人分。   小石头“嗯”了一声之后就沉默了。糟糕,他刚刚忘记哥哥和他们说过的话了!   拿到油果后,小石头付了钱,带着裴沐回到家中。   裴沐已经忍不住吃了起来,小石头却有些纠结。可是裴沐吃得太香了,小石头想了想,还是没忍住诱惑,跟着吃了起来。花了钱的,不吃多浪费啊!他边吃边在心里安慰自己。   吃完后,他叮嘱裴沐不准把这事告诉哥哥,不然下次就不给他买了。觉得还是两人分一个更好吃的裴沐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   在屋里待了一会后,自他们出门起就一直秘密跟在后头的护卫过来敲门,领着两人上了马车。   到了私塾后,第一次上学的裴沐有些紧张,进门时紧紧拽着小石头的衣角。虞夫子注意到他,让他过去时,他就像被人硬从窝里拽出去的小仓鼠一样,浑身写满了抗拒。   虞夫子见状,也不勉强,只让小石头带他好好坐着,然后就开始教他们读书。这里的孩童也就是学三百千再加上声律启蒙一些的书籍,读起来韵律感十足且朗朗上口。   小石头跟着其他孩子一起摇头晃脑地大声读书时,没有任何动作的裴沐就显得十分奇怪。在别人疑惑地看过来时,裴沐也略带不解地看向小石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   将今天所学读了好多遍,直到大家都读熟后,虞夫子开始教他们写字。写字裴沐倒是熟悉,他这些日子都跟着小石头一起练习,看他们铺纸磨墨,便也拿起一支笔,等着小石头磨好和他一起用。   虞夫子注意到这边时,发现两人排排坐在一起写字,纸上的字迹如出一辙,丑的可爱。虞夫子笑着摇摇头,这江磊学得快,背得快,就是这一手字真不知让人如何说才好。   他俯下身,握住小石头的手一笔一划地带着他写,小石头看着经夫子的手写出来的漂亮字体忍不住有些沮丧。但片刻后,他又提起精神,参照着夫子留下的字认真书写。   裴沐有些僵硬,直到虞夫子离开后,他才放松下来,继续写字。   中午时分,虞夫子听说江淼不在,便留他们一起吃饭。虞夫子这里菜色倒还好,就是做菜的人手艺不怎么样。裴沐吃得意兴阑珊,总是忍不住往外看,似乎期盼着江淼什么时候能走进来接他回去。   “快吃,哥哥说过不许浪费粮食!”小石头更好养活些,吃完后便来催促裴沐,到后来都差点忍不住抢过裴沐手里的勺子喂他,才让他把碗里的饭吃干净。   下午学的是九章。   不知是不是对金钱和数字格外敏感的关系,小石头的算术学的很不错,比私塾里所有的孩子都要学得好。而裴沐只跟着江淼一起数过钱,下午的课便又仿佛听天书一般度过了。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裴沐几乎是冲出私塾的,意识到外面只有马车,没有江淼的身影时,他的失望之情几乎快要具现化了。   ……   “怎么只有你们,你哥呢?”清明追思,国子监因平时不休沐,便放了三天假,今天下午便能离开。裴澈径直坐车来到了益丰街,想着先在这边待一晚,明天一早再带着沐儿回家准备。   “裴澈哥哥,我哥哥今天回老家去了。”小石头乖巧回答,心里也有些失落,刚刚转弯看见人影时,他还以为是哥哥回来了。   “回老家?出什么事了?”裴澈觉得不太对劲,清明是后天,怎么急着今天赶回去呢?   小石头皱着眉头想了想,道:“哥哥没说,不过他说会很快回来的。”   裴澈看了看天色,道:“那应该快了,把门打开,先进去吧。”他决定等江淼回来时再和他要一把侧门的钥匙,只有房门是不够的。   小石头掏出挂在脖子上的钥匙开了门,和他们一起走了进去,然后又打开房门,回到家中。   不大的房间里,待了三个人,气氛却显得有些冷清。明明只少了一个人而已,却好像少了很多。   裴澈有些不自在,他回忆了一下江淼平时的举动,说道:“我让人送些饭菜过来,你们先吃?”   小石头摇头道:“我要等哥哥回来一起吃。”裴沐点点头,和他统一阵线。   “那,小石头你先去练字?”裴澈其实不太懂得如何和孩子相处。   “哦,好。”小石头应了一声,走进书房。裴沐也跟了进去,他也练字呢!   “沐儿,你会写这么多字了?”裴澈有些惊喜,上次来时,他只顾着解决和江淼的误会,几乎没有注意到裴沐的变化。   裴沐抬眼看了他一下,虽没说话,但身子忍不住坐直了些,似乎想让裴澈看得更清楚些。   裴澈又夸了他几句,见他低头认真去写字,便把视线转移到小石头的字上。   “这个字是谁写的?”裴澈指着小石头桌上的纸片问道,这纸片边缘呈锯齿状,看着像是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   “这是我们虞夫子写的,他的字写得可好看了!”小石头每天都会这样做。   “清秀有余,风骨不足。”裴澈点评道。   小石头有些不服气:“裴澈哥哥,你是说我们夫子写字不好看吗?那你能写出这么好看的字吗?”   裴澈挑了挑眉毛,接过小石头手中的笔,在纸上写下同一个字。那张纸片摆在他的字旁边,立刻相形见绌,饶是小石头这样刚读书不久的孩子,都觉得裴澈的字看上去确实更好一些。   小石头兴奋起来:“裴澈哥哥,你能给我写几个字吗?这样我就不用每天把夫子写的撕下来啦!”   裴澈环顾四周,突然发现这房里确实没有字帖,一般孩童学字时,长辈都会备好字帖让他们临帖写。字帖一般都是名家之作,临这样的贴,写出来的字才好看。   “是我的疏忽,今日我先给你写几个,之后我再送你几本字帖,你平日练字时,就按照上面的去写。”裴澈有些歉疚,这事江淼不懂,他该记得的,说来说去,还是他对小石头的关心太少了。   裴澈写了几行字,让小石头照着写。他则起身打量着书房,在心里把要添置的东西列了个清单。 第80章 暗含关心   “哥哥怎么还不回来?”小石头看着天色渐渐变暗, 不由心慌起来。裴沐也和他一样抬头看天,然后直直盯着房门,想看它什么时候能被打开。   裴澈皱眉,心里有些担忧, 便唤来轮值的护卫询问情况。得知江淼说的是若无紧急之事尽量赶回, 有事就第二天再回来后, 他稍微放下心来。   “你哥哥应该是有事缠身,我让人送些饭菜来,你们吃饱了睡一觉,明天就能见到他了。”裴澈说道。   小石头恹恹地点头, 等护卫提着食盒进来后,便拉着裴沐去洗手, 然后开始吃饭。裴澈今日无甚胃口, 只吃了一点便放下筷子, 小石头和裴沐也一样, 每个人只少少吃了一点就说饱了。   裴澈劝不动, 便准备让人过来收拾,想着待会饿了再想办法。小石头看着桌上几乎没怎么动的东西, 仰头问道:“裴澈哥哥, 这些菜都要倒掉的吗?哥哥最不喜欢浪费了……”他有些不安,觉得今天自己不太乖。他想,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哥哥才不回来的。   裴澈一愣,想到江淼一向勤俭的作风。他每次做饭时,量都是估好的, 每餐都能恰好吃完。在外头吃时, 他也会尽力把饭菜吃完, 实在吃不下的再放着一旁。   “那我们再吃一点,尽量少浪费,行吗?”裴澈看向两个小的,提议道。毕竟他们之前也没吃多少,有个现成的借口在,刚好再让他们吃点。   小石头想了想,说了一声:“好。”   裴澈和小石头开始吃饭,裴沐在旁边看着,磨蹭了一会也坐上了桌子。裴澈给他盛了一点饭,他便也跟着吃了起来。   吃完饭后,裴澈让他们去洗漱。幸好小石头比较独立,自己会烧水,要不然裴澈都想连夜回府,让问荆和蝉衣帮忙带孩子了。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裴澈总算侍弄好两个孩子让他们躺在了床上。   “你们睡吧。”他坐在床边,看着两人。   “裴澈哥哥你不睡吗?是不是哥哥不在你睡不着?”小石头露出两只眼睛在外面。他想起上次打地铺时,他半夜醒来一次,却发现裴澈去床上和哥哥一起睡觉了。   裴澈有些尴尬,他明明是不想和这两条八爪鱼一起睡,怎么被他这样子说,瞬间就觉得有些怪异?   “你们先睡吧,待会我困了再睡。”裴澈帮他们掖了掖被子,看着两人眼皮越来越重,最后合在一起。他起身吹熄了蜡烛,朝书房走去。   ……   天还没亮,江淼就带着堂姐江雨出门,免得碰见村里人要问。昨天他回来是雇的马车,今天要回城里,刚出路口便碰到了几辆运货的马车。车主人挺好,听他们说想要搭车,直接就让他们上来了。   马车拉着货,速度却不慢,进东城门的时候城门刚开不久,比以往还快些。江雨之前没坐过马车,这马车又颠得慌,一下车便找了个无人之处吐了出来。   江淼帮她拍了拍背,然后去旁边铺子里要了一碗水,让她缓一缓。过了一会,江雨脸色总算不那么苍白了,江淼看了看四周,准备待会要辆牛车慢慢赶路。   江雨指了指碗,又比划了一下那家铺子,示意把碗还回去。江淼道:“不用还,我把这个碗买下来了。”城里不比乡下,乡下赶路渴了随便找处人家要碗水喝很正常,城里却不是这样。   江雨看着碗,眼里闪过一丝歉意。她这一来,就给阿淼添麻烦了。   江淼看出她的意思,立刻劝慰道:“小雨姐,没事的,碗总要买的,拿回家也还能用。”   他招手喊了一辆牛车,带着江雨一起坐了上去,并嘱咐车主,速度别太快。赶车的老汉应了一声,牛车就慢慢走了起来。   没有了身体不适的状况,江雨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她自小就在江家湾生活,直到今天,才第一次进城里来。梁京城的楼很高,人很多,是她以前无法想象的热闹情景。   江淼注视着江雨,见她瞪大眼睛努力适应环境,心里松了口气。果然这种时候,就应该转移注意力才能抚平心里的伤口。   他昨晚上问了二婶,二婶说,江雨面上没什么表现,心里其实很难过。因为江雨之前一直都在偷偷绣自己的嫁衣。   江淼想:是啊,那一针一线,都暗含着情窦初开的少女对未来的所有期盼。江雨一直都自卑自己不会说话,定亲对别的女孩来说是期待,对她来说却是救赎。江淼怕她继续留在村里,面对着村里人的流言蜚语,她会受不了做出过激的事情。   车轮转过一圈又一圈,终于到达目的地。江淼给车夫结了帐,便带着江雨从侧门往里走。   一夜未眠的裴澈听到开门声时,立刻从书房里走了出来。然而他脸上扬起的灿烂微笑,在见到江淼旁边的女子后,立刻消失不见。   “她是谁?”裴澈问江淼,眼睛却看着旁边。在这一瞬间,他心里想,难道江淼所说的急事,便是回家将这个女子带来吗?   “你怎么来了?不会又逃学了吧?”江淼很是惊讶。他刚刚一推房门就开了,正想着待会要批评教育一下睡觉不栓门的两个孩子,没想到裴澈会突然出现。   “你不想见我?”裴澈垮着张脸,语气有些冲,他觉得江淼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十分可疑。   “你吃火药啦?我不就问句话,怎么就是不想见你了?”江淼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在抽什么风。   江淼手里还提着挺多东西,他走到桌旁把东西放下,然后道:“对了,她是我堂姐,名叫江雨,你叫她小雨姐就行。”   “堂…堂姐?”裴澈有些尴尬,他立刻把不友好的表情收回,换上了一副笑脸,冲江雨打了个招呼。   江雨盯着裴澈的脸出了神,自然对他的招呼没有任何反应。江淼腹诽了一声祸水,然后把裴澈打发去房里待着。   他走之后,江雨清醒了过来,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她以前,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他叫裴澈,是我的未婚夫,上次二叔二婶过来,就是为着我俩定亲的事。”江淼一点也不害臊地说出口,主要他是怕万一说朋友的话,小雨看上他怎么办?裴澈这张脸,对女孩子的吸引力是很大的。   江雨点点头,上次二叔他们回去,就说了定亲的事,原来他就是那位裴公子。江雨笑着伸出两个大拇指,一个对着江淼,一个对着房间,然后将两个大拇指贴在一起,示意他们很般配。   江淼大概明白她的意思,顿时尴尬笑了两声,然后开始转移话题:“小雨姐,我先去给你商量租房的事,你先坐着休息会。”   江雨点点头,她什么都不懂,自然要听从江淼的安排。   江淼来到主屋时,白大哥正好还在家,他把这事说了,白大哥立刻就同意了。江淼签了契书付了租金后,白大哥就把钥匙给了江淼。   “江小哥,你这屋子租去,是给哪个用的?”白大嫂有些好奇。   江淼道:“是我堂姐,这次跟着我一起来的。劳烦大嫂往后多照应点,我堂姐以前没怎么出过门,胆子有些小。”   “客气啥,往后我要干啥就叫她一声。”白大嫂爽朗地答应了。   “大嫂,我堂姐她不会讲话,不过她能听明白别人说了什么。”江淼没有隐瞒,这种事瞒也瞒不住。   “这样啊,我明白了,江小哥你放心吧,咱们院子里,没有那种爱说三道四的碎嘴子。”刘大娘虽然有些爱打听,但她也是有分寸的,从不拿别人的痛处说嘴。   “那就麻烦大嫂了。我那边还得收拾一下,就先走了。”   江淼拿着钥匙打开门,然后把江雨带过来看了看环境。江雨看着这间屋子,心里满意极了。四处转了一圈后,她就开始找东西打扫了。   江淼回家给她拿东西时,裴澈忍不住从房里出来了。   “你堂姐要在这里长住吗?”刚刚裴澈在里头听到了。   江淼有些脸红,裴澈听到了这句,那么之前说的未婚夫之类的蠢话他肯定也听到了。   “家里发生了点事,我接她过来住一段时间散散心。”   “发生了什么事?”裴澈关切地问道。   江淼叹了口气,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告诉了裴澈。裴澈听完之后,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们急着退亲,定有蹊跷。”   “我也觉得!”江淼找到了共鸣,“他们只说是因为小雨姐不会说话,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我派人去查清楚此事,若果真有蹊跷,便将他们带过去和每个人都解释清楚,以免损伤你堂姐的声誉。”裴澈道。   “也行,那就麻烦你了。”江淼很想弄明白,那家人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才退亲的。   “嗯!”裴澈笑着点了点头,神情有几分倦怠。   江淼注意到他的脸色,再联想之前裴澈是从书房出来的,便问了一句:“你不会一整晚都待在书房里吧?”   裴澈点头,他有点高估了自己,就像江淼之前所说的一样,熬夜果然伤身体。   “你傻啊,如果你实在不想和小石头他们睡,就像上次一样打个地铺啊!东西都搁在那,你大少爷自己动个手都不会吗?现在熬了一夜舒坦了吧?等着,我去把小石头和小木头叫起来,你待会赶紧去休息一下……”   换作别人这样说自己,裴澈早就生气了。可他这会却眉眼带笑,温柔地注视着江淼。在江淼的喋喋不休中,他体会到了被人关心的滋味。这种暗含着关心的责怪,好像还是他娘在世时,才听到过。 第81章 不会写的画个圈   “澈儿拜见祖母。”   裴澈躬身行礼, 在踏进国公府的大门时,他就变回了之前那个规规矩矩,一丝不苟的世子,就连脸上的表情也更趋近于公式化的微笑。   “过来坐。”裴祖母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待裴澈坐定后, 她道, “我听说,国子监昨天下午就让你们回来了,你怎么这会才进府?”   裴澈早有准备,知道祖母一定会问这个问题, 便道:“清明祭祖乃是大事,身为裴家儿郎, 沐儿也应在场, 所以昨日, 我一出国子监, 便去接沐儿了。本想打个招呼便走, 孰料江淼不在,家中唯余一稚儿, 便留在那帮着照看些许。”在他看来, 祖母既已知道国子监放假的事,又如何会不知他去了哪里呢?   裴祖母点点头, 不再多问,转而说起了清明祭祖的事。   “往年清明,都是你二叔带着裴家上上下下去到祖坟祭拜的,一般来说, 祭祖从来都是嫡长一支的事。祖母希望, 今年由你带着他们前去祭拜。”   裴澈顿了顿, 然后说道:“祖母,孙儿认为,此事有些不妥。”   “怎么说?”裴祖母盯着裴澈,眼里有探究之意。   “虽说孙儿已被册封为世子,但至今并无成家立业,在那些族老眼中,我和黄口小儿又有何区别?然二叔虽是庶出,却也是国公爷,由他带领大家前去祭拜,正是理所当然,如此才不会让人诟病。”裴澈把自己的考虑说了出来。   裴祖母点了点头:“你说的有理,若你刚封世子便急着出手,看在外人眼里,此举难免有急功近利之嫌,便如你所说,今年就还由他去吧。”   裴澈应是,裴祖母又道:“眼看婚期将近,府里事多繁杂,待会你记得选派两个人手出来,到时候跟着高嬷嬷采买东西。”   “孙儿院中的蝉衣和问荆行事一向妥帖,便让她们跟着高嬷嬷去吧。”裴澈道。   “澈儿,”裴祖母的脸色有些严肃,“祖母想再问你一次,你真的要娶那个男子吗?倘若你不愿,祖母无论如何,也会请皇上收回成命。”   裴澈不解她为何会这样说,便道:“祖母,我已经想好了,我要娶他。”   裴祖母无声的叹了口气:“你这话,是真心的吗?祖母记得,你以前也和韩家的孩子一起去过那些秦楼楚馆,你喜欢的,不是女孩儿吗?”   之前,裴祖母还觉得,裴澈娶男妻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是这么久以来,裴澈的表现却让她觉得,或许娶男妻这事,是他自己愿意的。   陈年旧事突然被祖母提起,裴澈有些尴尬,他解释道:“当时孙儿年纪小,不懂事,才会误入那种场合,从那次之后,我再也没和韩秦他们一起去过了。至于男女之事,我以前没想过,现在也不会再去想了。”   裴祖母听完,心里更是难受,可她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事情已经尘埃落定,除非皇上突然……不然的话,这男妻是必定要娶进门的。   裴祖母又和裴澈交代了几句话,然后让他先回去休息。裴澈离开祖母的院子后,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院子,而是来到了裴沐的院子里。   今天上午裴澈休息好后,刚提出要带裴沐回来,那孩子就抗拒地直摇头,还试图躲到江淼的身后,让裴澈发现不了他。   裴澈很是无奈,他知道沐儿在府里的生活很不开心,有时候就连他,都更想待在这边。可祭祖是大事,若是裴沐不去,恐怕会落人口舌。再加上,裴沐较之前已经好了很多,裴澈私心里,也想借着这件事,让大家都知道,他弟弟并不是他们说的山精鬼怪的化身,他得的也不是失魂症。   一方想走,一方要留,兄弟俩僵持着,一个赛一个的倔。江淼看不下去,只得蹲下身劝说裴沐跟着哥哥一起回去。在他好说歹说,并再三承诺裴沐只需要在家里待三天后,裴沐终于不情不愿地被带回了家。   裴澈去见裴祖母之前,裴沐正闹脾气不肯进院子,也不知这会儿进去了没有。   “世子爷,您来啦!”听到门口的通报声,杏儿立刻换了副表情,笑语盈盈地和裴澈打招呼。   之前她本想以退为进,让裴澈同意带她一起出去,可没想到裴澈一句话就把她交给了蝉衣和问荆。这段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她想着这次清明等裴沐回来,一定要好好笼络这个小崽子,在自己院里多舒坦!可谁知道这小崽子出去一趟,回来更加油盐不进了,甚至在她伸手拉他进屋之时,还用力拍她的手。   这还了得?杏儿柳眉倒竖,当时就想发作。可院中那么多人,她不好下手。这要是在裴沐的房间里,她定要他好看!   裴澈点点头,目光注视着院子中央倔强的小身影,叹了口气道:“他还是不肯进去吗?”   杏儿委屈地说道:“小少爷不但不肯进去,还对我们这些劝他的人又踢又打……以往他不会这样的,也不知是不是这么久在外面被人教坏了?世子爷,我觉得,还是让小少爷待在府里的好,外面乱七八糟的人太多了。”   裴澈有些奇怪地审视着她:“沐儿在那边,从未打过人,怎的一回来就有此举?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杏儿一惊,以前她说小少爷的情况时,世子从未有过怀疑,怎么出去一趟就全变了?   “世子爷,我只是想带小少爷进去,她们都看见的,并未对小少爷做什么。”杏儿低头垂泪,一副被怀疑后很难过的样子。   “算了,我也不是怀疑你。既然沐儿不肯进去,便不进去吧。我带他到我院子里休息。”裴澈被她的声音吵得有些心烦,他上前一步蹲下身,低声和裴沐说了几句话,然后便直起身子,牵着裴沐往外走去。   直到他们的身影快要步出院门,杏儿才反应过来,她三步并两步跑到门口,挡住二人去路。   “世子爷,老夫人吩咐过,要让小少爷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休息,您不能带他走!”   “祖母只是担心沐儿出门会被别人欺负,又不是将他软禁于此。”裴澈不悦地看着她,“杏儿,你逾矩了!”   他的语气有些严厉,杏儿听后,连忙挪开步子,不敢再拦在他面前。其实不止是杏儿,院子里其他人听见了,也都忍不住有些害怕。   裴澈带着裴沐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时隔月余,这院子还是与之前离开时一模一样。蝉衣和问荆两个人,一个主内一个主外,把院子打理得很不错。   裴澈带着裴沐一起过来的消息传过来时,她们立刻开始准备,这会儿无论是茶水点心还是其他,都已经安排妥帖了。   裴沐到了哥哥的院子里,就没有那么抗拒了,只是神情还有些恹恹之色,看上去很不开心。裴澈问他吃的喝的,他都摇头拒绝了。   裴澈有些无措,他回忆了一下裴沐在江淼那儿的生活,很可惜自己没把那只叫做“小白点”的猫带回来。有它陪着,沐儿应该会高兴点。   不过没猫也没事,裴澈立刻又想起了在江淼家时裴沐每天都要做的事,便问:“沐儿,要不要去哥哥的书房练字?”   裴沐听见书房两个字后,沉默了一会,总算点头答应了。   裴澈的书房自然比江淼那儿的书房要大得多,里头的器具摆设也都有来头,更别提书房里那快和墙一样高的书架了,上头放着的书籍要是肯拿出去,绝对会让那些爱书之人变得疯狂。   裴澈将裴沐抱上凳子后才发现,这书桌对一个孩子来说,太高了,他坐在上头根本够不着。而江淼那里的凳子是特别订制的,两个孩子坐上去刚刚好。   裴澈无法,只得命人搬来一张小桌,才让裴沐能够开始练字。裴沐没有任何参照,在纸上写下了很多字,从他下笔的速度和流畅度可以看出,他是真的把这些字记住了的。   忽然,裴澈有个想法,他忍住自己的激动,轻声问道:“沐儿,你会写字,那你能用字和哥哥说话吗?如果能的话,能不能写个好字?”   裴沐怔愣片刻,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又低下了头。就在裴澈有些失望之际,纸上出现了一个不太好看的“好”字。   裴澈激动不已,很想去抱一抱裴沐,又怕会吓坏他。   “沐儿,你今天为什么不肯进院子?”裴澈很想知道,为什么裴沐这次回来,会不肯进院子。   裴沐蹙起眉毛,重重地写下了“不想”两个字。   “你不想进去?是因为在里面会让你想起不好的事,还是因为里面的人?”裴澈问道,他的语气有些着急,裴沐这次想了一会,才想明白他的问题。   “不好”,他在纸上写了这两个字,裴澈刚想问到底是什么不好,就见他又写了几个字——“淼哥好”。   裴澈想了想,觉得既然后面提起了阿淼,那前面对应的自然也是一个人。沐儿觉得里面的人不好,到底是因为这段时间阿淼对他太好了,还是那院子里的人,从来就对他不好呢?   在沐儿对外界没有反应的很长时间里,裴澈都担忧过他会受人欺负这件事。下人一贯是踩高捧低的,所以裴澈每次单独和裴沐在一起时,都会检查一下他有没有受伤。万幸的是,他每次检查,都没有发现。   想到这里,裴澈仔细观察了一下裴沐,然后发现,他左手的手腕红了一圈,像是被谁用力捏过一样。   “沐儿,这是谁弄的?”裴澈盯着他的手腕,眼底一片冷凝。   裴沐歪着头想了想,在纸上写下一个“儿”,然后又在字的前头,画了一个圈。   “圆儿?圈儿?”裴澈猜测道,可他记得,沐儿的院子里,好像没有叫这些名字的。   裴沐有些着急,他想了想,又在圆圈上面添了一道,就好像在画画一样。   裴澈看着这画,忽然灵光一闪,说道:“是杏儿吗?”   裴沐连连点头,他还不会写杏字,就按淼哥教小石头的,不会写就先画个圈。   “她以前捏过你的手吗?”裴澈沉声问道。   裴沐点头,然后指了指脸,又指了指屁股和腿,示意裴澈这些地方都被杏儿捏过。   “她还做过什么?”   裴沐低头,写下了“不饭”两个字。   “她还不给你吃饭吗?”裴澈眼眶微红,内心几乎要被痛苦与愧疚占满了,他自诩关心弟弟,却没注意到,沐儿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裴沐没有察觉他的想法,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点头。   “沐儿,你先在这里练字。哥哥出去一会,马上就回来。”裴澈挤出一个笑容,待他出门后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第82章 小财迷   裴澈带着府中护卫, 来到裴沐的院子里。他吩咐护卫们去到各个房间,将里头的下人一起带到院子中央站好,不许她们互相说话。   这些人被带过来之前,干什么的都有, 甚至负责跑腿的小子和洒扫的下人一起, 在房间里弄了个骰子赌局, 邀着其他人过来下注赌钱。   裴澈坐在里头,看着那群人忐忑不安地站在院子里,用惶惶然的眼神东张西望,可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世子爷为何会突然把大家一起叫过来。   “杏儿呢?”   “回世子, 杏儿不在自己的房里,听外头的小丫头说, 她好像去别的院子里串门了。要不要属下派人去把她找回来?”高天川问道, 他是国公府的护卫统领, 是当初裴澈的父亲提拔上来的。   裴澈的二叔一直以来都想把自己的人手换上去, 护卫看似地位不高, 实则把控着整座国公府的人员往来信息,有谁想要绕过他们去做点什么, 基本上就是不可能的。裴世元岂能任由自己的喉舌被人掐在手里?他接任国公爷的第三个月, 便从外面带回一个人,说是武艺极为出众, 能更好的保护府里上下的安危。言下之意,就是说他比高天川更加厉害了。   高天川倒也没慌,当场就表示,想要跟这位好汉切磋切磋, 如果他技不如人, 自当辞去护卫统领一职。裴世元等的就是这句话, 立刻便让二人动手切磋。原本他信心满满,可听见高天川淡淡地表示承让之后,他的心情就灰暗下去了。   他本想找个借口将高天川弄下去,可是老太太立刻找他了,说高天川是裴世杰的人,每次看着他就好像裴世杰还在一样。那时裴世元只有国公爷的虚名,府上一切都还是老太太把控着的,他只有认了。   “不用了,既然她喜欢在外面,就让她在外面好了,把人带进来吧。”裴澈面无表情地说道。   一个又一个的下人战战兢兢地被带进来,询问了一堆问题之后又被带了出去,其中有些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另一些人却如丧考批,站在满是阳光的院子里,心却暗沉到了谷底。   坐在屋里的裴澈,心中的怒火越来越盛,看着从这些人嘴里盘问出来的口供,他恨不得将杏儿碎尸万段。同时,他也恨自己,为什么当初浑浑噩噩度日,就连沐儿在他眼皮子底下受折磨都不知道!   他现在才知道,沐儿之所以喜欢钻进柜子里,就是因为那个毒妇最开始想要惩罚沐儿,又怕弄出痕迹被人发现,便将他锁进漆黑的木柜中,有时候一关就是一个时辰。   时间久了,沐儿反而习惯待在柜子里,至少待在那里面,他就不用面对这些人了。   “世子,杏儿回来了。”高天川道,他的人说,刚刚杏儿见门口守着人还想转身离开,幸好被他们看见,及时拦了下来。   “把她带进来。”裴澈眼里闪过一丝杀气,他再一次看向纸上的内容,捏着纸的那只手忍不住青筋暴起。   杏儿被带进来时,脸上有些心虚,她刚刚是从夫人那边过来的。   “世子爷,您找我有什么事啊?”杏儿扬起笑脸,娇滴滴地问道。   裴澈冷眼看她:“你刚才去哪了?”   “我……”杏儿语塞了一会,突然想到了好主意,“我刚刚去四夫人那里,想要讨些裴淇少爷喜欢的小玩意儿过来。我想着,小少爷应该是觉得院子里太无聊了,有了这些东西,说不定他就愿意回院子里了。只可惜,四夫人这会不在,我白跑了一趟。”   “哦?这样说来,我该感谢你才是,毕竟你是在为沐儿着想。”裴澈朝她笑了笑。   杏儿立刻红了一张脸,只顾着害羞的她,根本没注意到裴澈笑容下面藏着的东西。她假装谦虚地说道:“世子您说的哪里话,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老夫人和您是信任我才让我照顾小少爷的,这段时间小少爷不在,杏儿心里好难受。”   “既如此,往后你还是在沐儿身边侍候。”不等杏儿笑出声,裴澈又道,“只是在你去照顾沐儿之前,我有些话想问问你。”   “世子爷,您只管说吧。”杏儿按耐住心中的喜悦,一脸期待地看着裴澈。   “你为什么要伤害沐儿?”   杏儿那张脸在一瞬之间变得苍白起来,她强笑一声,佯装不懂地问道:“世子爷,您说什么呢?小少爷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怎么会伤害他呢?”   “你还要狡辩是吗?”裴澈懒得再和她说话,吩咐高天川将其他下人的口供拿给她看一眼。   杏儿忍住心慌,接过口供,刚看了几行,就承受不住地跪在地上梨花带雨:“世子爷,您相信我,我是冤枉的!那些人……那些人一定是嫉妒我可以在小少爷身边服侍,才说我的坏话,您一定要相信我啊!我真的没做过伤害小少爷的事!”   “一个人也许会说谎,可十个人,二十个人,一群人,他们会一起串通起来吗?”裴澈厌恶地看着她,“或许你还不知道,这件事就是沐儿亲口告诉我的!”   “不可能!”杏儿失声尖叫,“他从很早开始就没讲过话了,怎么会突然开口说话!”   “听你的口气,似乎不太希望沐儿能够开口说话?刚刚你还说,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沐儿。”裴澈冷笑一声。   “我没有,我只是觉得奇怪,那么多大夫给小少爷看过,都说小少爷治不好。这次怎么会突然之间就好了呢?是不是外头那人用了什么邪门的法子?”杏儿意有所指。   裴澈勃然大怒:“到了现在,你嘴里还是没有一句真话,甚至还想着挑拨离间!我真是看错你了!”   “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如果世子您就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杏儿死鸭子嘴硬,就是不肯承认自己伤害过裴沐。她在赌,赌裴沐根本不会说话!刚刚站在这里那么久,裴沐都没有说一句,怎么会突然就会说话了?   裴澈看了高天川一眼,高天川便从一个属下手中,拿出了一个包裹。看着包裹熟悉的布料,杏儿的神色变得慌张起来。   “这里头的东西,你应该很熟悉吧?都是从你房中搜出来的。可是,怎么里头的一些东西,我看着也很是眼熟呢?”   裴澈看着包裹里的东西,有他送给沐儿的玉器,有过年长辈发的金银锞子,还有很多裴沐份例里送来的。这些东西,通通都进了另一个人的腰包。这么多年来,裴沐身边最大的祸害,伪装成人畜无害的模样,骗过了所有人,其中也包括他。   杏儿再也无法狡辩,只跪下求饶,希望裴澈能够看在她爹娘的份上原谅她。   “这些年来,你用了多少次这个借口?我告诉你,今天这个借口不起作用了。你爹娘是因为天灾死的,非是人祸。府上没有追究他们护主不力便已是仁慈,岂容你再三番两次借着他们的名头寻求原谅?高统领,把她带下去,明天直接发卖了。”   “世子爷,你不能这样做!我会这样对裴沐,也是为了你啊!是他害死的先世子和夫人,我爹娘也是他害死的!他害我们失去了亲人,凭什么一点罪都不用受?”杏儿要被拖下去,大声地喊道。   “你是这样看他的?沐儿他那时,只有一岁,整场事故里,他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你不用再说,我也不会听,高统领,让人堵住她的嘴拖下去,明天一早,发卖到最偏的地界去,让她一辈子也回不了梁京!至于其他人,没伤害过的沐儿的,统统调走,伤害过沐儿的,打一顿赶出府去!”   “是,世子爷!属下遵命!”高天川看见冷着张脸下令的裴澈,心里有些欣慰。先世子,也是这般性格的人。平时看着温文儒雅,但遇事绝不会优柔寡断。   裴澈解决完裴沐院子里的事时,时间已近傍晚。他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这时候的裴沐,早已经练好字了。   “沐儿!”裴澈蹲下,轻轻唤了他一声,认真地盯着裴沐,说道,“以前是哥哥不好,哥哥没有发现你被人欺负了。我已经把坏人都赶走了,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你放心,以后再也没人能欺负你了。”   裴沐歪头看他,似有些不解。可下一秒,他却主动牵起裴澈的手,拉着他往外走。裴澈先不明白他的意思,跟着走了一会才发现,裴沐是想带他往那个院子过去。   “沐儿,你是想看看,哥哥说的是不是真的吗?你放心,哥哥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裴沐回到以前的院子里,发现那些人果真都不在了,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表示开心。他放开裴澈的手,往里走了几步,视线不断游移,似乎对所有的东西都很感兴趣。   裴澈有些心酸,他弟弟是院子的主人,却只有等那些人离开,才能放心地四处打量。这再一次说明,自己这个哥哥当的十分失败。   忽然,裴沐的视线定格住了。裴澈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发现之前从杏儿那里搜出来的东西还放桌子上。   坏了,裴澈想,这些东西那个女人用过,沐儿见了一定害怕!他刚想走过去,把这些东西拿走,就见裴沐飞快冲了过去,踮起脚看向桌子,似乎在里头仔细辨认了一番什么,就张开手,将里头的银锞子拿了出来,往衣服里塞。而那些金的,他看都不看一眼。   裴澈看着他的举动,忽然有些哭笑不得。他弟弟被江淼带了许久,也变成小财迷了。   “这些银子是拿给淼哥的吗?”   裴沐点点头,拿银子的手却不停。淼哥说过,银子是好东西!   “这样的也拿着吧,你淼哥会更高兴。”裴澈取了两个金锞子塞进裴沐的手中。   裴沐皱了皱眉,怀疑地看了裴澈一眼,然后放回去一个金锞子,敷衍地摆了摆手,表示这样的,拿一个就好了。   淼哥那里没有呢!一定不是好东西! 第83章 茶言茶语   “时值暮春, 节序清明,世元携众裴家儿郎,肃立先祖灵前,悼念祖辈英灵, 寄托吾辈哀思……”   裴澈领着裴沐, 跟随祭文内容的变化, 或拜或起,或沉痛哀思,或掩面长涕。身为梁京世家大族,清明祭祖自然是不能怠慢的, 规矩繁复堪比皇族,非是普通百姓烧烧纸钱聊表孝心可以比拟。   他们天还未亮就起来准备, 直到傍晚才得以回到国公府。一天频繁的站立跪拜, 行止之间不能有任何肆意, 只能规矩板正地待着, 让每个人都显得有些疲惫。   其中裴澈的疲惫更甚于其他人, 除了祭祀祖坟外,他还要在祖坟外单独开辟出的陵园带领一众小辈进行祭祀。横死之人不入祖坟这个规矩, 世家大族比普通百姓更为重视。即便强势如裴祖母, 也不敢提出让裴世杰夫妻二人葬入祖坟的想法,只能另辟蹊径, 将他们安葬在离裴家的祖坟最近的地方,希望他们也能受到裴家先祖的照拂。   “沐儿,想睡的话就靠在哥哥身上,哥哥待会抱你回去。”马车上, 裴沐的眼皮上下打架, 小脸上满是疲惫, 可却还强撑着没有睡去。直到听见裴澈的声音后,他才安然往裴澈身上一倒,转眼间就陷入了酣梦之中。   裴澈将他搂紧一些,拿出车上的披风,将他包裹住以免着凉。裴澈今天很欣慰,因为裴沐今天表现得和正常的孩童一模一样,甚至比那些因气氛压抑而哭闹的孩子还要好很多。他相信,再过不久,沐儿就能彻底好了!   其他马车上的人此刻也在讨论这两兄弟的变化,特别是裴沐今日的表现,看得众人啧啧称奇。   二房的裴浦裴泯和三房的裴澎共乘一辆马车。裴浦和裴泯此前一直在益城求学,前几日才回到府中,这段时间发生的大事他们已经通过书信了解到了,可对于裴沐的变化,却是无从知晓。   “澎弟,裴沐是怎么回事?是大哥遍访名医,帮他治好的吗?”裴浦很是疑惑。   裴澎是个直肠子,闻言撇撇嘴道:“那个小妖怪的病谁能治好?我听我娘说,可能是他的命格和国公府相冲,所以这段时间离开国公府后,看着才好了些。”   “他这段时间不在府里,那去哪了?”裴泯看了看裴浦,继续发问。   “据说是去大哥的男妻那里了。”裴澎很是不屑,正经人谁会娶个男妻?看他那位大哥平日一副光风霁月的样子,没想到竟然有断袖之癖!   “你有没有见过他的男妻?”裴泯有些好奇,这事太过离奇,即使身处益城,他都听说了很多流言。有说那男妻貌比潘安的,也有说他形似钟馗的。   裴澎摇头:“他那男妻是外城的小贩,我怎会去那种地方呢?也不知道祖母是怎么想的,竟然真的会同意大哥娶个这样的男子进门?”   “这是皇上赐婚,祖母焉能不答应?”裴浦说道。   “也是,皇命难违。”裴澎点了点头,“不过说来也怪,皇上不但下旨给大哥赐婚,还给他册封了世子之位,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   此话一出,裴浦和裴泯两兄弟的脸色都有些变了。毕竟如今的忠国公是他们的爹,可是世子却是裴澈,这让他们兄弟二人在府中显得地位尴尬。   如今府里暗潮汹涌,虽然也有向着他们的,可裴澈的命令却无人敢违背了。就如同昨天那事,裴澈直接出手处置了裴沐院中的二十几个下人,这其中也有几个家生子。他们的老子娘却大气都不敢出,只悄悄将人接回去治伤。   马车行到国公府门前时,裴澈抱着裴沐下了马车。一旁的下人赶紧伸手想要接过去,却被裴澈制止了。他将裴沐带回院中安置妥当,刚想休息一下,就听蝉衣进来禀报,说是老夫人差人请他过去。   裴澈换了身衣裳过去,发现裴祖母今日看上去格外憔悴,于是关切地问道:“祖母,您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高嬷嬷,请大夫来看过了吗?”   裴祖母道:“哪里就要请大夫了?不过是有些触景伤情罢了。你爹娘……还好吗?”   裴澈忙道:“看守的那家平时做事很用心,爹和娘的坟墓都干干净净的,四时香火也没有断过,您放心吧。我今日也将在国子监写好的祭文都带去烧了,想必他们定能收到。”   裴祖母眨了眨眼,掩去眼中的湿意,笑着说道:“如此便好,对了,你弟弟,今日没有出差错吧?”   往常裴沐虽然也会带去,但都是由下人牵着站在最后,这次是裴澈自己带在身边,站在裴世元之后,裴祖母自然有些担心。   “祖母放心,沐儿他很乖,我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全程都没有哭闹。”   裴祖母点了点头,不再多问,转而说起了其他。   “澈儿,你是明日去国子监,还是后日一早再去?”聊到最后,裴祖母突然问道。   “祖母可是有事吩咐我去做?”   “无事,只是你好久没有陪祖母一起吃过饭了。”   裴澈笑了:“这有何难?明日一早,我便到您这来陪您吃早饭,吃过之后,我再回国子监去。”   “明日一早便去?”   “是啊,我还要先把沐儿送到阿淼那去。”   裴祖母顿了顿:“杏儿那事,是祖母疏忽了。既然她已经被发卖了,不如就把你弟弟留在府里,我会多盯着点的。”   这话,要是上次说,裴澈也许还会再考虑考虑。可是他已经见到过在江淼和小石头的陪伴下越来越鲜活的沐儿,自然是不忍心再把他留在这个对他而言并不美好的地方的。   “祖母您身体不好,沐儿的事,还是不劳您操心了。阿淼那里很好,沐儿也更喜欢那儿。”   裴祖母叹了口气:“也罢,就让他再待一段时间吧。反正再过两个月,那江淼也该进门了。”   ……   次日一早,裴澈陪同祖母吃过饭后,便带着裴沐踏上了马车。一路上,裴沐浑身都洋溢着快乐的味道,时不时地就透过车窗的缝隙往外看去,希望下一秒就能看见熟悉的景色。   裴澈料想江淼此时应该是不在住处的,便命车夫直接前往江家小铺。到了目的地,裴澈还没下车,便见江淼着急忙慌地从里头跑出来,和车夫说了句什么,车夫便驱着马车从旁边的小道转进去了。   “幸好我刚刚认出你的马车了,要是你在门口下车,我这店里是别想安宁了!”裴澈一下车,便迎来一句埋怨。他想起上次江淼被人围观了几天的事,不由笑了。   “这不正好如你所愿,又能多赚些钱了。”   江淼白了他一眼:“那你别去读书,留这帮我看店,有你裴大公子当门面,一定生意爆火。”   裴澈又笑了起来,刚想开口,后头突然传来声响,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把裴沐从车上抱下来。   “小木头!你回来啦,这是给我的礼物吗?谢谢你啊,宝贝儿!”裴沐一下车,便朝江淼冲去,同时还把手上的小布袋高高举起,示意江淼拿着。   被江淼摸头夸赞后,裴沐的脸上飞起两朵小红云,居然有些羞涩了。   两人的互动看得裴澈牙酸,他觉得江淼实在有些偏心,同样都是裴家人,待遇竟如此不同,难道是因为他没给江淼带礼物吗?   想到这,裴澈干咳了一声,将二人的视线吸引过来之后,他说:“车上有个箱子,里头是书和字帖,还有笔墨纸砚等物,都是送给小石头的。他去读书了吗?”   “可不是,就昨天放了一天假。这些东西小石头正缺,裴大公子有心了,我替小石头谢谢你。那箱子呢?我去搬下来。”江淼笑眯眯地说道。   裴澈一个眼神,车夫就跳下来,把车上放着的大木箱子抗进院子里。江淼在一旁伸手拦着,生怕它会掉下来。   裴沐自觉地跟进去,剩下没人管的裴澈,也只能自己往里去了。   木箱放置好后,车夫就出去了。江淼打开箱子看了看里面的书籍和学习用品,再次向裴澈道谢。   “不用这么客气,你平时对沐儿照拂良多,我都没有三句不离一个谢字。”裴澈说道,他注意到裴沐正眼巴巴地盯着江淼手上的袋子,忍不住提醒一声,“你不看看沐儿送了什么给你吗?”   江淼低头看了眼裴沐,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才把袋子打开,倒在桌子上。他拎着时感觉一粒一粒还挺沉的,心想难道是裴沐捡到的好看的石头?   “这……这是?怎么这么多银子?”看着一桌子银灿灿的东西,江淼很是惊讶,他伸手拿起一堆银锞子里的金锞子,说道,“居然还有一个金子?”   裴沐一直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见江淼独独拿起那颗金子看了又看时,忍不住有些懊恼。早知道多拿几个了!   “这些是沐儿过年时收到的,是府里长辈送给小辈的压岁钱。”   “小木头,谢谢你啊,你的心意淼哥领了。不过这银子,还是让你哥拿回去存着,等你长大了娶媳妇用。”江淼很感动,这孩子太懂事了!   裴沐见江淼把银子推到裴澈那边,连忙伸手捞了回来,又推给江淼,眼睛还定定地看着江淼。   “收下吧,沐儿喜欢你,不收的话,他会难过的。”   “好吧,那就由我帮你存着。”江淼把银子装回袋子里然后藏好。   “对了,你们吃过早饭了吗?要不我出去拿点东西给你们填填肚子?”   “也可。”裴澈道,他早上陪祖母吃饭,老人家喜食软烂之物,不太合他的胃口,没吃多少就撂了筷子。   江淼去到厨房,捡了几样裴澈没吃过的装在托盘里端了出去。   “这是何物?”裴澈指着金黄酥脆的油条问道。   “油条,搭配豆浆挺好吃的。这是荠菜蛋饺,这是茶叶蛋,这是灌汤小笼包,都挺好吃的。”这几样也是江家小铺的招牌早点了。   裴沐经常吃,这会儿已经拿起勺子往嘴里送蛋饺了。裴澈先吃了个小笼包,满嘴的鲜香将他的味蕾全部打开,于是接下来,便是一口接着一口往嘴里塞的动作了。   吃饱后,他满足地叹了口气:“若是国子监里的早点也如你店中一般美味就好了。”   “得了吧,我觉得精粹园的东西挺好吃的,也就是你们吃惯了。如果多吃几回我店里的东西,说不定也觉得不好吃了。”   裴澈反驳道:“怎么可能?你做的肉酱我都能百吃不厌,店里的早点自然也是一样的。只可惜,下次再出来就要等端午了。”他垂下眼,叹了口气,满是落寞之色。   “……如果你喜欢吃,那我就多去给你送几次。”   裴澈心中暗喜,表面还是那副模样:“会不会太劳烦你了?你这么忙,还要给我送吃的,我实在过意不去。”   “又不是我自己走着去,有什么劳烦的。现在生意上了正轨,帮手也多了,倒不用我再像之前那样忙碌了。”   小雨姐来了一回店里后,就跟着在店里干活了。她手脚麻利,无论厨上还是厨下的事都做的又快又好。江淼本意是想接她过来散散心的,可看着她的模样,又觉得这样也好。有事可做比一个人待着胡思乱想好多了。   “那便有劳了。”裴澈眯着眼睛,笑得像偷到鸡的狐狸一样。   江淼哼笑一声,他早就听出裴大公子刚刚的茶言茶语了。要不是因为长得好,谁乐意纵容他?   丑鱼, 第84章 真香   当桃花谢了, 衣裳薄了,集上卖各种果子的变多了,江淼才恍然,时光飞逝果真如白驹过隙一般。   小时候写作文, 他特别喜欢用这段话, 可当时并不觉得时间过得快, 反而觉得过得慢。成年之后,时间仿佛按了加速键,常常在不经意之间,便已悄然流逝。   清明仿佛还是昨天, 端午又如期而至。江淼打听到这里的百姓也有吃粽子的习俗,便准备做些粽子放在江家小铺里卖。刚好, 他正愁五月不知道给大家搞点什么新鲜吃食。   裹粽子要用的粽叶, 江淼不打算买, 清明前祭祖他回江家湾时, 发现那里山脚田沟处, 发了许多嫩叶,算算日子, 现在应该已经到采摘的时候了。   江淼挑了个不太忙的时候, 带着江雨和两个小的回了一趟江家湾。除了是给二叔二婶送节礼之外,还想着多采点粽叶回去。   江二叔他们看见江淼几人回来很是高兴, 接过节礼随便往旁边桌上一放,就让江雨进去和江二婶“说”一声,让她待会把昨天下田抓的鳝鱼收拾出来,晚上好给他们做了吃。   “还抓了鳝鱼?二叔, 您可真行!”江淼一听鳝鱼, 立刻两眼放光, 这东西处理好剁成段放锅里随便红烧一下,蘸着汤汁夹起一段放嘴里一抿,肉就能下来,再往嘴里扒口饭,比什么都香!   “这可不!要说别的我不拿手,可这抓鳝鱼,我是有点功夫在手上的……”江二叔开始滔滔不绝地吹嘘自己是如何厉害。   头一次听的江淼听得津津有味,听了很多次的江鑫却有些不耐烦。他瞅了瞅石头哥,又仔细瞧了瞧那个长得和年画娃娃一样俊俏的孩子,眼睛骨碌一转,憋出个坏主意。   “石头哥,咱们去看鳝鱼吧?我爹抓了好多,养在那边的盆子里。”他凑近小石头,悄声说道。   “看鳝鱼啊?好,小木头,你要去看鳝鱼吗?”   裴沐点了点头,心里想着平时喂给小白点的鱼,跟着他们一起走到厨房前的。   “喏,就在那。”江鑫坏笑着指向大木盆,二人便顺着他的手看去。   “……!!”裴沐感觉自己受到了伤害,大木盆里,一堆长长的黄褐色的东西缠绕在一起蠕动着,时不时还昂起尖圆的脑袋朝上看去。他不自觉地退后两步,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哈哈哈!哈哈哈!”江鑫看着他的表情,乐得直不起腰。   正感叹这些鳝鱼真大的小石头疑惑回头,便看见了一脸菜色的裴沐和乐不可支的江鑫。   “小木头,你是不是怕这些鳝鱼啊?你别怕,待会让哥哥烧给我们吃。”小石头看出他的害怕,认真安慰道。   不料这话一出,裴沐的脸色更是难看,看向鳝鱼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抗拒。他连连摇头,撒腿跑回江淼身边坐着,再不肯往那边看一眼。   江淼摸了摸他的头,看向说完抓鳝鱼秘诀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江二叔问道:“二叔,再过不久,是不是要来收税了?”   提起税收,江二叔的脸色就有些沉重了,这是每个庄稼人都绕不过去的坎。   “是啊,割完麦子后,那群人就该来了。”   “二叔,我怕收税的时候赶不回来,这是税钱,您先收着,到时候直接帮我们交了便是。”江淼拿出一个小布袋,递给江二叔。   江二叔没伸手去接,他瞪了一眼江淼:“这税才几个钱,用不着你给,我也会交的。你的钱存着,给小石头读书用,我们老江家就指着他出人头地了。”   “二叔,这税钱您要是不收,我以后也不好意思带他们回来住了。每次回来给您拿钱都不要,买吃的又嫌我浪费,现在连这税钱都不收,我这么一个大小伙子,还能好意思总回来占您便宜吗?”江淼一副你不收下我立刻走人的表情。   江二叔拿他没辙,只得接过布袋。可一上手,就觉得不太对劲,不像是铜板。他打开布袋一看,发现里面装着些碎银,掂上去最少有十几两。   “嘿,你这小子!”江二叔要把钱塞回他手里。   每年包括地税、户税和人头税加在一起,江家所有人加在一起,一次差不多要交个三两银子左右。   要是碰上哪年年成不好,或是家中遭了灾祸,这钱就得去借。在江家这些孩子还小的时候,江二叔每年都要借钱交税,等到卖了新粮才能还上。这些年日子好过些,不过虽然不用再去借钱,但想存下多少也是没有的。江淼一出手就是十几两,江二叔即使翻遍屋子,也找不出这些现钱。   江淼拉着裴沐往院子里跑,一边跑一边喊。   “二叔,您别塞给我了。上次清明我都没出钱买东西,还有往日该我们这一支出的钱,都是您给垫上的。我现在攒了些家当,自然该出了。您也该为几个妹妹和鑫弟想想,就收下吧!”   江二叔追着他们跑了一会,只能无奈将银子收下。既然他铁了心要孝敬一二,那这钱往后就用来交税。这几年的税收不愁,家里也能攒下些银钱了,孩子也都大了,以后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   江淼见他肯收下,也不再满院子跑。他本想去看看鳝鱼,可裴沐拉着他不让去,脚下就像生了根一样站在那里,他只好作罢。   江淼抬头看看天色还早,便想着先去摘些粽叶回来。他去找背篓时,被小石头和江鑫瞧见了,两人也要跟着去。于是,江淼就拖着三根尾巴出了门。   出门前,江淼和江二叔说了声,鳝鱼处理好等他回来再烧。江二叔连忙答应下,他这侄儿手艺比他媳妇好,看来晚上有口福了。江二叔心里美滋滋的,哼着不成曲的小调走向厨房,拿出工具准备处理鳝鱼。   “淼哥,前面有好多粽叶!”江鑫喊了一声,迈开步子从这边的田埂跑到另一边的田埂上。他动作轻快,即使是在狭窄的田埂路上,也半点没耽误事。   反观江淼和裴沐,两人一步一顿,时不时还会踩进旁边的小泥坑里崴一下脚。   小石头比他们好些,可到底在城里生活久了,不能像江鑫那样轻灵了。   江家湾包粽子的人家少,这东西得用糯米做,得去城里买。所以除了村中大户,其他人家都是包几个照应时节,然后几家凑成一锅煮出来,以至于这么一大片的粽叶长在山脚下也没什么人来采。   这粽叶长得茂盛极了,江淼拿手比了比,其中最大的有小臂长,手掌宽,一片就能包一个大粽子了。   几人采了起来,江鑫动作很快,江淼后来居上,小石头不慌不忙,唯有裴沐,每摘一片就要和背篓里的对比一下,江淼注意了一下,发现这孩子摘的粽叶几乎片片都差不多大。   江淼笑了笑,看来这两兄弟还挺像,都挺龟毛的。   采了一背篓粽叶后,江淼就喊几个孩子回去。江鑫眼尖,看见下面有一丛山泡,便下去摘了,拿粽叶装了在山壁下的泉眼里洗了洗,然后放到江淼他们面前。   “淼哥,石头哥,木头哥,你们快吃,这个可好吃啦!”   木头哥这个名字一出,直接让三人愣住了。江淼憋着笑,说道:“鑫儿,你以后叫沐哥就行,别叫木头哥。”   “哦。”江鑫搞不懂它们的区别,催促道,“快吃吧,这个很甜的!”   江淼伸手拿了一颗塞进嘴里,一股馥郁而甜蜜的味道瞬间涌入口中,这东西虽然个头小,但吃起来比大棚种植的草莓要好很多。   小石头也吃了起来,他以前还在那个家里时,每年最期盼的,就是去摘山上长出来的果子。随便吃多少,也没有人会骂。   裴沐是没吃过的,一口下去,眼睛都亮了。手自觉地拿着一颗又一颗往嘴里塞。   江淼尝了两颗就没再吃,等他们吃完之后,带去洗干净手,然后就背着一大背篓粽叶回了家。   回到院子时,天已经暗下来。缕缕炊烟顺着烟囱往外飘散,木柴燃烧后独特的味道和饭菜的香气混在一起也扑鼻而来。   “回来啦,摘了这么多啊。对了,其他的菜你二婶烧好了,就等你去做鳝鱼了。”江二叔为了鳝鱼,还特地去村口打了点酒回来。   “嗯,我这就去。”江淼放下背篓,洗了个手走进厨房。   锅已经洗干净,烧火的是江淼的小堂妹江悦,今年刚满十岁,体型相较几个姐姐来说更圆一些,看上去很是可爱。   “淼哥,你做的菜可好吃了。”   “哈哈,那你待会可要多吃点。”江淼被这质朴的夸奖逗笑了,他往锅里舀了勺猪油下去,等油烧热后,放入蒜瓣生姜,炒香后便将竹筛里洗好沥干水的鳝鱼段倒了下去快速翻炒,滚热的油让鳝鱼迅速变色卷曲,香味也出来了。江淼往锅里倒了些黄酒去腥,然后快速颠勺翻炒,让鳝鱼段在锅中倒腾跳跃,直到浑身裹满汤汁。   江悦陶醉地吸了口气进肚子,仿佛这样就能骗过自己尝到味道了。江淼笑了笑,依次放入各种佐料调味,最后大火收汁,将它盛入大盆中。   饭桌上,大家都对江淼做的鳝鱼赞不绝口,鳝鱼肉又香又嫩,蘸着汤汁轻轻一抿,满嘴留香。吃一口鳝鱼,再扒一口饭,那种满足会让人感到此刻的自己无比幸福。   然而桌上有一个人是游离在幸福之外的,之前木盆里的看到的场景太让人不适,以至于裴沐对鳝鱼产生了心理阴影,即使味道香得让人直流口水,他也不敢伸勺子去舀一个来吃。   “小木头,这是鳝鱼,很好吃的,你尝尝,记得把骨头吐出来。”江淼以为裴沐是没吃过才不敢动手,便夹了一块放进他的碗里。   裴沐如临大敌,看看江淼又看看鳝鱼,想把它挖出去又怕江淼说他浪费,心一横,眼一闭,便把它送进了嘴里。   “!”   丑鱼竟然这么好吃!嘴里的味道替裴沐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下午看到的情景在他脑海里逐步消失,只剩下这一盆冒着热气喷香的红烧鳝段。   江淼给他夹了一些放进碗里让他慢慢吃,他就说嘛,没人能拒绝鳝鱼的味道。 第85章 思乡之情   晚上, 江淼说明天给家里包点粽子,江二叔便揣着钱,去到相熟的几户人家里,买了些糯米回来。   糯米提前浸泡, 包出来的粽子煮的时候就不会膨胀到把粽叶撑破。看着江淼将买来的糯米一股脑倒进盆里, 说明天起来时一起泡了, 江二叔就有些心疼。这糯米比他们吃得糙米贵上许久,而且说实在的,这玩意儿吃起来也就个米味,虽说香点糯点, 但不还是米味?   大户人家吃起来倒是有滋味,倒上半碗糖, 拿粽子沾着吃一口, 香甜软糯的, 可寻常人家哪有那些糖来沾着吃?   “二叔, 家里可还有腊肉?”鲜肉粽也好吃, 可是江家湾根本买不到肉。   江二叔点头:“有啊,上头吊着的篮子里还有一块大的, 你要的话我给你取下来。是明天要吃的吗?”   “是用来包粽子的, 腊肉太硬,泡一夜去去咸味。”   江二叔拿杆子的手顿了顿, 用肉包粽子?这能好吃?   “二叔,咋啦?”   “没……没啥,真要用腊肉包?”江二叔忍不住确认了一遍。   “用鲜肉更好,就是在这买不着。”江淼有些遗憾。   江二叔默默地取下腊肉, 放盆里泡上。临走前, 又看了看这两样不太搭架的食材, 留着满肚子的疑问去和江二婶倾倒了。   “你能知道啥?说不定是阿淼从外头学来的吃法,梁京人那么多,怎么吃的都有。”江二婶觉得他太大惊小怪了,人家阿淼开了家铺子,在吃食上能这么不靠谱吗?   今天江雨给她们比划了好久,说是铺子生意好,每天来的客人多的数不过来。江雨还把上个月赚到的月钱交给她,说是给家里用。   这江二婶能要?当时就把钱推了回去。可是江雨这丫头死心眼子,硬要给她塞过来,她也只能收下,替她存着以后置办嫁妆。   这里收了钱,那边当家的又拿了一袋子钱回来,说是阿淼给的。江二婶不由有些感慨,时常听人说城里钱好赚,她当时还不相信,现在看来,果真是好赚!可惜她年纪大了,家里也离不了她,不然跟着出去找点事做,不比待家里强?   江二叔被怼了一句,也没生气,转而问起江雨来。这丫头不会说话,遇到事也不知怎么发泄,这次回来精神头是挺好的,也不知是真的看开了,还是怕他们担心装出来的。   “我瞅着像真看开了,我之前把那刘家遭殃的事给她说了,她也没啥反应。”   “你跟她说这个干啥?”在江二叔看来,最好就当那刘家人死了算了,一个字都别提他们。   “不说我心里不痛快。这就是报应!那刘家不就仗着刘旺做生意赚了点钱,就敢瞧不起咱小雨了吗?我打听了一下,他们来退亲之前,那刘旺就和别家的闺女勾搭上了。这次也不知怎么的,刘旺卖掺假的东西被官家查出来了,不止赔了银子,还吃了板子,那家的一听,也去他们家退了婚,乐死我了哈哈。这好事我能不告诉小雨?”   江二叔心里也挺爽快的,想着那家不干人事的,觉得告诉江雨一声也挺好的。   ……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江淼就起来泡糯米处理食材了,江二叔和江二婶则带着家里的女孩们,一起去摘粽叶。女人家干起采摘的活别提多利索了,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带来的背篓和麻袋就全装满了。   几人或抗或背,将粽叶往回运。途中遇见她们的村人,都有些惊讶,这粽叶不能吃不能用的,摘那么多回去干啥?得包多少粽子啊!   江二婶没多解释,只说要用,便回家去了。刚走到院门口,米香混着肉香味就从厨房里飘了出来。她们早晨还没吃,闻到后,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   江淼坐在厨房前的空地上包粽子,一铺一卷再一捆,一个绿油油的小巧的菱角粽子就出现在众人眼前。不一会,盆里就多出许多。   “淼哥,粽子能吃了吗?”江悦问道,眼神不自觉地往厨房飘过去。   “还得一会呢,我煮了粥在厨房,你们快去吃吧。”粽子得煮久一些才不会夹生,江淼用东西将它们压在水里煮,已经煮了一个时辰左右了。   她们喝完粥后,便搬来板凳,跟着一起包粽子。腊肉泡了一夜,已经软了,咸味也淡了许多,江淼拿黄酒生姜腌了,又倒了些酱油红糖下去调色提味。包粽子时夹上一块塞进调好味的糯米里,光闻味就已经让人觉得饥饿了。   几个小的这会儿也来捣乱,江淼由着他们动手学习,反正到时候包出来的丑粽子,让他们自己吃了。   大家边聊天边包粽子,没一会,就把江淼准备好的糯米和肉用光了。   “差不多了,我去里头看看。”江淼走进厨房,拿筷子戳了戳其中一个,又用手捏了捏,粽子变得柔软有弹性,这就说明粽子煮好了。他把粽子捞起来放在木盆里,然后提着一挂粽子走出去。   这一挂是十个,院子里刚好十个人,每人都分了一个。剥开绿色的粽叶,香气更加浓郁,原本持怀疑态度的江二叔咬了一口粽子,便被这种味道征服了。里面的腊肉吃起来一丝一丝的,略带嚼劲的口感和软糯咸香的糯米混在一起,别提多好吃了。   吃完这一挂,他们又进去拿了几挂吃,要不是江淼说糯米吃多了不好消化,估计他们都不想停下来。   吃完了粽子后,江淼对店铺上新多了一些信心。他和江二叔他们把粽叶装进麻袋里捆好,然后送到村口的大路边上。此时,马车已经过来接他们了。   车夫远远看见他们走来,连忙过去帮忙。几大袋的粽叶往车厢里一堆,四人就只能挤在外头了。   “江公子,对不住啊,早知道赶那辆大些的马车过来了。”   “没事,我也没想到采了那么多。”江淼宽慰道。   一行人坐好后,车夫扬起马鞭,往梁京城赶去。   回城后,江淼把粽叶卸在了院子里,然后招呼其他人过来洗粽叶,自己则坐上马车,先去订了猪肉,又去到王掌柜那买糯米。   王掌柜一见江淼就乐呵,他就说自己没看错人,这江小哥一看就是个能人。那家铺子开张后,给他照应了不少生意。   “今儿要点啥?”王掌柜问道。   “来点糯米,先要个两百斤吧。”   “包粽子?”王掌柜的吃货雷达一下子就开启了。开春时,他提了两只鸭子去找江淼,江淼给他做了,吃得他想连夜赶回去,再抓几只过来。   “嗯,端午快到了,包些粽子卖。”江淼说完,又补了一句,“放心,包好了到时候给你送一篮子过来。”   “够兄弟!”王掌柜赞道,“多包点,到时候我给人送节礼时添点粽子进去。”   江淼笑了:“不怕味道不好?”   “味道不好我也认了。”王掌柜现在已经非常认可江淼的厨艺了,小小的粽子能难倒他?   说话间,糯米已经称好。江淼付了钱,赶回江家小铺。第一个月试用期过后,他给大家的工钱都涨了许多,这些人干起活来,也更加卖力了。   鲜肉粽比腊肉粽更好吃些,出锅后,这些人干脆每人吃了几个粽子,晚饭都省下了。江淼让他们拿来竹篮,装了一些提上马车,又额外拿了些送给车夫大哥。经过王掌柜铺子时给了一篮子,回到院子时,又给院子里的住户们分了一篮子。大家吃完都纷纷夸赞,然后各自掏钱订了一些,也省的自己动手包了。   “哥哥,这一篮子是留家里吃的吗?”小石头看见还有一篮,心里美滋滋的。   “店里每天都包,要吃到时候去店里拿。”江淼无情地打破了他的念想。   “啊?”小石头垮着脸,“那这些给谁啊?”   “给小木头他哥送去。对了,明天去铺子吃完早饭后,让小雨姐给你提点粽子,带给你先生,也给你同窗每人送一个。”   “哦!”小石头点头,注意力还在这一篮子上,“裴澈哥哥能吃下这么多吗?”一大篮子呢!   “他也有同窗呢,哪能一个人吃独食?”江淼说道,转头看见裴沐默不作声地拿了一个粽子朝小白点走去,连忙拦住。   “乖啊,小白点可不吃这个,小石头,去拿小鱼干过来喂它。”   裴沐有些遗憾,粽子这么好吃,小白点为什么不吃呢?   ……   江家小铺贴出了五月招牌早点,大伙儿围过去一看,发现只上了粽子,而且还是什么鲜肉粽,咸蛋黄粽和排骨粽,一只粽子五文钱,价钱倒还算公道。   “世子夫人这是没辙了?”自从江淼身份曝光,有些促狭地暗地里便这样叫他。不过见面时,还是会客气地称呼一句江掌柜。   “谁知道呢?只是吃惯了甜粽子,这咸味粽子我倒还真有些兴趣。听说有些南地的,吃的便是咸粽子。”   “啧啧,我是不会吃的,这咸粽子,味道一定很怪。”坚定的甜党一脸嫌弃。   大家众说纷纭,大部分都在唱衰,可当煮粽子的锅抬到外头来时,独特的香气还是吸引来许多客人。   江淼事先准备了一把木签,让伙计等客人来买时,便剪开绳子剥好串在木签上让客人拿着吃。既方便又卫生,也不怕手上黏糊糊的了。   这么贴心的举动获得了大家的一致好评,咸粽子也收获了大部分客人的心。   有个客人吃完后,便想定一些送人,他看了看柜台,又朝里头瞅了一眼,问道:“大牛啊,江掌柜哪去了?”   “他今天没来,给人送粽子去了。”大牛正忙着,头也不抬地说道。   “我想找他谈个生意,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也说不准,要不你和我说说,等他回来我再告诉他?”大牛给了建议。   “也行,我想……”   江淼没想到自己一日不来,就有生意找上门。他提着篮子去到国子监,方小哥一见他就问:“又给裴世子送吃的啊?”   “也给你带了。”江淼笑着拿出几个放在桌子上,“你待会尝尝,咸味的鲜肉粽,看看能不能吃惯。”   “裴世子好口福,你都快成国子监的名人了,就连李司业上回经过都问起这事。”方小哥说道。   “那可不,一个男人当世子夫人,搁哪儿都稀罕。”   “可不是因为这,是你经常来给裴世子送吃的。”   “管他呢,不说了,我要进去了。对了,趁还有些热乎气,你早点吃完。”江淼叮嘱一声,提着篮子带着裴沐往里走去。   他们刚走,方小哥拆开一个粽子,刚要上口咬,却发现有人过来了。   “李司业,您回来啦!”方小哥热情招呼,李司业每隔几天,都要去提学衙门走一趟。   “嗯,你手上这是?”   “是鲜肉粽,刚刚裴世子夫人过来送吃的,给了我几个。”方小哥说完,注意到李司业的眼神在他手上停留了一下,忙道,“对了,您还没吃东西吧?我给您剥一个吧?”   李司业低咳了一声:“腹中确有些空虚,给我吧,我带进去吃。”他是南地人,在梁京做官已有数十年没回去过了,今日这肉粽,着实勾起了他的思乡之情,这才厚颜讨要。   方小哥把剩下的几个捆好,一起递给了他。等到咬了一口手中的粽子后,方小哥突然有些后悔,早知道少拿两个了。 第86章 嫁妆单子   “阿澈, 快走吧,你家那位又给你送吃的来了。”韩秦收拾好东西出门,刚到门口又返身往回走,对着裴澈挑了挑眉毛。   “嗯。”裴澈波澜不惊地应了一声, 可手下的动作却加快了。他将桌上的东西扫进书袋里, 大跨步走到门口, 然后忽然想到什么,步伐开始变慢,动作十分潇洒地步出门,朝江淼走去。   只可惜, 江淼被先出门的韩秦几人围着,压根没瞧见他如此玉树临风的一面。   “咳咳!”裴澈用力清了清嗓子, 等众人看过来后, 他浅淡一笑, 犹如一池春水漾开波纹, 他温声道, “阿淼,沐儿, 你们来啦。”   “嗯, 店里新出了肉粽,我给你送点过来尝尝, 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吃惯。”江淼微微恍神,有些不自在地举起篮子说道。裴沐点点头,眼睛看看江淼,又看看裴澈,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要出自你手, 哪有我吃不惯的?”裴澈又笑了, 他走到江淼身边,十分自然地接过江淼手中的篮子,领着他们往精粹园走去。   韩秦几人对视一眼,连忙跟了上去,心里直呼裴澈不讲义气。   之前等了许久,原本还带点热乎气的粽子此刻已经冷了。只是五月的天,吃点冷的倒也没事,坐定后,江淼给裴澈剥了一个粽子插在筷子上让他拿着吃。   “你们也吃啊!”江淼顺嘴招呼韩秦他们,然后又给裴沐剥了一个粽子,放在碗里隔断,用筷子插了一半粽子给他递过去。   裴沐乖乖地拿着吃,小眼神却时不时地在裴澈手上滑过,大概是疑惑他为什么可以吃大的。   江淼把另一半放进嘴里吃了,然后道:“粽子冷了,小朋友吃太多不消化,待会留着肚子吃饭。”   精粹园的厨子还是有些拿手菜的,江淼最喜欢的就是虾仁豆腐煲,差不多每次过来送吃的,他都要点这个菜。同样的,裴沐也很喜欢里头的豆腐,虽然他的小脸一般情况下都是没有表情的,但浑身洋溢的快乐还是能感受到的。   “好吃吗?”江淼见裴澈吃完一个,立即询问他的感觉。   裴澈道:“肉鲜而味美,比以往吃的粽子都要好吃些。”裴澈不嗜甜,往年吃甜粽时,也只是吃一个应应时节罢了。   他伸手欲再拿一个,被江淼拦住:“冷的别吃太多,平时要饿了就自己热几个吃。”这里的学生宿舍是有炉子的,冬日可以用来取暖,也可以用来煮点东西吃。江淼还担心过会不会一氧化碳中毒,走了一圈才发现,房间里设了通风口,这么多年也没人因为取暖死掉。   韩秦和贺忱看着眼前的“一家三口”温馨感人的情景,感觉喉咙口似乎被什么堵住,有些食不下咽。特别是韩秦,他向来自诩情场浪子,虽说他还没正式得到哪个姑娘的芳心,但他认为自己应该是四人中最靠谱的才是。不想裴澈眨眼间就有了未婚夫,未婚夫还如此体贴,更难得的是,还有一手做吃食的好本事,简直让人嫉妒!   苏缙一口接一口地吞食着粽子,丝毫不管对面什么情况。他一向喜欢糯米做的食物,这次的咸味肉粽,更是做到了他的心坎里。他决定,今天中午就不吃饭了!   吃过饭后,几人往住处走去。他们被分散在不同的屋子里,并且都有舍友,裴澈这里没有后,他们平常就在这边相聚。今天,他们也是习惯性地跟着裴澈一起走。   距离住处还有几十米的时候,裴澈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用疑惑的语气问三人:“你们不是有事吗?快去吧,别耽误了。”   韩秦刚想开口说没事你记错了,就看见裴澈垂下眼睛,一脸威胁地看着他们。   “哦!我想起来了,还真有点事,江兄,我们就不奉陪啦!”说完,他和贺忱就拉着皱眉不解的苏缙离开了现场。   “怎么了?”走了几步后,苏缙低声开口问道。   韩秦撇撇嘴:“嫌咱们碍眼呢!”想当初还是他先看见的江淼呢!说起来,他也算是二人的红娘了吧?真是新人送进房,媒人踢过墙啊!   江淼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不由满脑袋的疑问,他看向裴澈,问道:“他们有事你没事?别因为我和小木头耽误你干正事,反正东西也已经送到,我们回去好了。”   “不急,”裴澈连忙道,“我的事情已经做好了,你再留一留,我有些事要和你商量。”   “什么事啊?”   “府里昨天送了信过来,说我二人的婚服已经裁好,就等着缝制了,让我们回去一趟,量一量尺寸,免得到时候不合适。”裴澈说道,一边将信递给江淼,以证明自己没撒谎。   江淼听见婚服二字,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想到再过不久就是成亲的日子了,突然有些紧张起来。   “就不能我在外头量好,你带进去给她们吗?”他想着能躲一天是一天,他不太敢去见裴澈的长辈呢。   裴澈正色道:“每家的绣娘量身的方法都不尽相同,要是随便拿个码子过去,衣服制好后不合身怎么办?”   “唉,那只能去了。对了,我去你们府里时,要给你家里人送点什么东西吗?”   裴澈摇头表示不用,江淼又突发奇想,问道:“那婚服,不会是一套男装一套女装吧?别到时候让我盖着大红盖头坐花轿吧?”   虽说男的嫁男的已经破廉耻了,但江淼还是想要尽力挽回一点节操。   裴澈眉头紧皱,他也不知道婚服具体会做成什么样。不过这婚服是宫内的制衣坊送来的图纸,应该不会跟男女成亲一样吧?   看他犹豫,江淼还以为自己的猜想成真了,他立刻说道:“到时候分出男女的话,你就穿女人的那套!”   裴澈没有回答,而是用眼神看看江淼,又低头看看自己。这副样子很是奇怪,江淼没一会就意会了。好家伙,这是在说他矮吗?找牛奶的事一定要提上行程了!   裴澈不解江淼的心中的想法,他道:“等回去后,我去看看那婚服样式,倘若真区分出个男女,那我一定制止她们。”   “说到做到啊!”   “放心吧,嫁给我,已经是委屈你了,我绝对不会让你再受其他委屈的。”裴澈坚定地开口,一张俊脸上写满了可信赖。   江淼忍不住红了耳根,感觉他说的话太暧昧了,什么嫁不嫁的,他们分明就是合作伙伴关系!还有这家伙,平时不太爱笑,没想到还挺会讲情话的。如果他是个女孩子站在这里,说不定就被他感动了。   说完这事后,裴澈拉着江淼走到他的书桌前,让他坐下,拿过一本红册子摆在他面前,自己则将一只胳膊随意地搭在椅背上,微弯下腰,指着红册子道:“你掀开看看,这是我为你置办的嫁妆,你看看还有没有要添加或删减的。”   “嫁妆?!”江淼重复了一遍,先还有些懵,后来想起,古代的女子嫁人确实是有嫁妆的,这玩意儿就是她们孤身在外的底气。   江淼打开册子,深吸了一口气,一行一行地看了下去,里头大到古董字画,金银玉器,小的锅碗瓢盆,应有尽有,铺子和田庄也在上头,足足有一千亩田地,可以说是女孩子们都想拥有的安全感十足的嫁妆了。   “怎么样,需要加上什么吗?”裴澈问道。   “太多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我的。”江淼没小瞧那些有钱人,他的家境一定已经被那些人调查清楚了。   “那又怎么样?”裴澈不以为意,“往常京中结亲的人家,如果财力悬殊,男方愿意给女方做面子,也无人会诟病,反会称赞他们鹣鲽情深。”   “是这样啊!”江淼明白了,“你是想迷惑那些人,让他们误以为我们的感情很好是不是?”   裴澈沉默半晌,有些无奈地点头:“对。”   “那我再看看!”江淼又把册子看了一半,最后遗憾地表示,裴澈拟的册子太完美,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他根本就不知道该添哪些东西进去。   “你怎么考虑的这么周到啊?”没嫁几个女儿,是拟不出这样的单子的。   裴澈道:“我娘的嫁妆单子在我手上,我是比照她的份额,删删减减之后才有的这一份。”他娘的嫁妆太过丰厚,白家嫡女出嫁,说是十里红妆也不为过了。   江淼再次感叹,面前这位真是个硬核的高富帅。   两人聊了一会,钟声突然响起,裴澈有些遗憾,他要去读书了。   “你去吧,我帮你这收拾一下,然后就走了。”江淼怕他迟到,连忙推了推他。   “无需收拾,等我自己回来再弄。对了,我们端午也放三天,后天下午就能走,到时候我去找你。”   “成,到时候我给你露一手,你快走吧。”钟声又响了起来,响了三次后还没到教舍的,就要面对先生的冷脸了。   裴澈终于拿起东西往外走了,江淼帮他收拾了一下屋子,然后叫醒一进来就瞌睡的裴沐,锁上门,带着他往外走。 第87章 生意上门   “掌柜的, 你可回来了!”   下午时分,江淼回到江家小铺,唐林连忙凑了过来,手上还拿着张纸。   “店里出事了吗?”江淼有些奇怪, 按正常来说, 应该没人会到他店里来触霉头吧?毕竟大家都知道, 这店铺后面站的是国公府。   唐林摇头:“哪能啊,是生意来了。客人要买粽子呢!”   “卖给他不就得了?”江淼随口道,他接过那张纸后,眼睛瞬间睁大了, “要两千个?”   “可不是!咱们昨天包了那么久,也才包了几百个。他这一口气就要两千个, 咱们上哪给他弄去。再说了, 也不止他一个人要, 别的客人也想多买点, 零零碎碎加起来也近一千了。”   “他们别是开玩笑的吧?”江淼想, 粽子这东西存不久,别哄得他包多了到时卖不出去就惨了。   唐林有些犹豫:“不能吧, 那些熟客要几十个的, 钱都先付了。说来说去,也就是那位客人有些摸不清。”   江淼放下心来, 大伙儿的态度说明这肉粽还是有市场的,至于那位客人,在打听到店里的背景后,不至于还敢拿他开涮:“那位客人呢?他只留了这么一张字条吗?”   “那位客人还留了一句话, 说他姓谭, 现在住在名扬客栈的地字号房。”   江淼点点头, 吩咐道:“你现在去王掌柜铺子里,让他把店里的糯米运一千斤过来,再让李平走到肉铺订个四百多斤肉回来。银子的话告诉他们我明天结账,我这边要先去找那位姓谭的客人。”   唐林连忙点头,告诉李平后二人匆匆往外走去。江淼又找到温大婶和江雨,让她们二人把剩下的粽叶刷洗一下晾干,之后好包粽子。   做完这些后,江淼把裴沐安置在房里练字,一个人出了门。   名扬客栈在前头一条街的街尾,江淼以前也去过那附近考察人流量,出了门便径直往那边走。名扬客栈算是这边比较好的客栈了,里头客房分为天地人三等,像一般小型客栈有的大通铺,这家客栈是没有的。   也因为来往的客人都是小有家底的,所以客栈在安全这方面做的挺不错,如果外头来找人,一般都要询问客人意见才会放人进去。   “小二哥,我想找地字号房里一位姓谭的客人,你能帮我带个话给他吗?就说我是——”   江淼的话还未完,就被一脸兴奋的小二哥打断了:“你是江家小铺的世子夫人吧?我之前见过你,我还经常帮客人跑腿,去你们铺子里买早点呢!”   江淼一脸尴尬,半天才扯出一个笑脸:“既然小哥认识我,那就麻烦你帮我和那位姓谭的客人说一声吧,谢谢了。”   “这是小的职责所在,您不用这么客气。您且在这里等一等,我马上就回来。”小二哥匆匆跑进去,没一会,又小跑着过来。   “世子夫人,那位姓谭的客人邀您进去谈话,您跟小的进来吧。”   江淼终于忍不住了,有些尴尬地低声商量道:“小哥,要不你还是叫我江掌柜吧?我更习惯听别人这样称呼我。”   小二哥一边带路一边点头道:“好的,世子夫人!”   江淼:毁灭吧!   “扣扣!”   敲门声刚响了一下,门就打开了。开门的是个四十左右的男子,中等身材,下巴上蓄着薄须,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偶尔闪过一丝精光的眼睛却说明了此人并不简单。   “您就是谭掌柜吧?我是江家小铺的掌柜江淼。”   “久仰大名,江掌柜进来坐。”二人坐定后,谭掌柜又道,“小二哥,麻烦沏一壶好茶,再拣可口的点心端几盘上来。”   小二哥下去后,谭掌柜道:“江掌柜可是为那两千个粽子来的?”   “是的,我上午不在店里,回来听说此事后,连忙赶了过来,不知谭掌柜这两千个粽子是要送到哪里去的?”江淼问道。   谭掌柜道:“江掌柜放心,我不会在梁京城里售卖这些粽子的。”   江淼笑道:“我倒不是担心这个,我只是想说,这粽子存放不了太长时间,要是路途遥远的话,我不建议您买那么多粽子回去。”   谭掌柜听了江淼的话,有些感慨地说道:“是我小人之心了,没想到江掌柜是替我考虑,才有此一问。我是林州人士,距离梁京只有一百多里地,乘马车的话,一日便能到达。”   “一日就能?那这就没关系了,只是也需尽早卖出才好。”江淼可不想看见成车的粽子一起倒掉。   “放心吧,你这粽子做的好吃,我们林州的百姓对于吃食最是看重,你这粽子到了那,绝对很快就能卖出去。”谭掌柜对这粽子甚是满意,他上午一个人就吃了五个大粽子,要不是实在怕难以消化,他肯定是还要再吃的。   “既然谭掌柜确定要买的话,那这单生意,我们店里就接了。”江淼说道。   “好,那我明日一早,便去你铺子里将粽子搬上马车,届时谭某再来付账。不知江掌柜可信得过谭某?”   江淼笑了:“谭掌柜一看就是大生意人,我又怎么会信不过您呢?再说了,就算您明天不来,这些粽子我也是不愁卖的。”   谭掌柜顿了顿,也笑了:“是极,江家小铺生意红火,我听人推荐了一次后,这些天都是在贵店吃的早点,只是难得看到江掌柜。”   “我一般在后厨,那以后谭掌柜您来的时候,江某一定做东请您吃一顿。”   两人谈定之后,江淼离开了客栈。他回到江家小铺时,周林和李平还没回来,江雨和温大婶倒是洗了很多粽叶出来,放在簸箕上晾干,一眼望去,整个院子都是绿油油的。   江淼和他们打过招呼,便开始调料汁,待会等肉和米来了,处理浸泡好就能倒下去。   因为这次要包的粽子很多,所以江淼的调料都是拿大缸装的。他怕味道调的不好,小心翼翼地一次又一次往里添加,还时不时地舀一点出来尝尝味道。   料汁调好后,江淼去到院子里和江雨她们一起洗粽叶。之前从江家湾摘回来的几麻袋粽叶,昨天就用了一大袋子,今天更是把所有的都拿出来洗了。江淼觉得这些应该是够了,看来还得让人回去摘些过来才是,粽叶要买,也得花不少钱呢!   正想着,温大婶突然开口和他说话:“掌柜的,这些粽叶是要今天包完吗?”   江淼点头:“是啊,接了笔大生意。对了温婶,你待会刷完叶子后,就先回去休息,待晚间米泡好后,你再过来,咱们今天可能要赶夜了。不过晚上干活,工钱是另算的。”事出突然,糯米又要浸泡,晚上不加班是做不好的。江淼有些感慨,没想到自己有天也会变成压榨员工的黑心老板。   温大婶犹豫了一会,问道:“光靠我们几个,时间是不是有些紧了?”一院子的粽叶,看着就不像能做完的。   “是有些紧了,不过临时叫人,又是熬夜,恐怕招不来人手,到时候能包多少就包多少好了。”江淼夜有些无奈,这家小早餐店,加上他自己,已经有五个半员工了,大牛只能算是半个,因为他还要负责煎包摆摊。   人再多点,平时用不着。可一旦碰到紧急的事,就有些着急了。   “掌柜的,我是想说,我家里还有两个女儿,今年十三四了,手脚都挺麻利的,要不今天晚上我让她们过来帮忙,到底也能多包一些。”   江淼喜出望外:“那敢情好,温婶你只管把她们带来,到时候她们赶夜的钱我一起算给你。”   温婶连忙摆手:“就是帮个忙,钱就不用了。”   江淼道:“赶夜对身体不好,若是寻常的帮忙,倒也算了,今天这事却万万不能推辞了。”   两人正聊着,唐林和李平也回来了。唐林身后跟着拉平板车的伙计,伙计和江淼打了个招呼,然后帮着一起把糯米卸下去。至于肉,一时半会还没送来,据说是肉铺的屠夫要现杀猪然后送过来。   江淼把要加班的事告诉了两人,两人脸上都无甚意外的表情,想是从江淼要他们买的这么多东西上面猜出来了。然而在听到加班还有额外的工钱领的时候,他们立刻激动起来。   幸好他们之前没有因为江家小铺看上去是个小生意而放弃这份工作。现在他们的月钱已经上涨了许多,和外头的那些酒楼客栈的月钱比起来,已经好多了。   到夜晚时分,大家又聚在了一起。下午他们休息好了,此刻感觉精神头都很不错。江淼此前没有休息,他在旁边处理肉,处理好后,之前那盆调料便倒了半盆下去腌制。   “米和肉都弄好了,咱们这便开始包吧?”江淼把前厅的桌子都靠在了一处,中间空出了很大的位置,一群人围坐在一起,专心致志地包粽子。   蜡烛熄灭又点燃,点燃又熄灭,炉灶里的火也生生灭灭,随之而来的,是满屋粽子的香气。   江淼打了个呵欠,过来将它捞起,然后放在簸箕上晾干。   等晨钟敲响了三遍之后,太阳已经从天边升了起来。随着最后一锅粽子从锅里被捞起后,江淼大致数了数,十个一挂,一共三百多挂。平摊在每个人身上后,大概一人包了三四百个。   “大伙儿都辛苦了。咱们早上卖出这些粽子后就关门让大家好好休息一下。”江淼说道,其实他也想直接倒头就睡了。这会儿他就很羡慕小石头和裴沐,那两个熬到大概九点多时,就进到平常用来午休的房子里睡觉了。 第88章 流言   天亮之后, 昨天定了粽子的客人,凭条来将粽子取走。习惯性过来吃早餐的客人们,则有些遗憾了,店里今天居然不卖其他的早餐, 锅里除了粽子, 还是粽子!有些人退而求其次, 想要买些粽子,却又被告知这些粽子已经订出去了。   再晚些,两辆马车停在江家小铺,里头的人下去又上来, 店里便空空如也了。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竟运了几麻袋的粽子上车。   “昨天辛苦大家了, 大家先回去休息吧。”江淼将说好的加班费发给大家。等大家相继离开后, 江淼也带着裴沐和江雨一起往院子走。   江雨虽然疲惫, 可脸上的笑容却十分灿烂。即使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好多次, 她还是乐此不疲地看着两边的店铺和往来的人群, 仿佛这些东西带给她的新鲜感永远也不会消退一样。对于一个从小没出过门的女孩来说,梁京城真的很了不起了。   “小雨姐, 你要买那些东西吗?”江淼见江雨的眼神总是停留在一家小摊上, 那上面摆着的是胭脂水粉和一些小饰品之类的东西。这种小摊上的东西,虽然质量和店铺里的可能有差距, 但价钱却很友好。   江雨连忙摇头,手也不停地摆动,脸因为羞涩而泛起红晕。她总是羞于表达自己的喜好。   “喜欢就买嘛,正好你来这里, 我也没送过什么东西给你, 你去挑一些, 我来付钱。”江淼不由分说,拉着江雨朝那家小摊走去。江雨干活一直很卖力,从不仗着自己是东家的亲戚,就偷懒耍滑。江淼心里一直是把这个乐观积极的姑娘当作妹妹看待的。   江雨再三推拒,还是拗不过江淼,只得站在小摊前,局促地盯着摊子上的东西,试图挑选出最便宜的东西,然后自己付钱。   摆摊的是个小伙子,见她只盯着不上手,便道:“姑娘,你要是喜欢什么,就上手试试,我看这些东西,都挺适合你的。”   江雨腼腆地笑了笑,还是没像其他客人一样翻来覆去地挑拣。她看了一圈,视线定格在一条红绳手链上,那红绳里编进一颗半透明的珠子,呈水滴状,看上去就像一滴小雨点。   她拿起手链,摆摊的小伙子立刻道:“姑娘好眼光,这手链上的珠子可是难得一见的琉璃珠,你戴上一定很合适。”   江雨一听难得一见,手上的动作立刻顿住了。虽然她买东西的次数不是很多,却也明白这摊主的潜台词。   江淼在旁边一直盯着她,见她要放回去,便伸手拦住了。   “小哥,这手链多少钱一条?”   “不贵,只要六十文就能买。”   江雨一听,吓住了,不顾江淼的阻拦硬把手链放了回去。六十文,红绳能买到一大捆了,要是带回江家湾,家里的女孩就都能拿红绳扎头发了。   “没事,也不贵,拿上吧。还有这几样,也一起拿上……”江淼见她分明是喜欢的,却因为价钱太贵而放弃,便直接付了钱给那摊主,然后将红绳手链放在江雨的手上。   两姐弟相处的场景很是温馨,可看在某些人的眼里,却成了江淼“不守夫道”的标准。   “存广兄,你在看什么?”有个书生拍了拍另一个书生。   “云青兄,你看看那边小摊旁站着的人,是不是有些眼熟?”叫存广的书生努努嘴,示意赵云青看前面。   赵云青仔细瞧了瞧,说道:“好像是有些眼熟,他身边那位小公子也有些眼熟……对了!这不是经常来国子监给裴世子送东西的人吗?”   “是他,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他和裴澈有一纸婚约,可你看看,他现在在干什么?”他语气里满是看笑话的意味。   吴存广家境不好,心里一直对国子监的世家子弟有些不满。对于学习不如他的世家子弟,他统称纨绔。出现比他厉害的,他就会嫉恨在心,并酸溜溜地觉得,他们就是仗着自己的家世,才能夺得头筹。   在众多的世家子弟里,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裴澈,觉得他仗着自己有一张那样脸,便到处出风头。无论走到哪里,他始终能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   赵云青道:“他身边还有一个女子,莫不是他的姊妹?”   吴存广摇了摇头,一脸神秘兮兮的表情:“云青兄终日沉溺于书本之中,竟如此不解风情。你可曾见过带家中姊妹上街买东西的?这两人一看就有问题。”   赵云青微微皱眉:“凡事不可太过武断,小心毁了他二人的清誉。我瞧他们二人行事坦然,眼神清明,定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再说了,此事与我二人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还是先做好夫子交代的事吧。”   他们二人是到这条街上来寻访一名擅长书画修补的匠人。他们的夫子将从别处借来的一副画拿给他们看时,不小心撕了一个口子。若是不让人修补好,以后什么东西也别想借到了。   吴存广有些无趣,正想分辩几句,却见那男子带着那个女子和小的,已经离开小摊走远了。   他们回去国子监不久后,便有流言传了出来,而后越传越广,越传越离谱,等第二天韩秦听到消息后,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喂,苏缙,你知道阿澈去哪儿了吗?”韩秦去住处找裴澈没找到,回头看见苏缙倚着栏杆横坐在凉亭里,眼神悠远,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苏缙蓦然被打扰,神情有些不快,后见韩秦一脸急切,才道:“司业传唤,你有何事?”   韩秦一脸无语:“消息都传的沸沸扬扬了,你居然还问我为什么找他?”   苏缙皱眉:“消息?”   “可不是,我刚刚听人说,有人看见江兄在街头一掷千金,只为博得佳人一笑。而后两人更是当街举止亲密,简直都快要做出有伤风化之事了!”韩秦绘声绘色地把听来的流言告诉苏缙。   苏缙嗤了一声:“无稽之谈!”这种流言怎么会有人相信?而且依他看来,韩秦分明也是不信的,只是想看热闹罢了。   两人坐在凉亭里正说着,突然看见裴澈从一旁的小道上往这边走来。韩秦喊了他一声,裴澈抬头看见他们,径直走了过来。   “阿澈,司业找你是因为什么事啊?”相比起那个不切实际的流言,韩秦还是更关心这件事的。   裴澈微微一笑:“司业前两天吃了阿淼包的粽子,一直念念不忘,便找我去问问江家小铺的位置,说是要派人去买。”其实这话是裴澈自己提炼出来的,李司业东拉西扯了一大堆内容,从各地风俗讲到他家乡的风俗后,才似不经意地提起肉粽的事。当时裴澈有些想笑,又有些莫名的骄傲。这种情绪来的十分突然,可他并不排斥。   “原来是这样。”韩秦点点头,“没想到这老爷子一把年纪了,嘴还挺馋。对了阿澈,我刚刚听到一个消息,是关于你家那位的,你想不想听?”   “关于阿淼的?什么消息,你别卖关子,直接说吧。”裴澈脸色变得有些严肃。   韩秦把刚刚和苏缙说过的话,又对他说一遍。裴澈听完,神情变得十分古怪莫测。   韩秦忙道:“这就是个流言,你也知道国子监的这群人,平常一个个看着如清风朗月的,传起这种小道消息来,就本性毕露了。”   苏缙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觉得他居然好意思这样说别人?   “这流言最初是从谁嘴里传出来的?”裴澈问道。   韩秦道:“我帮你打听了一下,传流言的都是住在南舍的那些人,在这其中,有两个人曾经出过国子监,我认为应该是这两人中的一个传出来的。”   “哪两人?”   “吴存广和赵云青,他们替徐夫子出门走了一趟。”   “是吴存广。”裴澈听完,笃定地说道。   “为何说是他呢?”韩秦皱着眉头想了想,怎么也想不出吴存广与他们有什么过节。   “他,我不熟悉。但赵云青我却是知道的,他为人正直,恪守君子之风,信奉非礼勿言,非礼勿听,以他这种性格,是做不出传流言这回事的。”排除了一个之后,答案自然是另一个。   “那咱们过去找他吧,看他是何居心,为什么要编出这样的流言来污蔑江兄?”   “刚刚敲过钟了,恐怕他已经离开国子监了。等我先去和阿淼问清楚,回来再找他算账。”端午放假明天开始,下午便可离开。   “你要去找江兄?”韩秦来了兴趣,“这样吧,我们和你一起去,怎么样?”横竖家里也不好玩。   裴澈想要拒绝,却耐不住韩秦借口颇多,甚至还拉上了苏缙一起。   “你要跟便跟吧,只是到了那边别胡乱说话。对了,阿忱呢?”既然其他两个都要去,裴澈自然不介意多带上一个。   “他家里的下人之前就来等了,说是府里有事唤他赶紧回去。”韩秦说道。   “那就算了。你们先去收拾东西吧,我在下面等你们。”   裴澈看着他们离开,眉头才瞬间收紧。江淼会和哪个女子在一起举止亲密呢?难不成是他英雄救美了?还是……   怀揣着满腹心事,裴澈快步走到山下。此时马车已经等在那了,他踏上马车坐定后,便想离开。幸好他想起了韩秦与苏缙,才耐着性子在山上等着。   等人期间,他频频揭开车窗的帘子看向上山的台阶,迫切的希望他们的身影快些出现。这样焦灼的情绪,似乎难得出现在他身上。   上学, 第89章 不要   裴澈觉得江淼此时应该在江家小铺, 便命车夫直接往江家小铺过去。   韩秦和苏缙难得来外城,往日只有需要出城门时,才会经过这边。每次都是匆匆路过,在他们的印象中, 外城似乎比上城要老旧一些, 路面也比上城的要窄一些。   “前头便是江家小铺吧?这店面看着与其他店铺很是有些不同, 还挺新奇的。是哪位能工巧匠帮你们做出来的?”韩秦饶有兴趣地看着江家小铺。   “是阿淼自己画图让匠人们做的。”裴澈的话中难掩得意,就好像其实是他自己画的一样。   马车刚行至江家小铺前,便闻到了一股粽叶的清香气息。想起前几天吃到的肉粽的味道,苏缙眼神微动, 头也不自觉地朝着车窗看去。   “唉唉,怎么不停啊!”韩秦叫了起来, 都到了店门口了, 怎么还往前走呢?   “在这里下车, 会给阿淼添麻烦的。”裴澈道, 他每次来都是偷摸着从后门进去的。   韩秦恍然:“也是, 你还是少露脸的好。”   马车转过弯,从一旁的小道往里, 来到了江家小铺的后门。裴澈先行下车扣了扣门, 里头传出一声“来了”,便听见踏踏的脚步声越靠越近。   “刚就看见马车经过店门口了, 快进来吧,粽子刚出锅,新鲜热乎的,应该比我上次送过去的还香一些。”江淼打开门, 见果真是裴澈, 不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裴澈也笑了:“那我得好好尝尝才是。”   “放心尝, 今天包得多,除去别人订的,我们自己还留了许多。”粽子生意比江淼预计的好多了,也不知是不是梁京少有的卖肉粽的,过来这边订粽子的客人十分多。虽然不像那天一口气卖出两千个,可这些客人的订单零零碎碎加起来,一天也要上千个。   两人站在门口聊天,突然从身后的马车上传来一声清咳。   “咳,江兄!我二人不请自来,打扰了。”韩秦笑眯眯的,和苏缙二人相继走下车。要是指望裴澈说出他俩,他们恐怕还得在马车上坐许久才行。   “欢迎欢迎,之前我不知道你们也来了,抱歉啊,你们快进来坐吧。”江淼连忙把二人往里头让。   因为之前的围观事件,江淼还是花了点心思打理后院的。此时阳光正好,墙边的石桌石凳也都十分干净,江淼就没把他们带到那个逼仄的小房间里,而是就请他们坐在外头。   店里的其他伙计这会儿坐在前头包粽子,院子里只有他们几个。来了客人,自然得好好招待,江淼把新鲜的粽子端了一盘上来,又上了一壶茶和几样点心水果,把不大的石桌都摆满了。   “你们吃吧。”   江淼话音刚落,苏缙的手直接伸向粽子,利落地剥开粽叶,吃了起来。韩秦也是一样,虽然这几年没少吃,但端到面前时还是抗拒不了诱惑的。   “你不吃吗?我给你剥一个吧。”江淼说道,这人是有点洁癖在身上的,估计是怕剥粽子弄得手粘糊。不等裴澈出声,他便给裴澈剥好一个,拿筷子串了递过去。   “阿淼,”裴澈接过筷子轻咬一口,然后似不经意地问起,“你昨天……去了哪里?”   “昨天?”江淼懵了一下,他眨了眨眼,“我哪儿也没去啊,前天晚上熬了一宿,昨天上午卖完东西就回家去了,就连小石头都是托人接回来的。怎么了吗?”   裴澈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有人说在一处小摊前看到你了。”   小摊这个关键词一出现,江淼就“哦”了一声:“我确实经过了一家小摊,还在那里买了点东西送给小雨姐。”   “小雨姐?你那个堂姐?”   “是啊,她来了挺久,我都没送过什么东西给她。难得看她对那摊子有兴趣,就带她过去瞧了瞧。你是不知道啊,那小摊看着不大,上头东西还挺贵的……”   裴澈被他心疼的表情逗笑了,笑容比之前真切了许多。   两人聊着天,早已把石桌对面的吃粽子二人组抛到了脑后。韩秦咬着粽子,想找一个人说一说自己此时的感受,他侧过头看着一脸认真,仿佛世界上只剩他和粽子的苏缙,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   最后,韩秦和苏缙两人都提着一篮子江淼友情赠送的粽子出了门。裴澈让车夫将他们送回去,自己则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   江淼还有活没干完,裴澈本来说去给他帮忙,但江淼想到他做事笨拙的样子,委婉地拒绝了。江淼还特意找了件事给他做,让他去房里看看裴沐醒了没有。   裴澈进屋后,发现裴沐已经醒来,而且非常自觉地开始练字了。他站在桌旁看了一会,发现裴沐最近的字好看了许多,隐隐有了笔锋,相较之前的,已经是脱胎换骨了。   裴澈很欣慰,幸好他及时找来字帖送你小石头,让小石头的字变好的同时,也拯救了沐儿的字。说起来,沐儿学东西好像是挺快的。   想到这里,裴澈突然开口:“沐儿,你这几天学了哪些字,能写给哥哥看看吗?”   裴沐抬头看了他一眼,仍然把这一页该写的字写完,才铺开另一张纸,把这些天小石头回来教他写的字写给裴澈看。   “写得真好!沐儿,你还记得上次和哥哥用字聊天的事吗?你能不能继续写字和哥哥聊天?”   纸上缓缓出现一个好字,裴澈欣慰不已,开始针对他最近学会的字提一些问题。裴沐基本都能答得八九不离十,说明他不仅仅只是模仿别人写字,也是理解了字的意思的。   “沐儿,哥哥给你请个夫子,怎么样?”问完问题后,裴澈试探着说道。之前江淼回老家的那一天,沐儿跟着小石头去了私塾,回来时看着还挺高兴,应该是喜欢读书的吧?   裴沐自然是不知道哥哥心中所想,一提起夫子,他就想到小石头的那个夫子,想到那天枯坐在座位上等放学的光景,忙不迭地摇了摇头。   他不要夫子!更不要上学!   裴沐的反应出乎裴澈的意料,他见裴沐似乎有些激动,不敢继续刺激他,只能暂时不提。但他心里想着,之后要把这事和江淼提一提,沐儿一向听他的话,说不定江淼能劝动他。 第90章 量体裁衣   “我就这样进去吗?真不用给你祖母买点东西吗?”江淼站在国公府的大门口, 有些局促不安。   今天一大早,裴澈就起来了。他对江淼说,让江淼今天跟他一起回去,把婚服的尺码量好。江淼找不到反对的借口, 只得带着放假的小石头和裴沐一起来到这国公府。   国公府的朱红色大门看上去十分气派, 门前放着两尊威严凶猛的石狮子, 一左一右镇守着整座府邸。   “不用,祖母她什么都有,你跟我去她的院子给她请个安吧。”裴澈安慰道,而且他祖母, 别人送的东西她一般都不会用。   江淼还是有些紧张,总觉得空手上裴家拜访好像有些不礼貌, 也不知道那老太太会不会对他印象不好。片刻后, 江淼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觉得自己魔怔了。他又不是真的来当国公府的儿媳或女婿的, 印象好不好的, 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一般人面对孙子娶的男妻, 应该也不会产生喜欢的感觉吧?   裴澈不知道江淼想到了什么, 只觉得他突然从紧张变得自然起来,虽然手脚还有些僵硬, 但至少不会像刚刚那样连眼神都透着一股不知所措,看上去实在有些可怜巴巴的。   两人各自牵着自己的弟弟往里走去,小石头一脸的兴奋,眼珠子机灵地看来看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这么大的地方, 比上次去的祝府还要大上许多!而且这里也很美, 小石头感觉自己终于明白夫子说的雕栏画栋是什么意思了。   裴沐看着他满脸兴奋的样子,眼神透露着些许迷茫。在他的印象里,国公府是个不好的地方,每次听说要回来,他都是不高兴的,可小石头为什么会这么开心呢?   “高嬷嬷,劳您进去和祖母说一声,就说我们来给她请安了。”   裴澈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了裴祖母的院子里,正房门口打帘的小丫头远远看见他过来,早就进屋通报了。不多时,里头出来一个人,满眼都是慈祥。她看看裴澈,又看看江淼,笑意不由加深了许多。   “好,小姐她就在里面,刚刚小喜已经进来禀告过了,小姐派我出来迎一迎。世子,江少爷,你们快进去吧。”高嬷嬷走在前头替几人掀开帘子,而后一路带他们进到最里头。   彼时裴祖母正坐在榻上,手里转动着那串陪伴她许久的佛珠。她紧紧盯着房门,心里五味杂陈,也不知是希望他们早点进来,还是希望他们能够走慢点,让她不用这么早面对裴澈娶男妻的事实。   “祖母,孙儿来给您请安了。”裴澈行了礼,转过头开始介绍,“这是江淼,这是阿淼的弟弟,大名江磊,小名叫小石头……”   介绍之后,江淼带着小石头上前恭敬行礼,一向健谈的他,此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起来吧。”裴祖母说道,她的唇角微微上扬,虽是笑了,却让人觉得有些公式化,不够真诚。   江淼起身后,裴祖母随意地问了几个问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后,裴祖母便将话题转到了裴澈的身上,开始细致地询问裴澈这些时日的生活起居。   裴澈每次说完,便能换得裴祖母赞扬地微笑,这笑比起刚刚来说,不知道真心了多少。   “祖母,我今日带阿淼过来,是为了量尺码的,眼下时间不早了,我这便带他过去吧?”裴澈终于忍不住打断了裴祖母的问话。   “婚服的样式和布匹前几天就送过来了,确实只等你们过去量一量了。那阿澈,你就先带他过去吧。”裴祖母说道。   裴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应了声是,就带着江淼和两个孩子往外走去。   出了院子后,江淼偷偷舒了口气,刚想发表一下自己的想法,就听见裴澈有些歉意地说道:“阿淼,不好意思,我祖母刚刚并非故意忽视你,只是应该还有些拘束,等你们相熟之后,定能感受到她慈祥的一面。”   “嗯。”江淼点点头,虽然他并不觉得多相处会让裴老夫人多喜欢他一点。他进门时,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他甚至脑补了一下裴老夫人朝他扔杯盘碗碟,然后甩出一叠银票,让他拿了钱赶紧离开她的孙儿的场景。   这仿若狗血偶像剧的情节令江淼能够勇于面对裴老夫人的任何为难,结果没想到只是忽视而已。这就好像他穿了顶级的防弹衣准备面对枪林弹雨,结果对面只扔过来一只纸飞机一样。   裴澈带着江淼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一进院子,里头的仆人们就在蝉衣和问荆的带领下,一齐向江淼问好。   这真实而又热切的欢迎,让江淼心里五味杂陈,这必然是裴澈交代过,或者平时提到自己时,都是给予尊重的。   裴澈看出他的不自在,挥了挥手让其他仆人离开,只留下蝉衣和问荆两人。   “绣娘可请过来了?”裴澈问道。府上有针线房,里头的绣娘个个都技艺高超,能够化腐朽为神奇,每次国公府众人的新衣裳穿出去,都能让其他府的人赞不绝口。   “请来了,她们正在后面候着,世子爷江公子,你们是要现在去量吗?那我把她喊过来。”蝉衣道。   来的绣娘是两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一般来说,替府里的年轻爷们量尺码的,都是年纪大一些的妇人。这样一来,就免了瓜田李下可能出现的纠葛,少生一些事端。   那妇人说了一句“失礼了”后,便掏出随身的软尺,一丝不苟地替二人量身体各处的尺码,量完一处后便将数字报给另一位。那人便掏出炭条在纸上画了些许道道,江淼他们是看不懂的,可有经验的绣娘,只要看一眼,就能将上头的数据说出来。江淼努力辨认了一下,最终还是把这个字归类到“医生字体”一类的字中去。   量了好一会后,她们总算将两人的每一处的尺码量出来了。有了这个数据,想必婚服一定能做得十分贴身合适。   两个绣娘要走的时候,裴澈突然叫住她们,问了几个问题。江淼很是好奇,她们一走,他就连忙靠过去,问裴澈到底和她们说了些什么?   裴澈逗了他一会,在他快要不耐烦的时候,才悠悠道来。原来他刚刚是在打听婚服的样式,得知是两身男装,才放下心来。江淼上次问的话,到底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痕迹。 第91章 嘴上没把门的   “咦, 小石头他们两个呢?”   量好婚服之后,江淼突然发现,好像有一会没听见小石头的声音了。两个小的好像不在花厅这附近,他喊了几声, 也没人回应。   裴澈道:“别担心, 他们应该不会跑出去的。我叫人在院子里找一找。问荆, 吩咐他们赶紧去找小少爷和江小少爷!”   一声令下,院子里的下人们都动作起来,很快就把整间院子的所有房间都找过了,却没发现他们的踪迹。这时, 问荆带着看守院门的小子过来,那小子说, 之前好像看见两人手牵着手从院子里跑出去了。   “跑出去了?”江淼想起之前裴澈和他说过的府中阴私事, 一时脑海中产生了许多不好的联想。   “你别担心, 我让他们出去找一找, 国公府外有人看守, 他们出不去的!”裴澈见江淼面色有些苍白,赶紧安慰他。他让院子里的下人都出去找, 另外再叫些护卫跟着一起寻找。   “我担心什么, 这两个越来越调皮了,现在还敢一声不吭就自己出去玩了, 等找到他们必须好好教育了!”江淼故意说道,似乎将情绪转化为怒气,就不用再担心了。   他告诉自己,这青天白日的, 他刚刚乱想的事肯定不会发生!只是, 大户人家的宅院里什么池塘假山都特别多, 他怕两个人贪玩跑到这些地方去,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到时候我和你一起训他们。当务之急,还是先把人找到。”   两人出了院子一路寻找,可到处都不见他们的踪影。   “小木头平时喜欢去哪里?”江淼脚步匆匆,一边四处张望寻找,一边问裴澈。   裴澈道:“沐儿他平时不喜出门,以前只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上次回来时他院子里的人被赶走了,便只待在我的院子里。”   “说不定他会回去看看,咱们先去那边找人吧?”江淼道,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也没用,还不如去那边碰碰运气。   “好,那我们去那边看看。”其实裴澈一开始也想到了那里,可他又觉得不太可能,因为那个院子给沐儿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沐儿怎么会愿意再到那里去呢?   两人往裴沐的院子走去,走到院子前头时,江淼发现院门微敞,里头还隐隐传来哭泣的声音。   “小石头,小木头!”江淼急了,一脚踹开大门,用力喊了一声。里头的哭声戛然而止,然后突然放大,仿佛救星来了一样。   江淼心揪起来,往里冲去,也不知他们遭遇了怎样的事,才会哭的如此凄惨。裴澈跟着往里冲,眼里一片森然,看来上次他的处理方式还不够狠,竟没能震慑到这些人!   待两人赶到后院,却发现事情和他们想象的一点也不一样。想象中受了欺负的小石头正骑在一个小胖子的背上,将他的双手反压在身后,裴沐则按住了他的腿,让他不能胡乱踢打。   那小胖子打扮得富贵华丽,扬起的一张胖脸上涕泪交加,嘴巴张大死命地嚎叫。见裴澈过来,他带着哭腔大声喊道:“大哥哥,救我!”   “小石头,小木头,你们怎么能欺负人呢!”担忧的话从嘴边溜走,江淼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怒火,偷偷溜出来玩就算了,竟还合起伙来欺负人。他过去把两小提溜起来,解救出那个小胖子。   正想继续教训几句,江淼却发现被提起来的小石头一脸不忿又委屈,两道眉耷拉着,嘴巴抿成了一条线。裴沐也紧紧蹙着眉头,一贯有些面瘫的小脸因为愤怒的表情显得有些生动。   两人如此表现,让江淼的怒火稍稍熄灭。在他的印象中,小石头一向是个不爱惹事的孩子,院里院外那么多孩子,小石头从来没和别人起过冲突。小木头也一直对外界的东西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今天却这么生气。他想,这事可能不像表面看到的那样简单。   “小石头,你告诉哥哥,你刚刚为什么要打人?”江淼在小石头面前半蹲下来,两手搭着他的肩膀,耐心地询问道。   小石头眼眶一红,瘪着的嘴巴嗫嚅两下,到底没能说出口,也跟着哭了起来。他每次哭起来都是无声无息的,只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小胸膛剧烈欺负,肩膀也一耸一耸,看起来很是伤心。   江淼心一软,当下不忍再逼问他原因,只轻轻将他拥入怀中,准备等他的情绪稍微平静一点再问他怎么回事。   三人之中,小石头痛哭,裴沐还不会说话,裴澈便把视线定格在裴淇身上,他看得出来,两个小的对裴淇似乎有些敌意。   裴淇是他四叔的儿子,从小娇生惯养,今年十岁了,却比他八岁的妹妹裴雅诗脾气还娇纵些。裴澈觉得,此事应该是裴淇起的头。   他看着被拉起来后依然在哭的裴淇,说道:“淇儿,先别哭了,你告诉大哥哥,刚刚发生了什么?”   裴澈目光深沉,他一向是家中表率,在小辈心中很有些威严,虽然从没朝他们发过火,裴淇和其他的兄弟也还是有些怕他。现在被他这么一问,裴淇立刻哽咽着说道:“我……我什么都没干,他们就一起来打我!”说完,哭声比刚刚还大了些。   哭声吸引了院外寻找之人的注意力,一个有些年纪的妇人跑进来,看见裴淇的模样,立刻大呼小叫扑过去一把抱住他:“哎哟,我的小少爷哟,你这一身是怎么弄的?莫不是被人按在泥里滚了一圈?呀,这脸也被抓破了!”   “嬷嬷,是他们打的我,是小妖怪和狐狸精的弟弟打我!你去帮我打他们!”裴淇憋了许久的脾气在看到亲近的人过来时终于爆发出来,他边哭边拉着嬷嬷的衣角往裴沐和小石头身边靠。   那妇人想捂他的嘴巴却没来得及,她反射性看向裴澈,却见裴澈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裴淇。   她刚想解释一下,原本哭得伤心的小石头听后猛地抬起头,吼道:“我哥哥不是狐狸精!小木头也不是小妖怪!”说着,还想冲过来打裴淇,他被江淼拦住,紧紧抱在怀里。   “呜呜……你哥哥就是,就是狐狸精!我娘说了,大哥哥被他……被他迷了心智,才会娶男人进门!”裴淇吓了一跳,边哭边和他吵。   院子里一时只剩哭声,突然,一声轻笑传来,裴澈半蹲下身,看着裴淇,温声问道:“淇儿,你娘还说什么了?”   一旁的妇人面露惊恐之状,想要制止裴淇不让他乱说话,可对上裴澈冰冷锋利的视线之后,她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裴淇眨了眨眼睛,被裴澈温和的样子迷惑住,将偷听到的他爹和他娘说的关于裴沐和江淼的坏话一股脑都说了出来,末了还添了一句:“大哥哥,你别娶狐狸精当娘子好不好?大家会笑话我们家的!”   “这真的是你爹娘说的吗?”裴澈似有些不相信。   裴淇认真点头:“就是他们说的,我躲在窗户外面听到的!”   “那好,大哥哥觉得你爹娘说的话很有道理,可我怕祖母会不相信,待会你能在祖母面前,把这话再说一遍吗?”裴澈诱哄道。   裴淇胸脯一挺,刚要答应下来,他身后那个嬷嬷终于压下心底的害怕颤抖着声音说道:“世子,淇少爷还小,肯定是听差了才会乱说的,四爷和四夫人怎么会说那些话呢!他们一向孝顺,老夫人也是知道的!”   嬷嬷的话让裴淇意识到自己刚刚好像说错话了,面对表情不再温和的裴澈,他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   ……   之前裴澈带裴沐他们去拜见裴祖母时,裴沐的视线就一直往自己以前的院子里看去。小石头和他在同一水平线,自然发现了他的动作。   趁着两人量尺码的功夫,小石头询问裴沐刚刚在看什么,裴沐伸出两根手指搓了搓,摆出一个数钱的姿势来。   “你是说里头有钱?”小石头猜测道。   裴沐点点头,上次他以为淼哥不会喜欢那黄澄澄的东西,便只带了一粒过去,没想到淼哥单单掏出了那一个,一看就很喜欢。   “那钱是你的吗?”小石头问道。   裴沐又点点头,他哥哥说了,那一大袋东西都是杏儿从他那里偷去的。想到里头还有很多黄黄的金子没拿出来,裴沐有些可惜,他想了想,冲小石头勾了勾手,准备带他一起过去搬回来送给淼哥。   两人手拉手往刚刚经过的地方跑去,途经花园时,被花园里玩的裴淇看见了。   “嬷嬷,小妖怪回来了,还带了个人!”从小,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告诉过他,裴沐是个小妖怪,让他别和裴沐一起玩。   他以为大家都要照做的才是,为什么还会有人和裴澈玩在一起呢?   “小少爷,那孩子就是世子男妻的弟弟,让他们一起玩吧,咱们离他们远远的,啊?”嬷嬷交代道,她一早便听说了世子带着他那男妻和妻弟回来的事。   世子男妻,不就是那个狐狸精吗?一个狐狸精的弟弟,一个小妖怪,怪不得这两人能玩在一起!   裴淇心里很是好奇两人会干些什么,便趁嬷嬷不注意跟了上去。他看见小妖怪牵着狐狸精的弟弟推开门走进院子里,便也跟了进去。   “小妖怪,你还敢偷东西!”裴淇见他踮起脚去拿桌上的包裹,立刻大叫出声。这是上次从杏儿房里搜出来的,裴澈嫌晦气,没动这东西,只让裴沐拿了一些离开。   裴沐和小石头吓了一跳,小石头反应过来后,连忙解释道:“没偷东西!这是小木头自己的东西!”   “什么小木头,是小妖怪才对!你和小妖怪在一起,不怕也变成妖怪吗?”裴淇说道。   “他才不是小妖怪,你别乱说!”小石头不知道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在他看来,小木头是他的好兄弟,自然不能让他被别人欺负。   “略略略,我才没乱说!”裴淇做了个鬼脸,“不过你不怕也是正常的,因为你是狐狸精的弟弟,才不怕变成小妖怪。”   “什么狐狸精?”小石头不解地问道,怎么又有狐狸精了?   “你哥哥不要脸,嫁给男人,是个男狐狸精!你是他弟弟,就是小狐狸精!”裴淇把从他爹娘那听来的话得意洋洋地学了出来。   小石头一向崇拜江淼,这会听他骂自己哥哥不要脸,想都没想就冲了过去。裴淇没防备,被他抓了一下,立刻生气,反手打了回去。他年龄更大些,原本是占了上风的,可很快,裴沐也加入进去,这才有了刚刚江淼他们进来时看见的一幕。   ……   事情最终还是闹到了裴祖母那边,虽然她并不喜欢裴沐,可也不容人糟践他。听完裴澈的话后,她勃然大怒,道:“把老四和他娘子叫过来,我要问问他们是怎么教人的!”   裴家老四裴世荣和他娘子周馨兰很快就过来了,他们只听说是老太太找人,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一身狼狈的裴淇。   “淇儿,你怎么了?”周馨兰一脸心疼,“娘,您可得给淇儿做主啊!”   “做主?”裴祖母哼了一声,“要我做主之前你先问问,他刚刚说了些什么。”   裴世荣一向会看脸色,此时发现裴祖母一脸不快后,立刻递了个眼神给周馨兰,示意她别再说话,自己则是做小伏低:“娘,淇儿还小,不懂事,要是他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事,还望您老能够多多包涵。养不教,父之过,这都是我的错,您要是有气,就往儿子身上撒,儿子绝无二话!”   裴世荣一副好父亲的样子,让人看了忍不住有些感动。可他面前站着的几个,都看穿了他做作的表演。   裴祖母冷笑一声,道:“养不教,父之过?你说的没错,这孽障小小年纪就敢妄议长辈,可不就是从你们那听来的!说不定你们也在背后说过我的坏话!”   裴世荣连忙跪下:“儿子哪里敢这么大逆不道,这等诛心之言,还请母亲千万要收回去。‘”   “话既已出口,如何还能收回去?”裴祖母冷冷一笑,“要不你先问问你儿子,看看他说的话,能不能先收回去。”   裴世荣心里暗骂一声,他不知道这混小子到底是说了什么惹得老太太如此在意。难不成是提了先世子?   带着满脑子疑问,裴世荣询问清楚裴淇刚刚说的话。这一听完,他一直保持着的镇定的表情崩塌了。只见他脸色大变,忙不迭地说:“娘,此事是淇儿听错了,我们夫妻俩,并不曾说过那些话啊!”   裴世荣矢口否认,可惜的是,这件事并不是他否认就可以撇清关系,这些话也不是他否认就能当作没说过的。   裴祖母不理他的话,直接说道:“既然你刚刚也说了养不教,父之过,那我就成全你。从明天开始,你和你媳妇一起在屋里抄经祈福赎罪吧!至于你手上管着的那几家商铺,就先别管了,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就什么时候再说吧!”   裴世荣一脸颓丧,既然最坏的结果都发生了,他再争辩又有什么意思呢?只能怨自己嘴上没把门的,这生个儿子也一样,嘴上没点把门的。 第92章 不怕事   马车上, 裴澈一脸歉疚地看着江淼,几次想要开口,又咽了回去。这是江淼第一次上他家,他本想量好尺码后, 带他们到处走一走, 再请他们留下来吃饭的。   可没想到, 先是祖母敷衍的态度,再是裴淇口中的恶言,国公府摆出明显的不喜态度,将他的计划都打破了。   快到益丰街时, 裴澈终于低声问道:“阿淼,你不会……改变主意吧?”   江淼一脸莫名:“你在说什么?”   裴澈摇头:“没什么……就是今天的事, 我想再跟你说声抱歉, 让你们受委屈了。”   “没事, 又不是你的错。再说了, 你祖母不是处罚他们了吗?”江淼见他满脸都写着不好意思, 便宽慰道。   其实今天的事,他是有点不开心的。不开心的原因倒不是因为他们针对自己, 而是连累了小石头也受人歧视。   今天看见小石头为了替他出头和那个裴淇打起来时一脸委屈的模样, 江淼难免有些自责。   其实当初坊间传言他便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时,江淼曾悄悄去到虞夫子那里, 想试探一下他的反应。一般来说,读书人都有几分傲骨,对于这种事,因为是很不喜的吧?他想, 如果虞夫子对这件事态度激烈的话, 他就要考虑让小石头转学了。到时候隐瞒他俩的关系, 免得让小石头受人欺凌。   可虞夫子并未表现出排斥和不喜,只把他当作学生的家长,与他交流了一下小石头的学业问题,就再无其他。周围的人表现出来的的态度也很和善。当时他觉得这里的百姓都挺豁达的,却忘记了,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比人和狗的还大。   “回府之后,我会和他们说清楚的。”裴澈做了保证,他之前以为,有一道赐婚圣旨,就足以堵住那些人的口了。   “嗯。”江淼点点头,突然灵光一闪,领会了裴澈刚刚说的那句话的意思:“喂,你之前问我会不会改变主意,是不是怕我悔婚啊?”   裴澈有些尴尬:“我没有……我就是觉得,有些对不住你,将你拉进了这么一摊浑水里。”   “你放心吧,都走到这一步了,我不会临阵脱逃的。”江淼说道,他不是这么没品的人,“不过你那些家人,我可能不会和他们相处得很好。”   “没关系,我说过不会限制你,他们要为难你,你也不用忍着,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便是。”裴澈叹了口气,从他要来那一道圣旨之日起,国公府就注定不能再向往日一般平静。不,或者说,从他长大成人开始,就注定要陷入这场纠葛之中。除非他们之间,有人肯放弃。   江淼笑了:“那就好,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这个人向来随和,只要他们不要主动招惹我,我也不会到处搞事情的。”   “我自是信你的。”裴澈点头,这人不管是邻里之间还是做生意的同行都能相处融洽,可见其确实开朗乐观。   两人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江淼轻轻推了推一左一右靠在他身上睡觉的两个孩子,让他们赶紧清醒。   小石头揉了揉眼睛,乖巧地往车外钻去,裴沐紧随其后,却被裴澈拉住。   “沐儿,你要跟哥哥一起回府。”   裴沐猛地摇头,全身上下都写满了拒绝二字。今天的国公府,依然十分令人讨厌!   裴澈欲再劝,想了想还是放开手,说道:“算了,你不想回去便不回吧。”他的手一放开,裴沐就窜了出去,被车夫抱下车后,连忙跟在小石头的身后往院子里跑。   裴澈苦笑一声,看来沐儿心里,真的对国公府无一丝感情可言。   “等他长大些就好了。”江淼道,“你刚让他一起回府,是你祖母想要一家人团聚一下吗?”   裴澈微微摇头,道:“端午佳节,宫中按例会宴请群臣,以示天恩浩荡。往年沐儿身体抱恙,从未去过。今年他好了许多,我便想带他进去看看。”   闻言,江淼发出一声感叹:“哇,你们可以去宫里赴宴啊?宫廷御宴有多少道菜?”江淼想起了满汉全席,拢共一百零八道菜,要是有生之年能吃上那么一次,也就心满意足了。   裴澈失笑,不愧是江淼,听到宫宴,首先想到的依然是吃食。若人人的心思都如他一般纯朴,这世间也不知能少多少烦心事。   “你笑什么啊?就告诉我呗!”以前国宴只能在电视上看,现在在这古代,有一个亲自参加过国宴的,当然要问清楚了。   “宫宴里的菜色我倒是不太记得了,而且每年都会换不同的。不过我觉得,宫宴上的菜还不如你平时做给我们吃的。”   江淼大笑:“你也太夸张了吧,如果我做的菜能比宫宴还好吃,我就去当御厨了。”   裴澈正色道:“我真是这样觉得的。”参加宫宴的人多,菜要很早准备,现炒肯定是来不及的,所以端上来的菜,大多都以蒸煮炖为主,再不就是凉菜。   “行吧,不过你今晚去赴宴时,记得观察一下菜色,满足满足我这个平民百姓的好奇心吧?”江淼请求道。   裴澈自然不会拒绝,不过他想,其实江淼也不用这样好奇,待他们成婚以后,去宫里赴宴的机会多不胜数,到时候再慢慢看,慢慢品也来得及。   两人在车上说了好久话,久到小石头和裴沐忍不住一起出门来看马车还在不在——他们以为江淼又跟着裴澈一起回去了。   江淼下车来,和他们一起目送马车缓缓离开,然后带着他们回了房。   “小石头,你来说一说,自己今天的表现。”一回到屋子,江淼就变得有些严肃了。   小石头立刻低下头,而后又心虚地抬眼看了看他,小声道:“我错了,我不应该和他打架,应该好好和他讲道理的。”这是江淼教他的与同窗相处之道。   “不对。”江淼摇头。   小石头一愣,努力回想了一下平日里江淼教育他的内容,怎么也想不出来,这句话到底不对在哪里。   “哥哥,我想不出来。”小石头可怜巴巴地看着江淼。   “那我告诉你,你今天不是错在打架,而是错在没有保护好自己。今天是你先动手的对吧?可你动手之前,有没有观察过他和你的区别?他比你大,比你高比你壮,要不是小木头也在旁边帮你,你和他打起来就要吃亏了。到时候挨了打不说,还落下个先挑事的名头,多不划算啊!”   “啊?”小石头一脸懵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啊什么,听好了,如果下次遇到今天这种无法说通的情况,你就要看一看,自己和对方的差距在哪里。假如对面不止一个人,那就先忍一口气,好汉不吃眼前亏,没必要为了一时逞强,自己吃亏。他要骂就让他骂去,咱们只当大花在叫。如果有人这样欺负你,你就要赶紧回来告诉我或者裴澈哥哥,到时候我们再帮你找回场子来。”   “嗯嗯!”小石头一脸激动,记下了江淼教他的内容。   “假如对面像今天一样只有一个人,又比你更厉害些,那就等你避无可避,忍无可忍时,仔细去观察他的弱点,然后专攻那个地方,即使打不过,也要打出狠劲来,让对方以后一想起你就害怕……”   这些都是江淼以前打架时的经验之谈,小石头听得很仔细,就差拿笔记下来了。裴沐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手底下撸着猫,耳朵却直直地竖着,也听得十分仔细。   “总而言之,记住一句话,咱们不惹事,但也不怕事。”江淼说道。   以前和小石头在一起的,都是普通百姓的孩子,大家都无权无势的,教育孩子时自然是以不要惹事为先。和他们相处时,能以理服人是最好的。   以后的日子里,小石头要面对的人就不同了。那些世家子弟都是家里的心肝宝贝,行事自然会更霸道些。与他们相处,如果一味忍让的话,他们反而会变本加厉。   “哥哥,我听懂了!”小石头认真点头,脸上一扫之前留下的委屈和沮丧。他之前那儿会,其实更多还是觉得自己给哥哥惹麻烦了才难过的。   “听懂了就好。”江淼摸摸他的脑袋,让他进屋去练字。   等搞定了小石头后,江淼来到裴沐身边坐下,想起今天那个裴淇一口一个“小妖怪”,还有府里上下除了裴澈的院子,其他人都不把他当一回事,眼里仿佛并没有他的存在一样,明明他也是先世子的亲儿子,是裴家老夫人嫡亲的孙子才对。   “小木头,你想不想说话?”江淼问道。   裴沐抬起头,略带不解地看向他。   “就是像我现在一样说话,你难道不想向小石头那样,叫一声哥哥吗?”今天在院子对峙时,江淼发现,裴沐站在那里时,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无力的脆弱感。因为他不会说话,所以别人会不自觉忽视他的存在。   裴沐歪着头看他,嘴巴微微张合几下,却没发出一点儿声音。   “对,就是张开嘴巴说话。你哥哥说,你更小的时候,话说的可好了。你是能说话的,只要咱们多练习,早晚有一天,你也能像我们一样说出话来。”江淼给他画了个大饼,让他按照这个方向去努力。   裴沐在他说话的时候紧紧盯着他的嘴巴,他说完后,裴沐也试着张开嘴巴上下开合,可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江淼执起他的小手,贴在自己的喉咙上,望着他的眼睛,说道:“沐儿,你看,说话的时候,其实不只是嘴巴在动。声音是从喉咙里发出来了,咱们试一试好吗?”   裴沐满脸震惊地感受着手下的振动,等江淼放开他的手后,他把手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努力想使它振动起来,却憋红了脸也没成功。   江淼笑笑,开始教他发声。裴沐到底是曾经会说话的,平时也曾无意识地发出过其他声音,所以学起来很快速。   等到小石头练好字从书房出来时,裴沐已经能张大嘴巴,发出沙哑的“啊啊”声了。 第93章 放松放松   “怎么样, 皇宫的端午宴好吃吗?都有哪些菜色啊?”   江淼对皇宫的御宴十分垂涎,见到裴澈过来便一直追问。裴澈昨夜参加了宴会,今早在家待了一会,便到这儿来了。   裴澈无奈看了他一眼, 道:“凉菜热菜各色点心加在一起共二十八道, 其中有茶食刀切, 合意饼……”   他边说,江淼边点头,听完这二十八道御膳后,江淼终于满意了。   他用手肘撞了撞裴澈的胳膊, 揶揄道:“口是心非。之前不还说宫宴的食物记不清吗?还说我做的菜比宫宴做的好吃,你要是不喜欢, 你能把二十八道菜记得这么清楚, 甚至连里面放了哪些东西都记住, 一道不落?”   “也不知道是谁, 让我好好观察宫宴上的食物, 满足一下他这个平民百姓的好奇心,怎么样, 好奇心满足了吗?”裴澈哼了一声, 显然对江淼过桥扯板的行为很是不爽。   天知道他昨天有多丢脸,身边坐的全是和他差不多身份的世家子弟, 其他人在那高谈阔论之时,他盯着桌上的菜肴默记;其他人在那吟诗作对之时,他看着别桌撤下去一口未动的吃食有些可惜;其他人在赏花弄月之时,他看着端着碗碟款款而来的侍女热忱地期望别再继续往上端了。   此种行径自然引起了旁人的侧目, 他甚至有听到旁边武宁侯世子悄悄向人打听, 最近忠国公府的日子是不是过得有些紧巴!   而造成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竟然还在调侃他, 怎让人咽得下这口气?   “啊?是我吗?”江淼傻笑两声,佯装听不懂,他见裴澈臭着一张俊脸,连忙转移话题,“你是不知道啊,我昨天教小木头说话了!”   裴澈瞬间把刚刚的不快抛之脑后,腾得站起身:“你教沐儿说话了,那他开口说了吗?他说了什么?”   “你别急啊,这房子不是一天建成的,话也不可能一天就学会。沐儿他现在就像一个刚刚学说话的小宝宝一样,得有耐心,慢慢教才行。”江淼知道他的心情,但他必须泼一盆冷水,不然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裴澈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坐回原位,道:“是我太心急了,只是沐儿他原本就是会说话的,还需重头开始吗?”   江淼道:“他刚学会说话那会还很小,即使开口说话,也只是跟着大人学,并不代表他已经掌握了这个本领。还有啊,他的嗓门有好几年没再打开了,你之前说过,到了后面几年,他甚至连哭都不发声了,只默默流泪。如果一样东西,不经常使用,那功能就会退化,就像菜刀一样,长久不打磨就会很钝,什么菜都切不动。”   裴澈有一种莫测的眼神看着江淼,江淼见他不开口,便问道:“怎么了?是我说的你听不懂吗?”   裴澈摇头:“虽有些词听上去很怪,但我大致能领会其意,我只是觉得,有时候,你好像懂得很多。”   “哈哈,”江淼尴尬地笑了两声,“是吗?唉呀,我都是瞎说的,你只是没听过这些话,才觉得稀奇罢了。欸,厨房里的东西好像好了,我进去看看。”   裴澈摇着头轻轻一笑,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颇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他知道江淼身上有秘密,可这秘密却被层层包裹住,每每他觉得无力探寻之时,又会在不经意之间透露点出来。   这种矛盾的感觉,使得裴澈每次面对江淼时,都会有强烈的好奇心和探寻欲,这种感觉,也许就像江淼面对美食的时候一样吧。   ……   裴澈回了国子监,这也意味着,端午节的离去。只是,端午过完了,人们对于粽子的热情却没消磨掉。   虽然大家不再一次性买很多个,可它做为早餐来说,还是甚讨客人欢心的。   为着生意能长久做下去,江淼回了一趟江家湾,又摘了很多粽叶回去。不过这次的粽叶洗好之后就放进锅里煮了,煮好之后晾晒干,就可以长久保存。   这样做,虽然对颜色和香味会有一定的破坏,但包出来的粽子,还是很美味的。   农历五月的天,已经很有几分炎热的味道了。前两天的一场雨,下得透透的,浇湿大地万物的同时,也让江淼他们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这屋子虽然好,但到底小了些,屋内有些憋闷,纵使江淼早就给床铺上了竹席,还是难挡这从内而外的燥热。   好几次,两个小的睡醒后都汗湿了头发,江淼怕留下味道,只能让他们一醒来就洗头。这时他无比怀念现代的平头寸头,往水里一浸就能洗好,拿毛巾呼噜一把就能干,哪像现在这么复杂。   为了不让他们再从睡梦中热醒,江淼做了个决定,他要搬家了。   之前因为不想暴露身份,又加上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作祟,江淼拒绝搬到江宅去。可现在,全梁京的都知道江家小铺的老板就是未来的忠国公府世子夫人了,住在哪里都一样。   其实一直没下定决心搬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院子里的这些邻居们。江淼心里,一直把这个院子当作他小时候生活的那个院子的缩影。他最快乐,最幸福,最无忧无虑的日子,就是住在大院里的时候。   无论是主家白大哥一家,还是刘大娘,都给了他很多帮助,其他邻居虽然来往不像他们两家那样密切,但邻里之间也是非常和睦的。   江淼把准备搬家的消息告诉她们之后,大家都有些失落,但更多的,还是对江淼的祝福。江淼接收了大家的祝福,临走之前,也给每家备了一些礼物,算是全了这段邻里情。   白家和刘大娘的礼物格外重些,两位大娘抹着眼泪,她们心里,其实是把江淼这个乐观积极的小伙子当自家的子侄一样疼的。   伴随着这种留恋不舍的心情,江淼带齐所有家当,带上江雨和小石头他们,一起搬进了江宅,也让这座空旷已久的宅院,终于迎来了自己的主人。   吴管家早两日便接到消息准备了,他领着阖府上下,将江宅打扫得一尘不染,里头的花花草草,也特意修剪得很有精神。   睡在宽敞通风的卧室里,江淼一夜好眠,唯一不足的,就是即使有了很多房间,小石头和裴沐还是要跟他一起睡。   其实小石头已经被江淼劝好了,虽然嘟着嘴巴一脸不情愿,但到底答应去别的房间自己睡觉。可裴沐却是难缠的,他对于不想听的东西,直接装聋作哑,甚至还把吊在脖子上,许久不玩弄的玉雕小鱼摸了出来,假装当初那个自闭儿童。   裴沐劝不动,小石头自然也不会答应自己出去,于是还是三人一间房,唯一庆幸的,是房间里的床很大,三个人睡一点也不挤。   裴沐自己睡好了,还不忘给小白点也做个窝,拿了编织做工精良的藤篮,里头铺上一层细棉布,就摆在房间的角落,和他们一起睡觉。   吴管家对小少爷很是巴结,还特意让木匠过来,在房门底下为小白点开了个洞,让它进出能方便些。这一点,江淼也是很赞同的,猫这东西,昼伏夜出的,要是不让它出门活动,肯定是要在屋子里来一段跑酷的。   搬新家后,江淼去到国子监给裴澈送吃的,顺便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他。裴澈很是感慨,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搬出来。”   “哪能啊,”江淼笑着打趣道,“矜贵的世子爷都打了几次地铺了,哪能让您继续睡下去?往后房间多的是,你想睡哪里就睡哪里。”   “睡你的房间也可以?”裴澈半开玩笑地说道,眼睛却紧紧盯着江淼,不放过他一丝表情。   说到这个,江淼就叹气了,他看向坐在一边玩的裴沐,凑近裴澈耳边小声道:“别提了,你家这个和我家那个,粘人的要命,这么多房间,偏要和我挤一屋睡!你还想睡我房间,别做梦了。”   裴澈看着小声和他告状的江淼,眼里闪过几丝挫败。   “他们终究还是要自己睡的,再过不久就是六月二十了,届时他们可不能在你房间睡了。”裴澈暗示道。   江淼有些奇怪:“六月二十怎么了,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裴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是真不记得还是装作不知?”   “啊?”江淼摸了摸脑袋,六月二十,六月……二十!   “我说这日子听起来咋这么熟悉呢!”江淼恍然大悟,“这不是咱们之前定好的婚期吗?”   裴澈冷哼一声:“亏你还记得。”   “你这人,”江淼哪有一丝心虚,反而理直气壮地说道,“我不记得你不会提醒我吗?我一天到晚做生意忙死了,以前我连自己的生日都会忘,不记得很正常啦。”   “行!”裴澈咬牙切齿,“江大掌柜您贵人多忘事,以后重要的事我来记,行吗?”   江淼看着他板着一张脸的样子,后知后觉地凑过去:“生气啦?”   裴澈拿起一本书举到眼前,不想搭理他。   “真生气啦?”江淼有些惊讶又有些想笑,这位赌气的样子,可真像小木头平时不高兴的模样。   裴澈眼睛盯着书看得认真,仿佛这本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书是第一次看到的那样。   “你别气呀,”江淼试图挽回,“大不了重要的日子我以后拿本子记上,决不耽误你的事,行了吧?”   裴澈挫败感乘二。   “这样吧,我给你放松放松。”江淼这话一出,裴澈立刻抬头看他,不等他做出反应,江淼又道,“像你们读书人,一天到晚低着个头在书本上,脖子和肩颈一定都僵硬了,我给你按按,按完保证你觉得舒服,怎么样?”   然后,裴澈被迫享受了一顿肩颈按摩。你别说,按完之后,一向紧绷的身体,还真觉得有些放松了。 第94章 馒头和凉皮   “掌柜的, 最近那些热汤热面的,卖得不太好。”   这天,店里的伙计唐林找到江淼,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他。   江淼点了点头:“我也发现了, 近来天气热, 大早上的吃滚汤热面的, 满脑袋都是汗,大家都不爱点了。这样吧,从明天开始,把热汤面这些东西都撤下去, 等天凉些了再上。”   “行,我这就去和他们说一声。不过掌柜的, 把这些东西撤了, 咱们再弄点啥给大伙儿吃呢?”唐林对店里的生意很上心, 因为生意的好坏, 和他们的月钱是挂钩的, 虽然忙起来很累,但赚的钱也不赖。说实话, 别人想赚还没这个机会呢!   唐林再一次庆幸自己之前选择了这家小店, 虽不如大的酒楼客栈那样气派,但赚到的钱绝对比那些店里的伙计多。   江淼道:“我先回去想想, 想到了再说。”   唐林去通知其他人了,江淼坐在前头的柜台苦思冥想,时不时还用炭笔在纸上划拉几下。   梁京的夏天很热,现在离六月还差两天, 就已经让人热的受不了了。江淼环顾四周, 发现桌上坐着的客人有的在吃包子豆浆, 有的点了两个茶叶蛋慢慢剥,有的要了碗豆花和油条吃得有滋有味。这些东西的共同点都是不太热的,凉了后吃起来味道也还行的。   看来天气一热,大家嘴里就容易没味,什么东西冰冰凉凉,吃起来还有味呢?   想到这里,江淼眼睛一亮,这说的不就是凉皮吗?吃起来冰冰凉凉又酸辣可口,十分过瘾。只不过,这东西早上吃太刺激了,如果挪到中午来卖的话,应该会更好些。   早上的话,吃什么呢?江淼目光流转,突然定格在外头蒸笼里的大馒头上。他突然想起那天早上有些急事来不及做早点,他就随意地把之前剩的馒头切成两半,煎了鸡蛋涂了点肉酱合起来一夹,味道吃起来好像也不错。   这东西不烫,而且携带也方便,拿油纸袋一装,边走边吃也行。最重要的是,除了熬肉酱费点神之外,其他的步骤都很简单,随便来个伙计都能做。   江淼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妙。他起身走到外头,让守在外头的大牛给他夹了一盘馒头,然后端着馒头走到厨房一阵捣鼓,就端了一盘色彩明丽的东西出来,白的是馒头,黄的是煎蛋,绿的是黄瓜片,褐的是肉酱。虽香味不像别的东西那样明显,但看起来却很漂亮。   有熟客见了就问:“江掌柜,您这弄得是什么啊?”   “这叫……三合一。”江淼想起上次裴澈吐槽他取的名字不好听,便重新取了一个。其实他觉得馒头夹蛋听起来虽简单粗暴,但也一目了然不是?   “三合一?”那客人露出怪异的表情,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东西,恍然大悟道,“还真是三合一。”馒头,煎蛋和黄瓜,可不是三样合一起了吗?   “您可要尝尝?”江淼见他感兴趣,便很大方地让他尝一尝。   那客人忙不迭地摆手,似乎再慢一秒,江淼就会把那奇奇怪怪的三合一放在他面前的盘子里。   “您可想清楚了?免费的可就这一次,下次您想吃,可就要掏钱买了。”江淼提醒道。   那客人想,傻子才买这个吃,馒头,煎蛋,生的黄瓜片,这几样叠在一块能好吃?要不是看在他是世子夫人的面上,这客人好赖得说他两句,这不是糟践东西吗?   “这东西,你们都不要?”江淼看向其他持观望态度的人。   其他的客人也摇头,他们差不多都吃好了,自然不愿意再尝试这种怪异的食物。再说了,能坐进店里吃的,也不会贪这三瓜两枣的便宜。   他们这态度,弄得江淼都有些不自信了。难道这中式汉堡真翻车了?他拿起一个塞进嘴里咬了一口,馒头软,鸡蛋香,黄瓜脆,肉酱咸淡适中,微微有些辣味,这些东西混在一起味道十分美妙。   江淼的自信瞬间回来了,绝对是他们不懂欣赏,食物是不会错的!   江淼把吃的分给店里的几个员工,让他们先试试味,再看看他们有什么意见和建议的,再做调整。   关店后,江淼主持了一下会议,参会人员除了店里的员工外,裴沐和小白点也来了。现在住江宅,看孩子的人其实挺多的,但裴沐还是喜欢跟着江淼一起来,他最近在练习说话,很喜欢看别人说话时动嘴巴的样子。   “这东西你们吃了,能出不?”江淼问道。   李平、唐林、江雨、大牛还有温大婶齐齐点头,他们吃着都觉得味道很好,虽然搭配起来有些怪,但莫名的好吃呢!   “行,那就全票通过。今天下午咱们就把肉酱熬起来,明天上新。”   “掌柜的,那这个定多少钱一个好呢?”唐林问道。   江淼想了想,一个馒头他们卖一文钱,一个蛋的话,成本也是一文钱,黄瓜正多,一篮子也才五六文,这点可以忽略不计。肉酱的话一大勺,成本大概在两文左右。   “定八文吧,明天馒头做大一些。”   “好嘞。”唐林应道。   江淼注意到,在这些员工里,唐林隐隐有小主管的派头了。他性格外向,嘴甜会来事,做生意时头脑也很灵活,相比起其他人来说,确实更突出些。江淼决定再观察观察他,等他结婚后,这边就不方便天天来了,到时候肯定是要提拔一个能管事的上来的。   “大家先别急,还有一个事,我想问问大家的意见。咱们这向来是做早点的,如果我想卖午间的吃食,大家看看能成不?”   虽然他这店里只是早上营业到九点左右,但员工其他时间也还是在做准备工作的。江淼想看看大家的想法,如果大家都觉得时间紧,那就算了。   李平问道:“掌柜的,午间的吃食,是炒菜吗?这样的话,人手是不够的。”他只会一点灶上功夫,其他人最多也只能做点家常菜,这样一来,店里唯一的厨子就是江淼自己了。   “不炒菜,做别的,这东西倒挺简单,大家应该都能上手。”江淼把凉皮的做法大概介绍了一下。   “我觉得成。”第一个出来支持的,是大牛。天热后,江淼就让他把煎包摊子收了。这东西油滋滋的,夏天买的人很少。再一个,这么热的天站在太阳底下煎包子,到时候人生病了划不来。   大牛一贯是江淼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一听这话,就关了摊子,全身心地投入到江家小铺的生意上来。这会听说店里以后中午也能赚钱后,立刻就高兴了。   其他人也都没什么意见,相对于别的东家,江淼简直太好了。干活都和他们商量着来,其他东家哪里会这样,大部分不想着把你累死就算好了。   他们同意后,江淼出门买了点东西回来,决定中午就给他们做凉皮尝一尝。   大伙儿围在厨房里认真地看着江淼的一举一动,发现这东西看似简单,其实诀窍也不少。   “掌柜的,这是你想出来的吃食吗?”唐林问道。   江淼笑了笑,手上的动作不停:“我哪有这本事啊,听说这东西很早以前咱们老祖宗就做出来了,我也是偶然学会的。咱们大梁地大物博,吃食的种类其实很多很多,只是由于出行不便利,才导致我们不知道它们的存在。”   大伙儿听完,都点了点头,也是,他们这辈子,都没离开过梁京这个地界,对其他地方的美食,自然是没地儿知道的。   凉皮做出来后,轻薄透亮,惹得众人又是一阵惊叹。江淼飞快地准备好佐料和配菜,让他们按照自己的口味添加。   “好吃!”大牛夹了一口塞进嘴巴,里头有凉皮、豆芽,豆腐丝、黄瓜丝等东西,吃起来酸辣可口,凉爽带劲,整个人仿佛都凉快下来了。   其他人也是一样的反应,江淼吃着这久久未曾尝过的美味,心里感叹不已。不知不觉,他来到古代已经大半年了。没想到,在现代没能实现的,在古代已经实现得差不多了。   “哥哥!你们在吃什么,怎么不等我!”小石头背着布袋子跑进来,最近虞夫子在准备秋闱,除了教他们之外的时间,都用来看书了。他需要安静,中午的小食堂就关了,大伙儿都回家吃,小石头也就有了一起回家的同伴,这几天,他都是和同窗结伴回来的,再不需要他哥哥去接了。   “这东西一人一份的,现在给你做,等着啊。”江淼话还没说完,小石头就已经洗好手拿着筷子坐到裴沐旁边了。   裴沐习惯性地把盘子推到中间,江淼希望他们少吃点的东西都是让两人分食的,他们的吃相也都很好,不会弄得乱七八糟。   行吧,江淼耸耸肩,过去又调了一份倒进见底的盘子里,让两人夹着吃。   看着大家对凉皮的感觉都不错,江淼决定,一进六月就把中午的生意做起来。三合一的话,还是明天上。   第二天早上,来来往往的客人都对招牌上贴的三合一起了兴趣。有些昨天见过的,自然避雷不点,没见过的,抱着对江家小铺的信任,直接点了一个。   端上来之后,有人大呼上当,有人却觉得新奇,无论什么想法,到了最后,大家还是尝了它的味道。这一吃,就给他们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原来馒头里面夹些菜,这么好吃的吗?   