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他主动翻面了   作者:愿棠   简介:   沈听澜穿书了,穿成了书里主角攻命定早亡的白月光。   死因大概是活着的白月光不够刻骨铭心。   合理的,正确的,对他极度不友好的。   原书中的珩王是个乖巧听话还会撒娇的小可爱,一下就戳中了主角攻裴昱瑾的心巴。   如果说这是主角攻的审美,那么一个会骑墙头吹唢呐还吵闹的茶艺大师,是不是就背道而驰了。   沈听澜过惯了996的秃头生活,有这么一个适合他咸鱼瘫的养老机会,当然舍不得早早离开。   避而不见不是他的风格,勇者就要主动出击。   一个聪明的勇者还要学会举一反三,两手抓。   一边作妖一边努力撮合主角攻受达成幸福美满的生活,这样他也能早早退休躺平。   于是在他的努力下,主角攻受花前月下,饮酒赋诗,在官场上平分秋色,互相扶持。   好,真好啊。   但直到某一天沈听澜亲眼看着裴昱瑾把刀架在他命定的爱人迟砚的脖颈上。   “诗,酒,才华,你没有一样能比得上本相。你若识相,就离他远点。”   而被架刀子的人唇边也是一抹冷笑,“即便这些下官不如您,殿下也依旧看重我。”   两人目光相对,火星四溅。   所以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他不会是注定难逃早亡的命运吧!!!   注:   1.文中有个背景板系统,笔墨极少   2.是个小甜饼啊,原书主角受(现主角攻的情敌)大概二十几章出场。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阴差阳错 系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裴昱瑾,沈听澜 ┃ 配角:迟砚,傅筠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为什么你不按套路出牌   立意:热爱生活,做最好的自己,传递爱与关怀。 第1章 钓鱼   昭景三年,初春,天恒大军一举攻破漠南王都,元帝龙心大悦,遂大赦天下。   “殿下,池子边风大,您不能久留。”   宫外普天同庆,宫内的日子倒是安生消停。早上这珩王殿下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突然就说想来太液池钓鱼。   这太液池,哪里是钓鱼的好去处啊。   “聒噪。”   沈听澜半倚在孟衡准备好的软榻上,几缕没有束上去的墨发在风中随意飘散,他眉眼低垂掩去了些许困意。   春日里微风和煦,本就吹得人容易犯困,再加上他身子骨又不好,眼瞅着就快要睡过去了,又被这一声惊醒,一阵心悸,难免烦躁。   “是,奴婢该死。”孟衡跪在他脚边,轻轻打了几下嘴巴,笑得谄媚,但眼底还是盛满了对主子的担忧。   沈听澜看了他一眼,轻轻抬脚踹在人肩上,也不知是在撒着什么火气。   孟衡顺势“哎呦”一声倒地,希望能令主子一展笑颜。   沈听澜的唇角翘起一个弧度,笑意却不达眼底。   两个时辰了,鱼没钓上来,人,似乎也没等来。   然而就在沈听澜凝眸深思之时,鱼钩突然一沉,猝不及防之下他整个人一个踉跄就被往池子里带。   鱼,上钩了。   然而他的惊呼还没有出口人就被勾着腰拉了回来,沈听澜就这么看着落地的鱼竿消失在眼前。   可惜了,挺大一条。   春日的水虽说不凉但王爷的身体也是万万受不住的,见有人搭救孟衡原本跳到嗓子眼的心又放了回去,刚想要开口道谢,却在触及抱着自家殿下的那人时瞳孔猛地一缩。   双膝几乎是砸在地上的,“裴,裴大人。”   听到孟衡有些颤抖的声音,沈听澜回过神来,一转头他的发顶正好蹭过那人的下颌。   这人真高。   头发挺软的。   裴昱瑾低头看着怀中的少年,这少年身段纤细,唇红齿白,在大红色绒毛大氅的衬托下肤色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白皙,就是可惜带了一丝病弱的苍白。   看起来不太容易养活。   这大概就是那位传闻中体弱多病的珩王殿下了。   裴昱瑾看他的同时,沈听澜也有些惊艳于这人的长相。   那双倒映着自己的眸子,眼尾微微上翘,带了几分凉意,绛紫色的长衫毫无赘余,只腰间配了一块玉珏,贵气逼人。高挺的鼻梁配上标准的唇形,谁看了不得赞一句公子无双。   当然最戳他的还当属眼角下的一颗泪痣。   真不愧是主角攻的长相。   “你弄疼本王了。”掐在他腰间的那只手分外有力,沈听澜欣赏完美色之后才开口。   这是螃蟹钳子吗?   够有劲的。   不过只是用了一点劲儿就眼眶微红,真是够娇气的。   裴昱瑾闻言面色并无变化,手上却依言松开,微微弯腰行礼。   “微臣见过珩王殿下,殿下千岁。”这声音如泉水击石,清凉悦耳。   按理说沈听澜该顺着台阶下,可他偏不,只见他理了理袖口又轻咳了数声,“裴相,你惊走了本王等了两个时辰的鱼,本王有些不适吹不了这冷风,不知可否请您替本王再钓一条。”   说完又咳了起来,呼吸声时轻时重,喘得十分艰难。   裴昱瑾闻言挑眉笑道,“臣与陛下有约,不可延误,殿下若是不适宜早些回去休息,若是被风吹病了,臣可担待不起。”   言下大有趁早回去,别来讹人之意。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就扬长而去。   瞧瞧,这就是天子宠臣的底气。   一句话噎的沈听澜真就是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撅过去。   匍匐在地的孟衡赶忙爬起来替主子顺背。   “主子,您先坐下,奴婢这就去给您传太医。”   沈听澜用力喘了几下,拉住慌慌张张要去叫人的小太监,“不用,本王无事。”   他盯着那道走路带风的背影,眼底带了一丝不解。   白月光?谁家对白月光是用这种注孤生的态度的。   按照这个世界的轨迹,珩王沈听澜应该是丞相裴昱瑾心心念念却病弱早亡的白月光,那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的开局。   【宿主不必奇怪,原世界的轨迹在非人为破坏下是不会改变的。】沉寂了许久的电子音又在脑海中响起,上一次听大概是一两年前了。   没错,沈听澜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是在一次机缘巧合下来到了这里,从此脑海中多了一个电子音,那个电子音告诉他,   【只要你能够改变原轨迹中白月光珩王在主角攻裴昱瑾心目中难以磨灭的地位,使主角攻受达成完美的大结局,你就可以摆脱早亡的命运,在这个世界中快活地养老】   “你什么时候会出现。”沈听澜曾经尝试着召唤这个电子音,但是除了最初听过之后,他并不能够如愿的同对方沟通。   【在剧情关键处】那道声音仍旧冰冷,不近人情。   “我如果有疑惑可以询问你吗。”沈听澜在心中默念。   可回应他的却是长久的沉默,这是在变相地告诉他【不可以】。   沈听澜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现在就像是在摸着石头过河,除了知道主角攻是裴昱瑾,而自己是他的白月光之外就一无所知。   所以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去刷裴昱瑾的负分,等之后知晓了主角受后再撮合他们以达到圆满的大结局。   不算是完全的死局,还有转圜的余地。   南书房外的荆桃虽只开了零星几点却在碧树红墙的掩映下初显生机。   “南疆拓土,陛下不去畅饮几杯怎么一人躲在这书房中作画。”   听着这欠收拾的语调,沈云逸不用抬头都知道这是谁来了,他开口也不退让,“谁说是一人,爱卿这不是来为朕红袖添香了吗。”   元帝故意加重了最后的几个字,也不知是在戏弄谁。   朝中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裴相年不过二十四却权倾朝野,多半是做了天子的入幕之宾。   最有意思的是不少老臣们信以为真,竟上书劝谏元帝不可耽于男色,应将重心放在后宫,沈云逸看了那些奏疏真是哭笑不得。   将人唤来给他看这些荒唐之言,就得了一句,“臣竟不知还有这样的坦途,早知道不挑灯夜读了。”   气得元帝想直接将奏章扔他脸上。   裴昱瑾近前看了一眼沈云逸画上的窈窕美人,笑道“臣还是不同皇后娘娘抢活干了。臣来,是看上陛下的美酒特来讨上几坛。”   “拿走,拿走。你哪有一国相爷的样子。”元帝略有些嫌弃地吐槽道。   “那也是陛下慧眼识英雄。”裴昱瑾不以为耻,斜靠在案前看人作画。   这两人私下里真是没有半点君臣的样子,也不奇怪,打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人感情自然不同。   裴昱瑾自启蒙就是太子的伴读,一晃二十年都过去了。   “陛下,珩王殿下来了。”门口候着的小太监急匆匆地进来禀报。   万岁爷说过,若是这位主来了一定要第一时间来报不得耽误。   沈云逸闻言放下了笔,“快请进来,再去烧些炭火,你,去把那边那条褥子抱过来铺在软榻上。”   许是见不得闲人,元帝连裴昱瑾都使唤上了。   裴某人啧了一声,将那条褥子提过来丢在软榻上随意扯了扯,看着几个忙忙碌碌在生火的小太监,“都春日了还要燃炭,纸糊的啊。”   沈云逸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将人拉开,亲自把被褥铺好,很是仔细。   “皇兄。”沈听澜在孟衡的搀扶下走得很慢,看见元帝的时候眼睛都亮晶晶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看着乖乖软软的弟弟,元帝心里软的就如一潭春水,亲自上手扶着他坐下,“慢点,手怎么这么凉。”   沈云逸跟沈听澜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两人相差八岁,自打弟弟还是个奶团子起元帝就十分喜欢,而他这个弟弟又因为先天不足而身体不好,因此他就更宠溺几分。   沈听澜闻言抬头看了裴昱瑾一眼,很快就垂下头去,眼睫毛颤了颤开口带了一丝委屈,“臣弟刚刚去钓鱼,却被裴……”大人惊跑了。   “钓了两个时辰都没有钓上来。”裴昱瑾瞥了沈听澜一眼,打断了他没说出口的话。   这么点事都要告状,他是没断奶的孩子不成。   不过,如今这副模样倒是与自己刚刚看到的不同,演,接着演。   元帝的注意力果然被这两个时辰给吸引了过去。   “两个时辰?来人,珩王身边的近侍都拖下去,一人五十廷杖,以儆效尤。”   沈云逸看向沈听澜身边伺候的奴才,裹挟着雷霆怒意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扑通扑通,奴才们跪了一地却没人敢磕头求饶。   看着这一幕,沈听澜的眼中划过一丝无奈,熟练地将一只手轻轻按上了心口。   “皇兄,是臣弟不好,你,咳,你不要迁怒他们,好不好。”沈听澜揪住元帝的衣袖小幅度地晃了晃,很小声地替孟衡他们求情。   毕竟对于他们来说跟了自己这么个主子也算是平白多了不少的无妄之灾。   元帝低头看了看弟弟苍白的小脸,到底是舍不得让他为难,终究还是松了口,“一人十杖,再有下次打死为算。”   裴昱瑾闻言有些意外,君无戏言,不说朝令夕改,这前后才隔了多久,他认识的元帝从来就不是一个会退让的人。   真是稀奇事儿。   虽说他与沈云逸是莫逆之交,但这么多年他倒是从未见过这位珩王殿下,更多的是听人提起,元帝说的最多。   不过翻来覆去的也就那几句,无非是“我家阿迟最乖,秉性最是纯良。”   “阿迟身子骨不好,这东西不错,等会儿差人给他送过去。”   知道是对弟弟,不知道的怕不是以为元帝在养儿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的裴某人:身体差成这样,春日里还要燃炭火,纸糊的不成。   后来:再多穿一件好不好,乖啊,别冻着了。   棠棠:呵,双标怪   开新文啦,欢迎小可爱们。顺便撒泼打滚求个收藏呀。 第2章 要他   其实裴昱瑾对沈听澜不算了解也并不奇怪,毕竟这位珩王殿下之前一直养在深宫,从不与众皇子一同读书。   沈听澜是秦贵妃受惊早产下的孩子,出生时刚刚满七月,哭声跟奶猫叫似的又细又小,险些早夭,后来再仔细地养着也不比常人。   更别说八岁那年又误食了给元帝的食物,因为中毒伤了心脉差点丧命,后来身体就更是不行。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元帝对他总是有莫名的一种愧疚,自然也就更加纵容。   “什么事儿不能让他们来请朕,还要你亲自跑一趟。”元帝拢了拢弟弟的大氅,微弯下身问道。   这可是后妃都没有的待遇。   沈听澜微微往后靠了靠,他并不是很喜欢跟人离得这么近,他来这里四年了,一开始对元帝的态度很谨慎,后来也习惯性地放开了,接受元帝对他的好。   史书里那些皇家兄弟阋墙的案例似乎并不会在他们身上发生,大概也是因为原主是个年岁不永的小废物吧。   所以他将一分病硬生生演成了十分,不过,皇兄这里真的好热啊。   “皇兄日理万机,不能因为我的一点小事儿而分心。”他微微仰头,鼻尖沁出些许汗水,瞳孔中映出对方全部的身影。   “你啊。”元帝摸了摸他的墨发,觉得自家弟弟怎么能这么懂事呢。   真是个乖崽。   裴昱瑾在一旁看着只觉得有哪里说不出来的古怪。   就,很虚假。   “咳。”他轻咳一声试图打断眼前这腻人的一幕。   沈听澜也配合地循声望去,道,“裴相也在啊。”   言语中有些许惊讶,乍一听,好像是才瞧见这么个人,完全不记得刚刚还想要在元帝面前给他告上一状。   “你识得他?”元帝有些疑惑地看了裴昱瑾一眼。   没记错的话,他们不应该相识才是。   “嗯,刚刚殿下钓鱼的时候险些栽进湖里,臣大发善心地拉了一把。这才算是认识。”   他裴某人虽然一贯高风亮节,但也不能任由人歪曲事实,黑白不分不是。   栽进湖里?   听见这几个字,元帝的眉心都紧紧皱起,沈听澜看得暗道不好,赶忙开口,“裴大人,你觉不觉得这南书房里太热了,本王身体不好,委屈你了。”   言下之意大概是,哪凉快哪待着去快别在这里拱火了。   偏偏裴昱瑾就跟没听懂似的,寻了个地儿坐下,笑着开口,“无妨,臣这几日畏寒,陛下这里正合适,省的臣回府再燃了,毕竟,臣俸禄也不高。”   元帝也就是现在没心思放在他身上,不然多少得奚落他两句,一个富的快能与他比肩的人在这里同他哭穷。   沈听澜也不愿再同他多言,横竖都说不过而且他现在忙着灭火,他一把捉住自家皇兄的手,可怜兮兮地道,“皇兄,臣弟饿了,胃里也不太舒服。”   已近正午,日头升得很高了。   元帝闻言暂且压下了要好好说教他一番的想法,“来人,传膳。再去把林太医也叫来。”   林太医是太医院令,这些年一直负责照顾沈听澜点身体。   “你怎么还在这?”元帝替弟弟暖了暖手这才重新分了一点目光给他。   啧,真是无情。   “未得陛下准允,臣岂敢擅自退下。”裴昱瑾还给自己倒了杯茶,真的是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   罢了,今日他救了阿迟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那就留下一起用膳吧。”   “微臣,多谢陛下。”口中说着谢,人却连站都没站起来。   相府自然不能是缺了他这一口饭,裴昱瑾只是觉得看这两人相处颇有意思,高高在上的帝王竟也有被人拿捏得死死的时候。   着实是有趣极了,他想留下再看一会儿热闹。   御膳房的膳早就备好了,只等着主子一声令下。   端菜的宫女太监排成两列,手中托盘里的膳食令人垂涎欲滴,就是饭桌上的摆放成两种特色,泾渭分明。   沈听澜面前菜色清淡,看着就少油无盐没什么滋味。   这令他不由得在心底叹了口气,这副身体脾胃虚不宜食太多荤腥,他都快被养成一只兔子了。   偶尔开荤全靠偷吃,惨,真的是太惨了。   沈听澜面上一闪而过的郁色分毫不差地被裴昱瑾看在了眼里,他微微挑眉在元帝动筷之后将筷子伸进了桌上的一道大荤——卤猪蹄。   猪蹄色泽透亮,上覆汁水,炖的很软烂,一看就滑而不腻。   沈听澜正好又瞧见了他享受的表情,看了一眼猪蹄吞了吞口水,像是发泄一般地戳了戳碗里少的可怜的米饭,夹了一筷子青菜。   元帝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动静,有些想笑,虽然裴昱瑾一向不当人,但何时这么幼稚了。   看着弟弟那控诉的小眼神,元帝毫不犹豫地开口,“来人,将这道菜撤了吧,太过油腻,朕看着就没什么胃口。”   于是那道卤猪蹄就这么被从裴昱瑾的面前撤了下去,很好,沈听澜的心里一下子平衡了。   裴昱瑾看着也没说什么,毕竟,桌上又不是只有那一道荤菜。   一顿饭吃的沈听澜是身心俱疲,看得到吃不着的感觉对于一个吃货来说真的是太煎熬了。   裴昱瑾的戏看够了,这才准备起身告退,但沈听澜哪能就这么容易地放他离开。   “皇兄,臣弟一直在宫里闷得慌,久闻裴相文武双全,臣弟想去相府小住几日,也算是强健体魄了。”   不离他近一点怎么刷负分啊。   裴昱瑾只是想看一出戏,可半点都没有想要把自己变成主角的意思,他上下扫视了沈听澜一眼开口拒绝道,   “恕裴某直言,以殿下的身体好好躺着还能多活几年,没必要瞎折腾。”   这话说得真的是相当毒舌了。   沈听澜闻言几乎是瞬间就红了眼眶,呼吸一下子就急促了起来,将元帝吓了一跳赶紧替他顺着胸口,“佑彦乖,朝中贤臣众多,咱们不要他,朕再给你找个武艺好还会说话的好不好。”   平常裴昱瑾这张嘴就能把他气到无言以对,也难怪佑彦招架不住。   “臣弟,就要他。”开玩笑,他是那么容易妥协的人吗。   沈听澜乖乖靠在元帝的怀里,一手揪住哥哥的衣袖,一手指着裴昱瑾。   那小模样像极了一个恃宠而骄的小妖精。   “好好好,要他要他。”   果然,在沈听澜面前元帝就没什么底线可言,“裴卿,此为圣旨,不得违逆。”   沈云逸难得沉下面色,这次也是真的动怒了,毕竟龙有逆鳞,旁人不能触碰。   裴昱瑾看了一眼元帝怀里挑衅着看他的人,唇边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躬身道,“微臣,遵旨。”   他知道这位珩王殿下怕是不怀好意,但既然无可推拒,那不妨让他看看这人究竟想要做什么好了。   气氛一时有些沉寂,还是林太医到了才打破了这种压抑的氛围。   “微臣参见陛下,珩王殿下。”林太医放下药箱规规矩矩地行礼。   “行了不必多礼,珩王用膳之前说脾胃不适,刚刚情绪又有些起伏,你快来看看可有大碍。”元帝让开榻边的位置示意林太医上前来为沈听澜诊治。   林太医搭了他的脉停顿了片刻而后又朝着元帝掀袍跪下,“回陛下,殿下的身体并无大碍,脾胃虚寒按照臣先前开的药慢慢调理会有所成效。至于情绪,只要不是大悲大喜殿下的身体还是可以负荷的。”   “说来说去都是这几句,罢了,你先退下吧。”元帝挥了挥手似是有些不耐,但他也知道沈听澜的身体除了静养也并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了。   “是,微臣告退。”   “等等。”   林太医走了几步又被叫住,赶忙转身垂首等着元帝的吩咐。   “他若是想要习武,依你之见是否可行。”   听了这话榻上的沈听澜眉眼上扬觑了林之航一眼,不咸不淡的,让人瞧不出什么深意。   林太医原本的话已出口,“依臣之见,殿下不宜多动,剧烈的运动能避免最好。”   裴昱瑾还没走,听得这话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但对上沈听澜那不知深意的眸子,他又艰难地补充道,“不过,殿下如果只是小范围的活动,不太耗损心神,消磨体力,也还是可以的。”   这句话话音刚落察觉到皇兄看过来的目光,沈听澜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亮晶晶,“所以皇兄你看,臣弟也不是个只能躺在床上的废人,对吗?”   他的演技太好,有时候倒也成了一种负担。   “胡说什么呢,谁敢把你当成废人啊,不许多想,好好养着就是。”沈云逸最听不得的就是弟弟这般自轻自贱,只得低声安慰。   沈听澜闻言似有似无地瞥了裴昱瑾一眼,那意思大概是,呐,那个人。   真是够记仇的,这位珩王殿下对自己的意见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不理他,他就是那毛病,你去他府上小住一段时日,他要是敢欺负你啊你就回来跟皇兄告状,皇兄帮你收拾他。”   作者有话要说:   裴某人:说好的莫逆之交呢,沈云逸你见弟忘友   陛下:你个毒舌怪怎么能跟朕乖乖软软的阿迟相提并论呢   听澜:皇兄冲,弄他。 第3章 入府   点着熏香的马车在路上晃晃悠悠地慢行,沈听澜捧着雕花手炉有着些许困意,但旁边端坐着的人却又令他有些不敢放心入眠。   本是想着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同裴昱瑾一道归府,但他也不曾想要与这人同乘,多少有些不自在了。   “殿下可是有何处不适,若是有,不妨直言。”在裴昱瑾看来这人自从上车以来就坐立不安,动来动去,动静着实不小。   被点到的人下意识的一抖,抬头看他时还有一点迷茫。   很懵,像一只找不到北的傻猫咪。   沈听澜反应了一会儿才把放空的思绪拉了回来,“啊,车里有点闷,头有些晕。”   这也不完全是假话,空气不算流通再加上旁边这人的存在感太强,他确实是有那么一点缺氧。   吱呀。   木质的小窗被一双修长的手从内轻轻推开,空气涌入时还带了一丝凉意。   “殿下若是嫌冷自行关上便可。”裴昱瑾收回手按了按眉心,闭目假寐。   他并非不知这位殿下在顾虑什么,罢了,逗他也不差这么一段路的光景。   没了身侧这人似有若无的注视,沈听澜下意识松了一口气,他小心翼翼地凑到窗边想要看看窗外繁华的上京,却不料马车一个骤停。   他因为惯性往一旁栽倒,而那人却像是事先就有所察觉一般,睁眼的瞬间一双手牢牢扣住了他的肩膀将他固定在距离自己一指处,两人贴的很近。   沈听澜那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在安静的车厢中清晰可闻。   他的耳朵红了,如果摸起来的话应该会有些烫吧。   裴昱瑾的目光稍稍偏移,将对方细微的变化纳入眼底。   而沈听澜还因为这突然的变故有些晃神,还是车外孟衡请罪的声音才令他回神开始试图挣脱。   察觉到了他的意图,裴昱瑾顺势松手,由着他坐了回去,而自己则是掀开车帘,垂眸望向正低头告罪的人,问,“发生了何事?”   声音不高,言语间难辨喜怒。   “回相爷,几个孩子打闹误闯到了马车前,奴才为了避让这才慌忙勒缰绳,让主子受惊了。”   孟衡身侧倒也还真站了个稚童,瞧着年岁不大,有些被吓着了,其余的看情况不对也是如鸟兽般四散。   “买些糖好好哄着,问问这孩子家住何处将他送回去再给些银子,你亲自去,处理完了再来相府。”沈听澜就着帘子的一角往外望了一眼,抢在裴昱瑾开口前说道。   孟衡下意识地看了裴昱瑾一眼见人没有反驳这才应了声,“是,奴才这就去。”   “王爷心善,不欲与这小童计较自然是甚好。不过,您将这奴才打发走了,是指望本相来驾车吗?”待人走远了,裴昱瑾才偏头问道,带了一丝看好戏的意味。   裴昱瑾一向骑马入宫又不喜欢带随从,而沈听澜身边也只跟着一个用得习惯的孟衡,把人打发走了,可不就是只剩下他二人了吗。   沈听澜闻言一愣,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么一层,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只见他身体往后靠上了车壁,单手按上心口揉了揉,垂下眼帘,声音也低了几分,“刚刚那么一吓本王有些心悸,此刻怕是动弹不得,驾车之事就有劳裴相了。”   要不是见识过他刚刚吩咐孟衡时还精神十足的样子,裴昱瑾恐怕真的会被他此刻恹恹的模样骗到。   权倾朝野的裴相头一回在除了元帝面前这样吃瘪,他用舌头顶了顶腮帮,点了点头,掀开车帘坐在了车夫的位置上,“那殿下,坐稳了。”   沈听澜见状,没忍住轻笑出声。这个出身高贵又手握权柄的人应当没做过这样的事儿,这回自己有够恶劣了吧。   这声轻笑自然也落在了裴昱瑾耳中,毕竟习武之人的耳力本就非一般人所能及。他挥手扬鞭,马车的速度一下子就上来了,沈听澜也结结实实地磕在了车厢上,发出一声闷哼。   不重,但也有些疼。   “臣没驾过车,兴许有些生疏,还望殿下海涵。”那带着笑意的解释怎么听都不怀好意。   沈听澜揉了揉被撞疼的地方,开口时声音低弱还有些喑哑,“无妨,本王磕得不重,裴相不必放在心上。”   哭了?   裴昱瑾的心里有一瞬的后悔,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感受到车速在变慢,沈听澜的唇边滑出一抹微笑,他发现裴昱瑾这个人很有趣。   好像吃软不吃硬,而且跟传闻中那个手腕强硬的权相模样相去甚远。   裴昱瑾虽然不算一个喜静的人,但相府建的远离市井,很是安宁,再加上他后来车速放得很慢,快到时沈听澜已经入了梦乡。   “殿……”似乎是没料到,他掀帘时的动静并不小,但见着眼前一幕剩下的言语已尽数吞下。   拥着毛绒大氅的人斜靠在车厢上,睡梦中睫毛轻颤,眉心也略微蹙起,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而手中的暖炉明显也失去了热气。   看起来更加脆弱了,不怪佑琛要那般仔细地呵护着。   正当他准备放下车帘时,一道声音响起,带着浓浓倦意,“到了吗?”   沈听澜睁眼时脸色不太好看,短时间的睡眠令他有些头疼,这幅身子确实是太差了。   “到了,您若是不醒,臣正准备委屈一下自己,将您运进去。”裴昱瑾侧过脸来看向他,说得一本正经。   委屈?运?   他堂堂亲王是货物不成。   沈听澜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词,一双黑眸瞪得圆圆的望向他,里面写满了受伤与不可置信,开口时也有些艰涩,“本王,不重的。”   不是,这不是关键。   沈听澜像是在为自己难得犯蠢感到懊恼,轻轻捶了一下身侧的软垫,发泄着不满。   裴昱瑾的目光一直放在他的身上,这样不算隐蔽的小动作自然也被他看在眼中,“微臣说笑的,殿下下车吧。”   见那人消失在视野中,沈听澜才轻嗤一声慢吞吞地起身走到车外,没了孟衡也无人为他放脚踏。他俯下身子正准备寻一个冲击力较小的角度跳下来。   探脚试了试,怎么看都觉得这车比他平时坐的要高,就在他准备要跳时一只手伸到了他面前。   那只手骨节分明,掌心向他,隐约能见骨节处常年舞文弄墨而留下的笔茧。这手很漂亮,沈听澜一时间寻不到一个能够准确形容它词句。   手的主人眼神半分都没有落在他身上,毕竟这样类似于伺候人的活儿他也没做过。   沈听澜又看了那手一眼然后有些遗憾地移开了视线,自己蹲下扶着车壁跳了下来。   不承你的情,够不识好歹了吧。   沈听澜跳下来后还挑衅地看了裴昱瑾一眼,仿佛在说不过就是下个马车,本王才不是个纸糊的小废物。   却不料他这一眼太过风情,落在裴昱瑾眼中像极了一只骄矜的孔雀。   他从容地收回手,面上并无任何异常,“府上闲置的房舍很多,殿下可要亲自挑选。”   不论他对沈听澜的态度如何,单论这位的身份,他也不能薄待了他,不然也无法同元帝交代。   沈听澜思索片刻,微微昂首,“本王身子娇贵,自然是要你府上最好的屋子。”   “还要,离裴相你最近的地方,本王走不了远路,累。”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   住得近了才能时时刻刻去给他添堵,完成白月光破碎任务。   唉,这世上像他这般既聪明又貌美的人可真是不多了。   裴昱瑾听完并未有任何迟疑,“臣这就命人去收拾,烦请殿下先移步臣院中厢房,稍事休息。”   沈听澜点了点头,跟着引路的下人先进去了。   “去把我旁边的院落收拾出来,布置的精致一点。”候在一旁的管家闻言有些诧异,但很快就依言去做了。   相府底下人做事的效率很高,孟衡赶到时沈听澜已经坐在自己的院子里喝茶了。   这里的环境虽说与宫中还有些差距,但大体上相差不远了。   “主子,这个时辰了,您可要休息一会儿?”按照惯例,沈听澜午后是要小憩一会儿的。   不过今日稍稍有些迟,他本就坐在窗边,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出去走走吧,躺久了身上乏得很。”   古人的院落大同小异,没什么出彩的地方,想来裴相也不是个志趣高雅的人,这宅院平平无奇,沈听澜只走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趣。   倒是离主院最远的地方有些许人声喧闹。   “走,看看去。”   许是太过无聊,又或者是爱凑热闹的天性使然,沈听澜朝着那有几分嘈杂的地方走去。   远远听着是喧闹,但真正目睹又是另一番感想了,沈听澜多少有被眼前的一幕震撼到。   成群的年轻男子在场中耍练着兵器,个个身材魁梧,长相英俊。   相府占地面积虽说大,但大到府内有一个小型的校场就不免有些说不过去了。   更何况,天子脚下,谁给他的胆子竟敢在府中明目张胆的豢养私兵,这可跟养男宠不同。往大了说,那是图谋不轨,其心可诛。   作者有话要说:   裴:老虎不发威,你当爷.......喵 第4章 安神   “殿下,咱回吧。”孟衡小心地朝小校场里望了一眼很快就移开了视线,似乎是怕惹上什么麻烦。   可沈听澜不一样,他是生怕日子过得太安生了,他可要不遗余力地给裴昱瑾展现他这位“准白月光”惹是生非的能力。   “不急,随本王进去看看。”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若是没有皇兄的首肯,相府就是再大也不会有这样一片土地的存在。   孟衡虽是觉得不妥,但也不敢违逆主子的意思。   奇怪的是,沈听澜进此地竟是无人阻拦,该打拳的打拳,该练枪的练枪,偏生视他如无物。   “去问问此地谁在管,好生放肆。”沈听澜的语调有些慵懒,仔细听听里面却并没有多少怒意在。   孟衡领命,壮着胆子上前去拦了一个,不多时就带着个年轻的郎君到了沈听澜面前。   “末将傅筠见过珩王殿下。”   傅筠?左金吾卫指挥使。   沈听澜在脑海中很快就锁定了这个名字,他之所以知道也是因为这位傅指挥使算是元帝面前排得上号的红人。   不过这人倒是比他想象中要年轻许多,长得也好。   好像,皇兄身边的这些近臣长相一个比一个出众,那个姓裴的长得尤其俊朗。   皇兄选官的标准难不成是长相?   沈听澜走神片刻,很快就将这种有些荒诞的想法甩了出去,不会不会,他皇兄可是要做明君的人,怎么可能如此荒唐。   “认识本王?”虽说脑海里不着调,可他的面上却带了两分难以靠近的高贵,很是骄矜。   “末将曾有幸于宫中远远看过王爷一眼,故而识得。”傅筠的姿态放得很低,很是谦卑。   “嗯,今日不是你当值?”   金吾卫算是皇城中较为辛苦的差事了,毕竟管着整座京城的治安。   “末将今日休沐。”   沈听澜听了他的回答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越过他看向了他身后。   傅筠能得元帝的青眼,自然也是个极其通透的人,有些话不必明说他也能懂。他顺着沈听澜的目光偏头望去,明白他想要问些什么。   “那些是培养着将来要参加金吾卫擢选的,大都出自京城勋贵人家。”   入金吾卫也是希望能在圣上面前露个脸,好谋个前程。   后面这句话傅筠没有说出口,但沈听澜又岂会不明白。   金吾卫是亲军上十二位之一,其中部分出自边军,部分出自勋贵,这自先帝时起就是如此,而本朝金吾卫直属今上,不受兵部管辖。   这可不正是远大的前程吗。   不过,“擢选金吾卫怎么选到相府来了?”   “这……”傅筠面上有几分为难,好似不知如何解释。   可沈听澜现在给自己的定位可不是一个会识人眼色还善解人意的小可爱,他眉毛轻佻带了一些不悦,“怎么,本王听不得?”   “王爷恕罪,将此事交给裴相正是陛下旨意,末将今日过府也只是出于与裴相的私交。”傅筠的话点到为止,并不多言。   沈听澜能猜到这是元帝的意思,不过让一个文官来训练兵士不免有一些奇怪,让裴昱瑾教教他还算是说得过去,毕竟他也就是想要蒙混过关。   但,连金吾卫选拔前的训练都交给裴昱瑾,用现代人的话来说,多少是有一些专业不对口了吧。   有些话并不适合由他来问元帝,不重要。   “本王随便转转,你去吧。”   “是,末将告退。”   站得有些久,沈听澜想回去躺躺,手搭在孟衡小臂上慢慢晃回去。   “他今日,去了小校场?”   傅筠在沈听澜走后没多久就来了裴昱瑾的书房,顺便提了一下刚才的见闻。   “是啊,陛下一向宝贝这位王爷,难得能近距离一睹其容颜,与今上有三分相似。”   “毫不相干。今上英武,而他,娇气。”裴昱瑾往自己的碗里添了些酒,一饮而尽。   白日邀人喝酒,也就裴昱瑾能干得出来。   傅筠浅浅地饮了两口,一碗还剩下大半,比起裴昱瑾,他倒是更像个文官。   “为防城中有急事,我不能多饮,只此一碗,你尽兴我随意。”傅筠端碗向他示意。   “古板。”裴昱瑾又替自己满上也不强求。   “你……”傅筠喝了口酒,不知从何问起。   “想问就问,吞吞吐吐的做什么,一点都不像你。”   傅筠轻叹一声,思索片刻还是问出了口,“你要是心里不舒坦不妨同我说说,总好过一个人憋在心里只能借酒浇愁。”   裴昱瑾闻言手中的酒碗一晃,几滴酒水洒落在桌上,泛着白光。   “浇愁?天恒大胜,本相高兴还来不及,哪来的愁。”   “言之,你若真的……”   “羽泽,你醉了。”裴昱瑾的声音没什么变化,但眼底带了三分警告。   “是,我喝多了。”傅筠将碗中剩下的酒一口闷了,神情有些不自在。   话不投机再多言就惹人生厌了,傅筠并未久留,很快就起身告辞了。   夜色沉沉,一轮明月高悬天边,裴昱瑾将元帝赐的酒喝了大半,奈何酒香而人不醉,他的情绪很少失控。   这次,大概是漠南一战告捷,高兴吧。   沈听澜的院里栽了一株桃树,比墙高,花开的正盛,枝干粗壮。   此刻树下正站着披了狐裘的某人,盯着那树,若有所思。   他下午回来后还是小憩了片刻,此时精神正好,没什么困意。   孟衡替主子准备好洗漱的水后就出去寻人,顺着主子的视线看到那一株在夜色中比较平平无奇的树,不知是何处吸引了这位的目光。   沈听澜好像是想到了些什么,一回头猛地跟孟衡四目相对,吓得后退两步,捂着心口喘了喘。   孟衡反应过来后赶紧去扶,口中还不住地说着,“奴婢该死。”   沈听澜喘匀了气儿后,看了他一眼,“走路怎么没声,是想吓死本王不成,下次走路重些,别跟飘过来似的。”   知道主子这是不怪罪了,孟衡挠了挠头,憨憨地道了声,“是,奴婢记着了。”   “你说,通过这树,能进裴昱瑾的院里吗。”沈听澜又看了那树一眼,状似玩笑地开口。   “树?殿下,您想进裴相院中大可以走正门,何须,何须爬墙呀。”孟衡最后这几个字说得超级小声,生怕被人听见了有损他家殿下英明神武的形象。   “谁说本王是要爬墙了。本王是看那墙头不错,适合赏月,去,找个凳子来,本王要上树。”沈听澜既想要做坏事又不想被人当面抓包。   真的是又坏又怂。   “啊,殿下,这可使不得啊,这树这么高,您若是摔着了,奴婢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啊,殿下三思。”孟衡听了沈听澜的话,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结结实实地磕了几个头。   “嘘,你小点声儿。”就这么一堵墙,隔音效果想来是不怎么样。   “哎,殿下,万万不可啊。”孟衡放低了声音,小声哀求,不凑近都不怎么能听见。   这场面看着,有一点滑稽。   沈听澜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奈,知道自己再好言好语地说怕是也得不到想要的效果,于是沉下面色,压低声音道,“本王让你去你就去,你是诚心气我不成。”   孟衡闻言小心翼翼地抬头,见自家主子的脸色果真不好,隐隐有些泛白,当下也不敢再劝了,应了句是就小跑着进屋去拿沈听澜要的东西。   看着听话办事脚底生风的小太监,沈听澜长舒了一口气,他是真不习惯板着一张脸装恶人,奈何就是有人他吃硬不吃软。   太难了。   孟衡虽然话多还喜欢操心,但办事的能力还是不错的,不多时就替沈听澜搬来了一张矮凳,沈听澜站上去勉强能够到最粗壮的枝干处。   不过到底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人,沈听澜明显就不是个会爬树的主,在孟衡又是推又是托的帮助下才勉强站了上去。   那树离墙头还稍稍有一小段距离,沈听澜伸手恰恰能碰到墙壁,他手脚并用又费了半天的功夫才坐在了墙头。   待他坐稳后又指使孟衡去拿他特意从宫里带出来宝贝,苏尔纳。   也就是现代的唢呐,在那时候是波斯乐器Surna的音译。   夜已深,不知此时裴大人入没入眠,姑且让本王来替他安安神吧。   沈听澜将那乐器举到唇边,高亢嘹亮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夜空,惊走了停在裴昱瑾院中树上的几只小雀。   这效果真是,出乎意料地好。   他吹这玩意儿呢,没什么技巧可言,用力,够响就完了。   窗外这乐声响起时,裴昱瑾刚借着三分酒意泼墨完成了一幅锦绣江山图。   今夜微醺,他却毫无困意。   循声走出屋门在墙边站定,一抬头就看见了因为用力而面色泛红的沈听澜。   很好,不进院门也能实现被当面抓包的愿望。坐在墙头进退两难的珩王殿下对此很是满意。   秉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原则,沈听澜恢复了一下气息,脸很红但心不跳地说道,“裴相,真巧啊。”   作者有话要说:   采访者:副指挥使?   傅筠:是傅指挥使,不是副指挥使,谢谢。 第5章 巧   “巧?是挺巧的。”裴昱瑾面无表情地吐出了几个字,而后就是相顾无言。   当然,沉默只会让气氛更加凝固,在确定了底下那人不准备开口缓和后,沈听澜抬手指了指上空。   “裴相你看,今夜月色甚好,宜赏之。”   好在这夜的月确实明朗,没让这已经足够令人窒息的氛围更进一步。   但裴昱瑾却并未随着他的指引抬头,而是瞥了一眼沈听澜手中的乐器,道“已近子时,殿下不去就寝倒是雅兴颇高。”   “这个吗?哦,皇兄的千秋宴快到了,本王身无所长,却也想要聊表心意,让裴大人见笑了。”沈听澜笑得十分含蓄,透露出几分羞怯。   裴昱瑾闻言唇角勾出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他要是没记错的话,元帝的生辰刚过去不足两月,下一个千秋宴还得到来年。   “殿下有心了,陛下若是知晓,定然会十分欣慰。”提前十个月就开始准备,可不正是十分用心了吗。   “不过殿下还该注意身体,夜风凉,仔细吹病了。”很显然,此刻的他并不想要分太多的精力给这位有些顽劣的小王爷。   “那,裴相怎么还不就寝,勤勉虽好也当注意休息。”沈听澜面上含笑地关心着,实则心中有些抓狂。   他就是以为这位已经睡着了才会想着要来扰他清梦的,这睡都没睡,谈何扰啊。   不都是戌时睡,寅时起吗,裴相你怎么不按规律的作息来,你这样每天就睡四五个小时,很容易猝死的呀。   这么一想,沈听澜的面上都带了几分忧色,这可不行,这主角攻要是中道崩殂他还怎么完成任务,这要死也别带他一起上路呀。   裴昱瑾本已想着要回去,闻言又停下了想要走的动作,将他的面色看在眼中。   那脸上的忧惧不似作假。   本已到嘴边的一句“与君无关”变成了一句下意识的解释,“平常,不会如此。”   他似乎并不习惯于这样毫无保留的关心,于是又生硬地补上了一句,“殿下若是喜欢乐器,臣明日替您选一位师傅悉心教导,等到陛下的千秋宴,您定会有所成。”   如此,也算是报答了他这一句话的关心。   嗯?   却不知沈听澜闻言眼睛都瞪圆了,不是,他真的不是想要学乐器啊。   这人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又是一阵冷风吹过,激得他喉间泛起一丝痒意,才惊觉确实是有些凉,用空着的手握成拳抵在唇边闷闷地咳了数声才觉得好了一些。   “殿下还是快些回去安置吧。”这次裴昱瑾却没急着走,似乎是想要等着对方先行离去。   反正计划也没办法实行了,沈听澜点了点头也不欲久留。   但他看了看身后在风中摇曳的桃树,有些不太敢动。   正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他虽不恐高却也是怕摔下去痛的。   “裴相,我要是往下跳,你能接住我吗?”沈听澜试探性地问了问,也不太敢作妖,照他这个小身板,要是摔下去是真的够呛。   而从裴昱瑾的视角看去,入目的是一个裹着狐裘的瘦弱少年在墙头咳成了一团,瞧着怪可怜的。   “可以。”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管这档子闲事了,权当善心大发了。   “你保证,我要是摔死了肯定会去你梦里找你的。”要不然说他会得寸进尺呢,在确定了这人不会见死不救后,沈听澜也就没有之前的那份小心翼翼了。   啧,像极了皇后宫里那只长毛猫,惯是会恃宠生娇的。   “臣许久不曾做梦了,殿下若是能来也是极好的。”   之前胸腔中的那一缕郁郁之情,随着同这人的调笑倒是渐渐消散了,裴昱瑾也生出了一些逗他的兴趣。   “那,那还是算了。”沈听澜还是觉得这人不靠谱,准备自艰难一些自己下去。   却不料起身时失了重心,整个人直接就往下倒,他能做的就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往裴昱瑾院中倒而不是往桃花树上砸。   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祈祷着裴昱瑾可千万要接住他,他不想要变成肉饼。   想象中的疼痛并未来临,他再睁眼时已经落入了一个带着酒香的怀抱。   前世虽然应酬多但他最不喜欢酒味,不过这人的身上带了些冷冽的清香,并不难闻。   裴昱瑾并没有由着他在自己身上愣神,将他小心地放下,“嗯,确实不重。”   这话是在回答这人下马车时说的话,沈听澜也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听懂了,下意识回答道,“那是自然。”   他决定暂时抛弃这人不靠谱的想法,至少这一次这个人还是给足了他安全感的。   裴昱瑾凝眸看了他片刻,突然抬手向他靠近,沈听澜躲闪不及,两人的距离靠的很近。   “你,做什么。”沈听澜的言语有些许迟疑,这人凑近的感觉和皇兄给他的感觉很不一样。   让他的心跳在一瞬间有种突然加速的感觉,就,很不正常。   “殿下,您没,没事吧。”从看到沈听澜在墙头晃的时候孟衡就被吓得够呛,也不管什么礼仪不礼仪的就往裴昱瑾院子里冲。   看到眼前这一幕,他觉得自己好像是有一点多余了,于是便赶忙跪下不再抬头多看一眼。   裴昱瑾瞥了那太监一眼后从容不迫地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手中捏着一瓣桃花。   那桃树花开得正盛,沈听澜从中过难免沾了几片在身上,他墨发上缀着的一瓣别有风情。   “今日多谢裴相相救,本王乏了,先走了。”沈听澜说不清楚此刻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他只知道他想要逃离,在路过孟衡时抬脚轻轻碰了碰他示意他跟上。   孟衡麻溜地爬起来冲裴昱瑾行了一礼,然后小跑着追上自家明显有些慌张的主子。   看着光速消失的主仆二人,裴昱瑾轻笑着摇头,此时好像是有几分困意了。   沈听澜是一路冲到了卧房,他不是很明白自己刚刚为什么表现地那么心虚,他将摆放在一旁的毛巾丢进水盆中打湿,然后在脸上蹭了蹭试图能令自己清醒一些。   “哟,殿下,那水都凉了,奴婢再给您重新打一份,您稍待片刻。”孟衡从沈听澜的手中拿下毛巾,端着水盆出去了。   夜色渐浓,沈听澜收拾好躺上床榻的时候已经有些昏沉,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实在不是他现在这具身体所能招架的,他的头甫一沾上枕头就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时天光已然大亮。   “孟衡。”沈听澜醒时并没有看见这个每天都会守在榻边的小太监,一时还有些奇怪。   “哎,奴婢在。”见人已经醒了,孟衡便半跪在榻边替他穿靴。   “什么时辰了?”他这一觉睡得很舒坦,想来是不早了。   “回殿下,刚过辰时。”   辰时?倒也不算太迟。   “嗯,去传膳吧。”   就是不知道相府的厨子做的饭菜可不可口。   孟衡听了这吩咐,站在原地没有动,踟躇片刻才道,“殿下,裴大人请您共用早膳。”   沈听澜本来在整理袖口的手闻言一顿,语气中带了些不确定,“裴昱瑾,要同我一起用早膳?”   “是,这是裴相亲自交代的。”刚刚他被喊去主院就是为了这事儿。   “行,本王知道了。”   虽说不知晓这人想干嘛,但一起吃顿饭也不是什么大事。   沈听澜踏进主院时院里很清静,陈设也相对简单。   一棵参天的银杏,枝繁叶茂,树下一张小桌,旁置两张石凳,适合闲暇时两人对弈。   屋内裴昱瑾正站在书桌前,好似又是在作画。   在他还年少时盛京时常能听见这样一句话,裴家三郎尤擅丹青,一画值千金。   那时候的裴昱瑾还没有现在的权势,更多的还是个清贵公子,故而慕名求画者繁多,门槛踏破都非妄言。   不过后来,京城鲜少再能看见这人的画了,沈听澜就从未有幸见过。   许是出于对众人口中超凡画技的好奇,沈听澜走到了他身边想要亲眼一睹。   裴昱瑾也没有半点要避着他的意思,从这人进屋的那一瞬间他就知晓了。   只一眼,就让沈听澜定在了原地。   这画,这画上的人,分明是他。   是昨夜骑在墙头举着唢呐,面露窘迫,想要这人搭把手帮自己下来的他。   为何他会如此肯定是那个瞬间,因为这人没有放过他面上一丝一毫的细节,完美地还原了他当时的心境。   这也太不雅了,要是被皇兄瞧见了必然要摸着他的脑袋小声地训斥一句,“成何体统。”   “能入裴相画卷,本王幸甚。”沈听澜有些羞恼,他并不想要如此清晰的黑历史但面上却看不出半点心中所想。   “殿下过誉了。”裴昱瑾闻言并未抬头,而是俯身开始描摹昨夜他头上的那一片花瓣。   那可是点睛之笔。   “殿下觉着臣这花瓣画的可好?”在官场这么些年,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如何能看不出那人强压下的恼意。   只是,看出了也未必要点破。   作者有话要说:   裴:还是笔下的老婆更可爱一些。 第6章 休养   “好,怎么不好,裴相作画看得本王手痒,本王也想来上一笔。”话音刚落,沈听澜就动手抢过那笔。   裴昱瑾一时不察,竟真是叫他抢去了,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一滴墨水滴下。   正沾湿那片花瓣,不多时原来惟妙惟肖的花瓣就模糊一片,难见其原来的风姿。   可看见这幅有些缺憾的画,沈听澜并未感到轻松,而是下意识地觉得有些愧疚,这幅画完成到这样的程度,应当也是费了一些功夫的。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道歉,裴昱瑾就将他手中的笔拿回来放下,用另一张纸将这幅画遮盖住,“一张信笔涂鸦,王爷不必放在心上,用膳吧。”   这幅画是他昨日夜里连夜作的,本是有些睡意的,但那人那时的情态总是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索性就提笔记录一下。   被这人毁了虽说是有些可惜,却也没到动怒的地步,毕竟他也不清楚自己作这幅画是为了什么。   听他这么说,沈听澜反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胡乱点了点头,跟着他在桌边坐下。   “裴相,没去上朝?”这纯粹是在没话找话说了,毕竟这人不开口沈听澜也不知道要同他聊些什么。   裴昱瑾似是有些惊异于他的问题,但很快还是笑着回道,“一个时辰前就散朝了,并非所有人都能如殿下一般,睡到日上三竿的。”   ……   倒也没必要如此挤兑他。   食不言寝不语,两人面前的膳食倒是大同小异,不像之前在宫中那般欺他。   沈听澜轻轻搅了搅面前的山药鸡丝粥又浅尝了一块牛乳香糕,很快就放下了筷子,坐在桌边发呆。   总觉得有哪里不那么自在,却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不对劲。   “不合胃口?”   吃得这么少,不怪体弱。   “不是,这么多够了。”   他脾胃虚,很多东西都不好克化,每餐用的一向不多,林太医让他不必勉强,可以少食多餐。   裴昱瑾闻言没再多说,继续解决自己面前的膳食,进食速度很快但并不是狼吞虎咽的急促,相反是很优雅,让人觉得赏心悦目的。   等剩下的饭食都被撤下去后,沈听澜才正视他有些好奇,这人把自己叫过来陪他用膳是为什么啊?   虽说察觉到了他目光里的疑惑,但裴昱瑾却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他依稀记得元帝曾说,他这个幼弟最是挑食,用膳全凭喜好,若是没人看着不出三日就会把自己的身体作出毛病来。   他只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仅此而已。   “臣昨夜说会替殿下寻一个乐人教授乐器并非戏言,但臣思来想去以为苏尔纳并不适合殿下,不知殿下对其他的可有兴趣。”   沈听澜的身体跑两步都费劲,吹苏尔纳,半首曲子没吹完人都得倒在台上了。   “本王不想学乐器,累。”他直白地表明心迹,就差没有直接告诉对方昨天他说的话不过就是个想要半夜扰他的借口罢了。   穿着厚实的少年半趴在已经清理干净的桌面上,乌黑的墨发倾泻在肩上,眼神中带了一些懊恼,像极了一个讨不到糖的孩子。   这人晨起竟是不曾挽发吗?   “若是不想学乐器,那,随臣学画如何?”不知为何,裴昱瑾开口时语气中带了一些似有若无的诱哄。   作为一个没有艺术天赋的人,沈听澜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对上那人深棕色的瞳孔时竟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等他反应过来后一想到自己原本咸鱼一般的生活又多了一些事儿要做,沈听澜就觉得心口一阵绞痛,唯一的安慰大概就是他又多了一些在裴昱瑾面前刷负分的机会。   “殿下先回去休息片刻消消食,臣下午再去寻您。”   “做什么。”沈听澜的声音有些无力,他有预感不会是什么好事。   果然,裴昱瑾接下来的话就让他险些两眼一黑,直接厥过去。   “殿下莫不是忘了来相府,是为了什么的吧。”   “皇兄,臣弟一直在宫里闷得慌,久闻裴相文武双全,臣弟想去相府小住几日,也算是强健体魄了。”   昨日在宫中说得话犹在耳畔,沈听澜也不好装傻,只能是点头应下,“本王自是记得,有劳裴相了。”   裴昱瑾看着这人脚步虚浮,生无可恋一般地飘出了屋子,抬手替自己倒了一杯茶。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此刻他的心情很是明媚。   沈听澜早上醒的晚,这时候还不是很困,其实他一直过得都养尊处优,每日也都挺无聊的。   在院中晒了一会儿太阳,就到了午膳时间,裴昱瑾大概是有别的事要处理,没遣人来请他,不用与这人同桌倒是能自在些。   “孟衡,本王有些头晕。”用完膳后,沈听澜手撑着桌子半闭着眼,神色有些恹恹的。   看起来不舒服极了。   小太监听了这话一下子就慌了神,赶忙道,“奴才这就去请太医。”   林之航是太医令,掌诸多事宜也不能时时刻刻地跟在沈听澜身边,但元帝怕他这个娇气的弟弟会出事儿,就派了另一个资历老的太医跟去了相府。   “回来。本王头晕要卧床休息,明白?”   这傻太监怎么听不懂他的画外音呢。   孟衡懵了半晌,没明白主子的意思,卧床休息是好但再寻个太医来瞧瞧不是能更加放心一些吗。   “殿下的意思是想要你来同本相说他需要休息,不是想要见太医。”   也不知是何时裴昱瑾竟是半曲着腿斜靠在门框上,阳光打在他棱角分明的眉骨上,更衬得他有几分不近人情。   应当是听了一会儿的,不仅听完了全部还精准猜中了他的心思。   “殿下若是不适,那今日的安排就暂且搁置吧。”   沈听澜本来还因为被他撞破心事而有些羞愤,却是没料到他会如此好说话,一时间觉得沐浴在阳光下的这人身上散发出了一种莫名柔和的光圈。   “既如此,就多谢裴相体……”恤。   “不过,殿下既是身体不适,依臣之见还是不当讳疾忌医,来人,把太医给本相叫来。”   啪的一声,那道光圈碎了一地。   他就不应该天真地觉得裴昱瑾是个好人。   这太医年纪稍长,腿脚慢,让沈听澜跟裴昱瑾两两相视,干瞪眼了许久。   老太医认认真真地把脉也就得出了个体虚要好好休养的结论。   也就是沈听澜的身体底子在这里撑着,他闻言悄悄松了一口气又偷偷瞄了一眼裴昱瑾。   这人似乎是并不意外。   “裴相您看,并非本王不想锻炼,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这话他说得是痛心疾首,深感遗憾。   看着是挺像那么一回事儿的,但那人略带心虚的眼神多多少少还是出卖了自己。   不过裴昱瑾也无意拆穿,而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王爷自然是当好好休养,李太医,本相的私库里有不少的名贵药材,你去挑挑,看看哪些是能够用的上的,务必要好好替王爷配药,不必替本相节省。”   “裴相与本王交情甚浅,怎可让您如此破费。”沈听澜努力再三,觉得自己还能再挣扎挣扎。   却不料这人根本就是油盐不进,“殿下言重了,这些药材多半为陛下所赐,用在您身上方能不负圣意。”   这是铁了心要他喝药了?   “那就多谢裴相好意了,本王一定会在皇兄面前替你多多美言的。”沈听澜咬牙切齿,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殿下客气了。”   棋逢对手是件幸事,可裴昱瑾处处压他一头就难免让人不快了。   之后的几天这人都是亲自带着药来看着他喝下去,最过分的是还不给他准备蜜饯。   故意的,这个男人绝对是故意想要整他的,他就没喝过这么苦的药。   苦又怎样,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低头的。   沈听澜从第一天起就打定了主意要同他抗争到底。   然而,就在这人第三次端着那碗热气腾腾苦味四溢又黑漆漆的玩意儿站在他床头的时候,浑身上下嘴最硬的珩王殿下表示:   本王这些天觉得精力充沛,可以适当练练,不必再如此进补了。   “殿下不再多休养几日吗?”   裴昱瑾晃了晃手中的药碗又往前送了送,在看见那人坚定地摇头后,转身将那一碗药尽数浇在了窗外的盆栽上。   其实,就算这人不先松口他也没打算让他再继续喝下去了,毕竟补药虽好也要注意量。   有时候过犹不及。   “那好,还请殿下准备准备,自明日起臣将为您授课。”   沈听澜闻言认命地点了点头,也没兴趣去问他究竟要学些什么,横竖不会太累就是了。   宫里春深,不过才数日,荆桃已然尽数绽放,不似先前那幅含羞带怯的模样。   “真是一物降一物,佑彦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有人能治住他。”元帝看着相府暗探递进宫的书函笑着摇头。   虽说他与裴昱瑾是莫逆之交,但到底君臣有别,相府里有不少是他的人,只是平时派不上什么用场,如今用来探听弟弟的现状也算是人尽其用了。   “您一向疼佑彦,自是舍不得的。不似言之,一向是无法无天惯了的,这次啊怕是还看着您的面儿让了几分呢。”洛时嫣轻轻捏着元帝的肩笑着回道。   作者有话要说:   小沈:我病了   裴某:嗯,那喝药吧 第7章 束脩   “言之?”元帝一把握住身后女子柔软的双手将她带到身前。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酸溜溜的味道。   洛时嫣莞尔一笑,纠正道,“臣妾口误,是裴相。”   少时他们三人常常一起吟诗作对,即便是后来洛氏嫁入东宫为正妃,元帝也没有将她拘于后宫。   不过平时他们二人没什么交集,更没有在私下见过一面,沈云逸这醋吃的有些没道理了,但洛时嫣也不会就这么一点儿小事同他争辩。   好在元帝本身并不是个无理取闹的人,就算是偶尔会把孩子气表露在发妻的面前,也从不会太过,很快就回到了原来的话题。   “就言之那脾气啊,朕就怕佑彦会受委屈,你也知道佑彦这孩子打小就乖,性子又好,受了委屈也不会告状。”   元帝一提起沈听澜,语气都软了不少,在他的心里啊他家乖崽处处都好,就是太容易被人欺负了。   不得不说,元帝看某王爷的滤镜还是太重了,完全把对方想成了一个单纯无公害的小傻子。   所以说旁观者清呢。   洛时嫣轻轻抽出一只手覆在了元帝的大掌上,安慰道,“陛下多虑了,裴相做事虽有些不羁但也知分寸,更何况听澜到底出自皇室。”   怎么可能真的就是个任人揉搓的团子呢。   再者说,沈听澜是元帝一手带大的,别的可能不会,狐假虎威还不会吗。   沈云逸虽然面上是点头应着可心里还是盘算着要给弟弟准备两个身手好的暗卫。   省的裴昱瑾那家伙趁着他不在,欺负他家宝贝。   某位宝贝此刻正躺在软榻上吃着皇兄差人从宫里送来的凤梨,在这个时代,这种水果还是附属国进贡的贡品,珍惜的很。   但沈听澜到底不是本地土著,既不觉得稀奇也不太喜欢这种有些酸的东西,赏了孟衡几块,还剩下一堆。   看这样子,元帝怕不是把一半的贡品都送到他这来了。   他手里的竹签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那饱满多汁的果肉,面色不太好看。   哥哥的爱太沉重,他虽不喜欢但也不能都随手赏给相府里的人,真是愁人。   要是能有个人形垃圾桶帮他处理掉,既不浪费又不会显得他对皇兄不重视就好了。   人形,人形垃圾桶。   沈听澜在心底重复默念了这几个字,突然一个人的身影在脑海中闪过。   啧,这不是现成的人选嘛。   “殿下,还没到晚膳时间呢。”   孟衡听自家主子说要去主院一时还有些疑惑,这天还大亮呢。   “吃吃吃,本王在你眼里莫排骨篜里不是就知道吃!去,找个筐把这些菠萝装起来,本王要去给裴相送礼。”   按照往年的惯例,再是珍惜的贡品都会送一部分来相府,既是为了彰显他们君臣和睦也是因着他们之间深厚的友谊。   但今年没有,许是因为已经将大半送到相府给了珩王殿下的缘故。   沈听澜坐在主院银杏树下的石凳上下棋,这院子的主人不在,他就只能自己同自己对弈。   裴昱瑾不回来他可不能走,免得叫他误会了。   自己给他送菠萝可不是出于好意,是因为吃不掉,要让他处理掉。   树下的少年衣着素雅,单手执棋,眉眼低垂间似是有些许恼意,那棋子要落不落的,不难见其纠结。   这是把自己下恼了?   裴昱瑾一进门就看见了这么有趣的一幕,他站在原地没有出声就这么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见这人实在苦恼的厉害才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他垂眸看了一眼石桌上的棋局,不怪这人恼怒,确实不易破解。   只见他沉思数秒,抬手执起一枚黑子,落在了一不起眼之处。   顿时,局势逆转。   “对,妙极,就是如……”沈听澜原本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难以自拔,看见这一手棋顿觉茅塞顿开,兴奋地抬头说道。   但声音却在看清对面之人的面孔时戛然而止,似乎有些疑惑这人为何会在此。   “这是本相院中。”好似看出了他的疑惑,裴昱瑾出声提醒道。   是了,自己只要一把心思放在一件事情上就容易忘我。   但沈听澜又怎么会承认,他晃了晃脑袋,回道,“本王知道,等你很久了。”   声音比寻常时候要大上一些,好像是在掩盖心虚。   好在裴昱瑾并没有要拆穿的意思。   “殿下有事?”   这位主这几天除了用膳的时候会准时出现在他院里之外,平时可都是在自己的屋里躺着,由他身边那太监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怎么今天跑这儿来了,还没到饭点呢!   沈听澜若是会读心术,这时候一定会一脸哀痛,义正严词地解释自己真的不是个吃货。   可惜了,他还没有这种穿越必备的金手指。   “哦,本王过来给你送点东西。”沈听澜随手一指,那一筐水果安安静静地躺在树下,看起来甚是新鲜。   裴昱瑾略略看了一眼,很快就移开了目光,旋即笑着开口,“这莫不是,束脩?”   束,束什么玩意儿?   沈听澜乍一听有些愣怔,但很快又想到这放在古代,学生在上课前可不就是会给老师送些礼品,名曰束脩吗。   他挑了挑眉,这人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谁说要拜他为师了?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里带了一些高高在上的施舍味儿,“裴相莫要误会,这些东西酸溜溜的实在是倒本王的胃口,但为皇兄所赐总不好随意丢弃,这才想着要给你。”   言下之意大概是:听好了啊,这是本王不想吃准备扔了的,实在是处理不了才送你的,可千万别自作多情。   他特意亲自跑这一趟就是为了让裴昱瑾觉得他这个人身在福中不知福,这可不能让他误会了。   想到这里,他又故意皱了皱眉,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凶一点。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   在裴昱瑾看来,眼前这人就是想对人好却又不欲让人看出来,只好如此迂回婉转,故作凶狠。   也不知道这别扭性子是怎么养成的。   他试了试没能压下唇角的笑意,索性就不藏了。   “是,臣懂殿下的意思,多谢殿下美意。”   他这是,给人气笑了?   想到这里沈听澜悄悄舔了舔唇角,笑得更灿烂了,而后又像是意识到这笑实在是莫名后又收了收,自以为凶巴巴地吩咐道,“本王赏的东西不可浪费,必须全部吃完。”   “全部。”想了想又强调了一遍。   “是。”裴昱瑾微微颔首,应下了。   这位珩王殿下看着骄纵,实际上心思全放脸上极好猜,性子又别扭的很。   裴昱瑾看着见自己收下后面上的笑容就没消失的某人心中暗道。   呼,果然,嚣张跋扈这样的人设就是不适合自己,不过好在任务完成了。   沈听澜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故作深沉得转身出门,等走出院门后才没忍住笑出声来。   这声笑自然没能逃过某个耳力极好的人。   裴昱瑾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树下那一筐菠萝上,他走上前去拿起了最上面的一个在手上掂了掂。   不重,但那人的心意不轻。   “大人可是要尝尝味儿,属下让人去处理。”苏秦跟在裴昱瑾身边时间最长,对他也最了解,看他的动作就能大致明白他的意思。   之前他去外地替大人办事,一回来就听说府上多了那位爷,虽说是有些惊讶但也没别的想法,毕竟他们这些下属办事全看大人的意思。   大人对这位敬着,他们自然是不会逾矩的。   “嗯,这个你拿去处理,剩下的,以后隔一日处理一个,午膳后着人送来。”裴昱瑾将手上这个递了出去,顺便也安排了剩下的那些。   苏秦接过,面上露出了一丝错愕。   真的要都吃完?   “有意见?”裴昱瑾一向把他们训练得很好,这么明显的情绪外露真是罕见。   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苏秦赶忙低头藏住面上不该有的表情,低声道,“属下失职,大人恕罪。”   裴昱瑾此刻的心情明媚,只摆了摆手示意他先下去并没有同他计较。   苏秦拿着菠萝出去的时候还有些恍惚,自家大人一向不重口腹之欲,更兼胃里有旧疾,虽然多年没犯过了但一向不怎么食用太酸的东西。   这菠萝真有这么好吃?   苏秦将手中的果子举起来仔细端详片刻又凑近闻了闻,嗯,确实是挺香的,不怪大人会为了它破例。   后来果子处理好了他也有幸分了一块,若要说有什么特别的,那大概就是特别酸了。   他好几次想劝自家大人别吃了但看大人面色如常又不好开口,只能把话都默默咽下了。   沈听澜听说隔壁已经开始吃了一下子就更高兴了,尝过了应该就更能明白他的用心良苦了吧。   孟衡半跪在主子腿边替他轻轻敲着,看着主子这么高兴面上也是乐呵呵地泛着傻气,还有些羡慕地嘟囔了一句,“殿下待裴相可真好。”   自己都不留一点,全给他送去了。   孟衡这话说得小声沈听澜也没听清,就隐约听见了全给他送去这几个字,笑着点头,“是啊,全给他。”酸死他。   作者有话要说:   裴某:老婆对我真好,今天也是爱老婆的一天   小沈:酸死他。 第8章 学骑马   暮春时节柳絮翻飞,墙边那株桃树枝头早已缀满,繁花更甚从前,天气也日渐炎热。   原本厚厚的冬装也由轻薄的春衫替换,整个人都觉得轻盈了不少。   许是昨日心情好睡得也好,沈听澜早起时满面红光不见前些日子的虚弱苍白。   “殿下今日气色真好。”孟衡仔细打量了主子一番,发自内心的高兴。   自家这位主子虽然正值年少风华正茂的好时节,但总给人一种懒洋洋的感觉,看不见什么朝气。   许是为病体所累又或许是因着别的什么缘故,总之没什么活力让人看着就心疼。   殿下若是能日日如此就好了。   沈听澜并不知晓身边伺候的人心里那么多的想法,他先前一直提不起精神来,原因无他,不过是懒罢了。   能躺着做一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粘锅咸鱼,连面的都不用翻,是真的巨爽的。   但现在不同了,昨日裴昱瑾的反应给了他无限的希望。   觉醒吧,打工魂,他沈听澜势必要做一条努力的打工咸鱼。   偶尔要自觉翻面的那种。   听到孟衡的夸赞,沈听澜矜持地点了点头。   天生丽质罢了。   他现在干劲十足,自然不能是先前那种消极怠工的模样了,他带着孟衡兴致冲冲地就往主院走,脚下步子极快,衣袍猎猎生风。   孟衡小跑着才能跟上,边跑心里还边嘀咕。   今日真是怪了,往日殿下去裴相那里都是走三步退一步的,怎么今日如此积极?   裴昱瑾见到这人的第一眼也有些惊异于他的变化。   虽说这人长得一向好,但而今眉眼含笑,一双明眸熠熠生辉的模样倒是更见其风姿。   美得晃眼却又不似女子,少了眉宇间郁郁的病气,显出了几分少年的稚气。   好在裴昱瑾也算阅尽世间美色,自身也是龙章凤姿,不至于这么轻易就失了神,他只粗略地看了对方一眼,微微颔首道,“殿下今日来得早。”   刚刚辰时,比平日里足足早了半个多时辰。   可不是太早了嘛。   沈听澜闻言一愣,他确实是一激动忘了时间,不过他才不会承认呢。   简单思索了一下开口为自己寻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一日之计在于晨,如今春色正好,本王怎可虚度时光。”   这话说得好似平日里睡到日上三竿的不是他一般。   当然这也不能怪他,元帝怜他体弱要多补眠,既没给他在朝中安排职务,也不用他日日去太后宫里晨昏定省。   可不就是由着他睡到自然醒了。   只能说是习惯了。   “殿下所言甚是,既如此,自明日起,早膳时间提早一个时辰,余下光景臣带殿下锻炼锻炼。”裴昱瑾闻他所言赞同地点了点头。   这位爷每日睡眠时间太久,难免躺得四肢不勤,体虚乏力。   长此以往有害而无益。   “好,那就有劳裴相了。”   某个嘴在前面飞脑子在后面疯狂追的人爽快答应后才发觉自己应承了什么。   果然,自打他住进相府的第一天起,他的咸鱼人生就在一点一点地离他远去。   没事,只要想想攻略成功后他将拥有的一切一下子就又可以满血复活了。   等他们站在小校场坚实的土地上时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今日这个地方空空荡荡不似沈听澜第一日见到的热闹。   “他们午后才会来。”   看出了这人眼中淡淡的疑惑,裴昱瑾简单地解释了一句,并不打算多言。   这并不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沈听澜听过也就过了,他比较好奇这人带他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教他打架摔跤扎马步?   若真是如此,他或许还能表演一下花式晕倒,把自己娇弱小废物的人设立稳,让这人觉得自己就是在浪费他的时间就好了。   就在他天马行空地幻想,思考如何付诸实践的时候,远远地看见有一人牵着一匹马缓缓朝他们走来。   等走近了就能发现这马颜色暗黑,皮薄毛细,颈部修长,看上去高贵优雅很是俊秀。   沈听澜虽然不懂马却下意识的觉得这是一匹好马。   裴昱瑾从苏秦的手中接过缰绳,抬手顺了顺马的鬃毛,只见那马亲昵地蹭了蹭他看起来温顺极了。   “今日,臣教殿下驭马。”   “驭马?”沈听澜闻言眼中有一丝向往。   生活在城市中的人几乎没有接触这种动物的机会,即便是有恐怕也只能是远观。现如今能够骑到它背上飞驰,怎么能令人不心动呢。   “裴相是想要从骑射开始教本王吗?”   射箭也超酷的,学会以后去游乐场就能赢羊毛玩具了。   看起来这人的学习欲很强烈,不似先前那样想方设法地推拒。   好现象,不过,“不是骑射,只是单纯地驭马。臣观殿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十八般武艺恐不适用于您,若来日遇到危险。”   说到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直言道, “至少还能跑。”   打不过就跑是吧,这操作他熟,好歹也是个保命小技巧。   这几日被裴昱瑾的直言直语刺激习惯了,沈听澜现在的接受能力上了好几个台阶,一点也没觉得这人说话难听。   相反,为了能够苟到任务成功的那天,他可不能出师未捷身先死,他一定会认认真真好好学的。   “那开始吧。”   为了表现出他极高的诚意,沈听澜咧出了一个十分虚假的职业假笑。   够灿烂了吧。   裴昱瑾只看了一秒就默默地移开了眼睛,以为他这是不满又不好直说,没忍住开口道,“殿下不可好高骛远。”   不想笑也请别笑,真的不好看。   “不会,本王乐意至极。”   沈听澜不明白他何出此言却积极纠正道,不过这句话配上他那越发灿烂的笑容显得没什么说服力。   “殿下,此马名猎风,刚满六岁,是匹牝马,性格温顺,适合您。”苏秦垂手站在马旁向沈听澜仔细介绍道。   沈听澜闻言点头,朝前走了两步,伸出手想摸又有些犹豫。   对待不熟悉的人,再温顺乖巧的马也有可能会撅起蹄子踹他。   他怕,要是一不小心被踢了的话好疼的呢。   看出了他的意图和那怂得明明白白的模样,裴昱瑾抓过他的手轻轻按在了马的鬃毛上,带着他上下顺了顺。   手下的毛发顺滑整洁,看着又浓密,而这马儿也乖乖地站在原地,一向喜欢软毛动物的沈听澜一下子就爱上了。   除了喜欢以外还有一丝丝隐秘的羡慕,什么时候他也能够拥有这样又多又繁盛的发量啊。   想到这里沈听澜没忍住悄悄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又叹气的,像个精神分裂的小扇贝。   “它的毛好长好多。我的就好少。”沈听澜下意识地就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这话听得裴昱瑾一愣,垂眸将目光放在他乌黑柔顺的长发上,许是因为平日里膳食好,这人的发质看着就极好,也并不少。   呀,忘了自己现在不是那个天天担忧头秃的打工人了。   沈听澜低着头有些不敢看裴昱瑾,生怕这人看出什么不对来。   “即便它的毛发再长,也不能接在殿下头上,殿下还是看开些好。”   “噗”苏秦没忍住露出了一丝笑,他家大人的关注点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奇。   ???   沈听澜听了这话一时不知该松一口气还是该如何。   果然,脑回路不在同一频道的人不能愉快沟通。   聪明的人会选择略过这个话题,及时止损。   “殿下站在这里,左手将缰绳分开悬于马颈部,侧过身……”   裴昱瑾详细地描述了整个过程却只收获了对方一个充满疑惑的眼神。   沈听澜向来不是个眼高手低的人,也没有什么强烈的表现欲,因此也就心安理得地将没听懂摆在了脸上。   不懂,再来一遍。   他脸上写着这几个字偏偏唇边带笑十分谦逊和善,让人挑不出错来。   敷衍的学生让人还有撂挑子不干的理由,这虚心求教的倒是不能随意打发。   在裴昱瑾重复了三遍又亲自上马演示过后,这珩王殿下才轻轻动了动他高贵的头颅,示意他自己听明白了。   换他来尝试时,沈听澜将缰绳抓在手中,上马的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看起来是听进去了。   他其实不笨,甚至脑子还算灵光,第一遍虽是不懂但第二遍却已经是大差不差了,之所以让这人重复多遍,一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二呢,就是要立住他小废物的人设。   多刷刷负分。   他坐在马上俯身用脸蹭了蹭马的鬃毛,直起身子后居高临下的看着裴昱瑾,面上带了一丝矫揉造作的无措,“裴相,本王太笨了,耽误您时间了。”   听听,好一朵无辜的小白莲,还会自觉认错呢。   裴昱瑾看了他一眼心中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好半晌才笑道,“殿下不笨,就是不太聪明。”   果然,狗嘴里就不可能吐出象牙来。   沈听澜自谦的话都快到嘴边了又被他这后半句噎得默默吞下。   不气不气,人不能和动物一般见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话:小沈:秃头少年的痛苦谁懂。   我很笨,嘿,我装的。 第9章 昏厥   咸鱼,果然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在锅底躺平,不要试图自己翻面。   在马场上待了一个时辰的沈听澜回来后就在床上把自己摊成了一块鱼饼。   裴昱瑾这个狗男人一点都没有考虑到他这个身娇体弱易昏倒的人设,自己中途有事儿走了不说还让人看着他练习上下马,他的手心都被缰绳磨出了好明显的红痕。   虽说今日的运动量不算太剧烈,但沈听澜还是浑身都不舒坦,归根究底还是平时不怎么动,乍一加运动量他这纸糊的身体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孟衡小心翼翼地跪在床角替主子捶揉着腿部放松肌肉,口中还心疼地吐槽着裴相太不知道分寸了。   自家王爷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刚刚连路都走不稳了。   “咚咚。”   木质门扇被撞击的声音打断了这小声的交谈。   沈听澜支撑着坐了起来,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物,给孟衡递了一个眼神,孟衡会意扬声道,“进。”   随着他声音落下那扇门被人轻轻推开,来人垂首而立言语恭敬,“王爷,陛下驾到,在前厅等您。”   “皇兄来了!”   沈听澜的语气中有一丝不难察觉的欣喜,他不等孟衡来服侍,自己套上床边的皂靴,步履匆匆地就往前头去。   一山更比一山高,他在裴昱瑾这落下的面子总还是得找回来才成。   相府前厅,元帝沈云逸端着裴昱瑾亲自煎的茶,边品边嫌弃,“堂堂相府都没点好茶,杜峰,等今年的新茶到了你亲自送一点过来。”   “是,奴婢遵旨。”   裴昱瑾倒是没什么讲究,他喝茶素来都是牛嚼牡丹,赏他再名贵的茶也无异于是一种浪费。   “陛下既要赏,那微臣就厚颜再向您讨些佳酿。”   茶他不喜欢,可这酒却是多多益善。   元帝没好气地挥挥手,示意杜峰“给他给他,不成体统。”   元帝来这本就不是为了见他或是来谈政事的,讨完酒裴昱瑾就识趣地不再主动开口。   倒是沈云逸一直拉着他问东问西。   他竟是从来不知,这天恒最为英明神武的君王居然还有这么话痨的一面,从饮食到起居事无巨细地亲自询问。   就在他有些厌烦准备随意敷衍两句的时候,正主到了。   “皇兄。”   沈听澜张开双臂就往他皇兄身上扑,一整个乳燕投林的姿态,好在元帝手里的茶水提前放下了,不然非得弄湿衣衫不可。   沈云逸将弟弟牢牢接住,动作上透着小心可言语却是十分严肃,“多大人了还这么毛躁。”   “嘿嘿,皇兄,佑彦想死你了。”沈听澜傻笑两声,毫不避讳地同元帝撒娇。   他知道,皇兄最疼他了,才不会真的生他的气呢。   果然,元帝揉了揉他那还算茂盛的头发,拉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又上下打量仔细地看了看。   “瘦了,是裴府短你吃喝了还是这儿的饭菜不合口味?朕让人从御膳房给你挑两个御厨来专门为你制膳,可好。”   这可就纯粹是无端猜测了。   觉得自己这段时日还稍长了些肉的沈某人本打算开口还相府厨子清白,但在听到后一句话时又选择了沉默。   相府的厨子做菜虽然还称得上一句可口,但是同御厨比起来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于是某个小吃货愉快地点头同意了。   元帝只是转眼给了自己身旁的大太监一个眼神儿,杜峰就心领神会地垂首道,“奴婢这就去办。”   这一来一回丝毫没给相府的主人任何插话的机会,当然,在帝王看来他的意见也不重要。   “如此看来臣倒是有口福了。”   “我的。”   沈听澜闻言轻扬脖颈,十足的护食样儿。   看得元帝不由失笑,轻轻在他脑门上拍了一下,笑骂道,“几日不见,你倒是变小气了。言之与你同食是朕的意思,也是为了看着你一些,免得你什么都往嘴里塞,再吃出个好歹来。”   “嗷。”沈小王爷小声嚎了一下,抬手揉了揉被拍的地方,悄悄瞪了裴昱瑾一眼。   那一眼不怎么凶狠倒是平白多了几分委屈。   裴昱瑾也不知是打哪里弄了把折扇在这里假装斯文,以扇遮了半面不太能看见他全部的神情,但就从他漏出来的眉眼看去,这人绝对是在笑他。   这珩王殿下在元帝跟前倒是与平时不同,这好好的人竟是能有两幅面孔。   “不许笑。”   许是有元帝撑腰,沈听澜的胆子今日格外地大,竟是直接上手去抢这人的扇子。   裴昱瑾一时不察,竟真叫他抢了去,彼时唇角的笑意还未褪去。   呦吼,被他逮到了吧。   既已被他瞧见,裴昱瑾索性也就不装了,笑了好一会儿才收声。   末了,还不忘挖苦他两句,“殿下放心,臣向来不喜素食,定不会同殿下争食,”   ……   谢谢,倒也不用一直提醒他要做只兔子这个悲惨的事实。   被他这么一打岔,沈听澜都不知道要怎么继续往下告状了。   看出了弟弟神色中的那么一丝茫然,沈云逸心中自然是有数。他这只小崽子要想同裴昱瑾这老狐狸斗,还太嫩了。   毕竟就连自己……哎,说来惭愧,若非是那人还顾着一点君臣之仪,自己这帝王在他这相爷面前也讨不到半点儿好。   不过他既来了,自然不是为了看弟弟被人欺负的。   沈云逸笑着摸了摸弟弟的头发,转头看向裴昱瑾似是突然想起了些什么,道,“言之,过不了几日就到春猎了,还有诸多事宜没有落实,交给你,朕放心。”   官做到裴昱瑾这份儿上已经是当得起一句位高权重了,区区春猎远用不着劳驾他,这是摆明了皇帝看他不顺眼,要给他找点事儿做做。   裴某人伴驾多年,早习惯了这些从天而降的任务,只见他从沈听澜手上将折扇抽出,展开摇了摇,清风掀起他额前几缕碎发,从善如流地应了句,“是,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沈听澜的心神倒是完全被“春猎”二字吸引了,一双招子直勾勾地盯着元帝,就差没把想去直接写在脸上了。   他因为身体原因没少被拘在宫中,去岁春猎之时恰逢他心疾发作没去成,今年自然是要去凑凑热闹的。   他全部的小孩子心性也就在元帝面前还能表露一二了。   可元帝竟是狠心错开了与他相对的眼神,这模样瞧着是要拒绝他。   不应该啊,皇兄对自己虽然不能算百依百顺但也差不离了,一个小小的春猎为何要急着拒绝?   沈听澜虽是不解却也不想那么轻易地就放弃。   只见他垂下眼眸似是有些许失落,伸出手揪住元帝的一点点衣角,小幅度地晃了晃,既不说话也不看人,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浑身上下还散发出一种委屈的气场,像一条得不到主人爱抚的大狗狗。   元帝看着心疼却也没松口,今年春猎不同于往年,有些事儿他不想让佑彦掺和进来,万一伤着了可如何是好。   可他这无声的拒绝却是让沈听澜心下一惊,自己都这般讨好了还是不行,不应该呀。   沈听澜下意识地按上了心口,察觉到那里有一丝不同寻常的抽痛。   最近过得太安逸了,忘记原身这颗娇弱的小心脏是实打实的有毛病,经不起他情绪的太大波动。   他低着的眉眼早已狠狠蹙起,那种喘不上气的感觉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而元帝却并未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对,因为弟弟一向喜欢用这种方式让他妥协并且屡试不爽。   沈云逸正打算开口让他乖一点等过阵子再让人陪他出去玩时,身侧的裴昱瑾却是一个箭步上前将人扶起让他靠在怀中。   怀中的人面色苍白,唇色发绀,手也松开了原本攥紧的衣角,头无意识地歪向一边,显然已经陷入了昏迷。   元帝先是一怔,而后高声道,“都愣着做什么,传太医,去拿药。”   一向矜贵的帝王此时半蹲在沈听澜面前握住他冰凉的手连声唤着他的小字,“佑彦,佑彦你撑住,别吓皇兄。”   “陛下,药,药取来了。”   孟衡跑着去房中拿药,回来时气儿还不太能喘匀。   沈云逸从他手中接过药,杜峰又及时地送上一杯温水。   药是放进了沈听澜的口中可这水却是顺着唇角缓缓流出。   这药,根本就喂不进去。   任沈云逸怎么同他说话,怎么哄沈听澜都没办法自主吞咽。   “让人将药研磨成粉末,直接灌。”此刻也就裴昱瑾还算相对冷静。   等药处理好后,他捏住沈听澜的两颊用力迫使他张口,让他的头部向后仰,药粉混着温水一股脑往下灌。   虽说是泼洒了些许,但好歹大部分是喂下去了。   而太医也是小跑着出现在了前厅。   少不得一番担惊受怕。   沈听澜再清醒时窗外的天色已经一片昏暗。   他睡了很久可身上却没什么力气。   显然这次发病又损耗了他不少心神。   屋中无旁人,只除了窗边有一人负手而立,衣袍被夜风吹起,有些轻微的幅度。   似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那人转身在他床边站定。   作者有话要说:   小沈:皇兄不爱我了,他真的,我哭死 第10章 关怀   竟然不是皇兄。   沈听澜只瞥了一眼就又埋进被子中闭上了双眸。   虽然他这动作转瞬即逝,但裴昱瑾几乎是不用多动脑子就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宫中有些要紧的事要处理,陛下叮嘱臣要亲自守着,直至殿下醒来。”   沁凉的嗓音在安静的环境中响起,在沈听澜听来竟是有些失真,他反应了片刻才明白这人在说什么。   裴昱瑾说得倒是实话,太后宫里出了些事,元帝不得不去,又放不下这边实在是纠结。   “本王还死不了,裴相若是无事就先请回吧。”   这次发病耗了他不少心神,此刻实在是没心情同裴昱瑾演,面上瞧着冷了不少。   沈听澜不是傻子,相反他很聪慧。有些事情当时没想明白,不代表现在还没有头绪,元帝既然不想他去,那就说明这春猎必然有些问题。   但他还没想清楚这问题究竟是什么就被人小心地扶了起来,刚想开口唇边又抵上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是一茶盏的清水,量不多,比浅浅覆盖杯底也就多了一口。   他低头抿了抿,又将杯中本就不多的水饮尽,水温不凉不热,刚刚好。   比他想象中的要近人情,也,更细心一些。   裴昱瑾见他喝完也不问他要不要续杯就将茶盏放在一边然后扶着他躺下,还替他掖了被角。   不对劲,这个男人他不对劲。   从他醒来到现在竟是一句他已经习惯了的话术都没听见还异常体贴。   鬼上身了,还懂得怜香惜玉了?   这话在心里想想也就算了偏偏他还下意识地念了出来   “裴某自认为是君子,自然是懂得怜香惜玉的。”最后这几个字他咬的很重,颇有几分打趣的意思。   沈听澜本来是一点都没觉得把自己比作香玉有哪里不妥,但这几个字从裴昱瑾的口中缓缓念出的时候倒是叫他面皮发烫,双颊微红,少不得要替自己分辩两句。   “本王不过一时口误,裴相何必揪住不放。”   这时候倒是没有刚刚那幅冷冰冰的样子,有了些鲜活的人气。   “臣受命于君,若您有事,臣难辞其咎。”   这才算是正经的答案,方才也不过是逗他一番。   听听,果然这才是那个熟悉的画风。   沈听澜翻身朝内将被子裹紧显然是拒绝再同他交流了,也怪他转身太快竟是错过了那人唇边难得如此明显的笑意。   裴昱瑾也不恼他这略带了些孩子气的举动就在屋中桌旁落座,随手拿了本书,看样子是不打算走了。   沈听澜下午昏睡了好些时候,这会儿就算不是精神矍铄也实在是没什么困意,翻来覆去了好久都没能入睡。   “你翻书太吵了,本王睡不着。”   致力于刷负分的沈某人这时候是理不直气也壮。   对,没错,就是因为你我才睡不着的,快对我这个蛮不讲理的小作精发火,表达你的不满。   被裴昱瑾这么一搅和,沈听澜也不再多想,横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春猎他去定了。现在还是继续他眼下要做的事情。   但是可惜的是他的满腹期望终究还是落了空。   裴昱瑾并未言语只是举起手中的书给他看了一眼。   这是何意,考察他视力?   书名叫……   沈听澜本来已经眯眼准备去看了却又反应过来有些不对。   “臣是想提醒殿下,这书并未翻开。”   裴昱瑾自觉今日心神有些不宁,难以沉下心来,索性也就不翻书去玷污圣贤了。如今他脑中倒全是白日的光景。   他很清晰地意识到白日那人倒在他怀中时,他的心乱了一拍,哪怕只有一瞬,对于一向冷静自持的他来说也是极不应该的。   素来只听闻他病弱,像今日这般危急的却并未亲见,一时慌乱也是有的。   这话其实多少有些自欺欺人,可裴昱瑾却很好的接受了。   他不该也不会这么轻易地被人牵动心神。   而沈听澜听到他的话,脑海中的第一反应却是原来已经状元及第的人也会假装用功啊。   “你也回去休息吧,本王不喜欢睡觉的时候旁边有人。”   你守了我一下午,我却处处挑刺想赶你走,实在是不懂礼数。   话说到这份儿上,裴昱瑾总应该将书放下,然后出去将门带上了吧。   可沈听澜到底还是太天真了,任他想尽借口赶人,那裴某人就是“稳坐钓鱼台”动都不动。   真是个尽忠职守的大忠臣,就为他皇兄一句话他还能在这里枯坐到天明不成。   见人赶不走,沈听澜抱着另一个软枕翻身不再努力。   眼不见心不烦好了。   其实元帝的原话是“言之,你替朕等佑彦醒来,安抚他几句,晚上让人好好守夜,朕明日再来看他。”   这字句之间可没有让裴昱瑾陪床,寸步不离的意思。   不过,这人身边的那个小太监一看就是毛手毛脚的,若是夜里真出什么事相府也难辞其咎。   见床上的人渐渐老实了也不再翻动,裴昱瑾起身去熄灯,只留了一小盏在桌上,烛火若隐若现,轻轻飘摇。   好在沈听澜的屋中还有一张软塌,这才让他不必在桌旁硬熬这漫漫长夜。   软榻上只有一张薄毯,虽说已快入夏,但夜间还是有些凉了。   不过裴昱瑾常年习武,睡上一夜倒不至于会生病,他自然也不挑。   夜深无人语,辗转反侧却还是难眠。沈听澜掀开衾被,缓慢踱步到软塌旁盯着榻上的人看了数秒。   瞥开别的不谈,裴昱瑾这张脸着实是长在了他的审美点上,就是可惜好好的美男怎么就长了张气死人不偿命的嘴。   沈听澜轻叹一口气有些怀疑这在不久的将来,这人真的能够按照原书的剧情顺利抱得美人归吗?   愁人,真是愁人。   离床不远处的衣架上挂着他平日里披着的绒毛大氅,看着就很暖和。   沈听澜的目光落在软塌上那人露出的小半截身子上,犹豫片刻还是上前将这大氅取下给人盖住全身。   只是出于人道主义,不想他在自己这冻病了,他应该不会多想吧。   有些心虚地做完这一切后,沈听澜放轻了脚步又回到床边,仰面躺下双手交叠在腹部,睡姿十分安分。   他没有回头再看一眼,自然也就错过了那一双在黑夜中熠熠生辉的眸子。   察觉到那人脚步的远去,裴昱瑾伸手捻了捻身上这多出来的衣物,毛茸茸的,别有一番暖意,还带着浅浅的药味却也不算难闻。   翌日,元帝带了不少好东西来看弟弟,又是好一番安抚才算完,只是到底没有松口让他去参加春猎。   相府的日子说是清闲却也无聊,自那日后裴昱瑾也就只是带他小范围的跑跑马,做做画,咸鱼都快变成了发霉长蘑菇的臭咸鱼了。   因而,真正到了春猎那日,沈听澜是将假意答应元帝的话完全抛诸脑后,上了相府的马车。   而稀奇的是这事儿竟是裴昱瑾默许的。   沈听澜半靠在马车壁上腰后垫着软枕,手上拿着相府下人一早准备好的点心,看向旁边正在闭目养神的某人,开口有几分嘲弄。   “裴相素来忠于皇兄,怎么此番竟是阳奉阴违,偷偷带本王去春猎。”   “阳奉阴违的从来只有殿下而非是臣,与其让您偷偷前往不如放在臣眼皮子底下来的放心。”   裴昱瑾说这话时并未睁眼,不用想也能预见沈听澜脸上的表情。   一丝错愕,一丝意外,却不会有半点被戳中心思的懊恼。   裴昱瑾都能猜中的心思,元帝自然也能,他三令五申地不许是希望弟弟能够听话一点,但脚长在他腿上,元帝也不能将人圈禁起来。   正是明白元帝的想法,裴昱瑾才会这么正大光明的把人带在身边。   春猎选址在京郊以南的一处山岭,野生动植物繁多,也还勉强称得上是一个天然的猎场。   而天恒人素来擅长骑射,每年这时候来这一趟君臣同乐,权当是春游了。   此来一路舟车劳顿,元帝让众人先安营休整,狩猎之事明日开始。   而沈听澜也被杜峰请到了中帐。   沈听澜私心里是不想去的,去了又少不了一番说教。于是他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裴昱瑾,可那人却偏偏避开他的眼睛,假装视而不见。   男人,果然都靠不住。   沈听澜愤愤地在心底暗骂一句,一不小心将自己也划在了这个圈子里。   到了元帝帐外,杜峰替他掀帘却并不进去就候在了外面,沈听澜深吸了一口气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进去。   虽说私自来了心中是高兴的,但此刻面对皇兄总还是有一些无法掩饰的心虚。   沈云逸听见了脚步声却好半晌都没有开口。   这是有意要晾他一会儿。   沈听澜知道皇兄这是在气他不肯听话并非真的怪罪,也就乖乖站着不出声。   “哑了?”不过最终还是元帝没忍住先开口,语气中带了几分无奈。   “皇兄。”沈听澜小声地叫了他还不忘看看他的脸色。   这小可怜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欺负他了。 第11章 同帐   “过来坐。”   在让人喊他来之前元帝就已经命人准备好了矮几和软垫,连他喜欢的吃食茶水都备下了。   果然,元帝还是那个熟悉的宠弟狂魔。   沈听澜放心地松了一口气却没有依言坐下,而是蹭着蹭着就蹭到了元帝身边,扯着他的衣袖讨好地问道,“皇兄这是,不生气了?”   衣袖被他这么一拽,沈云逸也就顺势偏过头,落入眼底的正是他示弱乖巧的模样。   这家伙啊,打小就知道怎么样能让他心软。   “你就仗着朕宠你惯你,舍不得罚你是吧。”   元帝扯回衣袖,没好气地点了点对方的额头,倒是罕见地有几分孩子气。   沈听澜假装被戳得往后倒,也不躲闪反倒还笑得开心。   “身体可好些了。”上次可着实是将他吓到了。   “臣弟无碍,让皇兄担忧了。”   上次心疾发作得突然,沈听澜也是无知无觉,现在回想起来倒还是有几分后怕,若真就这么……   “佑彦,佑彦,可是哪里不适?”   元帝见他神色恍惚,面有痛色当即便有些着急,正准备让人叫太医就被沈听澜一爪子拦住了。   “没事,皇兄,春猎应当有不少有意思的事吧。”   “没什么新奇的,年年……此地草木虫鱼,飞禽走兽甚多,也算有些野趣。”元帝本想说此行无聊,但对上弟弟充满向往的眼神只得是生生转了话头。   “不过,这几天你好好待在言之身边,莫要乱跑。若是实在想到处逛逛就叫上他再多带些侍卫。”   近来朝野不平,外患已除该平内忧了。   不过这些事情没必要让听澜知晓,平白让他心忧。   沈听澜也如他所愿地认真点头,这几天他一定贴着裴昱瑾,寸步不离。   昨夜,一直装聋作哑的系统突然出声告诉他春猎有一个原剧情中重要的转折点,他必须来把这个剧情点刷完。   这也是沈听澜思而不得的元帝不让他来的原因。   按照原文剧情走向,元帝沈云逸要借此次春猎引一直觊觎皇位的昭陵王一派动手,也是想要借此契机敲山震虎,整顿朝纲。   这段剧情理论上跟沈听澜这个闲王是八竿子也打不着,毕竟无论是文韬还是武略他都够不着给他皇兄分忧的资格。   但,为了让原书主角攻对白月光的爱更加有理有据,这一段中有个跳不过去的挡箭剧情。   狗血,烂俗。   而沈听澜要做的就是在不去掉原文重要剧情的情况下去除这个挡箭的环节。   简而言之,刺客还在,箭也得射但中箭的人不能是他或者说他也可以中箭但不能是为了替裴昱瑾挡。   秉持着为他人考虑的优良品德,沈听澜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挡什么箭,让主角攻去直面困苦变得更加坚毅,多一点男子汉的象征不好吗?   这样以后跟主角受温存时还能指着这箭伤骗一波心疼的亲亲,真是便宜姓裴的了。   做好决定的沈听澜无事一身轻,可到了晚上他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寸步不离地跟紧裴昱瑾是不错,可为什么晚上也要住在一个大帐中,而这个帐中还只有一张床榻?   听澜不懂,听澜疑惑。   若是怕夜间有人来掳走他,那门口多设些守卫便是,总不会让歹人有机会入帐行凶的。   可转念一想,也许这也是促进白月光和主角攻发展的一种方法时沈听澜一下子就悟了。   同住也不是不行,天时地利都有了,那也得人和才行呀。   没有什么是不能适得其反的,如果有,那就一定是因为操作还不够骚。   裴昱瑾掀开帐帘就看见那人托腮撑在桌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光看表情就能猜到他多半是没安好心。   不管什么心思,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裴昱瑾掂了掂手里的东西向他走去。   眼前突然多出一瓶药油,托住那瓷瓶的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顺着手向上抬头不出意料的看见了裴某人的脸。   有的人,就是有让人无数次为他惊艳的资本。   啧,简直就是女娲毕设。在他的衬托下,自己都略显平庸了。   但好在看得次数多了,也有了一定的抗体不会像初见时那般失态了。   沈听澜的注意力最终落在了那个小瓷瓶上,伸手抓过来有些疑惑地抬头看他。   自己又没受伤,这是能未卜先知?   这系统也没说裴昱瑾还有点玄学人设在啊?   当然他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裴昱瑾是一概不知。   “山中蚊虫居多,太医给的,可预防一些。”   他不去讨要,太医缘何自己就会给他了。   沈听澜觉得自他那日病了之后裴昱瑾待他就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虽说还是如往日一般喜欢挤兑他,可……   就是有些让人说不上来的烦躁,难以言喻。   虽说这人让他有些看不明白,但这药倒是个好东西。   他这身体蹭红了一点都得好久消不下去,他是真不想被蚊虫眷顾,被叮成猪头模样。   东西送到他手上,裴昱瑾就准备转身出去可还没迈开步子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力道不大,他不用使劲就能挣脱。   他垂眸看向这人,顺从地让他牵着,等他开口。   “本王乏了,想沐浴。”   一丝微风拂过,几点墨发飘动,其中一缕粘在他颜色有些淡的唇上。   裴昱瑾用空着的那只手替他轻轻拨开,不经意间蹭过他温热的脸颊。做完这件事后淡定地将目光上移,从容开口道,“孟衡去烧热水了。”   这人看似不经意的举动却让沈听澜心头一痒,有些抓不住的思绪飞快地飘过,只觉得他触碰过的地方有些升温发烫。   沈听澜手上一松,撒开那人的手,有些不自在地别开双眼,心中默念道,“这是主角攻,是主角受的人,不能被蛊惑。”   可他略微有些泛红的耳根还是出卖了他心中真实的想法。   裴昱瑾将他那点异样看在眼中,不动神色地笑了笑,给他留出了空间。   这位殿下啊,有点道行但还是单纯的很。   山中条件不比府里,热水不好烧,量不算大却也有半浴桶。   孟衡将热水倒好就出去候着了,因为这位主不喜欢有人伺候他沐浴。   见人都出去了,沈听澜才松了松衣襟准备宽衣。   “热水,够了吗?”