有些人觉得江淼这里卖价高,回去后就偷偷买来原料自己做了一个,看上去差不多,口感却是天差地别。熬酱手艺好些的,吃起来自然觉得不错,手艺差点的,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不过,无论大家怎么做,江家小铺里的三合一那独特的味道,都是他们怎么也模仿不出来的。 第95章 说谎浪费钱   “欸, 刘兄,你这是上哪去?”   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喊住前头以扇遮头,步履匆匆的行人。   那人茫然地回过头:“李兄,你怎么在这?”   “我刚去前头的书肆买了一沓宣纸, 你呢?这大中午的, 怎么往那边走?”姓李的书生很是不解。   “前头那条街上卖早点的铺子最近中午也开始做生意了, 听说朱兄他们几个昨天去那儿吃了,说是样式新奇,凉爽开胃,他们今天还去, 我这便也想去尝尝。”姓刘的说道,“李兄, 你要一起吗?”   姓李的犹豫了一下, 手不自觉地捏了捏腰间挂着的荷包, 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跟着姓刘的一起往明丰街去。   到了江家小铺门口, 他们发现今天外头垂挂着的雨棚支了起来,那雨棚上盖了一层厚厚的黑布, 将热辣的阳光挡在外头的同时, 也使这家小店显得更凉爽些了。   姓刘的还没进门,就发现里头几乎座无虚席, 只最角落的一张桌子里,还余有空位,那里坐着的几个书生正是他们的同伴。他们每个人都埋头吃着,没有一个人说话, 这与他想象中一边饮酒一边谈古论今的场面毫不相干。   “两位客官里面请。”不等他往那边走, 店里的伙计唐林便笑盈盈地迎了过来。   “我们和他们是一起的, 拣店里好酒好菜再上一些。”   唐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客官,小店中午只卖一样吃食,唤作凉皮,其他的菜色我们这里没有。”   姓刘的书生大为震惊且不理解:“你们一个早点都能搞出那么多花样,这中午就卖一种吃食?”这不是颠倒了吗?这样做生意真的能行?   “是啊,小店人手不够,中午只能做这一样。不过这凉皮吃起来清爽可口,两位可要来点?你们那几位同伴,也都是吃这个。”   姓刘的皱了皱眉,想了想还是道:“行吧,就要两份……凉皮。”   唐林问了两人的口味,告诉负责传菜的大牛,大牛进去没一会,便端着满满两盘子凉皮并两小碗的绿豆汤走了过来,放在他们桌子上。   姓刘的正抱怨他们不早说清楚,害自己丢了人,却没想到这凉皮竟这么快就端上来了。碗里色彩纷呈,让人看着就觉得胃口大开,而且凑近些还能感觉到一股凉气扑面而来,在这炎炎夏日里,吃下去这么一碗凉皮,再喝上一碗绿豆汤,真让人觉得无比舒适。   姓李的书生此时也不像刚刚那样惴惴不安,他刚踏进店门时,一眼便看见门口的价牌上写着“凉皮一十五文”。这样的一顿午饭,可比之前他们在酒楼动辄好几百文一桌的酒菜实惠多了。   凉皮的生意好,店里的伙计都很开心,身为店里的老板,江淼自然也是开心的。只是这种开心,却也只能在他脸上维持一小会,经常是笑着笑着,就会幽幽地叹口气。惹得店里的伙计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懂他们掌柜的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发愁。   近来,江淼有些焦躁,晚上经常睡不着,就算睡了也不踏实,老是会睡到一半突然被梦惊醒。   梦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醒来后就记不清了,但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却留了下来。这让江淼心里有些慌,他的身体一向很好,怎么会突然就失眠多梦了呢?   如果这时候有手机,他肯定得找度娘问一下,看自己身体到底什么毛病。一般情况下,度娘看病,癌症起步,但有了最坏的可能后再去看医生,这样无论医生说什么都更容易接受些。   纠结了几天后,江淼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了医馆,把自己的症状告诉了大夫。那位胡子花白的老大夫皱着眉头把住江淼的脉门良久,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忧思过虑。   说简单点,就是身体没毛病,心里想太多了。   江淼提溜着软磨硬泡从大夫那弄来的两剂安神汤,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没毛病就好。只是,这忧思过虑又是怎么回事?   江淼回到江宅,本准备自己去厨房熬药,可吴管家看见了,二话不说抢走了他的药包拿去厨房,不给江淼一点儿机会。   江淼坐在房里,撑着头想了半天,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忧虑些什么。他的事业发展的正好,生意兴隆,每日所得,足够他稳稳地踏进小康之家。亲情方面,小石头好学上进,乖巧懂事,老家的亲戚勤劳务实,纯良忠厚,不拖后腿。   爱情方面就别提了,他这辈子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应该就是和裴澈绑定在一起了。好兄弟,一辈子什么的。   眼看婚期将近……等等,江淼突然一拍大腿,他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忧思过虑了!自己,八成是有些恐婚了!都怪裴澈,他每去一次国子监,那家伙都要提一次婚期,就差和中高考一样弄个倒计时贴他脸上了。   想到这,江淼脸瞬间垮下,早知道是因为这,那两剂安神汤就可以免了,害他白花这冤枉钱。不过幸好,他之前也问了大夫,大夫说这安神汤没病的人也可以吃。   正想着,吴管家就把这安神汤端了上来。他站在江淼旁边,用一种欲言又止的神情看着他。   江淼端着安神汤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发现这里头不知放了什么东西,喝起来还有淡淡的甜味。江淼的心情瞬间好了些,想着什么时候有空,去吴管家的南货铺子里买点干货回来煮甜汤喝。夏天容易燥,喝点滋润的甜汤正合适。   “吴管家,我脸上有什么吗?”江淼注意到了吴管家的视线,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还以为自己丢人了。   “您脸上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的话,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吴管家顿了顿,道:“是想知道您怎么了,怎么出门才一会,就带着两剂药回来了?”   “这个啊!”江淼挠挠头,“这不是夏天到了吗?应该是在店里的时候中了暑气,这才找大夫开了两剂药。没事的,你别担心,吃了药就能好。”   江淼编了个借口,他总不能说忧思过虑的原因是恐婚吧?   吴管家明白了,他点点头,把江淼喝空的碗放进托盘里端了出去,临出门前,他看了江淼一眼,让江淼觉得怪怪的。   看着吴管家的背影,江淼有些感慨,果然每个人都有好奇心,一旦得不到满足,便会抓心挠肝的。   第二天中午时,店里正忙。忽然一辆拉东西的马车停在了小店门口。上头下来两个高大粗黑的汉子,抬着什么东西进来了。   江淼还没靠近,便感受了一阵阵冰寒之意向他袭来。往他们抬着的箩筐里一看,果然都是大块大块的冒着森冷之气的冰。   “两位,这是?”   “您是江掌柜吧?我们是奉命给您送冰来的,往后每天这个时候,我们都会给您送一箩筐的冰过来。”那两个大汉的其中一个出去一趟,又提了对铜制的长颈壶进来。那壶周围还有很多的小孔,冷气刚好从小孔里发散出来,而且这样的设计,还能避免让冰块过快融化。   “等等,我们店里,好像没有买冰。”江淼连忙说道。   大梁的冬季储冰和硝石制冰技术都发展得很成熟了。夏天一到,城里的富商们便会花钱买冰制冷。虽然价格昂贵,但是到底还是少了,供不应求之下,买冰的人还是非常多的。   江淼打听过冰块的价格,一听就咋舌了。冰的价钱这么贵,看来以后是用不上了。现在有人往他店里送,他也不敢接下,怕下一刻这两人就会掏出账单让他签字给钱。   那两个汉子对视一眼,低声说道:“江掌柜,这家铺子是世子名下的,也就是您自己家的店。吴管家让人传了信过来,说您在店里热着了,吩咐我们每日送一筐冰来。”   江淼总算知道昨天吴管家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都怪他昨天扯了谎,吴管家才会让人送冰过来。这么一大筐冰,得多少钱啊!也不知道江家小铺一天的营业额,能不能抵这一筐冰。   江淼让大牛把冰装进两个长颈壶中,然后楼上楼下各放一个。剩下的冰则拿盆子装了,一盆摆在厨房镇上凉皮和绿豆汤。一盆则放到房间里,帮房里的裴沐降降温。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再次回到前面的店铺时,真觉得凉爽了些。客人们也尽量靠近那铜壶,有些看稀罕的,还把手贴在壶身,直接感受那股寒凉。   傍晚回到家,江淼刚想找吴管家说这事,便见一个人从屋里走了出来,那俊俏如皎月一般的脸庞,不是裴澈还能是谁呢?   “你怎么过来了?”   “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两人同时说道,一个语气惊讶,一个充满关怀。   “呃……”江淼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裴澈笑了笑,上前一步牵过裴沐的手,领着他们往里走。   “我和司业告了假,明天一早再赶回去。昨天吴管家传了信给我,说你染了暑气。正好我名下有一家冰铺,便让他给你送些,收到了吗?今天有没有好点?”   “……我那都是小问题,喝点药马上就好了的,哪里需要用什么冰啊!还是留着卖钱吧。”江淼有些不好意思。   裴澈回过头,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他,道:“你的身体更加重要,我的钱已经够多了。”   江淼听完,只觉得羡慕嫉妒恨,竟然有人在他面前说,他的钱已经够多了这句话!他忍不住有些好奇,裴澈到底有多少家产,才会觉得,他的钱已经够多了?   看着不自觉神游的江淼,裴澈有些懊恼,明知道这家伙只对钱有感觉,为什么还要加后面那句呢! 第96章 婚期将近   “你真不睡别屋?”   江淼看着斜倚在窗边小榻上看书的裴澈, 内心十分不解。   “别的屋子长久没人睡过,灰尘一定很多。”裴澈头也没抬,随意编了个借口。   “你这样说话,吴管家会哭的, 我之前都看见他亲自带人去打扫了。”江淼翻了个白眼, “也不知道上次谁说的, 会挤一间屋子的原因是那边房间少。”现在房间够多了,还不是四个人挤一间?   裴澈假装没听到,这些时日相处以来积累下的生活经验告诉他,一个有家室的男子如果想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些, 一定要学会装聋作哑,这样会避免很多矛盾。   果然, 他不反驳, 江淼也懒得再说, 反正睡哪都一样。他整理了一下床铺, 又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薄毯和一个枕头, 放到小榻上。   说是小榻,其实也有两米长, 一米二宽, 有点像江淼读书时学校宿舍的床。睡在这上头,想要多舒坦肯定是没有的, 至少江淼自己,是不会在有空闲房间的时候,睡这种地方。   “他们怎么还没回来?”裴澈把书放下,看了看外边。一轮圆月挂在上空, 如水的月光撒在地面, 把周围都照亮了。   “我哪知道?可能在园子里玩吧。”江淼随意猜测道, 他坐在桌前,看着摊在桌上的账本,右手拿了根小炭笔在把今天的账清算了。   因为这是自己一手操持的店铺,平时人也都在店里,所以江淼没有把每笔生意都记在账本上,只把每日上午和中午的总收入统计好,再根据支出算出每天的营业额。   “我出去看看。”裴澈起身朝外走去,没一会就回屋了。   江淼把账本合上,往裴澈身后看了看,见两个小的没跟他一起进来,有些奇怪:“你不是出去找人的吗?人呢?”   “他们在园子里抓萤火虫,吴管家带着几个人在一旁看着他们。”   “得,澡白洗了。”江淼有些无奈,“等会他们回来了,还得再打水擦一擦才行——欸?你手上这是什么?”   江淼才发现裴澈手上拿了一个布包,包里的东西看着挺薄,但从长度来看,不像是一本书。   裴澈笑了笑,走了过来,把东西放在桌面上,然后解开。   露出的部分能看出这是个香榧木打造的扁木盒子,上面画了一些方格,最上头居中有一个大大的米字格。江淼呼吸一窒,脑海里有了一些猜想。   他屏住呼吸,把外头包的布扯掉,然后打开盒子中间的锁扣掀开一看,红黑两色棋子各自盘踞一方,稳坐中军帐的将和帅针锋相对,单只看见这些字,江淼的眼前似乎已经浮现出曾经那些激烈的对局了。   “你怎么……”江淼抱着折叠棋盘,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裴澈,有些说不出话来。他记得自己只最开始时和裴澈提过一次而已。   “喜欢吗?”裴澈也看着他,“我记得你说过自己最擅长象棋,便想着送你一副。可我派人到处打听了,却发现没有哪个地方卖你说过的象棋。”因为裴澈打听了很长时间才决定自己画图让匠人制作,所以过了好几个月,象棋才拿到手。   “喜欢的!”江淼用力点头,脸因为激动而有些发烫,随口说的话也被人放在心里的感觉可真好呀!   裴澈笑得更加温柔,发出邀请:“不如我们手谈一局,如何?”   江淼连忙点头,说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别人下过棋了,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穿越过来之前,江淼为了生活而忙碌,朋友之间的聚会,也大多是吃吃喝喝,下棋这种事,仿佛只适合那些日子过得悠闲自在的人。   之前在梅园的时候,江淼除了画出棋盘和棋子,也介绍了一下规则。他怕裴澈忘了,便又说了一次。裴澈其实记得很清楚,但他并没有打断江淼,而是专注地听着江淼笑盈盈地用轻快的语气和他说话。   “哈哈,将军!”江淼啪得一声将炮架在了马后面,得意地看向裴澈。   裴澈看了许久,却发现无论怎么动,都无力回天,只得叹了口气:“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江淼佯装谦虚地拱了拱手:“承让承让,你第一次下,能吃掉我那么多子已经很厉害了。”   裴澈道:“过奖了,在象棋一道上,我确实比较生疏,等我多练练,到时候再向你讨教。”   他这话一出,江淼就有了危机感,让他多练练,自己还能赢?不是江淼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实在是这家伙脑子太灵活了,学什么都快。   “那咱们今天多下几盘,天还很早呢!”江淼拉住裴澈,不让他起身,他要趁这家伙还没掌握,多赢几次。   下到第三局时,小石头和裴沐回来了。吴管家还是很靠谱的,给他们擦洗完又换了身衣裳,才把他们送回来。   “哥哥,你们在做什么啊?”小石头问道。   “啊?”裴沐也赶紧出声,他近来会发一些模糊的声音了,想来再过不久,就能说清楚了。   “我们在下棋呢,你们先去睡吧。”江淼紧盯着棋局,裴澈步步紧逼,他不得不提高警惕。   两个小的不愿意,就站在边上看他们两个下,虽然看不太懂,但不妨碍他们看得津津有味的。   四局过后,江淼见好就收,以全胜的战绩,为自己一雪前耻。   熄了灯后,江淼带着胜利者的喜悦美美睡去,全然不像前几天那样失眠多梦。裴澈躺在小榻上,静静地听着三道清浅的呼吸声,不知不觉间也睡着了。   天还没大亮,裴澈便带着江淼给他准备的食盒回了国子监。他到国子监时,正是大家用早饭之时。   韩秦几人到精粹园时,发现裴澈已经在那了,桌上还摆着一个食盒。   “阿澈,这么早?”   “阿淼怕我来迟了,晨钟刚敲响,就让我起来了。”裴澈表情无奈,可说话的语气却暗含炫耀。   “你们……住一屋?”韩秦朝他挤眉弄眼,愣是让一双多情的桃花眼显得有些猥琐。   “胡说,住隔壁就不能叫我起来了吗?”裴澈正色道。   韩秦一听,顿觉无趣。他一屁股坐在裴澈旁边,低声道:“阿澈,你是不是……不太会啊?”   裴澈淡淡地说道:“再多说一句,我带来的早点你就别吃了。”   韩秦连忙闭嘴,他转头一看,发现贺忱和苏缙二人已经揭开了食盒往里拿东西了,连忙加入战局。   这食盒有三层,江淼把店里方便携带的东西,每样都准备了四份放在里头。样式新颖又美味的早点赢得了大家的一致认可,里头的每样都好吃,虽然有些凉,但一点儿也不影响它的味道。   “阿澈,你说江兄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怎么就能做出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呢?”这里头的东西,很多都是他们没吃过的,像什么三合一啊,油条啊,茶叶蛋之类的。   “只是我们孤陋寡闻罢了,阿淼说,大梁地大物博,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特色美食,我们觉得新奇的,也许是别人司空见惯的。我们觉得很常见的,说不定也是别人闻所未闻的。”   “也是,就如上次的肉粽,我们这边的人之前没吃过,但李司业的家乡却人人都吃。听说他上次又派人去那买粽子了,还真是吃不厌啊!”   “故土难离,估计那粽子唤起了他的思乡之情。”   裴澈说完,韩秦突然想到了什么:“李司业喜欢吃肉粽,是因为想念家乡。苏缙也很喜欢,难不成你祖上,也是南地来的?”   苏缙正在专心吃东西,突然被提及,一时有些懵,反应过来后,他点了点头。侯府的长辈,确实是从南地一路打过来的。除了他之外,其他人对于南地的吃食,也都挺喜欢的。   “还真是。”韩秦道,韩家人倒都是北地的,只不过他的口味比较杂,只要是好吃的,他都喜欢。   ……   距离上次裴澈回来,已经过了好几天了。这些天,江宅的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特别是吴管家,短短几天的时间里,他就瘦了一圈。因为再有五天,就是江淼和裴澈的婚期了。府上到时候要宴请来恭祝的客人,为了到时候不丢份,他们必定要时刻打起精神来。   江淼回了江家湾一趟,把家里的亲人都接上了马车。这么大一件事,可不能只有二叔二婶两个亲人在身边。   至于其他人,像族长和族里的一些人,江淼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请他们。江二叔也是很赞成不请他们的,他们乡下人说话都不太中听,要是其他人回去乱说一通,好事也变成坏事了。   江二叔和江二婶上次来过这里,倒还显得淡定。其他的四个,一进江宅的大门,嘴巴立刻张得老大,满脸都写着惊讶。   江雨今天没去铺子里,而是留在江宅,与亲人们团聚。自从自己能赚到银子后,江雨整个人都自信起来了,虽然还是不会说话,可脸上的微笑却比以前更加灿烂了。   家里的三个妹妹看着江雨,心里满是羡慕,但她们也知道,大姐姐之所以能够留在梁京城自己赚钱,是因为爹娘担心村里人会说一些不好听的话让她伤心。   之前淼哥其实问过她们想不想来城里,但爹和娘不让,怕她们给淼哥惹了麻烦。   “二叔二婶,这是给你们和几个妹妹准备的房间,鑫儿的话,到时候就和小石头一起睡吧,刚好做个伴。”江淼把他们带到了后面一进院子,这里比较安静,外头的人也进不来,适合女孩子们住,江雨也是住这里的。   “不用准备这么多,让她们几个睡一处就成了。”江二叔说道。   “都打扫好了,让妹妹们去住吧,房间里也准备了一些东西,你们去看看。一路过来累了吧,你们先歇着,等会吃晚饭了,我再来叫你们。”江淼说道。   江二叔和江二婶目送江淼的背影远去,回过身教育孩子们不许乱动屋里的东西,免得到时候让人看轻了,给江淼丢人。 第97章 反向流言   “忠国公府世子裴澈参见皇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大清早,裴澈便等在了宫外等候召见。他与江淼乃是圣旨赐婚,皇上就相当于他俩的媒人,成婚之前, 他理应前来拜见。   早朝过后, 梁平帝听徐海说裴澈前来拜见, 便让他将人带进来。裴澈行礼之后,梁平帝道:“起来吧。”   “谢皇上。裴澈承蒙皇上看重,钦赐良人,得以佳偶成双, 眼下婚期将近,不日便要举行婚宴, 念及皇上恩典, 特来拜谢!”说着, 裴澈又跪下行了一礼。   “哈哈哈, ”梁平帝微微一愣, 随即朗声笑了起来,“不必多礼。”   裴澈起来后, 梁平帝有些感慨地道:“时间过得真快啊, 当日赐婚之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转眼间你们就要成亲了。”   说完, 他话锋一转,又道:“这段时间,外面的流言蜚语甚多,你在国子监中, 可听说过?学业未曾受影响吧?”   裴澈一听, 脸上飞快闪过几丝怒火与难堪, 他低垂着头沉声道:“裴澈亦有所耳闻,其人所言甚是荒谬,裴澈并未放在心上!”   梁平帝看他这副死鸭子嘴硬的模样,想起以前呈上来的折子中说裴澈因为这件事几次三番与同窗起争执,昔日积累下的好名声荡然无存,心中便快意不已。   “唉,他们说话着实难听,要不是说的人太多,法不责众,朕还真想为你二人主持主持公道。这样吧,你成婚那日,朕让他们一起去忠国公府观礼,待他们亲眼看见你二人鹣鲽情深后,那些流言蜚语应该就会消失了吧,你说呢?”梁平帝忽然起了个念头,要不是他不好出宫,还真想亲眼去看看那一团乱的场景。   裴澈面露难色,似乎想要拒绝。梁平帝见状,直接下了命令:“徐海啊,传下去,忠国公府大喜,朕心甚悦,让梁京三品以上官员携其家眷共同前去观礼。”   “嗻。”徐海没有丝毫犹豫,当下便出了门,吩咐宫人去到各府,传达皇上的口谕。   “这……裴澈谢皇上恩典。”   瞥见裴澈一脸压抑不住的羞愤与无奈,梁平帝内心满意不已,想必裴澈成婚那天,场面一定会很“热闹”。   出了宫门,踏上马车,裴澈脸上的表情瞬间消失。刚刚梁平帝之所以提到那些事,就是想看他的笑话,裴澈便如他所愿,表现出那副样子让他高兴些。   只是没想到,为了看他的笑话,梁平帝竟然会下那样的口谕。幸好现在时间还早,还来得及吩咐府上众人提前做好准备。要是婚宴当天临时来那么多客人,才真叫人头疼。   回到国公府后,裴澈先去裴祖母那里把今天在皇宫发生的事告知她,而后又去到裴世元那里,让他做好多招待一批客人的准备。   裴世元没好气地应下,不知为何,他心里总觉得,裴澈把婚宴全权交给他们来办,看似尊重,实则是在把他当管家使。要是裴澈不把此事交给他,他还可以暗中谋划一二,搞出乱子来,给大家留下裴澈办事不牢靠的印象。可裴澈把事交给了他,万一出了岔子,大家不会觉得裴澈怎么样,反而会认为他敷衍了事。   事实上,裴澈如他所想的一样,就是那样考虑的。与其一直提防,不如化被动为主动,也好让对手忌惮。   交代好婚宴的事情后,裴澈去到书房,修书一封,让人送给江淼,让他提早做好心理准备。也不知道是谁说的,成婚之前不宜见面,不然以后的生活会不幸福。裴澈对此本不相信,可是斟酌再三之后,他还是决定按照古人说的去做。若因一时之气,耽误了终身,岂不太可惜了?   接到信的江淼觉得很无语,他看向皇宫的方向,在心里鄙视了梁平帝一番。这皇上的肚量大概也只有针尖那么大吧?裴澈的爹娘什么都没做,而且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他单方面的讨厌竟然也能持续这么久?还让那些说裴澈闲话的人一起去喝喜酒,他到底是想恶心谁呢?   不过,从另一个方面看,那群看不惯裴澈的人,接了旨后,再不痛快也得掏钱随份子,他们总归也得到了实惠,不亏。   看完江淼回信的裴澈不禁笑出声来,他不知为何阿淼每次在遇到事情的时候想法总能另辟蹊径,但顺着他的思路去想后,心情确实比之前好一些了。   他招来手下,吩咐了一件事让他去办。那手下虽有些疑惑,但还是一丝不苟地按照裴澈的吩咐去做了。   ……   “听说了吗?这次裴世子大婚,皇上让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都去国公府观礼,这可是少有的殊荣啊!看来皇上果然看重裴世子。”有人艳羡不已地说道。   另一人马上附和道:“可不是,其他府的世子成亲,可没有圣旨赐婚,也没有这般浩大的声势。听说那些当官的为了讨好皇上,都备了厚礼,准备到时候送给新人呢!”   “是啊,听说有碗大的夜明珠,一人高的红珊瑚,还有一两沉香一两金的沉香木手串,都是我们这些老百姓一辈子也没机会看一眼的东西。”   “他们竟也舍得?”   “这有什么,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只要得了皇上青眼,还有什么得不到的?”那人压低声音说道。   “也是……”   类似此间的流言,不知是什么时候传出来的,竟席卷了整个上城。人们的话题中心渐渐从裴世子马上要与男人成亲转移到那些大人们到底会送什么给裴家。   这些人对各家珍藏的宝贝似乎都有些了解,传的煞有介事,仿佛他们亲耳听到那些大人说的一样。   与此同时,各府听到风声的老少爷们,也纷纷出动。   “爹,你真要把那匹汗血宝马送给裴澈吗?”   “爷爷,府上的那棵红珊瑚不是说好留给我的吗?怎么又要拿去送给裴澈了?”   “……”   被问到的人俱都是一脸莫名,待了解清楚后,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   得到反馈的裴澈笑了,这样一来,即使他们送的东西不是家里的宝贝,也不至于太寒酸了。想必江淼看见礼单时,必然十分满意。 第98章 拜别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震天响的鞭炮声不绝于耳, 一直从街头响到街尾。老百姓们捂着耳朵躲在屋檐下,一脸兴奋地看着半空中被炸起的红色碎片纷纷扬扬地往下落,铺在地上,好似一条红毯。   鞭炮声过后, 是一阵吹吹打打的声音, 人们脸上带着喜庆的笑, 吹奏着欢快的音符,宣告一场盛大的婚宴即将举行。   裴澈骑着头顶绑着红绸的马,穿着一身红衣,这是府上的绣娘们耗费了很长时间绣出来的, 无论是裁剪、缝合还是上面的刺绣,没有一处不彰显着华丽与富贵。   俗话说, 人逢喜事精神爽。原本就面如冠玉的裴澈被这一袭红衣映衬着, 整个人仿佛都散发着光彩。   他的身后, 陪伴接亲的四匹马并驾齐驱, 马上的人或儒雅, 或高傲,或冷峻, 或亲和, 总得来说就是各有千秋,不相上下, 给人以无上的视觉享受。   梁京百姓兴奋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不时还对着街道上长长的队伍指点一二,彼此之间交头接耳,发表着自己的看法。直到队伍从他们身边走过, 才失落地叹一口气。   突然, 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我刚刚, 好像没看见轿子?”   “是啊,我也没见着!”有人惊呼一声,没有轿子,拿什么接新媳妇?   “莫不是出来的太赶忘记抬出来了?”有人猜测道。   “怎么可能!国公府的人办事岂会这般糊涂?怕是故意不带轿子的,裴世子,娶的是个男妻。”   大家似突然醒悟过来,是啊,他娶的是个男妻,还是个在大街上开了间铺子的男妻。当初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还拿着三十文钱去看过那位世子夫人。城西这边,几乎人人都认识他了,好像是没必要坐在轿子里。   其实江淼本人是不介意不露面的,只不过他不想坐轿子,轿子窄小,几个人抬着一颠一颠,晃晃悠悠的,肯定没几下就会把他的隔夜饭都晃出来。   裴澈在用马车还是马儿接亲之间做了决遖鳯獨傢定,他想让江淼骑在马上,与他齐头并进,让梁京百姓想到今天,就会想到他们一起骑马的场景。   为此,江淼好好练习了一下上马和下马的姿势,争取让自己看起来更潇洒些。至于骑马倒是不用,马前都会有马倌拉着,人只需要安稳地坐在上头就行。   他这会坐在床上,穿着与裴澈一模一样的红衣,头发也高高束起,戴着与裴澈一样的玉冠。之前江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时,忍不住产生了一抹不真实感。他用力闭了闭眼睛,然后再猛地睁开。纹丝不动的场景映入江淼眼帘,他终于认命,看来今天是非嫁出去不可了。   说实话,江淼以前也曾幻想过自己结婚时的情景,可无论哪一种,都不会像今天这样离谱。有时候,江淼挺想感慨一句人生无常的,没有剧本的人生,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情。   “新郎官来啦!”   外面传来了兴奋的呼喊声,大人小孩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使得场面看上去热闹。江淼挺想出去看看热闹的,他从来到古代起,还没近距离看过别人结婚。   外面有人在出题为难新郎官和他的伙伴们,从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浪潮中可以得知,他们应对起来十分轻松。   人群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一关,便是守在门外的小石头。他虽小,可也是江淼在这世上血缘最近的人,更是裴澈正儿八经的小舅子。   因为他们的起哄声太大,江淼没能听到小石头和裴澈说什么了。他刚想悄悄走到门口去偷听一下,还没迈两步,却听见“吱呀”一声,吓得他连忙窜回床边坐在床上。   门被推开,饶是江淼已经对裴澈的那张脸有些免疫了,还是忍不住受到了一波颜值暴击。他盯着裴澈出神,裴澈看着他,同时也在出神。   眼前的江淼,一袭红衣,玉冠束发,给他原本阳光俊秀的脸庞更添一丝锐利。他抬眼看过来时,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意,仔细分辨的话,还能发现一点儿羞涩。   “阿澈!”贺忱在裴澈身后轻声提醒,裴澈回过神后,上前几步,朝江淼伸出手,道:“阿淼,我来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里头似乎隐藏着很多复杂的情绪。   江淼也已回神,他冲裴澈笑了笑,然后把手放在裴澈的手中,借力站了起来。   眼看着新人手牵着手就要往外走了,一旁的媒人赶紧拿过托盘上的红绸,将两端塞进了新人的手中,让他们牵着这玩意出去。   一行人来到正屋,江二叔和江二婶已经坐上了高堂之位,江淼的双亲早逝,江二叔他们对他有养育之恩,这高堂之位他们坐得。   两人面色复杂地坐着,看着裴澈与江淼一齐跪下拜谢高堂。   “往后……你们便好好过日子吧!”江二叔说道,在他心中,无论是男女成亲,还是男男成亲,把日子过好都是第一重要的。   二人郑重地点了点头,面对不知情长辈的叮嘱,除了答应,他们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反应。   江二婶抹了把眼泪,和男人比起来,女人是更感性一些的。她交代江淼以后要好好孝顺裴家的长辈,在别人家里,不能再像在自己家中一样肆意云云。   江淼听得哭笑不得,这种交代新嫁娘一样的口吻是怎么回事?偏偏他还只能答应。   拜别了亲人之后,江淼由裴澈牵着,一步一步朝门外走去。小石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旁边,用一种莫测的眼神盯着裴澈良久,终于在他们走出院子时,小石头开口了:“裴大哥,你以后要对我哥哥好一点。”   他的语气低沉,显得有些成熟,仿佛一错眼的功夫,小石头就已经长大了,成为了能够顶门立户的当家人。   “我会对你哥哥好的。”裴澈向他保证。   小石头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似乎是想看看他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在确定他说的是真话后,小石头转向江淼,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蹲下来。   江淼有些不解,他蹲下身后,小石头扑进他的怀里,趴在他的耳边轻轻说道:“哥哥,以后裴大哥要是对你不好,你告诉我!我就去接你回来!等我长大了,再去教训他。”   江淼有些想笑,又觉得心里一阵暖融融的酸楚。他原本只把这场婚礼当作要完成的任务一样对待,此刻听着小石头稚气的保证,他竟有种真正要离开家的感觉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江淼屈指轻轻弹了弹小石头的脑门:“说什么呢,哥哥就今天离开一天,明天就会来接你过去。”   小石头眨了眨有些泛红的眼睛,带着浓浓的鼻音,点头“嗯”了一声。   裴澈上前一步拉起江淼,对小石头说道:“明天我会带着沐儿,和你哥哥一起过来接你,我保证,我们还像以前一样生活。”   小石头用力地点了点头,在江淼跨上马背的时候,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第99章 不会和我一般见识吧   “新人已到前街了, 快快,放鞭炮!”   国公府一路设了人观察他们的动向,眼看着要往这边来了,大伙儿连忙放起了鞭炮。坐在里头的客人, 有些爱凑热闹的, 就起身向外走去。自恃身份不肯抛头露面的, 就还坐在里头,拉着身边的人聊天以掩饰自己的好奇。   普通的婚宴,他们少说也参加过几十上百场了,自然不稀奇。可今天不一样, 这是梁京自建朝开始第一对光明正大成婚的同性,往常那些搞断袖之癖的, 不仅仅是别人将他们看作是过街老鼠, 就连他们自己, 也没有勇气挺起胸膛做人。   不像今天这一对, 能让皇上赐婚, 能大宴宾客,还能趁机敛财。众人想起自己刚刚因为碍于面子舍出去的贵重礼品, 心里都是一阵揪痛。   鞭炮声停后, 吹吹打打的声音渐渐拉近,人们踮起脚, 往前头看去,只见两匹高头大马载着一对新人正从街尾朝着往这边慢悠悠地走来。他们的身后,跟着冗长的嫁妆队伍,一眼看去竟看不到头, 少说也有一二百抬, 这和某些大家族嫁女时出的嫁妆来比较可以说是相差不大了。不知情的人惊讶于这位男世子夫人的阔绰, 知情的人却明白,这是裴澈在给他的世子夫人做脸。   “看来这裴世子,以后夫纲难振了。你们瞧见没,那世子夫人的马要超出他半个马头了!”人群中,一个大叔忍不住叹道,从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同命相怜的表情中可以得知,他家必然也是妻子当家的。   “伤风败俗,哪有嫁予人为妻者骑马游街的?裴世子是想让所有人都看到他妻子的模样吗?”一个书生面露不屑,在他心里,规矩礼仪一直都是排在首位的。   他的声音不算太大,只有周围几个人听到了,这些人忍不住站得离他远了些,在这大好日子给人家找不痛快的,又能是什么好人?   围观的百姓到底还忌讳着些,门里出来的那些,就有些肆无忌惮了。   “裴澈旁边的就是那小贩?”杨国公次子问道。   “不然呢?皇上赐婚,他还敢换人不成?”接话的是他的表兄。   “没想到这小贩换身打扮,倒还有些姿色,怪不得把裴澈收拾得服服帖帖。”他注视着马上一袭红衣的男子,这与他想象中的摊贩形象截然不同。   “杨兄莫不是也不爱红颜爱蓝颜了?”旁边有人打趣道。   “瞎说什么!”他低斥一声,“不过就事论事罢了。”   “也是,估计某些人要失望了,他们还打了赌,赌这位世子夫人是不是个模样粗鄙不堪之人。”有人说道。   “要不是国子监那群兔崽子故意坑人,小爷会和他们赌?”那人话音刚落,这边就有人黑着脸出声了。他后来才知道,那群人早就见过裴澈的夫人了,听说那人隔三差五就给裴澈送东西上去。   “……”   远处人群中的小小骚动,自然引不起马上之人的注意。江淼此刻,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自己的大腿内侧的刺痛上。虽然这匹马的马鞍上垫了软布,马儿走动的速度也很慢,可跨坐在上头这么长时间,还是将他的腿磨的生疼。   大庭广众之下,自然不好伸手去揉,而且大家都看着他们,江淼也不好做出龇牙咧嘴的表情。他忍不住去看裴澈,却发现这人脸上没有一丝不适,还是那样意气风发,全程嘴边都噙着一抹微笑。   裴澈注意到他的视线,略带疑问地回过头来,江淼以眼示意了一下,裴澈顺着他的眼神看去,有些恍然。   “是想如厕了吗?马上就到了!”   江淼一脸大写的无语,他转头看了看其他人,忽然又有些绝望。怪不得裴澈会误会,想来在他的世界中,还没有慢速骑马都会被磨破皮的弱鸡吧?   终于,队伍停在了国公府的大门前。   媒婆站在门边,大声喊道:“新人下…马,万福带到!”   这中间的转折有些生硬,谁叫别人家的新娘子都是坐轿子,这位却偏偏骑马呢?   裴澈率先翻身下了马,站在江淼的马旁等待。本来练习了帅气下马姿势的江淼此刻却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一样,在裴澈的搀扶下艰难翻身下马。   这一举动,被大家误认为是他在拿乔,想借此表现出裴澈对他的关心。   下马后,媒婆递上红绸,让他们牵着一同进府。江淼一小步一小步走得很慢,因为走快了就会扯到大腿的痛处。听着耳边传来的议论声,他绝望地想,也许这会爬着进去,都比迈着小碎步扭捏地走进去要来的好些吧?   幸好裴澈也看出来他并非尿急,而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特意把自己的步子也放得很慢。两人在一群人焦急地等待中,慢腾腾地挪了进去。   正厅之中,裴祖母坐在最上首,两侧坐着的是裴家的其他长辈和前来观礼之中德高望重的人。裴家的小辈们站在长辈身后,裴沐被安排站在裴淇旁边。   上次打过架的两人相看两相厌,一见面,裴淇就用力地“哼”了一声,以此来表示自己的不屑。裴沐回以冷淡的眼神,然后转过头,望着门的方向。   上次爹娘被罚,裴淇也没逃过一顿骂,小妖怪他是不敢再叫了,又不知说什么才好,便又重重地哼了一声。裴沐充耳不闻,眼里只有那扇大门,和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进来的两个人。   终于,外面开始有些闹腾了,裴澈和江淼在众人的簇拥下相携而来。媒婆的吉祥话一路也没停歇过,口灿莲花的模样,怪不得是梁京身价最高的。当时江淼听了她的报价之后大为震惊,现在稍微能理解些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夫对拜……”   随着傧相的高声呐喊,裴澈和江淼也跟着动作起来。以往只在电视剧中看过的情景如今在自己身上上演,除了新奇之外,江淼还有些不真实感。他恍恍惚惚地听着耳边传来的指令,等回过神时,人已经坐在了房间里。   因为是两个男人成亲,所以像什么“枣生桂子”一类寓意的干果并没有端上来,媒婆也没有端着碗饺子问他生不生。两人喝过交杯酒后,整个仪式就算结束了。   等大伙儿都出去后,江淼忍了一路的表情终于扭曲起来。他往床上一坐,两腿瞬间撇开,咬牙切齿道:“我再也不骑马了!”   “是腿磨痛了吗?都怪我,忘记你是初学之人了!”裴澈有些懊恼,他上前一步,盯着江淼被衣物遮挡的腿,早知道还是应该让江淼坐马车的。   “有没有药膏啊?你拿来我涂点。”这种绵绵密密的刺痛感让人很不舒服,江淼宁愿自己被人打两拳也不想受这种折磨。   “有的,我这就让人去拿。”裴澈刚要走开,身后的门突然砰得一声被撞开。   一群人闯了进来,进门的人看见他们俩的姿势都一脸震惊。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他们啥都没干,解释清楚就好,但为首的那个接下来的举动,就有些欲盖弥彰之意了。   只见他连声抱歉,低着头把其他人都推至门外再砰的一声将门拉上。随即,从外头传来一声“也太猴急了”的声音,引得外面的人群中传来一阵阵哄笑声。   江淼额头跳动了几下,忍了又忍,终于还是破功:“刚刚关门的那个憨批是谁?”   裴澈有些尴尬:“是我姑母的幼子,他行事向来莽撞,性情又耿直,八成是听了别人唆使,想来闹洞房的。”   “快去把门打开,要不跟他们解释清楚,明天别想出门了!”江淼赶紧坐好,结果动作过大,扯到了痛处,痛得他龇牙咧嘴说了声“艹”。   裴澈上前把门打开,清了清嗓子,镇定地道:“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外头围观的人又怎么会相信他说的话,个个脸上都带着玩味的笑。这里头大部分人平时都看不太惯裴澈,这会儿个个都好像捏住他的把柄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我们都看到了,裴兄,你也太急了点。”   “是啊,白日宣那什么可不好。”   “孔子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裴兄乃是性情中人,我们懂的。”一个人朝裴澈挤眉弄眼,表情甚是猥琐。   你懂个鸡毛!江淼在裴澈身后翻了个白眼。被他们这么一说,明天大街小巷就该传裴澈十分好色的流言了。   他拍了拍裴澈,让他给自己腾个位置。   “大伙真看错了,刚刚就是离得近了些,喝酒时下巴不小心磕了一下,让他帮我看看而已。你们这些读书人,脑子里可不能只想着那档子事,不然看什么都觉得不对劲。”江淼语重心长地说道。   他一脸坦然,与裴澈两人衣着整齐,未见半分凌乱,再要误会的,就得承认自己是脑子里只想着那档子事的人了。   “哈哈,既然世子夫人都这样说了,那定是其他兄台看错了。不过,其实这也无妨的,裴兄今日小登科,放纵些又有什么关系?即便有,我们也不会笑话他的。”有人出来打圆场,听起来虽然像在替裴澈说话,可实际上却意有所指,好像江淼在说谎一样。   “那可不成,我们阿澈一贯都是君子作风,该守的规矩一刻也不敢忘,不像你们,高兴时还能放纵自己,像什么饮酒作乐,吃喝嫖赌的,他啊,就是太古板太守礼了。”江淼佯装抱怨,一席话成功让刚刚开口的那个人黑了脸。   他刚想发作,江淼又说:“哦,不好意思啊,我没读过什么书,说的话可能不太好听,你们文化人不会和我一般见识吧?不会吧?”   裴澈抬手以袖掩唇,遮挡住自己的笑意,可那双弯弯的眼睛,却出卖了他的心情。 第100章 新婚之夜   江淼一张嘴气死人, 那群人自然也没了闹洞房的心情,三三两两地离开了此处。   刚刚急着关门的冒失鬼留了下来,不好意思地看着裴澈和江淼,道:“大表哥, 大表嫂, 刚刚对不住啊, 都是他们说闹一闹洞房添点人气,以后日子才能更红火。”   “别叫大表嫂,往后叫淼哥就行。”裴澈纠正道,旁人如何称呼他管不着, 自家人的话他还是可以管一管的。   “哦。”孟平端愣愣地点了点头,“那大表哥, 淼哥, 我走了。”   “走吧。”裴澈挥挥手, 让他离开了。   这群人一走, 江淼的表情立刻又变了, 他跨着腿走回屋子里,叫道:“快快, 去给我拿药来!”   裴澈连忙出门, 喊人去药房找府上供的大夫拿药。下人很快拿了几罐药膏回来,一股脑全堆在了桌上。   “怎么这么多?哪瓶才是涂抹擦伤的?”裴澈眉头微皱, 有些不悦。   “孙大夫说,这瓶绿色的用来涂抹擦伤,其他几瓶的作用都写在这张纸上,他让您自己看。”下人有些紧张, 把纸交给裴澈。   裴澈疑惑地接过纸, 一目十行地扫过后, 手僵在了半空,脸也瞬间涨得通红。他强装镇定挥退下人,然后盯着桌子的几个罐子出神。   “药膏呢?你在这看什么呢?”江淼左等右等不见他把药膏拿过来,便走了过来。   裴澈一惊,忙把纸往怀里一揣,拿起了桌上的绿瓶:“没什么,这就是药膏,你拿去涂吧。”   江淼接过药膏,下巴朝门口方向一抬,裴澈瞬间会意,连忙拿起桌上的几个瓶子出了门,小心地把门带上。江淼怕还会有人闯进来,过去把插销插上,才放心地上药。   那两处被磨得通红破皮,拿手轻轻一碰,便觉得仿佛被盐渍了一般十分疼痛。江淼打开绿瓶用手沾了一些,抹上去清清凉凉的,疼痛立刻得到了缓解。   上好药后,江淼将门打开,发现有一个圆脸小丫鬟端着一盆水站在门外。   “夫人,世子让我送水给您洗洗手。”   “行,你放那吧。”江淼已经习惯世子夫人这个称呼了,外面那群人私底下都这样叫,他听到过好多次了,那些人还以为他不知道。   他洗好手后,那小丫鬟立刻递上了柔软的布巾让他擦手。等他擦干手,那小丫鬟就端着水盆离开了。   “好些了吗?”裴澈走了进来。   江淼点头:“涂上去舒服多了,对了,你刚刚干什么去了?”他的视线从裴澈的双手移到裴澈的脸上,他发现刚刚那几罐药膏不见了。   “没什么。对了,你待会要和我一起出去敬酒酬谢宾客吗?”裴澈开始转移话题。   江淼摇摇头:“我就不去了,刚上了药。”江淼推脱道,从刚刚那群人的反应看来,不喜他的人还是很多的。以此类推,那些来喝酒的老古板们,只会更不喜欢他。在他们看来,只要嫁了人,无论男女,都应该要遵循三从四德的规矩。   这个规矩他不准备守,但也没必要拿到前面去和他们吵。说实话,这群年轻的怼了就怼了,那群老成精的,还是别轻易得罪的好。   裴澈看起来有些遗憾,但也尊重他的决定。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马上就要入席了,待会人多事忙,我恐怕不便过来。待会我让蝉衣和问荆把沐儿带过来,然后在里头摆一桌,你们就在里头吃。”   江淼点头,这样最好了。他早就想尝尝这些公侯世家宴席上的菜色了。   “那我走了?”裴澈说道,眼里有些依依不舍。   “去吧。”江淼毫无所觉。   “我真走了。”裴澈又道。   “等等!”江淼喊住他,裴澈立刻转过身,略显期待地看着江淼。   “你让府里的人把要敬的那坛酒倒到别处,当然也别倒干净,浅浅留个底,然后往里头兑水,这样大部分人都分不太清你到底喝的是什么。”江淼交代道,今天国公府办的宴席,来了差不多一二百桌人,女客那边不用去敬酒,也要敬一半。   虽说有兄弟在后头帮着喝点,但绕不开的时候也总有的,别到时候喝出个酒精中毒。   裴澈听了,心里很是熨帖,表示待会就让人去办。   裴澈走后不久,果然有人来敲门,江淼上前将门打开,一个人影就飞快地冲进了他的怀里,嘴里沙哑模糊地发出了“哥”的音。   “乖,我就在这儿,不跑,咱们先起来。”江淼安抚好裴沐的情绪,然后抬头看向还站在门口没进来的两个女孩。   单从外表看来,一个温婉可人,一个明艳大方。外表虽天差地别,但二人站立的姿势,眉眼间的神态看上去都十分协调,一看就是长久培养出来的默契。   “你们也进来吧。”江淼说道,这两人应该算裴澈的心腹了,轻易不能怠慢。   “谢江爷。”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江淼有些诧异:“你们叫我什么?”   “回江爷,世子之前有过吩咐,说您以后就是院子的主人,让我等以后听从您的差遣。您是男子,不该称夫人,如果江爷不喜欢我们这样称呼您,也可以换一个。”蝉衣说道。   江淼内心涌上一阵感动,其实他与裴澈应该只是合作伙伴,没想到裴澈居然这么信任他。   “就这样叫吧。”江淼说道。   之前裴澈怕江淼人多不自在,便把屋里伺候的人全都挥退了,眼下这屋里也只有他们四个。   蝉衣和问荆对视一眼后,去到房间的某个角落,抱出了一个箱子,放在桌子上。这箱子上有一把铜锁,看上去十分坚固。   “这是?”江淼看着问荆摊开的手,手上有一把小巧的黄铜钥匙。   “江爷,这箱子里头锁着的,是世子爷这些年从府里得到的家当。世子爷还未成家之前,是交由我姐妹二人管着的,现在您才是主子,自当交给您来管理。”问荆说完,江淼立刻摇头。   “不行的,我对这些不在行,以前是你们管的,现在还是你们管吧。”江淼有自知之明,她们不知道,自己还能不清楚吗?他怎么能插手别人的财务?   如果裴澈在这,估计又要为他的迟钝叹气了。其实江淼也不想想,如果没有裴澈的首肯,他的心腹又怎么会把这东西交给江淼呢?   “江爷,您就拿着吧。”蝉衣接过问荆手中的钥匙,放到江淼手边,“您不在行的话,我们姐妹二人可以在旁边帮衬着,但绝没有我们二人继续管着的道理。”   江淼很无奈,人家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能怎么说。还是等裴澈回来,再私下交还给他更好,也免得旁人怀疑二人的关系。   看见江淼收下钥匙,蝉衣和问荆都松了口气,她们倒也没逼着江淼现在就打开看,把那箱子又抱回了原处。随后,她二人出去了一趟,身后跟着一串手提食盒的人进来。   “这太多了吧?”江淼说道,“要不拿些回去,免得浪费。”   蝉衣笑了笑:“江爷别担心,世子爷之前吩咐过,这菜看着多,但分量都是极少的,应不会浪费的。”   说罢,便让她们上菜。一道又一道拿小碟装的美味佳肴端上桌子。这些菜还热乎着,一端出来,香味便四溢开来,惹得江淼肚子直唱“空城计”。   上好菜后,那些人鱼贯而出,江淼正想让蝉衣二人也留下来吃,二人却已经走到门外拉好门,守在了外头。   算了,大家族规矩重,就算他说了,二人应该也不会留下吃。江淼给裴沐摆好碗筷,两人大快朵颐。   这些菜也就一人两口的量,虽摆了一大桌子,但两人吃完后,也不会觉得很撑。这是最理想的状态了,江淼带着幸福的笑,一边牵着裴沐在屋里溜圈消食,一边询问他回来这几天发生的事。   裴沐大部分都靠点头摇头来回来,有时候也会从喉咙里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每到这时候,江淼都会大力表扬并鼓励他,帮助他竖立起自信心,更加勇于开口。   ……   “世子爷,这边,这边!”   夜已深沉,赴喜宴的人才堪堪散完。今天的新郎官送完最后一批客人,才在众人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往院子里走去。   “阿淼,开门!”裴澈喊道,声音含糊,有些大舌头。   倚靠在床头睡着了的江淼一激灵醒来,连忙起身去开门。门刚打开,一具滚烫的身体便扑过来靠在了他的身上。从未和一个成年男子有过这么近距离接触的江淼有些懵。   不是让他掺水下去吗?怎么还喝成这样? 第101章 乐在其中   “小姐, 世子爷和少夫人已经往这边过来了。”高嬷嬷把从小丫头那听到的消息告诉了裴祖母。   裴祖母点点头,手上的佛珠一圈一圈转个不停。她厉眼扫向下首不耐烦坐着的几个庶子与他们的妻儿,低咳了一声,下面立刻变得无比安静。   这边, 裴澈和江淼一人脸上挂了个大黑眼圈朝这边走来。江淼腿上的伤涂了药, 经过一夜的吸收之后, 差不多已经好了。江淼保险起见,早上又涂了一次,未免走路时被擦掉,他走的很小心。   这怪异的姿势与两人脸上的模样落在其他人眼里, 却是他们昨天“奋战一夜”的证据。看到这一幕,大家不由感叹, 看来他们世子是真的喜欢这位男夫人啊!   “澈儿携阿淼一同前来拜见祖母, 请祖母喝茶。”裴澈带着江淼走进去, 高嬷嬷早已在地上放了两个厚实的蒲团, 好让他们可以跪着敬茶。   “请祖母喝茶。”江淼接过小丫鬟托盘里放置的茶, 学着裴澈的样子低着头往前举。   裴祖母伸手接过了裴澈的茶抿了一口后,又端过江淼手中的茶沾了沾唇。她放下杯子, 拿帕子拭了拭嘴唇, 然后道:“婚宴办了,你们就是夫…夫了。往后的日子里, 要共同扶持,相濡以沫,如此才是正理。”   “澈儿/江淼,谨遵祖母教导。”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乖, 起来吧。”裴祖母说道, 她看了眼高嬷嬷, 高嬷嬷会意地从身上掏出两个荷包,放到了裴祖母的手中。   “这是祖母的一点心意,你们收下吧。”   “谢祖母!”裴澈和江淼接过荷包,却发现这东西轻飘飘的。不过,就拿这种长辈的赏赐来说,东西肯定是越轻越好的。重的没什么悬念,除了金银再无其他。轻的却不一样了,什么东西都有可能。   给裴祖母请安之后,两人还要给裴澈的三位叔婶敬茶。给他们敬茶倒是不用跪着,只需微微弯腰把茶递过去便是。   按照顺序,他们首先要给裴世元和李宜嘉敬茶。茶端上后,二人在裴祖母的逼视下,老实接到茶杯喝了起来。喝完茶后,厅里的气氛却突然转变。原因就出在李宜嘉给江淼的见面礼上。   她给的是一副红宝石头面,其实无论是从做工还是材质来看,这东西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只是,这样好的东西,出现在此刻,难免有些意味深长了。裴澈娶的是男妻,这副头面却是女子用的。   厅中俱是一静,大家都屏息凝神,等待着江淼的反应。昨天他与那群书生斗嘴的事,已经在整个府都传开了。这位男夫人如此牙尖嘴利,这会儿收到李宜嘉的下马威,能咽下这口气?裴祖母也在观察,她想看看这江淼会如何应对。   出人意料的是,江淼并没有不满,反而满脸笑意的向她道了谢。裴祖母见状,心里的一块大石总算放下了。   厉害些是好事,可若是不分场合肆意而为,就有些不妥当了。这种明眼人一看便知的局,如果顺了他们的意,新婚第一天便大闹一场,反落了下乘。   江淼和裴澈二人又来到了裴三叔和三婶面前。   他们这房目前和裴澈并没有什么冲突往来,故而准备的礼物是男子可以佩戴的东西,价值虽不比红宝石头面,可却是用了心送的。江淼道谢之后,裴澈也朝二人笑了笑。   四房那边,上次裴淇和裴沐产生了冲突,害得他们夫妻被裴祖母惩罚,他们不敢明着表示不满,暗地里却把所有人都恨上了。这次他们事先打听到二房要送的东西后,便决定送差不多的,这样既能恶心到裴澈他们,也能和二房卖个好。   江淼和裴澈收下了他们的见面礼,面不改色的模样却让他们心里更加不舒服了。   敬过酒后,轮到他们给长辈献礼,同时也要给小辈见面礼。这些礼都是裴澈准备的,除裴祖母外,其他人的礼物都是中规中矩的,旨在让人挑不出错误。就这,也比那两房故意恶心人来的更体面些。   裴世元没想到江淼这么能忍,明明打听到的情报上说他很要强,是个不肯吃亏受气的性子。现在江淼如此识大体,反而让他们显得尴尬了。其实他们还准备了另外一样东西,就等着江淼闹起来时再拿出来,到时候只说是丫鬟一时情急拿错了,没想到他会一声不吭地接下。   其实他打听到的没有错,但还漏了一条。那就是江淼对所有贵重的东西都是一视同仁的,只要值钱,这东西什么模样他又怎会在意?   为了这些可爱的贵重物品,江淼是很有牺牲精神的。他和裴澈之所以一人脸上挂了一个大黑眼圈,就是因为他们清点礼单清点到很晚。   ……   昨天晚上,裴澈喝的醉醺醺的回来。江淼正打算认命照顾他一宿的时候,裴澈突然又清醒过来。因为此时外头送他过来的人都离开了院子,他刚刚那副样子只是装给别人看看而已,免得大家看出他喝假酒。   裴澈这一清醒,原本捏好准备替他抹脸的布巾便到了他的手上。裴澈有些遗憾,早知道就多装一会了。   他抹了把脸,准备出门唤来蝉衣和问荆,让她们把睡着了的裴沐抱回裴沐的房间去睡。   “别,待会再惊着了,就在这睡吧,床也够大。”江淼说道。   裴澈立刻摇头:“这不成,我让她们动作轻些便是。今天是我们大喜之日,若让人发现沐儿在这里待了一晚,岂不是在告诉别人,我们的婚事有诈?”   “是我考虑不周了,你让人把他抱回去吧。”江淼一听,觉得他说的有理,洞房花烛夜叫个第三者在里头,确实挺让人怀疑的。   不过,想到洞房花烛夜这几个字时,江淼难免有些脸热。无论现代还是古代,他都是童子鸡一只。眼下虽清楚这场婚姻是假的,但房间红彤彤的,到处都张贴着喜字,气氛太好,让人不想入非非都不行。尤其裴沐被抱走后,屋里只剩他和裴澈两人,江淼更觉得尴尬。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道:“刚刚那两个姑娘交给我一把钥匙,说让我管着,我觉得还是你自己管着吧。”   他拿出钥匙,放在桌上,朝裴澈的方向推了推。   裴澈皱眉:“什么姑娘,你以后直接叫她们蝉衣和问荆即可。”倒不是裴澈看不起她们,他只是觉得,公子姑娘一类的称呼很是暧昧而已。   “行吧,那这钥匙你拿回去。”江淼道。   “钥匙的话,你帮我管着吧。”裴澈见江淼蹙起眉头,马上补充道,“眼下你就是我的伴侣,如果别人知道我的私产不给你管,怕是会怀疑。”   其实这就是欺负江淼见识少了,大梁那些世家子弟,成婚后私产少有交给妻子管的,同理,妻子的那些嫁妆丈夫也是碰都别想碰的。公中的钱才是妻子平时打理院子的花费。   “我给你管少了怎么办?”   “那又何妨?”裴澈反问道。   也是,江淼想,这家伙钱多,根本不怕少一些。既然他一定要拿给自己管,那就管着吧。   他来到蝉衣问荆刚刚放箱子的地方,把箱子抱回桌上。其实他挺好奇裴澈有多少家当的,只是之前不太好意思当着她们二人看罢了。   钥匙插进锁孔一转,铜锁就被取了下来。箱子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册册书一样的东西,与江淼脑海中想象的金银珠宝田产地契相去甚远。   他失望的表情太过明显,裴澈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阿淼,你不会觉得,我的私产就这么一箱子吧?”   江淼回过神来,翻了翻箱子里的这些书,发现它们都是一些店铺的账本和库房存放物品的清单。随手翻开一本,里面一日的营业额,就抵得上江淼两个月的收入。江淼连忙合上,怕自己受到刺激。但好奇心立刻又涌上来,导致他不停地翻开合上,合上又翻开。   裴澈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忽然想到她们刚刚把今日的礼单也送过来了。他二话不说,拉起江淼就往外走去,来到一个空房间。   “干什么啊这是?”江淼正看得兴头上,忽然被拉出来,不由有些不快。   “这桌上放的,都是今天来赴宴之人的随礼清单,明日便要入库,你可以先看看,有喜欢的就摆在外头。”裴澈拉着他坐下,塞了一卷册子到他手里。   “这喜宴,不是府上办的吗?东西归自己,不用入府库吗?”江淼有些好奇,他翻了翻册子,发现上面的很多东西,他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自然不用,府上男子娶妻,各备了三万两银子用来操持一切,世子的话,额外再加两万两,一共就是五万两,这钱并没有走公账,随礼自然也是归自己所有,当然,以后的人情往来,也是归自己出的。这次的聘礼与嫁妆,大部分都是祖母与爹娘的私产中置办的,所以其实这五万两并没有全部用于这场婚事。多出来的钱,之后清算完成后,会划到你我二人的账上,以后要用银子,可以直接去账房那里支取。”   江淼听得目瞪口呆,心里直接慕了。世家大族果然了不起,怪不得人人都想成为豪门,他们的钱是钱,人家的钱只是一串数字而已。   江淼忽然有些佩服裴澈,这么有钱了,读书居然还能这么刻苦。要是他能实现金钱自由,早就是一条不事生产,大江南北去浪的咸鱼了。   两人看了大半晚上的册子,没睡多久又被叫起来敬茶,怎能不觉得疲惫?不过乐在其中的事,累就累点吧~ 第102章 于理不合   回到裴澈的院子里, 身后跟着的丫鬟们把他们今日得来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然后便退下了。   其他人送的东西一目了然,没什么好看的。裴祖母送给他们的两个荷包,引起了江淼的兴趣。他拿过一个, 拉开绳子, 将里头的东西掏出来一看, 立刻瞪大了眼睛。   “这个荷包里有一张地契!”江淼仔细看了看,发现这地契的位置在城东,距离梁京大概三四十里的路程,是一个拥有两百多亩土地的农庄。这样看起来, 那里离江家湾好像还挺近的。   裴澈动手拆开另一个荷包,里头也是一张纸。江淼凑过来一看, 发现这是一张房契, 上面的地址写的是明华街。   “明华街, 是梅园所在的那条街吗?”江淼问道, 上城他不熟悉, 除了上次摆摊卖花灯的那条街外,也就去过梅园了, 他依稀记得那里好像是叫明华街。   裴澈道:“没错, 是那条街。没想到祖母会把那里的铺子给我们。”他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那里的铺子有什么特别的吗?”   “明华街可以说是上城最热闹的一条街了,在那里开铺子的, 个个背后都有靠山,卖的东西都是一些极尽奢华的,寻常人买不起的东西。”裴澈说道,“祖母的那间铺子, 卖的是琉璃器具摆件, 不止是梁京的世家大族, 外地也经常会有人前来购买,生意十分红火,说一句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江淼流下了羡慕的泪水,他问道:“你祖母,到底是什么出身啊?”他听裴澈说过很多他祖母的事了,也不知道这样的人到底是哪家出来的。   裴澈笑了笑:“白家,你听说过吗?”   “白家?”江淼仔细想了想,试探着问道,“是那个一门双相的白家吗?”   裴澈道:“正是,白家如今的家主就是我祖母的侄孙。我祖母是她那一辈白家唯一的姑奶奶,深得白相疼爱,她娘又是豪富之家的小姐,所以我祖母手头十分阔绰。可以说,现在的整个国公府,几乎都是靠她手头的产业支撑的。”   “国公府,之前这么落魄的吗?”江淼问出后,才觉得有些不妥当。   “是啊,当年我祖母嫁过来不久,我曾祖母便因病去世了。她这一去,我曾祖父便失了管束,整日沉溺于青楼楚馆,以饮酒作乐度日。后面,更是染上了赌瘾,不止将府上的积蓄挥霍一空,还把多余的房产地契卖了大半,要不是国公府乃是御赐宅邸,恐怕也要被他拿去换钱了。”裴澈叹了口气,他倒没什么不高兴的,事实而已,也不怕人说。   当年因为这事,他祖父祖母对于赌之一字,简直是深恶痛绝,府上从主子到下人,没一个敢去赌的。没想到他二叔当家后,赌博之事又死灰复燃了。   江淼沉默了一会,赌博这个事,确实害人不浅。   “那后来呢?”   “后来?”裴澈嘲讽地笑了笑,“后来他老人家在赌场之上赢了把大的,激动之下,一口气没提上来,便去了。他去了之后,我祖父接任了国公之位,府中账面上空空如也,那时候全靠我祖母的嫁妆维持,才能保住国公府最后的体面。后来我祖母的生意越做越好,府上如今的产业,大部分都是她置办下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那几位叔叔,对他祖母都特别尊重。便是二叔当上了国公爷,也不敢在他祖母面前放肆,只敢在背后搞点小手段。之前他们设计裴澈和公主的事,也是借着宫里的势力,误打误撞惹了梁平帝的注意才能成功。那次之后,裴祖母就收回了一些产业,那段时间国公府的人日子很是煎熬。   江淼点头表示理解,脱离了裴祖母的国公府,就是一个空壳。没有谁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撑起整座府,维持住国公府应有的体面。   “如今她把这铺子送给我们,我对做生意一窍不通,便交给你了。”裴澈不由分说地把那张房契一团塞进了江淼的怀里。   “喂!”江淼手忙脚乱地把房契拿了出来,这东西可值钱了,万一被塞破了怎么办?他把房契展开看了看,发现没破才松了口气。   “你——”   “阿淼,咱们是不是该去接小石头过来了?”裴澈打断江淼,不让他把拒绝的话说出口。   “我——”   “我们要早去早回,路上耽误太久,小石头会难过的。”说罢,裴澈潇洒起身,步出门外,只留下被打断两次,自己都忘了刚刚想说些什么的江淼。   裴澈带上裴沐与江淼一起,在新婚的第一天,便离开了国公府回到了江宅。   自江淼昨天上马开始,小石头脸上就再没出现过一丝笑脸。无论江二叔他们怎么劝解他,江鑫怎么做鬼脸逗他,都没能让他的心情变好。   今天一早,他更是直接坐在了大门外的台阶上,用手托着小脸忧愁地看向远方。虞夫子得知他哥哥成亲,特意给他放了几天的假,但就小石头这会的状态来看,还不如让他去读书转移注意力的好。   “石头哥,你怎么老在外面?”江鑫跑出来,坐在小石头身边,不解地问。   “我在等我哥哥。”   “可是淼哥说今天会来的。”江鑫还是不明白,“我们进去玩吧,那个大园子里头的鱼都好肥啊,颜色也好看!”   小石头看着他一脸垂涎的模样,立刻警惕起来:“哥哥说那里头的是锦鲤,会给人带来好运的,不能吃。”   “哦,那就不吃。”江鑫有点小失落,他确实想尝尝那好看的鱼的滋味。他抬头看向小石头,正准备说点什么,却见小石头忽的站起来,两眼发光地朝着前方看去。   “石头哥,怎么了?”江鑫也站起来,朝巷子看去,却什么也没看着。   “我哥哥回来了!”小石头一脸兴奋地说道,“他们的马车声音和其他的马车不同,你听,就是我哥哥回来了!”   江鑫紧蹙眉头,好像还真听到了车轮滚动的声音,只是石头哥到底是怎么听出不同的呢?不过他很理解,因为他也能在很多脚步声中,听出他爹走路的声音。   马车转入巷子,渐渐往这边靠近停下。掀开车帘从里头下来的,正是江淼他们。   “哥哥!”小石头冲上去一把抱住江淼,平日里虽也有分别,可小石头心底隐约明白,以前和现在是不同的。   江淼接住他,笑了:“我这不就来了吗?一大早就在这等,吃过了吗?”   小石头埋在他怀里摇摇头,因为心里缺乏安全感,导致他今天格外黏人。   另一边,裴澈带着裴沐下了车。裴沐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身材敦实的小男孩,一看见他,裴沐就想起木盆里纠缠攒动的鳝鱼,脸色不由一变。   偏江鑫看不出来,还往他旁边凑了凑,喊了声“木头哥”,然后又看向裴澈,歪着脑袋想了会,叫了声“哥夫”。   裴澈一听就乐了,掏出提前准备好的红封,递给面前这个虎头虎脑的孩子:“你是鑫儿吧?这是哥夫给你的见面礼,收下吧。”   江鑫摇头道:“昨天已经拿了许多了,今天就不要了!”昨天他这位哥夫来接亲,铜板都是拿箩筐装的,从巷子口一路撒到巷子里,对着那些拦门接喜气的人,更是一把接着一把往外撒。   江鑫人虽小但很灵活,在人群中不断穿梭游走,捡了一大把的铜钱,足有二三十个。他四姐捡的更多,足有五六十个。爹和娘说,这钱让他们自己管着,不收走,乐得江鑫晚上做梦都在笑。   他其实不知道,后面裴澈给这些亲朋好友派的红封出手更大方,给的都是银锞子。这钱还没在他手里待热乎,就进了他爹娘的腰包了。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收下吧,大家都有。”裴澈直接把红封塞到了他怀里。   小石头这个正经小舅子当然也少不了,接了见面礼后,小石头才喊了声“哥夫”,显然对这个昨天把他哥哥带走的哥夫还是有些怨言的。   几人往里走去,江二叔和江二婶正在里头帮着吴管家一起收拾东西。他们是个闲不住的,这些日子好吃好喝的侍候着不让动手,人看着反而蔫了些。   因着今天不是三朝回门的日子,江淼他们不好在这边待太久,只等裴澈派完了见面礼后,又闲聊了几句,就离开了。   回到国公府之后,蝉衣和问荆立刻迎了上来,告诉他们刚刚高嬷嬷到这儿,说今天中午裴祖母传饭,让大家都过去。   这会儿已近中午,裴澈和江淼带着两个小的换了身衣裳,便往后院赶去。他们到时,其他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   裴淇看见上次和裴沐一起打他的男孩也来了,立刻又“哼”了一声,然后便被他娘飞快地拉过去捂住了嘴。   “大哥,大嫂。”等裴澈二人向长辈们见过礼后,一众小辈也纷纷向二人见礼,不论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脸上倒都挺尊重的。   上午敬茶时,他们各自坐在长辈后面,江淼当时只粗粗看了眼,没看太真切。这会儿和他们站在一起,才发觉这国公府的基因还挺不错的,男俊女美,虽不如裴澈和裴沐两兄弟,但颜值也都是远超平均值的。   其中最值得一提的还是裴雅歌,当初就是这位百姓口中有着“梁京第一美人”称号的姑娘,引起了江淼对国公府的兴趣。这姑娘看着有些冷艳,看向他时,唇边虽带笑,眼里却没一丝温度,让人能明显感觉到她周身的疏离感。   “日后不要唤大嫂,唤他淼哥即可。”裴澈扫了一眼眼前这群弟妹,淡淡地吩咐道。   “大哥,这于理不合吧?”二房的裴浦笑着提出质疑。   裴澈盯着他,眼中凌厉的气势让裴浦敛了笑,眼神不自觉地有些躲闪。   “我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做,合不合乎情理,由我说了算。”   略显狂傲的话语一出,大家都有些惊讶。自先世子和夫人去后,裴澈的性子就变了,变得温文儒雅,彬彬有礼,仿佛是先世子的翻版。几乎没人记得,他小时候的脾性,其实是有几分霸道的。 第103章 小骗子   一顿饭, 吃得江淼感觉自己都要胃抽筋了。   倒不是说菜色不好。国公府的大厨房里,养着四个大厨和一群二厨。四位大厨轮流上岗,今天就轮到了一个很会做梁京本地菜色的厨子,每道菜都做的非常地道, 堪称色香味俱全。   但能吃好一顿饭的前提是, 饭桌上的气氛好, 吃饭的时候开心。不然的话,就算把鲍参翅肚端上来,也没有用。   像今天中午吃的这顿,在江淼眼里, 比吃断头饭还让人难过。自入席开始,饭桌上就没有一个人说话, 大家举手投足间无一不显示出大家风范。和这样一群人坐在一起, 江淼只觉得压抑, 这些人简直就像是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一样, 莫得感情。还不如孩子们坐的那桌, 虽然彼此可能看不对眼,但好歹有些人气。   饭后, 几人往回走去。裴澈见江淼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便知他没吃好。刚刚吃饭时,他就注意到江淼似乎有些不适应。   “放心吧, 祖母很少传饭,一般只有逢年过节时,才会让大家在一起聚一聚。”裴澈开口道。   江淼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看了他一眼, 叹了口气道:“最好是这样, 要不然我迟早得胃病。你们一直以来都是那样吃饭的吗?不是说聚一聚吗?这样怎么联络感情?”   都木头桩子一样坐在那机械地用餐, 聚会的意义到底在哪?   裴澈回忆了一下往昔,摇头道:“以前,好像也不是这样的。祖母虽然不太爱笑,但对大家都很慈祥,吃饭时也会关心大家,那些叔叔婶婶们,也会逗她老人家笑。”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我怎么感觉我看到的和你说的完全是两回事。”江淼说话时,还顺手从旁边拔下一根野草拿在手里把玩。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应就是从她那次患心悸之症开始吧,她老人家就变了。其实我也问过祖母,但她不肯告诉我。”裴澈那时候也觉得很奇怪,可无论他怎么问,祖母都不肯透露一个字。他也去试探了其他人,发现其他人对祖母的变化也是摸不清头脑的。   “你祖母不是你那些叔婶的亲娘,那他们的亲娘呢?”江淼突然问道,这些人是庶子不错,那他们的姨娘哪去了?难道都没了?   裴澈摇头:“我也不知,好像从我记事起,府中就没有那些人,我也从未听人提起过此事。”他也不是不好奇的,可小时候问了很多次都没人告诉他,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好吧,看来这是大家族的隐私。江淼觉得自己不能再问了,有时候知道的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你祖母不传饭时,咱们吃的也是大厨房里送来的菜吗?”这是江淼最关心的问题。   “是的,每人每月都有份例,平日的菜便是从份例上出的,如果额外要吃其他的,只需让人去大厨房吩咐一声便是,到时在月例里扣除。”裴澈说道,“咱们院子里也设了小厨房,如果平时你想做点什么的话,也可以让人去大厨房里取菜。”   “那还挺不错的。”江淼很是满意,以后吃腻了厨子做的,还能自己做。   他们说话的时候,小石头和裴沐也挤在一起说话,自从裴沐嘴里能单蹦些字出来后,对聊天就特别感兴趣。江淼回头看了看两个小的头挨着头的模样,不由会心一笑。   回到院子后,江淼喊人给他拿来一些绿豆,做了些绿豆汤放冰上镇着,这样喝起来清凉解暑,正适合夏天。   他把镇好的绿豆汤端去书房,给里头看书写字的每人分了一碗。   裴澈放下书,喝了一口绿豆汤,忍不住满足地喟叹一声。江淼的手艺好,就连绿豆汤,也比别人熬的更好吃些。   江淼探头看了看他桌上的书,封面上写着“中庸”二字。他只知道这本书属于四书五经的范畴,却从来不知道它具体讲的是什么东西。   见江淼好奇地盯着书看,裴澈便将书往他那边推了推。江淼拿起书翻看了一会,双眼逐渐失去了神采,而后更是难以抑制地打了个呵欠。   裴澈笑了起来,怕江淼恼羞成怒,还特意低下头佯装在喝绿豆汤。   “不看了,昨晚没睡好,我得去那睡一会。”江淼找了个借口,像丢开一个烫手山芋一般把书扔下,飞快地躺在了窗边的小榻上,还十分自觉地扯过一旁的薄被盖在身上。没一会儿,书房里便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   “你们要睡一下吗?”裴澈轻声问一旁练字的裴沐和小石头。两个孩子自看见江淼睡后,就频频用手揉眼睛。   裴澈把他们带出去,吩咐门口候着的下人带他们回去休息,然后自己回了书房。他先给因为翻身被子下滑的江淼盖好了被子,又坐回书桌前,铺好纸张,开始完成课业。   江淼一觉醒来,觉得神清气爽。他伸了个懒腰,看向保持眼前这个姿势坐着起码已经一两个时辰的裴澈。裴澈察觉到他的眼神,抬头冲着他笑了笑。   两人聊了一会,便听见一阵敲门声,打开一看,原来是小石头和裴沐来喊他们去吃饭了。   吃过饭后,几人在院子里散了会步消食,又回到房里下象棋。他们对局的时候,小石头和裴沐在旁边看的格外认真,裴澈这边,已经开始量产了,再过不久,他们也能拥有一副了。   一个时辰后,裴澈合上棋盘,在他的努力之下,两人各有胜败。最后一局是江淼胜,他是个喜怒非常形于色的人,赢了棋后就哼着歌去洗澡了。   “好了,你们也该去睡觉了。”裴澈看向两个孩子,指了指门外。   裴沐不动弹,小石头也疑惑地看向裴澈房间的那张大床,似乎在问,这么大张床怎么就不能一起睡了呢?   “小石头,你知道的,我和你哥哥已经成亲了。成了亲的人呢,就应该睡一个房间,对吧?”裴澈决定先从小石头入手,他肯听话的话,沐儿应该也会听。   小石头有些苦恼:“嗯,可是我只睡很小一点点就可以了。”他拿手比划了一下,表示自己可以蜷着睡。   “再小也不行,成了亲后,就只能和对方睡在一起,不然说出去别人是要笑话我们的。”裴澈只能靠哄了。   裴澈被笑话小石头倒是不介意,可他哥哥不能被人笑话!而且哥哥以前确实也说过,男人成亲以后是要和媳妇儿一起睡觉的。虽然他不知道哥哥和裴大哥哪个才是媳妇儿,可他们应该是要睡一起吧?   “好吧,那我们可以睡在隔壁的房间吗?”小石头撅着嘴巴努力争取离哥哥近一点的位置。   解决了一个后,裴澈的心情瞬间明朗,大方的表示除了这间外其他的想睡哪间都可以。   “沐儿,你看小石头都答应了,你可不能耍赖,知道吗?”裴澈说道。   裴沐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裴澈良久,最终还是抵不过小石头的软磨硬泡,被他带去了隔壁。   等江淼洗漱回来一看,这屋子里除了裴之症,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他们呢?”   “府上人多眼杂,未免有人拿出去说嘴,最近这段日子,还是让他们睡隔壁屋子好了。”裴澈振振有词,显然知道怎么劝才能让江淼相信。毕竟江淼十分敬业。   “行吧。”江淼无奈,大家族就是屁事多,都管到别人房间来了。   初时的情绪沉淀下来后,新一轮的情绪又上升了。江淼有些尴尬,虽然昨天他们两个也是睡一块的,但昨天看了很久的随礼清单后累得不行,根本就没精神再想其他问题。   为了避免待会出现大眼瞪小眼的情况,江淼决定先下手为强,只要他先睡着了,他就不会尴尬,那尴尬的就会是别人。   “我先睡了啊!”江淼脱掉鞋子往床里爬去,说话的语气甚是急促。   然而总是事与愿违,他越想睡着,就越睡不着,大脑也变得越来越清醒。坏了,他下午睡太久,导致晚上失去了睡眠的欲望。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数羊,希望能借助这个方法,让自己成功进入睡眠。当他数到九百二十一只时,身边的床铺微微往下一沉,裴澈躺下来了。   按理说这床那么大,两个人睡不会受到影响。可江淼偏偏觉得,裴澈的存在感很强,他总感觉裴澈身上的气息环绕在周围,让他每一次呼吸时,都觉得空气变得稀薄了些。   江淼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可长时间侧卧让他半边身子酸痛起来。   江淼努力听着身边传来的清浅均匀的呼吸声,由此断定裴澈已经睡着了。他小心地翻身平躺,僵硬的身体得到了放松,江淼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叹息。   “阿淼,你在紧张什么?”黑夜中,一个声音幽幽响起,吓了江淼一跳。   “你装睡干嘛?”江淼埋怨道,他刚刚差点被吓的弹起来。   “不是你先装作自己已经睡着的吗?”裴澈反问道。   “我那是……我那是闭目养神呢!我又没说自己睡着了。”江淼争辩道。   “我也没说自己睡着了。”   “嘿?”江淼侧过身子转向裴澈这边,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即使在黑夜中,也能看清楚他那双大眼睛,“你干什么一直学我说话?”   裴澈忍住笑意,说道:“事实如此,怎说是学你呢?”   “……”江淼半天憋不出一个词,只好愤愤地骂了声“学人精”,十分像吵架输了的小学生。   黑夜中,裴澈低沉的笑声格外清晰,江淼脸一红,觉得自己被嘲笑了,当下偷偷伸出一只手,准备偷袭裴澈泄愤。   孰料,他的手刚伸到裴澈的腰间准备下手,就被一只大手擒住了。江淼想抽回来,裴澈却抓得很紧,根本抽不回来。他伸出另一只手去掰,不想另一只手也被抓住。   再三挣扎后,江淼决定躺平:“我错了。”   “错哪了?”裴澈语带笑意。   “我不该偷袭你,我再也不敢了。”江淼很识时务,开始委曲求全。   “你的保证似乎很不可信。”裴澈毫不怀疑,自己只要放开手,江淼绝对会讨回场子。   “……”江淼沉默了一会,突然倒抽了一口气,似乎十分痛苦,“哎呀,我胳膊抽筋了!”   明知道他有可能是在装,裴澈还是忍不住放开了他的手,准备替他揉揉胳膊。   江淼手得到自由后,第一件事就是卷着被子滚到最里头,背对着裴澈,两只手也缩在被子里不露分毫。   小骗子。裴澈在心里喊道,嘴角却不由自主地上扬了。 第104章 巡视产业   “就送到这儿吧, 我自己上去就行了。”裴澈接过下人递来的包裹,转身对着想要下车的江淼说道。   为了成亲,他向司业请了十天假,如今假期已满, 他也该回国子监了。   “那行, 你就自个上去吧。对了, 你不在家的这段时间,我们还是住江宅那边好了,离我的铺子近,小石头读书也更方便。”江淼道, 国公府虽好,但住着太压抑了。他们平常都只在裴澈的院子里活动, 江淼是个怕麻烦的, 他不太想和裴家的其他人打交道。   裴澈点头:“去吧, 我已经和祖母说过了。”   江淼瞪大眼睛:“你什么时候说的?”他明明是今天才决定的。   “昨日午后, 你在书房小憩之时。”裴澈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江淼撇撇嘴, 他本以为自己只有看四书五经的时候才会睡着,可没想到, 看话本也会打瞌睡。要怪就怪这里的书是竖着排的, 里头又没标点,字挤在一起, 换谁谁不晕?   “既然你已经说过了,那我就不用去说了,对吧?”江淼挺怕裴家老太太的,他不太擅长和这种性格冷淡的老人家打交道。   得到肯定的回复后, 江淼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裴澈有些歉意地看着他, 觉得是自己的原因, 才让他受了拘束。不过,他会努力让江淼不受限制的。   “你怎么了?”江淼发现他的脸色有些复杂,不由有些担心。   “没什么,你们回去吧,我要上去了。”裴澈朝他笑了笑,拎着包裹退后两步目送他们离开。   “车夫大哥,回去之前,先绕道去明华街一趟。”对于这家传说中能日进斗金的铺子,江淼自然是充满了好奇的。   如今江家小铺正稳定发展,他也有时间关心其他了。自从提拔了唐林做为江家小铺的掌柜后,他每天干活都劲头十足,江淼不在的这些天里,店里的生意和往常差别不大。   当然,店里的生意好,李平的功劳也不小,除了独门手艺外,江淼把其他早点的做法都教给他了,他也能模仿个七八成相似,嘴不算特别刁的顾客,是吃不太出来的。   马车朝着明华街的方向赶去,差不多一个时辰后,江淼来到了明华街。这条街道人来人往,马车不太方便进去,江淼便让车夫大哥在外头等他们。   裴祖母的那家铺子离街头不算很远,江淼循着房契上的地址找过去,不一会儿就看见了那家卖琉璃的铺子。   这家铺子大概有两个江家小铺那样大,也是上下两层的结构,从门口看去,能看见架子上一排排的琉璃摆件。当阳光照进店铺时,那些琉璃摆件便流光溢彩,看上去十分美丽华贵。   江淼不由有些感慨,这样精美的工艺品,放在现代价钱也低不了。但和如今的价格相比,就不值一提了。   第一次到这来,江淼本不打算暴露身份,暗中看看这里的伙计和掌柜待人接物的态度。   他的算盘打得很好,可一进店,就被伙计一声嘹亮的“世子夫人”喊破防了。随后掌柜的也过来了,态度十分恭敬。   江淼很想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认出自己的,也许是他的疑问太过明显,掌柜的好心解释道:“前些日子您和世子的婚宴要人手,小的带人去帮了忙,有幸见过您一次。”   “呵呵,是吗?”江淼干笑两声,伪装计划失败了,就大大方方地看好了。   他把整个铺子上上下下都逛了一圈,在此期间,店里成交了三桩生意。看着入账的真金白银,江淼有些感叹,果然,奢侈品的生意才是最赚钱的!   “少夫人,您和小少爷有看上的东西吗?如果有,您和小的说一声,我让人包了,给您送到府上去。”掌柜的十分殷勤,想来也是知道如今这家铺子已经到裴澈手里去了。   “不用了,就留在店里卖钱吧。”江淼说道,“胡掌柜,咱们店里的琉璃,都是从哪儿来的?”   胡掌柜有些骄傲:“咱们铺子里的琉璃,可不是从别处进货的,而是自己烧制出来的。整个梁京,再找不出比我们这里品相更好的琉璃了,而且颜色也更多。”   江淼心里一动,问道:“有没有透明的琉璃?”   “纯净透明的也有,您过来看。”胡掌柜走到一处不显眼的位置,弯腰拿起了一朵莲花造型的琉璃。这琉璃通身澄澈透明,隐隐散发着光彩,如果摆在阳光下,一定很好看!   “这种透明的不好卖吗?”江淼将它拿在手里赏玩。   胡掌柜道:“是啊,大家似乎更喜欢色彩艳丽的琉璃摆件,这件冰莲摆在店里许久了,都没卖出去。”   “这种透明的琉璃,烧制出来简单吗?有没有可能烧的大一些?”江淼问道。   “大一些?”胡掌柜沉吟片刻,“若是盘子那样大,应该是能烧制出来的。只不过这透明的琉璃不太易得,这一朵,也是偶然才得到的。我本以为它能卖个好价钱,可谁知道,它偏偏不讨客人欢心。”   江淼有些小失望,他还以为能烧出大块的琉璃,能够充当玻璃的那种。   胡掌柜见他满脸失落,便说:“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说不定烧窑的匠人能烧出大块的透明琉璃也说不定!”   江淼一听,重新燃起希望:“烧窑的地方在哪儿?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当然,不过那地方在城外,出了梁京东门还有三四十里地。”胡掌柜道。   江淼问:“这里……不是个农庄吗?”这地方一听,就是裴祖母给的拥有二百多亩的那个农庄。只是没想到,它外表是个农庄,内里还另有天地。   “农庄也有,烧窑的地方也在那。有农庄在前头掩人耳目,大家就不知道咱们的琉璃是从哪儿来的了。那些人到现在都以为,咱们的琉璃是从外地进货的。”胡掌柜很是得意,每次从农庄运菜过来时,他们都会把琉璃藏在菜底下运进来。   “那成,今天有些晚了,明天上午我过来,到时麻烦胡掌柜带个路,领我们过去看看。”江淼说道。   “您吩咐,我们照办就是了。对了,刚刚那个冰莲摆件,伙计已经包好了,待会您回国公府时,记得带回去。”胡掌柜笑眯眯地说道。   既然他如此盛情,江淼也就没再推脱,反正都是他们自己烧的,又是滞销品,带回去摆着看看也好。   江淼带着莲花摆件回去了,走之前他忘记问这个东西的售价多少了。如果他知道定价的话,走出去的步伐肯定就没这么潇洒了。   ……   第二日,江淼如期来到店铺里。考虑到路程比较远,他把裴沐留在了家里练字,让蝉衣和问荆两人照看着。   这边,胡掌柜也已经准备好了。今天店里都是老伙计,他离开一天也没太大关系。   二人坐上马车,朝东门出发,先从上城到外城,再由外城到城外。周围的情景由繁华变得普通,又由普通变得荒凉,这样的落差让人看了不太舒服,也难怪上城那些人不太愿意出来,这就是由奢入俭难啊!   因为这条道也是去江家湾的方向,所以江淼还是挺熟悉的。直到马车走了大概三十多里后,突然拐了个弯,朝着一条羊肠小道赶了进去。   在那小道上没走几分钟的时间,眼前的小路就豁然开朗,大概能容纳两辆马车同时通行。   江淼揭开车帘,看着近处一块块肥沃的良田,远处一座座整齐的农舍,这些东西集中在一块,便形成了一个农庄的模样。就如胡掌柜介绍的那样,这是一个外表看上去很普通的农庄。   马车距离农舍不远时,原本待在路口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树玩耍的孩童,便一窝蜂地跑了进去。他们进去后没多久,就有一个手持旱烟筒的老人出来,站在大树下等待他们的马车停靠过来。   “胡掌柜,今日怎么有空过来看看?”下车的人显然让老者有些吃惊。   “少夫人想来看看怎么烧窑,老林啊,你带我们去里头看看。”胡掌柜说道,语气透着些熟稔,想来也是经常打交道的。   少夫人?老林看着下车的男子,恍然大悟,看来这位就是他们世子爷娶的男妻。   “少夫人里面请,烧制琉璃的土窑离这里有点距离,您且等等,我让他们把竹椅扎上架子,待会抬着您过去。”老林很是热情,说出来的话却让江淼哭笑不得。   “林大爷,这可使不得。这么点距离,哪里就需要抬过去了呢?我老家就在下面的江家湾,平日里村头走到村尾,也从来没喊过累的。”要是真让他们抬着过去,江淼下次就不好意思再来了。   “江家湾?”老林看着一身华服,无论长相还是气质都和这个地方丝毫搭不上边的江淼,心里有些怀疑。不过这位少夫人说话的方式,倒是和他们庄稼人相差不大。   “是啊,江家湾那儿的路还不如你们这边平整宽阔,我能走那儿,自然也能走这边的路。”反正抬过去是万万不行的。   他这样坚持,老林自然也不会强求。他进去交代了一声,便带着两人往烧窑的地方过去。   一路上,江淼观察了四周,发现这里除了农庄,好像就没有其他百姓了。他把疑问提出来,老林立刻点头:“是啊,这里只有我们这些人。其实这边原来也只有五六户人家。后来我们把庄子建在这里,就拿钱和他们买了房子和田地,又找了个村子帮他们迁出去了,把那些人高兴的。”   江淼点点头,也是,这里毕竟不是单纯的农庄,有外人在这,确实束手束脚。 第105章 酒酿小圆子   烧窑的地方距离农庄差不多二里地, 那处有一座小山包挡着,站在前头看时,根本想象不出,里头还另有乾坤。   江淼一行人到的时候, 他们正干得热火朝天。现实意义的热火朝天!   此时正值酷暑, 还没走近, 便能感觉到撩人的热气迎面扑来。空气在过高的温度下显得有些扭曲,恍惚间,江淼好像回到了现代四十多度天气的柏油马路上。   “少夫人,您站远些看吧, 这里太热了。”老林说道,里头的汉子个个都只穿了件小褂, 即便这样, 还是汗流不止, 更别提江淼这样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着的华服了。   “这一窑要烧几天才能好?”江淼问道, 眼前几座高高的土窑, 正燃烧着熊熊火焰。几个精壮的汉子守在窑口附近,不断地往里头添大腿粗的柴火, 用来保持里头的温度。   “一般的话七八天吧, 如果物件太大,还得多几天。这种素烧成型后, 还得上釉,釉干了后再摆进色窑里二次烧制才算做好……”说起烧窑的事,老林十分健谈,显然对这事十分了解。   江淼有些佩服, 这种天气, 他在厨房里头烧菜都觉得热得不行, 他们却要在这种高温下待那么长时间。   “这里是烧窑的地方,取材的地方在哪呢?”江淼看了一会,转头问道。   “在前面些,那里有条小河,干活更方便些。”老林带着他们退出来往前走去,没走一会,果然听见了哗哗的水响,一群人沿着河岸铺开了一条生产线,有选料配料的,还有搅泥制模的,工作起来十分协调有序。   江淼走到最前头,去看他们使用的原料,那里堆着颜色不同的矿石,旁边还有很多江淼看不懂的东西。   矿石堆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坐在小板凳上,挑拣着地上的矿石,把它们分类放好,他的手黝黑粗糙,指腹上藏着许多疤痕。   “他是老李,捏胚烧窑的手艺都可好了,不过现在年纪大了,只能干挑石头的活了。”胡掌柜低声说道,语气里透着些可惜,以前老李带人烧窑制出来的琉璃摆件,卖价都更高些。   “他制琉璃的手艺是和谁学的?”江淼有些好奇。   胡掌柜一时语塞,这个他倒是没了解过。   “大爷,这块石头不行吗?”江淼见他捡起一块褐色的石头扔了出去,在他眼里,这块石头和其他石头好像没什么区别。   老李抬头看了他一眼,半晌才道:“……有裂纹,做出来的胚子易碎。”   江淼在一堆挑出来的废品中找了找,举起一块泛黄的石头,问道:“这块呢?上面好像没有裂纹。”   “这块质地太硬有杂质。”   江淼点点头,又找了几块石头询问他。老李看起来虽沉默寡言,但只要关于石头的,他都会回答。   江淼有些敬佩,这人是有真才实学的,单只看见石头便能推测出琉璃的品质,除了有大量的实战经验外,还必须有一定的天赋。   “大爷,你说,这些石头能不能烧制出大块的无色透明的琉璃?”江淼指了指他挑出来的那一堆好矿石。   老李以看傻子的眼神看他,这堆矿石都是带颜色的,怎么可能烧制出无色透明的琉璃?   “不能吗?那如果我想烧这样的,得用什么石头呢?”江淼毫不在意,被专业的人鄙视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种。”老李翻了翻底下的一堆石头,翻出其中的一块放在江淼面前。   江淼拿起石头反复翻看,都没看出什么门道来:“这样的石头多吗?”   “难找,不多。”老李说道,想了想,他又加上一句,“无色的琉璃摆件,不好卖。”时人大多喜好有颜色的琉璃,就像各种玉器一般。   江淼叹了口气,看来他的希望破灭了。也不知道,玻璃什么时候才能制出来。不过就算有玻璃也没用,大棚蔬菜在古代操作起来太困难了。就算建起了温室,但最后的收获肯定远远不如高额的成本,亏本的生意,江淼是不会做的。   江淼兴起而至,倒也没有败兴而归。看完了躲在小山包里的琉璃厂,他又跟着庄头老林巡视了一圈田庄。他发现这里土地肥沃,水草丰美,一年四季的产出大概抵得上梁京一间商铺了。   他中午在这里吃了一顿农家饭,掌勺的大娘手艺很好,无论是炖的鸡,还是田地里产出的蔬菜,都做的很好吃。江淼还喝了点农家自产的米酒,甜滋滋的不上头,他一连喝了好几碗。   老林见他喜欢,乐呵呵道:“少夫人要是喜欢,等您回去时我给您搬一坛子上车。反正我儿媳妇一个人也喝不完。”   “都是酿给你儿媳妇喝的?”   “可不是,不然大热天的谁酿酒,太容易坏了。她刚生了孩子,酿点米酒炖东西给她吃,补补身子。”老林说道,满脸都是喜意。   “那这米酒我不能要,还是留给你儿媳妇补身子吧。”江淼连忙推拒,咋能和产妇抢吃的。   “您别和我们客气,这米酒酿了很多,您吃这一坛子能算得上什么?”老林不由分说,便让他儿子装了酒送到马车上去,当然了,同行的胡掌柜也没被落下。   江淼和胡掌柜挺不好意思,纷纷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小玩意,借着给孩子见面礼的名头,总算把东西塞了过去。趁老林还没反应过来,两人急忙踏上马车,回了梁京城。   江淼本打算今天就回江宅去住的,可看了看天色,还是打消了念头。告别了胡掌柜后,江淼回到国公府。   除了成亲那日,是从正门进去的外,其他时候,江淼都不见正门打开过,他们平时出入,都是从旁边的侧门。据说底下人还有其他出入的门,但江淼没走过,自然也就不清楚在哪了。   府上的下人对他还是有些陌生的,江淼走在路上,时常都感觉有人在偷偷看他。当他回头看时,却又发现大家都是低着头的。这种感觉让人很不舒服,这也是江淼想搬出去住的原因之一。   回到院子里,江淼松了口气。他觉得这一大家子里,就裴澈这院子里的人最正常了。   “江爷,您可回来了!”一进院子,就有个小厮上前来,他叫常安,不是十三朝古都的长安,但这不妨碍江淼进行联想,并且最先记住了他的名字。   “怎么,发生什么事了吗?”江淼有些好奇。   “事倒也没什么,就是小少爷他等了您很久,中午饭都少吃了许多。”常安道。   此时大概三点多,正好是吃点心的时候。江淼让常安帮他去大厨房拿些东西过来,他准备做个小点心哄哄小木头。   常安跑了一趟大厨房,喜滋滋地回来了,除了江淼吩咐的东西之外,还有一个用油纸包了的烧鸡腿。   江淼笑了,怪不得干活这么积极,原来有外快啊。常安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忙把鸡腿拿出来说要献给江淼。   “我不要,你自己吃吧。”这常安看起来也才十三四岁的模样,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嘴馋些也没关系。   得到了江淼的允许,常安立刻拿出鸡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吃东西时,江淼掏出了糯米粉倒入盆中,又加了些温水进去揉成团。揉好后搓成细条,再拿刀切小段后揉成一个个小圆子。   常安吃完鸡腿后,就帮着江淼烧水。眼看着锅里的水直咕嘟,他连忙喊了一声:“江爷,水开了!”   江淼不慌不忙,往锅里放了一块冰糖,待冰糖完全融化后,他把刚刚揉好的小圆子一股脑从砧板上倒了进去。而后用锅铲搅了几下,防止粘连。   小圆子下水后原本沉在下面,不一会儿,就往上浮,个头还变大了些。江淼倒入半坛子酒酿,又往里撒了些枸杞下去,这样既好看,还能明目补血。   锅里的小圆子煮好后,江淼盛了两碗起来放在托盘上,端着去了书房。   门一打开,裴沐便冲了出来,嘴里喊着“淼哥”。江淼连忙把托盘举高些,免得被他撞晃洒在身上。   “江爷。”蝉衣和问荆齐声唤道,这两个姑娘都很有分寸,这些天对江淼也都很恭敬。   “你们辛苦了,我在厨房里煮了酒酿小圆子,锅里还有很多,你们也过去尝尝吧。”   蝉衣和问荆两人连忙道谢,而后便往厨房去了。她们此时身心俱疲,小少爷虽然很乖,但有时候也会让人觉得头痛。   “行行,是我回来晚了,瞧我给你煮了什么,再不吃就凉了!”   裴沐眼里的控诉太过明显,江淼连忙端出小圆子赔罪。碗里香甜的味道吸引着裴沐的注意力,江淼把小圆子摆上书桌,裴沐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吃吧。”江淼说道,他和裴沐一人一边坐着,两人同时往嘴里送进一勺小圆子。清甜的酒酿加上滑糯可口的小圆子,吃下去让人感觉无比幸福。裴沐显然也是这样觉得的,他喜欢吃甜食,这碗小圆子深得他心,以至于吃完一碗后,他还说了个“要”字。   “不能再要了,再要晚上该吃不下了。”吃东西这方面,江淼从不惯着他们。   裴沐乖巧地“哦”了一声,并没有对此发出异议,只是意犹未尽地看了一眼小碗,眼里满是渴望。   良久,他收回了目光,一字一顿地问道:“淼哥,回去?!”   “再睡一天,明天上午就回去了。”   “哦。”裴沐垂下眼,神情有些低落。他都在这里住好久了,为什么还不能回去呢?他都想小白点儿了。   江淼有些无奈,这孩子是真的半点不把这当家啊。不过他也理解,要是他长期在那样的环境下生活,时不时还要被人欺负,换谁能对这个地方产生好感呢? 第106章 只是风寒?   七月的天, 依然十分炎热,路边的树在阳光下曝晒,叶子仿佛都被灼烧一般卷曲起来。偶然从街边吹来一阵风,却也是暖风, 吹得人心里浮躁不已。   午后天色骤变, 黑沉沉的云仿佛就压在人们的头顶一样。忽而天边闪过一道电光, 紧接着,炸雷般的声音响彻云霄。雷声过后,豆大的雨点哗啦啦往下落,整个天空好像垂下了一道珠帘, 把大地万物都笼罩其中,让人连几米之外的事物都看不真切。   江淼坐在屋檐下, 一边喝茶, 一边看着雨珠落下时溅起的朵朵水花, 突然觉得最近的日子过得太惬意了。   他拿起一块柔软雪白的米糕送入口中, 略有些感慨地想, 果然闲逸舒适的生活最容易腐蚀人的斗志。自从他把江家小铺交到唐林的手中后,就好像提前过上了老年生活。店里的事他只管收钱和出新品, 想要拓展的事业因为没有材料而中途夭折, 一时之间,除了待在家带孩子, 他还真不知道该干点什么了。   一场雨下来,人们浑身的燥热被一扫而空,空气中泛着泥土的芳香,江淼带着裴沐来到后院的池塘边, 摘了一片荷叶。   裴沐对荷叶上晶莹剔透, 珍珠般的小水珠十分感兴趣, 他伸出指头碰了碰,又小心地摇晃着荷叶,让小水珠在上头不停地滚动。   “这是什么?”江淼不放过任何和他对话的机会。这孩子吐字已经十分清晰了,但就是不能连贯地说。   “荷叶!”裴沐说道。   “荷叶可以用来干什么?”江淼又问。   裴沐仔细观察着荷叶,他想了想,把荷叶举到自己头顶,试探着问道:“雨伞?”   江淼被他逗笑了,道:“也行,不过这片荷叶,不是拿来做雨伞的。”   裴沐眼里满是疑惑,他拿下荷叶仔细看了看,却还是想不出它的其他用途。   “做什么?”他问。   “做好吃的。”江淼挑挑眉,“荷叶鸡吃过吗?”   裴沐摇头,他吃过白切鸡,炖鸡,红烧鸡,就是没吃过什么荷叶鸡。   “那你今天有口福了,淼哥给你们做个荷叶鸡,保证你们吃了还想吃。”江淼馋这些荷叶很久了。他们池塘里的荷花栽得晚,荷叶这会儿才长开。   “谢谢…淼哥!”裴沐笑了,眼里写满了期待。   江淼拿着荷叶去到厨房,开始处理那只鸡。他要做的荷叶鸡是淮扬菜,鸡先炸后煮再烤,三道工序下来,整只鸡便酥烂脱骨,而且味道鲜美,荷香扑鼻。   鸡做好后,小石头也回来了。不过他今天不像以往那样高兴,而是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   “今天这是怎么了?”江淼把荷叶打开,将鸡的两条腿分别夹到二人碗里。   小石头叹了口气:“哥哥,今天虞夫子给我们出了五道题,有一道我没答出来。”小石头一向认为自己读书很认真,没想到居然会被一道题难住,这让他有些沮丧。   “这有什么?不是答了四道吗?已经很不错了。”江淼道,正是培养兴趣的时候,他觉得还是应该以表扬为主,批评太多容易让孩子自卑畏怯。   “可是有好几个人都答出来了!”小石头还是很难过。   “不要紧的啊,你学堂里的孩子都比你大一些,等你长大些,也能答对夫子出的题。再说了,咱们要比,也要和自己比,争取一次比一次有进步就行了。”江淼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语重心长地说道。争强好胜也许并不是一件太坏的事,特别是在学生阶段,只要适当些,别钻了牛角尖就行。   小石头若有所思,想清楚后,他的心情一下子就从谷底慢慢回升了。原本忽视掉的食物香气一股脑涌进了他的鼻子里。他夹起鸡腿,忍不住大快朵颐。   与他坐在一边的裴沐,早就把自己的那份吃完了,正在攻略这只荷叶鸡身上的其他部位。   江淼笑笑,突然发现江雨好像一直没动静,转过头去看时,发现她机械性地挑着饭往嘴里送,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一看就是沉浸其中,无法自拔了。   “小雨姐,你遇上啥好事了?”江淼有些好奇。   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突如其来,江雨迷茫了一会,然后摇摇头,不知道江淼为什么这么问。只是还没等江淼想明白,她又陷入了自己的思想之中,脸上仍然挂着那种甜甜的笑。   江淼觉得很可疑,可他又想不明白,也没听说店铺里有什么事啊?他狐疑地盯着江雨许久,实在想不出,只得作罢。   他们这边和乐融融地吃着晚饭,国子监那边,裴澈却有些不妙了。   下大雨时,他与其他学子一同在演武场上上武课。由于这场雨来得很急,一时无处躲避,大家都是冒着雨奔回宿舍的。回到宿舍后,众人才发觉,从头发丝到脚底心,身上没一处是干的。   平时洗澡,是由国子监的后勤人员负责烧水的,只需说一声,他们便会抬着浴桶和热水过来为你服务。当然,这个服务是针对家境良好的学子的,需要额外收取费用。不收费的,就是大澡堂子,家境贫寒的便上那边洗去。   突如其来的大雨,使得叫水的声音此起彼伏,虽然那些后勤人员已经提前预料到,一下雨就开始烧水了,可还是有些供不应求。裴澈不愿在那等着催促,只吩咐了一声,便回房边看书边等。   这一等,便是一刻钟后了。   等裴澈从浴桶中站起来时,他微微觉得有些不适,但他并没有当回事。他觉得此时正是夏天,湿衣服多穿了会,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时,国子监的大厨房熬好了姜汤,吩咐人给他们送了过来。望着飘着诡异气味的姜汤,裴澈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拒绝把它往自己的嘴里倒。   傍晚时分,裴澈便觉得头越发昏沉了。眼前书本上的字也出现了重影。他甩了甩头,继续往下看,却发现精神很难以集中,看几个字,便恍惚一下。   过来找他去吃晚饭的韩秦等人见他这副样子,又看见桌上仍满满一碗的姜汤,便知裴澈是染了风寒,生病了。   听大家这么一说,裴澈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是生病了。   韩秦叫来人,让人去把在国子监坐镇的杨大夫请来。那老大夫把着裴澈的脉,说了很多话,大意总结起来就是邪风入体,有些发热。他给裴澈开了几贴药,让他好好休息,就离开了。   “阿澈,要不我帮你去司业那里说一声,你还是回去修养吧?”看着裴澈病恹恹的样子,韩秦出了个主意,他和贺忱,苏缙三人,都不是会照顾人的。国子监里,也都是些粗手粗脚的,定没家人照看的那样耐心细致。   裴澈用他此时不太清楚的脑子想了想,留在国子监等于无人照料等于凄惨冷清,回家去等于有人照料等于温馨甜蜜,横竖生病也看不进书,做不了学问了,与其待在这里,还不如回家去。   “咳咳,那阿秦,劳烦你了,咳咳,让他们把我送到江宅去。”裴澈一边咳嗽一边说道。   等裴澈乘着马车抵达江宅时,江淼都睡着了。他听见吴管家边用力拍门边喊,才知道裴澈因为生病被送回来了。   江淼心里一咯噔,灯也来不及点,跳下床便往外冲去。想到古代的医疗措施,又想起现代那些急症,江淼紧张地手心冒汗,短短时间里,他已经在脑海中几次把裴澈送上急诊室动手术了。   “你说,他只是受了风寒?”江淼一脸不可置信地问道。   裴澈一听,猛地咳嗽了几声,适时地刷新了存在感。   吴管家心疼地看着裴澈,很不赞同地说道:“江爷,风寒一事可大可小,怎么能说只是呢?”他们世子爷,哪次生病不是十几号人服侍的,这次孤零零一个人下山来,实在叫人难受。   “行吧,”江淼哭笑不得,他上前搀过裴澈,“你把药拿去给他熬了,我带他进去安置好。”   “咳咳……有劳你了,阿淼……”裴澈半靠在江淼身上,说话时滚烫的呼吸打在江淼脖颈间。   江淼叹了口气:“病成这样就别说话了,你也是,不知道让人回来通知一声我们上去吗?生着病还坐那么久车下来……”   虽然江淼语带责怪,裴澈还是感受到了他话中的关心,顿时心里一热,就连沉重的身体,仿佛都变轻了些。 第107章 喝药   生病的人总是渴望有些特权的。   裴澈躺在床铺之上, 看着江淼手里端着的药,虚弱地说道:“阿淼,我这一病,手脚酸软不已, 恐举不起碗, 这可如何是好?”   他的眼神游移在江淼的手上, 暗示意味十分明显。   江淼没有领会他的意思,道:“那我帮你端着碗,你自己拿勺子喝。”说罢,真的转身出门拿了一个勺子进来, 给裴澈递过去。   “哐啷——”崭新的瓷勺掉在地上,头尾瞬间断成两截。   “阿淼, ”裴澈无辜地抬头, “抱歉了, 都是我没用, 竟连个勺子都拿不住。”   江淼皱起眉头, 他刚来时也生过病,却不像裴澈这么严重, 连勺子都拿不了。难道这家伙除了感冒发烧, 还有其他毛病?想到这里,他连忙放下手里的碗, 往外跑去。   这一手把裴澈搞不会了,难道阿淼发现他是故意的了?应该不会,如果发现了,以阿淼的脾气, 绝对会直接骂他一顿。但是, 如果没发现, 他为什么跑出去呢?   就在裴澈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江淼领着个人进来了。这人是他们家邻居季清,家里开药铺的,虽不坐馆,但医术也挺厉害。他平时喜欢去江家小铺吃早点,一来二去,大家也就熟悉了。   这会儿外面已经宵禁,所有的铺子都关了,江淼只好请他帮忙,让他看看裴澈到底怎么了。   “见过裴世子。”当初二人成婚闹得轰轰烈烈,季清自然不会不知道,是以一进门,便有礼地朝裴澈拱了拱手。   “你是?”裴澈问道,眼神却看向江淼,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领个男子进来。   江淼道:“他是咱们家邻居,季大夫。你的手不是拿不了东西吗?我请他来帮你看看。”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听在裴澈耳朵里却如半天里起了个霹雳。   “不……不用了吧?”裴澈强笑道,“国子监的杨大夫医术精湛,他说我乃是风寒入体,一定不会出错的。这位季兄,有劳你跑一趟了,改日裴某再登门道谢。”关门送客之意十分明显。   “你可别讳疾忌医啊!”江淼很不赞同他的说法,“一时归一时,之前你也没那么严重。季大夫,您别听他的,麻烦您给他把把脉。”   他说完,便在床边坐下,强硬地伸手进被窝,把裴澈藏在里头的手拉了出来,摆在季清面前。   季清笑笑,其实这脉不把他也看得出来,真正病重之人,哪有这么精神的?这裴世子,最多就是染了风寒,有些发热罢了。不过,人家小夫夫之间的意趣,他又何必揭穿呢?   季清坐在凳子上,摸着裴澈的脉搏,沉吟了许久,面色有些凝重。   江淼被他弄得紧张极了,不知道他到底看出了什么,又不敢贸然开口,怕打扰他的思绪。原本有些心虚的裴澈,见他这副样子,心里也不由升起疑问,只一个风寒,有这么难把出来吗?   等季清终于收回手,江淼连忙把裴澈的手塞回被窝,还掖了掖被子,生怕他再次受寒。   “江掌柜,裴世子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受了风寒,有些微微发热。”季清说道。   “可是,普通的风寒,怎么会让他手脚这么酸软无力呢?”江淼追问道。   “许是因为——”季清笑着看了一眼裴澈。   裴澈无声地叹了口气,准备坦然面对江淼的怒火。反正他生着病,江淼再恼他,也不会不管他。   “每个人生病时的情况并不相同,有些人身体的不适会加重。等你喂他吃了药,好些了,应该就不会如此了。”季清十分笃定地说。   江淼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就说我生病的时候怎么还能自己看病自己干活。谢谢你了季大夫,赶明儿你去江家小铺,我让唐林给你免单。”   “免单?”季清有些不理解。   “就是不收钱的意思,麻烦你大晚上的过来一趟。”江淼连忙解释。   “哈哈,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季清道,“更遑论咱们邻里之间,更应互相关照些才是。”   江淼笑了,还要再说什么,忽然身边的裴澈剧烈地咳嗽起来,吓得他赶紧帮裴澈拍背。   “既如此,季某就告辞了,江掌柜,你好好照顾裴世子吧。”   季清出了门,裴澈的咳嗽声也渐渐消停下来。他潮红着脸看向江淼,说道:“阿淼,就劳烦你喂我喝药了。”   “这有什么劳烦的?”江淼端起药碗,发现药都凉了,“凉了,我再去给你盛一碗来,你等等。”   裴澈目送他离去的背影,不由自主地笑了。看来那季大夫是个好人,就是,话有点多。   江淼从灶上的药罐子里重新盛了一碗药过来,碗里还放了个勺子。   “喝吧。”江淼舀起一勺泛着苦味的药汁送到裴澈嘴边。   裴澈张口嘴喝了进去,仿佛没有味觉的人一样,一点都不觉得苦涩。对江淼来说,这个味道闻起来就十分可怕,更别说吃了。   接着又是一勺,裴澈还是面不改色地喝了。江淼不信邪,舀起第三勺时,伸出舌头舔了舔,嘴里顿时涌入一股酸苦的味道,让人尝了就想作呕。   面对裴澈惊讶的表情,江淼尴尬地笑了笑:“我就想试试这个药苦不苦。”   没等裴澈露出感动的神情,江淼又关切地说:“这个药这样苦,你都没有一丝表情,你的味觉是不是失灵了?”   裴澈沉默了,对方就是不开窍,他能说什么呢?   侍候着裴澈喝完药,江淼将碗收了,把之前掉落在地的勺子也捡了起来,免得不注意时踩到被划伤了。   药物的作用很快上来,裴澈本打算待会再找江淼聊会天的,可却抵抗不住睡神的召唤,眼一合,便睡了过去。   第二天天还没亮,裴澈睁开了眼睛,一夜的睡眠加药物的作用,使他的身体沉疴尽去,这种感觉让人舒适不已。他往床里看去,却没发现江淼的身影。   也是,睡他身边,万一他的病过给江淼岂不是更糟?虽然这样想,裴澈还是禁不住有些失落。   他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江淼放在一个特别的位置上的,也许是江淼把萝卜雕成的花放在他掌心的那一刻?也许是江淼笑着说把花灯送他的时候?也许是江淼义无反顾决定帮他圆谎的时候?   他更不知道自己对江淼的感情到底属于哪种,是聊得来的朋友?是肝胆相照的兄弟?还是惺惺相惜的知己?   种种感觉交织在一起,让他不自觉地拒绝深思其中的深意,他只知道自己喜欢和江淼待在一起。只要和他待在一起,纵使两人什么都不做,也觉得日子颇有趣味。江淼身上有一种踏实感,靠近他能让人觉得安心。   “唔……”   一声无意识的呢喃打断了裴澈的思绪,他朝声源处看去,发现他以为不在这间房里的江淼,正躺在那边的小榻之上。不知是不是有些不太习惯,即使是在睡梦中,他也蹙着眉头,很不安稳的样子。   裴澈掀开被子走下床,俯下身子,动作很轻地抱起江淼,把他放在床上。   一到熟悉的地方,江淼立刻翻了个身,熟练地滚到床里,无意识地空出了外面的位置。裴澈侧着身子躺在外边,看着江淼熟睡的模样,听着他清浅的呼吸声,睡意不知不觉地又涌了上来。 第108章 转学吧   “人之…初, 性…本善……”   书房里传来有些结巴的读书声,读的是幼儿启蒙读本《三字经》。读物十分浅显,但听的人却丝毫不这样觉得。   裴沐读完后,把头抬了起来, 一张小脸红扑扑的, 眼睛也亮晶晶地看着江淼和裴澈, 里面写满了期待。   “读得很不错啊,字都认识了!你说呢?”江淼很给面子的夸奖道,顺便还询问了裴澈的意见。   “沐儿很厉害,只是, 你知道这些话的意思吗?”裴澈也夸了他,但后面这句话, 却让裴沐有些迷茫。   裴澈把他叫到身边, 指着书上的“人之初”, 开始给他解释这些话的意思。江淼在一旁跟着听, 最前头几句耳熟能详的, 他是知道的,后头的那些, 就是从小石头上学开始, 他跟着一起记住的。每次小石头背书练字他都陪着一起,有时候, 江淼都感觉自己好像也跟着又上了一次学。   这样想时,他心里有些暗爽,交一笔学费两个人学,多划算。说起来, 其实也不只是两个人学, 因为裴沐大部分的字, 也是跟着小石头一起学习时掌握的。   和小石头单纯的复述夫子的话不同,裴澈每讲到一句话,除了解释其意之外,还会展开把这句相关的典故趣闻告诉他们。两个人都听得很入迷,直到吴管家过来敲门,说裴澈该喝药了,才停下来。   看着冒着热气黑乎乎的药汤,裴澈眼里闪过了几许无奈。他其实觉得自己已经好了,但没有一个人认同他的说法。在江淼看来,还会时不时地咳嗽几声的人,根本不能说自己痊愈了。   裴澈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留下满嘴的不适。他放下碗,一颗蜜饯举到了他面前,他思索片刻,直接低头将蜜饯含了进去。   手指触碰到柔软的嘴唇时,江淼愣了片刻才将手收回。裴澈眼带笑意,正想开口说话,裴沐突然拉了拉江淼的袖子,说道:“我也…要吃。”   江淼低头,从罐子里取出一颗蜜饯,直接塞进裴沐嘴里,看他一边脸颊被塞得鼓了起来,不禁被逗笑了。   裴澈看着两人,气闷地把蜜饯嚼碎吞进肚子里。   吃完蜜饯后,江淼和裴沐又坐在一起,准备听裴澈继续讲解三字经中的故事。裴澈却把书一放,道:“贪多嚼不烂,今日讲的已经够多了,沐儿,你把哥哥今天讲的这几句话抄两遍。”   裴沐有些失望,但还是听话地铺纸磨墨,开始写字。   “阿淼,你跟我出来一下。”裴澈说道。   江淼疑惑地跟在他身后,出了书房,来到一处回廊前。裴澈的神情看着有些严肃,江淼也情不自禁地凝重起来。   被江淼黑亮的眼睛盯着,裴澈内心忍不住有些紧张,他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却又被咽回了肚子里。   “怎么了?”江淼小心地开口询问。   “阿淼,我觉得应该让沐儿去私塾里学习了,你说呢?”裴澈清了清嗓子,郑重地说道。   江淼紧绷着的神经顿时放松。   “你就是想说这?”他哭笑不得地看着裴澈。   裴澈的表情有些不自在,他“嗯”了一声,以免自己一时冲动,把不该说的话说出口。   “这有什么好问的,你才是他亲哥,想送就送呗。”裴沐现在已经认识很多字了,虽然这孩子说话还有些慢,但脑子真的很聪明,学习绝对能跟上。   “沐儿很黏你,恐怕不太愿意去读书。”裴澈道,虽然他才是亲哥,但沐儿明显更喜欢江淼。如果现在让他选跟着谁,估计他会直接选江淼。   江淼笑道:“谁叫是我一天到晚陪着他呢?不过你放心,只要好好和他说,他肯定会听话的。”   “希望如此吧。”裴澈觉得这个过程一定不会很轻松。   “那你准备让沐儿去哪里读书呢?国子监收小孩子吗?”江淼问道。   “和小石头在一起吧。”裴沐道,有个小伙伴一起读书,沐儿应该会更情愿一些。   “也行,小石头他们的虞夫子,为人温柔,学问也好,那些小孩子都很喜欢他。”江淼说道,每次和虞夫子说话时,他都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你呢?”裴澈突然问道。   “啊?”江淼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你是不是也更喜欢这种温柔可亲的人?”裴澈有些忐忑地问出口。   “哈?应该吧,毕竟谁会喜欢对自己凶神恶煞的人呢?”江淼觉得他问得很有意思,片刻后,他突然领悟了裴澈话中之意,“等等,你是问我喜欢哪种类型的人是吗?”   “嗯。”裴澈点头,心里有些紧张。   江淼想了半天,脑子突然当机,因为他发现,以前无聊时刻画在脑海中的未来伴侣的形象已经荡然无存了。就好像,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样。   半晌,江淼摇摇头:“我也说不好,恐怕只有看见了才能说出来。不过——”   说到这里,江淼笑了笑,伸手拍了一把裴澈:“目前我也不用考虑这个问题不是?我都和你绑定了,暂时也解不了绑,还是多想想其他的问题比较实际。”   和江淼相处久了,裴澈对他说话的方式也已习惯,只稍微思考一下,他就明白了江淼话中之意。虽然没能打听到江淼喜欢的类型,但同样的,裴澈也不那么紧张了。正如江淼所说,反正他们俩目前是不可能分开的。   ……   “哥哥!”小石头刚一出门,便看见江淼站在外头,立刻兴奋地扑了过去。   “你今天怎么来接我啦?”自从住到江宅,私塾和住处便离得十分近了。小石头每天都和同窗结伴而行,再不需要人接送。但江淼来接他,他还是很高兴的。   江淼抱住他,道:“我来找你们夫子有点事。”   小石头叹了口气:“哥哥,你真不会哄人。”   江淼被他老气横秋地埋怨逗笑了,问道:“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说?”   “你应该说,我就是想你了才来接你,顺便找你们夫子有点事。你这样说,我就会更开心。”小石头一本正经地说道。   江淼听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伸手拍了拍小石头的脑袋,嘟囔道:“臭小子,都是哪里学来的?”   他带着小石头往里走,彼时,虞夫子正在收拾桌上的东西,看见江淼后,他有些不解地问道:“江掌柜,是有什么事吗?”   江淼道:“虞夫子,我今天过来是想问问,你这儿还收不收学生?我还有一个弟弟,就是上回跟着小石头一起来过的那个,他也想进私塾来读书,不知道可不可以?”   虞夫子脸上浮现出一个略带苦涩的笑容,他道:“江掌柜,其实你今天不来找我,再过几天我也是要找你们的。”   “虞夫子,怎么了吗?”江淼嗅出一点不寻常的味道。   虞夫子说道:“小生不才,苦读数年,才于前年考取秀才功名,有了入仕的机会。今年恰逢大比之年,我本觉得自己学识不够,心想着要不再等三年。可前几天,先生在看过我的文章后,勉励我下场一试,纵使不成,也能得些经验。”   听到这里,江淼明白了,虞夫子自己要准备考试,恐怕没时间教学生了。   “我一想,觉得先生的话说的有理。这两年来我虽忙于教导,但闲暇之时,也从来没将书本弃于脑后。可眼下考期将近,若再一心二用,恐会辜负积年所学,故此间私塾,再过几天就要关闭了。”虞夫子有些抱歉,同样也十分坚定自己的信念。   阻人前途的事,谁敢去做?纵使心有不舍,江淼也只能祝福他了。   “那就先祝虞夫子您金榜题名了。”江淼朝他拱了拱手,“小石头一直都很喜欢您,这私塾一关,大家肯定都很舍不得您。”   虞夫子笑了笑:“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说不定哪天,我能和他们在别处相见呢?对了,江掌柜,你这几天可以去别的私塾看看,这里虽然关了,但江磊的学业不能跟着断。”   江淼道:“谢谢虞夫子,我会去看的。那就不打扰您了。”   江淼牵着因为十分震惊而双眼失去了神采的小石头,在心里叹了口气。熟悉又喜爱的夫子不教她们了,小石头一定很难过吧?   两人垂头丧气地回到了江宅,裴澈很是奇怪,难得看见他们都这么不开心。在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后,裴澈劝道:“别担心了,总能找到合适的夫子的。”   “希望如此吧。”江淼想起了之前他帮小石头找书院的事,他还以为自己可以一劳永逸了,没想到,仅仅半年以后,他就要重新找了。   裴澈本想说,实在不行就让他们去裴氏家学之中。可他又一想,在裴氏家学里读书的,都是裴家人,他们中的部分人对沐儿是持有偏见的,那边去不得。   去哪儿呢?   突然,裴澈灵光一闪,说道:“要不让他们跟我去国子监读书吧?”   江淼有些疑惑:“可我刚刚问你的时候,你好像没说行。”   “可我也没说不行,国子监后山有个蒙童馆,坐馆的是国子监一位老夫子,学问之高令人尊敬。之前之所以犹豫,是因为我怕他们俩在不同的地方读书没有玩伴。现在两人去同一个地方,自然不同担心。”裴澈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太好了,只要沐儿和小石头一起上去了,江淼想不去也不放心。   到时候他在国子监后山弄个小院子住着,每日的生活,岂不都是闲适而愉悦的? 第109章 放心了   江淼有点儿动心, 国子监是梁朝的最高学府,从这里退休的老夫子,放在前世,最少也得是个教授了吧。这样的人帮两个孩子启蒙, 那学问还不蹭蹭蹭往上涨?   “沐儿应该是没问题, 可小石头能去吗?国子监里读书的, 不都是有权有势的人吗?”江淼有些担心,沐儿出身自国公府,自然能进去读书。可小石头就是一平民百姓,万一人家不收可怎么办?   “这你可说错了。”裴澈纠正道, “大饭堂里吃饭的,可都是家境贫寒的学子。国子监以往收录的, 确实都是世家子弟, 可先帝继位后, 规矩就改了。没有真才实学, 通不过入学考核的人, 即便是王公贵族,也别想踏进此地一步。”   看来这先帝还挺重视人才, 不过, 虽然江淼对小石头挺有信心,但他到底才读了几个月的书, 想要赶超那些从小就开始学的孩子,怕是不太可能吧?   还有沐儿,现在说话都还有些结巴,能成吗?   江淼把自己的疑问和盘托出, 裴澈笑了:“后山的蒙童馆, 与国子监并不能混为一谈, 这只是为了方便国子监官员的孩子们读书而已。所以,这也并不表示,读了后山的蒙童馆,以后就一定能在国子监读书。”   “是这样啊,”江淼道,“那他们读书时住哪啊?总不能天天马车来回吧?就算有地住,他们年纪这么小,怕也会不习惯。要不,还是在附近找一间私塾好了。”   见江淼有退缩之意,裴澈忙道:“后山有许多空置的院子,外人只要交钱就能住,到时候你可以陪着他们一起住在那。”   “交多少钱?”江淼的雷达立刻开启。   “一年……十二两。”裴澈直接抹了一个零,他怕不抹零,江淼接受不了。   “多大的院子?”   “一家人住在里头,应该不算挤。”   “那还挺划算的,这是给你们学子的福利吗?”以往住白家院子时,一个月也得五百文呢。   “算是吧……”裴澈干笑了两声,“你想啊,国子监的老夫子,学识一定很好,外面那些私塾,夫子良莠不齐,与其费心去寻找,还不如去国子监。到时候,我也能和你们住一处。”   江淼打着小算盘:“也是,你住过来,那你的宿舍就能退了。话说,你们宿舍一个月收多少钱啊?”   裴澈昧着良心说了一个数,让江淼不由感叹,国子监的福利真的挺不错的!果然会读书的人走到哪都是省钱的。   江淼记得以前他住的小区出了个市状元,各种奖励堆在一起,大概得了有十几万,把未来四年的学费都赚到了。当时给他羡慕的,早知道就好好学习了。   “对了,上那读书束脩要交多少?”   “放心吧,不贵的。”裴澈不敢说,怕刺激到江淼。   谁知江淼在这一点上,却显得很大方:“束脩的话,贵点倒也没关系,只要能学好就成。”   裴澈默不作声,他总觉得一旦把要交的束脩告诉江淼,江淼就不是这样的态度了。   既然两人已经达成共识,裴澈的身体也已经痊愈,次日一早,裴澈就登上马车,去到国子监,处理两个孩子入学的问题。   而江淼,则要负责说服裴沐,让他接受自己将要去读书的事实。   裴沐自然是不能接受的,上次跟着小石头去读书,坐在里头什么也听不懂的场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听到要去上学,他就开始撅嘴。   江淼自然是不能放任他的,他感觉这个孩子其实是很聪明的,不论教他什么,都不需要人教第二遍他就能掌握。这么好的天赋,待在家里太浪费了。   接下来,他费尽了口舌,把读书这件事描述得非常美好,可裴沐却越来越不配合,甚至又开始装听不懂。江淼的脸沉了下来,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他很少对两孩子发火,但也不是没有过的。   ……   之前西瓜刚上市的时候,江淼便给他们买了吃。放水井里湃过的西瓜清甜可口,别提多好吃了。小石头以前没吃过,裴沐以前被杏儿克扣,对于这种昂贵的水果印象也不深刻。两人尝过之后,惊为天瓜,恨不得每天都吃西瓜当饭。   在吃这一方面,江淼是个行家,自然不会允许他们养成这种逮着一种食物暴饮暴食的习惯。江淼一发话,两个小的就断了来源,就算十分疼爱他们的吴管家,也不敢避着人给他们吃西瓜,最多就是分西瓜时,暗搓搓地给两人切大片点。   这点小心思,江淼选择视而不见,吃没问题,只要不过量就行。就在他以为自己管控的很不错时,某天晚上,两小一起拉肚子了。   江淼急得不行,他养了两个孩子这么久,从来没病过,好端端的怎么会拉肚子呢?宵禁不能乱跑,无奈之下,他只好敲响了隔壁的门,求助季清。   季清给他们把了脉,又查看了一下他们的脸色,最后得出他们是因为吃多了寒凉的东西,才导致肠胃不适的。   江淼仔细回忆了一下最近给他们安排的一日三餐和饭后点心水果,然后得出结论,这两小子,八成是偷吃了。   在江淼的逼问下,两个小的最终交代,说是小石头拿了零花钱买的,放在书袋里偷偷背回来,然后躲在房间和裴沐一起分食。   听到这里,江淼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两天他们的食量突然变小,小石头放学后也不像往常那样直接过来找他了。   江淼当时按耐住脾气,细心地把两人照顾好后,一人拍了一顿屁股,还把小石头的零花钱都收缴放进了竹筒做的存钱罐里,一个月内不允许他再拿钱乱买外面的吃食。   挨了打的两人哭得稀里哗啦,而后几天估计是怕江淼不喜欢他们了,变得特别狗腿,跟在江淼身边绕来绕去帮着干活,讨好人的小模样让人又气又想笑。   ……   经过上次发火的事,裴沐已经明白,沉下脸这个表情一出现,就代表江淼快要爆发了。   他不敢再装听不懂,委委屈屈地看向江淼,说道:“淼哥,不想去…读书嘛。”   江淼深吸一口气,挤出了一个笑脸:“是去读书呢?还是把先生请回来一天到晚看着你一个人读书呢?”   裴沐愣住了,他不知道还会有这种可能。想到家里以后会出现一个先生天天跟着他喊他读书,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想好了吗?”   裴沐低下头:“是和…小石头…一起吗?”   “是啊,每天早上,淼哥会送你和小石头一起去念书,中午再接你们回来吃饭,吃过饭后休息一下去那儿,下午又接回来。”江淼尽量让他明白在家的时间还是很多的。   “好叭。”裴沐终于妥协了。   江淼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说道:“真乖,读了书才能明白道理,以后才能赚大钱养活自己。”   裴沐在他温和的笑容里燃起了斗志:“以后赚钱…给淼哥花!”   裴沐这边答应了,小石头那边也没出问题,毕竟是虞夫子不教,私塾要关了。听说是去国子监读书,虞夫子震惊过后又了然地点点头。江淼太过平易近人,行为举止和以往也没不同,经常会让人忘记,他其实是忠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两日后,私塾正式关闭,小石头给虞夫子送上江淼做的点心,和其他的同窗一起,哭红了眼睛。   裴澈那边也处理好了所有事,派人回来通知他们,可以收拾东西上去了。第二日一早,江淼就包袱款款,带着小石头和裴沐上了国子监。   国子监的山门外,裴澈早就等候在此处了。见一行人过来,便领着他们从旁边的一条小路,直接去到后山。   这后山也很大,其间草木葱郁,院落林立,门上还有显眼的木牌,上头写着主家的身份,就像现代时大门牌号一样,让人不至于认错路。一条条石子路穿插其中,道路中间的石子因为常年有人走动,表面变得光滑洁净,道路两旁无人踩的石子上面,则满是岁月留下的旧痕。   江淼带着小石头他们踩在上面时,没注意那么多,他只知道石子路可以按摩脚底,很多公园都铺了,老人们最喜欢在上头来回走。   “就是这儿。”裴澈掏出一把钥匙,将门打开。   这是一处朝南的小院,第一眼看上去十分干净整洁。江淼走了一圈,通过他的目测,他发现这院子里正房有三间,两侧有厨房和茅房,厨房旁有一个堆放柴火的柴房,茅房旁则是一块小菜地,上面长满了杂草。   吴管家带着人把他们带上来的东西归置好后,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他心里有些担忧,也不知道江爷他们在这里能不能把日子过好。   “我带你们去学堂看一看。”裴澈领着他们往外走,拐了好几个弯,终于到达一座大门敞着的院子。   里头隐隐传来读书的声音,努力朝里看去,还能看见点教室的影子。   门虽敞着,但裴澈并没有贸然进入,而是敲了敲门,待有人过来时,才说出自己的来意。   “你们进来吧,谭老夫子已经和我说过了。他让你们去书房等一等,他和孩童们讲完今天的内容,再过来这边。”   “有劳小哥带路。”   国子监退下来的夫子,书房也是不同寻常的,里头满是书卷气息,周围悬挂的不是山水画便是各种字帖。这让自觉周身遍布铜臭味的江淼有些紧张。   裴澈朝他笑笑,开始给他们介绍,墙上悬挂的这些东西的来历。江淼听着裴澈将其中的典故娓娓道来,不知不觉便沉浸其中,心里的紧张感也烟消云散了。   不多时,“铛铛铛”的敲钟声响起,放学了。谭老夫子来到书房,他的长相很对得起这个称呼。他身量不算太高,鹤发童颜,一把白胡子就好像神话中的仙人一样,十分有特色。   除此之外,他还挺幽默的,和两个孩子说了几句话,把他们逗得前仰后合,一看就是深谙和孩童的相处之道的。   江淼在一旁看着,终于放下心来。 第110章 照拂   “阿澈, 你倒好,嫂夫人直接过来照顾你,往后再不用和我们一处去精粹园吃饭了。”   韩秦略带酸意地说道,他以前根本没想过, 向来不沾女色的裴澈, 会是他们之中第一个成亲的人。不过也是, 裴澈只不沾女色,倒没说过,他不沾男色。   “别叫他嫂夫人,还按以前的, 叫江兄即可。”裴澈被他说的满脸笑意,言谈之间却不忘纠正韩秦的称呼。   韩秦朝贺忱挤眉弄眼, 示意他看看裴澈现在到底有多护短。贺忱笑笑, 对他点点头, 阿澈的变化有目共睹, 这应就是成了家与未成家之人的区别吧?   “对了, 阿淼说,我们刚搬到后山, 按理说是要暖房的, 他让我邀你们今晚一起过去吃顿饭。”裴澈不知他们在背后笑自己,只把江淼交代的事情告诉他们。   “江兄邀约, 自然却之不恭。阿澈,你先回去,我们稍作准备,再一同前去叨扰。”韩秦立刻说道, 光从那些小菜上, 便知江淼是个手艺好的, 也不知今晚,他会做些什么给大家吃?   怀着美好的期待,韩秦、贺忱与苏缙三人带着准备好的礼物一同来到了后山,循着门上的号牌找到了裴澈家。   韩秦上前一步,屈起手指扣了扣门。几乎是片刻之间,门就被拉开了一条缝,奇怪的是,门后并不见人。   三人有些讶异,不等出口询问,便听见一个声音从下方传来,三人低头看去,才知刚刚开门的是个孩子。   “你们是澈哥的朋友吗?”   “是啊,我们是受阿澈相邀,前来祝贺的。”贺忱笑着说道,眼前这位,应该是裴澈的小舅子了。   “那你们快进来吧!”小石头把门全部打开,热情地邀请客人进门。   三人进门后,小石头把门合上,还不忘踮起脚插上门栓,可以说防护意识很强了。   “来啦,坐吧。”裴澈坐在堂屋的桌子前,手握着毛笔不停地写着什么,看见他们来了也只是抬起头随意招呼了一声。确实,以他们的关系,客套话是用不着说的。   “阿澈,你这是在写字?”韩秦有些犹豫地问出口。他看了看周围,这分明就应该是吃饭的地方吧,阿澈何时这么不讲究了?   “废话。”苏缙冷冷地开口,眼前之景一目了然,还用问吗?   韩秦眼睛一瞪,刚要反唇相讥,江淼恰好从外头进来,手里还端着个托盘,托盘上摆着三四样点心,甜的咸的都有,很好地照顾了大家的口味。   “大家来啦,没出门迎接,真是太失礼了。你们快坐下吧,离晚饭还有一会,先吃些点心填填肚子。”江淼见他们围着桌子站在一起,连忙开口招呼,“阿澈,快把你的东西拿走,桌子上要摆东西了。”   裴澈“嗯”了一声,赶紧动手收拾桌子,将桌上的纸张和墨盒放到一边,做好后还顺手拿起一块布擦了擦桌子。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三人目瞪口呆。倒是裴澈完全没有自觉,还用疑惑地语气问他们为什么不坐下。   三人连忙坐下,而后,才发现手中提着的东西还没给出去。他们本想把这东西交给裴澈,但最后还是神使鬼差的交到了江淼的手中。   江淼一走,韩秦立刻就开口了:“阿澈,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些?”   裴澈反问道:“这还用学吗?收拾完桌子再擦一擦,不是人人都会的吗?”   韩秦语塞,确实,这是人人都会的。可放在裴澈身上,他怎么就是感觉有些别扭呢?   裴澈没理会他的小心思,他给大家斟了茶,又招呼大家吃东西。举止间很有男主人的风范,待客之道简直满分。   这些点心份量不多,无论甜咸,起到的都是打开大家味蕾的效果,也让大家对接下来的晚餐充满了期待。   夜幕降临后,一道又一道的美味佳肴很快就摆满了一桌子。这些菜色他们在外头不是没见过,可江淼的做法却让他们觉得,自己好像根本就没吃过这道菜一样,端的异常美味。   回去的路上,韩秦有些感慨,若是能每日都吃到这样的饭菜,那帮着干点活,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   ……   “这位小哥,你……便是裴世子的家眷吧?”   江淼送两个孩子去到私塾,回来的路上,突然听见有人这样问道。他转过头一看,发现是一个四五十岁年纪的妇人在说话。这妇人衣着简单,手上挎着个篮子,头上挽着一个髻,看起来朴素而整洁,让人一见就觉得亲切。   “我就是,我姓江,叫江淼,是前两天才搬过来的。不知婶子怎么称呼?”江淼停下脚步等她上前。   “我姓罗,你叫我罗婶就行。”   “罗婶好,您来的正好,刚好我有件事想请教您。”江淼等她走近,瞅了瞅她的篮子,想请教的事不言而喻。这两天吃的,都是他们自己之前从山下带来的,眼看就要吃光了。   罗婶笑了,她道:“你是想问我,哪里才能买到菜是吗?”   “对对,我这两日也到处走了一圈,可是却没发现哪处可以买东西。难道每日还要下山去买吗?”江淼刚来这边,其他人去上学时,他就到处走了一圈,想着先把环境摸熟。   “这倒不用。”罗婶道,“后山众人所食的菜,是国子监的人员统一采买回来的。你只需交些钱给大饭堂的人,他们便会把菜放到一处,每日自己过去拿就是了。”   说着,罗婶还给江淼展示了一下她篮子里的东西,有一块猪肉,一条鱼,还有一些时令蔬菜,看起来还是挺不错的。   “这样还挺方便的。只是,这菜色是由自己决定的,还是他们买什么咱们就吃什么?”江淼问道,总不能每天都是这几样吧?   “一般来说,都是送了什么就吃什么的。若有特别想吃的菜,也可以给些钱让他们帮着捎带上来。”罗婶解释得十分清楚。   “我明白了,谢谢你,罗婶。”江淼笑着向她道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往后都是邻居,没什么的。”罗婶说道,她是个热心肠的人,几乎每家刚搬过来时,都受过她的照拂。 第111章 耕作很辛苦   “小石头, 你哥哥呢?”   下学后,裴澈径直回了住处,头一件事便是大声呼喊江淼,可却无人应声。他在院子里四处找了一圈, 也不见江淼人影, 倒是两个孩子, 都在书房里写功课。   小石头和裴沐已经在此处上了一旬的课了,渐渐也习惯了这里的教学方式。蒙童馆里除谭老夫子外,还有一个年轻的夫子。平日里,谭老夫子教授他们书上的知识, 那位年轻些的夫子,教的却是武课。最近他们一回来便急着写功课, 写完功课后, 便跑到院子里像模像样回忆武夫子教的东西, 有时候还会捡根小木棍当剑使。   听见裴澈的问话, 小石头抬起头, 说道:“哥哥说他有点事,出去一下, 嘱咐我俩在家好好写字。”   “他有说是什么事吗?”裴澈皱眉, 这样的情况已经连续两三天了,第一天他还不以为意, 可如今却不得不重视了。   “淼哥…没说。”裴沐说道,似乎有些不太高兴,应该是想跟着却因为要写功课不能跟而心生不快。   “算了,你们好好写功课吧。”裴澈说着, 走出书房, 轻轻将门带上。   他本想出去找一找, 可这后山很大,根本无处找寻,只能作罢。他在院子里找了个地方坐下,又把书袋里的书拿出来看,可几乎是看两眼便要抬头看一看院门,这样一来,读书的效果不禁大打折扣。   约莫两刻钟后,外面传来了说话声,除了江淼的声音外,还有一些女声,他们聊天的内容听不太真切,但其中饱含的愉悦之情,还是清晰可辨的。   裴澈一下子警惕起来,他放下手里的书,悄悄走到门口,试图听一听外头的人在说什么。可厚重的院门挡着不说,他们说话的声音又多又杂,聊天的内容根本无法捕捉,把裴澈急得抓心挠肝。   他竖起耳朵,仔细去听他们聊天的内容,却没注意到,一串轻快的脚步声正朝这边走来。推门声响起时,裴澈再走已经来不及,他只好伸出手,佯装自己正要开门出去。   “你回来啦?”江淼的脸上犹挂着笑意。   “我半个时辰前便回来了。对了,你去哪了,两个孩子都说饿了。”裴澈把两个孩子拉出来当借口,还不忘往外去寻刚刚与江淼站在一处聊天的人。   江淼没注意他的眼神,听见他说的话后,有些奇怪地道:“可我接他们回来时,一人给了一个花卷,怎么就饿了?”   这会,那些人已经顺着小路往前,身子都被转弯处的院墙遮挡了,裴澈只看见了裙摆,其他都没看真切。他收回视线,随意编了个借口:“应该是武课上消耗了精力,饿的快些也正常。倒是你,最近好像很忙的样子,好几次回来都没见人影。”   裴澈的语气听上去很是随意,可是眼睛却紧紧盯着江淼,迫切地想要从他口中听到答案。   江淼边往里走边道:“也没啥,就是跟着那些婶子一起种了些菜。我发现这后面空了好大一块地,横竖在这里也没什么事,种点菜吃着多方便。”   “种菜吃?”这是裴澈想破头也无法想到的事,“为何要种菜,若是他们带上来的菜不合胃口,也可遣人每日买了送上来,一应花销皆由我来出。”   裴澈不想江淼每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勤耕作,在他看来,种菜是一件极其辛苦的事。   江淼解释道:“我又不是因为想省钱,反正我每日无所事事,干点活纯属打发时间,还能顺便弄点新鲜的菜吃,不是一举两得的事吗?”   要他靠务农生活,他肯定是不干的,但只侍弄一两块菜地,种些自己喜欢吃的菜,他还是很感兴趣的。   ……   那日听罗婶说了可以找大饭堂的人订菜后,江淼就去交钱了。连着吃了几天后,他发现,送来的菜品里,荤菜倒是经常变动,可时令蔬菜,永远是那三四样轮着来。   江淼向来精打细算,为了蔬菜单独花钱采买,在他看来是很不划算的,怕是跑腿费比菜价都要贵。于是,他萌生了自己种点菜吃的想法。   最开始,他是打算收集点破瓦罐什么的放在院子里,再弄些土种点香葱大蒜小青菜,想吃的时候直接拔,既新鲜又省钱。以前他在住处的小阳台上,就种了很多蔬菜。别人的阳台上都是花花草草,他的上面却是小葱,西红柿和黄瓜之类的。   寻摸了一场后,江淼没找到破瓦罐,倒是找到了一块长满杂草的空地。此处野草长得十分茂盛,可见底下的泥土十分肥沃。江淼痛心疾首,这样的土地不种东西拿来荒着实在太可惜了!只可惜,这块地不是他的。   他带着满脸惋惜往回走,路上碰见了拿东西回来的罗婶。她见江淼这副模样,便想着劝慰几句。当她搞清楚江淼是因为什么发愁时,忍不住笑了。   “这地是国子监名下的,但一直以来都没人耕种,你要是想拿去种什么,尽管拿去就是了。”罗婶说道。   江淼有些犹豫:“会不会我种了之后,有人来找我麻烦,或者把地收回去?”他可不想白费功夫。   “哈哈,”罗婶笑了,“别担心,我向你保证,不会有人找你麻烦,或者把地收回去的。”   江淼听她信誓旦旦,心里更加奇怪,也不知这罗婶到底是国子监哪位官员的妻子,听上去份量不小。既然她都这样说了,江淼自然也不会再退缩。   当日,他就蹲在地里,慢慢拔那些杂草,顺便还把杂草里夹着的一些野菜分出来放在一边,待会好带回去吃。拔了一会之后,罗婶带了几个差不多打扮的婶子过来,她们都是听说了江淼要种菜,过来看热闹的。   “江小哥,你这边堆的是什么?”看着看着,突然有人指了指江淼分出来的那堆野菜问道。   江淼抬头看去,说道:“这是苦苣菜,那是马齿苋,都是野菜,拿来凉拌还挺开胃的。各位婶子要是不嫌弃,待会就拿些走吧。”   罗婶道:“这可好,正愁他们苦夏吃不下东西呢。江小哥,我们也不白拿你的东西,待会我们帮你拔草,你教教我们这菜怎么做。”罗婶一看就是带头的,她一发话,其他人二话不说,就下去拔草了。   江淼想要劝阻,却完全劝不动她们。这一大块地的杂草,一下午就被大家拔光了。幸好这里的土地是松软的,拔起草来也费不了多大的劲,要不然手肯定得起泡。   江淼把野菜分给大家,又耐心地告诉她们怎么处理野菜才能让它变得爽口不发苦。这些婶子试了之后发现,这些野菜吃起来真的好吃了许多。   第二日,江淼借来农具准备开垦时,发现这些婶子又来了。她们整日在这后山生活,也没什么新鲜事,眼下江淼种菜这事让她们颇感兴趣,自然是不会放过的。   江淼一边掘地,一边回答她们抛出的问题。江淼看出了她们对这件事很感兴趣,便问她们要不要一起种菜。那些婶子有些心动,江淼直接就把地用锄头分成了几大块,给每个人都划了一块地盘。反正这么一大块地他也种不了,而且大家都种的话,到时候应该也不会收他一人的菜。   大家轮流借江淼的农具开垦土地,只是她们到底没做惯农活,所以大部分的地都是江淼帮着挖好的。   地挖好后,江淼他们托人买来一些菜苗和种子种进去,傍晚还不忘去给菜地浇点水,以免一天的功夫下来,这些菜被太阳晒死。   ……   裴澈听他这样说,也不知该如何劝他,只得说道:“那往后我就回来早些,和你一同去侍弄菜地。”他还是认为,耕作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江淼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他被自己脑补的画面逗乐了。他实在很难想象,裴澈种地的样子,这人有洁癖,估计走到菜地旁边就已经是极限了。   裴澈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只以为他是高兴自己要去帮忙,于是也跟着笑了起来。 第112章 广受好评   菜苗一天天长大, 江淼也一天天习惯国子监后山的生活。每天上午,他把两个孩子送去蒙童馆后,都会跟着其他送孩子上学的婶子一起,去到大饭堂后厨把自己那份菜拿回来。   拿回菜, 洗洗切切, 把前期工作全都做好后, 便去侍弄侍弄菜地,拔拔草浇浇水什么的,偶尔还会去弄一些草木灰过来肥地。   那些婶子干得不亦乐乎,照顾那些冒头的小菜苗时非常的精细, 就差把它们挖了种花盆里端回去了。江淼是很明白这种感觉的,倒不是为那一口吃的, 而是这口吃的从发芽到成熟的这段时间给人带来的成就感。劳动, 一向都是最光荣的。   这天, 江淼照往常一样, 牵着两孩子的手把他们送到蒙童馆。因为他们回来说上午会饿, 所以江淼这些天,每天都做了些点心拿油纸包好放在他们的书袋里, 让他们休息的时候拿出来吃。昨日做的是红糖糕, 今天做的是米糕,二者口感不同, 味道不同,唯一的相同点就是都很美味。   两个孩子站在门口依依不舍地和江淼道别,其实小石头本来是没这么多情绪的,他都已经很习惯上学了。但裴沐每天都这副样子, 他也就被带动了。其实主要是他怕江淼觉得小木头更乖。   江淼耐心地安抚几句, 每人摸了摸脑袋, 便让他们进去了。他正盯着二人的背影看他们往里走去,却没发现有人也正看着他。正当他抬脚准备离开时,突然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妇人走过来站到了他面前。   “这位……嫂子,你是有什么事吗?”江淼话到嘴边总算拐过弯来,他刚刚差点脱口而出婶子二字,这多得罪人呐!   “江小哥,小妇人夫家姓王,今日过来找你,是有一个不情之请。”她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   江淼之前没和她打过交道,一时心里也有些紧张好奇,不知道她是想拜托自己做什么事情。难不成也想种菜?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王嫂子,你说吧,要是能做到的,我也不会推辞的。”江淼先说好条件,不合情理的他肯定是不会答应的。   “是这样的,我家小儿与你两个弟弟乃是同窗,他这几日回家后,时常向我哭诉,说令弟们空暇时间,经常会拿东西出来吃,让他好生受馋。”王嫂子说这话时,有些哭笑不得。   江淼则有些尴尬,原来是他做的点心馋到小朋友了。难不成这嫂子是想让他往后别再做东西了?这个的话,他恐怕不能答应。最多,他和小石头还有沐儿交代一声,让他们以后吃东西时尽量去人少的地方。   察觉到江淼似乎误会了什么,王嫂子赶紧解释:“我听说后,也包了些糕点让他带着,可他却还是恹恹不乐,说是令弟的看起来比较好吃。是以,我便想问问,你买的是哪家的糕点,我也去买点,给小儿解馋。”   王嫂子觉得自家孩子太贪吃了,但是瞧他那副不高兴的样子,也是有些心疼的。   江淼松了一口气,笑道:“这有什么,不过我那点心,并不是下山买的,而是我自己做的。”   这次尴尬的轮到王嫂子了,她迟疑了一会,想到自家孩子每天回来都说那糕点,还是忍不住问道:“江小哥,你那糕点,能否卖我几块?”   说完,她也意识到自己的冒昧,连忙又说:“我非是把你当作商贾,只是小儿心里惦念的紧,实在有些不忍。若江小哥觉得不妥,也没有关系的。”   江淼笑道:“王嫂子,你一番慈母之心,着实令人感动,区区几块糕点,我又怎么能收你钱呢?家里现在还有,你在这等一会,我给你包几块过来。”   江淼不等王嫂子拒绝,转身就大跨步地往院子走去。他来到厨房,揭开蒸笼的盖子,里面是他早起蒸的米糕。这米糕呈杯形,白净的米糕上头点缀着几粒枸杞子,就像那雪山上的一簇红莲,单从外形来看,就已经很是夺目了。咬上一口,香甜宣软,新米打出来的米粉米香十足,让人吃了,好像置身于金黄的稻海之中,心中满溢的都是幸福之感。   他捡了几块出来用油纸包好,想了想,把剩下的也拿张大油纸包了,一并拿出来,也给那些婶子尝一尝。   王嫂子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见江淼过来松了一口气。江淼把小包的递给她,然后扬了扬手里提着的大包,道:“我搬过来许久,还未请大家吃过东西,今天刚好做的比较多,顺便就做一回东。”   他这样说,自然是为了不让王嫂子掏钱给他。与他相熟的那些婶子本来在一旁等他,见他来了就围了过来,刚好听见他说的话。   “江小哥,你今儿是要做东请我们吃东西吗?那我们可有口福了。”罗婶笑着说道。   “罗婶,您还没尝一尝,就知有口福了?那待会要不好吃的话,您可不能收回这句话。”江淼开了个玩笑,然后顺手打开了手里的大包,将米糕分给了众人,多出来的也给了其他送孩子的人。   对于香软甜口的米糕,大家好评如潮,直道吃起来比外头铺子里卖的都好。只可惜,这米糕个头不算太大,只消几口便下了肚,再想吃已经没了。   王嫂子看着大家似不经意飘来的目光,匆忙道了谢后便跑了。她怕再待一会,手里的米糕就要被大家瓜分了。   大人自然是不好像孩子那样嘴馋的,虽然心里有些遗憾,但还是像往常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蒙童馆里的孩童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一个个都盯着小石头和裴沐看。因为他们在夫子进去休息时,便掏出书袋里包好的米糕大快朵颐,那香甜的样子,看得周围的孩子直咽口水。   能在这里读书的,自然也不会是穷人,他们这会也掏出了书袋里的点心,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时下很多点心,都是供大家喝茶时慢慢品尝的,干吃有些噎人还有些腻味。小石头和裴沐压根没注意他们哀怨的神情,吃的不知多欢。   另一边,同样带了点心的裴澈,也趁着休息时间,把米糕拿了出来。他的这包米糕比起两个孩子的来说,多了不少。当然,这并不是因为江淼偏心,而是他考虑到裴澈还有几个好友也在身边,自然没有一人吃着其他人看着的道理。   裴澈这边刚把米糕拿出来,韩秦他们就过来了。根本不需要人招呼,三人熟门熟路地伸手去油纸包里取吃食,拿到就往嘴里塞。   裴澈暗暗叹了口气,悄悄加快了咀嚼的速度,希望待会能多吃几个。然而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他这种想法,其他人又怎么会没有呢?   不出一会,油纸包里便空空如也了。   韩秦恨恨地看着苏缙将最后一个米糕往嘴里塞,转头对裴澈说道:“阿澈,明儿你让江兄多做点带来,这厮太能吃了!”   裴澈没好气地道:“你又何尝不是?今天已经够多了,再吃下去,中午不用吃了。”   韩秦很委屈:“我们又不像你,中午已有着落,自然可以留着肚子,我们就指着早上多吃点呢。”   裴澈很无语:“精粹园关门了吗?”   “这倒没有,不过你是知道的,精粹园里的饭菜就那个味,上个月换了厨子后,就更难吃了。”韩秦吐槽道,“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再去你家做客?”   “是啊阿澈,我们对上次尝到的那几道菜记忆犹新呢。”贺忱接着道。   苏缙看看他们,也跟着点头,眼里写满了渴望。   裴澈无奈地说道:“我回去问问阿淼。”   韩秦很想说裴澈是个“夫管严”,请客吃饭还要回去商量才能决定,可饭菜还没到手,他决定先闭嘴。   中午回到家中,裴澈径直去了厨房,他扫视了一圈,心里有些失望。明明早上走时,他看见蒸笼里还有挺多的。   江淼问道:“怎么,你也还想吃吗?”两个孩子回来时,已经过来找过一遍了。   “咳,我岂是那般看重口腹之欲的?”裴澈佯装淡定,他说,“我之所以进厨房,是想问问你,今晚能不能请韩秦他们吃个饭?”   江淼正在翻炒,闻言头也没回地说道:“这还用问我,想请就请呗。”   “那不成,饭是你做的,能不能请人自然该由你做主。”裴澈不赞同地说道。   江淼笑了,他就喜欢裴澈这一点,虽然出身显贵,但能尊重人。   “请他们来吧,我下午再去弄点菜就是了。往后他们想来就把人带来就是了,整天在精粹园里吃饭,花销也挺大的。”江淼想起上次他们三人送的礼物,如果拿出来换钱的话,估计能吃好一阵精粹园了。收了人家的重礼,招呼人家吃几顿饭还算得了什么。   裴澈很是感动,他觉得江淼会这样说,是不想他在朋友面前没面子。   江淼不知道他半天不做声是在想什么,但一个大高个站在厨房里挺影响他发挥的。于是便立刻出口赶人:“行了,别杵在这了,你把做好的菜端出去,其他的菜马上就好了。”   裴澈被吩咐干活,脸上再无一丝不情愿,满脸都是甘之如饴的神情。   江淼快速翻炒着锅里的菜,余光瞥见了裴澈脸上的表情,也不由笑了笑。这位有洁癖的公子哥,到底还是被他带的堕入凡尘了。也不知道其他人看到这一幕,会不会被惊掉下巴? 第113章 夜宵必备   晚上要请吃饭, 江淼自然要考虑菜色,上次因为早了做准备,自然就不会失礼。这次比较突然,家中所剩的菜不算多, 总不能让客人吃剩菜吧?   江淼把两个孩子送去蒙童馆后, 便去了一趟大饭堂。大饭堂的厨子早已经去休息了, 只留下几个帮工在后厨洗洗刷刷。   江淼叫住其中一个姓李的帮工,这是平时给他们拿菜的人,打过几回交道后,算是比较熟了。   “江小哥, 你找我有事吗?”姓李的帮工有些疑惑。   “李大哥,我就想问问, 你们这里还有多余的菜可以匀一点给我吗?晚上要招待客人, 上午拿回去的吃得差不多了。”江淼说道。   李帮工犹豫了一会, 然后小声说道:“有是有, 就是……多的菜, 我们不能随意动的。”   江淼很高兴:“没事,我也不是白拿, 你们说个价, 我花钱买,稍微贵点也没事。”   李帮工瞅了眼不远处的那个人, 声音压得更低了:“江小哥,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这菜, 是胡厨管的, 怎么处置由他说了算。”   江淼明白了:“那胡厨这会儿在哪呢, 我去找他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匀点给我。”江淼对这姓胡的厨子印象深刻,因为他脑袋大脖子粗,完美复刻了小品里说的长相。   李帮工给他指了条路,并告诉他左转第一间就是胡厨的住处。江淼道谢后,往那个方向走去。   还没靠近房门,里面便传来震天响的鼾声,一听就知道他睡得有多香。莫名的,江淼有些庆幸,还好裴澈不打鼾,不然每天睡在一起,就太让人难受了。   他们住的院子其实是有三间房的,江淼原本想着一人一间刚刚好,可是裴澈说,院子里三个读书人,没有一间书房着实不太方便。最后只好把其中一间正房改成了书房,他和裴澈就还像之前一样睡在一处。   里面的鼾声还在继续,江淼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弃了敲门的打算。别人睡得那么香,他贸然打扰,别人没睡够肯定是很生气的,匀菜的事就别想了。   要不干脆去精粹园碰碰运气?江淼想到它红火的生意,还是摇了摇头。人家做生意的,怎么可能会把食材卖给别人呢?   江淼转身离开了大饭堂,顺着青石板铺成的小路往山下走去。路过山门时,门房方小哥见他出来问了一句:“江爷,您干什么去?”   江淼道:“我想着往下面去看看,山下不是有农田和菜地吗?我看看能不能去买点菜。”   “买菜啊?”方小哥说道,“下面倒也有,但都是些普通的菜色,恐怕不合你们的口味。”   江淼听他这样说,忍不住笑了,在这位方小哥眼里,有钱人怕不是每天都吃鲍参翅肚过日子的。其实他和裴澈认识之前,也觉得他们有钱人吃东西时应该都是很讲究的,和裴澈他们熟了后他才发现,其实他们也没那么挑嘴,只要做的好吃,无论什么东西都能吃得津津有味的。   下山不过两百多级台阶,江淼平时都在劳动,溜达着就下去了。走到山脚后,他便朝着被树木遮挡的低矮房子走去。   前面几户人家,无一不是房门紧锁,江淼猜测,他们此刻应该正在上头做工。等他走到第五户人家后,才发现了一个老太太,正眯缝着眼坐在屋檐底下缝补衣裳。   “老人家,打扰了。”江淼站在不远处朝老太太打招呼,他怕突然走近会吓到这位老太太。   老太太眼睛虽花了,耳朵却还是很灵,听见声音后就抬头看向声源处,问道:“后生,你找谁啊?”   江淼走近几步,说道:“我不找谁,我就是想问问您,您家有没有菜地,我想买点菜回去。”   “菜地啊,有的有的,你想买什么菜?”老太太一下子变得热情起来,听她语气,应该不是第一次有人到这来买菜。   “您老的菜园子里都有些什么菜呢?”   老太太不假思索地道:“有黄瓜,茄子,豇豆这些。”   “都要一点。”江淼很高兴,除了黄瓜和上午的菜重了,其他的两样都是平时不送来的。   “好嘞。”老太太利索地起身,去里面抓了一把秤,而后领着江淼去了菜园。   她家的菜园距离房子不过一两百米,一畦畦菜地绿油油的,充满了生机与活力。里头有挺直的黄瓜,紫荫荫的茄子,长长的豇豆,各自都挂满了一树,可见主人家把这片菜地打理得很好。   江淼上前摘了一些,待老太太称好后,放进篮子里。这么一大篮子菜,不过才二十几文钱,比大饭堂送上来的,便宜了许多。江淼想着干脆以后只要荤的好了,蔬菜就下来买,既新鲜又便宜,爬山就当锻炼身体了。   眼下素菜有了,家里还有一块肉,只是不整个大荤待客总觉得不得劲,江淼问道:“您家养了鸡吗?能不能卖我一只?”   老太太摇头:“鸡要留着下蛋,不能卖。你要买的话,不如买鸭子,老张家在那边的水田里养了一群,现在吃正好。”   行吧,鸡鸭都差不多。江淼跟在老太太后头,往前面的水田走去。水田里鸭子果然很多,看着大概两三斤的样子,正是好吃的时候。江淼正合计待会挑哪一只的时候,突然从旁边田埂上,走过来一个老头。   老太太把江淼的需求告诉了张老头,张老头看着江淼,闷声闷气地道:“你要哪只?”   江淼仔细看了一会,指着那只伸着脖子不断找食的鸭子说:“就它吧。”   张老头走过去,惊得鸭子们胡乱扑腾,也不知他到底是怎么出手的,等江淼回过神时,他已经抓着那只嘴上还叼着个田螺的鸭子过来了。   可惜田螺这东西抓了也要放水让它吐泥,不然江淼绝对挽起裤脚就下去了。他遗憾地看了一眼水田,视线却突然定格住。   “小龙虾??”江淼惊呼出声。田里挥舞着两个大钳子的黑乎乎的东西,不就是夜宵摊夏季必备吗?   张老头和老太太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这不是螯虾吗?”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江淼要用一副看见宝贝的眼神看这玩意儿。   “对啊,你们这不吃吗?”   “这东西,壳邦硬,吃起来没肉,都是捡回家剁碎了喂鸡鸭的。”老太太嫌弃地说道。   这个道理江淼也懂,但吃这玩意不就是吃个味吗?他把捆好的鸭子往地上一放,脱了鞋袜就往田里走。   两个老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看了半天,螯虾也还是螯虾,哪里值得下田去抓?   半个时辰后,江淼哼着歌满载而归,他把其他的食材都处理好,然后开始清洗田里抓来的螯虾。这东西怎么烧都好吃,只可惜古代没有冰啤酒,如果能就着喝点就完美了。   虾处理好后,江淼烧了小半锅油,油热后将虾往里一倒,几秒钟不到,螯虾立刻就浑身通红了。他把过了油的螯虾捞起放在一边,只等着晚上大显身手了。   ……   晚上,韩秦几个跟着裴澈一起过来蹭饭,还没进屋,他们就闻到了一股异香。这香味是往常从没闻到过的,众人精神振奋,心中充满了期待。   进了堂屋,大家发现桌上已经摆了好些菜了,有红烧鸭,肉沫茄子,拍黄瓜,干煸豇豆等,每道菜看上去都十分美味,可众人的注意力,却还是集中在厨房里那道未知的菜肴上。   相对于想知道却无计可施的韩秦等人来说,裴澈就直接多了。他走进厨房,越过江淼往锅里看去,只见一只只红红的螯虾被包裹在白色的蒜末之中滋滋冒响,而那香味也正是从锅里传出来的。   江淼注意到他,一边拿着大勺翻炒一边道:“你们先吃呗,外面有酒,饭也端出去了。”   “哪有主人不上桌,客人先吃的道理?”   “行吧,反正也快好了,你帮我递个盆过来。”   “盆?”裴澈有些疑惑,哪有菜拿盆装的?   “对啊,这么多,盘子哪能装下?快拿来,就放在那边桌子上。”江淼觉得他太磨叽了。   裴澈被他一催,只好过去将盆拿来递给江淼。江淼接过盆,一勺又一勺往里舀,直把盆装满了,才将锅里的螯虾装完。   这一大盆端出去,让裴澈的小伙伴还有两个孩子都惊呆了。这么一大盆,得吃到什么时候去?而且,他们有些无从下手,往常吃海虾,他们都是直接吃虾仁的,眼下这硬壳包裹住的螯虾,可怎么吃呢?   江淼夹了只虾放自己碗里,而后便用手去,三两下就剥开了外壳,吃到了里头浸满汤汁的虾肉。这许久未曾尝过的味道刚一入喉,便让江淼满足地叹了口气,果然,没有小龙虾的夏天是不完整的!   其他人都惊呆了,拿手抓着吃,这有点不雅吧?   江淼注意到他们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你们要是吃不惯这个,就吃别的菜,别的菜也都很好吃的。”   其他人也知道别的菜好吃,可是这霸道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让他们怎么甘心只吃别的菜呢?   瞧着江淼一只又一只吃得欢畅,间或还剥几个送到小石头和裴沐的碗里,无人照顾的裴澈等人,终于也放下了心底的那一丝矜持,朝着眼前红红的螯虾下手了。   好不容易扒开一只,肉却只有小拇指大,浸满了汤汁的肉鲜香美味,一口下去不满足,还得再扒一只!一只又一只,几乎转眼间,大家的面前都摆了一堆虾壳。从那下手精准有力的动作看来,不雅这两个字,已经被抛到天边去了。 第114章 生意多元化   江淼提着两个食盒, 来到了蒙童馆。他在门口站定,伸出手敲了敲门,几乎是刚一敲响,门就被里头的人拉开了。   “江小哥, 来啦!”来人说话的语气十分热情, 似乎对江淼的到来十分欢迎。如果他的眼睛不时不时瞟一眼食盒的话, 恐怕江淼会因此感动。   江淼把食盒交到他的手上,道:“那我就不进去了,劳烦白夫子你把里头的食物分给那些孩子了。对了,你和谭老夫子的, 还是在最下层。”   白夫子一听,笑容更加深了:“放心吧江小哥, 我马上就拿进去发给他们, 刚刚谭老夫子已经让他们开始稍作休息了。”   江淼笑着说:“那就有劳了。”他不太想进去, 只要进去了, 裴沐那孩子就会可怜巴巴地盯着他, 接下去的学习肯定会受到影响。   白夫子目送江淼离开后,他用脚把门带上, 然后提着食盒往里, 脚步较之刚刚,轻快了许多。   他一走进教室, 里头的孩子们就都停下了玩耍的动作,跑回自己的位置上坐好,一个个坐得端端正正的,眼睛亮晶晶的, 好像即将接受检阅的士兵一般。   白夫子揭开食盒的盖子, 里头的东西瞬间就出现在大家眼前。煎的略带焦黄的馒头片中间夹着青绿的黄瓜, 金黄的荷包蛋和暗红的熏肉,里头还涂了适合孩子口味的肉酱,即使还没入口,但大家已经能够提前预见它的美味。   一瞬间,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小孩子不懂得掩饰自己,想吃的东西,就紧紧地盯着,眼中的迫切之意简直溢于言表。   白夫子一个个喊名字让他们上去领,这东西下面垫了油纸,拿在手上卫生又方便。小石头和裴沐也上去领了一个,虽然他们以前也经常吃,可两人都觉得,只有淼哥亲手做的才最好吃。   坐在两人隔壁的王长宇,双手捧着大大的馒头狼吞虎咽地吃着,他就是那日拦住江淼想要买米糕的妇人的儿子。   这家伙坐在小石头和裴沐旁边,每天都看他们掏出各种美味的食物津津有味地吃着,实在馋不住了。那天中午,他恹恹不乐地回到家,一进堂屋,便发现上头摆着的盘子里摆了几块白生生的东西,上头还点缀了几颗红艳,看起来很像江磊、裴沐两人今天带来吃的东西。   “娘!”他大叫一声,扔下书袋跑到厨房,“桌上那个,是江磊他们吃的东西吗?”他的小脸因为激动而变得红扑扑的。   王嫂子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是是,为娘的今天和江磊兄长要来的。”为着这个嘴馋的小子,可算是丢了回脸。   “娘你最好了!”王长宇扑过去抱了一把王嫂子,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拿起一块米糕吃了起来。香甜的味道和他想象的一模一样,王长宇幸福地眯起了眼。   小孩子是很喜欢炫耀的,下午谭老夫子还没过来时,他便已经在教室里和大家伙显摆过了。原来只有江磊和裴沐二人有的吃时,其他人虽然嘴馋,但也不会闹腾。可一旦有其他人也吃过了,他们瞬间就会愤愤不平。   是以,那天夜里,江淼他们愉快地吃小龙虾时,某些孩子正在吃竹笋炒肉,伤心的“哇哇”声此起彼伏。   骂也会骂,揍也会揍,但心疼的感觉却不会少。他们几乎都是官员之子,从小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虽国子监在朝廷里是个相对清贫的所在,但比起百姓来说,他们还是有些闲钱的。   第二天一早,几个妇人通了口气,一起找到江淼,希望能和他买每日给孩子准备的食物。她们在学馆门口说话时,其他的家长也过来听了一耳朵,顿时发出了相同的呼声。她们的孩子虽然没有闹腾着要吃,但言谈之间,也是歆羡不已的。   江淼本想说个把孩子的话就不收钱了,毕竟一个孩子能吃多少?可眼下这么多人来找他,总不能都不收费吧?他就算要做好事,对象也不该是这些中产阶级的家庭。   江淼考虑了一下,说了一个价钱,按月付账,行的话就接了。这些妇人在别的方面也许会精打细算,可面对自己的孩子时,却不会考虑那么多。   江淼收了钱后,第二日就把做好的东西送到了蒙童馆里。为了让两个夫子能接受,江淼展开了美食攻击。正所谓吃人嘴短,几次点心过后,他们对于趁着休息时给孩子发点吃的这件事毫不介意。几天后,白夫子甚至主动接过了这个任务。   江淼在这里意外开展了新的事业,内心还是很快乐的,虽然赚的不多,但每日的伙食费基本都抵掉了。   说起伙食费,自从他发现山上的菜既新鲜又便宜之后,他就把大饭堂那里的蔬菜退了,每日只要些荤的就够了。这一行为自然引起了那些婶子们的注意。她们一起种的菜如今还没长成,怎么江淼就不要菜了呢?   她们找到江淼问明原因才恍然大悟,经过一番商量,她们也去了一回山下买蔬菜,回家做好一尝,味道果然比大饭堂送上来的好一些,吃在嘴里觉得鲜嫩无比。   大饭堂的人有些奇怪,便把这种情况报给了胡厨。胡厨眉头皱起,怪不得这些天入袋的铜钱比以往少了,荤的食材,价格起伏不大,蔬菜的话,可以做的文章就大了。他打听了一下后,发现此事因江淼而起,他不止带动了大家不订购蔬菜,还开辟了一大块菜地,想必之后这菜会更加难卖出去。他心里忍不住对江淼有了点意见。   江淼是不知道有人对他有意见的,此刻他正在看江家小铺送过来的账本。这账本每十天送一次,随账本而来的,还有赚到的银子。   江淼发现,最近五六天,店里的营业额比起以前来说有明显的增长,几乎是以高出一截的姿态往上攀升的,这不得不让他感慨,小龙虾的魅力果然很大。   自发现小龙虾后,他就抽空带着一篓子小龙虾回了江家小铺。江家小铺里的所有人都很好奇,不知道江淼为什么带这么多螯虾过来。   等江淼展示了自己的厨艺后,他们个个都服了。也就只有他们掌柜的,能把这种没什么用处的东西烧得这样好吃了。   江淼把烧虾的秘方教给了李平,李平在失了几次手后,总算做的有模有样了。虽然比不上江淼做的,但只要多做点,熟能生巧,未必就不能赶上江淼。   这小龙虾不适合上午吃,中午大家急着干活,也没这个闲心慢慢吃,想来想去,还是傍晚卖更好些。其实江淼觉得,最好的时间是夜宵,可梁朝没有吃夜宵的习惯,大家怕赶不上宵禁的时间,只要入夜,大家就不怎么会出门。   江淼和大家商量之后,决定以后上午卖早点,中午卖凉皮,傍晚卖小龙虾。工作量增加后,月钱自然也跟着提了,现在店里的店员,一个月拿到的钱应该有普通酒楼伙计的两三倍多了。累是累点,但开心啊!   一群人正开心时,江淼注意到江雨和李平两人似乎有些不对劲。他们也开心,但偶尔对视一眼,便脸红红的,像是在害羞一样。   江淼不解的眼神太过明显,两人觉察后收敛了一些,以至于江淼忍不住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看错了。   附近的百姓发觉江家小铺傍晚也悄悄开业后,心里十分好奇。难不成凉皮生意晚上也开始做了?   然而,还没走到店里,他们就已经排除了凉皮。凉皮是凉食,香味没那么霸道。这香味可了不得,引得他们肚中馋虫“咕咕”叫唤个不停。   “唐掌柜啊,你们店里这又是出什么新花样了?”熟客走到柜台前,开始闲聊。   唐林笑道:“您鼻子可真灵,这是我们大掌柜教的新菜式,前个我们尝了一次,味道别提多美了。”   那熟客道:“世子夫人回来过?”   “那可不,我家大掌柜的手艺不同寻常,没他指点,我们能烧出那么好吃的菜?”   熟客闻言,哼笑一声:“谁人不知你们店里如今掌勺的是李厨,你倒是会烧菜吗?”   唐林被他嘲笑了也不恼:“瞧您这话说的,就算不是我烧的,我也是干了活的!您不知道啊……”唐林苦着脸,把原本七分难的活渲染成了十分。这样一来,大家接受价格时就会更容易一些。   在他们聊天时,第一位客人点的小龙虾也端了上来。那客人看着香喷喷的螯虾,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原来招牌上的蒜蓉小龙虾,就是这东西!闻上去是香,可要怎么吃呢?   “客人,您就直接拿手剥,这东西壳硬,咬上去得把牙都崩碎了。”唐林建议道,   那客人想了想,还是按照唐林说的去做了。他拿起一只小龙虾,先放在嘴里吸了吸汤汁,汤汁入口的瞬间,他的眼神都亮了。他利索地扒了皮,将剥好的虾肉放在嘴里,顿时,多种味道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强势的香味,这味道似乎给唇舌带来了一场极致的盛宴,让人吃的时候觉得无比幸福。   小龙虾一下子就火了,这让原本自由自在生活在田间水沟里的螯虾,好日子一下就到头了。每天都有人抓住几筐螯虾送过来,唐林付了钱后,大牛就负责把它们搬进去,和江雨,李平还有温大婶一起洗干净。   到了傍晚,排在江家小铺门口的人,丝毫不比其他两个时间段少。自从他们有了外带服务,买的人一下子就多了不少。大部分人都还是很注重形象的,坐在江家小铺里扒龙虾,看上去实在不好看。回家后就无所谓了,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便是两手齐上阵也无妨再也不用担心会有人说他们不雅,有辱斯文了。 第115章 不顺眼   今天送孩子上学后, 江淼随着其他人一同去取菜。江淼排在后头,正和几个婶子而已商量着除虫的事,突然听见大饭堂后厨干活的李帮工在门外轻轻喊了他一句。   “怎么了?”江淼和几位婶子说了声后,跟着李帮工来到了外头。   李帮工看了看周围, 发现没人, 立刻低声说道:“江小哥, 从今儿起,大饭堂不帮你带菜了。”   “啊?”江淼不明白他的意思,什么叫大饭堂不帮他带菜了?   “胡厨说了,你不算是国子监的人, 往后大饭堂不会再帮你带菜上来了。”李帮工觉得江淼是个好人,未免他去拿菜被人奚落, 才喊他出来透个底。前几天他干活摔了一跤, 碰伤了头, 流了不少血, 胡厨嫌他晦气, 让他赶紧出去。他捂着脑袋出门时正好被江淼瞧见,然后江淼就带着他去了在国子监坐镇的杨老大夫那里上药, 帮他垫了药钱不说, 还从家里拿了几大把红枣给他,说是红枣补血。   江淼纳闷了:“是国子监里的祭酒或司业发话了吗?我虽然不是国子监的人, 但我是学子家眷啊。”   李帮工想了想:“应该是胡厨自己说的,他这几天有些不高兴,昨天采买的人要下山回家时,他就把人喊住吩咐, 刚好叫我听见了。”   江淼想破脑袋也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这样吩咐, 对于好心提醒的李帮工, 他还是很感激的。里头的队伍渐短,罗婶见江淼迟迟没进去,便出来喊他。   江淼应了一声,说道:“谢谢李大哥提醒,不过这事我得去问清楚。”由大饭堂的人下山买菜再送上来,是国子监给后山住户的福利,他们交了钱住在后山,怎么能说不带就不带呢?   李帮工看着江淼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胡厨可是祭酒家的亲戚,就算问清楚了又能怎么样呢?   江淼排进队伍后,马上就轮到了他。   发菜的那个帮工瞟了一眼他,说道:“今天没你家的菜。”说完,就示意下一个人上前,正眼都不给江淼,更别说解释一下了。   “不好意思,”江淼不肯让开位置,“麻烦你和我说一下,今天为什么没我家的菜。”   那人皱起眉头:“没有就是没有,废什么话啊,你赶紧让开些,别耽误我干活。”   “大饭堂给带菜是国子监的规矩,你们二话不说就断了我的菜,也不给我个解释,你们就是这样办事的吗?更何况,月初我还交了银子呢!”江淼也生气了,不给带菜也句解释都没有,这带菜的事,也不是他们做好事帮忙,而是他们的义务。   那人总算抬起头,仔细地看了一眼江淼:“我们怎么办事的,还轮不到你来管。至于你那三瓜两枣,到时候自然会还给你。”他的样子傲慢极了,仿佛他是大饭堂的主人一样。   “哦,那谁可以管你?你们厨子,国子监里的夫子,司业还是祭酒?”江淼摆明了要去告状。   “呵,”那人嘲讽地看了一眼江淼,“这事就是我们胡厨吩咐下来的。”胡厨可是祭酒家的亲戚,这事告诉谁都没用。   这人是个放狠话的喽啰,江淼得出了这个结论。他们看人只看穿着打扮,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其实除了这人之外,不知道江淼身份的人还是很多的。江淼一向闲不住,喜欢找点活干,而裴澈给他置办的那些衣裳看起来好看,却十分不耐穿。所以,江淼每日穿的衣服还是他自己以前穿的那些。在某些势利眼看来,江淼应该只是住在后山的穷人无疑了。   江淼转身向外走去,罗婶几人等在外头,见他出来刚想喊住,却发现江淼脚步匆匆地朝着另一边过去。她们有些担心,便跟了上去。   “扣扣扣!”江淼用力敲门,这会儿都日上中天了,那个胡厨应该已经起来了。   果然,没一会儿,里头的人就喊了一声“催命呐”,接着,房门就被粗暴得打开了。   “你是?”胡厨看见江淼后,一脸的怒气稍微收敛了一些,可没多久,他的表情又变得不屑。   “找我有什么事?”   “我找你能有什么事?自然是带菜的事了。”江淼看他过分,说话时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和气。   “你并非国子监的人,带菜的事自然也轮不到你,让你占了几日的便宜没追究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姓胡的笑的奸诈,脸上洋洋得意的表情让人看得很是不爽。   “我是不是国子监的人,这应该不归你管辖吧?你们的职责就是帮大家带菜而已。”江淼说道。   胡厨被他说得沉了脸:“反正这菜你以后是别想从大饭堂那拿了。你不是喜欢下山去农户家里买吗?你还是可以自己去买啊。”   江淼恍然大悟,原来是买菜惹的祸,但是他去山下买菜又关他们什么事呢?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他为什么这么不开心呢?   江淼觉得,这两者之间肯定是有什么联系的,如果不是有利益关系,他们闲操个什么心,难不成这胡厨吃了回扣?   一瞬间,江淼明白了,他最近下去买菜时,总能碰见其他人也挎着篮子也下去买。买的人多了,自然影响他那边的生意,怪不得这胡厨看他不顺眼! 第116章 省吃俭用   “怎么?没话说了?那就快走吧, 别耽误我干活。”胡厨见江淼站着不动,很是不耐烦地说道。在国子监这一亩三分地上,就属祭酒最大了,其他人都越不过祭酒。   但是, 他却忘了, 国子监里的教员们都归祭酒管理没错, 可里头读书的学生大部分都是世家子弟。他在大饭堂待惯了,平日面对的都是家境较差的学子,所以行事才会越来越霸道。   江淼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不让人帮我带菜上来也可以, 但是我交的钱你们得退回给我。”和这样的真小人多说无益,但江淼绝不会让他再占了便宜去。   胡厨嗤笑一声, 道了一声“穷酸样”, 似乎觉得江淼这样的表现十分有趣。他也不知这人是哪家的, 后山人多了, 姓江的也有那么几个, 只是没想到竟落魄成这样了。反正祭酒没有明说是帮后山的所有人带菜,像那些已经致仕的官员家眷, 应是不用再管的。   “钱少不了你的。”胡厨从身上掏出一粒银子, 径直扔给江淼,侮辱的意味十足。江淼伸出手接过银子, 掂了掂,够数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一出门,刚好撞见前后脚跟来的婶子们,她们见江淼怒气冲冲, 便知这事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几人商量了一下, 各自分了些菜出来让江淼拿着, 这会儿天色不算早了,再下山去买,恐怕赶不及两个孩子散学。   江淼接过这些菜,谢过了几位婶子后,就往回走去。回到家中将菜处理妥当,江淼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了。现在,他得好好想想,到底该怎么解决这件事了。   直接去告状的话大概行不通,他还不知道那位陈祭酒的脾气。万一是个喜欢徇私的,到时候事没解决,恐怕还会连累裴澈。万一到时候那祭酒暗示其他先生给裴澈穿小鞋怎么办?现在正是关键时期,再过一两个月就要考试了,因为这个影响心情多划不来。   但是,山下蔬菜瓜果的种类挺多,但可以买到的荤腥只有鸭子,读书耗费精力,也不能只吃这一样。算了,实在不行就让车夫大哥每两天跑一趟给他们送东西吧。在这紧要关头,还是忍一忍算了。   中午几人一起坐着吃饭时,江淼神色如常,一点儿情绪都没表现出来,所以其他人也都没觉察出什么。   吃了午饭,稍作休息后,江淼把两个孩子送去了蒙童馆。两个孩子一进去,王长宇就过来了。他拍着胸脯向二人保证,说每天都会让他娘分些菜给他们哥哥,绝不会让他们挨饿的。   小石头和裴沐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王长宇在发什么疯,自从吃了淼哥做的东西后,王长宇就特别喜欢和他们一起玩。   “谢谢你,不过不用了,我哥哥会给我们准备吃的东西的。”小石头有礼但坚决地拒绝了他的好意。   王长宇十分震惊:“可是大饭堂那边都不帮你哥哥带菜了,他去哪儿买吃的啊?对了,以后上午我们还能吃到你哥哥做的东西吗?”他的眼中满是忧愁,这几天上午,他都是催着他娘送他来上学的,再不像之前那样总用头疼脑热之类的借口来逃避了。   “你在胡说什么?”小石头奇怪地看着他,“哥哥根本就没有说这件事,而且我们今天吃的饭菜就是大饭堂那边送来的!”他认识大饭堂那边捆菜的绳子。   王长宇惊讶地张大嘴巴,愣愣地看着小石头,难道他娘在骗他吗?   这时,旁边走过来一个小孩,说道:“是真的,今天我娘也说了这事!”他说完后,其他的小孩也都这样说。   王长宇瞬间得意起来:“看吧,我说的是真的,没有骗人。你们以后饿了,也可以到我家来吃。不,还是我把菜拿到你家去,让你哥哥做给我们吃。”说到这里,他还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小石头有些慌,他看看裴沐,裴沐也是蹙着眉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他们不知道大饭堂为什么突然这样,但他们听懂了一句话,那就是以后家里吃的东西会变少。之后,两人因为这事上课频频走神,好在谭老夫子今天没走下来看,不然铁定要被发现的。   散学后,他们刚一出门,便发现江淼站在门外等着。   “哥哥”/“淼哥”,二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又不约而同地朝着江淼奔去。江淼弯腰接住二人,依次摸了摸他们的脑袋,不知道他们今天为什么这样黏人,就好像遇到什么事了一样。   回去的路上,江淼询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两个小的却憋着不说。等到晚上吃饭时,江淼发现,两人只吃了一小碗饭就不肯再添了。劝了几句后,两人就以要写课业的名义去了书房。   “是我今天烧的菜不好吃吗?”江淼问道,他看了看桌子上,有红烧排骨,地三鲜,香煎豆腐和冬瓜肉丸汤,这些菜应该都挺和他们口味的才是。   “当然不是。”而后,裴澈以实际行动证明并不是江淼的手艺出了问题,他又去添第四次饭了。   “难道是吃腻了?”江淼皱起眉头,他自己吃着也觉得很不错啊。   裴澈道:“怎么可能就吃腻了?他们中午明明都吃的很开心。”江淼做的家常菜味道真是一绝,裴澈感觉自从江淼过来陪他们读书后,身上的肉都见长了。吓得他除了武课外,每日还要额外再找苏缙比试比试,以免变胖。   江淼叹了口气,只好重新拿起筷子,和裴澈一起努力消灭桌上的菜,免得浪费。   ……   夜里,小石头和裴沐两人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两人都感觉肚子饿得慌。虽然他们已经决定要省吃俭用不给哥哥添麻烦了,但这不争气的肚子却表示根本受不了这委屈。   早知道晚上就多吃点了,小石头有些后悔,反正哥哥都已经做好了。   裴沐饿得不行,翻了个身后突然坐了起来。小石头被他吓了一跳,连忙问他想干什么。   “去厨房,拿吃的。”裴沐说道。   小石头眼睛一亮,也翻身坐起来:“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爬下床,借着透进屋子里的月光穿好了鞋子。他们不敢点灯,怕被江淼发现,只悄悄地打开门,往厨房摸去。殊不知,这一切都被出门起夜的江淼看在眼里。   江淼看两人悄摸着往厨房走去,心知定是因为饿了。他叹了口气,觉得心很累,难道现在的小朋友都觉得偷着吃更有意思吗?   他回到卧房,点燃了蜡烛,端着就要出去。裴澈见状忙喊道:“阿淼,你干什么去?”他有些慌,难道刚刚逗弄太过,阿淼生气不肯和他睡一床了?   江淼已经忘了之前裴澈逗他的事了,回头说道:“给他们俩做点东西吃去,你要吗?”   裴澈想了想,忍痛拒绝了。不过他还是翻身下了床,准备跟着江淼一起去厨房。这两个小的晚上不吃,反累的阿淼半夜起来给他们弄吃的,不教育一下是不行了。   小石头和裴沐摸着黑在厨房走了一圈,除了差点碰碎一个碗外别无收获。两人都有点泄气,刚想回房时,厨房突然亮了起来。   “说说吧,晚上为什么不吃饭?”裴澈坐在两个小的面前,沉着脸一副很严肃的样子。   两个小的闻着从厨房飘到堂屋的香味,都有些心猿意马,根本不能静下心思考,于是老老实实地将今天在蒙童馆听到的事情告诉了裴澈。   “……下次再有这种事,切记一定不能瞒着我们。”裴澈语重心长地说道,原本想批评的话语,被他咽回了肚子里。这事前头没有风声,但后山已经传遍了,说明一定是真的。只是,阿淼为何不把这事告诉他们呢?   这边,江淼快速地炒了两碗蛋炒饭给两人端上来。这蛋炒饭色泽金黄,上头点缀着几粒葱花,单只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很有食欲,更别说那股让人一闻就狂咽口水的异香了。   两个小的拿起勺子舀了一口,忍不住幸福地眯起了眼睛。在他们看来,今天晚上的蛋炒饭,简直可以排在他们心中最好吃食物的首位了。   把两人肚子填饱后,江淼也没着急问他们原因。带他们去漱口后,便让两人回房休息了。   今天忙活了一天,刚躺上床,江淼就觉得很困了。他闭上眼睛陷入沉眠,没注意到身边的裴澈一直在看着他。   ……   “扣扣扣!”   江淼正在厨房里做早饭时,院门突然被敲响了。   “来了!”这大早上的,谁会过来串门呢?江淼擦了擦手,边走边想。   拉开院门一看,门口站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是他熟悉的车夫大哥,两人背上各扛了一袋东西,见他打开门,便说道:“江爷,这些东西都是庄子里送上来的,您看我们应该放在哪?”   这真是瞌睡来了枕头,江淼心中暗喜,连忙让开位置让他们往里走:“有劳二位了,就放在厨房里头吧!”   待二人走后,江淼打开麻袋一看,发现里面荤的素的都有,还有很多山货和干货,种类繁多的食材堆积在一起,着实让江淼高兴得不行。   “刚刚是谁来了?”裴澈走进厨房,佯装不知,故意问道。   “你祖母的那个庄子上送东西来了!”江淼欢快地说道。他把东西分门别类地放好,到时候得拿出一些送给昨天分了菜给他的婶子们。   “那这几天,就不用去大饭堂那边拿菜了。”裴澈说道。   “嗯,它那的菜又贵又不算新鲜,我打算以后都不去那拿菜了。”江淼听他提起大饭堂,便顺势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裴澈。似乎他昨日所受的委屈就被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抹去了。   然而他能抹去,了解了整件事来龙去脉的裴澈,却没这么容易就把这件事抹去。 第117章 揭发恶行   “吴掌柜, 今儿的菜都在这了?”   天还未亮,位于内城南侧的一条街市上此时已经人来人往,非常热闹了。在一众垮着菜篮子的行人中,几个穿着统一制式, 做杂役打扮的男子特别引人注意, 他们穿过拥挤的人群, 来到一家店铺门前。   正在做生意的吴掌柜看见来人后,立刻扬起一个有些谄媚的笑脸:“几位小哥,都在这了,还在装袋呢, 待会好了我让伙计帮你们抬上车吧?”   “行啊,记得让他们动作轻些, 上回菜都摔烂了, 害我们哥几个吃了好一顿排头。”为首的男子抱怨道。   吴掌柜连忙道:“上次的事我已经教训过他们了, 再不敢这样没轻没重了。对了, 几位还没吃东西吧?前头有家面馆, 几位小哥先去吃点,到时候和面馆的说一声, 记我账上就好。”   几人这才满意, 又吩咐了几句后,便往面馆走去。   “牛大哥, 那几个是什么来头啊?怎么掌柜的对他们那样客气?”一个新来的小伙计看见一向凶狠的掌柜这样低声下气,心里很是好奇,低声问道。   被他问话的汉子正手脚利落地给地上的菜分堆绑绳,听见他说话后, 解释道:“这几人是咱们铺子的老主顾了, 是官家饭堂里出来采买的。每天都要, 量也不少,可不得供着点。”   他们铺子帮着采买整理,只过个手的功夫,便能赚到不少,比零散着卖方便多了。   “官家的啊?”小伙计一脸惊讶,“可是为啥这些菜相差这么大?”   牛大哥他们手里的菜肉都很新鲜,水灵灵鲜嫩嫩的,一看就是花了不少钱买的上品菜。可他们手里的呢?肉看着就不新鲜,一闻便知是隔了夜没卖出去的。菜也打蔫发黄,有些上面还烂了,稍微讲究些的人家,都不会买这样的菜,更何况官家呢?   “你小子还嫩着呢!”牛大哥得意地笑了笑,“好菜给上头当官的吃,不好的给下头当差的吃,这样一来,不是能省下不少钱?”   “啊?”小伙计惊讶极了,“吃坏了人怎么办?”   “这些菜也就是卖相不好,吃坏人倒也不至于,最多就是拉个肚子罢了。”牛大哥不以为意,刚开始时他们心里也担心,后来没见人来找麻烦他们就放心了,反正以那边给的价钱,就只能买到这样的了。   小伙计还想说什么,却听见吴掌柜朝他们这吼了一声,让他们手脚麻利些,吓得他立刻噤声,胡乱地把堆在地上的菜往麻袋里扒拉,也不管好坏了。   没多一会,他们这边分装好了,便一人扛着一袋子,往那群人停在街头边的马车走去。小心地堆放在上头。   那群吃面的这会也过来了,点了点数量够了,于是驾起马车,消失在街道上。马车在街巷中来回穿梭,半个时辰后,终于来到了一处山脚下。   他们搬运着麻袋上山,从始至终,都没发现,有人跟了他们一路。   ……   “哎哟,我这肚子啊,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疼了好几次了。”一个书生捂着肚子,满脸苍白地说道。   坐在他身边的书生也是差不多的模样,两人无法,只好又去了一趟茅房。   两人苍白的脸色引起了夫子的注意,关切地询问他们是否吃坏了东西,有没有去杨老大夫那里看看。   两人苦着脸回忆了一下,发现他们除了在大饭堂吃过东西外,其他的就什么都没吃过了。   这话一出,就有人反驳了,说他们日日都在大饭堂吃饭,怎不见他们肚子不舒服?其他在大饭堂吃饭的学子也纷纷作证,表示他们也吃了,却不见身体有碍。   两个书生被他们这样一说,心里也觉得很奇怪,可他们真的没有吃其他的东西,总不能是他们两个被人下药了吧?   有了这样的猜测,两人吓得不行,赶紧和夫子告了假,互相搀扶着去到国子监的医馆,请杨老大夫帮他们看一看是什么毛病。   杨老大夫通过细致地把脉和问诊,确定他们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才导致拉肚子,而非被人下药。   “可是,除了我们之外,也有其他同窗吃了那些东西,他们却没有任何症状。”两人把自己的疑问和盘托出。   杨老大夫捋了捋胡须,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两人,发现他们无论穿着打扮还是样貌,都更像是那些世家子弟。   国子监的学子向来有些泾渭分明,家境良好的学子,几乎不去大饭堂。家境贫寒的,也几乎不会去精粹园花钱吃饭。这两人看起来就不像是吃大饭堂的,偶尔吃一次不习惯也是正常的。   两个书生被他这么一说,打消了心中的疑问。他们因为和人打赌输了,才去的大饭堂吃饭,大饭堂的饭菜人所皆知,除了免费外再无一点好处,他们今天中午挑挑拣拣了好一会,才终于吃下去些许,没想到就出问题了。   他们拎着杨老大夫抓的药,无精打采地回了住处,顺便唤来后勤人员,帮他们把药熬了。   下午散学后,很多人都过来探望了他们,与他们打赌的学子更是后悔不已,说道:“早知道那赌注会害二位受此劫难,当初叶琪就不该和二位开这样的玩笑。”   “其实,也怪不得叶兄,谁知道大饭堂里的东西吃了会让人这般不适?要我说,该怪大饭堂的厨子才是。”叶琪的友人说道。   “可是其他人并未遭罪,杨老大夫说可能是因为我们没吃习惯。”其中一个拉肚子的学子说。   叶琪的友人道:“没吃习惯便会遭罪吗?这样的话,外头那些酒楼饭馆可还去得?都是只吃一两次的,怎不见吃了它们让人拉肚子?”   此话一出,两人又有些怀疑大饭堂的饭菜了。不过,到底拿不出什么证据,他们只好就此偃旗息鼓,自认倒霉了。   第二天,他们远远地避开了大饭堂,回到了精粹园吃饭。虽然精粹园的饭菜要钱,但总比大饭堂要命的好。   两人吃饱喝足之后,踱着步子走出门外,路过某一处假山时,忽然听见里头有人在说话。本着非礼勿听的原则,二人本想离开,然而他们接下来的对话,却让二人停下了步子。   “……那姓胡的忒不是东西了!竟然拿坏掉的菜给学子吃,我听说昨天已经有人吃坏肚子了,这不是害人吗?”说话的人显得气愤不已。   另一个声音道:“这有什么办法呢?反正那些家贫的学子吃惯了,只要故意把饭菜做难吃些,让那些世家子弟别去吃不就得了。”   “唉,这样一来,他便可以把多出的钱收入自己怀中,还可以污蔑那些世家子弟吃不得苦,真不是东西啊!”   “别说了,小心叫人听见。谁不知道那姓胡的是祭酒大人家的亲戚?你不想在这干了?”这人声音变小了许多。   “可是祭酒大人一贯不会徇私枉法,如果有人告状,他应该不会偏袒的吧……”   “除非告状之人能拿出证据,不然祭酒大人怎么会相信……”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只留两个学子一脸愤怒地站在原地。原来他们昨天遭的罪,在同窗和夫子面前丢的脸都不是巧合,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大饭堂做的菜不止难吃,用的食材也不好,才会让他们这些平素没吃习惯的拉肚子。可是吃习惯了又怎样?朝廷为了取才故允诺给家境贫寒的学子免除吃饭的费用,却变成了这些人敛财的工具。往小了说,这是贪图蝇头小利,往大了说,却是谋害良才的行为。   他们一定要揭发那姓胡的真面目,让祭酒大人再不至于受人蒙蔽!   次日,运菜上来的那些杂役还没进山门,便被一群人拦住,要求这些人放下手里的麻袋让他们查看一下。这些人惊慌不已,自然是不同意的。   可是,对面有一大群人,他们僵持了一会,终于还是被抢走了袋子。   打开前头几袋时,大家脸色都还好,可当后面的几袋子揭开时,他们的脸上已经是乌云密布,沉得仿佛能滴下墨来。   地下胡乱堆着些臭鱼烂虾,还有拦了菜叶的蔬菜,上头长了不少虫眼的瓜果,与之前那些水灵灵的菜截然不同。   今天来的学子里,有很多都是在大饭堂吃饭的。本来他们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来的。要不是那两人说事关他们,一定要他们做个见证,并说出了任何问题都由那两人当,他们才不会过来。   可如今,血淋淋的事实就摆在他们眼前。想到之前他们吃的都是这样的东西,有人忍不住呕了起来。   这事直接闹到了祭酒大人那里,面对铁一般的人证物证时,胡厨甚至还要狡辩这些烂菜是捡回来喂猪的。可是,随后出现的一本吴掌柜那儿拿来的账簿以及有他们签名画押的证词,却让胡厨不得不认。   自他掌管大饭堂以来,便不断中饱私囊,公物私用,克扣学子的伙食不说,还以次充好,长此以往下去,定会酿成灾祸。这样大的罪责,便是祭酒大人也保不了他,只能让人将他羁押到附近的衙门之中,并附上他在国子监被录下的所有口供。   与他关系密切同流合污的一律也送到衙门,其他迫于威慑只埋头干活的倒是逃过一劫,可也不再允许他们在饭堂里干活,毕竟他们也确实知情不报了。幸亏没酿成大的灾祸,要是国子监众多学子因为吃了大饭堂的饭菜而吃坏肚子的话,必然会引得朝廷上下议论纷纷,到时候从祭酒到下面的夫子,都少不得要被骂几声御下不严。   消息很快便传开了,那些婶子们特意找到江淼,把这件事告诉了他。江淼自然是很开心的,敢对食材下手的厨子,早就该抓起来了。   中午吃饭时,他把这件事告诉了裴澈。裴澈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有说其他的话。江淼左思右想,突然问道:“这事,不会是你策划的吧?”   裴澈点头又摇头:“我只派人跟着他们搜集证据,在听说了那件事后又让人传了话推波助澜,但他们吃坏肚子的事非是我安排的,只能说苍天有眼,要借他们之手揭发那个姓胡的。”   他本来也是准备打听收集好证据后,再揭发那个姓胡的。若为了将事情闹大设计陷害他人,那他和那些蝇营狗苟的东西又有什么区别? 第118章 回府   胡厨被抓了, 大饭堂却不能关闭,那些家境贫寒的学子就指着大饭堂过,要是关了,对他们的影响是很大的。   陈祭酒年纪老迈, 经常告假回家休养。此番他的亲信出了问题, 自觉脸上无光, 更是不过来了,只把一应事宜交由国子监的司业管理,大饭堂招人的事,自然也交给了他们。   江淼听说了消息后, 其实是有些蠢蠢欲动的。承包食堂似乎是个不错的活计,钱由上面直接补贴, 不用担心亏了本钱。但是, 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 江淼还是打消了念头。他之前经常在前面出入, 大部分学子都认识他, 要是让他们知道裴澈的家眷承包了食堂,估计好不容易平息一点的流言又会四起。   接手大饭堂的厨子很快就找到了, 和原来肥头大耳的胡厨不同, 这位郑厨身量不高,总是板着一张脸, 可做菜却很有一手,不出几日,就收获了众多学子的心,甚至有些只去精粹园吃的, 也会三五不时光顾一下大饭堂了。   除此之外, 他给大家送菜时, 也不像之前每家一份捆好,而是买了许多不同的种类,让大家像平时在菜市上一样称着买。这样一来,大家可挑选的种类就变多了,遇到不喜欢的菜时,也不用勉强自己拿走,造成许多不必要的浪费。   江淼是很喜欢这种方式的,这样一来,他可以每日变换不同菜色做给大家吃,不像之前那样,因为食材的局限有本事也发挥不出来。然而,对这件事体会最深的并不是江淼,而是裴澈,望着小石头和裴沐一天天鼓起的两张小脸,裴澈心里危机感顿生。   他自认能够用来吸引江淼的,除了他的钱财外,也就只有样貌了。要是因为变胖而失去这般俊朗的样貌,那就得不偿失了。可让他每日少吃点,他也是不愿的。于是,裴澈开始苦练武艺,除了找苏缙比试外,每日清晨和傍晚还要在院子里练剑。   小石头和裴沐被他带动,每天都提着小木剑跟着裴澈的动作比划,有时候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   江淼对于习武也是很有兴趣的,只可惜他在这方面并无天赋也无毅力。若是让他颠勺或切墩半个时辰,他是一句怨言也没有的,但你如果让他扎马步半个时辰,倒不如直接要了他的命。为此,江淼只能接受自己成为不了一个高手的命运。   日子一天天流逝,转眼间,就快到中秋佳节了。这里的中秋和江淼熟知的上辈子也没什么区别,都是寓意团圆,一家人坐在一处吃月饼赏月的节日。   只不过,这边的中秋要更隆重些,节前节后放的假加在一起,竟然有五天时间。江淼听了很是高兴,要说这国子监哪里不好的话,就这点了,放假太少,害得家里有三个学生的他也被绊住了手脚,哪里都不能去。这次有了假,他定要好好出去放个风。   一般来说,放假前一天都是只上半天学的。江淼提前把东西收拾好,吃了饭就催着他们往外走。其他人也是差不多的样子,离家多日,心里总归是惦念的。   “等会你们先回国公府,我要去江家小铺一趟。”江淼说道,好不容易一个节日,他们当然不可能一群人住在外头了,国公府是必须要回去的。   裴澈道:“还是一起吧,你若放心不下江家小铺,那我们就先一起过去看看。”   既然裴澈这样说了,江淼自然是不会勉强他们先离开。待车子转入外城,停在江家小铺的后院时,江淼下了车,而后把跟着他来的其他几个也领下了车。   院门刚打开,一股子泥腥味迎面扑来。这种感觉就像是他们一起去到了一处烂泥潭边上,而非店铺的后院。   众人身前都摆着的一个大大的木盆,他们拿着毛刷,坐在木盆前,认真地刷洗着一只又一只的小龙虾。自从江淼把这道菜交给他们后,这便成了每日必做的一件事,谁也逃不过,谁让这道菜已经成为了他们店铺的招牌菜了。纵使别的铺子也逐渐上了这道菜,但人们还是认为江家小铺的味道才是最正宗的。   江淼查看了账本后,便给大家宣布了一下中秋节的福利,除了关店休息三日外,还有奖金和粮油食品一类的补贴。补贴的话,收获了大家的一致喝彩,可对于关店休息这件事,大伙儿却持有不同意见。大家都认为这几日生意会更好,只中秋那天不营业就是了,其他时间还是照旧。   江淼十分感动,然后同意了大家的请求。一个资本家最大的快乐,应该就是他手下的员工比他还要热爱工作了吧?   在江家小铺大约待了一个时辰左右,他们又坐上马车,往国公府去。   多日没有回来,国公府的一切复如往昔,没有一丁点儿的变化。一进入国公府,大家的笑都不自觉收敛了,气氛一时变得沉闷起来。他们回到裴澈的院子里时,蝉衣和问荆早就把一切都吩咐妥当,侍候着他们洗漱更衣,为待会去和裴祖母请安做准备。   裴祖母像之前一样,眼中只容得下裴澈一人,面对大家的请安问好,她淡淡叫起赐坐后,只拉着裴澈一人问个不停。   江淼三人不以为意,他们只希望裴祖母能够说快些,让他们早些回去歇着。可惜往往事与愿违,裴祖母拉着裴澈说完后,便让他们一起留在这边吃饭。   老人家吃的都是些易克化的东西,一桌子菜,不是蒸的就是炖的,吃起来太过软烂,味道也算不得上乘。江淼吃得不多,两个孩子也只吃了一小碗便道饱了。裴澈也不喜欢吃这些,但面对裴祖母殷殷关切的眼神,他只能把碗里的东西硬着头皮往肚子里塞。   吃完饭后,裴祖母让人上了茶,随着茶盘一起端来的,还有一张红色的请柬。   “阿澈,这是信阳侯府递上来的请柬,他们办了一个中秋诗会,邀你们一同前往参加。”裴祖母道。   “中秋诗会?”裴澈接过请柬打开,上面果然盖了信阳侯府的印信,他们家与信阳侯府一向有来往,看来这次是必须要去的。   回到院子后,江淼毫无形象地瘫靠在小榻上,身板挺直地坐了一个多时辰,别提多难受了。他看向裴澈,说道:“明天那什么诗会我能不去吗?我又不会作诗。”   裴澈叹了口气,道:“怕是不行,上面邀请的是你我二人。”   “他们是想看咱们的笑话吗?”江淼开始阴谋论了,毕竟全梁京的都应该知道国公府世子夫人只是个商贩,为啥还要邀请他们去诗会呢?   “这倒不是,信阳侯府与国公府向来交好,不会故意做这样的事情。他们应该也邀请了其他人的家眷一同前往,届时男客女客分开行事。”裴澈道。   江淼猛地坐起身:“他们不会让我和女客凑一堆吧?”   裴澈失笑:“怎么会呢,你自是和我一处的。”   江淼松了一口气:“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要被安排到后院去了。”他一个男人,去到姑娘堆里还得了。   看着江淼一脸庆幸的表情,裴澈忍不住又笑了,江淼对后院只有抗拒,没有一点儿向往,是不是意味着,他心里从未想过男女之事? 第119章 组队参加   一大早, 江淼就醒了。他平日要准备早餐早起惯了,待睁开眼后,才意识到这里是国公府,一应吃喝自然有厨房送过来, 不用他去做。想到这里, 他又躺了回去。   旁边的裴澈被他的动静打扰, 眉头微微皱起,眼看就要醒来。江淼转过头,近距离看着他的睡颜,忍不住再次感叹, 这家伙有一副好相貌,就连睡着的时候都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阿淼?”尚有些困倦的低沉嗓音充满了磁性, 江淼被他这么一叫, 感觉耳朵都发麻了。他心里暗暗嫉妒, 这家伙如果到了现代, 即使不靠颜值吃饭, 估计也能靠嗓音吧。   叫了一声没得到回应,裴澈睁开眼睛寻找, 却发现江淼就躺在他旁边看着他, 忍不住笑了笑。   “阿淼,为何不应我?”裴澈问道。   “应了, 你没听见。”江淼敷衍道,他怎么能承认自己刚刚发呆了呢?   裴澈自然不会在这种问题上和江淼争执,争赢了,江淼就会不高兴, 到时候直接不理他。争输了, 哦, 他不可能会输。   “天色还早,怎么不再睡一会?”裴澈看了看窗子外头透进来的光线,发现天还没亮。   “起惯了,睡不着。”江淼毫无睡意,他是个精力比较旺盛的人,每天只要睡够了六七个小时,就能维持一天的活力,回笼觉这种东西,在他身上很难存在。   “是不是在担心今天的诗会?”裴澈猜测道,往日阿淼也会早起,但没一日像今天这么早的。   “唉,”江淼叹了口气,“也算吧,说实在的,我还没正式和那些人打过交道,怕万一明天说错了什么话,让人抓住把柄就不好了。”他和那些世家大族的人目前来说唯一的接触就是他成亲那天,只是他成亲那天基本全程都在卧房里,虽然有个乌龙的闹洞房,可所见之人也不过一二十个。这会儿突然告诉他明天要去赴宴,赴的还是中秋诗会这样高端大气又文雅的会,对江淼来说,分明就是赶鸭子上架,要他怎么能不紧张一下呢?   “无妨,你明日就如往常一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无需顾忌那么多,一切有我。”裴澈的目光温柔又坚定,里面充满了鼓舞人心的力量,江淼听着,紧张不安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既然两人都已醒来且无甚睡意,裴澈便把信阳侯府的情况给江淼大概介绍了一下。信阳侯府的主人姓郭,打天下时是以武发的家,可如今天下太平了这么多年,武将的地位日益低微,很多人都会选择与书香门第之家结亲,以图早日改换门庭,加入文官一道,走上康庄坦途。信阳侯府正是如此,这才有了今日的中秋诗会。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好端端的要搞什么诗会呢!”江淼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附庸风雅啊。“那你之前说信阳侯府与国公府一直交情不错,这交情是怎么来的?”   裴澈道:“我祖母的一位姑姑当年嫁入了信阳侯府中,论起来,两边也算是沾亲带故了。”   江淼有些感慨:“你们大家族的姻亲关系果然复杂,咱们这国公府,到底和多少人家连了亲?对了,我想起来,当初第一次见你时,那祝家老爷也和你家连着亲。”真是从上到下,各种身份地位,都一网打尽啊。   “不然你以为,皇上这般不喜我父亲,却不敢明着处置,只能从旁下手的原因是什么?各府之间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切实的证据,是不能随意找人开刀的。改日我让他们把姻亲谱拿给你看看,你有空闲时记一记,免得往后遇上了不认识。”裴澈说道,虽然逢年过节人情往来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可对于各府来说,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花销。   江淼发出一声悠长地叹息,两眼无神地盯着床顶,早知道不问了,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天亮后,江淼怀着复杂的心情起床收拾自己。因为今天要去赴宴,所以二人所着服饰都不同于往常,其实主要是江淼,他平日只求方便舒适,不太喜欢穿这样的衣服。   收拾妥当后,裴澈和江淼二人用过早餐,便踏上了马车,出发去信阳侯府。他们出发之时,江淼发现,府上其他人的马车也都套好了在门口等着。看那架势,他们应该是要一起去的。   “我们要等等他们吗?”江淼问道,一个府出来的,其他人都报团了,他们自己走,岂不是在告诉大家他们被孤立了?   裴澈道:“不用等,若是之前想邀我们一同前去,昨日就派人来通知了。”   “也是。”江淼点点头。   马车先一步出发,大概三刻钟后,就到了信阳侯府。今日要举办中秋诗会,所以信阳侯府门前的一条街,今天都特别打扫过,往常在这里卖东西的商贩,今日也不许摆摊了。   江淼和裴澈在门前下了马车后,马上就有人迎了上来。国公府的下人递上名贴和礼物,那边的人接了,连忙将他们往里请,嘴里还喊着:“忠国公府世子爷,世子夫人到!”   被他的大嗓子这么一吼,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人们眼里有些探寻之意,想来是对世子夫人十分好奇,毕竟梁京城内无人不知,这位世子夫人是个男人。   江淼有些无语,但还是挂着裴澈同款微笑,与裴澈并肩而立,一起走了进去。   信阳侯府的布置与国公府又有不同,江淼说不上来哪里不同,反正看在他眼里都是很漂亮的。他们跟着引路之人不知走过了几条回廊,穿过了几处拱门,终于到达了他们提前布置好的地点。   这是一处很大的园子,园里栽满了奇花异草,有一条细细的小溪从中间流过,周围还有几座假山,造型奇特,看起来别有意趣。   园子里此时已经有人在了,在主人家还未出来号召之前,大家都是和相熟的人站在一处交谈,彼此之间相隔甚远。   “你们可算来了,走走,就差你们了。”韩秦抱怨着走过来,看来是一直都在注意入口处的。   江淼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发现贺忱、苏缙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正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看着这边,出于礼貌,他伸出手对那群人挥了挥。那群人愣了愣,也伸出手朝这边挥了挥。   到了那边,韩秦给大家互相介绍了一下,便开始讨论今天的诗会内容了。   江淼很惊讶,主人家不是还没宣布规则吗,他们怎么就提前知道了?而且其他人一伙一伙的,估计也是在讨论一样的话题。   裴澈看出了他的不解,低声解释道:“信阳侯府之前就开始布置了,传出消息很正常,大家一般都会提前打听好,早做准备,以免到时出丑。”   江淼一听,有些着急:“那你怎么不知道派人来打听呢?昨天都没听你说起,到时候你不会怎么办?”   裴澈自信一笑:“我即便不打听,也不会陷入此等尴尬境地。”   江淼忍不住有些侧目,年轻人居然这么骄傲?反正到时候裴澈要是不会,他肯定不陪着一起被人取笑。   两人头凑在一起低声细语的模样让现场的单身狗都受到了伤害,韩秦忍不住说道:“阿澈,江兄,你们够了啊。有什么话留到家里说,现在咱们还是商量一下,待会该怎么办吧!”   这次中秋诗会,信阳侯府别出心裁,要求他们几人一组共同参加几项活动,不再像以往那样单打独斗了。 第120章 比试   时至中秋, 大地也褪去了炎热,变得凉爽宜人。偶尔一阵风刮过,把书桌上的宣纸吹得猎猎作响,啪啪的声音, 仿佛是在为园子里这精彩的一幕鼓掌。   眼前是一个正在抚琴的男子, 悦耳悠扬的琴声令周围的许多人都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侧耳倾听, 他们沉浸其中,被琴声带入了另一个世界,从他们的反应可以看出,抚琴者精深的造诣。   江淼站在裴澈身边认真地听着, 表情却不像其他人一样投入,他自觉没什么文艺细胞, 在现代时也不常听这些纯音乐, 自然就领悟不了其中的境界, 更欣赏不了这样的音乐。   琴声过后, 围着他的人完全不吝赞美之词, 将所有的表扬都朝刚刚抚琴的那人堆了过去,像什么“余音绕梁”啊, “宛转悠扬”啊, “宛如天籁”之类的,把这个人夸的是天上有地下无, 听得江淼忍不住自我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审美真的有点问题?   “他刚刚弹得很好吗?”江淼寻求了一下专业人士的帮助,想努力提升自己的审美能力。   裴澈点头又摇头,看得江淼十分迷惑, 这是好呢, 还是不好呢?   “他抚琴时的技巧没得说, 但却不曾将自己的情感融入进去,这样的琴声好,却打动不了人。”裴澈说道。   江淼点点头,懂了,看来刚刚那人抚琴时炫技的成分比较多。   “你会弹吗?我看家里好像也有一把琴,但好像从没听你弹过?”听裴澈的分析,他应该算是一个内行人吧,但相处了这么久,他还真没听过裴澈弹琴。   “你想听我弹琴?”裴澈挑眉。   “嗯呐,我想听听你弹的和他弹的有什么区别。”江淼老老实实地说道。“我一听这种就犯困,想看看是不是每次听都这种感觉。”   裴澈的脸耷拉下来:“你根本不是想听我抚琴,而是想验证自己听琴时犯困是什么原因?”   江淼心虚地朝他笑了笑:“哪能呢,我就是想听你弹的。咱别聊了,那边点评了。”   果然,信阳侯府请来的更为专业和权威的人士做出了和裴澈相同的判断,只不过裴澈的话更直白,他们说的更加委婉一些。   这是中秋诗会的第一项——“以乐悟秋情”。比试的自然是用各种乐器来表达自己眼中的秋天。这也算是诗会前的一道开胃小菜。毕竟写诗的话,靠的也是那股心底油然而生的情感。   琴过后,十八般乐器轮番上阵,有瑟有埙,有笛有萧,一会儿如泣如诉,一会儿潇洒豪迈,最绝的是个拉二胡的哥们,拉的那叫一个扣人心弦,听得江淼都想当场掏几文钱扔他桌上了。   唯一遗憾的是,这么多乐器都出了场,唯独不见乐器之王唢呐,这东西一出,其他乐器都得让步。不过江淼也就这样想想而已,他也明白,这样的场合,吹唢呐是不太像话的。   很快,所有参加这一项活动的人都比完了。裴澈没有参加乐器比试,代表他们参加的,是小队里的其他人。这两人表现不好不坏,加起来评了个中。其他人没说什么,他们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和大家说了好几声抱歉。   就在众人安慰他们的时候,第二项活动开始了。刚刚的乐器比试把大家的情绪都调动起来了,于是第二项活动,便是“丹青绘秋景”,让大家选出人,拿出手中的画笔,描绘出心中眼中秋的模样。   这些人有备而来,自然无所畏惧,于是案桌上,有画火红的霜叶在秋风中起舞的,也有画傲立枝头的菊花迎风怒放的,更有画草木枯黄的颓败之景的。可以说,每个人认知中的秋天都是不一样的。   江淼看着他们的画,忍不住想象自己会怎么画脑海里的秋天。在他的印象中,课堂里的秋天永远是一派丰收的景象,黄澄澄的梨子,红彤彤的苹果,一望无边的稻海,饱满沉甸的高粱。想到这里,江淼忍不住捂了捂肚子,他好像有点饿了。   “怎么了?”裴澈立刻注意到他的模样。   江淼摇头:“没啥,就是有点饿了。”   裴澈道:“我让人给你拿点东西上来吃。”这会还早,主家也怕食物会弄脏诗稿画卷,故而没有送点心等物上来。   江淼见他要走,连忙拉住他,说道:“别了,也不是特别饿,万一叫别人知道了,不定怎么笑话咱们。”又不是来吃席的。   裴澈见他态度紧张地拉着自己的袖子不放,只好作罢。   两人的互动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也不知上前和主家说了什么,信阳侯突然把裴澈叫了过去。   “不知侯爷有何吩咐?”裴澈有礼地道。   信阳侯笑着说道:“素闻裴世子在丹青一道颇有建树,如何今日不下去作画啊?”   裴澈道:“侯爷如此夸奖,小子实在不敢当,诸多高才在此大显身手,我还是不献丑的好。”   如此谦虚的一番话赢得了大家的好感,就在裴澈以为,他不用参加的时候,信阳侯开口了。   “今日在场的都是自己人,有什么献丑不献丑的?还望裴世子莫要推辞了。”信阳侯的一句话,把裴澈的退却之路堵死了。无奈之下,他只好答应画一幅。   江淼看着信阳侯唤来下人迅速地备纸磨墨,心里有些担心。裴澈的画他倒是看过几幅,可这突然而来的要求,裴澈根本就没做准备,怎么办呢?   身为作画的主角,裴澈的心态倒是比江淼要好一些,只是如今作画的人太多了,代表秋天的景色几乎已经被画光了,他要画什么才好呢?   江淼见他握着毛笔沉吟了半天都没下手,一时急了,直接走到他身边,道:“你还不快点画,那边的香已经燃了一半了,到时候其他人画完了,肯定是要催你的。”   “我正在想画什么好才能不落俗套。”裴澈道,能代表秋天的还有什么呢?   江淼刚刚看了一圈,忽然附在裴澈耳边小声提了点建议。裴澈原本眉头紧皱,而后越听越高兴,脑子里的灵感也似喷泉般涌了出来。   他提起笔,快速地勾勒出山川田野等物,一幅完全不同于其他人的秋景跃然纸上。等他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候,香也燃尽了。 第121章 浪费可耻   “这幅秋菊不俗, 纵使外物倾轧,依然傲立枝头,欣然怒放,可见画者心境。”   一个白胡子老头满脸赞赏地拿着那幅菊花细细端详, 显然是很喜欢这幅画的。   另一边, 一个看起来温文儒雅, 蓄着薄须的男子却盯着一幅霜叶图出神,他道:“果然霜叶红于二月花,残阳如血,霜叶似火, 仿佛要燃尽世间一切污浊,有志之士当如此。”   江淼挤在人群中, 看他们一幅接一幅地评价着这些画作, 觉得他们有些过分解读了, 不过也说不定, 这些文人就是喜欢隐晦地表达自己的心境, 将之呈现在自己的各种作品中。   随着桌上的画作一幅幅减少,江淼忽然有点紧张了。马上就要轮到裴澈画的那幅画了, 也不知道他们会怎样点评。他侧过头看看身旁的裴澈, 发现他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   “怎么了?”裴澈注意到他的视线。   江淼问:“你都不紧张的吗?万一他们说你画的不好怎么办?”他给裴澈的出的主意,相对于这些颇有深意的画作来说, 似乎显得有些俗气了。   “呵,这样的评价我也不是没听过,已经习惯了。”之前他就是因为夫子点评他的画作空具其形而无神而十分烦恼,才会注意到江淼的。现在他已经不觉得这没什么不好了。各花入各眼, 谁说这世上人人的喜好都得一致呢?   江淼略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被批评多了已经无所畏惧了吗?   二人交谈间, 点评的几人已经将视线投向了裴澈的那幅画作上。画里画的东西很多,最引人注意的还是图画正中那片金色的稻海,沉甸甸的稻穗压弯了稻草,谦虚地低下了头。稻海尽头,是三两个手持农具的老农,他们脸上挂着丰收的喜悦,嘴巴微张,似乎在说些什么。   此画一出现在众人眼中,便引来一片哄笑声。此时的人们一向喜欢托画铭志,像梅兰竹菊这些颇有风骨的植物,才是他们的心头好,何曾见过别人画乡村之景的?难不成他的志向是当一个躬耕于野的农人吗?   “怕不是和他那商贩出身的夫人待久了,竟变得这样世俗。”有人低声说道,语气中满是“卿本佳人,奈何为贼”的叹息,听得江淼一阵无语。   “我觉得是他自知力有不逮,才另辟蹊径,特意画这样一幅画来掩饰他的缺点。你看,现在不就没人说他有形无神了。”这人是裴澈的同窗,似乎对他的不足之处十分了解。   围观的人们都在分析裴澈画这幅画的意图,只有江淼在欣赏这幅画。虽然画的是乡村之景,可无论从画功、布局还是色调来说,这都是一幅很好的作品。其中的人物不多,但浑身洋溢的喜悦之情却跃然纸上,让人觉得秋天不再是冷清凄凉的代名词,而是充满希望,带来喜悦的象征。   点评的人一直都没说话,等大家渐渐安静下来时,白胡子老头问道:“裴世子,你能否说一说,为何要画一幅这样的画吗?”   裴澈面对这位老者,有礼地拱了拱手,说道:“入秋之后,只要出了城门,满眼皆是此景,百姓们一年到头都十分忙碌,但秋收之时,却也是充满愉悦的。农耕乃一国之本,想到秋天,我脑海之中自然而然便浮现出此情此景,这才画了下来。”   那老头捋捋胡子,道:“赤子之心,尤为可贵。”   儒雅男子看着这幅画,将它拿了起来,颇为感叹地说道:“春种一粒粟,要经过多少风雨摧折才能做到秋收万颗子?百姓们在这上面挥洒的汗水是我等永远也想象不到的。”   江淼有些敬佩,这群人的解读能力真是专业的,不愧是文人,从这张图竟也能发散到社稷民生上去。不过有个好处,被他们这么一说,其他人想唱反调的也都偃旗息鼓了。毕竟一旦涉及到这个东西,出口的言论还是要注意一下的。   这幅完全不同于其他人的秋景图最终被评为上等,其他人纵使有不太服气的,也挑不出理由来反驳,只能作罢。   接下来,就到了这场中秋诗会的重头戏了—“以诗铭秋志”。   经过了前面的铺垫,大家心里对于要做什么样的诗已经十分清楚,刚一宣布,被派出来参加比试的人便伏案挥毫泼墨,从他们一气呵成的动作中可以看出,必定是做了充分的准备的。   裴澈本来参加的就是这一场,于是他也占了一张桌子在写,江淼站在外围,不知道他在写什么,但从他写字的动作中可以看出,他比别人都要慢一些,似乎有些字斟句酌的模样。   眼看着一柱香就要燃尽,江淼心里想着,该,叫你清高,不提前打听题目!脸上的表情却如实反应出忐忑的情绪。   “时间到!”   场中的众人停下笔鱼贯而出,只留下自己写的诗在里头。裴澈走在最后,他一出来,江淼便凑上去问:“你写完了吗?”焦急的样子就像是陪考的家长一样。   裴澈点头,笑着打趣道:“你为何如此紧张?没想到阿淼胜负欲竟这般强。”从他上一场比试开始,江淼便一直都是这样紧张的状态。   江淼翻了个白眼:“我还不是怕你输了下不来台。”他自己对于胜负什么的不是特别执着,上辈子听得最多的就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重在参与,友好比赛”之类的口号。   裴澈拉过江淼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江淼:“我就知道,阿淼是关心我的。”   江淼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扯回手骂了句:“你抽疯啊?”裴澈被骂了也不恼,依旧以言语撩拨江淼。   韩秦一直注意着他们的动静,看到这一幕,不觉有些好笑,两个身份性格截然不同的人,相处起来竟是这幅模样。而且在他看来,他的好兄弟裴澈似乎才是陷得更深的那一个。   因为诗作不比其他,需要从韵律格调等方面仔细分析才能评判,若众人在侧围观,恐怕会扰乱他们的思绪,于是信阳侯吩咐下人在不远处的一间花厅里摆了茶点,请其他人先过去暂作休息。   江淼跟着他们过去,发现里面至少摆了一二十种茶点,还有很多的干果蜜饯及时令水果。在其他人喝茶聊天的时候,他几乎把桌上所有的东西都尝了一块,快乐得就像是掉进米缸的老鼠一样。   其实这些东西,江淼不是买不起,只是他素来节俭,从不会一口气买这么多种类的吃食放在家中。这里没有冰箱,食物储存不易,一次性买太多,就会坏掉。吃过一次亏的江淼立刻吸取了教训,从此吃多少买多少,再不肯多买。   “瞧他那幅样子!”有人小声嘀咕,“活像没吃过东西。”   “小门小户出来的,自是比较看重口腹之欲。”另一人看似理解,实则姿态高高在上。   “难道忠国公府这般落魄了,连吃食都不给他们夫人准备好?”有人发出这样的疑问。   就在他们讨论得津津有味时,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内子就不劳各位操心了,奉劝各位先学一学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是什么意思吧。”裴澈脸上满是嘲弄之色,看着这些喜欢背后道人是非的人。   刚刚说话的人一僵,反唇相讥道:“正人先正己,若不是令正举止不当,又怎会引起他人非议?”   “何为举止不当?”裴澈沉下脸。   “休憩时理当静品香茗,修养其身心,不应看重口腹之欲,才是大家风范。令正一进来,便吃个不停,此等小家子气,简直有碍观瞻。”那人侃侃而谈,这样的言论竟也引得不少人赞同。   江淼看见裴澈被人围着后挤过来,刚好听见这句话,不由一怔,随即开口问道:“你是在说我吗?”   这人是对着裴澈说的,虽然他不知道令正是什么意思,但能猜出应该说的是你老婆之类的话,这不就是说他吗?   “你倒有自知之明。”那人冷哼一声,以此来掩饰背后道人是非被正主听见的尴尬。这边的动静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大家都默默观察着这边的情况,看见裴澈黑着一张脸,心想这是要起争执了啊!   “不是,我想问你,这些东西摆桌上不就是吃的吗?你不吃他不吃我也不吃的话,让谁吃,难道倒了?”吃点东西也有人说,江淼十分郁闷,他还没说他们浪费呢!   那人一哽:“吃剩下的东西,自然可以打赏给下人食用。”   “你有毛病吧?花了大价钱买来的东西一口不吃赏给下人,那你怎么不干脆把钱给他们让他们自己买去?”简直莫名其妙,这些买来摆桌上不就是招待他们的吗?   “你怎么骂人?”那人急了。   “你不也说了我?”江淼觉得好笑,“难道只许你们背后议论我,我就不能说你们?你们觉得我吃得多,我还觉得你们不珍惜粮食呢!刚刚看画的时候那先生都说了粮食来之不易,悯农你会背吧,知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是什么意思吗?你自己不吃是你的事,别人吃多吃少干你什么事?嘴咋恁碎呢?”   一连串的话让对面之人哑口无言,想要反驳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说一句“粗俗不堪”来表示对江淼的鄙视。   另一个人道:“给下人吃了怎叫浪费?你无一点仁爱之心,怎么叫他们心甘情愿为你做事?”那人抓住江淼话中的一点开始抨击。   “你不吃的东西赏给别人,还要叫别人感激你?我每次吃东西时,都会多准备一些,让他们一起吃。”江淼就没吃过独食,也不会把自己吃不下的东西丢给别人还指望别人感激自己。如果真是抱着仁爱之心那也就算了,既然是收买人心,就不要给自己立这么高大上的人设。   其他人脸色都不太好看,看来都做过这样的事情,在他们看来,东西一口未动,打赏给下人也无不可,毕竟以他们的身份,哪能吃上这样的东西?怎么被江淼这样一说,倒变成他们的不是了?   裴澈看着江淼舌战群儒,脸上慢慢由阴转晴,看着一言不发的众人,他缓缓道:“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破由奢,澈与诸位共勉。” 第122章 冤大头   花厅发生的这一幕, 到底还是叫主家知道了,不一会儿,更是传遍了整个侯府。   前院的男子们对此议论纷纷,后院的女子也不遑多让。与江淼发生争辩的是承恩公嫡次子, 一贯深得承恩公夫妻二人喜爱。他的母亲听说了这件事后, 当场就冷了脸。   “好一张厉害的嘴, 竟是半点也不饶人。我儿不过随口说了句话,便如此咄咄逼人,是何道理?裴夫人,你们忠国公府, 就是如此教导他们的吗?”承恩公夫人王氏直接质问裴澈的二婶,如今的忠国公夫人。   裴二婶本是在一旁看笑话的, 这王氏占着自己是皇后外家, 向来不把她们这些夫人看在眼里, 特别是对她这个庶女出身的, 更是喜欢明里暗里的贬低别人。除此之外, 估计还因为她把皇后并不怎么得宠的原因,怪罪到了贤妃娘娘的身上, 而她则是代姐受过。   “王夫人说笑了, 我那侄儿可轮不到我来教养,他可是我们府老太太一手带大的。我那侄媳妇性子确实有些急, 可是他说的话,我听着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啊?”虽然不喜欢裴澈和江淼,但肉烂在锅里,在外头她可不会帮着外人对付自家人。   王氏见她搬出了老太太, 倒是不好说什么了, 即使是发生了口角, 也不该说各府老封君的不是。于是,她便把矛头直指江淼,道:“众人皆知,你那侄儿媳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商贩,也不知是不是物以类聚,都是一样的货色。”   她轻蔑的神情和刻薄的话语让裴二婶气得不行,说他就说他,干什么要把她也嘲讽在内?   “即便他是商户出身,也不妨碍皇上亲自下旨给他们赐婚,这种名正言顺的婚事,总比那些无媒苟合的好。”她轻笑一声,言语间也没了避讳。   这次轮到王夫人生气了,她这桩婚事是从她表姐手上抢过来的,在当时确实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这些年来她也一直都很忌讳这件事。后来王家出了个皇后,旁人也不敢在她面前提前,没想到今日这裴李氏竟敢说这样的话!   裴二婶在她恶狠狠地逼视下显得十分自在,这种口角之争,无凭无据的,这王刘氏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后院针锋相对,前院已然偃旗息鼓,原因是信阳侯和被请来做评判的几位先生过来了。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信阳侯没有提起刚刚的那点不愉快,而是直接公布了他们对于诗作的看法。   裴澈的那首诗取了上的评价,但最好的却是别人写的。江淼听着那人在众人的追捧中缓缓吟出自己的诗,觉得这首诗听上去好像是比裴澈写的要好一些。   裴澈本人对于结果是没有任何不快的情绪的,可当江淼的目光转过来时,他却低下头做黯然状,微微蹙起的眉头,简直让人心疼。   “咳,你也不要太在意,”江淼凑过来,小心翼翼地安慰道,“你们一个是精心准备,一个是临场发挥,有差距很正常啊。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咱们也提前打探一下题目,做好充分的准备,一定会超过他们的。”   裴澈“勉强”一笑:“阿淼,你放心吧,我不会在意的。”   他强颜欢笑着诉说自己不在意,要江淼怎么才能相信呢?于是,他说话的语气更加温柔,生怕伤害到裴澈脆弱的小心脏。   他们说话时,苏缙一直站在附近目露疑惑地看着裴澈,以他对阿澈的了解,他并非是这种因为输了一场比试就自怨自艾的人,可为何今日会如此……如此脆弱呢?   苏缙斟酌再三,还是用了脆弱这个词,因为他想不出其他的词来解释裴澈的模样。如果他生在现代,他就会明白什么叫做爱情使人变作了。   最后一项结束后,大家统计了一下各组的总体评价,裴澈他们这组一共七个人,拿了四个上四个中,因为裴澈参加了两项。而这样的成绩也让他们获得了此次中秋诗会的第三名。   信阳侯还是很大方的,不过在场除了江淼外也没其他的穷人了,对于彩头表现得兴致缺缺,他们在乎的是名声。   裴澈拿到东西后,直接递给了江淼,江淼自然地接过来,发现这是一块上面雕刻着童子捧荷图案的砚台。这块砚台比他以前买给小石头的好看多了,摸上去也觉得温润光滑。   “这个不便宜吧?”江淼问裴澈,他给小石头买的那块花了一两银子,当时让他惊讶的,恨不得回家拿个碗直接装墨算了。可思及小石头每日要带去私塾的,他还是买了。那块都值一两,手上这块起码得要五两。   裴澈看了眼这块砚台,说道:“这是端砚,一块最少也得这个数。”他伸出两根指头比划了一下。   “二…十两?”江淼没见过世面,想到一块砚台比他当街的铺面一个月租金还高,顿时滞住了。   裴澈笑着摇了摇头:“二百两,这还不算多,若遇珍品,动辄便是几千两,还有市无价。”   江淼微张着嘴,因为太过惊讶收不回去了。二百两买一块砚台,这不冤大头吗?虽然他知道有些东西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可对他这个小老百姓来说,价值却不大,反正他是不可能买的。   他不自觉地摩挲着这块砚台,突然想起了裴澈送给小石头的那一箱文房四宝里也有几块砚台,连忙问道:“你送小石头的那些砚台,不会也是端砚吧?”   “不是。”   没等江淼松口气,裴澈又道:“是几块歙砚,虽不比端砚,但也属难得的好砚了。”   江淼面无表情,合着他每日省吃俭用的,积累下的财富还不如小石头箱子里那几块石头了。人力资源,果真是最廉价的!无论现代还是古代。   江淼把手上的端砚塞到裴澈手中,道:“这么贵重的东西,你还是自己拿着吧。”   “何贵之有?在我眼里,它比不上阿淼分毫。”裴澈紧紧盯着江淼,温情脉脉地说道。   江淼叹了口气:“不论是囫囵个卖还是散称,我都不可能比它值钱的。”谁会花几百两买个人呢?   裴澈默然无语,良久,也发出一声无力的叹息。平时看阿淼觉得他还挺精的,为何一到这事上,他就仿若一根永远也不会开花的陈年老木一般呢?裴澈想,又或者,其实是他自己的问题?他根本就没有经验,不知道说这些话时对方怎样的反应才是正确的,看来是该取取经了。   ……   回到家时,天色还早,两个小的在院子里玩毽子,弄得满地都是鸡毛。江淼看向围过来的二人道:“待会玩够了,记得把鸡毛收拾了,知道吗?”   两小乖巧点头,不敢不听江淼的话,当下就把毽子收起,然后跑到院子里撅着个屁股开始收拾残局。   江淼早上点心吃得多,中午没吃多少饭,现在就有点饿了。眼下大厨房那边还没开火,江淼便让人过去拿点食材过来准备在院子里的小厨房做。   那人按照江淼说的取来了面粉、香菇、猪肉等物,江淼快速地揉面剁馅,给自己包点饺子吃。做饺子皮的面不用发酵,这样子就快多了。   不一会儿,香喷喷的香菇猪肉馅饺子就做好了。将它从水里捞上来后,饺子圆鼓鼓的冒着热气。江淼把这一大碟饺子放在托盘上,又将刚刚调好的油碟一同放在上头,端了出去。   三人此刻都在书房,裴澈在检查两小的功课,闻到饺子的香气后,大家都有些走神了。裴澈努力翻完他们的课业,给出了自己的评价后便坐到桌旁。两个小的也是一样,拿起江淼准备好的筷子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看起来就像中午没吃饭一样。   “吃慢点,急什么?”江淼斥道,一边拿起茶壶,给两人倒了一杯水放在桌子上,而后自己也吃了起来。   食物的香气充满了温馨的书房,比起府里的晚宴来说,此刻倒更像是一家人团聚的模样。 第123章 假戏真做   中秋晚宴和以往的任何一次家宴没什么不同, 一大群人沉默地吃完饭,等裴祖母一声令下,便回了各自的院子。回到院子后,大家才算是真的过节了。各房都重新摆了宴, 一家人和和乐乐地吃了起来。   裴澈则留在裴祖母那陪了她一会, 待她乏了之后才回来。他一进院门, 便发现江淼在外头的桌上摆了好些东西,有月饼、水果和几道下酒小菜。   “总算回来了。”江淼笑着朝他招手,“快来,就差你了。今天中秋, 不赏月怎么行?”   裴澈原本有些忧伤的情绪瞬间被冲刷掉,他走过去, 和他们坐在一起, 一边赏月, 一边讲着自己知道的, 和中秋有关的故事。   夜里, 裴澈思及晚上赏月的情景,仍觉得心里满满涨涨的。这一幕, 似乎只在他爹娘去世之前发生过。他爹娘去世之后, 任何一个象征团圆的节日,都是祖母暗自垂泪, 而他默然以对,沐儿则无知无觉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一切,在认识江淼之后变了模样,日子开始变得让人充满期待, 生活中的点滴小事回想起也能让人会心一笑, 今晚更是让他感受到了睽违已久的温暖。裴澈再也掩饰不了自己的感情, 他半撑起身子,温柔地看着身旁熟睡的江淼,轻轻在他额头印下一吻。   这一吻,似乎耗尽了他全身的气力,裴澈咂咂嘴,心满意足地睡下了。   他没看到,身旁的江淼睁开了眼睛,眼里写满了震惊。仔细看去,震惊之中分明又有一抹意料之中的感慨。他就知道,假戏真做这个词不是平白造出来的!   江淼摸了摸额头,那种濡湿的感觉仿佛还在上头。他悄悄侧过身子,看着枕畔的那张俊脸。即使双目紧闭,也丝毫不掩他的出众。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会在半夜悄悄亲他?江淼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想摇醒裴澈问他刚刚是咋想的,这样做到底是什么意思。左思右想之后,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手,不能叫醒裴澈,他还没弄清楚自己的想法,万一处理不好,朋友都没得做就惨了。   反正裴澈也没和他明说,江淼决定,就先装作不知道,等想好了,再和裴澈挑明好了!从始至终,江淼都没有生出被男人亲了的恶心不适感,更没想过要远离裴澈。   ……   “江小哥,回来啦?”假期过后,国子监门房方小哥正尽职地站在门口迎接学子们归校。看见随着人群走来的江淼,他扬起灿烂的笑脸,和江淼打了声招呼。   “是啊,明天要上学了,下午不来明天就太赶了。几天没住人了,刚好趁着还有太阳打扫打扫。”江淼笑盈盈地道,他提着两个包裹,两个小的也各抱着一个小包裹跟在江淼身后。   方小哥越过江淼看了看,道:“裴世子呢?怎么不见他和你们一起来?”裴世子看着温文,实则力气还挺大,有他在,江淼只用拿轻的东西。   江淼解释道:“他的好友们约他去游湖了,晚点才会回来。”他们也邀请他了,但江淼觉得应该让两个孩子收收心,便拒绝了邀请,直接带着他们回了国子监。   方小哥一听游湖,表情立刻变得神秘兮兮的,不知想到了什么,还猥琐地笑了笑。   “你怎么了?”江淼有些莫名,不知道他为什么这幅表情。   方小哥道:“江小哥有所不知,最近翠微湖上来了一伙清倌人,个个都生的国色天香,还满腹才情,引得无数风流书生纷纷前往,要不是没银子,我也想去那看看。”   “你说…翠微湖?”江淼有些迟疑,这个湖的名字听上去有些耳熟,好像今天听到过。   “对啊,翠微湖,湖虽然不算特别大,但那里的风景却很漂亮,特别是现在,两岸丹桂飘香,远处琼山红叶,畅游在湖上一定别有意趣。”方小哥满眼都是向往之情,其实江淼也有些佩服他,国子监不愧是第一学府,就连看门小哥说话都很讲究。   不过他话里的内容,却让江淼有些皱眉,似乎韩秦他们邀请裴澈去游湖时也说了差不多的话,这样看来,裴澈他们去的就是翠微湖了。再联想方小哥刚刚说的清倌人,顿时,江淼撇了撇嘴角,什么游湖,分明是去看美人的。早知道他就一起去了!   “江小哥,你怎么了?”方小哥见江淼有些愣神,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我们进去了,就不打扰你了。”   江淼吩咐两个孩子拿好东西,跟他一起进去。   方小哥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一头雾水,不知道江淼为什么突然这么着急。   回到院子里后,江淼放下东西,便开始擦擦洗洗,擦洗完后,他站在院子里看了一会,便开始打扫院子里铺了一地的落叶。   这些落叶形态各异,颜色从深黄,淡黄到杏黄都有,铺在地上像是一条天然织就的地毯。江淼看到的瞬间,便想起了裴澈,裴澈如果看到这样的情景,一定会很高兴。他之所以不一进来就打扫干净,就是想着万一裴澈提前回来可以看到这般美景。   清扫干净院子后,江淼坐着发了会呆,直到太阳逐渐西沉,他才恍然自己还没有做饭。他去到厨房,看了看摆在案板上的菜,挑出来几样,想了想,又放回去一些。   他想,做那么多干啥,裴澈今晚应该是不回来吃了。游湖观美人,多么惬意的一件事,早乐不思蜀了。   他把菜放进盆里准备端出去洗时,忽然又转身将刚刚挑出去的菜拿了回来。他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个借口,刚刚过完中秋,伙食差距不能拉太大,就算只有三个人,他们也要吃得很丰盛。   做菜对别人来说是件麻烦事,在江淼手中,却是一件能够让他暂时抛却烦恼,沉溺其中的事。   ……   “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吃饭呀?”小石头和裴沐看着桌上做好的饭菜,又看了看一旁似乎在思索什么的江淼,小心翼翼地提出问题。   “啊?哦,可以吃了,不等了。”江淼回过神来,给两个小的盛了饭,放在他们面前。   “哥哥,你不吃吗?你是在等澈哥回来一起吃吗?”小石头看他没给自己盛,便有些好奇。   “我等他干什么?小孩子吃饭时别说话,专心吃。”江淼立刻否认,并迅速地给自己也盛了一碗饭,以表明自己根本就没在等。然而吃饭时,他时不时望向院门的眼神,却出卖了他的心思。   小石头偷偷撇嘴,觉得大人好霸道,这应该就是先生给他们讲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   吃完饭后,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江淼和两个小的一起洗漱好,等他们回房后,他独自一人来到了院子里。他打开院门,外面一片漆黑,周围十分静寂,连小虫鸣叫的声音都没有,更别说是晚归的脚步声了。   江淼心中思绪翻涌,总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他不知是气晚归的裴澈,还是气自己不争气,忽的沉下脸,将院门的门栓一插,快步走向卧室,再将蜡烛一吹,往床上一躺,拉过被子就睡了。 第124章 占便宜没好下场   “扣扣!”   裴澈敲了敲院门, 静寂的夜里,这一声十分突兀。如果江淼没睡的话,那么一定是会过来给他开门的。   等了一会儿后,裴澈往旁边走了几步, 又往后退了些许, 然后提气凝神, 纵身一跃,跳上高墙。   院子内一片漆黑,而且十分安静。裴澈在房门外站了一会,想要推门进去。不知想到了什么, 他抬起袖子闻了闻,转身去到厨房, 笨拙地给自己烧水洗漱后, 才往房间走去。   房门没被栓上, 床上传来清浅的呼吸声, 听上去睡得很香。裴澈叹了口气, 忍不住有些挫败感。他就知道韩秦的主意不靠谱!   ……   因为江淼怎么都不开窍,所以裴澈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问题。他想了很久, 还是决定求助旁人。   情之一字, 于他的至交好友来说,唯有韩秦涉足过, 并且经常吹嘘自己经验丰富。虽然裴澈直到韩秦直到现在也仍是一只童子鸡,但这不妨碍他向韩秦取经。   “我有一个朋友,”裴澈以这句话开头,“他娶了娘子。因为种种原因, 他们成亲时并无感情。但随着相处的时日变长, 他渐渐对他娘子产生了感情, 并希望两人能够真正成为一对恩爱夫妻。可他的娘子面对他的暗示,却始终不开窍。你说,我这位朋友,他该怎么办才好呢?”裴澈为了不让韩秦听出来,特意把性别换了一下。   可他话音刚落,韩秦便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他,似是惊讶,又似了然。其实,也就是裴澈以前没和人谈过心才不清楚,一般以“我有一个朋友”为由头询问别人意见的,那个所谓的朋友必定就是他自己了。   “咳,怎么了吗?”裴澈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表情一时有些尴尬。   韩秦笑着摇头,说道:“没什么,阿澈,你……不,是你的那位朋友,他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不会更改了吗?倘若还没想好,我建议还是维持原状的好,免得到时候徒惹伤心。”韩秦自觉不能乱给人出主意,万一他是一时兴起,另一个人可就遭殃了。   裴澈未经思索,斩钉截铁地道:“他已经想好了,除他娘子之外,他不愿再与他人结为夫妻。”   韩秦道:“这样的话,那你……那位朋友,都用过哪些方法暗示过他的娘子呢?”   裴澈想了想,挑出一些可以说的内容告诉韩秦,而后还把对方的反应也说了出来。   韩秦听后,哈哈大笑。他只知道阿澈从未动过心,平日也总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没想到他成亲之后还这般纯情,连手都不敢拉,只敢以言语撩拨对方。   “笑够了吗?”裴澈紧咬牙关,挤出了这么一句话。虽然韩秦觉得嘲笑的是他那位“朋友”,可实际上被笑的却是他。   韩秦连忙平复心情,努力让自己不要笑出声来,好一会,他才将笑意完全压下。   “阿澈,听你这样说,对方对你那位朋友的暗示毫无所觉,是不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喜欢你那位朋友?”这个结论虽然伤人,但韩秦还是要说出来的,免得阿澈到时候泥足深陷。   “不可能!!”裴澈的反应很激烈,显然是不能接受的。   韩秦连忙安抚:“行行,那你再说些你那位好友与他妻子平时是怎么相处的,我再帮他们看看。”   裴澈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底那股愤怒的情绪压下,回忆了一下与江淼平时相处的样子,组织好语言之后,告诉了韩秦。   韩秦手抵着下巴做深思状。从江兄的表现来看,他似乎也并非对阿澈无意的样子。那些无微不至的照顾,温暖人心的举动以及真心实意的信赖,无一不表现出江淼对裴澈的在乎。   韩秦不知道他们成亲除了是皇上赐婚外还有什么隐情,他只知道,两个正常的男子,是不会每天晚上毫无芥蒂地睡在一张床上的。   “怎么样?”裴澈期待地看着韩秦,希望从他嘴里听到自己想要听到的东西。   “为今之计,”韩秦缓缓开口,“是要给你友人之妻一点刺激,让他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再徐徐图之。”   裴澈眼睛一亮:“怎么个刺激法?”   韩秦想了想,道:“一般来说,是要找个人和你演场戏。若是对方怒火中烧,八成就是有戏。若对方无动于衷,就让你的那位朋友死心吧。”   “演戏?”裴澈若有所思,“演什么样的戏呢?要演哪一出?”虽然戏子这个称呼不好听,可为了江淼,他愿意演。   韩秦哭笑不得:“我说的演戏是逢场作戏,你想到哪里去了?”   见裴澈一副深思没有反驳的样子,韩秦连忙把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   “明日我去国公府,假意邀你们去游湖,到了那里后,我再安排人和你演一场戏,看看江兄是何反应,再思考下一步怎么走。”   裴澈先是点头,而后觉得有些不对,立刻瞪过去:“你早知是我?”   韩秦心里暗叫糟糕,一时激动,竟然说出来了。他摸了摸鼻子,眼睛四处躲闪:“也不算早知吧,好不容易才猜出来的。”   裴澈一眼就看出他在说谎,但到底是自己有求于人,还是作罢了。   他们计划的很好,可惜的是,主角之一并不配合。听说去游湖,江淼本来是有些兴趣的,可惜他又想到明天便要上学,就拒绝了。拒绝后他看向裴澈,眼中之意应是希望裴澈也别去的。   裴澈刚想开口,韩秦急忙说道:“阿澈,你可不能不去啊,那里还有我给你准备的惊喜呢!”他给裴澈使眼色,暗示裴澈赶紧表态。   “那……我还是去吧。”裴澈说道。   乘上马车后,裴澈问道:“阿淼不去,你为何还要我去?”他不去,戏演给谁看呢?   韩秦道:“他去了有去了的演法,不去有不去的演法。待会你和我过去那边,沾一身胭脂水粉味再晚点回去,他如果在意你,一定会起疑和你闹的。”他的语气十分笃定,仿佛这是经历过千百次的演习得到的结果一样。   “只需胭脂水粉味即可吗?”   “最好再沾点酒气。”   裴澈听完,直接喊车夫停车。   韩秦见他要下去,连忙问道:“怎么不去了?”   “既然只需这些,那我买些胭脂水粉沾在身上即可,酒的话也是如此,又何需去那翠微湖,与陌生人接触呢?”裴澈振振有词。   韩秦目瞪口呆,原本对于二人感情之事他还抱着看好戏的态度,此时已经荡然无存了。依他兄弟这种洁身自好的程度来看,若是江淼不答应,他怕是要孤老一辈子了。   ……   江淼从睡梦中醒来,神色有些萎靡。昨天带着情绪入睡后,做了一晚上的噩梦。噩梦是什么内容他已经记不清了,但残留下来的那种让人窒息的孤寂,却让他觉得有些透不过气。   他晃了晃脑袋,希望能把那些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情绪从脑海之中晃出去。怪异的举动引起了枕边人的好奇,他问:“阿淼,你在干什么?”   江淼迅速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一如既往睡在自己身边的裴澈。他明明把门栓上了,而且,他也没有起床开门的记忆,怎么裴澈回来他会不清楚呢?难不成,他昨晚梦游了?   “怎么发呆了?”裴澈举起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不知道他为什么瞪着自己不出声。   “你是怎么进来的?”江淼觉得梦游太离谱了。   裴澈有些得意:“你忘了我会功夫吗?”   江淼回忆起了那件乌龙事,刚想开口嘲笑两句,突然间意识到昨天裴澈干什么去了,立刻沉下脸回了个“哦”,然后就从床上坐起来,准备翻身下床。   突然冷淡的态度令裴澈有些不解:“阿淼,你怎么了?”   “没什么,不早了,我该起床给他们做饭了。”语气更加冷淡了。   裴澈也坐起身,拦住江淼:“不对,你生气了,是我做错什么了吗……下次你关了院门,我再不自作主张翻墙,一定等你开时再进来。”思来想去,也就翻墙这件事了。   江淼撇撇嘴:“可不敢,关门已经是我的错了,哪还敢再让您留在外头。别拦着我,我要起来了。”   阴阳怪气的样子坐实了裴澈的猜想,他忙道:“是我不对,我是想着敲门把你们吵醒了不好,不想吓到你了,下次我再也不这样了。”睡醒后身边突然多了个人,确实挺吓人的,裴澈深刻反省中。   江淼见他始终说不到点上,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再有下次,你就直接歇在外头好了,何必再来回奔波呢?横竖家里也没什么好景色给你看!”   裴澈有些懵,他看着江淼怒气冲冲的样子,再细品他话中之意,惊讶的得出结论:“阿淼,你是因为我晚归才生气的吗?”   “我可没生气,你晚归不晚归的关我什么事?”江淼直接否认,“我想来想去,未免今天的事再发生,咱们还是分开睡好了。这样你打扰不了我,我也不会扫了你的兴。”   胭脂水粉江淼虽然没用过,但以往胭脂铺钟掌柜到他店里吃早点时,浑身就带着那种香味。刚刚裴澈拦他时,他就在裴澈身上闻到了!看来昨天他猜的没错,裴澈和他那帮狐朋狗友,果然是去观美人了!   这家伙,偷亲了他之后,没想着和他解释,反而还去外头风花雪月,亏他这几天一直都在认真考虑这件事!江淼越想越气,恨不得回到裴澈偷亲他的那天,当场和他翻脸,好叫他知道乱占便宜是没好下场的! 第125章 醋海生波   分开睡?!   裴澈表示接受不了, 这段时间他已经习惯那道清浅的呼吸声萦绕在耳边的感觉了。有了这道声音,无论什么时候醒来,他都会有一种被人陪伴着的感觉。   “阿淼,你先冷静一下。”裴澈举起手道, “我保证自己下次再也不晚归了!”   江淼冷哼一声:“我说了你晚归和我没关系。”   裴澈心里暗道, 还说没关系, 脸黑的能滴出水来,不是因为他晚归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裴澈不知道江淼闻到了他身上的脂粉味,也不知道江淼之前听守门的方小哥说了翠微湖清倌人的事,更不知道他们已经误打误撞达到了刺激江淼的目的。   “好吧, 就算不是因为我晚归的事。那你告诉我,为何好端端地突然说要与我分房睡?”   “呵, ”江淼扯了扯嘴角, “那你倒说说, 咱们又有什么理由一定要睡一起呢?别说是因为要留出书房的位置, 书房那里宽敞, 再摆张床也不是不行的。”   “咱们是夫夫,不睡同一间房恐惹人猜疑。”裴澈很机智地找到了借口。   江淼瞪了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们世家子弟, 丈夫和妻子根本就不会每天都睡在一起,都是一人一个院子, 再不济也是一人一间房。”   裴澈哑口无言,大部分人确实都是这样没错。这样一想,他们的生活好像还不如普通百姓幸福,至少百姓夫妻从来都是睡一间房的。   江淼见他不说话, 便从床上爬了下去, 期间闻到裴澈身上那股脂粉味时, 他又忍不住回头瞪了裴澈一眼。接收到怒气的裴澈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   吃早饭时,气氛十分诡异。江淼和裴澈一左一右占据饭桌两旁,端的是泾渭分明。小石头和裴沐都是比较敏感的孩子,感受到了这种气氛后,也变得蔫蔫的,眼巴巴地来回看他们,试图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快吃,吃了待会送你们上学。”江淼提醒道,两个孩子立刻一改刚才磨蹭的样子,动作变得迅速起来。   吃过饭后,江淼将两个孩子送到蒙童馆内,然后去到大饭堂后厨买了今日所需的菜。提着东西回到家时,江淼惊讶的发现,桌子被收拾过,地也被扫过,碗筷也都已经洗好摆放在橱柜里了。再往外看,刚刚没注意到的角落里,衣服也都湿答答地挂在竹竿上,虽然皱的像是几条腌菜,但也算干净。   沉默了一会,江淼过去将衣服取下拧干,一一展开抚平后再往上搭。他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叹了口气,走到厨房开始制作今天的课间点心。虽然他做点心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但是味道还是没得说的。江淼习惯性地留了几块给裴澈,然后把热腾腾的点心送到蒙童馆外交给白夫子,待会由白夫子发给那些孩子们。   出了蒙童馆,江淼有些迷茫,因为他早上一时生气,说了要分房的话。可是这国子监内,并没有木匠可以订制床具,而且古代不比现代,床这种大件东西,木匠师傅们是不会屯在家里的,必然是有人买时,他们才会动手制作。所以,就算他此刻下去买,一时半会也是睡不到的。   今晚睡哪呢?不蒸馒头争口气,说出去的话不兑现多没面子,江淼打定主意,今晚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回房睡的!   要不和小石头他们挤一挤?这个念头一出,江淼又立刻否决了。两个孩子已经习惯自己睡了,他要是过去了,下次再分开又要不高兴。   睡哪儿呢?江淼为了这个问题无比烦躁,忍不住又开始埋怨起裴澈来。要不是这家伙一吻破坏了他们之间纯纯的兄弟情,他根本就不用思考这些问题!最可恶的是,这家伙撩拨了他之后,转眼间又出去寻花觅柳,简直把那些世家纨绔子弟风流的一面展现了十成十!   江淼愤愤不平的抱怨着,突然间,一个念头闯入脑海之中质问他,他为什么这么在意裴澈昨天是不是去寻欢了?   江淼停了下来,脸色比刚刚更难看了些。他刚刚这种表现,是不是在吃醋?吃醋这种行为,难道不是发生在情侣之间的吗?莫非他潜意识里,已经认同了裴澈是他的伴侣,才会对他可能不忠诚的行为表现得这么生气?   江淼被自己的结论吓了一跳,他想要否认,然而这种自欺欺人的否认又有什么意思呢?那么,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裴澈有意思的呢?而且,他为什么会喜欢裴澈呢?   江淼大致推测了一下,第一个可能,就是贪图裴澈的长相。江淼觉得自己大概是个没节操的颜狗,裴澈长得太好了,让他产生了是男人也无所谓的想法。   第二,可能是贪图裴澈的条件。论身份,他是国公世子,即使在一众贵族当中,地位也是靠前的。论资产,他的钱多的江淼几辈子也花不完,和他在一起完全不用考虑衣食住行等琐碎的问题。   第三,在江淼看来也是最不可能的一点,那就是单纯看上了裴澈这个人。他精通五经六艺,对上不谄媚,对下不倨傲,性情宽和待人诚恳,有主见但不自负,听建议却不盲从,说起来确实很不错。   江淼的脸有些发烫,他没想到裴澈在他心里原来是这样的。他也努力找了一些裴澈的缺点,例如洁癖,懒散,口是心非之类的,可他现在想来,突然觉得这都是无伤大雅的小毛病,过日子嘛,肯定是要互相包容的。   想着想着,江淼的脸色古怪起来,既然裴澈这么优秀,为什么会半夜偷亲他呢?他自认无论软件还是硬件设施都比不上裴澈,最能拿出手的大概只有厨艺了,可这对于出身显贵的裴澈来说,又算得上什么呢?他想来想去,觉得裴澈那天晚上大概是酒精上头了。说不定人家转眼就忘记了,亏他还一直放在心里,并且矫情地吃起醋来。现在想来,他有什么立场责怪裴澈呢?   江淼脸色灰暗,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院子里,一幅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刚刚陷入感情漩涡的江淼,尚不明白爱情就是这样让人患得患失的。   当然,爱情是很公平的,他患得患失的同时,另外一个人也不见得有多么好过。   早上吃完饭后,裴澈笨手笨脚地把屋子收拾好,才提着书袋去了前头读书。一进门,韩秦便朝他打眼色,脸上满是想要八卦一下的表情。裴澈没理会他,兀自拿出书来挡着脸发呆。在他看来,要不是韩秦出的馊主意,江淼是肯定不会这么生气的。   韩秦十分不解,待夫子宣布休息后,他立刻来到了裴澈身边,不满地道:“阿澈,你这也不够意思了吧,合着新人入洞房,媒人扔过墙?好歹我昨天帮你出谋划策了这么久,你得让我听听,到底有用没用?昨天江兄和你闹了吗?你有没有趁机表明心意,来个水到渠成啊?”他冲着裴澈挑挑眉毛,一脸的暧昧。   裴澈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你说呢?”水到渠成了,他还能这副样子?   韩秦变得惊讶起来,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不应该啊!这个方法百试百灵,怎么可能不奏效呢?你说实话,江兄对你到底在不在意?”   昨天还信誓旦旦认为江淼一定也很在意他的裴澈今天不那么自信了,脸上满是犹疑的神色。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神色暗淡下来,整个人就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   韩秦看见后,暗叫糟糕,连忙问:“你和我说说,昨天你晚归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再帮你分析分析。”   看见裴澈怀疑的眼神,韩秦又说:“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说不定你有没注意到的地方呢?”   裴澈一想,也是,反正情况不会比早上更糟糕了。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把从昨晚到今早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确认无一丝遗漏后,他看向韩秦,等待他的分析。   韩秦听完后,开始怀疑人生。江淼这明摆着醋海生波,为什么阿澈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呢?   “不可能,阿淼又不知我们的计划,怎么会吃醋呢?何况昨日我回房时,已经将身上沾着的胭脂水粉都洗干净,衣服也换过了,根本就没有去刺激他。”裴澈笃定地说道。   韩秦闻言,忽的凑近裴澈,在他身上嗅了嗅。裴澈一时愣住,反应过来后立刻嫌弃地推开韩秦,一个大男人凑他这么近干什么!   韩秦也不恼,他笑道:“你昨日没有洗发吧?”   裴澈摇头,天色太晚,他没有清洗头发。   “这就对了,你昨日买的东西沾到了发梢,似江兄这般手艺的厨子,大多嗅觉灵敏,他必定是嗅到了你身上的味道,猜出了你昨天去干什么,吃醋之下才会大为恼怒。你细细地想一想他说的话,看看是不是这个理。”   裴澈见他说的煞有介事,开始回忆江淼昨天说的内容。   ——“横竖家里也没什么好景色给你看!”   ——“这样你打扰不了我,我也不会扫了你的兴!”   如果这两句话是建立在江淼嗅到他身上的味道,猜出他是去寻欢作乐的前提下说的,那还真有些像是在吃醋的样子!   裴澈越想,越觉得江淼今早的一举一动像是在拈酸吃醋。他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神色也逐渐飞扬,不复刚刚来时的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爱情就是有这种魔力,让人一会如堕地狱,一会又似身在天堂。 第126章 谋杀亲夫   “……”   江淼感受到一道灼热的视线紧盯着他, 在他抬头朝他看去时,那道视线仍然不知悔改,肆意地在他身边流连,甚至温度变得更加炙热。   “你吃不吃, 不吃就收了!”他忍无可忍, 发出了警告声。   那道视线的主人听后微微一笑, 说道:“吃的,阿淼做的饭菜甚合我意,我会一点不剩将它们都吃光的。至于碗筷,阿淼交给我便是, 我会一一清洗干净的。”   江淼听后冷笑一声:“交给你?上午你洗了后碗盘各少了一个,晚上又要少几个?”败家玩意!   裴澈有些尴尬:“凡事熟能生巧, 晚上我定不会将它们打破了。”   “行吧, 那你慢慢吃。”江淼见他极力保证, 当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转头看向吃完了坐在一旁侧着脑袋悄悄说话的两个小的, 吩咐道,“小石头, 沐儿, 去洗漱,然后回房间睡觉。”   两个小的立刻奔向厨房打水洗漱, 接着回到自己房间睡觉。往日江淼心情好时,他们还敢磨一磨,今天却是夹紧了尾巴,表现得十分乖巧。江淼心里安慰了些, 总算还有比较贴心的。   两个小的离开后, 江淼顿时觉得饭厅的空气变得稀薄了, 虽然他没有看向裴澈,但明显能感觉裴澈的视线从未在他身上离去。   江淼不知道他发什么疯,明明早上他还一脸受了委屈的样子,傍晚回来就和换了个人似的。   他起身朝卧室走去,裴澈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离去,直到看不见了才开始专心吃饭。吃完饭后,他又收拾了桌子去洗碗。晚上的碗比较滑,即使他很小心,还是“哐啷”一声碎了一个。   裴澈一僵,心虚地看向卧室的方向,希望江淼并没有听到这一声。他将碎片藏到树后毁尸灭迹,然后飞快的将其他碗盘洗好摆进厨房。   他用胰子洗了三遍手,确认自己手上没有任何奇怪的味道后,才脚步轻快地从厨房出来,转身往卧室走去。   “阿淼——”裴澈飞扬的声音戛然而止,偌大的卧室里空无一人,床上的枕头和被子都少了。   他沉下脸,直接转身,去了沐儿和小石头的房间。两个小的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再无其他身影。裴澈帮他们掖了掖被子,又往外走去。   院子不大,剩下能待人的只有书房了。裴澈往书房走去,那里的门没栓,他轻轻一推就开了。不用四处寻找,裴澈一眼便在靠窗的那张小榻上发现了江淼的身影。他似乎有些不适,短短时间内翻了好几下身,动作肉眼可见的烦躁。   “阿淼。”裴澈轻轻唤了一句。   小榻上原本还在翻身的人瞬间僵住,就连呼吸都停了半拍。江淼背对着门没有任何回应,仿佛自己压根不存在。   “阿淼,”裴澈在小榻边上坐下,“我们聊一聊,怎么样?”   江淼还是不做声,他上午刚刚意识到自己对裴澈的感情就惨遭失恋,自然不想和对方聊天。   “我知道你醒着。”裴澈却不肯放过他,嘴上说着,手也伸了过来扯他的被子。   江淼挣扎不过,猛地坐起来,气愤不已地叫道:“你干什么!我现在要休息,不想聊天!”   “阿淼,我知道你对我有些误会,你向来率直,为何今天却一直逃避呢?”裴澈又凑近了点,两人相隔不过一拳之距,给江淼带来极强的压迫感。   “什,什么逃避啊!”江淼有些结巴,“我这是……算了,你想聊就快说吧!”他屁股往后挪了挪,极力拉开距离。   “你早上的时候为何生气?”裴澈也往前挪了挪,“你说不是因为我晚归,那是因为什么?”   “我不是说了——”   “别说你没生气,你我心知肚明。”裴澈打断江淼脱口而出的狡辩,然后扔下一枚重磅炸弹,“你是不是——吃醋了?”   江淼瞪大双眼,表情惊讶到呆滞,等他反应过来时,立刻夸张地说道:“哈?你开什么玩笑,我吃的哪门子醋,你是不是弄错了,我们都是男人我怎么会吃你的醋呢?”   裴澈静静地看着他,眼中似乎带着洞察一切谎言的光芒,江淼争辩的声音越来越小,而后逐渐消失。沉默了一会之后,江淼低下头艰涩地开口:“好吧,我是有点在意,那你想怎么样呢?”   他内心有些许悲戚,觉得裴澈是特意来警告他不要痴心妄想的。   “只是……有点吗?”裴澈见他承认了,心中不免升腾出无限喜悦。   江淼悲愤抬头,眼眶微红地瞪着裴澈:“我很在意行了吧?你这个混蛋!你忘记自己已经成亲了吗?纵使是契约的,婚姻存续期间也不能和别人有情感牵扯吧!”江淼豁出去了,反正都知道了,他就得把自己心中的不快吐露出来。横竖他不骂人,这个混蛋也不会喜欢他。   裴澈双手拥过来将他搂进怀里时,江淼还有些反应不及,等他的耳朵贴上裴澈的胸膛,听着里面传来一声声沉稳可靠的心跳声时,不禁还是有些不真实之感。   “阿淼,我很高兴你能够和我坦诚相待。昨日之事其实是个误会,”裴澈说道,他把自己和韩秦的计划告诉了江淼,“我之所以这样做,就是想试探一下你对我的感觉。我平日百般暗示,你从未有过回应,这让我有些忐忑。”   “你平日百般暗示?”江淼有些不解,裴澈暗示他什么了?   裴澈苦笑一声:“是啊,你感受不到吗?”他把自己做的事、说的话一一列举出来,江淼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裴澈说这些话时都别有深意,只可惜他当时从来没有往那个方向想。   “那你呢?”裴澈问道,他也不明白江淼为什么会突然开窍。   江淼有些不好意思:“中秋夜……我醒着。”要不是这一吻,他恐怕很难往那方面去想。   裴澈恍然大悟,而后不由有些懊恼,早知道江淼这样才会开窍,他早就不说那些无用的话了。   中秋夜那天,他一时激动,才做出冒犯之举。不过也幸好,若是他不曾跨出那一步,江淼还不知何时才能明了他的心意。   想到了那蜻蜓点水的一吻,裴澈忽然觉得有些燥热,江淼感受到他越箍越紧的手臂时,不解抬头,却正好与低头想说什么的裴澈撞上了。   气氛如此融洽,一切自然水到渠成。浅尝辄止的触碰后,裴澈又温柔地覆上去,加深了这一吻。江淼在现代经常称自己是“老司机”,然而从无实战经验的他,竟然败在了裴澈这个天赋异禀的古人手上,不止吻技不如他,就是肺活量也被比下去了。   江淼心中暗暗较劲,他决定要加强锻炼,在这方面坚决不能让裴澈给比下去。裴澈不知怀里人在走神,一吻过后,他从内而外都洋溢着幸福的感觉。裴澈突然觉得,虽然韩秦有些时候不太靠谱,可他有一句话说的没错,情爱之事果然让人欲罢不能。   “回房休息吧?”裴澈虽是询问的语气,可手已经伸过去,将江淼的枕头和被子抱了起来。   江淼虽然觉得有些没面子,但也没反对。误会已经解开,自然没必要再赌气,何况小榻睡起来也确实很不舒服。   他们回到卧室,裴澈正想把东西放到床上,然后转念一想,只留了个枕头在上面。   “你干嘛?我还要盖呢!”江淼见他把自己的被子往衣橱里塞,连忙出声阻止。入秋之后,夜凉如水,不盖被子能吃得消?   “阿淼,你可见过一对夫妻盖两床被子的?”裴澈不由分说地将被子塞进衣橱。   江淼语塞,他一时没转过弯,差点忘了就在刚刚他和裴澈的关系已经完成了质的转变。   两人洗漱以后上了床,刚开始都有些矜持,直挺挺地睡在上面,中间隔着半人的距离。睡着睡着,江淼突然若无其事地说了句:“被子好像有点漏风。”接着,自然而然地往中间挪了一点。   “是有点。”裴澈说道,也往中间挤了挤。   两人的手臂隔着薄薄的中衣贴在一起,互相传递着身上的温度。不知从何时起,两人都由正面转向了侧睡。又不知什么时候,原本规规矩矩摆放的手,也搭在了彼此身上。   ……   “哥哥!开门!”   “淼哥!开门!”   门外传来了呼唤声,江淼听见后,挣扎着把眼睛撑开一条缝,却发现阳光已经从窗户上透了进来,天大亮了。   起晚了!他猛地睁大眼睛,想要坐起来时,却发现自己好像不能动弹了。裴澈的两只手环绕在他的颈后和腰间,下巴搁在他的脑袋上,以一种霸道的姿态将他包裹在内。江淼老脸一红,没想到自己一个大男人,也能感受到被呵护的感觉。   不过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再躺下去,估计两小的声音就要传到其他院子去了。   他推了推裴澈,小声道:“阿澈,起来了!”   裴澈“唔”了一声表示回应,可手却丝毫没有放开的迹象。他前一晚没有睡好,昨天卸下重负,怀里又抱着暖融融的东西,自然睡得香甜。   “起来了,要迟到了!”江淼又推了推他,见他还是不醒,实在没辙只能下狠手了。   腰间一痛,裴澈惊醒过来,抓住他刚刚作乱的手,用略微沙哑的声音说道:“一大早起来就谋杀亲夫,该当何罪?”   “别贫了,快起来!”江淼耳朵一热,故意骂了一声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裴澈笑了,用手捻了捻他通红的耳尖,说道:“遵命。” 第127章 乡试入场   “阿澈, 最近可是有好事发生?”某一日,贺忱突然问道。   裴澈有些不解:“何出此言?”   “我观你这几日,时常于莫名之时发出笑声,若不是好事将近, 那又是为何呢?”   贺忱更加不解, 马上便是乡试之期, 大部分人虽无后顾之忧,无需将自身前途全压在科举一道上,但到底还是希望自己多年苦读能有所建树的。故这段时间以来,大家都收敛了以往的漫不经心, 变得十分刻苦,国子监处处都萦绕着紧张的气氛。唯有裴澈一人, 在这种时候, 反而更显意气风发, 就连笑容都比以往多了太多。   有些看不惯裴澈的, 便在后头散布谣言, 称裴澈因乡试在即每夜看书走火入魔,已有些神志不清了, 是故每天都会发出臆笑声。这样的言论大部分听后都嗤之以鼻, 他们是什么身份,岂会因一场乡试走火入魔。乡试不过, 还有廷试,再不济家里也能给捐个官,根本无需为前途担忧,这纯属无稽之谈。   “是这样的, ”裴澈被他这么一说, 立刻又想起这几天蜜里调油般的生活, 嘴角自然而然又上扬出可疑的弧度,他想了想,觉得不能刺激还未成婚的好友,便道,“乡试在即,我每每想到一身才学就要有用武之地,便难以自抑地笑出声来了。”   贺忱神情古怪,沉默了一会之后说道:“没想到,阿澈你竟然有此报国之心,实在令我等佩服。”   裴澈尴尬地咳了一声:“好说好说。”   韩秦坐在一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哪是因为什么乡试,分明就是他与江兄总算两情相悦了,才难以掩饰自己的心情。   ……   乡试三年一次,但梁朝规矩却和江淼印象之中的古代不太一样,因为他们考试的时间并非固定。   比如说三年前的那场乡试,年初由钦天监卜算吉凶之后,定于当年的七月中旬入场。卜算结果出来后,朝廷会大张榜文通知全国的考生,以便让他们能够安排好时间,及时赶到考赴考场。   今年的话,同样也是由钦天监占卜了吉凶之后,选定了一个时间,就是今年的九月十二入场。如今已是八月底,距离他们入场的时间,不过也才十几天了。   自从裴澈把考试的时间告诉了江淼后,他就得到了国宝级的对待。江淼变得十分温柔可亲,即使裴澈有时候提出一些不太合理的请求,他也都咬着牙应允了。除此之外,他一日三餐的质量也得到了提升,为了给他补充营养,江淼还特意去找了养羊的农户,每天购买一桶羊奶煮给他们吃。   裴澈原本是拒绝的,喝奶这件事,在他看来应该是襁褓中的孩童才有的待遇。可江淼十分坚持,并且自己也陪着他们一起喝,他才不情不愿地喝了。   小石头和裴沐被江淼影响了,这些天在家时就像是做贼的一样,无论干什么动作都很轻,生怕弄出的声响会打扰到裴澈的思绪。   裴澈其实是不太理解江淼对于乡试为何如此小心翼翼,殊不知江淼其实是把乡试当成了现代时的高考对待,要知道现代的某些家长在面对孩子的高考时,状态是可以用疯魔来形容的。或许在江淼心中,乡试比高考还要重要,至少高考完不会直接分配工作,乡试一旦考上,在衙门里就有了编制,对学子来说,可谓是终身大事了。虽然裴澈有良好的家世,但与生俱来的东西和依靠自身努力获得的,到底还是不太一样的。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便到了乡试入场的时间。他们一共要考三场,每场三天,在这三天里,不得踏出那小小的号房一步。江淼觉得这样太不人道了,但规则就是如此,他没办法更改,唯一能做的只有尽量把能用上的东西都给裴澈带着。   烛光下,江淼一边帮裴澈收拾东西,一边给他交代每种东西的用途以及在考场里要注意的东西云云。这些都是他这几天出门和那些婶子问来的,她们的丈夫都参加过科举考试,有些还不止一次,对于里面的情况知之甚详,给江淼传授了不少宝贵的经验。另外,国公府也给裴澈送来了许多东西。裴祖母本来想让裴澈回去一趟,可考试在即,未免他劳碌奔波,还是直接遣人送了东西便罢了。   “得夫如此,夫复何求……”裴澈坐在一旁,幸福地感慨道。江淼没给任何反应,他一个直球的现代人,对于那些隐晦表达爱意的东西不是特别敏感,这也是之前裴澈百般暗示会失败的原因。   夜里,裴澈以明天入场会紧张为由,抱着江淼索要了爱的鼓励。江淼自然是应允的,即将上考场的考生,自然是有些特权的。考完后的话,呵呵,就可以算一算总账了。   第二天天未亮,江淼将裴澈送到贡院附近,再往里就设了警戒,除学子外其他人不得入内。贡院离他们国子监不算远,但因为国子监学子要率先入场,所以他们必须早点到。   江淼目送裴澈和他那几个好友一起往里走去,等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之后,江淼才返身回到马车上。   三天时间,对于考场之上的学子来说,大概就是弹指一挥间的事。对于外头等待的人来说,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白天有事干,有两个小的陪着,江淼还觉得好过些。但夜幕降临之后,面对着这一室冷清,往日十分温暖舒适的大床,似乎也显得太过空荡。江淼把被子整床卷在身上,假装是裴澈的胳膊正环着他。说来也是神奇,在他和裴澈好上之前,一个人睡根本就不觉得有什么。好上之后,竟然有些不习惯了。   第三天下午,江淼早早地就来到贡院外头等待。里面的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外面自然就不会再那么严密封锁了。   外头等着的人很多,有白发苍苍的老者,也有总角孩童,有头戴帷帽的女子,也有身强体壮的男人。他们个个翘首以盼,脸上挂着相同的希冀,希冀着多年苦读能够有所收获。   及至傍晚,一声沉闷的钟声响起,紧接着,贡院的大门便开了。一个个学子从里头鱼贯而出,有的面带喜色,有的则愁云惨淡。答题的情况从他们脸上便可见分晓。   江淼紧紧盯着从贡院的大门往外走的人,以期裴澈出来后他能第一个发现。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迟迟不见他的人。   江淼忍不住跳下马车往里挤进去,他身体灵活,很快就挤到了最前头。贡院大门外有卫兵看守,江淼看出来的人越来越少,心里忍不住嘀咕起来,难道裴澈在里面出什么事了?还是走到半道昏了过去?   他越想越觉得恐怖,神色之间便带出来了。正当他想问问守在门口的卫兵能不能让他进去找人时,裴澈的声音突然在不远处响起。   江淼眼睛一亮,抬头去寻,发现裴澈正搀着一个人默默从里头出来。被他搀着的是个老头儿,花白的头发,花白的胡子,一看就是考场上的老江湖了。   刚刚考官命人收卷之后,他急着往外走,不曾想被人一推,顿时摔倒在地,还把一只脚微微扭伤了。裴澈是因为扶着他,才出来的这么慢的。   这时候,老者的孩子好像也过来了,他们对将其扶出来的裴澈感激不已,道过谢后便背着老者离开了。   裴澈看向门外等候的江淼,心中温暖不已。有人等待,有人在乎的日子,真是太开心了。 第128章 蹊跷   九月二十二, 正是第三场的最后一天,考过这一场后,今年的乡试就结束了。随着考场大门打开,一个个形容枯槁, 仿佛整个身体被掏空的考生们行尸走肉一般走了出来。   九天的考试, 虽然每三天能休息一次, 但无论对他们的身体还是精神状态来说,都是不小的考验。特别是大部分考生由于常年累月坐着学习很少动弹,身体就更加虚弱了。像裴澈他们这样上过武课,身体经常能够得到锻炼的倒还好些, 至少不会走几步便觉腿软。   裴澈刚一出门,胳膊便搭上一只手搀扶着他, 耳边还不住地传来嘘寒问暖之声:“你现在还好吗?赶紧上马车喝口热汤去去寒, 前天夜里下了场雨, 那条披风应该不咋顶用吧, 别到时候受了风寒……”   裴澈嘴角一弯, 说道:“放心吧,近来天寒, 考场给大家准备了姜汤, 我也喝了。”   江淼瞥了他一眼:“你我还不清楚吗?喝了但没喝多少吧?你这挑嘴的毛病也该改改了,良药苦口的道理你一个读书人还不懂吗?”   裴澈一时语塞, 因为江淼猜的很准,那姜汤闻上去姜味十足,汤汁又浑浊得不像话,入口一阵怪味, 喝的裴澈几欲作呕。他只喝了一口, 碗就搁在那里再也没动过了。   两人边说边来到车前, 江淼突然问道:“对了,你那几个朋友呢?他们没和你一起吗?”   裴澈道:“他们与我分属不同位置,这贡院有三个门,他们会从其他门直接回去。阿淼,你为何突然问起他们?”他有些奇怪,因为阿淼以前从没主动问起过他那几位好友。   江淼理直气壮地说道:“以前咱们什么关系,现在关系不同了,你的亲戚朋友自然也是我的,关心一下不是很正常的吗?”江淼很现实,假成亲和真成亲的待遇要是相同的话,那不就显得真成亲不值钱了吗?   裴澈失笑,他该为了江淼的爱屋及乌而感动吗?   两人上了马车,江淼搬出了之前就准备好的益气补神汤。汤里放了各种各样的药材和食材,看起来好似乱炖,却不知江淼是怎样烹饪的,每种东西的味道都巧妙融合在一起。入口便觉鲜美醇厚,下肚之后更有一种暖融融的感觉,热气很快涌向四肢,周身的疲惫仿佛被什么冲刷了一般,已不像刚刚出贡院大门时的模样了。   “这汤不仅美味,似乎作用也不小。”裴澈喝了一碗之后,立刻又盛了第二碗,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江淼头一扬,一副十分骄傲的样子:“你也不看看这是谁熬出来的。不过,味道是我调出来的,这药膳却是相邻不远的田嫂子教我熬煮的。”虽然熬出来后他给田嫂子送时田嫂子一脸被打击到的模样,她煮了那么多年的药膳,竟然还不如江淼第一次熬的好吃!   裴澈很给面子地又吃了一碗。因为贡院距离国子监比较近,所以马车没有走多久便到了。一回到院子里,江淼便去到厨房,给尚有余温的水又添了一灶火。   裴澈在考场,这几天是没有条件洗漱的,水一烧好,他立刻提水去洗漱。用了好几桶水后,他才心满意足地穿好走了出来。   “你这头发,怎么湿着就出来了?快擦干。”江淼看他一眼,忙吩咐道,这里没有吹风机,头发得用干燥的布巾一直擦才能擦干。要是不管任它淌水,第二天必然是要头疼的。江淼多次想过要把这玩意剪掉,又怕惹来忌讳,只能不甘地放下这个念头,偷偷怀念自己的寸头。   裴澈接过江淼给他的布巾开始擦拭头发,也不知他擦时是不是用了内劲,只用了江淼一半的时间,便把头发擦干了。裴澈用木簪随意将头发往上一束,便又是一副俊逸非凡,风度翩翩的世家子弟模样。   打理好自己后,裴澈开始和江淼诉说自己这几日的辛苦,虽然他之前已经说过两次了,但不妨碍他继续卖惨。   江淼本想着刚考完就问别人考得怎么样好像不太好,说不定还会给他们带来压力。但裴澈一直都在主动回忆自己考试时的样子,想来是不觉得有压力的,便忍不住地问道:“阿澈,你觉得自己考得怎么样?有把握吗?”   裴澈很有信心:“我自觉此次乡试答的尚可,被取中的机会很大。”他停顿片刻,觉得话还是不能说得太满,于是又加了一句,“然凡事都有意外,还需等放榜之日,才见分晓。”   江淼听得有些懵,裴澈的意思是他可能考上也可能考不上?这说的不是废话吗?考试当然就这两种可能了,不然还能怎样?看在裴澈刚刚经历了这样一场残酷的考试,江淼忍住没说他。   因为这几天在里头都是吃一点干粮和稀粥度日,所以回来的这一顿,也不能弄些大鱼大肉的以免伤了肠胃。江淼熬了一锅小米粥,炒了几个清爽可口的小菜,招呼裴澈过来吃。   裴澈吃的很香,动作虽有些快,但看上去仍觉赏心悦目。江淼坐在他对面撑着脑袋看他吃,比看吃播还起劲,毕竟那些吃播都不如裴澈好看。   吃完后,裴澈坐着消化了一会,便被江淼赶回房间睡觉了。号房那般狭小,纵使可以把挡板放下来当床,也得蜷着身子,一夜下来,身体早就睡僵了,而且在那种紧张的状态下,人也睡不踏实。   裴澈原本还强撑着说可以坚持,真的回了房后,几乎是脑袋刚沾上枕头就睡着了。江淼帮他把被子盖好,轻轻地将门带上出去了。   “淼哥,哥哥回来了吗?”裴沐问道。他这会和小石头一人一边牵着江淼的手往回走。   江淼道:“放心吧,你哥哥已经回来了。不过他这几天辛苦了,现在正在房里休息,待会你们回去后,可不能吵醒他。”   “嗯!”裴沐板着小脸认真地点了点头,表示一定会照做。   自从他和小石头一起去上学后,懂的东西就越来越多了。虽然还是不太喜欢与人交流,但在家人面前,越来越活泼了。   “哥哥,我也不会吵到澈哥的。”小石头也乖巧地保证。   江淼笑着摸了摸他们的头,觉得自己两个孩子实在是太乖了。他们后山每户人家的院子里都传出过孩子的哭嚎声,只有他们院子,从来都没有过发生过这样的情景。   ……   因为两个孩子还要读书,裴澈第二天回府时,便没有把他们三个带上。包括江淼在内的三个人不仅没有一丁点遗憾,反而十分轻松自在。就忠国公府那个氛围,吃个饭都怕消化不良,能不去当然是不去的好。   傍晚,裴澈回来,身心俱疲的样子,似乎去参加了考试还要辛苦一些。江淼想问,又吞了回去,在他看来,裴澈这家伙也藏不住事,能告诉他的事情,待会就直接说了。不能告诉他的事情,问了也白问。   果不其然,夜里睡觉时,裴澈就把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和江淼说了一遍。   他刚回到家,便去拜见裴祖母。裴祖母看见他,一开始是很高兴的,可说着说着,这话题就扯到裴澈父母身上去了。原本高兴的气氛变得悲伤起来,裴澈心里也不好受,想着待会便去祠堂给他们二人上柱香。   正当裴澈沉浸在悲伤的气氛中时,裴祖母话锋一转,突然之间,把话题又转到了国公之位上。言辞间,似乎有逼迫裴二叔退位,让裴澈继承的意思在内。   裴澈很是诧异,他已经是世子了,等二叔年岁大了,自然便会退位。之前祖母也只是希望他能够成为世子而已,为何短短几个月,又有了新的想法?难不成,是他二叔二婶仗着国公身份,欺负祖母?   裴澈问出口后,裴祖母冷笑一声,道:“他们岂敢朝我下手?不过阿澈,你要知道,若是你爹还在世,这国公之位早就传给他了,根本无需等到现在。如今你已成家,这事还是早做准备,只要你准备好了,祖母这边必然鼎力相助。”   “孙儿虽已成家,却无立业,在外人看来,不过乳臭未干的小子一个,如何能成为国公呢?眼下孙儿参加了乡试,等结果出来,去朝中历练一段时间,再谈此事也来得及。”裴澈说道,立世子和成为国公是两码事。   裴祖母不赞同他说的话,接下来便是苦口婆心地劝说,裴澈无意与她争辩,只能全盘接受,不停地点头以示回应。一天下来,比考试还累。   江淼以前听裴澈说他家的事时,是抱着听故事的心态听的。毕竟当时他是一个外人,无论怎么也牵扯不到他的头上。   现在他是内人了,裴家的事自然也是他的事情。他仔细想了想,说道:“你祖母为什么这么不喜欢你二叔呢?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过节啊?”   裴澈摇头:“在一年多之前,祖母还十分倚重二叔,那次惊悸之症后,她才开始表现出对二叔的不喜。”   “这就奇怪了,难道那惊悸之症是因为你二叔他们得的,不然为什么生场病就会改变对一个人的看法?”江淼还是决定这里面隐情很多。   裴澈陷入了思考,他往常只奇怪为何祖母得了惊悸之症后,便不再看重二叔,却没想过,祖母的惊悸之症是因何而起的。说起来,祖母这些年身子一向康健,这惊悸之症着实有些蹊跷。看来,他得去调查一番了。 第129章 不枉苦读   在乡试结果出来之前, 国子监的学子还是按照之前的习惯每日在教舍里面读书。乡试三年一次,得以取中的人却并不是那么多,就像他们这些学子一样,虽是在国子监中求学的, 但一个班里能取中五分之一, 已算是了不得了。   如果在未出结果之前, 便张狂不已,不去读书,到时候未取中,再想回来也不容易。而且就算回来了, 也难免要遭人耻笑。不过即使被耻笑也是要待在这的,乡试到会试的这段时间里, 也还是需要老师的指点的。因为这个原因, 大家在张榜之前都挺老实的, 毕竟乡试变数大, 谁能确保自己一定会被取中呢?   裴澈本打算请几天假去调查的, 可在这种时候,请假实在有些打眼。未免引起别人的注意, 裴澈吩咐人暗中打听那个月国公府发生的事情。当时他人在国子监, 具体发生了什么也不是很清楚,而后又一直为祖母的惊悸之症担忧, 自然没想到去调查原因。   如今距离那日已经过去良久,再想打听点什么就困难了。但这也没有办法,谁让祖母就是不肯将实情告诉他呢?   几日之后,裴澈派去调查当日消息的人无功而返。裴澈听后也只是点点头, 并没有多少失望的情绪在内。一年多以前的事了, 难道还指望大家都能记住吗?何况他们暗中调查的人, 也只能不着痕迹地从一些地位较低的丫鬟和小厮口中套话。   江淼看他低着头不说话,以为他是在失落,于是劝说道:“你也别着急嘛,如果这件事真的有隐情,就一定能够查出来。说不定你祖母哪天想通了,就把那件事告诉你了呢?”   裴澈笑了笑:“你说的对,我刚刚是在想,祖母既与二叔他们产生芥蒂,那必然是看到或听到过什么,与其去调查一年之前发生的事情,还不如现在派人盯着他们,看看能不能从他们身上找到原因。”   “就这么办,”江淼有些兴奋,“如果他们真有问题,那狐狸尾巴就一定藏不住。你派去的人记得隐蔽一些,不要让他们发现了。”   江淼想起以前裴澈说过的,皇上派人盯着他们的事情。他们得知被盯后,就开始做戏。可想而知,如果那边感觉有人盯着他们,一定也会掩饰自己的本性。   “江爷的吩咐,听见了吗?”裴澈突然朝着窗户开口,吓了江淼一跳。他还没回过神来,就见一个身着黑衣黑裤带着黑色面罩的人从窗户翻进来,而后双手抱拳行礼,道:“属下遵命!”   裴澈挥手让人退回去,他走之后,江淼瞪大双眼,看看裴澈又看看窗外,还探头去外面望了一圈,似乎在找寻刚刚那人的藏身之所。裴澈被他的举动逗笑了,说道:“他们的藏身之处一般人是难以发现的,便是我,也经常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江淼惊讶不已:“那他们岂不是比皇上派来的人还厉害?