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将他吓了一跳,单手将已经有些松垮的衣衫拢紧,面露错愕地回头似是在无声询问他怎么在这。   “陛下命臣务必要寸步不离,看顾好殿下。”   元帝的要求就是最好的借口,毕竟这又不是他在胡诌。   沈听澜闻言深吸一口气,开口时带了些许幽怨,“裴相,就这么点水,本王溺不死。”   大可不必这样盯着。   “殿下身体虚,万一心疾发作昏在里面臣可担待不起。”裴昱瑾并不将他的话听进心里,反而在凳子上坐下,看这架势是不打算走了。   谢谢,就不能盼他点好吗。   知道犟不过他,沈听澜也懒得白费力气,只能退而求其次地要求他转过身去,自己若是有事一定会叫他。   也怪路途太遥远,不然带个屏风来能省去不少尴尬。   这个小要求裴昱瑾倒是依言转了过去背对着他,但嘴上还是那么欠,“虽说殿下身体瘦弱也没几两肉,但殿下不必因此而自卑,臣不会嘲笑您的。”   沈听澜听到这话脱衣的手一顿。   要不你还是闭嘴吧。   他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洗干净然后很快就爬出浴桶,毕竟旁边坐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头的定时炸弹,他可没有泡澡的闲情。   虽说都是男子,但他不认为以他和裴昱瑾的交情已经好到可以坦诚相见了。   再说,原主这跟白斩鸡似的身材确实让他有些汗颜。   “本王好了,让人给你打水,本王出去转转。”   他才不想继续待在这种奇怪的氛围里。   “夜风凉,殿下在这好好待着,臣出去用凉水冲洗即可。”   这人说完就走,半点都不含糊,好像看着他沐浴真的就只是一项任务罢了。   沈听澜下意识想要关怀的话还没说出口人就不见了。   也对,主角攻嘛,这壮得跟头牛似的,洗个冷水澡必然是不会有什么事的,自己何必去替他操这份闲心。   这身体还是有些太虚了,洗完澡就有些昏沉想要入眠,可沈听澜还是强撑着等那人回来。   就算是有必要,他也不想有人来抢占他的大床。   裴昱瑾进来时就看见他小鸡啄米似地半歪在榻上点头,要不是旁边还有孟衡紧张兮兮地看着,真要担心他一不小心就能滚下来。   他挥了挥手示意孟衡出去。   小太监不敢反驳他,只能蹑手蹑脚地退出去,把空间留下。   沈听澜正昏沉,压根就没发现身边的人换了一个,满脑子都是“好困好困,裴昱瑾怎么还不回来。”   他的睫毛一颤一颤地,想睡又不敢睡,瞧着可怜兮兮的。   裴昱瑾看着有些想笑又有些不忍,轻轻上前将他的身体托起准备帮他翻个面,让他躺平。   作者有话要说:   后来裴某人指着身上的伤口没脸没皮地讨要亲亲时   沈宝:小丑竟是我自己   连上七天班/学的宝子们辛苦啦,在本章评论区举爪,给大家揪小红包去多买一章自己喜欢的文放松一下吧,因为看文的宝不太多那我就浅揪25个(周日更文前统一发,应该不会发不完吧!)   大家周末愉快! 第12章 赏你了   但这人到底是还没睡着,不过是刚将他抬起一点,眼睛就迷迷糊糊地要睁不睁半眯着看他。   “睡吧,你困了。”那声音压得很低却又偏偏在他耳边响起。   沈听澜仅剩的一丝理智也在这种温柔且带了一点诱哄的声音中消散,他吧唧了一下嘴蹭了蹭托着他的那只手臂就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而被蹭的人却在那一刻僵住,将他放平后好似着魔一般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捏了捏那人的面颊。   软软的,触感很好。   已经有些进入梦乡的人被这惊动皱了皱眉呓语了两声又重归平静。   裴昱瑾收回手指轻轻搓捻,面上倒是瞧不出思绪。   真是鬼迷心窍了。   为什么睡着了?   他怎么能毫无防备地就睡过去了呢,男孩子出门在外也要学会保护好自己才对啊。   沈听澜第二日对着空荡荡的大帐和明显凌乱的床铺陷入了对自己诘问的循环,虽然他很清楚昨夜什么都没有但还是唾弃自己这极低的戒备心。   “醒了?”   裴昱瑾身后跟着一些侍者,手中托盘里放了些早膳,他们将东西放下后就低头退出去了。   孟衡守在外面,里面倒是又只剩他们二人相顾无言。   沈听澜单手握拳抵唇轻咳数声坐在榻上试探着开口问道,“裴相昨夜,睡得可好。”   许是那人眼中试探的意味太明显,像极了一只伸出爪子想踩又不敢踩的猫,若是听见什么不想听见的答案大概率会炸毛。   裴昱瑾这人骨子里就带了三分坏,少不得要逗得他毛发开花才肯收手。   于是在沈听澜的视角里,那人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故作为难的摇了摇头,最后才转弯抹角地道,“殿下的睡相,着实不好。”   咳,睡相?自己睡相确实不太好,在床上游泳也不是什么罕见的操作。   昨天自己和他是躺在一张床上的?听这意思,自己怕不是还把腿跷他身上了?   沈听澜原本有些不好意思但想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后又倏然瞪大了眼睛,猝不及防地被口水呛了一下,假咳变真咳,咳到面色通红才算停下。   “床榻这么大都不够殿下滚的,好几次想扑下来压在臣身上,这睡相,呵,自然谈不上好。”   扑下来?   难怪他昨晚梦见自己在悬崖边荡秋千,摇摇晃晃地掉不下去又退不回来。   “你昨晚在地上睡的?”   沈听澜又默念了一遍他的话这才成功抓住关键点。   “臣不习惯与人同榻而眠。”   昨夜这人都困成那样了还要强撑多半是不想,毕竟娇生惯养的小王爷何时与人分过床榻。   再者,看过他昨夜在床上盘旋转圈的样子后,裴昱瑾更觉得自己做了一个英明的决定。   对对对,在主角受之前保持这种习惯就对了,沈听澜闻言用一种看男德班优秀毕业生的眼神盯着对方欣慰点头。   裴昱瑾选择性地忽视了他这有些莫名其妙的眼神,“用膳吧。”   “你先用吧,本王去皇兄那一趟儿。”既然既定的剧情点就在今天,那有些准备还是要做足的。   裴昱瑾闻言微微颔首示意他可以自便。   可沈听澜只是在元帝那里稍坐片刻,闲谈两句就走了,转而绕道去了来时的马车上取走了一样东西。   这样东西是在他知晓这个剧情点后特意差人偷偷回宫拿的,虽然他不想去给主角攻挡箭,毕竟那画面想想就疼,可他总也不能看着主角攻折在这里。   毕竟主角攻要是中道崩殂了,他也没办法完成任务。   有良心但不多,说得大概就是他了。   “殿下。”   孟衡略有些尖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出意料地将沈听澜吓了一激灵。   “孟衡啊,本王是不是告诉过你走路要出声,别跟幽灵似的。”沈听澜平复了一下呼吸,语气中不难听出不悦。   “是,奴婢知罪。”孟衡在宫里也算得上是人精了,听到这话丝毫不分辩,立刻就请罪。   扑通一声,小太监的膝盖就磕在了土地上,听得沈听澜的眉心轻拧,几乎是感同身受地疼了。   “罢了,以后不用跪,过来拿东西。”   “没有下次。”沈听澜说完后又补了一句,不然照原身这纸糊的心脏别任务没完成先被身边的人吓出个好歹来。   “是,奴婢记住了。”孟衡听到主子这高高抬起轻轻放下的话后暗暗松了口气,知道他这是不计较了的意思。   王爷最是心软,之前嘴上说着要打要罚的也没有哪次真正付诸实践的。   “你说听澜取了软甲。”   沈听澜自以为地神不知鬼不觉到底也只是在他看来罢了,这阖宫上下除了太监宫女就元帝的眼线最多,还真没有什么事是能瞒过沈云逸的。   洛时嫣瞧了他一眼就挥挥手让人退下了。   “佑彦想要骑射,准备做得足些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是想要自己穿吗,要是自己穿又何必这么避着朕呢。”沈云逸这话听来有种说不出口的……酸。   就挺莫名其妙的,偏偏洛时嫣就是能够很轻松地猜出他的想法。   弟控这个称呼,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短短的几步路里沈听澜的脑海中闪过了很多个既要把这东西送出去但又不会显得太刻意的理由。   毕竟以他对男德班班长裴某的了解,不说清楚极易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   这是本王不要的垃圾送你了?   不行不行,这软甲是元帝当初特意请大师锻造的,仅此两件价值连城,就是在迪拜的垃圾桶里都捡不到。   本王记得你的生辰快到了,提前送你的礼物?   不对不对,他过生辰本王为什么要上赶着送礼,本王又不是舔狗。   沈听澜出去的有些久了,裴昱瑾往帐帘处看了两次这人都没有回来,许是等得不耐烦了准备起身出去找。   谁料一掀帐帘就看到站在门口皱着眉头还时不时摇头的沈某人。   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怎么了,殿下有烦心事。”   这句不是疑问句却又带了些诱哄对方开口的意味。   陷入沉思的人不出意料地又被吓了一跳,但他却并未开口说些什么,略过他也不答话就往里走。   反倒是孟衡有些羡慕地看了裴昱瑾一眼。   果然,在他家王爷心里裴大人是不同的。当然如果他身在现代应该可以用两个字来精准定义他家王爷的行为。   裴昱瑾被如此彻底地忽视也不恼怒,他最近对这位的容忍度好像在无形中提升了不少。   沈听澜走进去径直坐在了裴昱瑾刚刚看书的地方,面前的一杯热茶还在缓缓冒着轻烟。孟衡极有眼色地将东西放下后就退到了主子身后站着,敛眉垂首,装聋作哑。   因为还没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沈听澜便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歪着,沉默了片刻。   好在裴昱瑾似乎也不着急,只是从他面前端过热茶,用杯盖在茶面轻拂三下后低头饮了一口。   茶香浓郁,在唇齿间回荡。   “咚咚”沈听澜用指节在箱子上轻叩了两下。   “打开看看。”   区区四字被他说出了“看,这是朕替你打下的江山”的霸气,偏偏配上他那带了几分倨傲的表情后看不出半分违和。   听见这话,裴昱瑾的唇边不自觉得扬起了一个弧度,原因无他,只是觉得这般鲜活的珩王着实有趣。   他单手拨开锁扣后顿了一下才将箱盖掀开。   沈听澜从他站起身的那一刻起眼神就定在他脸上,但凡他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惊喜自己就会立马去打击。   但令他失望的是兴许是见过太多的珍惜之物了,裴昱瑾的面上始终是淡淡的瞧不出喜怒。   这反应不免令他挫败,眉眼中的情绪倒是全落在了对方的眼中,像极了献出宝贝却没能得到夸赞的小动物。   “是件宝贝。”裴昱瑾揣测了一下他的心理后补了一句。   当然这话也不完全是在哄他,这件软甲他曾见过一次后来傅筠又在他面前提过不止一遍,还是有些印象的。   果然,得了他的回应后,沈听澜的眼中亮了一刹,然后矜持地用下巴遥远地点了点那件软甲。   “算你识货,本王赏你了。”   明明能用送这个字,可他偏偏用了“赏”,虽只一字之差可内涵却天差地别。   “御赐之物,即便殿下转赠,臣无功亦不敢受。”   草率了,这人他不按套路出牌。   没料到对方竟然会拒绝的珩王殿下,一下子愣在了当场。   但很快他又笑出了声,毕竟气氛都到这了,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了。   “皇兄给了那便是本王的,这世上还没有本王赏不出去的东西。”   很好,脚趾已经在抠三室一厅了。   偏偏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姓裴的就静静地看着他,让他的话掉在地上。   不得已之下沈听澜只得回头给孟衡使眼色,杵那干嘛呢,快说点话活跃活跃气氛呀。   不巧的是孟衡全程盯着脚尖,平时察言观色一流的小太监这次是完全没接收到主子要他救场的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呐,给你   裴某:不要   棠棠:你要不要想好了再回答? 第13章 没事   很好,你可以另谋高就了。   这泥人尚且还有三分脾气,更遑论是被元帝宠了许多年的沈听澜了,只听他“啪”的一声将箱盖合上,几案都为他的震怒而微微颤动。   偏偏这人脸上还要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笑意,说他是想要震慑人吧又欠了点意思。   像极了一只张牙舞爪却又没胆子上前扑咬的猫,空有些吓人的气势实际上却不足为惧。   “既然裴相不识好歹那便罢了,来日就是被射成个筛子也与人无尤。”   救不了的他,要不还是趁早埋了吧。   不知道原书剧情的人当然只会将他这句忠告当成一句气话,可偏偏他还不能点明。   还真是就算拥有上帝视角也拉不回一心想入地狱的鬼。   “有劳殿下挂心了。”可即便是被他这么刺了一句,裴昱瑾的面上也看不出怒意,一副接受良好你说的都对的模样。   就……让人看了莫名火大。   “走走走,本王看见你就心烦。”   这会儿的沈听澜可没有刚才进帐时一半的从容,活像是被人踩着尾巴了。   可那“罪魁祸首”非但没有半分自觉地松开脚,还要将脚下的那团毛茸茸拎起来揉搓到炸毛。   “殿下似乎忘了,这是臣的大帐。”   轻飘飘的一句话正中靶心。   “那本王走。”   自穿到这具病恹恹的身体里以来,沈听澜一直在有意识的控制着情绪,能将他气到拍案而起的,不多不少就面前这一个。   也算他裴昱瑾有本事了。   不过许是起的太急脑供血不太足又或者是这身子真真是太差了,他才站起身眼前就是一黑,伴随着孟衡略微有些尖锐的一声“主子”   他被揽进了一个有着淡香的怀抱。   裴昱瑾,不用看都知道是这个祸害。   头还有些晕,沈听澜索性也不挣扎,就这么靠在他怀中准备缓缓,但劲儿还没缓过来就被人凌空抱了起来。   对,就是梦幻而社死的公主抱。   裴昱瑾从他说着要走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逗过头了,果不其然,险些将人气出好歹来。   “裴昱瑾你放肆,放本王下来,不成体统。”旁边还有人看着呢。   他这话说得掷地有声,要是配上元帝的脸或许还有点震慑作用,但用上他自己的脸就有些色厉内荏的软绵绵了。   “去请御医。”闻言裴相将试图挣扎的某人抱得更紧了些,冲旁边一直在装木头的孟衡吩咐道。   “是,奴婢这就去。”   孟衡得令后转身就往外小跑,活像身后有什么在追似的,沈听澜的那句“回来”喊出口时他都冲到帐外了。   ……   他的话是一点作用都没有了,好,好得很。   可明明他的不满都已经溢于言表了,姓裴的是真的可以做到视而不见,眉头还皱得死紧。   不是,他在不满什么呀!   简易的行军帐地方不大,从他坐的地方到床榻也没有几步路,他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继续发难就被人轻轻地放在了榻上,身后还很体贴的塞了个靠枕。   “你……”   “躺好。”   沈听澜刚刚有一点要坐起身的趋势就被某人无情地按了回去。   偏偏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还挣脱不开。   这不科学,裴昱瑾一个文官,看着也斯文的很就算这幅身体再弱也不可能毫无招架之力。   而沈小王爷心底的那些疑虑几乎是毫无保留得写在了脸上,透过他的眼睛传达给了对方。   “殿下似乎忘了您曾对臣赞誉有加,推崇之至。”   自夸的话从裴昱瑾的口中说出来好像很是平常,他似乎也并不会为此感到分毫的心虚。   ???   有这回事,自己竟然还夸过他?   要不然说贵人多忘事呢,沈听澜当初求着元帝让他进相府的时候可不就是用着裴相文武双全的由头吗。   遗失的记忆突然回溯,沈听澜一下子觉得脑壳更疼了。   不过就是说了句文武双全的场面话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不信对方当时没看出来,还赞誉有加,推崇之至,真是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的。   但在深刻意识到自己在语言天赋上不占优势这一点后,沈听澜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才不跟这人抬杠,没白的给自己添堵。   “身子又是哪里不适,朕早说过不让你来不让你来,就是不肯听劝。”   孟衡风风火火的跑出去,想不惊动元帝都难。   沈云逸走路也跟带风似的,将皇后跟太医甩在身后不说,这帝王的仪态也险些没端住。   “陛下。”裴昱瑾见完礼后就将床边的位置让了出来。   十分的自觉且有眼色,同刚才简直是判若两人。   “皇兄。”   沈听澜不着痕迹地瞪了某个看人下菜碟儿的男人后讨好着冲元帝开口。   不仅言语讨好,这脸上的笑意也是看着就又甜又乖巧,让人不忍心说重话。   “朕这才多久没看着你,就又折腾自己,你是非要朕把你栓裤腰带上才能真正的听话。”沈云逸不舍得责备他,但言语间多少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在的。   “咳,陛下慎言。”一国之君出言当有度,得体。   “咳什么,嗓子不舒服就去喝水。朕还没说你呢,朕把佑彦交给你照顾,你就是这么照顾的,啊?”   这数落起别人尤其是裴某人的时候,元帝是半点都没有顾忌的。   “陛下走得这般快,叫臣妾和御医难追的很,您也疼惜疼惜臣妾。”洛时嫣如何不知道沈云逸这是将气全撒在裴昱瑾一个人的身上了。   虽说凭他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更兼着还有君臣的名分在,骂便骂了没什么好忧虑的,但如此偏怪到底不妥。   “皇嫂。”   对着火力全开的元帝,沈听澜从心底里还是有些怵的,看见洛时嫣无疑就跟看见了救星一般。   毕竟他这位皇兄的性子也就只有同他少年时便做夫妻的洛氏女治得了。   “你自己腿脚慢却还要来怪朕,这是何道理。”元帝出口之言虽还是不好听,但语气却是明显地软了下来。   洛时嫣听了也不同他争,对着沈听澜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他刚刚的问候,这才笑着应和道,“是是是,是臣妾走得慢了。林太医,你快替珩王瞧瞧是何处不适。”   这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的,不等贵人传唤,林之航就垂手站在后面当鹌鹑。   也不知是该夸他懂得看人眼色还是斥他不够识时务才好。   “皇兄,臣弟没事,就是刚刚起的有些急了一时没站稳。裴相素来稳重怎么也此番小题大做!”沈听澜一边将手腕递给太医一边还不忘替自己分辩两句。   “殿下千金之躯,臣自是不敢怠慢,更不敢有负圣恩。”裴昱瑾这话乍一听像是在服软,但这字句间又隐约是在回应元帝刚才的责备。   你要说他阴阳吧,他的言语并无不妥,但你要说他是真心的话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   可听他这话,元帝面上又并没有被激怒的样子。   因为相处日久,沈云逸最是清楚这姓裴的是个什么德性,就是在言语上也吃不得半点亏,要不是还记得身份有别,只怕嘴上更不会留情面了。   但他性情也真,回了这句嘴也正说明对于刚刚的数落他是半分都没往心里去。   比起那些表面假仁假义的老滑头们,元帝还是更喜欢同他相处,这大概也是他屡次犯上但沈云逸都轻拿轻放的原因之一。   “佑彦可有大碍?”   元帝不接裴昱瑾的话也正是有揭过之意。   “启禀陛下,珩王殿下脉象平稳,并无不妥。”   虽然珩王还是体虚,但这对于一个药罐子里泡大的人来说并不算是什么严重的症状,林之航也就不刻意再提,也省的令这几位主子忧心。   “嗯,下去吧。”沈云逸挥了挥手示意人退下。   不知道为何,沈听澜突然有些同情起了林太医,这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不纯纯工具人吗!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这深宫里能被贵人们当成透明的也是一件好事。   “行了,虽然没什么事儿,但下午的狩猎就别去了,好好在榻上养着,多休息总是没错的。”   元帝本就不赞成他去狩猎,见不得他失望才勉强答应了,如今又唤了太医来,自是有了更好合适的理由拒绝。   既没料中开头也没猜对结尾的沈听澜一下子愣住了。   “可林太医说了,臣弟的身体无碍呀。”好不容易才跟来的,如何能轻易就妥协。   但就在他的手捉住了元帝的袖袍还没开始摇的时候就被对方一把抓住了腕子,放在衾被上。   “不许撒娇。”许是为了显示威严,元帝还板下了脸孔。   “皇嫂”   两只手都被捉住的沈听澜就像一只被捏住后脖颈的小猫,努力扑腾却又挣脱不了,瞧着有几分滑稽。   “陛下,您轻着点儿,佑彦皮嫩,仔细给您攥红了。”洛时嫣也是忍了再忍才没在人前笑出声来。   元帝闻言果真是立时就将手松开了,他是用了些劲儿的,看上去是有些微微的红印。   沈听澜将手收了回来轻轻揉了揉,还没来得及向洛时嫣道谢就听得他的好皇嫂又接着道。   作者有话要说:   元帝:这回撒娇不管用了   沈宝:嘤 第14章 亲吻   “不过陛下说得也有道理,现下外面还有些寒意,你身子骨不好,多躺躺总不会出错,等过段时日气候暖和了,再出来转转也未尝不可。”   要不然说这两人能做夫妻呢,先给一甜枣再打一棒子的策略他俩用的是一个比一个熟练,这要不是用在他身上,沈听澜高低得给她鼓个掌。   而那原本有一分将要爬上眉梢的喜色也是一下子散了个干净,本就好看的眉眼轻蹙,好不可怜。   而元帝只是看了一眼就转过脸去了,“爱妃啊,朕好久没看你穿骑装了,走,朕陪你去试试。”   得快点走,不然等会儿又要心软地妥协了。   有点儿兄弟情但只是有点儿。   沈听澜看着相拥而去的兄嫂,面上最后一点儿可怜的表情都消失干净了,他低下头去久久没有说话。   孟衡在旁边干着急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却不料这位主一把抽过背后的靠枕就朝着裴昱瑾丢了过去,面上也带了些少见的“凶狠”。   若非是这人多嘴,也就没有这一茬了。   那抱枕被裴昱瑾一手接住,心底知道这人是跟小孩子似的在闹脾气,认真来说,这件事倒也确实是他的错。   于是,一向清贵的裴相罕见地在对方面前弯下了腰,他的面容清晰地映在了对方的瞳孔中。   这突然拉进的距离让沈听澜几乎是下意识地别开了脸。   因而那人的声音就在他的耳畔响起,唇瓣起落间的气息吹起他耳边的碎发,有些痒。那一寸肌肤也泛起了一丝红。   “殿下安心,等会儿臣带您去便是。”   “此话当真。”   许是有些惊异于自己听到的话,沈听澜本能的想要将头转回来正视对方。   却错估了两人之间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距离。   唇上猝不及防地贴合了另一处柔软,他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头皮因为极度的紧张而有一瞬间的发麻,整个人也是僵在了原地没有第一时间退开。   这一瞬间的变故也是裴昱瑾没有预料到的,如果说看到对方耳垂的绯红时他有一刻的心动,那么此刻心口不太正常的跳动则是让他完全无法忽视的。   或许他必须得承认,面前这个有些骄矜又有些闹腾的少年在他心里是不同的,是能分得他片刻心动的。   但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宜徐徐图之。   想明白了这一点后,裴昱瑾直起了身子同他拉开了一小段距离,复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又弯下了腰。   而此刻已经恢复了几分清醒的珩王殿下下意识地要躲,可那人竟只是将抱枕塞在他身后又替他拉了拉被子。   “殿下好好休息,臣先出去透透气儿。”   “你……”   “殿下放心,臣必定守约。”   裴昱瑾面色如常,但又绝口不提刚刚发生的那点小插曲,好似是习以为常。   等那人出了帐子沈听澜的神智才算完全回笼。   这人怎会如此的云淡风轻,不是说古人最是克己复礼,读了这么多圣贤书,官至宰相的裴昱瑾怎么也不该是这个反应吧。   而自己虽说是新时代的优秀青年,但就算是加上前世的那些年,这两辈子也未曾同旁人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   明明做的是同一件事,却有一种自己比较吃亏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今日之事本王不想在外面听到一点儿风声,一点都不行。”   刚刚那样的场合若是只有他们二人在场倒也就罢了,偏偏还有个孟衡在一边瞧着。   “爷放心,奴婢刚刚什么都没有瞧见,什么也都没有听见。”孟衡小心地跪在主子床边郑重答道。   若是可以,他也想自剜双目,这主子的事情知道的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   沈听澜听了倒也没有什么过多的表示,这小太监几乎是陪着原主长大的,倒是不担心他会阳奉阴违的。   “嗯,本王有些乏了想小憩片刻,你半个时辰后记得叫我。”   他可还记得裴昱瑾的话,就是不知这裴相是要怎么带他去。   “是。”孟衡知道主子这是信他的意思,赶忙从地上爬起来,替人除了外衫,扶着人躺下又将被子掖好,一旁的熏香点上。   把该做的准备都做好后才退出去。   珩王素来浅眠,入睡后不喜旁人在侧伺候。   而与他共享同一顶大帐的裴某人此刻都骑马绕着大营转了不知道多少圈了。   此次随行的官员虽然看见了有些奇怪却也没谁敢上前去问上一问,就算是有极个别嘴碎的也只是在私下里八卦了两句。   元帝差人去问也不过是得了个“臣久不练习马术,恐荒废了要出丑于人前,便临阵磨磨枪。”的回答。   这话说的,鬼都不信。   满朝文武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单论骑射,就算是放眼天恒也少有人能出裴相之右。   而裴昱瑾本来也就是信口胡诌,没指望谁信。   他自己心里清楚,在大营里跑马无非是心里头有些燥,想吹吹风冷静冷静。   “主子,醒醒,到时辰了。”孟衡见自家殿下还在熟睡本有些踌躇,但又怕误了事,思虑再三还是上前将人轻轻摇醒了。   沈听澜倒是没有起床气,醒来后就掀被下床,由着人替自己更衣。   许是心有灵犀,他这厢刚穿好衣服,那边裴昱瑾就进来了。   又是四目相对,不过比起尴尬,这次好似要多了几分暧昧。   “不知裴相要怎么带本王去。”沈听澜自觉并不心虚也就没有刻意避开目光,甚至是率先开口。   “殿下随臣来便好。”   裴昱瑾不答反倒是转身出去了。   沈听澜闻言微微皱眉似是略带了些不高兴,可还是抬脚跟上了。   他出去时正见那人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雄姿英发。可那人坐稳后竟是稍稍侧过身子,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这么带。”   这不是这人第一次伸手给他了,但见一次沈听澜还是忍不住要在心里默默地夸一次。   真是一双好看的手,配他这么个人属实是有些可惜了。   “这么带?皇兄正值壮年,耳聪目明,没有眼疾。” 如此未免太光明正大了些。   就不该觉得他是个靠谱的,沈听澜忍不住在心底暗叹了一声,有些惆怅。   裴昱瑾不蠢,自然能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臣不是术士,没办法大变活人,即便是陛下要怪罪也自有臣担着,殿下何须担忧。”   沈听澜听得这略有几分无赖的言论没忍住轻嗤一声,“裴相真不愧是皇兄身边的第一宠臣,说话就是有底气。既如此,本王自然放心。孟衡,再去牵匹马来。”   同乘一骑也不嫌挤得慌。   而孟衡刚得主子的吩咐还没迈开腿就被人叫住了。   “站住,不必去牵别的马了,殿下今日与我骑一匹即可。”   裴昱瑾不紧不慢地开口,似乎是一点儿都不怕被拒绝。   “经裴相的悉心教导,本王也算是能骑着跑了,就不必劳烦相爷了。”   沈听澜努力压了压自己的脾气,但在说到悉心教导这四个字时语音不由得加重了。   “本相素来高洁,不辞辛劳。”不知为何还是想要逗逗他。   脸皮忒厚了。   “裴昱瑾。”这样连名带姓的叫,无疑是能很好地彰显说话者的不耐烦和怒意了。   凡事过犹不及,逗急眼了可就不好了。   “殿下稍安勿躁,臣刚刚说了若是陛下问责臣自是会一力承担。您与臣同乘一骑,到时大可推脱是臣劫持了您,非您本意。”   ……   他刚刚是不是忘记强调皇兄文韬武略,智商超群了。   闹呢?   不过尽管知道这个理由极其的荒谬且没有说服力,沈听澜还是如他的愿上了马。   毕竟他最近作妖的次数有些超标了,挨骂这种事还是交给别人吧。   沈听澜的骑装是正红色的再配上他那张昳丽的脸,别说能藏住了,简直就是最惹眼的存在。   元帝身着一袭明黄坐于马上,身侧是美艳大方的洛后,两人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那道被藏青色拥住的红。   炽烈而显眼。   沈云逸在看到的那一瞬间是有一丝错愕的,因为凭他对幼弟的了解,虽然他爱闹又不听话,但对于自己说过两遍及以上的事情是不可能忤逆的。   除非有人撺掇。   要不说多年的好友呢,从元帝望过来对上视线的那一刻,裴昱瑾就丝毫不辩解地开口请罪了,“臣知罪,但臣保证绝对不会让殿下伤着分毫。”   如此一来,倒是叫元帝不好开口责备了,只能是生硬地“嗯”了一声,又吩咐道“记住你的话,佑彦但凡是蹭着些皮,朕都唯你是问。”   “是,臣记下了。”   呼,这人还算是守信。   沈听澜见皇兄没有为难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将心放回肚子里去了。   但因着不愿意跟身后的人有太多的身体接触,他一直僵直着背坐得笔直,太累了。   这要一直这么坐着,晚上非得找御医来扎几针放松放松筋骨。   “驾。”在元帝率先策马后裴昱瑾也双腿一夹马腹紧跟其后。   在惯性的作用下,沈听澜少不得要向后仰,不偏不倚的落在对方的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亲呀,是亲亲哦 第15章 刺客   马儿奔起来难免颠簸,这该有的身体接触也确实是少不了,在第三次重复坐起,栽进对方怀里这样的循环后,沈听澜就放弃挣扎了。   老实的在对方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别说,还挺暖和的。就是可惜了这人的胸膛硬邦邦的,跟软垫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见怀里的人不再做无用功后,裴昱瑾的面上有一些似有若无的笑意,手里的缰绳也随之稍稍紧了紧,将马速压了压,省的颠得人难受。   春猎相对自由,元帝并不要求百官跟随,虽说作为心腹,裴昱瑾往年是伴驾的,但今年毕竟有所不同。   该部署的都部署的差不多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带着向往自由的某人去尝一尝狩猎的快感。   密林深处多猎物,慵懒的珩王殿下刚瞧见一只四肢修长,体态优美的小鹿,耳边就有箭矢划过带起的微风。   “咻”的一声,猎物应声倒地。   好嘛,可爱的小鹿一下子就变成了可爱的死鹿。   而沈听澜回头时,裴昱瑾还维持着刚刚弯弓射箭时的姿态。   “裴相好箭法。”这夸得倒不违心,虽然沈听澜觉得那头鹿有些许可爱,但狩猎就是狩猎,他是断然不可能问出“鹿鹿那么可爱,为什么要杀鹿鹿”这样的蠢话的。   “殿下缪赞了。”   这样大的靶子于他而言是半点难度都没有的,但听得这夸赞之语,裴昱瑾还是低下头对他笑了笑。   “臣先前还未寻得时间教殿下射术,不妨趁今日试试。”   虽说射术刚开始时拿固定的靶子练习效果更佳,但如春猎这样的机会却是不可多得的。   “善。”沈听澜早就手痒了,可这人却只让他在府里跑马,弓箭是摸都摸不着一下的,难得有机会,他自是不会错过的。   “那殿下先试试这张弓。”裴昱瑾单手将弓递到他眼前,示意他接过去。   见这人拿得轻松,沈听澜也没有多想,伸手就去接,却不料即便是用双手去拿也险些被这弓带的栽下马去。   好沉。   裴昱瑾见状用手垫在他的手下替他托举着。   待身体稳住后,沈听澜抬眸看向对方,眼中有一些惊讶,他在现代时虽然不会射箭但也曾有幸接触过,比这要轻多了。   “这是士兵们在沙场上用的重量,我用惯了的那张比它还要重些。”   裴昱瑾也是没料到对方会拿不动这张弓,毕竟他已经综合考虑过后减轻了些重量。   但仔细想想,这是个常年卧病在床的病秧子,倒也无可厚非。   “要不,臣让人回营地里再去取一张轻些的弓。”   也是他思虑得不够周求,这供贵族子弟和闺阁小姐们玩乐用的弓也是有的,要轻上不少。   “不必,就它了,本王拿得动。”   听完解释,沈听澜心中也是有数的,这古代造弓箭的材质有限,要想不受外力影响还具备杀伤力,难免要加些重量。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个成年男子,总不至于在这上面退缩。   这该死的自尊心。   “好。”   裴昱瑾带着他的手将弓举起,一只手握住弓的前沿,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上帮他引弦。   单看这姿势,像极了是将人圈进怀里。   太近的距离让两人的气息交缠在一起,譬如此刻,裴昱瑾的鼻翼间全是沈听澜发梢上昨夜盥洗后的皂角味。   很清淡,并不难闻。   而沈听澜此时此刻的心神完全被手中这张弓所吸引,倒是没有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过近了。   “殿下集中注意力,臣要带您,猎鹰了。”   话音刚落,裴昱瑾就用了些力道向斜上方挽弓拉线。   力道刚松,那尾羽箭就离弦而去,划破长空,带走了一只正在展翅高飞的雄鹰。   那鹰就在他们的注视下自由落体,消失在与它相映衬的晴空中。   元帝派来跟着他们的侍卫不在少数,这边他刚射中,那边就有人纵马去捡了。   离得不算太远,不一会儿就有人将猎物双手捧上,奉于马前。   沈听澜坐在马上,向下瞥了一眼,略带了几分骄矜的点了点头。   “殿下聪慧异常。”裴昱瑾并没有错过怀中人唇边的笑意,开口夸道。   虽然知晓这鹰全然是裴昱瑾一人猎的,无非是借了他的手拉了一下弦,但这也并不妨碍沈听澜心下高兴。   那可是鹰,是天空的霸主,莫名的让他有了一种征服的快感。   “殿下坐稳,咱们再去寻些别的有意思的猎物。”   既是难得出门,不如带他好好放松一下,但偏偏有人不肯让他如意。   十几个黑衣人出现的悄无声息但又足够引人注目。   孟衡的一句“护驾”,惊起一片飞鸟。周遭的护卫们也都将他们围在中央,齐齐拔刀与刺客对峙。   而坐在马上的裴昱瑾面上倒是没有一丝慌张,还用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问他“殿下,怕吗?”   这一副没将对方看在眼里的模样倒是飒爽。   但对于知道剧情点的沈听澜来说就没那么轻松了,他既没说怕也没说不怕,只是催促了一句,“下马。”   开玩笑,要是继续坐他怀里,那不就是一活生生的人肉盾牌吗。如此也势必逃不过原剧情中“为爱挡箭”的桥段。   离远点,离远点,保命要紧。   裴昱瑾虽说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但坐在高处确实也不够安全,听他这么说了也就顺着他的意思下了马。   当然也没忘记将他也扶下来。   “相爷,我家主子素来最是惜才,您是肱股之臣,国之栋梁,若是肯弃暗投明,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自然还是您的。”   这刺客还知道什么是先礼后兵,搁这叭叭叭地说,倒是不知道反派多死于话多。   裴昱瑾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身侧的人抢了先。   “这位小兄弟月俸几何呀。”   沈听澜这话问的没头没尾的,倒是一副想要与对方拉家常的样子,裴昱瑾虽听的觉得奇怪却也不曾打断。   许是太过莫名其妙,对方下意识就给他报了个数,横竖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哦,少了,你这又干着刀口舔血的活计还要兼职当说客,这不是廉价劳动力嘛,本王给你三倍,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该上贡上贡,不该肖想的也别白日做梦。”   虽然不知道廉价劳动力是何物,但听着也不像是好词的样子。   裴昱瑾闻言轻笑一声,抽出了悬挂在马侧的佩剑。   “一半的人留在这保护殿下,另一半的,你们立功的机会来了。”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一场拼杀便注定是无可避免的了。   禁军一向训练有素,很快就分成了两拨,留下的那一拨将沈听澜护卫在中央,孟衡更是同母鸡护崽似的张开双臂警惕地环视四周。   那边打的不可开交,平分秋色;这边沈听澜看得也是不亦乐乎。   不得不说,裴昱瑾的身手确实不错。   “去帮忙,本王这里留两三个人就够了。”   倒不是沈听澜不怕死,而是他记得原书剧情中这些人全是冲着姓裴的来的,原身是因为主动扑上去才受了这无妄之灾。   既然如此,那不如速战速决,解决完了还能继续狩猎。   “殿下不可,您是千金之躯,万万不能冒险啊。”   孟衡既要挡在前面护着他又要给他忠心谏言,这又没法跪下来劝,真是把他急的够呛。   “去,出了事本王担着。”   沈听澜不是一个惜字如金的严肃人,但当他沉下声音用短句下命令时又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来自上位者的压迫感。   “是。”   又有了一部分人力的加入,局势很快就有了变化。   沈听澜也亲眼看着刚刚还在语言威逼利诱的那位黑衣大哥以被一剑贯胸的下场结束了他卑微打工人的一生。   唉,下辈子找工作还是要把眼睛擦亮点,别什么没前途的老板都跟。   “叫殿下久等了。”裴昱瑾取了巾帕将剑上的血迹都擦干净收进剑鞘后才走回到他身边。   本来是想要留个活口的,却不料那一个个的都在口间藏了药,宁死不屈。   倒是够忠诚的。   看着近前的他,沈听澜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脸颊。   “嗯?”   一向聪慧的裴相倒是没能一下子猜中他的心思。   “血迹,擦擦。”   裴相那张英俊的面孔上溅了几滴血,瞧着倒是平添了些野性。   裴昱瑾听了将手中已经沾了血迹的巾帕在他面前抖了抖。   “没帕子了,用衣袖擦未免不雅。”毕竟周围还有这么些人瞧着,一向如朗月般的裴大人自然做不出这等举动的。   好吧,沈听澜在身上摸索了一番,总算是寻到了一小方巾帕递给了他。   可裴昱瑾并不接反倒是微微躬身将脸送到了他面前,“臣手脏,有劳殿下了。”   说完似乎是为了应证自己所言非虚,还将双手都举了起来翻面给他看。   确实是沾了血迹。   可沈听澜不吃他这套,伸手就将帕子递给了孟衡。   看见这一幕,裴昱瑾的脸一下子就黑了,“本相不用阉人。”   作者有话要说:   孟衡:殿下,相爷他歧视奴婢   沈宝:乖,爷替你收拾他。 第16章 暗箭   “裴相真是讲究。”沈听澜的语气虽是不好,但到底还是从孟衡手里把帕子拿了回来。   然后众人就见一向语气柔和好说话的珩王殿下将那一方巾帕拍在裴相的俊脸上一顿揉搓。   活像是在发泄着什么怨气一般。   这场面真是没见过,众人只是看了一眼就都该望天的望天,该看鞋的看鞋。   毕竟一向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的,有些东西,看不得看不得。   而等沈听澜把巾帕取下来的时候,血迹是擦干净了,裴相的脸也红了。   可见,这劲儿是没少使。   许是起了些坏心眼儿,沈听澜又捏着帕子准备凑近,“这儿好像还有点儿没擦干净。”   这么明显的作弄,想来是半点都没怕被他记恨的,反倒是怕他不记恨。   但裴昱瑾却没放任他这么胡闹,毕竟还有人看着,这百官之首的威严还是要维护一下的。   于是他一把攥住了对方的腕子,语气不算重的说了声,“够了。”   好在小王爷也是个见好就收的,听话的退后了几步,反正来日方长嘛。   “走吧,不是说要去寻些别的有趣的吗。”   听了这话的裴昱瑾却并没有第一时间接他的话茬,因为这人的反应多少是有些超出了他的预料。   一个自小长在深宫里的少年,突然遇见了这么一场血淋淋的刺杀,不说被吓坏吧,至少不该是如此淡定。   而以他对元帝的了解,必然也是不会事先将这些告知对方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殿下是真的不怕。”   这回用的是肯定句了。   沈听澜不傻,自然也能听出些画外音。   “你莫不是怀疑是本王与人勾结,意图对皇兄不利?”   这次他一心要来春猎,甚至不惜三番两次的违背皇兄的旨意,这在外人看来确实是动机可疑。   而皇兄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也确实是得利的那一方。   再加上他因为系统的原因,几乎是以上帝视角来看待这一场刺杀,完全忘了原身该有的反应。   最重要的是昭陵王确实是跟朝中的某些人勾结。   这桩桩件件的加在一起,他完全是百口莫辩。   而裴昱瑾看着眼前人因为激动而泛红的面容却并没有开口安慰,倒像是默认了他的言论。   “好,既如此,那相爷不妨找个人把本王捆了交给皇兄。”   沈听澜怒极反笑,双手并在一起往他那送,急着上前几步。   “如此倒也算是相爷的大功一……唔”   一声痛呼自喉咙深处溢出,沈听澜一个踉跄向前扑去。   裴昱瑾见状眼疾手快地将人接住,越过他恰看见一个刺客抬起的手落了下去。   身侧的侍卫立时就去探查那人的呼吸,刚刚结束的匆忙,疏忽之下竟还有这么一只漏网之鱼。   接住那人的手摸到了一些濡湿,抬起时入目的是一片血色。   “殿下。”   裴昱瑾揽着人让他靠进怀里,小心地避开伤口之处。   而受伤的人此刻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唇角还挂着一丝血线。   忘穿软甲了,去他娘的“为爱挡箭”,这分明是阴差阳错,非酋受难。   沈听澜昏厥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日后一定要多做些好事,改改这霉运。   见人已经不省人事,裴昱瑾也顾不上是在人前就将人打横抱起,快步走到马前。   “孟衡,先扶一下你主子。”   变故发生得太突然,小太监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都是抖的,颤颤巍巍地接过人。   裴昱瑾先上了马而后又将人重新抱进怀里,为了不将那暗箭更入伤处,他让人侧坐于马上,一手扣在对方的腰间。   此刻也顾不上颠簸了,沈听澜乌黑的头发倾泻在他的胸膛,冰凉的额角抵在他的脖颈间,那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萦绕在鼻尖。   裴昱瑾罕见地有些后悔也第一次清清楚楚地察觉到了心疼。   他刚刚应该再温和些不该直接发难于他,若非如此,他也不必代己受过。   “把林之航带来,要快。”   裴昱瑾到大营时元帝还未归,他吩咐着帐前的侍卫去寻人,只求迅速。   因着伤在后背,沈听澜这躺也不是坐也不是,更兼他又有心疾也不能长时间趴着,实在无法裴昱瑾只能是用双手将他撑起,离自己间隔上一些距离。   也正是这时,那伤人的器物才完全地暴露在了他眼前。   应当是小巧的袖箭,尖端没入皮肉,尾部所剩之处倒是并不长。   这人连喝药都怕,此番又该是疼成了什么样子,说到底还是因为他才受了这无妄之灾。   “臣见过王爷,相爷。”   林太医来得快,说话间还有些喘,足见那侍卫听令一路拖着他跑过来的。   “不必多礼,快来替殿下看伤。”   “这……”林太医快步走到榻边又有些踌躇,似是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还愣着做什么。”许是因为着急,在外人眼里一向还算得上是温润如玉的裴相,罕见地呵斥出声。   “殿下得换个姿势,这样臣才方便检查伤口。”林之航也没浪费时间,立时说出了为难之处。   “要怎么做。”裴昱瑾也不废话,全然是一脸配合。   “让殿下面朝您,背朝臣。”   “好。”   裴昱瑾略思索了一下寻了个让沈听澜最舒适的姿势。   他侧坐在榻边将人抱着坐在他的腿上,下颌枕在他的肩头,面朝侧边。   “这样。”   “可以。”   林之航在姿势调整好的一瞬间就上前先是往沈听澜的口中塞了一颗药丸然后再观察伤口。   “箭头上淬了毒,要立刻拔除。臣给殿下喂的药能护住心脉,毒不致命。但这暗器头上有倒刺,又嵌入皮肉,臣怕殿下撑不住。”   这种暗器就是军中的硬汉受了都够呛,更何况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王爷。   “那你就给朕想办法。”   元帝擒了有用之人,已经让人去审了,等审出朝中的逆党就可以收网了。   本是要回营庆功的时候又惊闻这么件事,难免震怒,未等更衣就匆匆赶来。   “林之航,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珩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朕就赏你们太医院一人一副棺椁,都给朕去陪葬。”   这话说得林御医立时就跪下了。   沈听澜这时候要是醒着,只怕还要感叹上一句,“哇哦,陪葬文学竟在我身边。”   “起来,给朕治,治好了少不了你的赏。”   “是。”   “皇,皇兄,痛,我好痛。”   虚弱又仿佛带着些哭腔的声音在有些寂静的屋中响起,让人听得揪心。   元帝听到先是一愣,在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两步上前安慰道,“佑彦乖,皇兄不会让你有事的,你撑下去,皇兄便许你一个承诺好不好。”   “两,两个。”   虽然沈听澜疼的神智都有些恍惚了,但秉持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想法竟还知道要讨价还价。   毕竟这可是帝王的诺言,一言九鼎,可遇而不可求的。   “好好好,两个两个。”   沈云逸这时候也不跟他家这个小贪心鬼计较,说是予取予求也不为过。   “殿下,您的伤势不能再耽搁了,微臣要替您拔箭了。”   人还醒着就说明情况还不算太糟糕。   沈听澜有一会儿没有回复,就在众人以为他又昏厥过去的时候才听到一声低弱的声音“拔吧,轻些。”   重了我就哭给你看。   “是。”   林太医取了消毒的药将要用到的物什都处理了一遍也将药粉和止血的棉布都备下了。   万事俱备后,才用器具将露在外面的箭尾牢牢固定住。   感觉到身后人的动作,沈听澜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将手下的衣袍攥紧了。   在利物离体的瞬间,他张口咬住了那人的肩胛,将呜咽和痛呼悉数咽下,眼瞳有一瞬间的放大。   痛,真的太痛了,偏偏他还残存着一点点意识昏不过去,清晰地感受着这份折磨。   裴昱瑾在感受到他的紧张的时候就将手小心地放在他的背部以下轻轻摩挲,在感受到肩上的痛意时也并未停下。   还在他的耳畔轻轻安抚道,“乖,没事了。”   那人咬的用力,怕是会出血,但若是能分散他些许注意倒也值得。   林太医又给沈听澜喂了两粒药把了把脉确定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后又继续为他清理创口上的残毒。   剩下的就要靠之后的服药和休养了。   “启禀陛下,殿下今夜多半会起高热,但只要熬过今夜就不会有事了。”   太医院所有同仁的性命也就保住。   “今夜你留守这里,有任何异常都务必要差人来告诉朕。”   元帝一直悬着的心这才终于放下了一些。   “言之,你随朕出来,朕有话问你。”   佑彦为何会受伤,事情的经过又是如何,沈云逸总是要问个清楚的。   