上次那边派的人你一下子就发现了!”   裴澈摇头道:“皇上派来盯梢的人必然不是他们之中最厉害的。毕竟在他们眼里,我们都是普通人,无需派高手过来。”   “原来是这样,”江淼恍然大悟,“我就说呢,如果皇上派的人这么弱鸡,皇宫怕是要让人逛成筛子了。”   此时就他们二人,说话时倒无需太过忌讳,不过裴澈还是提醒江淼,这些话在外人口中是一个字也不能提的。   江淼一副我是弱智吗的表情看裴澈,说道:“这点分寸我还能没有?就是小石头和沐儿面前,我也从不敢乱说。”   他的语气不算好,裴澈却从中听出点甜蜜的味道,阿淼的话中之意是,唯有自己才是他最信任的人!   江淼不明白裴澈为什么突然笑起来,还笑得那么荡漾。他撇撇嘴,突然想到一个困扰他良久的问题:“阿澈,你那属下夜里穿着黑衣黑裤所以才不起眼,那他白天穿什么啊?也是一身黑吗?”   以前看的电视剧里,杀手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的身份,经常青天白日下穿着一身黑团伙作案。江淼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难道这是他们的标配吗?当然这应该就是电视剧糊弄人的一种手段,但江淼还是很想知道现实中他们会怎样做。   裴澈被他问的一愣:“白天……穿一身黑?”是怕自己不够惹眼吗?   “不是的话,那穿什么,白的吗?”   “白的?”裴澈更加疑惑,“若不是重孝期间,谁会穿一身白呢?自然,他们也不会在白天穿一身黑。你知道,要想成为一个优秀的探子,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毅力?决心?忍耐力?”江淼试探着说道。   裴澈摇头:“都不是,想要成为一个好的探子,最重要的,是他们不能有任何特点,无论是长相还是身形,都不能有让人印象深刻的点。白天,他们会穿上普通百姓穿的衣服混在人群中,晚上为了便于隐匿,才会穿一身黑。”   江淼明白了:“也是,一个人每天都会遇见很多人,没有人能够记下没有特点的陌生人的脸。”   江淼想,看来他和裴澈都成为不了一个优秀的探子,因为他们都长得让人印象深刻。   既已打定主意,裴澈便直接分出了一批人手去盯着他二叔二婶,让他们一有情况就过来禀报。   这显然是一场持久战,直到乡试的成绩都快要张榜贴在墙上了,裴澈也没收到过什么有效的情报。   不过眼下情报不是最重要的,乡试成绩才是。乡试一旦考过了就是举人。举人拥有补官的资格,这补官,对于普通人来说,也许是遥遥无期的等待。但对世家子弟来说,却易如反掌。他们中的部分人不会再参加会试,而是直接由长辈出面补个官身,再下放到梁京以外的某个地区。先当个两三年的知县混点业绩,只要在任期间不出大事,升迁就是妥妥的。   裴澈身为世家子弟,自然深谙这种套路。他原本是打算一直往上考的,可如今他急于立业,补官的念头就油然而生了。他准备看看自己乡试的名次,如果排名靠前,会试有望,他就等明年三月再入场一试。如果靠后,本次会试无望,那他也不可能再等三年了。   “恭喜裴世子,世子夫人!裴世子中了乡试第八,特来恭贺!”   乡试于今日放榜,国子监也提前给他们这些人放了假。一大早,江淼便怀着忐忑的心情,和裴澈一起下山看榜。行至山门处时,他们突然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江淼定睛一看:好家伙,外面一行人抬着绑了红绸的鼓敲着锣给考上的学子贺喜来了。他们的吉祥话一堆接着一堆,就差把裴澈称赞得天上有地下无了。   幸好江淼直接已经打听过了,也提前备好了喜钱在身上。他给敲锣的那人递过去一个荷包,荷包里头放了些散碎银子,那人接过一掂,瞬间满意,又说了好几句吉祥话才离开。   一报走后,紧接着二报三报都来了。今天这样的日子,江淼是不会小气的,每个来报喜的队伍,都得到了他给的喜钱。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二人往回走时,又遇到了国子监内的人向他们祝贺。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江淼和裴澈只好客客气气地接下祝福,并且全程都保持着微笑。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两人这才喜形于色。江淼上前一把搂住裴澈的腰,仰着头眼睛亮晶晶地说道:“你真厉害,梁京参加乡试的那么多人,你竟然考了第八!”   裴澈在江淼搂上来时,也自然而然地搂住了他的腰,道:“第八而已,倒也不算靠前。”   “第八还而已,你飘了啊!”江淼道,“这个消息你得赶快通知回去。”   裴澈道:“放心吧,祖母那边必然也会派人去榜下候着的。恐怕她比我们还先知道这个结果。”   江淼点点头,想起裴澈之前的决定,忙问道:“你乡试考了第八,那会试你还要参加吗?”   裴澈很是坚定的说道:“当然,乡试第八,会试落榜的可能性很小,我要去试一试,也不枉我苦读多年。” 第130章 设宴请客   乡试成绩一出, 梁京城就变得热闹起来。凡是中了举的,哪家不设宴请客呢?收到请帖的客人也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毕竟科举一途,能力争上游者少之又少。能够中举, 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普通百姓, 都是极为高兴的。   忠国公府除了裴澈外, 裴世元的两个儿子也一同进了考场,只可惜,裴澈中了乡试第八,其余两人却名落孙山。   张榜那天, 二房众人期待又忐忑地等待着,派去看榜的下人还没回来, 便有门房来报说一队报喜人敲锣打鼓朝这边过来了。   裴二婶立刻站了起来, 一脸惊喜地叫道:“我儿中了!我儿中了!是浦儿还是泯儿?还是两人都中了?!”真是上天保佑, 不枉费她自乡试开始那天便日日早起烧香拜佛!   裴世元也是喜出望外, 他当年读书不行, 本打算靠着家里捐官的,没想到他两个儿子这般争气!   门房面对两人殷切的眼神, 讨好地说了几句吉祥话。最近阖府都在说乡试的事, 他听见锣鼓声便进来禀报了,还没问清楚到底是哪位少爷。他自然期望两位少爷都能中, 那样的话就能领到两份赏钱了。   “把浦儿泯儿叫上,让他们随我出去看看。”裴世元整了整衣冠,意气风发地走了出去。这大半年来设计裴澈却被反将一军的郁气,马上就要消散了。   到了门口, 报喜的人张口便道:“恭喜国公爷, 贵府世子爷中了乡试第八, 特来恭贺。”   裴世元的笑容僵在脸上:“你再说一遍?是谁中了?”   报喜的人以为他是太过高兴才会这样,于是特别大声地又重复了一遍,还着重强调了贵府世子爷这几个字。   裴世元心里仿佛一群野马奔过,脸上的表情努力控制才不至于裂开。他吩咐总管给了赏钱,刚想进去,二报三报又来了。一大群人堵在门口,每道一声恭喜,便像是用刀在裴世元身上划拉下一个口子。偏偏他还不能做什么,只能木着脸吩咐总管给他们派赏钱。   “把那两个孽障给我叫进来!”裴世元踏着重重的步伐去了书房,脸上布满怒气,显得有些狰狞。   裴浦和裴泯颤抖着走进来,还未走到书桌前,一个杯子就砸在他们前方的地上,碎片溅射开差点划伤他们的手,吓了两人一大跳。   “考前,你们是怎么说的?”裴世元本还报了点希望的,可刚刚派去看榜的下人回来了,苦着脸说怎么也没找到两位少爷的名字,世子的倒是看见了。   裴浦不做声,裴泯抖着声音道:爹,这次我们还没准备好,等下次一定能考中!”   “下次?裴澈怎么这次就能取中呢!”裴世元很不满。   “谁让他在国子监呢……”裴泯小声顶嘴。   裴世元冷笑一声,嘲讽道:“国子监我也不是没送你们去过,人家凭本事留在那了,你们怎么留不下呢?”   裴浦面色铁青,裴泯也低头不语。两人面对裴世元的冷嘲热讽,心里都是很不服气的。他爹怪他们不争气,他们还想怪他爹呢!人家裴澈的爹和娘是名满梁京的才子才女,生出来的孩子能不聪明吗?他们呢?虽说是国公之子,却时常因为爹娘都是庶出而招至其他人的嘲笑。   特别是半年前,原本唾手可得的世子之位竟落入裴澈之手,要不是如此,他们怎会无心学业呢?   裴世元还在骂,闻讯赶来的裴二婶同样也很生气,但她却不是气两个儿子,而是气裴澈运气好,怎么什么好事都让他摊上了?真是不公平!   “老爷,你消消气,浦儿和泯儿知错了,他们下次定能考中。浦儿泯儿,还不回房去看书?”裴二婶说道。   她既已放话,裴世元也不好在人前驳她的面子,只得往嘴里灌了杯茶,暂时压抑了怒气。   “真是不公!凭什么裴澈能考上?!是不是老太太想了办法,又或者是冯家那个老头子暗中使了手段?”   裴世元斥道:“闭嘴,乡试舞弊乃是大案,要是被旁人听见,治你一个污蔑朝廷大员之罪,看你怎么办!”   裴二婶不甘心地闭上嘴巴,她也只是说说而已,反正无论如何,她都不想承认裴澈真的很厉害。   两人正生气时,突然房门被敲响。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夫人,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裴二婶心里咯噔一下,没道理她刚刚说了坏话,就传到那老太太的耳中了吧?她忐忑不安地去到裴祖母院中,却见这么久以来对她一直没有好脸色的老太太脸上带笑,道:“今日叫你来,是有几件事让你去做。”   裴二婶扯出个笑脸,忙道:“娘,有事您尽管吩咐。”   “澈儿乡试中了,这是一件大好事。你吩咐下去,给府里上下每个人赏三个月的月例,让大家都沾点喜气。”   “……是。”裴二婶低下头,掩饰住扭曲的表情。她只能安慰自己,反正这些银子,都不是她的,而且她也能分到。   “另外,打听一下前面几家什么时候宴请,咱们府上排在他们后头办,记得看个好日子。帖子可以准备起来了,关系亲近的都要请到。”   “……是。”   “天渐冷了,慈幼院的那些人日子也不好过,给梁京的那几家都送些米面炭火过去,也算是给澈儿积积德。”   “……是。”   裴祖母说完,便以自己乏了为由,让裴二婶出去了。裴二婶表面一副恭敬的样子,一回到院子里就抱怨开了。   “……又是涨月钱又是宴请又是施粮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裴澈中状元了!不过一个举人罢了,有什么了不得的表情?张狂成这样!他会试能不能考过还不一定呢!”   然而嘴巴是痛快了,该做的事情却一件都不能落下。   府里在筹办宴席,自然不能漏下主角。裴澈得知了消息后,便拟了一张名单让人带回去,上面的那些人是裴澈要邀请的客人,万一遗漏了谁,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   江淼有些纠结,裴澈说了,府上到时候也会给他的亲人送请帖过去,但他又怕二叔二婶处在那样的场合会觉得不自在。可是不来吧好像也不好。   “如果你拿不定主意,不妨问问他们。来或不来,应该由他们决定。”裴澈见不得他皱着眉头,替他出了个主意。   “你说的对,那我今天就回去问问。”江淼下定决心,“回去的话今天肯定就回不来了,你记得去接小石头和沐儿回来,吃饭的话就去大饭堂,那里的饭菜好吃还不花钱,别去精粹园,听见没?”   江淼交代着,裴澈本意是让他派人回去问,没想到江淼要自己回去,他立刻就不干了:“派个人传话就是,来回一趟挺远的,一件小事何必奔波呢?”   江淼已经打开柜子收拾东西了,闻言道:“没事,坐马车有什么的?我也好久没回去了,正好回去看看他们。”   “那我和你一起去。”裴澈说道,近来因为出成绩一事,乡试班这边允许考中的学子自行在家读书,待空闲了再回去也不迟。   江淼头也不回地拒绝:“别闹了,你走了谁来接送他们?家里哪能一个大人也不留?”   “那你忍心让我一个人孤枕难眠?”   江淼毫不客气地道:“别矫情,就一天而已,又不是十天半个月的?要照你这样,下次你再去考试我还过不过了?”   裴澈:“……”心都碎了。他一腔柔情错付了!   江淼没听见回话,停下动作转头看裴澈一脸受伤的模样,只好走过去弯腰在他脸上“啾”了一下。很快,两人便抱在一起“啾”来“啾”去,位置也从脸上转移到其他地方。   ……   “阿淼,怎么今天有空回来?你弟弟他们呢?姑爷呢?”江二婶听见敲门声后拉开门一看,发现竟是提着大包小包的江淼。   “他们读书呢,这次没跟来。”江淼道。   “也是,鑫儿今天也在读书。”江二婶道,“你怎么又大包小包的往回拿,家里东西都有呢。”   “大部分都是我自己做的,给几个妹妹还有鑫儿甜甜嘴,又不值钱。”江淼把东西放在桌子上,“鑫儿读书还跟的上吧,不行的话就去城里读,我那还空着,就小雨姐一个人。”   “他看着调皮,读书还行,这些天认识不少字了!他爹说了,要敢不认真,保管揍得他屁股开花。”江二婶笑了起来,脸上满是自豪。要不是阿淼直接让人给鑫儿在私塾报了名,她和他爹根本就没想过要让鑫儿也读书。   “咱们老江家的,个顶个聪明,鑫儿每天学了字回来,让他教给几个姐姐,多认识几个字没坏处。”江淼说道,要不是这里不让女孩子读书,他保准一起送到私塾去。   江二婶又笑了:“教了,不止教她们,还缠着教我和他爹呢。你说多划算,交一份钱一家子都能跟着学。”   “是这个理。”江淼之前也这样感叹过。   “对了,你还没说今天回来干啥呢,这不年不节的,不是出什么事了吧?”江二婶突然担忧起来。   江淼摇头:“没出事,就是前不久乡试出成绩,裴澈他考中了举人,家里要办酒,想让你们过去,又怕你们不习惯,就回家问问你们的意见。”   江淼尽量通俗一点说,免得她陷入迷惑。   果然,他之前的担忧是合理的,江二婶一听是去裴家,心里就打鼓了。自从结亲以来,他们也打听了很多世家子弟的事,越打听,他们就越觉得害怕。生怕哪天碰上个仗势欺人的,到时候给江淼惹麻烦。   “我们去了,会让人笑话你吗?”江二婶道。   江淼心里一暖,他们没想过自己可能会面临的场合,却始终记挂着他。   “放心吧,不会的,”江淼道,“阿澈会安排好的。”   “那我们就去,别让人说你娘家没人。”江二婶说道。 第131章 赴宴   十月二十五日, 是国公府宴请宾客的日子。虽说前几个中举的人里,裴澈的身份最高,但办宴席的时候,国公府还是按照顺序来的, 免得让人说他们不守规矩。   裴澈和江淼是两日之前回到国公府的, 两个孩子也给请了假带回来。家里也有人教, 他们的学业倒是不会落下。   府里给他们都准备了簇新的衣裳,从头到脚,都是府里的绣娘们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因为赶着要,所以她们这次的速度加快了不少, 可出来的效果却没有变差,穿在身上极为舒适贴合, 比外面铺子里卖的还要好一些。   江淼渐渐习惯穿这种衣服, 甚至偶尔干活时穿回粗布衣裳, 都会觉得太紧绷僵硬了。   “江爷, 这是本月各个铺子送过来的账本。”试过衣服后, 蝉衣和问荆两人端着木箱过来,里头放着账本, 满满当当的两箱子, 都等着江淼过目。   “放那吧,我待会再看。”江淼想着待会拉上裴澈一起看, 这么大一个壮劳力不用放那儿岂不可惜?   两人惊讶于江淼此次的配合,这些店铺的账本两个月一查,上次查账时,她们这位江爷还诸多推脱, 一副这些东西和他无关的模样。   在江淼心里, 之前这些东西确实和他无关, 但现在不同了,他和裴澈关系上升了一个梯度,原本不想插手不想管的东西,现在都必须和裴澈共同面对了。   他请人帮他拿了几根炭笔和白纸,又给裴澈带了一把算盘,待会好一起清账。   不多时,本在外头的裴澈回来了。他还没来得及坐下,视线便被今天笑得格外灿烂的江淼吸引住了。   江淼笑得像朵花似的靠过来,又是拉着他坐下,又是给他斟茶递水的,还说给他按一按之类的,把从没享受过这种待遇的裴澈都搞迷糊了。他开始回忆自己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想看看到底是因为哪件事情才让自己得以受到此种对待。   只是,他想破了头也没想到,那件事竟然会是下一件。裴澈眼神迷茫地看着面前的账本一会,然后转头看向江淼。江淼一改刚刚的柔情蜜意,瞪着眼睛说道:“快算啊,看我看什么?你刚刚自己答应的!”   裴澈叹了口气,拉过算盘和账本老老实实开始清账。江淼满意地回过头,拿着包裹好的炭笔在白纸上刷刷写下一串数字,然后开始计算起来。   他的速度很快,没过一会儿就算好了一本,核对无误后,江淼拿起一旁放置的印章,“啪”的一声盖在账本上。没等他把印章放下,另外一本账本便被裴澈推了过来,让他盖印。   还挺快!江淼心里说道,他抬头看向另拿了一本账本的裴澈,纤长的手指正把算盘拨弄得飞快,圆润的珠子在骨节分明的大手中发出清脆的哒哒声,这场景就仿佛裴澈手下的不是算盘而是一把古琴,他也不是在清账,而是在抚琴自乐一般。   果然好看的干什么都好看!江淼盯着他看了一会,才重新拿过一本账本算了起来。   时间就在两人对坐清账中过去,直到屋里亮起烛火,这两箱账本才一一对完。通过查看账本,可以发现大部分的掌柜还是很老实的。毕竟背靠的是国公府,不老实的话,早就被关进牢房里了。小部分有问题的,看起来应该也是记账时写错了数字导致的。   不过,具体的还得等酒宴过后再行调查,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二天上午,府里开始忙碌起来。崭新的灯笼和红绸子被替换上去,院子里的花草树木也都修剪得精神奕奕,就连地上的每一块石板,都似被认真擦洗过一样。   府里的管事们清点着各自负责的器具,以备明日不时之需。今日若少了还可以添置,明日大庭广众之下再少了,那就贻笑大方了。他们担不起这样的责任,几乎是一整日守到那些东西旁,直到天黑下来,各处的房门关闭了为止。   十月二十五日一早,天蒙蒙亮,国公府众人便已做好待客的准备了,他们斗志昂扬,每个人都希望能将最好的精神面貌展露在客人面前。   天大亮时,国公府门前响起了鞭炮声,这声音经久不息,给原本寂静的清晨增添了许多活力。当这声音消失之后,客人便携带着好礼陆续上门,裴澈领着几个堂弟站在门口迎接客人。每当裴澈收到一分夸奖,他们的脸色便晦暗一分,也不知他们的老子娘是怎么想的,竟让他们留在裴澈身边做陪衬。   “哥,你看!”裴泯漫不经心地往下面的街道看去时,视线突然被不远处从一辆马车上下来的人吸引住了。他捅了捅裴浦,略兴奋地说道。   裴浦一直阴沉着脸,此刻听见裴泯声音,他毫不客气地瞪了裴泯一眼,才往下面看。   那是一对夫妻,虽也穿着锦衣,但与周围人的一比,还是能看出差距的。另外,他们僵硬的动作与不自然的神态也说明了,眼前的两人是不习惯这样的场合的。   “他们是那位大嫂的娘家人吧?”裴泯用一种奇怪的语气说道,明明裴澈已经教过他们怎么喊了,他还是故意这样称呼江淼。   “你想干什么?”裴浦与裴泯一母同胞,自然知道他说话时不怀好意。   “你放心吧,我不干什么,就是按规矩走一遍。”裴泯笑了笑,然后召来一个下人,耳语了几句。那下人愣愣地点头,然后便往下走去,来到那对神色有些局促的夫妻面前。   “二位是今日赴宴的客人吗?”那下人问道。   “是的是的!”那位丈夫连忙回话。   “可否将请柬拿给小人过目?”虽是疑问,但话里不容拒绝之意十分强烈。   夫妻二人一愣,连忙翻找,可是身上并没有找到,最后他们将手上提着的包袱当场打开了,才在最下层找到那张请柬。   那下人接过请柬仔细看,似乎要将上面的每个字都刻在心中,时不时还抬头疑惑地看他们一眼,好像在辨别真伪。这里的动静吸引了旁人的视线,大家若有似无看过来的眼神让那对夫妻越发局促,甚至有种想要赶紧离开的冲动。   乡下人本就难得出门,他们对外面的世界一直都是充满了好奇又有些畏惧的,眼下这样尴尬的情景,让他们伪装之下的平静快要消失不见了。 第132章 后院   裴澈刚刚正陪着几人说话, 没有注意到那边的情形。等大家议论的声音渐渐大起来之后,他放眼看去,脸倏地一沉,然后快步朝下方走去。   那下人还在核对那对夫妇的请柬, 并没有注意裴澈往这边过来了。   “你们真是接了请柬来的?”他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像他们这样的人, 一双招子最是亮了, 从眼前两人的衣着打扮来看,甚至比不上他们府里的二等丫鬟。   “是真的。”那男人忙点头,他身旁的妇人看看周围,低声道, “可以让我们进去了吗?”   “急什么?还早着呢!”那下人抬了抬眼皮,心里暗骂这两个乡巴佬没眼色。往常国公府的穷亲戚来了, 赏钱再怎么也是要给点的。   “二叔二婶远道而来, 侄婿未曾远迎, 怠慢二位了!”裴澈拱手行了一礼, 如此郑重迎接的模样, 惹得周围的人更加好奇。要知道刚刚进去的那些都是达官贵人,可不见裴世子下来迎接。   “世……世子爷?”那下人回过头, 颤抖着身子, 立刻伏低做小,“小的不知道他们是您的客人, 刚刚,刚刚泯少爷让小的注意一下,说是怕有人心怀不轨,蒙混进府, 小的才……才多看了一会。”   裴澈根本没有看他, 而是对江二叔夫妇道:“府中惯有些狗眼看人低的腌臜小人, 还请两位长辈不要与之计较,待我哪日腾出手来,定将他们一并收拾了。”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也不小,却刚好能让离他不远的裴浦与裴泯听见,两人脸色一变,知道裴澈这是在借机敲打他们。   江二叔面对眼前这个气势非凡的侄婿,连忙摆手道:“没事没事,不妨碍的,阿淼呢?”   “他现在后院。”裴澈微微一笑,亲自替他们引路,把他们往里带去。这一态度,也让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看明白了,他们世子爷应是极为看重世子夫人的,不然的话,又怎么会对这两个乡下人如此礼重?   ……   “哟,这不是裴夫人吗?”承恩公夫人王氏带着家里几个女眷一进园子,便朝裴二婶走去。   裴二婶原本带笑的脸一下子就僵住了:“呵呵,王夫人好啊。”   “好什么啊?”王氏佯装抱怨,“这东家走到西家的,没有哪天能闲着,好几天都不着家了。不过,好在后天就轮到我家设宴请客了,到时候裴夫人可一定要赏脸过来啊。”   裴二婶笑得有些扭曲:“王夫人相邀,哪有不去之理?先恭喜了。”   王氏道:“唉,喜什么啊?我那幼子就是不争气,此次乡试也才中了第二十二位,哪比得上你们家裴世子?对了,你家裴浦和裴泯呢?他们的举人宴什么时候办呀?”   裴二婶尴尬地说不出话来,这时,王氏身后一个年轻的女子突然道:“我看过抄回来的名单,上头好像没有这两个人。”   王氏惊讶地叫了一声:“这……哎呀,素日总听闻裴夫人一双佳儿于学业上很是不凡,怎么会连乡试都过不了呢?萍儿,你是不是记错了?”   年轻的女子有些不服:“娘,我记得清清楚楚,上面姓裴的,也就裴世子一人。”   两人一唱一和,直把裴二婶气得血直往上冲,看着园子里佯装聊天实则竖起耳朵关注这边的夫人们,她觉得脑袋一阵晕眩,差点一头栽下去。   “哟,裴夫人,你这是怎么了?”王氏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可是为了他们的学业担忧?横竖令郎们还年轻,说不定再有个五年七年的就能中举了。”   裴二婶气得咬牙切齿,好不容易才挤出点声音:“借王夫人吉言,我身体有些不适,先失陪了!”   说完,她没有再给王氏开口的机会,在丫鬟的搀扶下,匆匆离开了。   扳回一局的王氏冷冷一笑,她倒想看看,这李遖鳯獨傢宜嘉还怎么嚣张!   她们走后,裴祖母派来协助裴二婶的两个大丫鬟面面相觑,赶紧把后院这会儿没有主人家的消息告诉了裴祖母。   裴祖母听完,冷哼一声:“没出息,几句酸言冷语都受不住,哪有一点大家风范?老三和老四家的呢?”   “三夫人和四夫人倒是在,只是……”丫鬟有些吞吞吐吐。   裴祖母不需要听她说完,便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两人小门小户出身,平时总跟在老二家的后面,大点的场合说话都哆嗦,自然是撑不起来的。   偏偏今日来的人里,没有和裴祖母一个辈分的,如果她亲自出去迎客,怕是会让人笑话国公府无人。左思右想之下,裴祖母道:“去请澈儿媳妇过来。”   江淼本来是跟着裴澈在前头迎客,不料他去裴祖母那走了一圈之后,再回来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裴澈见状,悄声关切道:“阿淼,怎么了?是身体不适吗?”   江淼摇头,一脸苦相:“不是,你祖母要我去后院招呼客人。”   “什么?”裴澈有些惊讶,拔腿便走,“我去和祖母说。”他没有询问缘由,想要直接过去和祖母说一声不让江淼去。   “别去!”江淼拉住裴澈,“我答应了。”   裴澈更惊讶了,一向以铁血真汉子自居的阿淼竟愿意去后院待客?他一向都不喜欢别人把他当女眷看待。   “为什么?”他问。   “能为什么?你祖母年纪大,辈分大,她去招待客人合适吗?还有你二婶,刚刚被人气了一通,现在托病待在自个院子里不过来了。后院没个能做主的,要是出了乱子怎么办?可别到时候好事反而变成坏事了。”江淼觉得自己属于临危受命,责任感顿时油然而生。   “二婶她怎么了?”裴澈还不知道后院发生的事情。   江淼把刚刚打听来的事情告诉裴澈,同时又说:“这梁子应是上回结下的,上次和我们吵架的那个人的母亲,便是这位王夫人。”   裴澈了然点头:“难怪这位王夫人专往别人的痛处戳。”   “是啊,我要是你二婶,我也要气死了。”江淼道。   “既然如此,便有劳阿淼为我走一遭了,你过去时带上蝉衣和问荆,她二人会点拳脚功夫,遇到什么事便让她们出面就是了。”裴澈道,大户人家的污糟事太多了,裴澈怕江淼一个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   江淼呆住了,蝉衣和问荆会功夫?两人看上去明明都是一幅弱不禁风的样子!带着这样的疑问,江淼在往园子去的路上,一直都在悄悄地打量两人。   “江爷,是我二人身上有什么不妥吗?”蝉衣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问荆,不解地问道。   “没有!”江淼忙道,“我就是听你们世子说,你们会功夫。”   “微末功夫而已,上不得台面。”蝉衣很谦虚地说道。   江淼觉得好心酸,他连微末功夫都没有呢!今天又是下定决心练功的一天!   到了后头的园子,蝉衣和问荆先出了声提醒场内众人,待她们准备好后,江淼才往里走。   此时园内众人三五成群站在一起,盯着江淼,嘴里还悄声说着什么。   江淼是做生意的,对于被人盯着这件事并没有太多的感触。他道:“各位夫人小姐,刚刚怠慢了各位,希望大家别介意。”   说完,他挥了挥手,蝉衣和问荆身后跟着的小丫鬟们便呈上了很多东西。像什么糕点水果一类的吃食,古琴长笛一类的乐器,纸鸢毽子一类的玩具应有尽有。除此之外,考虑到这些大家小姐们大多都接受过良好的教育,江淼还命人摆上了笔墨纸砚让她们有空时可以斗诗作画,棋盘插画和茶具也分散摆放开,感兴趣的可以自己去摆弄。   这些东西都是府上有的,江淼命人收集了过来。他想着应该找点事情给她们做,不然的话聚在一起聊天容易闹矛盾,就像之前裴二婶和王夫人一样。   说实话,这些大家小姐对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特别熟悉,但是这些东西同时出现在一起的几率也很小。   眼看着大家逐渐分散寻找各自感兴趣的内容,江淼松了一口气,只要别闹出事来,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人们还是对江淼很好奇的,但现在的人大多矜持,不会主动与外男交流,虽然江淼的身份是圣上赐婚给裴澈的男妻,可对于大家来说,他还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谁敢叫住江淼与他聊天呢?   江淼正忙着调和两个小姑娘的争吵——因为一个美人形状的纸鸢。江淼和她们说了好一会,两人才板着脸停下争执,然后随意选了两个不同的纸鸢,说是要先比赛再决定美人纸鸢的归属。   江淼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可惜现在不是春天,不然借着东风可以飞得更高。   就在这时,一个丫鬟突然领着一个人过来了。江淼随意转头,看清来人时立刻笑了:“二婶,你来了!”他越过江二婶往后看,却没发现其他人:“我小雨姐和几个妹妹呢?”他让府里的马车将他们一起接过来安置在江宅里,早上又吩咐人去接,怎么才来了一个呢?   江二婶道:“小雨不肯来,你几个妹妹也没见过世面,万一惹了事就不好了。而且我知道今天你忙,就没让她们过来,免得给你添乱。”   “怎么会是添乱呢?二婶你真是太客气了。”江淼道,“人多点才热闹呢,到时候咱们在我院子里摆一桌,一家人一起好好吃一顿。”   江二婶笑了笑,没说话。纵使阿淼不计较,她们也该更有分寸一些。大户人家哪有好说话的,门口的一个下人是这样,其他人又能多好呢? 第133章 枕边风   “他旁边的是谁?”王氏和几个身份相当的妇人坐在亭子里喝茶, 瞧见远处的江淼一直与他身旁的妇人说话,不由心生好奇。   “这位世子夫人是什么来历,诸位都清楚吧?”一个妇人说道,“瞧那人的模样, 应是他的娘家人吧?”   王氏道:“呵, 倒不是个嫌贫爱富的。你们是不知道啊, 这姓江的,嘴皮子很是利索,不如把他叫过来聊聊天,如何?”她嘴上还在问, 手却已经做了个手势,让贴身丫鬟过去请江淼了。   其他几位夫人没做声, 各自举着杯子佯装饮茶, 王夫人与忠国公府的恩怨她们都有所耳闻, 没想到她把裴李氏气回了房还不罢休, 现在又准备找这江淼的麻烦了。   江淼一直陪着江二婶聊天, 毕竟在这园子里,江二婶谁也不认识, 而江淼是个男人, 也不好总凑到那些女孩堆里。   听闻有人请他们过去,江淼先是茫然地转头看去, 发现是一群中年妇女后,心里松了一口气,是长辈就好,虽然是在人多的地方, 但该避嫌的还是要避一避。然后他又产生了疑问, 这些人他都不认识, 又没个靠谱的长辈领着,多尴尬啊。   一旁的蝉衣似是看出了江淼的犹豫不决,低声道:“江爷,穿红的那位是承恩公府王夫人,穿蓝的是御史府刘夫人……”   江淼感激地看她一眼,瞧这介绍的多清楚,一眼就把她们区分出来了。不过,这里头有个人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江淼看着那位王夫人,陷入了沉思。这人不是刚刚把裴二婶气得装病的人吗?她现在把他叫过去的目的是什么呢?   不知是不是江淼迟疑得太久,那个丫鬟又请了一次。   “走吧。”江淼嘱咐问荆照顾好江二婶,然后带着蝉衣跟在那丫鬟后头往前走。他想,算了,管她有什么事,在自己的地盘还能叫别人欺负了?何况那金殿上的祖宗,不就希望裴澈的名声越差越好吗?有个凶悍粗鄙的男妻,应该不算好名声吧?   江淼跟着那丫鬟绕过几座假山,踏着石阶,来到了高处的凉亭里。如今已是十月底,天气逐渐变冷,凉亭里的石桌石凳上,早铺上了厚厚的垫子,向风的一面,也挂了厚厚的布幔,坐在这里头,虽没晒到太阳,但也不觉得冷。   “晚辈江淼见过各位夫人。”江淼朝她们拱了拱手,他行礼的动作是和裴澈学的,看上去很是规矩得体。   “不必客气,请坐吧。按理说你才是园子的主人,我们今日反客为主,邀你过来说说话,你不会介意吧?”刘夫人见其他人不说话,便开口说道。   “来者是客,我当然不会介意了。不知道各位想聊些什么?”江淼笑着坐下,就像刘夫人说的,他才是主人。   王夫人道:“我们倒是想聊些琴棋书画,可一直都听说忠国公府世子夫人商贾出身,不知道这些方面有没有涉猎?”   开口第一句就是拿别人的出身说话,满满的恶意扑面而来,丝毫不掩饰,估摸着是想替她儿子扳回一局。   江淼脸一沉,说道:“谁说我是商贾出身的?”   在场众人愕然不已,全梁京都传遍了的,难道他还想否认不成?王夫人冷笑一声,觉得他也不过如此,她还以为是多么口齿伶俐的人呢,众所周知的事竟还妄图遮掩。   江淼没有理会她们或嘲讽或不解的眼神,用自豪地口吻说道:“我分明是农户出身才对!”   “农户出身?”王氏轻撇嘴角道,“呵,岂不是比商贾还不如。”   “王夫人,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江淼一脸不赞同的表情看她。   王氏一愣,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说的话,然后有些生气:“我有哪里说错了吗?”   江淼道:“你说农户不如商贾,可就算我没读过什么书,也知道士农工商这四个字,怎么在王夫人心里,商贾的地位要比农户更高吗?”   这句话一出,其他人都想,怪不得王夫人说他嘴皮子利索。这种关乎阶级地位的话,王夫人哪里还敢认?   “我可没那么想,士农工商自然有其道理。我的意思是,农户艰辛,不比商贾家境富裕,既然世子夫人出身农户,自然就更不可能了解琴棋书画了。”王夫人忙把话题扯了回去,不让江淼在这个话题继续发散。   “这倒也不一定,据我所知朝中有很多大人都是农户出身,但他们在琴棋书画上的成就也不比世家出身的差。王夫人,你可不能带着偏见看人呐。”江淼语重心长地说道,裴澈想要入朝为官,有时候就会打听官场的一些事,耳濡目染之下,江淼对于这些事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王夫人很生气,没想到这个小子竟然又故意误导自己的话,还敢教训自己!   “我何时说过那些大人不通琴棋书画了?!”   “可你不是说农户出身的人就不了解吗?那些大人不也是农户出身?”江淼理直气壮地说道。   “胡搅蛮缠,我说的是你!”王夫人气急败坏地叫了一声。   “哦,”江淼恍然大悟,“说我就说我,你为什么要扯农户出身,我还以为你说大家呢!”   这幅样子看得大家都有些茫然,不知道江淼是故意的,还是真就这般单纯。不过以目前的情况来说,前者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王夫人胸口极速起伏,总算能体会裴二婶之前的心情了。   “不过你说的这些,我虽然不能说全都懂吧,但也会那么一两样。”江淼看她可怜,主动把话题扯回来。   “哦?不知世子夫人擅长的是什么?”这话正中她下怀,她最开始,就是想让江淼出丑,然后承认自己就像她儿子所说的那样粗鄙不堪。   江淼想了想:“画吧,我画的画惟妙惟肖,和真的一样。”   众人陷入了沉默之中,没想到他夸自己的时候这么不要脸。   王夫人愣了一会,然后笑了起来:“正好,我家小女也擅画,不如让她来和你比试比试,如何?”   江淼露出一点为难的表情。   “怎么?世子夫人难道瞧不上小女,不屑和她比试?”王夫人哪能放过他,立刻用激将法刺激江淼。   “哪能啊,我是怕别人说我欺负她。”江淼为难地说道。   王夫人:“……”   “这你倒不必担忧,小女自幼学画,至今已有数十年了。”她假假地笑了笑。   既已决定要比试,众人自然移步往园子中心走。刚刚江淼让人在园子里摆放了很多的东西,其中便有作画的工具。   一众年轻姑娘见几位长辈和那位世子夫人过来,纷纷避让开来。   “萍儿,过来。”王夫人朝人群中的一个着鹅黄裙衫的小姑娘叫道,“世子夫人听闻你自幼学画,想和你比试比试,你切记要全力以赴,切不可扫了他的兴。”   那个叫萍儿的姑娘看向江淼,一脸好奇:“世子夫人也是自幼学画吗?”   江淼还没回答,王夫人就抢着说:“世子夫人刚刚说了,他的画惟妙惟肖,就像真的一样。若不是自小苦练,哪能有这般成就?”   如果不是大家都知道江淼的底细,估计就被这番话哄住了。身为梁京唯一一个男夫人,嫁的还是裴澈这样的青年才俊,她们怎么会不好奇呢?   江二婶也过来了,听见这话有些着急,阿淼这小子哪里学过什么画画?农家人最多拿根木柴在地上划拉两下,怎么可能比得过城里的这些小姑娘?她刚刚坐这看了许久,这些小姑娘都厉害着。   江淼安抚地看了江二婶一眼,然后侧头朝蝉衣吩咐了几句,就站在旁边等比试开始。这般泰然自若,倒让有些人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裴世子精通六艺,是不是指教过他了?”一个小姑娘悄悄问道。   “也说不定,听闻裴世子很宠爱他。”另一个姑娘说道。   “就算指教了又如何,他们成亲不过半年,我看他是比不上萍儿的。”说话的这人是萍儿的好友,对她的画技极为推崇。   “王夫人,可以开始了吗?”江淼见蝉衣将东西拿来了,便开口打断了王夫人夸奖他的话。   很显然,这位王夫人很懂什么叫做欲抑先扬,她现在把江淼夸得越厉害,待会就越丢脸。   “可以开始了。”说完,王夫人又有些不甘心,立刻补充道,“不过,既然是比试,就应该有彩头才行。这样吧,我便以此物为彩头,待会你们谁赢了,这东西就归谁。”王夫人摘下自己手腕带着的沉香木手串放在桌子上,惹得众人一阵惊叹。这号称“一寸沉香一寸金”的沉香木,可以说是十分贵重的东西了。   王夫人看着周围人的眼神,不由有些得意。她拿出沉香木手串,自然是笃定她的女儿能够赢得比试将它拿回来的,而且她以此物做彩头,也是逼迫江淼拿出同样珍贵的东西做为赌注,算是他的赔罪之物。   众人看向江淼,不知道他会拿出什么东西来。江淼虽不知道眼前这手串的价值,但从大家的反应也可以看出来,应该挺贵重的。不过,关他什么事?   想了想,江淼从腰间取下一枚玉坠,是早上起来时,裴澈给他挂的,说是用来压今天穿的衣裳的,是他身上最便宜的东西。   大家看着眼前这枚扇形玉坠,发现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块普通的碧玉,其价值和沉香木手串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王夫人愣了愣,然后怒道:“世子夫人这是何意?是看不起与小女的比试吗?”竟然拿这种东西打发她们。   江淼一脸茫然:“王夫人为什么这样说?”   旁边一人道:“王夫人那手串乃是沉香木所制,价值千金,你这块玉坠最多几十两银子,根本不值一提。”   江淼看着她,带着沉痛的表情摇了摇头:“王夫人哪能是这么市侩的人?她肯定不是因为我这玉坠不值钱而生气的,王夫人,对吗?”   当着大家的面,王夫人哪能承认自己市侩,于是干脆地点了点头。   “我猜王夫人这手串一定是有特别的意义,才会拿出来做彩头吧?正巧,我这玉坠也一样,它是我家裴世子亲自挑选材料,手工打磨,费时七七四十九天才做成的。这里头饱含了他的汗水和深情,在我心里,这就是一块无价之宝。”江淼脸上满是感慨,看向玉坠的眼神也特别深情。   听着他秀恩爱,大家的表情都有些诡异,一些年长的自然不信,年轻的姑娘们却有些动容,认为他们虽然都是男子,但两人之间的情谊也不比寻常夫妻少。这样的定情之物,岂不比店铺里随意买来的更能打动人心?   王夫人听着他三言两语就把手串和玉坠的价值列为同等,只觉得胸口憋闷无法疏解。   “既然是无价之宝,你为何要拿出来当彩头呢?”萍儿有些不解,她是个性子耿直的姑娘,有什么就说什么。   是啊,众人也回过味来,都看向江淼,看他怎么解释。   江淼不慌不忙地说道:“一来,是因为王夫人拿出来如此珍贵的手串,我不拿同样珍贵的东西,岂不是太看不起她了?二来,这玉坠寓意夫妻感情和顺,万一被王小姐你赢了,也算是我对你的祝福吧。”   有些人觉得自己被江淼感动了,输了还能落落大方祝福别人,不是胸襟宽广之人,谁能做到?   “……开始吧!”王夫人说道,她怕再让江淼说下去,这玉坠的价值就要高过手串了。   “那行,王小姐,咱们这画怎么比呢?”江淼有礼地请她做主。   萍儿是个不服输的姑娘,她刚刚听她娘说了很多,都在夸江淼画得像,于是便道:“就比谁画的像吧。”   江淼点头,不枉他刚刚疯狂暗示。他又道:“时间不早了,画多了怕耽搁事,这样吧,我就画一个……苹果好了。”他看向不远处的果盘,假装自己是随意挑选的。   “我也画苹果。”萍儿立刻说道。   两人约定以一柱香的时间为限期画苹果,就以谁画的最像为比试内容。香刚一点燃,王若萍便铺纸磨墨,眼睛还盯着果盘里的苹果,在心里描绘它的形状。   另一边的江淼没有磨墨,而是从蝉衣手中取出了一根炭条,然后拿出把匕首去削。这怪异的举动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可现在正在比试,她们不好打扰,只能默默地看着。   不多时,王若萍那边开始画了,她拿着毛笔细细描绘,下手没有一丝犹豫,显然是胸有成竹。随着每一次落笔,一个挂在枝头,鲜红水亮的苹果就出现在众人眼前。大家露出赞赏的表情,忍不住有些佩服她了。   “香燃尽了。”   随着这一声响起,王若萍也落下最后一笔,她略有些得意地朝江淼看去。看清之后,她得意的神情立刻凝固了。   一直看着她的人不解地看向江淼画的那张画,脸上难掩惊讶。   这……这也太像了吧!   虽然只有黑白两色,可呈现在众人眼前的,分明就是一个苹果,一个仿佛伸手下去就能拿起来的苹果,上面的水珠清晰可见,在太阳的照射下,仿佛发着光。   江淼不止画了苹果,还加了阴影使它更立体,然后又点了高光,让它看起来更水灵。   王若萍看看自己的画,又看看江淼的,不甘心地认了输。   “胡说,你的苹果明明更像!”王夫人一听,立刻不干了,“哪有……哪有黑色的苹果!”她自认找到了一处毛病,可惜没什么认可她。   “娘,输了就是输了。”王若萍蹙着细眉,“我们比的是谁画的像,他画的栩栩如生,自然是他赢了!”   说完,她走到江淼面前,问道:“我以前从未看过这样的画,这张画可以送给我看看吗?”   江淼点头道:“当然。”他拿起画递给王若萍。   不等王夫人说话,他又把手串也放在了画上。   “愿赌服输,这东西应该归你。”   江淼道:“到底是我取巧了,你画的苹果也很像,这局就算咱们打平手,彩头自然要还给你。”江淼学画两月,唯一拿手的就是画苹果,他不好意思拿这个欺负小姑娘,也怕王夫人回去会找小姑娘的麻烦,于是把手串还了回去。   王若萍想了想,又看了看王夫人,抿了抿唇,道:“那下次比试时,一定要分出胜负来。”   江淼笑着点头,心里却想,算了吧,他可画不出第二种东西了。   ……   今日的宴席圆满成功,自从江淼露了那么一手后,在场之人对他的印象大有改观。一部分人认为他深藏不露,之前传出来的那些只是谣言。一部分人认为他聪慧过人,仅仅只用几个月的时间,便能领悟一门画技,在他之前,大家还从没看过用炭条作画的。   前院的裴澈进退有度,举手投足间尽显风采,也赢得了大家的赞美。   两人分别送走客人,一身疲惫地回到院子,然后一头栽倒在床上。   “阿淼,辛苦你了。”裴澈扭头看着江淼说道。   “这有什么,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江淼挥挥手,表示不在意。   “今日怠慢二叔二婶了,明日我需备薄礼上门,向他们请罪。”裴澈知道江二婶没把被为难的事情告诉江淼,可万一江淼从别人嘴里知道这件事,是一定会生气的。   “你干了什么?”江淼有些奇怪,裴澈不是看不起别人的人,他到底是怎么怠慢二叔他们的呢?   “是这样的……”裴澈把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江淼。果不其然,听完后江淼瞬间生气。   “真是狗眼看人低,怎么不见他拦住其他客人查请柬呢!还有,你那堂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就是故意暗示那人为难我二叔二婶的!”江淼这才明了,为什么二婶他们不带几个姐妹来,想来是早就想到会有这样的事了。可恨他出行都有裴澈陪伴,还没真正感受过府上下人对他的恶意,以至于有些疏忽大意了。   “阿淼,你别生气,都是我不好,我会教训他们的。”裴澈连忙说道。   江淼道:“又不是你的错,你和他们都不一样。我觉得,他们这样做,不仅仅是看不起我的亲人,还是看不起你……”   江淼开始吹枕边风,裴澈在小辈里地位很高,不怕教训不了那个裴泯。 第134章 打听   “二叔, 昨天是我们办事不周全,那个人已经惩治了,挑唆他过来的也挨罚了……”   江淼和裴澈提着东西上门来宽他们的心,人家大老远过来了却在家门口受了委屈, 搁谁心里能痛快呢?   江二叔刚开始还有点迷茫, 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一脸歉意, 听完他说的话后,才恍然大悟。   “这有啥的,高门大户的管事有点脾气也没啥。”江二叔道,“小心点也正常, 怎么还把人惩治了呢?”   江二叔看看裴澈,他觉得惩治那看门的应该是江淼的主意。他怕裴澈会觉得没面子, 于是赶紧打圆场想把这事混过去。   “二叔, 你是不知道啊, 那人一贯狗眼看人低, 即便是裴家的亲戚, 家境落魄点的他也是要为难的,出入不给他点好处, 下次再想进门就难了。这不是明摆着败坏国公府的名声给自己谋好处吗?知道的, 会说他们贪财,不知道的, 还以为国公府瞧不起人。”   江淼说道,昨天裴澈调查了一下那个人,本来以为他是受裴泯胁迫才故意为难人,可一查才知道那人本性就是个势利眼, 这一下小惩大诫就变成了从重处罚。   还有裴泯那个不安好心的, 裴澈休息过后, 特意去找了裴二叔,也不知裴澈和他说了什么,不久之后裴泯苍白着脸过来赔罪,还被罚了两个月禁闭。江淼好奇之下缠着裴澈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他,裴澈禁不住他缠人的功夫,就把事情告诉了他。   原来是因为某日韩秦受人相邀去喝酒时,曾撞见过裴泯遮遮掩掩地从一条小巷里走出来,一副生怕别人认出他的模样。韩秦好奇之下便打听了几句,才知道原来这条街的尽头有一家青楼,裴泯那日正是去狎妓了。   当时江淼大为震惊,那裴泯不过才十五六岁而已。不过想想也是,这里是古代,十几岁成亲的都很多,早熟也正常。   裴二叔对他们两兄弟寄予厚望,平常对他们管束得十分严格,生怕染了污点,一听此事立刻炸了,对着裴泯好一顿教训,显然把他未能中举一事也算上去了。   江二叔听了,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让几人赶紧到屋里去烤火。昨晚刮了一夜风,今天一早起来便觉得很冷,和昨天的天气一对比,简直是天上地下的分别。   屋里,裴二婶正和几个孩子边烤火边粘油纸袋,这些都是江淼店里要用的。如今天冷,热乎乎的大包子一跃成为店里最畅销的吃食,每日所需的油纸袋,也消耗的比以前更快了。平时江宅的下人闲下来时也会抽空粘,反正这也不耽误聊天。一天下来,也够吃两三个鸡蛋了,这可是额外得到的。   江淼坐下也开始粘袋子,以前他租住在白家院子里的时候,刚开始时油纸袋基本都是自己粘的。他能粘的又快又好。并且,这丝毫也不耽误他和别人聊天。一群人坐在屋里说话,聊着聊着,江二婶突然打听起李平的身世来了。   李平是江家小铺的伙计,从来后一直在灶上干活。他不像唐林那样外向会来事,但人却更踏实,手艺也很不错,江淼教他的他都学的挺好的。江淼不知道二婶为什么突然打听起李平来,但也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告诉了她。   “他家是住哪的,家中长辈怎么样,有无兄弟姐妹?”江二婶追问道,江淼说的几乎都是他在店里的情况。   话问到这里,江淼总算明白了,他二婶问李平八成是为了谈亲事。   “他家具体是在哪里我不太清楚,好像是在从西城门出去的官道上的一个村子。他家人好像挺多的,听他自己说,他的亲兄弟和叔伯兄弟加在一起有十几个,再加上姐妹的话,估计有二十几个了。”江淼有些唏嘘,这确实是个大家庭了,不过人多是非也多,他觉得兄弟的话有两个就足够了。   然而长辈的想法是不一样的,一听说有十几个兄弟,江二婶立刻来了精神。有这么多兄弟,干什么都不用缩手缩脚的,村里人也不敢对他们指手画脚的。   “等等,二婶,”江淼低声问道,“您是替大妹妹在相看李平呢?大妹妹如今才十六岁,那李平可二十多了,两人不太相配吧?”不管古人如何觉得,反正江淼是不赞同太早结婚的。   江二婶嗔怪地看他一眼,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哪里是为了你大妹妹相看,你忘了小雨还没定人家吗?”   江淼有些惊讶:“您要把小雨姐说给李平?”   江二婶道:“是啊,我瞅着他们俩挺合适的,而且那李平,应该是喜欢你小雨姐的。”小雨应该也是喜欢对方的才是。   “什么?”江淼更惊讶了,“这事我怎么没看出来?”他虽没整天待在店里,但隔三差五就会去店里一趟,他俩在他看来是再清白不过的了。   “你一个男人,哪会注意这些。”江二婶没住两天,就发现那李平经常在下工后送江雨回来,小雨虽然不会说话,但她会做手势,偏偏那李平好像看得懂一样,两人交流起来全无障碍,那画面看上去很是和谐。   江淼有些不服气,不过也只能认了,因为他确实没看出什么来。不过仔细想想的话,也不是没有端倪的。   小雨自从住过来后十分勤劳,每次早上都是最先到店里的。李平住在后院,每次都会给她开门,一来二去的,两人互相有好感也正常。   江淼还回忆起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江雨就经常会精神恍惚,一个人坐着坐着会突然笑起来。现在想想,这不就是谈恋爱的人的反应吗?   “二婶,您先别急着把这事挑明,我再去打听打听李平这个人还有他的家,别到时候家里污糟事一堆的,到时就算他人好也没什么用。”江淼从现实出发,别到时候贪上课个偏心的父母和愚孝的丈夫,那一辈子可以说是搭上去了。   “对对,打听清楚,万一再碰个刘春家那样的,估计小雨就再也不想成亲了。”江二婶现在想起刘家人,还恨得牙痒痒的。   江淼点头,他一定会好好打听的,坚决把一切可能有的问题掐死在源头。 第135章 一生顺遂   既然要调查人, 靠江淼自己肯定是不行的。裴澈手底下的人这会儿就起作用了。江淼只一个眼神,裴澈便明白了。   “我会让人去调查的,回去时从你店里把他签的工契拿过来。”裴澈说道。   江淼点头,工契相当于现代的合同, 上面有很多信息, 像家庭住址啊人口组成啊都要写上去。这种正经的工契可以拿去官府盖印, 保障双方的利益。   中午吃饭是江淼掌的勺,做菜对他来说是人生一大乐趣,特别是有上好的食材时。当江二叔一脸疑惑地从裴澈带来的礼物中提出那根“发霉”的猪腿时,江淼眼睛都放光了。   “这块腊肉咋成这样了?”江二叔有些嫌弃,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他估摸着是放久了,两人又不知道, 才带来送给他们的。   “二叔, 这是火腿, 不是腊肉。看这成色, 大概满三年了吧……”江淼摸着这根火腿, 就像看见了心上人。他在现代时没买到过正宗的金华火腿,这个朝代虽然没有金华, 但眼前这根完全不会比它逊色。   火腿做的菜中, 江淼觉得最有名的应该是蜜汁火方了,这道菜取金华火腿中的上方, 经过三蒸三煮后方才做成,吃起来甘鲜异常。江淼当初试着做过,可火腿不正宗,做出来的味道让他不太满意。他当时想着, 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再做一次, 可今天却不是做这道菜的好时机, 因为它花费的时间简直太长了。   江淼有些遗憾,不过看着眼前这么大一块火腿,又忍不住高兴起来。做不成蜜汁火方没关系,可以做腌笃鲜啊!虽然眼下没有春笋,但冬笋也不是不可以。   江淼处理好食材后依次下锅煮,全程不盖锅盖,味道飘散出来,不止整个厨房都笼罩在这种鲜香诱人的气味中,其他闻到的人也忍不住使劲嗅,仿佛这样就能缓解心底生出的对美食的渴望。煮好的腌笃鲜汤白汁浓,冬笋清香脆嫩,肉质酥肥,咬上一口唇齿留香,让人回味无穷。   “淼哥做的菜真好吃!”江淼胖胖的三妹妹吃完一碗后,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感慨道。   “好吃你为啥是这幅表情?”江淼逗她。   三妹妹看了江淼一眼,道:“因为今天吃过后,又要有好长时间吃不到了!”   江淼哭笑不得,没想到她竟是因为这件事而苦恼。其他人纷纷大笑起来,他们吃完今天这顿后,其实第一个冒出来的想法和她是一模一样的。   吃过饭后,各人各归其位。江淼提着这根被切了一些火腿,美滋滋地往外头的马车走去。   “怎么不留在二叔家吃?”裴澈比江淼早一步出门,见后过来的江淼提着火腿钻进车厢,便问道。   “我是想的啊,可二叔和二婶说这东西费柴火,他们回去吃腊肉也是一样的。”江淼说道,“他们还说我如果不拿着,他们回去也是挂在那不会去动的。”   他们没听过火腿,对这东西的价值不是很清楚,对他们来说,与其麻烦得吃火腿,还不如回家煮一顿腊肉更实在。   裴澈不再多话,接过放火腿的盒子放在一侧的位置上。江淼在他旁边坐下,问道:“刚刚就想问了,你这火腿是哪里找来的?”礼物是裴澈置办的,江淼不太清楚里头有哪些东西。   裴澈道:“昨天不是有很多人送礼物吗?其中有一件便是这物,我是瞧着外头的木盒精致漂亮,没想到里面是这东西。”他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犯这样的错误。   “那些礼物还没入库吧?待会回去我和蝉衣她们一起登记入库。”江淼显得兴致勃勃,他之前以为礼物就是那些金银珠宝,名人字画一类的东西,便不是很感兴趣。现在知道里面可能有这种珍贵食材,他浑身都充满了劲。   江淼的心思太好懂,裴澈只能叹气,也不知道这家伙除了吃之外,对其他事的热情能不能高一些?   两人乘着马车先去了江家小铺,如今虽因天冷不卖凉皮和小龙虾了,但中午和晚上依旧客似云来。因为里头卖起了烫菜。   这烫菜一串串地放好,让客人自己拿篮子去取,取来后下锅烫熟了,再往里头舀一勺熬的浓白的汤汁,之后依次放入各种调料,天冷的时候来上一碗,能吃得人浑身冒汗。   其实这就是现代常见的麻辣烫,但在古代,却是个稀罕物。遗憾的是这东西仿制起来太容易,他们才做了一个月的独门生意,第二个月其他家便也开始卖了。各家做出的味道不太相同,最正宗的还是江家小铺卖的,家境稍微好些的还是喜欢在这吃,虽比其他家贵一点,但贵的值得!   江淼进去取工契时,还特意观察了一下李平和江雨两个人的状态,他发现两人看似没有联系,实则偶尔眼神交汇时,里面绵绵的情意简直让人牙酸。   不过幸好,江淼也不是单身狗,恋爱的酸臭味他也能散发,而且他男人比李平这样的小鸡崽子可厉害多了!他高傲地看了江雨一眼,潇洒地转身离去。   江雨茫然地看着江淼,不明白她这个弟弟为何用这种眼神看她,就好像在炫耀什么似的。呃,是什么呢?   裴澈不知道这中间的小插曲,等江淼递过工契时,他看了几眼,然后便折好收了起来。   办过中举宴,又去赴了韩秦等人家中办的宴席后,裴澈和江淼带着两个小的回了国子监。两个小的好几天没上学,虽然课也听了,作业也写了,但这感觉就是不如在蒙童馆里和同窗一起听夫子讲课来得好。所以他们一回来,第二天不需要人叫就起了个大早,挎上装书的背包,等江淼一声令下,便朝外冲去。   他们想夫子和同窗了,那些人也很想他们。毕竟只有他们回来了,早上的点心才会照常送来。吃惯了江磊兄长做的点心,这几天没吃到,感觉上学都没劲了。   小石头和裴沐不知道他们受欢迎的原因是因为江淼,他们只觉得回来真好,不像在府里,一个夫子只盯着他们两人,中间连休息的时间都不给,太让人难过了。   ……   江淼他们回来没几天,裴澈的手下就送上了一份详细的调查报告。调查的对象自然是李平,这上头连他几岁尿过床都写上来了,不得不让人称赞一声仔细。   江淼看了好久,最后总结出两个字,靠谱!这李平家中人口虽多,可没什么作妖的人,都是些勤劳朴实的农户。虽各自都有些小心思,但大是大非面前从不糊涂。而且他家的规矩是,一旦成家立业后,两口子能互相扶持着过日子了,便会分一份家业出来,让他们自己当家做主。   这一点比什么都好,江淼他们村里有一户人家,孙媳妇都娶进门了,当奶奶的还要在她婆婆面前做小伏低,几十年了都没尝过当家做主的滋味,一年到头更是攒不下几文钱。这样的日子,谁能过下去?反正江淼是不希望家里的女孩子们嫁进这样的人家的。   李平那次招工时背着个大包袱一脸落魄的原因江淼也知道了。那时候李平已经离开家半年了,半年前他跟着村里人一起进城找活干,初来乍到没经验,着了人家的道,签了半年的黑契,以十分廉价的工钱,给别人干了小半年的活。主家简直把他当成牲口使唤,什么脏活累活都让他干。   一到时间,他就离开了。望着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他的内心十分茫然。是回家呢?还是继续找活干?正犹豫时,听说前头一家铺子招工,他就抱着碰运气的想法过去了,没想到会就此安定下来,学了手艺不说,还遇到了心仪的姑娘。这一切都让李平相信,之前半年的磨难,都是上天给他设置的难关。若能渡过劫难,此后必定一生顺遂。 第136章 会试   等到江雨和李平的亲事谈妥, 时间已经来到了十二月。十二月初五,李平带着一脸傻笑来到江家下定,江雨坐在屋里,眼里满是少女的娇羞, 笑得十分甜蜜。   双方长辈定了明年元宵后给他们办酒, 在这段时间里, 江雨要把她和新郎的婚服绣好,嫁妆之类的,自有江二叔和江二婶给她置办。   首先男方送来的聘礼,他们一文不取送回去, 江雨自做工以来交给江二婶的银子,也原封不动地放进嫁妆箱子里。除此之外, 还有江大伯留下来的田地, 江二叔也换算成银子一起给她陪嫁过去。那些要陪嫁的物品, 他们也自掏腰包给置办齐全了, 并没有因为江雨是侄女就亏待了她, 养了这么多年,早就和亲的一样了。   有了这些东西, 再加上江家那些亲眷们的添妆, 总共十二抬嫁妆,在乡下来说, 算是很体面的人家了。身为弟弟,江淼自然也是要尽力的,江雨嫁妆里最引人注目的那套银灿灿的头面,就是江淼出的。   嫁妆如此体面, 去看过的江家族人回去之后自然是要称赞几句的。这些话传出去后, 大家免不了有些惊讶, 同时也引来了一部分人的羡慕与嫉妒,以至于一段时间内,整个江家湾都在谈论这件事。   有那有心人,还特意七歪八拐地找了住在李平家附近的亲戚递话,想着借她们的嘴巴,把江雨是个哑巴,并且还被人退过亲的这件事传到李家的耳朵里。   只可惜,她的计谋并没有奏效,因为早在谈亲事之前,李平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当初江淼带江雨去店里时,就隐约透露过,当时的李平听了,只觉得眼前的女子很不幸。后来接触多了,他发现江雨什么都好,自然就对她暗生情愫了。   过了年,转眼就是元宵,吃过白嫩软糯的汤圆后,便到了李江两家商议好的日子。在鞭炮与祝福声中,江雨踏上了李家接亲的牛车,为自己的人生展开了崭新的画卷。   江淼吃完席后,回到城里,请了几个匠人把江家小铺后院的两间房打通了做成一间大大的厢房给小两口住。等开业后,他们还是要回来上工的。   不过,虽然现在李平已经是自家亲戚了,但这家店,江淼还是决定让周林当掌柜的。大家擅长的不同,如果硬要胡乱安排,到时候发挥不了大家的长处不说,还会把事情搞砸。   年前歇业时,江淼给大家发了工钱和丰厚的奖金,又把新拟好的工契拿出来,和大家续了一年的工期。大家伙自然没有异议,从掌柜周林到负责杂活的温大婶,都对这家小店充满了信心。这家店的生意从来都没有冷清过,无论他们大掌柜出了什么新鲜的菜肴或点心,总是能在最短的时间俘获客人的心,让他们恨不得一日三餐都在这江家小铺解决了。   最近,江淼是没什么心思出新菜了。他找来周林让他记得按时开工采买东西后,就马不停蹄地回了国子监。   眼下蒙童馆那边虽然还没开学,但是裴澈那边夫子们已经到位了。国子监给他们这些中了举,今年三月要参加会试的学子单独设了一个班,准备考前突击特训一下。   会试不比乡试,虽然取的人更多了,但是要面对的对手也不再是梁京城的,而是全国各地优秀的学子。要是不能沉下心来读书,到时候会试落榜也是常有的。   裴澈自去年十二月开始便刻苦学习,每日鸡鸣便起,天黑才止。其实最初两天他都是学到深夜的,江淼实在看不过去,给他讲了一大段熬夜的坏处之后,才让他将这段时间从计划内删去。   “哥哥,你回来啦!”   在门外拿着木剑比划的小石头和裴沐看见江淼回来就围了上去。过年长了一岁,两人个头也跟着长了一些,逐渐要脱离那种一团稚气的模样,向着小少年的方向飞驰而去了。   “给,这是你们要的东西。”江淼把从山下带回来的蜜饯和糕点递了过去。   两个小的一看高兴了,接过东西便要往外走去找他们的小伙伴。江淼也不拦着,这后山住的都是国子监官员家的孩子,就算闹矛盾也只是吵几句嘴而已。   他去到厨房,先是一惊,而后心里满满都是感动,孩子长大了,会主动帮忙了。像那些需要择的菜他们已经帮着弄好了,其他的菜也都洗好放在一边了。   节省了时间,江淼的动作自然就更加快了,不到两刻钟,便做了五个菜上桌。两个孩子回来后,裴澈也带着一脸倦意回来吃饭了。考试在即,无论是国子监的夫子还是他们这些学子都特别重视,一刻也不敢松懈。   身为家属,江淼也跟着紧张,学业上他帮不了什么忙,便在饮食起居上下功夫,争取让裴澈能以最佳的状态参加会试。江淼体贴入微的照顾裴澈也看在眼里,他从不觉得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想着等会试结束后送江淼一个惊喜。   随着时间流逝,很快就到了会试的日子,会试定于三月初九,十二,十五这三天入场,每场三天时间,和乡试的规矩差不多。   有了乡试准备考试用品的经验,江淼准备起会试要携带进考场的东西时驾轻就熟,一个不大的提篮里,塞了很多东西在里头,每一样都有用处,并且为了检查时不被翻乱,江淼下了很多功夫让它们看起来一目了然,根本就没有拿手去翻的必要。   三月初九这天,江淼和上次一样将裴澈送到了指定区域外便回去了。裴澈目送他离开,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往考场走去。   几天时间一晃而过,等考完最后一场,交卷的钟声响起时,也意味着检测裴澈和其他学子这十几年来学习是否用功刻苦的时间到了。   裴澈交完卷,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出了考场,外面,江淼正站在离考场大门最近的地方翘首以盼…… 第137章 欠收拾是不   “皇上, 这是本次会试的取中名单,请您过目。”会试主考官站在御书房里,将此次会试录取的名单恭敬地捧在手上,等着徐海将其呈上去给梁平帝过目。   徐海接过名单, 检测了一下然后递到梁平帝的手中。梁平帝面带微笑地翻看上面的名单, 三年一次的会试是朝廷取才的主要方法, 这厚厚的折子上罗列的名单,都是大梁朝未来的中流砥柱。   他翻了两页后,突然一顿,看着上面的第十五名, 低声念道:“忠国公府裴澈?”   徐海心里一咯噔,刚想说话, 却见梁平帝又开始往下翻, 似乎并没有将刚刚的小插曲放在心上。徐海侧头看了看下方站定的主考官, 心里了然, 皇上不喜裴家, 是私人恩怨,当着朝廷重臣的面, 他是不能表现出来的。   “这段时间陆爱卿你耗尽心血为朝廷甄选良才, 实在是辛苦了。待会试结束后,朕必论功行赏, 好好嘉奖你们。”梁平帝说道。   下面的陆秀明一脸感动:“皇上,能担此大任是微臣的福分,辛苦二字绝不敢担,更不敢说有什么功劳可言。这些都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岂敢以此邀功?”   “明日便是放榜之日, 你们可安排好了?”梁平帝也只是随口夸赞一句, 见陆秀明很识大体,便将话题转移了。   “皇上放心吧,名单已经让人誊抄好了,明日一早便能张贴在榜墙之上,供他们查看。”陆秀明并非第一次任主考官了,虽然他以前是主持乡试的,但监考到放榜的流程并没有什么区别。   “那就好,你再回去准备准备,会试一事,兹事体大,一定不能出任何问题。”梁平帝道。   “是,皇上。微臣告退。”陆秀明拱了拱手,后退几步,然后转身离开了御书房。   他这一走,梁平帝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徐海。”   “是,皇上。裴世子自小在国子监读书,前几年因为身处孝期,故未参加往届乡试。这次乡试,他得了梁京城的第八……”徐海将这些天打听到的内容说了出来。   虽然裴澈成亲以后,梁平帝便因国事繁忙未再像以前那样关注他们的一举一动,但徐海还是习惯性地每隔几天便看一次他们的动静,为的就是像今天一样的事发生。   梁平帝点点头,看来那裴澈还是有几分才华的,乡试第八,会试第十五,虽不是榜首,却也名列前茅。可惜啊,若他不是裴世杰的儿子,殿试又能排名前十以内的话,梁平帝少不得要封他一个探花郎,才算对得起他那副长相。   徐海看着梁平帝脸上闪过的种种情绪,思虑再三,最终没有开口说话。这裴世子以前是勋贵家族出身,现在还入了朝廷,有了当官的资格,他若是再不管好自己这张嘴,恐怕日后会因此惹祸。   ……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彻整条街道,地面上已经铺满了厚厚一层炸开的红色纸张,处处彰显着喜庆的氛围与主人家内心的愉悦之情。   有那不太清楚的来到附近听了好一会,才揉了揉被震痛的耳朵朝身边人询问。   “刚刚这么大阵仗,是发生什么事了?”   “你不知道吗?”被问到的人有些奇怪,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人身上背着包袱,显然是刚到这里不久。“忠国公府裴世子会试中了,今日要大宴宾客。可惜你来晚了,放鞭炮之前,府里的下人抬了一箩的喜钱出来撒呢!”   说话的一人意犹未尽,显然对于撒喜钱这个环节特别满意。背包袱的也有点遗憾,如果他早来一会就好了,说不定也能沾沾喜气。   国公府内,裴澈和江淼招待人已经算得上驾轻就熟了,这次的宴席标准一律按照乡试的标准来办的。席上宾主尽欢,几乎所有人的态度都比上一次赴宴时要好一些,看向裴澈的眼神,也不再是单纯看一个晚辈的样子了。   对于这一切,裴澈并没有骄傲,会试取中可以说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从看到题起,他就自信满满,觉得自己一定能被取中。只是没想到,名次会这么靠前。   江淼对此的反应是,他总算能睡一个好觉了。从裴澈考试到放榜的这些天里,他一直都睡不太安稳,生怕考试结果出来,伤害了裴澈脆弱的小心脏。现在尘埃落定,他再也不用担心了。因为凡是会试取中,得到贡士身份的学子,参加殿试最次也有同进士出身,不用再担心会有落榜的风险。   晚上,两人躺在床上,江淼忙了一天,正昏昏欲睡,裴澈突然问道:“阿淼,若是我被外派出京,你可愿随我一同前往?”   “……啊?”江淼反应了一会,才听明白裴澈说了什么。   “你要外派出京了?”他的睡意都散了些。   裴澈转过身面向他:“很有可能,一般来说,除了圣上钦点的状元榜眼和探花可留在京城任职,其余人等皆要外放出京为官历练一番才行。”然后,有背景的人少则一年多则三年便能被调回京城,没有背景的人只能苦苦熬资历,或者以结亲贿赂等方式投靠朝中实权官员。能靠政绩翻身的,少之又少。   “这样啊——”江淼沉吟道,显然正在考虑。   裴澈有些紧张地等待着,他私心里,自然是希望阿淼能够陪着他的。可他又觉得,不能那么自私,梁京天子脚下,繁华热闹并非别处可比,怎么能要求阿淼陪他一起吃苦呢?   江淼叹了口气,裴澈心脏一紧,耳边几乎已经传来江淼的拒绝了。他安慰自己,没关系的,至多三年,他就会回到梁京,到时候一家人再团聚也没事。   “如果我和你一起去,小石头和沐儿是不是也得跟着一起?”江淼问道。   裴澈道:“自然是要跟着的,我不放心让他们独自留在梁京求学。”   “那不是又要转学了?”江淼皱眉,读个小学转来转去不太好吧?   裴澈强扯出个笑,刚想开口,江淼却又说道。   “唉,算了,也不知外面的夫子好不好。不过也没关系了,反正你学问还行,教他们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反正书上不是说过吗?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江淼说着说着,突然被身边的裴澈用力扳过在嘴上亲了一口。   如此兽行,吓得江淼连忙伸手去推:“你他么别来啊,我今天累了一天,身子骨都要散架了!”他可没那个精力胡来。   裴澈把头埋在他的颈间,低低笑出声音。   “喂……别以为撒娇就可以了!”江淼感觉快被他的呼吸烫伤了,从脖子一直红到了耳尖。   “阿淼。”   “嗯?”   “我真高兴。”   “啊?你高兴啥?”   “你愿意与我共同进退,抛下梁京的富贵繁华,去到外地吃苦。”裴澈紧抱着江淼,要知道   世家子弟外派出京的,他们的妻子几乎都不会随同前往,最多派一两个妾室跟着照顾。   江淼被他逗笑了:“我可没那么高尚,你的银子又不是出了京城就花销不了了,哪来的吃苦?再说了,能够走出去看看多好,要不是你我恐怕一辈子都去不了别处,沾了你的光才是。”   现实的一番话没能让裴澈变脸,反而更加感动了。阿淼说这些,一定是不想让他太过自责了!   想到这,裴澈又往江淼嘴上亲了一口,表达自己的谢意。   “喂,够了吧?我要睡了!”   “叭!”又是一口,这次亲在左脸。   “再闹我翻脸了!”   “叭!”右脸也印了一口。   “我去!不听话是不是?”江淼火了。   “叭!”额头印上一个湿漉漉地吻。   “我看你是欠收拾!”   江淼腾得翻身往裴澈身上压,上演了一场恶羊扑狼的戏码,之前的倦意早在嬉戏间烟消云散了。 第138章 殿试   “……本次殿试便以此为题, 待香燃尽,便要停笔交卷,尔等可听明白了?”   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下,坐着两百多个学子, 他们齐声应是, 待宣布开始之后, 便拿起笔将刚刚记下的题目誊抄在纸上。   这次的殿试题目有些偏,大部分学子写下题目之后,都有些愁眉苦脸。无他,因为此次殿试的题目是治兵之法。   他们都是手持书卷, 享圣贤教育的文人,治兵之事分明是武将的职责才是, 为何要让他们为难呢?大家心里暗自吐槽, 可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 未免被人看出端倪, 他们都是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能用上的, 也只有史料记载的那些大将的故事了。   当然,大家的悲观并不相通, 有人觉得难, 就有人觉得容易。这些人大部分家中都出过武将,抑或是与武将之家结了亲的, 对于现在的军营形式有一定的了解,略思考过后,就提笔开始写了。   裴澈坐在其中,属于比较流畅的那种。因为自小学武的关系, 他对军营还是挺向往的。在他爹娘还在的时候, 他也曾说过以后要当大将军之类的稚语。   梁平帝坐在最上头目光威严地看向下面的学子, 每个人的行为举止都被他收入眼底。看见毫无头绪,一脸茫然的,梁平帝忍不住在心里叹口气。看见紧皱眉头,努力思索的,他心里也有点欣慰。看见奋笔疾书,埋头苦写的,他又开始怀疑,觉得对方是敷衍了事的。   种种矛盾的想法萦绕心头,使得坐在上首的梁平帝有些不自在。他犹豫了一下,便起身往下方走去,开始在学子的座位之间走来走去。   初次离帝王这般近,有些学子控制不住内心的激荡,落笔时差点写错了字。也有人想着要给梁平帝留下好印象,于是身板挺得更直,写文章时都一脸正气。   裴澈之前有过单独面圣的经历,故对于梁平帝并不好奇,并且因为父辈的瓜葛,他都希望梁平帝千万不要注意到自己。   然而事与愿违,希望得到的得不到,不希望拥有的却总能获得。没多久,裴澈就感觉有一个身影站在他的左侧,似乎正在看他的答卷。他很想当作不知道此事,可他身边的人影却始终停留在这里,再不往前迈一步。   无奈之下,裴澈干脆将答卷摆出去一些,让好奇的梁平帝能够看仔细。被照顾的梁平帝先是一愣,而后果然凑近了一些,看得更加认真了。   看完后,梁平帝的神情有些不一样。这个治兵之法,裴澈并没有插手军营的现有形式,对他们比手画脚,而是另辟蹊径,找了另外一种征兵的方式。那种屯兵制办法看似简单,想要实施起来却有一定的难度,首当其冲的就是百姓不了解此事所以难以配合。当然,这些东西都可以慢慢图谋,想要改造军营和征兵方式,到底非一日之功。   对于想出这种办法的裴澈,梁平帝观感复杂。一方面,裴澈是他讨厌的人的儿子,他一想到裴澈出身自忠国公府裴家,就忍不住心生不快。另一方面,裴澈的才华激起了梁平帝的爱才之心。说实话,三年一次的考试甄选出来的人才其实并不能让梁平帝为之动容。但今天这篇文章一出,梁平帝才明白裴澈以前为何能够受到大家的追捧,他确实是一个胸中有丘壑之人。   裴澈并不知道梁平帝受到的刺激,他之所以会写这样一篇文章,其实是受了江淼的启发。   打仗要兵丁,朝廷便给老百姓安排下兵役,服兵役这件事无论听在哪个普通老百姓手里,都是一件代表着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惨事。因为一旦被抓去服兵役,就很少有人能全须全尾地走出来。江淼身为普通老百姓,对服兵役这事就十分抗拒,特别是回乡下一趟见到交不起税的人被抓走的可怜模样,就更让江淼感慨了。   裴澈总结了一下江淼的话,大概就是:朝廷与其年年征新丁入伍,还不如直接在边境培养军队。让驻扎边境的军队和当地的老百姓们联合起来,军队教他们强身之法,百姓教军队耕田栽种。闲时,大家一起下地干活,保障粮草充足,也可减轻朝廷的负担。战时,全民皆兵,不用再担心敌人绕后拿老百姓威胁,打起仗来心无旁骛自然赢面更大,说不定还能前后夹击,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样的想法听在裴澈的耳朵里初时只觉得新鲜有趣,等他越往下琢磨,他就越觉得有道理。虽然这里头不可避免的有一些需要解决的问题,但并不影响这是个好主意。   香燃尽后,裴澈停笔,自有小太监依次将大家的答卷收上去,收齐后再送到后头让那些大人评判。   裴澈起身小幅度地活动了一下身体,然后去到后头找到贺忱。上次乡试,四人都过了,会试的时候,却只有贺忱和他了。   贺忱是个纯纯的文人,这会儿脸色看着就有些奇怪了。往年殿试偶尔也会涉及到兵法一类的题目,但都不像今年这样,直接以此为题要求大家给出见解。   裴澈拍拍贺忱的肩膀以做安慰,反正殿试就算排在最后头也没关系。贺忱扯了扯嘴角,他觉得裴澈自成婚后,变得有些多了。往日的裴澈挺好强的,是个力争上游之人,决不允许自己比不过别人,是万万不会像现在这样往中庸之道靠拢的。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人最怕的不是别人为难你,而是自己为难自己。既然最后的结果通往的道路是一致的,那名次靠前和靠后,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吃过宫里赐下的午饭,又在大殿里坐了近两个时辰后,才终于等来了梁平帝他们。众人立刻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变得十分肃静。   梁平帝也没多卖关子,说了几句客套话,就直接让人宣布最后的结果。名次从后往前一直报,裴澈竖起耳朵听了许久,终于在第十一名的位置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科举取仕的规矩是:一甲为前三,二甲若干。但前十到底有些不同,因为他们是一甲的有力竞争者。裴澈刚好卡在第十一名,这里头说没有梁平帝的手段,裴澈是不会信的。   不过,他这次确实冤枉了梁平帝,他对最后的结果没有进行任何干扰,因为他也看好裴澈写的这个法子。只不过阅卷的那些臣子们觉得此法未经实践,就算看上去很好,也只是臆想之作,所以未把他列入前十之中。   梁平帝翻阅结果时有些想说话,但他转念一想裴澈的出身,就制止住自己的想法,任由他们去了。 第139章 关他什么事   “澈儿, 你已下定决心了?”   冯见山看向裴澈,眼中满是慈爱。他这外孙才华横溢,虽然殿试只是第十一位,但那篇文章他看过了, 不仅文字优美, 而且言之有物, 比起其他泛泛而谈的文章来说更有内涵。若此次评卷的不是文官而是武将,他的名次定不只是如此。   “外公,我已下定决心,外出历练, 您不用让大舅舅为我谋划。”裴澈说道,他的大舅舅在吏部, 要谋划个京城的职位可以说是易如反掌。但这样一来, 就会落下把柄在他人之手, 裴澈不想一世清廉的外祖父因为他而背上以权谋私的污名。   “那你想好要去哪儿吗?”冯见山问道。   大梁如今国力虽昌盛, 可穷苦的地方却并没有得到改善, 依然很多。像他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刚派官时,一般都会抱着救济苍生, 为民请命的想法, 选择一个穷地方。当然,这与穷地方容易出政绩的关系也分不开。   可是, 穷地方之所以穷,原因却是多方面的,并非抱着一腔热情便能改善。有出了政绩升官调走的,更多的却是徒劳无功, 只能三年又三年磋磨时光, 一辈子都葬送在那里的人。   裴澈道:“沧州。”他回答时没有半分犹豫, 想来是一早就想好要去这里的。   “沧州?”冯见山默念道。沧州距离京城大概六百多里,从距离上说并不算遥远,乘马车至多十日便能到达。   可是,此地虽然离京城不算远,可也是个有名的穷地方。沧州三面环山,道路不通,极少有商人会到这里来做生意。再加上唯一一条出路时常都会被两旁山壁倾覆的泥土掩埋,出行极为困难,更是没什么人往这边来了。   “沧州地处偏僻,你不如去青州,那里虽也是穷苦之地,至少四通八达,要出政绩也不算难。”冯见山建议道,自从会试成绩出来,冯见山就翻遍了所有需要派官的地方,列出了他心目中比较好的去处,等着给裴澈建议,没想到他已有决断,要去的地方还是沧州。   “外公,我意已决,您无需为我担忧,我会照顾好自己和阿淼他们的。”裴澈说道。   冯见山看着他写满认真的双眼,直到劝不住他,只能罢了。   “江淼那小子今天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裴澈笑了:“阿淼他今天和国子监后山的婶子们一起下地种菜了。”其实主要是那些婶子起劲,江淼这菜种到后来几乎没管过,那些婶子却显得兴致勃勃。种地对她们来说既能打发时间,又能尝到丰收的喜悦,何乐而不为呢?   “我看他是输怕了,不敢来了。”冯见山却不这么认为,他胡子一翘,哼了一声,对江淼不肯过来陪他下棋之事耿耿于怀。   ……   冯老爷子之前便对江淼很是好奇,在二人未成婚前,便让澈儿将他带来见一面。谁料那小子竟拿乔不肯来,他公事繁忙,后面便也没提过。   之后二人成婚,待去亲戚家谢礼时,他才第一次见到那小子。可恨那小子满嘴谎言,说什么之前就非常崇敬他,听过他的许多故事,知道他有一把尚方宝剑,专杀为祸乡里的贪官污吏,一直都把他当成榜样云云。   老爷子自为官以来,还没听过这么直白的夸赞,一时间竟有些飘飘然。除他之外,他那个弟弟小石头也一样,在江淼说话时,眼睛亮闪闪地盯着自己,脸上似乎写着“青天大老爷”这几个字,向往之情溢于言表,让人不得不为之心喜。   老爷子努力抗拒甜言蜜语的攻势,终究没能成功,最后只能一左一右搂着沐儿和小石头,给他们讲出巡途中发生的故事,再没精力去找江淼那小子的麻烦。   待他们走后,管家过来询问老爷子说裴澈他们带来的礼物是收进库房还是怎么样?老爷子回忆了一下,刚刚那小子好像说知道他喜欢下棋,送了他一副棋子,他便让管家把其他东西入库,把那盘棋子取来。   结果棋子取来一看,竟不是黑白二色的围棋,而是红黑两色,帅将对立的圆木棋子。棋盘则是折叠的,展开时可以看见纵横交错的线条盘踞在棋盘之上,并不和围棋一样。   这倒吸引了老爷子的注意,可新东西却不是靠摸索就能够明白的。管家站在一旁看着自家老爷摆弄来摆弄去,眉头紧锁的样子,突然一拍脑袋,快步向外走去。   老爷子没理会他神神叨叨的行为,还在继续摆弄棋盘。没一会儿,管家回来了,手上还拿了一本薄册子。   “老爷,这是表少夫人交给我的,说是这棋盘的说明书什么的。”说明书他不懂,还以为没用,就搁在一边没拿过来,现在想想,说不定有用处呢。   “拿来我看看。”老爷子接过说明书翻阅起来,这一看就是一刻钟,薄薄的几张纸上有图也有字,但绝不至于让人看这么久。   管家忍不住好奇地凑上去,发现上面好像是什么口诀之类的,什么“马走日,象走田,车走直路炮翻山”之类的,正看得起劲,老爷子突然将这册子往他手上一塞,兴致勃勃地摆弄起棋盘来。   原本毫无头绪,经过“说明书”地讲解之后,一切清晰明了。摆好了阵势后,老爷子便开始琢磨如何对局了。   他先是自己和自己下,渐渐地,他开始渴望有对手,便教会了管家一起下。可惜管家是个臭棋篓子,几乎走不了几步便被将死,让老爷子一点成就感都没有。他想去外面寻人下,可其他人下得都是围棋。   曲高和寡的感觉他总算是明白了。等他怏怏不乐地回到家时,忽听下人禀报说裴澈和江淼来了,立刻眼睛一亮。   裴澈和江淼下棋已经一段时间了,对付一个新手还是很容易的,江淼更甚,时常设些陷阱让人钻,老爷子输得很惨。他脸上不在乎,心里却被激起了胜负欲,等他们回去后,便拉着府上众人硬教象棋,然后培养对手提高棋艺。   如此下功夫,成果自然显著,不到三个月,他便和江淼平起平坐了。之后,更是以碾压的姿态大获全胜,一雪前耻。   这让江淼有些挫败地认识到,人和人的脑子真的是不一样的。幸好他还可以赢过裴澈,不然身为梁国象棋引进者,真是一点尊严都没了。   裴澈但笑不语,为了家庭和谐,输棋什么的,完全没关系。   ……   朝廷近日已在派官,和往年一样,一甲三人入了翰林院,其余人等各凭本事,有几个留在京城的,其他大部分都是外放出京的。   当然,外放出京也有远近贫富的区别,选地的方法是按殿试成绩从高到低往下轮。轮到裴澈时,他注意了一下之前几人选的地方,有穷有富,各人追求不同。他自己毫不犹豫地选了沧州,没过一会儿,就拿到了吏部上任的文书。   其他人是没这么快的,但谁叫裴澈是吏部有实权的冯大舅的外甥,为难他岂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吗?   裴澈拿到了文书,先回了一趟国公府。他来到裴祖母院门前扣了扣门,良久之后,高嬷嬷才来开门,看见裴澈后,忍不住叹了口气。   “大少爷,小姐吩咐过,谁也不许给你开门,你这又是何苦呢?”   “祖母还没消气吗?”裴澈有些难过。   高嬷嬷看他垂下眼睛,一张俊脸布满失落之色,心软得简直像是一团棉花。   “大少爷,”高嬷嬷温声道,“小姐最近是不可能消气的。你知道的,她希望你能留在梁京,哪怕是不做官也好。”   裴澈摇头:“我苦读多年,为的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出去看看,我父亲母亲行事洒脱,无拘无束,几乎游历了整个大梁,我虽不能像他们一样到处走,但也绝不愿困守在这梁京之中。”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   “不过,嬷嬷,我保证,至多三年,我便会回到京城。这段时间,请您照顾好祖母,如果有消息,便给我去信,我会马上赶回来的。”他一直都关注着祖母的身体,大夫说她自从用了那千年人参之后,身体变得十分硬朗,他才敢放任自己出去走走。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小姐的,你此番出行,也要多带些人。蝉衣和问荆两人办事妥帖,你千万要带上她们。”高嬷嬷眼中有些担忧,这一去天高皇帝远的,万一出了事,这边根本营救不及。   “嬷嬷放心吧,我会好好的。还有阿淼,沐儿和小石头,我都会照顾好的。”裴澈向她保证。   高嬷嬷点点头,正想再叮嘱几句,却听见里头呼唤她的名字,只好一边答应一边往里头。   裴澈见状,也只能走了。祖母的不悦是他提前就想到的,她向来不希望他离远。   回到国子监,裴澈还是有些郁郁寡欢。忙碌了一天的江淼回来后,一眼就看出他的情绪。   “那个沧州不会给人选走了吧?”江淼只想到这个可能。   裴澈表情一滞,而后摇头道:“并非如此,沧州已被我收入囊中。”   “那你不高兴什么?”江淼懒得和他兜圈子,直接就问了。   裴澈道:“我没有不高兴……好吧,是有一点。我刚刚回国公府了,祖母还是不愿见我。”   江淼想,能愿意吗?这就好比你的分数够上一本了,却满脑子都是那什么绿翔,甚至为了违背了家里的安排。   放在别人身上,江淼只觉得对方在装逼。但是放在裴澈身上,他竟然觉得很正常。   “唉,时间久了,她一定会软化态度的。这次不见面,下次你出梁京时她一定会见你的。”江淼宽慰道。   “真的吗?”裴澈希望得到肯定的答复。   “当然!老人家的心都是很软的,你这一去,起码要好几个月才能回来一次,她能不想你吗?”江淼说得煞有介事,仿佛他就是最了解裴祖母的人一样。   裴澈看上去似乎有被安慰到,怕是觉得江淼说的很对很准。   江淼是先不管准不准的,反正要操心的是以后的他,关现在的他什么事。 第140章 幸福得喵喵叫   “哥哥, 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啊?”小石头扒着车窗往外看,忽而回头问道。   江淼头也没抬:“这句话你问第九遍了。”   小石头嘟了嘟嘴:“那我可以出去骑马吗?”   江淼无情地摇头:“不可以,这是你七次提这个要求了。”   小石头老成地叹了口气,又扭头去看外面的风景。裴沐疑惑地看着他, 手上撸着已经变成大猫的小白点, 不明白小石头为什么这样心急。比起整日坐在学堂里读书, 他还是愿意像现在这样和淼哥他们每日待在一起。   小白点懒懒地叫了一声,大概是在附和他。这只黑猫吃得好住的好,皮毛油光水滑,个子比附近的猫都大, 再看不出小时候瘦弱的样子。它头顶上的那块白毛越长越像月亮的形状,有时候江淼见到它, 会想要叫他“包黑炭”。   今天, 已经是他们赶赴沧州上任的第四天了。这四天里, 他们几乎一直待在马车上, 晚上睡觉, 几乎也是在这上头。   从东城门一直上了官道,再从官道附近的一条岔路口往右走, 便是沧州的位置所在。由于这条道上行商的人不算多, 所以可供投宿的点也不多。   途中,江淼倒是想要体验一把经典的“破庙房”。可裴澈他们在看到破庙实景后满脸惊恐, 好像让他们进去就是谋害他们性命一样,江淼只好作罢。   幸好他们的马车大,而且经过江淼的建议和匠人的巧手改造,这马车已和其他的马车截然不同。首先是里头的座位, 原来那些木板是固定在上头的, 根本拆卸不了, 马车里能用来睡的地方很少。   江淼提议匠人把这些座位做成卡扣的,上面的挡板和两侧的可以放平拼在一起,就好像一张床板一样。再往上头铺一层被子,睡起来还是很不错的。   然后,便是马车顶棚,原来的车顶覆盖的是普通的雨布,雨一大,便会顺着缝隙滴进来,不一会儿,整个马车都潮了。江淼让人在雨布下面缝了厚厚几层油纸再绑上车顶,即便雨多大,也没再渗漏过。除此之外,他还让人准备了一个黑布套子,太阳大时盖上去可以吸收点热量,免得温度直接从顶棚传下来。   最后,他让人抬高了马车的底部,下面空出了一层放行李的位置,四周用木栏杆拦着防止掉下。如果还是不太放心,也可以拿绳子绑着。   改造后的马车简直是居家旅行必备之物,就连冯老爷子看了,都忍不住有些嫉妒。他早些年在外头奔波劳碌,如果有一辆这样的马车,就可以少吃很多苦了。   当然,改造后的马车有个缺点,就是比一般的马车更重一些,速度就没有其他的马车快了。不过,他们也不需要和人比速度,安全舒适才是第一位。   “今天便在此处吧。”裴澈掀开车帘朝外看了几眼,然后说道。   他选的这个地方旁边有条河,大概两米多宽,河这旁有个缓坡,上面长满了野花和青草,看上去漂亮极了。   “行,”江淼显然也挺满意,答应得十分痛快。只不过他的眼睛不在缓坡上,而是在那条河上。   有河意味着有鱼,这几天他们吃的大多是家中带来的干粮菜,虽说经他烹调后味道不差,但还是让人忍不住想尝一点新鲜的东西。   后面的三辆马车见最前头的马车停了便也停了下来,知道裴澈决定在此处过夜后,马夫们便将马解下,带它们去河下游喝水吃草了。蝉衣和问荆两人将车上的厨具搬了下来,放在一张可以折叠的桌子上。几个随同前往的护卫拿出锄头开始掘地搭灶,这几天他们已经对这个工作十分熟悉了。   几乎每个人都在忙碌,江淼也不例外,他捡来一根长棍,又问蝉衣拿了针线,开始自制钓鱼竿,看能不能把河里的鱼钓两条上来。   听说哥哥要钓鱼,小石头来了兴趣,拉着裴沐一起去土壤比较肥沃的地方,兴致勃勃地拿着小铲子挖蚯蚓。   裴澈四处看看,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才好。大家都在干活,只有他一个人闲着多不好。   江淼被他转悠地烦了,指了指捡来的另一根木棍道:“你把这根棍子下面削尖,到时候钓不着鱼就插几条鱼上来。”   裴澈接到命令,拿起棍子往旁边去了。也就是这附近的山光秃秃的一眼几乎就能看到顶,要不然裴澈绝对要把弓箭拿出来打些猎物吃的。   江淼趁这个时间把钓竿做好了,他拿出钓竿穿上小石头他们挖出来的半截蚯蚓使劲往外一甩,抛到河里,然后开始等待。   这条河里确实有鱼,不知道是不是生活环境太过安逸,没人捕捉过它们,所以这些鱼胆子很大,凑到钓竿附近游来游去,还试图张嘴去衔上面的蚯蚓。   江淼等的有些心急,好不容易一条鱼咬钩,他立刻双手把住钓竿,猛地往上一提。可惜的是,这会儿鱼还没咬实,猛地被提出水面让鱼很是惊慌,一个神鱼摆尾,它又跳回了水里,只在水面留下了一圈涟漪。   “唉!”同样的叹气声从三张嘴巴里传出来,江淼看着小石头和裴沐失望的样子,清了清嗓子,说道:   “看见了吧,做事不能太心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是刚刚我等鱼咬实了,就能钓上来了。”   “嗯嗯!”两个小的疯狂点头,对于江淼见缝插针的教育没有半点异议。只是,他们刚刚只挖出了半条蚯蚓——还有一半被掘断钻进土层不知去向了,已经没有饵了,该怎么办呢?   江淼正想起身,自己再去找地方挖点,耳边忽然传来裴澈的声音,他道:“还是看我的吧。”话里的自得难以掩饰,显然他对自己削好的木棍应该是充满了信心的。   他的话瞬间吸引了两小的目光,然后身体也随着意愿转向了裴澈那一边,等着他大发神威。   裴澈笑了笑,然后面向水面,紧盯着水下游动的鱼儿,接着目光一凛,手握削尖的木棍,胳膊使劲往下一插。   江淼仿佛看见了小学课本上手握胡叉猛力刺猹的闰土,只可惜两人的结局都一样,刺了个空气。   裴澈有些不解,自己明明是盯着鱼往下刺的,为何会失手呢?   江淼毫不客气地发出嗤笑声,道:“不是说让大家看你的吗?看你刺空气吗?是不是不行?”   裴澈看他一眼,抿了抿唇,又紧盯着河面,趁鱼儿平静下来后,瞄准最肥的一条刺下去。然后,再次失手。又刺,又失手。一连重复好几次,就为了洗去江淼口中“不行”两个字的评价。   江淼一看,这家伙较劲了。要是不安抚一下,怕是能刺到半夜。   “没事,咱不吃鱼也没啥的,我看这附近的野菜还挺鲜嫩,咱们吃那个也成。”   裴澈闻言,转过来直勾勾地盯着江淼说道:“阿淼可是觉得我不可能刺上一条鱼?”他的目光满是“你敢点头我就在这刺鱼刺到死也要刺上一条给你看”的意味。   好吧,火上浇油了。   江淼自然不能点头,他佯装没听明白靠过去,看着裴澈木棍对着的鱼,说道:“欸,水里看东西好像会被眼睛欺骗,比如说这鱼,看似在这里,其实应该……在那里!”   光的折射,初中物理知识,江淼侥幸没有还给老师。   裴澈被他转移了话题,将信将疑地往江淼指的地方刺过去,鱼虽没刺上,但已不像前几次一样刺了个空,这次他的棍子明显碰到了东西。   掌握了诀窍后,裴澈再次等鱼群从慌乱归位平静,然后瞄准一条鱼,猛地从它的斜下方刺去。鱼尾疯狂摆动引得水花四溅,两个小的惊讶地张大了嘴,他们没想到鱼真的能被刺上来。   “怎么样,我……行不行?”最后三个字裴澈压低了声音,仿佛带着某种特别的意味,听得江淼耳朵一热,脸也不自觉地红了。   他就多余指点他!   想是这样想,可他的嘴里还是道:“行行行,太行了,劳您多刺几条上来,帮大家的晚饭解决了。”   裴澈一脸“都交给我”的表情,将鱼取下递给江淼,然后开始等待第二条。   江淼去到蝉衣她们清洗好的厨具旁,开始处理这条鱼……   晚餐除了人手一条烤鱼之外,还有野菜炒腊肉,凉拌泡发木耳,笋干炖腊排骨,主食是蒸的米饭。一大群人就着这些菜吃得津津有味,那些护卫刚开始一两天还有些拘谨,后来也逐渐放开些了。他们今天本想下河抓鱼,可是怕惊扰了鱼群,破坏二人兴致便没急着下水,没想到竟真能吃到他们世子爷亲手刺的鱼!小白点也抱着一条不大的鱼生啃,幸福地喵喵叫。   饱食过后,江淼带着三人沿河散步,一阵微风拂过,几人惬意极了。   如今已是五月初,天气逐渐热了,端午也近在眼前。想起去年这会,他的粽子给江家小铺带来的收益,江淼就一阵心动。今年留守店里的那些人应该还会继续做吧?唐林那小子对金钱的渴望不比他少。   来之前,江淼和唐林重新签订了契约,因为他要全权负责店铺,所以到手的月银不再固定,而是分成。也就是说,店铺的收益和他挂钩,生意好他就赚得多,生意差他就赚得少。自己的店和别人的店看起来结果能一样吗?   当然,江淼也不想考验人心,虽有国公府在后头撑着,料想唐林那小子不敢叛变。可是人心隔肚皮,贪念一起,神仙来了都没用。于是江淼让李平和江雨代为收账对账,每月取得的钱交给江宅的吴管家存着。   李平不太爱作声,但心里也捏着一杆秤,别人轻易骗不过他。因为两口子有额外的任务,所以江淼也划了半层分红给他们,再多他们怎么也不肯要。其实江淼是想补贴一下小雨的。   江二叔他们,江淼也有安排。他让吴管家一年三节不可忘记送礼回去,然后就是春耕秋收时,雇几个人去帮衬,人头税什么的也给出了就行。要是他做这么多,可能会让二叔他们埋怨一下,可是换了个人去做,他二叔即使不太愿意,也不好推辞,特别是碰见吴管家这样能言善辩的,没两句话就给人绕进去了。   ……   夜里,他们歇息在马车上。走到第六天时,路旁偶尔有几户人家了。他们开始有地方投宿,不用再睡在马车上。   第十天,下了一场大雨,驱散了周身的燥热的同时,也给他们带来了一个坏消息。进沧州的那处官道附近的山坡被大雨冲垮,整堆的泥土倾覆下来,把进山的路堵住了。 第141章 私房钱   “……这也是常事了, 一年总得塌个几回。刚开始塌的那两年,下面死过好多人。就是轰的一下,上面的石块泥土就卸下来了,人埋在里头, 等不及去救就死了。”   一个胡子花白的大爷一边编织竹筐, 一边说道。他的手黝黑结实, 把着竹筐时十分有力,不一会儿便把地上那些凌乱的竹条穿了进去,编织成了一个精美的竹筐。   江淼一行人坐在滴水的屋檐底下一边听一边看他的动作,就连小白点也是一样, 一双猫眼睁得大大的,看到兴起时前爪还不安分地动两下, 似乎也想去拨弄拨弄。   “这几年, 大家都学乖了, 多雨的时节就不往这处来, 免得白白送了性命。”老大爷叹口气, 以前商人多时,他编的竹筐还是很好卖的, 后来人越来越少, 慢慢就不行了。   “大爷,”江淼问道, “听您说话的意思,这处山道不是一开始就会塌的吧?那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塌的呢?”   老大爷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忆了一下,然后笃定地说道:“七年前, 以前这处没塌过, 七年前的一天, 不知道怎么回事,下大雨突然就塌了。”   他还记得那天,雨下得很大,淋在身上让人眼睛都睁不开了。他去田里放水回来,突然听见村长敲锣,说几里外的官道被埋了,下面埋着人,让村里的壮年拿上家伙事做好准备,看雨停后能不能把人救出来。   夏天的雨来得急且猛,去的却也很快。不到半个时辰,便雨过天晴了。他们带上东西赶到那里,费了好大的功夫挖开一角之后,都被眼前的惨状惊呆了。底下无论是人还是马,都是一副惊恐的样子,被掩埋时,有些人还保持着当时的动作,看起来让人无比揪心。   “这里有过地震吗?”江淼问道。   “地震?”老大爷琢磨了一会,恍然大悟,“你说的是地龙翻身吧?我们这里蒙土地爷爷看顾,还从来没发生过地龙翻身的事情。”   没有地震,大梁境内也没火山,这里也不靠海,那到底是怎样剧烈的震动才会让山坍塌下来呢?难不成真是雨太大才把泥土石块冲下来的?江淼百思不得其解。   裴澈也皱着眉,只不过他苦恼的是往后该如何治理此处,毕竟过了前面的界碑,就属于沧州管辖的范围了。   除去一甲的三人外,裴澈名列二甲第八,赐进士出身。自古便有非进士不入翰林的说法,可见进士相较于同进士来说,地位更显尊崇。进士外放,自然不会和同进士一样从知县做起,他选任的,是沧州的知州。   沧州和随州,瑞州两处一样,都隶属于承天府,受承天府知府的管辖。一般来说,知府不会太过插手当地的政事,除非发生了什么大事,他才会派人过来查看。也就是说,裴澈这一去,便是当地的一把手。   按理说,知州领从五品官衔,而状元任翰林院修撰,也才正六品。为何普通进士封官会比状元还高出一个品级呢?这就不得不说天子脚下和穷乡僻壤的区别了。   一甲三人入翰林院,官虽不大,前途却不可限量,待得时机成熟,便能一跃而起,青云直上,直抵权利中心。穷乡僻壤的官,做到头了也就这么大,若朝中无人,怕是一辈子都得交代在这儿了。这官衔,不过是给他们个安慰罢了。当然,也只有穷地方会有从五品的空缺,富地方,连当个知县都要抢破头。   当然,裴澈身份不一样,他倒是不用担心以后能不能调回京城。他只是想要凭自己的本事做好这件事。   ……   “这都是第三天了,雨昨天就停了,怎么那边还没有动静?”江淼很奇怪。   他们在这家投宿两三天了,第一天还在下雨不说,昨天雨就停了,今天都下午了,那边还没有过来清道的动静。这可是官道,他们就不怕路被堵住耽误了朝廷大事吗?   “怕是他们一时半会不准备将这条路清出来了。”裴澈道。   “为什么,路被堵住对他们而言有什么好处吗?”江淼无比怀念现代的挖掘机,这样的地方,挖掘机用不了几下就能将路清开。   “可是,对他们而言也没什么坏处。”裴澈道,“此处虽然过不了车,可若只有一人一马,靠边走还是能过的。这样一来,朝廷大事耽误不了,还能让等不及要过去的人自己掏钱清路,省了他们的人力物力。”   江淼呆立片刻,良久才憋出三个字:“无耻啊!”身为要自己掏钱清路的人,江淼便觉得沧州那些素未谋面的人很是面目可憎。   “别生气,这条路不长,花费不了多少,我已经吩咐人去办了。”裴澈深知江淼只会“谈钱变色”,便开口劝道。   “花是花不了多少,可我一想到官府不作为,就忍不住生气!”江淼给自己找了个好借口,他才不是心疼钱!   “等等,你上次不是说把所有钱都交给我管了吗?合着还藏了私房钱啊?”江淼一脸“你小子不老实”的表情看着裴澈。   裴澈没想到火竟然会烧到自己身上,他也怪自己上次为了讨江淼欢心说的太满,早知道就不说那么满了!   “是这样的……我往日身上从不带钱,都是放在他们那里的。今日我一吩咐,他们就去了,想必是拿从前剩的去花销,可不是什么私房钱!”裴澈绞尽脑汁找了个借口,试图说服江淼。   江淼将信将疑地看着裴澈那双努力释放真诚的眼睛,想起了那次花灯会上,裴澈掏不出三十文买花灯一事,勉强相信了他。   “从前剩的就算了,过了那么久,就当给他们了。咱们要人办事还是别太小气。喏,这些银子拿着,待会给他们。”江淼回房摸出两锭银子,想了想,又拿了一锭回来,递过去几颗散碎银子。他这几天已经了解到当地的工价,这些银子应该刚好。   裴澈就喜欢看他抠搜过日子的小模样,这让他觉得日子特别真实。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从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平凡的小事中也能感受到快乐。   江淼没有感受到快乐,他还沉浸在白花了一笔冤枉钱的悲痛之中。   然而这笔冤枉钱还是花的值的,钱一到位,这路仅用了一天半的时间,就清理好了。   马车经过那段易坍塌的地段时,江淼一直很警惕,生怕突然从山上滚下什么石头土块的砸在马车上。直到过了那一段路,他才放下心来。 第142章 哪方来的穷神   “烧饼——卖烧饼了!”   赶了半天路, 江淼他们来到了沧州城。一进城门,便听到叫卖声,江淼掀开车帘往外看,发现这卖烧饼的摊子就摆在城墙根, 一个老者看着往来的路人, 拉长了声音喊道。   “把车停边上, 我去买几个烧饼。”江淼说道。时至中午,他们还没吃饭,直接去衙门办手续的话,想来一时半会是吃不上饭的, 买几个烧饼填填肚子也好。   车夫把车停在路边,江淼跳下马车, 走到摊子旁, 道:“大伯, 这烧饼怎么卖?”   老者见生意上门, 乐呵呵地道:“这烧饼四文钱一个, 都是刚从炉子里头烤出来的,又香又酥脆。”   “那您就先给我来四十个吧。”江淼说道, 他们一行虽不到二十人, 但他是按二十个人数报的,一人两个。到时食量小的和食量大的互补一下, 大伙儿都能吃饱。   “四十?”老者脸上的褶皱都舒展开不少,连忙把之前烤好的给他拿油纸包了,另外又手快地揉了好些个饼胚包好馅压平放进炉子里。   江淼付了钱,把包好的先送回车上给他们吃, 然后又回到烧饼摊子前等待。趁着饼熟的功夫, 江淼又和人唠上了。   “大伯, 您在这摆了多少年了?”   老者一边拿木夹给炉子里的饼翻面,一边道:“多少年不太记得了,反正我只记得当年第一次出摊时,我还和你差不多大。”   江淼的眼神瞬间敬佩起来:“您这是老字号啊,这沧州的老老小小真有口福。”   老者一听,心里很是舒坦,难掩得意地说道:“你别说,这烧饼摊从我爹那辈开始就有了,传到我手里几十年,叫一声老字号也担得起。后生,你不是沧州人吧?”   “我们是外地来的,到这沧州办事。”江淼说的比较含糊,老者听到他的话,疑惑地看了一眼,哪来的我们?这不就一个人?不过也是,人不多,哪能要四十个烧饼。   江淼看出他的疑惑,指了指不远处停在路边的几辆马车,示意这些就是和他一起的人。   老者方才只顾着揉饼胚,没往那边看,这会一看之下,立刻变了脸色,道:“快快,让他们把马车驾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在他们聊天的时候,就有两个巡街的衙差如同嗅到腥味的猫一样兴冲冲地朝着马车走了过去。   “外乡人,你们的马车停的可不是地方,老实点和我们走一趟吧。”个头高些的衙差对着马夫说道。   马夫是忠国公府出来的,焉能被两个小地方的衙差吓住,当下便说:“我们的马车停在路边,又不是停在路面上,怎么就停的不是地方了?”   见一个驾车的都敢和他们呛声,矮个子的衙差立刻怒了。他解下腰间的刀,蛮横地敲了敲马车,道:“让你主子出来说话!”   他敲的正是裴澈他们坐的这一辆,裴澈和两个孩子坐在里头吃饼,本没准备理会外头的事,听见那人说话的声音后,裴澈掀开车帘,往外走去。   “我便是马车的主人,有何事?”   两个衙差看见车上下来的人时,立刻两眼发直,被裴澈的长相震撼地说不出话来。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觉得眼前之人看起来气势凌人,贵不可言。没想到这几辆马车看起来普普通通,里头坐着的却是这样的人!   这不是他们能招惹的!两人立刻心生警惕。   他们对视一眼,强笑道:“没事,没事,就是这马车不能停在路边上,劳驾你们往那条街去,那儿有个停马车的地方。”   “马车不得停靠在路边?可有公文告示?”裴澈皱眉,便是在梁京,也没有这条规矩,马车只要不挡路,停靠在路边又有什么关系?   高个子道:“这是新上任的知州大人亲自下令的,还没有贴出公文。”   江淼过来时正好听见这句,当时就笑出了声音。新上任的知州不就在这吗?他可不知道裴澈什么时候过来下了这么一道命令。   “既然是知州大人下的令,那我们也不好违抗,就跟着两位大哥走一趟吧。”江淼抬头询问裴澈的意见,露出些胆小怕事的模样。   裴澈一看便知江淼打的主意,闻言犹豫了一会,道:“那好吧,我们初来乍到,也不好得罪了知州大人。”   那两个衙差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刚刚还以为这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这会儿再看,好像也只剩那副引人注目的样貌了。   听他们服软,两人的势头又起来了,道:“那就走吧!”   江淼让一个护卫去那边等剩下的烧饼,其余人则驾着马车跟着两个衙差身后往前走去。七弯八拐地走了好一会,两个衙差终于停了下来。   眼前是一座不大的宅子,宅子门前的空地摆了一张桌子,后头坐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那中年人写了张什么递给桌前等候的人,那人愁眉苦脸地接过条子,耷拉着脑袋走了。   “高头儿,大生意啊。”中年人看向高个儿身后的三辆马车,露出一个兴味地笑。   高个子道:“好几天没碰过了,再不带人来,就该我没好日子过了。”   裴澈耳力出众,两人声音不算大,他也听得清清楚楚,顺便还把他们的话现场转播出去。   他们聊了几句后,转身面向马车喊了一声,江淼就下来了。他跟着衙差走到桌旁,那中年人道:“马车不可停靠路边,违者罚银每车二两,你们一共三辆马车,便是六两银子。”   “什么?”江淼夸张地叫了起来,“就是停那么一会,竟要六两银子,抢钱呐?”   中年人显然不意外他这种反应,闻言便道:“你们触犯禁令在前,罚银也是正常的,不罚的重些,谁知道你们下次还会不会再犯?不交钱也可以,马车得扣在这。”   江淼做出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思虑再三后捏着鼻子交了钱。那中年人称了称银子,发现足够后便把银子倒进了一个小箱子里,然后道:“走吧。”   “等等,”江淼道,“我刚刚看见前头的人都得了一张条子,怎么不给我呢?你不给我条子又收了我的钱,若不认账怎么办?”   中年人嗤笑一声:“方才那人的牛车押在这才要凭条去取,你们的马车又没押着,要什么条子?”   “不成,你们收了钱就得给条子,不然我走了其他人又把我押过来怎么办……”江淼列举了一大通需要条子的理由,那中年人被他弄烦了,随手写了张条子扔给他。   江淼接过条子,才心满意足地上了马车离开了。   马车上,裴澈拿着条子,见上面写着“收银六两”四个大字,脸色黑沉得可怕。   “一辆马车便是二两,此等敛财手段,怕是梁京首富来此,都要望尘莫及。”   “可不是,路边不能停车,谁还敢乘马车上街来?”江淼也很生气,之前清路就去了他十几两,现在停个车又去了六两,这沧州该改个名叫抢州才对!   “最可恨的是,他们还打着你的名号办事,这还没上任就被抹黑了,怪不得就这地没人来呢!”   裴澈道:“来之前,外祖父便和我说了沧州的情况,我只道它位置偏僻,三面环山,良田稀少才民生艰难,现在看来,贪官污吏才是此地民生多艰的主要原因。”   江淼叹了口气,身为普通老百姓,当权者的横行欺压确实致命。也不知道裴澈能不能将这个地方治理好?反正不管怎么样,他都会陪在他身边,和他一起面对的。   两人无声对视了一会,身边萦绕着脉脉温情。突然,小石头的一声叫喊打破了平静:“啊,是那个也罚了钱的叔叔。”   江淼顺着他揭开的窗帘往外一看,前头那个驾着牛车,一脸郁闷赶路的,正是之前交钱领了条子的人。   “大哥,等等。”江淼出声唤道。   那人疑惑地回头,赶车的速度慢了些。江淼的马车往前赶了赶,形成并列而行的姿态。   “小兄弟,有事吗?”   “大哥,我是想打听打听这城里的规矩,我这初来乍到的就被罚了六两银子,怕之后又犯忌讳。”江淼探出头和他聊天。   那人讶异地说道:“六两?你们被坑了,我这牛车只罚了两百文。”   江淼:心里有句脏话不知当说不当说!合着还是看人下菜碟的!   他努力撑起笑脸:“大哥你这牛车也是停在路边被罚的吗?”   那大哥回忆起这事,肉眼可见地愤怒起来:“我们当地百姓,怎还会犯这样的错?刚开始是说不准停在路边,后来又说拉货的牛车不能坐人,接着又因为牛在街上拉尿被罚了一次。上次我给它兜着了,谁想到这东西抬头卷了几片叶子吃,正好让他们瞧见,又说牛吃了树叶要罚钱!我那边身上没带钱,牛车就被他们扣住了,交了钱才让领回去!”   他的苦水一盆接一盆往下倒,说罢还拿竹枝轻轻抽了犯错的牛一下,道:“往后可不敢让它再上街来了,一来二去一个月白干了!”   江淼听得咋舌,良久才问:“就没人想过去官府告状吗?”   那大哥一副你还是太年轻的表情看江淼:“让收钱的就是他们,和谁告去?也不知那新上任的知州大人是哪方来的穷神,只会从老百姓手里抠钱!”他说完后,表情讪讪的,想必是后悔自己的口无遮拦。   再一次听到新上任的知州名头,江淼止不住地好奇:“你们见过新任知州大人吗?他不是应该还没来上任吗?”   那大哥一撇嘴:“他人是还没到,可亲信却到了,狗仗人势的玩意——”他懊悔地闭上嘴,怎么一不小心又说出来了!   知州大人的亲信?这是何方神圣? 第143章 冒牌货   “大人, 外面有人自称是梁京来的,要见您一面!”   沧州大衙,一间堆满各类文书的差房里,沧州同知周旭正坐在里头把玩着手上的小玩意。见下属急匆匆地推门而入, 他正想发火斥一声“没规矩”, 心神却在下一刻尽皆被他说的话吸引住。   “梁京来的?怎么样的人?”他追问道。   那下属想了想, 道:“他们停了三辆马车在衙门外,下来传消息的是他们的车夫。下人还不曾见到车中之人的模样。”   周旭冷哼一声:“人都没见到,你这么着急干什么?本大人是什么人,若是随意来个人我便要见, 岂不是每天都要从早忙到晚了?”   下属连忙点头哈腰:“大人说的是,是小的欠考虑了。小的这就出去把他们打发走!”他顿了顿, 还是忍不住想为自己辩解一句, 道:“小的一听他们是梁京来的便失了分寸, 还以为是新上任的知州大人到了。”   说罢, 他转身向外走去, 还没出门口,后面便传来一声:“等等。”   “大人, 您还有何吩咐?”   “你觉得是新上任的知州大人来了, 可是他们的马车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周旭以前去梁京赶考时曾在那里住了三四个月,自然也知道很多世家大族的马车都有特别的记号。   衙差回忆了一下, 道:“他们的马车,好像比其他的马车要高些和大些。”   “谁问你这个了!”周旭有些郁闷,“我是问你,马车看起来是不是特别华贵, 或者上面有什么形态奇异的花纹过图案?”   衙差摇了摇头, 刚刚大人说的这些, 他好像都没看见。   周旭皱眉想了想,自言自语地道:“可知州大人的亲信并未说过知州大人会在这几日上任啊。难道他们也不确定知州大人什么时候会到吗?”   “算了,你去把他们请进来再说。”周旭决定抽时间见一见他们,若是无关紧要之人,到时候再罚些银子轰出去也来得及。   打定了主意之后,周旭便趁着那衙差出去请人进来的时候,随意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桌面,免得太过凌乱。   这边,江淼和裴澈正坐在马车上,等着衙差通报后过来请他们进去。衙差进去不多时,人便出来了。他出来后径直来到第一辆马车的车窗旁,敲了敲车壁,道:“同知大人邀您进去相见,请随我进去吧。”   车窗被掀开,露出一张笑的很亲切讨喜的脸:“有劳小哥了,我们这就下来。”   衙差点点头,后退几步,看见刚刚露面的男子下了车,然后又看见一个长相气势都令人不敢直视的人从马车上跨下来。   带路时,他的目光总是会不自觉地落在裴澈身上,似这般样貌出众,气势凌人之人,一定不会是普通人,也不知他到底是何方神圣,来此找他们大人何事?   到了差房前,衙差先上前敲了敲门,听见里头允许进去之后才推开门领他们二人进去。两人进来后,周旭不经意地抬头一看,也似所有其他第一次见到裴澈的人一样,表情因震惊而显得有些呆滞。   片刻之后,他的神情归于平静,问道:“听说两位是梁京来的,要见我一面。如今见也见了,二位可否告知来意了?”   裴澈道:“周大人,我乃朝廷任命的官员,今日特来交接沧州知州一职。这是吏部委派官员的文书与印信,烦请过目。”   裴澈连相互寒暄几句的过程都省了,开门见山的将自己的身份抛出,然后又拿出证明给周旭看。   周旭听罢大惊,这人刚刚说他果真是朝廷钦派的知州,来接管沧州的?他拿起桌上的文书拆开,上面写的内容和此人说的一般无二,而文书的格式与上头加盖的印章,也确实就是吏部大印。他又拿起那枚小巧精致的印信,然后拿出自己的对比,无论材料和手工,都如出一辙。这种印信相当于身份证明一类的,并非官府大印,但对他们来说也十分重要。   裴澈的身份经核对无误后,周旭连忙从桌子后头走出来,恭敬地弯腰拱手,行了一个大礼。   “下官不知大人今日到任,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方才之事,也是下官职责所在,请大人海涵!”周旭把自己的姿态放的很低,再不见之前的那副样子。   “不知者不罪,倒也无妨,周大人不必放在心上。”裴澈微微一笑,看上去风度翩翩,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   不等周旭松口气,他又话锋一转:“本官今早踏入沧州时,不慎将随行车辆停靠在路边某处,然后便被这里的巡街衙差发现,带走罚了六两银。”   他边说着,边把那张“收据”递到周旭的桌子上:“银子虽不算多,但也着实为本官提了醒,出门在外,是要时刻警醒着的,要不然,这次犯的是罚银的错,下次犯的可能就是杀头的大罪了。周大人,你说呢?”   周旭面色煞白,两股战战,深知裴澈此时是在和他讨说法。他也没想到会这样巧,那些人罚银时恰巧就罚在了这位轻装简行上任的大人身上,刚好让他拿了个把柄!   突然,他皱起眉头。不对啊,这事分明就是眼前之人的亲信所为,他现在这样说,是准备将此事撇清,找他背黑锅吗?   “大人,这罚银一事,您又何必明知故问呢?”周旭赔着笑脸,暗示裴澈。   裴澈正色道:“这正是本官感到疑惑的第二件事。无论是衙差还是当地百姓,口口声声都道此事是奉了新上任的知州大人的命令。难道这沧州竟需要两位知州共同治理?也不知另一位大人姓甚名谁啊?”   周旭一愣:“大人,您莫不是在开玩笑,这里只有一位新上任的知州,那就是您啊,何时需要两位了?不过,这命令是您门下两位亲信所言,下官们只是照办罢了。”   “我的两位亲信?”裴澈讽刺地笑了一声,“我今日才上任,何以我的亲信会先过来?”   “这,当初那两位说,大人因家事繁忙,故而派他们先行过来协理沧州之事,让我等听令便是。”周旭心里有些慌,看眼前这位大人的模样,那二人似乎真不是他的亲信,那他们又是谁呢?   “荒谬!据我所知,那二人一个半月之前便到此处来了。然而那时候殿试还未举行,我等别说派官,就连进士都还不是,又怎会有人以家事繁忙为由,派什么亲信过来协同治理衙门的差事?”   裴澈失望地看着他,身为朝廷命官,竟如此糊涂,偌大的一个沧州,竟被两个冒牌货耍的团团转!   “大……大人!下官们虽愚钝不堪,可这样的事到底不敢轻忽,我们是再三核实之后,才认为他真是大人亲信的。”周旭连忙为自己叫屈,并且将责任平摊给其他人。   “你们是如何核实的?”裴澈问道。   “他们手上也有派官文书和印信,这两样东西非朝廷官员如何能得?下官们便是以此为由,才相信那两人真是大人亲信的。”   “哦?既如此,本官掏出文书和印信时,你为何不觉得奇怪,同样的东西,如何会有两份,私刻朝廷印信,可是死罪!”   “下官以为,是他们二人派人将两样东西送回去的,毕竟上任路上少不了他们。”周旭说道。   “还未派官,便有了印信与文书,这一点你们丝毫没有怀疑过吗?”裴澈又提出另一个让人怀疑的点。   周旭有些尴尬,良久之后才道:“他们道主子乃梁京世家子弟,早已将沧州看做掌中之物了。他随意打点一番,就让吏部把东西提前给他们了。”   裴澈无语极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难不成下面贪官污吏竟已如此大胆,才让他们觉得此等匪夷所思之事是合理的? 第144章 真相大白   “那两个人如今身在何处?”裴澈问道, 这两个人假借知州名义,败坏他的名声,他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的。   周旭道:“他二人说住不惯沧州大衙,下官便让人在沧州最大的客栈给他们包了两间房, 此时, 他们应还在那里吧?”他满脸懊恼, 早知道应该去信核实的,而不是听见梁京来的就乱了手脚,竟让两个骗子蒙蔽了。   等等!那两个人是骗子,眼前之人可也只拿了印信和文书出来, 和那两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周旭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狐疑地打量着裴澈和江淼。   裴澈心思一转, 便明白了他此时所想, 道:“周大人可是在质疑我的身份?”   周旭一愣, 随后呵呵笑道:“不敢不敢, 只是二位除了上任文书和印信之外, 可还有其他东西得以验明正身?”   “此物你可认得?”裴澈拿出一块造型古朴的玉牌,上面刻着“忠国公府”四个大字。   周旭早年去梁京赶考, 自然知道忠国公, 十几年前,他还与当时的忠国公世子有过一面之缘。他看看玉牌又看看裴澈, 似乎记忆里的那张脸和面前之人确实很像。   “还请周大人调派人手,与本官一同前往那间客栈将那二人捉拿住。”裴澈道。   周旭不敢再迟疑,急忙安排了人手,带着裴澈他们一同前往迎宾楼。   迎宾楼是沧州最大的酒楼客栈, 前头两层用做酒楼, 后头的几排屋子则是客人住宿的地方。因那二人自称是知州亲信, 故周旭等人不敢怠慢,直接包下了两间天字号房给他们住。   衙差到时,里头靡靡之音不绝于耳,竟是这两人喊了几个妓子前来陪酒,整间屋子乌烟瘴气,让人看了只感恶心。   这两人已是醉醺醺的,被带到衙门之后才略微清醒了一些。有一个人看清眼前场景,怒声道:“周旭,你好大的胆子!”   周旭一拍惊堂木,斥道:“大胆,竟敢直呼本官姓名,堂下之人,你可认罪?”   “哈哈,我认什么罪?我可是知州大人的亲信,你敢得罪我?日后我必禀明大人,治你个不敬之罪!”这人心里一突,面上还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周旭冷笑一声:“你怕是猪油蒙了心,口口声声知州大人,那你就睁大狗眼仔细看看,眼前这人是谁?”   那二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见有一个面如冠玉的青年坐在下首,那人抬眼看他们时,眼里没有一点温度,周身凛冽的气势让人胆寒。   “我管他是谁,识相的你就赶紧把我们放了,不然等知州大人来了,有你们好看的!”另一个人色厉内荏地叫嚣着,眼睛紧盯着周旭,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见一抹迟疑。   “你们两个,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知州大人就在你们面前,怎么,你们不认识吗?”周旭这一个多月来对他们颇为奉承,没想到二人竟是假货。被蒙蔽的耻辱一时涌上心头,他现在只想让这两个人死。   “胡……胡说什么?他才不是知州大人!我们有知州大人的派官文书和印信为证,他根本就不是知州大人!”   周旭见他到了现在还不知悔改,便让他们把文书和印信呈上来。如果没有对比物,这文书和印信还挺真,可放在真的面前,这两样就有些拙劣了。   “看来不用刑,你们是不会招认的,来啊,先给他们松松皮。”周旭这下完全放心了,他扯了根签扔下去,下面的衙差看了,将两人按倒,一人给了五下。   江淼很奇怪,问道:“怎么就知道是打五下呢?”难道是默契?   “看见上面的签筒了吗?”裴澈低声道,“四个签筒分别代表着执法严明四字。其中执签是为捉拿,其他白黑红三签分别代表一下,五下和十下。所以只要扔签下去,底下的衙差自会辨认。”   江淼恍然大悟:“我就说呢,为啥每次判案都要扔根签下去,我还以为是特殊的仪式感呢?”   裴澈笑笑,听阿淼的语气,他分明是看过很多次审案才对,可据他所知,阿淼连梁京的衙门往哪开都不知道。他身上的秘密很多,裴澈每发现一处都会很高兴,觉得自己离真实的阿淼又近了一些。   两人说悄悄话时,这边的两人受了刑之后,痛得哭爹喊娘,见周旭又作势去拿签,立刻开始招供了。   ……   据他们所说,他们本来就是骗子。一个擅仿字,一个擅仿刻印,两人狼狈为奸,常常造一些假的名人书法作品去卖。   最开始两人仿得不太像,经常被人识破,他们就会逃窜到外地。渐渐地,两人技艺精湛起来,十次倒有七八次能成功。只是他们仍不敢大意,成功几次之后就会离开,去到下一个地方行骗,行骗得来的银子就拿去花天酒地。   然而,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在他们最近一次行骗时,骗到了一个平平无奇的胖少爷身上。这胖子没什么文化,一听是前面几个朝代的名家作品,便直接掏钱买了。买了不算,还问他们有没有,有的话一起要了。   这样的好事他们怎么能放过,当下便说还有几幅,要几天之后才能交给他。那胖少爷开心地走了,可没过两天,一群人就把他们住的地方围住了。   因为这胖少爷拿了名家书法去炫耀,可却被人认出这是假货,因为真品恰好收藏在那人家中。胖少爷失了面子,自然要找人报复,他虽然没什么文化,可耐不住他家境好。两个骗子第一次侥幸逃过后,那些人就一直跟在他们后头追捕。那段时间疲于奔命,让他们身上的钱财用尽,也不敢再去城里热闹的地方,赶路也只走无人的小道。   两个月前的一天,他们躲在一处破庙歇息。突然天降大雨,有一辆马车也朝这边过来避雨。两人怕惹事,便躲藏起来,没想到来人竟是沧州前任知州贺明。   他言辞之中对沧州这个地方多有埋怨,还道幸好他终于打通关系得以升迁,要不然真要一辈子交代在那里了。与贺明同行之人有些担忧,道他们提前离开,沧州目前无人管辖会不会出乱子。   贺明道:“沧州这地界,稍有眼界之人根本就不会来。若是等朝廷的官派下来再离开,说不定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行。”   之后他们又聊了许多,但刚刚那句话,却让那两人动了心思。与其一辈子过街老鼠一样逃走,还不如干票大的。他们趁着大雨,偷偷在几人的火堆中放了迷烟将他们迷倒,然后搜了他们的包袱,找出文书和印信开始仿制。待仿制过后,又悄悄放了回去,到底不敢伤他们性命。   他们拿到东西后,便假借亲信之名,在城中作威作福,趁机大肆敛财,想着一次性将下半辈子的钱财都赚够,之后便隐居起来。当然,他们也时刻防范着外头,想着一旦有消息传来,他们便卷款离开。   几日前,他们听说朝廷派的官快来了,心下惶恐便欲离开此处。可不巧的是,官道那附近的山崩下来,将官道掩埋,形成了进出不得的困境。   这会儿两人倒是放下心来,想着路被堵住更好,便知会周旭不让人他派人去清道。但他们没想到的是,那新上任的知州大人,会自己出钱雇佣周边的百姓清道。他们还想着,等这边拦不住了,再趁着清道时蒙混出去。   ……   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已经一清二楚,两个骗子不日将送往梁京治罪,这样恶劣的行为,不重惩不足以平民愤。他们贪来的那些银子,除去用掉的外一律返还被罚的百姓,官府收缴的那部分也要拿出来还之于民。   百姓们额手称庆,那些四处抓人罚人的衙差也松了一口气。他们也不想干这事,这沧州外来人很少,被抓被罚的都是他们的乡亲。自从下了这道命令之后,他们一出门,便会被人指点,甚至还有偷摸在他们门口倒粪水的。   但是,上头给他们每个人都定了数额,达不到的就要受罚。如果他们不照做的话,轻则罚银,重则丢了这身捕快服。为了养家糊口,他们也只好捏着鼻子干,见车罚车,见人罚人。 第145章 夫夫同心   办了交接手续后, 裴澈便正式开始任职了。第一次当官,他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虽说从小到大他接触的都是官员,可这不代表他自己就能做好。   夜里,裴澈辗转反侧, 睡不着觉。江淼被他烦得不行, 忍不住把薄被一扯, 转过身背对他睡。   “阿淼,你醒了?”裴澈从他的动作判断出他被自己吵得睡不着觉,心里有些愧疚。   “按你这个倒腾劲,死人也得给你吵醒。”江淼嘴上说着, 身子却翻了过来,准备开解开解裴澈, “说吧, 你到底因为什么睡不着?”   “我就是担心……自己会做不好。”裴澈说道, 他在江淼面前一直都很坦诚。   “做不好什么?官吗?”江淼问道。   “嗯, 我怕自己以后会像周旭一样决断错误, 致使一城的百姓遭殃。”裴澈来之前看过周旭的履历,他是同进士出身, 任沧州同知已有七年, 却一直没被提拔过,可以说是升迁无望了。这次他因为听说来的知州大人是梁京世家子弟, 才一时动了私心,乱了分寸,让那两个骗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你不会的。”江淼没有丝毫犹豫,直言道。   裴澈有些惊讶:“阿淼, 你为何如此笃定呢?”他心里却因为江淼毫不犹豫的话而快乐起来。   “因为你是国公府世子, 这样的出身可以说是有权有势又有钱了。你什么都不缺, 自然不会因为一己私欲做出错误的决断。”俗话说,无欲则刚嘛。   “只是因为这个吗?”裴澈追问道。   “唔……你外公和大舅也很厉害,他们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做出错误决断的。”江淼补充道。   “……还有吗?”裴澈垮着个脸。   江淼察觉到他低落的心情,只得追加几句。   “当然,你本人智勇双全,刚正不阿,清正廉明,英俊潇洒,风度翩翩……这样的你肯定不会与他人同流合污的!”   裴澈笑了,凑过去抱住江淼,在他耳边轻轻地道:“没想到,我在阿淼心里竟如此完美,谬赞了。”   江淼在黑夜中翻了个白眼,道:“现在能睡了吗?”   “睡吧。”裴澈的手紧了紧,将头埋到江淼颈边,闭上眼睛,一副困倦不已的样子。   “……你这样我怎么睡?”江淼咬牙切齿地道。冬天就算了,现在已经快入夏,抱在一起热死个人了。   裴澈恍然大悟,拉起江淼的手搁在自己身上:“好了,睡吧。”   江淼:无力吐槽。   他意欲挣脱,可裴澈这家伙气力十足,两只手钢筋一样圈着他。   挣扎无果的江淼,沉入梦乡之前,决定从明天起开始睡凉席。   ……   第二天一早,裴澈便起来了,他穿戴好官服,准备去前头衙门点卯。江淼比他早一些起来,刚说喊他一声,打开门就见裴澈一袭浅绯色官服站在镜子前摆弄自己。   江淼双手交叉,倚靠在门边,大方地欣赏着自家这位身高腿长,英俊潇洒的男人。同款官服他也见别人穿过,当时只觉得大梁官服制式丑,现在看来,分明是人丑才对。   裴澈察觉到身后的视线,转过头来,笑着说道:“阿淼,如何?”   “一个字,帅!”江淼竖起大拇指,走过去帮他整理了一下腰带,“还好这沧州没人和你穿同款,要不都得难受死。”   裴澈笑得开怀,为江淼毫不掩饰的赞美。一直都道“女为悦己者容”,岂不知男子在心上人面前,也是像那开屏孔雀一般,无时无刻不想着展示自己的。   吃过早饭后,裴澈来到前衙。此时里头来的人已经不少了。大家看见裴澈,都呆了片刻,等裴澈点完卯回头看他们,众人才回过神来。他们只知道新任知州大人帮他们揭穿了骗子,还不知道他的长相竟如此出众。   “诸位同僚,想必大家已经知道我是谁了。鄙人姓裴名澈,乃是今科进士,承蒙圣恩得以委任沧州知州,望以后能与各位同心同德,共克时艰,一同将沧州治理好。”   裴澈说完,底下人一齐鞠躬,道:“下官等必鞠躬尽瘁,竭力辅佐大人治理沧州。”   “有劳各位了。”裴澈笑着点头,“那么现在大家便各自回到自己的差房,然后将需要本官处理的公务送过来吧。”   “是!”   他们说完便四散而去,有人来到裴澈的面前,恭敬地表示自己是过来为他引路的。裴澈道了句有劳,然后跟在他后面,来到了前任知州办差的地方。   身为一把手,知州办差的房间是整个衙门最大的,而且前后通风,坐在里面非常舒适。   “大人您先坐一会,下官这就让人将公务给您送来。”那人走后不久,又有人进来送茶,不可谓不周到。   而江淼那边,此时也挤满了人。他们住的地方,是沧州大衙的后衙,由于沧州常年入不敷出,所以建设的不算好,大家伙是像以前江淼租住的白家一样同住在三个大院里的,不像其他地方那样有独门独户的院子。   裴澈身为知州,分到了两间正房,两间侧房与三间耳房,另还有一个单独的厨房。院子里还住了其他人,这让裴澈有些不适应,但他初来乍到,便买房出去住也不太好。一来显得不合群,二来的话住在里头耳聪目明些,这些人不敢轻举妄动。裴澈可不敢担保,他们个个都是服气他的。   裴澈不适应,江淼和小石头、裴沐三人倒是挺适应的。吃了早饭江淼便督促他们看书写字,然后领着蝉衣问荆和护卫们一起整理这些房间。他们昨天到时天色已晚,只略整理了一下床铺,把被子那些替换成自己的。   江淼整理时看出来了,前任知州应该是没有带家眷一起赴任,不然这些房间怎么会这么乱?   他一边暗自吐槽,一边把清理出来不要的东西扔在院子里,待清理好后再一起拿出去扔掉。   就在这时,一群打扮齐整的妇人走了过来:“小哥,我们是来拜见知州夫人的,能否劳烦您通传一声?”   “……”   江淼默然无语,纵使他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当着这群人的面说自己就是知州的夫人。   然而他的默然在这群人看来就是不方便的意思,有个妇人出来打圆场:“夫人初来,想必行李还没收拾好,这样吧,我们明日再来拜见,如何?”   其他人纷纷点头,都觉得自己贸然上门有些欠妥当了。她们只想着上峰的夫人来了不上门拜见不好,却没考虑到这么多。   江淼见她们要走,硬着头皮喊了一声:“各位婶子嫂子,大家先等等。”以后日日都住在一起,迟早要让人知道他就是所谓的夫人的。横竖都有这么一遭,藏着掖着反而让人留下坏印象。   大家一齐看向江淼,不知道他想说些什么。   “呃,我就是知州的……那个夫人。”江淼有些脸红,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那群妇人的嘴一下子就成了哦形,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显然是没想到会从江淼的嘴巴里听到这句话。   一阵死寂之后,突然有个妇人叫起来:“我知道了,去年梁京不是传来消息,说皇上给忠国公世子赐了男妻吗?原来你就是……”她说完后见大家都看着她,便羞窘地捂住了嘴巴。   “是的,我就是皇上赐婚的那个男妻。”江淼道。   众人看他的眼神开始有变化,她们没想到这位男妻看起来……看起来这么朴实。他穿着一声灰衣,头发全都绑在头上随便拿簪子固定,袖子挽到胳膊上,脸上布满汗水,看起来没有一点架子。   去年梁京的消息传到沧州时,大家伙对此也是议论纷纷,但有一点大家都很认可,那就是梁京被赐婚的这位男妻一定是个容颜姝丽的大美人。倒不是说江淼长得不好,而是他看起来就是一副俊秀儿郎的模样,和她们心中的男妻一点不像。而且他还和下人一起干活,世家夫人竟没有一点架子,真是奇怪。   江淼被她们看得有些尴尬,他今天之所以会这样穿是因为知道要整理屋子,才换了一身方便清洗的旧衣裳。早知道这里还有这个仪式,那他一定穿得整整齐齐端坐在屋里等人来。   之前打圆场的妇人第一个回过神来,笑着说道:“知州大人真是有福气,夫人如此……勤劳能干,我等自愧不如。”   “各位婶子嫂子,大家别叫我夫人了,我姓江,你们叫我江小哥就行。”江淼笑得很和气,忽略了她生硬的转折,他觉得她刚刚应该是想说贤惠这两个字的。   “那我就托大喊您一句江小哥了,我是通判杨淮的娘子,这几位是……”杨娘子依次给江淼介绍,江淼努力将她们丈夫的职位和脸记住,免得下次别人和他打招呼他认不得。   江淼和每个人都打了招呼,无论官大官小,他都笑得很亲切,免得别人心生芥蒂,觉得他目中无人。   介绍了人之后,杨娘子又道:“江小哥,你们这屋子收拾好了吗?要不要我们帮忙?”   别人客套一下,江淼哪能当真,忙道:“不用不用,我这里快好了,就不劳你们帮忙了。今天屋里乱糟糟的,就不请各位喝茶了,失礼之处还请多包容。”   那些妇人笑说不会,走时心都放下了,既然知州夫人如此平易近人,那想必知州大人也不会是过分苛责的人吧?她们在这里待了很久,形形色色的人也都见过,一般来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夫妻都是一条心的。这句话放在夫夫身上,应该也是一样的吧? 第146章 赏赐   “皇上, 近日沧州发生一起大案,有两个以造假谋生的骗子私刻官员印信,仿造派官文书,冒充新任知州的亲信在沧州肆意作乱……幸得新任知州及时赶到揭穿, 而后将二人缉拿归案, 经过审讯, 二人皆已认罪,如今已押至梁京,等候发落,请皇上裁决。”   早朝上, 刑部尚书从队伍中走出来,将此案的详细经过上报给梁平帝。一般的坑蒙拐骗案, 是不用运至京城发落的。但这件案子却不同, 因为这两个骗子行骗的对象乃是一众朝廷命官, 他们仅仅凭借着一个印信与一张文书, 便成功地骗过了所有人, 得以在当地作威作福。   这不禁让大家有些怀疑,是否还有其他的人, 也借助了这种方法行骗成功?在那些地处偏僻的州府县城, 上任的真是朝廷委派过去的人手吗?再往大了说,若是外邦有人用此方法混入大梁境内, 打入官员内部,窃取朝廷机密岂不是易如反掌?   朝中大臣们能想到的问题,梁平帝又怎能想不到呢?毕竟当皇帝的才是脑补重症患者。   他倏地沉下脸,道:“那两个骗子犯下此等罪行, 理应处斩, 三日之后午时行刑。二人三族之内尽皆流放空州, 遇赦不赦!”   “臣遵旨!”刑部尚书得到命令,连忙应声。   “另,沧州一众官员无警惕之心,竟被两个骗子玩弄于鼓掌之上,致使官府声誉下降,民间怨声四起,简直万死难辞其咎。”梁平帝怒不可遏的模样,让朝中一片死寂,就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他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呼出,似乎是在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法不责众,念在他们为官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便饶了他们一命。不过,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逃。沧州所有官员,官降一级,罚俸半年,当年考评全部为中下。”   “臣遵旨!”吏部尚书走出来拱手道。   “对了,揭穿骗子的沧州知州是何人?他倒是警醒,还未上任便破了一桩案子。”梁平帝语带赞赏,要是这事在两个骗子逃走之后被爆出来,朝廷才是真正的颜面尽失。身为一个君主,理当赏罚分明,有过者罚,有功者赏,才是为君之道。   “回禀皇上,他乃今科进士裴澈,派官时他恰好选中了沧州知州这个位置。”吏部尚书站了出来,他对裴澈印象深刻,除了长相外,另一个原因当然是因为裴澈的大舅在他们衙门里了。   “……”梁平帝很无语,但他既然开口问了,就不好轻描淡写地带过,只得捏着鼻子赐下奖励,“此事虽是他职责所在,到底也有些功劳,就赏赐他北珠五串,绸缎十匹吧。”   台下的大臣们有些懵,这奖赏……是不是有点少了?   梁平帝注意到大家的神情,解释道:“咳,裴澈少年心性,初次为官便立功,难免自得,若朝廷再大肆褒奖,恐怕他会因此而自满。长此下去,恐沦为泛泛之辈。”   大臣们立刻转换表情,做出一副感动的样子:“皇上用心良苦,此乃裴大人之福啊!”   其他人跟着附和,直言梁平帝这是看重裴澈,不然的话,哪会这么用心良苦地挑选赏赐,还担心他因此而自满?   梁平帝面上挂着意味深长地笑,心里却很是懊恼,就这么一段时间没关注裴澈,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   朝廷的赏赐随着其他官员的惩罚一同到来,一时间,沧州大衙便出现了一家欢喜百家愁的场景。   江淼看着粒粒饱满,颗颗圆润的北珠,有些欢喜。再看这些绸缎,全都是不那么鲜亮的色彩,刚好给他们做夏裳用。   “没想到皇上会赏赐你,你说他是不是已经放下旧怨,不准备难为你了?”江淼问道,有个人在上头盯着的滋味到底不好受。   裴澈摇头,道:“正是因为赏赐,才能看出皇上心底仍有芥蒂。皇家赏赐也有定律,一般来说,黄金、玉器之类的东西都要有的。而今日这份赏赐,便连最低等的都赶不上,可见皇上赏赐时是不情愿的。再看这缎子的颜色,不是深蓝便是灰褐,时人皆以鲜亮之色为美,想必这些是特意挑出来他人不喜的。”   江淼叹了口气:“皇帝老儿真小气,你都断子绝孙了,他还不肯放过你。”   裴澈对他的口无遮拦已经习惯了,不过他也知道,江淼在外人面前很有分寸,从不多说什么。   “无妨,他出过一次手后,便不会轻易再出手。若是让人看出他有意针对,难免会被挖掘出那段陈年旧事,于他来说也没什么好处。”皇子争妻争不过世子便心生怨怼,当上皇帝后仍不忘报复其后人,这般小肚鸡肠,哪有圣明之君的模样?   “那就还好,赏赐少就少点呗,反正你也不靠它吃饭。而且说实在的,这绸缎我们做衣裳刚好,一个大男人穿的花花绿绿也不好看。”江淼安慰道。   裴澈立刻警惕起来,开始回忆自己的衣裳里有没有江淼口中的“花花绿绿”,并且决定,以后要少穿那种鲜亮的颜色。   江淼不知道自己随口一句话影响了裴澈的审美,他把北珠收起来,想着以后送给几个姐妹,然后又让蝉衣问荆二人将绸缎拿下去给大家都添一身衣裳。如果她们两个不喜欢这些颜色,也可以去买鲜亮的,到时候回来报销。江淼花钱一向俭省,但对自己的员工,还是很大方的。如果不大方些,哪天自己手底下的人被别人用蝇头小利收买了,到时候再哭就来不及了。   事情交代清楚后,江淼就去厨房做饭了。他们到这边已经有半个月左右,在这段时间里,裴沐和小石头已经转进了官塾读书。   那官塾就在衙门对面,里面收的全都是官家子弟,教书的先生也都是经过重重考核聘进来的。江淼原本还担心过他们两个外地来的进这种子弟学校会挨欺负,再三叮嘱他们受了欺负回来一定要讲。   可他忘了一件事,裴澈才是沧州的一把手。在二人入学之前,所有的孩子都被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不要招惹二人,如果被欺负了,就尽量避开,他们是梁京来的小衙内,怕是不太好相处。   就这样,双方都怀着忐忑的心情上了两天学,而后发现对方好像也没想象中的那样蛮横不讲理。熟了之后,江淼就不接送了,让他们随着大部队行动,这样也更利于他们尽快融入其中。   每天只需负责一日三餐的江淼突然闲了下来。虽然他在梁京时干的也是差不多的事,但那时他还有一家铺子可操心,没事的时候研究一下新鲜点心菜式,也过得很充实。   觉得有些无聊的江淼开始在沧州城逛荡,不出几天,便把这里的情况摸得差不多了。   之所以这么快,一是因为沧州不算大,它的面积大概只有梁京的四分之一大。二是因为沧州确实属于贫困地区,街道上人流量不多,各行各业的发展似乎有些萎靡,各家店铺都比较闲,特别是那种奢侈品的店铺,更是看见一个客人就满眼放光。   街上没什么好逛的,江淼就往城外去,这四周都是山,他觉得山上一定有很多好东西。不像梁京,附近的山,都不算高,一眼就能看到头。 第147章 欲哭无泪   江淼要上山, 裴澈其实是不太同意的。这时候的山上野兽很多,特别是像沧州这样三面环山,草木茂盛的地方。他这些日子翻看了很多案子,其中十有三四都是进山后失踪, 只能找到被扯碎的衣裳。这些失踪的人大多都是精壮的汉子, 像江淼这样的小身板, 上去了估计不够那些野兽吃一顿的。   江淼再三缠磨,使出浑身解数,才让裴澈同意。不过有个条件,那就是江淼必须带护卫一起上山才行, 并且不能往深山里走,一旦护卫察觉危险, 他就必须赶紧下山。   江淼乖巧地点头答应, 他上山是想找吃的, 又不是为了找死。那种“明知山有虎, 偏向虎山行”的英雄气概在他身上是完全得不到体现的。   裴澈无奈地叹了口气:“早去早回, 如果觉得不好玩就赶紧回来,知道吗?”   “放心, ”江淼拍拍他, “你就在衙门等着吧。”   说完,他就转身带领那些背着背篓的护卫们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裴澈又叹了口气, 想着如果今天休沐就好了,可他前天才刚刚休沐过。大梁律令规定凡朝中官员十日休沐,也就是说每工作九天,才能休息一天。   江淼知道后满眼都是同情, 现代黑心的老板还做六休一, 古代的竟然做九休一, 一个月就休息三天。不过,比起在国子监读书的日子,裴澈应该觉得知足了。   六月的天,已经很热了。但是在这山中,却很凉快,偶尔一阵风吹来,甚至还有些凉飕飕的。   因为草木茂盛的原因,这里的空气十分清新。江淼一路走一路看,觉得心胸都开阔了不少。   只可惜,现在已经六月,山上的野菜大部分都抽芯变老,失去了春天鲜嫩的口感,没有采摘的价值了。   经过一片向阴的松树林时,江淼停下了脚步。这里的松树十分茂密,树底下铺着厚厚一层松针,脚踩上去软软的,像踩在床垫上一样。   “你们两人可以分散开来,每棵树的树底下都扒拉开来看一看,里头应该会有蘑菇。”江淼说道。   说完,他扒开自己手底下的松针,果真看见一丛灰褐色的蘑菇,它们的伞盖还未打开,圆圆的顶在头上,看上去十分可爱。江淼将这丛蘑菇里大一些的小心采下,然后又把松针盖回去。   “采完了盖回去,还能继续长,下次来了就不用找地方了。”看着他们略带疑惑的眼神,江淼解释道,他是一个喜欢走可持续发展道路的人。   两个护卫一脸学到了的表情,然后散开,各寻了一处去找蘑菇。这次跟来的两个护卫年纪都不算大,偶尔采到一丛大蘑菇时,也会抑制不住地发出低声欢叫。   三人把这片不大的松林翻了个遍,最终收获了满满一篓的松菇。江淼有些遗憾,同样是长在松林里的蘑菇,把这些换成松茸该多好呀!   不过很快,他就把这种想法抛之脑后了。因为他往前走时,发现了两棵杨梅树!红黑的果子藏在长椭圆形的树叶后面,让人一看就觉得牙齿发酸。   他在梁京还没吃过新鲜杨梅,那里偏北,杨梅树不能存活。因为交通不便利的关系,再加上这东西保存不易,所以北方很难吃到,偶尔有,也是杨梅干了。   两个小护卫就没有吃过新鲜的杨梅,乍一看见,只觉得这种果子长得还挺好看。当他们看见江淼摘了一颗就往嘴里塞的动作后,顿时惊了。   “江爷,不可!”   嗯?江淼含着杨梅,鼓着一边脸颊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此果艳丽无比,岂能轻易品尝?不若让属下先行尝试,如果没有毒,您再吃。”   江淼又是感动又是哭笑不得,他在小护卫不赞同的神情中将杨梅吃掉,吐出果核,然后道:“放心吧,我认识,这是杨梅,没有毒的。再说了,就算有毒的话也不能让你试毒啊。”如果真的有人作死把从没看过吃过的东西往嘴里塞的话,就让他自己去死好了,干什么要连累别人。   听说这是杨梅,两个护卫都有些好奇,他们只吃过干杨梅,倒是没见过新鲜的。   “你们也尝尝,挺好吃的。”江淼一边招呼他们一边又摘了一颗杨梅往自己嘴里塞。这里的杨梅有些像后世的品种,肉多核小,甜中带着微酸,一抿就是满口的汁水。   两个护卫将信将疑地摘了一颗送进嘴巴,很快也被这甜美的味道征服,又多吃了几颗。   “别多吃,先过个嘴瘾就好,还想吃的话待会回家拿盐水泡一泡再吃更放心。”江淼叮嘱道,他好久没吃过了,才忍不住直接尝几个。   有个护卫不解地问:“为何要用盐水浸泡呢?”   江淼怕说了他会觉得不适,于是只说:“盐水泡更干净。”   那个护卫还是不太明白,但江淼已经转过身去采摘了,他只好也跟着。怕杨梅被挤烂,江淼在背篓下面垫了些软,一个个红黑的杨梅装在背篓里,让人看了便觉口舌生津。   他们大概摘了两个背篓就停下了。今天的收获满满,江淼也就不准备再往里走了。时近中午,三人拿出早上准备好的简易版“肉夹馍”吃了,感觉力气回来了才往山下走去。   他们回到家时,已是下午时分,江淼把杨梅清洗了一下放盆里用盐水泡着。这东西一贯爱招惹果蝇,泡出来的水里便有小小白白的东西。江淼把水倒掉毁尸灭迹,免得其他人看到。   也许是和裴澈待久了,江淼觉得两个小的最近吃东西时也越来越讲究了,若是看见肯定就不肯吃了。   处理好杨梅后,他先是装了两盆给蝉衣问荆还有其他护卫们吃。然后又拿了个小食盒装了一盒送到前衙给裴澈。   这不是江淼第一次过来,轮值的门房都已经认识他了,一见他来,就殷勤地将门打开让他进去。   因为杨梅在当地比较常见,江淼便也没拿出来请其他人吃。他一路和官员们打过招呼后,径直来到了裴澈办公的地方。   这是一间亮堂堂的大屋子,一张桌子正对着敞开的大门,上面放了很多卷宗之类的东西。裴澈端坐在桌子后,手上拿着一本卷宗看得入神。俗话说认真的男人最帅,江淼站在门口欣赏了一下,才敲了敲门提醒他有人来了。   裴澈抬起头,唇角立刻疯狂上扬。   “当差不摸鱼,奖励你一盒新鲜玩意。”江淼笑着走过去,将食盒放在他桌上。   “是什么?”裴澈配合地表示好奇。   “当当!”江淼一边掀开,一边还配上惊喜揭开的背景音。   “杨梅?”裴澈只看了一眼,便说道。   江淼有些奇怪:“你吃过?”   裴澈点头:“一次宫宴上曾吃到过,听说是靖南那边敬献上来的一整棵树上摘下的。”   江淼当场表演了个“我伙呆”,靖南距离梁京大概有两个沧州那么远,竟然千里迢迢送棵树过去,真是太有心了。一路上要保住树别死,应该挺不容易的。   “皇上非常高兴,当即邀王公贵族和高官们共同品鉴。忠国公府也在受邀之列,当时吃到的杨梅,好像没你摘的好吃。”裴澈尝了一个,说道。   “那当然,杨梅熟透就掉了,他们肯定是提前就把树挖了送过来的。杨梅树一路上都没什么营养,能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哪还能生产出甜美多汁的杨梅来。我这个就不一样了,是刚好成熟的那种,吃着当然更美味些。”江淼道,一边自己也伸手去拿杨梅吃。   夫夫两个你一口我一口,很快就把这一盒杨梅吃光了。吃完了江淼也没回去,而是留在这里帮着裴澈一起整理房间。他这间屋子平常有人过来打扫的,可那些杂役不敢乱碰裴澈的东西,所以桌子上柜子上看着都乱糟糟的。   裴澈笑着说:“那些大人都很羡慕我。”   “羡慕你什么?”江淼随口问道。   “羡慕我有个贤内助。”整个衙门里,只有裴澈每天都有人送东西来吃。   江淼给了他一个凶狠的眼神,道:“给你机会再说一次。”   “羡慕我有个好丈夫!”裴澈正色道。   江淼满意了,床上占不到便宜,嘴巴上占点也舒服。   “人家哄你呢,他们娇妻幼子相伴,还能过得不开心?”   裴澈回忆了一下那些大人平时说话时的模样,觉得江淼说得很对。不过当上司就是这么开心,听好话总比听坏话更舒服。看来他要努力往上走,才能让其他人都把难听的话憋在心里。   江淼帮着他整理好,又在这里坐了一会,听裴澈给他读案宗。有些案子简直让人匪夷所思,江淼对破了这些案子的县令们很是佩服。   听完一个案子后,江淼看了看天色,道:“遭了,他们肯定已经放学有一会了。”   “慌什么,家里又不是没东西给他们吃。你今天还摘了这些杨梅,想必蝉衣会拿给他们吃的。”裴澈说道,他觉得江淼对这两个小兔崽子太好了,这才惯的他们一顿没吃到江淼做的饭便撅嘴不乐。不过,说这话之前,裴澈应该回忆一下自己中午的表现,因为他自己也没吃多少。   江淼急了:“我就是怕他们吃多了!”两个小的吃东西向来没节制,其他人不知道吃多了杨梅的后果,估计不会拦着。   他的担心是很有道理的,当他回到家时,两个小的已经吃了不少,肚子鼓鼓的,嘴边红红的,一见江淼就讨好地笑。   江淼叹气:得,晚饭不用吃了。   晚上,两个小的愁眉苦脸坐在桌前,看着一桌子丰盛的菜肴,舔了舔还泛酸发软连豆腐都咬不动的牙齿,简直欲哭无泪。 第148章 后果   既然大家都喜欢吃杨梅, 接下去的几天,江淼和护卫们又去山上摘杨梅了。   除了最初发现的两颗杨梅树之外,他们找了一圈,又在其他地方发现了好几棵杨梅树。只不过这几棵树上的杨梅没有那两棵树的杨梅甜, 个头也不算大, 不知是不是这边向阴而那边朝阳的关系。   杨梅被满载而归, 最开始大家是很高兴的,北方没有这东西,大家吃的时候热情极高,吃得津津有味。虽然吃多了会牙酸, 但这也不是不能克服。   吃了几天之后,大家就有些谈梅色变了, 甚至只听到杨梅两个字, 嘴里就开始冒酸水, 肚子里也直翻腾。这会儿, 就算把杨梅递到他们的嘴边, 也没人再吃了。周围的邻居送了一些,可杨梅还是很多。   江淼是看不得浪费的, 先不说花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去摘, 单说杨梅的价值,就不允许他放过它们。看着一筐筐杨梅, 江淼开始琢磨它们的新吃法。   首先是杨梅罐头。煮好了的话保质期虽然不如现代那么长,但十几天的功夫应该不会坏。到时候托人送回京城,给亲朋好友都尝尝鲜。   罐头江淼会做,这东西技术含量不算太高, 主要就是难保存。这古代可没有罐头瓶, 一旦里头进了空气就容易坏。江淼头疼了几天, 然后发现那些酒坛子密封性好像挺好的。于是他把杨梅放在里头煮,煮开后直接把木塞塞进去,这样保存的时间应该可以长一点。罐头做好后,江淼派人出了沧州,在临近的府城找了个去梁京的商队,托他们将这些罐头送了出去。   剩下个头不大也不太甜的杨梅,被江淼用买来的白酒泡成了杨梅酒,他以前自己也做过,每天吃饭时喝上那么一小杯,滋味别提多美了。   除了杨梅之外,他们在山上还带回许多松菇。上次采摘的松菇他们拿回去又是炒肉又是做汤,味道十分鲜美。这次采回去的两大筐,则被江淼拿肉丁子和其他佐料做成了松菇酱。这酱吃起来咸香可口,还有微微的辣,无论是早上拿出来拌面条还是中午就饭吃都非常的美味。裴澈是最喜欢这个松菇酱的,江淼就奇怪了,明明他以前在国子监吃了那么多坛,难道都不会吃腻的吗?   裴澈面对江淼的疑问,直接舀了一大勺放进碗里拌饭,以实际动作向江淼表示,对江淼做的各种蘑菇酱,他百吃不厌。甚至于在这个休沐日到来之时,他主动提出要和江淼一起去采松菇。   不知是不是他的诚心打动了上天,在他们去山上的前一天,下了一场大雨。雨后的山路有些泥泞,看着粘在鞋面的泥巴,裴澈有些后悔,早知道就天晴时再来了。很快,他打消了这种想法,因为雨后的松菇不仅肥美个大,还很多。   一群人看着这些松菇,纷纷化身采松菇的小菇凉,一起弯腰采摘。人多力量大的道理,在此刻得到了体现,原本就不大的松树林,被这群人翻找了一遍后,就连一朵大些的都没有了。   采完松菇后,裴澈还有些意犹未尽,他难得上山一次,自然不想这么快就下山。江淼看出了他的想法,于是提议再往里走一走。他们今天人多,而且还有人带了弓箭,说不定能打到野鸡兔子什么的,到时候直接烤了吃。反正盐巴江淼是带了的,其他的佐料山上找一找,味道肯定不能差。   几人往前走去,在经过一处山谷时,江淼随意一瞥,然后叫起来:“看,那里有茶树。”   大家随着他的目光看去,直到江淼用手指了指,他们才知道,原来那棵矮墩墩的灌木竟然是茶树,这也是他们在梁京没看到过的。江淼高兴地走过去,摘下一片老叶放进嘴里嚼了嚼,这东西味道微苦,闻上去泛着一种奇特的香气。   “这是茶树?”裴澈走近这棵树,低头闻了闻,又摘下一片叶子,试图找到它和自己记忆中的那些茶的相似之处。   “对啊,这就是茶树。”江淼以前有个朋友家里包了一座茶山,有一年那朋友邀请他去玩,江淼兴冲冲地就去了,没想到这一去他就干了十几天的采茶工,赚了三千多不说,还学会了制茶的手艺,划算得很。至今想起,他都还有些怀念。   “现在可以采茶吗?”裴澈问道,他似乎对这棵茶树充满了好奇。   江淼摇头:“现在不行,茶叶都是清明谷雨时采的,现在茶叶都老了,做出的茶是苦的,不好喝。”   裴澈沉吟了一会,问道:“这儿适合茶树生长吗?”   江淼不明所以,他环顾四周,挠了挠头:“还行吧,挺适合的,沧州也不算冷,本地人说,这儿的春天来的挺早的。”   “你说,如果我把这外围的山全都种上茶树,会怎样?”裴澈捻着那片茶叶,低头问道。   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却让江淼听出几分不寻常。他看向裴澈,说道:“你是想让沧州百姓靠种茶谋生?”   裴澈笑了:“知我者,阿淼也。”   江淼转过头,又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然后在这株茶树的不远处,又找到几株小的。   “单凭这几棵的话,我不能给你提供意见,说不定只有这片山谷适合茶树生存。”涉及到民生的事,江淼不敢轻易开口拿主意了。万一他说是,裴澈就开始付诸行动怎么办?到时候茶树种不成,他岂不是害大家白忙活一场?   “也就是说,假如这山上还能找到其他的茶树,便可证明这里适合茶树生长?”   “也许吧。”   裴澈叹了口气:“这些天来,我想了很久,始终想不到怎么才能让沧州百姓富起来。沧州三面环山,良田不多,每年的粮都要从外地购买才能保证沧州百姓温饱。但是,外地的粮运到这边后,价格上涨了许多,老百姓们只得进山找山货卖钱,才能买到足够的粮食。”   “这些山上山货挺多的,他们应该能卖个好价钱吧?”就像这松菇,若是上品的话,一斤少说也得两百文,买米面的话,能买不老少了。   “向来都是物以稀为贵,若是只有一两家卖,那些来买货的商人肯定趋之若鹜。可若是大家手中都有山货,买货的却只有寥寥几个,会有怎样的结果?”   “那还用说,肯定是拼命压价啊,本钱越少,赚的越多。”身为一个商人,江淼立刻做出了回答。可随即,他又反应过来,道:“那些商人压得很狠?”   裴澈点头,商人逐利,像这种肉眼可见的利益,他们怎么会不动心呢?他们以低廉的价格,收购了优质的山货,运出去再转手卖个高价,一来一去,便是一笔巨大的利润。沧州百姓也不是没想过反抗,有一年他们定好了一个价格,决定低于这个价格无论如何也不卖。可是那些商人也联合起来,在收购的铺子门口挂了牌子,上头写着每日的收购价。第一天若是二十文一斤,第二天就是十八文,再往后越价钱越低。   看到这块牌子后,原来还算团结的百姓们瞬间变成了敌人,谁都希望自己的山货是第一个被收购的。如此不费吹灰之力便瓦解了百姓们集结的队伍,这些商人比以前更嚣张了,而后收购的价钱也逐年变低。   “就不能不卖给他们,自己去外面找出路吗?要是我,宁愿自己吃了,也不会把东西卖给他们的。”江淼义愤填膺地说道,他刚刚听着都忍不住胸口急促起伏,这些商人简直太过分了。   裴澈苦笑一声:“谈何容易?普通百姓要想出门寻找出路,没人领着恐怕被欺骗得更加惨。自己吃的话,山货虽多,却不填肚子。即便他们能靠吃山里的东西度日,他们家中的爹娘和孩子也受不了。”   江淼沉默了一会,是啊,像蘑菇这些东西是顶替不了粮食带来的饱腹感和其中的营养价值的。但是,那些山货就一定得卖给那些商人吗?以前或许是,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和裴澈可以招募人手去组一支商队,到时候将山货运出去,粮食买进来,省了中间商赚差价的话,百姓的日子不就能好过了?   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裴澈,他本以为裴澈会很赞同,可惜的是,裴澈摇了摇头,表示此法不可行。   “为什么呢?”江淼很是不解。   裴澈道:“我这些天翻阅了很多卷宗,然后发现沧州这个地方民风淳朴,大案奇案几年都难得发生一次。你知道,在这里发生的最多的案子是什么吗?”   虽不知道裴澈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但江淼还是试探着猜了猜,裴澈却只摇头。等江淼实在猜不出来时,裴澈这才揭晓答案:“是失踪案。”   “失踪?!”江淼一惊,“是少女失踪案吗?”他第一反应便是有人拐卖妇女儿童犯罪。   裴澈道:“女子进山采山货一般成群结队,而且不会进入深山之中。所以这些失踪的,大多都是精壮的汉子。在这深山之中,处处都隐藏着危机,一不小心,便会导致尸骨无存。如果你我招募商队,提高了山货的价格,想必以后进山的人会更多。到那时,怕是有更多的人会葬身于这几座大山之中。”   江淼总算明白了裴澈的良苦用心。裴澈自来到这边后,一直都兢兢业业的,从不仗着自己是上官便偷懒耍滑。他是真心想要改善沧州百姓的生活,并非只是为了自己的业绩。不然的话,他大可直接组织商队提高山货价格,不用去考虑此举给百姓带来的后果。 第149章 开垦   “大人, 我们在周围的几座山上都发现了茶树,这些茶树有大也有小。附近的百姓们大概不知道它们是什么东西,所以没有人去动过这些树。”被裴澈派出去探查的护卫回来禀告说。   裴澈点头表示情况已经了解,百姓们不认识茶树也是正常的。首先这茶, 就不是普通人能喝的东西, 而喝得起茶的人, 也不会往山上去,就算去了,也并非所有人都知道茶树长什么样子的。   这些年来,朝廷对于盐铁茶这三样的出口管控一直很严, 对于内地的售卖来说,条件却要宽松一些。盐是民生之基, 只有取得朝廷贩盐资格的盐商, 其他人一律不得贩卖私盐, 一旦查出, 就是杀头的死罪。铁器的话, 只要不是大规模地流出,一般来说是不会引起官府注意的, 他们只偶尔去到铁匠铺查一查买卖登记的册子。茶叶的话, 朝廷是不管的,无论官营私营, 只要把税缴纳足够,再保证绝不流入外邦即可。   然而茶叶买卖限制虽少,真正做这个生意的人却不是很多。最开始的时候,也有人凭借着一腔热情去承包茶园, 可最后落了个倾家荡产的后果。茶叶这东西影响因素太多, 一般人真不敢去碰。   可裴澈却没这个顾虑, 他身为知州,这周围的山都是朝廷所有,他无需付费承包,就算最后真的要亏,最多就是亏点时间精力罢了。万一要是成了,沧州的百姓就多了一种谋生的技能。总得来说,这件事利大于弊。   得知裴澈决心的江淼也放下了心中的顾虑,大不了就是亏点本,他们两个那么年轻,还愁以后赚不回来吗?   江淼的态度给了裴澈很大的鼓励,在确定沧州附近的这几座山都挺适合茶树生长之后,他开始组织人手开垦山地。   这些人是沧州百姓,他们是来服徭役的。往年沧州的徭役内容不是河道清淤,便是加固城墙,或是整修何处的官道,大多都是离家比较远的事。今年他们听说可以就近在村子附近的山上开垦山地后,心情都很好。离家近的话,温饱不用担心,也不怕有别人会来欺负你。   很快,沧州下属的各县就开始行动起来,他们组织人手去附近的山上开垦,很快,一条条环绕着大山的山地就逐渐有了模样。   有人疑惑不解:“知州大人在想什么,就算山上的地开垦出来了又怎么样?能在上头种稻子或其他的粮食吗?”   “我看悬,不过这也轮不到我们来操心,横竖最后收拾烂摊子的还是他自己。”   类似的议论声很多很杂,即便裴澈不主动去打听,依然能传到他的耳朵里面。虽然大家都不太看好,但裴澈依然兴致勃勃,最近几天还总带人去周围几个县城巡查,看看他们那里的山地开垦的怎么样了。   就在沧州如火如荼搞开垦时,梁京这边,许多人都收到了江淼送的沧州特产。   江家小铺收到了两个大酒坛时,还以为江淼是在暗示他们可以开始做酒水生意了。很快,唐林发现了酒坛上头贴着的纸条。   “东家说,这东西叫做杨梅罐头,一旦打开了需要尽快吃掉。他还告诉我们,如果打开后闻到怪味就不要再吃了。”   “杨梅罐头?”李平喃喃道,杨梅他是知道的,虽然没吃过,但他知道这是一种果子。可是,罐头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想知道打开来看看不就得了。”唐林跃跃欲试,他去厨房拿了一把小刀出来,对准酒坛上的木塞用力一撬,只听到“啵”的一声响,里头的气尽数涌出来的同时,周围人都闻到了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让人忍不住口水直流。   李平拿来一个打酒的木勺,放进坛子里搅了搅,然后舀了一勺上面。只见红红的汤汁里头,泡着几颗大而圆的果子,那果子也红艳艳的,看着漂亮极了,应该就是江淼纸条上说的杨梅了吧。   “这东西应该没坏吧?”唐林迫不及待地想要尝试一下,他用力嗅闻中里头的味道,发现除了那股诱人的酸甜外,一点异味也没有。   李平皱着眉头,用手指沾了一点勺子上的汤汁放入口中,细细品味之后他的眉头舒展开来。   “这东西还没坏,可以吃。”说完,他就把勺子里的汤汁和杨梅倒入了一个小碗中,接着又将勺子伸进去舀了一勺,将小碗装满才作罢。   “小雨,快来尝尝!”李平招呼江雨过来,小夫妻俩凑在一起你一口我一口,直把这酸酸甜甜的杨梅罐头吃得比蜜还甜。   唐林孤家寡人一个,难免被这两人刺激到,他化悲愤为食欲,端着自己的那碗杨梅罐头就是一大口。汤汁酸酸甜甜的,里头杨梅却只剩下了甜,但这种甜却丝毫不显得腻味,就是平日不喜欢吃甜的人,尝过这味道后也会忍不住再吃一颗。   店里的伙计们分食了一坛,另一坛他们小心地放好,决定过段期间再打开吃。   不同于他们的小心翼翼,冯府众人收到后,直接就把这三坛都开了。他们府上人丁兴旺,三坛一起打开,也不过一人一碗的份。   冯老爷子端着杨梅罐头目露怀念之色,想他当年未上京赶考之前,只是南边某个小城的普通书生。那时候,他家门前,就有一棵杨梅树,树上结的果子小小的酸酸的,不如手中的美味,却是他记忆里难得的零嘴。   其他人吃罐头时或惊喜或怀念,裴老夫人却连打开也不肯。她瞪着面前的酒坛子,仿佛可以透过它看到裴澈一样。   “小姐,这是大少爷一番心意,您真的不打开尝一尝吗?”高嬷嬷劝道。   “哼,这哪是他的心意?这上头的字迹,分明是他媳妇的。我看,他已经忘记还有我这个祖母了!”裴老夫人既生气又有点委屈。   高嬷嬷道:“小姐,是您自己不让大少爷给您写信的,怎么这会变成他忘记您了?”她们主仆多年,感情早已升华,她家小姐离得了所有人却离不开她,所以高嬷嬷半点都不怕她。   裴老夫人语塞:“……平时怎么不见他这么听话?我这次只是随口一说,他竟真的赌气了?”   高嬷嬷暗笑:之前闹成那样,这会在她嘴里,却变成了随口一说。她家小姐定是十分后悔,开始给自己找台阶下了。   “唉,其实吧,大少爷也不是没有写信回来。只是您之前吩咐,有关他的消息一概不要告诉您。”   “……还不快拿过来!”   看够了自家小姐羞恼的模样,高嬷嬷才转身回房,将裴澈寄来的两封书信都拿了过来。   裴老夫人一把夺过书信,迫不及待地打开看了起来,哪里还有半点怪罪裴澈的意思。 第150章 盼春来   等沧州那片的山地开垦好, 时间已经来到了九月份。裴澈上任以来,整个沧州都没发生过需要惊动知州的大案,偶有邻人之间的口角,都由下面的县衙解决了。   裴澈一面庆幸百姓安居乐业, 一面又有些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只好把精力都放在那片山地上, 三五不时便要去看一看。   当时裴澈拿决定的时候,他手底下有些人是不太赞同的,认为在山上种植庄稼一事太过虚无缥缈,怎能如此仓促地决定?可惜的是, 他们那会儿刚刚因为骗子的事情被官降一级,自觉不好出头, 于是裴澈制定的计划就这么畅通无阻地施行了下去。   现在他们见这片山地开垦出来, 裴澈却迟迟不提种植的事, 便忍不住于某一日约好, 一齐来到裴澈的差房。彼时江淼正在裴澈的差房里看书, 看的是裴澈为他找来的茶经,因为这些人里, 只有江淼一个人有过在茶园工作的经历, 所以这个担子自然而然的就到了江淼的肩上。   “众位大人来找本官,是有事相商吗?”裴澈看着门口黑压压一大群人, 不解地抬头问道。   “大人,我们确有事相商,此乃公事,还请夫人暂时避让一二。”有个大胡子官员毫不客气地说道, 矛头直指江淼。他一贯性格耿直, 即使为官多年, 也没学会看脸色办事,所以一直以来都不得上司看重。   其他人虽没有开口,但脸上赞同的表情却如出一辙,只是他们更喜欢拐弯抹角的提议,而不是像这大胡子一样直言不讳。   裴澈眉头一皱,还未开口,江淼率先起身,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各位大人请自便。”他给了裴澈一个眼神,然后拿着书往外走去,反正看书的话哪里都可以。   裴澈知道他的意思,便将刚才的些许不快压回心底,然后道:“诸位请坐吧,不知有何事相商,但直言无妨。”   这些大人坐下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刚才的那个大胡子开口说话:“大人,您之前将今年的徭役定为开垦山地,可是山地都开垦出来了,也不见您安排人种东西下去,眼见就要入冬,难不成要等到明年春天吗?”   沧州气温高些,冬天的地不至于像北方那样冻得结实梆硬,这里的冬天大多都会种植一些抗冻的菜,收获虽不如其他季节,但有总比没有好。   更何况,如今徭役已服,今年再要修护城墙,河道清淤等,就要官府自己掏钱了。再不想着开源节流,恐怕今年官衙要入不敷出了。   “诸位莫急,此事本官早有安排,只是之前时辰未到。如今正是时候,本官已决定这几天就要动手了。”裴澈说道。   这些大人们一听,心下稍安,同知周旭问道:“不知大人想要种植些什么东西?山上水源甚少,不去多种些耐旱的吃食,也不怕它们缺水而死。”周旭提议道,在他看来,裴澈出身高贵,对于田间耕作一事必定知之甚少。   “周大人,有心了。”裴澈笑了笑,“不过本官不准备种吃食,这些山地另有安排。”   “大人就不要卖关子了,您到底打算种些什么东西?”大胡子又说话了,这次周旭看了他一眼,端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道:“许大人,你这般心急干什么,裴大人定然马上就会告诉大家,何必急于一时呢?”   大胡子眼睛一瞪,刚想开口,裴澈低咳了一声,道:“诸位不要伤了和气,这几座山开垦出来,其实是为了种茶树。”   此言一出,大家都有些惊讶,甚至还有一位大人忍不住掏了掏耳朵,似乎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茶树?是那种茶叶树吗?饮茶对他们来说不陌生,茶叶的价格不菲他们也十分清楚。然而他们喝的茶都是从更南边的地方买来的,现在这位裴大人竟说要在沧州自己种,这听起来是不是有些匪夷所思了?   面对众人怀疑的眼神,裴澈解释道:“这段时间,本官派人在沧州附近的山上都找过了,几乎每座山都长有茶树。百姓不喝茶,自然不识,然而内子却在机缘巧合之下认识此物。念及沧州良田稀少,百姓生活艰难,是以本官想为他们另谋一条生路,也好过冒着危险进山。”   周旭赞道:“大人高义,您一心为了百姓着想,真乃沧州之福。只不过,这茶叶之所以价格昂贵,必然是因为其难以种植之故,就算我们沧州有茶树,不得其法恐怕也只能望而兴叹了。”他在沧州多年,自然比谁都希望能做出些政绩好让他可以升迁离开,可茶叶不同于其他吃食,如此风雅之物怕是要精心照料才行,百姓又如何能做到呢?   “大人何不去南边盛产茶叶的地界,雇佣一些茶农过来,到时候教会了我沧州百姓,便再也不用愁生计了。”通判杨淮提议道。   “杨大人所言正是我等心中所想。”其他人附议。   裴澈叹了口气,道:“杨大人所言,本官其实也想过。只是打听清楚之后,本官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南边的茶商每人的茶园都占地千亩,园中养着茶农,签的契都是长契,很少有孤身一人没有主家的。要想去那边雇佣人回来,属实是一件难事。”   梁京来的国公世子都道难,说明此事是真的难办。可是大家都不懂茶,怎么办呢?这茶还能种吗?   裴澈看大家都垂头丧气的,便道:“大家稍安勿躁,本官之前不是说了吗?这茶树是内子偶然间发现的,他年少时曾听人说起过如何采茶制茶,对于种茶一事,也略懂一二。近来,本官也搜集了一些茶书给内子看,他看后对种茶一事,应该颇有体会。”   众人一听,忍不住面面相觑,他们刚刚未进门时见夫人在此,还以为他只是过来闲坐的,没想到他竟是为了公事才待在这里的。   “大人,能否将夫人请来与我们说一说如何种茶树的事?”杨淮问道,其他人也想知道,这位夫人到底懂不懂种茶。   裴澈道:“他刚刚出去了,本官一时半会也不知他的去向。”刚刚一副阿淼妨碍了他们的模样,难道他是这些人等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角色吗?   这些人表情讪讪,显然想起了刚刚进门时发生的事情。   “这……不如下官派人去寻一寻,如果寻到了,就请夫人过来为我等解惑,大人意下如何?”周旭小心翼翼地说道,知州夫人虽是男子,他们也不敢随意冒犯,因为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裴大人对夫人的重视。或许,用他们夫人口中的“言听计从”来形容会更加贴切。   “大人,刚刚是下官自作主张请夫人离开的,请大人让下官出去向夫人赔罪。”许大胡子说道。   “诶,许大人客气了,内子并非小气之人,自然不会因为刚刚的事情而心生芥蒂。这样吧,本官去找人,你们在此稍作休息。”说罢,裴澈就起身往外走去。   他一走,里头就闹哄哄的,这群人纷纷议论着刚刚裴澈说的那些话,从他们脸上将信将疑的神情不难看出,他们对于在沧州种茶一事,还存在很多疑虑。   不多时,裴澈领着江淼过来了。听见脚步声时,里头瞬间安静下来。   “各位大人好,听说各位想找我了解一下关于茶树种植的事。各位只管问,如果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江淼开口,他面带微笑,爽朗的样子让大家对他有了新的印象。在大家眼里,男子会与人为妻者,都是些长相阴柔,说话做事矫揉造作之人。却没想到,他们其实除了妻的身份外,还有一个男。   “听说您对种茶一事知之甚多,不知可否请您告诉我们,为何这茶树不尽快移到山地里,还要等到天冷了再开始呢?”一般的花草树木喜热不喜凉,偏偏这茶叶却为何反其道而行?   江淼道:“茶树天冷时,上部会停止生长,但地温高于外部,它们的根系此时还在生长。入秋后移植的话,可以让它们的存活率更高。而且自然越冬后,明年春天就可以采茶了。”   这些人大概听懂了他的意思,心里稍微安定一些了。他们又问:“这茶叶春天采摘,到底是孟春仲春还是季春呢?不同时候摘的茶,喝起来是否有所不同?”   江淼沉吟了一会,道:“我们山上的茶叶,属于春茶,一般来说是在清明前到谷雨的这段时间采摘为妙。”   “春茶,也就是说还有夏茶秋茶了?”有位大人举一反三。   江淼点头,还有些地方有冬茶呢,但这里的茶就是春茶。   “将茶叶采摘下来后,是否需要晾晒成型,沧州春季多雨,会不会有所影响?”有人很是担心,他观察过平日喝的茶,发现这东西黑黑小小,泡出来却是一片一片的,想必是经过暴晒之后才成型的。   江淼摇头:“茶叶不能晒,采下来后阴干最妙,而后再经过杀青等工序才能做成。”他之前在那朋友家时,亲手炒过好几次茶,手放在热锅里揉搓着茶叶,当时只当是练铁砂掌一般逗趣,没想到会真的用上。   “这倒是好。”大家都有些振奋,能不受天气影响当然是最好的。他们在听了江淼说的话后,对于种茶一事多了很多信心,大家都万分期待今年赶紧过去,让春天早日到来。 第151章 疑云密布   “大人, 您看,这茶是这样种的吗?”一个衙差小心扶正手边的茶树幼苗,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把它折了。   江淼过去看了一眼,道:“没错, 就是这样的, 不需要这么小心。”   这些茶树是他们之前翻遍了周围的山找到的, 当时他们在那里做了记号,为的就是现在能迅速找到并且将其移植过来。   山上的茶树比他们想象的多,但不足以填补他们开出来的这些山地。所以裴澈只得一边再派人找,一边派人往南边去, 看看能不能买到一些茶苗。   另一边,江淼也在想办法。他记得那位朋友当初说过, 茶树栽培的方法挺多, 但像分株和嫁接这两种方法不是特别适合现在。江淼决定用压条和扦插两种方法来繁殖。   可惜他当初只大概听过这两种办法, 没有具体操作过, 现在只能一边摸索一边改进了。江淼巡视过这片山后, 在一些长得特别壮实的枝条上绑了红绳,等这些茶树存活下来, 他就要开始做压条试验了。   扦插的话, 要建一个暖房,弄些松软的沙质土让它能够在温暖潮湿的土壤中生存, 这样的话成功的几率会大一些。   江淼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决定把暖房建在山脚处的一个村子里。这个村子人不算多,一共才三十户。村里条件最好的村长家,也是用黄泥和石块搭的房, 除了看上去比其他人家大一点外, 也没什么特别的。   听说衙门要在这里建房, 村长激动地直打哆嗦,当场就表示会尽快召集人手,帮他们把房子建好。   江淼之前就找人了解了一下目前建房的价格,听村长保证完之后,他把自己的要求告诉了他们,然后掏出一袋银子。   村长看着这袋银子,态度更好了,有些老态的脸笑得像是一朵小雏菊。他本来以为这些老爷不会给钱的,至少不会这么痛快地给,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官爷这样信任他。   “黄村长,这里有五十两银子,你帮我把我要求的房子建好后,剩下来的银子就全归你了。”江淼笑着抛下一句诱惑十足的话。   黄村长努力咽了一口口水,剩下的归他?就算只剩下几两,对他来说也是一笔不少的收入了,干什么活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得到几两呢?不过,这是按最少的算,听这位爷的口气,似乎是不打算派监工的,那样的话,岂不是由他说了算,到时候,嘿嘿……   江淼始终面对微笑,他看着这位老实人村长脸上掩饰不了的向往之情,甚至想要提醒他一下,让他的情绪不要这样外露。打的小算盘让人一眼就看出来的话,还能算计到别人吗?   黄村长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中一会后,终于清醒过来,一脸诚恳地向江淼保证道:“江爷,您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把这里的房子建好的!”他刚刚听见别人这样叫他。   “那就有劳黄村长你了。”江淼起身,将那袋银子放进黄村长的怀里,“不过,咱们有话说在前头。”   黄村长正抱着银子笑得一脸灿烂,忽听江淼来了个不过,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江爷,您吩咐就是。”   “吩咐倒谈不上,就是这个房子吧,必须做好,务必不能偷工减料。假如房子建出来不合格的话,我会非常生气。我一生气,就会做点不理智的事情,比如说,你们村子未来几年的徭役,就会非常辛苦。黄村长,你懂我的意思吧?”江淼笑眯眯地拍了拍黄村长的肩膀,然后起身往外走,只留下一脸惊恐的黄村长坐在里头。   这一席话,无疑给了黄村长许多压力,原本白花花的银子,此刻却像是烫手山芋一样,让他想拿又不敢拿,想丢又舍不得丢。   江淼放了话,便没再理会这边了。在等待房子建好的这段时间里,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传了过来。   好消息就是,他们移植过来的茶树活了九成,只有一部分在挖掘时没注意伤到根的没有存活。他们选的那几座山,都靠水源比较近,虽然还是需要人挑着上去,但这也是最开始。等茶树稳定之后,浇水就不需要这么勤,沧州雨水充沛,它们可以用自己的根茎汲取土壤里的水分。   坏消息则是,裴澈派去南边的人传信回来说,问遍了各大茶园,大部分都不肯卖茶树幼苗,好不容易有一家松口的,却开出了一株幼苗六七十文的高价,并且他们还不能保证幼苗长途跋涉运过来能存活。这也就是说,他们花了大价钱买的茶树幼苗,可能一株也得不到。   裴澈有些失落,但这也没有办法。在江淼的压条和扦插法起效之前,他们还是要先在这些山里再找一找。   之前为了安全,他们都是在外围的山里找的,这些山不算高,平时进山的人也多,所以野兽都不太过来。现在想来,那些深山也该多派些人手去看看,有或没有的,至少心里应该有个底。   在裴澈下定决心之前,江淼要求的暖房建好了。收到黄村长递来的消息后,江淼和裴澈一起往那个叫做土岩村的地方过去。   还没进村,众人的视线就被村口那座青砖大瓦房吸引了。上次来的时候还不见有,短短月余,竟然就建好了。   黄村长一直等在这里,看见他们过来后,赶紧迎上来:“江爷,您看看,这座房子合不合您的心意?如果有哪里不行的我再改。”   江淼没有说话,里里外外地看过一遍后,才在黄村长充满紧张不安的眼神中开了口:“还行,上次我说的地方都注意到了,这房子建的不赖。”   黄村长松了一口气,这段时间为了这房子,他是整宿整宿睡不好觉,就怕哪个地方没弄好害了大家。幸好啊,皇天不负有心人,这房子总算没让人挑出毛病来。   想着家里剩下的七两五钱银子,黄村长忍不住有些走神。他家是村里地最多的,一年到头的收成加上卖山货的收入,也不过才十几两。这十几两除去一年到头一大家子的花销,能落下个四五两,都算老天爷保佑今年风调雨顺,家人安康无恙了。   江淼道:“有劳黄村长和各位村民了,新屋建成,往后我们和村里的大家伙时常会有交集,干脆就趁今天,请各位乡亲们吃一顿,也让大家互相熟悉一下。”   请客吃饭,对于长年处在温饱线上的土岩村人还是很具有诱惑力的,村长拿了钱去各家采买山货蔬菜,顺便还把自家的一头瘦猪牵过来卖给了江淼。   村里的妇人们带着工具过来处理食物,男人们则挨家挨户去搬桌椅板凳,显然他们这里一直都是以这种方式宴客的。   不一会儿,院子里就飘满了食物的香气,大家伙拼命地嗅,有人眼里流露出些许懊恼,早知道有人办酒可以吃席,他们上午那顿就该不吃,既省了粮食,空着肚子还能多吃一点。   中午时分,大席开始上菜,朴实的农家人都是粗陶大碗,端着碗吃饭时很有些豪爽之气。江淼他们是和村长一桌的,作为村里为数不多的体面人,他吃起东西来,比其他的村民要矜持一些。   桌上,裴澈开始打听起深山的事,想了解一下造成了那么多人失踪的深山,到底藏着什么令人惧怕的东西。   谈到这个话题,村长显然有些不太愿意开口。看在裴澈是这位江爷领来的客人的份上,他才道:“山里面什么都有,什么东西都可能让人丧命。最好就是不要往里头去,我们村里,就有两个汉子是在山里失踪的。县衙派人过来走了一遭,找回两件破衣裳,案子就结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叫他们老娘眼睛都哭瞎了。”   说完,他才惊觉自己好像说了衙门的是非,忍不住紧张地看了江淼一眼,生怕这位官爷生气治他的罪。   江淼面色凝重,他看看裴澈,决定回去以后劝一劝裴澈,让他打消派人进深山找茶树的念头。靠山吃山的村里人都对深山那般忌讳,他们外来的不熟悉山路,可能遭遇的危险就更多了。   “既然一直以来都知道深山中有危险,为何那两个汉子还要往里头去呢?”裴澈问道。   黄村长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位爷虽然长得怪好看,但问出的话却很有意思。   “还不是穷给闹的?要想赚大钱,当然还是得进深山。外头那些东西,很多贩子都嫌弃,价压得低低的。”黄村长提起这些人,表情有些难看,他们不太舍得吃的东西,在那些人眼里,却是不值钱的货。   “不过,山中危险是危险,以前失踪的倒不算多。大多都是被蛇咬了,被野猪拱了,被熊瞎子抓了的。就算活着回不来,尸体倒也能找到。这几年,活人看不到,就连死人都看不到了。”黄村长回想了一下,觉得确实有些邪门,看来那些人说的对,他们就是在山里采了太多东西,惊动了山神爷爷,他才会教训贸然进山的人。   裴澈追问道:“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才有很多人失踪呢?”   黄村长回忆了一下,道:“应该是七年前吧?我记得最先失踪的是上岩村的猎户,他娘子是我们这边人。她夫家人不多,当时她就哭着回了娘家,求娘家人陪着进山找一找。她娘家兄弟也仗义,收拾了东西就跟着去了,可是只在里头找到一件带血的衣裳,其他就没有了。后来,附近几个村子都有人失踪,我们村那两个不听劝的,进山后也失踪了。”   黄村长叹了口气,裴澈却陷入了沉思,又是七年前?之前山道崩塌,也是七年前发生的。那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第152章 他还活着   “两位大人, 你们等等!”   土岩村村口,裴澈和江淼等人告别了黄村长,正准备离开。忽然从一旁的树丛中钻出了一个身影,高喊着让他们等一等。   江淼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这分明是刚刚给他们上菜的一个小子。他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样子, 身体瘦黑, 脸上还带着些许稚嫩,双手却早已布满老茧。   “你有什么事吗?”江淼站在马车旁,打量着这个看上去有些手足无措的黑小子。   黑小子抿了抿唇,说道:“我刚刚听到两位大人说, 想要进深山去找那种树对吗?如果你们要去的话,我可以带路!”   江淼莞尔一笑, 原来是来自荐的, 小小年纪胆子还挺大, 他们村里除了村长, 其他人都不太敢和他们搭话。   “不用了, 深山危险,我们已经打消了念头, 你年纪轻轻, 最好也不要去山里头冒险。再过一段时间,官府会把山上的那些树分给你们照顾, 到时候会发口粮下来的。”他好声好气地说道。   “大人,其实山里没有村长他们说的那样危险,我之前去过好几次了,每次都平安回来了!你们去看看吧, 里面真的有那种树!”黑小子听到江淼这样说, 没有变得高兴起来, 反而更加着急地劝说他们进山。   “你叫什么名字?”裴澈突然问道。   黑小子一愣:“……我叫张泉。”   “张泉,姓张?”裴澈默念两句,沉吟了一会,继续问道,“前几年失踪的那个樵夫,似乎也姓张?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江淼有些惊讶地看向裴澈,没想到他只凭一个名字,就把两人扯在一起,并且看黑小子那副模样,似乎还让他说中了。   张泉眼睛一红,哽咽着说道:“他是我爹,我爹叫张达,是三年前失踪的。”   “所以,你想进山,其实不是为了找个活糊口,而是想要进去找你爹是吗?”江淼看着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看来这孩子是接受不了他爹可能已经死亡的结果。   “我爹他没死!”张泉激动地喊出声,“他肯定还在山里的某个地方,他一定没死!他——”   “住口!”黄村长匆匆上前打断张泉的话,然后朝二人拱了拱手,“两位大人不要见怪,自从他爹没了,这孩子就魔怔了。三天两头想往山里去,还一直说他爹没死,唉!”他回去时,偶尔回头见远处的马车一直没有离开,心里好奇便决定过来看看,谁知道一来就听到泉小子在这叫喊。   “村长,我爹真的没死!”张泉眼睛通红,声音有些嘶哑,“那件衣服虽然是我爹的,但我敢肯定,我爹还活着!”   黄村长无可奈何地说道:“你说你爹还活着,好,那你说,你爹如果还活着的话,那他为什么不回来呢?三年的时间,他一个人在山里怎么活?”   黄村长一连串的质问,让张泉无言以对,他沉默半晌,却还是坚持说:“反正我爹一定还活着!”   “你真是……唉!”黄村长看着他一脸倔强的样子叹了口气。   裴澈和江淼两个听了许久,内心都十分疑惑,这张泉到底是因为接受不了他爹失踪得了臆想症,还是确有其事呢?为什么他这么笃定他爹活着呢?   为了弄清楚这件事,他们又回到了那座青砖瓦房中,同行的还有黄村长和张泉。   “说说吧,你为何如此肯定你爹还活着?”裴澈问道。   张泉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之后,他说:“我爹虽然是个樵夫,平常靠打柴为生,但他也会一些打猎的手段,经常会带一些野鸡野兔回来。他还会看动物的脚印,有野兽的地方,他是不会去的。”   “可是,这一点也不能说明你爹就没有遭遇意外的可能阿。”江淼道,他不去野兽的地盘没错,但野兽会出来觅食啊。   “可是在阿三叔失踪后,我爹说,那时候的山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大到能把人拖走的野兽,更不会只留下一件沾了血的衣服!”张泉道。   大家都有些震惊,黄村长也一样:“可是你爹为什么没和大家说过?如果没有大的野兽,那他们人去哪里了呢?”   “我爹提过一次,只是当时大家都认为阿三叔是因为得罪了山神,才被山神派野兽拖走的,根本就没人相信他的话。”张泉哭了出来,“我爹觉得阿三叔还活着,便偷偷上山去寻人,只是没想到,他自己也——”   看着泣不成声的张泉,江淼很是同情。当年他爷爷奶奶去世时,他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只是他心里清楚,而张泉却仍抱有希望。   “你之前说你上过几次山,那你有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呢?”裴澈等他的情绪稍微镇静下来后,便把自己的疑问道出。   张泉点了点头:“我那时候一共去了两次山上。第一次是我爹失踪的第二天,那时候官府的人还没来,我独自上山找了很久,只在几个显眼的地方看见我爹留下的记号,其他的什么都没有。第二次是官府进山找血衣那天,我跟着官府进山一路找,在原本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找到了那件血衣,地上还有一摊血迹。官府的人说是野兽留下来的。可是这里之前明明什么都没有!”   “你当时告诉官府的人了吗?”   “我当时说了,官府的人根本不相信我,他们说我是个小孩,根本不可能一个人上山。当时别处又有失踪案,他们觉得我是为了拖延让他们多找一些时日才这样说的。”提起这段往事,张泉牙关紧咬,面目显得有些狰狞。   “后来呢,你后来再上山时,还有其他发现吗?”   张泉点头:“因为我爹和阿三叔的失踪,村长下令所有人再不许上山。可我觉得我爹一定还活着,就偷偷从小路上了山。有一次下过雨后,我在山上发现了一些脚印。”   “脚印?”   “对,脚印,而且是大人的脚印。村长不许村人去山里,这脚印又是谁留下的呢?所以我觉得,山里面一定有人!”张泉想,说不定他爹就是被这些人抓走了。   “我本来还想继续去山上找的,可是那天下了雨路滑,我不小心从山坡滚下去,受了伤,回去让我娘知道了。我娘抱着我哭了很久,逼我发誓再也不一个人上山,要不然她就不得好死。我知道,她是怕我和我爹一样,突然就失踪了。”张泉叹了口气,“这三年来,别处一直有人失踪,村里再无人敢上山,我就是想要结伴,也找不到人了。之后,我就再也没上过山了。”   ……   回城的路上,裴澈一直若有所思,江淼喊了他几声,他才茫然地转过头看他。   “你还在想张泉的事吗?”   裴澈道:“嗯,我总觉得此事疑点重重,看来回去之后,我要把之前失踪案的卷宗全都调出来再看一看了。”   “唉,我也觉得确实有些猫腻。可是如果山里真有人,那他们抓这些精壮的汉子回去干什么呢?总不会是食人族吧?!”江淼说完,自己先打了几个哆嗦。   “以人为食的族类?同类相食太过可悲。”裴澈以前没听到这个词,但从字面意思上能理解出来。   “我乱说的,应该不会有的吧?”江淼道,“我就是想不通,这山里能有什么东西让他需要抓这么些人去,难不成是采山货?还是挖宝藏?”江淼顺着确有其事的想法往下去猜,自己都觉得猜测的内容十分荒诞离奇。   裴澈眼神一闪,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而后一下马车,就往差房里钻去。江淼耸耸肩,往院子走去。   院子里,两个小的已经回来了。明天休沐,今天就提早让他们回家了。   “哥哥!”   “淼哥!”   “喵喵!”   三个招呼声同时响起,江淼一看,顿时乐出了声。他们两人一喵此时正动作一致地坐在石阶上吃东西,无论神情还是吃相都出奇得相似。这让江淼忍不住想起“物以类聚”这个词。   “你们的功课写完了吗?”这是江淼身为家长后,每天必问的一句话。   两个小的乖巧点头,因为一直以来养成的习惯就是先学习再玩,所以他们每次回家都先把先生布置的功课完成的。   “真乖,晚上给你们烧点好吃的。”江淼摸了摸他们的脑袋,觉得两人真的很省心,一点也不像那些熊孩子。   小石头和裴沐欢呼起来,这段时间江淼很忙,他们吃的东西都是带来的厨子烧的。虽然不算难吃,但还是江淼烧的更合他们的胃口。   江淼有些愧疚,当晚就下了厨房,做了五菜一汤出来。菜虽多但量不算大,他们四个人吃这些刚刚好。   饭做好后,迟迟不见裴澈回来,江淼只好每道菜留了一些出来,然后喊两个小的吃饭。看见他们吃得津津有味的,江淼也胃口大开,三人一顿席卷,桌上的碗碟顿时就空了。   “你们待会去找蝉衣和问荆姐姐,让她们带你们走一走,消消食。我去给你们澈哥送吃的。”   “嗯,哥哥,你放心吧!”小石头表示他们一定乖乖的。   江淼将预留的饭菜装进食盒里,然后提着食盒去找裴澈。   此时天已经黑了,裴澈在差房里点了蜡烛继续看案宗。直到江淼把饭菜摆好放在他面前,他才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   “快吃吧,这些案宗又不会跑。真是的,回去吃个饭能花多少时间,你就仗着我会给你送吧……”江淼一边帮他收拾已经看好的那些,嘴里还一边吐槽。   裴澈吃着温热的饭菜,看着江淼口是心非的模样,感觉心里暖暖的。 第153章 咋想的   裴澈花了两天的时间, 把七年来有关于失踪的案件全都找了出来,然后开始统计失踪人口的一些情况。   这一统计,就不得了了。裴澈惊讶地发现,这七年来沧州所有县城加起来, 失踪的人口竟达到了数百人。   其中, 年纪在二十到四十岁之间的男子大概有七八十人。另外就是一些幼童, 年轻女子和老人。   这其中,有些人失踪后很快就找到了尸体结案,有些则让人怀疑是拐卖,官府追查无果, 案宗只能一直存放在衙门里。   但,那七八十个失踪的男子, 只有寥寥几个找到了尸体, 其他的几乎都只找到一些带血的衣物或贴身饰物。由于他们失踪的地方大多都是在深山里, 所以官府便以野兽伤人为依据将案件了结了。   裴澈将统计出的结果告诉江淼后, 江淼也是大为震惊:“这就是说, 大概有七十多个人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状态。难道以前衙门里的人一点都没怀疑过吗?”   “这些失踪的人口分布在各个县域,县下辖又有村镇, 就拿上次去的土岩村来说, 他们七年一共只失踪了两人,这两人, 并不足以引起官府的警惕。再者,这些失踪案大多都由当地县衙直接结案,他们每个月都会呈上许多案宗,像这种不涉及到凶杀之类的案件, 很少还会有人再去翻看。”   裴澈说道, 这并不是要为那些人找借口, 而是事实如此。要不是张泉那一番话,他也不会特意再把这些已经结案的案宗翻出来看。不过,下面县衙办案的衙差,确实不够警惕,明显存在疑问的案子,却为了图快匆匆了结,放过了许多线索。   江淼叹了口气:“如果这背后有人操纵的话,那他也太阴险了,抓人也要特意分散开来抓,还控制着数量,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呢?”   裴澈摇头:“这也是我想知道的,但能够肯定的一点,就是这些案子确实不寻常。当务之急,还是先调集人手,到土岩村那边去走一走,看能不能发现点蛛丝马迹。”   “嗯!去吧,我和你们一起。你们上山,我去培育茶树。”江淼说道。他身手不好,在山上也不是特别灵活,与其跟在旁边碍手碍脚,还不如在下面等他们。   裴澈松了一口气,他刚刚还在想怎么劝说阿淼别跟上山。虽然张泉说过山上并无大型野兽,他爹是被人抓走的,可这一切都还只是推论而已,万一有大的野兽冲撞过来,手忙脚乱之下害得阿淼受伤,岂不是得不偿失?   裴澈点了五十名衙差随同,另外还有国公府的四个护卫跟在身边。别看他们只有四个人,打起来却可抵数十人。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土岩村方向去,到了村口,听到动静出来看热闹的村民们差点吓跪了。黄村长急匆匆地从家里小跑着过来,在这深秋的天里,跑出了一头热汗。   “官……官爷,你们到这里来,是有何贵干吗?”黄村长战战兢兢,生怕是村里人犯了事带累了大家。   江淼和裴澈掀开车帘,从车上走下来,江淼道:“黄村长不必担心,我们这次来,是想往深山里去,找一找有没有茶树。”   黄村长见到他,松了口气后又忍不住劝道:“江爷,原来是您啊!那深山可去不得,泉小子那天说的都是胡话,你们可别相信啊!”   “没事,我们今天人手充足,就是来了熊瞎子也不怕。”江淼笑着说道。   突然,从人群中钻出来一个人,正是黄村长刚刚才提过的张泉,他一脸激动地上前来,说道:“官爷,让我给你们带路吧!我能找到当年我爹失踪的地方!”   江淼摇头:“有他们上山就够了,你在山下等消息吧,如果有情况,我们会告诉你的。”在江淼看来,这张泉就是个小初中生,哪能让他也去山上冒险啊。   “官爷,求你们带上我吧!我可以给你们带路,那条路我很熟悉!”张泉扑通一下,直接跪地,吓得江淼差点也跪了。他连忙过去想要将人扶起来,可是张泉就是不起来,还说不答应他就一直跪着。   “行,快起来,你想跟就跟着去吧!”江淼很无奈,他给了裴澈一个眼神,示意他照顾好这个少年,裴澈点头答应,带着一群人往后山走去。   经过了种着茶树的缓坡,再往里走一段,就能进深山。张泉显然有些激动,时不时地就回头给裴澈他们指一指路。   走了大约大半个时辰后,张泉指着前面一处,黯然地道:“这里就是当年找到我爹衣裳的地方。”   裴澈挥了挥手,大家伙儿立刻分散开来,四处寻找。裴澈自己则跟着张泉,往前头的一个浅坑走去。   距离张达失踪已经有三年了,这个地方遭受了无数的风吹日晒,霜打雨淋,早已看不出任何痕迹。裴澈仔细在附近寻找了一下,发现一棵树上似乎有刀刻的痕迹。他半蹲下身,看着这个痕迹,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图形,有点像是个草字头,但中间多了一竖,这应该不是无意刻上去的。那么,上面刻的又是什么意思呢?   裴澈正在思考,张泉看了一眼,走过来说道:“官爷,你也发现了吧,这个就是我爹刻的,上头是我家的院子。”   院子?裴澈总算明白了,原来上头是他家的栅栏。   “你爹平时有做暗号的习惯吗?”   “有的,我爹是樵夫,在砍柴时也经常会去找一些山货。但深山里树高草长,有时候根本分不清方向,很容易就会迷路。所以我爹习惯做一些暗号刻在显眼的树上,免得迷路出不了山。”张泉解释道。   “都是用这种吗?”裴澈摸了摸树上的刻痕。   张泉摇头:“不是的,我爹每次出山,都会让我替他想一个。那天他进山,说要去找找阿三叔,我怕他也被野兽拖走,希望他能早点回来,就让他刻家里的院子做暗号,这样他一看就会想家。没想到——”他眼眶一红,泪水将要滚落之际,却被他粗鲁地用手背狠狠抹去。   “所以,你当时一路找暗号找到了这里,没有发现你爹,回去后,你又跟着衙门的人过来找,却在这里发现了血衣。”裴澈总结了一下他说过的话。   张泉嗯了一声:“我爹那天晚上没有回来,我一直都很担心。第二天我趁着我娘去找村长他们时偷偷上了山。阿三叔是在这边失踪的,我就直接往这边的山来了。当时我发现树上有我爹做的暗号,便循着暗号一路找,可是到了这里后,就再也没发现其他的了。”   “所以,你爹当时应该就是在这附近失踪的。而且,周围还有人一直在观察你们村,知道你们报案后,才放出血衣让他们误以为是野兽伤人。”   裴澈说完,仍旧百思不得其解。如果他们的目的是抓人,那为何要放出血衣恐吓村民,让他们再不敢上山?如果目的是为了隐藏山中的秘密,为何不直截了当将人杀死,反而故布疑云,惹来官府搜查呢?   “大人,我们在附近找过了,没有任何发现,周围也没有人生活的痕迹。”一个捕头过来报告情况,打断了裴澈的思绪。   裴澈等了等,去另一边的人也回来说什么都没发现,裴澈叹了口气,宣布去下一个地方。   张泉走在前头,他们要去的下一个地点,就是他之前发现脚印的地方。那里距离他爹失踪的地方,大概有四里路的距离。   走了一刻钟,大家来到了张泉说的地点。裴澈一看,便明白这里为什么会留下脚印了。这里有一处山溪,溪水在下雨时便会上涨漫过周围,经常被水淹没的地方植物很少,留下了光秃秃的泥地。下过雨后,地面泥泞,人踩在上头,确实会留下足迹。   “当时你看到的足迹在哪些位置,是顺着哪边离开的?”   张泉回忆了一下,然后走过去,指给他们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有脚印,脚的方向是朝前的,到这里后就不见了。”   裴澈看着尽头的那片杂草地,那些人踩在草上后,脚印就消失了,他们的去向已然成谜。他的眼神扫过这片大山,觉得似乎处处都有人在暗中窥视他们。   ……   裴澈带着一群人返回时,江淼正在土岩村的暖房里,小心地将移植过来的茶树的粗壮枝条压进土里埋好。这一步并不轻松,首先要保证它压进土里时不会被折断,其次埋的时候还要注意不让它回弹。这些树枝都有韧性,江淼在试验几次无果后,直接选择拿东西压在上面。好不容易把这间房的茶树压好了,他又去到另一边,将剪下来的粗壮枝条扦插在提前挖好育肥的土坑中,然后埋上土,浇水,耐心地等待着它们生根。   “明天一早,上屋顶去把上头的草垫子翻开,让太阳能照进来。”江淼嘱咐留在这里的人。这屋子建造时,江淼就说过了,上头间隔着铺设瓦片,空着的地方拿草垫子盖上,这样一来,掀开就能让底下的植物晒到太阳了。   当时黄村长还很不解,这样一来,下雨天这几间房不就漏雨了吗?不过等他看见江淼让人往里头运土和树后,他就没话说了。   人家专门搭了一间房给几棵树住,还会怕漏雨吗?怕是巴不得吧!   可怜他们这些农户,往里没有大户人家的动物吃得好,现在又没几棵树住得好,真不知道老天爷是咋想的!怎么钱都给这些怪人赚去了呢? 第154章 何至于此   “大人, 这是本月夏河县呈上来的案宗,请您过目。”   裴澈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的衙差手上抱着的一大堆东西,不得不把原来堆在桌上的失踪案卷宗挪开, 让他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桌子上。   “大人, 属下告退。”那衙差将东西放好后就走了。   裴澈看着桌子上满满当当的东西, 揉了揉有些紧绷的额头,忍不住叹了口气。明明几天之前他还觉得无用武之地,现在却开始觉得有些分身乏术了。   那些失踪案疑云密布,裴澈一想到失踪的那些人可能还活着, 只是被困在了某个地方,就恨不得立刻将案子破了, 将那些无辜百姓解救出来。   可有些案子的时间已经间隔太久, 裴澈只能派人将近一年来有人失踪的地方全都巡查一遍, 可现场却没有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想要破案自然也是遥遥无期。   发觉自己忍不住又想到那上头去了, 裴澈摇摇脑袋,翻开刚刚呈上来的案宗, 准备先把公务处理掉, 再去琢磨那起多人失踪安。   夏河县是一个小县城,如沧州大部分县城一样, 它也非常贫穷。住在那里的百姓每天都在为了温饱而奋斗,很少会闹事到衙门里。但城中的部分富户,却时不时会闹出一点事上衙门来,这卷宗里, 十件倒有七八件是关于他们的。   裴澈沉着脸翻过一本又一本, 看着不是东家的牛跑到西边的菜地吃草, 就是西家的鸡跑到东边去下蛋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恨不得将那县太爷叫过来问一问,像这种派人说和就能解决的事,为什么要立案宗去调查?   “怎么了这是?”一个声音在外面响起,裴澈心思一动,赶紧起身,绕过桌子,去接来人手中的食盒。   “阿淼,怎么今日又送吃食来了?”裴澈问道。   江淼说:“麻烦你自己去外面看看时辰好吗?一处理起公务就废寝忘食,朝廷给了你多少钱让你替他这样卖命?”   他一边抱怨一边将饭菜摆在一旁的小桌上,要不是久等裴澈不回,怕他饿出毛病来,他又何必走这一趟。   裴澈讪讪探出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这才意识到真的很晚了。   “咳,有劳你了,阿淼。明日我一定尽早回去。”裴澈保证道。   江淼翻了个白眼:“得了吧你,前天昨天不都是这样说的?干脆我以后天天给你送好了,也省的你来回跑,吃的还不规律。快坐下吃吧,天冷饭菜容易凉。”   裴澈听话地坐下,有一个人如此关心你的身体,纵使他说的话不那么中听又有什么关系?他拿起筷子,将饭菜送入口中,吞咽下去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确实已经很饿了。他加快了进食速度,江淼坐在对面看他,忍不住想起以前的裴澈来。那时候他吃东西永远都是慢条斯理,看起来十分优雅的。也不知是不是在一起久了互相影响,江淼感觉自己吃相变好了,裴澈却越来越像他了。   “怎么了?”裴澈咽下最后一口饭菜,就见江淼一脸奇怪地盯着自己,忍不住想去照一照镜子,看看脸上是不是沾了什么东西。   江淼回过神来,摇头道:“没啥。对了,刚刚进来时看你有点不开心,怎么回事啊?”他巧妙地转移了话题,裴澈这人爱较真,要是他听自己说他吃相变了,一下午都准得琢磨这事。   裴澈不疑有他,回答道:“这夏河县令也太无能了,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记录在案宗之上递上来让我过目。”   江淼挠挠头:“这不是显得他勤奋吗?要是一个月就递两三本上来,你还以为他没用心做呢。”现代无论做什么工作都得讲究留痕迹,裴澈应该庆幸这里没有各种群聊,不然各种鸡毛蒜皮的事更多。   原来如此,裴澈明白了。他处于上位,自然不清楚底下面人的想法。他道:“看来我得和下面的人说清楚了。让他们别这般小心翼翼,该递上来的递上来,不该递上来的也叫他吃个教训。”   江淼点头,下面的人也就是怕上官批评罢了,不然谁乐意多做这些事呢?   裴澈吃过饭后,将用过的碗筷收拾进食盒放好。若单看这娴熟的动作,旁人一定猜不出裴澈竟然出身自国公府。   江淼坐在他之前的位置看,随手从桌上放着的案宗里抽了一本出来,想看看那夏河县呈上来的案子到底有多奇葩,谁料这一看竟让他瞪大了双眼。   “快快,阿澈,你快看,又有人失踪了!”江淼赶紧呼唤道,并把案宗抛给裴澈。   裴澈一惊,什么?他伸手接住案宗几眼扫完,发现这确实是一起失踪案。失踪的是夏河县桂花村的一个村民,于两日前失踪。失踪以后家人报官县衙便派人去山中搜查,却只发现了被撕碎的衣裤碎片,上面还有斑斑血迹,看上去又像是野兽撕咬拖走造成的。   遇到这样的案子,夏河县令直接又以野兽伤人结案了。因为刚好要呈上其他的案宗,他便把这刚刚结案的塞了进来。   “我要带人去看看,他失踪的时日尚短,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遗留下来!”裴澈立刻做下决定,并喊来人让他去清点人手,等会好去那里。   “嗯,那你们去找一找吧,在山上小心点。”江淼嘱咐道。   “放心吧!”裴澈道,然后往外走去。外头,他的护卫已经传令下去,点了二三十号人一同前往夏河县。   夏河县距离沧州不算很远,乘马车的话,用不着一个时辰怎么也能到了。不那么赶的话,一个半时辰也能到。   一行人赶着出发,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夏河县衙。夏河县令不明所以,但看着长官黑着一张俊脸走下来,心里不由泛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总觉得待会要倒霉了。   ……   裴澈走了,江淼自然也不好留在这里,他提起刚刚的食盒,往回走去。   刚进大院,他便听见相邻人家的大嫂正和几个官员的家属兴致勃勃地说着什么,语气中的兴奋之意任是谁都能感受得到。   “……东西可多了,还有照人清晰可见的镜子,去年我就没买着,今年一定得早些去。”说话的人显然对那镜子势在必得。   江淼不由有些好奇,便朝那边看了几眼。他的动作被其中一个妇人看见了。那人捅了捅正说话的大嫂,下巴点了点,暗示江淼也在这。   大嫂接到暗示,往这边看来,正好和江淼的视线对了个正着。江淼有些尴尬地朝她笑了笑。   大嫂走过来,热情地道:“江小哥,您待会要和我们一起出去采买东西吗?”这个称呼是江淼纠正了好多次后,才达成统一的。之前她们总喊他知州夫人,江淼好几次都反应不过来。   听说是采买东西,江淼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想了想,好像最近也没要过什么节,需要采买哪些东西呢?于是,他摇了摇头。   “您不去吗?”大嫂似乎有些惊讶,“那些行商一年就来那么一次,他们带的货物都是从更南边的地方来的,那些好东西这边都难以见到,您真的不去看看吗?”   南边来的?江淼灵光一闪,问道:“他们是来收购百姓手中的山货的那些人吗?”   大嫂茫然了片刻,反应过来后点头道:“正是呢,他们每年都会运很多东西过来,卖掉之后再去收百姓手里的山货,一来二去的,估计能挣不少。”   “那我要去看看,劳烦嫂子待会要出门时喊我一声。”江淼笑着说道。大嫂连忙点头,表示待会人一齐就喊他。   江淼拎着食盒回了自己家,蝉衣和问荆二人正坐在堂屋缝补衣裳,见江淼进来便起身相迎。   蝉衣将手上的东西放在一旁,起身接过江淼手中的食盒,打趣道:“江爷,您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世子爷没留您在那看看书吗?”   江淼性格开朗,所以两个丫头平时也敢和他开开玩笑。不过到了裴澈面前可不一样,两人立刻就变回那精明能干的模样,看着很能唬人。   “你们世子爷带人出去了,我自然就回来了。对了,待会你俩跟我出去一趟,我想去外头采买一些东西。”   “采买东西?您是说那些南边来的行商吗?我们早上出门就听说了,百姓们都在议论这事呢。”蝉衣很是惊讶,“区区一些行商的到来,竟能让百姓如此高兴,他们到底带了些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过来卖?”   问荆道:“倒也不完全是卖东西的,他们除了卖东西外,似乎还要采买山货。沧州三面环山,百姓们平时去山上总能拾得一些山货回来,卖给他们换钱买米面吃正好。”问荆心思更细,上午出去时听见了便仔细打听了一下。   江淼点头:“正是如此。你们快去换身衣裳,待会一起出门。”说着,他自己也回房换了身衣裳出来。   “江爷,您怎么穿成这样?”蝉衣一见江淼就大呼出声。   原来她们二人都挑了新做的光鲜衣裳穿出门,偏偏她们这位江爷,故意穿了一声粗布衣裳,打扮得灰扑扑的,看起来不像是去采买东西,倒像是去卖山货的。   她刚这样想,忽见江淼不知从哪翻出个篮子提在手上,篮子里还装着一些晒干的松菇,是江淼之前去山上摘下来的。   难不成江爷真的要去卖山货?   两个丫头眼前一黑,她们世子爷月俸是少了些,但也不至于如此吧? 第155章 奸商   “大家都别挤, 今年带来的货物十分充足,人人都能买到。”一个蓄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站在一处高台上朗声道,看似温和带笑的眼睛里时不时闪过一道精光。恐怕在他眼中,下面这些狂热的百姓都是待宰的肥羊。   这里一条街都清了出来, 两边的路面上全是他们这个商队卸下来的货物, 里头大部分都是南边来的新鲜玩意, 无论是吃的用的还是穿的,都应有尽有。江淼注意到,之前那大嫂提到的照人很清晰的镜子,前头的一个摊位上正摆着几面。   之前江淼想在裴祖母送的那家琉璃店里找出能替代玻璃的透明琉璃, 可惜的是那东西可遇不可求,产量太少, 价格又昂贵, 他的大棚计划不得不夭折了。现在他发现南边竟有人弄出了玻璃, 大棚计划难免又死灰复燃了。   他跟着人潮往那边挤过去, 然后在摊位前就被两个壮汉拦住了。他们说:“请各位站在这里看便是, 这西洋镜容易碎,要是不小心碰坏了大家都没得意思。”   “这位大哥, 敢问你们这西洋镜要卖多少钱一面?”江淼问二人之中比较面善的那个。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 道:“你问这个作甚?”   江淼笑嘻嘻地说道:“这不是想买一面回去摆着吗?”   他话音刚落,另一个壮汉便嗤笑一声:“凭你也想买这个?”穿着一身灰不溜秋的衣裳, 看起来寒酸至极的人胃口倒不小。   江淼似被激怒,胸脯一挺,眼睛一瞪:“瞧不起谁呢?不就是一面镜子吗?你说多少钱就是了!”   “说出来怕吓死你。”那人轻蔑一笑。   江淼也冷笑一声:“谁也不是被吓大的,你只管说就是了。”   “这里头最小的那面看到了吗?”那人指了指桌上大概一个盘子那样大的镜子, “就这, 便是二百两。恐怕你浑身上下, 也掏不出这么多吧?”   “二……二百两?”江淼做出张口结舌状,一看就知道是被这个价格震惊住了,“这可比铜镜贵了不少啊!”   “买不起就别在这凑热闹,滚吧。”那壮汉不客气地推了一把江淼,把他推了个趔趄。江淼身后的蝉衣和问荆立刻眼睛一瞪,就要上前教训这个胆敢欺负她们江爷的人。江淼立刻以眼神暗示,才让两人暂时按耐住脾气。   “你这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你等着,我去把手中之物卖了,就有钱买镜子了!到时候我非要你亲自给我送到家里去!”江淼恶狠狠地瞪着那个人,嘴里放出狠话。   那人定睛一看,发现江淼篮子里装的是干松菇后,态度一下子就变了。   “我说呢,原是个脑子不清醒的。亏我还浪费口水和他说了这么久。”那人向另一个人吐槽道。   江淼很生气,丢下一句“莫欺少年穷”就钻出了人群,惹来那人放声大笑。这边的动静惹来高台上的人探寻的目光,见江淼确实没什么好注意的,他才收回视线。   “江爷,您为何不直接买下呢?也好让那起子小人长长见识!”蝉衣愤愤不平地说道。   江淼走出人群后,立刻就变得正常了。他笑着说道:“他态度如此恶劣,我还在他那里买东西,岂不是更便宜他了?”花钱打脸这种事江淼是不会做的。如果能买下大批的玻璃他还会考虑一下,就这样一面镜子,对他而言完全没什么作用。   蝉衣郁闷地点头:“您说的也是,但平白被这么羞辱一顿,您咽的下这口气吗?”   问荆道:“江爷自有主张,我们只需看着便是了。”   问荆比蝉衣更冷静下,她早就观察到江淼不同寻常的举动了,在她的印象中,江爷不是这样的人。   江淼笑了笑,道:“我们再去另一边看看。”这条街是卖货的,隔壁那条街则被清出来收山货的。   到了隔壁那条街,江淼倒是没再吃商队其他人的白眼了,因为这条街上提着篮子扛着麻袋的大部分人,都和江淼打扮得差不多。他们站在各个摊子前,将自己采得的东西递出去让人验货,验好后便是谈价钱。往往一大袋东西交出去,然后换回一小块银子。有时候甚至银子都没,换来的只是一大把铜钱。   江淼在后面暗暗皱眉。虽然他知道一个东西的进价与卖价不可能相同,但见到相差如此大的,也是少见。   江淼摇摇头,叹了口气,转身来到一处摊子前,道:“劳烦管事帮我看看,这篮东西值多少钱?”他把篮子放在桌上,任由摊子上的人翻看。   “你这些东西,山上到处都是,本不值什么钱。念在你上山一趟不容易,就给你……三十文吧。”他的语气中满是施舍的味道,就好像发了多大的慈悲才收下这篮东西似的,若是朴实的山里人,恐怕还真会被他唬了。   江淼简直要气笑了,他道:“管事莫不是觉得我没见过什么世面?像这样成色的干菇,外头少说也得一二百文一斤,我这里可不止一斤,区区三十文,你便想打发我?”   管事被质问,脸上一点也不慌张,反倒是司空见惯一般,想来了解行情和他们讲价之人也不在少数。   “你也说了,是在外头。若有那个能耐,你尽可以自己将东西卖到外头去。若不然,在我这里,它就只值这个价!”   江淼沉默了一会,将篮子拿回来,他说:“我不卖给你了,这街上那么多收山货的,又不是只有你一家。”   “不卖给我?”那管事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笑得前仰后合。   笑完后,他说:“那你只管去问问吧,倘若有其他人要收,你只管卖给他就是。”   他这样一说,江淼便猜到了,这里的人应该是一个鼻孔出气的。果不其然,他问遍了这条街所有收购山货的摊子,都没一个人开口收他的东西。   江淼走时经过第一个摊子前,那人还说了句:“明儿再来卖,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江淼没有理会他,径直离开了。   蝉衣和问荆本来远远地跟着,等转过弯后,便快步追了上去。   “江爷,这些奸商太可恨了。那些百姓辛辛苦苦采来的东西,竟被他们说的一文不值。”蝉衣道,她刚刚看了好几个摊子收货的手段,几乎都是先将别人的货物贬低的一无是处,然后再开个低价收下。百姓们已经习惯这样的方式,连一句疑问都没有,便将攒下的山货都卖给了他们,然后转去前头买粮。   “是啊,商人做生意精打细算是常理,可像他们这样的,分明就是不正常的交易。”用他那个时代的话来说,他们本来可以明抢的,却偏偏还给了你一点钱。   “唉,也就是沧州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换做梁京,哪个商户敢做这样极不公道的生意,也不怕官府封了他的铺子。”蝉衣嘟囔道。   江淼听见她的话后,陷入了思绪当中。   他到家时,其他院子里的那些女眷也回来了,她们的脸上都挂着愉悦的微笑,显然是买到了心仪的物品。和江淼一个院子的大嫂,有些高兴又有些肉疼,因为她买到了镜子,但镜子实在太贵了。要不是实在喜欢,她真舍不得掏银子。   “问荆,你去打听一下,何大嫂手上那面镜子多少钱。”江淼道,他不太好凑过去。   问荆点了点头,很自然地走出门去,接着又顺理成章地凑到了人群中,打听到这个盆一般大的镜子的价钱。   “江爷,她手中的镜子花了一百八十两。”   “一百八十两,刚刚那人给我开价却是最小的都要二百两,敢情还是看人下菜碟的。”江淼冷哼一声,看来这群人应该是清楚她们的底细,在变相给她们行贿。   江淼决定等裴澈回来再商量这事,纵使他们这会不另立商队,也不能再让这些奸商垄断市场恶意压价了。   他一直等,等到小石头和裴沐读书回来,等到天上的太阳逐渐西斜,等到桌上的饭菜冷了又热,也没等到裴澈他们回来。   江淼担心极了,又不好在两个孩子面前表露出来,免得他们也跟着担心。幸好,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有一个衙差从夏河县赶了回来,将裴澈的口信带给他。   行吧,没出事就好。江淼放下心来,觉得裴澈他们肯定是在夏河县发现了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他们发现的是什么东西,会不会是破案的关键?   夜里,江淼躺在今天显得尤为宽阔的大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往日裴澈在时,他只觉得很拥挤——无论床多宽,裴澈都要挨着他睡。   今天裴澈不在,他本该睡得很好才是,可不管眼睛闭得多紧,他都睡意全无,脑子清醒得能坐起来和外祖父下十把象棋。   江淼睡到崩溃,终于忍不住恨恨地捶打了一下裴澈的枕头。他想着,明天上午裴澈要是还不回来,他就要去夏河县那边看看了。当然,他不是为了裴澈去的,他是想看看有什么地方需要他帮忙的,顺便再把今天下午发生的事告诉裴澈,让他想一想,大梁律令里有哪一天适用这些商人的。 第156章 不作数了   “大人, 这边也有脚印。”   裴澈昨天很晚才睡,今天一大早又跟着上山来,神色看起来有些许疲惫。他抹了把脸,跟着过来禀告的衙差走到发现脚印处, 然后吩咐人过去对比脚印的大小。   负责测量的衙差拿之前测其他脚印的稻草和现在发现的脚印对比之后说道:“大人, 这些都和刚刚的对上了, 没有发现新的。”   裴澈道:“这也就是说,他们一共只有四个人。在夏河县域抓了人后,就往这个方向走了。”之所以这么笃定他们把人抓走了,是因为后来发现的脚印比之前发现的都要更深一些, 这明显是抬着重物在走。   夏河县令陈顺听后,表情讪讪, 看起来一副无地自容的样子。昨天裴澈过来时, 他还有些纳闷。没想到裴澈开口就问失踪案的事。   陈顺不明所以, 只得将自己了解到的所有情况据实以告。裴澈当时便黑了脸斥他糊涂, 还道他下次再分不清轻重缓急便要处置他。陈顺心里不满, 觉得被裴澈这样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当众斥责很没面子。可惜,官场并非是按年纪来论资排辈的地方。身为下属, 面对上官的怒气, 除了忍,他没有任何办法。   可当他跟着裴澈一行人来到山上, 亲眼目睹了所谓的野兽伤人现场之后,他的不满就变成了忐忑。   “陈大人,你可知这里是通往哪边的?”裴澈忽然问道。   陈顺一惊,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忙道:“裴大人, 从这里过去一直往前, 再翻两座山就是固阳县的地界,我们沧州群山环绕,所有县之间的山都是相连的。”   固阳县,听到这个名字,裴澈立刻想起土岩村失踪的那两个人。土岩村,就是固阳县管辖的范围。   “倘若要搜完这些大山,需要多长时间?”   “搜山?”陈顺惊讶不已,“这些山草木茂盛,有很多地方都是荒无人烟的,要想搜完整个沧州境内的山,恐怕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做不到的。这还必须是全州衙门里的人手一块上。”其实这个时间仍有待商榷,要知道有些地方可不是直接就能进去的。陈顺希望听了他话的裴澈,能够打消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裴澈确实也如他所愿,内心开始犹豫不决。首先,搜山需要人力,他不可能安排全州的衙差花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去搜山。其次,这山连向外界,若是那些人打探到消息后从山中离去的话,那么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会是徒劳的,并且还有可能给其他州府带来麻烦。   综其原因,裴澈只能遗憾地看了看这座山,将搜山的想法压在心底。   再往下走了一段后,并无再发现脚印,裴澈看了看脸带疲惫的衙差们,宣布往回走。   一行人下山时,已经是中午了。裴澈便吩咐随行护卫找了一家饭馆,叫了几桌子菜,请这些衙差吃完再回衙门。   陈顺本想献个殷勤,趁着一群人坐在里头休息偷偷跑出来付账,可没想到是,裴澈的护卫已经将银子压在了账房处。他悻悻地离开柜台,想要回包间,突然门口进来一个衙差,喊到:“大人,可找到你们了。”还好有人见他们进城后往这边来了。   陈顺有些紧张:“可是衙门又发生什么事了?”他心都提了起来,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眼见那裴大人要回州城了,若又横生事端将他留下来,那可就没意思了。   衙差摇头:“大人,不是,是知州夫人找来了。”他脸上暗藏兴奋,有一种“八卦到了”的满足感。   陈顺一愣,随后笑了起来:“怕是裴大人一夜未归,夫人不放心了。”至于不放心的是什么,那就见仁见智了。没想到堂堂知州大人也怕家里的母大虫。不过想想也是,他们知州大人的长相极为拈花惹草,任谁也不放心他整日在外头游荡。   “是啊,”衙差不知道陈顺脑补了那么多东西,一脸神奇地分享着自己的所见,“当时说夫人找来时我还奇怪,怎么是个男人?后面才反应过来,他们就是去年皇上亲自下旨赐婚的一对夫夫。”   陈顺惊讶极了,裴大人家里藏着的,原来是公大虫!想必吃起醋来,会更加厉害吧?   “你快去把夫人请过来,我也上去和裴大人说一声。”陈顺吩咐完衙差,便进了包间,噼里啪啦把这事说了。   裴澈听后,一改之前横眉冷对的模样,脸上的表情变得生动起来,眉眼之间也肉眼可见地柔和了。他招来小二,点了几个江淼喜欢吃的菜,而后便望眼欲穿地盯着门外看。陈顺再次惊讶,夫人找来,裴大人竟显得这样开心,一副情根深种的模样。   不多时,几个声音由远及近,陈顺也好奇地看向门外,他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男子,才将这位裴大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首先踏进包间的是一个满脸带笑的男子,眉目俊朗,虽不比裴澈那张脸,但看起来却让人觉得很是亲近。   裴澈起身相迎:“阿淼,你来啦。这位是夏河县县令陈大人,这些是夏河县的差官。”   江淼朝他们拱了拱拳头,说道:“见过陈大人,见过各位差官。”   大家连连还礼,生怕晚了一步让人觉得不尊重。   江淼落座后,裴澈便凑了过来,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他一脸欣喜的模样看得江淼心头一跳,忙解释道:“我可不是特意过来找你的,我是有事想告诉你!”   裴澈嘴角一弯,想告诉他亲爱的夫人“此地无银三百两”是什么意思,又怕他揭穿惹恼了江淼。于是便也正襟危坐,问道:“是何事?”   江淼把昨日街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裴澈,然后说道:“这些奸商扰乱市场秩序,恶意压价,看人下菜碟,大梁律令有哪一条可以惩罚他们的?”   裴澈皱眉想了想,道:“律令中倒无具体施行之法,不过要对付这些商人,倒也用不上专门的律令去惩治。”   江淼听明白了,他不得不有些感慨。之前自己还是把这古代当成法制严明的现代了,认为官府想要处置别人也必须按照规章制度办事。却不想,皇权大过天的时代,其实很多时候,是没那么多道理可讲的。   想明白后,江淼又开始询问裴澈这边的进展,得知他们这次已经确定夏河县失踪的那个百姓就是被人抓走的之后,江淼道:“总算有进展了,这样一来,那些案宗就应该发回各个衙门重新审理了吧?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失踪了。”   裴澈点头:“我也正有此意,单靠州城去调查的话力量太过薄弱,还是要联合所有县域,才能更快调查清楚真相。”   吃过饭后,裴澈带着人回了州城。此时已经快傍晚了,那两条街道上却依旧十分热闹。只不过一边是有钱人在拼命送钱,另一边却是穷苦百姓在拼命挣钱。这群人在有钱人的头上大肆敛财,宰了肥羊的同时,还不忘百姓身上那点蚊子肉,可谓是两手抓。   “官府办案,所有百姓,速速离去。”一名衙差拿来一面锣,边走边敲,嘴里还喊着这句话。   现在的百姓无论贫富对官府的人都是十分敬重的,一听是官府办案,便立刻走了,生怕走得晚会被当做同党抓起来。霎时间,两条买卖街变得冷清了。   商队的大管事在锣响的第一声,便从酒楼出来了。他脸带怒色,带着人往前头走去。   “不知这位差官大人是何意?咱们小本经营,做的是良心买卖,不知官府准备在此办什么案子?”见到敲锣的人时,大管事瞬间由怒火冲天变成了温和有礼。   敲锣的冷哼一声:“你们心知肚明,还要我说什么?”   大管事一脸无奈:“小人真的不知,烦请差官大人告知一二。”他的手一动,一锭约二两重的银子便递到了那差官拿锤的手中。   差官感受了一下入手的沉淀,态度开始缓和:“你们得罪人了,要想赶紧解决这事,需尽快去找新上任的知州大人才是。”   他在新上任这三个字上着重强调了一遍,大管事立刻会意,明白今日为何会有此一遭。   原来是之前打点好的不作数了。 第157章 如此介意?   俗话说,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两天,裴澈便派了人调查这支商队的底细。根据探子回报,这家商队的大管事除了每年组织一次南边的商户过来售卖物品和采购山货之外, 还在沧州开了一家收购山货的店铺和另一家卖粮的粮铺。   这两家铺子开在一处, 百姓们往往都是左手卖了山货换得银钱, 右手又将银钱买了粮食拿回家中。一来二去,就相当于是用粮食换了山货。   这桩买卖乍听上去似乎很合理,实际上二者差价太大,几乎一麻袋的山货, 才能换不到五斤的米面,还是杂质最多的那种。   百姓们敢怒不敢言, 他们自己种的不够吃, 城里又只有他们这家粮铺可以买粮, 不买怎么办呢?谁让沧州城本地的粮铺生意都被搞黄了呢?   说来他们也有原因, 在本地粮铺还开张的时候, 这家外地粮铺以低廉的价格吸引他们去购买,导致本地粮铺无人光顾, 从外头买来的大批粮食只能积压在粮仓内。   后来更是不知道怎么的, 几家粮铺的大仓都被人弄坏,一场大雨下去, 将仓内的粮食全都浇透,导致里面的粮食发芽的发芽,发霉的发霉,可以入口的不到十之一二。   主谋是谁, 大家都心知肚明。几家粮铺的掌柜也气得联名上告那家外地粮铺, 可惜被当时的知州大人以没有证据为由驳了回去, 再后来就干脆不受理了。   这几家粮铺遭遇重创,自此一蹶不振,而后更是关门歇业,改了行当,再不做粮食生意。经此一役,那家外地粮铺便成了沧州城里唯一一家卖粮的地方。   刚开始,百姓们还没有意识到问题。可渐渐地,那家粮铺就开始涨价,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便涨了三次价格,很快就超过了之前那些粮铺的均价,并且还在不断上涨。   眼见群情激奋,粮铺掌柜便站出来说和,声称只要把山货卖给他们隔壁新开的店铺,就既能换钱,又可以减免用来一定的粮价,岂不是两全其美?   百姓们一想也是,既能换钱又可以减免,反正那些山货卖哪里不是卖呢?于是,悲剧再次上演,沧州城里收购山货的其他铺子,也断了生路,纷纷关门了。   所有的对手都被解决的同时,那家粮铺也露出了獠牙。粮价一涨再涨,山货收购的价格却一再被压,经过几年的发展,山货和粮食的互换价已变成了五比一,差不多五斤干山货才能换得一斤粮食了。   这期间,也不是没人试图重新开设粮铺和山货铺子,可一般持续不了多久,就会因为种种原因导致家破人亡。长此以往,再无人敢插手这两种生意。   而一年一次的商队到来期间,粮价会下降一些,山货的收购价格也会提高,久而久之,百姓们也变得越来越期待商队的到来。   江淼听完这些东西后,不由有些感叹,那家商队的大管事在恶性商业竞争和拿捏人心这一方面显然是非常厉害的。当然,官府的不作为显然也是主要原因之一,据他所知,凡是和官字搭边的人去到粮铺买到的,都是正常价格的粮食。他们初来乍到时,是本地衙差引他们去的,这会再看,分明就是在暗示那些人他们的身份。   ……   “大人,那人已在外头等了一个时辰了。您看,这——”进来通报的衙差被裴澈冰冷的眼神吓住了,想要劝说的话立刻咽了下去。   “他若等不住,尽可以走。本官公务繁忙,一时半会怎抽得出时间?”裴澈低下头,继续处理公务。   “是,属下这就去打发了他。”衙差急急忙忙地退了出去,转身来到了外头招待的厅堂。这里坐着一个蓄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正是那商队的大管事。他脸上有些许焦急,再不像之前站在高台是时那般沉稳得意。   “差官大人,知州大人可说了什么时候见我?”见到来通报的衙差,这大管事立刻起身迎了上去,满脸都是期待的神色。   那衙差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他道:“我们大人公务繁忙,哪是什么人都可以随意见到的?等得了你就等,等不了你就走,可别连累我再吃了瓜落。”   衙差的话让这位大管事心里一沉,明明他之前递银子过去时,这衙差还一脸带笑,说什么知州大人向来宽厚,必不会有意难为人。这会儿上那边走了一糟后,态度立刻就变了,还说什么连累他吃瓜落的话,想来这位新上任的知州大人并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宽厚。   大管事做小伏低,再三向衙差赔罪,表示自己会耐心等待,方才打消了那衙差的怒气。   “我劝你还是好好想一想,到底怎么得罪了我们知州大人,再来请罪吧。”衙差看在二两银子的份上,劝了他一句。   大管事笑着答应,等衙差走后,他的脸立刻放了下来,仅挂在嘴角的微笑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最开始以为是没有打点到位,故今天带了银票过来显示诚意。可他没想到,竟然会连门都进不去。   他到底哪儿得罪这位知州大人了呢?在衙门坐了一天冷板凳的大管事回去后仍然在思考这个问题。   想了半天,他眼睛一亮,立刻招来几个小管事问话。几个小管事也是一头雾水,不明白到底哪儿出了问题。   良久之后,有一个人试探着开了口:“是不是知州夫人过来买东西,你们忘记给最低的价钱了?”   知州夫人?他们把之前那些当官的家眷都算好了,可偏偏忘了打听新上任那位家眷是个什么心思的人,这会儿就是想再弥补也晚了。   一连两天,大管事都去衙门里等待裴澈传唤,可却连裴澈一面都没见到。   “不能这样下去了,那知州大人不肯见我,一旦开始做生意就让人来捣乱,今天一定要想个办法了!”大管事浑身都透着烦躁,他暗怪自己今年来时没有考虑周到就直接做起了生意,导致现在进退两难,真是因小失大。   此事若放在其他州,倒也好解决。知州上头还有人,只要将他的上官打点好,纵使他不高兴又能如何?但沧州地处偏僻,出去只有一条狭窄的山道,听说那知州大人已命人在距离山道入口一百米处的地方设置什么出入登记了,他的人只要一出去就会被发现,更别说是去搬救兵告状了。   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就有人提议,还是从知州夫人那儿入手,只要让他夫人高兴了,枕头风一吹,就不信那知州大人还能继续摆架子。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一提议得到了大家的支持,于是立刻分头行动,去打探消息。半个时辰后,大家伙回到住处,开始交换消息。   “这位知州夫人是个男人!”最震惊的消息首先被分享出来,大家在震惊过后,很快就接受了。男的又怎么样,枕头风还不是照样吹?   “据说这位夫人也是摊贩出身,最是爱财。”   “也爱吃新鲜美味的食物,据说他曾好几次独自上山采摘山货,就是为了吃到最好吃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换着自己打听来的情报,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人好对症下药。不多时,他们得出结论,这位知州夫人是个爱财,贪吃,小心眼,爱吃醋的男子。   众人面面相觑,既想怀疑一下这个结论,又觉得未尝不是这样的。众人经过商议,从货物里选出了几样东西包好,当天下午帖子就送去了内衙。   江淼接到帖子时笑了,看来裴澈说的没错,那些人发现前头下不了手后,就会转到后头来。他让人去将门口的人请进客厅,然后换了身能压住场面的衣裳,昂首阔步地走了过去。   “小人徐有道见过夫人,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夫人笑纳。”徐有道恭敬地献上礼单。他抬头看了一眼这位夫人,立刻又将视线移开。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眼前的人看起来有几分熟悉。   江淼接过礼单一看,呵,还挺重。这里头吃穿用度应有尽有,特别是里头有一面大玻璃镜子,这东西的报价可不低。   “有劳徐管事破费了,呵呵,坐吧。”江淼勾了勾唇角,在上头坐下后,又招呼这位徐有道坐下。   “夫人客气了,自来沧州已有三五天了,想到还未拜访过知州大人,小人心里就一阵不安。今日怎么说,也要过来拜访一二了。”徐有道叹着气说,一脸懊恼的样子,似乎真将这件事看得极为重要。   “呵呵,徐管事客气了。知州大人公务繁忙,又怎么会为了这种小事和你们计较呢?再说了,来沧州的人那么多,若是都要一个一个接见,他也接见不过来。”江淼假笑着说道。   徐有道立刻说:“是极是极,是小人不请自来,坏了大人清净。只是小人也是有苦难言,才不得不前来叨扰,还望大人和夫人不要见怪。”   江淼见他开始转入正题,只装作不知情的样子说道:“徐管事有何缘由,不如说来听一听。”   “是,”徐有道说,“小人在南边组织了一个商队到沧州来讨生意,可不知怎么的,近几天差官们集中在那两条街办案,百姓都被吓得不敢再来,这生意,自然也做不下去了。小人无法,想着拜访一下知州大人,看需不需要我们协助办案,也好早点了却此事。”   他说话时轻描淡写,但任谁都能听出他话中的不满之意。江淼心里一笑,表面却是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既然是官府办案,那一时半会自然是解决不了的。不如徐管事就耐心多等两天,等官府办好了案,百姓自然会回来光顾你们的生意,你觉得呢?”   徐管事尴尬地笑了笑:“夫人所言甚是,只是其他生意耽误倒也没什么。只是从南边运来的米面不及时卖给沧州的百姓,恐怕会导致百姓们腹中空虚,这岂不是我等的罪过?”   江淼见他将这件事往大义的方向扯去,于是笑容微冷,道:“这也好办,横竖都是卖,不如就直接将买来的粮食卖给当地的粮铺,这样百姓能够买到粮食,也不用怕耽误了你的生意,岂不是两全其美?”   徐有道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夫人说笑了,我们运来的粮食很多,当地的粮铺恐怕吃不下这么多,还是零散着卖给百姓,也省的过两次手。不知知州大人今晚有没有空,小人在醉茗香设了宴,还望夫人能代为美言几句,请大人一起赴宴,到时候再商谈也来得及。”   他特意转移话题,显然是不想再继续和江淼就粮食的问题继续交流。江淼也点到为止,笑着说道:“此事我会帮你转达的。”   “多谢夫人,时辰不早,就不打扰夫人了,小人告退。”徐管事拱了拱手,在江淼点头之后,起身离开了这里。   江淼将礼单又打开看了看,然后对身后站着的蝉衣和问荆说道:“你们把这礼单和他送来的东西一起收好。”   “是。”   是夜,裴澈和江淼简装出行,一同来到了醉茗香。徐管事一早就吩咐了人出来相迎,一见他们,就有礼地把他们引到了提前订好的包间里。   “小人见过知州大人,贵客临门,真是蓬荜生辉啊!”徐管事上前拉开凳子请裴澈他们入座,言辞之间满是讨好。   裴澈冷着脸,一副不情愿的样子,面对他的殷勤讨好,也只是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一旁的江淼碰了碰他的胳膊,裴澈这才收起那副晚娘脸,抬头看了一眼徐管事,问道:“你找本官有何事?”   徐管事道:“知州大人,是小人没有思虑周全,这番过来做生意本就耽搁了几天,心中焦急之下,竟忘了先去官府拜访。无礼之处,还望您海涵。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们这一遭吧?”说着,就自罚了三杯向裴澈请罪。   裴澈拿起酒杯,轻笑了一声:“徐管事这话说的有意思,你做你的生意便是,和官府有何相干?”   说完,他把酒一饮而尽,道:“徐管事若无他事,本官就不奉陪了。”   徐管事傻了眼,他不明白为什么裴澈只说了两句就要走,难不成没有提前打点这事,竟让这位知州大人如此介意? 第158章 不讲究   “大人, 等等!”徐管事叫了起来,“请您先听小人把话说完。”   裴澈转过头,看他的眼神冰冷无一丝暖意:“你想说什么?”他的表情十分不耐烦。   徐管事立刻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语速飞快地说道:“听闻大人刚刚来到沧州, 目前还和其他官员一起住在后衙的小院里, 小人听说这件事后, 心里实在不是滋味,怎么能如此慢待像大人您一样德高望重的父母官呢?故这次过来,小人准备了一份小小的心意,还请大人您笑纳。”   说着, 就让身后的下人将盒子递过来,然后自己用双手举高, 低着头恭敬地放在裴澈面前。   裴澈看着眼前的盒子, 兴味地挑了挑眉, 拉长了声音道:“徐管事啊, 你这就有点意思了。”   徐管事道:“这是您应得的, 小人只是借花献佛罢了,还请大人千万不要嫌弃才好。”   “哈哈哈, ”裴澈大笑道, 他接过盒子,转身在刚刚的位置坐了下来, 嘴里只说:“若是你刚刚就这般好说话,本官也不至于说要走。”   裴澈把盒子递给了江淼,江淼任由他们二人说话,笑眯眯地抱着盒子将其打开, 然后发现里头平铺着一些墨条, 看起来倒像是送给文人的风雅之物。   江淼有些古怪地看了徐管事一眼, 然后掏出墨条继续往下看。墨条下面垫着一些白纸,这些白纸被取出来后,一阵晃眼的金色出现在江淼眼前。江淼心头一跳,仔细看去,里头整整齐齐摆放着十二根金条。   他就说呢,这盒子抱着比看起来重多了。江淼正想把东西按原处摆放回去,忽然发现金条下面似乎还有什么,他拿出几块金条,才发现,下面垫着的,是一张银票——面额为一千两的汇通钱庄的银票。   这出手,果然大方。江淼心里暗自感叹,假设裴澈真是仅靠那点微薄的俸禄养家糊口的知州,看见这么一盒子东西,他恐怕真的难以抗拒。随随便便几句话的事,便可以抵几年甚至十几年的辛劳,简直太有诱惑了。   这一刻,江淼更加敬佩那些两袖清风的大人们了,要多么坚定的信念,才能抗拒住着源源不断的诱惑?   江淼庆幸自己不是官,不需要这么强的自制力,也庆幸裴澈家世不菲,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他一边将东西原样摆放回去,一边在脑子里想了这许多。   徐管事和裴澈聊天的间隙,余光注意了一下江淼的行为。他在心中冷哼一声,这裴大人看起来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没想到夫夫两个眼皮子这般浅,他还没见过这种当着别人的面就迫不及待拆开礼物的人!   然而心里虽然瞧不起,但他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甚至更加殷勤地与二人说话。酒过三巡之后,裴澈和江淼起身告辞。徐管事送他们下了楼后,又回到了包间。   此时的包间里坐满了人,刚刚这边在喝酒时,他们就在与之相邻的房间内听动静。   “唉,徐兄你这次确实有些考虑不周。难得碰上一个这般耿直的,你还不早做准备,害得平白耽误几天生意。”一个人摇着头说道。   徐管事笑道:“现在也不晚,而且不经受这一遭,我们怎么能拿住他们的把柄呢?须知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那些无欲无求之人了。”   大家也都笑起来,角落里,却有一人面露疑惑。这边送人出门之际,他正好出门如厕,一抬眼的功夫,他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一个面善的人。那人令他印象深刻,是这两年来,唯一一个卖山货嫌弃价钱低不卖的。他还记得那小子穿着一身灰不溜秋的衣裳,看起来十分落魄,而今天这位,却是一身华服,眉眼之间都透着高不可攀。   “老李,你怎么了?”一旁的掌柜碰了碰他。   “哦,没什么。就是觉得喝酒误事啊。”老李回过神来,把这一切归功于酒的作用。   衙门里,江淼带着蝉衣和问荆把那徐管事送的东西送到衙门库房里,带着掌库和几个伙计一起清点造册。这些钱,他们不会用,但也不会还回去。既然是从沧州百姓手里搜刮出来的,就让它们回到百姓手中去。   第二天,众人又去两条街市上做买卖。之前一开张,就来敲锣办案的衙差们不见踪影,可见昨日那顿酒喝的确实有用。   只是不等他们高兴两天,那些衙差们又像之前一样,敲锣打鼓地吓走百姓们,声称要办案。   徐管事的脸登时黑的能滴下墨来,心中怒骂裴澈简直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并且,他不只是贪心,还出尔反尔,真是个十足的小人!   面对这样翻脸不认人的真小人,徐管事一时半会也想不到好主意解决,只能忍气吞声地继续往官府送钱。   送一次,可抵两三天,两三天后,一切又继续。重复了两三次后。大家坐不住了。光是这几次送出去的钱财就达五千多两,一个州城的长官,胃口竟这样大,也不怕被撑死!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个人叫道,“没道理咱们带着东西来做生意,反而折本回去!”   另一个人附和道:“正是此理,我看咱们不如先离开,往后这沧州,不来也罢!”   有人反驳道:“沧州是咱们经营多年的地方,这一撤,恐怕多年经营毁于一旦,我看,倒不如先下手为强,把那人送出沧州,还沧州一片净土!”他说净土时,一脸认真的模样,叫人有些发笑。   有人赞同他的意见,也有人觉得民不与官斗,不应该和他杠上,应该暂时避其锋芒。   “好了!”徐管事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出声了。   “沧州这地不能丢。他既然这么不讲究,那咱们也不用和他客气了。”他说话时,脸藏在烛光照不到的阴影处,表情看起来晦涩难辨。但周围的人俱都噤若寒蝉,显然对他这种样子是十分忌惮的。大家都知道,徐管事动真格了。   ……   “大人,那两条街今日没有人开张,咱们还要去办案吗?”负责敲锣打鼓的衙差出门逛了一圈,不仅有些迷茫。   裴澈道:“没开张,那便不用管了。时刻注意着那两条街的动静就好了。”   “是!”衙差高兴地应下。   他走之后,另一个人突然出现在屋里。   “主子,城东那两家铺子关门了。”他说的是大通商行的山货铺子和粮铺,也就是沧州目前唯一的两家铺子。   “继续盯着,有动静立即来报。”   “是!”   他走以后,裴澈拿出公文。前些天,他将那些失踪案全都发回原县重新审理。他推翻了野兽伤人论后,这些案子就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这些县令不敢轻忽,因为裴澈给了他们十天的时限,让他们在这十天里一定要有进展,否则的话……   这种语意未尽的威胁之意,反而比直接威胁要来得有用,人们的脑补永远比现实要更可怕得多。   十天之期未到,裴澈已经陆陆续续收到了下面呈上来的公文,里面写着他们重新调查这些案子后的一些发现。   其中,有一个县的发现,让裴澈有些奇怪,上面说,他们村的人偶尔有一天踏入深山之中时,听到有“轰”得一声巨响,当时大地似乎也随之震动了,这动静听起来仿佛巨兽在山中奔跑一般,骇人得紧,那村人回去后就生病了。   这一声巨响确实离奇,除了这个村人之外,还有别人也听到了。而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有山中藏着吃人野兽之类的流言传出,人们才不觉得许多大汉在山里失踪这件事显得奇怪。 。 第159章 太过顺利   “今天粮铺开门了吗?”   一位老者期待地看着从外头进来的年轻人, 希望能从他的嘴巴里听到一句好听的话。只可惜,年轻人黯然地摇了摇头,打破了他的希望。   “都五天了,怎么还不开门呢?”老者很纳闷, 粮铺关门, 街市不开, 这群人难道不做生意了?家里虽然还有点存粮,可要再不开门,家里的老老小小就要挨饿了。   这样的担忧遍及家家户户,沧州这个地方三面环山, 可以用来种粮的田地稀少,根本就养不活这一城的人。要是没有人去外地运粮回来卖的话, 他们肯定会每天都生活在饥饿之中。   眼见百姓们的疑问越来越多, 情绪越来越激烈, 大通商行目前的负责人徐管事笑了。他只需要在百姓们情绪最高涨的时候, 将官府对他们的“迫害”和盘托出, 便自然有人会去官府为他讨回公道。也不知到时候这位激起民愤的知州大人,还能不能安下心来当他的官?   ……   “江爷, 今天我上街的时候, 听说了一些事……”蝉衣放下篮子,一脸忧心忡忡地说道。   江淼正在择菜, 随口问道:“什么事啊?”   蝉衣吞吞吐吐地说道:“就是……就是一些关于世子和您的。有些人说话不太好听……说你们……说你们……”   见蝉衣不敢学话,江淼侧过头看她,笑道:“说我们唯利是图,收受贿赂, 压迫良心商家, 致使他们不敢开门做生意?”   “您都知道?”蝉衣十分惊讶, 既然知道的话,为何还能这般风轻云淡地坐在家里,不出去给大伙儿解释解释呢?   江淼道:“知道啊,不止是外面,这后衙也有人议论呢。”这几天,他都听见好几回了。   蝉衣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几天都没人再上门来了。往常那些小丫鬟们对她可客气了,一见到她就亲亲热热凑上来,最近几天却连招呼都不打了。   “您和世子就任由他们这样说吗?”蝉衣十分不解。   江淼耸了耸肩,道:“公道自在人心,说两句闲言碎语有什么关系,迟早有一天他们会明白的。”说完,又低下头继续择菜。   蝉衣觉得江爷想得太简单了,她还想再劝几句,江淼忽然又开口了。   “去南边买茶苗的那些人,这几日应该就要到了吧?”   蝉衣愣了片刻,回答道:“应该快,前几天收到信时,相隔只有三百里了。但他们应该没有买到茶苗。”   “倒也无妨,土岩村那边的茶苗已经在生根了,春天一到,就能栽种下去。”江淼道,无论是压枝还是扦插的,大半都活了过来。到底老天保佑,让他这个略懂皮毛的外行人弄成了。   话题渐渐被带偏,蝉衣一时也忘记自己之前想说什么了,只围绕着茶树这一话题,和江淼继续往下聊。   这边气氛和谐,另一边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裴澈召集衙门里的人共同商议关于失踪案的事情,那些大人虽然来了,但要不就默不作声,要不就一脸不赞同的表情看着裴澈。几乎没人认真参与裴澈想要讨论的话题。   “……诸位意下如何?”   裴澈说完一段,开始征求大家的意见。   下面无人说话,好半天才有人道:“大人既然已经决定好了,还问我等作甚?”这声音虽小,但话中的抱怨与不满之意却清晰明了。   裴澈道:“刚才所言并非本官决断,之所以把大家叫过来不正是为了商议此事吗?若不是众位大人都太过谦虚,哪里还用本官抛砖引玉?既然李大人觉得不妥,不如就由你来说说,该怎么做吧。”   被点名的就是刚刚开口说话的人,他尴尬地笑了笑:“下官并无此意,只是……只是下官现在属实没有心情来谈论此事。”   裴澈有些疑惑:“李大人有何难言之隐,不妨说来听听。”   李大人道:“下官腹中饥鸣如鼓,已是饿得头昏眼花,哪里还有心思讨论如何破案?”   他这话一出,有不少人也跟着附和,一说“有些时日没有买到粮食了,家中存粮不多,心中忧虑不已”,一说“也不知百姓如今过的什么日子,饥不饱肚,真是苦啊”。   这群人三言两语便将沧州描述的仿佛遭了大难一般,恁得一副哀鸿遍野,惨绝人寰的景象。   裴澈饶有兴趣地听他们说着,脸上甚至带出了微笑。如果不是他提前得知大通商行的人暗中给某些人家里送了粮食过去,他还真得以为他们都饿了几天了。   “大人,您不想说点什么吗?”有人终于看不下去裴澈在一边若无其事的样子了,明明他就是此次事件的始作俑者,却还一脸无辜地坐在那儿。   裴澈无辜抬头:“说什么?”   “恕下官直言,此事皆因大人而起,带累的却是整个沧州的百姓,也不知大人夜能安寝否?”许大胡子脾气暴躁,终于忍不下去了。   裴澈对他态度倒好,因为这位仁兄性情耿直,不管什么人都得不到他的好脸,那些想要贿赂的,从来也不会找他。   “本官夜能安寝,食可饱腹,多谢许大人关心了。不过你的话本官有些不明白,什么叫此事皆因我而起呢?我何尝知会过这些商家,让他们不要开张做生意呢?”   许大胡子怒道:“若不是大人整天让衙差去捣乱,那商队怎么会不开业?粮铺怎么会不开张?”   裴澈轻笑道:“捣乱?本官是派人前去调查办案的,又没让他们不开业?再说了,办案的地方距离粮铺可远着了,何以粮铺不开张也能算到本官头上?”   许大胡子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他也有些疑惑了,是啊,为什么商队停了生意,粮铺那边也不开张呢?   同知周旭道:“大人莫要顾左右而言他,先不论原因为何,只说如今这种局面,若不妥善处理,恐怕激起民怨,届时再来想法子应对,恐怕就难了。之前沧州刚刚吃了瓜落,下官实在担心,这事闹大了,会惹得皇上大发雷霆。”   其他人纷纷点头,他们已是官降一级了,虽然名头还和之前一样,可一应待遇都不同往常了。要是再闹出什么事来,他们怕连这虚名都保不住,到时候才是真闹笑话。   “周大人言重了,且不说事态还没发展得那样严重。即便真如你所说的那样,本官也自有方法应对,定不会让沧州百姓有所动作的。”   周旭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眼里有些无奈。年轻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自负,然而等事态真的无法控制了,他们只能一筹莫展。   这次的会议不欢而散,裴澈等众人散去后,问道:“他们还要多久才能回来?”   房间里本空无一人,裴澈问出这句话后,却不知从哪里出来一个人,说道:“明天上午,便可入城。”   “好,那些人呢?”   “粮铺一如往常,商队的人正到处放消息,试图激起百姓的怒火。”   “加把火,把事情闹得再大些。”裴澈吩咐道。   “是。”应答之后,房间里又只剩裴澈一人。他翻开手边的公文,开始处理政务。   ……   “听说了吗?商队以后可能不来我们沧州做生意了!”一人说道。   “什么?怎么好端端就不来了,我还指着商队来时多买点便宜的粮食呢!”听见的人大为震惊。   “可不是,他们走后就只剩高价粮了。”有人叹了口气。   最开始说话那人又道:“什么高价粮?据说这大通商行也快关门了,没见这几天都不开张了吗?现在嫌弃高价粮,以后没得吃再来后悔就晚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那山货铺子呢?也要关了?这是为什么啊?”这可比商队不来还要让人震惊的消息。   那人左右看看,低声道:“此事我也是听我一个亲戚说的,你们可别传出去,据说啊,新上任的知州大人收受贿赂……”   “……勒索商队管事……”   “……打砸店铺……”   “……知州……搜刮民脂民膏……”   流言越传越广,内容也越传越离谱,直把裴澈一行说成了烧杀抢掳无恶不作的坏人,似乎他们的到来就是为了迫害沧州百姓,让他们没有活路的。   大通商行里,有人觉得不太对劲,他们确实让人传了消息没错,可是这传的速度比他们想象中快多了。他们以为起码得发酵几天才会起效果,如今再看,似乎百姓们已是怨恨至极了。   “有什么好奇怪的?以那位的贪婪,本地其他商家恐怕早就被他们搞得没活路了,会浑水摸鱼,趁机做推手不是很正常的吗?”   话是这样说,但他心里就是有疑虑。事情,似乎发展得太过顺利了。希望这一切,是他的错觉。 第160章 讨回公道   鸡已叫了四遍, 州城衙门的门房小四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起身穿好衣裳,烧水洗漱。   等所有工序都做完后,他又变成了一个精神奕奕的小伙子了。   其实用精神奕奕来形容他还挺牵强的, 因为连续几顿没吃太饱, 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 精神也不如往常那般振奋。临出门前,他心里还有些埋怨,这几日流言蜚语不断,从这些流言中他也得知了商队和粮铺不开张的原因, 要不是他们知州大人,沧州百姓就不会面临挨饿的风险。   心里虽然这样想着, 可当他打开衙门大门, 发现了门口乌压压站着一群过来找知州大人讨个公道的百姓后, 心底还是免不了替他们的知州大人担心,   这群百姓有的扛着锄头, 有的架着扁担,有的干脆拿着一把弯弯的镰刀在手上。各式各样的武器, 如出一辙的愤怒表情, 使得这支队伍看上去有些恐怖。   小四吓得刚拉开大门,便又砰的一声将门关上了。百姓暴动这件事, 沧州不是没有发生过,当一个人连最基本的填饱肚子的要求都得不到满足的时候,他会做出什么事都是情有可原的。   见官府开门又关上,原本还有些犹豫不决的百姓立刻群情激愤了, 他们喊道:“开门, 把狗官交出来!”   “贪官污吏, 人人得而诛之!”这里头也有负责口诛笔伐的读书人。   “……”   小四站在门后,听着潮水般的呼喊声,脸腾地煞白。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抬了抬发软的腿,一边朝里赶,一边叫道:“不好了!百姓上门闹事了!”   如此惊慌失措的模样,惹得一些不明事理的洒扫下人跟着喊起来。衙门里闹哄哄的,看这样子,似乎百姓还没打进来,他们自己就已经乱了。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负责点卯的大人起得很早,他原本坐在差房之内,听见外头闹哄哄的,便板着脸出来呵斥道。   小四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立刻上前,道:“何大人,外头围了一大群百姓,他们拿着镰刀锄头那些东西,站在外头喊,要我们把……把……”   何大人焦急不已,这种关头竟然还结巴,不由怒道:“把什么把,百姓到底要什么!”   小四哭丧着脸:“他们要我们把害他们饿肚子的狗官交出去!”   “什么?!”何大人一惊,立刻想到昨天裴澈将他们召集到一起后,其他人说的话。此事显得有些不寻常,百姓们来的太快了,一般来说,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不会与官府对着干的,而现在的情况根本就还不到万不得已之时。   “是真的,现在他们在外头喊打喊杀的,要是迟迟没人去管这件事,小的怕他们会直接打上门来!”小四刚刚说完那句话后,口齿清晰多了,一股脑的便把自己的担忧吐露出来。   何大人定了定神,吩咐道:“你赶紧召集人手,到后衙挨家挨户去通知,让大人们赶紧过来。特别是知州大人!”他强调了一下,此事皆因他而起,如果他不出面的话,恐怕难以打消百姓的怒火。   “是!”小四应道,然后立刻把那些洒扫下人召集起来,让他们赶紧去后衙通知。   一位位大人步履匆匆地赶过来,有的官帽没戴好,有的官服皱巴巴的没有扯平,大家俱都是一副慌张的表情,想来是太过震惊导致的。   何大人看见他们之后,心下稍定,可是最应该出现的人,到现在还没出现。   其他大人纷纷开始打听外头的消息,有那胆小的,已经开始想借口待会躲在里头不出去,而性子急躁的,却是迫不及待想要出门劝慰百姓了,也有那皱着眉头站在一旁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正当他们吵嚷着商议对策之时,一袭浅绯色官服出现在大家面前,不同于其他大人着急的模样,裴澈一脸云淡风轻,仿佛外头围着的百姓根本不值一提。   “裴大人,还请您赶紧拿一个主意吧,要是百姓的怒火真的压抑不住引起暴动,我们一衙门的人都逃不了干系!”周旭没好气地说道。   “关我们什么事?要不是他一意孤行……”有人小声嘀咕。   裴澈看了看大家,说道:“此事本官会亲自出面处理,大家担心的事不会发生的。”他的发言铿锵有力,不退缩不逃避的样子,看上去很有担当。   大家心里的急躁被抚平了大半,只要有人肯站出来承担责任,百姓大多不会动手。围着是一回事,动手又是另一回事了。   裴澈说完后,转身朝门外走去,有一些大人连忙跟上,剩下的一小部分在犹豫过后,也跟了上去。   “吱——呀!”   沉重的大门被打开,还在叫嚣着的百姓见到迈出大门的那张脸后俱都一静。他们只知道是知州大人贪图钱财,不顾百姓死活,心里早把他想象成了脑满肠肥,体态臃肿,神情猥琐的小人模样。眼前这个芝兰玉树,面如冠玉,看起来一身正气之人又是谁呢?   有人忍不住感叹:果真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这般长相的人做出的事情竟会如此下作?   “众位父老乡亲,今日一早到访,可是有事相商?外头寒冷,不如你们派几个人进官府与我详谈,其他人先家去,如何?”裴澈语气十分温和,好像这些百姓是上门来拜访的,而不是手持武器来找茬的。   他肯放下身份,温言细语地和百姓说话,这让大家高涨的怒火稍微平息了一点。但是他提出的建议却被拒绝了。   “我们不进去,就站在外头说!”谁知道进去后会遇到什么事情?   裴澈笑了笑:“既然众位不愿进去,我也不勉强大家。只是大家一齐开口,七嘴八舌也听不清楚,能否请一个人来说说,为何大家要一大早这般阵势跑到官府门口来?”   他的眼神扫下来,淡淡的带着些许质疑,莫名让他们觉得有压迫感。   底下的百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做声。一个年轻人咬咬牙,准备开口之际,却被旁边花白头发的老人扯了一把。在这种关头,他们有要求,官府也许会同意,但站出来说话的人,势必变成官府的眼中钉肉中刺,往后的日子,还能好过吗?   老人在阻拦了年轻人后,自己开了口:“大人,您是沧州的父母官,为何却不给沧州百姓一条活路呢?”他活了这么久,已经够本了。   “老丈所言,恕我承担不起。敢问老丈,这话是何缘由。”裴澈道。   老人道:“沧州一直以来田地稀少,光靠本地产出,根本就不足以养活当地百姓。每年的吃用,都靠外面的商人买进来,大家才能活下去。您一来,就逼得商队和粮铺不再开张,我们老百姓如何能吃饱?”老人眼含热泪,沧州本就是苦穷之地,再遇到一个贪官,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裴澈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老丈可知米价多少?”   老人愣了愣,道:“糙米每斗作价二百文。精米每斗作价三百二十五文。”   梁朝一斗相当于12.5斤,这样算下来,一斤糙米就相当于十六,一斤精米则是二十六文。   “老丈可知沧州以外米价多少?”裴澈又问。   老人茫然了,他道:“老头一辈子没出过沧州,也不知道外头米价多少,不过商队里的人说了,外头地广田多,米价比我们这里要便宜些。”在他们心里,便宜些的话,一斤也要十一二文吧?   “那么,米价是否一开始就这样高呢?”   老人摇摇头:“倒也不是,我记得以前,一斗米不过七十五文,一两银子不到便可买一石。如今要二两银子,才能买到一石糙米了。”   “这正是原因所在。”裴澈问了一通,突然说道,底下的百姓十分不解,这是原因,什么原因,他贪财的原因吗?   “还请大人明示!”   “我从梁京过来,梁京地处北方,面食较多,米多从南方运来,价便高些,也不过才七文一斤,与精面的价格持平。而南边一般吃米,兼之地广田多,亩产可达三百五十斤,米价一般只四文一斤,商队从南边到这里来,距离可比梁京更近许多,为何价钱却如此高?”裴澈这几日一直在调查粮价,这事他用不着问别人,他家就有个最关注粮价的人。   江淼之前做生意时,天天都和米面打交道。他和王掌柜关系好,过去拿米拿面都是按最低卖价来的。闲暇时,王掌柜经常也会和江淼讨论讨论各地的米面价格。他经常说自己赚的就是辛苦钱,确实,和这里的商家一比,他赚的可不就是辛苦钱吗?   底下也有算数比较好的百姓,他们根据裴澈给出的数字掐着指头一算,难免惊讶地叫出声音,此地米价竟是南边的四倍!   其实百姓们不是意识不到米价高昂,只是粮铺涨价循序渐进,有如温水煮青蛙,又因为此地山货丰富,他们平时买米时以山货相抵,价钱便没这么明显了。   裴澈见大家陷入了思考,又扔下一枚重磅炸弹,他道:“米价倒也罢了,众位可知,梁京的山货,一斤作价多少?”   大家摇头。   “上品香菇一百七十六文每斤,中品一百二十八文,下品八十文。”   大家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巴,他们就是做梦也没想过这个价钱。在他们这里,山货最不值钱,往往放烂了也卖不出去。他们不敢奢望上品的价钱,若能卖到中品或下品,也比现在仿佛白送的好一些。   他们来时,本想找知州大人讨回公道,现在,他们更想去找外头那些奸商! 第161章 丰收粮铺   眼见百姓们的怒气渐渐平息, 这背后的推手着急了。他们本来没打算出头的,可要再被这人说下去,他们就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大家不要信他,他这是在妖言惑众, 好掩饰他贪污勒索的罪行!”人群中有人叫起来。   另一边有人回应道:“是啊, 眼下他说的是真是假大家都不清楚, 可要是商队和粮铺再不开张,我们就真的要挨饿了!”   这句话说到了大伙儿的心坎里,是啊,远水解不了近渴, 就算梁京山货价格再高,南边米价再低, 他们也不可能去到这两处和他们做生意。如果没有本地的商家, 他们的东西就真的要烂在手里了。   “知州大人, 我们知道您是从大地方来的, 但我们和本地商户做生意习惯了, 还请您不要再难为他们了。”白发老人恳求道。   其他人也紧紧盯着裴澈,他们已经看出这位知州大人也许不像他人传的那样是个为非作歹之人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像他们这样有家世有地位的人, 在这里能待多久?他把这一池水搅混后, 到时候拍拍屁股走了,难受的还是他们这些老百姓。   裴澈道:“到底是做习惯了, 还是不得不和他们做生意?”   百姓们默然不语,裴澈见状,又说:“如果现在有价钱更低廉的粮铺,你们愿意和谁做生意?”   老人不假思索地道:“当然是便宜的。可是, 沧州哪来的其他粮铺呢?”沧州城里, 想开粮铺的, 都没有好结果,前两年的黄掌柜,就在开业当天回家的路上被人打断了一条腿,现在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当时他上报官府,称他被打时扯下一人面巾,发现他是大通商行的伙计。可官府却在调查之后草草结案,说他是自己摔成这样的。自此,大家也算是知道了官府的态度,再无人敢在沧州开粮铺。   “我说有就有,如果大家信得过我,午后便来这条街走一走,如果买不到粮,那各位只管再来找我就是了。”裴澈说道。   百姓们听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拿不定主意。他们今天敢来官府门口堵着,完全是凭着一口气,而且有人和他们保证,官府绝对不会拿他们问罪。这会儿要是走了,就不知道还没有下次了。   “又有一支商队进城了!他们带了粮!”   不远处的喊叫声打破了这里的沉寂,大家都有些不可置信,自从七年前山道崩塌,掩埋了很多人之后,来他们这里的商队就越来越少,这几年,都只有那一个商队过来。   这会儿没人再犹豫,纷纷挤出人群,回家拿银子背山货过来,待会好换粮。   原本藏在人群中的几个,眼见人越来越少,也只得装作激动的模样,和其他人一同离开。   看着门外的场地瞬间变得空荡荡的,裴澈笑了笑,他转过头,发现后面的官员们也是一脸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在这群人中,有几个倒和大家不一样,他们的表情古怪,也不知是震惊裴澈这么快解决此事,还是遗憾他竟然没被拖下水。   不等裴澈细看,所有人都统一了表情,上前拍马恭维,再不见之前暗藏咄咄逼人的态度。   裴澈没有理会他们变化极快的态度,他自小生活的遖鳯獨傢环境就是这样的,每个人天生都好像带了几张不同的面具,根据不同的场景和时间,面对不同的人时就会摘下来,甚至于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态度。   他想,也许这也是他之所以喜欢上阿淼的原因之一吧。阿淼是个纯粹的人,有些小聪明,有些小世故,然而在面对大是大非之时,他却能坚守底线。无论对待权贵还是普通百姓,他都是一个样子,在他身上,裴澈能感受到他是真心认为大家都是一样平等的人。   这种想法,在如今看来也许是大不敬的,但裴澈偶尔也会想,说不定阿淼的想法才是对的。   裴澈与这些人聊了几句,便以公务为由往差房的方向去了。实际上,他走到半途后便转道回后院去了。   回到院子里,裴澈发现饭桌上只有裴沐和小石头二人,他们正抓着桌上的花卷一口一口吃得喷香,偶尔低头喝一口熬得浓香的小米粥,夹点佐粥的小菜。   见到裴澈,两人乖巧地出声问好,然后又低下头吃起来。   “你们淼哥呢?”   小石头抬起头,道:“哥哥去外头了,说是要去什么粮铺。”   “他吃过了吗?”裴澈见桌上没有其他的碗,便问道。   “哥哥吃过了,他把碗放在厨房,说你回来就你洗,你没回来就我和小木头一起洗。”小石头说道。   “嗯,待会我一起洗。时间不早,你们快些吃,吃了去学堂。”裴澈说完,自己也盛了一碗粥,飞快地吃了起来。   裴澈吃完后,两个小的已经走了。他熟练地收拾了桌上的碗筷,将它们端到厨房,又打了水认真地清洗起来。   收拾好后,裴澈换了身衣裳,往外头的街道走去。这边的铺子,是江淼买的,他本打算买来年后继续做点小生意的,没想到会先派上用场。里头的一应器具,都是这些天在木匠行打的。   ……   刚刚进城的那支商队,正在铺子外头卸货,每辆马车上都装着满满的粮食,将它们卸在铺子门前,没一会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周围的百姓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些麻袋,眼里满是对食物的渴望。他们只等着有人一声令下,便冲进铺子里,大肆购买米粮。   江淼拿着个账本和一支细碳条站在一旁,有条不紊地组织着大家将地上卸下来的粮食搬进铺子里,铺子里放不下的则往库房搬过去。   铺子里,早已准备好了装米的方形米仓,白花花的大米倒进米仓中冒出尖来,走近一闻,米香四溢,从味道便可判断出这是今年新打上来的米。   待一切准备就绪时,江淼敲了敲挂在店铺旁的一面锣,喊道:“大家且静一静!”   围在外头的百姓安静下来,江淼满意地停下动作,说道:“大家都是过来买米的吧?那请大家听好了。带了铜板和麻袋直接买米的,请排在红桶这边。需要卖了山货再买米的,站在绿桶这边。”   人群纷纷动作起来,一眼过去便会发现,排在红桶这边的人比绿桶这边的要多上许多。其中很多人背上也都背了山货,可他们怕卖山货的速度太慢,万一耽搁就买不到了。   江淼明白他们的担忧,他也没多说什么,反正时间长了他们就明白了。   “这些粮里,有糙米和精米。糙米一升五文钱,精米一升八文钱。大家可以看看,这些升斗都是城里木匠行新打的,绝对童叟无欺,如果你回家后发现少了,大可以拿米回来退钱。”江淼说道。   这里的一升大约是1.25斤的样子,由于他们买的量大,糙米差不多是二文五一斤,他们定价五文一升,去除路上的损耗和车马人工,还是有的赚的。   大家一听,顿时激动不已。大通粮铺的米十六文一斤,一升便是二十文,这里的米价相当于那边的四分之一,也就是说,在那边买一升米,这边可以买四升!   算清楚差价后,根本无人去计较升斗的容量是否精准,他们只想早点买到米,回家下锅煮了好好吃一顿,以抚慰这几日有些凹陷的肚皮。   “我要四升米!”排在第一个的汉子说道,他付了二十文钱后,将自己带来装米的麻袋展开,等着伙计往里倒米。   伙计舀出一升斗米,拿木尺将堆尖的部分抹平了再倒进麻袋里。等到最后一升时,却没有抹平,而是直接倒了下去。   “小哥,给多了!”汉子叫起来,他身上可没钱了,这尖出来的米差不多得有一两了。   伙计笑了笑,道:“我们掌柜说,这叫无商不尖,今日是开张第一天,合该让大家都高兴高兴。”   汉子确实很高兴,拎着麻袋兴冲冲地离开了,他后面的老头也要了四升,他紧盯着伙计的手,发现最后一升也尖出些许后,咧开嘴笑了。   卖山货换米这边,就没那么快了。他们的山货不再像之前一样,一麻袋直接上称,无论什么品相的都一样的价。在这里,他们的山货被倒在一个木桌上,两个伙计挑挑拣拣后,将他们分成了两堆各自上称。   “客人,您的中品榛菇共一斤四两,收购价按八十文一斤的话是一百一十二文,下品榛菇共两斤,按五十五文收购价是一百一十文,合计共两百二十二文。”伙计拿着把小算盘飞快地算出了价格,收购价和卖价自然不一样,他们到手后还要再处理的,这部分的损耗加上去,价钱自然不会太高。   “客人?”见说出价格后这位客人迟迟没有反应,小哥不由好奇地抬头,却见这位客人茫然地站在那儿,一副自己没听清的样子。   “你……你再说一遍?”   伙计满足了他的愿望,又重复了一遍。这个汉子呆愣了一会,抹了抹眼角不自觉流出的泪,笑着说:“买一斗米,其他的换成钱。”   “好嘞。”两个伙计忙碌起来,一个拿钱一个量米,一会儿就弄好了。   背上背着沉甸甸的大米,胸口揣着沉甸甸的铜板,这汉子走出粮铺大门后深深地看了一眼上面的招牌——丰收粮铺。这是他刚刚问伙计的。以后除了这家粮铺,他再不会去其他地方了!就算大通粮铺的粮价比这还低,他也不会去了! 第162章 古代版黄牛?   没有扳倒裴澈, 反而为自己添了个对手,大通商行的徐管事表示很受伤。他原本是想着慢慢布局,让百姓的怒火一日高涨过一日,最好饿出几条人命来, 再怂恿百姓去衙门围堵的。   可不知怎么的, 第一天传了消息, 百姓们第二天就去衙门了。这会儿大家都还有余粮,虽不敢吃得太多,但也不至于挨饿,怒气自然也不会高涨, 以至于裴澈只三言两语,便把这些人劝回去了。   那支商队回来得也太过凑巧了, 而且徐管事让人去打听了一下, 发现他们收购山货的价钱很高, 米价却很低, 这样一来, 只要是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应该去哪家买了。   他气得面色铁青, 万万没想到, 他会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摆了一道。刚开始他还以为那裴澈只是一个贪心不足的人,没想到他从一开始就打着和他唱对台戏的主意, 这样一来,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徐管事招来身边的人,如是这般地说了一通,而后嘴角浮起一个阴险的笑, 一看这满肚子坏水的模样, 就知道他没安好心。这与他平时里温和仁德的模样大不相同, 若是不了解他的人看了,必定会大吃一惊。   ……   江淼这边还不知道有人正挖空了心思准备对付他。他这会正躺在床上,享受着来自裴澈的按摩。   今天在粮铺板正地站了一天,竟然有些腰酸背痛。江淼不由感慨,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想当初他摆摊做生意时,不止要站那许久,而且每件事都得自己上手去做,身体却不会觉得这般不舒服。   当然,也许那时也是不舒服的,只是没人心疼他,即使不舒服,他也只能忍了。现在身边躺着个人,不自觉地就想诉诉苦,让人关心关心自己。   江淼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想法时,还有些不好意思。但马上他就看开了,谁也不是铁打的不是,想让人心疼自己怎么啦?前世今生加在一起,他无依无靠过了大半辈子,如今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朝他撒撒娇怎么了?他们可是合法的!   想到这,江淼当即便招呼裴澈把他的胳膊腿也一并按按,理所当然地压榨着裴澈的劳动力。可怜裴澈这位知州大人,白天要上班,晚上回家还得兼职按摩,世家子弟的尊严一点也没有了。   不过,他还是很会为自己讨好处的。把人按软了后,手便开始不老实,江淼完全没意识到,还在那“轻一些”“重一些”地吩咐。等裴澈的手越过雷区,他才意识到不妥,可惜的是,这会他除了躺在被窝里,眼含热泪地斥骂几句外,也做不了其他的了。   吃饱喝足的裴澈心情很好,这段时间忙忙碌碌,他们的夫夫生活质量都下降了不少。怜爱地看着一旁累极了已经睡着的江淼,裴澈低头在他脸上胡乱亲了几下,惹来无力的一巴掌后,便好心情地去厨房烧水了。   一番折腾下来,已是深夜,裴澈爬上床,抱着枕边人沉沉入睡。   ……   “客人,您要买多少米?”丰收粮铺的伙计问道。   他觉得眼前的客人看上去有些奇怪,一进粮铺,就四处乱看,似乎想把这屋里的陈设一起收入眼底。对于一般沧州百姓来说,他们常年缺少粮食,进来买粮的,眼睛大多只盯着白花花的大米看,眼里的那股子热切是怎么也挡不住的。   那客人经过提醒之后回了神,说道:“给我四斗米。”他掏出串好的两百文钱,递了过去。   伙计不疑有他,算好钱数之后,就让他撑开麻袋,将米量了下去。四斗米共五十斤,装在麻袋里沉甸甸的,这客人背起麻袋,眼睛又扫了一圈店铺,这才离开。   不多时,店里又来了其他人,大多都是买四斗的,因为他们这边的麻袋的大小,最多只能装四斗。伙计给他们装好米,目送他们离去,又看了看抽屉里的钱,发现比昨天同时段的多出了许多。   他正乐呵着,忽然感觉身边站了一个人,抬起头看去,立刻吓了一跳。   “江爷,您吓死我了。”他夸张地拍了拍胸脯,哀怨地说道。   江淼笑道:“这青天白日的,怎么就吓死了?话说你小子刚才傻乐呵什么呢?我进来了都没注意。”   这伙计道:“您过来看。”他侧过身子,让江淼看他身边的抽屉。   江淼探头顺着他的视线往下,发现这抽屉里满满都是铜板,里头还有几粒碎银。   “你要我看什么?”江淼看了许久,没看出什么门道来。   伙计道:“您没发现今天里头铜板特别多吗?就刚刚开张这么一个时辰,就抵得上昨天大半早上的了。今天来买粮的客人,都是四斗四斗的买。”   “买这么多?”江淼有些好奇。沧州多雨,气候潮湿,就算是冬天,也不像梁京那般干燥。这样的天气,其他都还好,就是屋里的东西喜欢发霉。江淼他们在这里住的时间不长,可屋里的东西已经洗刷过好几次了。   因为天气原因,所以百姓买粮,一般来说不会买太多回去。一来是粮价贵,二来则是买多了容易坏,发霉的大米体弱的人吃了说不定会出人命。粮铺里的仓库,江淼让人在里头放了很多石灰和木炭用来吸去潮气,以保证里头的大米不因受潮而霉变。   “是啊,四斗四斗的卖出去不少呢。”说着,这伙计拿出江淼发给他们的简易账本,指了指计数这一栏。   江淼接过,发现斗字的下头,写了很多的“正”字,粗粗看去,就这么一会,大概卖了七八十斗米。   这是江淼教他们的“正字记账法”,这里的伙计大多认字不多,要他们按照正规的方法记账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于是江淼就设计了这样的账本——每页都是两栏,一栏上写个升,一栏上写个斗,卖出去一升,就划一笔,写完一个正字后就写下一个,这样就比单纯的一横横更清晰明了些。等到店铺关门,再把大家手上的账本拿回来统计,记在总账上,就可以看出一天的收入情况。   “都是四斗四斗的卖吗?”   伙计道:“是啊,每人都是满满一麻袋的装回去。我看啊,如果这里的麻袋再大些,他们还会买更多。”   江淼敏感地察觉有些不寻常,百姓们来买东西,没商没量的,怎么会这么多人买一样的数呢?他放下账本,坐到了一旁,准备看看情况。   不多时,来了几个客人,其中一个客人,张口就是四斗。他低着头,声音压得很低,看起来很不自然。伙计盯了他好几眼,才收钱量米。   江淼注意到伙计脸上的疑虑,过来一问,才知伙计是觉得他有些眼熟。   “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伙计有些不太清楚,他们一天要招待很多客人,哪能记住每个人的脸,不过刚刚那位客人的举止有些奇怪,他似乎看见过。突然,他一拍脑袋,道:“我说在哪见过呢!他就是第一个来买四斗米的客人,好家伙,以为换了身衣裳我就认不出来了?买这么多米回去,难道是要办酒?”   伙计无心的话引起了江淼的深思,他来到粮铺的后院,喊出裴澈放在他身边的人,说道:“麻烦你跟着刚刚出门的那个买了四斗米的客人,看看他姓什么叫什么,家住何方。”如果是办酒的话,为何不多招呼几个人来多买些,反而要一个人不辞劳苦,还特地换衣裳来多次购买呢?   “是!”这人爽快的答应,然后道,“江爷有事吩咐便是,不必如此客气。”说罢,他就翻墙离开了。   江淼有些哭笑不得,对于这种高精尖人才,哪个老板不看重些?万一人家辞职不干,损失可就大了。   现在的人,真是太淳朴了。江淼感叹道。   不过很快,他就不这样想了。因为跟出去的那人两刻钟之后回来报告说:“属下一路跟着那人走,发现他进了城东的一间小院。那小院里还有其他几个人,地上放着好些个麻袋,里头装的应该是从我们这边买过去的米。”   江淼听后,脸黑的能滴出墨来。他娘的,敢情是碰上二道贩子,古代黄牛了。这群人八成是想低价买进高价卖出。这沧州虽然人口不算多,消息传递比较通达,可总是还有一些地方,不知道开了新粮铺的消息。这群人要是买了粮运过去卖,就能毫不费力的大赚一笔。这神操作,让江淼直称好家伙!他没想到这群人商业嗅觉这么灵敏,才一天,就起了倒买倒卖的心思。   “麻烦你再去盯着他们那间院子,一旦他们把粮食运走,就过来告诉我。”江淼说道,等眼前人走后,他进到铺子里,拿了张纸低头写了几个字,然后张贴在粮铺的醒目之处,上面写着:每人每日限购五升。   这张限购令对普通百姓没什么妨碍,对那些大户人家来说倒有些不便了。不过江淼也不准备惯着他们,他开这家店铺,本来就是为了给普通百姓行方便。那些大户人家,无论丰收与灾荒,他们都饿不着,每年收上来的粮,够他们一年嚼用了。之所以过来买,不过为着便宜罢了。   ……   “怎么办?那家似乎发现了什么,刚刚贴出了一张什么限购单,说是一天只能买五升。”   “五升就五升,多找一些人,一天也能买不少。”   “这……找人的话?”他语意未尽,想说的话却已表露无遗。   “行了,好处这边给,跑一次给一文钱!” 第163章 新商路   “走啊, 快走!”   漆黑的巷道中,不时传来一两句故意压低嗓门的声音。四五个推着独轮车的汉子,正伸头缩脑地看着前方空寂的大街,迟迟不敢迈出一步。   “我说你们怎么回事?还想不想要钱了?”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子恶狠狠地说道, 但由于不敢太大声, 以至于威胁都打了折扣。   “前头这条街有人巡逻, 要是被衙门的人抓住了,怎么办?”一个人说道。现在已经是宵禁了,街上除了更夫和巡街的衙差外,再看不到一个人影。   “穿过那条街不就到了?哪有这么背时的事?出了事老子担着!”刀疤男说道, 他扶了扶车上的麻袋,朝巷子外探头左右看看, 最后瞪了这群胆小如鼠的人一眼, 率先推着车走了出去。车轮碾地发出了细碎的声音, 在寂静的夜里听上去十分刺耳。幸好此时已是深夜, 街道两旁沉眠的百姓并没有被这个声音吵醒, 那些巡逻的衙差此时也不知去向。   其他人见状,心下稍安, 只佝偻着背小心地推车跟着。走了一会后, 发现并无人发现他们,众人的胆子又大了些, 身板也跟着挺直了些许。   他们要把今天一天在丰收粮铺买的粮食运到大通粮铺里去。之前不限量时,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只好四斗四斗一起买。后来限购了,他们便多找了些无所事事的人, 五升五升的买, 一天下来, 也买了不少了。   然而这边的院子不是存放粮食的好地方,他们便想着把这边的粮食运到大通粮铺的仓房里去。可是,白天人多眼杂,一口气运这么多粮出去,很容易会被人觉出不妥来,于是他们便决定夜里悄悄运过去。那大通粮铺也在城东,二者相距不远,很快就能送到。   提心吊胆地走了这么一会,再转过一个弯就能看见大通粮铺的招牌来,大家紧绷的表情都松懈了,想着今天的任务可算是完成了。   可惜的是,天有不测风云,变故往往就发生在一瞬间。刀疤男刚刚转过弯,前面的巷子里就冲出几个人堵在他们面前,一群人心下一紧,直觉想扔了独轮车往后逃跑,没想到后头也走出几个人来,将他们堵在了路中间。   不知是谁点燃了火把,在这漆黑的夜色中,明暗闪烁的火光映在那群穿着衙差服的人脸上,显得格外狰狞。   ……   人被带走了,独轮车上的粮,自然也被收缴了。   第二天一早,百姓们起来后,就听见街上闹哄哄的一片。他们好奇地出门看,发现是一群被枷锁扣着的人正在游街示众。   他们像是打蔫的茄子一样,耷拉着脑袋走在街道上。旁边的衙差一路不停地念着他们的罪行。   “此数人犯禁夜行,本应处杖刑五十,知州大人念在初犯,特以游街示众减免杖刑四十五,以儆效尤。望各位乡邻以此为鉴,莫要以身试法。”   周围的百姓听了,不由感叹知州大人的仁慈。五十杖刑下来,体弱一些的说不定直接就死了。游街示众虽然丢脸,但好赖有条命在。虽说待会还要回衙门再挨五下板子,但只受点皮外伤,简直赚大了。   沧州难得有这么热闹的事,百姓们饭也不吃了,一路就跟着走,一直跟到了知州衙门前。衙门前,已经摆好了让他们受刑的宽凳,人只消趴在上头,板子便会一下又一下地朝着腰臀而去。   这群人先是被吓了一跳,又被关了大半夜,然后天明了又被拉出去游街,接受大家的指指点点。这会儿五板子下来,他们身心接连受创,一个个都绷不住了,被打得鬼哭狼嚎起来。   人群中,有一个小个子男人一脸惊惧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下骇然不已。其他人只知道他们是因为犯禁夜行才获罪的,可他却清楚,这是那位知州大人给他们的警告。昨天他躲在大通粮铺里,透过缝隙看到了事情的经过。   这群人根本就不是他们巡街的时候发现的,而是他们之前就已经埋伏在了这里,就等着这群人自投罗网。   那位知州大人一定知道他们的用意了,甚至有可能他们一开始在丰收粮铺买米时就暴露了。现在人赃并获,米被重新送入粮铺中,人被拉出去游街又挨了打,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另一边,江淼看着铺子里满满当当的大米,嘴巴一咧,想倒买倒卖,那得看看他答不答应。他本来还在绞尽脑汁地想办法,不料他们自己就把自己作死了。更可恨的是,江淼本来以为他们只是普通的黄牛,没想到他们竟然是那家粮铺派来的。他们果然不是什么善茬,粮铺不过才开张一两天,就想出了这么猥琐的办法。   不过,今天杀了鸡后,那些猴就不敢轻举妄动了。今天的账面十分正常,来买粮的都是听到消息从乡下赶来的老百姓。乡下离州城比较远,来一次要是只能买五升的话未免有些少了。江淼想了想,把五升划去,改为两斗,让人贴了出去。   知道消息的百姓们很高兴,他们刚刚还叹息人来少了,没想到转眼间就变了。