裴昱瑾又看了一眼怀中人苍白的面容后便准备将人交给孟衡。   这帐子里还有元帝身边的人,照顾好他不是问题。   孟衡已经跪坐在床边准备好接着主子了,却不料裴昱瑾在起身时才发现自己的衣角还被这人攥在手中,不肯放松。   他不欲用力去取便给旁边的小太监递了个眼神,用刀将衣袍割下了一角。   作者有话要说:   棠:如此,你俩倒也算名副其实的断袖了 第17章 清醒   “殿下您可算是醒了。”   沈听澜的眼睛甫一睁开还不太能适应光亮,是以又闭眼缓了片刻,耳边小太监带着欣喜的惊呼听得倒是真切。   “本,咳咳,本王睡了多久。”   开口时声音沙哑得出乎意料,嗓子也有些干涩。   见状,孟衡赶忙去兑了杯温水捧到榻边,服侍着人小口小口地喝。   不多时,一杯就见了底。   “您睡了快三日,可把陛下急坏了,还是林太医说您身子骨虚,多睡睡是正常的,这才让人放了心。”   “嗯,你这三天一直都在这守着吗?”   沈听澜许是觉得躺着不太舒坦,便想着起身,孟衡察觉到主子的意图后,赶忙将他扶起,往他腰后塞个枕头,好叫他舒服些。   “是,奴婢一直在这守着。”   在回答这话的时候小太监的目光有些闪躲,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孟衡在他面前是个不太会撒谎的忠仆,这般心虚的模样倒是少见。   “说实话,本王现在没精力同你生气。”沈听澜的声音软软的,听着就让人不忍心违背他的意愿。   孟衡自然也不例外。   “头天晚上,奴婢在帐外候着。”   “你在外面,那谁在大帐里?林太医?”   沈听澜当时虽然昏沉,但并非是一点意识都没有,他迷迷糊糊中感觉到第一晚是被人抱在怀里坐着睡的。   “是裴大人。但他不让奴婢同您说。”   听到这样的回答,沈听澜的第一反应竟不是诧异,反而是一种果然是他的轻松。   不对,这种心安理得的感觉不对。但他很快又说服了自己。   “本王是为他挡箭受伤的,他来伺候本就天经地义,有何需要遮遮掩掩。更何况只守一天,心未免不诚,莫不是做样子给皇兄看的。”   他可没忘了那人对他的怀疑,他最是记仇,此番既已受了这伤,那便不能浪费了,少不得要借题发挥发挥。   毕竟他可有段日子没作妖了,还是要冲一冲kpi,刷刷负分的。   “裴大人本也是打算来的,但,有些不方便。”孟衡这话说得为难,似是不好开口。   “说,再这么吞吞吐吐的,本王就让人把你扔山里喂狼去。”   孟衡是个胆子小的,最经不住吓了。   果然立马就开口了,“哎呦我的爷,这可使不得呀,奴婢说,奴婢这就说。这相爷,前天被陛下赏了三十军棍,如今还下不来床呢。”   本朝崇文,文官的地位在朝堂上普遍较高,赏文官三十军棍这样的惩戒,元帝在位期间这还是头一遭。   “怪我,皇兄有些冲动了。”先不说这事儿在朝堂上的影响,就说这裴昱瑾,他是主角呀,能这么得罪吗。   “他自己求的赏,怪你什么。”   沈听澜刚醒就有人去通报给元帝了。   这两日顾念着他尚在昏迷,不宜移动,元帝就下旨多休整几日,也允许随行官员自行狩猎。   “自己求的?他终究还是疯了吗?”沈听澜这话说的小声,元帝也没听清。   “你先下去,看看药熬好了没有。”元帝坐在榻边替他把被子又往上拉了拉。   “是。”   “怎么傻到替别人挡箭,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几斤几两吗?”   元帝鲜少板着脸同他说话,这次也确实是被他吓着了。   “皇兄生气了?”   沈听澜知道这次与往常不同也就没有一上来就和沈云逸撒娇,而是想着先哄哄再说。他主动想去牵元帝的手,却被……避开了   好嘛,他都主动递台阶了,臭哥哥还不愿意下来。   那就不能怪他了。   元帝还在气头上,本就想着要给他一点教训好让他知道错,自然不会轻易叫他哄好,却不料听见了“嘶”的一声。   转头去看就见沈听澜微微闭了闭眼,脸色煞白。   “乱动什么,扯着伤口了是不是,让朕看看。”   这声音里浓烈的关切掩都掩不住,碰瓷成功的沈某人偷笑着将眼睛眯了一条缝。   看见这一幕,元帝哪里还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呀,总跟个孩子似的。”   听着话音中熟悉的宠溺又回来了,沈听澜这才将眼睛完全睁开,而后就扯着元帝的衣袖就抱了上去。   不愧是本朝最粗的胳膊,抱着就是让人安全感满的能溢出来。   “在皇兄面前臣弟能当一辈子的小孩子。哦,还有,臣弟才没给姓裴的挡箭呢,那就是个意外。您知道的,我最惜命了。”   能把怕死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也是不多见。   “这点,裴卿倒是没提到。他来跟朕请罪,说是这箭本是冲着他去的,你是代他受罪。还说,都是因为他无端猜忌于你,才会招致这样的祸端。”   “也,不算是无端。”   站在裴昱瑾的角度上看,他确实是有着重大的嫌疑。   “嗯?你在替他说话。”   元帝有些惊奇于他的态度。当日在场的人不少,他当然不会偏听偏信,除了裴昱瑾他还亲自问询了几个禁军。   当日的境况在他大脑海中大概是可以想象的,在那些的供述里的都是。   珩王怒不可遏,当场便同裴相翻了脸。   原来,并非如此吗。   倒不是在替他说话,只是不希望您跟主角站在对立面罢了。   不过这种心里话沈听澜是万万不会说出口的。   “那皇兄,您怀疑我吗?”   同室操戈这种事在历朝历代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更别提能做到帝王的,一个个都是疑心病晚期。   “那你做过对不起皇兄的事情吗?”   元帝既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反倒是将这个问题又抛回给他了。   “从未。”   不论是原身还是他都没有过要夺权或者是其他的一些不该有的想法。   原身被养的很单纯,一心只想着做一个富贵的闲散王爷,而他对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根本就没有兴趣。如今能支棱起来还是为了早日退休养老,躺平当咸鱼。   在某些观念上,他和原身还是很契合的。   “朕相信你。”元帝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难得的笑了。   只要你能乖乖的,朕会让你这辈子都衣食无忧,富贵荣华的。   元帝在听到裴昱瑾的怀疑时第一反应是觉得不可能,他一手养大的孩子不可能有这样的狼子野心,但帝王的这颗心到底还是有了一丝动摇。   在他来这里之前,刑部从抓到的那几个逆党口中撬出了一份名单。   他很庆幸,那份名单上没有他这位一向安分守己的弟弟。   “那,裴相他……”   “他既请罪,不成全他倒显得是朕不通情理了。行了,你就不必管他了,好好把自己的身体养好才是正事。”   “陛下,药熬好了。”孟衡隔着帐子提醒了一句。   这药热的效果好,若是凉了可就没什么用了。   “端进来。”   听见药好了这话,沈听澜的脸不出意料得皱成了苦瓜。   之前昏迷的时候药是被灌下去的倒还好,如今清醒着让他去感受那种苦涩在味蕾上跳舞的痛苦,真是不如直接给他一刀来的痛快。   “皇兄。”沈听澜讨好地冲元帝笑得灿烂,眼神中充满了祈求。   这药远远闻着就苦得要命,这要是整碗喝下去,他怕是好不了了。   “乖乖喝药,今天你就是叫父皇都没用。”   震惊,我把你当哥,你竟然暗戳戳的想当我爹?   元帝,你竟然是这样的元帝。   沈云逸不知道自家弟弟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只见他接过还冒着热气的药碗轻轻搅了搅。   从中舀起一勺放凉,递到了沈听澜的唇边。   “张嘴,喝。”   闻着那直冲天灵盖的药味,沈听澜抗拒地往后躲了躲,直到避无可避的境地才讨价还价道,“皇兄,我自己来,好不好。”   “不好。”   难得有喂弟弟喝药的机会,沈云逸才不会这么白白浪费掉。   最后这场拉锯在元帝喂了五勺后被忍无可忍的珩王抢过药碗一口闷中结束了。   到底是多么残忍才能做出一口一口给人喂药这种事情!!!   喝完药的珩王殿下脸色更差了,活像一株被风霜打蔫了的茄子,即便是被喂了蜜饯也有些缓不过来。   “朕还有事要处理,你好好休息。孟衡,伺候好你主子。”   偏偏始作俑者心满意足的离开了,一点都没计较沈听澜竟然敢在他手上抢东西这件事。   他好恨!   “是,奴婢遵旨。”小太监瞧着面色不虞的主子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逗他高兴,正踌躇着便听到了一个吩咐,赶忙应下。   “殿下可要再睡会儿。”   横竖以沈听澜如今的身体状况也不能下床,还不如多躺躺养足精神来得好。   “本王睡不着。”   先不说他才睡了三日,就说这满口的药味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他的神经,能睡得着才是怪事了。   “去打水,本王要沐浴。”   躺了三日,先不说汗味吧就是这床榻间的血腥味都让他忍不了。   虽然他是咸鱼,可他是一条爱干净的咸鱼,绝对不会让自己就这么臭掉的。   “奴婢去问问林太医,若是能的话,您再泡也不迟。”   孟衡既不敢拒绝又不敢答应,急匆匆地就往门外跑。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裴相的一天,想他   裴某:明天就来 第18章 濯足   最终,沈听澜还是在林太医的首肯下获得了沐浴的机会。   也幸亏他的伤口在后心偏上处,只要不沾上水还是可以用浴桶的。   虽然过程困难了些,但到底是清爽了许多,等伤口处换过药,他才有一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人舒服了就容易犯困,一个不妨就又睡过去了。   朝堂上积压的政务繁多,元帝也不能在外久留。   给他们留了一半的禁军就带着大部分官员还朝了。   这个他们特指沈听澜和裴昱瑾这个病残组,一个伤重要休养,一个尚还下不了床。都不适合长途奔波,元帝索性就让他们留下等伤好些再回去了。   这偌大的营地转眼竟是只剩他们两个主子了。   当然这样的安排对于整天吃吃睡睡的某咸鱼来说是没什么影响的,除了这里的床榻没有相府的软之外,他并不介意挪不挪窝的。   不过日子虽然安逸,但人总也不能天天在床上躺着。   于是等背上的伤口不那么疼了,沈听澜就寻思着该去给人添堵了。   “孟衡,给本王宽衣,咱们去给裴相探探病。”说这话的时候,珩王殿下面带笑意,半点儿都瞧不出重伤未愈的模样。   看着主子这么好的心情,孟衡自然也不会去扫兴,顺从地取了外袍替人穿上,还多加了一件狐裘。   外面不冷,但在他看来,自家主子虚。   原先他们是住在一处的,但后来因为受伤,受罚等等因素,裴昱瑾搬去了另一个大帐。   隔得不远,更准确些说应该是他们比邻而居。   在沈听澜的想象中,原本清贵儒雅的裴相此刻应该狼狈地趴在床上,不良于行,举步维艰。   于是,在短短的几步路程上,孟衡看着自家主子莫名笑得开怀,他虽不知是为何,但也傻乎乎的跟着笑。   主子能下床走动了,本身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裴昱瑾帐前,苏秦抱剑而立,见到珩王后向他行了一礼。   “参见殿下。”   “不必多礼,怎么不在里面伺候着?”   那人这种时候端茶递水什么的应当都离不得人吧。   只一个照面,苏秦就看出了这位殿下轻松愉悦的心情。   “大人不喜人近身,属下便在门口候着。”   “唉,这人啊,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太爱逞强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沈听澜说完这话就让孟衡也在门外等着,自顾自地掀帘进去了,留下苏秦满头问号。   要面子,逞强?   是在说他家大人吗?   这珩王殿下本是抱着落井下石,雪上加霜的心态来奚落人的,一开口可不就是老阴阳家了吗。   但帐内的情景却与他想象中的相差甚远。   他脑补中可怜狼狈的相爷此刻只着中衣披着一件外袍坐在案前提笔不知是在写些什么,依旧朗月清风,可见风骨。   重点是坐着,坐着。前几天不还说下不了床吗,怎么今天都能坐了,林太医什么时候去修的仙,会法术怎么不帮他也治治。   “你贿赂行刑的禁军了?”这是他能想到最合理的解释了。   沈听澜之前就对军棍这种惩戒有所耳闻,说得粗俗些就是打屁股,但这怎么打却大有讲究。   有时候十棍子就能要人命,有时候两百棍子养个十天半个月的就能恢复如初。   虽然没料到他的关注点能够如此清奇,但裴昱瑾还是如实答道,“自是没有。”   嗯,也是,皇兄的近卫确实不是好收买的。   沈听澜下意识点头,有一缕头发顺着他的动作上下摇晃。   “殿下身子可还好?”   许是因为不太习惯这样抬头看人,裴昱瑾将笔放下后站了起来,关心人的话语说起来也有些生疏。   “托相爷您的福,死不了。怎么,现在不怀疑本王了。”   这字句间的怨气满的快溢出来了。   虽然这人的状态不如他所愿,但该挤兑的沈听澜是半点都没放过。   不知是因为理亏还是什么,一向嘴比蛇毒的裴某人竟是半个字都没有反驳。   难得能在这人手上扳回一局,这种感觉倒像是饮了琼浆玉液似的叫人欲罢不能。   而他一贯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给根杆子就能上天。   “来来来,往旁边让让,本王想坐会儿。”   见人这会儿好欺负,他就忍不住想要撒野,那生动的小表情挺有趣的。   而裴昱瑾呢,竟然也真的就顺他心意的往旁边站了站。   坐下后,沈听澜看清了几案上的东西,其中有一封信,封皮上写着“殿下亲启”。   他有一种预感,这信是写给自己的。   于是他便伸出一根手指,装作不在意地点了点那薄薄的纸张,“这写的什么呀?”   古人就是别扭,尤以裴昱瑾这样的文人为甚。   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非得文绉绉的,这要是遇上个文盲,那也不用交流了。   “对不住。”   突然听到这人的道歉沈听澜一时间有些晃神。   “什么?”   “臣无端猜疑,对不住殿下。”   其实沈听澜的性子也挺别扭的,裴昱瑾要是什么都不说他就能毫无负担地怼他半天,但这人这么真情实感地道歉了,他反倒是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   问就是一些刻在骨子里的民族美德,谁让他从小就被教育要做个宽容大度的人。   于是刚刚还处于有一点炸毛状态下的珩王殿下心气儿顺了,摸了摸脑袋,再开口时话也不那么扎人了。   “你既已向皇兄请罪,也受过罚了,那这事儿便算过去了,下不为例。还有,我虽不知你为什么没同皇兄解释清楚,但本王受伤只是意外,不是在替你挡。”   知道自己这次受伤是剧情使然,这人虽有错但也认罚那他自是不会揪着不放的。   谁让他是个小天使呢。   再者说,剧情依旧按着原轨迹发生了,他总是要辩解一二,不给他留有白月光滤镜才是。   “过不去。”   也不能过去。   这顿罚是怎么来的,裴昱瑾的心里一清二楚。   不光光是因为珩王,更多的是要让元帝借他立威,给朝臣们一个信号:天子宠臣又如何,办不好事,照样要付出代价,没有情面可言。   而动手的那些禁军在元帝的授意下手下留情了。   再者说,这人的伤也的的确确是替他受的,没道理一句轻飘飘的对不住就能揭过。   更何况那人带着哭腔喊疼的模样至今还刻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心口那种酸涩的感觉也令他夜间难以安寝。   “臣总该替殿下做些什么才能安心。”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那双深沉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对方的面庞。   ???   竟然还有这种事,沈听澜还是第一次见有人上赶着要给他驱使的。   “那你要替本王做什么?”   总是被对方逗着玩,难得有反击的机会他才不会轻易放过。   “那要看殿下需要臣做什么了。”   “什么都行?”   “都行,只要不违背律法。”   这话说得认真,仿佛就算他是要天上的明月,这人也能给他搭座天梯。   那眼神无端看得他心慌,沈听澜下意识错开了他的目光。   “既如此,那晚上便有劳裴相给本王濯足,如何?”   本是想缓解一下气氛,谁料此言一出,帐内一片寂静,帐外耳力极好的苏秦嘴角也不禁微抽。   这珩王殿下还真是什么都敢提。   其实话一出口沈听澜就觉得不妥了,他同裴昱瑾之间还没到能开这种玩笑的地步。   虽然他是很想在对方的底线上蹦迪,但也不想让自己显得没有教养,平白失了皇室的颜面。   但还没等他再说两句给自己找补,就见身旁的人一脸平静地道了声,“好。”   好?好什么好,一点都不好。   你真的不用再想想吗,你堂堂一国宰辅自降身份去给人洗脚丫子,京城是没有你在乎的人了吗?   沈听澜的内心精彩纷呈,面上的震惊也不遑多让。   “本王不过戏言耳,裴相不必当真。”   真让他给自己洗脚,那多半是伤敌一万自损八千。   怕再跟他待在一起会听见更加惊世骇俗的话,沈听澜走的时候都有几分夺路而逃的狼狈。   自然也就错过了那人深黑色瞳孔中的一抹深意。   孟衡什么都没听见,就看见主子有些暴躁得掀开帘子走得飞快,来不及深思这又是为何恼了就小跑着跟上。   好像每次跟裴相待在一处,自家爷就讨不着好,多半时候是把自己气得跳脚。   图什么呢,小太监不懂但小太监也不敢多问。   苏秦倒是知道原委,但心底也惊异于自家大人的答复。   裴相少年成名,公子如玉,那是京中多少闺阁娘子们的梦中情郎,怎么能做这等有失身份的事呢。   “苏秦,进来。”   他正想着,裴昱瑾的声音就从里面传了出来。   “大人,属下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不会往外说的。”   苏秦进去后的第一句话就很好地诠释了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自己的这个心腹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将这封信给珩王送过去。”   苏秦接了信还有些懵,这人刚刚就在这里,怎么不亲自给人带回去,还要他再跑一趟。   但做人下属的,听吩咐办事便好,不该问的就不能多嘴。他接了信转身正准备去办,又听到了一句。   “回来,等会儿再去送。”   刚刚好似是吓着他了,让他先缓缓再看信也无妨。   作者有话要说:   裴某:给你洗脚有什么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分明是我的荣幸才是。   沈宝:....... 第19章 社死   傍晚,孟衡端着洗脚水进来的时候,沈听澜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还好那人应该只是应着玩儿的。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小太监放下热水就准备出去了。   “站那,去哪儿啊。”   沈听澜还不太能弯腰,容易扯着伤口,此刻还等着人脱靴呢。   孟衡听话站定,搓了搓手看上去有些局促,“相爷吩咐奴婢给您打水,然后叫奴婢出去候着就行。”   他听到这吩咐的时候心底也有些奇怪,但瞧着裴相那没什么表情的脸再看看旁边抱着个剑的苏秦,那半个不字就在喉咙间不上不下的,最终还是咽下了。   沈听澜听到这个回答,虽在预料之中,却还是没忍住深吸了一口气。   “孟衡啊,本王最近是不是待你太好了,才叫你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了。”   孟衡这太监,忠心归忠心,但有时候胆子太小还容易被忽悠,不时常敲打敲打还真是不行。   “奴婢不敢。”   “不用跪,本王说了那么多遍,怎么就是不进脑子呢。下次再这么想替裴相做事,本王就去替你说一声,日后就留在相府当差吧。”   这话倒不全是在吓唬他,用着舒服的人光有忠诚也是不够的。   “行了,不必多说了,来替本王脱靴。”   有些话点到为止,他若是个聪明的就该知道怎么做了。   小太监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就要去脱,但手才碰到靴子,一道带着不悦的低沉声音就在身后响起。   “本相不是说打好水就出去候着吗?”   门口站着的赫然是刚刚吩咐他的裴昱瑾,眸光带了一丝冷厉,怪吓人的。   “脱你的,管他作甚。”沈听澜动了动脚示意他继续。   这一个比一个凶,这年头太监也不好当啊。   孟衡顶着背后那有些渗人的目光,颤抖着手就要去继续刚刚的动作。   “苏秦,把人给我扔出去。”   裴昱瑾为官素来喜欢先礼后兵,但其实他更喜欢后面的这种方法,简单高效,不用白费口舌。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孟衡就像是只小鸡仔似的被拎着领子提溜出去了。   当然也只有苏秦知道被他提在手里的人有多么的配合,连挣扎都没有。   也是,这种要命的修罗场,不趁早逃是真没他好果子吃。   “裴昱瑾你放肆。”   上午还同他道歉呢,怎么晚上就又变回原来的那幅狗样子了,不过不得不说还是这样子看得习惯。   “殿下亲口吩咐的事,君子不可食言而肥。”   裴昱瑾只瞥了一眼被拖走的孟衡就又将目光放回到了他的脸上,全然不顾他的怒意,提步走近在他面前停下。   “本王不是君子。”是咸鱼。   沈听澜说这话时一点都不心虚甚至还有几分理直气壮,毕竟他可从来都没给自己立过这么有难度的人设。   “可臣自认是君子,既是应下了殿下的要求便没有失信的可能。”   他说这话时声音放得很轻,好像是想蛊惑对方答应。   “本王说过了,那是戏言。”   瞧着他真诚的面容,沈听澜话音里的怒意也消散了几分。   “可臣当真了。”   见了鬼了,沈听澜竟然觉得在这人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委屈。   以前怎么没觉得这姓裴的竟然如此难缠。   “所以,今日臣是必然要履约才会离开的。”   好嘛,果然是错觉,这人怎么会委屈呢,从来只有他强迫别人的份。   要是为了这件事喊救命,或许是会有禁军冲进来他解围,但到时候丢的就不仅仅是裴昱瑾一个人的脸了。   权衡利弊后,沈听澜想开了。   洗就洗吧,权当是去足疗店了,过了今天他也是享受过主角攻服务的人了。   “行,那你洗吧。”   沈听澜虽然心底已经劝服了自己可面上还带着一丝勉强。   “谢殿下成全。”   裴昱瑾单膝跪在他的面前将他的腿放在自己曲起的腿上,替他褪去鞋袜。   沈听澜还是想不明白,这主角攻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吗,为什么这么执着于给他洗脚。   唔,还没等他想明白就被脚上突如其来的暖意牵去了思绪。   低头一看,他的一双脚被裴昱瑾捉在手中,待反应过来后,沈听澜两手撑着床榻将脚收了回来。   速度很快,快到裴某人没来得及握住就让他跑了。   裴昱瑾还维持着刚刚的动作,指尖还有那人足底的温凉。   那是一双不大的足,很白,很软。   似是瞧出了那人眼底一丝没有藏好的惊恐,裴昱瑾装作不在意地搅了搅盆中的水。   “殿下,水要凉了。”   不急,把人吓跑就得不偿失了。   不知道为何,沈听澜刚刚在这人的身上嗅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让他抓不住那点头绪。   “殿下。”   见人有些愣神,裴昱瑾便又唤了一声。   沈听澜的脚常年冰冷,泡泡热水会好受很多。   听到这话,他也不再藏了,只是说什么都不会再踏在这人的手上。   他将脚直接放进了水中,却不防“嘶”的一声。   好烫。   他急忙将脚抬起,带起几滴水珠,其中一滴竟是溅在了裴昱瑾的颈侧。   完球。这水珠的方向属实是有些出乎意料了。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水真的是太烫了。”   情急之下他都没有用本王这个自称。   却见一向讲究的裴相不甚在意地用衣袖将那水滴拭去,道了句,“无妨。”   这反应也有些超出沈听澜的认知了。   可裴昱瑾应当是真的不在意,因为他用手掬起一捧水淋在他略显冰凉的脚上。   “殿下先适应一下水温再泡会好些。”   流动的液体温度稍微低了些,等觉得不那么烫了他才将脚整个浸泡在水中。   刚刚就察觉到对方的不自在了,裴昱瑾此刻也并无旁的动作,只是让他自己泡着。   还是等水温差不多降下来了才去把那双脚捞了出来用棉布包住,吸干水后放在了床上。   这整个过程从开始到结束,裴昱瑾都没有遵从内心深处的欲望去捏一捏那双白嫩的足。   他还不想被那人当登徒子,至少现在不想。   “今日,有劳裴相了,时辰不早了,您回吧。”   虽然他没再做些出格的事,可沈听澜还是觉得刚刚的接触让他耳后微红。   为了避免不自在,他们还是不要单独相处的好。   “殿下客气了,您早些休息。明日……”   “明日不必。”   虽是才听了个开头,沈听澜就下意识地打断了。   有些事儿经历一遭就够了。   “不必什么?臣想说的是殿下既已能下床,明日便出去透透气,此地除了适合狩猎也极适合踏青。”   裴昱瑾眼底的那丝笑意根本就不想藏。   轰的一声,沈听澜觉得有一道火花在脑海中炸开了,耳后的那一抹红也蔓延到了面部。   让你自作多情,这不纯纯社死现场。   天知道他本不是这么想的,无非是说话忘过脑子了。   “本王还能想些什么,不过是不必出门,想多躺躺罢了。”   沈听澜这会儿就是硬着头皮也要瞎编,总之他是不会承认他刚刚想说的是什么。   只要我足够肯定,就没有人能够拆穿我。   “既然如此,那臣就不叨扰殿下了。”   为了给他留些颜面和空间,不用他开口赶人,裴昱瑾就自觉退了出去。   孟衡重新被允许进帐的时候就看见自家主子趴在床上把头埋在枕中,动都不动。   哎呦,这不得闷坏了。   小太监赶忙小跑到床榻边劝解道,“主子这是遇见什么烦心事儿了,跟奴婢说说,实在不行打奴婢几下出出气也好,可不兴这么闷着。”   从听见脚步声起,沈听澜就知道这小子回来了。   关键时候帮不上一点忙的家伙,也就能当当心情垃圾桶了。   “孟衡,本王想换个星球生活。”   沈听澜抬起头感叹了一句,很快又把自己埋了回去。   “啊?奴婢愚笨。”   小太监有些困惑地挠了挠头,主子爷的话拆开来每个字他都懂但合在一起就不那么明白了。   “本王想一个人待会儿,今夜不用你伺候了,自己找个地儿去睡觉吧。”   沈听澜冲他摆了摆手却并不抬头。   许是察觉到了主子言语间不耐,孟衡这次倒是没有多嘴,而是找了个主子看不见的地方守着,省的让他瞧着心烦。   人生多艰,裴昱瑾这人天生就是克他的,原身能成为他的白月光那真是三生不幸。   沈听澜直到实在是有些喘不过气来了才翻了个身,眼神空洞的望着帐顶,对未来的生活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绝望。   裴昱瑾将来能不能厌恶自己他是不知道,但他可以肯定的是自己这会儿挺讨厌这个处处压他一头的男人。   这种嘴毒“心黑”的男人,活该注孤生。   他在心底恶狠狠地想,完全是在发泄刚刚丢脸时的怒气。   但这般怪罪,属实是有些没道理了。   “殿下。”   刚刚已经消失了的小太监这会儿又在帐帘处探了个头,试探性地唤了一句。   “说。”   这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了,活像是被什么妖精吸干了元气。   “苏侍卫来送相爷给您的信。”   “不收,退回去。”   收了还不知道又得给自己添什么堵呢。   作者有话要说:   妖精?是不是姓裴呀 第20章 听戏   不过那封信最后还是被放在了沈听澜的案头。   苏秦来送信时听见殿下说不收,干脆将信塞给孟衡就走。   小太监也没胆子处置相爷的手书,思虑再三就放在了王爷的几案上,毕竟看不看也随主子心意。   这翌日天明时提了一句,沈听澜还半梦半醒的,都未曾听清。最后那信混在他拿来解闷的闲书堆里,到临走了都没拆开看过就被装箱带了回去。   偏生裴昱瑾只是叫人送了这信,在他面前却从未提起过。   这一个以为对方看过他心中透露的那一点点痕迹,另一个呢是压根就没看信。   阴差阳错之下,沈听澜是一点都不知晓原剧情中成为白月光的这一段进度条悄悄往前进了一些。   京郊闲散的山野生活虽好,但到底是不能长久地待下去。   沈听澜在临走前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想着再去一趟山涧,等到时候任务完成了来这里盖间小房子养老。   他不太想去做那些费体力的事,主要是叫他自己狩猎他有些力不从心,但要他同裴昱瑾一道儿又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自打那日在他帐中一别,那人竟是没再主动来寻过他。   倒不是说想见他,只是觉得一下子见不着心底多少有些说不出来的别扭。   但依沈听澜的性子也是断然不会主动去寻的。   思来想去,这既适合他还能放松身心的室外活动,莫过于钓鱼了。   “臣记得第一次与殿下相遇便是在太液池边,鱼太沉,而殿下气力不足。”   沈听澜刚将饵挂好,线抛下,那人就不知是从何而来,走路也没声儿。   如今倒是肯现身了。   裴昱瑾这些天没有主动出现便是想等着他主动上门,来问他信中何意,可左等右等都不见他出现。   既如此,一直这么避而不见也不是长久之计,少不得自己得主动些。   “臣这些时日公事繁忙,怠慢殿下了。”   瞎话张口就来,偏偏这人面上没有一点心虚,任谁看了都会相信他是真的很忙,而不是刻意回避。   原来是因为公务吗?   不过这话听来奇怪,此处不是相府,裴昱瑾亦不是主人家,又何来怠慢一说。   他的话沈听澜听了一耳朵却并没有要回应的意思,眼神盯着湖面目不斜视的。   这是生气了?   “殿下没有什么话要问臣的吗?”   裴昱瑾没什么哄人的经验,也很少表露心迹。   而沈听澜在他看来就像一只极易受惊的猫儿,一旦受了惊吓会给人一爪子不说还会跑得八丈远让人再难逮到。   这样性格的人不适合直接说,只能一点一点地引诱,哄他动心诱他上钩。   所以他才会选择书信,纸张既可以承载情感又不至于让他一下子太难接受。   他在信中透露一丝模棱两可的心意便是希望他能主动问,只要他问了自己就能把那些心意揉碎了,慢慢地灌输给他。   温水煮蛙,他跑不掉的。   可惜的是他们俩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上,沈听澜以为他问的是那天在大帐里的事。   那天的场景他现在想起都会觉得有些难以言喻的羞耻,又如何会想要再提起。   于是沈听澜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没有。”   没有?   听到这两个字,一向聪慧的裴相也难免面露疑惑。   饶是他再学富五车,文采斐然,在感情上也只是个初学者,没人教过他现在这种情况要怎么办才好。   “那……”   “嘘,有鱼咬钩了。”   沈听澜觉得手中的杆猛地一沉,心思完全被吸引过去了,愣是没察觉出身后人的不对劲。   只见他使劲儿一提,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就落在了青草上。   瞧着就挺肥美的。   “孟衡,快拿桶来先用水养着。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沈听澜沉浸在钓到鱼的喜悦中,眉眼间都是笑意,转头问他时声音都是轻快的。   “没什么,恭喜殿下。”   裴昱瑾咽下了原本要问的话,有些机会一旦错过就要等下一次了。   “嗯”   沈听澜的心思不在和他的对话上,回答自然是显得有些敷衍了。   但许是觉得身后人不再言语显得有些寂寞,沈听澜开口邀请道,“孟衡那儿还有根鱼竿,裴相要一起吗。”   其实他是没指望这人会答应的,因为官场得意年轻气盛的权相,并不适合这样的老年娱乐。   所以当这人欣然答应的时候,沈听澜还回头看了他一眼。   看来,刻板印象果然是要不得。   裴昱瑾这边刚答应,孟衡就极有眼色的在自家主子旁边加了一张软凳。   虽然东西也都齐全,但与自家主子这边的精致相比还是要差了些的。   那天,珩王钓了足足十尾而相爷竟是一无所获。   要问原因也无非是一人的心思都在垂钓上,而另一人的心思都在身侧。   过了许久孟衡都记得那一天自家主子很是骄傲地说,“原来一向被众人争相学习效仿的相爷也有不在行的东西。”   而裴相即便是被这么调侃也不曾恼怒,反而是笑着回道,“裴某也是人,自然有短处。”   也会动凡心。   回去后,沈听澜在元帝的要求下回宫住了一段时间,也被灌了不少补药,吃了不少药膳。   这样的生活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他的伤虽然是好了但一向无暇的后背上难免留下了疤。   孟衡日日替他换药看着都心疼,好在沈听澜本身并不在乎这些。   男人嘛,有个一两道疤再正常不过了。   在宫里住了半个多月,沈听澜已经有些怀念相府的生活了。   那人几乎不催他喝药,更不会准备药膳。   最重要的是在相府他能给自己找些事做也能给裴昱瑾找点麻烦添。   两相对比之下,更觉得宫里无聊了。   于是在某个元帝来用膳的傍晚,沈听澜提出了要回相府待着的要求。   沈云逸听见他这话并不觉得有多奇怪,只是不知他这宝贝弟弟什么时候跟他的相爷关系这么好了。   前些日子,在御书房里言之也旁敲侧击地问过佑彦什么时候回去。   回去?他竟是不知什么时候王爷去臣子府上能用回这个字了。   但元帝并未阻止,反而是让孟衡替他收拾东西,等过两天休沐日就让人送他去。   言之既是他的心腹也是他的挚友,那么佑彦与他亲近并不是什么坏事。   虽然沈听澜这段日子都不在,但裴府里他住的那个院落日日都有人打扫。   所以他回来的时候与之前并无分别,依旧一尘不染,让人光是看着就舒服。   “去寻个人问问,今日休沐,裴相怎么不在府上。”   到底是去别人府上,于情于理沈听澜都得亲自跟人说一声。   却不防他都去对方院里坐了片刻也未见着人。   不多时,孟衡就把老管家领到了沈听澜的面前。   “老奴给殿下请安,殿下千岁。”   年近六旬的老者边说边要跪。   “不必多礼。”   这话音未落,孟衡就已经扶住了还未完全跪下去的人。   他敢这么自作主张,多半还是因为在他主子这里有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极度不喜老者给他跪拜。   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人,沈听澜习惯不了这跪拜礼,平时这小太监跪他,他都觉得别扭。   这要是换了老人家,必然是要折寿的。   “谢殿下。”   “相爷不在府上?”   “今日旬休,傅指挥使邀大人去锦绣楼听戏了。”   锦绣楼是上京最富盛名的梨园,近几年出了不少名角儿。   “傅筠?”   “正是。”   “嗯,你去备辆马车,本王也去凑个热闹。”   现代的戏楼本就凤毛菱角,快节奏的生活很难让人慢下来去听戏。   梨园漫步是件很有韵味的事,即便是俗人也难免想要附庸风雅一番。   “怎么想着来听戏了?”   傅筠一介武夫素来没什么文艺细胞,往日里都是约他去酒馆喝两杯,今日倒是稀奇。   “今日玉笙公子登台,我记得你挺喜欢听戏的,都说他的戏一绝,我这全是在投你所好。”   锦绣楼的茶水也是一绝,这往来多半是达官贵人,自是不能怠慢的。   傅筠亲自替他倒了杯茶,将还冒着热气的杯盏推到他的面前。   “有事相求?”   裴昱瑾瞥了一眼那杯茶水却并不碰。   “没有的事,我是那种阿谀奉承,上下钻营的人吗?”傅筠想都不想就否定了。   但坐在他对面的人但笑不语,过往那么些年,傅筠哪次讨好他不是有所求了?   “真没有,我就是听说你被今上罚军棍的事,想着宽慰你一二。”   傅筠这话说得真诚,就差没指天发誓了。   “你都知道这事儿了,那朝野上下应当是无人不知了吧。”   官场是个圈儿,在这里本就没什么秘密可言,即便是碍于他的身份不敢当面说些什么,但在茶余饭后难免拿他当谈资。   “哎,看开点。这在朝为官的,谁还没惹那位不快过,你看现在不还是照样器重你,不是什么大事。”   傅筠以为他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还特意起身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真是单纯的明明白白。   作者有话要说:   傅筠:别用看傻子的眼光看老子(愤怒摔杯) 第21章 点戏   这消息传得越远,动静闹得越大便越合他的心意。   官做到裴昱瑾这个地步早就不靠别人看得起,别人给面子了,任是谁也没胆子在他面前舞。   再者说,这事儿过不了多久也就淡了,他要是在乎这个就不会跟元帝提了。   当然这些话他也不必同傅筠说。   沈听澜到的时候台上已经咿咿呀呀的开了腔。   锦绣楼的管事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虽然不识他的身份但也能瞧出这是个贵人,便让底下伺候的人带他们去了上头的雅间。   “这位爷,您里面请。”   雅间在二楼正对着戏台,视野开阔,能将下面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这里不用你伺候,下去吧。”   沈听澜给了赏赐便将引路的打发了。   “哎,谢谢爷。”   在这儿即便是跑堂的也都识趣,领了赏就顺从地退出去将门带上。   “主子您瞧,那不是相……裴公子吗。”   孟衡眼尖,一下子就在人群中精准地看见了裴昱瑾。   出于谨慎起见,还未敢称他的官位。   那人就这么毫不避讳地坐在正厅里是沈听澜未曾料到的,毕竟这有些身份地位的人多少都讲究脸面。   普通百姓不识也就罢了,这被同僚们瞧着未免有失身份。   除此以外,这想巴结他的人往日里都没有门道也见不着,这不避着些人也容易招惹麻烦。   他都能瞧见,那盯着裴昱瑾的眼睛自是不在少数了。   锦绣楼样样都好,就是这雅间的隔音效果属实是有些欠缺。   偏偏这隔壁的人就像是全然不知何为隔墙有耳一般,一点都不收着些声儿。   “主子,要不要奴婢去提醒一下隔壁的,小声些。”   见沈听澜听得皱眉,孟衡便立马弯腰在他耳边问道。   “不必,不理会便是了。”   虽说不管这隔壁屋里坐的是谁沈听澜都开罪的起,但只是出来听个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   “是。”   这玉笙公子能在名伶如云的上京还受到如此追捧,他的戏确实有可听之处。   虽然于戏曲之道,沈听澜完全就是个门外汉,但悦不悦耳,能不能打动人心总还是能判断的。   锦绣楼虽是风雅但到底是个娱乐场所,除了当日原定的戏曲之外是可以由客人点戏的。   但或许是为了让人有得不到的百爪挠心之感,这戏啊一天只加一场。   价高者得,到底难以免俗。   能来这的几乎都不是平头百姓,或多或少都有些身家。而竞价这种事情本就容易排骨篜里勾起人骨子里的那点胜负欲。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这一出戏的价就炒到了一千两白银的天价。   够京中普通百姓一家二十年的花销了。   沈听澜呢,有个小金库,一千两对他来说倒不算什么但要是让他花在这种事情上面,那多半是雨天出门忘记打伞了。   是以他只是看个热闹,戏嘛,哪一出都是听,他又不挑的。   而坐在底下的裴昱瑾也是一次都没开过口。   很好,一个优秀的男人就应该学会守好自己的钱袋子,不在这些陌生人身上一掷千金。   图什么?   这钱扔水里还能听个响呢。   最后这出戏被一位姓王的公子以一千八百两的价格拍下了。   “真有钱。”   “这王公子是什么来头呀,从前这戏最多也就八百两封顶了,今日怎么抢的这么激烈。”   讨论的声音从隔壁传来,虽然沈听澜没有听人墙角的习惯,但也不能把耳朵捂上不是。   更何况,吃瓜是人类的天性。人的本质可能就是瓜田里上蹿下跳的猹。   “你不知道他?他是户部尚书王景山的嫡次子,出了名的纨绔。一向是秦楼楚馆的常客,今儿来这里多半是冲着玉笙公子来的。”   毕竟这玉笙公子可不仅仅是戏好,人长得也很水灵。   而这人的第二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那本点戏的折子被递到了裴昱瑾的面前。   这位位高权重的相爷难得有一点外露的爱好,那这群心有图谋的人可不就跟闻着腥味的猫似的都来了。   争相竞价无非是想在他面前留个印象。   那位被人唤作王公子的身着华服,摇着个折扇就晃到了裴昱瑾的面前。   原先沈听澜还觉得姓裴的这个天摇扇子属实是有些装,但此刻有了对比才发现即便是装也是有参差的。   有的人是翩翩公子,而有的人嘛,是穿龙袍也成不了太子,一整个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既视感。   傅筠看着这穿着浮夸,举止轻浮的人,没忍住冲裴昱瑾眨了眨眼。   喏,麻烦来了。   那王公子装模作样地朝裴昱瑾拱了拱手,略有些谄媚地道,“在下王屿,家父王景山,有幸在这见着相爷,今儿我做东,您随意点。”   按理说这沉迷于声色犬马中的人是不会动那个结交裴昱瑾的想法的。   这王屿本也确实是冲着玉笙公子的美貌来的,只是最近他颇不得自家老头子的心,身边人瞧见了这个机会,再这么一撺掇这才有了眼前这一幕。   王家这个嫡次子,胸无点墨,一句话说得倒像是猴子披了人皮,不伦不类的。   沈听澜站在楼上听了这话都忍不住皱眉。   四面围观的人不在少数,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在猜裴相要怎么回复。   毕竟裴昱瑾这人家底丰厚不贪财,容貌俊美不好色,在上京是出了名的难接近。多半是看都不看一眼扭头就走。   沈听澜也是这么猜的,区区一折子戏,那人没必要为了这个授人话柄。   可裴昱瑾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接了那本子,还语气温和地问了句,“王公子要请本相听戏,随便点,什么都可?”   听这人似乎有应下的苗头,王屿笑得了然,“那是自然,随您心意。”   就是嘛,怎么能有人会拒绝送上门的好处呢。   “哎,爷,您去哪啊。”   楼上沈听澜听了这话就有几分坐不住了,今日这出戏要是听了,裴昱瑾的身上就会有一个抹不掉的黑点。   将来主角受要是因为这个瞧不上他导致自己任务失败的话,自己找谁哭去!   阻止,必须得阻止。   但还没等他冲到楼下,就听那人又开口道,“既如此,苏秦,请王公子去后台更衣。”   苏秦一直在邻桌坐着观察着四周的境况,此刻得了吩咐立马就起身,“王公子,请。”   傅筠猜到了好友的意图,丢了一锭银子给站在一侧的老板,“借你家台子一用。”   老板忙不迭地接了,弯腰道,“您随意。”   他这儿也就是个小本生意,在场的谁他都得罪不起。   王公子听了一会儿看到眼前要带他去后台的人才察觉到不对。   又不是自己要唱,更什么衣?   于是他笑得有几分勉强,“您是不是弄错了,今儿是玉笙公子的场。”   “没错,刚刚本相还特意问了你,你回复的是随本相心意。这便是本相的心意。玉笙公子的戏本相已经听过了,倒是王公子你,本相很期待。”   裴昱瑾的唇角噙着一丝笑意,眼底有种玩弄人的快感,话音落了还用一只手轻击另一只的掌心,既是期待也是催促。   听到这里,王屿的面色是彻底变了。   即便本朝开放,伶人的地位仍旧不高,他今日若是登了这台,明日就会沦为整个盛京的笑柄。   至少能被嘲笑三年的那种。   “裴相,我……”   “王公子,你还是快些的好,言之这人可没什么耐心,今儿你不叫他尽兴了,赶明儿说不定就请王尚书去陛下那听戏了。”   傅筠说话向来直接,这么含蓄的威胁倒是不多见。   “好,您稍待。”   这话几乎是从王屿牙缝里挤出来的。   “倒是个聪明人。”   听到这里沈听澜又提步回雅间了。   “主子,这王公子都要丢这么大的脸了,怎么还是个聪明的?”   “本王问你,在本王厌弃了你把你赶出宫去和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你出丑,你选哪个?”   沈听澜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看向了楼下还在淡定喝茶的人。   怪不得能做主角攻,明明是一句拒绝就好,心也太黑了。   不过,合他的心意。   “那当然是选后者。”孟衡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给出了答案,他可是要伺候主子一辈子的。   “那不就结了。”   得罪了裴昱瑾,在尚书府本就不得青眼的王公子只怕是会彻底被放弃了。   到底不是专业的,更何况还是被赶鸭子上架的,又有玉笙公子珠玉在前,这王屿开口简直是对听众耳朵的一种折磨。   周围一片奚落声,王公子这辈子怕是都没有丢过这样的脸。   偏偏戏已开场,裴昱瑾还在台下看着,不等落幕他就不能下来。   花了一千八百两,买了个当众出丑的机会。   放眼上京,只怕是前后三年都不会有比这更荒唐更离谱的事儿了。   虽说王屿是顺着裴昱瑾的心意了,可这件事少不得要传到王景山的耳朵里,王公子这一顿罚还是逃不掉的。   好不容易熬到戏文结束,就在王屿准备匆匆下场离开这个令他颜面扫地的地方时。   一个钱袋子自上方抛下落在台上,发出一声响。   “唱的不错,赏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裴:请我听戏,你也配? 第22章 伶人   二楼雅间虽然凭栏但不设窗,里面的人若是起身楼下也能看到全貌。   那钱袋子不偏不倚正砸在王屿的脚前,阻了他的去路。   如果说,裴昱瑾刚刚叫他唱戏是想要让他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那么此刻这就是明晃晃的羞辱了。   裴昱瑾循声望去就见沈听澜半倚在栏杆上,带着他习惯性的慵懒向下看。   他正好抬头,两人四目相对,笑意在脸上漾开。   王屿瞧着脚前的“打赏”,油彩下的面庞变得铁青。   他猛地将那钱袋抄起,“你……”   裴相欺他也就罢了,这个小白脸又算什么。   “既是有人欣赏你的才华,那是好事儿,王公子莫要辜负了。”   裴昱瑾收回目光,眼含警告,大有但凡他敢出言不逊就决不轻饶的意思在。   “公子,时候不早了,咱回吧。”刚刚的屈辱都忍了,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再翻脸了。   王屿身边的侍从瞧着他面色不对,赶忙出言递台阶。   但四周的看客并不买账,许是沈听澜开了这个头,那赏钱哗啦啦地往台上丢,其中夹杂着不少铜板。   听起来热闹极了。   王公子咬牙将手中的钱袋丢下,转身离开,瞧着有种丧家犬的狼狈。   沈听澜那钱袋里的数目不小,锦绣楼的老板也不敢随意处置就捧着上来问他。   被别人尤其是被他瞧不上的人摸过的东西,沈听澜如何肯要。   “给玉笙公子吧,今日唱的不错。”   本来他就有心要打赏,如此也算顺手了。   “是,谢过公子。”   等老板出去了,沈听澜也就整整衣物准备走了。   今日听了一出好戏还看了一场闹剧,这一趟属实是不亏。   “相爷。”   孟衡推门,门外赫然站着裴昱瑾。   “殿下怎么在这儿?”   他这话虽是疑问句但言语中并没有疑问的因素在。   这人喜欢热闹,他是知道的。   “据本王所知,锦绣楼的东家不姓裴。”   你管的未免也太宽了些。   “殿下既暂住在臣府上,那您的安全臣自然是要过问的。”   对于那人语气中的不满,裴昱瑾倒是选择充耳不闻。   “既是遇上了,那臣送殿下回府吧。”   带个小太监就敢出门,还真是没什么防范意识。   “裴相不妨先回,本王还想在市井逛逛。”   民间的烟火气是宫墙内看不着的风景,他想去近距离好好感受感受。   “这几日上京城不太安宁,臣陪您一道儿吧。”   这话要是叫傅筠听见,少不得要同他理论一番,他没日没夜的带队寻防,这上京城是全天恒最安全不过的地方了。   沈听澜还没想到该怎么拒绝就见门口有个人在等着,身段瞧着有些眼熟。   “什么事?”   那人穿着一袭白色长衫,腰肢纤细,瞧着弱柳扶风的。   “奴玉笙,特来谢公子厚赏。”   在台上的时候粉墨太浓,此刻洗净了倒确实是挺上乘的长相。   