心情愉快的百姓们购买欲很强,几乎每个人都买了两斗,到时候回到村里各家再分点。   除了买粮的,卖山货的这边也很热闹,排的队伍不比买粮这边少。他们听说这边卖山货不是单单论斤称的,而是分出上中下三品,按不同的价格给,到手的钱是以前的几倍至十几倍不止。   已经卖过一次的十分淡定,还没卖过的则从队伍里探头踮脚去看,想看看这边的收购方式是不是真如外面说的一样。   怀着这样忐忑的心情,直到铜钱入了口袋,沉甸甸地放在胸前,众人才相信这不是骗局。   对于卖山货得来的钱,百姓们觉得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买买买。此时已是十二月,再有个二十多天就要过年了,往年没什么钱便罢了,现在兜里有了钱,不花出去他们不甘心。不然哪天米价又涨了怎么办?   除了买大米,街道上的其他铺子也依次被这些赚了钱的客人光顾,原本半死不活的街市,仿佛被注入了一股生机,一切都活了起来。   ……   给沧州带来这般变化的人此刻正坐在粮铺后院的一间房子里对账。这几天,他们已经收购了各种品相的山货共两千多斤。别看每次只是几百文,一来二去他们也花了不少银两。   “陈管事,你们今天就从沧州出发,到梁京时正是京城百姓们购置年货的日子。往年这会儿东西都是供不应求的,咱们这批山货一定能卖个好价钱。”江淼大致算了算价钱,心里兴奋起来。   陈管事点点头:“是啊,往年这会已经没有商队入京了,咱们回去正好。”   江淼继续说道:“这些上品放在内城的铺子里卖,中品的放在外城的城东,下品就运到城西那边的江家小铺,让他们代为售卖。”江淼说着,把另外两家铺子的地址和招牌名写在纸上交给了陈管事。   这些铺子都是之前裴澈作为聘礼送给江淼的。江淼之前没好意思收,后来和裴澈确定关系后,他就再没一点不好意思了。   陈管事接过纸条走了。他原本就是裴家铺子里的一个二管事。当时听说主家有意派人去南边买茶苗,他就起了心思,主动找大掌柜打了招呼。这一去,虽然茶苗没买到,但他也和南边的很多商家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这些大米,就是他从一个手握千亩良田的大商人手中买到的。后续他们还会源源不断地去南边采购东西回来,将沧州作为中途停留的点,一举打通南边到梁京的新商路。   不用再受到别人的钳制,这让一向很有抱负的陈管事每日都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做起生意来头脑也变得更加清明了。   陈管事走后,江淼从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本东西出来翻看。这是他从当地的牙行借来的。他想买一座宅子搬出去。   因为某些不可说的原因,他们已经不适合住在官衙后头了。之前初来乍到的,为了更好的管理知州衙门,他们才决定和其他官员挤在同一座院子里。经过大半年的磨合,知州衙门的三班六房已经全都掌握在了裴澈的手中,自然也就不必勉强他们这一大群人挤在半拉院子里,还得时不时地听两句酸话。   这牙行手上宅子不少,江淼看了很久,终于选定了其中三处。这三处离知州衙门都很近,大小相差也不大,都是三进的院子,住下他们这一大群人绰绰有余,这样一来,挤在粮铺里的就也能搬过去了。   这些院子唯一不同的,就是它们的格局和价钱了。江淼还没有实地看过,他准备下午叫上牙行的人带他过去看看,实地考察之后再做决定。   下午时分,江淼去到牙行。牙行老板亲自出门迎接,对于这位沧州新贵,他自然是愿意与其交好的,不然的话,也不会把那本册子借出去。   “何牙人,这三处,劳烦你带我去看看。如果一切都合适的话,咱们今天就去衙门里签订契约。”   “好说好说,江爷您先等等,老朽这边还在谈一桩生意,等谈好了马上就带您过去。请您先在旁边喝杯热茶,稍作歇息。”   江淼坐了一会,不多时,何牙人就出来了。他满脸笑意,想是刚刚的生意已经谈妥了。   何牙人带着他去到那三所宅院,江淼把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走了一趟之后,确定下来其中一座有个荷花池的宅子。   在江淼看来,这宅子可比那些有花园的好多了。荷花池里不仅可以养鱼,夏天还能吃莲蓬,用荷叶做吃的,秋天可以挖莲藕,想起来就美滋滋。 第164章 露馅   忠国公府   高嬷嬷手上拿着一封信, 直直地往裴祖母所在的小佛堂过去。   “小姐,世子来信了!还送了好些山货回来,老奴让人收了一些进库房,剩下的今天晚上就给您做一顿。”高嬷嬷显然是很高兴的, 前一天她们晚上说话时还聊到世子, 没想到今天一早就收到信了。   与高嬷嬷一脸高兴的模样不同, 裴祖母听后先是高兴,忽然又沉下脸叹了口气。   高嬷嬷很是不解:“世子一片孝心,您为何叹气?”   裴祖母道:“现在距离过年只有十几天了,这会儿收到澈儿的信, 就说明他们今年不回来过年了。你说,澈儿是不是还在和我置气啊?”   高嬷嬷原来没想到这一点, 听她这么一解释才明白, 不等她点头, 裴祖母的最后一句就已经出口, 她只好硬生生停住了点下去的头, 改为摇头。   “小姐,您怎么会这样想呢?”她一脸不赞同地说道, “世子他最是孝顺, 万万不会因为一点小事便和您置气。他不回来,一定是因为公务太忙了。另外, 像他们这样派遣到地方任职的官员,无调令不得擅自离开,世子为人忠正,又怎会不将朝廷禁令放在眼里呢?”   她一番苦口婆心的劝慰让裴祖母的心情好了一些。她拿过桌上的信件, 展开看了起来。   果然, 裴澈在问候过她之后, 就委婉地把不能回来过年的这件事告诉了她。信中,裴澈言辞恳切地表示了对不能回来过年的遗憾,以及不能陪伴裴祖母身边的愧疚,赤子之心,看得裴祖母老怀安慰,刚刚的不快早已烟消云散。   合上信后,裴祖母道:“沧州那地向来贫苦,想必有钱也买不着什么好东西。你待会带几个人出去给他们把过年要用的东西打点好,派几个人给他们送过去。”   高嬷嬷应了,裴祖母显然还是不太放心,她道:“澈儿这还是第一次过年时不在我身边,我这心里啊,总是放心不下他。既然他不能回来,不如我去沧州看看他?”   高嬷嬷被自家这位老小姐突然的任性震惊到了,她连忙道:“不可啊小姐!”   “为什么?”   “且不说现在年关将近,天气严寒,就是平时,您这身子也经不住坐在马车里头长途跋涉。若是世子知道您有这样的想法,怕是违抗禁令也要赶回来陪您过年的。您啊,就别让大家担心了!”她家小姐一把年纪,平日里养尊处优,估计出发不到几个时辰便会叫苦不迭,赶去沧州,何苦来哉?   裴祖母有些生气,却又无可奈何。高嬷嬷说的话一点也不差。如果让裴澈违抗禁令跑回来,她才更加后悔。   第一次违抗皇命时,裴澈娶了个做生意的男妻。第二次又违抗的话,就不知道还有什么事在等着他了。   远在沧州的裴澈和江淼还不知道这个消息,要是知道了,恐怕会专门给高嬷嬷去一封信感激她劝下裴祖母。要不然的话,他们就要头大了。   从沧州运回梁京的山货,上品和中下品都由陈管事运回去卖了。其中其实还有一些特等品,这部分的食材他是不会卖出去的,这些东西被他打包好,分作几份送到了国公府、冯府和江淼的二叔家、小雨姐家等地,也好让他们尝一尝沧州地道的风味。   除了东西之外,他们也给大家去了信,将不回来的这件事告诉了大家,免得他们惦记。   其实最开始裴澈是想回梁京一趟的,可惜他算了一下时间,发现他根本就没有那么长的假期,路上来回就是近二十天了,与其草草回去,风尘仆仆的到各家亲戚那里亮个相又离开,还不如老老实实待在沧州,攒一攒假期,以后再说。   ……   沧州虽然穷,但过年期间还是很热闹的。每天都有许多人到赶路到州城来,一是为了买便宜的粮食,二是顺便买一些年货。   丰收粮铺外头每天都排着长长的队伍,无论是买粮食的还是卖山货的,脸上俱都笑得开怀。   在这种全民开怀的场合,却也有人黯然退场。   这天一早,被派去盯梢的侍卫回来禀报,说大通商行的那群人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此处了。从他们携带的东西可以看出来,他们带来的货物基本没卖出什么。   裴澈点头表示知晓,并询问大通商行那家粮铺和山货铺子的消息。得知这两家店铺并没有搬动的打算,裴澈便知他们并没打算放弃这边的生意。   大通商行的徐管事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在沧州的这段时间,他每日都在期盼着丰收粮铺因为卖不出粮食而关门,可是每隔几天,城门口便会有车队运着大批的粮食过来。   他的生意被搅乱后,本想以不开张为威胁,让沧州百姓去逼迫裴澈。可没想到这一举动完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如果他开张倒没人来搅乱了,可他们的东西也卖不出去了。他也派人使过坏,可是一天的功夫,那些人就被抓住游街示众。   眼下沧州的这些百姓都被丰收粮铺收服了,徐管事怕他这会开张,会有挑唆百姓过来捣乱。思前想后,他决定暂避锋芒,过一段时间再来图谋。   距离过来还有三天的时候,裴澈领着大家封了官印,到大年初七开印前的这段时间,他终于不用再整天忙忙碌碌的了。   江淼要操持过年的事宜和粮铺的生意,忙得头都要大了,看不得他清闲,便过来抓壮丁,让他去整理梁京刚刚送过来的东西。除了忠国公府以外,冯家也派人送了两车东西过来,一应吃用俱全,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十分妥帖。   除了裴澈,江淼把小石头和裴沐也喊过去了。这两人几天前就放假了,每天做完功课后,就开始淘气。不是把江淼新放进荷花池的鱼苗捞起来喂猫,就是带着小白点爬树上房,没一刻停歇的。   江淼每次想揍他们的时候,都会败在两双眨巴的大眼睛上。这次他把两人扔给裴澈去管,耳朵总算能清闲一下了。   这会儿轮到裴澈头疼了。幸好冯家送来的东西里有一大箱的玩具,一看就是给这两个小子的。有了新鲜玩具,两人总算不闹腾了。   裴澈坐到一边,将从梁京寄来的几封信一一拆开来看。这一看,他才知道,上个月,裴浦和裴泯都已经说成了一桩亲事,就等着明年三月下定,八月再完婚。   裴澈随手将信放在一旁,这两人说亲和他关系不大,只不过一份贺礼的事,到时候嘱咐一声,让人送去便是。   另外的几封信都是长辈寄来聊表思念的,裴澈拿着祖母的信,心里五味杂陈。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整整五页的信纸上,全都是关于他的内容,哪怕是一个字,都没提过裴沐,别遑论江淼和小石头了。   有时候他会觉得,祖母其实是把他当成他爹来看待的,因为她看他的神情总让人觉得好像是在透过他看其他人一样。这样的偏爱让他在祖母面前时,经常会觉得有些沉重和压抑。   “哥哥,你怎么了?”裴沐来到裴澈身边,眼里有些担忧。他的眼睛在信纸上流连,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东西才会让他哥哥神思不属。   裴澈回过神,第一时间便把这对于沐儿而言没有半点关怀的信件反扣,面对裴沐疑惑不解的眼神,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了。   “没什么。”裴澈四处看看,开始转移话题,“沐儿,小石头呢?”   “小石头应该是去找小白点了。外祖父送来的东西里有一只布老鼠,小石头说是送给小白点玩的……”裴沐不疑有他,把自己的判断说了出来。   裴澈看着他健康自信地站在自己面前,眼里满是欣慰。眼前侃侃而谈的形象,与之前沉默寡言,只会低头把玩玉佩的形象相去甚远。他心里再次升起对江淼的无限爱恋与感激之情。要不是阿淼,恐怕他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其实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哥哥。每每想起那些年沐儿一个人被丢在小院子里任人欺凌,他都会觉得十分痛心。   “沐儿,你会怪祖母吗?”神使鬼差的,裴澈把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   突然被打断,裴沐愣了愣,发出一声表示疑问的“啊”,显然对于这个奇怪的问题完全没有思考过。   “你会怪祖母吗?她是你的祖母,却对你不闻不问,你会怪她吗?”   裴澈又问了一遍,裴沐这才蹙着眉头仔细思考,过了一会,他摇了摇头,说道:“不怪她。”   裴澈看着他澄澈的双眼,知道他说的是真话。   “为什么?”   裴沐想了想,说:“因为我不在意她,不在意她就不会怪她。”   在裴沐的心里,他的亲人只有哥哥,淼哥和小石头。只要他们对他好,其他人他根本就不在乎。她们对他好也罢,不好也罢,又有什么关系呢?谁会关心一个陌生人怎么对待你?   裴澈张了张口,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难道他要说,祖母不是故意这样做的,她只是因为突然失去了孩子而迁怒于他?可是沐儿又有什么错呢?祖母失去儿子儿媳的同时,他也失去了父母。   也许对他们来说,互相把对方看做是陌生人,才是最好的处理办法。因为他既说服不了祖母改变对沐儿的态度,又不能委屈沐儿去讨好那个一直漠视他的人。   ……   夜里,裴澈睡不着觉,可他不敢翻来覆去,怕又吵醒江淼,只是瞪大眼睛看着漆黑的床顶。   不过,同床共枕这么多天,江淼早就能分辨他不同状态下的呼吸声了。见他久不出声,便问道:“你怎么了?”   裴澈吓了一跳,歉意地说:“是我吵醒你了吗?”   “我压根还没睡着。”江淼道,“不会是我上午让你收拾东西,你就郁闷到现在吧?”   裴澈轻笑一声,知道江淼是故意逗他。他道:“我怎会如此小气,没什么,你累了一天,睡吧。”   江淼凑过去:“你已经激起了我的好奇心,不告诉我的话,我一晚上都要睡不着的。”   裴澈本不想说,怕江淼觉得他一个大男人矫情。可眼下不说的话后果更严重,他便把上午的事说了。   江淼听后,沉默了一会,然后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就算是亲人之间,也会有亲厚淡薄的区别。如果他们之间没缘分,那就不要勉强他们相处。我从小就是爷爷奶奶带大的,我的父母其实还活着,只是他们各自组成了新的家庭,没一个人要我,也从不回来看我。所以,我也一直就当他们已经死了。亲生的父母都能做的这么绝,何况是隔了一辈的呢?把彼此当成陌生人相处,就是最好的选择。”   裴澈耐心地听着,原来阿淼竟有过如此遭遇,也不知是怎样狠心的爹娘,才会不要这么乖巧懂事的孩子。处在这样的环境下,阿淼还能如此积极乐观的生活,不免让他有些佩服。   不过,阿淼的爹娘不是生了小石头后才去世的吗?江淼也突然一僵,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他的心跳加速,快得要从嘴巴里蹦出来一样。   他正不知该编个什么借口弥补一下时,裴澈突然搂住他,道:“我明白了,阿淼。谢谢你还特意编个故事来安慰我。”   “呵呵……是啊!快睡吧!”江淼没想到裴澈这么好骗,顺着他给的梯子就滑了下来。   裴澈笑了笑,应了声“好”,便闭上了眼睛。抱着江淼略显僵硬的身体,裴澈想:阿淼浑身的破绽简直数也数不清,他该不会认为这是自己第一次露馅吧? 第165章 新茶   江淼在现代时, 觉得过年也就那么一回事,不在乎吃吃喝喝,玩玩睡睡。赚了钱的回家吹牛,没赚到的就给人捧哏。结了婚的回去被催生, 没结婚的赶场子相亲。   每到过年时, 他都要在心里列数过年的坏处, 似乎这样,他就能安慰自己,不是没有亲人盼着他回家过年团聚,而是他不屑过年。   来到古代之后, 他对过年这事的态度,就变得和其他老百姓一样, 充满了期盼。去年过年, 他带着小石头在二叔家, 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的, 多年未曾体验过的气氛让江淼晚上睡觉时嘴角都噙着笑。今年过年同样也是一大家子, 虽然因为裴澈在场,大家有些许拘束, 但气氛始终都是温馨和谐的。   吃过一顿丰盛的年夜饭, 大家一同坐在堂屋里守岁。蝉衣和问荆两人围坐在火盆边,一边嗑瓜子, 一边低声聊着什么。   江淼和裴澈二人则摆出棋盘,引来一部分侍卫在旁观看讨论,脸上还有些跃跃欲试之感。自从江淼把象棋送给冯老爷子后,这一项活动就在梁京流行起来了。刚开始还有人觉得象棋十分容易, 认为只要熟记那几句传出来的口诀, 即便是小儿也能轻松掌握。   说这话的人把象棋视作孩童游戏, 言语之间高高在上,将一众象棋爱好者都贬低到了尘埃里。这让痴迷于象棋的冯老爷子很不开心。他寻了个机会,找到说这话的年轻人,与他下了几盘。从最开始满棋到后来让一车一马再到让双车双马,这个年轻人从一脸倨傲下到满头大汗,还是一把都没能赢。   棋局结束后,他面色苍白。刚刚的对局之中,他仿佛自己身处战场之上,耳边车声炮响,战鼓鸣鸣,越下他心里就越惶恐。一惶恐,便更无主张,接连丢兵弃炮,失车跑马,直至老将变成了光杆司令,他才发现身边再无可用之人。   只一个下午,他对象棋的态度就从不屑一顾变成了心悦诚服。想必此后,他再不敢随意瞧不起其他东西了。   大人们在下棋,裴沐和小石头也在下棋。他们拿着围棋玩连五子。两人一脸庄重,气势丝毫不输大人,各自的眼中满满都是对于胜利的渴望。小白点趴在他们身边,一双琥珀似的猫眼在夜里显得很有精神。它时不时便伸出毛乎乎的爪子想去捞棋盘上圆润的棋子,看样子也想参与到战局中去。   夜色渐渐深沉,周围一片漆黑,只有这间小小的堂屋,还灯火透明,充满了欢声笑语。   ……   春节仿佛还在昨天,一眨眼,便已是春暖花开。   去年冬季移植下来的茶树经过寒风的洗礼后,变得更加苍翠。暖房里培育的茶苗,也长出了粗壮的根茎。确定此法可行之后,江淼让人在向阳的山坡上开垦出了大片的土地,用以培植茶苗。   在春种之前,裴澈发布了今年春天徭役的内容,依旧是开垦山地种茶。   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之后,各个县城靠近村落的山坡上,都栽满了一棵棵或大或小或粗或细的茶树。   除了江淼培植出来的茶苗外,其他的则是裴澈令各个村子的人组队从深山里寻回来的。初听要去深山寻摸树苗,百姓们是拒绝的。环绕着沧州城的这几座深山,就像一张隐藏着利齿的深渊巨口,不知吞噬了多少百姓的性命。他们又不是活腻了,怎么会为了这不知能不能赚钱的东西,跑到深山里去呢?   裴澈听到下面的汇报有些无奈,还是江淼出了个主意,让人带口信下去,说是让村里人组队去深山里找茶树,额外找到的山货则归个人所有。另外,他还让人透露了一下,说是这些年失踪的百姓,都是独自一人上山被害的。官府会派一名经验丰富的猎手和他们一起进山,只要他们不分开,在山中风险应该不大。   种种附加条件合在一起,精明些的就开始打小算盘了。一群人进山的话,危险小,深山里山货多且品质好,回报大。想到丰收粮铺收购山货的价钱,这些人心里一热,只是找点茶树而已,这不是顺手的吗?谁不去谁就是傻子。想通了之后,各个村子的人就出发了。   官府派来的经验丰富的猎手跟随他们一起上山,看似是在寻找茶树,实则是在观察地形和其他可疑之处。虽然上次的失踪案后,知州衙门再也没看见下面县城呈上来的相似案件,但裴澈早已在心中发誓,只要他在沧州一天,他就会将此类案件追查到底。不论那些百姓是死是活,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既然那些人的目的是阻拦更多的百姓入山,那他偏要让百姓们进到山里去,只有不断压缩他们活动的空间,才可能让这山里的秘密重见天日。   对于裴澈的想法,江淼是很支持的。以裴澈的家世和财产,根本就没有必要在这样底层的位置混日子过,既然做了官,就要做一个好官,裴澈心有所愿,那他肯定是不能反对的。   裴澈心里很是欣慰,人生能得一知己,纵死亦无憾。只要江淼支持他,就算其他人再有意见,他也不会更改的。   抱着这样的信念,裴澈处理公事时更加用心。每日做完了公事,还要抽时间出来,按照巡山之人写的信,绘制简易的地形图。   在沧州这大半年时间里,他对环绕着沧州的几座大山,也产生了如百姓一般的复杂情绪。爱它物产丰富,让沧州这座良田稀少的贫瘠之地的百姓,也能养家糊口,求得温饱。恨它地广人稀,山林之中危机无数,一不小心便吞噬了人的生命。既然放不下,那就要征服它。他相信,迟早有一天,百姓能真正地做到靠山吃山。   ……   阳春三月,正是采茶好时节。因为茶树去年冬天才移植,所以社日前的茶数量极为稀少,根本无法采摘,江淼只好遗憾放弃。不然的话,社前茶在春茶里,比明前茶还要受欢迎些。   明前茶自然就是清明前采的茶了。古代没有阳历,所以现代的阳历四月,一般就是阴历三月左右。每年的清明节,也就在三月初四到初六之间。   为了采摘明前茶,一进三月,江淼就开始组织人手上山采茶。为了不让采茶的人伤害到茶树和茶叶的品质,江淼还特地提前给她们进行了培训,让她们以其他灌木叶为例,手法合格的人,才能进入各村的茶山采茶。   第一批采茶的,大多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妇人。她们工作经验丰富,做事耐心细致,又不像少女一样腼腆羞涩,正是最好的人选。   上山之前,江淼再次重申了采摘标准。这会要采的茶叶,必须得是一芽一叶的。这样的茶叶最嫩,数量的最稀少,做出茶后,可谓是茶中珍品,卖价自然也不同于其他的茶叶。   既然要把茶叶打造成沧州特产,那种类自然要多元化,这样才能吸引过来更多优质的客户前来采购。   采下来的茶叶鲜嫩无比,青翠欲滴。江淼将它们从竹篓里小心地倒出来,摊在笸箩上。嫩茶不能堆放,必须薄摊,几个大笸箩放在屋檐下,看似很多,实际上江淼带着水汽称过,不足两斤。   幸好,其他村子的茶叶采下来后,也经人快马加鞭送到了土岩村。这几个村子今日采下来的加在一起,共得了十斤不到的茶叶。   大伙儿围在笸箩前,跟着江淼一起,将茶叶里面的杂质和老叶挑出来。既然是要做珍品,自然就不能让这些东西影响到它的品质。   摊开晾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茶叶上捎带的水汽已经完全消散了。江淼让人将院子中间的炉灶点开,架上特意打制的大铁锅,准备开始炒茶。   其实江淼心里有些忐忑,他只在茶园工作过半个多月的时间,虽然程序都清楚,可依然还是个半吊子。为了弥补自己的不足,这个冬天,江淼看了很多裴澈收集来的茶书。这些书有厚有薄,有浅显易懂也有晦涩难通的。江淼遇到不理解的还得让裴澈帮他翻译好,过程可谓是无比艰难了。   好在结局是喜人的,经过一段时间的恶补,关于茶的理论知识,他已经掌握了很多,说起来头头是道,俨然一副行家的模样。可惜的是,他的实践知识只有一点点。   面对那口大铁锅,江淼迟迟不敢上前炒制。他怕费尽了大家心血才得来的这些嫩茶会被他毁掉。他甚至想让裴澈快马加鞭去再南边一些的地方绑一个茶师傅来,也免得他在这里受煎熬。   裴澈完成了衙门的公务匆匆赶来,见江淼强装镇定,其实已有退缩之意,便过去说道:“阿淼,你只管炒便是。炒好了咱们就拿出去吸引商户。炒不好……我今年就不买茶了。”   江淼看他一脸艰难地说出最后一句话,忍不住笑了,他故意道:“要是连入口都做不到呢?”   裴澈道:“那就送到你那江家小铺去,横竖茶叶蛋也要茶叶。”   江淼被他的想法震惊到了,茶叶蛋用一芽一叶的珍品茶?要知道他坐茶叶蛋时,一般都是去茶馆买茶叶末子回来煮的,就这,一斤也得好几文钱。再说了,茶叶蛋一般是用红茶煮的,而他只会制作绿茶。   江淼虽然在内心吐槽裴澈有些败家,却实实在在被安慰到了,至少他的内心不再畏缩胆怯。他想,反正就算炒坏了,也有人兜着,浪费点就浪费点吧。另外,他在炒制新茶前的这几天,其实偷偷采过老叶回来练手,虽不算太好,但也不至于入不了口。   想通之后的江淼朝那口大锅走去,裴澈今年能不能去买心仪的好茶喝,就在此一举了! 第166章 心甘情愿   炒茶的手法也就是翻抓揉捻这几种, 江淼把茶叶倒进铁锅后,迅速用手将它们推开,使其受热均匀,接着便是用手迅速翻炒, 免得有些地方被炒焦。   没过一会儿, 扑鼻的茶香便随着火焰的炙烤散发出来。在场的人闻到这种香味后, 精神一振,只觉得整个脑子都清明了不少。   在场大部分都是老百姓,家境好讲究些的,也是喝过茶的。只是那种老叶梗子的陈茶, 哪比得上这刚刚从枝头摘下来的新茶?只是散发出来的香味,便高下立见了。没喝过茶的, 脸上更是兴奋, 这茶闻着确实香, 怪不得有钱人都要喝茶, 这不比没滋没味的白水好喝多了?   想到他们以后可以自己种茶制茶, 所有百姓的脸上都浮现出了满满的期待。虽说丰收粮铺开了后,山货的价格大幅提高, 可是山林之中的危险却是会要人命的。特别是夏天, 山里的毒蛇毒虫非常多,要是不小心被咬上一口, 就算捡到再多的山货也无济于事了。要是茶叶生意能成的话,往后遇到比较危险的季节和天气时,他们就不用上山卖命了。   江淼全神贯注,手下不停翻炒。锅里很烫, 手只有不停地动作才不会被烫伤, 若突然停下, 反而容易被烫到。   裴澈站在他身边,紧盯着他的动作,心想着早日学会了,就不用阿淼在这热锅之中翻炒茶叶了。裴澈觉得自己怎么说也是一个习武之人,抗热的能力怎么也比江淼更强一些。   锅中的茶叶经过长时间的炒制揉捻后,颜色渐渐改变,由最初的青翠欲滴,变成了深绿,又经过大火的炙烤,深绿变成了暗黑色。这时的茶叶水分几乎已经被烤干了,原本舒展的叶子也卷曲成一团,嫩嫩的芽也仿佛一根针似的直竖着,本来一大锅的茶叶,经过炒制后,只在大锅底部薄薄堆了一层。江淼满意地看着炒出来的成品茶,心里迸发出强烈的自信心,顿时觉得做什么都精神了。   刚炒好的茶叶被摊开放在干净的笸箩中晾凉,趁着这个时间,江淼拿出一个坛子,往里头放了一些石灰下去。沧州山林众多,无论哪个季节,总是潮乎乎的,要是不放石灰下去吸水,将茶叶单独放在坛子里,恐怕会因为回潮而发霉。   放好石灰后,他往里头垫了两张白纸,杜绝茶叶和石灰接触的可能性。又过了一会,茶叶已经完成凉了,江淼取来纸,将大部分茶叶包了放进坛子里,只留下了一小撮。   近十斤的鲜茶叶,总共才出了不到两斤的干茶叶。算起来的话,大概四五斤才出一斤。缩水虽然严重,但茶叶的价格却很对得起这么复杂的工序。   遥想现代时,二十克的母树大红袍便能拍卖出二十点八万的价格,相当于一克便要一万元左右。江淼当时听到都震惊了,他开的那家小店去掉房租水电人工和食材之后,一年的净利润也不到二十万,辛苦工作一年,竟然抵不上二十克茶叶。这一刻,江淼感受到了世界的参差。   古代的茶叶价格虽不抵这棵树,但贵的茶叶依旧是天价。就拿裴澈喝的茶来说,他喝的是君山银针,据说是从几百年前的老树上采摘下来的,一年产出不多,一两茶叶便要十几两银子,一斤便要二百多两。茶叶是忠国公府统一采购的,各人口味不同,采购的种类便多。裴澈爱喝的茶在这些茶叶里面,其实还算是比较便宜的了。   江淼很不理解,但他也明白,身为老牌世家,一应用具都应该和身份匹配。如果有人来家中做客,你拿出的茶叶太便宜了,别人不是觉得你有所怠慢,就是觉得府上已经落魄,到时候传出去,面子里子都没有了。所以,有很多没落的世家贵族,很喜欢打肿脸充胖子,即使快入不敷出了,也依然放不下所谓的尊严,花用超过自己能力范围外的金钱。   江淼满心期待着这次的茶叶能获得裴澈的喜爱,二百多两一斤的茶叶,他听着都要心肌梗塞了。江淼不太会泡茶,他平时喝茶时,都是直接抓点茶叶放进杯中,然后冲热水下去,十分简单粗暴。幸好,裴澈对于茶道也有研究,他命人取来一些茶具,又把刚刚留下的那撮茶叶取来,开始了他的表演。   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得大家目瞪口呆。裴澈长得好,动作流畅,即使只坐在一棵刚发芽的老树下,也仿佛身处于大雅之堂一般,让人直呼大饱眼福。   江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骄傲和爱慕之意。裴澈与他的视线对上之时,忍不住轻笑一声,换来江淼一脸滚烫。   “大家尝尝这茶,看看滋味如何?”裴澈将茶分作很多小杯,请在场的人一同品尝。   周围的百姓看见这么精美的白瓷茶具时都有些局促不安。他们怕喝茶时手抖,打破人家的杯子,到时候怕是赔不起——听说有钱人的茶具都是按套算的,坏了一个整套便弃了。   江淼看出了大家的顾虑,直接上前将茶分到了每个人的手里,笑着说道:“大家只管喝吧,这些杯子以后就留在这里,往后炒了新茶,咱们都先尝一尝。”   他自己也拿起一杯茶,先观其色。在锅里炒上来的茶呈暗黑色,这会儿被热水一冲泡,又恢复了那种鲜嫩的绿色。泡出来的茶汤清澈见底,整体呈嫩绿色,看上去便十分诱人。闻上去清香扑鼻,比刚刚炒制时要淡一些,却是更觉适宜。他小饮一口,入口鲜嫩,犹如上品佳酿,刚喝进去时清淡爽口,入了喉又觉甘甜之味上涌。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江淼总觉得,这茶喝起来比裴澈平日喝的还好些。   其他百姓虽不太会品鉴,但好不好喝还是能感觉的。这茶喝起来不会像他们以前喝过的那样苦涩麻口,喝完之后只觉得口舌生津,唇齿余香。   裴澈自己泡的,当然也要品一品。这一入口,他的眉头便一挑,显然是这个味道出乎了他的意料。站在公允的角度,这茶比之君山银针尚有欠缺,但站在私人的角度,这却是裴澈心中再好不过的茶。   一群人喝完了这一大壶茶,心里对于茶叶生意又多了几分期待,脸上则多了几分干劲。   接下来的几日,江淼一直留在土岩村,将每日摘下来的茶叶都炒制成干茶,存放进那个坛子里。   清明后,采茶便没那么紧张了。这会儿气温升高,茶树生长迅速,往往一夜过后,枝头便又多出了许多。江淼在每个村都选了两个手巧机灵的村民,让他们负责炒制茶叶。他在教之前就说了,到时候各村炒制的茶叶分开卖,无论好坏都自己承担。这些人一听,学的都无比认真,事关自己的利益,学起来精神头自然不一样。   这些人里,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女的细致,男的豪放,性情不同,炒出来的茶叶味道也不相同。   轰轰烈烈的采茶炒茶事业一直持续到谷雨后,炒好的茶叶都被分成了三六九等,贴好条封在坛子里,等着商户过来采买。   江淼和裴澈商量了一下,把他们的目标群体定在了沧州以北的这些地方,也就是梁京这边。   往年,他们的茶叶都是去更南边一些的地方采买的。由于路途艰难遥远,所以茶叶卖价更贵,采买到北边后,只有富人才能喝得起。他们距离北边这些府城更近一些,茶叶的价格可以稍微放低点,让那些商户得了好处,明年自然不用去请,大家就争着过来了。   谈生意这件事,自然还是要陈管事出马。他带着各种质量的茶叶各一小坛,离开了沧州。若有拿到盖了铺子印章纸条的人过来沧州,他们便会将茶叶卖给他。   陈管事走后,江淼心情激动了两天,很快又归于平静。这一闲下来,他才发现最近确实太累了。好久没这样劳累过,又碰上突然降温,一夜暴风骤雨后,江淼很悲剧的生病了。   这还是他来到古代后第二次生病,第一次是刚穿来那会。当然,中间那次被人打了不算病。   第一次生病时,他旁边一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只有邻居大伯问了几句。那时候的江淼觉得生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都要生病,看好了就是。他自己去抓药,自己做饭吃,也没觉得多委屈。众生皆苦,他凭什么例外呢?   然而他这次生病,身边却围绕着许多人嘘寒问暖。裴澈更是难得的告了假在家中照料他,所有大事小情,他都一手包办,坚决不让江淼有一丝劳累。不知是不是太久没生病,这一次的风寒来势汹汹,几日里不分白天黑夜,反复发热,但无论江淼什么时候醒来,都能看见裴澈一脸关心地坐在床边,为他端药侍饭。江淼不太习惯被人照顾,不自在的同时,心里涌上的却是阵阵甜意。也许是生病的人比较脆弱,他每次醒来看见裴澈时,心里都软得一塌糊涂。   这一刻,他完全放下了世俗的偏见,心甘情愿接受自己一辈子都要和一个男人绑定的事实。世间之人所求不也就是一屋两人三餐四季吗?有个心意相融的人陪伴身边,比什么都重要。虽说感情这种东西,太容易生变,但江淼相信,无论之后发生什么变故,他都不会后悔此时做下的决定。 第167章 商队   “大人, 有商队进城了!”负责看守城门的衙差接到消息,说是有一行人骑着马赶着车正往这边过来,喜得他连忙拉了个人代替他的位置,然后迅速朝知州衙门跑去。   裴澈看着满头大汗的衙差, 道:“先坐着歇会, 有人来确实是好事, 只不过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不得轻忽。”   这些商人远道而来,必是这儿的茶叶引起了他们的兴趣,若无利可图, 他们定不会在中途留步,跑到他们这里来。如果沧州的人见他们来了, 就对他们百般友好, 反而会让这些商人觉得有讲价的空间。到时候故意拿乔, 反而难办。   那衙差喘匀了气, 听他这么一说, 激动的心情也稍微沉淀了,他道:“大人, 属下明白。”   “明白就好, 在门口的时候检查严一些,之后再让人将他们引到附近的客栈里, 免得他们刚来找不到路。”裴澈道。   那三家客栈是江淼考察了沧州这些商户后指定的接待行商的客栈。他们做生意公道,客栈环境好,服务质量高,想必能给这些行商留下美好的印象。   “是!”   这衙差应声后, 略休息了一会, 便起身往城门口去了。其他人还不知他为何会突然离去, 纷纷围上来询问。   他把事情说了,然后开始给每人分配任务,嘱咐他们待会一定得保持最精神的样子,不能让外头那些人看轻了他们。   这群人荣辱意识还挺强,这么一说之后,看城门的这些人立刻分作两排,精神抖擞地站在城门口,敏锐的眼神扫过每一个经过的人,握着长矛的手也分外有力。   梁京来的胡姓商人,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他不由和身边的人感慨道:“听闻沧州穷困,我还以为这里的人俱都是蔫头耷脑的,不想如此精神。”   另一人道:“破船还有三千钉,就算沧州这地界不比别处,富人也总有一些的。何况这城门口乃是沧州门面,若是不装点好,岂不是惹人笑话?”   两人说着,车队便来到了城门口。领头的刚想开口,这边的衙差就说了:“劳烦各位停车下马,准备好各自的文书路引,好让兄弟们过一过眼。”   胡商听后,眉头一皱,他们以前进到一些小城做生意,那里的人不仅不会拦车查看,还十分谄媚地招待他们,以期他们收购走更多的东西。这沧州向来地贫人弱,行事作风却和那些富庶的大城池一般。   “还请诸位配合。”衙差叫他们迟迟不动作,于是加大了声音,又喊了一句。   胡商和其他几人互相看看,都有些郁闷之色。他们从官道转过来,途中也耗费了几日的功夫,若是此时转回去,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时间?想到这,他们老老实实地下了车马,从包袱里取出东西来让他们检查。   这些衙差认识的字虽不很多,但上门盖的官印他们却能辨别真伪。查明所有人的身份无疑后,他们还挑开车帘看了看里头有没有藏人。   见这些商人皱着眉头盯着他们,为首的衙差道:“这也是为了城中百姓的安危,望诸位别见怪。”说完,他就挥手放行,让人将挡在城门口的拒马搬开。   这些商人重新上去,驾着马进到城里后,一时犯了难。他们第一次来沧州,也不了解这里的行情,一时半会找不到住的店铺就算了,就算找到,万一别人将他们当成肥羊宰了怎么办?这沧州进城难,想必到时候要出城也不容易,还不得留在这里任人宰割?   他们越想脸色就越难看,心里直把沧州当成了贼窟匪寨之类的地方。这样想了之后,原本看起来精神十足的衙差们,浑身也充斥着匪气了。   “客人,客人?”一个衙差站在马下,看着这些人脸色难看,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便出声提醒,毕竟他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去做。   “啊?”骑在马上的回过神,指了指自己,“你可是唤我?”   衙差点点头:“各位客人远道而来,想必对沧州不是很熟悉,还请各位跟着我走,前面不远处有家客栈,你们可以先安顿下来,休息好了再说其他。”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些商人有些警惕,想着莫不是官府和商户合起伙来想骗他们的银子?以前,他们也碰过这种,之前说的好好的,结账时却换了一副嘴脸。   “那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明码标价的,我只负责把各位带过去,住不住的看你们自己。”这衙差看出他们的迟疑与防备,没好气地说道。   骑在马上的商人见状,拱了拱手道:“那就有劳差爷了。”横竖他们一群人,要是看了不是那么回事,他们就直接走人好了。   衙差在前头带路,他们在后面慢慢跟着,发现走的地方都是一些主要街道,并没有往人少的小巷里走时,他们心里松了一口气。走了差不多一刻钟左右,他们来到了一条街。这条街相对于其他街道来说比较冷清些,因为沧州这几年没什么做生意的过来,这些开着的客栈基本都是亏损的多,赚钱的少。有一些已经关店了,这家却因为是祖上传下来的,又不会别的营生,所以只好继续开下去。聊以糊口就行了,其他的他不敢奢望。   前些天总有人在他的店里转,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忐忑时,却突然传来好消息,说是他家的客栈被官府指定成了招待行商的住所。这个机会把握好的话,他家的生意可能就有救了!   这几日,他的内心都充满了满满的期待,所以这会一见衙差带着一队行商过来,他立刻激动不已。   衙差将行商们带到,果然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并没有强制要求他们住下,也没有为那家客栈多说什么。   商队的人心里安定下来,知道刚刚是自己想多了。不过出门在外,如果没有警惕之心,一定走不长远。   “各位客人,可要住店?小店有上中下三种客房,通铺也有,后院还有关马的地方,有专门的人割草喂马……”福来客栈的丁掌柜咬了咬牙,直接就上前,将客栈的优势一一道出。   他的口舌倒不像外头那些人一样灵巧,能把自家的东西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但就是这种略显朴实的话语,却让这些商人觉得挺不错的。而且他们发现,这家客栈的外头,确实放了一块木牌,上头列出了一项项,看上去种类不少。   相对于其他地方,这里的客栈价格确实实惠,并且这种明码标价的方式,也是很少见的。大到上房一夜多少钱,小到一叠咸菜的价格都标在了上头。最有意思的是,这张纸上盖了官府印信,言明若是有欺骗行为,大可以告上官府,查明之后,会予以三倍赔偿。   “就住这里,如何?”胡商回头问道。   其他人点点头,既然官府敢这样许诺,他们还有什么不敢信的?各人根据自己的要求进到客栈里头办理住店手续,跟出来的伙计则上前牵马拉车,带它们去后院休息。一行三十五人的商队,就此入住。   此后几日,接连又来了几支商队。 第168章 沧州绿   “掌柜的, 刚刚有人送了一封帖子过来。”   “拿来给我看看。”正在和其他行商一起喝茶的胡商接过那封红色的帖子,打开一看,发现上头写的是让他们下午时分去茗正轩一聚,帖子下方的署名则是沧州知州裴澈。   这个署名一出现, 大家便知, 这次邀约是非去不可的。他们现在在人家的地盘上, 如果不给面子,岂不是太不知礼数了?   “这茗正轩在何处?”有一人问道。   胡商迟疑了一下,正想说待会让人打探一下,就听坐在他对面的人突然开口说道:“这帖子后头, 还写着什么,我依稀看到了茗正轩三个字。”   胡商闻言, 将帖子翻转过来, 发现后头果真写着这三个字, 下方还写着地址, 应该是考虑到了大家对于地点不熟悉, 所以特别提醒。这种做法倒是挺有新意的,以前还没人这样做过。   福来客栈除了胡商这一行人外, 还住着另外一队人。这队人个子高大, 模样粗犷,看着有些像是更北一些地方来的人。他们性情豪迈, 隔着房间都时不时的能听到他们从胸腔里发出的浑厚的笑声。   胡商让人过去打听了一下,发现他们也接到了知州的请帖,心里放松之余又有些警惕。他们必行来沧州,自然是冲着沧州绿来的。那徐管事展示出来的各级茶叶, 每一种都比他们往年长途跋涉去南边买回来的更好些。   ……   他们也很无奈, 像他们这种小型商队, 大老远地跑去和别人谈生意,别人根本就不把你放在眼里,给出的价格也都是偏高的,而且质量还是那种大型商队挑剩下的次货。   这次他们刚离开梁京,却发现南下的必经之路上,有一家客栈门口挂了一面大大的招牌,上面写着“卖茶叶”三个字。这三个普普通通的字,却让他们心思一动,不自觉地停下马,进去找客栈的掌柜详谈。   一进去,他们才知道,原来这客栈外头挂着的东西是客人出钱挂在外头的。他们对这位客人产生了好奇之心,要知道,茶叶这东西向来金贵,南边那些茶园茶庄的主人,无不是鼻孔朝天的人,每次都是一副爱买不买的样子。对于他们来说,茶叶根本不愁卖。既然是卖方市场,何不将姿态摆高些?京城来的又怎么样,要买他们的茶叶,态度就得放低一点。   他们说明了来意之后,被请进了包间,里头的人正在泡茶,茶香袅袅,汤水清澈透绿,一看便知这茶品质不低。那人见他们进来,直接请他们坐下品茗。   做茶叶生意这么多年,他们对于茶道也算是精通了。眼前这人泡茶的手法并不娴熟,泡茶所使用的水温也不是最适合的,显然是刚入这行不久。   不过,这也更能说明茶叶的品质优秀。外行人都能泡出这种效果,放到内行人手里,岂不是更好了吗?胡商的眼里透出一丝热切。只是商人本性,情绪不会外露,一旦外露就会失去主动权。所以他只是静静地端起杯子,并没有说一句话。   品茗,最重要的当然是品的过程。如果茶味不好,那么就算它看起来再怎么漂亮,闻起来再怎么香,也是无济于事。   茶刚一入口,胡商的眼睛便睁大了,这茶喝上去口感清新,仿佛山中清泉一般滋润着干燥的口腔。入喉后回甘,让人尝了一口又想尝下一口。   “敢问这茶叫什么名字?以前好像从未喝过。”胡商询问道,他也算是茶中老手了,何以以前从来没喝过呢?这茶到底是从哪里运过来的?   徐管事捻了捻下巴上的短须,笑着说:“客人好功夫,只一杯便尝出来了。这茶名唤——”   徐管家沉吟片刻,心下暗叫糟糕,他们好像还没有给这茶取名字。一时半会的,也来不及和世子、夫人征求意见了。   “——这茶名唤沧州绿。”   “沧州绿?”绿确实是绿,只是前头为何要冠个沧州之名呢?胡商没有到过这个地方,只依稀记得这好像是个很穷的地方。   “对,此茶产自沧州,母树出自高山深处,日夜被山中露水灌溉,产出来的茶味道自然也沾染了露水的甘甜。”徐管事一本正经地说道。   胡商动了心,客套了一会后便开始询问价格以及徐管事带的数量。若是这笔买卖能成,他们就不用再南下了。可惜的是,徐管事只带了一点,不过他给他开了一张条子,让他去沧州,说到时候自然有人来和他谈生意。临走前,徐管事还包了一小包茶叶让他带回去吃。   胡商看着眼前不到半个巴掌大的小包,忍不住觉得此人太过小气。回去拆开一看,才发现他给的都是一芽一叶的珍品,心里这才舒服了些。一群人很快就喝完了这些茶叶,喝完后他们也做好了决定,这沧州,必然是要走一趟的。   ……   眼下这群人也接到了帖子,可想而知,后头入城的那些人,必然也不会没有。看来他们的竞争对手还是很多的。想必那位知州大人把大家聚在一起,是为了让大家一起竞争,从而提高茶叶的价格。   想通了之后,胡商有些无奈。但他转念一想,如果价格太高,就当他们这几天白走了一趟,到时候离开这里再南下也不迟,横竖他们只能买到次货。可是,如果价钱合理的话,他们就多了一处供应茶叶的地方,这里距离梁京不算太远,到时候他们抢先一步买到了茶叶,就可以在那些大商队回来之前,率先抢占梁京的市场。   吃过午饭,他们准备出发了。出门时恰好碰上住在隔壁的那些汉子,两边便邀好一起过去。在路上,两边彼此试探底细,这群北方汉子看着爽朗,可也不是没有心计的,说话很有分寸,不该透露的东西半点不松口。胡商他们这边也一样,所以聊了一路之后,他们对彼此的了解也都还停留在最基础的层面。   “这茗正轩还挺远的。”胡商一路说话,此时已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了。他们出了城后,已经走了半个时辰了。   “好像再过去一些就到了。”外头的人说,地址上写的很清楚,经过一座道观后,往左拐再走上一刻钟就能到。   胡商一听,掀开车帘往外看去。他们此时正驶在一处山道上,两边都是青山。上面绿树成荫,周围草木茂盛,在这种地方待久了,只觉得胸口的那股浊气都随着新鲜的空气渐渐排出去了,让人神清气爽。   好山好水出好茶,怪不得沧州绿有此滋味。胡商想到,对接下来要去的茗正轩也更加期待了。 第169章 卖方市场   “诸位, 请随我来。”   一个仆役打扮的年轻男子见帖子上的所有人都已到齐,便按照吩咐将他们往里面领。   大家还没来得及失望这间茗正轩只是乡下一座大房子,而不是他们设想中品茗论道的清闲雅地,便被一路所见震惊了。   从大厅往里, 每处走廊上都摆着大大的笸箩, 笸箩架在长凳上, 里头全都是青绿的茶叶。这些茶叶叶子大些,一根芽上长着两三片叶子,和最为鲜嫩的一芽一叶相比自然要粗糙些,炒制好后泡出来的茶汤, 却比一芽一叶泡出来的更浓郁些。各人饮茶口味不同,有些人倒是更喜欢这种。   每个笸箩旁边都坐着一两个人, 他们正低着头认真挑拣里头的茶叶, 把老梗或残叶或混进去的其他杂质挑出来, 待水汽晾干后, 就可以下锅炒制了。   满眼的绿色让大家心情舒畅, 穿过第一个晾茶的院子后,一股扑鼻的茶香朝鼻子涌来。这茶香并不是泡茶时的香味, 而是更为浓郁的, 伴随着烟熏火燎,在滚烫的温度中炙烤出来的香味。绿茶原本清淡的香味在此刻显得极为诱人, 有好茶之人忍不住深深地嗅了一口,脸上透出些微醺之色,仿佛已经被这茶香灌醉了。   放眼看去,偌大的院子里架了七八口大锅, 每口锅的底下都架着火, 即使还没靠近, 光看着就让人觉得热了。锅前站着几个人,正用手在锅里翻炒着什么,随着他们翻炒的动作,茶香也更加诱人,他们这才看仔细,原来锅里已由绿转黑的竟是茶叶。   他们大致知道茶叶是炒出来的,可从没见过具体炒茶的过程。他们去南边买茶时,那些庄园主恨不得将茶山都用东西遮挡起来,哪里肯让他们看见这些?身为商人,他们也能理解,但这沧州人,为何这般大方呢?   “他就不怕我们学去吗?”有人小声问道,他家铺子里独一份的东西,如何制作是决计不肯示人的。   被问到的摇摇头:“学去,学了干什么去?从树上撸些树叶子下锅炒吗?”   呃……也是,沧州以北的地界从没听说过产茶叶的,就连这沧州,也是今年才有茶,不然这地界绝不至于穷这么多年。   有些人确实觉得很奇怪,既然山上长了茶,何至于现在才被人发现呢?但细想一下,就能明白。上山的都是没喝过茶的百姓,认识茶的人从来不会上山,何况这茶树和炒制好的茶叶相去甚远,就算看见了,大概也不会将它们混为一谈。   这群人兴致勃勃地看了好一会炒茶,那几个汉子甚至想亲自上手翻炒几下,然后被礼貌地劝服了。在领路人的提醒下,这群人继续往里走去。   这又是一个院子,院子里有许多人,他们有的在裁纸,有的拿着杆小秤在称晾凉的茶叶,把它们按照半斤,一斤,两斤的量分好,有的则用纸把这些茶叶包好系绳,然后在封口处盖上一个红印,上头写着“沧州绿”这三个大字,想来应该是徐管事寄了信回来,将这件事告诉了他们。   每个人的动作都这么麻利,整齐的流水线大大提高了他们的工作效率,也让这群人看得眼花缭乱。   看了一会后,再往里走,院子显得小了很多。在一处空地前,摆放着很多把椅子。带路的仆役请他们随意坐下后,便退下了。   这些人按照亲疏远近的关系各自坐下,忍不住就刚刚看到的那些流程展开了讨论。这一趟前来,可谓是大饱眼福,比他们之前所想的一群人坐在一起品茗聊天要有意思得多。   有些人看完这些流程之后,忍不住心中一动。既然这沧州可以种茶,那他能不能在沧州自己买一块山地种茶卖呢?这样就不用担心来年茶叶生意被人捷足先登了。   在这些讨论声中,有人注意到,两个男子从一侧的门里并步而出。其中一人虽身着便服,可周身的气势和绝佳的容颜却并非一件衣裳能遮挡住的。另一人眉眼带笑,看起来俊秀活泼,让人一看就觉得亲近,仿佛家中子侄一般。   “各位客人远道而来,江某招待不周,还请不要见怪。”俊秀的年轻人朝他们拱了拱手,这些人听了,忙道不敢。   如果说茶叶是他们这几天谈论的最多的话题,那么沧州知州裴澈和他的男妻便是众人津津乐道的第二话题。无论是圣旨赐婚,还是二人之间悬殊的身份,都能引来人们的猜测。   他们猜测的内容和梁京之前的那些人也差不多,只是商人警惕,凡事更喜欢阴谋论,在他们看来,这桩婚事被逼无奈的可能性远远大于其他可能。   然而在见到这两人后,他们却意识到自己错了。因为从一进门开始,那位出身于国公府的天潢贵胄的视线,就没从他的男妻身上移开过。他带着淡淡的笑意,温柔地注视着和他们打交道的俊秀青年,这种自然而然的感情流露,绝对不是能够装出来的。   “……客人,请喝茶。”捧着茶盘的仆役轻声提醒,眼前这客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连他捧着茶到眼前了都不知道。   被提醒的客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接过茶盏。这茶应是刚刚炒制出来的,清澈透绿的茶汤盛在白瓷杯中,看起来格外漂亮。再一饮,比之前在徐管事那里喝到的,又多了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总而言之,便是好喝。   “诸位远道而来,必定是冲着沧州绿过来的。闲话我也不多说,咱们这茶分上中下三品,每一品价格各不相同。因为诸位是我们沧州第一批客人,为了表达对各位的欢迎,我们决定让利促销,给予各位最大的优惠,让各位能不虚此行。”江淼笑着说,表情十分诚恳。   底下坐着的这些商人配合地叫了两句好,纷纷询问起到底是怎样的优惠。江淼没急着回答,而是拍了拍手,响声刚起,旁边的小门便进来了一个人,给在座的每个人都发放了一张纸。   做商人的,字都是认识的,他们时常要签订契书,不识字的都被人骗破产了。他们拿着这纸“合同”仔细看,越看越心惊。与其说是优惠,不如说是捆绑销售。上面的计价方式为阶梯计价,不同的价格写在上头,让人看了眼花缭乱。有人看了眼晕,忍不住拿出随身携带的小算盘开始算账。一时间,整个院子里都是噼里啪啦的拨算盘声。   很快,他们就算清楚了,单买上品价格最贵,三种一起买算起来确实更便宜,并且买得越多价格越优惠。他们忍不住把沧州绿的价格和南边其他茶叶的价格相比较,发现无论是哪种品质的茶,都比南边的要便宜。   他们心中一喜,表面却是皱眉,开始提出质疑。   有说“这沧州绿初出茅庐,怕是不及其他知名的茶受欢迎,买去若是积压在库中,岂不是要亏本?”   有说“这茶喝起来略为清淡,北人口重,怕是不喜,运过去想必还要降价,这成本太高划不来。”   “……”   他们七嘴八舌,说的理由虽然不相同,可是中心思想却都很明确,那就是打下沧州绿的价格,以最低大成本进货,再回到家乡卖出高价。   江淼只笑盈盈地听着,并不出声回应。等到所有人的理由都说完了之后,他才开口说道:“前不久,我家的商队从南边买粮回来,打听到了一件事。今年南边热的早,还未及清明,茶树便疯长了。茶园主们没有早做准备,一时措手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茶叶在树上变老。是以,今年南边的茶叶产量减少了很多,尤其是上品茶,数量更是稀少。”   “北方豪富,南边有钱人却也不少,想必这些茶叶早被他们包圆了。即便没包圆,卖出的价格肯定也要比往年贵出不少,这一来一去的,可实在说不上划算。”   大家听了这个消息,都有些惊讶。如果确实如他所说,那今年去南边的人,大多都要白跑一趟了。   “再说沧州绿,虽然它是第一次出现在大家眼前,可它的品相大家有目共睹,想必识茶的人一定不会看走眼。就算大家刚开始还不习惯,只要多喝几次,想必还是能招揽到一批固定的客人,万万不至于压仓亏本。”   “另外,这价钱是看在各位是我们沧州第一批客人的面子上拟定的。下一批再来的,就没有这个价了。希望各位能尽快考虑好,方才接到徐管事来信,说是又有一批客人来了。各位在此考虑,我们先失陪了。”   江淼说完这最后一句,就和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的裴澈出了院子。一出院子,裴澈便道:“徐管事来信了?”   “没呢,哄他们的。”江淼道,“要是不给他们一点压力,他们能考虑到明天。万一时间久了,这群人统一口径压价怎么办?”   裴澈道:“还是你有办法。”他很喜欢看江淼谈生意时那股自信满满,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   “那当然。”江淼得意地笑了,“再怎么说我也做了那么多年生意了,话术到底还是掌握了一些的。不过这也是依仗着茶叶稀少的原因,换成别的东西,恐怕不太好说服他们。”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和这些老狐狸打交道,他还嫩着呢。幸好这茶叶生意属于卖方市场,他不用绞尽脑汁去和他们周旋。 第170章 结算工钱   之后不必再多周旋, 这些人已经决定好自己要购置的茶叶了。他们本就是为了茶叶而来,并且这价格比之南边的还要更优惠些,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虽说这茶叶如今名不见经传,但只要操作得当, 一定能将它的名气打开, 毕竟质量摆在这边。   江淼看着手中一大摞合同, 心里十分高兴。他大手一挥,拟了一份菜单,让人送到厨房去。厨房里头的是几位手巧的大娘,她们做菜本来也算不得多美味, 江淼之前在这吃了几顿,有些接受不了, 便指点了她们几次, 又添了很多做菜的调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没有足够的辅材, 能把平平无奇的食物做得出神入化的, 必定都是大厨水准的了,她们显然还没达到这种境界。   这边在准备饭菜, 另一边江淼看看时间觉得还早, 于是便领这些人上到这边的茶山去逛了一圈。   茶山呈阶梯状,每一层都整齐地栽种着茶树, 绿油油的茶树连在一起,就像一条条绿玉带似的环绕着这座山。在这些绿玉带中间,星星点点地分布着许多头上扎着布巾,腰间绑着竹篓的采茶工。她们两手并用, 只一伸一抓两个动作, 眨眼间便采下许多茶叶, 动作快得只能看见残影。这些商人以往从没看过别人采茶,这会儿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采茶工,看得入了神。   江淼见他们似乎很感兴趣,便让人拿来几个竹篓,让他们自己随意采摘,待会采摘下来的动手炒了,也喝一喝自己做的茶。如今谷雨已过,气温上升得快,茶叶长势惊人。这会儿采摘的茶叶,制出来几乎都是下品茶。但没人会嫌弃,有些下品新茶,喝起来比那些中品陈茶味道还好些。   待这些商人兴尽而归,村里的饭菜也做好了。这菜不像往常在外头吃的那样大鱼大肉,用来盛放的器具也不是细腻的白瓷盘,而是具有乡村特色的粗瓷大碗,处处都透着一股朴实。在这充满绿意的环境中,闻着山里产出的各种美味佳肴扑鼻的香味,活动了一下午的商人俱都胃口大开,洗了手上桌后便大快朵顾。   菜足饭饱后,这些人又将自己采的茶叶倒出来挑拣,他们到底不是熟练工,所以那么多人的加在一起也不过两笸箩。挑拣好后,他们围在一个锅炉旁边看着炒茶师傅不断地揉捻翻炒,把原本舒展的青绿叶子炒成黑黑细细的茶叶。   这些炒出来的茶叶放凉后按人头数均分成了十几等份,拎在手里怕是没有二两。可是这些客人却好像得了什么大宝贝似的将它们拿在手中,这是他们自己亲手采摘的,岂是其他茶叶能够媲美的?   ……   沧州先后迎来了四波客人,这些客人无一例外,都与沧州签订了买卖合同,也就是现在所说的契书。他们把沧州今年产出的茶叶全都买走了,无论上品还是中下品。   除了茶叶之外,他们还顺便买走了许多沧州特产的山货,价格比丰收粮铺的收购价还高一些。这应该有赖于他们吃的那顿招待餐,在辛苦劳作之后,吃下去的饭菜要比平时吃的感觉美味多了。   山货的钱是当场付给老百姓的,茶叶的钱却是直接结给了官府。官府户房的官员跟着江淼过去结银子时,惊讶的嘴巴张大,迟迟都合不上。   当初裴澈说要开垦山地种茶,还把去年和今年的徭役冲抵之后,很多人都心生怨言,觉得裴澈这是没事找事。因为徭役变成了开垦种树,所以像什么清沟修路填补城墙之类的活计,就变成了花钱雇佣百姓。   这些活计既累又磨人,价钱低了没人干,他们只能咬牙掏出了一大笔钱,请人把活干了。额外的支出多了,账上的钱就少了,户房的官员再一算,今年赋税仍然交不上不说,恐怕还得给承天府去信,让他们救济些钱粮下来,才能保证州城上下的官员正常开工。   在州城,知州裴澈是一把手,可他上头还有知府。眼见着那一大片茶山每日只花钱请人看顾,却一文都没入账,大家心里不由着急起来。后来听说有商人来了,大家的心稍微放宽了些,但是卖价几何,卖出多少,他们却全然不知。他们只希望这钱可以填补上官府额外的支出,别让他们跟着受知府的责难就行。   待户房官员将钱统计出来一说,大伙儿都惊呆了。赚来的这些钱不止能抵上雇人干活时产生的亏空,而且还可以交上一部分的赋税了。虽说只是一小部分,但这也算是大大的改变了。   没想到茶叶生意居然能给带来如此多的收益,一直在沧州任职的这些大人不由有些扼腕。他们这么多年居然守着宝山而不自知,白受了这么多年的穷,也白受了这么多年的气了!要是早早就做了茶叶生意,恐怕他们现在已经被提拔到其他富庶的地方任职了。   裴澈没管他们的内心想法,也懒得和他们计较之前的闲言碎语。他把该官府的这一部分收益划拨到银库之后,然后吩咐户房的官员带着剩下的银票先去银庄换碎银和铜钱,换好铜钱后,一行人就带着两个大钱箱,乘着马车晃晃悠悠朝着土岩村前进。   如今的土岩村,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当初他们这里的山不够高,山货产出不算多,只有一些普通的蘑菇和野果。深山大家又不敢进,所以整个村子都很贫穷。   如今却大变样了,由于土岩村是江淼第一次发现的茶叶的山,就把附近的几座山都变成了种植茶叶的试点。漫山遍野的绿色,除了让这里的环境更美了,也给他们带来了很多的好处。一来二去,村人对于茶叶好感顿生,在村长的提议下,他们把村名都改成了茶叶村。据说这个名字出来时,有几个地方的村长脸色不太好,不知是不是也想改成这个名字。   “这些天大家上工辛苦了,之前说好的除了供一顿饭外,还要给工钱。如今茶叶卖出去了,也到结账的时候了,请大家互相传达一下,午时正,到茗正轩来结算工钱。”江淼朗声说道。   村民们都很高兴,之前确实说过工钱这回事,可一直都没人提起,他们还以为不会发了。虽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可想想这里中午供应的饭食那样好,他们一家老小都在这吃,一个多月的时间,脸色看着就好起来了,这工钱不给就算了。   现在明确说了要给,他们高兴之余马上回家,把这件事告诉了其他人。自从有了茶叶,村里几乎人人都干了活。   男人们有的上山给茶树浇水,有的在下面炒茶,女人们大多都是采茶叶的。年纪大点的就在下面帮厨做饭,或者上山拖些柴火回来炒茶用。年纪小的孩子负责挑拣茶叶中的杂质,手脚利索的就负责包茶盖印。总而言之,就是人人有事做,事事有人做。   午时刚到,茗正轩里就人满为患了,老百姓们站在一起闲聊,朴实的脸上满是喜悦之情。   裴澈吩咐户房的官员开条子,盖印章,到时候将其撕开,百姓分一半,官府留一半,以作凭证。户房的官员一头雾水,但还是按照裴澈说的这样去做。   村里人见他们摆出这么大阵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领取工钱。好在黄村长身先士卒,站在了第一个。   “村长,您一共干了四十二天,您的工钱是按五十五文每天算的,您今天一共可以领二两三钱余十文。”张泉说道,他脖子上挂着一个小算盘,噼里啪啦一打,这结果就准确无误地报出来了。   黄村长一听,一张老脸立刻舒展开来,他倒没怀疑过这钱数不对,张泉就是他们村的人,还能坑了他们不成?他的嘴咧得很开,短短一个半月不到的功夫,就赚了这么些,据说官府以后准备将这些茶山租给村里人照看,这可是源源不断的营生啊!   张泉这边报出数,那边的户房官员也把条子写了出来,盖上印章后撕下一半递给黄村长,让他过去领钱。   黄村长小心翼翼地捧着这半张纸,走到江淼那边,江淼探头看了一眼他手上的纸,然后从钱箱里拿出了碎银称重,称好后又数了十文铜钱给他。   村长之后,就是土岩村的村民,大家排着队一个个地过去领钱,只要是干了活的,张泉那里都记上了,等他们过去时,便按照天数和工价给他们算钱。   土岩村人口不算多,三十来户人家,人口不足两百,很快,村民们就都领到工钱了。户房官员写了那么多张纸条,手早就酸得不行了。见眼前没人了,他正想放下笔休息一下,就听江淼说:“严大人,劳烦您再给开一张张泉的。”   张泉一愣,连忙道:“大人,我不用了,我没干什么活,怎么好要钱呢?”   江淼笑着说道:“怎么不用?你这些天负责登记村民人数,还要带人去采买食材,也是很辛苦的。你的工价就按照炒茶工来算吧。”   看着江淼一脸不容反驳的表情,张泉抿了抿唇,还是应下了。然而,当江淼把钱递过去时,他却没有伸出手来接,而是表情复杂地看着江淼,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却又难以启齿。   “怎么了?”   张泉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说出了口:“大人,我想问问……我爹的那个案子……”去年冬天他们来时,看着是想调查到底的,可几个月过去了,却一点音讯也没有。他这些日子和这位大人相处,总觉得他们不是不负责任的官,想来这里面应该有隐情。   江淼一愣,目光不自觉地看向裴澈。裴澈朝他点点头,然后江淼便借着把钱塞到张泉手中时,小声地说了句:“待会你一个人到里头来。”   张泉眼睛一亮,小声地“嗯”了一声。 第171章 调查   张泉到的时候, 江淼和裴澈正亲密地坐在一起,共同看着桌上的一张纸,嘴里似乎还在讨论什么。   “见过大人!”张泉敲了敲门,提醒他们自己的到来, 在他们抬起头后, 又恭敬地行了一礼。   裴澈道:“免礼, 进来坐吧。”   “谢大人!”张泉拱了拱手,进到里头,坐在他们对面的一张椅子上,眼中藏着许多激动。   裴澈道:“你看看这个。”他说着, 将自己刚刚和江淼一起看的东西推了过去,让张泉过目。   张泉有些好奇, 他不知道这两位大人看的是什么东西。他低头看去, 只见这张大大的牛皮纸上, 画着很多粗粗细细的线条, 这些线条起伏不定, 有些像高山有些又像小路。在这些线条的上头,还分布着很多粗黑的点, 密密麻麻的, 看上去几乎有百余个。   “大人,这是?”张泉看了许久, 然后出口问道。他心中虽然已经有了猜想,但还是不敢断定。   江淼道:“这是地形图。沧州群山环绕,山势复杂险峻,如果没有地形图, 到时候很难找到路, 更别说去找那些失踪的人了。这些时日, 裴大人一直都在利用进山之人回来禀告的消息绘制地形图,为的就是早日将那些失踪案破了。”   江淼说这话,是为了帮裴澈解释一下,在这些日子里,他没有闲着,也并非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不管。裴澈听出了他的意思,悄悄从桌子下面握住他的手捏了捏。   张泉腾地站了起来,一脸激动,有些语无伦次:“那……那这些黑点,就是……就是失踪的那些人了?大人现在拿给我看,是不是……是不是说已经可以去找他们了?”   裴澈道:“稍安勿躁。本官目前仍不确定他们的所在,只是有些头绪而已。你看,这些黑点出现的位置。”   张泉努力压下心中的激动,顺着裴澈指的地方看去。这一看,倒也发现了点不寻常。这些黑点的分布看似凌乱,实际上也不是毫无规律的,其中靠南边的多些,靠北边的很少。而靠南边的这些里,又以其中几个地点失踪人口最多。   “大人,这是不是说,那群人的老巢,很有可能在这附近?”张泉指着其中一个地点说道。   江淼摇了摇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他们又怎么会在家门口抓人呢?你看——”他拿出一张白纸,将失踪人口最多的几个地点画在上面,然后用线相连,而后在这些线条相接的地方,画了一个圈。   “这个地方是蒲城县,下辖着十几个村镇。其中有个叫杨树坡的地方,从来没有一个村民失踪。”   “可是,我们村子附近,也有几个村子没失踪过人……”张泉觉得,这应该不能算是证据吧。   裴澈接口道:“没失踪人口的村子整个沧州一共有十二个。”他快速地在纸上画出这些村子的方位,落笔时毫不犹豫,一看就是对这些地点十分熟悉。   “这四个偏北,和这些大批失踪人口的位置相去甚远,从距离上来说,并不符合作案的习惯。”裴澈将他们划去。   “这几个村子是在外围,并不靠山,平日里也多以耕种为主,上山的人并不多。特别是在传言出来后,上山的更是寥寥无几。”裴澈又划五个。这五个里,就包括张泉刚刚说的他们村子隔壁的那几个。   “剩下的三个村子都靠近深山,村民们无多少良田可以耕种,大部分人都要靠进山捡些山货才能卖钱换口粮,没有失踪之人,确实很奇怪。但经过我们调查,这个村子人喜养犬只,平素上山时总爱带着它们一同上山。这些犬只十分警惕,一旦嗅着陌生人的气味便会狂吠不止,这样看来,他们这里应不可能是那个贼人的老巢。”裴澈说道,他准备到时候从这个村子找些优秀的犬只出来寻人。   张泉点点头,不过他还是有些疑惑:“那这个村子呢?”为何他们这么笃定是杨树坡有古怪。   裴澈道:“正想说这个村子。你平时里应该也听过它才是。别的村子最多是三面环山,它却是四面。”   “啊!我想起来了!”张泉叫道,“这个村子的人住在山顶上,上山下山都很难,平时有重物,都是拿藤篮吊上去的。”据一个有亲戚嫁在那边的老人讲,那个村子才是真正的穷,别人至多吃不上饭,他们连水都要省着喝。   “如此一来,可不就剩下杨树坡了。”江淼说道,“杨树坡的人和土岩村一样,不算太多,都是些老实本分的百姓,他们经常独自出没于深山茂林,可是却从没遭过毒手。以他们所处的位置来看,这显然是不合情理的。”   周围频繁有人失踪,却独独放过杨树坡的村民?之前江淼看到时,还设想过贼人中是不是有杨树坡的人。不过后来官府查实,他们村的每个人去向都很清楚,应该没有隐匿起来当人贩子的。   那么这样杨树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让贼人不敢动手呢?江淼想了很久,突然在某天夜里吃到兔肉时,脑子里闪过了一个想法。   俗话说狡兔三窟,兔子这东西打洞时会特意在洞边留下一捧草,好让洞口更具隐蔽性。这杨树坡,会不会就是那些人故意留下遮挡的一捧草?他们不动杨树坡的百姓,就不会有官府的人来调查,自然也就不会发现他们的踪迹。   江淼把这个猜想告诉裴澈,裴澈听后,也觉得很靠谱。但现在的问题是,如果杨树坡真是他们的洞口所在,那他们必定会盯梢,密切观察那里的任何一点动静。官府派人过去的话,就会打草惊蛇。就算是伪装的猎户,那些人也肯定是要查一查的。裴澈想将这些人一网打尽,自然得有个万全之策才肯下手的。   听明白他们的顾虑后,张泉愣了一会,突然说道:“大人,我有一个远房表姑嫁到了杨树坡,如果我去探亲的话,肯定不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你是说,你要去调查此事?”裴澈盯着他,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张泉坚定地点头:“我想去。我就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那群人应该查不出什么东西。我会小心行事,偷偷调查,绝不会坏了大人的计划!”   “眼下不过是个猜测,是真是假还不得而知。只是,倘若杨树坡真是他们故意留下掩人耳目的,你的行为一旦被发现,可能会陷入危险之中,你不怕吗?”   张泉点点头:“我怕的,但我更怕救不回我爹。只要我早一日查到线索,我爹就能早一日回来。大人,您就让我去吧,换成别人的话,首先身份就容易出破绽,而且,别人也未必有我用心。”   裴澈和江淼对视一眼,还是有些不放心。江淼劝说道:“你才十五岁,年纪还小,这么危险的事不应该交给你去做。”   张泉笑了,脸上带出些稚气。他道:“大人,正因为年纪小才更好调查。您会防备一个大人,还是会防备一个毛头小子?”   “如果我们不让你去,你是不是会偷偷去?”裴澈见他这幅样子,便知他已下定决心。   “是的,我会去。”张泉道,“我十一二岁就敢一个人上山找线索,没道理现在大了,反而不敢了。”   “那好,你要去也可以。但有一点,你必须记清楚,遇到事情,绝对不要轻举妄动!”裴澈道。   “放心吧大人,我不会坏你们的事的!”张泉显得极为高兴。   江淼无奈地解释道:“他的意思是,让你不要冲动行事,凡事以保护自己为第一准则,不要轻易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张泉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又有些感动。   “我会派人暗中和你接应,到时候你们商量好怎么传递密信。”裴澈说道。他其实想过让暗卫暗中调查,只是在一个安全陌生的地方,有一点的不对劲都会很快让有心之人察觉到。最好就是明面上有个吸引视线的,这样暗地里做的事,大家就都不会注意了。   “切记,不要轻举妄动!如果你不想让你娘知道的话。”江淼留下一句威胁。   “嗯!”张泉重重点头,脸上果然露出有被威胁到的表情。   ……   “娘,你还记得晓云姑姑吗?”吃完饭时,张泉突然问道。   张母突然听到这个名字,有些反应不过来:“晓云姑姑?”   “就是三表舅家的晓云姑姑,小时候经常带着我玩的那个。”   “你说她呀!”张母笑了,“可不是吗?你三四岁的时候,最爱跟在她后面跑了。自从她出嫁后,也有两三年没见过她了。”   “嗯!娘,我听说晓云姑姑前些日子生了个娃娃。我去看看她吧?”   张母有些惊讶,惊讶过后又是高兴:“可算是生了,这样一来,她婆家人就不会为难她了。去看看也好,只是你一个小子不好往前凑,还是娘去。带只老母鸡,捡些鸡蛋送过去正好。”今年采茶得了好些钱,方才她儿子又拿回来二两多,张母行事自然也不会像之前一样抠抠索索。   “不行!”张泉反对道,“娘,你……你腿脚不好,这么远多难走啊,还是我去吧!”   张母白了他一眼,不高兴地说道:“你娘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再远的地方都去过,这算什么?”   “娘,这山上可还有茶叶摘。你这一去一回的,最少也得耽搁好几天,到时候赚的钱就不如周婶子,林婶子她们多了。”   张母陷入了沉思,仔细想想,好像是不太划算,这边送出去一堆,另一边又少赚了不少。   “娘,你就放心让我去吧。我会把话带到的。我也这么大了,迟早有一天要自己走亲戚的。”张泉缠磨着,希望他娘能改主意。   “行吧,你要去就去。要是办砸了,你就别回来了!”张母被他缠得没办法,只能没好气地答应了。 第172章 秘密基地   这天上午, 杨树坡来了一个生面孔。他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年纪,背着一篓子东西,站在杨树坡村的大杨树下东张西望,满脸都是茫然的表情。   “这小后生, 你是谁呀?上我们村子干甚来了?”一个扛着锄头的老人从地里锄草回来, 看见他后仔细打量了一番, 发现这人很面生,奇怪地问道。   “大爷,我叫张泉,今天是来走亲的。”那小后生说道, 正是决心来到杨树坡调查疑点的张泉。   那大爷来了兴趣:“你这人,来走亲却不记得亲戚家住哪了?”   张泉挠挠头, 憨憨地笑了笑, 道:“小时候跟着娘来的, 这次表姑生了娃儿, 娘又没空, 就让我自己来了,一时记不清怎么走了。”   “村里刚生了娃儿的只有两家, 你是哪家的亲戚啊?”   张泉道:“表姑父家姓田, 排行老二,大家都叫他田老二。”   那大爷听他说出熟悉的名字, 顿时笑了:“原来是他家的,你跟我走吧,我带你过去。”   张泉喜出望外,忙道:“大爷, 您给我指条路就行, 哪敢让您带路?”   那大爷笑道:“若是旁人家我也不会带你去, 正巧我与那田家是邻居,既然顺路,何不一起走?”   张泉尴尬一笑,乖乖跟在那大爷身后进了村。   一路上,都有人问他。这时候,那大爷就会和旁人解释一二。不出一会,大家就都知道,田老二媳妇家的亲戚上门做客来了。   张泉一面笑呵呵地和大家打招呼,一面暗自心惊。他往常倒没注意过,村里的消息传得这样快,怪不得裴大人不敢轻举妄动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别说进村的是个人,就是条狗,也能瞬间传遍整个村子。其实张泉不是不记得路了,他几年前来的时候,已经挺大了,他爹带他走过的山路他一次就能记住,没道理会记不住这里的路。他只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杨树坡来了个外人,包括可能在此盯梢的那个人。   他们走得不快,等到了田家的时候,早有人把消息告诉了田家人。听说是何晓云的亲人上门,田老二赶紧出门迎接,一见张泉,他就认出来了。   “泉小子来啦?你娘近来可好?”张泉从小到大样貌几乎没怎么变,对这个以前很黏自家媳妇的小侄子,田老二记得很清楚。   “表姑父,我娘好着呢!听说晓云姑姑生了个娃儿,就让我过来瞧瞧小表弟。”张泉看见憨厚的男人时,心里也很高兴。   “快进去吧,晓云知道你来了,正在里头张罗点心。”他们这里的规矩,娘家人上门,必须要煮一对荷包蛋招待,无论年纪大小,不然就是失礼。   “哎!”张泉应了一声,然后转头向带路的大爷道谢。田老二也谢过这位吴大爷,然后领着张泉往里走。   姑侄许久不见,两人都很是感慨,何晓云哭了一阵,然后开始打听娘家的事。她嫁过来的这地方比较远,偶尔回去一趟也是匆匆忙忙,这两三年因着家里老人生病,更是没回去过。此番见到家人,哪里还抑制得住思念之情?   张泉事无巨细,将自己知道的事通通告诉了何晓云。他虽是为了调查而来,但对这个小姑姑,也是很惦记的。除了他娘要带上的老母鸡和鸡蛋外,他还带了一只细细的银镯子过来送给晓云姑姑的孩子。   何晓云感念他的用心,便留他在这里多玩几天。然后不等他开口,便去收拾屋子了,一点都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当然,这正合张泉心意,他随意推脱了两句,便在这里住下了。   最初的一两天,张泉不好到处走动,只能待在表姑家中,假装不经意地询问他们关于杨树坡的事。田家人自然会说,但是他们平时上山哪会观察那么多东西,说来说去都是山上有哪些山货之类的。这几天,也时常有村里人到田家小坐,话里话外都是在打听张泉的来历,张泉不知道这里头会不会有那些人的耳目,只捡不重要的说了。偶尔他还会反过来打听一些事,不过也没什么收获。   张泉见打探不出什么东西,便决定还是要另外想办法。他盯上了田大家的儿子,那个叫田宝的少年,今年十二岁,和他相差不了多少。这样年纪的小子,好奇心最是旺盛,胆子也大,一些大人没发现的东西,他们兴许会知道。于是,他在田宝面前露了一手打鸟的本事后,这小子就黏上他了。   张泉将他的胃口吊足了,才假意说出村子里无聊,想早点回去的话。田宝一听这哪行?张泉要是回去了,他上哪学打鸟的本事?于是为了留住张泉,田宝绞尽脑汁带他去村中自己觉得好玩的地方。   可无论去哪里,张泉都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打鸟的本事也再没显过。   田宝一咬牙,说道:“泉哥,我知道一个好玩的地方,就看你敢不敢去了!”   张泉随意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每次都这样说,可带我来的却是这样的地方,你小子到底靠不靠谱?”   田宝有些生气:“我发誓,那地方绝对是你没见过的。”   张泉道:“那好吧,我就再相信你一次。要是不好玩,我就真回去了。”   田宝松了一口气,和他约好吃了午饭之后在大门外集合。   到了时间,张泉跟随田宝出门,发现他带着自己,顺着一条小路往山上去,心中不由有些激动。虽说这杨树坡没人失踪,但依旧不会轻易同意少年人自己上山。前两天张泉跟着他表姑父上山一趟,几乎被田老二拴在了裤腰带上,他刚走出几步远,就会被唤回去,什么情况都没调查出来。   田宝一路都很警惕,时不时转动脑袋到处看一看,发现没人之后就会松一口气。   “你小子到底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张泉突然问道,没防备的田宝吓得差点跳起来。   缓和之后,田宝哀怨地说道:“泉哥,你要再这么吓我,我可就不带你去了。”   “到底是什么地方这么神秘?你不带我去,我让表姑父带我去。”张泉道。   田宝有些得意:“二叔可带不了你,这地方是我们小孩子发现的,也只有我们小孩子才能去。大人可去不得。”   张泉很是好奇,见田宝故意卖关子不再开口,他也就不再追问了。   两人一直往前走,渐渐的,小路被荒草淹没,又走了一会,面前出现了一道山壁,眼见着就要无路可走了。田宝突然得意一笑,拨开某处山壁下的一丛杂草,露出一个山洞来。这处山洞看上去就像寻常的狗洞大小,张泉如今十五岁,身板还没有长得像成年人那样结实,要钻也能钻进去。   “小宝,你说的好玩的地方不会就是这吧?”张泉郁闷极了,他就不该对着破孩子有什么期望,竟然是带他来钻狗洞。   田宝见他这副样子,只是瞧不起,便道:“哼,你跟我进去就知道了,绝对让你服气!”说罢,他俯下身子,膝盖着地,两手并用,迅速钻了进去。   张泉叹了口气,只得也效法他钻了进去。   他身形比田宝大些,初入时没那么容易,甚至还能感觉身体两侧传来擦伤的痛处。不过这种小伤对张泉来说不足为提,眼前黑漆漆的环境,倒是有些让人不适。他凭借着声音跟在田宝后头爬行,只觉得前路茫茫没有出路。   幸好,爬了一会后,田宝突然出声:“泉哥,就要到了。”   张泉打起精神,加快了速度往前爬,果然在转过弯之后,看见了前头传来的微微光亮。   “镪!镪!镪!”   一爬出洞,耳边便传来阵阵声音,张泉觉着,这声音听上去像是在打铁一样,又像是锄地的时候锄头碰到石块发出的响声一样。   可是他举目四望,这里唯有高高的悬崖,再无其他东西。原来,那个小山洞通向的,竟是高山半空的一处小平台。这平台大约有半亩地大小,下面是高高的悬崖,上面则是峭壁,对面和它相对而立的也是一座高山。   这小平台上有火堆和搭灶的痕迹,张泉心想:这莫不就是那些贼人藏匿的地方?但马上,他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因为田宝熟练地走过去,将藏在石块中间的一小包东西拿了出来。打开一看,里头是一些盐巴。   “这里是我和其他几个人发现的,你可不能告诉别人。”田宝说道,在这里,他们做什么都不要紧。三天两头的,大家就要过来这里一趟,有时候还要偷偷带些吃的过来。   “我不告诉别人,只是,你有没有听到一些声音?”这个地方一览无遗,唯一奇怪的就是时不时传来的那阵“镪镪”声。   “这声音啊,我们早就听惯了,每次都会响很久。”田宝眼睛突然一转,说道,“有人说,这是山上拖着铁链的冤魂来索命,泉哥,你怕不怕?”   “你们听了这么久都没事,我怕什么?”张泉一边侧耳倾听,一边敷衍道。田宝噘噘嘴,觉得有些无趣,自己去了另一边摆弄那个简易的灶台。   这“镪镪”声好像是从对面传来的,但仔细一听,又好像是从最底下传来的一样。这声音似乎并不间断,却在突然之间,又会停下来。张泉耐心地听着,直到身边的田宝因为无聊睡去又醒来,他都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泉哥,咱们回去吧?”田宝不耐烦了。   “行,回去吧。”张泉说道。   “那你还走吗?”田宝出卖了和伙伴一起的秘密,为的自然是那手打鸟的手段。   张泉呼撸了一把田宝的脑袋,说道:“先不走了,再待几天。”   田宝高兴地笑了,没有注意到张泉脸上也带着隐隐的激动。听了这么久,他已经确定,这声音就是从山底下传来的,那里一定有人!   是夜,裴澈派来的暗卫和张泉接应时,就听到了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喜的他恨不得立刻离开杨树坡,回州城将此事告知裴澈。 第173章 崖底   第二天一早, 那名暗卫就秘密下了山,即刻赶往州城,将昨夜得来的消息禀告给裴澈。   裴澈听到这个消息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意外。毕竟杨树坡这个地方是他花了很长时间才确定的地点。不过, 对于张泉短短几天就能找到线索, 他还是有些高兴的。   “清点人手, 赶往杨树坡外围埋伏,天将明而未明之时绕过村子从旁边进山。”   “是!”   那名暗卫走后,裴澈也出了衙门,回到他们在此地的住处。彼时江淼正在清点从京城送来的东西。   有国公府送的, 有冯家送的,这两处每个月都要送一车东西来, 似乎是怕他们在沧州住不习惯。偶尔裴澈那几个兄弟也会送一车东西过来, 都是梁京时兴的东西。江淼想, 他们应该是怕裴澈离开时间太长, 以后回梁京就追赶不上流行的脚步了。   留在京城的那三个里, 韩秦一贯对做生意更感兴趣,考个功名应付完家人后, 就去吏部把本年派官簿上的自己的名字划掉了。反正他爹不真发怒, 他是不会主动离开梁京的。   苏缙倒是想像裴澈一样,去梁京以外的地方看看。可派官之际, 长公主突然生了病,这一病就是大半月,苏缙不放心她,最终还是留在了梁京。   贺忱的志向一直都是子承父业, 还没考试时, 他就拿到了内推的名额, 去御史台跑腿熟悉业务。考完后,就顺理成章补了缺进了御史台。   “怎么这会回来了?”江淼奇怪地瞅了裴澈一眼,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下,还在积极的往下搬东西。最开始清点东西时他是不太乐意的,后来他就体会到了现代人拆盲盒的快乐,那种紧张又期待的心情简直让人着迷。   裴澈上前接过他手中的东西,说道:“那边有消息了。”   江淼闻言,让蝉衣和问荆领着其他人把东西搬下来,自己则拍了拍手,跟着裴澈回了房间。   “那杨树坡真有问题?张泉那小子还真行啊你别说!他发现什么了?”江淼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裴澈拉着他坐下,倒了杯茶放在他面前,示意他先解解热再说。在太阳底下晒了那么久,早已满脸都是汗了。   江淼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说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裴澈说道:“张泉说杨树坡后山有道山壁,山壁隐蔽处有个洞穴,可容少年爬进去。顺着山洞往里,大概爬半盏茶的时间,便可到尽头,尽头处有一块平地,大约亩宽,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在上面可以听到下方悬崖传来的怪声。”   江淼一下就来了兴趣,深山、悬崖,怪声这三个词能组成的场景太多了。他连忙追问道:“什么怪声?”   “镪镪声?”裴澈学了一下,今早那个暗卫发的应该就是这个声音吧。   “敲东西的声音吗?”江淼说着,拿杯底轻碰了一下桌面,不过这声音却和“镪镪声”相去甚远。   “张泉只听到下面一直响,却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声音。不过他断定,这声音绝对是人弄出来的。”裴澈说道。   “在悬崖底下弄出这样的声音,难道他们在挖宝贝吗?”江淼随口说道。   裴澈眸光一闪:“也不无可能。”   两人猜了一会便作罢,毕竟真相如何,还要看明天那几人的调查结果。   ……   杨树坡那地方,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一是因为那边杨树根多,二是因为那里山很高,而杨树坡就建在半山腰上。据说最开始是叫杨树冈的,但村里人都认为这名字一听就住得高,穷地方嫁进来的人本来就少,再听了这名字还了得?于是一致同意叫杨树坡,这样听起来就不那么高了。   这自欺欺人的手法,让嫁进来的大姑娘小媳妇直呼上当,但嫁都嫁了,又有什么办法呢?好在,杨树坡除了位置高些,路难走些也没什么不好的,因为它本就是在山上,所以采摘山货特别方便,一年到头靠着这座山倒也能让一家老小吃饱。   她们采摘山货时的足迹几乎遍及整座大山,可有一处,却几乎从来没人去过。就连田宝他们这样的孩童,也不曾起心思下到谷底去一探究竟。因为他们从小,就是听着一个故事长大的。   据说在前朝战乱不休的时候,杨树坡曾经来了一群土匪。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一路欺男霸女,到了杨树坡后也不例外。   村民们苦不堪言,可又拿他们没办法,只得任由他们驱使。这样的比牛马还不如的日子过了差不多三个月。突然有一天,一队官兵打扮的人悄悄上山,将这些土匪全都绑住手脚抓了起来。村民们喜不自胜,经过打听才知道,原来是村里的一个半大少年趁人不注意跑了出去,又运气好的刚上官道就碰见了一队官兵,并把他们带了回来。   这些土匪罪行累累,又逢战乱,牢里根本装不下。那些官兵商量之后,将他们带到了悬崖边,一个个推了下去。惨叫声震天动地,杨树坡的百姓们却高兴得仿佛过年。任由谁看到自己的仇人被处决都会像他们一样高兴。   可是不久之后,便有人撞了邪,说是夜里经过那附近,听到有人哀嚎的声音,还看到有什么白影飘过。这人第二天就生病了,没过多久竟然病死了。   此事一经传开,有人便说,是那些被山匪连累死的人怨气不散,变成冤魂等着索命了。大家越传越离谱,渐渐的,那个地方就成了禁地。每一代人都会告诫自己的子孙,千万不要踏足其中。   这也是为什么,张泉听到“镪镪”的声音时,田宝会以冤魂索命来恐吓他。并且在听了这么久的怪声,也不曾和伙伴们约好一起下去查看的原因。   张泉并不清楚这件事,不过就算知道了,他也是要去的。难熬的一夜过去后,等天快亮之时,他就立刻出了门,来到院子的一块矮墙处,攀着旁边的树跳了出去。   他来到和那暗卫商量好的地方,学了几声鸟叫,果然从隐蔽处出现了几个人。   “几位大哥,咱们走吧,我这就带你们过去。”张泉说道,他的脸上溢满激动的神采,他总觉得他又离他爹近了一些。   “有劳小兄弟了。”与他接头的暗三说道。   一群人借着微亮的天光穿梭在山林草木之间,路并不好走,周围还躲藏着蛇虫鼠蚁,不提高警惕的话很快就会受伤,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不趁夜赶路的原因。   走了好一会儿,张泉带领他们来到了那处山壁旁。因为张泉之前就告诉过暗三,这里的洞口狭小,所以今天跟来的人里头,有个身材特别瘦小的。   张泉率先爬进洞里,那人紧随其后,进去时比张泉还轻松些。   留在外头的暗三等人则在附近勘察,想看看这里是否有什么不寻常之处。另外,他们还顺着这道山壁一直往前,想看看有没有路能通往崖底。   太阳完全出来后,洞里有了动静。身材瘦小的暗五爬出来后,告诉暗三那里真的能够听见他所说的怪声,并且他初步判断出,这应该是某种铁器敲击在石头上的声音。   消息得到了确定,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张泉能够插手的了。暗三将失落的张泉送回了田老二家,然后便赶回去和其他人会合。   刚刚他们已经发现了,这边并没有路可以往山崖底下去,甚至由于这座山太大,除了张泉说的那里,其他地方根本连崖底都看不见。   难不成要让暗五再钻进去,然后顺着那处平台爬下去吗?可是这样太危险了,一个人万一出了事,搭把手的都没有。一时间,大家陷入了沉思中。   暗五看看众人,说道:“还是让我下去吧。我方才在那边看见了,崖壁上草木众多,只要我抓着它们小心攀爬,定能下到崖底。”   暗三道:“不可。且不说长在崖壁上的草木是否能支撑着你,单就说那处距离崖底足有几百丈的,你能保证在这么长的距离下,你不会因为气力耗尽失足跌下去?”   暗五不服气,刚想争辩,暗三又道:“就算你到了下头,你也不知道下头是什么模样,万一正好被人发现踪迹,恐怕打草惊蛇,坏了世子的大事。”   搬出了裴澈,暗五自然没话说。众人又想了一会,最终想出了两个办法。一是顺着山往顶上爬,爬到顶后自然可以看见崖底了。二则是先往山下走,顺着山脚绕一圈自然就知道了。   最终,他们决定使用第二种方法。第一种的话,就算看见了崖底也没用,那么高,根本就下不去。暗五又顺着那个洞往里爬,然后在显眼处挂了一块红布,好让他们之后找地方时不至于摸瞎。   几人怕现在下山会碰见村民,便在山上待到日落黄昏时才绕路往下,离开了村子的范围后加快速度往山下赶。   这座山太大,他们兵分两路,从相反的地方出发,哪边先看见那块红布,就派人过去通知他们会合。   这几座山实在连绵不断,他们走了一天的时间,却好像仍在原地,根本就没有那块红布的影子,更别说看见崖底了。   又走了一天之后,突然有人看了看四周,叫了起来:“头儿,这地方有些熟悉,我好像来过。”   暗三闻言,眉头一皱,说道:“什么意思?”   那人挠挠脑袋,说道:“就是觉得熟悉,好像什么时候走过这里一样。”   “难道是……鬼打墙?!”有人猜测道。   说话的人立刻被暗三瞪了一眼:“胡说什么?除了他之外,还有人觉得眼熟吗?”   底下很安静,暗三刚要开口,就听见刚刚说熟悉的那家伙又开口了。   “不是鬼打墙,而是我真的来过这里!”他激动地盯着某个地方,大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那里有一棵树,树上似乎有一条刀痕。   “那里是我刻上去的。之前我们还未进沧州时,头儿嘱咐我去逮兔子,我便追着一只来到了这。抓兔子时,正好来到这附近,我看见那棵树上有条蛇,就随手将刀扔过去,将那条蛇斩杀了,那时树上就留下了疤痕。”   暗三过去查看了一下刀痕,发现边缘有锯齿磨过的痕迹,断定这确实是他们身上配的刀留下的。   所以,这里已经靠近来时的那条路了吗?想到刚开时大雨将山道冲垮的事,暗三不由有些叹息。 第174章 秘密    “继续往前走。”   暗三挥了挥手, 一行人离开那棵有刀痕的树,继续向前走去。这一走,又是许久。他们原本对沧州三面环山的环境理解不是很深刻,这两天突然就明白了, 能把偌大州城环绕其中的山, 到底是怎样的。   傍晚, 他们躲在一处山洞里啃干粮。累了一天,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嚼着冷硬的馒头,间或喝一口水。   有个暗卫坐在最里头, 他吃完东西后,就往后一靠, 准备闭目养神。可脑袋贴近山壁的瞬间, 他的表情变得警惕起来, 脑袋也转了个方向让耳朵能贴近山壁。   不同寻常的举动让大家都有些莫名。但长久以来的默契让他们知道, 暗七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他们不敢说话, 也不敢咀嚼,甚至连呼吸声都控制得绵长清浅, 生怕打扰到暗七。   在一片静寂中, 暗七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听了一会后, 他把脑袋挪开了。   “我想,我知道他们听见的是什么样的声音了。”   “声音,什么声音?”有人没反应过来。   “你是说,暗五和张泉在悬崖的平台上听到的声音?”暗三问道。   “对!”暗七笃定地点头, “就是那种镪镪声。”他刚刚听得很仔细, 那声音虽然隔着厚厚的山壁, 但“镪镪”声依旧清晰可辨。   大家听了他的话,不等暗三喊,他们就已经自发的靠在山壁上,将耳朵紧贴在上头,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听到。   “镪……镪……”模糊的声音一阵阵传来,果然如张泉和暗五听到的那样,好像是什么东西敲击物体的声音。   “这声音经过山壁传来,说明前面真的有人,只是距离我们还比较远。眼下天已经黑了,再行赶路也不安全,明天一早,我们顺着这条路往下再找!”   “是!”大家精神抖擞,这两日艰难的寻找马上就有结果了,之前的疲累也仿佛都已经消失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他们把洞里的痕迹抹去,就一路顺着声音寻找。   越走,这“镪镪”声就越清晰。原本需要趴在山壁上才能听见,到后来只需要认真听就能隐约听到。   在经过一处拐角时,暗三突然摆手示意大家停下,然后又打了个手势,大家看到后立刻或上树或钻灌木丛,几乎是一息之间,小道上再不见一个人影。   片刻后,两个声音由远及近。   “……真倒霉,前天死了一个,昨天又死了一个,都是我那边的,又要重新找人了!”这人的话语中,满是对重新找人的抱怨,对于连续两天有人死亡却无一丝波动,可想而知死亡在这里应该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另一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知足吧,只是死了两个而已,再找就是。听说前不久那边差点有人逃出去,负责看守的老朱差点叫上头打死。”   “你说的轻巧!自从换了知州,找难了。那些百姓上山时总是成群结队的,很少有落单的人了。我上哪找人去?”说话的人满脸郁卒,以前倒也罢了,现在根本就是在为难他!   “唉,总能找到的,再不济,过段时间……要来了,到时候人不就多了?”   关键的信息他们压低了声音,让在他们身侧偷听的人忍不住无声叹息。不过也不妨事,反正只要这些人罪行败露,不管来人是谁,都要自食其果。   这两人是趁着吃早饭时出来聊几句的。把心中的不快说完后,他们又往回走去,消失在拐角处。   暗三他们没有轻举妄动,而是继续隐藏在那里。等到脚步声完全消失之后,他们才出来。   暗三道:“方才他们说的你们应该也听见了,无论是死了人,还是要找人,他们都无丝毫掩饰,可见这些人就是沧州这么多起失踪案的罪魁祸首。待会各自找机会进去,若能找到证据自然最好,找不到也无妨,一切以不打草惊蛇最为重要!”   其他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意,然后找准了机会,偷偷潜伏进去。   他们这边找到的是监工,另一群人差不多同一时间,找到了之前说好的崖底,站在远处也能看见挂在平台上的红布。这崖底和他们想象中的杂草丛生,荒无人烟的样子不太像。这里杂乱的堆积着成堆的石头,一旁的山壁已经被挖了很多处,看起来坑坑洼洼的。   这里一定有问题!他们还来不及高兴,来不及商量该怎么办,外边就传来了很嘈杂的声音。他们迅速躲进一旁的乱石堆里,小心翼翼不发出一点声音。   随着“啪”得一声,鞭子抽响,换来了一声哀嚎。一个尖利的声音冷笑着说道:“逃啊,你继续逃啊,你看看是你先逃出去还是我先打死你?”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的再也不敢逃了!”那人哀嚎着,这鞭子上有倒刺,即便是轻轻往身上一刮,都能带出一条血痕,更何况是重重鞭打在身上呢?打得皮开肉绽倒也算了,等会干起活来,汗水从上面流过,那滋味才叫销魂,就算是最能吃苦的汉子,这时候也难免痛叫出声。   那人逞够了威风,对其他人说道:“看见了没有,敢逃,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其他人都摇头不语,那人满意一笑:“那还不快干活,昨天耽误了半天功夫,今天中午不许吃饭,快开始干吧!”   话音刚落,那群人便拿锤子拿凿子开始干活,一时间,空旷的崖底回荡着不停歇的“镪镪”声…… 第175章 盘问   是夜, 在乱石堆中隐藏了一天的暗卫总算得以脱身。他们在这里盯了一天,四处探查之后,对于这些被抓来百姓的遭遇心里无比同情。   那些人根本就不把他们当人看,无论是从嘴巴上的称呼还是从那毫不留情挥鞭子的手, 都能看出他们只把这些人当畜生一样使。力气小了要挨打, 动作慢了要挨打, 他们几乎将所有能找到的理由都变成了施以酷刑的借口。这样残忍的手段,即使是见惯了生死的他们,也于心不忍。   采石场的入口处有人把守着,因为地形狭窄, 所以只需要两个人便能守住。既然里面探查不了,再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未免天明行迹败露, 暗卫决定连夜赶路。等第二天早上城门一开, 他们就进到城里, 把这件事告诉裴澈。为了更具有说服性, 他们还带了一块石头回来。   “看来他们果然是有所图谋才会如此。”裴澈把玩着他们递过来的石头道, 这块石头看上去小,入手却沉甸甸的, 和其他石头有明显的分别。   “那边大概有多少人?”裴澈问道。   “我们过去的这边, 约莫有二三十人。这二三十人里,有两个看守, 其他的全都是采石的百姓。”   “其他地方可查过?”   “我们将这块地方都找了一遍,除了石头外,再没有其他的。但我们发现,这边采石的入口处有人把守, 虽因通道狭窄难以查探, 不过不难看出, 像这样的采石场崖底肯定不止一处。”暗卫们是从这座山的大小来推断的。他们在山脚下走了那么久,没理由采石的地方只有这一小块。   裴澈点头表示赞同,失踪案从七年前便已开始,他们没理由今年才开始采石。   “你方才说,你们是分头行事的,暗三那边呢?没接到消息吗?”   “世子,暂时还没消息。两头间隔距离太长,我们本想派人去找他们过来,可是太远了。万一在中途有什么差错,恐怕打草惊蛇,便想着先回来禀告,请您定夺。”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带了发射信号的烟花却不能以此为信的原因。   正说着,又有人进来了。在另一边调查的暗三,也派了人回来将查探到的消息先行禀报。剩下的人手就留在那里监督,以防出差错。根据他们回禀的消息,裴澈推测了一下那里可能有的人数,决意再过一会儿就亲自领兵去到崖底,将那一干人等捉拿归案。   沧州虽然小,但是人力也是配备齐全的。三班六房加在一起,也有两三百个衙役。裴澈将人点出来,又喊了两个平日里在政事上支持他的官员,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从城里出发赶往城外。   百姓们看他们出城有些奇怪,但官府办案,哪是他们小老百姓能管的?就连议论几句,他们都要特意寻个背人的地方。   出发到半途时,裴澈将队伍一分为二,人多的那边继续跟着他走,人比较少的那边则拐弯去另一边,以防这边攻进去时他们从另一边逃窜出来。   直奔目的地显然比无头苍蝇乱找一气时速度要快得多。傍晚时分,两边几乎都赶到了。裴澈命人发了信号上天,那边发现后立刻给了回应。红红的烟火升上天空然后炸开的景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崖底的那些看守者虽然有些奇怪,但万万没想过他们已经被官府的人两头围堵了。   因为太过意外,所以裴澈发起进攻命令时,他们才会猝不及防,只抵抗了一刻钟不到,便被抓了起来。   一个个耀武扬威的看守现在就如发瘟的老母鸡一样被捆住双手双脚扔在一边。而那些本来受人钳制的百姓们虽无人过去绑住他们,他们却依然十分自觉地和那群看守一样缩在角落里,不敢做任何要求。   “下面,点到姓名者出列。张三……李四……”   随着一声声唱名声,不断有人走出来。裴澈坐在一旁,手上拿着另一份名单。名字被点到人站出来的便不管,名字被点到却无人回应的,就叹口气,将名字圈起来。   “……张达!”   “小的在!”点名的那个话音刚落,一个汉子便从队伍里站了出来。相较于其他人,他的精神状态看起来明显更好,在经历了这么多痛苦之后,一双眼睛仍十分镇定。   裴澈看向他,让人将他带了过来。   “张达,你可是土岩村人士?”裴澈问道,他怕此张达非彼张达,要是给了人希望又抹杀,岂不是十分残忍?   张达不知道这位官老爷为何单单对他如此感兴趣,但听到问话之后,还是诚实地开了口:“大人,我是土岩村人士。”   “张泉可是你的孩儿?”   张达立刻变了样子,激动地喊道:“张泉是我的孩子,大人,泉儿他怎么了?!”   裴澈道:“不必惊慌,张泉他没什么事。你回去之后便能看见他。本官只是想看看,一个即使失踪了三年仍能让他的孩子坚定不移地相信他不会死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张达一愣,爽朗地笑了:“大概也就是这幅平常的样子。泉儿他自小执拗,认定的事轻易不肯改口。”   裴澈有些佩服,此人遍身伤痕,瘦骨嶙峋,可笑容却仍不掺杂一丝黑暗,可见是个心性坚定的,也不枉张泉对他如此信任。   一会之后,名单里的名字已经点完了。这本名单是这七年来沧州失踪者的名单。里头存活的不过半数,其中的大部分人早已不堪忍受折磨,死在了崖底。   “带他们去一边休息,之后先回州城衙门问几句话并且销案。”裴澈道。   他们下去之后,裴澈又让人将不在名单上的其他人带了上来。这群人显然占了崖底采石的多数,他们一脸惊惶,也不知这位官老爷会把他们怎么样?   “你们依次将自己的名字和籍贯报上来,本官之后会遣人一一核对,如有隐瞒,一律严惩不贷,明白了吗?”裴澈用威严的目光扫视着底下的人,直把他们看得瑟瑟发抖才收回。这群人不像之前那些被抓来的百姓,他们身世不明,如果不词严厉色一些,恐怕会有人胡乱说话。 第176章 粮铺   “我们都是临州城来的, 当初听村人说梁京要招工,只需去个三年,便能赚到一辈子都用不完的银子。我们听信了他的话,到处凑齐了盘缠, 就跟着他们过来了, 没想到啊!”说话的人一脸悔不当初。   “是啊, 来时我还和爹娘说,让他们等我回去享福。这一来就是五年,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哀痛的表情让在场所有人都有些不好受。   裴澈道:“等你们的身份确认无误, 本官便会派人送你们还乡。这段时间,你们先安心在沧州修养便是。”   “谢谢大老爷!谢谢大老爷!”这群人一听, 感动极了, 膝盖一弯, 就要下跪磕头。   “无需如此!”裴澈赶紧起身拦住, 又吩咐人带他们去休息。接着, 他又开始询问下一批人。   刚刚他们清点了一下,这崖底一共有看守七十二人, 采石工四百六十人左右。采石工除了沧州本地的失踪人口以外, 其他全都是这群人以各种名义从别的地方骗过来的,最远的离沧州大概有两千多里的路程。   这些人背井离乡, 干着苦活累活,不仅赚不到一文钱,还要时不时挨一顿打。甚至些人还要眼看着同乡的人一个个死去,他们就连掩埋都做不到, 只能一天天地熬日子, 什么时候死了也就解脱了。   裴澈看着这些口供以及从那些看守房里翻出来的路引凭证, 心里十分沉重。   倘若沧州的官员在第一次有人失踪时便仔细调查此事,说不定这些人就不用滞留此地这么多年了。   他叹了口气,冲外头说道:“把那些看守带上来。”   “是!”   很快,一群被五花大绑的人就带了过来。他们身体健壮,即使被绑了一夜仍然中气十足,和那些身体瘦弱不堪的百姓完全是两种样子。   “你们来此地多久了?”   面对裴澈的问话,那些人一声不吭。   “你们是奉了谁的命令在这里采石的?”裴澈又问,他们还是不说话。   “不说是吗?”裴澈失去了耐心,“从这边第一个开始问,说不出就打。”反正这些人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也该让他们尝一尝百姓受过的苦。   “是!”   很快,第一个人因为不吭声被按在了板子上,啪啪五大板下去,打得这人哭爹喊娘的。可涉及到他们提出的问题,却依然不肯说。其他人也是这样,关于背后之人的消息宁愿挨打也不肯泄露。   连续打了几个之后,裴澈明白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他挥了挥手示意将这些人带下去,开始查看从这些人房里搜出来的东西。   被他喊来的那两个官员本来还有些奇怪,等看到崖底的一切之后,心里再多的疑虑都被惊讶占据了。他们在此为官多年,还从不知道有一群人躲在了这个地方。   惊讶过后又是喜悦,这可是一桩大案,知州大人没叫其他人,只叫了他们,不正说明看重他们吗?他们一定得好好表现才行!   裴澈没注意到他们的变化,他盯着桌上这些往来的书信,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些书信全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内容,没有一封信涉及到背后的人,甚至连石头这两个字都不曾提及,更别说采出来的是什么石头,要运至何处,送给何人了。   他按了按眉心,继续查看搜出来的其他东西。   ……   第二天一早,采石场来了一辆马车。江淼提着食盒带着一位老人往这边过来,把守入口的衙差一眼就认出了他,上前殷勤问好后,把他们带到了裴澈暂时用来办公的地方。   裴澈一夜未眠,正端着一盏浓茶解乏。这是他们自己炒出来的次品茶,卖出去的话价格不好说,干脆自己留下吃了。   “扣扣!”   门突然被敲响,裴澈放下茶,清了清嗓子,说了一声“进来”。   “一夜没睡吧?”江淼只看了一眼,便做出判断,裴澈这人看着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实际上心里不藏事,一发生点什么晚上就睡不着觉。   “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衣裳也不多穿些。”沧州山多,早晚温差相差很大。裴澈走过去握了握江淼的手,发现有些凉,眉头便又蹙了起来。   江淼尴尬地把手扯了回来,朝裴澈指了指身后跟着的老人。那老人须发皆白,此时正一脸笑意看着他们二人。   “老丈请坐。”裴澈假装无事发生,侧身邀请老人进屋就坐。虽然他不知道这位老者是谁,但人是江淼带来的,就足以让他礼遇三分。   “谭老,您进来坐吧。待会吃过饭,再让他带您过去。”江淼说道。他走到桌旁,将食盒里的东西拿出来摆放好。他和谭老都已经吃过了,这份是特意带给裴澈的。   闻到熟悉的香味,裴澈才惊觉自己肚子饿了。他招呼这位谭老坐下后,便拿起筷子坐在桌前吃了起来。有外人在时,他的吃相一贯很好,只是今日频率太快,还是能让人感受到他的迫切。   裴澈吃饭时,江淼和谭老在一旁聊天,通过他们聊天的内容,裴澈得知这位谭老曾经在朝廷开设的矿场中干了多年的活,对于各种矿石都知之甚详。他这才明白江淼为什么会突然带个陌生人过来。昨天他将暗卫带回来的那块小石头匆忙拿回来交代了几句后就又匆匆离开了,没想到阿淼竟能主动帮他分忧解难,真是叫人感动。   吃过饭后,裴澈带着他们前往距离最近的矿场,他们现在在的位置是看守居住的房区。最近的一个矿场到处都是洞穴,无论是山壁还是地面,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   开采出来的石头被堆放在一处,每块石头看起来都十分沉重,也不知那些采石工是怎样利用简陋的工具和双手将这些石头开采出来的。   脸上一直都带着笑的谭老自踏进了这座采石场,表情就变得十分严肃。他拿出一个小锤围着白出来的矿石敲敲打打,偶尔还会用匕首去刮石头上的粉末用纸片包好,这应该是待会要拿回去测试的。   裴澈和江淼跟在后头看他的动作,两人压低了声音说着,怕声音太大会影响谭老手头的动作。   “那些人招了吗?”江淼问。   裴澈摇头:“那些负责看守的不肯交代,被抓来的采石工对背后之人毫不知情,声称除了他们之外,没再见过其他人。”   江淼点点头:“看来背后的人来头不小,要不然的话,就是拿住了他们的弱点威胁,让他们宁愿受官府的酷刑也不敢交代一点内容。”   “我也是这样想的。这些人来历不明,就算我想弄清楚一时半会也做不到。只能从他们房中搜出来的东西去判断。”裴澈想起昨夜看的那些无用的东西,叹了口气。   “昨晚熬夜做了无用功吧?”江淼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了。   “是啊,这些人挺谨慎的,无论是通信还是其他,对这些石头都闭口不谈,竟无一处和此地有关的……”裴澈憋屈了一晚,总算有地方可以吐槽了。   江淼听着听着,突然问道:“他们吃什么?”   话题转的太快,裴澈不由愣了一下:“从他们使用的厨房里搜出了米面和一些杂粮,应是以这些东西充饥的吧?等等,你是想问,他们的粮食从哪来的?”   江淼用力点头:“对啊,他们这么大一群人,粮食消耗一定很厉害。可是丰收粮铺做生意以来,还从没接过这样大的单子。难不成他们的粮食是去沧州以外的地方买的?”   “不可能。”裴澈一口否决,“沧州入口之处我也派了人把守,如果有人运送大批米粮进入,他们一定会来通报的。”   “不从里头也不从外头买,这就怪了。难道他们的粮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江淼手抵着下巴做深思状。   “不然,你忘了吗?沧州还有一家粮铺。”裴澈突然想起,这家去年和丰收粮铺交锋败北的粮铺。   “大通粮铺!”江淼也立刻想到了。   是了,这家粮铺自那之后再没开张过,可同样的,它也没正式表明要关门不做生意。 第177章 接头人   大通粮铺和去年过来做生意的大通商行是一家的, 他们低价收购百姓手中的山货,高价出售各类粮食赚取差额。这几年在沧州,可以说是发了大财了。   如果那家店真是暗地里给这些私自采石的人供粮的,那就说明, 他来沧州绝对不只是为了垄断这里的生意赚差价, 而是另有图谋。   “说不定那些百姓, 就是大通商行的人骗来的。”江淼说道,从这些人的口供来看,他们分明是跌入了早已铺设好的陷阱中。就像现代的传销一样,先以甜言蜜语和各种诱惑人的条件吸引你加入, 等你一过来便露出真面目。这样的骗局现代某些有文化的人都会上当,更别说古代没有接受过教育的淳朴百姓了。   “八成是他们了。”   两人正说话间, 谭老已经将这里采出来的石头都看过一遍了, 他说:“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谭老, 您看出这里的是什么石头了吗?”江淼问道。   “还需回去试验一番才能得出结论。”谭老一看就是理工科人才, 就算他心里已经八分确定了, 不得出结果前是不会给结论的。   “那我现在就送你回去吧。”江淼也想快点得到答案。   裴澈道:“你们稍等一会,我安排好这边的事情后, 和你们一道回去。”   他喊来那两位官员, 命其中一人继续审问昨天抓住的那些看守,建议逐个击破, 他就不相信了,这么多人还能都是硬骨头?接着,他又命另外一人去询问被骗来的那些采石工,看他们对于当初哄骗他们过来的人是否还有印象, 顺便再把这里所有的采石场产出的石头统计一下数量。   交代完这些事后, 裴澈便带着人手和江淼一道回去了。   路上, 谭老一直在研究手边的几块石头。江淼每块都掂了掂,觉得都挺重的。   “这应该是矿石吧?普通的石头好像没这么重。”   “有可能,只不知是什么矿。”   “不同的矿,量刑的轻重也不同吗?”江淼有些好奇。   “根据大梁律令,若只是普通的采石,这些人不报官府,私自采石,凡参与者家当充公,杖一百,徒十年。不过,像这里开采时间特别长的,会酌情加重刑罚。”   “若属铁铜锡铅矿种,不报官府,私自采石炼化,凡参与者三族以内杀无赦。九族之内尽皆流放千里。”   “若属金银矿,参与者九族尽诛。”   裴澈把量刑标准一说,江淼立刻没了声音。这一刻,他无比深刻地认识到,自己如今所在的是一个皇权至上的时代,是一个轻易便能剥夺人性命的时代。不过他也明白,朝廷对于盐铁这两项十分重视,有人在这上头动手,无异于触动国家根基,和造反也没什么两样了。   “那些被骗来的百姓,算参与者吗?”江淼的语气有些沉重。   裴澈摇头:“他们是被人以手段拘禁在此,并无自己的意愿采石,焉能算参与者?但是那些看守,明知这是违法犯忌的行为,却还是助纣为虐,理当同罪。”   江淼叹了口气,现在就看这些是什么矿了。   “我已经写了折子递上去了,承天知府应该不久就会赶来,我只需将此事报上去,无论是量刑还是其他,都要交由上面的人查办。”裴澈道,他一个小小知州,在涉及这种大案时,作用只有这些了。   入了城后,江淼和谭老继续往前去测试石头的属性,裴澈则带着人手直奔大通粮铺。   他们到时,大通粮铺一如之前模样,店门关得紧紧的,看着像是已经停业的店铺。可若是仔细看,会发现这里的边边角角都打理得十分干净,显然不是没人管理的。   裴澈让衙差们将前后门一起堵了,保证这大通粮铺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才作罢。此时正值上午,百姓们见官府这么大动作,都好奇地站在不远处,想看看这大通粮铺到底是犯了什么事了。   说起这大通粮铺,沧州百姓只有恨的。要不是它当初关门关得早,恐怕铺子都要让这些人砸了。现在看它被官府围了,大家心中一阵快意。   “大通粮铺的管事何在?”一个嗓门大的衙差连问三遍都无人应答。   裴澈将他招至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那衙差点头之后,又站到了店门前,大声说道:“今日傍晚之前,若管事不出面,官府将立即查封大通粮铺,里面的一应物资,全部充公!”   这话他也念了三遍,保证附近的人都听见后,他们退至店铺之前把守,不让任何人接近这里。   裴澈回到衙门,这会本该是吃午饭的时候,衙门里却满满当当都是人。他们一见到裴澈,立刻蜂拥上前,七嘴八舌地说道:“裴大人,您昨个上哪去了?”   “裴大人,听说沧州外郊有大案,怎么不吩咐属下们去办呢?”   “裴大人,属下等是很愿意替您分忧的。”   他们热情洋溢的样子让人心里十分不适,不过裴澈也知道,他们如今这幅模样,是觉得上回在沧州绿上面吃了亏。他们之前不看好那座茶山,在裴澈分派任务时便也不愿接手,最后只好他和江淼自己带着人手操持。后来茶叶卖出钱来了,他们没参与,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裴澈决定大把银子的去向,令人忍不住扼腕叹息。   现在他们听到风声,哪还忍得住不来分一杯羹?   裴澈不是个专权的,何况这种事多些人分担自然比他一个人死守秘密的好。说起来,就算上面要追究他们这么多年的失察之责,他这个上任未满一年的知州也担不了多少干系。倒是这些人,上次被蒙骗丢了朝廷的脸,这次又是失察之责,也不知道官职还能不能保住,尚且给他们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吧!   裴澈微笑着将他们请到了书房里,将这段日子他在追查的事以及发现的秘密告知了众人。底下的官员们先是惊喜交加,而后目瞪口呆,最后一脸如丧考妣,变脸之迅速堪比川剧演员。   他们要是知道,这些无伤大雅的失踪案最后会演变成这样一个局面,那他们当初一定会下令彻查此事,就算把沧州外面这些山翻个底朝天,也不会让那些人跑到这里作祟。只可惜,事情已经发生没有后悔药可吃了。   就在他们万分难过之后,裴澈又把大通粮铺的事情说了,这下,他们更是如霜打的茄子一样,整个人都蔫了。吃了这么多年的低价粮,要说他们和大通粮铺没有关系,估计谁也不会相信。虽说自他们关门之后,几乎再无往来,可要是大通粮铺果然就是私自采石的背后推手,那他们就完了。   “还请裴大人为我等指一条明路!”一双双期盼的眼睛看向裴澈。   裴澈道:“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大家齐心协力,将案子办妥当,到时候将功折罪,说不定能求皇上网开一面。”   底下的官员们面面相觑,除了照办之外,他们也别无他法。   送走这些人后,裴澈也起身往家里赶。他们家现在正在吃饭,小石头和裴沐都不挑食,这几个月来,就像春天里的小笋一样飞快地拔节,只几天没见,裴澈就觉得他们好像又长高了些。   见到裴澈两人也很高兴,凑过来聊了会天后,便在江淼的暗示下依依不舍地回房午休了。   “谭老那边怎么样了?”   江淼说道:“还在弄,他应该是想自己炼一炼石头,看能出什么东西。”   “他会炼石?”   “当然,人家在矿场干了那么久,只要工具齐全,炼石算得了什么?”江淼一副你孤陋寡闻的表情,“要不是我以前听张大婶提起过,一时半会可找不到这么厉害的人。”江淼还是像以前在白家院子时一样,喜欢听周围邻居说一些家长里短的事。   裴澈看他骄傲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是,多亏有你这位贤内助帮忙。”   “知道就好,”江淼没理会他的调侃,“快吃,吃完过去看看。”   裴澈加快了动作,很快就吃完了。江淼带着他来到了一个隔出来的小院里。刚一跨进去,就看见一阵浓烟飘在上空,再往里,就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熏得人脸色发白。   谭老应该是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他脸上蒙着厚厚的布巾,只露着那双紧盯着面前东西反应的眼睛。等到面前的石锅剧烈沸腾,他立刻拿镊子将石锅夹起来,将里头的东西冷却后,将炼出的东西倒在纸上。   眼前黑黑的粉状物,江淼表示不认识,直到谭老揭晓谜底,他才知道原来这是掺杂了其他物质的铁粉。这东西再放进火炉中高温烧成铁水,就变成了生铁。生铁再经过反复不断地煅烧捶打,就可以变成他们平日使用的那些铁器了。   “没想到沧州竟有这么大一个铁矿。”裴澈感叹道,沧州向来贫瘠,没想到真正的宝藏竟然就在地下。   “是啊,他们采的竟然是铁矿!”江淼虽然以前就猜到这是矿石,但证实之后还是挺吃惊的。私自开采铁矿可比私自采石罪状大多了。   裴澈命人将这里的东西收集起来当作证物,等承天知府过来时好一一呈上去。   此时已是下午,裴澈刚走出大门准备回衙门办差时,就看见一个衙差满脸兴奋地朝这边过来。   “大人,那大通粮铺的管事找着了!”   “哦?是他自己投案的吗?”裴澈问道。   那衙差说:“不是,他是在家中被抓到的。刚刚有人递了一封信过来,信上写了他所住的地址,还附了一句话,说要寻此人需往此处。我们到时,那朱管事的正在乔装打扮,应该是想逃过官府的追查。”   这管事是大通粮铺关门前几天才换的,百姓们熟悉的是之前那个管事,要不然的话,他们早就带官府的去抓人了。   “将他带回衙门,本官要好好审问他。”   “是。”   裴澈赶回衙门,叫人升堂。很快,那朱管事的就被带到大堂之上了。他面对众人,色厉内荏地叫道:“你们干什么?官府就可以随便抓人了吗?我什么都没做,您们凭什么抓我?”   裴澈道:“既是什么都没做,又为何要乔装改扮,掩人耳目?既然无罪,何以官府要见粮铺管事时,不主动上前来探个究竟?”   “我……我是……”这人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今天官府包围粮铺时,他派去盯梢的人正躲在百姓中间。他一听官府要找他,心里便骇得不行,以为官府是要清查之前发生的事。当时,他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想法就是逃。可还没等他装扮好,官府的人便已破门而入,将他抓住了。   “本官知道,你只是大通粮铺的一个管事,对于他们所做的事情,你恐怕知道的不多。这样吧,你将自己知道的全说出来,到时候也可从轻处理。”   面对裴澈话中的引诱,朱管事的哭丧着脸,说道:“大人明察,小的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当这个管事不过才半年,并且这半年大部分时候铺子都是关门的,生意根本就没做成几笔,您想知道些什么,不如直接问我,只要知道的,小的一定从实招来。”   他肯配合,裴澈自然乐见其成,直接问道:“你可知道杨树坡悬崖下住了一大群人?”   这个问题完全与生意无关,朱管事愣了一会,才说:“杨树坡?那地方不是闹鬼吗?下面怎么可能住人?”   他的惊讶不似作伪,看起来似乎真不知情。但他身为管事,铺子里少了这么多粮食怎会不知情?裴澈觉得他在说谎。   “你不知道下面住了人,又怎会让伙计将粮食运下去给他们呢?”   “冤枉啊大人,小的根本就没有吩咐过伙计运什么粮食给他们!自关门以来,除非偶尔运些米面出去打点关系,其他的根本就不曾动过,全都在仓库里屯放着。”   他一脸笃定地说着,裴澈一时也有些迷惑了,难道悬崖底下那些人的粮食真的另有来处?可是这不可能啊!   “来啊,把东西拿出来给他看看!”   很快,就有衙差从后面拿出了几个麻袋放在朱管事面前。朱管事拿起一个麻袋,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这麻袋就是他们大通粮铺专用的。   “大人,这袋子确实是大通粮铺的,只是小的确实没有和什么崖底的人打过交道,更不曾将米面卖给他们!”   “你口口声声说没有和他们做生意,可这搜出来的麻袋却做不得假。难不成是有人越过你偷偷和他们在做生意?偷偷将米面运出来给了他们?”   朱管事直接否认道:“不可能,这库房钥匙只有我才有,哪有人能越过我将东西卖出去?”   “你确定没有人能将东西运出去?”   朱管事犹豫了一下,然后道:“我确定,那几个库房都配着两把锁,我前日才去看了,没有撬锁的痕迹。”   事情到这里陷入了僵局,朱管事看起来不像说谎,可悬崖底下那些人吃的又确实是从大通粮铺运出去的粮食。其实要想知道真相也简单,只需要打开库房检查里头的粮食有没有少就知道了。   裴澈询问清楚朱管事库房里的存粮,然后让人带着钥匙去库房清点。两刻钟后衙差们回来禀报,一对数字,却比朱管事所说的少了很多。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事实摆在眼前,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朱管事一脸茫然,摇着头说道:“不可能,不可能的,怎么会少呢?”想着想着,他突然灵光一现,道:“大人,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是账房,是何账房,一定是他偷偷将仓库里的粮食卖出去的。他在此地已有五六年了,比我更得主家的信任,如果说主家要找一个人盯着我的话,他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那他人呢?”   “三日前,他说要去承天府和友人相聚,一时半会应该还回不来!但我知道他家住在哪里,只要从他家里搜出钥匙,便能证明我的清白!”   “既然你如此肯定,那本官就再相信你一次。只是,如果在他家里没找到钥匙,怎么办?”   朱管事苦笑一声:“没找到的话,那小的就任由大人处置。”他只能赌一把了,库房钥匙很大,几间库房的钥匙串在一起拎在手上也有两三斤了,他赌何账房外出时不会将其放在身上。   刚刚外出过一次的衙差们又出发了。这次用的时间比上次要久一些,毕竟找东西比单纯的对数目要更难一些。   不过,他们带回的消息却使得朱管事松了口气。在那何账房的家中隐蔽处,果真找到了一大串钥匙,通过对比,和朱管事手上的仓库钥匙一模一样。   看来,这位何账房才是大通粮铺里隐藏的接头人。他身上的秘密,一定不会少! 第178章 表率   “镪镪镪!咚!咚!”响亮的锣鼓声后, 说书先生昂首阔步走上台前,朝大家拱了拱手。   “上回说道,那好汉胡角趁夜闯入匪寨之中,被匪首及十几个手下团团包围, 真个是插翅也难飞了……”   承天府的一家茶馆里, 坐着一个留着八字须的中年男人。他一身长衫, 看似书生模样,可眼里不时闪过的精光,又为他增添了几分市侩气。   他悠闲地听着说书,听到兴起时还会用指节轻扣桌面, 示意小二将打赏的托盘端来,往里头扔点铜钱进去。可你要是仔细看, 就会发现他的余光其实一直都注意着门口的位置, 似乎是在等待谁的到来。   忽然, 一队衙差跑了过来。他们板着脸, 蹙着眉, 锐利的眼神注视着往来的百姓,看得人心里发慌。很快, 他们就在茶馆门前停下, 将茶馆的大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茶馆的管事脸色一变,带着讨好地笑上前:“官爷们, 今日天干物燥的,不如进来喝口茶水吧?”   “不用了,我们是来办差的。”为首的衙差手一挥,其他人便鱼贯而入, 一张一张桌子检查起来。   “官爷们, 小的还要做生意, 不知您今个办的是什么差事,可否让小的先把客人请出去?”茶馆管事快疯了,这么一闹,几天之内生意都不会好了。   “头儿,找到了!”为首的正要开口,突然,里头一个衙差高声喊了起来,一只手还抓着桌边坐着的人。   为首的衙差走过去,将随身携带的画卷展开对了对,发现果真十分相似。   “带走!”   “是!”   一群人离开了,就如他们来时一样匆匆。唯一变化的,只是说书台下的桌子前,少了一位八字须的客人。   ……   被抓住的瞬间,何贵的心脏几乎停跳。但很快,他意识到自己不该惊慌,面对如此情形,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上上之举。于是,他一直保持缄默,直到他发现这群衙差没准备把他带上公堂,而是押到了一辆马车上,这才惊叫出声。   “你们要做什么?为什么要抓我?我要去大堂之上讨个公道!”   “你是叫何贵吧?这是你的路引?”为首的衙差当着他的面拿出一个十分眼熟的包裹,然后又从包裹里拿出一张盖着官印的纸。   “你……你们!”这是他放在客栈里的包裹,这些人竟然提前拿到了他的东西。看来是早有预谋,直冲他而来的。可他进入承天府不过两三日,为何这些衙差会注意到他呢?   “别你了,进去吧!”衙差手一推,就把何贵推进了马车,然后将车门关上,还特意在外头加了一把锁。   何贵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这些人是要带他去哪儿,他们也不说为什么要抓他,这让他十分惶恐。   马车缓缓跑动起来,何贵不知道自己在这上头待了多久,他只记得这群人在半途打开车窗给他扔了两个馒头一竹筒水进来,其他的就再也没有了。夜间他休息也是在上头,第二天天未明,又接着赶路了。   “下车吧!”衙差的声音响起时,何贵差点没反应过来。他茫然地下了车,在狭小的车厢里坐了那么久,浑身又酸又痛,整个人僵硬的就像一块木头。   等他稍微好些后,他才顾得上打量周围的环境。这一看,他傻眼了,之前他还以为那些人要带他去哪儿?现在一看,这里分明是沧州啊!那些人废了那么大劲把他带回沧州来了?   “林知府,有劳您手下的几位大哥了。要不是您肯出手,一时半会定不能将这何贵带回来。”裴澈早已等在衙门口,这会儿他脸带笑意,正有礼地向林知府道谢。   林知府见到他时,不禁感慨这位世子的相貌果然就如传说中一般耀眼。不过,他到底见多识广,只怔愣片刻,就回过神来了。   “这也是承天府下辖的事,既然人逃过去了,理应负起责任将他逮捕归案才是。对了,这案子审到哪一步了?”   林知府接到案子时,都想插上翅膀飞过来了。只可惜府里事务繁多,他得将所有事都安排妥当了才能放心出门,这一来二去的,就耽误了几天。刚好昨日接到飞鸽传书,说是有重要犯人目前在承天府内,还把这人的姓名长相详细说了,请他们协助办案。   “回大人,目前那些采石工的身份俱已调查清楚了,他们都是被骗来的。那大通商行四处化名诱骗这些老百姓和他们一起出门,声称只要三年就能赚到一辈子花不完的钱。百姓纯朴,跟着他们来后才知道上当了。还请大人给那几府去封信,让他们通知一下这些百姓的家眷,到时候好将他们妥善带回家中。”裴澈说道,这大通商行的人假借各种身份,去到一些如沧州一样贫苦的地区诱骗百姓,几乎每次都能成功。   “果真是无商不奸!他们往日骗些钱财就罢了,竟胆大包天骗到人身上去了,做下这些有损阴德之事,本官定饶不了他们!”林知府显然十分气愤。   “大人英明。那些看守也是来自各处的,只不过他们助纣为虐,经常对这些百姓施以暴行,死在他们手下的足有一两百人,其中还包括我们沧州失踪的半数百姓。下官审问他们时,他们也不肯交代出幕后的主使者。”沧州失踪的百姓就在家门口却不得回家,反抗的意识比其他人都要强烈些,待遇自然也更差了。   “岂有此理!”林知府大怒,“做下此等恶行者简直不堪为人!尤其是,他们竟还隐瞒不报,试图包庇背后之人,更是罪加一等!”   “是啊,下官顺着线索,找到了这几年里给他们供应粮食的铺子。这铺子叫做大通粮铺,一听便知和大通商行关系匪浅。这家铺子的管事经审问,否认了私下卖粮的事,还说此事定与铺子里的账房有关。那账房就是大人抓住的何贵。”   “原来是他……”林知府刚刚对帮忙毫无意见,这会儿一听原来与此案有关,更觉得幸好答应帮忙了。   “他将铺子里的粮食卖给崖底下的人,一定对他们的来历及石头的去处比较清楚。相信只要审问他,一切都会水落石出。”裴澈道。在他们到达沧州前,朱管事说了许多关于何贵这个人的事。他精于算计,凡事不甘于人后,又怎会五六年来心甘情愿只做一个账房先生呢?   “事不宜迟,便直接升堂审问吧,以免让这人得了消息,再编些借口搪塞我们。”林知府再无一刻像现在这般着急的。   “大人果然尽忠职守,堪称为官表率。下官实在佩服!”   林知府内心暗喜,嘴里却催促升堂,一副心系朝廷大公无私的样子。 第179章 招供   “堂下之人, 你可知罪?”林知府一拍惊堂木,全场瞬间安静,何贵跪在下方,整个人都懵了。   “大人, 小的冤枉啊, 不知大人说的罪状是什么?小的一向奉公守法, 违法乱纪的事是半点也不敢碰啊!”反应过来后,何贵大叫冤枉。   “你先看看这些东西,再想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冤枉的。”林知府对于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已经了解清楚了,当下便吩咐人拿出证物。   一大串钥匙被放在托盘上端到何贵面前, 他盯着熟悉的红绳样式,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强笑着说道:“大人, 这是什么意思?”   “从你家的柜子里翻出来的东西, 你说是什么意思?”   “小人, 小人不曾见过。”何贵嘴硬不肯承认。   裴澈轻笑一声, 瞬间吸引了大家的视线,他道:“当初搜出这东西时, 你的妻子就在旁边, 这边有她按下的指印,你还要否认吗?”   何贵沉默了一会, 道:“就算是我的又怎么样?一串钥匙而已,大人想凭借此物定我的罪吗?”   裴澈道:“倘若它真是一串普通的钥匙,自然是治不了你的罪的。可它是何处的钥匙,你应该很清楚吧?你又用它做了什么事, 难道你不知道?这桩桩件件列出来, 真的治不了你的罪吗?”   豆大的汗珠从何贵的额头上往下流, 可他的手却冰冷僵硬,根本没有力气抬手将汗珠拭去。他直愣愣地盯着这串钥匙,心里不安极了。   何贵觉得官府应该已经把所有的事都调查清楚了才会这样说,可在他的内心深处,仍然抱有一丝幻想,认为这是官府为了诈他说出真相故意为之。   “大人说的话,小的有些听不懂……”何贵强扯出一个笑脸,“这就是一串钥匙。”   林知府看着何贵一脸冥顽不灵的样子,惊堂木又是重重一拍,说道:“传证人上堂!”   声音层层传向远方,不一会儿,便有衙差将证人带了过来。何贵面朝大堂跪着,不敢转头去看这位证人的脸,心里却在不停地猜测着来人的身份。直到那人走到他身旁,对着上面的大人跪拜问好,他才听出来,来人竟是大通粮行的朱管事。   面对扭过头一脸震惊的何贵,朱管事显得十分气愤。他不等上面的林知府问话,直接就指着何贵的鼻子骂道:“好你个何账房,平时看着一脸老实相,背地里竟然敢嫁祸于我?要不是裴大人英明,从你家中搜出了钥匙,我还不知道你偷偷和杨树坡崖下的那群土匪有勾结!”   朱管事骂得口水横飞,何贵却身子一软,脑子里只有“完了”二字。朱管事不知情,以为会住在那闹鬼的崖底的,定是山贼土匪之流。何贵却知道,那些人不是山贼土匪,可是行事作风和山贼土匪没什么两样的。   他几乎每两个月都要往那里运一次粮食过去,运过去的东西除了米面之外,还有舂米时剩下的糠麸。这东西拉嗓子,吃进嘴里就像在嚼木屑一样。往年只有遇灾的时候,老百姓才会吃这玩意,平时都是买一点煮了喂给家里的牲畜吃。崖底的那些人干着重活累活,吃的却和牲畜差不多,那一个个瘦骨嶙峋的模样,就连何贵这样精于打算的人都有些不落忍。   不过这也就是一时情绪,毕竟他只是个送粮的,在人家手底下干活,哪能有那么多心思?可后面几年,他渐渐发现,里头的人好像有些不对劲。有些熟悉的面孔突然消失,再也没看到过,偶尔在铺子里看过的人,却出现在了崖底。那些人看见他时也是震惊且愤怒的,但却没人敢出头询问什么,想来是被打怕了。   何贵开始感到不安,他总觉得自己误打误撞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这些人应该是被掳来的,可那些消失不见的人,他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是被谁送走的。所以,这些人的去向简直显而易见。这样的认知让他心惊胆战,他怕自己知道的太多,总有一天会被灭口。   所以,当商行的大管事宣布让姓朱的当管事时,他是想过要将此事撇开再也不牵扯进去的。可是大管事轻飘飘一句“此事不宜太多人知晓”就拒绝了他。   何贵没办法,只好紧咬牙关坚持了下去。但朱管事这个人和上一任房管事性格完全不同,他是喜欢一把抓的人,铺子里的所有事他都要过问几句,有一次差点就被发现了。   何贵觉得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他打听到一位昔日友人如今在承天府掌户房,便想着能不能悄悄将自己的户籍转走,到时候直接一走了之,再不蹚这趟浑水。可惜事与愿违,他还没来得及托那位友人帮他转户籍,就被衙差抓回来了。   就在何贵愣神中,林知府冷哼一声,说道:“何贵,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本官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何贵张口结舌,好半天才蹦出了冤枉两个字。在他自己心里,其实也是这样认为的。他一个账房,只不过是帮主家做了一件事而已,这难道也能算他的罪过?至于底下人在干什么,他依稀知道一些,但他只负责卖东西,客人做了什么关他什么事呢?   林知府听见他说冤枉,不怒反笑,道:“裴知州,我不知道你们沧州百姓是吃什么过活的,嘴竟恁得硬?”   裴澈道:“应是此人自己的原因,待下官再与他说几句便可。”   林知府拿起一旁的杯子抿了口茶水,笑着道:“那本官就歇一会。”说罢,就专心致志品起茶来。   这会儿,人证已经被带下去了,堂中所跪唯有何贵一人。面对眼含深意打量自己的裴澈,何贵努力让自己显得有底气些。   “何贵,你自称冤枉,是因为觉得自己所为情有可原,是吗?看你的表情,应是认可本官说的话的。可惜的是,无论你做的事属不属于情有可原,这次都难逃一死了。”裴澈用温柔的嗓音说着最无情的话,何贵听后心里一紧,直觉裴澈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不是他想听到的话。   “你似乎有些奇怪,既然如此,本官就与你说个清楚。”裴澈将调查到东西慢慢道出,而何贵的表情也由一开始的忐忑不解变成了心如死灰。   铁!那些人采的石头,竟然不是用来修桥铺路建墙的普通石头,而是铁矿!   “……凡参与者三族尽诛,九族以内流放千里。”   耳朵里飘来一句话,也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何贵瘫软在地,脸苍白得就像刚刚从棺材里爬出来一样。他没想到,一念之差竟会害了自己整个家族。   “不过,念在你确不知情的份上,也不是不可以减轻惩罚。只要你把自己知道的东西一五一十交代清楚,本官会为你求情的。”   裴澈话音刚落,何贵就接上了。   “大人,我招,我全都招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你说的话是真的,官府自然会从轻发落。”至少,祸不及妻儿。   何贵深吸一口气,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后,开始招供了。   “那家商行的大管事叫徐有道,小人一直以来都是听他吩咐的。这家粮行开张已有七八年了,那时候小人被他开出的高额月钱吸引,从一家客栈转到他那边。小人干活一向上进,很快便得了徐管事青眼和信任,将晚上对账这样重要的事都交给了我去办。”   “有一日,我查账时发现有一本账做的不对,明明花了那么多钱买了米面,卖出后反而亏了本。根据亏本的钱,我发现这里至少有上千斤米被隐匿了。那时候我还不知事,一发现就去找了徐管事,将此事如实告知与他。孰料,徐管事不仅没生气,还夸我做账仔细。之的日子里,这样的事越来越多,我就也慢慢习以为常了……”   裴澈和林知府听得很认真,背后之人能在此处这般行事七八年都不让人知道,手上的能量一定不可小觑。眼下何贵是和他接触最多的。不认真听,说不定就会错失证据。 第180章 改善   “……后来, 他吩咐我去给崖底下的人送粮。我刚开始不想答应的,可他却威逼利诱,无奈之下,我只能按他说的去做了。大人, 我是真的不清楚他们做的是什么事!如果我知道他们是在采铁矿, 就算是死, 我也不会做那件事的!”   何贵痛哭流涕,他没想到自己一开始就进入了徐有道的圈套。他后来才想通,徐有道为什么要找自己,那人八成是看上了他做账的本事。事实上, 这些年他确实也是依靠做账的本事掩人耳目的。   “也就是说,你到现在也没见过大通商行的东家?一直以来负责此事的唯有那位徐管事?”裴澈问道。   何贵连连点头:“我一直都是听徐管事吩咐的, 根本没见过东家, 也不知道他是谁!不过……”   他迟疑了一下, 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   “不过什么?”裴澈追问道, 他直觉何贵可能知道些什么。   “有一次我给徐管家送账本时, 他正和别人说话,我听他提过一个姓。”何贵回忆了一下, 说道, “当时他说有人不自量力,竟然敢触我们柳家的霉头。”那话里的阴狠让何贵至今想起都有点想打哆嗦。   “他叫徐有道, 却又自称是柳家之人,是不是他的路引有假?”裴澈有些怀疑徐有道其实是个化名。   何贵摇头:“不可能的,他的路引我曾经见过,盖的是衙门大印, 上头无论名字还是其他都和他本人相符。”何贵跟在他身边也有很长时间了, 对着何贵那徐管事倒也没太提防。   衙门大印?裴澈灵光一闪, 问道:“盖的是哪里的衙门大印?”每一个衙门的大印刻的字都不相同,像沧州的就是沧州城印。   何贵挠了挠脑袋,努力回忆着,突然,他一拍大腿,叫道:“我想起来了,官印上刻着的字是信阳县印!”   “信阳县?可是南阳府的信阳县?”林知府问道。   何贵道:“应该是那里。”现在想想,徐管事说话时,好像是带了点那地的口音。   “林大人,您可曾去过此处?”   林知府道:“说来也巧,本官当年第一次被派官,去的就是南阳府。不过不是在信阳县,而是在曲江县。”   “原来如此,怪不得大人一听就知道了。”裴澈道,“那大人可曾听过信阳县的柳家?”   林知府道:“信阳县附郭南阳府,南阳府比我们承天府要大上三倍不止,其中财力雄厚者不计其数,本官只知南阳首富姓顾,却不曾听说这柳家。”   “不过,要知道也不算难。本官当年在曲江县时,也结交了不少好友。待本官去信一封,打听打听再做判断。”   “那就有劳大人了!”裴澈朝他拱了拱手,林知府还以一笑。   “何贵,你可有法子联系上那位徐管事?”裴澈转向何贵询问道。一切真想如何,还是要等抓到徐管事才能问清楚。   之前矿场的那些看守经不住刑罚已经交代了,说是他们只负责将矿石挖出放好,每隔几个月就会有车队过来将其运走。当裴澈询问最近一次是何时时,那群人却说是去年冬天。   裴澈有些不解,但他细想之后明白了。不是那些人不想过来运矿石走,而是因为沧州的出口被裴澈派了衙差值守,他们会严查每一个进出之人的身份。他们要是派车队过来,必然瞒不过官府的眼睛。   “大人,小的哪能联系上徐管事?有事要吩咐时,他都是直接遣人送信过来的。”   线索到这里又断了,不过裴澈并不气馁,因为那条大鱼已经浮出了水面,剩下的要知道也只是时间关系罢了。   