音色也清亮悦耳,跟戏腔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却又同样好听。   但这声音此刻在裴昱瑾的耳中听来竟是觉得有些聒噪,他下意识地侧移一步挡住了沈听澜的视线。   沈听澜的视力没有问题,当然也将面前人的这一步看在眼里,更何况他那宽阔的脊背就这么明晃晃地挡在身前,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那人从听到声音的那一刻就转过身去了,这一动作虽不算刻意但也有些莫名。   “给你的赏钱,拿着便是,不必言谢,退下吧。”   更离谱的是,这人竟然还抢他话头。   不对劲,姓裴的今天很不对劲。   要不是碍于还有外人在场,沈听澜都想给他测测额温,瞧瞧是不是病了。   玉笙听了这话有些纠结地咬了下嘴唇,他是要谢后面那位爷的。   但眼前的这位他听人们叫他相爷,此刻看起来面色冷峻,他也不敢得罪。   一时间为难极了。   对着刚刚那个欠收拾的王公子给些教训也就罢了,这姓裴的今天许是吃枪药了,给谁都是冷脸。   他可不惯着。   沈听澜自知是推不动他的,便选择多走两步绕到他前头去。   入目的便是玉笙公子那带着几分委屈的表情和微红的眼眶。   好一个纤纤美人。   看着眼前这一幕,他一时间也不知是该庆幸裴言之这人洁身自好,不为美人所动,能为主角受守身如玉好。   还是该嫌弃他不懂怜香惜玉,将来怕是不懂得服软和哄人才是。   这一刻的沈听澜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为自家臭小子忧心的老父亲。   愁人,真是愁人。   “不必言谢,今日你的戏很好,保护好你的嗓子,去买些梨汤润润喉。”   沈听澜自觉词汇跟旁边这位曾经连中三元的状元郎相比太过贫乏,也就不班门弄斧只是夸了句好。   但就是这一句好让面前忐忑不安的人露出了笑意,眉眼弯弯,煞是好看。   是个很单纯很好哄的人,就是可惜了这身份。   “多谢爷,您也多保重。”玉笙向他行了一礼后就退了下去,不再打扰。   离开的时候整个人步伐轻快,看得出来心情很好。   “人都走远了,就这么好看?”   略带些寒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了他一跳。   但等沈听澜转头去看时那人的神色又平静的与常时无异,仿佛刚刚他听到的声音就是他犯的一场癔症。   “一个身世可怜又有些才气的伶人罢了,相爷何必去多加为难。更何况你刚刚也算是变相砸了人家的场子,本王这也是在替你补偿一二。”   在沈听澜看来以他们的关系这话有些僭越了,他没有立场去替这人做什么。   而“我这么做是为了你好这句话是无数人”的雷点。   今天他要是能顺利引爆,那玉笙公子必须得记一大功。   “为了我?”   果然,他已经开始冷笑了。   “当然。”沈听澜的唇角也配合着扬起了一抹笑意。   但殊不知听到这样的回答,裴昱瑾心口那一丝因他对别人展露温柔而带来的阴郁瞬间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甜意,在他的心口就像一眼泉水,在咕噜咕噜的冒着泡泡。   “时辰不早了,臣在天香楼定了位置,去用膳吧。”   ???   就这?   本以为会惹怒他的沈听澜听见他这么一句就岔开了话题,心下不免有些失望。   但他又拒绝不了美食的诱惑。   毕竟那可是一座难求的天香楼,那儿的厨子会做各地的菜色,就是对上御厨也不见得会落下风。   他们下去的时候傅筠还等在楼下,这天香楼还是他提前找人定的。   “我记得你等会儿还要去巡城,改日,我请你喝酒。”   傅筠听见这话原还有些疑惑,今日休沐,他哪来的公务?   但对上发小那嫌他碍事的眼神,一下子就顿悟了,赶忙点头附和道,“瞧我,差点把正事儿都忘了,那言之你好好陪殿下,我先告辞了。”   虽然不是很清楚这究竟是什么情况,但傅筠还是识眼色地先走一步。   沈听澜本就不太喜欢和不熟的人一起用膳,便冲他点了一下头,“傅指挥使慢走。”   裴昱瑾原是骑马来的,但这回去倒是蹭上了他的马车。   想着马车原就是相府的,沈听澜也就由他去了。   其实,裴昱瑾还有一个疑问。   这小王爷一向是个心软且善良的人,若仅仅是因为王屿的荒唐就当众打赏叫他下不来台,未免有些不合常理了。   他既是疑惑,当然也就问出口了。   “本王听人说,他在上京仗着有个做尚书的爹,没少做欺男霸女,鱼肉百姓的事儿,到底是天子脚下,太不懂分寸了。”   这戏楼真不愧是个消息汇聚的地方,他不过是坐了片刻就听了不少。   “倒是你,这么毫不顾忌地打王尚书的脸,你是真的一点都不怕他在皇兄面前给你穿小鞋。”   虽说裴昱瑾的官位高,可能不在乎会得罪一个尚书。   但官场局势瞬息万变,有谁能保证自己就能跟那万年青似的长盛不衰。   做事留一线,日后也好相见啊。   年轻人做事还是太激进了!   “你在担心我?”   裴昱瑾往他那边挪了一点,几乎是跟他肩并着肩了,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这下沈听澜是更加确信这人不正常了。   不回答便不回答,他本也不差这么个答案了。   沈听澜掀开车帘去看街边的摊贩,看见了一个卖糖葫芦的,眼神盯得久了些。   “王景山在户部任职,俸禄有限,他夫人家里虽是商贾但经营地并不好。可他的儿子却能够花一千八百两点戏,这事儿闹到我面前,该惶恐的人,是他。”   这人不好奇了,他反倒是偏要说与他听。   “你是说,他贪墨?”   这下沈听澜也不看窗外了,眼神死死地盯在裴昱瑾的面上。   若真是如此,那姓王的便死不足惜。   “京城的水有些浊了,是时候该换换了。”   天香楼地势很好,内院环境也清幽,在室内造小桥流水想必花销不少。   傅筠定的房间在顶层,推开窗就能将上京城的景色尽收眼底。   “大人,您要的东西买来了。”苏秦将一个纸包递给了裴昱瑾。   作者有话要说:   你俩真不愧是能做夫夫的。 第23章 抓药   “给他。”   看着那被放在自己面前的纸包,沈听澜没碰,而是轻飘飘地看了一眼,有一丝好奇。   “是什么?”   “刚刚瞧着都快垂涎三尺了,你说这是什么?”   沈听澜的目光在哪停留,停留了多久,裴昱瑾心里都有数。   见他盯着某样物件的时间超过一定的范围便叫苏秦去买来。   小孩子爱吃的物什,倒是叫他馋了。   “谁垂涎三尺了?”   沈听澜口中虽是反驳,但手上的动作却十分诚实。   他揭开纸包,露出里面的物件。   正红色的山楂裹着晶亮的白糖,小巧的白芝麻点缀其间,让人口舌生津。   沈听澜对于糖葫芦的记忆还停留在幼年,正月里去逛街,看见抱着一捧糖葫芦的大爷总会缠着父母去买上一串。   太久没尝过了才会盯着分了神,倒不见得是真的馋。   只是没料到这些细微的情绪变化都被身后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能够记下,算他有心了。   “殿下应当没有尝过这个,试试味道如何?”   原身久居深宫,这样的街边小吃自然是没机会尝到,更何况鉴于他的身体状况,元帝也不会让他轻易尝试。   但他不是,不过这话没法解释,干脆就不接了。   沈听澜抓着竹串举到唇边咬了一小口,脆脆的冰糖在唇齿间碰撞,缓和了山楂的酸感,他咀嚼了几下。   虽然不是记忆里的味道,但同样温暖。   那一串儿上缀着六个,等他吃完第三个的时候,裴昱瑾就伸手去拦了。   沈听澜虽是顺着他的那点力道停下了,但眼神中透露出了一丝疑惑。   “再好吃的东西,殿下也莫要贪嘴。”   虽然苏秦是去正规的摊子上买的,卫生状况应当是没有问题的,但顾及着他那玻璃胃,裴昱瑾并不敢让他多吃。   沈听澜吃到第三个的时候也差不多快腻了,见他说得有道理就顺势放下了。   “殿下。”   “嗯?”   沈听澜抬头,一双手落在他的唇边,似是拂去了什么,那略显粗粝的拇指在他的唇角碾过,留下了一丝温度。   “怎么还跟孩子似的,糖都粘在嘴角。”   裴昱瑾笑着将指尖的糖粒拭去。   !!!   “你下次莫要动手动脚的,本王自己来便好。”   沈听澜或许是迟钝,但并不是傻。   他隐约的察觉到自己的攻略或许是有问题的,那人的态度也并不如自己所愿。   还是要再加把火才行啊。   不过任他脑海里思绪万千,对面的人是一概不知。   裴昱瑾面上虽是应承了他的话,可心底是怎么想的将来又会怎么做就未知了。   至少在下一刻,他仍旧不太愿意注意他们之间的分寸感。   沈听澜眼睁睁地看着他拿起自己吃剩的糖葫芦咬了下去,美其名曰“莫要浪费。”   理由正当,无可反驳。   天香楼厨子的手艺确实当得起他家的名头。   沈听澜难得吃的有些撑,需要散步回去消消食,这倒也全了他要看看人间烟火的意图。   他要走回去那裴昱瑾自然也乐得相陪。   沿街叫卖的商贩声此起彼伏,天恒在元帝的治理下显现出的是海晏河清,国泰民安之像。   很好,他一定要再努力一点,争取在这样的盛世里活得长长久久。   “公子,给这位小郎君买块玉佩吧,这么俊俏的小郎君腰间空荡荡的可不好。”   摊主是个梳了妇人发髻的女子,嘴很甜很会做生意。   摊子上的玉佩成色很一般,但样式新奇,其中不少都雕刻了动物的形象,雕工虽有些粗糙但也不乏生趣。   “殿下喜欢?”   虽说这种玉应当入不了沈听澜的眼,但他还是拿起来看了片刻。   “有兔子样式的吗?”   他没有回答裴昱瑾的问题,而是向摊主发问。   摊主听了这话迭声道,“有的有的,我这就给您拿。”   她刚刚开口虽是想要招揽生意却并没有指望他们会买。   这两个郎君长得仪表堂堂又穿的极其体面,尤其是其中一个腰间带的那块玉。   光是瞧着就知道价值不菲,怕是看不上她的东西。   “您看看,这块如何。”   摊主挑拣了一会儿选出了一块成色雕工相对好的递了过来。   沈听澜接过看了看,点头道,“就它了。”   还没等他示意孟衡拿钱,裴昱瑾就已经将两锭银子放在了摊上。   这样的玉,两锭银子只多不少了。   “我自己能付,孟衡拿钱。”   他相中的东西哪有让人付钱的道理。   却不料孟衡面露难色。   “怎么了?”   他记得自己出门前叫这太监带了不少银子的,总不能是丢在半路上了。   孟衡思索再三,这才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主子,刚刚您连钱袋子都一同赏给玉笙公子了,奴婢这会儿身上没现银了。”   是了,他倒是忘了还有这一茬了。   但他话都说出去了,总不好此刻放下说不要了,没办法只能硬邦邦地说了声,“算是本王同你借的,回府后还你。”   “谈银子太伤感情,殿下若是想还那便从这摊上再挑一块赠与臣,如此便算两清,如何?”   裴昱瑾如何会要他还银子,此刻见他窘迫自是想要索取一些自己想要的东西。   比如他亲手挑选,赠送的玉。   用他的银子买块玉送给他?   这人的脑子什么时候这么不好使了,这种赔本买卖也做。   “你腰间不是有一块了吗,还要作甚。”   裴昱瑾腰间的玉珏应当带了有些年头了,他们初遇时沈听澜就注意到了。   “换着带,不嫌多。”   他书房里还放了几块,玉这种东西带着养人,不拘于非得带哪一块的。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沈听澜也没什么理由拒绝。   “那劳烦您再拿块儿虎的吧。”   旁的人是没胆子在玉佩上雕刻龙的,这虎的寓意也是顶好的。   最重要的是,他潜意识里觉得裴昱瑾是配得上这等猛兽的。   “好嘞。”   又得了这么一块裴昱瑾便又加了一锭银子。   这两块玉的收入抵得上她平日里两三天的收入了,摊主自然是笑得开怀。   沈听澜将玉接了过来,一块让孟衡先收着,另一块自是递给了对方。   可裴昱瑾却并不伸手去接反而解下了腰间原本就带着的那块放进怀中。   现在,他的腰上也空空如也了。   沈听澜依稀察觉到了他的意思,这厮大概是跟上次擦脸一般想叫他亲自动手。   但现在的他既然是已经看到了那么一丝不该有的小苗苗,那他必然要亲手将它们扼杀在摇篮里。   绝不可能给这人得寸进尺的机会。   沈听澜拿起他的一只手让他展开,然后啪的一声儿把玉佩拍在了他手里。   “相爷既是要换,那不妨现在就自行带上。”   他在这人开口之前便拒绝得干脆,彻底,不留余地。   带是不可能给你带的,你自己动手吧。   裴昱瑾也知道不能一再挑战这人的底线,虽然不能由他亲自带上,有些遗憾,但只要想到这是他亲手挑的。   心里总还是快活更多的。   于是沈听澜便见他娴熟地在玉佩绳上扣了个结挂在了腰间。   许是见他一直盯着自己,裴昱瑾便有了另一种提议,“殿下这么看着臣,可是要臣替您也带上?”   孟衡不知道他们之间那些弯弯绕绕的,闻言就将刚刚准备往袖口揣的玉佩拿出来递了过去。   沈听澜的一句“不必”还卡在喉咙里,玉都已经到人家手上了。   他不由得回头瞪了孟衡一眼,小太监好似也知道自己犯了蠢,赶忙低下头去不敢同主子对视。   都已经这样了,沈听澜也不好抢回来,只能是说了句,“有劳。”   “殿下客气了。”   不过这次裴昱瑾系玉佩的动作要慢了不少,还是在沈听澜准备开口催之前才系好退开一步。   “臣手生,叫殿下久等了。”   要不是刚刚才看他系过,沈听澜怕是要信了他的鬼话。   他们本还是要再逛逛的,但有府上的下人寻来说是有客拜访,裴昱瑾便先回去了。   他原是想留苏秦继续陪着,但拗不过沈听澜执意不肯,也就作罢了。   没了裴昱瑾在一旁看着,沈听澜顿觉轻松不少。   他带着孟衡在街上逛了许久,买了不少吃的玩的,用的当然还是裴昱瑾回去时留下的钱。   虽然上京的治安很好,百姓的生活也算得上幸福,但总还是难免会有个别乞讨的孩子,独居的老人。   沈听澜看得心里难受便叫小太监先给了些钱财再记下他们的姓名住址,想着要彻底地帮帮他们。   等这些都做完时辰也不早了,沈听澜最后停在了一间药店门口。   孟衡看着那门头有些疑惑,“主子,咱们来这儿做什么,您要是需要什么药材同太医说一声儿便好,哪用得着您纡尊降贵地亲自来买。”   沈听澜看了小太监一眼,笑得神神秘秘的,“你家主子我要的这个药啊,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能找太医要。”   找太医要容易露馅了。   说完,他就跨进店门也不管小太监的好奇心有多重。   “哎,这位公子,是看病还是抓药啊。”   这药店的小童有些过分热情,这话问的像极了“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抓药,叫你们掌柜的来,药抓对了,爷有厚赏。” 第24章 老狐狸   沈听澜从药铺出来的时候,只拿了两小袋药,和那种手提的大包中草药不同,是白色的药粉。   孟衡跟在他的身后,面上的表情很是有趣。   有几分震惊,几分呆滞,还有几分要替主子保密的决心。   毕竟谁能想到堂堂珩王殿下竟然偷偷摸摸跑药铺来买巴豆粉这种江湖中人惯会用的药。   这药是要给谁用的,殿下并没有这方面的需要啊!   孟衡就是想破脑子也不会想到这药粉是他家主子给裴相买的。   沈听澜最近都没什么机会作妖,这不相爷的生辰快到了,每年这天相府都会宾客满门,热闹非凡。   这看见药铺就让他想起了点什么。   他既是想叫那人在人前丢面子又想要尽量不伤他的身子,还要让他知道是自己在搞鬼,很难的好不好。   他特意问了大夫,巴豆粉只要剂量够小,还是相对温和的,也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毕竟他这么做也是为了让那人认清他不懂分寸,不识大体的本质,别对他乱动感情,也别破坏他想要快活养老的愿景。   沈听澜带着孟衡回府的时候日已昏黄,他路过相府后门的时候看到那停了辆马车,不是府上的。   这来拜访人不走正门,是有多见不得人?   他进正门的时候老管家正候在门边往外面张望。   大人刚刚交代了若是再过一柱香的时间还不见殿下回来就要派人去金吾卫找傅指挥使,叫人沿街去找找。   这位主儿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府上有客人来拜访,是哪家府上的?”   按理说沈听澜也是做客相府,他若是个识礼的就不该过问那么多。   但他不是啊,他是身份高贵还不讲道理的珩王。   也正是顾虑到了这一点,老管家几乎是没有推脱就告诉了他。   “来的是户部的王尚书。”   王景山?   “来得倒是快。”看来老狐狸的尾巴也藏不住啊。   “顾叔,你去忙自己的事儿吧,本王就先回院子了。”   管家姓顾,他听府上的人这么称呼,也就这么叫了,最初老者是推脱称受不起殿下这声叔,但沈听澜也不改口,便由着他叫了。   沈听澜路过正堂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人不在那儿。   看来是有些话要借一步说,这才不在正堂待客的地方聊。   回了自己的院子,他也不忙着去梳洗,只是让孟衡将买的东西放回屋中,自己则是站到了墙根儿。   院儿里的墙不太高,平日里裴昱瑾在院子里说的话他都能听个八九不离十的。   但很显然他们应该是进屋了,听不出什么。   “主子,这墙可是不能再爬了,上次是有相爷接住了您,奴婢今儿是绝对不能再让您犯险的。”   孟衡看见沈听澜瞧着那墙若有所思,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家主子之前干过的事儿,赶忙小跑着去阻止。   “嘘,小点儿声,本王没准备爬墙。”   他又不是猴子,怎么会看见堵墙就想爬,这小太监脑袋瓜子里成天都在想什么呢!   那还不是因为您有前科。   当然这话孟衡是没胆子说出口的。   等在那儿站了一会儿,他也确定主子只是想听听没打算做些危险的动作后,就放下心来了。   “爷,这儿也听不清,您要不去隔壁院里听。”   真是个小机灵鬼,尽提些不靠谱的建议。   这有些话王景山能说给裴昱瑾听,但能说给他这个亲王听说吗,脑袋还想不想要了?   好在隔壁似乎也结束了他们隐秘的谈话。   “相爷留步,下官先告辞了。”   一道上了些年纪的声音从墙那侧传来,态度很是谦恭。   “王尚书慢走,本相就不远送了。”   裴昱瑾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听不出什么情绪,也不知这姓王的同他聊了些什么又许下了什么样的好处。   沈听澜在原地也站不住,索性往门外走,准备跟人来个偶遇。   他走出去后也正是和王景山碰了个正着。   这王尚书穿着朴素,留着文人飘逸的胡须,长相也正派,这要是换上朝服,绝对是能被划分在忠臣阵营里的。   到底是人不可貌相吗?   “珩王殿下?”   对面的人虽是行礼但语气中还带了些犹疑,不奇怪,毕竟他在这些朝臣们的面前出现的频率不高。   裴昱瑾从前不也没见过他吗。   “认识本王?”   沈听澜的语气里有几分他往常没有的高高在上,他是亲王,在外人面前还是要注意身份的。   听见院门外的动静,原本已经转身准备回屋的裴昱瑾顿了一下,又提步向外走却并不出门,就站在门后的阴影中。   他既是好奇这人想说什么又怕他对上王景山这种老狐狸会吃亏,便停在那里准备观望一二。   要不说关心则乱呢,王景山再是狡猾也断不敢给这位陛下真心疼宠的王爷下套的。   见少年这般问,王尚书便知道自己没认错人了。   “臣未曾有幸得见殿下容颜,只是对您在相爷府上做客一事略有耳闻。今日一见,您的气度果然非凡,便是站在人群中臣也能一眼就辨别出来。”   啧,是个会说话的,可惜了,他不喜欢这种鬼话张口就来的,真是白瞎了他那副两袖清风,正直清廉的长相了。   “尚书大人这个时辰不在自己府上跟老婆孩子热炕头,怎么跑相府来了,这相府就跟和尚庙似的,应当是没什么能吸引到您的地方。”   能纵容儿子在京都胡闹到这种程度的老子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见过他的面确认自己心中所想后,沈听澜开口就极不客气了。   他那张嘴本来就很能叭叭,可惜一直在裴昱瑾那落下风,他那幼小的心灵也没少受打击。   王景山猜到珩王或许会有几分娇纵毕竟是被今上宠大的孩子,但却没料到他说话竟是这般的不客气。   一句有辱斯文都到嘴边又被他咽下去了。   这要是今上他还能谏言两句,但这位主不行。这朝野上下谁不知道这位主自三年前大病一场后性情就越发拧巴,谁要是敢出言教训他,他不仅不讲道理还会哭着给元帝告状。   更要命的是主子爷还纵着,后宫里的那些个小娇娘们都没他祸水,宫妃们好歹还受皇后娘娘的管束,这位爷连洛后都让着他。   谁敢得罪?   沈听澜当初只是想着要与原身乖巧听话的可爱人设有所不符,倒是不知在外人眼里他已经用力过猛作成这副模样了。   可以看得出来王尚书忍得很辛苦了却还是不着痕迹地露出一抹微笑回道,“殿下说笑了,臣是为了犬子来向相爷赔罪的。”   他那不成器的儿子这次确实是给他捅了个不小的篓子,这会儿还在自家祠堂里跪着呢。   “哦,既要赔罪,尚书大人可带了什么诚意来,这两手空空一句干巴巴的道歉未免有些欠缺了。”   沈听澜的目光还特意扫过了他交握的双手。   这是要他把话放明面上了?   王景山自然不可能是空手来的,但他此刻又怎么可能在沈听澜的面前承认呢。   毕竟元帝最讨厌的就是结党营私,官员之间私相授受的。   “是臣疏忽了,明日定会派人送上厚礼,以表歉意。”   不仅不能言明还要再赔上一笔,偏偏他面上还不能露出半分不满,这珩王当真是来克他的。   听他都这么说了,沈听澜自然是不会再为难,只见他让出路来,面上带了几分真诚的笑意,“那王尚书慢走,明天记得早些来,莫要忘了。”   边说还边挥手,那小模样真是损到家了。   裴昱瑾站在门后听完了全程,这牙尖嘴利的真是不知道像谁。   先皇是出了名的儒雅,秦贵妃也是高门贵女,便是今上也未曾有他那么能说。   孟衡在一旁听得也有些呆滞,自家殿下战斗力这么强的吗!   “行了,别愣着了,跟本王,呀,你躲这做什么?”   沈听澜刚进裴昱瑾的院门就被阴影里还没来得及走的人吓了一跳,仔细一瞧不正是这院子的主人。   真稀奇,他居然也会做听墙角这种事。   “外面凉,进去说。”   虽是春季,但早晚温差大,刚刚沈听澜一心沉迷在一件事儿上还不觉得,现在乍一闲下来确实是有点冷。   沈听澜搓了搓手,小跑着就往屋里钻,反倒是把屋主人甩在身后。   孟衡想追上主子但又不敢越过了相爷去,只能是慢慢跟在裴昱瑾身后,落后了一步的样子。   瞧着他半点儿都不见外的样子,裴昱瑾非但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倒甚是开怀。   沈听澜坐进屋里就先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握在手心里暖着,等茶凉了些才试探着嘬了一口。   啊,舒服。   他就像一只成功偷腥的猫,快活得眯上了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喝的是什么琼浆玉液呢。   裴昱瑾一进门就见他这副形容,唇边的笑意真是压都压不下去。   怎么就能这么讨人喜欢呢。   “孟衡啊,别在外面守着了,去找个空屋子待会儿,实在不行你先回去也成。”   沈听澜还很会推己及人,自己觉得冷自然也不想他人受着。   孟衡知道相爷虽然有时候喜欢逗主子但到底也不会真的欺负,便顺从地去了隔壁待着。   “那老狐狸许你什么了,我能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   裴昱瑾:你想用巴豆粉坏本相一世英名?   棠:不敢不敢。   本文将于本周三11月2日入V,明天没有,但后天的万字肥章会很早就更哒,感谢大家的支持(沈宝押着裴相一起鞠躬) 第25章 哄他   见孟衡出去了, 沈听澜也不跟他绕弯子,直接就开门见山地问。   “殿下在说什么,臣听不懂。”瞧他这般好奇的模样, 裴昱瑾还是忍不住想要逗逗他。   但沈听澜却并不上钩, 他捧起茶盏又嘬了一小口后才带着几分了然开口道, “少骗我,你要是没收下他给的东西, 那老家伙不会那么放心地离开。”   说完还用一副我这么聪明, 你休想骗我的表情看着对方。   “殿下聪慧。”   裴昱瑾并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因为对方很好哄。果然, 听见他的话, 沈听澜的唇边涌现出了一抹自然的笑意。   “那是当然,所以他给的是什么?”   人的好奇心要是得不到满足就会犹如百爪挠心一般难受。裴昱瑾也知道再逗下去人就该急了,他从桌子边的暗阁里拿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了沈听澜。   “打开看看。”   王景山给的信封他还没拆, 但里面是什么他心里大概也有数。   摸起来还挺厚的。   沈听澜拆开只看了一眼就合上了, 揉了揉眼睛后又看了一眼, 然后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厚厚的一沓, 都是千两面值的银票。   “还真是富裕,他也真是敢塞, 不怕你转头就把这些交到皇兄那儿去啊!”   他有些不懂这王景山的脑回路, 要说他精明他为什么要往别人手里递把柄, 要说他不精明他也不可能在官场如鱼得水这么些年。   “京城权贵圈子太乱, 还不到彻底清扫的时候, 都存着侥幸心理,以为还轮不上自己。不过是想要试试能不能拖我下水, 给自己加点筹码罢了。”   困兽之斗, 不值一提, 原以为是个聪明的却原来还是同样蠢得无可救药。   裴昱瑾给抱着杯子喝水的人又添了些热的,漫不经心地说,好似自己完全是个局外人一般。   “所以,你就收了?这么大的数额,要是皇兄知道了可就不是一顿军棍那么简单了。”   要是往重里罚,性命都堪忧。   他记得书里的主角攻刚正不阿,是个清官,不可能会为五斗米而折腰的。好吧,不止五斗,他给的确实是太多了。   “王景山说,这是他替儿子给本相的赔礼,既是如此,收了又有何不可。当然,作为陛下的臣子,我会交三分之二给陛下充盈国库。”   “至于剩下的三分之一,就权当是殿下在府上的伙食费了。”   毕竟这人虽然吃的不多,但极其挑嘴,什么都要吃好的,贵的。他虽是能养的起但还是希望他们之间能多些联系。省的以后提起,他们之间连半块铜板的关系都没有。   “所以你是既收了他的好处还要拿他开刀?”   这要是叫王景山知道了真是哭都没地儿哭。   还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不愧是主角攻啊,就是面冷心黑,下手还狠。   “严谨些说,那不是好处,也不能算是本相收的,本相不过是尽了为人臣子的本分,替今上分忧罢了。”   听听,这就是格局,把坑人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实乃吾辈楷模。   “也就是说,皇兄要对这些贪官污吏下手了。”   “陛下早有此意,不是他也会是别人,一点点来。殿下用过晚膳了吗?”   很明显,裴昱瑾并不想要同他聊太多官场上的事儿,很快就岔开了话题。   而沈听澜已经知道了他好奇的事,作为一条咸鱼也不想管更多的,只是留了一句“那些搜刮民脂民膏的都别放过就行了,本王还没吃,但在街上买了些小食,现下还不饿。”   古代的小吃有好多他见都没见过,一不留神儿就买的有点多,每样都尝了点,没吃完的也都带回来了没浪费。   说到这个他又想起来了,“我还买了很多带回来,等会儿让孟衡送点给你。”   当然不少都是吃剩的,那几盒都少了一两个,应该很容易就能看出来。   “殿下有心了,等会儿让太医去给您请个脉。东西吃得太杂可能会引起不适。”   他还记得元帝说过沈佑彦这人不太能管得住嘴,一没人看着什么都能往嘴里塞。要真是积食或者有些不良反应就不太妙了。   “不用,本王心里有数。”他已经很注意了,不该吃的东西也就只尝了一点点,就一点点,绝对没有贪嘴。   见那人拒绝得干脆,裴昱瑾也不说话,就拿一双黑沉的眸子盯着他看,盯得他头皮都有些发麻。   “好好好,我现在就回去让孟衡请太医来瞧瞧。”   做什么看着他也不说话,怪吓人的。   不得不说裴昱瑾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太医替他把了脉,确实是有点轻微的积食,留了副草药让他煎服了以后再睡。   沈听澜自己觉得还好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虽是让孟衡去煎药了但最后也放在台子上忘了喝。   却不料他夜半辗转反侧,胃腹里翻搅的厉害,不是特别疼但有一种烧灼感,偏偏他扑到床边干呕片刻,也没吐出什么。   孟衡夜里从来不敢睡得太沉,以便主子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能第一时间发现去伺候。从沈听澜在床上翻身的时候他就在床边候着了,本以为只是夜间失眠却不料竟是这般严重。   “爷您撑着些,奴婢这就去找太医。”   此时应当已是丑时末快到寅时了,换算一下也就是凌晨两三点钟的样子。   “不必,你去把太医晚上开的药再去煎一幅就行。”   沈听澜刚刚吐过,此刻声音还有些沙哑。   虽说跟着他的太医既是拿了比让人多得多的月俸,那么就该随叫随到,但这个时辰又是因为自己不听劝才导致的现下局面。   沈听澜不想去叨扰别人,他是给自己立的人设娇纵并不是真的娇纵。   “是,奴婢这就去。”   沈听澜觉得躺的不舒服极了便强撑着坐起心口跳的也有些异常,他不由得苦笑一声。   这不听医嘱,真是自作自受。   “怎么了,哪不舒服?”裴昱瑾只穿了一件单衣披了个很薄的外袍就出现在了他的门口。   身后是沉沉的夜色和寒凉的风。   这里的隔音效果果然是不行。   从裴昱瑾的视角看去,缩在床头的人面色惨淡连唇色都有些苍白的暗淡,一向活泼生动的表情此刻恹恹的,可怜极了。   “都这个点了你又没睡,熬大夜很容易猝死的。”   沈听澜的关注点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奇,不过此刻他的声音虚弱没什么力气,责备的话语听来更多的是担忧和关心。   担忧确实是有的,毕竟这关乎他能不能愉快养老。   “臣鲜少如此,殿下不必忧心。”   昨日王景山的事他要整理好写一封奏书今日面呈元帝,一不留神就熬的久了些,本也是躺下准备睡了,但孟衡去煎药的时候可能跑的急,许是绊了一跤,发出了很大的一声响。   他不放心就想着披衣来看看,来了才知道果然是又出事了。   “叫太医了吗?”他走过去坐在那人榻边,近距离看,气色更是不好。   “太医来过也开过药了,我让孟衡去煎了。”太医确实是已经来过了,不过不是刚刚,但他这也不算是说谎。   可惜放在桌上还没来得及处理的那碗药到底是出卖了他。   “那是什么?”   裴昱瑾的目光看到了那碗药,走过去用手背试了试温度。   早已凉透了。   “忘喝了。”沈听澜此刻没什么力气给他编瞎话,干脆乖乖承认。   听了这话,裴昱瑾的面上有一丝了然。果然是很不听话,要人看着才行。   “你冷不冷,那边有我的衣服,大氅宽松,你先披一下别冻病了,药可苦了。”   沈听澜这会儿难受的脑子都有这些糊了,所有关心的话语都是发自内心不过头脑就说了出来。完全忘记了自己在他面前一直维持的模样。   自己都难受成这样了还不忘关心他,裴昱瑾的内心软成了一滩春水。   为了不拂了他的一腔好意,裴昱瑾顺从的将那毛绒大氅披上,然后走到床边,把人捞进了怀里。   沈听澜没力气挣扎,私心里也不想挣扎,人肉垫子可比冷硬的床架靠的舒服。当然他的顺从也极大程度地取悦了身后的人。   “胃里不舒服?”   “嗯。”沈听澜不仅回了声,脑袋还下意识地点了两下。   毛茸茸的,在他怀里蹭了蹭。   裴昱瑾的手有些凉,他搓了搓确定不会冰到怀里的人后小心翼翼的伸进被子里隔着衣衫摸到了沈听澜的上腹。   “这里?”   掌下的皮肉很软,他不敢用力替他按揉,只能是轻轻地摩挲。至多只是给他些心理上的安慰,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作用。   “下次还敢不敢再吃这么杂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训诫,但其实一点都不凶,甚至对于裴昱瑾来说可以算得上是温柔的。   但生病中的沈听澜格外迟钝也格外娇,“呜,我都这么难受了你还凶我。”   理不直气也壮,让一向能言善辩的裴昱瑾难得地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好脾气地哄道,“好,是我不对,不凶你了。”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沈听澜乖乖地窝在他的怀里不说话了。   裴昱瑾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眼底闪过心疼。明明知道他的自控力不高还不多看着些,是自己的疏忽。   孟衡煎药煎了小半个时辰,等端上来的时候也没料到能看见他二人以这样的姿势坐在床头。   沈听澜在裴昱瑾的怀里动来动去,哼哼唧唧的,根本就躺不住。   “药来了,你乖乖喝完躺下睡会儿,明早起来就不难受了。”   裴昱瑾接过孟衡手中的药碗,好似不怕烫一般,只见他吹了吹甚至还亲自尝了一口,确定温度可以入口后才送到了怀中人的唇边。   本以为要哄一会儿才能让他把药喝下去,没料到沈听澜竟是难得乖顺地就着他的手一口气就喝完了。   他真的是太难受了,希望这药能有些作用。嘴里的药味苦的他一张漂亮的脸无意识的皱起。最近喝药的频率太高了,他好像不是在受伤就是在生病,怎么会有他这么惨的人。   一想到这个,沈听澜更加生无可恋了。   “去倒杯水,再把桌上的那包蜜饯拿来。”   裴昱瑾刚刚在桌上看见了他买的那堆东西,其中有一包不是杏脯就是李脯。   孟衡捧着水来,沈听澜漱了三次也没去掉那种苦到极致的酸。   “张嘴。”   裴昱瑾捻起一小块蜜饯递到他的唇边,沈听澜张嘴接过,动作太急唇瓣难免蹭过他的手指。   啊,好甜,终于又活过来了。   杏脯的酸甜很好的压下了中药的酸苦,沈听澜皱成一团的眉毛这才舒展开来。   因为人在怀里,裴昱瑾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刚刚那人蹭过的地方却酥酥麻麻的。他收回手轻轻揉了揉,眼底有一抹不太明显的笑意划过。   “睡会儿吗?”   虽然感觉胃里还是闷闷的疼,但可能是心里暗示的原因,沈听澜觉得还是好了一点的,至少应该可以入眠了。   “嗯。”他好像确实是有些困的。   “是要躺下睡还是要我抱着睡。”见他有了些精神,裴昱瑾在他耳边轻轻问了一句。   嗯?   沈听澜本来已经闭上眼了,听到他这句话猛地转头磕到了他的下颌,痛色都遮不住眼里的震惊。   他在说什么?   “慢些,撞疼了没有。”   裴昱瑾替他揉了揉但没揉几下就被那人躲开了,甚至都挣扎着坐了起来。   “不劳烦相爷了,本王睡着躺,不是,躺着睡就行。”沈听澜的惊慌在他的语无伦次中展露无遗。   他刚刚在裴昱瑾的怀里躺的太自然了,要不是这人问出口他很有可能真的能睡过去。   “不劳烦。”毕竟也不是第一次了。   那天这人背部受伤不能直接躺着 ,他抱着他坐了整整一宿,从月升到晨曦,那夜他连眼都没合过,生怕碰到这人的伤口,让他雪上加霜。早上的时候腰背僵硬酸疼的仿佛不是自己的。   但为了不让他不自在,那天裴昱瑾在他醒前就换了大帐,这些事儿也叮嘱了小太监不必让他知晓。   “不必,本王自己可以。”沈听澜将旁边的枕头够到怀里,在思考要怎么从身后人的怀里出来,躺下。   好在裴昱瑾虽然喜欢逗他但绝对是充分尊重他的意愿的。知他不愿自然不会勉强,他站起身让出位置扶着他躺下,还替他掖了掖被角。   “睡吧。”裴昱瑾安抚性地拍了拍被子,跟哄孩子似的。   沈听澜翻了个面,后背对着他,好半天才说了一句,“你也早些休息吧,明天,不,过不了两个时辰,你就该上朝了。”   “好。”许是为了安他的心,裴昱瑾起身走了几步,仗着他身后没长眼睛,走到桌边坐下了。   听见脚步声远离的声音,沈听澜心下松了口气,跟这人相处真是越来越有挑战了。   主角受在哪啊,他迫切需要一个队友。   但身体的虚弱不足以支撑他思绪的飞转,没一会儿就睡过去了。睡着前也没转过头去,自是不知那人还坐在屋中。   裴昱瑾以手撑头在桌边将就了不到两个时辰,天快亮的时候就去隔壁梳洗一番换了朝服。走之前让人去吩咐厨房早膳喝粥,熬得软糯些。   他连夜写的奏疏呈到元帝面前的时候,沈云逸甚至都没有打开就让人去拟旨了。   元帝既早就有心要肃清这些不正之风,那缺的便是一个由头,外患解决了该开始清扫这些内忧了。   户部尚书王氏,贪污受贿枉顾国法,今查抄家财悉数没入国库,罢免官职,三族以内男丁流放塞北,女子入奴籍。王氏嫡女淑妃贬为庶人,打入冷宫。   “陛下连淑妃娘娘都不放过?”淑妃王婕入宫近三年,从贵人到妃位,可见是深得圣心的。   “只是将她贬为庶人,朕已是顾念这些年的那点儿情分了。身为外戚不知检点自身,本就罪加一等。”沈云逸的脸在这一刻显得格外冷酷,仿佛那不是在说陪伴多年的枕边人而只是街边的猫狗。   “可王家从未仗着淑妃的名头行事。”这也就是为什么王景山会亲自登门给他赔罪的原因。   “但王氏的底气你能说没有一丝一毫是淑妃给的吗?言之,你从来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斩草不除根,焉知不是祸事。”   从沈云逸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裴昱瑾就知道虽以流放为名,但王家包括王婕在内没有一个人能活下去。   “是臣失言了。”   作为一个帝王,沈云逸的选择无可指摘。何况王景山也确实死有余辜,就是可惜了王氏族人。   “享受了金钱带去了利益,那就要为此付出应有的代价。”寻常百姓布衣褴褛食难果腹,而王氏子弟豪掷千金寻欢,不能说是无辜的。   “臣去宣旨。”裴昱瑾本身就不是一个心太软的人,只是最近同某人接触的太多,才难免有了一丝恻隐之心。但这么一点点不该有的情感很快就被他亲手掐灭了。   “去吧。”元帝满意的冲他点了点头,示意身侧的大太监随他一起。   这才是他熟悉的裴卿。   给淑妃的旨意在裴昱瑾去尚书府前就让人去她宫里宣了。一向端庄大方的淑妃娘娘此刻正跪在坤宁宫门口不断地叩首,“皇后娘娘,臣妾的父兄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臣妾求您去跟陛下说说吧。”   字字句句都是在替父兄开脱,求情,倒是半点都没为自己考虑考虑。   也是个可怜人。   其实淑妃在宫里一直安分守己,闲来无事时洛时嫣还是挺喜欢宣她来说说话的。   “娘娘,您要见见淑妃娘娘吗?”洛时嫣身边的大丫鬟琴书顺着窗看出去,见那人的额头都磕出了血痕,哭声也凄厉,再想到淑妃人平时也挺好相处的,难免想替她求求情。   “不见。”洛时嫣虽然心下不忍,但到底是没有松口。她同沈云逸做了那么多的夫妻,他们之间早就不仅仅是夜间同榻而眠那么简单的关系了,她很清楚她的夫君心里在想什么。   王氏不是权贵中贪墨最多的也不是行为最出格的,拿他开刀就是为了震慑群臣,好叫他们知道即便是外戚也是同样的下场。既是如此,她便不能添乱,打搅他的计划。   “娘娘,陛下也太狠心了,毕竟也在身边伺候了这么些年,说丢弃就丢弃了,未免也……”   今天是淑妃,难保哪日不会是她家主子。   琴书小声地抱怨了两句却不料换来了主子难得的呵斥。   “放肆,谁许你妄议陛下的。”   琴书闻言一抖,立马就跪下了,“奴婢死罪。”   洛时嫣静默了两秒,然后亲手将她扶了起来,“本宫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这深宫里隔墙有耳,有些话不可再说。”   沈云逸这个人心狠她从嫁给他那天起就知道,在这个男人心里从来只有他在意的和他不在意的两类人。   他在意的就会纵容会放在心上疼着宠着,他不在意的就会视若草芥,没用就丢弃。   既最是有情,也最是无情。   洛时嫣有时候很庆幸自己很早就成为了前一类人,既得他心意也对他没什么威胁。   “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应该很早就散朝了吧。”   裴昱瑾回府的时候,沈听澜一碗粥都快见底了。他早上起来的时候,孟衡靠着门还在睡,真是不挑地方睡得倒香。   但想着昨夜因为他在病中折腾的太晚,这小太监守着估计也没休息好。本想着不喊他的,但谁知下床的时候也不知是碰着了什么发出一声响。   自然是把人惊醒了。   孟衡清醒后便麻溜地去给他准备洗漱用具了。   沈听澜收拾好后还不太饿,本想着等那人散朝后跟他一起用膳顺便同他聊聊分寸感这事儿,好叫那人不要总说些让他难以回答的话。   谁知道这人左等等不来,右等也等不来,他从不饿等到饿了都没等到。偏偏自己快吃完了他回来了,真是不会挑时候!   “怎么这个时候才用膳,刚起?”裴昱瑾解下披风交给身后伺候的小厮,坐到了他身侧。   不知为何沈听澜突然觉得自己要是照实话说是在等他,那一定会听见一些自己不想听见的东西。于是到嘴边的话就变成了,“不是,只是之前不太饿。”   裴昱瑾不疑有他的点了点头,让人去盛了一碗同他一样白粥,“不难受了?”   “好多了,你还没回答我怎么回来的这么迟。”两人一问一答,甚是自然。   粥上来了,裴昱瑾用汤匙轻轻搅了搅后才回答他,“刚刚去了趟王景山府上。”   “去宣旨。”许是怕会有歧义,他又补充了三个字。   “这么快?皇兄效率够高啊。”沈听澜听了他的话连手中的碗都放下了。   “什么样的惩罚啊?”他的好奇一点都不掩饰地写在脸上。   “财产充公,男丁流放。”裴昱瑾知他良善又最是心软,便只挑些轻的说,元帝的意思是半点没让他知晓。   一是不想让他难过,这二嘛,也是不想让他和元帝之间有什么嫌隙。他就永远像现在这样天真快乐就挺好的,想来这也是元帝想要的。   “啊,该。”沈听澜觉得这个结果算是大快人心了,激动之下手拍在桌子上。   “嘶”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是红了。他收回手甩了甩,没忍住举到唇边吹了吹,还没吹两下就被人当空截走了。   裴昱瑾将他的手举到眼前看了看,还好只是有些红应当没什么大事。“怎么还是这么莽撞。”   呐,这就是他要说的事。   沈听澜把手抽了回来,自以为严肃地开口道,“裴相,你不觉得我们之间有时候太不注意距离了吗?”   动不动就抱他,摸他脑袋,现在还抢他的手。   可裴昱瑾听了只是低头喝了口粥,然后很淡定地开口道,“裴某读过不少圣贤书,可却没有哪本哪条里有写过男男授受不亲之语。”   这个,应当确实是没有的,毕竟古代更在乎的是男女大防。可这也不能成为他想抱就抱,想干嘛就干嘛的理由啊,再这样下去他们之间的关系可就一点都不纯洁了。他随时都有可能要步原书中那个珩王的后尘啊。   “本王不管,反正你不可以不经过我同意就离我太近,这样不好。”沈听澜拿得可是骄纵的人设剧本,这合不合理本来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能达到他的目的就行。   “好,我知道了。”   本以为还要同他极限拉扯一番,谁知他竟是这么爽快地答应了。   沈听澜原本还准备了一肚子的歪理,这下倒是也不用说了,不过能达成目的就行。   裴昱瑾看着那人脸上的满意,低下头就着喝粥的动作掩去唇边的那抹笑意。   怎么会有人这么单纯好骗呢,自己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这要不是他,只怕是被人卖了还要替人家数钱呢。   王氏一族流放的当天,元帝在早朝的时候发了好一通火,自那日起不少官员都夹着尾巴做人,生怕露出一点马脚,下一个连累全族的人就变成了自己。   不过即便如此,朝堂也被小范围地换了换血,风气好了不少。   裴昱瑾的生辰宴比沈听澜想象中的要来得早得多,倒不是时间会变,而是最近姓裴的总是早出晚归的。   经常是几天才见上一面,他懒得出门经常是在院子里就着阳光,一睡睡一天。也就是他这副身体虚,这要是换个身强体壮的少不得夜里要失眠。   人在睡觉的时候时间往往是最好打发的,某天他醒来看见顾叔在给府上挂红绸,细问之下才知道过两日就是那人的生辰了。   沈听澜回到自己院里,翻了好半天才找到之前买到药。虽然手段是不那么光彩,但他这也实在是无奈之举。   裴昱瑾年二十有三,不是整数的年岁,更与高寿不沾边,但奈何地位高,元帝也愿意抬举他,因而这寿宴办得盛大。   按照古人的规矩,相府的宴会中午开席,元帝洛后驾到自是要坐在首位的,沈听澜和裴昱瑾则分别坐在左右两侧离帝后最近的地方。   一场宴会来了大半个京城的权贵。元帝象征性的向裴昱瑾道了声生辰快乐,底下众人纷纷举杯祝寿。帝王的祝愿对于臣子来说那是莫大的荣耀和宠信,裴相的风头自是无人能比。   乐声没起前,元帝就有言在先,“今日,朕也只是相府的普通宾客,众卿尽兴便好,不必拘泥。”于是当舞姬上场的时候就有不少官员举着杯来给裴昱瑾敬酒了。   宴会嘛,歌姬舞姬各显神通,再有就是这些权贵人家的少爷小姐借这么个机会相看彼此,官场上的人联络联络关系,结交一两个朋友。   其实挺没意思的。   而众大臣也都知道珩王这位祖宗是不能碰的,万一在你靠近的时候他有个三长两短的,那九族都不够赔的。所以这场宴会哪里都热闹,就沈听澜的周围冷冷清清的,既没人来敬酒也没人来攀谈。   果然热闹都是别人的,而我,什么都没有。   要不是心里藏着事儿,沈听澜估计是能当场睡过去。   “佑彦可是觉得无趣。”   洛时嫣的心思最是玲珑,一早就注意到了他在打哈欠。   不是,他在思考什么时候是最好的下药时机。   当然这话他是不可能说给他皇嫂听的,只能敷衍地道,“是有点。”   这歌姬的声音虽然动听但曲子他不喜欢,这舞姬的舞姿虽然曼妙但也撩拨不到他。说到底还是他太挑剔了。   “不喜欢他们,那皇嫂换个人给你表演,如何?”   沈听澜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上面,所以虽然他压根儿就没听清洛时嫣说了什么也附和似的点了点头。   “陛下,臣妾听闻相爷的箜篌是京中一绝,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能再听一曲。”这听闻二字洛时嫣说得很轻,他们少时一起长大,裴家三郎的箜篌跟他的画技一样卓绝,这人有着旁人练上数十年都难以企及的天赋。   就是可惜,自从裴侯战死,裴三执掌裴府,拜相后再没有人听过了。   “今日是言之的生辰,哪有主人家给宾客演奏的道理。皇后,注意分寸。”沈云逸鲜少这么称呼洛时嫣,其实他知道洛后多半只是希望裴昱瑾能放下一些事儿。   但在那么多臣下面前让他演奏,属实是太不合时宜了。更何况今日还是他的生辰,当以他的意愿为主。   裴昱瑾听了这话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身侧原本围成一圈的官员也退后了些,散了散,生怕成为被殃及的池鱼。但他却并没有直接拒绝,而是转向沈听澜的方向问了一句,“殿下也想听吗?”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沈听澜当年背《李凭箜篌引》的时候就曾想过究竟是什么样的乐音能够这么美,如今有听现场版的机会当然不会错过。   更重要的是此举同样能下裴昱瑾的面子。   “想。”   “好,顾叔,让人去取架箜篌来。”他答应的这么利落,连元帝都有些惊讶。因为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想让他弹一曲,但每一次都会被他以各种各样的借口岔过这个话题,连君臣之义都不好使。   当然沈云逸从来也没仗着帝王的身份逼过他。   府里的箜篌在府库放了太久,上面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等清理干净放到裴昱瑾面前的时候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了。   在这期间他竟是主动邀身侧的几位大人饮酒,也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状态。   坐在箜篌前的裴昱瑾完全是另一种气质的,沈听澜能在他的眼中看到一种自己读不懂的情绪。他的手指放在弦上轻轻拨弄了两下找了找手感,太久不弹总是会略感生疏的。但很快他修长的手指在弦上飞舞,动人的乐章自他指尖流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听澜觉得这一刻裴昱瑾周身的气场是柔和的,一如他手指下的曲子,让他想到了一轮高悬天边的月和那皎洁月色下静谧流淌的江水。   那声音很美,或许他有些词穷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来形容,但他知道李贺的诗果然不是妄言。这一曲很长,到后半程时那人已然是闭上了眼完全是在凭着记忆弹奏,但手下也不曾出错,仍旧流畅动听。   一首打动人心的音乐是真正可以洗涤心灵的,一曲终了全场静默无声。但不知道是谁轻轻鼓起了掌,而后掌声雷动,就连元帝也不由赞叹。   裴昱瑾再睁眼时眼底已经没了那丝情绪,又恢复成以往那幅波澜不惊的模样。   “裴卿风采,不输当年。”   在刚刚那一刻沈云逸好像看到了曾经饮酒赋诗,恣意潇洒的裴三郎。   真的是,久违了。   这一曲《夕阳箫鼓》是他当年最为拿手的,许是经历心境不同了弹出来的感觉和曾经也不同,但一样动人。   “陛下缪赞。”裴昱瑾起身向元帝行过礼,复又看向沈听澜。   这是要他夸赞的意思?   “好听。”沈听澜尝试开口果然得到了他含有笑意的点头。   这是什么孔雀开屏行为!   有了这两位的夸赞在先,后面那些官员也是争相来溜须拍马,但裴昱瑾却是淡淡的连个笑容都欠奉。这些阿谀奉承之语只在耳朵里过一遍就行,进不得心。   这有了裴昱瑾珠玉在前,后面的表演沈听澜是更没兴趣了,干脆跟元帝说自己累了要回去躺躺。他本就有午睡的习惯,元帝自是没什么好不答应的。   相府的饭菜都由特定的厨子经手,他想要精准下药那也是有点难度在的。这药是必然不可能下在所有人一起吃的饭菜中的,要那样的话一个不小心就变成恶性投毒事件了。   那要怎么样才能只给他一个人碗里放呢?   沈听澜有些不知所措,想法是挺好的但实施起来属实不易。   空想还是不行的,总得要付诸实践才行。   “主子,这不是回您院里的路。”孟衡看着眼前这跟回去的方向完全相反的路,没忍住出声提醒。   “本王不是路痴,去大厨房看看。”   “可您不是跟陛下说要回去小憩片刻吗?”孟衡虽是跟着但还是没忍住问出口,毕竟自家主子在陛下面前一向乖巧,鲜少会有这么阳奉阴违的时候。   “突然不那么困了,不许告诉皇兄。”他走着走着还突然回头叮嘱。   吓得孟衡赶忙后退一步,垂首道,“奴婢不敢。”   等他再抬头的时候,沈听澜都快走出八米远了,他赶忙追上,边追还边小声喊道,“主子您慢些,等等奴婢。”   这是记着不让他声张了。   沈听澜到大厨房的时候,里面正忙得热火朝天的。这场宴会来的人多,为了彰显府上的重视,这菜色自然也是不能少的。   厨子的数量有限,虽是请了几个帮厨但这一个个的还是忙得脚不沾地。沈听澜这突如其来的造访也让这里管事的有些措手不及。   也不知道这位主这个时辰造访是有什么事儿,希望不是来添乱的。   原本还在颠勺的人将手上的活计塞到旁人手里,赶忙擦了擦手到他面前笑着问,“殿下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可是有什么事需要奴才办的。”   沈听澜环视了一周,目光最后停留在面前人身上,随意地挥了挥手,“你们忙你们的,本王随意转转,不必管我。”   虽然他说是这么说,但却没人敢当真,那厨子还想着再劝两句,生怕这位主儿在这有什么不适。   “殿下,这儿油烟重味道大又有明火,不太安全。您想吃什么菜色奴才给您开小灶,一会儿亲自送您院里去。”他这话说得真诚,完全是想赶紧把这尊菩萨送走。   但沈听澜是一点儿都没听出他的画外音,又或者是听出了也装作不明白。“本王说了不用管,做你们的便是。”   说完也不等他回应就带着孟衡在厨房里面溜了一圈,菜色确实挺多但也确实无从下手,容易祸及他人。   几乎所有的菜都是大锅炖的,即便有小型的汤盅也没有办法保证哪一个一定能送到裴昱瑾的手上。   负责人菜也不做了就寸步不离的跟着他,生怕他磕着碰着哪儿了。   原本沈听澜看了一圈儿有些失望,人都被送到门口准备放弃这个想法了,却又被孟衡的一句话点醒。   “你说什么?大点声儿再说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你不要动手动脚的   姓裴的嘴上好好好,手上来我抱抱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出自李贺《李凭箜篌引》 第26章 险些露馅   孟衡被沈听澜突如其来的发问吓了一跳, 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什么话了,但还是顺着主子的意思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自己刚刚的小声嘀咕。   “奴婢说,今日是相爷的生辰, 这菜色虽是丰富昂贵但不够尽心, 过生辰怎么能没有一碗寿面呢, 便是奴婢这样的人在生辰的时候也是会吃一碗热腾腾的汤面的。”   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呢。   “孟衡, 本王发现你还是挺聪明的。”夸完这一句, 沈听澜就又要往膳房里钻,看得这膳房的负责人胆战心惊的。   孟衡得了他这一句夸, 乐的找不着北, 摸着脑袋笑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也要跟进去。   “钟师傅,本王想问你借个灶台,可以吗?”沈听澜虽然四体不勤但还不至于到五谷不分的地步, 菜可能是做不出来但下碗面还是可以的。   “这……可以是可以, 但您千金之躯怎么能做这些事呢, 您要什么奴才们给您烹调好便是。”这钟师傅既不敢拒绝却又不想让他进膳房。   实在是左右为难。   “你刚刚也听见了, 相爷生辰连碗面都吃不上未免有些太说不过去了,本王就给他下碗面, 面下好了本王就走。”   沈听澜尝试着沟通, 但那钟师傅还是迟疑着摇头, 试探开口, “要不, 奴才们做好了您让人给大人端去。”   是个折中的法子,但他没法动手。   “那不一样, 本王亲自下的面里有本王深深的祝愿, 你们替代不了。”沈听澜一脸诚恳, 说得跟真的似的。跟钟师傅拉扯实在是浪费时间,他直接走到一个东西相对少的灶台前拍了拍站在那儿人的肩膀,“小师傅让一让,一会儿就还你。”   被拍的人年纪不大,没比灶台高多少,是个小帮厨,听见贵人的话赶忙往旁边挪了挪,动作都做完了才想起来看看师父的眼色。   不出意外的吃了一记眼刀,小孩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   沈听澜计划里的寿面是青菜面再卧个蛋,虽然简单朴素,但,好吧,他夸不出口。   “殿下,让小木给您打下手吧。”钟师傅把小孩往他那推了推,瞧着是个跟孟衡一样木讷的,如果不说是不聪明的话。   沈听澜知道他要是一个都不留也难让他们安心,这种好糊弄的小孩儿总好过一直盯着自己的老师傅。“行,你去拿把青菜洗干净,再拿两个鸡蛋,孟衡,你拿个碗去那边盛点熬好的鸡汤。”   清汤面太寡淡了,他少不得要润色润色,有现成的汤底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得了命令的两个人立马就忙开了,就剩沈听澜一个人对着那口锅陷入了沉思。   是先放水还是先放面来着?   根据前世泡泡面的经验,他洗干净手后抓了一把面放进了锅里,然后倒了两大碗冷水。   孟衡动作很快,一碗热腾腾的鸡汤不一会儿就端来了。   “烧火去。”沈听澜碰了一下鸡汤碗的外壁,很烫,应当是能够融化药粉的。   孟衡被他打发着蹲在地上加柴火,小木也还在水池边洗青菜,四下没什么人盯着他这里,沈听澜从怀里掏出那个小纸包。   白色的药粉扑撒在汤面上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出于为数不多的良心,他只倒了半包,估摸着效力应该够了。现在的他还不知道在几个时辰后他会无比庆幸,幸亏只放了半包。   小木把洗干净的青菜捧来的时候火太旺盛,水沸腾着冒泡,有些面条还粘在锅底。沈听澜让出两步的距离,手伸得很长在尝试着用筷子翻搅,场面一度有些滑稽。   “孟公公,火太大了,要收一收。殿下您先让开让奴才来。”在自己的专业上,小木并不像他的名字那般木然,相反动作很灵活熟练。   孟衡起身让开时脸都被烟熏黑了,他不是伙房的小太监,做这种事儿也是头一遭,难免会出些洋相。偏偏他那狼狈的模样不知道是戳中了沈听澜藏在哪里的笑点,竟是叫他的主子笑得有些停不下来。   孟衡被主子这么笑也不恼,拿手随意蹭了蹭倒是更像个花猫了。   沈听澜笑的差不多了,轻咳了两声,想从怀里拿块帕子给他,但掏了半天,帕子拿出来了,那剩下的小半包药粉也随着他的力道飞了出去。   那小纸包好巧不巧正落在小木脚下几厘米处。   啊,沈听澜咬了咬牙,他就不是个适合干坏事儿的人。   孟衡看着那小纸包眼睛都瞪圆了,那不是,不是主子之前在药铺买的吗,这会儿带在身上是要做什么?   愣着做什么,去捡起来啊。   沈听澜冲小太监使了个眼色,这大庭广众之下他不好弯腰悄摸摸地捡,不太雅观。   好在孟衡反应不慢,很快就悄悄走过去了,就是可惜在他弯腰之前,小木正好转身然后顺着他的目光往下,把那个小纸包看了个正着。   要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小孩儿还将那个纸包捡了起来,用正常的音量问道,“孟公公,你是要捡这个吗?”   孟衡闻言有些心虚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也不知道要不要主动背黑锅。   为了不引起更多人的注意,沈听澜上前两步用两根手指将那个纸包夹到自己手上。   “是本王的,也不知道怎么就掉了,呵呵。”   这句话的结尾是他尴尬的笑声,他不希望这个小孩儿再问些别的什么,他不想编故事。   “哦,这样啊,那殿下您快收好。”   小木点了点头没有深究,但就在沈听澜准备松下这口气的时候,又听见这个反射弧可能比较长的孩子慢吞吞地补充了一句。   “不对,我忘了,师父说过在膳房里瞧见不属于这里的东西是要问清楚的,因为食品安全是最重要的。”   这个意识还是很好的,就是对现在的沈听澜来说不太妙。   “你师父说的对。”沈听澜干巴巴地接了句,显然是还没想好说辞。   但小孩儿的眼神一直盯着他手里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纸包看,似乎是在等他的解释。怕他等不到解释再把旁人招来,沈听澜没再深思地哄骗道,“小木啊,这里面装的是番邦进贡的盐。”   “盐?同咱们天煜的有什么不一样吗?”小木歪着头一脸疑惑地看他。   唉,欺骗小朋友良心果然是会痛的,罪过罪过。   “当然不同,这盐可以用来搓澡。”沈听澜脑海里想的是死海里矿物质含量极高的盐,一般用来做浴盐。   “搓澡?那人不会腌渍入味吗?”小孩子的脑回路总是很简单,想问题也直接。   这个,沈听澜倒是没考虑过毕竟他也没试过。   “不会的。”人到底不是菜,不会变咸的,当然他这条咸鱼除外。   “我可以试试吗?”小木盯着那纸包的眼神都有些亮晶晶的。小孩子对于新奇的事物总是怀有很浓厚的兴趣。   沈听澜突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嗯,这个不行。”   看着小孩儿迅速失落下去的表情,他又有些负罪感,“这个量太少了,等过些日子我再给你。”   沈听澜记得番邦确实是有进贡这种盐的,他改日问皇兄多要些就是了,总不至于给孩子画饼。   听到这话,小木又肉眼可见的开心了起来,一句“谢谢殿下。”喊得半屋子的人都偏头看向他们。   还好那纸包已经被他提前塞衣袖里了。   沈听澜煮的面即便是已经有了小木的帮忙,这卖相也属实是算不上好看,也就最后那个溏心蛋看着还比较可口了。   “叫裴相去本王院里,别告诉他干什么。动作快些,慢了面都坨了。”沈听澜还是很遵守诺言的,煮完面就走,绝对不多耽误他们一分钟。   孟衡去前面宴会的时候裴昱瑾已经喝了不少酒了,但人还挺清醒的。   “相爷,殿下请您去他院里一趟。”这话是贴在他耳边说的,裴昱瑾听了这话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诸位,失陪片刻。”   “哎,相爷,您是主角怎么能不在场呢。”   “再喝两杯,就两杯。”   周围不少官员都有些醉醺醺的,开口倒是没有平时那么多顾忌。许是心情好,裴昱瑾罕见地同他们多说了两句才走。   元帝见他要走也问了句去哪。他回了句,“殿下找,臣一会儿就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沈云逸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点点炫耀的意思。   “他们之间有朕不能知道的事情?”看着裴昱瑾往后院去的身影,元帝偏头问了洛时嫣这样一句。   这奇怪的占有欲。   洛时嫣心底觉得好笑,但面上还是安慰道,“佑彦不是小孩子了,您不能总看得那么紧,过犹不及。”   后院不同于前厅的喧嚣,很是安静。   沈听澜盯着那碗面精神有些恍惚,人进屋了他都没反应。虽然不是什么要人命的药,但他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多少还是缺乏一些心理建设的。   “睡懵了?要不要再去前面热闹热闹。”裴昱瑾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唤回了他的意识。   沈听澜回神后没说什么,暗暗咬了咬牙将面前的面推了过去,道了句“生辰快乐。”   那碗面不出意外地有些坨了,应当还有些凉了。   “长寿面,殿下做的吗?”裴昱瑾的眼底有一瞬的惊喜。   “嗯,可能不太好吃。”许是因为心虚,沈听澜有些不敢看他。   “殿下有心了,许多年都没人给臣煮过这长寿面了。”   以前他过生辰的时候,母亲总会雷打不动得给他煮上一碗热腾腾的面,同样也会在上面放上一个鸡蛋。只是在那件事后,他就再也没有吃过寿面了。   没人想起,他也不会主动去要。   他的喜悦溢于言表反倒是叫沈听澜的心里倍感煎熬。   就在他伸手要去拿筷子的时候,沈听澜突然就伸手截住了。   “殿下?”裴昱瑾带了一丝不解的看他,但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沈听澜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把那双筷子死死攥在手里,“这面凉了,不好吃了,本王再重新给你下一碗。”   不应该的,至少他不应该在这人的寿面里做手脚。真是个愚蠢的主意。   沈听澜想要起身去膳房却被那人按着肩膀让他坐下,还从他手里抽走了那双筷子。   “无妨,只要寓意是好的,在臣看来便都是香的。”裴昱瑾本就不重口腹之欲,这碗面的味道如何远远及不上这人心意的万分之一。   他挑起几段面条送到了嘴边,在入口的瞬间神色有些没绷住的凝滞。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都会很早就更新的 第27章 下错药了   沈听澜的心也随着他表情的变化提了起来。   那药是无色无味的, 不应当能被尝出来才是。   “怎么了,不好吃吗?不好吃便不要勉强了,吃两口讨个好兆头就行了。”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但裴昱瑾的表情只那一瞬便恢复了正常, “没有, 很好吃。”   似是为了要验证自己的话, 他又挑起了一大筷子的面塞进口中,难得的让人看出了一丝不雅。   但在那之后他很从容地吃完了一整碗面, 然后给自己倒了两杯茶, 满满两杯都喝了精光。   这面,谈不上难吃, 就是太咸。   沈听澜用放过盐鸡汤做汤底本没打算再放盐, 但后来小木接手拿它当青菜面煮,后面谈到浴盐的时候太过高兴,可能是又放了一次。   一碗面前后加起来相当于放了三次盐, 不齁咸就怪了。   “前面应该都在等你, 你吃完了就快些回去吧。” 沈听澜心里代表道德的小天使和代表私欲的小恶魔已经打了半天的架了。   现在木已成舟, 他倒是不用再纠结了, 只想着要快些把这人打发走。   “殿下的心意,臣记下了。”   光看裴昱瑾的神色, 沈听澜就知道这人误会了什么, 不过他也不急着解释, 反正等会儿药效发作了, 他就会知道自己没安什么好心了。   “你记下便好, 快去吧。”   沈听澜看着他跨出门槛后,一下子就脱力趴在了桌上, 一个标准的咸鱼粘锅, 翻不了面的那种。   孟衡本来在门外候着, 也是见相爷走了才进来。   “殿下,这是怎么了。”   孟衡弯腰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问,像是怕惊着了他。   沈听澜抬头看了他一眼就又趴下了,声音也有些有气无力的,“孟衡,本王心慌。”   是真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慌乱,总觉得有什么要超脱控制的事情要发生。   那种未知让他害怕。   心慌,这可不是能随意忽视的小事儿。   “奴婢去找陛下。”   这时候元帝才是最可靠的主心骨。   “不用,皇兄治不了。”   就是找玉帝可能都没辙。   裴昱瑾回前厅少不得还要再宴饮应酬一番,但很快一种不可名状的燥热从某处弥漫至全身。   他很用力地摇了摇头,喝了几口冷水都没能压下。   “裴卿这是,醉了?”   元帝在裴府待的时间够久了也给足了裴昱瑾面子,没必要再坐下去了,本是打算同他说一声就带着洛后回宫的,却是正好撞见眼前这一幕。   少不得要调侃两句,毕竟这人的酒量他是领教过的,不说千杯不醉,但就这么些酒还不至于让他不清醒。   可裴昱瑾却是接了这话,很坦荡地道,“是有些醉了,顾叔,去告诉诸位大人,今日的宴饮就到此为止,改日裴府再设宴请各位大人。”   身体里那种灼烧感越来越烈,再继续下去,他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失礼于人前。   元帝看了他片刻,眼神里有一点猜测,有一点明悟。   在宫里长大的人,什么脏污的东西没见过,裴卿喝酒不上头但面色却潮红,脖颈间因为隐忍而微微暴起的青筋。   有点意思。   沈云逸坐在高台上环视了底下的群臣,这里面对裴昱瑾有意见的或许不在少数,但真正敢动手的却寥寥无几。   而选择用这种方式的可以说几乎没有,因为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还会打草惊蛇,引火烧身。   “都散了吧,朕也乏了。”   对于这件事,裴昱瑾本人只会比他还上心,想要结果也不急于一时,他的好奇心还不至于那么重。   “恭送陛下,娘娘。”   元帝都开口了,自然不会有人不识眼色的赖着不走。少数那么几个喝醉了的也被同僚或搀扶拖走或打晕抬走,总归是都从裴昱瑾面前消失了。   “让人守着前厅和后院的连廊,伺候的丫鬟小厮一律不许进后院。”   裴昱瑾吩咐了苏秦一声就往后院走,步伐不算稳健,有些打飘。   今日一直有人来敬酒,他根本没机会碰菜肴,而酒壶一直都是苏秦抓着的,不可能会出纰漏,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那碗长寿面。   也只能是那碗长寿面。   裴昱瑾用所剩不多的理智找到了真相,难怪那人那时会不敢看他的眼睛。   但他想不通,那人若是想为何不言明,他应当知道自己是不会拒绝的。   “相爷,主子在……”   “你退下,没本相的允许不许进屋。”裴昱瑾没等孟衡把话说完就越过他进屋把门砰的一声关上。   险些没撞着孟衡的脑袋。   他后怕地退后两步,后知后觉地想,刚刚相爷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有些沙哑,这是喝多了?   主子本就体弱,要是被欺负了怎么办。   孟衡有些想要冲进去看看但也只是停留在想的地步,怂的明明白白。   相爷应当是知道分寸的吧,他这么安慰自己,乖乖地在门口坐下,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裴昱瑾闯进来的时候,自觉一睡解千愁的沈佑彦此刻正仰面摊在床上,两手垫在脑后,翘着腿一晃一晃的。   这心里装着事儿的时候想睡也睡不着。   门骤然被推开,他的腿顿了一瞬,本以为是孟衡,眼睛都没睁开便跟他说,“不用你伺候,本王躺会儿,有事再叫你。”   那模样看着轻快极了。   久久没听到一句回应,沈听澜也觉得有什么不对,他转头睁眼,裴昱瑾的脸映入眼帘。   瞧着跟往常不太一样。   不对,“你怎么在这里?”   沈听澜默默把脚放下,往床里缩了缩,他有一种直觉,面前的人现在非常危险。   “那臣应该在哪里?”   裴昱瑾的声音低哑,还带了些平时没有的……喘息。   当然是在恭房。   沈听澜在心里快速答道。   喂,说话就说话,你不要爬床啊。   裴昱瑾没有脱靴单膝跪在了榻上,一手撑在他的身侧,沈听澜整个人都被拢在他的身影之下。   看上去很小一只。   那人压抑的喘息声在他的耳边被无限放大。   “殿下在面里加了什么,告诉臣好吗,嗯?”   尾音上扬,显得格外的欲,还带着极为温柔的诱哄。   沈听澜咽了咽口水,他就是再迟钝也能意识到药拿错了,谁家巴豆粉是这么个功效啊。   “那个,你冷静一点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象中的那,唔……”   他后面的那些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裴昱瑾就俯下身来堵住了那张他馋了很久的唇。   柔软,香甜,跟上次浅尝辄止的感觉很不一样,他想他可能是有些上瘾了,才会不愿意松开。   还是沈听澜有些喘不上气来用手捶打推搡着挣扎才让他松开。   重新获得空气的人伏在床面上大口喘息,脑海里却全是“完了,主角攻他不干净了。”   余光瞥见那人又有几分要凑上来的意思,他赶忙往床脚缩,但他退一步,那人就进一步,直到他的后背抵在了床架上退无可退。   “我,我让孟衡给你打冷水,洗洗?”沈听澜浑身上下连脚趾头都写满了抗拒。   救救,你不要再过来啦。   可眼底早已一片猩红全靠着自制力勉强支撑着的人怎么会这么容易的退缩。   今日要是让这只兔子跑了,明日就不知道又会躲到哪个巢穴里去了。   “殿下果然知道那里面放了什么,既是殿下惹得火那还该由您来灭。冷水伤身,您也心疼心疼臣。”   那天狩猎你洗冷水澡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这可是主角攻,在某些方面必然是天赋异禀,沈听澜现在担心的已经不是任务能不能完成了,他更加担心自己还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   “我,我不会。”他的话语里都带了些哭腔。   他是真的想哭,这什么黑心药铺啊,能不能靠谱一点。   “乖,别怕,臣教您。”裴昱瑾轻轻吻了吻他的眼角,握住了他的手。   沈听澜下意识地想要退缩却因为气力不足而挣脱不开,他闭上了眼,任由那人牵引着他的手去触摸那片滚烫。   很灼热,他的脸也一点点变得潮红。   很好,他也不干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听澜的手才被放开,无意识地垂落在床榻上,从手掌到腕骨都酸麻到近乎失去知觉。   空气中弥漫着石楠花似的气味,掌心还有些粘稠的触感。   如果不是不想以后用脚吃饭的话,沈听澜还是很愿意把这条手臂从腕骨开始进行一个切割的操作。   不同于小王爷的生无可恋,得到了一定满足的相爷此刻笑的有些餍足,心口一致地夸道,“殿下真棒。”   沈听澜这次却连眼神都没有分给他半分,仿佛已经看到在不久的将来自己要怎么入土为安了。   虽然裴昱瑾已经很克制了,但这床榻难免有些脏污,他将床上的人抱到一旁的软榻上,亲自出去打水给他洗手。   见门开了,孟衡有些纠结着要不要进去,但裴相明显心情很好,同刚刚完全不是一副模样。   “进去把床上的被褥都换了,别碰你主子。”   得了这么一声命令,孟衡赶紧点点头就进去,然后闻着味儿面色就变了。   虽然他是个阉人,但他不是天生如此的,自然是知道这是什么的,再看看软榻上一脸破碎感的主子。   他扑通一声就跪在了软榻边,眼泪说来就来,极其悲痛地嚎了一嗓子,“主子,相爷他怎么敢这么对您,我可怜的主子啊。”   沈听澜本来还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猝不及防地听见这哭丧似的哀嚎,一下子被拉回了现实。   “哭什么,本王还没死呢,再哭本王哪天要是真去了就带你一起上路,全了你这份忠心。还有,把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收一收。”   听了这话,孟衡就像一只被扼住命运咽喉的鸡,一下子就收声了,小心地抽噎两声后就一脸悲痛地去橱柜里找更换的被褥。   相爷真不是个东西,边找还边在心底里唾骂。   裴昱瑾回来地很快,沈听澜还维持着刚刚的动作,孟衡还爬在床上换被单。   “殿下来洗洗手。”他试过水温,不凉不热很是舒服。   沈听澜这时候才抬眸觑了他一眼,眼里满含幽怨。   他把手抬起来递过去,谁的东西谁洗。   裴昱瑾也毫无怨言地把水盆端过去给他仔细地洗,每一根手指都没有放过,很有耐心地揉搓,中间还换过一次水。   沈听澜乐得被人伺候,动都不想动,等那人把水端出去倒了的时候,他才有些嫌弃地把手指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还好闻不出什么味道了。   这手洗一洗勉强还能要。   作者有话要说:   裴相:我想吃肉(幽怨脸)   棠:emmm,崽啊,不是麻麻不想给你吃,等麻麻再修炼修炼,咱们先喝点汤啊,麻麻的乖崽。   没写不能写的,审核老师手下留情(滑跪)   明天上夹,晚上更新,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28章 秦楼楚馆   孟衡换完被褥就被裴昱瑾赶出去了, 虽然他很想听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碍于小命要紧便还是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殿下不舒服?”裴昱瑾坐在榻边笑着问他。   明知故问,刚刚舒服的应该也就他一个吧。   见这人还是不理他, 裴昱瑾有些懊恼, “这不正是殿下所求的吗。”   不然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地给他做寿面, 还要在面里放些不该放的东西。   说到这个沈听澜是彻底绷不住了,一个鲤鱼打挺, 堪比垂死病中惊坐起。   “本王不是要给你下, 那种药的。”   简直是叫他羞于启齿。   “哦,那殿下原来是要下什么的?”这话像极了是在给自己找补, 裴昱瑾自然是不信。   而沈听澜支支吾吾了半天, 看起来更像是心虚。做坏事还要被公开处刑,怎么会有这么惨的人。   但是见那人的眼神越来越揶揄,他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说了实话, 说实话总比被那人误会自己对他图谋不轨来的好, “巴豆粉, 我没买那种药。”   声音很小, 就像是嘴里含了一口水。   “什么?”裴昱瑾最初是真的没听清,不是难以置信的意思。   可沈听澜却是有些破罐子破摔了, 大声重复了一遍, 孟衡在门外都听地清清楚楚。   气氛一下子就凝固住了, 沈听澜默默低下了头, 心底竟然莫名地有几分放松。   “巴豆粉。”裴昱瑾重复了这三个字, 不由得气笑了。   “殿下或许可以换一个听起来更有说服力的借口。”他仍旧是不信,这两种药都能抓错, 这得是多么不靠谱的大夫, 这样的药铺在京城就不可能开的下去?   “是真的, 没骗你。那天我买完药带着孟衡出门的时候跟一个人撞在了一起,药掉地了,包装长得一样,我当时没多想,可能是那时候拿错了。”沈听澜刚刚躺在床上时想到了这个被他忽略的细节,谁能想到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儿呢。   他要是知道会发生这种事,肯定不会捡起来就走的。沈听澜坐的笔直,眼神里都透露着真诚,确实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在确定他说的是实话后,裴昱瑾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   所以,从头到尾都是他在自作多情,而刚刚的欢愉不过是自己在强迫他。   真是,太讽刺了。   见他的面色实在难看,沈听澜以为他是介意自己买巴豆粉,嗫嚅着补充了一句,“我就放了半包,没想让你住恭房里。”   “那我还该多谢殿下手下留情了。”人在气急的状态下反倒是平静地过分。   “倒,倒也不用。”   他们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上,这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裴昱瑾有一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无力感。   “殿下好好休息吧。”他只留下了这么一句,就拂袖离去,再留下来他怕自己会说出什么伤人的话。   明明达到了激怒他的目的,若是能够让他厌恶自己那更是意外之喜,可不知为何沈听澜却觉得自己的心口闷闷的,有些喘不上气来。   这破心脏,就是不行。   他躺倒在床上,给自己找了个合理的借口。   后面的许多天裴昱瑾越发是早出晚归了,像极了是在刻意避着他。   他不来沈听澜也乐得自在,他要是能一直这么忽略自己,让自己能愉快躺平养老,长命百岁的话也不失为是一件好事。   但很可惜这样相安无事,互不打扰的生活没持续多久就被打破了。   因为一向装聋作哑的系统难得出声了。   那天沈听澜刚用完晚膳在府里遛弯,脑海中那个沉寂已久的电子音没有预兆的出现了。   【目标人物迟砚将于一个时辰后出现在仙鹤街,请宿主早作准备。】   让他早作准备还只提前一个时辰通知,系统真是太贴心了。   “迟砚是?”   【主角受】   系统还是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能用三个字表达清楚的意思绝对不多说半个字。   明白了,他期盼已久的队友终于要出现了。   沈听澜波澜不惊的生活终究是有了一丝动感,在锅底躺太久了,再不翻面就要粘锅了。   于是最近一直缩在自己屋里装鹌鹑的珩王殿下罕见的出现在了裴昱瑾的房中。   巧的是这几日元帝嫌这相爷老拉着自己商讨政事,从白天到黑夜,有时候一谈能谈一整天,严重打扰到了他跟皇后和睦的夫妻生活。   于是这日寻他议事,事刚说完元帝就撵他走了。   典型的卸磨杀驴,一点情面都不留。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裴昱瑾也不完全是在躲着沈听澜,只是觉得那日的事自己会错了意,想给自己也给对方一些时间缓和一下情绪。   但有些感情不能由时间冲淡,越长久的冷静越是让他的心火烧的旺盛。   他想拥有他,是心底最真实的想法,藏不住也不想藏。   是时候该同他聊聊了,总也不能一直不见,他忍不住。   其实之前那些夜晚,一向冷静自持的裴相也曾做出过上房揭瓦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举动。   不为别的,只为能悄悄看他一眼,越是看便越是喜欢。   怎么就能有这么个人完完全全按照他的喜好长,不曾有半点偏差!   裴昱瑾原也是要先回屋更衣再去见他的,这骤然在自己院中看见他也算是意外之喜。   “殿下怎么在这,可是找臣有事?”   他虽然心中欢喜可面上却是半点都没有显露,甚至还有些冷漠。   沈听澜坐了有一阵子了,这会儿腰背都有些酸疼,等人果然也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情。   “没事便不能找你了?”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这话里藏了多少幽怨。   裴昱瑾闻言有些愣怔,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自然不是,殿下能来寻臣,臣很高兴。”   他不愿意再将自己的情感藏着掖着,那说出口的话自然直白。   沈听澜也不想再同他做些无谓的纠结,反正自己提了他也不改,还不如从容接受,听习惯也就好了。   “你晚上有安排事情吗?”虽然这么问很奇怪也很唐突,但迟砚他就要挑这个时间点出现,沈听澜也没办法。   “殿下有事要臣去办?”裴昱瑾没有直接应承,反倒是将这个问题又抛回给他,大有一种先听听是什么事情再决定要不要答应的意思。   毕竟沈佑彦这人不按套路出牌的脑回路他领教过太多次了。   “府里太闷了,出去逛逛。”旁的字他是一个都没说,说太多了反而惹人生疑。   “现在?”   夜幕已至,外面黑沉沉的一片,连月光都藏在云后若隐若现。   沈听澜听出了他话里的那点不赞同却还是带着几分期许的点了点头。   瞧他这般有兴致的模样,裴昱瑾也不忍心扫他的兴,那句“要不明日下午”终究是没说出口。   “让孟衡给你换件厚实些的大氅,外面凉。”   见他这么轻易就松口,沈听澜自是没有什么不答应的。   古代的路他不认识,又没有导航,不过好在身边有个土著,总能精准定位的。   “相爷知道仙鹤街在哪里吗?”   这个点路上挺冷清的,只有零星几个人,连卖小食的摊贩都收摊回家了。   按照现代的时间换算,这个时辰可能也就是晚上七八点的样子,但古代人生活作息太规律了,多半是已经洗漱就寝了。   “哪里?”   “仙鹤街啊。”   能偶遇主角受的地方,应该不会太偏僻吧。   但裴昱瑾的神色在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就变得有些奇怪,“谁告诉你这条街的?”   他凌厉的眼神扫过孟衡,里面警告的意味太浓,盯得小太监腿都有些发软。   这仙鹤街是有什么不妥吗,怎么这副要吃人的表情。   沈听澜心中有些疑惑,但等他跟着裴昱瑾到地方的时候也有些瞠目结舌。   这系统也没告诉他主角受还逛青楼啊。   仙鹤街两侧彩旗招展,暗香盈盈,秦楼楚馆林立,姑娘们站在楼上向下招手。   真是活色生香,同刚刚冷清的街道恍若两个世界。   原来古人也不全是早早安置,这夜生活过起来真是一点都不逊色于现代。   不过,裴昱瑾为什么能这么轻车熟路地找到这里,他也喜欢逛?   沈听澜觉得自己的认知受到了强烈的冲撞,看不出来啊,真是看不出来。   他心中想的事半点都不掩饰的就放在脸上,看得裴昱瑾有些哭笑不得。   “同僚们有时会约在这里听听曲儿,有些雅妓清倌儿是卖艺不卖身的,我推拒居多,只与傅筠来过两次。”   裴昱瑾很认真地解释道,显然是不想让他误会半分。   “那你下次少与他们往来,傅筠约也不行,这不是什么好地方。”   至少这不是男德班班长该来的地方,男人要学会洁身自好,你是要替主角受守身如玉的。   沈听澜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格外严肃,显然是有些生气了,小嘴儿都快能挂油壶了。   “好,臣记下了,下次绝不再踏进这里半步。”   裴昱瑾笑着应下,眼神里都散发着一种光芒,他很享受这种被对方约束的感觉。   至少这种感觉里的真实能让他觉得自己是被在意的,而不仅仅是一厢情愿。   裴昱瑾心里的那些小九九沈听澜是一概不知,他现在很苦恼。   主角受在哪里啊,这条街也太长了,他总不能拉着裴昱瑾一家接一家的逛过去找啊。   这样的话,他人还没找到就能被裴昱瑾的眼刀给刀死了。   见他神色迷茫地看着那些令人遐想的招牌,裴昱瑾用一种异常轻柔的声音问道,“殿下想进去看看吗?”   作者有话要说:   棠:崽,麻麻虽然不忍心,但有句实话还是不得不说,你现在还是在一厢情愿的进程中反复徘徊。   即将解锁新人物——迟崽终究是要出现了 第29章 迟砚   这太过崩人设的温柔听得沈听澜头皮一麻, 下意识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虽然这些场所也能算是古代的一种特产了,但他自骨子里就是根正苗红的五好青年,有些事儿就算在这个时代不违法他也干不出来。   看见他这毫不犹豫的拒绝, 裴昱瑾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那殿下接下来要去哪里。”   沈听澜张了张口也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 系统应该还不至于诓他, 这主角受还没找到,他也不能带着裴昱瑾就这么打道回府。   不然白瞎了他放弃裹被子睡觉的机会出来压马路了。   【莲葶, 主角受在那家叫莲葶的店里, 不久就会被人奚落。】   系统还算是有点为数不多的良心,破天荒地在他进退两难的时候给了点提示。   于是就见沈听澜抬头扫了一圈, 锁定了一家看上去最不灯红酒绿的店, 那家叫莲葶的店。   “那里,门口蹲会儿,有点冷。”   刚说了不进去, 这会儿沈听澜也不好朝令夕改, 但又不能放过迟砚。   正好蹲在门口既不算进去了也能看清进出的人, 顺便还能听听究竟发生了什么。   “冷?”   裴昱瑾很自然地把他的手捉到自己手里摸了摸, 确实有点凉。   “蹲门口成何体统,回府吧。”   “不行。”沈听澜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但又觉得自己拒绝的太快了, 于是加上了一句, “我就想去那蹲会儿。”   一下子就突出了他娇纵不讲道理的人设。   裴昱瑾的眉心微蹙有些不知该怎么劝他, 但一对上那张被毛绒大氅簇拥在其间的脸, 心下的不虞便都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门口风更大, 进去坐会儿,让孟衡挡着些, 别碰不该碰的东西就行。”   果然, 理智在他面前就只能丢盔弃甲, 一再妥协。   “坐在外堂,不进雅间,万一哪位大人瞧见了,也不至于解释不清楚。”   无论在哪个时代,流言都是最难防的东西,沈听澜自己的清誉他是不在乎的,但裴昱瑾不行,所以还是谨慎些好。   即便是在外堂,他们也只是挑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琴声乐音交杂,台上人舞姿曼妙,倒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旖旎,曲子也并不低俗,就是人声有些嘈杂。   “给歌姬作诗赋词,迟砚,你可真是够给咱们读书人丢脸的。”   一道带着浓烈嘲讽意味的声音钻进沈听澜的耳中,迟砚二字更是直接抓住了他的心神。   他循声望去,一道修长的身影就站在不远处,身上的青衫洗的有些泛色,看得出来生活的应当不富裕,或许用拮据来形容会更加合适。   但那背影虽然清瘦,可腰杆却挺得很直,开口时的言语虽温润但又犀利。   “兄台既读圣贤书就该知道人的贵贱不由出身和身份决定,迟某的笔只为值得的人留墨。”   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年代,很少有人会去共情歌舞姬,真正得志的人也绝不会在她们身上多费笔墨。   “你既这么清高,又为何要收润笔费,简直是丢了文人风骨。”   歌舞伎们有好的诗词修饰往往能提高知名度和身价,少不得是要向他支付些银两的。而那群人想叫他出丑,自然是抓住一切机会去揭他的短。   “迟某囊中羞涩并非是什么见不得光之事,为生计图谋,无甚错处。”   迟砚却并没有如那些人所预料地那般羞愧难当亦或是掩面而逃,反倒是不卑不亢地自揭短处。   不就是穷嘛,总好过那些为了银钱上下钻营的小人,他问心无愧,没什么不能说的。   拥有这样的气度和眼界,不怪能成为这个世界的主角之一。   那些来找茬的人也实在是没想到他竟然能这么“不知羞耻”。   “真是聒噪,他要做什么与诸位何干,家又不住海边,少管那么宽。”   虽然知道这迟砚不是什么柔弱无骨的小白花,沈听澜依旧是发话了,因为他要拉裴昱瑾入局。   就这位大爷现在这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最多当场热闹听听,热闹听完了,老婆也就没了,少不得还要他来操心。   不省心啊不省心。   迟砚那双眼睛里没什么温度,看向他的时候有一丝错愕。   他孑然一身惯了,从未有人替他说过话,他也不需要。   见沈听澜拍桌子起身就要往那边走,裴昱瑾也只能一脸纵容地跟上。   他的殿下素来这么古道热肠,见不得世间不平之事,横竖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儿,想管便管吧。   被怼了的人原还有些不服,但在看到气势汹汹的沈听澜身后跟着的那尊煞神后,一下子就偃旗息鼓了。   之前王家那事儿还历历在目,有了这个前车之鉴,谁都不想成为下一个连累宗族的祸首。   那群人里有几个是出身世家的勋贵,推搡了半天才推出个代表站在前头。   他们不识沈听澜的身份,但也知道能让裴相心甘情愿站在后面的人想来身份就不会低。   “这位公子所言甚是,吾等所为确有不妥,当向迟兄致歉。”   倒是个能屈能伸的,要是他说这话的时候不频频打量裴昱瑾的神色的话,应当会显得更有诚意一些。   “要道歉就去道歉,看我做什么。”裴昱瑾对着这些不相干的人可没什么耐心可言。   沈听澜虽然有时候恨极了他那张气死人不偿命的嘴,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人现在的稳定发挥确实很得他心意。   说话的人明显被噎了一下,但又不敢跟他呛声,只能是压下心底的不满,伏低做小地带着众人冲迟砚行了一礼。   “迟兄,吾等言行有失,望您见谅。”   “奴颜婢膝,有失文人风骨。”   迟砚受了这声歉意仍旧不给个好脸色,将刚刚这些人的话又送还回去。   啧,这性子啊,可太讨人喜欢了,是个能做队友的。   “你”有个别性子急的还想再上前说些什么却被前头的人拉住了。   “裴公子,我们还有事儿就先行一步,不扰您的雅兴了。”   见这人没说什么阻拦的话,一行人走得飞快,那背影瞧着狼狈极了。   “柳兄,就这么便宜姓迟那小子了,也不看看他是个什么东西,就敢这么奚落您。”   才刚出店面没多久,就有些狗腿子争先恐后地要讨主子欢心。   “没人护着他连路边的草芥都不如,早晚得落我手里,急什么。”刚刚还卑躬屈膝的人这会儿脸上写满了阴狠。   当然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也打搅不到沈听澜的雅兴。   沈小王爷给某个清贫但不屈的书生比了两个大拇指,眼里满是赞赏。   “刚刚,多谢公子了。”   口中虽是说着谢,但迟砚的脸上却连个笑容都欠奉,可见这话未必真心。   可沈听澜却傻乎乎地凑了上去,有时候不那么识人眼色才能更好地达到目的。   “我刚刚听他们叫你迟砚,迟公子,咱们挺有缘的,交个朋友吧。”   他是抱着要把这人拐回相府的想法,自然是不在意对方的冷脸。   “迟某一介白丁,不便与公子深交。”   权贵圈里的人没几个好相与的,他不想给自己找些没必要的麻烦。   啊,这么不留情面就拒绝了吗。   沈听澜有一些失望,不把他们凑一起去,后续他的计划可该怎么发展啊。   他的忧愁太过于情绪化,整个人都有点灰蒙蒙的,但很快又把自己哄好了。   “你平时住在哪里啊?”   只要他不知难而退,就没什么能难倒他。   “莲葶后院有间厢房。”客栈太贵,他还负担不起。   虽然迟砚不是很想同他多言,但当众下一个不带恶意之人的脸面,实在是有失君子之风。   “这样啊,我观兄台是读书人,那应当是想考科举的吧。”   这状元及第成为天子门生对于文人来说一点都不亚于武将对于饮马翰海,封狼居胥的追求,甚至可以说这会是他们的人生巅峰。   “自然。”   “那这的环境太吵了,不适合读书,你跟我走吧,我给你安排个合适的住处。”   第一步,投其所好,精准诱捕。   “自古雄才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迟某谢过公子好意。”   滴,诱捕失败。   “嗤,好大的口气。”   裴昱瑾站在一边冷眼旁观许久了,有才情固然不错,但太恃才傲物的人未必能走得长远,还是缺少现实的毒打。   更何况,谁许他对沈听澜这般无礼的。   看他似是还想说些什么,怕他按照正常水准发挥,沈听澜赶紧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闭嘴。   祖宗,少说两句。   虽然不知道他想表达些什么但裴昱瑾还是按照他的心意噤声了。   没事没事,他还有第二步。   “迟公子若当真才华出众也确实不会被环境所困,但就如刚刚那般,倘若总有人要扰你清净,你又当如何。”   第二步,换位思考,晓之以理。   “不予理会便是。”   这人真是难缠。   “京城这些纨绔仗着家里有些权势,那是无法无天惯了的,今日来奚落你两句都是轻的,这要是明日瞧你不顺眼套麻袋打一顿可如何是好。你说这要是刚巧挑科举前给你腿打折了,你说你是爬着去还是怎么去呢。”   沈听澜一向也是个会说话的,这小嘴跟抹了蜜似的。   不过他说这些倒也不全是为了吓唬迟砚,京城里玩的花的人多了去了,那些面上笑得越谦卑的背地里下手可能就越黑。   刚刚那个就不像是好说话的。   “再说了,这仇恨也算是我拉的,那我来给你解决当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迟砚:不会说话可以不说,我真的会谢。   “自古雄才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出自王宝池《七律.劝学》   更新是日更,一般是晚上6-11点。   晚上10点那个抽奖开奖,虽然作为一个非酋我从没在晋江中过奖……但你们肯定是能行的。 第30章 住下   迟砚罕见地没有立刻出声, 那些世家子弟到底有多么道貌岸然,他是领教过的。   “而且,你不是要考科举吗, 一个人学习是很寂寞的, 跟我回去, 我给你找个良师益友,还能给你提供很多诗书典籍, 保证你学的既轻松又高效。”   第三步, 努力画饼,畅想未来。   见他的态度好不容易有了一丝松动, 沈听澜自然是要乘胜追击, 把他一举拿下。   更准确的说应当是替裴昱瑾把他薅回府里,好让他们近水楼台,日久生情。   这一刻沈听澜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应当都闪烁着月老的光辉, 而他的锅也已经在不远处等着他这条鱼去粘了。   “如此, 便谢过公子了。”   迟砚没再推拒, 因为科举是他目前来说最重要的事情, 也是改变他现状的唯一契机,不容有失。   “那你有包裹要收拾吗?”沈听澜看了孟衡一眼, 示意他去帮忙。   连人带铺盖一起带走, 绝对不给这人后悔的机会。   “在下身无长物, 没太多需要收拾的, 公子稍候片刻便可。”迟砚对生活没什么要求, 一床薄被,两件长衫, 除了几本早已被翻的卷边的书籍, 就没别的东西了。   被子不带, 收拾好后也就一个小小的包袱。   他避开孟衡要来接过的手,把包袱挎在了肩上,站在了一旁。   不知道为什么,沈听澜忽然觉得自己很像一个小骗子,几句话就把别人拐回家里了。   而等一切都准备好了,他才发现,他要把迟砚带回相府,好像忘记征求相府主人的意见了。一直都是自己再说,裴昱瑾并没有表现出一点点欢迎的意思。这他要是不答应,那自己岂不是白忙活一场了。   虽然以他的人设大可以直接把人带回去,但他却不想这么做。他所希望的是裴昱瑾从心底里接受并认同他和迟砚同住一个屋檐下这件事情。   “言之,我可以带他回去吗?”沈听澜的眼睛亮晶晶的,带了些真心的笑意,不是讨好但就是让人无法拒绝他。   更何况,这还是他第一次称呼自己的字,即便是为了达到一些目的也让裴昱瑾愿意对他宽容许多。   “您做主便好。”府上空的院子多得是,若是能让他高兴那收容些人也无妨,只要安排得远点不来他面前碍眼就行。   “多谢。”这人难得这么好说话,要不是想着迟砚还在场,沈听澜都想亲他两口奖励一下。   当然,这只是一个玩笑。   迟砚好像真的很沉默寡言,沈听澜跟裴昱瑾并排在前面压马路,他就默默在后面走,即便是沈听澜故意给他抛些话头也只能得到他一两个字的简短回答。   裴昱瑾本身也不是个话多的人,很少主动开口还净说些叫人接不了的话。   唉,两个锯了嘴的葫芦,这以后要是真在一起了要怎么交流,给他俩插根天线,靠脑电波吗?   原本还信心满满的沈月老一下子就觉得前路多艰起来了。   罢了罢了,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在这个阶段他当当传话筒给他们牵牵线也挺好的。   等走到相府的时候月已至中天,沈听澜困得打了好几个哈欠,要不是裴昱瑾一直看着,只怕是睡着了栽地上自己都不知道。   