何贵被带了下去,等一切水落石出之后再行发落。   裴澈与林知府商量后,决定由林知府将此事上呈给皇上,再令人绘制徐管事及商队众人的图像一起附送过去,如若要全国通缉,便可用上。   ……   在衙门附近的酒楼吃过饭后,裴澈带林知府去到了崖底的矿场查看。一块块被挖掘出来还没来得及运走的矿石堆放在入口处的空地上,有专人看守着以防有人捣乱。   林知府看着满地的矿石,重重地叹了口气:“若早知此处有铁矿,沧州也不至于穷困潦倒至此。不过,自裴大人来后,这里已然有了改善。听说我今天喝到的茶,就是你们自产的沧州绿?”他突然话锋一转,问起了其他。   沧州绿他之前便有耳闻,但之前他的印象里,沧州还是那个穷困潦倒的地方,对这样的地方送来的茶,他根本就提不起兴趣,随手便送给了下面的人。如今想来,还是有些后悔的。   “正是,沧州绿茶汤清澈,入口醇香而回甘,众多茶商赞不绝口之余,也让我们沧州百姓得到了实惠。今年我们决定再多栽种些,最好能让沧州变成北地茶乡,往后再不用只求着南边的茶园供货。”对于还没打出名气的本地特产,裴澈自然是不能太谦虚的。他原本对于做生意一窍不通,在江淼身边耳濡目染多了,也学会了一些话术。   “北地茶乡?哈哈哈,好,有志气。倘若沧州成了北地茶乡,承天府往后就靠你们带携了。”林知府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朗声笑道,这茶他也喝了,确如裴澈说的那样。要不是他平素喝惯了旁的茶,这沧州绿他一定是要买些回去好好品尝的。如果他们能靠卖茶自给自足,对林知府来说,当然是一件大好事。   沧州乃承天府治下最穷的一处,每年的税收都交不齐不说,动辄便要去信寻求救济。可怜承天府本身也算不得富庶,偏还要被这处拖累,每年的考绩最多只能评一个中。   想到沧州有了茶山,马上又要有一座铁矿,林知府心里一动,突然觉得自己说不定还能靠着这些政绩再往上动一动。   二人正聊得起劲,突然外头传来一阵喧哗。裴澈让人出去探个究竟,才知道原来是有人误打误撞在周围发现新矿场了。不过也不算新的,那处其实是这些人挖过之后废弃的矿坑。只是随便一挖就能发现,里头其实还有许多矿石没被挖掘出来。   裴澈当即下令,让他们继续在周围搜寻一下,看看这些人到底挖掘了多少处。   经过几天的搜寻,裴澈发现,这里其实并不是第一处挖矿的位置,在其他地方,他们还找到了两处废弃的矿洞。其中一处,十分靠近官道,二者相隔不过几十米,不过因为山壁太高,根本就看不见。   江淼听说此事后,立刻将此事和七年前的山壁坍塌联系在了一起。   “我就说呢,这沧州山高树多,也没地震过,怎么就会发生坍塌,原来是他们在这挖矿!那这几年不幸被埋在下面的人纯粹就是因为人祸而不是天灾了!真是造孽啊!”江淼愤怒极了,当时他听那老大爷说的时候就觉得那些人很可怜了,好端端做生意却落了个客死他乡的下场,他也是在异地求生的一员,怎能不兔死狐悲?现在知道这些人原本不该死,他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裴澈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他们逃不了多久的,等一切水落石出之后,作恶者自然要付出代价。”   “希望吧。只是他们付出了代价又怎么样呢?死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江淼叹了口气。   裴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良久,他说道:“对逝者来说确实是这样,可是抓住那些人却能使更多人免受其害。”   江淼想到那些被困在崖底挖矿的百姓,赞同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你还记得张达吗?”裴澈开始转移话题。   江淼想了想,道:“是张泉他爹吧?他怎么了?”   “前些天,我让人给张泉带了口信,那小子听后高兴坏了,当天就收拾了包裹来找他爹。他爹也是激动不已,父子俩见面时抱在一起哭了许久。那张达自见到儿子起,整个人精神头都足了,这两日他带着张泉去认矿石,还教了他挖矿的技巧。”   江淼有些奇怪:“教他这些干什么?”   裴澈微微一笑:“张达虽是个樵夫,看得却比其他人更长远。这铁矿让他这几年都陷于痛苦当中,但对于沧州来说,却是件好事。据谭老说,那些人虽在此地挖了七年有余,可他们不敢声张,怕让人发现,只是小打小闹,挖出来的矿石不过九牛一毛。等案子了结之后,朝廷就会派人过来接管这处铁矿。到时候,必然要在沧州招揽许多百姓。”   裴澈这么一解释,江淼瞬间明白了。他刚刚只想着父子团聚以后可以回家过快乐的日子了,却没想这座铁矿之后会怎样。   “这处铁矿所得利益能归属沧州所有吗?”要是这样的话,沧州以后就要从特困户变成富得流油的大财主了!   裴澈摇头:“无论什么矿,都是归属朝廷所有的。不过,沧州也不是全无好处,他们若要在此买卖矿石或铁器,一应商税都是归属沧州所有的。另外,沧州乃苦穷之地,如今立下大功,说不定能减免各项税收。”   江淼叹了口气:“我还以为沧州能一口吃成个胖子呢!不过这样也不错了,有了铁矿之后,来这里的人也会更多些,商路一打通,经济就活起来了。到时候山货,沧州绿都能卖个好价钱,闲暇时还可以去矿场干活赚钱,百姓们的日子应该会比以前好过很多。”   至少现在和一年前对比,百姓的生活已是大有改善。 第181章 来历   “啪!”   杯子在落地的瞬间应声而碎, 残破的碎片彰显着主人的怒气,周围的人几乎同时跪下,大气都不敢出。梁平帝虽然砸了杯子发泄,可看见手上的这份奏折时, 还是恨不得将其一把撕碎。   “皇上息怒, 龙体为重!”徐海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劝说着, 生怕梁平帝一激动就撅过去。   皇宫一到夏天就十分闷热,虽有冰盆,但也只能解一时之热,冰块不能用多, 不然等冰块一化,就会变得又潮湿又闷热。在这样的环境下, 皇宫的主子们大多都有些苦夏, 梁平帝更是两天都没正经吃过饭了。   身为梁平帝的亲信, 徐海一身荣耀皆系于他身, 自然比谁都要关心他的身体。眼下见梁平帝因为奏折而发怒, 徐海担忧的同时也在心里暗暗唾骂呈奏折上来的臣子,也不知道他们在信里写了什么, 竟让皇上这般生气。   梁平帝深吸了一口气, 道:“起来吧,其他人退下。”   很快, 上书房里只剩下梁平帝和徐海二人。徐海小心翼翼地走上前,重新替梁平帝斟了一杯茶。   “皇上,您要以龙体为重啊。”   梁平帝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水,而后叹了口气:“朕也不想生气, 只是有些事让人不得不气!你可知道这折子里写了什么?”   “老奴不知。”   “这折子是承天府知府林俊递上来的, 说的是沧州之事。”   徐海一听, 脑子里瞬间将这个地方和一个人联系上了。   “要是老奴没记错的话,沧州,不正是忠国公裴世子任官的地界吗?可是裴世子在任上出了纰漏,惹得皇上您这般生气?”在徐海的想象中,上司来折说下属的事,一般都是为了弹劾,而似裴世子这般离经易道之人,被上司弹劾应该是件合乎情理之事。   梁平帝一愣,而后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你啊你,你以为朕会为了裴澈这个小子大发雷霆吗?”   徐海立刻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老奴说错了,该掌嘴。皇上您胸怀似海,必然不会和裴世子计较。那皇上您是因为什么事呢?”   梁平帝被他打了一下岔,倒不像之前那样气愤了。他说:“林俊折子上说,在沧州发现了一处矿场,经人查看,应该是铁矿。”   徐海一听,连忙道:“这不是大好事吗?恭喜皇上,贺喜皇上!”铁器的用途可不止兵器和农具,几乎方方面面都可以用到。   梁平帝沉着脸:“这可不是新发现的,已经让人挖了七八年了。”   “什么?”徐海忍不住惊呼出声,“这可是抄家灭门的大罪,竟然有人敢如此行事?沧州的那些官员们在干什么?”   “在弄权,在享乐,在给自己谋私利!总之,不在体察民情,不在秉公执法,不在为这大梁的天下殚精竭虑上!”这是梁平帝最气愤的地方,胆大包天,铤而走险之人历朝历代都有,但在官府眼皮子底下行事的却少之又少,更何况是七年的时间!上一次那些人被两个江湖骗子蒙蔽之时,果然就该处死他们!   “皇上息怒!”徐海连忙又给梁平帝倒了一杯茶,“好在此事现在已经查出来了,多亏了林知府慧眼如炬。”   梁平帝苦笑一声:“哪里是他啊……是裴澈那小子发现并查出来的,只不过给了上峰面子让他来递折子罢了。”而林俊也并非愚蠢之人,裴澈的来历恐怕他也十分清楚,故在奏折上为他说了一箩筐的好话,万万不敢将此事的功劳揽在自己身上。   徐海:“……”   “现在朕有些明白先皇为何会三番五次夸奖裴世杰了……”一个意气风发,长相俊美的年轻人,偏偏办事能力又强,怎么会叫人讨厌?   “皇上……”徐海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折子上说,疑犯的图像也夹带来了,你让人去看一看,吩咐他们找到呈上来,再遣人去宣刑部尚书进宫。”   “是,皇上!”徐海退至阶下,然后转身出去吩咐手底下的人办事。   很快,图像就找到了,刑部尚书也匆匆而至。梁平帝将事情告知,并吩咐他加派人手绘制图像,再分发到各地衙门全国通缉这些人。另外,再派人手去一趟沧州,将此案有关人等一并带来京城候审。   刑部尚书应下,正准备告退之时,梁平帝又将他叫住。   “被钳制的百姓不必都带来,寻三两个胆大的过来作证即可。”   “是,皇上!皇上宅心仁厚,实乃百姓之福!”   梁平帝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又想到一件重要的事。他说道:“徐海,传朕的旨意,让工部和兵部的尚书即刻进宫。”   “是,皇上!”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尽快押解沧州矿场案一干嫌犯进京候审,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裴澈起身接过圣旨交给一旁的衙差,吩咐他拿进去小心供奉。吩咐完后,他转向一旁等待的刑部官员,道:“大人,今日时辰不早了,如果赶路的话恐怕要露宿荒野,不如明日再动身,如何?”说完,他又看向另外两位,道,“也好让我一尽地主之谊,招待招待各位大人。”   李大人道:“既然裴大人盛情相邀,我等又岂会不给面子呢?韩兄,高兄,你们说呢?”   韩、高二人皆道:“却之不恭。”   裴澈笑了笑,请他进了内堂,里头已经摆好了几桌酒菜用来招待他们。   酒席上宾主尽欢,三巡过后,大家说话时就亲近了许多,不再像刚开始一样拘束。裴澈趁着酒兴,旁敲侧击,打听到了很多东西,当然,也故意透露了一些和沧州有关的内容。毕竟韩、高二人一个是工部的,一个是兵部的,往后就要在此处驻扎采矿,这一待可就不知多少年了,他们自然是想先打听清楚的。   这场酒吃到夜深方才散场,裴澈很久没有喝这么多了,又被马车一晃,回去就吐了。   江淼一脸嫌弃地将他的衣服脱了扔出去,然后倒了杯水让他漱口,自己则去厨房端来煮好的醒酒汤准备给他灌下去。   酒醉的裴澈无力挣扎,被捏着鼻子灌下一杯满是姜味的醒酒汤,辣的眼睛都红了,委屈地喊了一声“阿淼”。   “喊什么喊?喝得醉醺醺地回来还委屈?你知不知道放在现代你这样的连门都进不了。”江淼恶狠狠地说道,手上却拿着一块布巾帮裴澈擦拭。这家伙好干净,要是不给他弄好了,半夜都能爬起来洗澡。   裴澈头痛听不懂,只听见耳边传来江淼的声音,便又可怜巴巴地叫了一声“阿淼”。   江淼被他叫得心软,手下的动作不由轻了许多,嘴里却还是忍不住絮叨:“行吧,应酬少不了酒,喝点也是难免的。可你酒量怎么样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喝多了知道难受,喝的时候不知道偷偷倒些,这么实诚干什么?”   裴澈被他弄得舒服了,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傻乎乎地又喊了他一声。   “……怕了你了,弄好了赶紧睡吧,明天还早起呢!”江淼没脾气了,给他换了身衣裳,将他往床里一推,起身收拾残局。   ……   第二天一早,裴澈睁开眼睛,昨晚发生的一幕幕便争先恐后地涌上心头。他一边懊恼自己酒后失态,一边又忍不住有些窃喜。他侧着身子,以手撑头,温柔地注视着熟睡的江淼。   即使是这样狼狈的他,阿淼也没有半分嫌弃。虽然语带埋怨,但照顾他时却不曾假手于人,还提前准备了醒酒汤,为的就是怕他带着酒意入睡早上起来头痛。   他应该是全大梁最幸福的人了吧?裴澈扬起一个笑脸,准备凑过去亲一亲江淼。   “你干什么?大清早不睡睁个大眼睛吓人?!”江淼在睡梦之中,依稀觉得有人在看自己。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一看,就和裴澈近在咫尺的脸对上了,吓得他赶紧战术后仰。   裴澈的笑意僵在唇边,他委屈道:“我只是想看看你……”   “平时没看过吗?非要大早上趴我枕头边上看我?什么毛病!”江淼很气愤,直接一拳砸过去。昨天被他搅得半夜才睡,一大早又来作妖,长得好看就能为所欲为了吗?!   “嘶……我错了,阿淼。”裴澈其实不痛,因为江淼也没用多大力。但他早已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和阿淼争辩毫无意义,反正争到最后无论输赢他都得道歉,还不如先道为敬。这样既能化解对方的怒气,还能给自己谋点福利。   江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冷静下来后觉得自己刚刚好像有点反应过度,太凶了。于是别扭地说道:“知道就好,下不为例啊……对了,你早上想吃点什么,我去做。”   裴澈道:“阿淼,我不挑食,无论你做什么我都爱吃……如果能有上次的小花卷就更好了。”   江淼翻身下床,头也没回地走了,只举起一只手比了个“ok”的手势。这手势刚开始时裴澈看不懂,后来经江淼普及,他才知道这个手势表示“好的”。   对于这种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含义的手势,每一次看见,裴澈都会觉得莫名的愉悦。这代表着他离最真实的江淼又近了一步。他从来不曾点破江淼的破绽,偶尔在江淼露出马脚时还会帮着给台阶下,为的就是让江淼在他面前能够不设防地做他自己。   裴澈其实有猜测过江淼的来历,像什么易容啊,长相一模一样却从小分离的孪生兄弟啊之类的,最离谱的,便是他其实是山精鬼怪,用了借尸还魂之法来到人间。   不过,不管猜测为何,不管江淼真身是什么,他既然与他拜堂成亲,那便是一辈子的携手与共。 第182章 多好啊   自那些疑犯被带走之后, 沧州衙门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除裴澈以外的其他人等之前都很惶恐,上次那道圣旨下来后,他们反而心安了。   横竖都逃不过追责了,战战兢兢又有什么意义呢?反正整个沧州的官员那么多, 皇上不可能将人全砍了, 现在最重要的, 是安守本分,做好分内之事,不要错上加错。不然的话,到时候恐怕就会成为杀鸡儆猴这个故事里的那只鸡了。   相对于安静的衙门, 沧州各处街道村落却似过节一样十分热闹。原因就在于贴在城门口的那张告示。   告示上面写着,沧州城外发现了一处铁矿。如今要招收矿工若干人, 有意者可到场一试。   除了招人的告示之外, 还有人在旁边介绍选上之后的好处。首先, 这月银是不固定的, 采取的是多劳多得制, 采出来的矿石称重算钱,普通人一日大概能赚四五十文, 力大者则远远不止。其次, 去矿上干活,中午还包一顿饭, 标准是两个加了油渣的素菜,米饭管够,每月三次荤。最后,去矿上干活的人, 按日计算, 年末选出干活卖力的人给予丰厚的奖励。   虽然人们不知道丰厚的奖励到底是什么, 但这也不妨碍他们争先恐后跑去矿场报名。毕竟前两项就对他们很有诱惑力了。   他们沧州靠山,良田稀少,以往靠山货赚饭吃也是不得已,即使勉强能糊口,他们也还是向往能有一份正儿八经的活计可干的。   短短几天时间,矿场就招了三百多人。这些人大多身强力壮,那些身板小力气小的,自然无缘成为一个矿工。   一个小子被拒绝后很不服气,指着不远处一个身影道:“既然是凭气力入选,为何他也能做矿工?”   那身影和他差不多大小,看上去甚至还没他年龄大。另一边正在教人认石头的张泉打了个喷嚏,他茫然地抬起头,不知道是谁在念叨他。   负责招人的士兵笑道:“人家会识矿寻矿,知道怎么出铲下力,大人正安排他带一带那些新来的矿工。如果你也能的话,我也可以将你选进去,怎么样?”   那小子没了声音,他本想进来混口饭吃,自然是没那等本事了。被拒绝后他只好选择回去苦练力气,争取明年能过来当矿工。   除了这些新矿工之外,还有一部分老矿工也留了下来。他们中有部分人思家心切已经被送回去了,而他们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出来讨生计的孤儿,回去也无落脚之地,还不如就在此处赚些钱财,到时候回老家置两亩薄田,也算是有根的人了。   矿上采石如火如荼,另一边新建的冶炼场地上,谭老也和工部的一人一起,忙得不亦乐乎。谭老几乎一辈子都在矿上干活,后因年纪老迈被遣返回乡,可他心底还是很惦记当初这些与石头为伍的日子的。现在又有机会重新开始,他顿时觉得自己全身都充满了精力。   很快,第一批的铁被冶炼出来。工部的人立刻上了折,对这批铁的质量大加褒奖,对这些铁矿石,也是赞誉有加,说它们冶炼出来的铁能抵别处的两倍。   梁平帝高兴之余,对那些私挖铁矿之人更是恨之入骨,立刻又下令让他们尽快将此事查明,抓住这什么都敢伸手的背后之人。   层层加压之下,很快,就有人在南阳府附近发现了疑似大通商行的人。领头的那位好像就是画中的徐管事。他正带着人往家赶,前两日他接到柳老爷的信件声称他卧病在床,让徐管事带上药材回去给他治病。徐管家忧虑之下,只匆匆伪装了一下,便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返乡之路。   面对通缉令贴满全国还敢冒险回乡的徐管事等人,官府的人都觉得他们是不是脑子有病了。其实徐管事已经猜到自己的结局了,朝廷如此强势地通缉他们,除非躲到深山老林里面再也不出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能躲在哪里呢?徐管事只想趁着还没被抓住,将生意交还给柳老爷。他并不知道,其实他心心念念的这位老爷,早就暴露了。   被抓之后,徐管事还妄图买通衙差帮他送信。抓住他们的人冷笑一声,即使就要穷死了,他们也不敢要这个钱。这可是刑部直接发下来的命令,谁要敢做徇私枉法之事,直接推出去斩首示众。   徐管事等人一直被带到梁京,听到那些人拿着一张印满了红手印的纸上宣判他的罪行,他才终于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犯的错确实是不可饶恕的那种。他整个人再提不起一点劲,就像一摊烂泥一样瘫软在地。   在这些牢房里,徐管事看到了很多人,其中包括他得力的手下和他的主家柳老爷。   柳老爷靠坐在床脚,蓬头垢面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双眼睛呆滞地看向前方。他是在青楼被抓的,被抓时他正在看花魁跳舞。他本还想叫屈,可衙差仅仅只用了两个字,就让他发不出一点声音了。   沧州铁矿,其实是他偶然之间发现的。他的祖父曾经是一个矿场的守卫,经常利用职务之便偷拿些矿场里头的东西回家。一来二去,柳老爷便也认识了矿石的模样。   当初他走商路上经过沧州时,听人说沧州山货众多,便转道进了沧州城,雇佣了一些当地老百姓去帮他采摘,而他本人怕被人以次充好的糊弄,自然也跟着进了山。没想到这一进去,竟然会发现裸露在外的铁矿石。   一时间,柳老爷心乱如麻,一边想着要将此事告知官府,另一边却让他将嘴巴闭紧。一个铁矿能带来的价值是多少,他根本就不需要思考。   “偷偷先挖一段时间吧,然后再告诉官府!”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柳老爷。如果放弃这一笔唾手可得的财富,老天爷也不会原谅他的!   于是,几天变成了半个月。半个月又变成了几个月。几个月变成了一两年。之后更是连借口都不需要了,在柳老爷心里,这就是柳家矿产了。   徐管事是他的心腹,他便将这件事交给了他负责。无论是采石还是运出来,无论是冶炼还是打制成器具再贩卖,都由他一手包揽。   被何贵听到的那次,是徐管事运的一批货差点被人吞了,他气急之下才暴露出柳家。柳老爷被抓之后,试图减轻自己的罪行,便给一直经手此事的徐管事去了信,意欲引君入瓮。   一桩大案就这样落下帷幕,有罪之人统统按照国法进行处置,对于有特别贡献的犯人,也视程度减轻了刑罚。   从朝廷下发的邸报中看见此事最终结果的裴澈终于了结了一桩心事。看完后,他将邸报放在了一边,从此再也不用惦记这件事了。   ……   不知不觉,时间匆匆而逝,这已经是裴澈和江淼在沧州过的第二个年头了。不同于去年一大家子人守在家中贺岁,今年过年裴澈放开了宵禁,允许百姓们过年三天肆意狂欢。   老百姓们知道消息后,高兴得不行。今年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在矿上赚到了钱,辛苦了大半年自然希望能好好过个年。有些人虽然没当成矿工,可是矿上涌入的这一大批外乡人,却盘活了沧州的市场经济。   矿上辛苦,好不容易轮到休息,他们就要上街逛逛。最初没什么好逛的地方,后来嗅到商机的人开店赚钱后,各种店铺便争相开业了。就连粮铺也较之前多了好几家。铺子开张要招工,源头的货物也需要人制作,一时之间,沧州几乎人人都有事可做了。   赚了钱,自然要花销,商家们为了吸引这些顾客,纷纷亮出各自的法宝。有的在店门口放起了烟火,有的摆出了各种精美的货物让人投壶赢宝。大街上摩肩接踵,行人如织,人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江淼和裴澈穿了身不显眼的衣裳走在人群之中,看着原本死气沉沉的沧州如今的模样,他们也觉得十分欣慰。   “哥哥,前面有卖小糖人的,我能去买两串吗?”小石头突然回头跑到江淼身边,拉了拉他的手说道。   “买呗,不是说了今天想干啥都行吗?”江淼说道,这两孩子读书几乎没什么假期,每天都关在学堂里,好不容易过个年,哪还舍得拘束他们?   小石头眼睛一弯,笑着摊开手伸到江淼面前示意给钱,原来是假意寻求同意,实际上是不想自个出钱。   “压岁钱不是给你了吗?”江淼问道。他和裴澈每人都给了个大红包,没道理就用完了吧?   “可是哥哥你以前说过,压岁钱没过完年是不能动用的!”小石头振振有词。   江淼道:“那平时给的零花钱呢?也全都花光了?”他保证,如果小石头说是的话,他明年一定要好好教教这孩子如何理财了。   “没有啊,可那是我的私房钱,要留着以后上学用的。”   江淼震惊了,看来不用教他理财了,这孩子分明是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行,给你给你,快走吧!”他掏出几文钱放在小石头手上,那孩子立刻欢快地拉上裴沐,朝街角的糖人摊子跑去。   “你说他这是随了谁啊?怎么会那么小气?”江淼冲裴澈抱怨道。   裴澈无比庆幸夜晚昏暗的视线,不然江淼就会看见他满脸都写着“随你”两个字。   “哥哥哥哥!”小石头和裴沐突然又跑了回来。   “怎么了?又要买什么?”江淼叹了口气,他已经做好荷包大出血的准备了。   “那个卖糖人的爷爷,不肯收我们的钱!”小石头显然很着急,糖人他都舔了,还给人家也晚了。买东西怎么能不给钱呢?   “为什么啊?”江淼瞅了瞅他们俩手上的糖人,这不是卖给他们了吗?   “我不知道,哥哥你快和我一起过去。”小石头拉着江淼往糖人摊跑去,裴澈和裴沐也一并跟上。   “老人家,我两个弟弟刚刚在您这儿买了糖人,听说还没付钱,是多少文,我这边给。”江淼看着面前发须皆白的老者,有礼地说道。   “不用给,小老儿能赚到钱,全靠裴大人治理有方,两串糖人,怎么能收两个小少爷的钱呢?”老者说道,原来他认出了小石头他们才不肯收钱的。他两个儿子都在矿上,两个儿媳妇在家照看茶山,他和老婆子平时则在附近的店铺里接些散活干,顺便照看孙子孙女,日子过得充实又快乐。   “老丈,您能赚钱靠的是自己,与他人并无关系。”一个声音响起。   老者皱眉,抬头想要反驳,却发现面前的人无比熟悉。他想要跪下,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搀扶着。老者激动不已,连声问好,来人也温声与他寒暄了许久。   待他们走后,老者才发现放在桌上的十文钱。他把钱小心收好,揣进怀里,他要告诉其他人,他们的父母官,多好啊! 第183章 山寺   “今年雨水充沛, 沧州绿喝起来味道好像更好了。”某个茶商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满足地喟叹道。   “是啊,这茶越喝越有滋味,去年买时, 我只留了一点给自己, 喝完便一直想着。今年无论如何, 都要多留一些了。”另一个人说道。   像这样的对话比比皆是,先不说他们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单看清明未至便有这么多人前来沧州买茶,便知沧州绿确实收获了一大堆的忠实粉丝。   茶叶从采摘到炒制再到储存, 全都由老百姓一手包办。去年多种了很多茶叶后,茶山就以承包的方式给了村子, 再由村长分配给村里人。承包的费用没定死, 是本村茶叶卖价的三成。也就是说, 往后茶叶值钱, 承包的费用就高, 茶叶跌价,承包的费用也会相应减少。这种官府和百姓一起分担风险的行为让他们很有安全感, 干起活来也更加卖力,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这可是和自家利益挂钩的。   除了茶叶之外, 铁矿的生意也很好。铁矿属官营,来采购的一般都是各地的官府。毕竟按照官府名额配发的武器远远够不上实际需求,并且像铁器这类的东西,用久了会生锈腐蚀, 每年废弃的也有不少。基于以上原因, 一般官府还必须自己采买些铁器才足够。   沧州铁矿里产出的铁器质量好, 价格相对其他地方来说也更加便宜,是他们地处北方官府的不二选择。   一车车的铁器运往外边,一箱箱白花花的银子则留了下来。这些银子,大头每隔三个月便要往梁京送一次,剩下的则以税收的名义充入沧州衙门,除了需要拨一些出来当作矿场的开支,其他的则全部用于建设沧州。   只短短三年的时间,沧州完成了质的飞跃,它从大梁闻名的穷乡僻壤,变成了拥有铁矿和北地茶乡之名的富庶之地。   身为沧州一把手的裴澈,自然也是人心所向,凡走过之处,都是老百姓的赞扬声。他给这里带来的改变实在太大,所以吏部前来考评的官员们几经权衡,终于在三年一次的大考中,给他评了一个上上。像这样的评价,有时候一年也不会给出一次,得到了,便有很大概率说明要升官了。   ……   马车上,江淼透过车帘看着身后逐渐消失的大山,忍不住生出些恋恋不舍之情。在沧州三年,他已经习惯了这里的风土人情与气候环境,要不是裴澈突然接到调令,他是挺愿意继续在这儿待着的。   听着江淼的叹息声,想到刚刚老百姓们依依不舍送别的情景,裴澈也有些黯然。这是他第一次任官的地方,以后无论去多少地方,总归是不如沧州给他的印象深刻的。   两个小的也有些不开心,这三年里,他们在学堂结识了很多好友,这一走,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   马车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压抑,唯一无知无觉的只有小白点这只大黑猫了。它这些年在以沧州衙门为圆心的方圆十里范围内招惹了无数小母猫,生出了很多的小猫崽,离开时却一点都不留恋,真不愧是只“渣猫”。这会儿它趴在桌椅下,眯着眼睛喵了一声又懒懒睡去了。   马车摇摇晃晃走了几天,也把大家心里那一丝丝的愁绪摇走了。他们只盼着能早日抵达梁京,不用再受奔波劳碌之苦。   ……   “淼哥,还有几天才能上官道啊?”裴沐看着蜡黄小脸躺在马车里的小石头,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快了,再有一两天就行了。”江淼心里也很着急,但他并没有办法解决此事。   当年他们来时走的全是官道,铺的平整不颠簸,所以小石头并没有表现出晕车的情况。这次回京,听说前方有处河道决了口,水灾泛滥,淹没了良田房屋,通往梁京的官道自然也被水淹了。   江淼他们在附近停留了几天,花钱买了粮食衣物送给了灾区逃过来的百姓,一直等到朝廷来人将事情接手才从另外一条小路离开,走山道绕过这里,再继续赶往梁京。   结果这条路坎坷崎岖,不像官道那样平坦,有时候甚至要人下去推一把才能走。小石头被颠了一会,立刻就晕车了,吐得头昏眼花不说,即使停下也吃不进太多东西,身体看着就虚弱下去了。   江淼只希望能早点上官道,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在他们赶路时,天色突然暗沉,中午看上去就像是傍晚一样,看着就让人心里不安。   他们的马车在小雨中赶路倒也没关系,可这场山雨迟迟不下来,明显就是在酝酿一场暴风骤雨。车上还有一个病号,淋了雨怕是更难受,看来是要寻个地方避一避雨了。   护卫纵马上前探路,很快就回来了。他一脸惊喜:“前方两里处有条小道上山,山上有一间寺庙,应当可以暂避风雨。”   裴澈道:“那便往那处避一避。”   两里路只一会儿便到,那条山路不算狭窄,马车往上走倒是轻轻松松的。又走了一会,眼见天色越来越暗,空气已然十分湿润,想来这雨马上就要落下了。江淼心里着急,掀开车帘后心定了,那座寺庙就在前方几十米处了。   待到庙门前,一个护卫上前叩门,只两三下,里头就传来声音:“来了,来了!”   一个大约十四五岁的小沙弥拉开庙门,一脸疑惑地盯着他们一行人,道:“诸位施主,可是来上香的?”   江淼道:“小师傅,我们是赶路的,途经此处时眼见马上就要下大雨,还有个孩子病着,就想着过来躲躲雨,不知道能不能让我们进去?”   那小沙弥抬头看了看天气,又看了看无精打采的小石头,神色有些犹豫。忽然半空中划过一道闪电,而后传来一声炸响,吓得人腿软。那小沙弥不再犹豫,立刻道:“你们快进来!”   一群人跟着他往里走,刚到屋檐下,天空积蓄已久的大雨便如约而至,豆大的雨点如滚珠一般洒下,这样的雨,瞬息之间便能将人淋得湿透。   雨哗啦啦地下着,大家盯着连成一片的雨幕,心里只有庆幸。   “多谢小师傅让我们进来躲雨,不知道小师傅法号是什么?”江淼问道。   小沙弥道:“小僧法号圆心。”   “圆心师傅,你在这里应该住了许久,不知道像这样的雨,几时能停?”在江淼的认知中,夏天的雨一般来得快,去得也快,可这山雨下了许久,天色却还是那么暗。   “看这雨的架势,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停。”圆心看了看天色,皱了皱眉,“请诸位施主在此等待片刻,我去问问住持,能不能收容你们一晚。若不能的话,待会雨势小些,你们就要离开。”   江淼感激道:“那就有劳小师傅帮我们问一问了。”   小沙弥施了一礼后往里走去,小石头看着他的背影,小声问道:“哥哥,他们能答应让我们在这休息吗?”这一路他吃尽了苦头,看见马车就怵,偏这条路上又没什么人烟,夜间休息都只能在上头,好不容易能睡床,他不想再上马车了。   江淼知道他的想法,闻言摸了摸他的脑袋,说:“这小师傅心地善良,住持应该也是慈悲为怀的,这样大的雨,赶路恐怕会有危险,他们八成会答应的。”   小石头“唔”了一声,靠在江淼身边不说话了。他最近人不舒服,变得比往日更粘人些了。裴沐靠在江淼另一边,拉着小石头的手,嘴巴抿得紧紧的,眼里满是担忧。他也不想赶路了,赶路小石头就会生病。   所幸,这庙里的主持就如江淼说的一样慈悲为怀,听说他们被山雨困住了,不止让小沙弥去给他们收拾厢房,还给他们送来了几桌斋饭。   菜足饭饱后,江淼打了些水帮两个小的擦了擦,让他们先休息。这一路奔波,马车里又狭窄,大人尚且都觉得不舒服,小孩子就更难受了。   两个孩子躺下去没多久就睡熟了,小白点蜷在他们的枕头边,也睡着了。   江淼又重新打了水,招呼从进庙起就一声不吭的裴澈也擦一擦。裴澈点点头,接过盆放在一边默默擦拭起来,还是没说话。   江淼心里奇怪,觉得裴澈看起来不太对劲。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你怎么了?从进来就不对劲,你是不是不舒服?”江淼说着,便用手探向裴澈的额头,想看看这家伙是不是中招了。   裴澈抓住他的手,轻轻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笑容,道:“我没事,你先睡吧。”   江淼眉毛一挑:“你干啥呢?你这明摆着有事的样子我能睡得着?劝你还是早点告诉我,别等我跟着你熬一宿。”   裴澈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知道江淼说的都是真的。他拉着江淼一起躺下,然后侧过身面对他:“你方才进来时,有没有看见庙门上的匾额里题的字?”   江淼摇了摇头:“刚刚急着躲雨,哪有那闲工夫?这寺叫啥?”   “慈济寺。”   “这里的住持慈悲为怀,普济世人,叫这个名儿倒也合适。这名字怎么了吗?”   裴澈道:“我以前和你说过我爹娘的事,你记不记得?他们当时还愿重修的那座庙宇,就叫慈济寺。”   “什么?”江淼猛得坐起身,“你是说,这是他们当年修的那间寺庙?”   “这世间同名者不计其数,寺庙应也如此,故而我不太确定。”裴澈又叹了口气,即使是同名,也叫他一见便生出许多怅然之意。   “他们没告诉过你具体的地点吗?”江淼一脸懵逼,不确定是什么意思?   “我祖母遣散了当时的护卫,并且给府里众人下了封口令,从不允许知情者透露分毫。我也打听过很久,可都没打听出来。她心中认定那是个不祥之地,害怕我听说后会偷偷跑去那儿祭奠,最终也落个客死异乡的下场。就连这慈济寺,都是嬷嬷偶尔说漏嘴时我听来的。”   “怪不得你在沧州时将所有寺庙都去了一次,我还以为是你潜心向佛的原因,原来你是想找慈济寺吗?”   “倒没有特意去寻,只是心里总是抱有一丝希望,没想到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只是寻常躲雨,竟能叫我来到这里。只不知,这慈济寺,是否就是彼慈济寺……”   “这还不简单?”江淼道,“只需明日找寺内的住持问一问不就知道了?他们是捐钱重修之人,没道理住持会不记得吧?”   “嗯!明日一早,我便去问,倘若此处真是……我也能亲自去看看……”裴澈喉咙一紧,想说的话说不出来了。   “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江淼握住裴澈的手,希望能让他汲取到一些力量,去面对那不忍回忆的过去。 第184章 轮回   “这寺里的主殿供奉的是送子观音, 其余侧殿供奉的分别是泷见观音,鱼篮观音和施药观音。每到初一十五,附近许多百姓便会上山来参拜,祈求万事顺心, 家庭美满, 身体康健。”   第二天一早, 江淼找到圆心说想要去殿内上几炷香,顺便再添点香油钱。圆心小师傅早已习惯,领着江淼和裴澈二人去到各个佛殿上香前,先将寺里的情况大概说了一下。这间佛寺显然是只供奉观音菩萨的, 四间佛殿修了四座法相,将成亲生子, 身体事业这几方面全都囊括在内了, 可谓是业务广泛。   江淼老老实实地跟在圆心后头, 随着裴澈的动作上香参拜, 直到整间寺庙都拜完了, 他才假装不经意地说道:“圆心师傅,你们这慈济寺一共有多少人啊?”   圆心疑惑道:“共有七个人。施主问这个作甚?”   江淼笑着说道:“我见圆心师傅你僧袍有些旧了, 想问问你们这里有多少人, 好帮你们添置两件新僧袍,不知道你们平常是在哪里订制的?”   圆心恍然大悟, 而后施了一礼,感激道:“阿弥陀佛,多谢施主好意。此事小僧不太清楚,往日都是由住持做主的, 不如我去问问住持, 再予以答复?”   江淼道:“也好, 只是我见寺庙的大门处好像也有些许破败,不如趁着这个机会,顺便将外面也修一修,如何?不知道住持他老人家,有没有空见见我们?”   圆心更加激动,他们这种山野小寺,平日里来的都是普通百姓,像这样大方的香客,一年也遇不上几个。他们虽然已经出家,到底还是在这凡尘俗世中,自然也免不了一些俗念。   “阿弥陀佛,小僧这就去禀报住持!”   江淼目送他离去,转头对裴澈道:“马上就能见到住持了,待会你有什么想问的只管问就是。”他这里起码百两银子打底呢!   裴澈点点头,方才他用心祈求过了,如若这里的菩萨真的灵验,便让他找对地方。   “两位施主,”圆心小师傅站在殿门外说道,“住持请你们过去。”   两人跟着圆心往里走,途经他们的住处又往里拐了几道门,方才到住持的住处。这里是一个小院子,院子里头种了一株银杏树,小扇子般的叶片伴着风声发出沙沙的响声,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江淼觉得这声音似乎有荡涤人心的作用。只在外头站了一会,便觉得原本着急紧张的情绪缓解了不少。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请进。”屋里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一个老和尚盘膝而坐,须发皆白,看上去很有几分高僧的模样。   “住持大师,打扰了。”江淼进屋时学着和尚的样子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老和尚笑道:“贫僧法号无尘。”   “无尘大师,见笑了。”江淼有些尴尬,不过他向来皮厚,也跟着笑了笑。   “无尘大师有礼。”裴澈一出声,便把二人的视线吸引过来,那老和尚看清他的样子后,忍不住咦了一声。   “……这位施主看起来有些面善。”迟疑了一会之后,无尘说道。   江淼原本还以为要聊一会天才能将话题转移到那上头,谁知道这老和尚只一眼便觉出来了。不过也是,这般出色长相的人能有几个呢?见过之后印象自然会比较深刻,更何况还是捐了一大笔钱重修寺庙的人。   “大师好记性,家父家母几年之前曾到过这慈济寺,在下与他二人皆有相似之处,大师应该是见过他们才会觉得我面善吧。”   无尘大师听裴澈这么一说,便仔细端详着他的外貌。这一看之下,简直越看越心惊,眼前这人的眉眼确实似曾相识得紧。   “你父亲可是姓裴?”无尘大师从记忆中翻找出一个人,那俊逸的翩翩公子,不正与眼前之人极为相似吗?   “正是,小子名叫裴澈。昔日我父母曾游历到此,据说还与慈济寺结下一段渊源,不知无尘大师可还记得?”   无尘大师长叹了一口气,道:“令尊令慈何等潇洒人物,如何不记得呢?当年他们二人两次到访,皆是老衲招待的。只可惜啊……”   无尘想起记忆中风采依旧的那对夫妻,忍不住闭上眼又叹了口气。这慈济寺当年受他二人恩惠颇多,只可惜,如今已是天人两隔了。   江淼和裴澈对视一眼,这老和尚显然清楚当年发生的事情,看来出事的地点离这里应该不算太远。   “往事已矣,大师不必伤怀。小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大师能够应允。”裴澈神色有些黯然。   无尘念了一句佛号,道:“施主直说便是,只要老衲能做到,实在没有拒绝之理。”   “是这样的,我想请寺里的高僧去到那处落坡为我爹娘做一场法事,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无尘道:“施主仁孝之心,老衲岂有不成全之理?这样吧,两天后便是个合适日子,届时烦请施主早上沐浴焚香,不进水米,随我等一同前去。”   “多谢大师。”裴澈行了一礼。   随后,江淼又和他谈了捐赠僧袍和修葺大门的事宜,难得的缘分让他们来到这里,不花点钱好像说不过去。   ……   回到房间后,裴澈有些心绪不宁,只坐在那里发呆,江淼想要开解开解他,可是一句话总得说几遍裴澈才能听见,他的精神明显不在这上面。江淼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这种事情,换他心里也不好受。   在大梁,横死之人不得入祖坟。在他们看来,客死异乡之人的尸身即使已经返回故乡,但灵魂却会滞留在死亡之地徘徊不去。是以,每年祭祖之时,裴澈去到父母灵前,内心都悲痛不已。现在离那个地方近了,多年的委屈心酸一时涌上心头,再坚强的人也扛不住了。   小石头晕车的状态经过一夜休息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他和裴沐很少来到寺庙这样的地方,一晚上玩得不亦乐乎。这会儿回来看见两位兄长一人坐一边神色严肃都不说话,心里不由有些慌,以为他们吵架了。   “哥哥,你们怎么了?”小石头悄声问江淼。   江淼也小声道:“没事,澈哥有些不开心,你们待会声音小点,让他静一静。”   “哦。”小石头点头,裴沐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裴澈,向来没什么表情的小脸多了一抹担忧。   江淼见状,摸了摸他的脑袋,道:“沐儿,别担心,你哥哥一会儿就好了。”   裴沐又看了一眼裴澈,见裴澈目光透过窗户遥遥望向远方,眼里装满了他看不懂的情绪,不由出声问道:“淼哥,哥哥为什么不开心?”   江淼也不知道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裴沐,但两天之后的那场法事,裴沐哪里又能不去呢?与其让他担心,还不如直接告诉他,这孩子也大了   想到这里,江淼组织了一下语言,直接从之前的那件事说起,一直说到两天后要举行的法事。   江淼说完后,裴沐尚无什么反应,小石头却十分担忧地看向裴沐,怕他哭出来。小石头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够惨了,没想到小木头也没比他好多少。   裴沐愣了一会,忽然伸手从脖子上掏出了从不离身的玉雕小鱼。在他意识混沌之时,这是他日夜不离手的东西,他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只知道它很重要。后来有了陪伴,这玉雕小鱼虽不再每天捏在手里,但却也不曾离开,而是被挂在了脖子上。   没想到,这是爹娘临死之前留给他的。盯着小鱼,裴沐的眼眶红了,眼睛里似乎有泪珠滚动。   江淼刚想抱一抱这个孩子安慰一下他,没想到他把眼睛一抹,突然朝桌子走去,还开始推纸磨墨。   江淼有些懵,这是准备写两道题冷静一下吗?   小石头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直接跟过去问道:“小木头,你干什么?”   “……写祭文。”裴沐道,说完他又转过去专心磨墨。   他们今年已经开始学习四书五经,各类文体也都有接触过。他们的夫子曾经说过,祭文就是祭祀先人时将自己心中所想以文稿的方式焚烧给他们,用来聊表思念与哀痛之情的东西。   “我和你一起写。”小石头和他是好兄弟,他拿过自己的书包掏出纸笔,也开始做准备。   看着两个孩子认真的样子,江淼十分欣慰。他朝裴澈走去,以手挡住他的视线,等裴澈疑惑看过来时,他道:“你也去写祭文吧,把你想说的话告诉他们,他们会听到的。”   裴澈怔愣片刻,目光移向桌边的两个孩子。良久之后,他用力捏了捏江淼的手,然后起身前去走去。   看着开始写祭文的三人,江淼不想强融进去。身为一个学渣,八百字作文已经是绞尽脑汁拼拼凑凑了,这文言文版的祭文,就是打死他,他也写不出来。   看了看天色,已经快中午了,江淼轻轻推开门往寺庙的灶房走去,准备去给那些师傅打打下手,顺便探讨一下素斋的不同做法。   两日后   一大清早,四人便按照无尘大师所说,起身沐浴焚香,不进水米,等待他们准备妥当便出门往那处过去。   马车行走在狭窄的无人山路上,裴澈一直看着窗外。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道:“当年我爹娘,看到的应也是这样的景象吧?只可惜,他们再也看不到了。”   江淼把手搭在他的手上,安抚地拍了拍,他道:“佛家不都讲究轮回往生吗?你爹娘肯定已经投胎转世,变成了少年少女,正是天真烂漫的花样年华。说不定,他们还会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有更多的时间一起看遍这世间繁华。”   江淼一直都很喜欢这样的说法,虽然他知道是假的,但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支撑着,他才能独自熬过当初失去爷爷奶奶的痛苦。每一次难过时他都会想一想爷爷奶奶如今的年纪以及他们可能会做的事情,想着想着就没那么难过了。   裴澈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详尽的描述轮回之事,不由地顺着江淼的想法往下想,渐渐地便入了神,脸上的愁苦之色也淡了些许…… 第185章 大海捞针   山崖下, 马车坠落的地方,草木都已经被清理干净。从周围的痕迹来看,这里应该每年都有人过来祭奠。   慈济寺的僧人们将做法事所用的道具一一摆放好,然后点燃蜡烛和香, 分发给在场的人。   无尘大师领着大家祭拜过后, 让场中之人围成莲花状坐好。对于佛家来说, 莲花的意义非凡,其中就有往生之人乘莲而去的传说。   静谧的山林中,响起了清脆的木鱼声和慈济寺大师们口中念的往生咒。一声声经文响彻整个山林,裹挟着祭文焚烧的烟尘, 带着无边信念冲向天际,将俗世之人的眷恋与悲痛之情带给另一个世界的人。   ……   “大师, 你们以前是不是也来过这里做法事?”   结束之后, 江淼看着寺里的僧人们收拾时娴熟的动作不禁有此一问。这里离慈济寺算不得太近, 平时也鲜少有人会踏足这处崖底, 如果不是来过, 怎么会对这里的地形这么熟悉呢?   无尘大师道:“当初听闻此事发生时,老衲便领着寺中僧侣, 来此处做了一场法事, 为几位施主超度。后来,又有人给寺中添了香油钱, 让我们每年祭日时都来做一场法事,多烧着元宝纸钱告慰亡灵。”   “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这么熟悉呢!”怪不得有祭奠的痕迹他们也不奇怪,因为这就是他们弄出来的。   “怎么了?”裴澈走过来, 刚刚法事结束后, 他不知去了哪里, 这会儿刚回来,就听见江淼说的话。   “我说小师傅们对这里很熟悉,原来是他们每年都要过来给你父母做一场法事,应该是你祖母吩咐的吧?”江淼随口猜道。   裴澈听后眉头一皱,觉得有些不对劲,祖母连这个地点都不肯透露,又怎么会吩咐慈济寺的僧人每年来做一场法事呢?要知道,他祖母一直都把从这座寺里求来的沐儿当成是山精鬼怪的化身,自然也不会对这座寺庙有好感了。如果可以,她大概希望这座寺庙永远没有出现过。   可是,不是祖母,又会是谁呢?难道是外祖父他们?   “你怎么了?”江淼叹了口气,用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最近裴澈经常发呆。   “我祖母不可能吩咐寺里做这件事。”裴澈说完,看着无尘大师,“无尘大师,您还记得是谁出钱让寺里做法事的吗?”   无尘大师想了想,道:“此事距今已有好多年,老衲着实记不太清最开始是谁托付寺里这样做的了。不过,寺里有记载,待回去之后,老衲让圆心去找一找,找到之后一看便知。”   “多谢大师。”   江淼听着二人对话,觉出些不对劲来。看裴澈的模样,似乎对这个出钱让寺里做法事的人有些顾虑。为什么呢?按理说,不是亲近之人,也不会出钱让僧人做法事吧?   回到寺里没一会,圆心就拿着一本册子敲响了厢房的门。江淼打开门,就听圆心说道:“阿弥陀佛,江施主,这是住持让我给你们送过来的。”   “多谢小师傅了。”江淼接过那本看上去陈旧还泛着腐味的册子,笑着道谢。   圆心也笑着说:“江施主不必客气,您教我们做的素斋很好吃,我们还没谢谢您呢。”   江淼道:“这有什么,晚间我再教一道给你们。”   圆心眼睛一亮,看上去很是期待。他年纪不算大,比寺里其他的和尚倒多了一些活泼之感。   江淼目送他离去,然后拿着册子进了屋,递给站在桌边写字的裴澈,道:“阿澈,这是无尘大师让圆心小师傅送过来的,你现在要看吗?”   裴澈立刻停下笔,道了句要,便接过册子翻看起来。这册子看上去像是寺里的账本一类的东西,有香客添了香油或是做了法事都记录在内。这一本上面写着七月,应该就是裴澈父母遇难之后,有人添了大笔的香油钱要求做法事的那本。   裴澈翻开书页,一行行仔细看了起来。不一会儿,他的视线便停留在某处,久久没有移开。   江淼凑过去,发现这册子因为时间太长又没保管好,导致受潮字迹模糊不清。他努力辨认了一会,依稀看出上头写的好像是“赵维”两个字。在这个名字的后头,还有几行字,字迹有些斑驳,江淼看了好久,才认出上头写着七月十六这天,赵维给寺里添了五百两香油钱,然后要求住持每年需去裴澈父母坠亡之地做一场超度法事。   “这个赵维,是你家的亲戚吗?”江淼虽然和裴澈成了亲,但也只认识裴冯两家的人,对于姓赵的,他好像一点印象都没有。   裴澈道:“我们家的亲戚里,没有赵姓。”   “不是亲戚,难道是朋友?”江淼猜测道。   “出手如此大方的朋友,想必一定是挚友,可我以前也从未听父母提及过此人的名字,更不曾在他们的丧礼上见到此人。”   “那我就纳了闷了!这不是亲人又不是朋友的,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呢?”江淼懵逼了。   “还有一种人,也会这样做。”裴澈眼神冷厉,“那就是,害死他们的人。”   江淼吓了一跳:“害死他们?那件事不是个意外吗?”   裴澈道:“从祖母对二叔他们态度骤变之时,我就怀疑过,是否是因我爹娘之事另有隐情之故。今日做完法事后,我去山崖之上看过。根据那些侍卫的说法,当年他们途经此地之时,天降大雨,我爹娘坐的那辆马车被从山上滚落下来的大树撞下了山崖。可是,我却在附近的树上发现了刀痕。”   那是一棵大树,蓬勃的枝叶,苍劲的树干,看上去很有生命力。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它的主干上有一道寸深的刀痕。这样的痕迹让裴澈产生了联想,他忍不住觉得,当年之事恐怕不简单,那棵滚落的大树后面,必然有着不可告人的阴谋。   “你是说,有人砍断了大树将它推倒,好让它滚落下来,撞到你爹娘的马车上,将他们推落悬崖?这也太巧了吧?”江淼有些不可思议,这概率要想做到,除非那人能掐会算。   “我也觉得,可这些东西加在一起,分明就是想要告诉我,我爹娘的死另有隐情。”裴澈说话时表情平静,可拳头上的青筋却暴露出他的真实情绪。   “你刚刚说,你祖母对你二叔他们态度骤变,这是不是说,你爹娘的死其实和他们有关系?”江淼开始大胆猜测。   裴澈摇头:“你不了解祖母,若他们真与我爹娘的死有关系,必然早就被关进牢房里等候。”裴澈觉得,他祖母一定是知道些什么但又没办法去证明,所以看到二叔这些得尽好处,占尽便宜的人,才会没有好脸色。   “那么,目前来说,突破点全在这个赵维身上了?”   可是,在这古代,仅凭一个名字就想要找到人,简直就像在大海里捞针一样,与异想天开也不过一步之遥。 第186章 风波乍起   为了弄清楚赵维的身份, 江淼和裴澈再次找到无尘大师,询问当年的事,特别是让他记忆深刻的事。   无尘大师努力回忆了一下,终于在记忆的角落中搜寻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赵维乃梁京人士。无尘大师记得, 这位施主的口音和裴冯二人一致, 当时他听见这种相似的口音,便觉得此人与那两位施主应是有瓜葛的。   这个消息对裴澈来说倒不错,他正要回京。既然那人是梁京的,出手又那样大方, 必定家境不错,他只要从梁京赵姓的富户里去找, 想必总能打听出他的下落。   既然有了线索, 该做的事也做好了, 当天中午吃过饭后, 一行人就离开了慈济寺, 继续朝着梁京的方向前进。   小石头的晕车状态比之前好了很多,因为他们走了一天后就重新上了官道, 路面平坦不颠簸, 自然就比之前好受多了。   他们正在赶路,殊不知梁京此时也因他们起了一场风波。   ……   “听说了吗?忠国公府世子没了。”某间衙门里, 一个官员神秘兮兮地和同处一室办公的官员说道。   “你说的可是那裴澈?”乍一听闻此消息,那官员惊掉了手中的毛笔,差点将桌上的公文污了。   “忠国公世子还有别人吗?遥想昔日那裴世子的风采,梁京无人可出其右, 却不想一旨赐婚让他得了个男妻。三年前他外派为官, 竟然选了沧州那样的穷地方, 可谁知他手段非凡,短短三年,便让沧州换了一片天。眼看着就要回梁京升官袭爵,却不想竟去的这样突然。”说话的人唏嘘不已,用着悼念的口吻,仿佛与那裴澈关系十分密切一般。   “王兄,此事事关重大,无凭无据还是莫要早下定论。你可知,那裴澈不仅是国公府世子,还是那位的嫡亲外甥。”说话的官员努了努嘴,示意他去看那间最大的屋子。   他们所说的人自然是冯家大舅,他于今年升任吏部尚书,正式成为一部之首,还是掌握实权的吏部。冯老爷子今年向皇上请辞,三辞三拒后,皇上终于应允让他回家修养。就在大家以为冯家就要没落之际,皇上的一道圣旨却让众人明白,冯老爷子简在帝心,只要他在,冯家一时半会倒不了。   姓王的官员不以为意:“这件事都传开了,事实如此,又不是我造谣,何须畏惧他?”话虽如此,可他的声音却不自觉地放低了许多,想来心中还是忌惮那位顶头上司的。   “那裴世子到底是怎么没的?”另一官员到底还是掩饰不住心中的好奇。他还记得很多年前,也差不多是这种时候,国公府的先世子和世子夫人的死讯传入梁京,叫大家都不敢置信。没想到,他的后人竟也会遭此劫难。   王姓官员道:“你还记得之前楚州知府上奏的事吗?他的辖地发生了水灾,淹没了良田屋舍,百姓死伤无数。”   “如何不记得,可这又与那裴世子有何关系?”   王姓官员道:“关系大着了,有人曾在回程的路上碰到了裴世子一行人。当时他们还寒暄了几句。只不过那人急着赶路,便纵马狂奔而去,两天之后,他过了楚州的地界,洪水就来了。那裴世子当时,应该就在楚州了。”   “这样说来,那人倒是不曾亲眼目睹这件事。既如此,他又怎能确定裴世子一定死了呢?说不定他们绕路另行,耽误了时间也说不定。”另一官员属于比较理性的。   “那处距离梁京根本不算远,就算绕路另行,多个一两天也该到梁京了。可现在距离那人到京城已过去了九天,这么长的时间,别说乘马车,便是用脚走,也该到了才是。”王姓官员还是很笃定自己听到的消息是真的,外头传得风风雨雨,要知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关于这一点,另一官员也不知该说些什才好,不过他还是认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两人讨论的内容,其他衙门的人也都在讨论,甚至说的比王姓官员知道的还详细具体些,活灵活现得好像人人都亲眼目睹了这件事一样。   消息越传越广,人们越听越觉得是真的,以至于他们见到裴世元时,还要特意停下道一句“节哀顺变”。   裴世元听了好几句,最初只觉得晦气与莫名其妙,好端端的让他节哀干什么?可接连听了几遍后,他开始有些慌了,难不成是家里出事了?   他拦住一个让他节哀的官员询问原因。那官员见他真不知道,便把听来的事情全都告诉了裴世元。   这一听可不得了,直接让裴世元整个人都懵了。   裴澈,死了?   裴世元有一种不真实感,那个与他争夺国公府世子之位的裴澈竟然就这么死了?走到无人之处时,他突然笑出了声音。他笑裴世杰和裴澈两人都没有当国公爷的命,就算当上了世子又怎么样?还不是要死于非命?   笑过之后他又觉得不对劲,那人虽然说的像是真的,可府里却一点儿动静也无,既无人来报丧,也无人出京去寻人。难不成,府里那位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事实上,裴老夫人确实还没听到这个传言。她最近都在佛堂礼佛,鲜少出门,也没传人进来将打探到的消息告诉她。她院子里的人都是心腹,这种外头的消息她们听了虽然震撼,但却不敢私底下议论,更不敢将它传到老太太的耳朵里。倘若这是假的,老太太绝不会放过传流言的人。倘若这是真的,她们也不知道老太太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消息传来传去,终于传到了梁平帝的耳朵里,乍一听闻这个消息,梁平帝是不相信的。   “荒唐,楚州水灾已渐渐平息,派去的官员正组织人手核对淹死之人的身份。裴澈是何等身份,假如他在楚州被水淹死了,早就有人上折禀报了。”他虽不喜裴家,可也没想过让他们去死,特别裴澈这人有几分手段,在一众世家子弟当中,也算是佼佼者了。   徐海忙道:“皇上英明,此事必定是下面的那些人以讹传讹,才演变成如今的模样。只不知此事到底是谁传出来的,他这样说的目的何在?”   他的问题,梁平帝同样不解。不过皇家要知道点消息是很容易的,只半日时间,传出消息的那人就被带到宫里来了。   那人是一个四品官的儿子,被抓之时正在酒楼喝酒。被带到皇宫后,他整个人都吓傻了。直到徐海开始问话,他才战战兢兢地把当日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   原来他那天正与梁京的一群纨绔在花楼饮酒作乐。大家各自说着自己最近的见闻,聊得不亦乐乎。那人离开梁京数日,一时插不上话,只能默默听着。过了好一会,大家终于停了下来,这人便赶紧把他在路上碰到裴澈与他那男妻的事说了出来。   对于裴澈,在场的纨绔们都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曾经的裴澈是他们共同的敌人,家家的长辈提起他都是称赞不绝于口的,而且他长得好,往往他一出现,那些小娘子们便只看他去了。但后来,裴澈娶了个男妻,他们便逐渐找回了自信,认为自己总算有个地方能强过他了。   此时听到裴澈的事,他们都竖起了耳朵听。那人一兴奋,嘴里便开始跑马,真的假的一通胡说,最后还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被众人围在中间,看着大家惊讶的神情,那人内心瞬间得到了满足。   只是这一时嘴快,却令风言风语传遍整个梁京,这样的后果,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第187章 气晕   “总算要到了!”   江淼看着不远处高大的城门, 满脸都是活过来了的表情。这几天他们都待在车上,别提多憋屈了,特别是时不时还下场小雨,连吃的东西都做不了, 只能啃干粮。   马车越走越近, 很快就到了城门口。一行人下了马车, 等待守卫做检查。   城墙上,负责守卫城门的校尉原本正百无聊赖地站在上头观望,可当他看清马车上下来的一个人时,却让他瞪大了眼睛。   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用力擦了擦眼睛再看去,底下还是那张让人一看就羡慕嫉妒的脸。他连忙下了城墙, 拨开正在检查的守卫, 说道:“裴世子, 您还活着?”   好端端地被人问这么一句, 裴澈有些反应不及, 他……不该活着?   一旁的江淼生气极了,离开三年好不容易回来, 还没进门就被人问候了这么一句晦气的话, 真是欺人太甚!   “你这人会不会说话?他一个大活人站你面前你眼睛是摆设吗?什么人呐!”   江淼说话不客气,这校尉自觉刚刚冒犯也不敢和他生气, 只陪着笑道:“裴世子,世子夫人,不好意思啊,这不近来京中流言四起, 小的一时糊涂才问了那么一句, 万望见谅!”说罢, 还拱手行了一礼。   江淼哼了一声没说话,显然对这个说法不太买账。   裴澈道:“起来吧,一时口误罢了,无需太过计较。不过,不知京中流言是关于什么的?可否告知一二?”   那校尉点头,然后瞧了瞧周围,道:“此处人多口杂,裴世子不妨先进城去,将马车停靠在路边,再听小的说道说道?”   裴澈一看也是,若一直拦在城门口,别人也不方便进出。他和其他人一起上了马车进了城。然后就向着那校尉的住处过去。   “事情是这样的……”   “你是说,最近梁京都在传我们遭遇了不测的事?”江淼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就是在路上耽误了几天而已,居然就被死亡了,这上哪说理去。   “是啊,他们言辞凿凿,小的也是一时惊讶才会失礼,还望见谅。”   “算了,不过我想知道,谁是第一个传这件事的人?”   “这……”校尉有些为难,“这个小的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我知道时,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江淼想起了二叔他们和裴冯两家的人,立刻暗道糟糕。他们的死讯对其他人来说不过是茶余饭后的笑话,但对他们的亲人来说,却是沉重的一击。特别是裴澈的祖母和外祖父,他们二人上了年纪,突然得知这个消息,也不知道老人家受不受得了。   想到这里,他们连忙乘上马车往国公府赶。他们回到家时,国公府已经乱成了一团。   府里的下人们行色匆匆,一个个都是精神紧绷的样子,裴澈心里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他箭步上前,抓住了一个下人,急切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下人本低着头在这,突然被人抓住,吓得差点跳起来,等他看清问话之人的模样时,更是吓得腿一软,差点跪下。   “世世世……世子?!”   “我没死!”裴澈不耐地说道,“快说府里发生了什么事?”   “老夫人……老夫人她刚刚突然晕过去了!”那下人说道。   他话音刚落,裴澈就朝里冲了过去,江淼带着两个孩子跟在后面,吩咐蝉衣和问荆拿府里的名帖去请太医,然后也往老夫人的院子走去。   ……   “小姐,小姐,你快醒醒啊!”高嬷嬷看着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老夫人,忍不住流下泪来。她转过去,恶狠狠地盯着裴世元夫妻俩,说道:“要是小姐有三长两短,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裴二婶闻言冷哼一声,道:“你一个下人能奈我何?如今裴澈已经死了,老太太身体又不好,我劝你还是识时务些,把老太太库房的钥匙交出来,还能少受点皮肉之苦。”   她忍了这么多年,如今已经不想忍了,裴澈一死,老太太一个人再厉害又如何?还不是要靠她们养着?   她自从听说了那件事,就兴奋地睡不着觉,日夜都想着能早点听到好消息。当年先世子夫妻出事,老太太就昏过去了,现在裴澈他们一家四口出事,老太太听了消息还能活?想到马上就能自己当家做主?她心里便有说不出的快意。   可是她左等右等,这事几乎已经人尽皆知,她却迟迟没能等到老太太院里的消息。难不成老太太还不知道?   带着这样的猜测,他们夫妻二人一大早就来到老夫人院子外面,假借请安的名义打探消息。   高嬷嬷前些天回家探亲,昨日才回府,还不知道那个可怕的消息。这会儿听说他们夫妻俩来请安,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将这件事告诉了老太太,让她做决定。   老太太也很奇怪,她早就免了晨昏定省,这两人也很久没来过了,怎么今天突然过来了呢?想到他们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老太太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让他们进来,她倒想看看这两人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这两人进来后先是假模假样的问候了老太太几句,在确定她没有听到流言后,夫妻二人决定自己把事情说出来。   对于裴二婶突然抹着眼泪让自己节哀的这件事,老太太很不理解,但等听清楚她说的话后,老太太立刻脸色煞白。   “闭嘴!”她怒喝一声,“你们这两个畜生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还敢诅咒澈儿?”   裴世元被她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苦着脸说道:“我知母亲不会相信我,但此事整个梁京城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您大可随意叫个人进来问一问。”   老太太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的肉狠狠剮下一块:“来人!”   很快,屋外就进来了一个人。那人战战兢兢,不敢抬头去看老太太,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心虚。   老太太心里咯噔一下,刚刚还坚持的信念轰然倒塌。她强忍着不适问到:“这段时间的流言,你都听说了吧?”   那人连忙磕头:“老夫人息怒,这事是真是假还不知道,我们才没把这件事告诉您的!世子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这话一出,老太太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即眼睛一闭,整个人倒了下去。幸好她的背后有人撑着,要不然这重重的一摔,即使没事也要有事了。   高嬷嬷愣住了,清醒过来后她赶紧叫人去喊府里的大夫过来,又让人将老太太抬进了房间。裴世元夫妻气晕了老太太还不死心,他们一并跟了进来,想待会听听看大夫怎么说。今天这事他们既然做下了,便不准备给自己留下隐患。   随着房门被大力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屋外的阳光打在身上,这人全身都像发着光一般。大家的眼睛都紧紧盯着他。待他越走越近,裴世元夫妻俩的脸色立刻变了,高嬷嬷则老泪纵横,一脸看到救星的模样。   “裴澈,你……”   “二叔,二婶,我没死,你们是不是很失望?”裴澈眼里写满了讽刺,一步步朝他们逼近,刚才二人威胁高嬷嬷的话他已经听到了。祖母刚刚昏迷,他们就已经按耐不住了,他要是回来得再晚一些,恐怕这些人不知要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裴世元强笑道:“阿澈,你说什么呢?你能平安回来,我们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失望呢?对了,大夫怎么还不来,我们去催一催。”   说罢,夫妻二人便灰溜溜地跑了。   裴澈没有理会他们,当务之急是看看祖母怎么样了。 第188章 天意   “老夫人就是一时气急攻心, 好好调养一段时间,便无大碍。不过,在没好的这段时间里,不能再让她动怒了。”王太医静静地把了一会脉, 给出了和前头那个大夫一样的诊断。他提笔开了个药方, 让府里的人照着方子抓药即可。   裴澈谢过太医, 将方子交给蝉衣,让她去盯着这事。他来到床边坐下,看着仍然没有醒来的祖母,心里很是难过。   这三年, 他几乎每个月都会和祖母通信,祖母虽然不舍他离开太远, 却没有借着长辈的身份逼他回来, 反而总是差人送东西过来, 生怕他在那里不适应。   这次听他说要回来, 祖母高兴不已, 信上万分期待,说要求菩萨保佑他一路平平安安的。没想到, 京里竟然会传出这样的流言, 更被那两个心怀不轨之人利用,差点害了祖母!要是自己再晚回来一段时间, 估计他们就要天人两隔了。   江淼坐在一旁,低声询问高嬷嬷之前发生的事情。高嬷嬷恨恨地说:“还不是那两个白眼狼,他们以为世子没了,故意拿这事刺激小姐。幸好世子回来得及时, 要不然真就让他们得逞了!”   她对裴世元夫妻俩一点儿好印象都没有, 这两夫妻在她眼里就属于蠢且毒的人。掌中馈这么些年, 惯知道中饱私囊,底下人合起伙来哄骗他们也不知道。她几次提醒小姐,可小姐却说随他们去,只要不亏待了大少爷,一点小钱也算不上什么。   后来那毒妇进宫献策,想让大少爷尚公主,她家小姐这才动了真怒。不止将之前给出的东西收了回来,每月的银钱也不再是他们去账房说一声就能支取的了。   这一大家子习惯了大手大脚,突然受限立刻就受不了了。可他们也不敢和老太太做对,只暗地里做点小动作扒拉点东西。没想到这回被他们钻了空子!   想到这里,高嬷嬷对这一院子的下人也生了怒。这样的流言她们竟敢瞒着,若不是她们不早做提醒,又何至于发生这样的事情。   高嬷嬷越想越气,直接出了门,将她出门这段时间负责掌院的两个大丫鬟喊了过来。那两人面有愧色,低着头站在那也不敢说一句话。   “你们就是这样当差的?跟着那起子烂了心肝的小人学会了欺上瞒下!说,你们为何不将此事禀告小姐。”高嬷嬷沉着脸,怒视着二人。   “嬷嬷……”两人嗫嚅着不知道怎么说。   “快说!”高嬷嬷厉声道。   “老夫人她只听您的,您没回来,此事事关重大,万一老夫人听了……奴婢们不敢。”她们二人吓得跪倒在地。   初听消息时,她们是想过要说的,可是此事和其他的事怎能一样?万一她们一说,老夫人一口气提不上来去了,她们不得跟着陪葬吗?大家心里都这样想,没人肯做出头鸟,便一拖再拖,想着等高嬷嬷由她做决定。   可昨天高嬷嬷一回来便去侍候老夫人了,夜间也是在老夫人外间睡的,她们根本找不到机会。今天倒是想说,可没想到国公和夫人一大早就等在了外头,竟把这事提前说了。   “糊涂!这样大的事,我不在你们也该遣人去寻我回来才是!”高嬷嬷气不打一处来,又暗自恼恨自己这次回去的不是时候。她正要再说,屋里头突然传出声音,原来是老太太醒了,她赶紧冲了进去。   裴祖母一睁开眼,面前出现的就是裴澈那张脸。霎时间,她的眼泪就落了下来,颤巍巍地伸出手,抚摸了一下裴澈的脸,说道:“黑了,也瘦了。底下的日子竟这般清苦吗?”   裴澈道:“祖母,我不辛苦,您再瞧瞧,我比以前还结实了。”三年为官,时常要去乡间走访,自然变黑了一些,不过这不仅没影响他的颜值,还让他整个人增添了几分英武之气。   “没事,现在祖母也下来了,等头七祖母托个梦回去,让她们多烧点元宝纸钱下来。”裴祖母说道。   裴澈哭笑不得,他这会才发现,祖母应该是刚醒过来脑子还糊涂着,她居然以为自己和他都死了。   “祖母,您摸摸。”裴澈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道,“还热乎着呢!我没事,您也没什么大碍,只要好好吃药休息,马上就会好的。”   裴祖母一愣,感受了一下手心的温度,又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房间里,顿时又哭又笑:“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吓死祖母了。澈儿啊,往后你可别再出京了!”   裴澈道:“祖母您放心吧,我不会走的。”至少最近这些年,他不会离开梁京。   裴祖母又拉着他看了问了好久,才放下心来,然后终于看见了等在一旁的江淼。江淼没让两个孩子过来,他们赶了半天路,东西都没怎么吃,他先把他们俩在裴澈院子里安置好了才过来的。   “澈儿媳妇,你过来。”裴祖母唤道。   这没名没姓的一声称呼让江淼一时没反应过来,基本上没人这么称呼过他。裴澈见状,忙道:“祖母,您叫他阿淼便是。”   江淼倒没什么,不过裴澈明显在意他的感受,他当然是开心的。   “没事,叫什么都一样。祖母,您有何吩咐?”   裴祖母道:“你这几年照顾澈儿也算尽力,这会儿你回来了,应也是闲不住的。听澈儿说,你手艺不错,我便把南街那儿的一间酒楼给你吧。”   江淼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不过无功不受禄,他和裴澈是互相照顾的,他家可没什么铺子酒楼的给裴澈,便想推拒了。可裴澈暗示他收下,他也只好说了声:“谢谢祖母。”   裴祖母见他收下,心里宽松了些。这几年,裴澈写回来的信,字里行间都充斥着对这个男人的爱敬。她起初很不满,可后来她也想通了,赐婚是一辈子的事,不叫他们二人好,难道还要他们夫夫天天吵不成?横竖都不可能和离再娶。   裴祖母有心想要把关系处好,可她之前几乎对着这江淼都是视而不见的,要她突然之间放下身段,她也做不到,只好委婉地向裴澈打听他这男妻的喜好。裴澈哪能不明白,便旁敲侧击说了许多。这事他推波助澜的目的就是希望一家人别过成两家模样。   “你弟弟他们呢?”裴祖母又想起了两个小的,她给这两个小的,也一人准备了一箱子小玩意。   裴澈刚刚直接过来,并不清楚,江淼便接口道:“之前赶了大半天路,他们也累了,我就让他们先回院子休息了,待会休息好了再带他们过来给您请安。”   裴祖母点点头,她也就这么一问。对裴沐这孩子,她心中始终有芥蒂,小石头就更无关紧要了。   “小姐,药熬好了,您先喝药吧?”高嬷嬷端着一碗泛着苦味的药汁走了进来,她刚刚见小姐一直在和世子说话,便没有打扰。可这药熬好了不能放凉,不提醒可不行。   裴祖母接过药碗,发现正好下肚,便一仰头都喝了下去。这豪迈地喝法让江淼看了有些佩服,他看电视时,这些夫人喝药可都是一勺一勺来的。不过也是,这药那么苦,闻上去还有些臭,慢慢喝就更难受了。   裴澈适时送上过嘴的蜜饯,裴祖母吃了一颗,便摆摆手示意不要了。   等嘴里没了药味,裴祖母又想起了一件事,刚刚她一听流言就晕了过去,也不知这流言是如何传开的。   高嬷嬷过去说了几句,裴祖母淡淡地道:“这事你看着处理吧,既然不忠,那便不用。下人多的是。”   “是。”高嬷嬷应下来,这群人确实不适合在这个院子里侍候了。   得知了流言的来历,裴祖母却觉得还是奇怪,她问裴澈说:“澈儿,此次回京缘何用了这么多天,从沧州过来需要这么长时间吗?”要不是他们迟迟不归,外面的流言也不会传扬开来。   裴澈和江淼对视一眼,拿不准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裴祖母。不过,裴澈未免祖母担心猜疑,还是决定将前因后果告知,顺便还可以打听打听,那个叫赵维的到底是谁。   听罢来龙去脉,裴祖母老泪纵横。她没想到,澈儿误打误撞竟会去了那个地方,难道这便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吗? 第189章 往事   “既然你也去过那了, 那我也就不瞒着了。”裴祖母叹了口气,“今日遇到这遭事,我也想通了,这人呐,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   裴澈忙道:“祖母, 您身子骨硬朗着, 孙儿还要您看顾着才行。”   裴祖母笑了笑:“我知道澈儿你孝顺,不过生死有命,谁也说不准。你不是一直都很想知道,为何祖母自病了一场之后, 便和你二叔他们离心了吗?”   “我原来有些不理解,可后头这桩桩件件, 却叫我看清了他们, 也怨不得祖母会远着他们。”裴澈有些黯然, 他以为的母慈子孝, 家和人安都是假的。   “是啊, 也是我这些年心软了,想着他们虽蠢笨些, 到底和你流着一样的血, 有个帮衬也好。可没想到,竟把他们养得这样心大。”裴祖母沉下脸, 想起了几年之前的那一次生病。   ……   那一次生病,正好在世杰的祭日,她因为心中悲痛,每天都夜不能寐, 又恰逢变天受了凉, 某日早上只觉得心里一紧, 一下子就昏过去了。   这病和往日不同,叫什么惊悸之症,言下之意是说她这病是吓出来的,外面甚至还有风言风语说是裴先世子做的孽。她于病榻缠绵了大半个月都没有好转,时不时地还会心绞痛,一发作就整个人恨不得死了。   府里请了许多大夫,都说这病难以治愈,最终还是太医开了个方子,不过他说这方子要千年人参为药引,此物能安神固魂,治这惊悸之症再好不过了。   千年人参在她们这样的家世面前,其实也算不得稀奇。可这到底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偏偏在她需要的时候,整个梁京包括周边的府城都找不到。   裴祖母能感觉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虚弱,她很怕自己哪天睡下就起不来了。其实她倒不是怕死,她是担心自己死了,澈儿便无依无靠了。   他在这府中占了长,可偏偏如今的国公爷却是他那庶出的二叔,虽说他曾于祖宗牌位前立过誓,称自己一定会将国公的位置交还给澈儿,可自古以来背信弃义者不知凡几,她活着或许还能牵制,死了就说不好了。纵使他现在再好,也好不过裴澈自己当家不受磋磨。   想到这里,裴祖母便决定要在自己死之前将此事解决掉。于是,某一日身体好些了,她特意把老二老三老四一起叫到床前。   这三人对她这嫡母向来敬重,此刻站在床前一个个都表着孝心,言辞恳切的样子,似乎希望生病的是他们一样。   裴祖母老怀安慰,想着自己多年培养,也算有所收获。和他们说了一些话后,裴祖母切入正题,提到了爵位的事。   裴二显然没想到她会说这个,一时愣住了。待回过神时,满口都是什么只要裴澈学业有成就会实现当初的诺言之类的。   裴祖母有些不满,学业有成这明显是个托词,学到什么时候才叫学业有成呢?举人?进士?   她沉下脸,刚要开口说话,突然心口传来一阵熟悉的绞痛。这痛来的既快又猛,让她无法承受,直接晕了过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只知道醒来的时候,他们这些人还在她房里。她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皮似有千斤重,根本就睁不开。她一时惶恐,只知道和自己的身体抗争,根本就无心听他们说了什么。   直到,高嬷嬷出去催大夫,他们的话里出现了“裴澈”这两个字,才引起了她的注意。   “二哥,难不成你还真要把国公的位置让给裴澈那个毛头小子?自从爹死了,这个家就是你撑起来的,她凭什么一句话就让你让位?”瞅着高嬷嬷离开,裴三便开口了,他与裴二一直交好,这次也出来打抱不平了。   裴二无奈地笑道:“母亲已经发话了,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二哥,话不是这么说。即便是母亲,也要讲道理,这国公府当初无人支撑时她想起了你,现在裴澈长大了就让你还回去,这不是给别人做嫁衣裳吗?再说了,律法上也没写明,庶子就一定不能继承家业。”裴四不甘示弱,也跟着说了起来。   “可是,嫡支尚有人在……”裴二的声音有些犹豫。   “那又如何,母亲眼看着就不行了,单凭裴澈那小子又能翻出什么风浪?”裴三轻蔑地说,言辞间似乎很瞧不起裴澈。   “唉,话不能这样说。就说咱们府里同意,冯家又岂能善罢甘休?”裴二还有一个顾虑。   裴三道:“冯家?姓冯的就算再厉害,难道还能插手别人的家事不成?再说了,母亲整日拘着裴澈不肯他同那边来往,时日久了,冯家还会把他当一回事吗?你只需要拖着,等母亲……就好了。”   裴祖母听完他们的对话,整个人就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一样,心痛到无法呼吸。她将世杰的死迁怒于冯家,所以不让澈儿同他们有过多往来。如今她识人不清,引狼入室,害得澈儿腹背受敌,竟落入这般孤立无援的状态,都怪她啊!   等她再次醒来时,那三人又恢复了以往的神色,对她嘘寒问暖,小心照顾。裴祖母很想和他们撕破脸,可她又怕逼得太紧致使他们狗急跳墙,于是不敢轻举妄动,只私底下派人去联系冯老爷子,希望他能趁她还活着,为裴澈出头主持公道。   可惜的是,冯老爷子前几天刚刚离开了梁京,他接了圣旨代天出巡去了。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裴祖母陷入了绝望之中,难不成上天注定要让她死不瞑目吗?   然而转机来的很快,由于裴澈一直在寻找千年人参,外城祝家突然有一日找上门来,献上了千年人参,只为与裴澈攀上关系,以求得到国公府的庇护。   有了人参做药引,又有太医开的方子,只三贴药下去,裴祖母的惊悸之症便好了许多。她好了之后,有想过要处理掉这几只白眼狼。可细想之后,还是没有下手。无所如何,裴二现在已经是国公了。如果他突然死去,必然会引起朝廷的注意,想到裴世杰与今上的冤孽,裴祖母只能按下心头升腾的怒火,徐徐图之。   ……   裴澈听完了之后,这才明白为什么祖母病好之后会有那些举动,还让他多与外家走动走动以免生疏。   想到祖母病危之际仍不忘替自己打算,裴澈难免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喉咙也似乎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江淼也有些动容,裴祖母对待裴澈还真是没得说。他不由想到自己的爷爷奶奶,直到去世,他们也是一直全心全意在为他打算的。   裴祖母说完这段往事,心里舒坦了不少,她之前不说,是怕裴澈年少气盛,沉不住气,露了马脚出来。现在他已经能独当一面,知道了也无妨。   世事无常,她只希望自己死之前能为裴澈把路铺好,让他后半辈子都能过得舒坦无忧。 第190章 肥差   裴祖母到底今天受了刺激, 说完那段前尘,她就睡着了。裴澈和江淼让高嬷嬷守在这儿,两人小心地退了出去。   回到院子时,两个小的已经吃过午饭开始睡觉了。裴澈唤人送上几道菜, 和江淼一起用。回来时着急还不觉得, 这会儿开始吃了才发现肚子已经很饿了。   三年没吃过地道的梁京口味了, 江淼吃了两大碗饭才肯放下碗。裴澈倒是没用多少,一看就还是惦念刚刚发生的那件事。不过幸好,他们已经回来了,之后的事一时解决不了, 还得徐徐图之。   吃过饭后,裴澈要先去吏部述职, 再办交接手续, 才能去上任。这次回来, 他任的还是从五品, 算是平调进京。只不过, 穷乡僻壤的从五品和梁京的从五品却是天壤之别。要不是裴澈在沧州发现了新的铁矿,又将沧州绿的名声传扬出去, 帮助沧州百姓脱贫致富的话, 恐怕单靠政绩,他十几年都未必能从沧州调回梁京。   裴澈要出门, 江淼也想出门,他的江家小铺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虽然每年都能收到吴管家寄来的分成银子,可江淼还是想亲眼去看看。他交代蝉衣和问荆两人照看一下两个小的,等他们醒过来后说一下二人去向即可。他们也有这么大了, 不再像很小的时候一样, 需要大人整日陪在身边了。   吏部衙门距离国公府比较近, 于是车夫先送了裴澈去吏部,然后又调转方向朝外城跑去。   此时正值夏季,中午时分天气炎热,街道上没几个人,马车跑起来很快,没多久就出了内城。自到了外城,江淼一路都掀着帘子,看着外头似曾相识的风景,内心不由有些感慨。   看着看着,车子停了下来。江家小铺的招牌经历了几年的风吹雨打,看上去已经有些老旧了,不过对做生意的人来说,这属于岁月的沉淀,也是他们小心经营的成果。   此时已经过了饭点,里头稀稀拉拉坐着几个客人。这几个客人的桌上摆着托盘,上头是凉皮和绿豆汤,这还是几年之前江淼推出的解暑套餐。如今其实很多店铺里都有了,只是一些老客还是更喜欢来江家小铺,觉得这里的味道比别家的更正宗些。   江淼走进去,敲了敲桌子,喊道:“小二哥,来份凉皮。”   “好嘞。”一个老实模样的汉子回了一声,拿着抹布走过来,一边擦桌子一边问,“不知客官是什么口味,有没有什么不吃的……掌柜的!你回来啦?”   “大牛哥,好久不见。”江淼笑眯眯地看着大牛,这位在他去沧州不久后就说了个媳妇,江淼接到信后,还特意托人随了礼过去。   “你这次回来可是不走了?对了,还有凉皮。”大牛一拍脑门,急匆匆地又往后头走去,不一会儿便端了个托盘出来。   “你的口味我都还记得,多加黄瓜丝多加辣,对不对?”   江淼肚子其实不饿,但好久没吃凉皮,还是很想的,当下便拿筷子夹了送入口中,比了一个大拇指:“没错,就是这个味。”   大牛一听笑了,看上去还是一如往常般憨厚可靠的样子。   “对了大牛哥,其他人呢?”江淼有些奇怪。   大牛道:“刚刚客人太多,他们才忙完,这会儿在里头吃饭,我比他们先吃,这会儿就我守着。”说着说着,他突然恍然大悟,“我忘记把你回来的消息告诉他们了!”   “没事,待会他们出来就知道了。大牛哥,这次回来我发现你比以往可健谈多了。”江淼说道,他印象中大牛话不多,喜欢埋头干活。   大牛挠挠头,憨厚的脸上竟然露出些许羞涩的表情:“这不是你嫂子吗?她是个爱说话的,天天说着说着,带的我也比以往能说些了。”   江淼笑了,他就说呢,果然还是爱情能让人改变。   两人正说着,里头就有个人吃好了往外头来,他瞅见大牛坐在一张桌子上和客人说话,看上去十分熟稔的样子,不由有些诧异。当他再仔细看去,发现这客人的侧脸看上去竟十分熟悉,才反应过来。   “掌柜的!”他也喊。   这声一出,大家都看向他。唐林浑然不觉,快走几步来到江淼桌前:“掌柜的你终于回来啦!”   唐林还是挺高兴的,虽说江淼回来后他就做不了掌柜了。但他心里也清楚,谁才是这铺子真正的主人。并且,他做生意在行,做伙食却不在行,店里的生意只能依靠着江掌柜以前出的点子支撑,不像江掌柜在时总是推一些新品,也让那些客人们觉得新鲜。   “是啊,唐掌柜的,这铺子管的不错。”江淼赞了一句,他走之后生意没什么下滑,每年手上拿到的钱和以前差不太多。   唐林道:“您快别抬举我了,这生意啊还是交到您手里才能更兴旺。”   江淼笑着摇头:“这可不成,江家小铺的生意我难以兼顾,还是你来管更靠谱些。不过若有好的吃食,我也会遣人送过来,到时候铺子里也能多些进项。”   唐林一听,顿时更加高兴了,两个问题都解决了,铺子里的生意能变好,他也能继续当掌柜的了。   不多时,一个挺着肚子的女人从后头也出来了。江淼瞥见,连忙起身朝她走去,以手虚扶:“小雨姐,你肚子这么大了,怎么不歇着?”   之前来信就听说小雨有身子了,那时候江淼就对吴管家说,让他通知小雨带薪休假,铺子里的生意再招个人,没想到她竟然没听。   江雨见到江淼先是惊喜不已,而后见他一脸担忧,便比划着,意思是已经在休息了,就是一个人待着闲不住才过来帮帮忙的。江淼这才放心下来,要不然的话用孕妇干活,他心里过意不去。   不多时,里头的李平、温大婶还有新招来的大牛媳妇都出来了。他们对待江淼的态度一如往常般热络,叫江淼一下子就将三年未归的陌生情绪抛到脑后去了。   这次江淼回来,除了看一看江家小铺如今的变化和里头的人之外,江淼还从自己的那部分分成里,拿出来一些给他们涨了薪水。   能老老实实在铺子里干三四年都没有小心思的员工可不多,如果还按三年前的物价给大家发工资,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江淼给涨钱,他们哪还能不开心,一群人趁着没客人时围坐在桌边聊了许久。   待到天色稍晚,客人逐渐上门,江淼便也和大家告辞回家去了。回到国公府时,裴澈已经回了,这会儿正在书房里。   江淼去到书房,见裴澈正对着桌上的一个盒子出神,便走过去看个究竟。   “这不是你的官印吗?怎么又拿回来了?”官府大印留在衙门里,官员的私印则要送回吏部存放,等待下任官员过来交接时给出去。   裴澈笑着说道:“这是新的印章,今天交接给我的。知道他们这次给我派了什么官吗?”   江淼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从五品他只知道知州一个职位,可梁京城里又没有这个位置。   “你打开盒子瞧一瞧。”裴澈将盒子往他那儿推了推。   江淼看他还卖关子,不由起了好奇心。他打开盒子,拿出官印在纸上按了一下,便见上头出现几个字。   “户部……员外郎。这是什么官?户部是不是管钱的那个单位?”江淼一下子就激动起来,财政部啊,这可是个肥差!   “是也不是。”裴澈却这样说。   “什么意思啊?”   裴澈将江淼拉到身边坐下,一手拿着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分别是“民事,税收,土地”。   “户部职能有其三,民事主管的是百姓婚丧嫁娶,户籍录入,税收主管的是商税收入和朝廷所需的各项拨款,土地则是田地产出的赋税,这方面的钱是用于民生所需。我这次被调任到户部,看上去是个肥差,实际上他们交由我负责的是民事这方面。”   江淼愣住,这是从财政部一下跳到了民政部?肥差变成了烦差。 第191章 正中下怀   裴澈其实挺满意的, 他此番调回梁京,走的是政绩升官的道,并没有提前打招呼想要去哪个位置。能在户部,估计还是吏部的人看在大舅的面子上给的差使。   说来也是好笑, 他的死讯传得沸沸扬扬, 以至于他今天去吏部交接时, 刚一报名字,那人就惊恐地看着他,一脸“你不是死了吗?”的表情。直到确定裴澈是活的,他才飞快地办好手续, 满脸都是想把他赶紧送走的表情。   裴澈拿了东西,顺便去看了一下大舅。对于梁京的流言, 冯大舅自然是不相信的, 但到底还是有些担心的, 这会儿见了人, 便拉着他关切地询问了很久, 又嘱咐他有空回去看看外祖父。关于这个流言,冯家人都没敢让冯见山听到一丝半点的消息。裴澈自然没有不应的, 就是大舅不说, 他这两天也是要去看的。   从吏部出来后裴澈就去了户部,同样的事情在户部也上演了一次, 裴澈有些无奈,看来最近一段时间,解释自己没死恐怕要成为见面第一件事了。   户部的左侍郎对他还算客气,亲自带他在衙门走了一圈后, 又领着他去了差房, 嘱咐等裴澈正式上任时其他几位带一带他。   户部员外郎不止一位, 每人负责的东西也不相同,鉴于裴澈是新来的,并没有选择的余地,于是他能接手的,只有民事这方面的东西了。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是户部最不讨好的职位,钱少事多不受重视,但却正中裴澈下怀,他正愁打听不到那赵维的消息。   上午他已经试探过祖母了,祖母也说过并不认识这个人。要知道梁京乃繁华之地,内城外城的人口加起来数不胜数,要在这些人里面找一个叫赵维的,简直无异于大海捞针。他又不能大张旗鼓去找,万一打草惊蛇,害那人离开梁京,那他这辈子恐怕都查不出真相为何了。   现在他掌了户籍名册,那他就可以直接查找了。虽说名册很多,但只要他勤恳翻阅,终有一天能找到这个人。   江淼听他分析,顿时也觉得这差事不错了。再说了,他家裴澈也不缺钱,没必要去和钱打交道,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反而不好。   “对了,咱们以后是不是就要住这边了?”江淼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裴澈看他脸上没有不喜,便道:“户部衙门距离国公府只有一刻的路程,住在这边会比较方便。当然,如果你不习惯,咱们还是住回去。反正你住哪,我就住哪。”   江淼一笑,道:“你以为我会说你自个住这,我们去那边住吗?”   裴澈搂住他,打趣道:“你没这样想过吗?”   “当然没有,”江淼叫屈,“娶鸡随鸡,娶狗随狗,你住哪我当然也要住哪。虽说我更喜欢那边,但为了你上班方便,咱们还是住这边吧。”江淼以前为了租房便宜,也有过一段时间每天通勤需要四小时。干了几个月后他想通了,人就短短一辈子,不值当这么辛苦。现在裴澈上班有条件住近点,他还能搬外城去吗?   “阿淼如此体谅我,为夫真是太感动了。”裴澈十分夸张地感叹,被江淼骂了句德行。   两人正说话间,突然书房的门被敲响了。江淼站起身,整了整衣裳,过去打开门。   “江爷,国公爷那边来人传话,说是请世子过去一趟。”   “要去吗?”江淼转过头询问。   裴澈道:“让他回去复命,说我立刻就到。”   “是。”   “真要过去?”江淼有些不放心,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裴澈过去万一受欺负怎么办。   “放心吧,他们还没那么大的胆子。”裴澈知道江淼在担心什么。   “那你早去早回,我们等你一起吃饭。”江淼说道。   在江淼略显担忧的眼神中,裴澈回了个好,然后便往国公府的正院荣福堂走去。当初老国公过世后,裴祖母就不愿意住在这里了。这边承载了她太多美好的回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会让她睹物思人。她搬出去没多久,裴世元夫妻俩便兴高采烈地搬进去了。在他们看来,只有住在荣福堂才算是正儿八经的家主。   裴澈到时,裴世元正在屋里走来走去,一副心烦意乱的样子。他听见敲门声后,立刻走过去将门打开,笑容满面地招呼道:“阿澈,你来啦?”   “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不必来这一套。”裴澈拒绝再和他演一些叔慈侄孝的戏码。   裴世元笑脸一僵,他没想到一向温文有礼的裴澈今天竟然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阿澈啊,你看你这不就误会了,其实二叔今天在你祖母那说的话,是有苦衷的。”裴世元忙道。   裴澈讽刺地看了他一眼:“你有苦衷?”   裴世元道:“自然是有的。这些日子梁京纷纷扰扰的流言太多了,传的还都是你的消息。二叔是怕你祖母听到这些流言被气坏,才一大早去到她老人家的院子里的。”   裴澈冷笑一声:“既然知道祖母未曾听到消息,你们又何必多此一举?”   这个问题裴世元显然事先预料到了,想也不想便做了回答,他说:“是这样的,自古流言这东西就是虚虚实实的,谁也不好说到底是真还是假。我们想着,万一此事为真,自然是要告知母亲让她早做定夺的。如果是假的,自然就皆大欢喜了。就是没想到母亲她老人家竟会因此昏厥,真是罪过呀。”   “呵,定夺是假,故意刺激她是真吧?”裴澈哪里会听信他们的鬼话,“祖母昏过去时,二婶可一直叫嚣着让高嬷嬷将祖母的库房钥匙交出来。想来二婶是不甘心这些东西掌握在祖母手里的。”   裴世元的笑变得勉强起来,但他还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可不敢这样说,你二婶侍奉她老人家多年,眼皮子岂能这样浅?阿澈你离府多年不知,府上这起子下人俱都是些胆大惫懒的货色,要是她们趁着你祖母昏倒,做些暗度陈仓的事情就不好了。是以你二婶便想着帮她老人家保管一下,只是她向来直言直语,叫阿澈你误会了。”   裴澈轻笑一声:“这样说来,我还应该感谢二婶的良苦用心了?”   裴世元打蛇随棍上,立刻道:“感谢称不上,就是想着别叫阿澈你因为这件事和我们起了芥蒂。如今你调任回京,咱们以后日日都要相见的,岂能因为这件事闹得个家宅不宁。传出去人家还以为咱们国公府没规矩,阿澈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看着裴世元那无耻的嘴脸,裴澈简直无话可说,这真是应了阿淼的那句话,叫做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不过,鉴于他们并没有做什么实质的事情,只是几句话,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裴澈便决定先将此事按下,等祖母身子好了,听听她的意见再行谋划也不迟。   “既然二叔这样说了,那侄儿也不多什么了。此事就权当一场误会吧。”   裴世元立刻笑了:“我就说阿澈一贯深明大义。”   裴澈不欲与他再多交谈,敷衍了几句后便离开了。   ……   距离裴澈正式上任还有两天,这两天他们简直忙得脚不沾地。首先便是去探望冯老爷子,他老人家年事已高,如今从朝廷退下来后,几乎整日都待在家中。今日听说裴澈和江淼他们来看他,冯老爷子十分高兴,命人将棋盘准备好,他待会要和二人痛快地杀上几局。   当初他们离京时,冯老爷子的棋下的并不如他们。这几年,象棋已经风靡了整个梁京,冯老爷子和无数高手对决过后,棋艺飞速精进,如今已鲜少有敌手。   裴澈他们进来后,先是寒暄问候了一会,然后冯老爷子先问了裴澈在沧州施政的经过,点拨了他几句,便命人摆上了棋盘。   上午下了许久的棋,下午他们又踏上了马车,回了江家湾。江二叔这段时间没去梁京,自然也不曾听过京城的流言。他见到江淼他们时,只有纯粹的惊喜,看着几人不断地说着瘦了黑了,关切之意满溢。   夜间,一大家子人坐在院子里吃了顿团圆饭,他们有说有笑,一派欢欣和乐,一直持续到夜幕深沉。 第192章 户籍名册   天色刚晓, 国公府的偏门便打开了。一辆马车缓缓驶出,不一会儿便转过弯,朝着空无一人的街道驶去。   裴澈坐在马车上,双眼闭着, 看似在休息, 实则是在心里盘算着什么。说起来, 今日才是他任职的第一天。他新官上任,点卯还是按照时辰去,行事若不小心谨慎些,难免被人抓到把柄, 参上一本。   丢官事小,失了这个可以名正言顺翻阅户籍名册的职位事大。在找到赵维这个人之前, 他不能疏忽大意。爹娘的死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好不容易有点线索, 他要是不调查清楚, 岂不是枉为人子?   “爷, 到了。”不知什么时候,马车停了下来。   裴澈掀开车帘下了车, 将他们打发回去, 独自踏进了户部的大门。   和昨天人来人往、热闹的衙门相比,这个时辰的户部显得无比冷清。裴澈顺着昨天左侍郎指引的方向, 来到点卯的差房,发现里面还只有一个值守的小吏,此刻正趴在桌上睡得正香。   裴澈走过去扣了扣桌子,那人倏地坐直身子, 眼睛还没睁开, 话已出口。   “大人, 您来啦!在这册子上勾画一下便可。”说着,他还把刚刚一直压在下面的名册往外推了推。   做完这些,那人似乎有些清醒了,睁开眼看见是裴澈时还露出些许诧异的神情。不等裴澈解释身份,他又变成了然的神色。   “您是新上任的裴大人吧?您的名册加在这一页了,请您勾画一下即可。”他快速地翻开名册,翻到含有裴澈名字的那一页。   “你怎么知道本官是谁?”裴澈接过笔,在名字的旁边画了个圈。   “裴世子您风采绝伦,梁京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昨日您来时我不在,可侍郎大人早有吩咐,令小的把您登记在册。没想到大人您来的这么早。”   裴澈轻笑一声,觉得这人倒挺有趣的。他环顾四周,问道:“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那人不知裴澈为何有此一问,看了眼旁边的漏刻,脱口而出道:“已是卯时一刻了。”说完他立刻反应过来,道:“裴大人是不是奇怪为何不见其他大人的踪影?”   裴澈点了点头:“本官初来乍到,不知这户部衙门的规矩,恐行事不周,不知小哥可否提点一二,好让裴某不必一来就闹笑话。”   “裴大人客气了,您叫我胡三就行。”胡三说道,“提点不敢当,只是户部历来都是这样,无论卯时的什么时辰到,都算点卯。是以其他大人此时还没过来。”   “怪不得如此,看来是裴某今日唐突了,倒害得胡小哥你睡不安寝。”   胡三忙道:“大人说的哪里话,似我们这等书吏,无论大人们来不来,都得提前两刻钟候在这里。是小的最近染了风寒,才会一时懈怠,趴在桌子上小憩片刻的,还请大人不要见怪。”胡三有些紧张,他只是一个小小书吏,只消这位裴大人在侍郎大人面前随意言语几句,便会被赶出户部大门。   “裴某无问责之意,小哥不必紧张。”裴澈笑了笑,“既是今日来得早,不如小哥再和裴某聊聊咱们户部的一些规矩,不知小哥可愿意?”   胡三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开始给裴澈介绍一些户部的规矩,有时候也会捎带着提一提户部这些大人们,只不过都是无意识提起的。   裴澈一直饶有兴趣地听着,时不时点头加以肯定,此举大大鼓舞了胡三,让他越说越起劲。   裴澈默默地从他说的话中记下重要的内容,这胡三在户部待的时间很长,又因他负责点卯,认识的人很多,知道的东西比在这户部任职几年的大人还要多。   直到门外传来脚步声,胡三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口。他觉得这位裴大人果然如传言所说一般,为人谦和,颇有君子之风,身居世子之位,竟不孤高自傲。   其实裴澈以前也不是这个性格,他对下面人虽不会故意为难,但也不会刻意结交,在他心中,王公贵族和平民百姓还是存在天然的鸿沟的。自从认识了江淼,在江淼这些年的影响之下,他渐渐觉得人与人之间不应单纯的以身份地位来判定结交与否。   来点卯的人渐渐多了,裴澈和胡三道了句告辞,便向着差房走去。差房的门锁着,他站在外头等了好一会,才看见一个和胡三差不多打扮的人慢悠悠地朝着这边走来。这人腰间挂着一大串钥匙,想必就是胡三所说,负责在卯时前打开所有差房大门的人了吧?   看来同为书吏,地位和待遇也是截然不同的。此人经过裴澈身边时,只略略弯腰敷衍地行了个礼,不等叫起就站直了身子,走过去掏出那串钥匙将差房的门打开,之后施施然朝着下一间差房走去。   裴澈不欲与他计较,此人这般行事态度,必然是有人能替他撑腰的。在查清赵维的身份之前,他最好不要做任何惹人注意的事。   ……   “大人,这是梁京的户籍册子,全在这里了。”为首的书吏指了指地上,他们都是书生,抬着重物走了许久,早已累得满头大汗。   裴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时有些愣住,这几口沉重的黑木箱子里,装的都是户籍册子?怪不得他刚刚吩咐这人将梁京的户籍册子都搬来时,这人确定了好几遍才去办事。   “不知大人还有什么吩咐?”那书吏见裴澈久不言语,一时拿捏不定,迟疑之后主动发问。   “没事了,你退下吧。”裴澈收回视线,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一行人走之后,裴澈顿时长叹一声,看来在梁京城里找人果然如大海捞针一般艰难,要在这几口大箱子里找出叫“赵维”的人,简直太难了。   裴澈走过去打开离他最近的一口箱子,决定就从这口箱子开始看。他拿起两本名册走回桌边,坐下翻阅起来。名册这种东西,不需要看得太仔细,只需要一目十行,然后找出其中赵姓之人就行。   不过,话虽如此,做起来却不容易。看着看着,眼睛便觉得酸涩无比。这些户籍册子存放已久,每翻开一页,都能感觉到灰尘迎面扑来,在这种情况下,要看完这么多,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裴澈摇摇头,苦笑一声,继而又看起来。 第193章 出师未捷   “找着了吗?”   晚间, 裴澈回了忠国公府。今日老太太没有传饭,他们一家人便独自在小院中用饭。他们三人吃惯了江淼做的,于是江淼便让人将他们的份额领回来,在小厨房内自己做。   看着裴澈一脸的疲惫, 江淼有些担心, 这第一天上班, 怎么就搞成这样?明明之前管偌大一个沧州,都是游刃有余的。   裴澈摇摇头,他看了一天户籍名册,看得眼睛都花了, 看得一闭上眼面前仿佛都是字,也没能把赵维找出来, 甚至于翻阅了这许久, 连赵姓的都少。   这还只是那一大箱子名册中的一小部分, 而像那样的箱子还有好几口。   “唉, 可惜那些东西你不能带回来, 不然我跟你一块找。”江淼叹了口气,这种东西应该属于比较重要的物件, 一旦遗失, 便很难补全。户籍这东西,不仅仅用来盘点人口, 有时候官府办案也会来借阅查找,并且每年梁京征人头税时,也要把收上来的东西和户籍名册对比,看看有没有偷税漏税之类的事情。   裴澈心里十分感动, 每次他遇到麻烦, 阿淼总是愿意与他一同承担, 哪怕阿淼没帮上忙,他内心也是极为妥帖的。   “不妨事的,反正有了线索,我慢慢找便是,横竖都能看完的。”   在裴澈的预计中,最慢一个月也得看完了。可人算不如天算,计划赶不上变化,第二日去衙门时,裴澈的事情变多了。   如今正是夏季,因着梁京冬日太冷,很多成亲的喜宴都是放在这时候办的。既然要办喜宴,那么自然是要批婚书、上户籍的。   婚书不用他们这里批,但是女方那边要销户,男方这边要添人,都得他核查清楚之后才能盖印。不拿着这张盖了印的户籍纸,婚书自然也批不下来。   一来二去,裴澈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才总算看完了第一箱的名册,自然也没能找到赵维了。   “这样下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看完?”裴澈感慨道,说不定再过一些时日,连这抽空搜索的时间都没了。   目前负责民事的员外郎只有他一个,报上来的却是整个梁京的婚丧嫁娶,更别提初生的小儿了。   江淼明白他的心思,眼看着就能查清楚了,可是却因为种种原因迟迟不能去查找,这种感觉确实让人无奈。   虽然裴澈手底下有几个书吏可以差使,但找人的事情却不能交给他们去做。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今日他吩咐下去,恐怕到不了第二天,户部的人就都知道了。再几个时辰过去,也许整个梁京都知道他要找一个叫赵维的人了。   这样说可能有些夸张,但裴澈却不敢赌。这赵维是何方神圣尚且不知,要是走漏了消息,让他得知有人在寻他,提前做好了应对或者干脆出梁京去怎么办呢?   “你们衙门让不让外头的人进去?”江淼眼珠子一转,突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裴澈思绪中断,以为江淼好奇,便说道:“当然得让外头的人进去了。在这六部中,就属户部去的人最多了。但凡是和钱能挂上勾的,都得上那去。”   “这就好办了。”江淼拍了拍裴澈的肩膀,“从明天起你就带我过去,你办差的时候我就坐旁边。那户籍名册带不出来,那我就进去看它。咱们夫夫同心,其利断金,有我帮忙,肯定很快就能看完的。”   裴澈本想摇头,那名册看上去密密麻麻,他这成天和文章打交道的人都受不了,阿淼这看见字就不耐烦的,能看进去多少?   但他又一想,阿淼一片好意,定是担心极了才会有此一说,他不能辜负他的心意,横竖阿淼能陪在他身边,再繁琐的公务也能变得简单起来。   次日,江淼便穿了一身灰扑扑的衣裳跟在裴澈身后进了户部衙门。他觉得这样更不会引人注目,毕竟这些大人们都是眼高于顶的,哪会注意一个小厮?   点卯之后,差房的门也打开了。裴澈除第一日早到之外,其余的日子皆入乡随俗,按照这户部衙门里约定俗成的制度办事。   江淼站在差房门口,发现这个房间还挺大的,只可惜被分隔成了好几处,一看便知是好几人共用的办公室。   在这些桌子之中,有一张最为整洁干净,没来由的,江淼就觉得这应该是裴澈的位置。果然,裴澈的反应验证了他的猜想,江淼悄悄在心里比了个“耶”,看他和裴澈是多么心灵相通!   “这里只有一张小凳,待会你就坐在这儿翻看吧。就是简陋了些,委屈你了。”   江淼道:“这有什么,再差的环境我都呆过,还会怕了这?”   说罢,他就上前几步,在小凳上坐了下来。小凳的前面就是一口大箱子,这是裴澈昨日才打开的,看完的那箱他已经下令书吏们抬回库房了。   江淼开始翻看名册,裴澈看了他一会,也坐到了位置上,处理昨天未完的公务。   不多时,差房里的其他大人们陆续到来,原本安静的差房一下子就热闹起来。打招呼说话声不绝于耳,对于需要集中注意力看名册的江淼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他总是看着看着,就被他们的说话声吸引过去,摆在面前的名册好长时间才会翻动一页。   江淼总算明白,为什么裴澈的工作效率突然降低了。名册不比故事书,这东西看起来本就枯燥无味,再兼之外界影响,能看下去才奇怪。   江淼本是兴冲冲的前来,决定大展身手的,可以出师未捷,一天下来,才翻了两三本,回去时难免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大话已经放出去了。   裴澈看出他的沮丧,道:“无妨的,积少成多,每日能看这么多的话,不出一个月,也能看完一箱子了。”   江淼表示没被安慰到,今天效率太低了,明天他一定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不能总是被那些大人的谈话声吸引住了。 第194章 如此奸猾   “阿淼, 这是何物?”   虽然裴澈已经习惯自己的爱人总有些别出心裁的想法,可是面对这两团棉絮一样的小东西时,还是忍不住心底发懵。   江淼挑了挑眉,神秘地笑了笑, 道:“到了那你就知道了。”   裴澈一路都在研究这两团东西, 直到踏入户部大门时, 才总算明白了。因为江淼一进门就将东西拿过去,将两团棉絮状的东西一左一右塞进了耳朵里。   这样真能让人不受外界打扰?   裴澈时不时转头看看江淼,发现他看名册的速度确实快了些,不再像昨天那样总是侧耳去听旁人交谈了。   棉花团子过滤掉一大部分的声音, 毕竟这些大人还是懂些礼仪的,虽一直在聊天, 但不至于高声喧哗。江淼塞着棉花团子, 忍不住回忆起现代戴的耳机, 内心立刻涌上一股惆怅。   来古代这么长时间, 他的行为习惯已经和湖人一般无二了, 若不是时不时蹦出点念头提醒他是来自现世的一缕亡魂,他都要以为自己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古人了。   就在江淼心神不属之时, 一个眼熟的名字从他的指尖滑过, 江淼眨了眨眼,赵……维?赵维!这不就是他们要找的人吗?   “我找着那个人了!”江淼差点兴奋地蹦起来, 没想到效果这样显著,第二天就叫他找着了,这样的话,其他几大箱子就不用看了。   裴澈同样激动, 他接过江淼递来的名册, 内心震荡不已, 有种即将面对真相的忐忑不安。   他低头看去,这页名册上头第一个名字果然就是赵维。可当他继续往下看的时候,内心的火热顿时就被一盆冷水浇灭了。因为这个名字下面写着已殁,终年一十有五。   据慈济寺无尘大师回忆,这个叫做赵维的是一个年岁和他的父母相仿之人,怎么可能十五就殁了。   江淼看着裴澈脸上的神情由激动转为叹息,也凑过去看了看。他有些尴尬,怪自己太沉不住气,没等看仔细就急着嚷嚷。   是了,现代的名字从两个字到三个字再到四个字,目的不就是为了防止过多的重名吗?在这古代,人们的名字普遍两个字的情况下,重名的概率简直大到不行,并且赵维这两个字也没什么特殊的,重名的几率就更大了。   见江淼似乎有些自责,裴澈轻声说道:“不妨事的,再找便是了。”   “啊?”江淼取下一个棉花团子,这东西把耳朵塞得满满当当的,小声说话还真听不太真切。   裴澈失笑,道了声无事,便接过棉花团子帮他塞了回去,弄得江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继续翻看。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又过了个把月,江淼和裴澈合二人之力,总算是将这些户籍名册全部看完了。   看着纸上满满当当的赵维,江淼觉得自己都快不认识这两个字了。所有的户籍名册翻下来,叫赵维的一共有五十六人,这五十六人里,剔除掉死亡的,年纪对不上的,性别不对劲的之外,还剩下三个人。这三个人年纪都和裴澈过世的父母差不多,想必他们要找的人就在这中间。   这三人,一人住在城西,两人住在城东,户籍名册上有他们的具体地址,循着地址上门找人十分方便。   “大功告成,我今天就先回去了,好久没给他们做好吃的,每天都眼巴巴看着我。”江淼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这些天一来就坐在这,感觉整个人就像即将报废的机器一样了,稍微一动感觉就要散架了。   裴澈也站起身,帮他捏了捏肩膀:“你回吧,这些天辛苦你了。”   “这有什么。”江淼满不在乎地说道,“就是这户籍名册太杂乱,如果能按照姓氏把他们区分开就好了,每个箱子上再贴个索引名录,要找人就方便多了。”   江淼想到现代的书籍和字典,都设了目录,查找资料多方便。   裴澈眼睛一亮,觉得江淼说得很有道理。如今由他掌管户籍,往后说不定得配合官府进行调查,若是每次找人都要翻遍所有的名册,这未免也太麻烦了。   江淼走后,他就把手底下的几个人都叫了过来。这几个书吏都是户籍房的,平时就做些登记抄录的事情,活儿还挺轻松的。   这几人听闻新上司召唤,立刻就搁下手中的笔赶了过去,他们这位新大人除了刚来时使唤过他们搬东西之外,平时再无其他事由,今天也不知是何事要嘱咐他们,难不成那些名册他都看完了?   几人恭敬地站在桌前等待裴澈吩咐,其他的大人们也竖起耳朵,仔细听这边的动静。   “诸位,这些名册本官已经看好了,劳烦各位把剩下的两个箱子也搬回库房里去。”   几人连声称不敢,只搬点东西而已,哪用得上劳烦二字。不等他们放下心来,裴澈又开口了。   “诸位,本官这些天看户籍名册时,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上面的登记的名字杂乱无章,毫无规律可循,要从这里头找出一个人来,简直有如大海捞针,十分困难。针对这个问题,不知诸位有何高见?”   几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才有一人站出来说道:“还请大人见谅,恕小的愚钝,心中并无良策解决此事。”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找的,不便是不便,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另一人站出来说:“不若加派几个人手帮忙,这样一来,速度定能提高不少。”   “此法不妥,每房几人都有定制,哪能随意增加减少?”有个年纪稍大的立刻反对,这样的活计僧多粥少,万一加派了人手后又要裁减,他年纪这般大定是无优势的。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没有人能提出有效的方法解决问题。裴澈坐在桌后做壁上观,等他们说完安静下来,才悠悠开口。   “既然诸位都没有良策,本官这里倒有个办法,诸位先听一听。”   “还请大人示下。”几人躬身行礼,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   “从名册中找人之所以困难,是因为它们排列起来杂乱无章,只要有迹可循,那便简单多了。”   “敢问大人,如何使这名册有迹可循呢?”   “有两个法子,一是在每本名册前都设一个目录,写上每一页第一人的名字,这样一来,只要翻看目录,便知这一本记录了哪些人,不至于翻看整本书。”裴澈道。   几人闻言,点头道:“确实,这样一来,倒省了许多力。另一个办法呢?”   “另一个办法,是将这些名册拆分下来,按照各人的姓氏归集在一起重新装订,这样一来,每次找人便可只翻阅记载着这种姓氏的某几本名册便可。”   “此法甚妙!”几人点头称道。每次官府要拿人或抄家灭族时,都要来户籍房借名册,以免有疏漏。那些底层的衙差认字都不多,找名单的事便落在了他们头上,每次一找,都要翻遍所有的箱子,如此大动干戈,着实是累人。   如果按照名姓划分,那么每次只需一两人便能轻松找出,以后的日子就松快多了。   裴澈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说道:“不知诸位大人更喜欢哪个法子?”   “自然是第二个法子。”   “那行,便有劳诸位将库房中的名册清点拆分再按照名姓重新装订了。此事有些繁琐,本官会上奏侍郎大人,请他抽调几个人手过来帮忙的。”裴澈微微一笑,十分纯良。   几人:“……”   敢情人家心里已经有主意了,怕直接吩咐他们会抱怨推诿,才有此一招啊,现在的年轻人都如此奸猾了吗? 第195章 上门调查   “应该就是这里了。”   江淼看看面前朱红大门上的招牌, 又看看手中记录着详细地址的纸条,对比再三后说道。   裴澈点点头,身后的侍从立即上前去叩门,只听得“当当当”几声响后, 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   一个门房打扮的老头警惕地探头往外看去, 发现面前这几人穿着打扮不似平常, 态度立刻缓和了下来。他做门房也有一二十年了,一双招子锃亮,站在最前头这人脚底下分明是一双官靴,后面那人身上更是隐隐透出一股贵气。   “不知几位爷上门来有何贵干?”   “我家爷是来拜访赵老爷的, 劳你通传一声,就道故人来访。”   门房有些奇怪, 但还是乖乖照做了, 虽然他不知道这位故人到底是何许人也。   裴澈的心情有些激荡, 那三户叫做赵维的人家, 他已经走了两户了。城西那家的赵维个头不高, 开了家小酒馆维持生计,每日早出晚归的, 日子过得忙碌却也充实。   见到裴澈他们找来, 还以为是生意上门,那叫一个热情。裴澈与他交谈了一会, 便推说有事告辞了。江淼有些不解,裴澈甚至都没问他知不知道慈济寺,怎么就走了?   裴澈叹了口气,说道:“他刚刚说, 自己家的小酒馆已经开了十几年了, 这十几年来, 他都守在酒馆里,哪里有机会出梁京城?”   也是,江淼点点头,他老丈人裴世子夫妻是七八年前遇难的,和这个赵维确实搭不上边。不过,若是这人说谎呢?   裴澈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道:“此人没有说谎,你看他虽然有家小酒馆,生意看着还挺不错的,可无论身上穿的还是用的,俱和寻常老百姓一般无二,甚至有所不如,他的手也十分粗糙,一看就是做惯了活计的。这说明他平素十分节俭。这样的人,哪怕出了城,也不可能一口气掏出五百两银子添做香油钱的。”   江淼见他分析得井井有条,不由揶揄道:“不错嘛,观察得很仔细,有名侦探那味了。”   名侦探?裴澈默默在心底记下了这个词,这又是从阿淼口中说出的新鲜词。他再也不信这是什么老家俗语了,因为除了江淼外,其他人可说不出这些话。   见裴澈饶有兴趣地盯着自己看,江淼不知怎么的脸上一热,竟有些不好意思。他忙道:“我们去下一家吧,下一家也在外城,只不过在城东。”   一行人往城东赶去,好不容易找到了地方,却发现这赵维竟是个天生的瘸子。常年行走不便,使得这人脾气十分阴郁暴躁,看人时充满了戾气与探究。裴澈等人没有多言,只说了几句,便告辞了。此人不良于行,决计不是那个添置香油钱的,他特征如此明显,无尘大师若和他接触过,必定不会不记得。   眼前这是最后一家,如若还不是的话,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就又要失去作用了。裴澈在等待门房去通传的过程中,双拳紧握,掌心忍不住沁出了汗水。   一只手握了过来,略带薄茧的手掌比他的手略小一些,可就这么一握,却让他的心就此安定下来。   就算不是又如何,他已经等了这么多年,难道还怕再等一等吗?那赵维就算不是京城人士,定也是周边城镇的,他就算一座城一座城去找,也要将人找到,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江淼侧过头去看他,发现他的情绪不再紧绷,心中便安定了。似这等不共戴天的仇怨,他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也能够理解。   父母坠亡,亲弟变得痴傻,祖母老无所依,一家子只有依靠着庶叔一家,明明是国公府的主人,却似寄人篱下一般。虽说没受太多苛责,可与当初相比,显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几位爷,我们老爷请你们进去。”门房的声音隔着门便已传到耳边,两人对视一眼,往前走去。   这个叫赵维的家住内城城东,无论是从气派的大门,还是门内的布局来看,都显示出赵家的富有。从这点上看,他是慈济寺内捐香油钱的人可能性很大。不过单凭一点就做判断显然十分武断,还是要见到本人,询问一番后才可知。   他们跟在带路的人后头走了一会,来到待客的花厅,刚一坐定,便有婢女奉上香茶甜点,服务十分周到。   “有客来访,不曾亲自远迎,失礼了。”随着声源望去,一个年岁与裴二叔相仿的高挑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此人面方眼阔,下巴上蓄着清须,看起来倒是有几分正气。   “赵老爷。”裴江二人朝他拱了拱手,算是见了礼。   那赵维看清裴澈模样后,眼色微微一变,眼神闪烁片刻,随后朗声笑道:“二位有礼了,请坐下交谈,老夫听门房来报,说是有故人来访,不知故人现在何处?”他假意四处张望,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   裴澈佯装羞愧状,道:“赵老爷,这是在下想要登门拜访找的借口,并无什么故人。不过,在下倒也不算扯谎,虽无故人来访,故人之子却来了。”   “哦?故人之子?不知公子尊姓大名,长辈是何人?”赵维好奇地问道,似乎真看不出来裴澈的来历。   “赵老爷真认不出在下?我与家父长得极为相似,但凡见过的人,无一不说,怎么赵老爷真没见过?”裴澈笑着反问道。   赵老爷闻言,眉头紧皱,眯缝着眼睛对着裴澈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说道:“公子俊美非凡,若是老夫见过这般天姿之人,必然是有印象的,实在是不曾见过啊。”   “是吗?”裴澈皱了皱眉,“看来是在下唐突了,贸然上门,还望赵老爷勿要见怪。既然你不是我要找的故人,那在下便告辞了。”   赵老爷道:“相逢便是有缘,又说什么唐突呢?既然公子有事在身,那老夫也不多留了。”   裴澈朝他拱了拱手,便带着摸不清头脑的江淼出门了。   “也不是他吗?”江淼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可能是之前排除的人里疏忽了,我们把那些名册再拿来看看吧?”   “不必,应该就是他了。”裴澈笃定地说道。   江淼大惊:“就是他?!那你刚刚为什么要说认错人了?那人也装作不认识你,他在撒谎?”他看过老丈人的画像,与裴澈确实很像,这样俊美飘逸的人,只要看过一眼,绝对不会被人抛之脑后。   “是的。寻常人听到故人来访,怎么也该寻根问底,那人只轻飘飘问了一句,没得到答案也毫不在乎。这并非是他没有好奇之心,而是他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却故作不知罢了。”   江淼点点头,又问:“那他,是朝你父母他们……下手的人吗?”   裴澈没有立刻回答,他思考了片刻,然后缓缓摇头。   “他不是?”   “……我不知道。”裴澈难得有些苦恼,“他看我的时候,眼神并无躲闪之意,更没有惧怕与担忧,甚至连愧疚之情都不曾有。可他明显是认识我的,又为何要说谎呢?”   “他肯定有所隐瞒,我们去找他问个清楚!”   “暂时不忙,他之前就说谎了,肯定不会轻易告知的。” 裴澈想了想,道,“我先派人盯着他一段时间,看看和他交往的是哪些人。”   这姓赵的家里虽有钱,可放在这内城来说,却没什么稀奇的。这样的人,似乎与国公府世子扯不上任何关系,当年那件事,到底是有人指使还是另有隐情呢? 第196章 疑虑重重   这边, 裴澈派了人盯着赵维,将他每日的行踪记录下来。另一边,他还得盯着户籍重编这件事。原本不太忙碌的民事房,因为这道命令, 不得不动作起来。   裴澈倒也没骗他们, 说好的要上报左侍郎, 多派人手,次日果然就来了三个人。七八个人面对这一库房的户籍名册,面面相觑之后,终于动起手来。   他们打开箱子, 先把这些名册拿出来堆放在一边,一摞摞的名册堆在一起, 竟成了一座小山。   望着这似乎无法跨越的鸿沟, 有人难免心生不满, 觉得这是没事找事。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 为何突然又要重编?只是, 为人下属的,哪怕再不情愿, 心里再多抱怨, 该做的也得去做。   他们拿小刀将名册上的线挑断,小心翼翼地将封皮和里头的每一页拆分开, 然后按照姓氏归类。虽然号称百家姓,但细分下来,却能发现,偏门姓氏的人终归要少些。   这项工作不难, 却需要十足的耐心才能做好。底层的书吏们, 个个都挺符合, 因为往常他们一旦犯了错,很可能就会失去这份生计。官员的选拔靠的是三年一次的科举,书吏的选拔却是每年都有一次,多的是人盯着他们的位置。   就这样过了大半个月,重编户籍这项不难但繁琐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裴澈翻看着新的户籍名册,心情大好,这样的话,找人多方便。他也不是个小气的人,那些人辛辛苦苦干了这么久,没有奖励的话,下次再想干什么,就没这么便宜了。   “将这些名册分门别类放好,封页上和箱子外都要贴上姓氏,以后便于找寻。”裴澈道。   底下的人点头称是,前面那么辛苦都过去了,这个要求还不简单吗?何况裴大人还给了奖励,当下便眉开眼笑地抱着名册回去执行了。   裴澈坐下没一会,外头突然喧闹起来,声音越来越近,像是朝着这边来的。他抬头看去,只见有人引着个官差走了进来。   “裴大人,这是刑部的曲大人,此次奉旨查抄罪人张书义一家,今日前来调取张家户籍,还请大人吩咐下去,让他们尽快找出来。”   裴澈道:“本官这便让人去办,还请曲大人告知张家目前所居何地。”   姓曲的官差告知了地址后,眼见裴澈吩咐人去民事房,便想着告辞。根据以往的经验,这件事没有个三五天是办不好的。   裴澈道:“大人稍安勿躁,此事本官已派人去办,最多一刻钟便能取来,还请坐下喝杯茶。”   裴澈想,要是让这人走了,他岂不是还要派人将那名册送去,这不是给自己添麻烦吗?   姓曲的闻言瞪大了眼睛:“果真?裴大人可不要与在下开玩笑,在下还有要事在身,轻易耽误不得。”   裴澈笑了笑:“本官又岂会在这紧要关头与大人开玩笑?至多一刻钟,要是东西送不上来,曲大人尽可向本官问责。”   听裴澈这么说,姓曲的纵然心里再多怀疑,也只得坐下喝茶。他想着,要是这姓裴的敢戏弄他,绝对是少不了要请上官参他一本的。就算他是国公府的世子,在大事面前也得退一步。   一盏茶还未尽,外边就来人了。一个书吏拿着几张薄薄的纸走了过来,道:“大人,绿湖巷张书义一家的户籍纸已找到。”   姓曲的心中一惊,朝他看去,发现这纸上确实写着张书义的名字。只是,这纸看起来便很新,上面的墨迹也似才干透的样子,总不能他们胡乱编了一份过来吧?篡改户籍,可是大罪!   裴澈似乎看出他的疑惑,道:“曲大人,户籍名册一旦丢失,再难补全,故从今天开始,原册不得外借。这纸上的内容与原册一般无二,大人若有疑问,可跟随王书吏前去对照。”   “不必了,裴大人办事,在下自是放心的。”姓曲的将这几张纸折起来塞进胸口,抱拳告辞,“在下还有公务在身,今日就不打扰了。”   裴澈也抱了抱拳,目送他离开。   此事在裴澈这里,只是一段小插曲,对于外界衙门来说,却大不寻常。姓曲的拿着名册回去禀报时,刑部的官员也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似户籍名册这般的档案刑部也有不少,要让他们一刻钟内准确找出某个案件,是不可能的。但偏偏这不可能的事,户部做到了。   “那户部掌管民事的员外郎是谁?”官员问道。   “回大人,是裴澈。”   “裴澈?怎么这么耳熟?”   “他是忠国公府世子,上次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便与他有关。”   那官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是他。既然他办事如此迅速,你便将之前积压的需要调取户籍名册的案子一块拿了过去,也免得再拖。”   “是!”   以往去户部调取名册,重案需三五天,其他闲杂案件就说不好了。他们也不愿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过去求人,如今方便了,那得赶紧去办了。   刑部的差事办得让人心满意足,户部民事房的名声一下子就传开了。其他部门需要调取户籍资料或和民事房有牵扯的,都带着试试看的心思过来了。   在户部之中,一向门庭冷落的民事房迎来了事业的春天,那些书吏从早忙到晚,脸上却笑意不止。这些可都是上升的机会,事办好了,名声扬了,还愁得不到提拔吗?原来对裴澈的命令颇有微词之人,心中最后一丝不满也烟消云散了。   其他的衙门也想打听打听,为何民事房办事突然这么利索了。裴澈得知他们的来意后,不假思索地把他的经验告诉了他们,这些衙门互通有无,逐渐都把办事的速度和效率提高了不少。别看只是一点点改进,带来的便利却不少。   朝堂之上,裴澈的名字再次出现。上一次,是他治理沧州,发现铁矿有功,这次则是推陈出新有功。   梁平帝乍听闻此事后,还有些懵得眨了眨眼睛。等他听清楚前因后果后,忍不住都有些佩服裴澈了。把人放在户部民事房是他的命令,这个部门说难听点就是个养老的,基本上没什么升迁的可能,也触不到一丝权利。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地方,竟也能让他蹦出来,得到人们交口称赞。果然是才华横溢!   ……   裴澈对外界的赞扬之声充耳不闻,此刻他正盯着手上的东西发呆。派人盯着赵维也有近一个月了。这一个月来,赵维每日的行踪都有人汇总交过来。   从这上面的内容来看,赵维是个很遵纪守法的商人。他做布匹生意,每日早出晚归,偶尔应酬也不去那些烟花之地,与他有交集的人俱都是一些商人,其中身份最高的,不过是个四品官员之子,无论从哪方面看,他似乎都没什么可让人怀疑的地方。   可越是这样,裴澈心里就越是觉得,此赵维就是当年在慈济寺添置香油钱的人。   因为民事房改革,查询户籍信息变得方便了很多,他这些天一直坐在户籍房里,查阅关于赵维的所有事宜,从他的母家,到他媳妇的娘家通通都没放过。所有的人的信息都翻了个底朝天后,他发现,赵维的表妹,也就是他舅舅的女儿,入了当年的三皇子府为侍妾。而当年的三皇子,就是如今的梁平帝!   从调查之人的口中得知,赵维在几年前,与他的亲舅舅因为一桩生意反目成仇,再不来往。   他们反目,真的只是为了一桩生意吗? 第197章 当年之事   “老爷, 门房来报,外头有人找。”   赵维掀杯盖的手一顿,抬头看向来报的小厮:“可有说是谁?”   “说是前段时间来过的,那位丰神俊朗的公子, 不过这次只有他一个人。”小厮道。   “就说我不在……等等, 请他进来吧。”赵维放下杯子, 在心里叹了口气。   小厮下去后,赵维盯着某一处出了神,脸上时不时闪过懊悔,愧疚等情绪, 在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后,一切又立刻消失于无形之中。   “阁下今日上门来, 可还是为了寻找故人?”赵维打量着眼前一袭蓝衣的年轻人, 心里想着, 真像啊, 只不过一个脸上终日都挂着和煦的笑容, 犹如三月春风一般温柔可亲,这个虽也笑着, 内里却似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一般让人望而生畏。   裴澈道:“正是, 敢问赵老爷,真的不记得那位故人了吗?”   赵维苦笑一声:“裴世子何必再问?你若是相信我, 便也不会再次登门了。这些日子跟着我的人,是你派来的吧?”   裴澈心中一惊,表面却不动声色:“赵老爷说的话,在下不太明白。”   “明人不说暗话, ”赵维没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 直接说道, “我确实认识你父亲,不过,先世子如此风姿,梁京又有谁不认识他呢?”   “梁京认识我父亲的人固然很多,可会特意留下五百两银子香油钱供庙里做法事的人,却少之又少。赵老爷,你还记得无尘大师吗?”   此话一出,赵维再也掩饰不住脸上的惊讶,脱口问道:“你去过慈济寺了?”   “果然是你!”裴澈眼神冷厉地盯着他,“幸亏上天垂怜,不忍让真相始终沉于大海之中。我回京述职之时,恰逢前方官道洪水泛滥,这才改道上了山,见到了那座慈济寺。”   “怪不得传言说你被洪水淹死了,必是有人看见过你,你又迟迟未返梁京。”赵维喃喃自语,初听裴澈之死,他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五味杂陈之中,还有一种叫做庆幸的情绪。他痛斥自己的卑劣,可却无法阻挡这种情绪的蔓延。   “我没死成,你很遗憾吧?因为只要我死了,当年之事就再也没人会去调查了。”对于父母的去世,在他年少之时确实以为是意外,可后来祖母的变化又让他觉得此事应该另有隐情。   最初他怀疑过二叔他们,可后来种种证明,应该不是他们。然后他又怀疑过很多人,可最终都因事情久远,人证物证俱无而罢休。没想到,他会路经慈济寺,误打误撞接近真相。   “当年的事,确实是我不对,对于令尊夫妇的遭遇,我确实也觉得十分歉疚,才会留下香油钱,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赵维叹了口气,一失足成千古恨,当年的一念之差,换来的是这些年的良心不安。   裴澈听他这样说,顿时震怒不已:“你承认是你害死我爹娘了?你以为区区几百两银子,就可以赎你的罪了吗?我爹娘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样做!”他本想着从赵维这里问出些什么,没想到赵维会直接认罪!亏他之前还觉得,赵维只是知情人。   面对裴澈的暴怒,赵维一时有些诧异,等反应过来裴澈的意思后,他立刻解释道:“裴世子,你误会了,我并非害死先世子的凶手。”   “那你之前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如果我父母非你所害,那害他们的又是什么人?”裴澈怒视着他。   “当年之事,说话话长,但我可以保证,我确实没有动手害你的父母。”   裴澈冷笑一声,对他说的话并不十分相信,若没动手,又何须赎罪?   “你与宫中的贤妃,是什么关系?”他突然转移话题。   赵维大惊,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你说什么?!”   “呵,”裴澈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你与他们断绝关系往来,别人就无从知晓了吗?那贤妃娘娘,与你有过婚约吧?”   “裴世子慎言!”赵维脸色全变了,他四处看看,发现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我与贤妃娘娘并无瓜葛,你不要胡乱揣测,以免损伤娘娘清誉,到时候惹得皇上震怒,裴世子,你又有什么好处呢?”赵维压低声音威胁道。   “倒不知赵老爷你如此情深,你现在未置妻妾,想必是还念着当年那段情吧?”   赵维有些狼狈:“我不知道裴世子是怎么知道那件事的,但还请你不要再继续说了。往事已逝如尘烟,多说无益。”   裴澈看着他转瞬间似乎老了几岁的样子,心知他确实如自己所说,未曾忘却当年那段情。   他会知道这件事,也是很偶然的。   当时他从赵家的户籍名册上,查到了赵母的名字,然后又根据这个名字查到了李家。李家原本也是微末小官,李大人与富商赵家结亲,将自己的亲妹子嫁给了赵维的父亲。赵维长到七八岁时,赵老爷去世,赵母便带着赵维投靠舅家,而后便与当今的贤妃认识了。   两人青梅竹马,日日都在一处,长大了一些后,赵维便对这个表妹起了情愫。赵家豪富,虽然失了家主,但赵维自小聪明伶俐,待他成人之后接管家族生意,恐怕还能做大。赵母思索一番后,同自己的兄长提起了这件事。   李大人怜惜自己妹子孤儿寡母,又觉得赵家家大业大,便也起了结亲的念头,便与赵母定下口头婚约,待赵维长大接管生意后,再来提亲。   赵家搬出去没多久,李大人就因献策有功升了官。他这一升官,来往的人便多了起来,周围都是有权有势的人家,渐渐的,李夫人便对当年那桩婚事不满起来。   赵家虽说豪富,可豪富在权贵面前,却算不得什么。她女儿才貌双全,虽比不得那冯家女,但嫁个大户人家也不算高攀,哪能屈就嫁给商贾,从此变成一介商人妇?   她有了这个想法后,便带着女儿到处赴宴,偶然的一次机会,李家姑娘看见了当时的忠国公世子裴世杰。无论身家地位,还是人品相貌,他都无人可比,只一眼,李家姑娘便陷进去了。   可惜的是,不等她有所动作,裴世杰便与冯安雪结成了神仙眷侣,并表示此生唯她一人。李家姑娘暗自神伤,恰逢当时有人把李大人引荐给了三皇子,为了家族前途,李家姑娘进了三皇子府为妾室。后来李大人再次升官,她也跟着变成了侧妃。   可怜赵维日日期待着能够与表妹结为鸳侣,拼命磨炼自己,等来的却是表妹已成人妇的消息。   李大人自知对不起他,便准备将自己的庶女嫁给他。赵维不同意,那庶女也暗中寻着了一门好亲,嫁给了忠国公府庶子裴世元。   赵家和李家关系渐淡,但逢年过节,赵维还是会送上几车东西,维系着甥舅之间的亲情。可前些年,他们却因为一桩生意反目,从此断绝了关系。   这些事是裴澈从赵李两家的老人口中打听出来的,因着如今三皇子已是天下之主,知道这些事的人都讳莫如深,要不是有人好酒说漏了嘴,其他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自从把赵维的这条线捋清楚后,裴澈的心里就充满了猜测。这里面牵扯到的人很多,个个都很有嫌疑。   一是三皇子和贤妃,当年皇位相争,裴世杰却与四皇子交好,他们难道不会下手吗?   二是裴世元与裴二婶,他们眼馋世子之位,只要解决了裴世杰,忠国公府便唾手可得,他们不会心动吗?   三是这赵维,他看起来情深如许,帮着自己的表妹扫清障碍又有什么不对呢?   任裴澈怎么去想,也想不明白,他最终决定还是过来询问赵维,他是当年那件事中唯一能够证实在现场的人。 第198章 太冤枉了   “赵老爷, 你既已知当年之事是你做错了,那便希望你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也免得我胡乱猜测,到时候对谁都不好。”   裴澈的话, 让赵维迟迟不语, 他的眼神停留在虚空中的某处, 脸上不时浮现出别样的情绪,不知是不是在回忆当年之事。   裴澈没追问他,当年之事扑朔迷离,不是张口就能说出来的, 必须让他想清楚了才行。   果然,又过了一会, 赵维似从回忆中清醒过来, 他叹了口气, 道:“事情还要从那年说起……”   那一年, 先帝因南方水患之事日夜勤政, 精神本已疲惫至极,某夜又遭了倒春寒, 没能及时添置衣裳, 便感染了风寒。   这本是小病,可连日的劳累随着一场风寒暴露出来, 小病就变成了大病。太医院的医官们脉案开了一张又一张,药方改了一次又一次,最终还是认为,单靠药石的作用已不足以治愈先帝, 必须让他放下朝廷大事, 好好将养身子, 才有可能把消耗的健康补回来。   放在太平年间,这个要求先帝也不是做不到,可现在南方水患迟迟未治理好,滔天洪水肆虐千里,他又怎能安下心来呢?心中的沉郁让身体的疾病更难治愈,眼见着,先帝就消瘦得不成人形了。   寻常家庭,老父病重,儿子们自然是要齐心协力攻克难关的,可放在皇家,却似一场泼天的富贵摆在众皇子面前。只要谁能讨好先帝,谁便是这大好河山的主人。   在这场孝敬比赛中,三皇子联合他的母亲把控后宫,赢得了在先帝面前日夜侍奉汤药做孝子贤孙的名额。先帝也感念这个儿子的纯孝,对三皇子的态度一天比一天亲近信赖。   就在三皇子以为自己能够顺理成章夺得天下之时,一则消息传来,南方洪水退了,及时出谋划策在前方开挖河道将洪水分流,使之不再肆虐的人,便是忠国公府的裴世杰。除此之外,他还和自己的妻子留在水患肆虐之地,替老百姓分忧解难。因着裴世杰与四皇子交好,有些事情四皇子也派人参与了,朝中之人便将功劳记在了四皇子身上,一时间朝廷风向由三转向了四。   先帝听闻此消息,不由精神大好,一副沉疴尽去的样子,似乎马上又能做起来处理政事了。本来稍稍偏向三皇子的心又移向了四皇子。三皇子恨得咬牙切齿,心中早把扰乱了一切布局的裴世杰撕碎了一百遍。   那段时间的三皇子府,用愁云惨雾来形容也毫不夸张。无论是男丁还是女眷,个个都是一副大势已去的颓丧模样。   偏偏没多久又传来裴世子夫人久隔多年再次喜获麟儿的消息,就更令大家心中郁结了。   先帝听闻此消息,于朝堂之上称赞裴世杰夫妇为朝廷做的贡献,不止对他们大加赏赐,还说冯安雪腹中的是带来福运的仙童,将来必定有所作为。   此言一出,忠国公府的地位再次往上拔了一层,天子一言,不仅许了这一代的地位权势,甚至连下一代都许了。圣上都说了他将来大有可为,谁还敢挡住他的路途呢?   由于生育在即,夫妇俩待在家里很少出门,对于外界的风风雨雨,也只当做是很快就会消散的流言。但等冯安雪生下了裴沐后,他们发现,上门来恭贺的人简直要把忠国公府的门槛都踏破了。裴世杰夫妇察觉到了不妥,他们本无站队之心,帮着疏通河道,解决水患也只是不忍黎民百姓遭殃罢了。   为了不让忠国公府陷入夺位之争的烂摊子中,裴世杰与父母商量后,决定等孩子大一些后,立刻带上裴澈和裴沐,离开京城,四处巡游,待大局已定之后,再回来。如此一来,忠国公府便可不涉其中。毕竟他们一走,府里老的已不上朝堂,年轻的庶子们又没有资格,淡出视线一段时间后,便没人会再盯着此事。   他们出事的前几天,裴世杰便与父母商量,决定趁着此次还愿之机,带着一家人出去。老太太自然是不舍的,但她也知道轻重,并没有横加阻拦。   可是不等出发,裴澈却突然感染了风寒,晕晕乎乎地躺在床上起不来。如此这般,老太太自然不愿裴澈再跟着去,只说让他们还愿归来,待裴澈身体好了,再行出发。   早点晚点倒是没关系,夫妻二人想着等他们出去了,老太太得有好长时间见不到孙子,便决定让裴澈在家多留几天时间。   听到这里,裴澈低垂下头,叹了口气。看来当年之事,祖母也并无全部告诉他。他只知道爹娘是为了还愿,却不知里面还有这一层。   “你对我家之事,了解的倒是清楚。”   赵维苦笑一声,道:“世子有所不知,当年洪水泛滥之际,我也在那里做生意。洪水过后,我帮着你父亲一起救济灾民,其中一部分粮食,便是我拿货物换来的。因此,你父母认为我心怀百姓,是义商,言谈之间难免亲近。后来,他们又得知我与你二婶娘的渊源,便将我看做是亲人一般推心置腹了。”   “只可惜,他们看错了人。”裴澈怒视着他,这个赵维,辜负了他爹娘的信任!   “是啊,他们看错了人。”赵维的表情痛苦极了,就因为当年一念之差,这些年来,他无时无刻不遭受着来自内心的谴责。   裴澈说,他至今不娶妻生子是因为还念着当年与表妹的那段情,只有他自己知道,似他这种背信弃义之人,根本就不配有子孙后代。   见他这副样子,裴澈沉默了一会,说道:“继续说下去。”   “你父母出发还愿之后,突然有一天,我的舅父遣人请我进府一叙……”   赵维与舅父关系因为当年退婚之事,已经不算太好了。但两家的交情还维系着,所以一听此事,便立刻备礼上门拜访。   到了李府后,他见到的却不是他的舅舅,而是他的表妹,三皇子侧妃李欢颜。   赵维看见表妹后十分惊喜,这是他们年少分离后的第一次见面,即使她做不了自己的妻子,也还是自己的表妹。但赵维也知道,若无大事,表妹是不可能回娘家,更不会假借她父亲的名义请自己上门。   果然,短暂的叙旧之后,李欢颜表明了自己的真实来意。她称自己已经知道赵维和裴世杰夫妇交好之事,希望他能去劝说裴世杰为三皇子效力。   赵维甚至没有思考,一口就回绝了此事。朝政之事岂是他一介商贾能够左右的?裴兄要为何人效力更不在他的管辖之中。   李欢颜闻言,眼圈立刻红了,盈盈泪水将落未落,十分惹人怜爱的样子。她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柔声恳求道:“表哥,颜儿不求你能说服裴世子,但求你去试一试,无论裴世子答应与否,我都认了的。请你念在我腹中麟儿的份上,答应我吧。”   见赵维似有触动,她又立刻说道:“三殿下已经查出你与我之间的关系,又知你与裴世子在南边做的事,便责怪我无能,说为何不早点将你引荐与他……表哥,只求求你帮帮我这一遭吧。”   赵维终究不忍,听她因为自己被夫君责怪更是有些歉疚,便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李欢颜终于绽露欢颜,梨花带雨的样子,娇美不已,让赵维心里又是一阵黯然。   “所以,你替三皇子招揽我父亲不成,便对他们痛下杀手,是不是?”裴澈眼神冷厉,储位之争,历来都伴随着流血牺牲。但他父母明明已有退出之意,仍然遭此毒手,实在太冤枉了! 第199章 再生疑虑   “我又怎敢那样做呢?”赵维苦笑一声, “裴兄夫妇为人光风霁月,只瞧上一眼都自惭形秽,哪里敢起什么坏心思?”   当日,赵维答应了李欢颜的要求后, 便立刻出发往慈济寺的方向赶去。裴世子和世子妃带着小仙童还愿之事人尽皆知, 只是大家不知道的是, 那座寺庙在哪儿。赵维却是清楚的,这是归途中偶然发现的一座小庙,当时赵维也进来看了看。不过他这个人无甚追求,自然也没有相求之事, 更不曾许诺。   他迟了一些时日出发,此时裴世杰夫妇已经到达慈济寺一段时间, 庙宇重修之事也已谈定开始动手了。慈济寺是座小庙, 位置又偏僻, 平时香客不多, 生存已经十分艰难, 更别说修补庙宇了。这一大笔钱对他们来说,着实难能可贵。   就在慈济寺快要重修好之时, 赵维到了这里。裴世杰夫妇对他的到来既高兴又觉得诧异。   “赵兄, 你不是说此后便留在梁京照顾你娘吗?怎么如今又出来了?可是生意出了什么差错?”   面对裴世杰真切的关怀,赵维心里涌出些许惭愧。但想到答应李欢颜的事, 他还是艰难地开口了。   “裴兄,我并非是为了生意上的事来此,此番我是为你而来的。”   “为我而来?”裴世杰摇头道,“赵兄, 裴某不太清楚你的意思。”   “……如今朝廷局势不明, 我观裴兄你胸怀大志, 为何不择一明主,为他效力,他日得一个从龙之功,也好让忠国公府更上一层楼。”   裴世杰一直挂在唇边的笑意微敛,原本温润的目光审视着赵维,道:“赵兄此番,是来为哪位做说客的?裴某一向胸无大志,平日所期不过携妻儿走遍我大梁的山山水水,除此之外别无他愿。至于国公府的头衔,已然是够用了,须知高处不胜寒之理。”   这样直接的拒绝,让赵维不知如何是好,他勉强又劝道:“裴兄真的忍心自己一身本事湮没无闻?你文采风流,见识广博,无论是朝政还是民生都游刃有余,如何不思为国效力呢?”   “赵兄谬赞了,只要心怀百姓,无论是谁来,都能做的比裴某更好。再说,为国效力,为的是国,却不是为了成为兄弟倾轧的帮手。这样的内斗,于国于家,都无任何益处。当今圣上励精图治,想必内心对于储君人选早有谋划,何必操之过急,去图谋那虚无缥缈的从龙之功呢?”   “……裴兄深明大义,令赵某实在汗颜。”赵维朝裴世杰拱了拱手,“好叫裴兄知道,其实赵某一介商贾,本就无力插手朝廷大事,实在是故人相托,才厚颜前来做这劳什子的说客。如今我已明白裴兄心思,往后不会再提及此事了。”   裴世杰道:“赵兄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只不知,想要招揽裴某的是哪位?”   如今朝廷里风头正劲的是老四,和他平分秋色的则是老三,其他几位势力稍弱,但也不是没有一争之力的。   赵维举起一只手,接着屈起了两根指头。裴世杰点点头,原来是那个人。他还以为这人对他十分厌恶,不想倒是能屈能伸。   两人不再提及此事,因着是在寺庙,所以他们没有把酒言欢,只是泡了一壶清茶,摆上一桌棋局,悠闲度日。   又过了几天,寺庙已经整修完毕。一日,裴世杰夫妇突然过来向赵维道别,说家中有人来报,令他们速速回京,他们来告辞,顺便询问他要不要与他们一起回去。   赵维此番无功而返,怕回梁京后难以向表妹交代,于是便说自己喜欢这里的风景,决意再留几天。   “裴兄为何这样急,府中可有大事发生?”   裴世杰道:“无甚大事,只是我母亲好久没看见小孙儿,怕他在外头吃了苦头,便让我们早些回去。我此番回去后,略待几日,便会带着妻小一同远游,赵兄若有意,可与我等一同前去。”   赵维笑着摇头:“裴兄一家人和和美美,倒显得小弟孤家寡人了。此次我就不打扰了,待小弟日后成家,咱们两家人再一同出游。”   裴世杰也大笑出声,与他约定下日后出游之事。   第二日,裴世杰一行便收拾好行装,准备赶路回去。赵维过来送他,见天色有些阴沉,不知怎么的,突然心里一突,说道:“今天天气不好,裴兄不如改日再走。这一路几十里也没个歇脚的地方,万一下雨,岂不是连累嫂夫人和小侄儿受寒吗?”   如果只是裴世杰自己,他当然是不在意的。但提到了妻儿,他不免有些犹豫。   “世子爷,您放心吧,奴才看过了,这天就是阴一会,很快就会放晴的。”一个车夫突然开口说道。   “我还是觉得不妥,官道无人,还是等雨下了之后再赶路吧?”赵维道。   “世子爷,奴才知道另一条路,前方有条山道,往前走不过二十余里就是水波县,万一会下雨,也能很快找到躲雨的地方。夫人让人传话,说是让您即刻回去,她和大公子在家等着您呢。”车夫见裴世杰似乎被说动了,眼睛一转,赶紧劝说道。   赵维知道他,此人是裴府的车夫,平日专为裴世杰赶车,又娶了冯安雪的陪嫁丫头,算得上他二人的亲信了。   他强压下心里的不安,道:“裴兄,既然如此,那你们便趁早赶路吧。”   裴世杰一行人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后,天越发阴沉,云层越积越多,厚重得仿佛随时都会倾泻下来一样。   不多时,豆大的雨点随着一声雷鸣降落下来,哗啦哗啦的雨声遮盖了一切声音,院子里的雨水汇集成了一片汪洋,让人看见只觉心惊。   赵维有些后悔,他之前应该坚定地劝阻裴世杰,让他们推后出行的时间,至少避过这场山雨再说,也不知他们此时有没有找到落脚点?山路本就难行,沾了水就更不得了了。   这雨下了很久才停下,时近傍晚,赵维望着前方黑沉的树林,心里越发忐忑。   “……次日一早,我便带着人出发,想着看能不能追上你父母,可没想到……可没想到……”赵维双目含泪,脸上的神情十分痛苦,每每忆及当年之事,他都会责怪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坚持劝说他们。   裴澈沉默了,赵维之意,是他并未对自己的父母下手,之所以愧疚,是因为他没有成功劝说,使得他父母遭此横祸?   他总觉得不太对劲,就因为这样,赵维便愧疚的从此再不娶妻生子,还与他的舅父断绝了关系?   “赵老爷,那五百两香油钱是此事之后添置的吧?”   “是啊,我听说了此事的经过,内心痛惜不已,我本欲一路扶灵,可没想到,赶至城门口时,早有人在那等着,说我母亲在外探亲时突发恶疾,如今已不省人事,让我赶紧去见她最后一面……孝义难两全,我最终还是选择赶去外地见我母亲。此事后,我再无颜踏进忠国公府,只悄悄到他夫妇二人坟前祭奠,然后命人去慈济寺添置香油钱,每年那一日,帮他们做一场法事。待钱用尽了,我再添上。”   “如此说来,我父母之死,当真只是一场意外?”   赵维顿了顿,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默默地叹了口气。   裴澈审视着他,问道:“那你,之后为何与你舅父一家断绝了关系?莫说是因为一桩生意,你这人能为受苦百姓捐银捐物,又岂会因为些许银两背叛亲情。”   赵维脸色复杂极了,里面甚至还夹杂着些许慌乱。   “是贤妃和她家人联手杀害我父母的,对吗?!”裴澈大喝一声,突如其来的响动让赵维心底的话脱口而出。   “不,不是,他们没来得及下手,你父母就去了。   “你果然隐瞒了什么,快说!”   赵维面如死灰,良久之后,缓缓开口:“我也是在偶然之中听到的。当年表妹找过我后,还悄悄派了人手跟着我,他们决定做两手准备,如果你父亲投靠他们,应该怎么办,如果坚决不肯投靠,又该怎么办。”   “得知我劝说失败后,他们派来的那群人便决定朝你父亲下手,好断了四皇子的左膀右臂。可他们埋伏在水波县外时,却迟迟不见有车队出去。那些人心生疑惑,想着去打听打听,一问才知道前方山路发生了坠崖之事,世子和世子夫人都死了,只留下一个幼儿。”   “只是,他们虽和你父母的死无关,可那假传消息的车夫,却是他们收买的。要不是那车夫催促你父亲他们在雨天赶路,也不至于被倒下的树木推下山崖。归根究底,还是怪我泄露了消息,才使他们有机可乘。”   赵维说完心底最后一点秘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反而变好了些。他这些因为此事,睡不安寝,食不知味,如今尘埃落定,他反而不担心了。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假如裴世子要为父母报仇的话,就冲着我来吧。”   裴澈见他一副坦然受死的模样,心底的暴怒不断上升,真想如他所说一般,杀了这愚笨之人泄愤。可他心里明白,要真如他所说的一样,此事确实只能以意外盖棺定论。   但是,目前还有一个疑问。   “你可知道,当年朝着马车滚落的那棵大树,并非意外,而是人为?你确定你听到的他们的对话,没有遮掩什么吗?” 第200章 幸甚至哉   “什……什么?”   赵维震惊不已, 竟然还有这么一件事。   “你们当时就完全没有想过,这可能不是一场意外吗?”裴澈问道。   赵维摇了摇头:“当年那件事发生的太过突然,只道是雨太大将山上的树冲倒下来的。待我发现表妹的图谋时,事情已经过去了年余, 又怎么会想到其他可能。”   裴澈觉得赵维对他的表妹实在太过信赖了, 说不定就是她的人下手, 然后佯装没成功。那妇人蛇蝎心肠,之前还联合他二婶想让他受制于皇室,这样的人说谎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毕竟她之前就欺骗了赵维。   许是看出了裴澈的质疑,赵维说道:“我表妹与舅父的图谋, 是我偷听到的。当时我客居李府,多喝了两杯后, 迷迷糊糊进到假山的岩缝之间打了个盹。没想到会听到舅父与表妹的谈话。”   当时四皇子的势力已去七八, 三皇子眼看着地位稳固, 距离上位只有一步之遥。身为三皇子侧妃的母家, 李府的地位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一日胜过一日。   但可惜的是,李欢颜到底只是个侧妃, 就算日后三皇子登基为帝, 她也不过一介妃嫔。头上有主母压着,让一向争强好胜的李欢颜心头始终不服气。   那日回到李府, 李欢颜直接责怪老父在朝堂上不争气,未得三皇子倚重,害得她和孩子遭受冷落。说完之后又感慨,道当初她若是能成功劝服裴世杰, 想必三皇子一定会十分器重她。只可惜裴世杰不识趣, 不然怎会有此下场?   李大人连忙四处张望, 生怕这话被人听去。谋害国公世子的罪名,就算她是皇子侧妃,也担当不起。   李欢颜毫不在乎地说:“怕什么,他又不是我害的。我的人还没下手,他就遭了横祸,只能怪天意弄人罢了。”   说完,她又有些咬牙切齿:“要是他当初不和那个贱人成亲,改娶了我,哪还会有此一劫?只能怪他自己眼瞎!”竟有些因爱生恨的模样了。   李大人忙道:“你如今已是三皇子侧妃,这些话可不能再说了。三皇子因着冯氏女的事,本就嫉恨裴世杰,若是知道你也有此心思,往后必将你娘俩打入冷宫。说来当初没招揽成也是好事一桩,如果三皇子知道你私下说服你表哥去当说客,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李欢颜轻哼一声:“他能怎么样?裴世杰何等人才,他要是敢将其拒之门外,他手底下的人第一个不答应。好了,不谈这些了,爹,你到底有没有和表哥商议好,让他的商铺出钱办事?”   李大人道:“你先别急,你表哥性子纯孝,如今他母亲去世,父族不兴,我们便是他唯一的亲人。只要好言相劝,他必会同意的。只可惜当初他和宜嘉没有结成好事,不然此事就简单多了。”   李欢颜轻蔑一笑:“我那庶妹心气高着呢,哪看得上他一介商贾。她见我进了三皇子府,转眼便勾搭上忠国公府庶子。也是她运气好,要不是裴世杰遭了难,她这一辈子也别想出人头地,如今倒成了国公夫人了。”   李大人劝道:“如今你也别总惹她了,三皇子大业未成,忠国公府势力名声虽大不如前,但有他们的支持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放心吧,爹,女儿不会意气用事的……”   赵维说完,叹了口气:“这里面涉及阴私无数,料想应不会是特意说给我听的。故此我判断,他们当时应该没有说谎。你父母之事,并非他们下手。”   裴澈沉默了,怪不得赵维会和李家断绝关系,他听到的这些应该是真的了。这样说来,砍树推下山崖的另有其人。可是除了他们之外,还有谁会下手呢?   “赵老爷,当年的慈济寺,除了你们之外,还有其他人在吗?”   赵维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没有旁人了,当时慈济寺刚刚新建好,那些香客们哪能这么快赶来?而且慈济寺是间小庙,要不是我们偶然经过,恐怕也不会特意赶到这里来。所以当时除了我们之外,只有寺里的和尚们在了。”   “多谢了,既然你知道的已经悉数告知,裴某就告辞了。”裴澈朝他拱了拱手,他这人恩怨分明,赵维虽有引狼入室之嫌,但到底不是害他父母的元凶。   赵维惭愧地还礼:“裴世子客气了,若是知道当中还有隐情,我应当及早上门告知,也好早日还裴兄一个公道。”他以为当年之事是一场意外,又因为此事牵连甚广,甚至和当今皇室也有瓜葛,便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将之掩埋心底,不曾透露半分。要不是裴澈几次来找他,恐怕他也不会轻易说出口。   裴澈又陷入了茫然之中,所有他怀疑的人都逃脱了罪责,而当年之事又确有蹊跷,他到底该怎么做呢?   ……   “你们世子怎么还没回来?”   今日衙门休沐,裴澈说要再去赵维家中问问。江淼本来准备和他一起去的,但是两孩子难得也放了一天假。   想着好久没陪他们出去了,江淼便和裴澈分头行事。只是如今天色不早,不知为何还不见裴澈回来。   他心里瞬间涌现了一些不太好的念头,想着莫不是赵维被揭穿后恼羞成怒,干脆把裴澈抓起来,准备杀人灭口了。   “呸呸呸!!”江淼赶紧用力摇了摇头,又呸了几下,把脑子里的坏念头丢出去。裴澈有人保护,他自己也有功夫在身,哪能轻易被害,一定是有事耽搁了。   江淼心中安慰自己,可再怎么安慰,心底的不安仍然存在,终于,他一把扯下身上的围布,朝外走去。他得去瞧瞧才行。   谁知刚走出院子,扬声叫人套车时,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阿淼,这么晚了,你还要出门吗?”   江淼转头一看,害他担惊受怕的罪魁祸首就好端端站在那边满脸疑惑地看着自己。他走过去砸了裴澈一拳:“我闲着出门干什么?这么晚不回来,还不是怕你被人剁了。对了,那赵维承认了吗?你把他抓进牢房了吗?”   一提此事,裴澈脸上的神情又变得复杂起来了。   “此事说来话长,你还没用饭吧?先去用饭,等晚间我再一一告诉你。”裴澈知他一直担心自己,肯定是不会吃饭的。   “你不也没吃?一起去,俩孩子也还饿着,咱们好久没一桌吃饭了。那件事晚上你再好好和我说说。今天难得都在家,我做了好些菜……”   耳边不停响起的声音,掌心传来的温度,让裴澈心里的迷惘一点点消散无踪。不管怎样,他都不用一个人面对了,总有一个人陪着他,念着他,爱着他的。 第201章 慈济寺之行   “这么一来, 岂不是找不到凶手了?”   夜间,夫夫俩躺在床上,江淼听完裴澈问来的结果后,不由大惊。这件事明摆着是有人暗害了裴澈父母, 可怎么越调查, 却越迷茫呢?本来是想给他们定罪的, 如今反而让他们都脱罪了。   “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调查到底的。”裴澈叹了口气,一切毫无头绪,该怎么去查呢?   江淼拍了拍他的手臂, 安抚道:“放心吧,真相迟早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的, 现在咱们知道的比以前要多很多了。对了, 赵维说的那个车夫, 就是那杏儿的爹吧?”   裴澈听到这两个人, 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哼了声:“就是她爹,她爹被人收买害我父母, 她使阴毒手段害沐儿, 一家子都是蛇蝎心肠!”   “……他会被人收买,那其他人会不会呢?当初不是还有很多护卫也跟着他们一起吗?”   裴澈仔细想了想, 摇头道:“应该不可能,那些护卫一直都守在我父母身边,根本就没有机会和外人接触。只有那车夫,时不时要驾车下山采买, 才会被人钻了空子。我问过赵维, 当初山上除了他们之外, 寺庙里只有那些和尚在。”   “和尚要下山采买的吗?”江淼突然问道。   “应也是要的,”裴澈点点头,突然猛得回过神来,“你的意思是,寺里的和尚也有可能被收买?可他们是出家人……”   “出家人怎么了?”江淼道,“只要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就有在乎和关心的东西,当利益足够打动人心的时候,便是圣人也难抵诱惑。”   裴澈听了,点头表示赞同。   “而且,”江淼继续说,“我一直都很好奇,那车夫为什么知道还有另一条路?那条路我们也走了,入口十分隐蔽,离寺庙的后山也有一段距离,那他是怎么知道这条路的,还准确的知道了这条路可以通往哪个地方?”   “定是有久居附近之人告诉了他,告诉他这条路线的人,必有图谋。”裴澈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对,他们肯定是想把你父母引到那边去,才特意诱导车夫的。”   “可是,如果不是当日天气阴沉,本该要走官道的,那他们设下的这个计谋,岂不是全无用处了?”   “天气是可以预测的。山中久居之人都知道,变天前屋子里会返潮,到处都是水汽,根据这个判断天气,一点也不难做到。”江淼说道,虽然古代不像现代有天气预报这么方便,但大家也能根据各种现象来推测是否变天。就像“蚂蚁搬家蛇过道,不久必有大雨到”之类的口口相传的谚语,证明他们要预测天气变幻并非难事。   “你说得对,寺里的某些和尚也很有嫌疑,看来还要再去慈济寺一趟。”裴澈下定决心要查清楚。   “……要不我一个人去?你在户部还有差事,休沐的时间太短,根本去不了。”江淼道。   裴澈摇头:“倘若他们真有嫌疑,那此行必定危机重重,我不能让你去冒险。至于户部的差事,大不了就辞官不做,没有什么比调查清楚真相更重要的了。”   “你傻啊?”江淼拍了他一下,“万一寺里的和尚又供出些什么人来,你没了这差事,怎么去调查?衙门里能不能请假什么的,快马赶路的话,有个五六天足够了吧?”   请假?告假。裴澈琢磨了一下,脑子里渐渐有了想法。   次日,户部衙门的人惊讶的发现,那位裴世子今天进门时一直垂着头,遮遮掩掩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似乎无脸见人一般。   有那好事之人便猜,是裴澈家有河东狮,定是他做了偷嘴的事,被河东狮挠了。   有人便笑:“你说的恐怕是自己吧?谁人不知裴世子好蓝颜,他家的公狮子乃是圣上赐婚,二人感情甚笃,怎么可能发生偷嘴被挠的事?”   说话之人不服,若不是有隐情,为何要遮遮掩掩,定是脸上被抓花了。   其他人有心看笑话,便和他打赌,让他去一测真相,倘若真如他所说,那每人都输他二两银子。   这人心里算了算,觉得还挺划算,只需打听一下,一个月的俸禄便到手了,于是欣然前往,变着法的和裴澈搭话。   裴澈初时还记得遮掩,不是低头,便是将头侧到一边,不直视于他。时间久了,他好似忘了这回事,直接抬头面对。   这样一来,也让这人看清楚裴澈脸上的模样了。他有些失望,因为裴澈的脸并不是被抓得稀巴烂才不敢抬头的,而是长满了红疹子才不敢抬头。   许是他的眼神太过强烈,让裴澈意识到自己暴露了,顿时神色惊慌地低下头,嘴里该说着“这病不会过人,绝对不会过人”之类的话,甚至还想伸手去拉这人。   这人脸上勉强还挂着礼貌的微笑,可身子却似自有主张,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嘴里也不知胡乱扯了几句什么后,忙不迭得走了。   这一走,不出片刻,几乎整个衙门里的人都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原本与裴澈共处一室的大人慌忙择路而逃,再不敢进来。   不久之后,户部尚书也被惊动了,知晓衙门里疑似有人患了麻疹后,就差直接喊人把裴澈抬出去了。好歹他还顾及裴澈的另一重身份,只遣人远远告诉裴澈,说他既然抱恙在身,便准他回家休养,待身体好转之后,再来衙门处理公务。   裴澈装作被嫌弃的伤心样,一步一步挪出了户部衙门。   回家后,江淼听说了整个过程,差点笑得直不起腰:“哈哈哈,你真损呐!我就说你为啥不编个伤风感冒之类的借口,原来是想让他们主动请你回去啊。”   裴澈也笑:“除了这个意图之外,还有个原因。”   “什么原因?”   “要是因为寻常的病告假,衙门中人为了显示同仁之谊,必会亲自上门探病。届时我作为主人,是出来招待的好,还是不招待的好?但这个病不一样,在我好之前,他们是绝对不敢上门来打扰的。”裴澈考虑得不可谓不周到了。   这次出发,考虑到时间紧,裴澈和江淼便把两个孩子托付给了裴祖母照看。裴祖母知道了前因后果后,内心也大为震惊愤恨,但更多的还是悲痛。   她嘱咐裴澈,要一路小心,切不可为了调查真相而将自己置于险地,如果实在查不出什么,就算了,此事已过去那么多年,想要查出真相难如登天。至于府里的一切,她都会照看着,让他们且莫挂心。   裴澈与祖母话别后,便与江淼一同上了马车,低调出城之后,二人带着几个护卫骑上准备好的马匹,飞快得朝着慈济寺的方向赶去。   这一路上,他们几乎没怎么听过,每到一处驿站,便花钱换马疾驰,路上除了吃喝拉撒之外,再不停歇。休息也只是燃起火堆靠在树旁打个盹,天蒙蒙亮就继续赶路。   如此速度,他们只花了两天半的时间,便到达慈济寺脚下。   几个月不见,慈济寺一如之前,看起来还是那样庄严古朴,可无论是裴澈还是江淼,都再无赏景的兴致,他们只想早点找到无尘大师,问清楚当年发生的事。 第202章 死的蹊跷   他们找到无尘大师时, 这位德高望重的大师正在禅房外的树下,饶有兴趣地看着地上的某处。   江淼好奇,凑过去一看,发现地上有一队小蚂蚁在搬大青虫。他顿时乐了, 看来当和尚果然无聊, 蚂蚁搬食也能看得这么认真。   无尘大师发现二人后, 双手合十道了句“阿弥陀佛”,然后道:“二位施主,多日不见,老衲这厢有礼了。”   裴澈和江淼二人还了礼, 道:“贸然上门拜访,还请大师您别见怪。”   “二位施主言重了, 不如去里面坐下, 喝杯清茶?”无尘大师伸出一只手邀请他们去里间就坐。   “恭敬不如从命, 多谢大师。”   待几人坐定后, 之前招待过他们的小和尚圆心捧着几杯茶上前, 见江淼看他,还特意眨了眨眼。一副机灵的模样, 到底是年纪还小, 还没有修成清心寡欲,万物皆空的心性。   三人坐在一起, 慢慢品了一会茶后,无尘大师率先开口了。他用那双似乎能洞悉世事的眼睛看着裴澈,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裴施主今日前来, 可是有话想要问老衲?”   裴澈放下茶盏, 点头道:“大师心性澄明, 晚辈十分佩服。今日前来,确实是有事想问问大师您,还望您不吝赐教。”   无尘大师颔首示意:“施主请说,凡是老衲知道的,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大师,我想问您,这寺中一切物资,你们是去哪里采买的?”裴澈并没有直接道明来意,而是先从其他地方入手。   无尘大师一时有些怔愣,刚刚他脑子里闪过许多裴澈可能想要问的话,可独独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愣了片刻后,他道:“自是下山采买。每过一旬,都会由寺内的典座僧下山采买所需物品,如香烛纸钱和一应供奉器具等。”   “典座僧,就是专门负责这个的吗?”江淼问道。   无尘大师道:“慈济寺小,寺内僧侣不多,故而不能像那些大寺一样妥帖。在慈济寺里,典座僧就是专门负责采买的。”慈济寺规模小,很多和尚的都是身兼数职又名不副实的。   “不知大师可否给我们引荐一下寺里的典座僧,我们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他。”裴澈问道,虽是问,但态度却十分坚定。   无尘大师虽然不知道他们要找典座僧干什么,但还是爽快地同意了他们的请求,命站在身后的圆心过去将人请来。他自己则去了大殿,开始每日的诵经。   圆心出去了一会,很快就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和尚,看上去还挺憨厚的。   一见这人,裴澈和江淼齐齐皱眉,这也太年轻了吧?那件事发生到现在,已经过了很多年了,这人当时也就十几岁的模样,那样小的年纪,寺里会让他做典座僧吗?   裴澈心里满是疑问,面上却波澜不惊,朝那和尚施了一礼,道:“不知这位师傅法号为何?”   那和尚见裴澈与他说话,竟露出些不知所措的样子,连忙说道:“小僧,小僧法号了空,施主有礼了。”   “了空师傅,你是这寺里的典座僧,我想问问,你平时采买东西,走的是那条路?都是在哪里采买的?”   了空说:“走山下的官道,往梁京的反向,走个二十多里路,那里有个叫杨树村的地方,每旬都有大集,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什么都能买到。”   “哦?了空师傅,据我所知,这后山有条路可以通往水波县,路程比你去杨树村还更近些,你为何不去那县里买?”裴澈佯装好奇。   了空挠了挠自己光秃秃的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县城里东西都更贵呢,小寺香客少,平时的用度也紧张,能花更少的钱买东西,那多走一段路,自然也是乐意的。”   江淼称赞道:“了空师傅做事精打细算,真是会过日子的人。想必你已经当了很多年的典座僧了吧?”   裴澈也紧紧盯着他,看他会说些什么。虽说他当时年岁有些小,但小一些才更好收买不是吗?   了空不好意思地笑了:“这是小僧当典座僧的第三年,在我前头,这事是了智师兄管的。”   听到一个新名字,两人都激动了。   “不知这位了智师傅现在何处?能否请他过来一见?”裴澈问道。   了空神色有些黯然:“了智师兄他……恐怕不能过来。”   “了智师傅他可是有恙在身?”   了空点头:“了智师兄他三年前一次下山采买东西,正好遇见流匪抢劫路人,便上前救人,谁知一时不察,被流匪砍断了腿。虽说那流匪被抓住了,可他的腿却也只剩下了一条了。”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自从了智师兄只剩一条腿,他整个人都变了。以前他很爱笑,从这事后,就几乎再也没有开怀过,整日把自己关在禅房里,除非必要,一般不出来。”   裴澈恍然,怪不得圆心说寺里有七个人,他那时却只看见六个人,原来有一个人藏在屋里。   那么,这位了智师傅会不会是当年之人呢?   裴澈提出要去看看这位了智师傅,了空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想着客人有所求,那就带他去看一看。在他看来,了智师兄确实也应该多和旁人说说话,聊聊天什么的,这样才不会入魔障。   两人跟在了空身后,朝着禅房的方向走去。这慈济寺虽说不大,但房屋修葺时回廊却多,他们跟着了空绕来绕去,好一会才走到一间屋门紧锁的禅房外。   “师兄,师兄,你开开门。”了空上前几步,一边敲门一边叫唤。   门里开始没动静,后面便传来木棍敲地的声音,想来是这位了智师傅拄着拐过来开门了。   “师弟,你找我什么事?”了智脸色苍白,是那种常年待在屋子里不见阳光的白,脸也瘦削,眼神中透着一股厌世的情绪。想想也能理解,一个好端端的人,突然残疾了,谁心里能不留下点阴影呢?   “有两位客人想来看看你,就是上次给咱们慈济寺捐了一大笔香油钱的。你可不能对人家犯混。”了空压低声音,在了智耳边嘱咐了几句。   了智也并非是非不分的人,虽然他对于出来见人全无好感,可是人既然已经来了,他也不会特意推辞。   几人在禅房外的石桌子上坐下,裴澈打量了一会了智,心里难免沉了一下,这了智看上去比了空大几岁没错,可放在那时候,也就是个毛头小子,会是他吗?   裴澈把刚刚询问了空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了智的回答和了空的差不多,甚至接任这个职位的方式也差不多。   只不过了空是因为他受伤断腿,他却是因为前头的师叔身亡之故,而他接任的年头正是裴澈父母去世的那一年冬天。   乍一听前任典座僧死去的消息,裴澈简直说不出话来了。此行本就是为了调查此人有无被收买的可能,现在他死无对证,当年那件事真真要成为一桩悬案了。   他的手冰凉冰凉的,江淼见他状态不对劲,连忙在下方伸手握住他的手用力捏了捏,示意他振作起来。   只要做过某事,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有时候,死人也会告诉你真相。江淼凭着自己多年来纵观各种破案小说和电视剧的经验,觉得那和尚的死肯定有蹊跷。   “不知悟明大师是如何去的,听你形容,他似乎正值年富力强,如何会突然暴病身亡呢?”江淼问道。   这个无需了智回答,了空抢先便说了:“悟明师叔是去采买的路上被野兽咬死的。”   江淼做惊讶状,道:“官道上竟有野兽咬死人,那来往的民众岂不是危机重重?”   了空摇头道:“不是在官道上被咬的,而是在后山那条小路上。刚刚小僧说的不去水波县采买的原因除了那里的东西更贵之外,这件事也是一个原因。自从悟明师叔被野兽拖走之后,我们再不敢一个人过那条路了。”   拖走?江淼很快抓住了关键词,意思就是说,他们并没有发现悟明的尸身。   “悟明大师被野兽拖走,说不定还尚在人世,你们为何如此确定,他死了呢?”   了空愣了愣,然后说:“悟明师叔的僧袍在那里,上面全是血迹,衣服也有被撕咬的痕迹,不是被野兽咬死拖走,还能是什么呢?”   “说不定他只是留了很多血,后来又被好心人救走了呢?”   了空笑了笑,道:“施主说笑了,假如悟明师叔真的尚在人世,他为什么不回来寺里找我们呢?虽然我们也希望师叔能不遭此横祸,可此事已经发生了,吾等只能接受了。”   ……   回到厢房后,江淼枕着双手仰面躺在床上思索着什么,突然,他嘴里发出“不对劲,真的不对劲”的喃喃自语声。   裴澈也坐在一旁,听见他的话后,便道:“确实不对劲。”   “你也发现了吧?确实太巧了,怎么好端端的他就会被野兽拖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总让人觉得有古怪。”   “除此之外,还有那了智和尚的反应。”   刚刚江淼只顾着和了空说话,没有注意到那个了智,裴澈却看得真切,当江淼提出悟明可能还没有死的时候,那了智的神色突然变得复杂起来,眼里似乎也闪烁着些许恐慌,不解的神采。   听裴澈这样形容,江淼立刻道:“看来这了智一定知道些什么,而且他的腿断的也很奇怪,官道上哪来那么多的流匪。再说,他们既然有能力伤人,为何不干脆灭口?”   种种疑虑都指向了那个了智师傅,裴澈和江淼决定,等天晚了,再去找他聊一聊。 第203章 故人与否   夜深人静之时, 寺里静悄悄的,只偶尔能听见几声虫鸣。裴澈和江淼见时机成熟,便轻轻推开房门,顺着早上的路线, 走到了了智和尚居住的禅房。   因为断腿的缘故, 他总是不愿意出门见人, 所以他现在住的地方,和其他的师兄弟隔着不小的距离,刚好方便裴澈和江淼二人深夜探访。   他们到时,了智房间里的烛火还未熄灭, 他们刚走到门口,房间里就传来了智和尚的声音, 他说道:“二位施主, 门没栓, 你们直接进来吧。”   裴澈和江淼对视一眼, 这才明白, 原来这盏烛火就是了智特意为他们留的。看来不止是他们觉得奇怪,这了智也有话想告诉他们。   “二位施主请坐, 小僧行动不便, 就不起身相迎了,礼数不周, 还望海涵。”   “无妨,”裴澈微微摇头,表示不介意,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了智师傅, 你的腿伤是否另有隐情?”   了智苦笑一声, 道:“这腿确实是流匪所伤,只是……”他叹了口气,没再往下说。   “只是这是真的流匪,还是他人冒充,却是无法分辨?”裴澈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果然见了智满脸苦涩,一副被他说中了的模样。   “了智师傅,你一个出家人,必定无人特意针对于你,甚至派人假扮流匪想要杀人灭口。但是,他既然派了流匪,却又只砍断了你的腿,说明他心里还念着旧情。裴某想了很久,觉得此人应与之前提到的已失踪于兽口的悟明大师有关,是也不是?”裴澈一边说,一边紧盯着了智的脸,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了智有些怔忡,在这连续的猜测中,双眼也失去了神采,思绪不知道飘向了何方。良久之后,他才轻叹了一声,道:“施主说的,八九不离十了。”   三年之前,一个普通的日子,他背着竹篓下山采买去杨树村采买香烛纸钱等物。身为一间寺庙,每日的佛前三炷香必不能少。所以,他每过十天,都会出来一趟。   杨树村的人对他一点也不陌生,自从悟明师叔丧身兽口之后,这些年都是他来买的。当初第一次下山,他就把住持给他买东西的钱袋丢失了,急得他立在原地,差点哭出来。是这些村民你两文我三文的给他凑足了银钱,不至于第一次办事就出师不利。   这些年,他们卖给寺里的东西,价钱较旁人都便宜些,偶尔还会做些素斋请他吃。了智和尚感念村民的好心,一旦村里有丧事,他也会自发地上门去,为逝者念一段往生经,帮他们做一场小法事。   这天他买好东西,正准备回山上去时,突然听说邻村的蒋老伯去世了。蒋老伯平时每逢大集,都会到杨树村来摆摊子卖吃食。他这人心善,有穷苦之人吃不起饭到他这来时,他总会包上几个包子,助人度过难关。了智也接到过好多次他递来的素包子。   此番听到这个消息,了智自然不能装作不知道,便将背篓存放在一户相熟的人家,带着些香烛纸钱,就往邻村赶。从杨树村去邻村,有大路也有山路,大路远,山路就近得多。了智轻车简行,自然是走山路了。   他到时,蒋家正在办丧事。见到了智,还以为是化缘的和尚,直到看见他手上的香烛纸钱,才知道他是特地来奔丧的。   了智上了香后,便盘腿在草垫子上坐下,拿出木鱼,一边敲打,一边念诵往生咒。这庄严的模样,直达人心的经文声,让蒋家人不由悲从中来,心里的苦痛都随着眼泪流了出来。   念完后,了智又在这里做了场法事,直到蒋老爷子下葬,他才和蒋家告辞。   蒋家人很感激他,要不是这位师傅,他家老爷子哪能风风光光办这么一场丧事。这会了智要走,自然是要赶车送送他的。   了智推了又推,蒋家人却很坚持,了智只得作罢,答应让蒋老伯的大孙子赶驴车送他。坐在驴车上时,了智偶尔抬头,便看见不远处的山腰上,有一座大院子。这院子看起来气派极了,但在这小小的村庄附近出现,总让人觉得有些突兀。   听他问起,蒋老伯的孙子说道:“这是前几年建成的,院子的主人姓朱,大家都叫他朱老爷。这朱老爷啊,平时不爱出门,就是我们村的人,都难得见他一次。”   “竟如此神秘,想必是什么世外高人吧?”了智有些好奇。   蒋小哥嘻嘻一笑:“高不高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件事,其他人都不知道。”   “是什么?”   “这位朱老爷,他是个秃子。”蒋小哥说完才觉得不妥,在和尚面前说秃子,这是对人家的不敬。他连忙又道:“了智师傅,对不住,我不是说你。”   了智笑笑:“这没什么的。秃头之人倒也寻常,似乎没什么稀奇的,为何只有你知道呢?”   蒋小哥见他没生气,顿时又得意起来:“是朱老爷自己躲躲藏藏,每次出门都戴着帽子,还弄了些驴尾巴毛当假头发,好像生怕别人发现他是个秃子一样。他平时在外头从不把帽子摘下来,但有一次,我跟着我爹上他家做短工时,我在后院瞧见过朱老爷,当时他的头光溜溜的,上头还有几个小点,就像瓢虫背一样,看着可好玩了。”   说者无心,听者却如遭雷击,那像瓢虫背一样的小点,分明就是戒疤!这位朱老爷,定是一个还俗的和尚。   只是,和尚还俗,也不是稀罕事。以前,有些百姓家境贫寒,养不起孩子,又不愿意送孩子去当奴仆时,便会找一间寺庙把孩子送进去当和尚。等到家境好了,便回去找人,给寺里添些香油钱,意在偿还这些年的养育之恩,等住持首肯后,就让他还俗回家。   这朱老爷家境那么好,还俗也是正常的,遮遮掩掩做什么呢?   心生疑惑的了智仔细询问了朱老爷的身形样貌,越听心里就越惶恐,因为听上去,这朱老爷竟像极了当年慈济寺的悟明师叔,最巧的是,当年的悟明师叔,俗家姓氏就是朱。   “蒋小哥,我突然想起,我还要到附近的一家去办事,劳烦你就送到这吧。”   “唉?”蒋小哥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地停下驴车,让了智下车。临走前,他又询问了几遍,确定了智不让他送了,他才驾车离开。   了智下了车之后,便往半山腰走去,来到朱家大院门口。他心里既忐忑,又有些期待,这姓朱的老爷,会是悟明师叔吗?巧合如此多,他很难相信两人不是同一个人。   “扣扣!”   他上前拉住门环,扣了扣门。等了一会儿,见无人开门,他又扣了几下。   门里传来脚步声,门里的人一边问着“谁呀”,一边打开大门。他显然没想过敲门的会是一个和尚,顿时有些吃惊。吃惊过后,又仿佛明白了什么。   “这位小师傅,可是来化缘的?是要银钱还是要米面?我家主人平时敬香礼佛,对出家人最是友善。”   了智犹豫了一会,说道:“施主,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前来不是为了化缘,而是想要见一见朱老爷。”   “见我们老爷?”那人开始变得警惕了,一个小和尚,怎么一来就说要见他们老爷?   “是啊,小僧听人说起朱老爷,觉得他和我认识的一个人有些相似,不知道施主能不能让小僧进去一趟。”了智说道。   那人上下打量了他许久,觉得这么一个瘦弱的小和尚,应该不会对他们老爷造成什么伤害,最多就是借着找熟人,打打秋风罢了。不过,他只是朱家的仆人,见与不见,还得他们老爷说了算。   了智看着他进门禀报,站在外头,心里越发紧张。可是过了好一会,那人才又出来,嘴里说:“小和尚,不巧了,我家主人这会不在家,出去了,你走吧。”说话时,他的神情古怪,打量着了智的眼神里,透出许多疑惑不解之意。   了智心里一突,直接问道:“可是你们老爷不愿见我?”原本只有几分的怀疑,上升到了七八分。   那人脸色一变,喝到:“什么愿不愿的,说了我家老爷不在家就是不在家,赶紧走吧。”说罢,便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他们越是这样,了智心里越是好奇,他被拒之门外后,也没有气馁。他借住在附近的农家,观察着朱老爷家的动静,终于在第二天的傍晚时分,看见一辆马车从院里出来。随后,一个身影上了马车。虽然只是一眼,甚至没看见正脸,但了智觉得,此人应该就是他那位悟明师叔才是。冲动之下,他喊了一声“悟明师叔”,那人身子僵住片刻,还是上了马车。   次日,了智又去到朱家,想要见一见朱老爷,问一问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这次,看门的让他进去了,看清楚堂上坐着的朱老爷后,了智愣住了,上面坐着的并不是悟明师叔。   了智难掩失望之情,离开了朱家。而后,他便在回山的路上,看见了两个蒙着面的流匪正在劫持一对老夫妇。了智上前救人时,与那流匪缠斗起来,一时不察,竟被流匪一刀砍断了腿。当那流匪还想举刀再砍时,不知为何突然犹豫,后来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那两个流匪就钻进附近的林子里逃走了。   老夫妇把了智送回了慈济寺后,趁着夜深悄悄溜走了,不知是怕要他们出钱看病,还是另有隐情。因着重要证人不见踪影,官府里的人只来了一次,匆匆问了几句话便走了,从此再没来过。   初经此难时,了智痛苦万分,甚至开始怀疑心中普济世人的信念是否正确。等他冷静后,他才发现此事的不寻常之处。   他本想过把此事告诉住持和寺里的其他僧侣,可到底口说无凭,而且万一惹恼了他,又对寺里的人下手怎么办?   这几年来,因为有众多疑问憋在心底无法述说,他的性格也越来越偏激,越来越不愿意见人了。 第204章 一念之差   “这里就是那朱老爷的住处吧?”   江淼看着眼前的大院子, 比对了一下了智的形容,觉得应该不会错。   裴澈道:“就是这了,我的人打听过,这位朱老爷自这个月初二起, 就没出过门了。等会我的人会把他带出来, 届时再仔细询问。”   两人坐在马车上, 过了一会,外面传来动静,似乎有人嘴巴被堵上了,只能发出“吚吚呜呜”的声音。   “爷, 人带来了。”   “很好,你们去四周警戒, 别让人过来。”裴澈吩咐道, 待人都走了, 便和江淼一起下了车。   车下蜷缩着一个人, 手和脚都捆着, 嘴也紧紧堵着,一双眼睛里满是惶恐与茫然, 他本在佛堂里念经念得好好的, 不知怎么的突然几个人破门而入,二话不说就将他捆了带过来。一时间, 他心里涌现了许多念头,只觉得小命休矣。   然而下车的两人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却发现自己根本就不认识他们。他的内心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希望他们只是图财。所以, 当塞在他嘴里的东西被取下来的瞬间, 他立刻张嘴求饶。   “两位好汉, 饶命啊!不知两位是什么来头,若是朱某以前不小心得罪了两位,我愿意奉上金银珠宝向你们赔罪,还望二位放过我的性命!”   “朱通海,你仔细看看,我是谁?”裴澈冷着脸,厉声说道,此时的他看起来就像传说中的玉面罗刹般让人不觉胆寒。   朱通海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仔细打量起裴澈,光线很是昏暗,他眯缝着眼睛仔细瞧,忽然,他心里一突,只觉得眼前之人有些眼熟,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到底在哪儿见过这张脸。   “好汉,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真不记得是在何处得罪过您了。千错万错都是小人的错,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我计较啊!”   裴澈冷哼一声,道:“或者我称你一句悟明大师,你就能记得我是谁了?”   朱通海在听到悟明两个字时,浑身就像过了电似的,竟浑身战栗起来。知道这个法号的还能有谁?   “是……是他们,你是他们派来的对不对?我没说,我这么多年什么都没说,你们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这些年来压在心底的情绪猛然泄出,让这朱通海看起来似癫似狂,面目狰狞得可怕。   “果然有问题,他口中的他们应该就是当年害死你父母的幕后主使吧?”江淼小声说道。   “应该是了。”裴澈回答道,然后他又转向朱通海,故意冷笑了几声,将计就计诈他一诈,“你说你没说,谁又能证明呢?当年你侥幸逃过,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我真的没说,真的没有!这么多年,我连慈济寺都不敢回,一直躲在这里哪也没去过啊!”朱通海声泪俱下,拼命表示自己的无辜。嘴里喃喃地念着自己没透露出去。   裴澈决定下一剂重药:“你再仔细看看,我到底是谁!”   朱通海睁大模糊的双眼,仔细瞧着裴澈,裴澈将手中的火把靠近自己的脸,让他能够看清楚。有了火光的加持,朱通海的视线也越来越清晰,眼前这张毫无瑕疵的脸,竟渐渐与当年的那人重合在一起。只不过,在跳动的火光下,这张脸不似之前一般温和,像是从地底下爬出来的一样满面寒霜。   “裴……裴公子!不……不对,你已经死了,不对!你已经死了!别过来,别过来!”朱通海面无血色,被捆住的手脚拼命往后蹭,生怕眼前之人扑将过来,取他性命。刚刚他还能求饶,现下却只会说胡话了。   裴澈逼近一步:“当年你害我性命时,应该能想到会有今天吧?”   “我没有害你,我就是说了几句话,不是我动的手啊!”朱通海涕泪交加,“我这些年每天都为你念往生经,你行行好,别杀我!”   “我心里有冤屈,即便是在黄泉之下也不得瞑目。你说不是你动手的,那动手之人是谁?”裴澈又逼近了一步,伸手一把把揪住朱通海的领子,把他扯了过来。   朱通海大惊失色,奋力挣扎着想要退后,却在不经意间碰到了那只揪着他衣领的手。   热,热的?   “你不是鬼?”朱通海愣住了,表情变得诧异,“你是当年那个小娃娃?”说完,他自己先摇头,“不可能,就算还活着,也没这么大。你到底是谁?”   裴澈道:“你无需知道我是谁,你只需将当年发生的那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心情大起大落之间,朱通海倒镇定了下来。   “我也不知道幕后的人是谁。”他摇摇头,颓丧地坐在地上。他已经认清现实,知道自己是逃不过去了。   “死到临头你还敢隐瞒,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裴澈嘴角扬起一个危险的弧度,看朱通海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死人。   他抽出随身配剑,拿着剑尖从朱通海的额头一直划到他的下巴。冰冷的剑贴在脸上,锋利的剑芒让朱通海觉得自己的脸已经被划破了。纵然知道自己要死,但心里还是免不了害怕起来。   江淼蹲下身,笑眯眯地看着朱通海,道:“你放心吧,在真相没有问出来之前,我们是不会动手杀你的。不过,为了让你早日说出来,我们会拿小刀割你。第一天不说,割一刀,第二天不说,割两刀,过个三五天,你整个人就像血糊糊一样了。到时候苍蝇啊什么的会在你身上下卵,你再坚持一段时间,就能孵出来了。”   朱通海瞪大了双眼,呼吸变得困难起来,这人看起来温和,心肠却这么歹毒!听着他的形容,朱通海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浑身血糊糊长满蛆虫的样子了。   “我说,我说,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幕后主使的人到底是谁!”朱通海浑身一抖,连忙求饶。   裴澈收回剑,冷冷地道:“那你便把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   ……   当年慈济寺只是一间破财的小庙,他们这些和尚除了住持外,每到秋天,都要下山去化缘,以祈求人们丰收之余可以舍点粮食给他们。   这一年,寺里来了一队人马,出手十分大方,说是要重修庙宇。身为寺里的典座僧,悟明看着这一大笔钱财,心也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本是穷苦出身,因家中无财,养活不了这么多孩子,才将他送到慈济寺的。要是能有这么一大笔钱,他岂不是能和家人相聚了吗?   心里的念头就像魔鬼一样,每天每夜都在催促他快点行动。第一次动手时,他把采买物资后昧下的二两银子放入怀里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仿佛从他身体里脱离出去了一样。看着大殿一日比一日庄严的佛像,他的内心在不断地拷问自己,可看着一天比一天多的银子,他又悄悄告诉自己,就做这么一次。等此事终了,他把银子送回家后,就立刻到佛前忏悔。   可是,这件事终究还是被人知道了。那天他回到禅房时,发现有一个蒙面人坐在他的房里,面前还摆着他昧下的银子。   “如果无尘大师知道寺里的僧人监守自盗的话,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我听说他一向刚正,定是会报官严查的吧。”   还没等他询问来者身份时,那人率先说出一大堆话,让悟明吓得魂飞魄散。住持为人他是知道的,如果知道他往那里面下手,肯定是要把他送官的!而且,就算住持肯放过他,那裴公子手底下的人也不会放过他。   他当即跪下求饶,说自己会把所有银子还回去,以后再不动手。为了取信于人,他还发了毒誓。可面对他的苦苦哀求,那个蒙面人却不为所动,甚至还笑出了声音。   “悟明师傅,不必紧张。这银子,你不需要还回去。而且除了这些之外,我还会额外给你一千两银子。只要你帮我办一件事。”   悟明一喜,忙问:“是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去!”   那人笑道:“很简单,你只要往后院厢房那些人的饭菜里下点东西就可以了。”   “下毒?不不,伤天害理的事我不做!”悟明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贪已是大错,要是犯了杀戒,他死后定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蒙面人斥道:“愚蠢,谁让你下毒了!这是让人腹泻的药粉,你大可以拿去给外面的大夫查看。只要你放进他们的饭菜里,这一千两银子就是你的。”说着,他把手中的药粉抛给了悟明。   “如果你不答应,今晚你就会被抓进牢房,到时候,我会让人好好招待你的。”   他走后,悟明才放松下来。他伸手一摸,才发现背后的僧袍都被冷汗浸湿了。   第二天,他和裴家车夫一起下山时,寻了个空子,找了家药店询问。药店坐堂的老大夫闻了闻,又用手指沾了点放进嘴里,然后肯定地告诉他,这是巴豆粉,可以泄寒积,通关窍,逐痰,行水,但不可多用。   悟明心里松了一口气,不是下毒就行,吃点巴豆粉死不了人。想到那人许诺的一千两,悟明咬咬牙,决定按他说的去做。   不过,这药到底没下成,因为那裴公子一家的吃食,是单独做的,无论是食材还是水源,都有专人负责,即使想要将她们引开,也做不到。   夜里,那黑衣人又来时,悟明便把此事告知了那人。他现在不指望能得到那一千两,他只想求这人不要将他监守自盗之事说出去就行。   黑衣人不置可否,只让他密切关注裴家人的动静便走了。   裴家人住在后厢房,以悟明的身份根本接触不到他们。但幸好这些日子他和裴家的车夫已经很熟了,那车夫又是个好酒的,一喝酒就什么都说出来了。   悟明旁敲侧击,想要打探裴家的消息,却不想从车夫口中听说,有人收买了他让他假传消息,哄主子早些回去的事。话说出口,那车夫的酒劲也去了大半,这等背主之事竟让人知道了,要是悟明说出去,他还能有好下场?   悟明见这车夫渐渐目露凶光,心一横,便也把自己监守自盗之事说了出来。这样一来,他们彼此都有把柄握在对方手里,不用害怕被捅出来。   果然,他开口后,那车夫的表情变得镇定下来,和他聊起了关于银子的问题。他这才知道,这车夫不仅好酒,而且好赌。   在梁京时,他就输了很多很多的银子,最后不得不借贷还钱。他本想让他妻子去主子那里拿几件不常用的东西出来卖了,但是他妻子怎么也不肯,他只好死了这条心。   这次来慈济寺,居然有人拿银子收买他。他正在考虑要不要去办这件事情,他是想要银子,可谋害主子的事他又怎么敢做呢?   悟明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黑衣人,那黑衣人想了很久,然后如此这般交代了悟明一场。   第二日,悟明和车夫一同下山采买时,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既能拿到钱,又不至于背叛主子。   那就是让车夫按照那人所说,于后日启程。但是不走约定的那条路线,改走后山的那条路。到时候那人问起,就说是主子临时改了主意,这样子一来,谁也不会怀疑到他身上。   车夫一听,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当下便仔细问清楚后山那条路的情况。   他们决定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悟明如愿以偿得到了一千两银子。握着这张轻飘飘的银票,悟明心里发沉,他问黑衣人:“你不会害裴公子他们的,是吗?”   “放心,不过虚惊一场罢了。”   得到了保证,悟明松了一口气,心里也没那么沉重了。只是,第二天傍晚,他听人说,通往水波县的那条路上有马车坠崖,车上的人全都死了,包括那个车夫。   听说这个消息后,悟明浑身战栗不止,那黑衣人骗了他,如今他是唯一的知情者,他会放过他吗?   想到这里,悟明只想收拾东西立刻逃走。可是这些日子,似乎一直有人在这边调查此事,他不敢轻举妄动。虽然逃不了,但似乎也有一个好消息,那就是那黑衣人,从那天起再也没出现过了。   忐忑了几个月后,悟明渐渐不再担心,他觉得此事应该不会牵连到他了。就像大家说的那样,那件事只是个意外。   事实证明,该来的逃不掉。那日悟明像往常一样去水波县买了东西往寺里赶时,突然从山上冲出两个黑衣人朝他杀来。悟明慌乱躲避,还是被一剑刺在了身上,当即血流不止。   悟明自知不敌,当下便屏住气息,佯装自己已经死了。他自小生活在江边,屏气功夫了得,那人试探了两次,都没发现端倪,便道:“大人,他真死了。”   “死了就好,只要他死了,这件事就再也传不出去了。”   “是啊,要不是一直有人盯着这边,他早就该死了。大人,您看,要不要干脆把他推下山崖……”   “噗!”佯死的悟明只听见一声刀刃入腹的声音,说话那人就再也没有声音了。   “这件事,只需要我一人知道就好。”   耳边传来了阴恻恻的声音,那人正想把他们移到路边,推下山崖,不想前面却突然传来人声,听上去人还不少。那人匆忙之间,只将他们藏在树后,用茅草掩盖,便匆匆离去了。   悟明等到周围无一点声音后才爬起来,他想直接逃了,可又怕那人回来没发现尸体,会派人追杀他。便撕下自己和那人的衣裳,割了他的一些肉做野兽撕咬的模样。   他把被杀的那人拖到另一边后,推下了一处山坳,然后趁着夜色溜回寺里,拿了藏好的一千多两银子和伤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些年来,他担惊受怕,大一些的地方都不敢去,整天躲在家里,也不敢娶妻生子,每日只把自己关在佛堂里,过得像个苦行僧。   前几年了智不知怎么找到这来,他心一狠,便想杀人灭口,可到头来,还是狠不下心,只砍了他一条腿,让他再不能下山。   没想到,这一念之差,会害了自己。他更后悔的,是当年的一念之差,藏了那二两银子,不然的话,什么都不会发生。   ……   “我依稀记得,当年就是在这里把那具尸体推下去的。”悟明被带到慈济寺后的那条山路上,让他顺着当年的痕迹找到那具尸体。   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裴澈了解到,这两人必定是和官府有牵连的,寻常人不会口称大人。他相信,只要找到那具尸体,查看他那时身上携带的信物,便可查出一二。   裴澈和江淼在上面等了一会,下面便有声音传来:“爷,找到了!”   找到的,除了一副骨头架子外,还有一块腰牌、一把配剑和几两银子,除此之外,其他的东西皆因时间太过久远而腐烂殆尽。   “这铜制腰牌上的字迹被锈迹腐蚀,已经看不清了。但是从形制上看,应是大内侍卫的腰牌,也就是说,此人是一名大内侍卫!”   裴澈紧紧盯着这枚腰牌,眼里燃起熊熊怒火。能动用大内侍卫杀人灭口的,除了皇帝外,自然只有那些皇子了! 第205章 唯物主义   事情查到这一步, 距离当年的真相也就是一步之遥了。   深夜,裴澈坐在房里,看着摆在面前的腰牌和配剑,陷入了沉思之中。   江淼翻了个身, 把手往旁边一搭, 想要继续睡, 可是手下却空无一物。他闭着眼,皱着眉往旁边摸了摸,往常那触之可及的温热胸膛这会儿却不见了。   他猛得睁开眼坐起身,喉咙里“阿澈”两个字已到嘴边, 又在看见桌旁的身影时吞了回去。   “你怎么了?”江淼起身坐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醒醒神。冷茶泡久了有点苦, 江淼喝的龇牙咧嘴的, 让坐在一旁有些神伤的裴澈不禁笑了笑。   “我没事, 就是睡不着。”   江淼看看桌上摆放的东西, 心里了然, 他道:“你是不是怕这件事再查下去,就要涉及到那位了?”   裴澈苦笑一声:“是啊, 事情越来越复杂, 如今更是涉及到了皇家,当年斗得正酣的正是当今和四皇子, 而我父亲和四皇子交好,谁会对他下手,应是毋庸置疑了。”   “可是,他面对你时并无异样, 人人都说做贼心虚, 面对他亲口下令害死之人的儿子, 他竟能做到一点也不动容,这演技未免也太好了吧?”江淼道,而且他还特意给裴澈和自己赐婚,明摆着就是想要出口气。   如果当年真的是他害死裴澈父母的话,他还需要使这种恶心的手段报复回来吗?更何况,最初的时候,皇上是有意让裴澈娶公主的。要是他是裴澈的杀父仇人,那他怎敢把仇人之子放在身边呢?驸马可是要经常面圣的。   “说不定他认为此事十分隐蔽,旁人决计是不可能知道的。”裴澈听他分析,心里也有些动摇,可是除了皇上之外,还有谁会想要害他的父亲呢?   江淼撑着下巴,眼睛转了几圈,说道:“也有这种可能,他的动机是成立的。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回去调查一下这块腰牌和这把配剑的主人是谁。只可惜腰牌被锈腐蚀了,要不然的话,真相早就查出来了。”   “腰牌是宫中统一配发,宫中每换一批人,腰牌都要收回保存,再重制一批发放下去,为的就是怕有人拿着作废的腰牌肆意进出宫廷。”裴澈说道,他拿起这块腰牌仔细端详,“若是交还时有遗失,宫中必会记录下来,到时候只要想办法查看一下,就知道此人到底是分到哪一宫的侍卫了。”   “那这把剑呢?也是发的吗?”江淼的视线移向另一边的配剑,这把剑看起来平平无奇,似乎随处可见。   “此剑就是寻常之物,宫里发放的配剑亦有标识,包括剑身的铸造都与其他剑支不同,若是用宫中之剑杀人灭口,很轻易就能查出来。他们要作恶,定是特意买了新的,好掩人耳目。”   江淼有些遗憾,这具尸体发现的太晚了些,不然凭着这剑找到打造之人,肯定也能问出些情况。   他转头看了看四周,眼带疑惑,似乎在寻找什么。   裴澈见了,略一思索,便知他在找什么。   “你可是在寻那具尸骨?”   江淼眉眼弯弯:“知我莫若你啊,我就是找那个呢。放哪儿去了?”   裴澈脸上浮起微微笑意:“你不怕?”   “开玩笑,我堂堂男子汉,哪能怕一副尸骨?我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裴澈听他又在说自己听不懂的话,只默默将这个词记在心灵小本本上,只待以后再问。当下他只解释那具尸骨的去向。   “你是说,你已经让人把他运到梁京去给仵作验骨了?”   “嗯,虽然查不出此人身份,但体长、年岁和大致的特征应是能看出些的。”裴澈说道,这具尸骨是重要的证物,他必是要找妥帖的人保管的。   “嗯,希望那位仵作本事大些,这样回京之后就有线索了。”江淼说完,打了个哈欠,看来刚刚那杯冷茶对他来说并没多大的作用。   裴澈又笑了,温柔地说:“去休息吧,我再坐一会。”   江淼翻了个白眼,拉住他的手起身向床边走去,嘴里念着:“坐什么坐啊,你又不是铁打的。快躺下,就算睡不着也把眼睛闭上想。”   面对如此“强横”之举,裴澈只得摇旗投降,乖乖地脱了外衫躺下。   江淼将他一只手往怀里拽,抱好之后,没几息便睡着了。裴澈转过头看着他的睡颜,感受着身边传来的融融暖意,只觉得眼皮一重,也睡了过去。   ……   “爷,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已经验出来了。”   裴澈他们刚刚赶回梁京,便有手下拿着一张纸来报。   裴澈接过纸张一看,发现上面写着:男,死亡时约二十五六岁上下,身长五尺三寸,右脚掌处多一趾,部分骨骼断裂,应是从高处滚落导致。   “五尺三寸?”江淼也伸着头站在旁边看,他按照现代的尺寸换算了一下,发现这人大概一米七六左右,和他差不多高。   “有个这个,我们只需要去找,当初那腰牌发放给了哪些人,再找到这些人就能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了。”江淼很是高兴。   裴澈却没这么乐观,因为腰牌的记录在宫中,是大内统领负责看管的,寻常官员是不可能看到这东西的。   除此之外,他还得问一下祖母的意见。   裴祖母见他们平平安安回到家,自然是很开心的。待听裴澈讲完此次调查之行得到的结果后,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是祖母糊涂啊,当年我若是能坚强一些,早派人去调查,你父亲和母亲,就不会枉死这么多年了。如今你既然已经查到了这一步,便继续往下查,无论造成什么后果,祖母一力承担。”   “祖母,放心吧,我一定会查明真相,以告慰父亲和母亲的在天之灵。”   裴祖母欣慰地点点头,她道:“此事应也让你外祖知晓一二,当年之事,他也痛苦万分。”   “是,澈儿不敢隐瞒,必会将此事原原本本告诉外祖父与几位舅父。”   裴祖母看看裴澈,又看了看江淼,说道:“澈儿,你和……阿淼也去休息吧,一路舟车劳顿,定是累了。”   “那我们就下去了。”   裴澈朝老太太行了礼,便牵着魂游在外的江淼走了。   直到出了老太太的院子,江淼才反应过来:“你刚刚听没听见老太太喊我啥?听得我一哆嗦。”他抖了抖,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自他和裴澈成亲以来,老太太几乎都没怎么正眼看过他,平常就算要叫,也是澈儿媳妇的乱叫一通,今天居然转性了。   裴澈隐忍笑意,故意说道:“怎可在背后妄议长辈?”   “我哪是议论她,我就是不习惯,你说好端端的怎么态度就变了,下回不会让我陪着她逛园子什么的吧?”江淼苦恼地挠挠脑袋,对他不好吧他不高兴,对他好了吧又怕太亲近,就像之前一样不冷不热最好了。   裴澈忍不住笑了:“放心吧,祖母就是一时兴起,大概是觉得你跟着我忙前忙后,心里过意不去。下次你见她,她定又是原来那副样子了。”   裴澈明白,他祖母针对的不是江淼这个人,她针对的是裴澈媳妇这个身份,无论是谁顶着这个身份,她都不会太满意的。 第206章 腰牌   “阿澈, 你找我?”   苏缙有些奇怪,之前裴澈回京时,他们四人就约在一起聚了一次,而后因为各人自有差事, 便约定了一个互不干扰的时间每月再聚, 如今还没到时候, 他怎么有空来找自己呢?   裴澈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让他坐下说话。   “阿缙,我记得你上次说过,你如今在禁卫营任职, 对吗?”裴澈没卖关子,直接阐明来意。   苏缙点头, 他这人一向好武, 读书习字什么的只是应付考试而已, 让他自己选的话, 自然是从事武职了。   长公主怕他趁人不备, 逃出梁京从军去,便和当今提了一句, 苏缙便成了一名大内侍卫, 专门负责皇宫几座主殿的巡视,平时则跟着那些侍卫一起练武切磋。虽然苏缙不太满意, 但比之前还是要好多了。   “我有一件事想让你帮忙。”裴澈没有办法,大内的记录他翻看不了。   “何事?找我帮忙,可是要收好处的。”苏缙有些稀奇,裴澈几乎没让人帮过他的忙。   “只要你帮我这个忙, 要什么好处都行。”裴澈知道他在开玩笑。   苏缙假意思考了一番, 说道:“那, 我要你家那位用糯米给我做一桌子吃食。”他平时酷爱吃用糯米做的食物,可寻常那些店里卖的,都太甜太腻了,虽然也有模仿江淼做的咸肉粽卖的,但吃起来总不是那个味,还是江淼做的好吃。   裴澈有些好笑:“长公主府可短了你的吃食?成,回去我告诉阿淼一声。现如今,你得仔细听着我要你帮忙做的事。”   苏缙仔细地听着他的请求,虽有些纳闷,却并没有多问,径直答应了下来。   待裴澈离开后,苏缙去和当差的兄弟换了班,而后便去找大内统领。如今的大内统领姓关,当初他被分到三皇子府当差护卫,多年来尽心竭力,所以三皇子登基后,他也升了官,由管理之前的一府护卫变成管理一宫护卫。   见苏缙过来,他连忙起身相迎,一点也没有身为长官的威风。   “苏世子,您怎么过来了?是当值的时间安排不妥当,还是想换值却调不开时间,您直接差人过来说一句就成。”关统领关切地询问道。   在这些皇亲国戚里,他最怵的就是苏世子他娘,那位彪悍护短的长公主殿下。这位要是蛮横起来,皇上也拿她没辙。如今她儿子在他手底下当差,她三五不时便要遣人来转转,生怕这些人怠慢了她儿子。   这哪里是来当差的,简直是来当祖宗的!   “关大人,我想看看之前的腰牌记录,不知道可不可以?”苏缙已经习惯他们的态度,当下也不客气。   关统领有些疑惑:“腰牌记录?”他一时拿不准这位祖宗想干什么,便只做沉思状,迟迟不肯点头答应。   “成,还是不成?”苏缙没什么耐心,他最烦这种打机锋的事了,“我就是随便看看,既不拿走也不做别的,不会让你为难。”   “哎呀,”关统领立刻笑了,“世子是误会我了,您有要求,我哪敢不答应,适才关某一直在想库房的钥匙放哪去了,一时没回过神,还请世子别见怪。”   苏缙扯了扯嘴角:“既然如此,还请关大人把门打开,让我进去瞧一瞧。”   关统领从书桌的抽屉里翻出一串钥匙,让苏缙随他去。这宫里的侍卫每五年轮换一次,腰牌也是五年换一次。中间若有外任升迁或死亡的,便将腰牌收回交给继任之人。如果遗失,也需做好记录,防止有人借此做文章。   库门被打开后,苏缙望着满架子的书册,苦恼地叹了口气。他最讨厌和书打交道,更何况是这么多书。   “如果我要查看哪一年的内容,应该怎么做?”苏缙懒得去翻,他想依赖关统领的本事,最好能直接帮他找到。   关统领笑道:“您这可就问对人了。要是前些天你来,估计得花上十天半个月的。但现在,学了户部的方法,我已经让人将这些架子上的书册按照年份分好了。不知您是要查哪一年的?”   苏缙满意地点点头,说道:“给我找一找明成三十七年的。”   关统领疑惑,这明成是先帝年号,距今已过去十年左右了,查那年的腰牌记录干什么?不过这东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横竖他要看,找给他就是了,问多惹恼了他反而不好。   “世子,您看,这些就是明成三十七年的腰牌记录了。”关统领抱出了厚厚一摞,放在苏缙面前。幸而前不久重新归置了一遍,要不然上面都是灰尘。   “这么多?”苏缙紧紧皱眉,顿时觉得自己那顿饭要亏了,应该要两顿才是。   “那您慢慢看,什么时候看好了,您招呼一声就是。”关统领没打算在这陪他。   苏缙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而后掏出一块用布巾包裹的腰牌,先翻开第一本,和上面的形制对比。发现不是,他又打开另一本。   “这腰牌……”   耳边突然想起的声音让苏缙吓了一跳,他回头狠瞪着关统领,阴恻恻地说道:“本世子记得关统领刚刚已经离开了。”   关统领连忙赔笑脸:“我这不是把钥匙落下了吗?吓着世子了,罪过罪过。”   “你刚刚说这腰牌,这腰牌什么?你认识?”苏缙懒得继续和他计较,转过头问道。   关统领接过布巾,仔细查看了这腰牌一番,然后重重点头:“关某也曾有一块一模一样的腰牌,随身佩戴了五年之久,直到换制才交出去,故而对这牌子十分熟悉,纵使已经被锈迹腐蚀得不成样子,也能一眼认出来。”   “这样说来,这块牌子的主人,应与你是同一拨进来的?”苏缙暗喜,不用一本一本地翻开,简直太好了。   关统领又看了这牌子一眼,说道:“没错,就是同一拨的。只是世子手上怎么有一块,这东西竟有人私藏未交不成?”   苏缙看他一眼,说道:“怎么来的你就别管了。把和你同来的那几本全找出来,让我瞧瞧。”   关统领没法子,在这摞书里翻了翻,找出几本册子,他翻开其中一本,说道:“这一本上,还记着关某的名字。”   苏缙接过,发现他的名字下面写着已交还三个字,那想来未交还之人下面应也写了的。想到这里,他快速地翻阅起来。可将这几本都翻完之后,竟未找到一处未交还的。   “你是不是看错了?这腰牌在这,怎的上面全都是已交还?”苏缙沉着脸,觉得这姓关的在愚弄他。   关统领一拍脑门:“世子你找的是未交还之人的名录吗?世子有所不知,凡是未交还之人,名录都是另列一本的。我这就去把这一年未交还之人的名录找出来。”   苏缙无奈,只得站在一旁继续等。   等了一会儿后,关统领找到名录回来了。苏缙翻看了一会,发现好些名字上画了圈,有些名字却没有。   “这些是什么?”他指着画了圈的名字问道。   “这些是已经确认死亡的大内侍卫。明成后面这几年,民间有些反叛势力筹划了几次行刺之事,都是在宫门口处便被查出,大内侍卫与之交手,死的死,伤的伤,有些人死了,牌子却不在身上,总不能为这去抄家吧?便只做遗失了。”关统领道。   “这样说来,未画圈者便是不知所踪的了?”   关统领点头称是,苏缙便让他拿纸笔过来,将上面失踪之人的名字以及他们失踪之前被分到哪一府的信息全部记录下来。记录时还询问一二,若有关统领熟识之人,问清相貌特点后,当场便排除了。   待所有摘抄完后,苏缙便拿着这几张纸去找裴澈交差了。   关统领觉得此事有些奇怪,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梁平帝。   梁平帝听他说完,也觉得奇怪:“你是说,我那外甥去调查明成三十七年失踪之人了?朕记得他那时还小,他调查这个做什么?”   关统领摇头:“臣亦不知,本想着无甚大事,思来想去总觉不妥,故来禀报圣上。”   “明成三十七年……三十七年……”梁平帝想着想着,突然一顿,“你还记得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事吗?”   关统领被他提醒,立刻回答道:“臣记得,那一年,忠国公府世子与世子妃暴毙于荒野。”   他的表情变得诧异:“难道说,苏世子是来调查当年之事的?”   梁平帝沉吟一会,道:“派人跟着他,看看他和裴澈那小子有没有接触。”   “是!”关统领一改之前那副笑面弥勒的模样,变得正经起来。 第207章 扑朔迷离   接到苏缙送来的名单后, 裴澈陷入了沉思。明成三十七年,未交还腰牌的名单上面,竟无一个是分到三皇子府的。   他之前嘴上没说,心里却认定了这事是当初的三皇子, 也就是如今的圣上做下的。可是这份名单, 却似乎在告诉他, 他之前的猜测是错误的。   江淼拍拍他的肩膀,道:“现在只有一个名字,不能说明什么,还是先查查这些人的身份, 看看当初被杀死在慈济寺附近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再来判断吧。”   江淼知道, 裴澈是陷入了当局者迷的状态, 毕竟此事关乎他的父母仇恨, 很难再理智的对待这些东西。   裴澈深呼吸了一口气, 强压下心中升起的种种情绪。   “我现在就去衙门, 你在家等我的消息。”   “不,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找更快些。”江淼说道, 这名单上足有十几个人,若遇上同名同姓的, 还要花时间去分辨,一个人哪比的上两个人?   两人吩咐了一声,待车夫赶车过来后,便踏上马车, 赶往户部。   户部衙门此刻正是忙碌, 月底要清账, 又有别处衙门积压了账目来支银子,门口的看守恨不得一个人长两双眼睛盯着,免得误放了不该放的人进去。   裴澈进去时,这几人都呆了一会,而后才反应过来。   “这,裴大人病好了?”一人问道,   “我怎么听说他感染了天花,命不久矣了?”另一人压低声音说道。   “错了,不是天花,是中了毁容的毒药,听说是有人嫉妒裴大人相貌绝伦,才下此毒手的。”旁边的人信誓旦旦地说道。   “你们都不对。”又有一人,说话时脸上满是得意,“裴世子的脸,是他自己弄成这样的,听说他为了维持相貌,经常求医问药,这次是在脸上敷了东西才导致起疹子的。”   其他人恍然大悟,看来男人要维持相貌,也是诸多不易啊。   这些猜测不能说一针见血,只能说毫无瓜葛了。幸而裴澈本人不知道这些传言,不然只能无语凝噎了。   相比起其他房的忙碌,民事部在这种日子,仍然是十分清闲的,有几位大人甚至提前溜了班相约喝酒去了。因此裴澈的到来,并没有引起过多的关注。   两人拿着手中记录了名单的纸条,来到存放户籍名册的库房,一人寻了一个角落,便查找起来。   这一查,便查到了点灯时分,负责关库房门的吏员已经探头探脑看了三遍,才等到两人出来。   “初步可以断定,那被杀死的人,应该在这几人中间了。”两人回到家,匆匆吃完饭,对着摊在桌上的几张纸进行分析。这是查找了户籍名册之后,根据年龄特点筛选出来的人。   “是啊,明日我派几个人去到这几家附近问一问,看看他到底是谁。”   次日,被派出去的那些人拿着被分到手里的纸张上面的地址前去寻访打探。在这些人中,一个去到内城东巷左家打探的人有了发现。   这家婶娘手底下的一个老妈子,只二两银子,便把自己知道的事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在说到大房家那个天生六趾的三爷时,脸上满是不屑的神情。   “当初生下来时,我就说他不祥,你说说,哪有人长了六根脚趾的?”那老妈子一边喝酒一边说,“要他是我家的,我早让人丢了。不过也算他有造化,前些年竟然被选做了大内侍卫,这可是能面圣的人!我还当左家要出个了不得的人了,谁想到他竟这般无福,出去一趟,就再没回来过,大家都说他死了。我一想也是,要是没死,怎么就不回来呢?”   前去打探的护卫又给她倒了一杯酒,嘴里不断奉承着她,不着痕迹地从她嘴里套出更多的信息,而后将这些信息汇集起来,禀报给了裴澈。   “此人姓左,名顺,身长五尺三寸,时年三十七,右脚掌处多一趾。”裴澈一看,身份信息都对应上了,当年他死时大概二十五六的年纪,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三十七岁也正当时。   “左家乃是寻常人家,但他有一个姑姑因颜色好,被一个三品官聘了做继室,没两年又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地位便稳固了。那年宫里缺人,准备从梁京大小官员家中挑选男丁入宫做侍卫,这左顺便是顶了那三品官家的缺进了侍卫营的。入宫后没多久,先帝吩咐给几位皇子分府,此人因不太出挑,分府时进了六皇子府。”   裴澈点头,原来如此,能入宫守卫的必是知根知底的人家,有三品大员做担保,即便左家只是普通人家,也是入得宫的。他是六皇子手底下的人,那也就是说,当年之事,和六皇子有关?   想到这里,裴澈有些迟疑。江淼见他目露为难之色,便问他是否想到了什么。   裴澈道:“此人乃是六皇子手底下的人,按理说,我们现在应该怀疑六皇子与此人有关。可是,这六皇子一直不良于行,为先帝厌弃,他有什么理由要谋害我父亲他们呢?”   “会不会,他的腿疾是装的?一直在韬光养晦,那会儿才露出他的獠牙。”江淼突发奇想。   裴澈果断摇头:“不可能,他生来便有腿疾,除非皇室男丁全部死绝,否则他绝无可能当皇帝。六皇子性情孤僻,连交好的兄弟都没有,更别谈插手夺嫡之事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原本已经接近明朗的真相又变得扑朔迷离,江淼皱着眉头,把刚刚护卫调查来的信息翻来覆去地琢磨,终于被他找到了一处突破口。   “那个三品官,他是谁?”江淼问道。   裴澈也跟着看向那个护卫,护卫接收到他的意思,立刻说道:“此人姓程,叫程开化。当年他官居三品,后来不知犯了什么事,被当今夺了官身,赶回了老家。”   原本毫无头绪的案子又有了转机,裴澈根据他的话展开了分析:“阿淼,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当今吩咐这程开化做了这件事后,怕泄露出去被人知道,这才卸磨杀驴,将人赶回老家去的?”   江淼想了想:“你的分析不无道理,可我总觉得奇怪。按理说被吩咐做这种阴私事的人,不都是上位者的心腹吗?当今不拉拢这样的臣子,也不杀他灭口,反而赶回老家。难道他就不怕这些人在老家传出些什么来吗?到时候众口铄金,当今还能安枕无忧吗?”   “你说的也是。”裴澈叹了口气,“是我想当然了。”   江淼拍拍他的手背:“你只是太想知道真相了。我想,这官场上的事,不如去问问外祖父吧,咱们不是正好要把这件事告诉他吗?”   裴澈点点头:“明日休沐,待会你让人备好礼,咱们明天去外祖父那里一趟。” 第208章 不可置信   冯老爷子听下人来报, 说裴澈和江淼二人上门时,心里高兴极了。可当裴澈交了几张纸给他,让他看一看后,他的心情却似跌入了谷底。他把手上的纸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拍, 眉毛胡子都气得翘了起来。   “当年那事原来另有隐情!可怜安雪和世杰二人, 竟白白冤死了这么多年!”提起两个人的名字, 联想到当年的惨状,冯老爷子免不了老泪纵横。   当年这事发生时,他举家在外任职,听到这个消息后, 直接晕了过去。醒来后,他赶紧上折, 请先帝准许他回京, 另一边又吩咐家人收拾好东西, 等折子一被应允, 就立刻出发。   但他到底离得远了, 等他到达梁京后,冯安雪和裴世杰二人已经入土为安了。一个是他最为疼爱的女儿, 一个是他引以为傲的弟子, 就这样丧命在一处荒郊野岭,留下两个孤苦伶仃的孩子, 要他怎能释怀?他心里觉得蹊跷,便暗中让人去慈济寺盯着,看着能有什么线索,可是盯了小半年, 却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他只得撤回人马。   没想到他这边刚撤回人马没多久, 那边的和尚就遭人劫杀,可见他当初派人盯着慈济寺之时,同样也有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要是他能坚持久一些,动作再隐蔽些,当年之事也许就不会以意外终结了。   “外祖父,您别太伤心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出真相,如今我们已经查出,当年参与此事的其中一人被分在了六皇子手下,而与他有姻亲关系的程开化却莫名被贬回乡。我想,只要知道这程开化的来头,此事就能弄清楚了。”裴澈劝慰道。   冯老爷子深吸了一口气,他为官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但涉及儿女之事时,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罢了。   “程开化此人,老夫与他交流不算多。当年我离京之时,他不过才初入朝堂,等我回京后,他已官居三品。对寻常人来说,升官难于上青天,有些人半辈子汲汲营营,也不过升个一级半级的,他短短几年时间里,从六品升至三品,可见其钻营的手段不俗。”冯老爷子捋了捋胡须,当年对于这人不同寻常的升官路,他也有过好奇。   “最重要的是,他背后一定有靠山撑腰。一个朝堂,就如水上行舟,从来独木难支,他既无好的出身,必是后来投靠了什么人,才有此成就。当今之所以将他贬回乡,必然是知晓此人有二心。只是,之前的许多年里,他都是一副孤臣模样,好像并不与谁走的亲近。”   听完冯老爷子的话,裴澈与江淼又是面面相觑,线索到这又断了?那他们应该怎么办呢?难道要去找程开化吗?此人被贬之后,便返回了湖州老家,那儿距离梁京有一千五百多里地,这一来一回,得花上不少时间不说,万一无功而返,这事还能查清楚吗?   正当两人为难之时,冯老爷子突然猛得拍了一下桌子,叫道:“我记起来了,这程开化虽自己出身不显,但他妻族却是高门大户。”   “外祖父,不对吧,那左顺都是靠着他才能入宫当差的,若他们有这本事,还用得着仰仗他吗?”江淼说道。   冯老爷子笑着摇了摇头:“阿淼,你有所不知,这左氏乃是继室,他最初结亲是他那年刚得中进士时被人榜下捉婿促成的,刚开始,他便是仰仗着妻族的势力才上位的,后来他的官位渐高,他便开始避嫌,怕人说他是靠裙带关系升官的。等他的妻子死了,他就更加难得与之联系了。是以,老夫一时半会才没想起来。”   江淼恍然大悟,是了,昨天那人禀报时,好像提了左氏是继室的话。   “外祖父,那他的妻族是哪一家呢?”裴澈问道,因着此人户籍不在梁京,他想要查也没办法去查。   冯老爷子说道:“正是当年的吴家。澈儿,你还记得先帝之时,宫里的端妃娘娘吗?”   裴澈点头:“澈儿记得,端妃娘娘凤仪万千,宫里无人能出其右。她待小辈也是顶好的,以前母亲带我进宫,她总会给赏赐。”那时裴澈虽然年纪小,但已经知事了。   “那端妃,娘家便姓吴。程开化娶的,应该是吴府庶女。”   江淼不假思索地道:“这样说来,程开化应该和那端妃有联系,就不知道那位端妃娘娘是几皇子的母亲?不会是三皇子的母亲吧?”   冯老爷子摇头:“她并非三皇子之母。三皇子之母乃是容妃娘娘,也就是当今的太后。太后母族势力较之吴家还要更厉害些,先帝的孝恭皇后死后,便是她把持着后宫。”   “那这端妃娘娘,到底是谁的母亲啊?”   “她是四皇子的母亲。”裴澈不等冯老爷子开口,率先揭开谜底。从提起端妃时,他的脸色就十分古怪,似犹豫又似不可置信,看着十分矛盾。   江淼装过头看他,皱着眉想了一会:“四皇子,不是和你父亲交好的那一位吗?这样说来,那吴家应是要为四皇子所用的。程开化,是四皇子的人?!”   对于这个结论,江淼表示十分震惊!查来查去,没想到查出个闭环,他们两人都是四皇子这边的,程开化还有理由害裴澈他爹吗?   裴澈默然不语,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冯老爷子的脸色也渐渐变得凝重起来。江淼不知道他们想到了什么,但明显能感觉到气氛的紧张,斟酌着也没开口去问。   难道他们在怀疑,是四皇子暗中指使人杀了裴澈父母不成?可是,这完全没理由啊,杀人要有动机不是?   裴世杰夫妇治水有功,这功劳可是被大家记在了四皇子的头上的。先帝信赖忠国公府,又十分欣赏裴世杰的能力,可以说,有裴家支持,对四皇子的夺嫡大计颇有助益。难不成那四皇子是嫌弃自己实力太强,所以要自断一臂,将这江山拱手相让吗?这也太离谱了。   江淼对自己的猜想嗤之以鼻,他认为,只要是脑子正常的人绝对不会这样做,谁会轻易割舍对自己有利的人呢?除非这人不为他所用了。   等等!   江淼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裴澈他爹,好像还真不是四皇子这边的。   不过话也不能这样说,毕竟虽然裴世杰没有直接站在四皇子这边,但他也没站在别人那边。如果实在要说的话,他对这场夺嫡大戏,其实是持中立意见的。   可是,仅仅只是因为没有明确表态,就会被杀吗?他难道不怕弄巧成拙,反而把裴世杰推向另一边吗?   江淼脑海之中思绪万千,他总感觉,真相呼之欲出,只要理顺了其中的某个环节,就能大白于天下了。只是,现在的他却迟迟碰不到那根弦。 第209章 推测真相   晚上, 二人回到忠国公府。裴澈在屋里坐了一会之后,便起身去了书房。江淼陪两个孩子聊了一会儿天之后,回到房间里,却发现没有人, 就去书房找裴澈。   “你把所有东西都拿出来干什么?在找什么?”江淼看着满桌子散开的纸张, 觉得很奇怪。这些都是他们这么长时间调查以来得到的所有口供和线索。每一张纸上的内容都是看了又看的, 几乎没有遗漏什么。   裴澈的眼睛盯着纸上的内容,始终没有挪开视线,嘴上说着:“我总觉得很奇怪,想再看看他们当时怎么说的。”   江淼看了他一会, 迟疑片刻后问道:“你是不是还在想白天那件事?你不会真的怀疑是四皇子指使人做的吧?”   裴澈的视线下移,不知道停留在哪里, 良久之后, 他开口说道:“我也不知道。”今天问出来的内容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他根本就不知道应该做何反应才好。要说不相信吧, 他心里未免没有芥蒂, 要说相信吧,又实在说不通, 毕竟无论从动机还是其他方面, 四皇子都没有理由这样做。   “也是,”江淼跟着叹了口气, “没想到查来查去竟然查出这样一个结果。不过说来也是,大家都说你父亲和四皇子交好,按理说他和国公府来往应该挺密切的才是,但我到现在都没见过他一次……呃, 他还在人世吗?”江淼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位四皇子是夺嫡失败的那一方, 顿时有些尴尬。   裴澈看着他这副窘迫的样子, 不由失笑:“当然还在。梁朝皇室人丁不兴,除非夺嫡之时发动宫变,亦或是做出弑父杀兄之类的恶行,不然的话,都是以册封一个闲散王爷,不得上朝议政,此生不得离开梁京为终结的。除此之外,一应待遇复如往常,以昭圣上之仁德。像当初的四皇子,便被封了安王,为安分守己之意。”   啧啧,安王,虾仁猪心啊!   江淼想,可能对一些失败者来说,鲨了他比好吃好喝圈养着他还来得好过一些。   “我父母初遭意外之际,他还时常到我们府上来。后来,他的势力被当今逐步瓦解之后,他就不太与府上来往了。但他曾经给外祖父修书一封,说他自知上位无望,未免新帝生疑,不想连累我家,故而只能远着了。”   裴澈当时还觉得有些感动,不愧他父亲与之交好一场。但他觉得做人当光明磊落,出孝之后他还亲自上门拜访,只是安王每次接见都是匆匆离去,次数一多,裴澈便知他意已决,后来也不再上门了。   裴澈自嘲地笑了笑,他现在已经陷入了“疑邻偷斧”的境地,因为心中已有成见,再回想起之前的那些事,都觉得是别有意味了。   他心里想着,收下的动作却不停。他翻看着这些纸张,直到看见朱通海,也就是当初的悟明大师的口供时,他才停下动作,将这张抽取出来,拿在手上仔细查看。   江淼不明所以,跟着凑过去,却什么都没有发现——这张纸上并没有多出哪怕一个字,还是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内容。   “阿淼,你看他这里说的。”裴澈指着纸上的内容,让江淼看。   “那黑衣人斥吾愚蠢,说并非下毒,只是在他们的饭菜中放进些让人腹泻的药粉。怎么了,这里有什么奇怪的吗?”江淼念了一遍,但不知道裴澈为什么要让他念这个。   “你再看这里。”裴澈又指着另一处说道。   江淼又念道:“吾将药粉拿到山下询问,坐馆大夫皆言此为巴豆粉。呃,有问题吗?”   裴澈又指着最后一处说道:“吾问黑衣人,是否会害人性命,他言不过虚惊一场罢了。从这三句话中,你可以得出什么结论?”   江淼菊花一紧,突然有种被语文老师拷问的感觉,他想了想,试探着说:“他的意思是,那黑衣人其实不是想杀人,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们?”   看见裴澈赞许的目光后,江淼松了一口气。不过,“后来那悟明不是说,没想到那黑衣人会骗他吗?”   “对,悟明在知道我父亲他们去世后,得出了黑衣人是在哄骗他的结论。可是,那黑衣人为什么要骗他呢?”   江淼道:“他怕说真话那悟明不配合他,就说谎了。”   裴澈摇头道:“第一次下药,还可以说是怕悟明不配合,可是第二次时,他的计划中已经不再需要悟明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呢?”   江淼道:“这……是怕悟明突然想通去告密吧?”   “非也,此时的悟明已经和他绑在了同一条绳上,他有此一问,不过想借机逃避内心的愧疚之感罢了。黑衣人说这话,难道是为了安慰他吗?”   “黑衣人怎么可能这么好心?”江淼摇头,“那这样说来,黑衣人就没有说谎了,可是为什么,你父母还是遇害了呢?”   裴澈眼中满溢悲伤之色,缓缓说道:“我猜,是因为意外。”   江淼被他的猜测搞蒙了,他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说,过了一会,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是不是病了?我们查了这么久,都快查出凶手了,你居然说是意外?”江淼想,难道裴澈是接受不了凶手有可能是曾经与他父亲交好的安王才不愿继续调查下去的吗?可之前怀疑是皇上时,他也半点不畏惧要继续往下查啊。   裴澈注视着江淼,眼里写满了肯定:“没错,是意外。不过,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停停停!”江淼按住前额,“我怎么听不懂了,一会天灾一会人祸一会又说是意外,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裴澈拉他过去坐下,给他倒了杯温茶,说道:“你先喝口茶,听我慢慢道来。”   “当年之事,参与其中的应有两方人马。一方是宫里的贤妃派来的人手,准备说和不成便杀人灭口,斩断四皇子一根臂膀的杀手。另一方,则是四皇子派来的人手,他们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嫁祸!”   江淼瞪大眼睛,脑海里突然闪现了什么,但他来不及细细思考,只催促道:“你快继续说。”   “从悟明的供词中可以得知,黑衣人的目的并不是杀人灭口,而是想给我父亲他们添一些麻烦,给他和某人之间制造一些误会。我想,假如我父亲他们第一次中了泻药后,调查的结果应该会指向贤妃派来的人手。让我父亲以为是三皇子要朝他们下手,从而为了自保,加入四皇子的阵营。”   “他们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通过制造误会,坐收渔翁之利?”江淼恍然大悟,“因为四皇子知道你父亲想要置身事外,远离朝堂纷争,所以才想通过这个方法,将他们绑在一起。你父亲名声在外,又受先帝看中,背后又有忠国公府和冯家这两座大山,如果他能支持四皇子,那对四皇子的夺嫡大计帮助甚大。”   “没错,这便是他们的计谋。只是,当天雨下的太大,他们砍下的树又恰好将马车击落于山下,才酿成了这出惨剧。我想,他们应该是想推树拦截,再伪装成三皇子人马攻击他们,而后佯装不敌,向前溃逃。如此一来,我父亲在往水波县方向前进时,就会提高警惕,倘若遇到贤妃派来的杀手,便会想方设法活捉,问出幕后主使。”   “好一招一石二鸟之计啊。不过,你所说的都是猜测,虽然听上去很合理,可不一定就是这样的吧?”江淼心里有些相信了,可是无凭无据的,谁又敢说事情一定是这样呢?   裴澈道:“你说得对,只是在此之前,就一直有个问题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什么问题?”   “当年滚落的那棵树。”   “树?”   “对,那棵树。”裴澈道,“一般人如果真想击落马车,何必特意砍一棵树呢?他只要收集一些滚石,或者在途中设下陷阱,多的是办法,何必大费周章砍一棵树下去。而且不止那一棵,其他不远处的树上也有刀痕,这些痕迹太过刻意,就像怕人差不到似的,故意留下些证据。”   “可是当年不就没查到吗?”   “当年事出突然,那些护卫发现马车落崖之后,第一反应是找到掉落的马车,根本无人想到去上面查看。而且马车掉落之后,并无人伏击他们,他们只会想到这是意外,不会想到是有人作祟。而国公府那边,我祖父初闻此消息便直接病倒,祖母只是伤心,我又年幼,哪里会想到这里去。等外祖父派人过去时,已经过去了很久,就算偶尔有人看到树上的痕迹,也只会以为这是附近的樵夫所砍,不会认为这是别人故意留下的。”   江淼深深地叹了口气:“你这样一说,倒也讲得通了。”   “就如你方才所说,一切都是我的猜测而已。还需等到明天,方才能够揭晓。”   “你想直接去找安王弄个明白吗?”江淼一听,便知道裴澈说的是什么意思。   裴澈没有否认:“无论结果如何,这一遭都必须走,那程开化是他的人,这一点总不会错。”   “我明天跟你一起去,咱们多带点人,免得到时候有人狗急跳墙。”他家还有两个孩子呢,如果他们倒霉了,两个孩子岂不是太可怜了?   “阿淼,你在家等我的消息就好。”裴澈不想让他去,万一那人真的动手,刀剑无眼,受伤就不好了。   “你是不是拿我当外人呢?我不去你也别想去。”江淼很生气。   裴澈无法,只得同意他明天一起去。 第210章 进宫   第二天, 裴澈不纠结江淼也要跟着他去的事情了,因为他们两个都去不成了。   “……特召忠国公世子裴澈,世子夫人江淼二人入宫觐见,钦此!”一个面白无须, 看起来圆胖温和的公公一大早便带着一群人, 拿了圣旨前来宣召。   “臣, 接旨!”裴澈和江淼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都满是疑问。   “裴大人,那就请您和夫人尽快随咱家进宫吧,圣上在宫里等着你们呢。”那太监笑眯眯的, 使人难以生出恶感。   江淼冲他笑了笑,试探着问道:“这位公公, 不知道圣上找我们是有何事啊?劳公公提个醒, 免得我们贸然入宫, 惹圣上不快。”   那公公捂嘴乐道:“世子夫人客气了, 不过咱家只是个替圣上跑腿传话的, 哪里知道圣上心意……”   江淼悄悄递过去一个荷包,那人的手接过去颠了颠, 而后话锋一转:“不过咱家瞧着, 圣上心情不差,想来应是件好事吧?”   “多谢公公了, 劳公公再等一等,我和世子换身衣服便随你前去。”江淼笑了笑,借着换衣服的理由,他拉着裴澈就往院子里走。   “你说那位怎么会突然让我们进宫去啊?”江淼还是有些紧张, 虽然那公公说皇上心情还好, 但这不代表就是好事。自从知道皇室和国公府的纠葛之后, 江淼就知道,皇上不可能让那些好事发生在他们头上。   裴澈摇头:“我也不知,这圣旨来的突然,必是打着让我们措手不及的心思来的。”   江淼有些烦躁:“怎么这么会添乱呢?待会咱们怎么办?”   “随机应变吧。”裴澈一时也想不到应对之策,毕竟那皇上找他们干什么他都不知道,只好这样说了。   两人换好了入宫觐见的礼服,跟在那太监身后,坐上了马车。江淼浑身都不自在,这礼服沉重,他很少穿,这会儿穿着简直和上刑一样难受。裴澈见状,只能让他坚持一会儿,又伸手过去,在他的腰部微微用力,帮他支撑住。   几人心中情绪各异,一路上无话,很快便到达皇宫。说起来,这还是江淼第一次入宫,但因为心里忐忑不安的原因,他根本提不起劲欣赏这天底下最富贵的住所。   “臣裴澈、江淼参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还来不及看皇上一眼,江淼就被裴澈带着行礼。皇上今天的心情可能确实好,并没有在礼节上为难,他们刚行礼,这边就叫起了。   江淼实在好奇,想着好不容易来趟皇宫,不看一眼说不过去,于是便偷偷抬眼看了坐在前面的皇上一眼。这一眼,让他有些失望,眼前穿着一身明黄袍子的中年人看起来平平无奇,如果把这身衣服扒了去外面,谁敢说他是皇帝?传说中的王霸之气,根本半点没有。   江淼在偷看梁平帝时,梁平帝也在打量他,虽说之前在调查此人时看过画像,但画像与真人的差距可不小。看够了之后,他把视线移向裴澈,见他平静无波地站在那里,半点惶恐不安都没有,不免觉得有些无趣。   “裴澈,你可知朕今天为何要把你们叫过来吗?”梁平帝压低声音,故作威严状,倒把江淼唬了一跳,这会儿倒还真有些皇帝像了。   裴澈拱了拱手,道:“臣愚昧,不能体察圣意,还望圣上明示。”   “明示?”梁平帝冷哼一声,突然提高嗓门,“你还需要朕明示吗?连大内的事都敢查,还有什么你不敢做的?”   裴澈心下了然,此事想来应该是那关统领透露给圣上的。不过,他本也没打算将此事瞒过去。   “请圣上息怒,关于此事,臣是不得已而为之,并非有意探查。只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若是有线索却不调查清楚,恐百年之后,无颜去到九泉之下面见父母。”裴澈拱手行礼,态度谦卑却坚决。   “放肆!你的意思是说,是大内侍卫害了你父母?言下之意,就是说宫中之人暗害了朝廷栋梁?如果朕没记错的话,你父母去世已有十年之久,现在才来翻案,未免为时已晚了吧?又或者,你是以此为借口,想要密谋什么?”梁平帝没想到他居然敢直接把这事说出来,顿时很是生气。   江淼心猛得一跳,坏了,这是要给裴澈扣个谋反的帽子吗?他当即想要开口争辩,却被裴澈以眼神示意,让他先冷静,江淼只好按捺不动。   “臣不敢!”裴澈抬起头,毫不畏惧地看向梁平帝,“臣若想要密谋什么,探查的应该是禁军的兵力布防,巡查排班等信息,绝不会去查十年之前失踪之人,更不会托付圣上的子侄代为调查。至于臣父母遇害一案,当时因祖父母年迈多病,臣又是弱小孤儿,心中无有主张,才会草草以意外定案。”   “如今臣偶然查得线索,不免追根溯源,这才一步一步查到了大内之中,并非有意冒犯天威。至于圣上所说,是否为宫中之人做下此事,臣一时也不敢断言。若圣上今日不召见臣,臣此时应该已经在和幕后主使对峙了。”   梁平帝冷笑一声:“你口中的幕后主使是谁?”他之前派人跟着苏缙,发现他果然是去找裴澈的,当下便恼怒不已。当年种种事情,知悉其内情之人不在少数,故而裴世杰夫妇一死,怀疑是他做下此事的人简直多不胜数,甚至还有人暗中上折给他的父皇,声称他为一己私怨谋害朝中勋贵,手段狠辣,难当大任。   他当时正因此事而震惊,虽说他不喜裴世杰,又因心中恋慕的女子嫁与他更添仇视之心,可他怎么样也不会朝他们动手的。   为了洗清父皇对他的质疑,他主动暂离朝堂,任由他人调查,最终因实在查不出什么而作罢。虽说他后来得了皇位,可这段时间被人无端揣测怀疑的经历,却让他刻骨铭心。而且他知道,那些人只是嘴上不说,其实心里还是认为,是他为了断四弟臂膀,才派人暗中下手的!   此次裴澈又要旧事重提,梁平帝不由怒火中烧,只等裴澈口出狂言,便治他的罪,也让那些心里还暗自生疑的人看一看,无中生有的后果!   “臣怀疑,幕后主使是安王殿下!”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污蔑……”   安王殿下?   “等等,你说是谁?”如果不是要保持皇上的威严,梁平帝甚至想要掏一掏耳朵,看看自己有没有听错。   裴澈又说了一遍,梁平帝看了他许久,忽然笑了,笑够之后,他说:“听说你上回生病,告了许久的假,若是病没好全,朕允你回家再休养几日。”   这个意思是说,裴澈的脑子病坏了?江淼有些不确定地想。   “先请圣上恕罪,其实臣之所以告假,并非是因为生病,而是为了调查清楚真相。这些天来查到的种种线索,归结在一起后,臣才有了这个猜想。本来今日,臣是打算去安王府对峙的。”裴澈正色道。他明白梁平帝的意思,因为在朝中之人看来,他父亲就是安王一派的。无论谁朝他下手都有可能,唯独安王不可能。   梁平帝看了看裴澈,他发现裴澈这小子是属于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那种人,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真伪难辨,他决定换个人问。   “他说的,果真如此?”   江淼突然被问道,反射性地去看裴澈,裴澈朝他点头,示意他照实说就是,他立刻回答:“是,我们都点好人手了准备去了,结果圣旨来了就没去成。”   “那他之前所言,也句句属实?”梁平帝继续追问。   江淼点头如捣蒜,嘴里还不停地说道:“嗯嗯嗯!都是真的,我们不敢骗您,其实从沧州回来那会,我们就开始调查了。”   “哦?”梁平帝眯起眼睛,“这么说来,你们从很早开始就怀疑此事是安王做下的?”   “啊?”江淼眨眨眼,“哪能啊,我们昨……不是,是不久之前怀疑的。”   “那在此之前,你们怀疑的是谁?”梁平帝似笑非笑,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你们就没怀疑过……此事是朕做的?”   这是个送命题!江淼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端倪,如果说是的话,估计这皇帝老儿就要发飙了。他忍不住又去看裴澈,在裴澈踏出一只脚,准备实话实说之际,江淼大喊一声。   “当然没有!”   这声音吸引了另外两人的注意力,梁平帝嗤笑了一声,显然不太相信他说的话。   “事实上——”   “事实上,您是我们第一个排除的对象!”江淼快速打断裴澈的话,为了增强说服力,还使劲点了下头。这就是欺负梁平帝没有读心术了,事实上,昨天之前,他都是裴澈的重点怀疑对象。   这话让梁平帝觉得有些意思了,他得听听这人会怎么编。   “那你说说,怎么就把朕排除了。”   “呃……”在这一刻,江淼的脑子以此生最快的速度转了起来,“当然是因为,您……您给我们赐了婚。”   “赐婚?”梁平帝一愣,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扯到这上头来的。   “对啊,圣上您仁爱有加,知道我们二人情意相投,又不忍心让我们被世俗的流言蜚语所影响,特意给我们赐下婚约,让我们能双宿双栖,这样大的恩德,我们又怎么会怀疑圣上您呢?”   梁平帝万万没想到突然会被一大口狗粮塞进嘴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赐婚的目的裴澈一清二楚,不在背地里咒骂他已是极好,还能有所感激?   眼看梁平帝的眼神越来越怀疑,江淼只能继续往下说:“而且,而且这么多年来,忠国公府众人一直平安无事,阿澈和沐儿两兄弟也健健康康的长大了,如果这事是您做的,还不想着斩草除根吗?再有,阿澈不仅长大了,还当了官,如果您是主使,哪会把他调回京城,这不是给他机会报仇吗?”   “你说的倒有理。”梁平帝冷哼一声,这么简单的道理,可恨那些人竟想不通,这些年来,除了在赐婚一事上略有些亏心外,他从没为难过忠国公府的人。   “那你说说,你们是怎么发现此事和安王有关的。”   江淼有些为难:“圣上,这就说来话长了。”   梁平帝看了看身前不多的奏折,觉得可以忙里偷个闲,便好整以暇地说道:“那你就慢慢道来。”   “……是。”江淼表示很无奈,可生活就是这样憋屈,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第211章 真相如何   江淼是有点说书天分在身上的, 这么久以来的调查过程枯燥乏味,但到了他嘴里,听上去就像那些志怪小说的情节一般精彩。   可怜当今从来没机会像外头的老百姓一样,闲暇时候就去酒楼茶馆听说书, 偶尔听这么一次, 别提多津津有味了。等江淼讲的口干舌燥, 终于讲到昨天的推测时,梁平帝还有些意犹未尽。   “原来,你们便是这样推测出的。不过,我适才听你说, 这其中除了安王的人马外,还有另外一批人, 这些人又是谁呢?”梁平帝听的仔细, 很快就找出了其中含混不清的部分提问。   江淼惊讶, 这皇上还挺敏感的, 他就模糊了那么一点点, 竟然就被挑了出来。   “这,这批人我们没有查出来。”此案涉及宫中的贤妃, 听说还挺受宠, 万一把她扯出来,梁平帝为了包庇他故意压下此事也不无可能。江淼决定还是先瞒着。   梁平帝沉下脸:“既然还有疑点未查出, 你们又是如何得出结论的?想来此人与你们关系匪浅,才故意隐瞒的。”   “圣上,此事关乎父母大仇,即便是关系再深的人, 臣也不会为其隐瞒。只是此人地位特殊, 虽说此事因她而起, 但终究不是下手之人,才略过不提。”裴澈说道。他也恨那个毒妇,可是凡是要讲证据,除了偷听到真相的赵维之外,再无人可以证明她曾经动过手。就算赵维站出来指认,她也大可以说是赵维因爱生恨,故意冤枉她。既然无法将其治罪,说与不说,又有何干系。   “地位特殊?”梁平帝看着下面低着头的两个人,心里生出些不安。在他这个皇帝面前隐瞒真相,大抵有两种可能。   一是此人与他们关系匪浅,他们为了包庇才隐瞒不报。二是,此人与皇室关系匪浅,他们害怕他包庇此人,才隐瞒不报。从他们说的意思来看,应是后者无疑。   按理说,他们已经略过不提,梁平帝也应该装作不知道这茬粉饰太平。可他无法放任身边有此自作主张之人。那人以前可以为了他暗害朝中栋梁,往后,说不定也会为了别人暗害于他。   凡是当了皇帝的,谁没点疑心病?当下梁平帝就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他决不允许身边潜伏着一支未知势力。   “你们但说无妨,无论此人地位有多特殊。”梁平帝道。   见两人不说话,梁平帝又强调了一下:“朕决不追究你们的冒犯,君无戏言,”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江淼也就没什么好瞒着的了,他痛痛快快地把贤妃密谋招揽,招揽不成便要杀害裴世杰夫妇的事说了出来。不过这其中,他隐瞒了赵维与贤妃的亲事以及贤妃心中另有他人的事情。   不过,单就前面那些,就够梁平帝生气了。任他之前如何猜,都没想到此人会是他后宫的女眷。贤妃自入他府中以来,一直温婉示人,让他颇为放心。   只是前两年出了安柔和裴澈那件事后,梁平帝觉得她治宫不严,冷待了她许久。后来见她没有抱怨,又帮安柔重新找了一个佳婿,他这才不生气。除此之外,贤妃还帮他生了六皇子与九公主两个孩儿,平日里去到她宫里,俱是一派母慈子孝,和乐融融的情景,乍一听闻,她竟做出雇凶杀人之事,要他怎么相信呢?   江淼看梁平帝这副又惊又怒又不可置信的样子,忍不住想叹气,都说了他不会相信,干嘛就是要听呢?   梁平帝经过短暂的震惊后,情绪稳定下来,他毕竟见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了,也不至于失了分寸。   “你们说贤妃便是当年另一支人马的主使者,你们可有证据?”   江淼摇头:“圣上,如果您要书面的证据,我们自然是没有的。但如果你要找人证的话,那城东的富商赵维便是。当年去劝说裴澈父亲这件事,就是贤妃让他去办的。他们是姑表兄妹。”   “赵维?来人啊,去把那赵维给我带进宫来!还有,陪着世子夫人回去忠国公府一趟,把那些口供都给我拿来。另外,把安王也请进宫来,就说朕有事吩咐。”梁平帝一声令下,众人不得不照做,宫人们分做三路人马,同时从宫里出发。   “裴澈,你过来,与朕手谈一局,如何?”在等待的过程中,梁平帝命人摆了棋局,让裴澈陪他下棋。   “是。”   裴澈应声后走过去,发现摆在面前的居然是一局象棋。   “冯师痴迷此道,朝中大臣们自然心向往之,朕也有些好奇,便跟着学了。没想到确实有几分趣味。”梁平帝主动解惑。   裴澈点头称是,他外祖父确实很喜欢象棋,如今朝中已难遇敌手,他有时候便会穿便服到街巷中,寻那桥洞树底下的老头下棋。   民间下棋,喜欢赌注,大部分时候,他外祖父都能赢个十几二十文,再添点请大家喝茶,偶尔也会被他人的神之一手赢回去,下起来倒比在朝堂之上有意思的多。   二人对着棋盘你来我往,谁也没有仔细斟酌,基本上都是意随心动,想到哪步就下哪步。   “将!”裴澈将棋盘上的炮移至马后,绕是梁平帝身边还有许多棋子也无济于事了。   梁平帝哈哈大笑:“朕下棋多日难逢敌手,没想到你今日轻易便打败了朕。”   裴澈笑而不语,这内里的缘故,谁人不知呢?   一局棋罢,该来的人也都来了。梁平帝命人撤下棋盘,重新坐到了上首位置,把赵维叫了进来。   “你便是赵维?”   赵维扑通一声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个头:“回圣上的话,草民就是赵维。”   “听说你与贤妃有旧,是她的姑家表兄?”   赵维战战兢兢地点头说道:“草民之母,确实与贤妃娘娘之父是亲兄妹。”   “既然是内亲,就起来回话吧,不必拘束。”梁平帝面容温和,似乎之前的气全消了。   赵维忙道:“多谢圣上抬爱,草民不敢。”   “有何不敢,起来回话。”   “谢圣上!”赵维爬起身,垂着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上去十分弱小可怜。   “你可知朕今日召你入宫所为何事?”   赵维先是摇头,而后又点头。   “哦?你这般举动,到底是知,还是不知?”   赵维说道:“回圣上的话,草民……本来不知,但看见裴世子站在这里,便……便明白了。”他偷眼看了看不远处面沉如水的裴澈,猜到他可能是掌握了某些证据,才将此事禀告圣上。   “既然如此,那你便将当年那件事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赵维咽了咽口水,他上次告诉裴澈时,就已经想到今天了,只是不想,居然是皇上亲自审问。他提起精神,将之前对裴澈说的又重复了一遍。   “大胆!!”梁平帝猛得一拍桌子,听完赵维说的话后,他才知道原来之前江淼还有所隐瞒。那贤妃并不是为了他才派人去招揽裴世杰的,她分明只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就连当年曾恋慕过的人都能下狠手。   赵维一惊,以为他在说自己,立刻吓得浑身颤抖,又跪了下去:“草民罪该万死,还请圣上恕罪。”   “来了啊,先把他带下去!”对于此人,梁平帝暂时还不知如何处理,但此时此刻,他确实不想见到他。   江淼站在殿外等待传召,忽见里头带出来一个人,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赵维。赵维似乎没看见他一眼,双眼无神地被带走了。   听到公公传话,江淼赶紧往里走。一进殿内,便将手中拿的这些口供呈递了上去。梁平帝黑着脸一张张翻看,看到最后,喟然长叹道:“原来当年之事,还有这么多隐情。只是,朕翻来翻去,都不曾发现有亲口指认安王便是幕后主使的口供,这是怎么回事?”   “回圣上,此案中,程开化是个关键。只是他的老家距离梁京有数千里的路程,一时难以确认。而安王外家,吴家一脉又俱皆流放,无法询问清楚。当年清楚此案内情的,唯有安王。”裴澈说道。以安王如今笼中之鸟的身份,他也不怕会打草惊蛇,反而他更希望能刺激安王狗急跳墙,到时候利于他们掌握证据。   梁平帝一时有些骑虎难下,此案证据未明,他如果贸然传唤安王前来问话,倒显得他是为排除异己,不折手段了。还不如按裴澈之前所说,先让他自己调查清楚,再来决断。   只是,此时安王已经在偏殿等候了,若是就此让他回去,明天不知又会传出什么流言。   裴澈见梁平帝一直沉吟不语,仔细一想,便知他心中顾虑。他上前一步,道:“圣上,还请您让安王出来与我对峙,一切后果,都由裴澈一人承担。”   “即使被人以诬告为由参你一本,也无关系吗?”   “只要当年之事真相大白,被参一本又何妨?即便是丢了这官帽与爵位,臣也是认的。”   “好,既然如此,朕便允你与安王对峙。”梁平帝看着眼前的裴澈,脑海里忍不住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两人同样俊美,同样刚正。   安王坐在偏殿多时,一盏茶已经快喝完了,还不见皇上召见,心里不由有些奇怪。   今早上,他的眼皮就一直在跳,心里也莫名的发慌,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一样。为了平心静气,他命人磨墨铺纸,可还没写好一幅字,外头的人便冲进屋里,说是皇上传他入宫。   一幅好好的字被倏然落下的一横毁了,安王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最不好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苦思无益,不如坦然面对。毕竟这不年不节的,皇上突然传召,定不会有好事发生的。   “安王殿下,跟咱家走吧,皇上等着您呢。”一个太监上前宣召,安王放下手中的茶盏,站起身,拍了拍下摆。   “走吧。” 第212章 不打自招   “臣弟, 参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安王躬身行礼,态度十分谦卑,即使梁平帝每次都说让他不用拘礼, 他依旧次次都这样做。此举也确实让梁平帝心里更舒服些, 毕竟两人以前是对手, 互相使过不少绊子,眼见得以前在他面前看似温顺实则傲气十足的弟弟如今的模样,梁平帝乐得每次宫宴都叫上他一起。   “四弟不用拘礼,坐吧。”梁平帝挥手示意宫人给他上茶。   刚坐下的安王又起身行了一礼:“谢圣上。”   梁平帝道:“距上次中秋佳节聚在一起已有一段时日, 不知四弟身子可还好?”   安王突然被关切,恰到好处的表现出自己的感动之情, 说道:“多谢圣上关心, 臣弟的身子尚安, 不知圣上龙体安康否?”   “哈哈, 朕的身子有宫里的太医们调养着, 自然也是好的。若哪天四弟你不舒服了,便让人递个牌子进来, 朕便让刘太医去你府上看诊。朕记得你以前不舒服, 都是刘太医看的……”梁平帝状似不经意的在安王心口上插刀,好让他认识到成王败寇的区别。   安王微笑着听他说, 时不时还点几下头以示肯定,见他这位皇兄还在东拉西扯,心里有些不耐,便找了个间隙, 询问道:“不知圣上召见臣弟, 是有何事吩咐?”   他话音刚落, 梁平帝就变了脸,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为难的模样。   “四弟啊,今日朕叫你来,确实是有件事。有人上朕这来告了你一状,说要与你当面对峙。”   安王脑海里顿时涌现出许多猜想,他一直关在王府里,几乎不怎么出门,又会与谁结下仇怨呢?难不成是有人打着他的名号出去欺负人了?   想到这里,安王立刻说道:“臣弟愿与那人对峙,如果真是臣弟御下不严,让手底下的人犯错了,那臣弟甘愿赔礼道歉。不知苦主是谁?如今又在何处?”   “让他们进来吧。”梁平帝吩咐道。   安王朝后看去,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冷着脸的青年,那人长身玉立,俊美无双,只一眼,便让他回想起当年那个人,同样俊美无俦,只是脸上永远都挂着温和笑意,仿若那三月初的暖阳一般。   “世杰……”他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声,而后突然意识到,裴世杰已经死了。面前之人,应当是他的长子裴澈。   “四弟啊,那状告你的苦主便是裴澈,他是忠国公府世子,你这些年只参加家宴,不曾参加国宴,应当是不认识他的吧?”梁平帝说道。   安王叹道:“近年来一直身体抱恙,确实难得见到,脑海里尚存的还是他幼年时的模样。恍然不觉,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说完,他抬眼看裴澈:“贤侄,你与你父亲,长得真像。往日读书时,我与你父亲最为要好,只可惜啊……”   裴澈冷冷地注视着他,这人害死了他的父亲,竟然还在他面前装出一副缅怀的模样。   “不知你今日因何事状告于我?若是我手底下的人做错了事,我决不包庇。”安王见他不接话,便转移话题,聊起了正事。   “安王殿下,不知您还记得当年我父亲遇害一事吗?”裴澈面向安王,先拱了拱手,然后问道。   安王叹了口气,脸上显出些悲痛之色,道:“唉,当然记得。这个消息传回梁京时,我初时根本不敢相信。没想到世杰竟会被一场意外夺去性命,实在让人遗憾呐。”   “若我说,这事并非一场意外呢?”   “什么?!”安王猛得站起身,表情十分气愤,“难不成世杰竟是遭人迫害而死?”   “是啊,我父母当年死的冤枉。幸而老天有眼,留下了一丝线索,让我查清了真相。”   安王欣慰地说道:“那太好了,也算是能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了。”说完,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刚刚皇兄说,你要找我对峙,难不成,你怀疑是我害了你父亲?荒唐,谁人不知我与你父亲乃至交好友,我又怎么会害你父亲呢?贤侄啊,你可不要听信他人的挑唆啊!”安王痛心疾首地说道,似乎如果现在能有把刀子的话,他必将自己的心剖出来给裴澈看看。   江淼冷眼看着他的表演,心里没有一点波澜。别人不知道有没有看出来,他却看得真真切切的,刚刚听闻裴澈父亲并非意外而亡时,这位安王的脸上分明只有表演痕迹十分浓重的气愤,却无一丝惊讶之情。若说他事先不知情,真的很难服众。   “就因为你和我父亲曾是至交,所以才没人怀疑过你。你也不要以为自己做的事无人知晓,这世间事,永远都只有一个道理,那就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裴澈直视他的眼睛,似乎要看到他的灵魂深处。   安王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马上又镇定下来,嘴角牵起僵硬的微笑:“贤侄真是爱开玩笑,本王从来没做过,又怎会怕人知晓?”   “是吗?不知安王殿下,还记不记得程开化这个人?”   “程开化?”安王默念一遍后,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我记得此人曾任太常寺卿,但后来不是因为办事不力,被皇兄革职赶回老家了吗?此人与此案有什么干系?”   裴澈道:“安王殿下,怕是少说了一点吧?这程开化娶了吴家庶女为妻,按道理说,你应该叫他一声姨丈才对。怎么安王殿下提及此人时这般生疏?”   “本王当年与外戚交往不多,平时自是按朝堂上的身份来论的,若都似你这般沾亲带故地喊,这朝堂岂不成了家族祠堂?”安王沉下脸,冷冷地说道。   “须知法理之外亦有人情,朝堂之上为君臣,朝堂之下便是亲人,如果六亲都不认了,岂不是太寡情绝义了?”   “胡搅蛮缠!”安王斥道,“本王何时六亲不认了?倒是你,好好的说那程开化,为何又与本王扯在一起?”   江淼和梁平帝一起看着二人你来我往,看似平和,实则充满烽烟味的交谈,都忍不住有种吃瓜的快感。而安王此时色厉内荏的样子,表现出来就三个字:他急了。   裴澈道:“因为他在此案中十分关键,当年派去谋害我父亲的凶手之一,便是他继妻的内侄。”   “呵,照你这么说,只要与他沾亲带故之人,皆有可能是指使他的人?既如此,你何不把他的家谱翻出来,一个个地查?论理,本王也不该排在第一位吧?”安王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   “据我调查,他继妻的内侄入了大内之后,又被分到了六皇子府上为护卫。”   安王笑了:“这就更奇怪了,他是六弟手下的人,又怎么会听本王吩咐呢?我看贤侄是病急乱投医,这才胡乱攀咬本王。又或是,某些人看不惯本王,想借你的手除掉我?”   梁平帝听了他意有所指的话,率先涌上心头的不是生气,而是怀念。   就是这个味!他这四弟让人背黑锅的本事还是像以前一样厉害。看多了他唯唯诺诺的样子,还真有些怀念他满肚子坏水的那股劲。   “安王殿下不必担心,你如今深居简出,还有谁会和你过不去,故意构陷于你呢?”裴澈提醒他如今阶下囚的身份,只不过还顶着王爷这个名头罢了,实则就是个关在豪华监狱的囚犯,还怕这怕那的干什么?   安王被戳了痛处,顿时黑了脸。   裴澈继续说道:“虽说那内侄是六皇子手下的人,可他并不忠于六皇子,暗中早已和自己的姑父投靠了安王殿下你。那次他的身份虽是六皇子的护卫,可给他下令的却是你府上的人。”   “你知我父亲去意已决,便心生不忿,一直派人跟着我父亲,中途得知有人过来招揽,你怕我父亲会动摇,便想了个办法挑拨离间,可没想到,那日雨势太大,树木滚落速度无法控制,直接将我父母坐的马车推下了山崖。是你,害死了他们!”裴澈双眼赤红,害他父母的人如今就站在他面前,身为人子却无法立刻报仇,这种感觉实在让人难受。   安王面无表情地听着,沉默了一会后,突然“啪啪啪”地鼓起掌来:“哈哈,精彩,这个故事编的倒是不错,贤侄还当什么户部主事,直接去当说书先生岂不是更好?断案是要靠证据的,如果胡乱编造一个故事出来就能定罪的话,朝廷也不用开三年一次的科举来招募贤才了。”   “谁说没有证据呢?”裴澈也笑了,“安王殿下应该知道当年的内情吧?那自然也应该知道,他们能成事,靠的是收买寺中的一个和尚。那和尚虽被刺了一剑,可他命大,这么多年来,一直苟延残喘于世。只要将他叫来问一问,真相便可一清二楚。”   “谁知道你会从哪找来一个野和尚污蔑本王,这样的手段,本王见多了。”安王不屑一顾,如果忽略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惊疑不定,估计大家都会认为他真的不在意。   “那从四皇子府出手的银票总做不得假吧?只要去银庄一对,便知道这钱是给了谁!”裴澈步步紧逼。   “呵,本王府里人多,每年进出账目无数,旁人偷了银票去做其他的事,与本王有何相干?”安王毫不畏惧。   “安王殿下,当年活着的人可不止那个和尚,如果一个人的口供不足为信,那么两个人的呢?特别是,那个人还知道府上不少私隐。”裴澈说话时底气十足,要不是江淼记得那具骨头还摆在他们家的话,他都要以为那左顺活过来了。   “不可能!那左顺已经死了。”安王脱口而出,明明属下禀报,说左顺已被一剑穿心而死,尸体也被他亲手掩埋了,哪里还能活?   裴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安王殿下,我全程可都没提过,那个人的名字叫左顺。更没说过,他当年也中了一剑的事。您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第213章 追查到底   大殿之内, 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大家都看着安王,看着他的脸忽红忽白地变色,看着他的眼神慢慢由羞愤转为凶狠。   “本王知道左顺又如何?你刚刚也说了,程开化娶了吴家庶女, 也算得上是本王亲眷, 那么他继妻的内侄是谁, 本王当然也清楚。至于左顺已经死了,是本王猜的,这么多年过去,他如果还活着, 为什么不回家?”安王硬着头皮强词夺理,说到后面他自己都被说服了, 态度也回归自然。只要他不认, 谁也不能将这罪名硬扣在他头上。   江淼也想伸手给安王鼓掌了, 随机应变的能力多强啊。   “那安王殿下是同意, 与左顺对峙一事了?另外, 您真的确定,当年回府里禀报的下属说的话是真的?”裴澈问道。   安王被他这么一说, 也忍不住心生疑问, 当年属下回禀,说左顺已被他亲手除掉后掩埋了, 可当他问起左顺身上的令牌时,那人却推说令牌不慎掉落山崖,寻不到了。   当初因为朝堂局势变化,他也没过多追究此事, 而后左顺也一直没有回来, 他便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难不成, 那左顺真的没死?可这么多年来,他去哪儿了呢?   “休得胡言乱语,什么回府禀报的下属?至于那左顺,他死没死与本王有何相干,本王自然也无需和他对峙什么。身为大内侍卫,莫名失踪这么多年拒不回京,其中必有阴谋,应该将其交由刑部按渎职查办才是!”安王义正辞严地说道。   “啧啧啧,”裴澈摇着头,感慨道,“真可怜啊。他当年舍身为安王殿下您办事,谁知一朝出了差错,您就要杀他。现在得知他还活着,您又要把他送入大牢。若王爷其他手下听说了此事,不知道会不会有兔死狐悲之感呢?特别是那程开化的继妻,她丈夫尽心竭力为王爷您办事,得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不会生二心吗?”   安王一僵,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片刻之后,他冷哼一声,“呵,本王行事光明磊落,又有何惧?倒是你,还有什么手段一并使出来吧。”   裴澈道:“既然王爷觉得那和尚与左顺说的话都不足取信于天下人,那么恐怕只有将程开化找出来,三人一并对峙,才能将此事弄明白了。毕竟他曾为朝廷三品大员,并且他又为王爷办事多年,手中一定掌握着不少的证据吧?只要拿出来一两件,相信到时候自有公断。”   “你要找他,与本王有什么关系?有什么腌臜手段尽管使出来便是!”安王怨毒地看了裴澈一眼,转身说道,“皇兄,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臣弟就先告辞了。”   说完,他也不等梁平帝应允,一甩手便走了出去,竟是不再伪装那副唯唯诺诺,毕恭毕敬的模样了。   众人都听得真切,刚刚他口气虽硬,却莫名透着些色厉内荏之意,想来他还真有把柄落在了程开化之手。   裴澈脑子一转,不知联想到了什么,立刻转身行礼,冲梁平帝说道:“还请圣上派人盯住安王府的一举一动,另外还需尽快控制住身在潮阳的程开化,臣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梁平帝有些不解:“你是怕安王会派杀手去潮阳杀人灭口?”   “不止如此,不知皇上还记不记得,沧州的铁矿案。”   “朕当然记得,但那案子的主使皆已落网,早于今年之前便问斩了。你突然提起此案,是何用意?”   裴澈犹豫了一下,说道:“皇上,那起案子,只能说破了一半。卖家是找到了,可买家呢?”   梁平帝一惊:“你的意思是?”   “那柳家采矿已有七八年之久,即便他们不敢大动干戈,所采矿石积累起来也应是极为庞大的数字。那么多的矿石冶炼出来的铁器也应不在少数,这么多的铁器,在大梁境内,除了朝廷军队有实力吞下这么多的铁器之外,还有谁会购买如此多的呢?”   裴澈也是后来才想到的,他当时让人打听了一下,据说刑部有人找到了那位徐管事的账本,也跟着账本找到了购买数额较大的几位买主,可这些人买的加在一起,也与那个庞大的数字对不上号。   他最初也想过,那些铁器是不是被徐管事等人运到关外,卖给了那些蛮夷。可是当他当听到几处关隘的守将后,这个念头就不存在了。这几位都是常年征战,与蛮夷结下血海深仇的人物,他们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大批武器流入蛮夷之地呢?   后来,他又托人打听了一下这支商队的行商路线,发现他们都是在南边那一带活动的。其中就有几处经常活动的地点与潮阳离得很近。   听裴澈这么一分析,梁平帝的脸色也变得凝重了。兵者,国之重器也。若是数量如此庞大的兵器落入一支心怀不轨的人马手中,那就糟糕了。   “你为何会将此事与安王联系在一起?”梁平帝用探究地眼神看着裴澈,他今天受到的刺激都来源于裴澈,每一件事都让他震惊不已。   “臣也是猜测。每次提起程开化之时,安王殿下的反应都很不自然,甚至还故作生疏的模样。要知道他与程开化的关系并不是个秘密,若两人都坦荡荡,又何必多此一举?而且最后说到要将程开化找来时,他的反应更是激烈,甚至连礼节都忘了。如果仅仅只是当年那件事的话,应该不至于此。如果程开化掌握的是其他证据,那么他离开梁京之后,恐怕就是丧命之时了。毕竟,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可见,安王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再根据那大通商行活动的范围来推算,这批铁器落在潮阳的可能性最大。其他地方大多道路通畅,来往之人繁多,如果是在那些地方交易铁器,未免引人注目。可潮阳多山,历来都是山贼土匪横行之地,来往客商很少,若在此交易,旁人很难发觉。”   “皇上派人去潮阳,就算查出此事与安王殿下无关,也可顺便追查那批铁器的下落,防患于未然。”   梁平帝久久不见动静,表情高深莫测,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过了一会之后,他道:“你们两人先回去吧。今日之事,一个字也别外传。”   “是!”裴澈拉过有些发懵的江淼,行了礼后离开了皇宫。   直到上了回程的马车,江淼才醒过神来:“你刚刚的意思是,安王可能想造反?”   “我也不确定此事到底与他有没有关系,只是今日提到程开化时,安王的反应实在不对劲。他好像在担心惧怕着什么,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才会把一个圈在梁京的闲散王爷与一个几年之前被革职查办,发配返乡的官员联系在一起呢?就算不是铁器的事,安王与那程开化也必定还有联系。”裴澈说道。   江淼叹了口气:“你就不怕到时候什么都没查到,皇上会怪罪你?”   裴澈道:“我只是把自己的推测说出来,并让皇上注意安王府和程开化的动静,除此之外,我没做任何事。到底应该怎么做,都由皇上一人做主,我何罪之有呢?”   “如果皇上不管这件事呢?”江淼又问。   “不可能。”裴澈一口否决,“事关江山社稷,皇上又怎么会置之不理呢?那么多铁器流落在外,分散的倒还好,可如果落入一人之手,又不追查到底,恐怕江山不稳。也不知道负责追查这些铁器下落的人,到底是因何种原因,才将此事隐瞒不报的。”   江淼再次叹气,没想到一个原本看似简单的案子,竟然会牵连进这种事。   之后的几天,他们不见梁平帝有任何动静,派去安王府监视的人,也说里面没有任何异动。就在二人以为,梁平帝另有考虑的时候,冯老爷子派人传了一封信给他们,说是梁平帝几天前暗中派了大内统领关连云携一队人马去潮阳办事,他觉得此事应与程开化有关,询问二人是否已将此事禀明了皇上。   裴澈答应了梁平帝那日之事不得外传一字,于是便隐晦地告诉老爷子,这事比他想的要复杂一点,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再过一些日子,应该就能水落石出了。   冯老爷子心里奇怪,但却十分信赖裴澈。既然裴澈让他等几天,那他就再等几日好了。 第214章 完结   再说安王府, 之所以裴澈的人没有发现任何异动,是因为他们暗处的人从不在明面上出入王府。先帝尚在时,安王府下便有密道。   这条密道通往与安王府相邻的另一条街,那条街上有个院子, 是某富商用来金屋藏娇之处。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这院子中因为死了位姨娘闹鬼而被封起来的偏院, 竟会成为别人出入的秘密通道。   那日安王回府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修书一封,让人快马加鞭赶往潮阳,将信送到程开化的手中, 让他将事情处理妥当。   这几天,安王是寝食难安, 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 脾气也变得很差, 动不动就发怒。王府里的人战战兢兢, 做事时都提心吊胆, 生怕一个不对触怒王爷。   他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因为梁平帝的人马赶路时,每到一个驿站, 便会更换一次马匹, 一日行进的速度比之不敢声张的安王人马来说,要快得多。   他们快到达潮阳时, 为了不打草惊蛇,就弃了马匹,翻山越岭来到潮阳城内进行调查。这一调查,还真就查出些端倪来了。   之前明明是被圣上遣返回乡的程开化, 在城内的影响力十分巨大, 甚至连官府都要让他三分。因为潮阳城外那些山里的十八寨“英雄好汉”都十分推崇程开化的为人。只要有人对他不利, 过一段时间必定会死于非命。   关连云也带着人去探查了这些土匪的底细,他们发现这些人使用的武器十分精良不输军营不说,就连操练的方法都有些像军营里出来的人教的。言行举止间,都不像是一群散兵游勇,更像是经过专门培养的士兵。   这一发现让他们大惊失色,在大梁的国土上,竟有这么一些人,这分明就是想造反啊!他把临行之前圣上亲手交给他的半块兵符交给了他的亲信。让他拿着兵符赶紧到距离潮阳一百余里的潜江大营聚集地去调兵遣将。   而他自己则带着其他兄弟就此蹲守在程开化附近暗中寻找线索。   当安王派来的人马进入潮阳城的时候,他们是第一个知道的。与此同时,去调兵遣将的那人也带着兵马驻扎在城外三十里处了。   关连云一声令下,他的属下便猛得朝安王的人马冲去,当场截获了安王的信物和亲笔信一封。   拿到了信件后,他们将安王的人马绑在一处,然后找了个面生的拿着信物与亲笔信进了程开化的府上。   程开化果然上当,一听说有人来追查铁器的下落,就吓得什么跟什么似的。当即将府中的证据找出来准备销毁。   伪装成安王人马的那小子见状,便将杯子砸碎在地,发出了信号。紧接着,一群大内侍卫从天而降,将程开化府中的人团团围住,打斗起来。   这些人哪比得上武艺高强的大内侍卫,当场就被擒获了。   程开化自知上当,心里还想着等城外知道消息后便能杀进来救他。可他不知道的是,山上的那些伪装成贼匪的士兵也被潜江大营的正规军打的人仰马翻,四处溃逃了。   潮阳的事情已成定局。   某日,远在梁京的安王只觉得心头一跳,便有一股慌乱之感涌上心头。当他安慰自己一切只是自己杞人忧天时,梁平帝派来的宣旨太监已站在门外等候。   当安王的事情爆出来时,满城皆惊。大家都没想到,这么多年没有异动的安王,竟然在私底下筹划了一件大事。   暗中收购兵器,笼络山贼土匪,收买朝廷官员等一桩桩大案连续审问出,让梁京百姓都忍不住摇头。   你一个阶下囚不老实待着,尽搞这些幺蛾子是干什么呢?现在被人一锅端了,可再没有第二条祖训可以宽恕这样冥顽不灵之人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桩案子也让人们叹为观止。那便是十年之前忠国公府世子裴世杰夫妇遇害之事。   当年他们二人遇害时,梁京百姓都觉得可惜,没人想到他们竟会被一场意外夺去生命,觉得这大概就是天妒英才吧。而官员们则普遍认为,这是当今天子,曾经的三皇子下的手。   当真相揭开时,他们才知道,原来裴世杰夫妇竟是当初他那位至交好友派人做下的。虽然他的本意不是要杀人,可最终的结果却是他造成的。   同时,百姓们也了解到,安王之所以会落网,是因为裴世杰的儿子,如今的裴世子在调查当年他父母坠崖一案时调查出来的,不由让人发出感慨: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若不是当年造下的孽为因,哪里会有如今的恶果?   安王在牢狱之中时,裴澈曾经去看了他一次。   之前在大殿之上与他争论的安王,如今已是真正的阶下囚了。   “你后悔害死我父亲吗?”裴澈问道。   安王木然地抬起头,双眼无神地看向裴澈:“后悔?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他变得激动起来:“如果不是他背信弃义,我怎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明明有能力辅助我登上帝位,却妄想置身事外,本王岂能让他就这么离开!”   “还有你,当年大错已经铸成之时,本王曾经想过干脆斩草除根,可念你年纪还小的份上,饶了你一命,若本王知道会因你落败,当初就该让你去黄泉底下与他们作伴!”   “本王最后悔的,就是一时心慈手软!”   裴澈静静地看着他,果然,妄想这般作恶多端之人有悔悟之心是不可能的。   他没有理会面前人的大喊大叫,转身往外走去。外头阳光正当明媚,与里面的阴郁森冷完全不同。   ……   又是一年冬月,朝廷前几个月发生的惊天动地大案逐渐被人们遗忘在时间的长河里,午门之外血流成河的景象也随着一盆盆水的冲刷而不复存在。   最近街头巷尾谈论的,是一年一度的普灵寺佛会。据说今年当年圣上要亲自前往。   梁平帝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年杀戮过重的原因,他晚上睡觉时总有些心绪不宁,恰好快到佛会,去寺庙里住上几日,与住持大师多聊几句,估计情况就要好上许多了。   这消息一出,去普灵寺的人数达到了历史新高。不管是达官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想去凑凑热闹。   冬月十七这天,各家的马车停靠在普灵寺的山脚下,依次往山上走。百姓们被禁军远远地拦在外围,激动地往里头看。   江淼下马车时,回头往身后看了一眼,顿时笑了。   “还记得几年之前,我也在那群人里面,听说梁京四公子下了马车,还想挤过来看一眼呢。”   裴澈也笑了:“当时我满心都是不耐,倒没有注意你在其中。”   “你就算注意了,也不会认出我,我一个卖包子的小贩,哪能入你们世家公子的眼?”江淼说道,现在想来,缘分真的很奇妙,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却偏偏被红线绑在了一起。   裴澈正想辩解,明明他见江淼第一眼时,就对他印象深刻。一个小贩,口齿却那样伶俐,明明应该大字不识几个,说出来的话却能以理服人。   “欸,你知道我当时在这摆摊时在想什么吗?”江淼没注意到他的神情,想起了另一件事。   “在想什么?”裴澈顺着他的话往下问。   “我当时想,下一次再来时,可不能只顾摆摊卖东西了,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得去山上转一转,看一看你们有钱人看的风景,也跟着享受享受……”   “如今愿望实现了,有何感想?”   “这上山的路也太长了……”   “我背你上去?”   “别丢人了,这么多人在……”   “那你把手伸出来,我牵着你上去,袖子宽大,他们看不出来……”   “好啊……”   伸出去的手,被另一只手牢牢扣在掌心。冬日的阳光从树枝间射下来,照得人身上暖暖的,然后,心里也暖暖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