他困得有些迷糊,还是在快要跨过门槛的时候才发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   迟砚站在台阶下,若有所思地盯着门头上的匾额。   “到地方了,快进来啊。”沈听澜揉了揉眼睛催促道。   赶紧的,别耽误他和周公困觉。   迟砚并没有接他的话,眼神却从匾额上移到了……   裴昱瑾的脸上。   上京城里姓裴的大户人家本就不多,而能把府邸修葺得这般贵气的就更是屈指可数,他心里有个猜测,却不知是否正确。   那个喜欢多管闲事甚至还透着些傻气的少年基本可以排除,那么唯一的可能就只剩下他旁边那位了。   裴昱瑾迎上他打量的目光却并没有同他长久对视,而是转过头对身边的人说,“殿下既是困了就让孟衡服侍着先休息吧,臣让顾叔给他安排个住的地方。”   话语里的温度与他藏在夜色中冷硬的脸并不相配。   沈听澜本是想顺从本心地点头但仅剩不多的理智告诉他自己应当等迟砚住下,确定他们能近水楼台后才能回去睡觉。   于是就听见已经困成小鸡啄米一般疯狂点头的沈听澜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不急,本王还不困,再陪你一会儿。”   这话显然是没有什么说服力的,但许是“陪你”这两个字戳中了裴昱瑾胸口最柔软的那个地方,他罕见地没有再劝,而是带着笑意地回了个“好”。   “杵那做什么,是要本相请你进来吗。”同迟砚说话时他可就没有那份耐心了。   语气既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还隐隐带了些压人的气势,话语中的不悦太过明显,即便是此刻不算太清醒的沈听澜都能完全捕捉。   “裴相。”   迟砚并没有像旁人知道他身份时的惊诧亦或是阿谀,好像这个官位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倒是有些见地。   裴昱瑾能看出来这人事先是不知道他们身份的,也正因如此他才会放任沈听澜把人捡回府里。   “迟某是今科举子,理应避嫌。”他不想还没入朝就先站队,更不想日后登科时给人落下话柄,   “想的还挺多。”迟砚心里那些小九九在裴昱瑾眼中几乎跟透明的也没太大差了。   他愿意在这里跟这人多费些唇舌也无非是想叫沈听澜早些安寝。   但奈何有些人太固执,非得要他把话挑明了说。   “第一,本相既不是今科的命题人也不是今科的主考官,我们之间没有嫌需要避;第二,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你还不值得本相费什么心思;最后,清者自清,本相从不怕被人诟病,你若是怕,哪来的就回哪去。相府庙小,不供菩萨。”   惯得,他的殿下愿意发善心那这人接着便是,在这儿有他挑的份儿吗!   裴昱瑾一席话说得既快又掷地有声,等沈听澜反应过来的时候余音都在寂静的夜空中飘荡半天了。   说话这么不留情面,真不愧是他。   但迟砚听完这话后脸上也没有沈听澜想象中的怒意,相反是极致的平静。   比起伪善,这样的直白会更让他放心,“是迟某狭隘了,相爷见谅。”   虽然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沟通明白了什么,但只要他们之间没有嫌隙和隔阂,那沈听澜就觉得万事大吉了。   “那快进去吧,时辰也不早了,早些休息。”他是真的好困。   而迟砚拾级而上停在了他的面前,“还未请教公子的名姓。”   他刚刚听见裴相称呼这位少年为殿下,想来是位皇室宗亲。   啊,有什么话一定要站在府门口说吗,进去坐在温暖的房间里谈是会触犯哪条律法吗?   但这是主角受,沈听澜努力地告诉自己不能发火,要忍耐,忍耐。   “珩王,今上一母同胞的兄弟。”裴昱瑾看出了他的不耐烦,开口替他答道。   “你同他们一般唤我殿下便好。”沈听澜自己又补充了一句,最初听这两个字的时候还有些别扭,但习惯真的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现在只要有人喊殿下他就会有一种条件反射一般地想要应声儿。   “草民见过殿下。”   “不必多礼。”沈听澜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他有点梦回上辈子通宵加班时的感觉,那种想睡但又不能睡的痛苦究竟有谁懂啊!!!   “先去我院里,孟衡,去把顾管家叫来。”   这次迟砚识趣地没再出声,顺从地跟了上去。   回了自己院里,裴昱瑾让沈听澜靠在他房中的软塌上,还给他找了条薄衾。   “躺着等,实在困就眯会儿,不会趁着你睡着就把他撵出去的。”也不知这人究竟是哪里合了他的眼缘,能叫他这么惦记的。   裴昱瑾承认他有些嫉妒了,嫉妒有人夺走了本来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目光和注意。   但他面上却不会显现分毫,太不体面了。   寻常这时候,顾叔都就寝了,但因为今天主家还没回来他便也一直熬着等,所以孟衡去叫他很快就来了。   “大人。”顾叔这把年纪了这时候人还精神矍铄,跟沈听澜简直是天差地别。   身体弱身体弱,熬不了大夜完全是这具身体太差了,沈听澜总还是能替自己找补的。   “给他安排个住处。”裴昱瑾瞥了迟砚一眼,对着顾管家吩咐道。   顾管家虽没见过这个生面孔,但不该问的他也绝不多问半个字,“离您的距离?”   但该问的还是得问,他总得知道主子是个什么心思才能安排的合他心意。   “本相记得小校场那边有几处院落是空着的,你看着安排吧。”   这话一出,顾管家心里就大概有数了。   “不行,迟兄是要读书的,小校场那边太吵了。”沈听澜虽然是在闭目养神但还留了些神智关注着这边,他要是没记错的话,那小校场跟主院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的,不主动去找两人八百年可能都碰不上面。   要是这样的话,他辛辛苦苦把迟砚带回来的意义在哪里啊。   “殿下唤草民的字牧云便是,草民不当与您称兄道弟。”他若是应了沈听澜的这声迟兄,那便是对今上的大不敬。   “嗯,好,牧云,本王记下了。”   迟砚并不在意住在哪里,只要有个落脚地就行,待科举考完他便会自行离开。   而听了这话的裴昱瑾却是有些后悔把人留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傻气,迟砚你竟然觉得本王傻(不可置信脸)   裴昱瑾:早晚得把这小子噶了 第31章 不喜   这人也就是今天才唤了一声自己的小字, 他们有那么熟吗,一上来就这般称呼,没有半点分寸感。   素来不知道分寸感是什么的裴相竟然也有在这方面教训人的一天, 真是难得。   “那殿下觉得他住在何处比较合适。”这些都还是小事, 裴昱瑾并不想因为这个惹他不快, 总还是想多顺着他些的。   而沈听澜会顺杆爬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见他这么问就知道事情都好商量, 便试探着开口道, “我记得你院子里有空的厢房,匀一间给他便好。”   这才是最近的安排, 也是真正的近水楼台先得月。   裴昱瑾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安排, 但就他对迟砚现在的观感,让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府里还有其他空的院落,我不习惯与人同住。”除了某个人以外。   这样啊, 也对, 凡事不能太操之过急了。   沈听澜也不想太强求他, 万一适得其反就不妙了。   “行吧, 我院里也还有空的厢房,孟衡, 你去收拾一间出来给迟公子住。”   他的院子紧挨着裴昱瑾的, 也算是退而求次中最好的选择了, 他也没有不习惯与人同住的毛病。   挺合适的。   “好, 那便叨扰殿下了。”   沈听澜院中的人很少, 就他和一个小太监,很清净也很符合迟砚的要求。   裴昱瑾本以为拒绝便够了, 却是没想到事情还能这么发展, 这绝对是违背他初衷的。   “顾叔, 去把旁边的厢房收拾收拾,让他住。”   裴昱瑾最后几个字咬的有些重,情绪有些外化了。   咦,不是不习惯与人同住吗?   沈听澜带了些疑惑的看了过去,这人说话怎么还自相矛盾呢?   “殿□□弱每日务必要有充足的睡眠,迟砚既是要读书应试那难免会晚睡早起,必然会影响殿下的正常休息。只要是为了殿下好,臣克服些难处也是没什么的。”   前面的话听着还有些道理,这最后一句怎么有点茶香四溢的感觉,这是近他者茶吗,现在连主角攻都不能幸免了?   但不得不说他的话还是精准地命中了沈听澜的想法。   因为小王爷这人吧,有些起床气,要是有人把他从睡梦中吵醒,那绝对是能上他暗杀名单的。   再者说,裴昱瑾为什么妥协不重要,重要的是迟砚可以顺利地住进他院里,这就够了。   好像没人真正在意迟砚的心意,顾叔意识到自家大人可能是有话要同珩王殿下单独说,便道,“迟公子这边请,小孟公公,你也来帮把手。”   孟衡闻言看向自家主子,见沈听澜点头了才跟着他们出去,走前还不忘把门带上。   “有话明天说好不好,我好困。”沈听澜又打了个哈欠,眼角都有些湿润了,声音也糯糯的,整个人看起来乖巧极了。   “好,那殿下先睡吧!”裴昱瑾虽然有话想问他但终归是不忍心让他强撑。   沈听澜得了这话原本还紧绷着的一丝神经也彻底放松了,沾到枕头便睡了过去,全然是忘了这里并不是他的房间。   等裴昱瑾想要提醒的时候他的呼吸已经变得平稳悠长,显然是已经睡熟了。   裴昱瑾蹲在他的榻边将他散落在脸上的几缕发丝拨开,很轻地在他额上吻了吻,“殿下,好梦。”   沈听澜早上是在床上醒来的,虽然对昨晚睡着后发生的事情没有一点意识,但用脚想都知道肯定是裴昱瑾给他抱上来的。   分寸感减一,不过床确实是会比软榻睡着要舒服很多,他决定原谅那人的自作主张一次。   他用完早膳出去透气的时候东边的厢房里已然有朗朗书声传来,仔细听听多半是些听了就让人犯困的之乎者也。   裴昱瑾去早朝,迟砚在读书,而自己……在摆烂。所以说,有些人能成主角不是没有道理的,沈听澜一边吃着孟衡洗好的水果一边想着。   “再去洗盘果子来。”我要去给人送送温暖。   主角攻受都这么努力了,他也不能太拖后腿,又是为别人绝美爱情添砖加瓦的一天。   顾叔办事还是无可挑剔的,虽然就是间客房,但房中什么都不缺,笔墨纸砚也都很齐全。   沈听澜站在房门外朝里面探头,第一眼没瞧见人便伸手在门上轻轻扣了三下。   读书声戛然而止,“进。”   迟砚立在窗前,手里捧了一本书卷,也不知是几时就起身了。   洗好的果盘被孟衡放在了一旁的桌上,沈听澜则是三两步就钻到了他的面前站定。   昨日太过仓促倒是没有好好看过这人的长相,面如冠玉,端方雅正,虽然不如裴昱瑾那般第一眼就能摄人心魂,惊艳四座,却也是极为优异的长相。   更准确些来说应当是一种极为耐看的长相,让人觉得很舒服,不像某人一样极具攻击性。   “殿下有事吗?”   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人看无疑是极度失礼的,迟砚还是等了他一会儿才开口。   沈听澜被他这句话唤回了心神,“无事,给你送些水果,用功虽好但也要注意劳逸结合,别太累了,营养要跟上。”   迟砚的目光从桌面上扫过,握着书卷的手紧了紧,“殿下费心了。”   许是在窗边站的太久,沈听澜离他不算特别近都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阵阵凉意。   还是穿的太单薄了,真是个小可怜。不过没事,以后会有裴昱瑾来爱他,现在自己也可以代行其责。   “读书要劳逸结合,本王现在不耽误你的时间,你今天什么时候空了本王再来。”   迟砚并不想同他有太多的交集但无奈拿人手短,“两个时辰后。”   哦,那就是四个小时后,大概中午十二点左右,也行,不妨事。   “殿下待迟公子真好。”孟衡又带了些羡慕的口吻感叹道。   “这便是好了,你上次还说本王待裴昱瑾也好呢!”跟迟砚约定好了时间,沈听澜也就不必继续待在裴昱瑾院里了,带上孟衡就回自己屋里。   “那是不一样的好。”小太监的想法很简单,殿下带迟砚回府又是给他提供住处又是给他送水果的,可以说是有一种超过身份的体贴。   但对于裴相的好是孟衡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来描述的。当然殿下待自己也好,因为殿下本就是个心善的人。   听了小太监的话,沈听澜有些好笑地摇头,他自认对待裴昱瑾那是同好完全不沾边的,至于迟砚嘛也是因为别有所图。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自己真的算不上一个好人。   裴昱瑾中午回府后直接来了沈听澜院里,他下午还要进趟宫,回来全然是为了陪他吃顿饭的。   原本沈听澜是想要让人叫迟砚一起的,但又觉得这样可能是有些操之过急便也就没提了。   “你昨晚想同我说什么来着。”昨天他虽然困得迷糊但也记得这人是有话要对他说的。   沈听澜夹了一小块鸡肉放进口中慢慢咀嚼,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在裴昱瑾面前他是越来越放飞自我了,吃饭时间就应该用来聊天交流感情,食不言寝不语的未免太过无聊。   裴昱瑾也乐得纵着他,甚至还同他一起,不然叫他一人唱独角戏也太容易恼了。   “迟砚是有何处吸引殿下的地方吗?”裴相这人并不喜欢兜圈子,所以说话也是这样的单刀直入。   他不是吸引我,他是对你会有致命的吸引力,就是可惜你现在还没察觉到罢了。   自以为拥有上帝视角的沈听澜默默喝了口汤在心中想道。   “坚韧不拔,如冬日雪松屹立寒冬,甚好。”总还是要说些好话替迟砚加加分的。   雪松,这评价倒是高。   “殿下与人接触的少,当知何为知人知面不知心。您总是这般善良,臣担忧您会吃亏。”裴昱瑾又替他盛了碗热汤推到了他手边,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听起来不是故意要给人上眼药,但就是好像有哪里不对劲的样子。   沈听澜在某些方面还是很敏感的,“你对迟砚是有什么成见吗?”   原来你也能感觉的到。   可裴昱瑾却又有些心口不一,“怎么会,他如何与我何干,犯不上。”   “不,你就是有成见。”沈听澜用着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口吻又说了一遍,甚至还把筷子都放下了,小脸绷得紧紧的,有些严肃。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这两人即便现在还做不到相亲相爱,却也不能是剑拔弩张的状态吧。要不然自己努力把他俩往中间拉,他俩疯狂往两头跑,那不是白费力气。   “先用膳吧。”裴昱瑾并不想把与他独处的时间都浪费在讨论迟砚这件事情上,又替他夹了两筷子菜放在碟子上,试图越过这个话题。   可沈听澜却不想让他这么糊弄过去,既不说话也不动筷就盯着他看。   谁惯的这样固执的脾气。   裴昱瑾在心底叹了口气后也把筷子放下了,到底还是有些妥协一般地开口,“算不上成见,只是不喜。”   这份不喜多半也还是源于眼前的少年。   “为什么呀?”沈听澜想不通,按照道理来说,迟砚应该是他的理想型才对。   “锋芒太盛不懂藏拙,愚蠢至极。”   嗯,这个理由属实是沈听澜没有料到的。   “他还年轻,有些书生意气也实属正常,虽然我不知道你如他这般年岁时是什么模样,但想来也是意气风发,不遑多让的。”   当年的裴三在京中的风采无人能及,他即便未曾亲眼见过也是能够想象的。   作者有话要说:   裴:他是雪松那我是什么,好好想,想不出来今天不许睡了   沈宝(困的迷糊):大鸡腿,你是大鸡腿,香香。 第32章 长寿   他的十八岁, 不提也罢。   “殿下比迟砚还小些,怎么话说出来这么成熟。”倒像是年长者一般。   其实算上上辈子的年岁,他不说比裴昱瑾大, 至少是不比迟砚小的, 但沈听澜也没办法解释这个, 只能笑笑就过去了。   “既然都住在一个屋檐下了,那就宽容些, 尝试着不要讨厌他, 好不好。”沈听澜主动想夹个肉圆给他。   但谁知还没到他的碟子里就啪嗒一下掉桌上了,还好不是汤里, 至少没有汤汁四溅。   尴尬, 大写的尴尬。   沈听澜举着的筷子还停留在半空中,显然是没料到会这样,浪费可耻, 他有罪。   可还没等他做出下一个反应, 裴昱瑾就先他一步将那个肉圆夹回了自己碗里然后放进了口中。   没咀嚼两下就咽下去了。   挺不可思议的, 他这样的身份不挑剔就不错了, 毕竟权贵们用膳每道能夹到三筷子都算多的了。   “陛下提倡节俭,臣身为百官之首理应以身作则。”裴昱瑾连台阶都给他铺好了, 很难说他不贴心。   “节俭好, 节俭好。”有了台阶, 沈听澜很麻利地就下来了。   “所以, 宽容些?”沈听澜低头扒了几口饭又把话题绕回来了, 看向他的眼神里都带了几分期待。   “他给殿下下蛊了?就这么得你青眼。”裴昱瑾自认在情绪控制上算是成功的,但这人在他的底线上反复横跳多少是有些过分了。   怎么突然就翻脸了, 不宽容就不宽容嘛, 凶什么。沈听澜觉得有些委屈, 而他表现委屈的方法是撂下筷子按上了心口,扶着桌子低下了头。   心口疼,你气的。   在碰瓷这方面他是在行的。   “殿下。”裴昱瑾也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到了,很快就越过凳子蹲在了他身侧,想去看看他的脸色。   但沈听澜就把脸埋在手臂里,既不理他也不抬头。   “孟衡,叫太医去。殿下乖,心口疼是不是,别这样闷着,你抬头让臣看看。”裴昱瑾这句话前半句语气又急又利,后半句却刻意放轻了声音在哄他。   这不也是挺会说话的吗!   由着他又哄了一会儿沈听澜才勉强抬头,许是身体真的太差,即便这会儿没犯心疾脸色也不大好看,有些苍白没什么血色。   “殿下,太医马上就到了,臣先扶您去榻上躺会儿。”看着他的面色虽是不好却没上次昏厥时那般难看,裴昱瑾的神经略微松了松。   刚刚才吃的有些饱,沈听澜这会儿还不太想往床上瘫,便见他缓慢摇头,声音中还透着虚弱,“不要,躺着心悸。”   演技精湛,十分逼真,这要放现代的话,影坛里多少得有他沈老师的一席之地。   “好,不躺着,那您靠着臣歇会儿。”裴昱瑾站起身走到了他身后扶着他的肩膀让他往后倚在自己身上。   裴昱瑾的身量高,沈听澜坐着的时候脑袋就枕在他的腹部,发顶也就将将能够到胸口的位置。   靠着不费力气他也就不想动了,但这样的姿势脖颈处会不太舒服,于是沈听澜把他往旁边扒拉了一下,用脸侧贴着,顿时感觉好多了。   而裴昱瑾则是完全顺着他的心意来,他要如何自己便顺着他的力道调整,务必要让他舒服才行。   胸腹间本该是一个人身上相对较软的地方了,但大概是因为裴昱瑾有腹肌的缘故,沈听澜觉得枕着一点都不软。   看来是没什么事了,还能动手摸他的腹肌了。   裴昱瑾原还担心他的状态但直到感受到腰腹间有一只不太安分的手先是戳了戳又试图再捏一捏,这是仗着自己这会儿不会同他计较便这般的肆无忌惮。   其实沈听澜一开始没打算上手的,但他自打上辈子算起就是个运动废物,他从来都只有一块腹肌,还是一整块的那种,这乍一碰到有六块以上的他难免眼馋,而手部的动作又总是快于脑袋的思考。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都不知道在人家身上上下摸索了几个来回了。   不听使唤的爪子,沈听澜在心底默默唾弃了自己一下,暗戳戳地把手放下去了。   老太医来的时候就见他俩这般贴在一处,有些不合规矩,但贵人们的事总也轮不到他置喙就是了。   见太医到了,裴昱瑾捞起怀中人的一只手就递了过去,毕竟不是女子,帕子之类的遮挡物属实是没有必要。   沈听澜也就由着他托着自己的手腕让太医把脉,这具身体的底子让他无所畏惧,反正总是能诊出这里虚那里弱的,毕竟字面意义上来说他确实是有病的。   果然太医切完了脉又看了看他的脸色,然后一手捋着自己白花花的胡子道,“殿下脉象虚浮无力,情绪不宜太过激动,偶有心悸也是因宿疾所致。汤药不能停,要多静养。”   沈听澜的病根没办法拔除,是以总如悬在脖颈间的利剑让人时刻不敢放松。唯有他自己知道真正致命的根本就不是他的病而是他在这个世界的故事里所扮演的角色。   继续承担白月光的职责就注定年岁不永,可一旦跳出这个设定就能寻得一丝生机,让他做一条长命百岁的咸鱼。   总结一下就是人生多艰,还需努力。   “下去煎药。”裴昱瑾即便再是努力也无法忽略少年或许难以长久相伴在侧的可能性,总会有人一再提醒,让他无法释怀。   就算是智多近妖的裴相也没办法去掌控生死,气氛一时有些凝重,而沈听澜埋在他怀里也感觉不到他的情绪,还一心沉溺在又要喝药的痛苦中。   早知道就不作妖了。   “气性怎么就这么大。”裴昱瑾用手轻轻顺了顺那颗圆圆的脑袋,语气中有些宠溺的无奈。   他怎么不在自己身上找问题?   沈听澜听了这话险些又要炸毛。   “谁叫你又不让着我,明知道我说不过你还故意气我。”颠倒黑白,横加指责,就算是无理他都要占三分。   当真是被宠坏了,也对,被偏爱的总会有恃无恐些也是正常的。   裴昱瑾没接他的话却只专注于给他顺毛,一下一下又一下,摸得沈听澜晃了晃脑袋想把那只修长的爪子甩下来。   别薅了别薅了,弄乱他的发型也就算了,等会儿再给他薅秃了。   难道现在这人已经不满足于在言语上击垮他,都开始物理攻击了?   真是个诡计多端的男人。   感受到了他那点微弱的抗议,裴昱瑾就把手从他脑袋上挪开,下滑到他的背部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跟哄孩子似的。   这究竟是要做什么!   沈听澜觉得他有点不懂裴昱瑾的脑回路,突然跟撸猫似的撸他是要闹哪样!   “殿下,你乖一些,好好吃药,会寿数长久的。”这话说出来也不知是在安慰谁。   “那是自然,本王便是不吃药也是会好的。”只要你跟迟砚早点两情相悦,放过自己这个小炮灰。   沈听澜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带了些对未来的憧憬,眼睛都是亮的,看上去乐观积极,仿佛早就将生死置度外一般。   更让人觉得心疼了。   裴昱瑾觉得自己心口最柔软的那块地方酸酸胀胀的,仿佛能拧出水来一样。   “时辰不早了,你是不是要进宫找皇兄去了。”沈听澜只贴了一小会儿就松开他了,他不太喜欢被人当成小动物般摸来摸去的触感,挺奇怪的。   “不急,陛下那里迟些也无妨,臣等您用完药后再走。”   放眼全天恒敢让今上等的除了沈听澜也就裴昱瑾一个了。   这人是有多不放心他,怕他把药拿去浇花啊?   但沈听澜估计这多半还是怕自己把他那盆名贵的兰花给浇死了。   “喝,本王现在就喝。”   他和迟砚约定的时间快到了,不把裴昱瑾打发走今天自己怕是出不了门了。于是沈听澜在药端上来的第一时间就一气饮下,差点没吐出来。   啊,这药是越来越苦了。   他改天一定得找太医聊聊看看能不能改一下药方,再这么喝下去他人还没病死都快被苦死了。   裴昱瑾见他真的如此听话,神色也好看了许多,“等宫里的事处理完了臣就回来,殿下当听太医的嘱咐,好好休息。”   “好,本王知道。”沈听澜面上乖巧点头还躺在榻上盖好了被子,可心底想的却是:快走快走,别在这儿耽误事。   可裴昱瑾前脚才踏出府门,他后脚就掀了被子去隔壁院子找迟砚了,他还不仅是要去找迟砚还准备要带人出府去逛逛,孟衡想拦都没拦住。   “殿下,裴相说了要您卧床休息的,这要是让他知道了,奴婢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咱们走后门,早些回来,你不说迟砚不说,他怎么会知道。”再说了他也不是真的病的严重。   当然这些考虑都要建立在迟砚愿意跟他出去的前提上。   先前就提过裴府的墙不怎么隔音,迟砚即便是有心沉浸在书里也难免会对沈听澜这边的动静有所耳闻。   但看见沈听澜来他又不那么惊讶,既然有言在先,那么守信便是最基本的。   “殿下可是身体不适。”迟砚不习惯于说这些关心人的话,语气冷硬没什么波澜,有点公事公办的味道。   听不出半点真心。   不过沈听澜并不在乎这个,冲他摆了摆手,“老毛病了,不碍事,他们就是喜欢大惊小怪的。”   他们,是指哪些人呢?   “不知殿下上午想要同草民说的是何事。”   沈听澜的欲言又止太过明显,迟砚不傻自然明白他是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要说:   裴相:好怕你早早就死了怎么办,本相不想当鳏夫。 第33章 哑谜   “天气越发的暖和了, 现下穿的衣衫未免有些太厚,本王准备去成衣店逛逛,便想着邀你同去, 不至于太无聊。”   沈听澜的服饰从来都是宫里的尚衣监负责承办, 无论是冬装还是夏装向来是数不胜数, 绝不会有要他自己操心的一天。   这话显然就是他随便找的由头,上午的时候他见迟砚穿着单薄便动了要带他买两身衣服的心思。但考虑到这人出身寒门难免敏感, 这才以自己为由, 力求不伤了他的自尊心。   但聪慧如迟砚,又怎么会轻易被他糊弄过去。   “草民生性无趣, 陪您出门只怕是会扫了您的雅兴。”   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看上去竟是比裴昱瑾还要讨厌三分。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   “有没有趣不是你说了算的。迟砚,本王要你作陪是吩咐,不是请求, 认清你的身份。还有一点你记住, 那就是你读十辈子书都未必有本王的一句话管用。”之前一心想着要把这人忽悠进府姿态难免放的有些低, 竟是叫他险些忘了自己拿的是什么剧本了。   他可是一个娇纵蛮横身份颇高的小作精。他要讲什么道理, 连裴昱瑾在他这都讨不着好,迟砚又凭什么例外, 不都是主角吗, 谁又比谁高贵了。再说了他是要来当雷锋做好事的, 为什么要这么憋屈。   想明白了这一点后, 沈听澜表示他不装了他要摊牌了。   迟砚看着眼前努力板起脸故作恼怒的少年,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不喜欢在自己还无力偿还的时候去领别人的情, 或许还是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在作祟。   他也知道少年的身份高贵。   虽未入朝, 但举子们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了解过朝中的势力, 有的是为了登科后结交钻营,有的则是出于谨慎怕一不小心得罪了贵人。被那些人谈论最多的一个是百官之首裴昱瑾,都道若是能得裴相青眼那么离平步青云便不远了。   这另一个就是当朝珩王,虽然没有一官半职在身,但他的身份以及帝王的宠爱那都是得天独厚独一份的,要是能被这位主子看中那也是一条出路。   但迟砚私心里却觉得不然,裴昱瑾或许是一条捷径但这人不是好攀附的,可珩王应当不是。今上圣明必然能断公私,而眼前的少年即便表现的骄纵不堪,但他有一种预感这并不是一个会仗势欺人,倚仗着身份为所欲为的人。   这也就是他可以同相爷保持距离却愿意让珩王近身的原因之一。   “草民去换身衣服。”最终他选择妥协却根本不是因为那句威胁。   原来还是这样的管用,沈听澜觉得自己悟了。“不用换了,这身也挺好的。”   反正等到了店里也是要换成新的,这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旧衫也是时候可以丢弃了。   沈听澜走前拿了好几张银票带在身上,不过这不是他小金库里的,全是裴昱瑾给的。他住在相府的这段时间所有的开销都是裴昱瑾付的,那人甚至还给他月例。   虽然有些奇怪但应当没人会跟钱过不去,他之前同皇兄提过,皇兄虽然神色古怪但开口说得却是“言之既是要给那佑彦你便安心收着,反正他有钱的很,你替朕能捞一笔算一笔。”   当时的沈听澜还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后来瞧见了裴昱瑾是真的富可敌国便也不同他客气了,他这么辛苦得当月老撮合姻缘,收点辛苦费也不过分吧。   再说沈听澜这人一向也不喜欢越疱代俎,谁的老婆谁养,给迟砚买衣服那可不得由裴昱瑾出钱吗,他来出力那都是情分了。   为了不在路上被人认出来,这里的人尤指每天工作就是在上京城里乱晃,啊不,巡查的傅筠,沈听澜特意戴上了帏帽遮挡面容。这帏帽不似女子偏爱的幕篱,他带着也不算太违和。   毕竟要是正巧被这人撞见了那裴昱瑾想不知道都难。   京中有些名气的店铺都在往来人群最多的闹市,既是要替迟砚挑衣服,那沈听澜肯定是要挑些贵的好的。   他才不会主动给裴昱瑾省钱呢!   虽是悄悄出门用不了相府的马车,但路途不近沈听澜也不想委屈自己,就让孟衡去租了辆车。迟砚就很会把握分寸,宁愿与孟衡一同坐在前室也不想和沈听澜共处车厢。   正巧,沈听澜也不想,这人能这么识趣倒是省得他多费唇舌了。   听雨轩的衣裳就同他家店名一样走的是高端素雅的路线,京中不少贵人都是这儿的常客,沈听澜到的时候里面还挺热闹的。   能在上京这个富贵窝里开长久的店铺,老板一定是个聪明人,是以即便迟砚穿着贫寒也依旧有里面负责招待宾客的小厮带着笑容迎了上来。   “你的身量跟本,跟我差不多,我今日没什么力气不想去试,你替我试试,若是好的话便都买下。”沈听澜到了嘴边的自称又咽下了,不能引人注目。   其实这话没什么说服力,迟砚虽是清瘦但高挑,再是不济也会比他这个常年卧病的人要健硕不少,他们的身形相差还是甚远的。   迟砚不想再去顺着他的意思装聋作哑,干脆挑明了道,“您是待谁都这般好吗?”   他这个人一穷二白,没什么值得图谋的价值。   呦吼,他也不装了。明牌好啊,明牌说话就不用那么弯弯绕绕的费脑子了。   “当然不是,我又不是什么大善人,对你好,不过是因为你有利用价值,至于这价值是什么你早晚会知道的。”虽然和迟砚相处的时间不久,但沈听澜觉得自己已经大致能猜中他的心路历程了。   对他有所企图反而比一无所求更能让他安心。   这性子别扭得跟裴昱瑾俩人平分秋色,都什么臭毛病。   果然,迟砚在听完他这话后神色都放松了一些,站姿也不似先前那般僵硬,好像一直有所防备,不愿显露半分自己的内心。   “快去试试吧,等会儿还得早些回去。”回去晚了会被裴某人抓包,那就大事不妙了。   虽然沈听澜自觉身份高,但只要是对上裴昱瑾他就会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心虚和怂,大概是因为这位大哥连他皇兄的面子都是看心情给的,让不让他也是一个未知数,最近还有些奇奇怪怪的,所以能躲的话还是不要往枪口上撞的好。   等迟砚进去试衣服了,沈听澜就找了个地方坐着喝口热水尝两块糕点,他还没有陪人买过衣服,就算是两辈子加一起这都是头一遭,真是便宜迟砚了。   他坐的地方正对着的那面墙上挂了很多男子的寝衣,有一件一下子就入了他的眼,他让孟衡把掌柜的叫来问问有没有合适自己的大小。   “公子真是有眼光,这件寝衣是以冰蚕丝为原料织成的,夏日穿来凉爽轻盈,体感最是舒适,但因为太过名贵小店只做了这一件,若不合适短时间内也无法调换。”   掌柜的让人将那寝衣取下来给沈听澜看了看,虽未上手摸但他能肯定这就是他在现代最喜欢的那种冰丝睡衣。   冰蚕丝在本朝是由西域传入,在王公贵族中并不流行,是以他还没在自己的衣柜里看见过这种材质的衣衫。虽然价格高昂但难得能让他看上便准备一起买回去。   看着是有些大了,但这种贴身的衣物不大方便试,不过就算他穿不了也无妨,总归是有用处的。   “包起来吧,等会儿一起算。”   沈听澜从刚进来的时候就说过让迟砚尽管试,看中的便买下,这负责的小厮难得能遇上这么位财大气粗的主,当然是给他挑选了许多款式。   不过来买衣服都能听见些有用的消息属实是沈听澜没有想到的。   “顾兄不是一向喜欢深色系的衣衫吗,怎么尝试起这种偏紫调的来了?”带了些调侃的声音从身侧不远处传来,沈听澜侧目看了一眼。   说话的人穿的五彩斑斓的跟只锦鸡似的,十足的纨绔相,倒是那穿着紫色衣衫的人看起来还沉稳些。   这装扮看着好眼熟,但沈听澜一时又说不上来是在哪里见过。   “要去长公主府赴宴,你也挑身得体一些的,你寻常穿的那些若是穿去那儿,仔细让唐大人给你腿打折了。”被称呼为顾兄的人理了理衣袖,在铜镜前看了看身上的衣衫,还算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少挤兑我,我几斤几两我爹心里还是有数的,我去长公主府就是去当绿叶凑数的,穿成什么样他都不会管的。”   长公主府?   沈听澜听了一会儿提取出这么个关键词。   这大长公主同先帝虽非一母所出但就血缘而言也算是原身和今上的姑母,先帝驾崩后今上也一直厚待,是以尊荣显贵不输当年。   不过,沈听澜同她是没什么交集的,也不知府上是因何事要宴请众人。   “你说,今年那位会去吗?”那锦鸡这会儿的语气中可就不是调侃了,而是多了些看热闹的意味在。   “那位去不去与我何干。”叫顾兄的明显有些恼怒了。   “怎么不相干了,那位今年要是去了,诸位的心思可就都白费了。”   这是在打什么哑谜,说人名是会死还是怎么的。   沈听澜吃瓜吃一半还吃不明白,像极了当年去某博看见不明白的缩写时一样恼火,偏偏还不能上去问个清楚。   “这几年都不曾来过可见意图是很明确的,今年多半不会来。”要说全然不在意那又为什么要这般给自己心理暗示呢!   作者有话要说:   裴昱瑾:你竟然用我的钱去养别的男人!!!   沈宝:什么叫别的男人,眼光放长远些,那分明就是你的男人。 第34章 婚配   但很快那只锦鸡就不打哑迷了。   “清河翁主心悦裴相在上京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人裴相年年受邀年年不去,一点面子都不给;而你们呢,年年去年年都得不到半分青眼, 图什么呢?”   清河翁主是大长公主唯一的女儿, 也算是上京城里一等一的贵女了, 这追求者自然是如过江之鲫。毕竟想要攀上长公主府这颗大树的人可太多了。   现在沈听澜总算是知道那身装扮的熟悉感是从哪里来的了,他第一次见裴昱瑾就被那一身绛紫色带来的贵气所吸引。而这人刚刚那一身完全是在比照裴昱瑾的着装风格。   虽然也不丑但这人身上没有他那种睥睨天下的拽劲儿, 撑不起这种颜色, 所以总觉得差了点意思。   不过清河翁主喜欢裴昱瑾是京中人尽皆知的吗,他怎不知道。   “那你说清河翁主年年都请不到, 年年还要请又是图什么呢!无非是觉得日久见人心, 期盼着一种渺茫的希望罢了,顾某倒是觉得比起郎心似铁,可能神女无心会更有希望一些。”   这古人也不知道是该说有点韧性在身上还是该说有点叛逆刻在骨子里, 好像都挺喜欢强扭的瓜。   但话说回来, 沈听澜自己不也正在进行一个扭瓜的操作吗, 努力把裴昱瑾对迟砚的偏见抹平, 把他俩往一块儿凑。   不过这么看来迟砚潜在的情敌还不少,好在姓裴的既不近女色还洁身自好, 这才没在遇见自己的天命之子前把自己弄脏了。   迟砚试完衣服后沈听澜真的是把所有他穿着合身的全都买了下来, 不仅仅是夏装。   不过这种承包衣铺的感觉还是差了点意思, 一点都不霸气。   回府的路上沈听澜的兴致不太高, 累是一方面, 这另一方面则是觉得回去后还是得问问清河翁主的事情,不管有没有威胁都得防患于未然才行。   他们回去的时辰不算太早但好在裴昱瑾应当是在宫里被绊住了脚还没回来, 沈听澜让孟衡去给迟砚收拾收拾, 自己则是换了寝衣爬上床去瘫着。   啊, 床可真是咸鱼的天堂,舒服。   迟砚住的东厢房里的两个衣柜都被塞满了才勉强把买的都装下了,殿下的购买力实在是太强了。   “有劳孟公公了。”   孟衡手脚快收拾起东西来有很有条理,迟砚基本上都没怎么插上手。   “迟公子折煞奴婢了,奴婢也是听主子吩咐办事儿。”孟衡在某些事情上缺根弦但在另外一些事情上又格外精明。他看得出来主子的态度,因而对迟砚也客气的很。   裴昱瑾回来的时候沈听澜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还在那里咂巴了两下嘴巴,然后翻个面接着睡,连有人在他身边坐下了都毫无知觉。   能吃能睡也是一种福气。   裴昱瑾用手指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而后用帕子擦去了他唇角一点点濡湿。他睡的是真香,一点都没有形象可言,八爪鱼一般抱着引枕在床上四仰八叉的。   而就在他准备把手收回来的时候却被那人一把抓住了,嘴里还不知是在嘟囔着什么,裴昱瑾凑近了听正听见“鸡翅,好吃的鸡翅,香香。”   真是个小馋猫,裴昱瑾有些忍俊不禁,手就任由他攥着,然后招来一个伺候的小声吩咐了一句,让膳房晚上给他做鸡翅吃。   沈听澜这觉睡的久,醒的时候外面天都不亮了,他是被饭菜的香味给勾醒的,梦里蛋黄鸡翅的味道太过真实,乍一醒来还有些分不清是梦是醒。   “醒了?”听觉早于思维的恢复,裴昱瑾的声音传来时他还有些懵,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你怎么又在我这里啊。”沈听澜刚睡醒时的声音有些绵软,像极了是在跟他撒娇。   这几天裴昱瑾总是来他这里蹭饭,说是蹭也不那么准确,毕竟都是从府中膳房里端出来的,虽然他的是皇兄赏的御厨做的,但因为顺手的缘故裴昱瑾跟他吃的也是一锅里盛出来的,不过是分成两份送到各自的院子里罢了。   “殿下不想和臣一起用膳?”明明就是一句简单的问句,但沈听澜却能从中听出些不悦来,大概是他想多了。   其实说不想也谈不上,毕竟猪多抢食,啊呸,是多个人在旁边自己也能吃得更香一点。但这一天天的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和谐的过头了,这他要吃也应该是陪迟砚去吃啊,来自己这里凑什么热闹。   见这人半天都没给个答案,裴昱瑾也不为难他,至少不是直截了当地说不愿。“膳房今天做了鸡翅,殿下来尝尝。”   本来还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沈听澜一下子就被鸡翅这两个字勾走了思绪。他这刚梦到鸡翅醒来就有现成的可以吃,膳房的御厨同他真是心有灵犀。   加鸡腿,必须得给他们加鸡腿。   沈听澜自己穿上皂靴又净过手后很快就坐到了桌边,近距离闻,果然更香了,是那种令他魂牵梦萦的味道。   被炸至金黄的鸡翅上均匀地裹满了绵密流沙质感的蛋黄,沈听澜光是看着就忍不住要流口水。   御厨的水平是值得他的大拇哥的。   “殿下尝尝看吧。”裴昱瑾用筷子给他夹了一只后将筷子放在了他的碟子旁边。   在美味面前一切都是可以往后让一让的。   “嘶。”沈听澜迫不及待的上嘴,不出意外地被烫了一下,但就是这样他也没舍得把鸡翅丢开。   真的好香,自从他穿到这具病恹恹的身体里以来就很少沾荤腥,鸡翅更是很少能出现在餐桌上的。   “慢些,没人同您抢。”裴昱瑾倒了杯凉茶送到他手边,示意他喝两口缓一缓。   虽然小王爷此刻的吃相太过不雅,但裴相却是半句都舍不得说他,刚刚问过太医说是只食用少量是不碍事的,这才敢放开了让他吃。   大概是上午太医的话属实是让他难受,所以裴昱瑾此刻只想尽可能地满足少年的愿望,让他在或许有限的生命里尽可能的快乐。   但裴相或许又奉行了一些奇怪的原则,比如食不过三。   沈听澜面前的碟子里就放了三根鸡翅,多半根都没有,但膳房的御厨是绝对不可能就做了这么点儿的。三根的量太少他还没有吃尽兴碟子里就只剩下一些碎屑了,碍于身份他也不可能去舔盘子不是。   于是便见一向高傲的珩王殿下眼巴巴地瞧着裴昱瑾,眼睛里写满了还想要,那湿漉漉的眼神看得人心软,但前些日子这人因为贪嘴而辗转反侧难受的模样还历历在目,虽是有些不忍可裴昱瑾还是拒绝了。   “殿下不可贪多,等过两日臣再让人给您做。”怕他失望,裴昱瑾还给他留了个盼头,而为了不勾起他的馋虫,这鸡翅就只在他面前放了,自己是一根都不尝的。倒不似初见时故意在他面前啃猪蹄那般可恨。   “好吧。”知道这不是最后一顿,沈听澜很轻易就松口了,毕竟他也知道什么是贪多嚼不烂。   吃完三个鸡翅他这小鸟胃也差不多了,再喝碗汤就行了,于是他一边小口喝汤一边用眼神瞥裴昱瑾。   “殿下有话要说。”裴昱瑾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口中,口齿清晰地问。他们好像已经习惯了在用膳的时候交流。   沈听澜是想要问问他关于清河翁主的事,但就这么毫无铺垫的直接问好像又太过突兀了,少不得要兜兜些圈子。   “裴相今年二十有三了?”这话题开启的略显生硬,沈听澜低头喝了口汤,掩饰一下自己的尴尬。   “嗯。”裴昱瑾点了下头,显然是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他的生辰宴刚过去没几天,殿下不该这般健忘才是。   “咳,那你想过婚配的问题吗?”这话题的走向越来越奇怪了。不过裴昱瑾这样的年岁放在古代确实是早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他的同袍中应当有不少都升级当爹了。   “嗯?”虽然跟刚刚是同样的字但不同的语调很好地展示了他的疑惑。   “婚配,就是你有没有看上哪家的姑娘或是公子,有想要同她/他行周公之礼的想法。”沈听澜字正腔圆地重复了一遍,全然是不知羞。   天恒的民风开化,无论是与女子成婚还是与男子互相钦慕都是一件值得祝福的事情。   “怎么忽然问这个。”裴昱瑾的心中是有一些猜测的,莫不是殿下也有意,不过这种事情还是应当由他先说出口才好。   对了,就是等他问这句话,然后自己就可以顺理成章地问自己真正想问的东西了。   沈听澜心下一喜,当即回道,“就是今天听闻清河翁主对你有意,而长公主府又给你递了帖子,这才想着问的。”   清河翁主,裴昱瑾还是反应了一会儿才把这个名号和人脸对上,因为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他也素来不往心上放。   长公主府的帖子今天确实是送到府上了,但他让顾叔看着处理,送份礼便好也就没在意,竟是有话多的人在他面前嚼舌根吗?裴昱瑾不知道沈听澜偷偷出府的事情便以为是府中有些长舌者管不住嘴,还想着等会儿让苏秦去查查都是谁。   “神女有心,襄王无梦。臣与翁主无意,自然不会招惹。”在这种事情上,裴昱瑾是不会逗他的,无意就是无意,不必让他无端猜测。   “那便好。”沈听澜下意识道,全然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殿下缘何这般在意。”裴昱瑾将筷子放下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他想要看看能不能从这人口中听到一句真心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只能承包衣铺,不开心   裴相:给你承包鸡翅   沈宝:好耶 第35章 咸鱼学习   可他注定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了。   “好奇罢了。”   沈听澜就像一只小龟, 遇见想知道的事情就主动伸出头来试探,得到答案后就整个缩进壳里,冷漠无情的很。   好在裴昱瑾也不是第一天了解他了, 虽是没能让他吐露心声却也不见得有多失望。   “你最近很忙?”经常都看不见人, 让他很难给迟砚制造机会。   “是有点, 等再过几日就会闲下来。”有空陪您了。   先前给朝中官员换血还留了些扫尾工作,这是事情由他亲自经手, 元帝才能真正放心, 所以这段时间他忙的脚不沾地,往往还是特意抽时间来陪他用膳。   嗯, 那就好, 这样他的计划就能正常进行了。   作为一条咸鱼,他真的是难得的敬业了,从把迟砚忽悠回府的那天起, 沈听澜就拿了一本小册子列好了一二三四条, 想着到时候按照自己做的攻略来逐一进行, 一定能帮迟砚把裴昱瑾一举拿下。   为了效果他可以说是博采众长, 除了参照前世他看过的那些不算太有营养的闲书外,还在集市上买了些话本子, 虽然大多是写富家小姐和穷书生的, 但代入一下他二人好像也有共通之处, 可以用, 都可以用。   虽然他们之间没有俗套的一见钟情也没有难度极高的互相倾慕, 但他们可以走温馨向的日久生情。   沈听澜给他们安排的明明白白,只要他们按照他指的明路走, 那他们仨就都会有光明美好的未来。   裴昱瑾忙着把手上的事情做完, 陪他用完膳后就匆匆走了。而沈听澜觉得迟砚不与自己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也是有些麻烦的, 那就是他去找迟砚的时候总会有一种偷偷摸摸,跟做贼一般的感觉。   他去找迟砚,多半还是要挑裴昱瑾不在的时候,更像是在背着他干坏事了。   之后的一些日子,沈听澜雷打不动地去给人送温暖,即正大光明又偷偷摸摸,好在裴昱瑾从来不会主动过问迟砚半个字,是以半点不知,他俩也根本就碰不上面。   而在阳光明媚,蝉声聒噪的初夏,裴昱瑾总算是闲了下来,每日除了上朝那么一小会儿的时间,剩下的就都在府里带薪休假,教他骑马作画是挺积极的,但就是把迟砚当成个透明人,没半点进展。   但沈听澜表示他可以是假的,但他要撮合的CP绝对不能散伙。山不来就我那就只能靠我来就山了。   他之前给迟砚画的饼里就包括要给他找个良师益友,就身边的人的来说可没有比连中三元的状元郎更好的人选了。   但沈听澜心里很清楚若是把这个想法同他们二人说,迟砚答不答应未知,但裴昱瑾必然是会拒绝的,所以说得打曲线球。   于是乎,一向跟读书绝缘的沈小王爷在某天傍晚抱着四书五经去敲响了裴相的门。   要知道读书于他而言可以说是这世上头等令人头疼的事情了,为了他俩的幸福生活沈听澜觉得自己真是太不容易了,他默默摸了摸自己的咸鱼皮,再等等,很快就以躺平休息啦。   最近沈听澜很少主动来寻他,乍一看见他来裴昱瑾还有些意外,更别说他怀里还抱了不少书,连孟衡都没带。   沈听澜见他开了门就将他挤开自己走到桌子边把书摊开,别说,书没几本,还挺重的,压的他手臂都有些酸,当然他是绝对不会承认这是由于他缺乏锻炼才导致的。   “四书五经?”裴昱瑾瞥了一眼把书名念了出来。   这些书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翻出来的,书边角卷起不说,粗粗翻阅页面都隐约泛黄,凑近了闻还有点儿霉味,也就字还算清晰了。   裴昱瑾略有些嫌弃地拎起了一本,灰尘簌簌地往下掉,“殿下拿这些书是要做什么?”   总不会是想要读的,毕竟以少年的身份不需要靠读书科考这种登云梯。   但沈听澜的答案却出乎他的意料,只见他有些奇怪地瞥了裴昱瑾一眼,仿佛是不清楚他为什么会这么问,“当然是用来读啦,总不会是拿来吃的。”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精神食粮。   “殿下要读书?”好嘛,这吃惊的语气。   他不就是要读个书吗,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做什么大惊小怪的。   “你觉得我不是这块材料?”虽然可能确实不是,但也没必要这么不留情面的当面戳破不是。沈听澜眉眼高挑一副我看你敢说不的模样。   裴昱瑾当然是不会反驳,只能说顺着他的毛捋,“自然不是,只是读书太费心神,臣担忧殿下的身体,这才有些惊讶。”   这话也不完全是在哄他,不过在裴相看来少年多半也就是一时兴起坚持不了多久,哄着他也就罢了。   沈听澜这才给了个算你识相的眼神,”本王的身子本王心里有数,不会那么刻苦的。”反正读书也不是他的目的,读了十几年书卷生卷死的人是真的不想再继续了,学识够了,再多就要溢出来了。   “但也不能一点不学,毕竟本王好歹也是个亲王,不能仅仅以识几个字作为标准,这要是传出去了多少会有损我天恒国威。”心里想的归心里想的,嘴上总还是要有另一套说辞的。   “陛下若是知道定会感到欣慰的。”裴昱瑾倒是没想到他能有这番见地,看向他的目光里都带了些赞许。   就是盯得沈听澜有些心虚。   “不必告诉皇兄,本就是份内职责。”他怕元帝要是真的知道了,自己就不能愉快地划水摸鱼了。   不过相府中发生的这些事儿就算裴昱瑾不说,元帝也还是能在第二天知晓的,根本就没什么事情能瞒得过耳目众多的帝王。   孩童在五六岁起从《三字经》,《幼学琼林》等等开始启蒙,有些刻苦的学完后就会开始读背《四书五经》,所以以沈听澜的年纪学习这个应当是不会太难的。   更何况若他真心想学,那自己把这些知识掰碎了一点一点的授予他,慢慢累积既不会累着他也能让他有所收获。   “殿下想学,那换几本书吧,这些放了太久灰尘太厚,读它能吸不少粉尘。”书本既是要每日接触的就不能不上心。   “行,那你再找几本。”沈听澜也不知道这几本书是孟衡从哪个摊贩手上买来的,外观确实不行,多半是因为小太监贪图便宜了。   裴昱瑾点头应下不一会儿顾叔就拿了个布包裹来,里面装着不少的书,看上去也有些年月了,但书很干净整洁,翻开来里面写满了批注,字迹飘逸,煞是好看。   “殿下用这几本吧。”裴昱瑾伸手点了点书页,面上的表情没什么异常。   但沈听澜的心里却有一种猜测,像这样有些年头却还能被保存的如此完好书多半与书铺里随意买来的不同,肯定是有些故事在的。   他摸了摸书的封面,抬头问他,“这是谁的书,来历不明的东西本王可不用。”   “是我的,虽然看起来有些旧了,但里面的批注大多都是臣当年捧读时有感而发,或许会对殿下有所启发。”这也算是他的一点私心,这是他当年参加科举时不离手的物件,之前宝贝的很,如今倒是想要赠予值得的人。   状元郎的笔记本耶,这何止是有所启发,这要是放在世面上说是价值千金都不为过。沈听澜忽然觉得自己有点配不上这本书,要不是怕不道德,他都想把这书转赠给迟砚,为他们的爱情添砖加瓦。   沈听澜的惊讶完全摆在了脸上,有趣的很,让裴昱瑾都忍不住想逗逗他,“殿下不想要?”   “要得要得。”沈听澜忙不迭地点头,还俯下身伸手将书拢进了怀里,动作很是急切,像是生怕他反悔了会收回去。当然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举动有些傻气,站起身松开了手。   “殿下想什么时候学,臣替您安排。”这时间肯定是会避开早晨的,他要上朝不说,少年不睡饱也是不行的,多半是安排在下午,或是傍晚。   “都行,你看着排吧,不过,本王还有一个要求。”前面都铺垫好了,沈听澜觉得是时候拋出自己的真实目的了。明明是他要读书,如今却摆出了一幅你先答应我才行的架势,属实是不讲道理。   但都说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这话还是有些道理的,他再不讲道理裴昱瑾也愿意纵着,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本就无解。   “是什么。”这语气全然是都好商量的意思。   “一个人学未免太过无趣,本王想找个学伴一起,这样也能共同进步。”皇子们在上书房学习按旧例也都是有伴读的,沈听澜的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   “可,殿下想挑哪位大人府上的公子做伴,臣让人去知会一声。”裴昱瑾虽然不见得有多希望有外人来打扰他们独处,但一些合理的要求他总不舍得让这人失望。   能来给珩王殿下做伴读,这无论是挑中了谁家的,在裴昱瑾看来那都是给他们的恩典,更别说是由他亲自授课。当然那些大人们心中是怎么想的他是一点都不在乎。   可沈听澜却摇了摇头,他又不是真的要寒窗苦读,找那些不认识的人做什么,他社恐,他拒绝。“费那事做什么,府上不就有现成的人选吗?”   他就差没把迟砚这两个字写在脸上了,不怕裴昱瑾看不出来。   可裴相真的就是反应了一会儿才想到他说的是谁,虽是在一个院落但许久没碰见了,他都快忘了府上还有这么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咸鱼学习真是要了老命了,你俩最好赶紧让我要撮合的CP成真! 第36章 爱情的火花   “你是说迟砚?”大概是因为最近沈听澜很少在他面前提起这个人, 裴昱瑾现在念到他名字的时候好像少了一些排斥,那种厌恶感不那么明显了。   果然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吗?   沈听澜为他的敏感欣慰点头,很好, 你已经成功地把人看在眼里了。“对, 就是迟砚, 他的学识虽不及你但应当也不错,你若是忙了他来教我也是可以的, 当然你们也可以多交流交流。”   这后半句话才是重点, 虽然都说文人相轻,自古而然, 但沈听澜却觉得裴昱瑾不是那么狭隘的人, 若他与迟砚在文学上能够擦出火花成为志同道合的人,那么离心动也就不远了。   他刚刚的话明里暗里都在捧着裴昱瑾,希望他能欣然接受自己的建议, 给彼此一个机会。裴相不傻, 当然能听出他的意图, 而他近来也越发能拿捏住小王爷的心思了, 知道直截了当的拒绝非但达不到目的,可能还会把人气着, 便也学会了怀柔策略。   “臣当然是没有意见的, 只是迟砚要参加科考, 那于他而言分秒都极为珍贵, 耽误不得, 臣想殿下也不愿误了他的前程。”他的殿下最是心软,绝对不会为了一己私欲去损害他人的利益, 他太单纯干净了, 绝对是会愧疚的。   沈听澜若是不知迟砚会在不久的将来在金銮殿上被他皇兄一眼相中点为状元的话, 他是肯定不会再这样的关键时刻去打扰他的。但迟砚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系统很早就说过世界的轨迹是早就确定的。   也就是说迟砚注定是状元,是个能跟裴昱瑾在官场上互相扶持,平分秋色的人,是绝对不会因为他的举动而产生所谓的蝴蝶效应。不过这个他既解释不了也不必多言,反正他觉得自己人设立得还是蛮稳的。   “读书也是要懂得劳逸结合的,他陪我读书权当是放松,若是有幸能得你指点一二那更是比他自己瞎琢磨要强。再说了本王给他提供好的环境让他能心无旁骛,那么他回报一二也是理所应当的。”   都说施恩莫忘报,他这番话乍一听来真是一点都不符合他美好的品德和优良的传统。   “殿下真是替他考虑的周全。”想给他铺路又不想伤他自尊,恶人全是自己一个人当了,还冠冕堂皇的给他寻了个回报的机会。   迟砚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   这怎么又是替他考虑了?沈听澜呆滞了一秒觉得自己不是很能跟上这人的脑回路。   “好,那殿下让人去问问,他若是应下了,臣立刻就去着手准备。”裴昱瑾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比起要看见迟砚,他更不愿意失去与沈听澜相处的机会。能亲自陪他在书海中畅游,能握着他的手带他领略墨香,是件很静谧美好的事情。   当然这份静谧只是他以为的静谧,在不久的将来裴昱瑾看见捧着书打瞌睡,枕着书都能睡过去的沈听澜就会明白有时候轻微的鼾声其实也可以算是另一种静谧了。   迟砚几乎是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不是为了能从裴昱瑾那里得到零星的启发,他向来只相信自己,他只是不喜欢欠别人东西,珩王既然提了出来而他又恰好能够做到,那便不会拒绝。   初夏阳光微醺还够不上毒辣,晒在身上很舒服,相府是有书房的,但为了能增加沈听澜读书的趣味性,裴昱瑾将授课的地点选在了府中一处湖心亭。湖不大水却深,湖中还养了很多游鱼,有时在亭中拍手便能引逗的鱼群环绕,很是有趣。   亭子被改造过,除了书案外还放了一张软塌和薄衾,若是读累了还能供那人小憩片刻,当然最过分的还当属榻边摆放的小食瓜果,知道的是在学习不知道的怕不是以为这是在郊游。这样的读书氛围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若是让那些老夫子们瞧见了少不得要批判上几句不敬先贤,不够虔诚。   但在场的几人没一个觉得这有什么不可以的。那天沈听澜慢慢悠悠晃过去的时候迟砚正坐在亭子边看鱼,竟是难得的没有啃书,看的还很专注,连有人靠近都没有注意到,还是沈听澜轻轻咳嗽了一声他才回头。   “见过殿下,亭子里风有些大殿下还该穿得厚实一些。”迟砚起身向他行了一礼,眼神落在了他略显单薄的着装上,这次关心的话语听起来不那么生硬了。   近来天气越来越暖和了,沈听澜虽然脆皮但他还贪凉,刚有些热那些厚衣服就穿不住了。如今这小风吹得正舒适,他才不要闷得一身臭汗,难闻死了。   “不冷,等会儿要是风大再裹个薄衾就行。”手边就有,都不用让人特意回去拿,方便得很。至于大庭广众之下裹被子是否不够雅观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迟砚明显不太会找话题,沈听澜话音落了他就没再说什么扭头又去看鱼了,比裴昱瑾还不解风情,难道他个大活人还没有鱼好看吗。   迟砚不主动沈听澜也不可能主动贴上去,裴昱瑾准备的软塌上铺了层类似于草席的东西,摸上去凉凉的又滑滑的,他一躺上去都有些舍不得下来,手边的水果也很合他心意,是他的梦中情师了。   两个学生早早就到了,反倒是裴昱瑾卡着点来的,来的时候身上还穿着朱红色的朝服。这是被皇兄留下叙话了?   沈听澜这还是第一次见他穿朝服,不似那些年长者的儒雅,这样的红色衬得他越发英俊,让他一下子觉得皇兄真是好福气啊,不仅后宫佳丽三千,这前朝还要俊俏郎君两千。做皇帝真是世间最能饱眼福的职业了,但工作量也大,吸引不到他。   沈听澜还特意偏头去看了迟砚一眼,想看看他有没有被裴昱瑾惊艳到,但令他失望的是迟砚的目光就不在那人的脸上,反而是一错不错地盯着那朝服看。   看上去就是事业心重的,沈听澜猜测迟砚可能是看上了这象征着正一品的朝服。挺好的,他俩将来要是都穿上了也算是般配的很,红色也喜庆。   “臣来迟,让殿下久等了。”迟其实谈不上,毕竟也是踩点,再说沈听澜倚在这人精心准备的软塌上吃着他提前备下的水果,这要是还开口怪罪未免有些不讲道理了。   “无妨,到了就开始吧。”沈听澜有些艰难地从榻上爬起走到桌边坐下,坐姿也与端正无关,和腰背挺直的迟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不必学这些就自己温书吧。”四书五经太过浅显,迟砚不必从头再学一遍,而裴昱瑾自觉没什么好教他的,少年既是想要他在侧那便让他在旁边当个吉祥物就好。   “那可不行,你要不出两道策论给他做做。他既是来了那在这温书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在屋里清净呢。”好不容易才凑到一块儿的,沈听澜才不能让他们就这么毫无交集,多少得有点干系。   这策论布置了,迟砚写完后裴昱瑾总是要批复,要与他论道,要同他辩驳的,然后在这个焦灼的过程中他们的思想可以进行激烈的碰撞,他们的灵魂或许也会产生一些意想不到的化学反应。   就这样砰的一声,他想要的火花不就能擦出来了吗?   再说了,裴昱瑾在朝为官又处在权力的中心,即便不担任主考官那也多少是能押中一些题的,为老婆的事业做贡献本来也是他的分内事。   裴昱瑾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从桌上取了一张纸,又亲手研了磨,在纸上提下了两三行字,龙飞凤舞的。写完后不等墨迹干就将纸递了过去,“一个时辰,让本相看看你究竟是什么水准。”   科举九天,光是策问这一场就占了三分之一,一个时辰的时间属实是有些紧迫了。但迟砚却并没有说什么反而是极为从容地接过纸,坐到了离他们最远的桌角。   这种时候沈听澜反而是有些担忧自己会不会吵到他,万一影响到他正常发挥拉低了裴昱瑾对他的观感那就不好了。因而他有些犹豫地问,“在这儿你会不会嫌吵,要不要回去一个人写。”   虽说能只留他二人独处,裴昱瑾应当高兴才是但他却罕见地没有赞同,“科考场上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让他提前适应适应这样的环境并不是什么坏事。”   而迟砚仿佛已经沉溺在了破题这个环节中,既没有抬头也没有接话。裴昱瑾给他出的策论角度刁钻,取题犀利,若是见解独到那会出彩,但要是剑走偏锋那就是大不敬。那人出这题应当是存了要挫他锐气的意图在。   但这题很好,迟砚很久没见过这般有挑战的题目了,甚合他心意。   裴相才名不虚。   而裴昱瑾见他进了状态就不再多管,而是将一本《大学》放在了沈听澜的面前。在四书中《大学》最为浅显,用来做入门书在合适不过了。   沈听澜舔了舔嘴角忽然觉得有点渴,当年读书的时候他就极度偏科,文科很差,现在看见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就头痛,偏偏这还是他自己求得,没办法推脱,无奈之下只能是把书接了过来翻了两页。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他第一眼就看见了这略微有些熟悉的句子,满篇都差不多是这种类型的,非常要命。   “殿下,咱们从这本书开始,每日臣替您解读一部分,您先听,听完需要熟读记诵,臣会抽查的。”虽然对他要求不那么严苛,但裴昱瑾还是希望他能学有所获,而不是白白浪费时间和精力。   可沈听澜听了这话却几乎是把抗拒写在了脸上,背诵默写这种保留项目他真是很多年都没有参与了,再说他自觉在背书这方面没什么天赋,真不是花时间就能弥补的。   “一定要背吗,本王每日多读几遍行不行?”毕竟他也不用应试,读这些只要能开拓一下眼界,包装一下自己就行了。   他还想再挣扎一下,万一这人心软了呢,毕竟最近他的底线是越降越低了,沈听澜觉得自己还没有触底,还可以在这个边缘横跳两下试探试探。   就是可惜他那带了些侥幸的心思全写在脸上,裴昱瑾连猜都不用猜都知道他在想什么,既觉得有些好笑却又拿他也没办法。   “殿下说要读书,说要向臣请教学问,莫非都只是一句戏言?”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不背书行不行,啾咪。   裴某人表面拒绝,内心狂喜。 第37章 抢食   听见他这样问, 沈听澜下意识地想要否认,他好不容易才想到的妙计怎么能是戏言呢,明明就是图谋已久。但想了想后又觉得反正目的都快达成了, 以自己的人设就算现在说是也没什么, 最重要的是这样他也可以轻松一点。   于是便听沈听澜毫无负担地道, “怎么能算是戏言呢,本王也想好好学的, 但裴相你也知道的, 本王身体底子差,记太多东西容易心口疼的。”   身体差是块砖, 哪里需要往哪搬。   沈听澜以手撑头半趴在桌子上, 抬头仰视着裴昱瑾,他纤长的脖颈白皙而脆弱,让人觉得他确实不堪重负, 需得细心呵护。   而他的话好像也带了若有若无的清香, 可能是碧螺春味。   “背诵不了臣也不会强求, 殿下尽力便好。”他都这般说了, 裴昱瑾又哪会再为难,毕竟什么都没有他养好身体, 顺心顺意来得重要, 读书这事儿也确实是不能太操之过急了。   标准就是这样一降再降的, 他们当年读书的时候可比这要刻苦百倍, 哪有背些书都这般困难的, 偏偏他这副无赖的模样还让人不忍心怪罪。   裴昱瑾讲起书来比古板的文学大儒们要有意思多了,就连枯燥无味的《大学》讲起来都能深入浅出, 妙趣横生, 就是可惜他没有文学细胞, 吸引不到他,听得他昏昏欲睡。   就在他捧着书准备开始点头的时候,裴昱瑾将书合上了,其实也没讲多久,他的课就这么催眠?   沈听澜打了三个哈欠,眼睛都快要合上了,一点都没有注意到那人的动静,他这副身体的生物钟跟别人的还不太一样,一天睡不够十二个小时就会困倦,会晕眩,大概是出于自我保护机制的原因,即便是在不那么安静的环境下他也能很快入眠。   他的眼睫毛一颤一颤的,明显是还想再做做困兽之斗,有当年上学的时候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打瞌睡却又不敢完全睡过去的感觉了。   太痛苦了。   裴昱瑾见他这般煎熬,心下不由得叹了口气,走过去将他手里的书抽走。手上突然就空了,沈听澜有些茫然地抬头,思绪明显是没有跟上动作的,很懵。   “你讲完了?”这声音里既有些不确定又有些期盼,你最好赶紧说是。   “殿下若是累了便先休息会儿吧,不急于一时。”裴昱瑾说完这话就弯腰将人捞进怀里抱起,走到软榻边放下。   这突如其来的凌空让沈听澜心下一慌,下意识地揪住了手边的物件——裴昱瑾的衣领。等反应过来状况后,他很快就撒手了,还凭借着超高的职业素养抽空看了迟砚一眼。   还好还好,迟砚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关注这边,应当也不会误会些有的没的。   身体触碰到舒适的软榻,沈听澜的精神先于思维进入了一种松弛的状态,那种舒适所带来满足感让他沉醉,他只记得自己最后吩咐了一句,“你去看看迟砚答的怎么样了。”就陷入了梦香。   他这最后一句话说的迷迷糊糊的,也就是裴昱瑾凑得近了才能听清,在迟砚那里应当是半个字都没传过去的。在者说裴昱瑾也惯是会阳奉阴违的,见人睡着了就站在离榻最近桌角,取了一张纸铺开,开始研磨。   睡着了的沈听澜看起来比寻常时候还要乖巧,裴昱瑾手中那支笔就是最好的记录工具,他寻了个最佳的角度,看上两眼便低头添上两笔,力求最真实地还原。   小小的亭子里,一人睡觉一人作画还有一人在写策论,各忙各的竟也是意外的和谐。裴昱瑾画好时沈听澜还在睡甚至还有些轻微的鼾声而迟砚笔耕不辍地也不知道答得怎么样了,日头不似先前那般好了,最多只能在任由他睡一会儿就该起了,免得着了风会受凉。   剩下的时间不够裴昱瑾再做一幅画的,而有些细节他也已经刻在脑海中忘不掉了,等回去再补充润色也是可以的。至于迟砚那里他总也还是要去看一眼的,不然等少年醒了也无法交代。   因而裴相将画收好后,不那么心甘情愿地走到迟砚身后站定,在一个离他不算近但却能看清纸上字迹的地方停下。迟砚还没有写完,虽是察觉到了身后有人他却并未有半点分神,仍旧是在纸上详细的记述他的见解。   要是沈听澜看见这幕必然是要感叹上一句学霸与吾等凡人就是不同,从前他考试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老师在自己身边站着,每每遇见这种情况他的脑海必然是一片空白无法继续思考的。   裴昱瑾起初真的就只是把教迟砚当作一项任务来对待的,但在他看到迟砚的策论后却对他有所改观。他出这题是存了些有心为难的意图在的,这题设甚至是他曾同元帝争论过的一个问题。   但迟砚看问题的角度还真就是挺特别的,虽然这答案不见有多合他的心意但却极有可能是正中陛下下怀,这人要是有参与殿试的机会,未尝没有一展宏图的可能性。   沈听澜有一点直觉是很准的,那就是裴昱瑾这人从不嫉贤妒能,做官也早就不是他的执念了,他一直在等,等有朝一日有人能够接替他的位置辅佐元帝,为天恒开创盛世,他就算是尽到了为人臣子的本分,可以退位让贤了。   他不像沈听澜那般天生是个乐天派的小咸鱼,吃吃喝喝睡睡就能够愉快度日,他背负的东西太多,早就在他心里积压成山让他不堪重负了,自从遇见了沈听澜后倒是松快了不少。   若是迟砚真的有这般天赋,裴昱瑾不介意多花些心思来为他引引路,把他带上正道后自己就可以致仕,陪他的少年去山间狩猎林间钓鱼了。   短短的一炷香时间里,裴昱瑾连以后定居在哪个山头都想的很清楚了。   快要到一个时辰的终止时间时,迟砚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放下了笔,他对时间把控的正好,虽说时间给的仓促但他的字迹工整,思路清晰,并不慌乱。这无疑是一件很增好感度的事情。   而在裴昱瑾眼中,这人既是有了别的用途,那再看他时便不会觉得那般厌恶了。“你先回去吧,晚些时候带上你写的策论来本相书房,我们探讨探讨。”   虽是多了几分欣赏,但裴昱瑾却还是那份公事公办的态度,语气生硬而冰冷。但迟砚与他相较那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答了简简单单的一个好字,临走前还看了沈听澜一眼,似是觉得应当同他说一声再走可他还没醒总是不好打扰的。   等迟砚消失在了视野中后,裴昱瑾才坐到榻边,声音放得很轻既是想唤醒他却又不想让他是被惊醒的。“殿下,今日膳房做了鸡翅,您起迟了可就没有了。”   打蛇就得拿捏七寸。沈听澜睡的迷迷糊糊地就听见有人在他耳边恶魔低语,说是要抢他美味可口的鸡翅,那可不行。于是他凭着对鸡翅的极致热爱,强迫着自己睁开了眼睛。   鸡翅没见着,就见着了裴昱瑾那张在他面前放大的脸。好在这人的长相足够俊秀没有死角,即便是放大版也还是美颜暴击,这才免了他一场惊吓,这要是换成孟衡他这会儿指不定一跳多高了。   当然这里面绝对没有捧一踩一的意思,只是一些感官上的真实描述罢了。   “哪里有鸡翅啊!”这人也太鸡贼了,竟然用吃的来引诱他起床。   “在您院中了,再不回去该凉了。”裴昱瑾早就同膳房定好了给他做鸡翅的日子,今日正好撞上也不全是在诓骗他。   听到确实是有美食后沈听澜心下稍安,冷静下来后才发现这亭子里少了个人“迟砚哪去了?”总不能是被裴昱瑾赶走了的。   “他的策论完成的早,臣让他先回去了。”   “哦,完成了呀,你看过了?”怎么样,有没有一种心灵契合的感觉,他的才华有没有精准命中你的心巴。沈听澜眨巴着一双藏不住事情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裴昱瑾看。   “没仔细看,不过臣晚上叫他到书房来,再研讨研讨。”也不知道少年究竟是为什么一个劲儿地想让他发现迟砚的好,总不能还是想让他们成为朋友的。   晚上,书房。   沈听澜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关键词,虽然只是书房,但到底是裴昱瑾的私人领地,还是他主动要求的,可以说是莫大的进步了。   沈听澜觉得自己很欣慰,终于不再是自己一个人努力了,他俩也学会双向奔赴了。对,就这样不要停,最好给他跑起来,一段绝美爱情的诞生绝对少不了两位主人公的努力付出。   一想到他们晚上还有近距离互动,沈听澜的胃口都好了不少,具体表现在他吃完自己碟子里的三根鸡翅后还胆肥地从裴昱瑾那里夹了一个,真就是虎口夺食。而一向清贵的裴相也必然是做不出来跟他抢这样不得体的事情的。   当然这只是他的一种美好设想,同现实之间还是有着较大的差距。他才刚把那枚鸡翅叼到嘴里咬了一小口,那人就直接上手抓住了剩下的大半,在极限拉扯下,沈听澜成功地咬下了一点脆皮。   他想不通如此油乎乎的东西一向有些轻微洁癖的人是怎么会想到上手的?   而裴昱瑾看着手中的大半个鸡翅也有些愣神,他记着太医的嘱咐不敢逾越半步,偏偏少年不听话,情急之下想着要阻止却是忘了体统,他还当真是没这么不体面过。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震惊脸:你没事吧?   裴某人镇定咳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38章 俗人   两人面面相觑, 相顾无言,最后还是沈听澜尝试着打破尴尬,只听他很小声地问了一句, “要不, 你把这大半个鸡翅还我?”   一个权相一个亲王在为了一根少了些脆皮的鸡翅极限拉扯, 这画面属实是有些奇怪。   手上油腻酥脆的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裴昱瑾他干出的蠢事,但抢都抢了断然没有再还回去的道理, 不然他的形象也算是白毁了。“殿下, 咱们有言在先,不可过三, 便还有下顿, 您要懂得取舍。”   这是在威胁他吧,是吧!   可还没等他发作,裴昱瑾就在那露出的鲜嫩鸡肉处咬了一口, 面无表情的咀嚼了两下, 看上去不是很有味道的样子。   但大概是这种身着华服锦缎徒手抓着鸡翅啃的画面太过“唯美”, 让相爷英明神武的滤镜碎了一地, 沈听澜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是觉得自己用一只鸡翅就让裴昱瑾这么个俊俏郎君跌落神坛, 属实是有些罪过。   他一下子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 只能庆幸还好刚刚把孟衡打发出去了, 这么幻灭的场景就自己一个人瞧见了, 不会对这人的名声有太大的影响, 不然可能会被佛祖扣功德。   不过那鸡翅炸的外酥里嫩的,闻着都香, 这人是怎么做到面无表情的, 在美食面前都能无动于衷, 不愧是要干大事的主角攻。   但尴尬和愧疚好像都是沈听澜一个人的,在吃完鸡翅后,裴昱瑾慢斯条理地将手上的油擦拭干净,继续给他夹那些既健康又有营养的绿色蔬菜,还劝他多吃些。   两相对比之下,沈听澜更是觉得自己的道行太浅,不怪总是在他面前讨不着好。而裴昱瑾呢,这些年经历过的名场面太多,早就能够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了,都是小场面,即便心中有过一瞬的尴尬,面上也是一点都不会显露出来的。   虽然失去了一只鸡翅让沈听澜有点小小的忧伤,但只要一想到裴昱瑾等下就能去给迟砚一对一的讲题,他的心情就又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只要争取活得久,鸡翅就能年年有,一直吃到九十九。   “殿下,臣与迟砚还有约便先回去了。”然用完膳后裴昱瑾本还想同沈听澜再多待一会儿,但他还记得自己约了迟砚,既是有约那他便断然不会失信于人,更何况他素来奉行今日事今日毕,最厌恶拖延。   “去吧去吧,快别耽搁了。”沈听澜的心情肉眼可见地明媚,一切都在按照他的预期稳步进行,这就很好。   迟砚这人,向来最是注意分寸,裴昱瑾让他晚上来却没言明具体的时辰,那他便在自己屋中等,期间取了另外几张纸将他还没有写完的见解补充完整,等裴昱瑾让人来找他时这些张纸也洋洋洒洒地写满了文字。   字迹的连贯飘逸足以显现出他思绪的清晰顺畅,灵感的一泻千里。   下午的时候裴昱瑾还只是粗略地读了一遍,现如今拿着他这一小沓文稿来仔细看却是另有一番看法。迟砚在针砭时弊这方面是真的很敢说,许多朝中阁老都谈及色变,避之不及的话题,他竟是能毫不避讳地指出,批判。   将来他若是入朝为官,想来是不讨喜极了,但若是朝中多了这么个人,应当也会有意思很多。虽不考核他的基础学识,但单就这篇策论,裴昱瑾能看出了迟砚的才华,或许个性是太拧巴太不讨喜了一点,但朝中还真就缺少这样敢直谏的人。   他要是真是这样的人,那裴昱瑾不介意送他一条青云路。   裴昱瑾将那篇策论搁置一边,不论优劣,反倒是转头问他,“牧云想入官场,是何缘由。”这般称呼他的字便是有几分要亲近的意思了。   迟砚听他这样问便知道这篇文章成功地成为了叩动裴相爱才之心的敲门砖,但他却并不急着攀附反倒是反问道,“那相爷为官又是为何?”   他吗?好像真的从来都没有深思过这个问题,比起意愿倒更像是水到渠成。   “治国安邦平天下,不外如是。”但他很快就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响起,读书人读书,可能都是为了实现这一腔抱负,不然还能是为什么。   他出身公侯世家,自幼时启蒙后就是皇子的伴读,他接受的教育就是入仕将来好成为帝王的臂膀,所以他参与科考。之后他于金銮殿上被先皇点为状元郎,再后来元帝登基拜他为相,他在尚显稚嫩的年纪就登顶了文官的巅峰,一切好像都顺理成章,本该如此。   可迟砚听了这话却摇了摇头,“迟某一介俗人,眼界境界皆不如相爷高深,我想通过科举得到的不过是安身立命。为官,只能说尽量无愧于心,迟某未敢言为天下先。能看见的不过眼前,所求的亦不过是私利。”   迟砚经历过极致的穷困也看过底层百姓的挣扎与无奈,他早就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不会同这些天生富贵的人共情,也不愿意去逢迎他们那可笑的自我感动。   说这话的时候迟砚的眼神很清澈,这就是他的心里话。   裴昱瑾盯着他看了很久才轻笑出声,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他们不是一类人,或许说得更严谨些应该是他同自己和沈听澜都不是一类人。裴昱瑾能看出他的野心和一些刻在骨子里的利己,那是一种被磨砺出来的自我保护,无可指摘。   “至少你很坦诚,朝中官员上千,这里面的伪君子不乏其数,但只要他们有用武之地那么有些无伤大雅的私欲也很正常。你是个聪明人,本相就不跟你兜圈子了。”   裴昱瑾停顿了片刻,才说出接下来的话,“今上本就有意提拔寒门学子,这是你的机遇,希望你的才华能够配得上你的野心。从明日起每日来本相这里拿道题,写完后送我书房,本相虽不会干预科考的公平性,但送你场机缘总还是可以的。今日的策论留下,你可以回去了。”   迟砚看了一眼被裴昱瑾放在桌角的那一沓纸,难得恭敬地冲他行了一礼,“牧云,谢过相爷成全。”   他虽无意攀附,但送上门的助力他也不会拒绝,他素来没什么良心,若裴相刚正来日需他助力那帮一把也未尝不可;但他若无良,自己也可以过河拆桥,用完就丢。   在名利场里的互相算计没办法用真心来衡量,所以迟砚注定不会向对待傻乎乎的沈听澜那般有恩必报。   在他走后,裴昱瑾又将那篇策论翻看了一遍,他始终觉得迟砚这样的人很适合官场,很清醒也很真实,最终他将这一沓子纸同他明日要面呈给元帝的奏疏放在了一起。他不能越过了科举这种老祖宗留下的制度来越级选官,但在其位谋其政,他有为陛下举荐人才的责任和义务。   他或许能为迟砚提供一条捷径,但能不能被圣上赏识可还是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这几张纸被元帝瞧见的时候是翌日上午散朝后,他一向有留裴昱瑾聊朝政的习惯,朝中那些老东西是惯会给他添堵的,这关键时候还是得靠他的裴卿来出主意。   但裴昱瑾与他分析朝政的时候从来不多说些旁的什么,这次怎么还学会夹带私货了?沈云逸将那几张纸拿起来想看看是写了些什么,却不料脸色是越看越沉重,最后竟是直接拍案而起“放肆,这都是什么人敢这般胡言乱语。”   就这字迹,绝对不可能是裴昱瑾的,更何况他的相爷素来都是闻弦歌而知雅意,就算是有些大逆不道的想法也绝不可能这般直白地表述,多半会引他入局叫他甘拜下风。   “陛下消消气,先喝杯茶。”裴昱瑾给一旁侍候的小太监递了个眼神,他猜到了元帝会有这样的反应,但他毕竟是要帮迟砚而不是要害他的。这一篇不能让元帝接受那就多来几篇,慢慢适应了就行。   “你既是知道这些字句会让朕不悦却还是要呈上来,裴言之,朕还是太纵容你了。”元帝将小太监端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又把那些纸拿了起来作势要摔在裴昱瑾脸上。   但这话虽这么说,可那纸最终也没落在它该落在的地方,元帝终究是没有迁怒。   “陛下,忠言逆耳利于行这样的道理当年太傅可是再三劝谏过的。这东西在呈于您之前臣认真看过了,或许言辞是有些锋利欠妥,但他指出的问题却都是切实存在的,您要不再仔细看看。”   裴昱瑾觉得迟砚会合元帝的心意,是指在元帝能够放下身为帝王的那些骄傲,能够虚心看进去臣子的谏言后,他就会发现迟砚这人的眼光独到之处。   沈云逸不是个昏君,不玩独断专行那一套,相反他很能听得进劝,尤其是听得进裴昱瑾的劝,因而即便他觉得那些刺目的言语是在挑战他为君的底线,却还是将那些纸又拿起来逐字逐句的看,虽然火气还是很旺盛但理智多少回归了些。   “这些都出自谁手。”元帝这话说的难辨喜怒,一时让人不知道他这是要迁怒还是要如何,这要是贸然将迟砚抛出去可就不知于他而言是福还是祸了。   但无论福祸,只要说话的艺术掌握的足够好,裴昱瑾就有足够的把握让迟砚全身而退,即便不能在元帝面前留个好印象也不会让他提前失了圣心。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现在鸡翅已经可以荣升为除了他们三以外的第四号重要“人物”了。 第39章 狗血的故事   “一个寒门学子, 从街上捡回府里的。”裴昱瑾也拿了杯茶不紧不慢地喝着,一点都不慌。   “寒门学子,哪里就有这么巧故意撞你跟前的, 裴卿你的警惕性怎么这般低了。再者说你府上什么时候成收容所了, 什么人都往回捡?”这也不怪元帝恶意揣测, 主要是身份使然,由不得他不多想。   居心叵测, 不走正道的人太多, 他便是一竿子打死也冤不了几个。   “陛下也觉得不该往府里随便捡人?”裴昱瑾这语气像极了是要给人下套,但沈云逸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相当自然的就回了句, “言之你今日是怎么了, 又不是三岁稚童,看见喜欢的物什就往府里带,这种活生生的人, 不知根知底的, 终究是隐患。”   “是, 臣受教了, 等臣回去就转告给殿下,不能在大街上随便捡人。”裴昱瑾声音里的笑意太过明显, 这可是元帝的旨意, 并非是他的意思。   “等等, 你是说这人是佑彦捡回去的?”元帝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软和了许多, 不带有刚刚的那点似有若无的嘲讽。   “是, 那日殿下与臣出府散步,恰巧遇上这人惹了些麻烦, 殿下心善就将人带回来了。后来殿下说是要读书也亲自指明了要他作伴读。”裴昱瑾知道元帝对沈听澜有多纵容, 有了小王爷这么个护身符, 元帝多少会宽容些。   “查过底细吗?”沈云逸听得这话眉头皱得更紧了,自己这个弟弟有多好忽悠没人比他更清楚了,若是蓄意接近,那便是其心可诛。   “查过,家世清白,人际关系极为简单。那日被殿下遇上纯属巧合。”虽然当日裴昱瑾为了哄沈听澜高兴几乎是没有犹豫就同意让迟砚进府,但当天夜里这人的生平,近段时日的动向就都被整理好送到了他手上了。   “清白就行,佑彦既然喜欢那就留下,你府上应当也不缺一个人的口粮,若是缺朕补给你。”刚刚还说不能随便在街上捡人,这会儿脸变的倒是比翻书还快了,不过好在裴昱瑾早就习惯了陛下这般双标,也没觉得太惊讶。   不过被这么一打岔,元帝原本那点火气算是彻底散尽了。   好现象,慢慢来,离科考还有充足的时间,沈云逸总能适应迟砚的文字风格和有些“大逆不道”的言语。   之后的日子里迟砚每日雷打不动的从裴昱瑾这里拿策论题,在沈听澜听课的时候写,晚上再亲自送到裴昱瑾的书房,听他教导元帝的某些偏好,帝王的容忍度是会提高,可作为臣子的也要学会适当的忍让妥协,主动去迎合君主才行。   沈听澜不知道他们之间有着什么样的利益关系,只知道他们相处的日渐融洽。一向高贵的小王爷不止一次地带着孟衡悄咪咪地扒着门缝听里面的动静,每次都能听见他们你来我往,酣畅淋漓的交流,即便是有时言词锋利的争辩上两句也无伤大雅。   这样他也能稍微放点心了,或许是因为目的已经基本达成,沈听澜最近上课是越来越划水了,听不到两章就直言不讳地跟裴昱瑾说他困了,弄得裴昱瑾总觉得自己不是在讲四书五经而是在给他读睡前故事。   但这样也无妨,勉强也能算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一人能享受午后阳光拂面的睡眠,一人能看着对方乖巧安静的睡颜,还觉得这种静谧的时间太短。   至于迟砚嘛,作为一个要参加科考的举子,他大概是只能分秒必争,不太需要休息,也没办法加入他们享受生活二人组的。   但某日这种几乎已经成为习惯的事情忽然被打破,沈听澜还觉得有些不舒服,明明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听人讲课了。   “你明天下午有事?是皇兄找你?可是你上午不是回来的很早吗,怎么不顺道儿把事情一起都处理完了再回来啊!”沈听澜的小嘴叭叭地输出,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都不带停顿的,倒不是他自己喜欢和裴昱瑾相处的时光,他主要是怕这人忘记给迟砚留题目。   毕竟这种循序渐进的事情最忌停顿了。   裴昱瑾见他这副着急的模样既是有些欣慰却又有些无奈,只能耐心地安抚道,“臣临时决定要去长公主府赴宴,未能筹措好时间是臣疏忽了,臣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下次,下次若是有事一定提前与您商量。”   长公主府,沈听澜反应了一会儿后眼睛一下子就瞪得圆圆的,里面既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被骗后的受伤委屈,“清河翁主的赏花宴,你不是说过你对她无意不会去的吗,为什么临时改主意了?”   那湿漉漉的眼神看得裴昱瑾心口一滞,开口时语气更加温柔了,“臣并非是为了清河翁主才去的,之所以临时改主意,是因为今早萧驸马回京城了。”   大长公主的驸马萧昱是当年太学的太傅,也能算得上是元帝和裴昱瑾的授业恩师,是以他可以不给长公主和清河翁主颜面却不能忘了尊师重道的礼数。   对于萧驸马这个人沈听澜是略有耳闻的,出身不高但有才名,后来靠科举入仕被先皇点为探花,容颜秀美引得大长公主一见倾心,求了先皇好久才许她下嫁。不过他要是没记错的话这两人就是一对怨偶,因为当年萧昱是有个两情相悦的青梅表妹的,因为帝王的旨意让有情人分离,所以后来他们夫妻不睦。   但又因为是尚公主所以他不仅不能休妻,便是连和离也是不能提的,这才有了后来驸马爷辞官游历山水这么一出,大概是因为自知理亏,先帝对此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了。   不过这种事沈听澜会知晓多半还是靠的民间画本子,后来他出于想要吃瓜的天性还曾抱着那些读物去找过他皇兄,元帝虽是敲着他的脑袋瓜子让他少看这些没营养的东西却还是经不住他的软磨硬泡讲了些给他听。   “所以,萧驸马游历山水这么些年,怎么现在回来了?”先前他们夫妻都闹成这般模样了,怎么也该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才对,总不能是出走半生发现自己对发妻还是有情的吧,那这也太讽刺了。   听他这么问,裴昱瑾的神色变得有些讳莫如深,“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个女子,现在安顿在驿站,等下午的宴会便会带去。”所以他去赴宴不单单是出于要给萧昱面子,更有可能是要去帮着灭火的。   这种事情元帝不好出面可不就得由他这个左膀右臂来代劳了吗。   听到这里沈听澜的脑海中一下子就出现了先前某些网页的推送“惊,将军出征三年竟是带了个怀孕的女子回来。”   这也太狗血了吧。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八卦之魂被彻底点燃了,他也想一线吃瓜。   于是裴昱瑾就见刚刚还委屈巴巴的某个人这会儿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望着自己,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但大长公主脾气素来火爆,他有些担心若是场面不可控会伤了少年,“殿下,您乖乖在府上待着,真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臣定会一字不差地转述给您。”   但沈听澜才不会就这么妥协,他熟练地捞过了裴昱瑾衣袍的一角边摇边开始了他的碎碎念,“裴相啊,本王最喜欢胡思乱想脑补许多了,不能第一时间知道对本王来说那是一种会让人心口疼的煎熬,你一定是舍不得叫本王如这般抓心挠肝难受的。”   少年这样软乎乎的撒娇,虽然可能是有些无理取闹,夸大其词了,但裴昱瑾还是十分受用,不舍得让他失望,“好,臣带您一起去,但您务必得跟在臣的身边,即便是有事要处理也一定要带上苏秦。”   孟衡在裴昱瑾看来就是个没用的,带不带都无所谓。   当然沈听澜即便是要忙着吃瓜也没忘了他的“大业”,还是督促着裴昱瑾给迟砚留了道题目放在书桌上后才跟他一起出门。   与相府低调安宁不同的是大长公主府建在闹市,极具奢华丝毫不掩饰身为贵族的铺张,如此奢靡难免会加深寻常百姓对于皇室的误解,不怪他这位姑母不得圣心,太不懂得分寸了。   能有资格在门口迎宾的应当是公主府上比较机灵的小厮了,这乍一看见裴昱瑾那是赶忙陪着笑就迎了上来,昨日翁主可是拿着这位爷的画像给阖府上下的人都交代过一遍了,务必要记牢,若是瞧见了那必须要奉为上宾,怠慢不得的。   而这画像他们年年都能看上一遍,到今年少说也看了有三四年了,虽然是从未见过真人但也早就记牢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单单是站在门外都不会错过门内的热闹,这大长公主府还真是门庭若市。   按理来说不过是个空有封号的公主,不该得到这样的追捧,但偏偏她的母家世代为将,她的那些表兄弟们至今还在朝中领着官职,很难说元帝有时候对这位姑母的宽容不是看在这些人的面子上。   “相爷,您里面请,翁主久候您多时了。”那小厮笑的谦卑却又藏不住高兴,这位爷今日来了,翁主若是高兴那便少不了兄弟们的赏。   不都说古时候的女子多半含蓄,不说含羞带怯但也不必这般跟恶虎扑食一般吧。沈听澜撇了撇嘴,这迟砚不在,勇斗情敌的任务少不得得由他来代劳。   作者有话要说:   说起那个“将军......”我是真的在很多地方都看见过。 第40章 剥葡萄   但沈听澜很快就发现自己好像没有什么用武之地, 因为裴昱瑾几乎是毫不犹豫就拒绝了,偏偏他还言辞得体,让人只能顺着他的话说。   “你莫不是记错了翁主的交待, 清河翁主至今云英未嫁, 是断然不会做出私下会见外男这等有伤风化之事, 翁主闺阁清誉,不容有失, 不得胡言。”   这字字句句都是站在清河翁主的立场上为了她考虑, 将旁人的话都堵的死死的,这小厮断然是没有胆子去应下玷污翁主清誉这等罪名的, 只能苦哈哈地陪着笑道, “是奴记岔了,您里面请。”   “有劳。”裴昱瑾带着沈听澜往前厅去,这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其中就包括沈听澜之前在成衣铺看见的小紫, 姓什么他不太能记得请了, 之所以记得他是小紫还全靠他穿了同那天一模一样的衣衫。   但巧了不是, 裴昱瑾今天穿的也是一身绛紫色的锦袍, 贵气逼人,不过沈听澜很清楚这人完全就是随便拿了一件就穿上了, 不带一丝刻意。   原因无他, 他长得贵气穿什么颜色都好看, 绛紫色顶多是锦上添花。更准确些说应该是他为紫色添彩, 而并非是紫色让他耀眼。所以说, 旁人即便是学也只能学到表象,触碰不到本质。   而那些或惊讶或嫉恨的眼神是半点都没有影响到裴昱瑾, 他拉着沈听澜目不斜视地就走到了除主家以外最上首的位置落座。   陛下不在, 长公主是长辈, 那么除此以外他的殿下本就是这里最尊贵的人,理应坐在这样的位次上。而沈听澜虽然不喜欢招摇却又拒绝不了如此得天独厚的吃瓜前排,便也坐的心安理得。   而面前的桌子上已经提前备下了蔬果,最妙的是连瓜子都有,可以说是很合他的心意了。   而原本等在后院的萧清河也收到了前面小厮的回复,大概是因为被拒绝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她竟是并没有感到太失望,反而是唤人来为她重新梳妆整理,换了身更为华丽的裙衫就娉娉婷婷地往前厅去了。   她始终相信女追男隔层纱,而在追求裴昱瑾这件事情上她有着前所未有的耐心。   而前厅的裴昱瑾他在给沈听澜……剥葡萄。   因为某位小王爷呢,盯着某串饱满新鲜和裴昱瑾的锦袍一般颜色的葡萄垂涎三尺,觉得看着味道就会很好,但上手剥的话肯定会黏糊糊,滑腻腻的,他不太喜欢这种触感,而古人好像又不太兴整颗连皮一起丢进嘴里,最后再吐皮,这样好似不太雅观。   所以沈听澜只盯了一会儿就收回了眼神,有点后悔没把孟衡带在身边了,回去后一定要多吃两串弥补一下。   但裴昱瑾将他的眼神都看在眼里,其实少年若是真的想要吃的话那随便吩咐长公主府上的哪个婢子小厮来伺候都是可以的,但他却不太想如此,于是便吩咐人端了个水盆净了手,用巾帕将水吸干后才把那盛着葡萄的磁盘端到了自己的面前。   “你要吃吗?”沈听澜的视线跟着盘子跑,最后落在了裴昱瑾那双纤长白皙似玉的手上。   裴相没有立刻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摘下了一颗最大最紫还沾着水渍的葡萄,自顶部一点一点的把皮剥下,直至露出完整的鲜绿色,看着就鲜甜多汁。   沈听澜都能够想象出这么一颗在唇齿间爆开的感觉,那一定是满满的幸福,此刻他眼中仿佛刻满了想吃两个字。   又馋又懒,却还让人想要无条件的宠着。   裴昱瑾将那颗葡萄捏在指尖吸引着少年的目光,原是想要往自己唇边送逗逗他的,但到底还是不忍心让那双狗狗眼失望,于是便举到他唇边半寸处示意他张口。   “给我的?”沈听澜的声音里有些不可置信,但更多的还是惊喜。   在得到那人肯定地颔首后,他听话地用嘴把那颗葡萄叼了过来,果然是如他所料一般的美味,就是不知道长公主府是在哪处采买的,若是能问清楚回去后好让顾叔也去买些。   在美食面前,沈听澜觉得他的社恐属性可以略微收敛些,于是他招手唤来了侍立在侧的小厮,小声问道,“这些葡萄是在哪里购置的?”   那小厮垂首恭敬道“回贵人的话,这些果子全部都是府上果园里悉心培育的,并非是从府外采买的。”   在府里种瓜果也算是一种别样的趣味了,虽然无法买到但沈听澜也不失望,等他回相府了也要让裴昱瑾给他辟一块地,再找些专业的人来种蔬菜瓜果,孟衡的话就让他监工。这种自己种植纯天然的东西肯定是会比外面买的要好上许多的。   “但您若是喜欢可以去园中采摘,带些回去。”长公主府的服务还真是贴心,虽然几串葡萄是不值什么,但在园子里亲自采摘还是有点意思的。   沈听澜下意识地看了裴昱瑾一眼,眼中的意味还是很明显的。   “殿下若是想去那便去看看,让苏秦跟着,若是遇上什么不长眼的不必留情,横竖都有臣在。”他带少年出来本来就不是为了拘着他的,他若是对什么事物感兴趣,那只管尽兴便好。   “用不着你说,谁敢舞到本王面前来,甭管是谁,腿都先给他打折了再说。”人对于未知的事物就是喜欢无端揣测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沈听澜刚刚就听见有几个在那边嘀嘀咕咕,看着他们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的人,多半不是什么好话。   少年不是那种任人揉搓,委曲求全的性格,相反他有时候还霸道不讲理,如此也好,裴昱瑾反倒是不那么担心他会受人欺负。   他们这段交流甚至是刻意压低了些声音,原因无他,沈听澜其实还真挺想看看有没有真正不长眼的人会自己撞上来,毕竟生活太过平淡无聊,还是需要一些乐子来调剂的。   其实刚刚那些猜测的声音中大多还是关于一向独来独往,不近美色的裴相这次竟然带了个容貌姣好的少年在身边,难免会引人遐想。   “言之哥哥,今年是朝中事务不忙吗?”沈听澜前脚刚走,一道略有些甜腻的女声就自远处响起,循声望去便见萧清河唇角带笑,端的是一副少女怀春的姿态。   任是在场的谁都知道,所谓朝中事务繁忙不过是一个用作推脱的借口罢了,偏偏她还要主动找台阶下,到是挺痴的。   “本相虽虚长翁主几岁,但即便是往上三代亦无亲缘可论,翁主逾矩了。”要不然说裴昱瑾这人不懂得怜香惜玉呢,即便是这么多人的场合,他也不懂得给人留些面子。   虽说这么做可能确实是有失君子风度,但既无意思就不该给人留有任何侥幸的余地,这么做当然也无可指摘。   果然,清河翁主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面上的笑意顿了顿,连眼圈都红了些,好半晌才回道,“相爷思虑周全,是清河考虑不周了。”   美人眉眼低垂,伏低做小的姿态最能引起男子的注意和强烈的保护欲了,萧清河连哪个角度最能展现她的柔弱无骨都计算的分毫不差。   矫揉造作,有失自然。   裴昱瑾的眼中有一丝不那么明显的嫌恶闪过,自他少年时起对他有意的女子就数不胜数,非他自夸,用掷果盈车来形容也未尝托大。见识过形形色色的手段后,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会为拒绝旁人而感到愧疚心软的裴三了。   现如今除了沈佑彦一人外,没有谁的眼泪能换的他半分心软。   “翁主既是知晓,那便莫要胡乱攀扯了。”裴昱瑾连站都没站起来,即便是仰视看人,他目光中的威势都未曾被削弱半分。   话说到这里,清河翁主原还续在眼眶中的泪水是彻底断了线,大颗大颗就往下掉,手在袖口中也攥紧了。   她这幅形容自是叫她那些爱慕者心疼不已,有些甚至是顾不上身份地位的考量就忙着替她出头,比如先前的小紫兄。   “顾某久闻裴相温润如玉,君子如竹,是京都无数人争相效仿的标杆。您今日这般对待翁主,实在是有失风度,会让我等怀疑是否追随错了人。”他这话说得慷慨激昂,竟还有些人竞相附和。   愚不可及。   裴昱瑾抬眼看了他一瞬,眼峰凌厉,开口时带了些嘲弄,“听过邯郸学步,东施效颦吗,本相十八岁及第,二十一岁拜相,尔等要学趁早。在开口指责本相前不妨先问问自己,配否。”   这才是真正的不留情面,就差没指着他们的鼻子让他们瞧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以他为目标便以为自己有多高贵,他在乎这个吗,一群被人牵着鼻子走的蠢货。   那群人被这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在座不少早就过了二十一岁这个年限,而裴相更是京中十年难遇的才子,曾有人断言二十年内无人能出裴言之之右。   偏偏有人还是要死鸭子嘴硬,“裴相才学我等确实望尘莫及,但为官为人,又岂能仅以才学论道,品行道德,缺一不可。”   这话说得真是冠冕堂皇。   “拒绝她便是品行不端,德行有亏?本相为官五载问心无愧,你若真能挑出本相何处德行不佳,倒是能叫本相用正眼瞧你。”很明显,被人像疯狗一样的攀咬成功的激怒了裴昱瑾,他见萧昱迟迟未出现,本还打算去陪殿下摘果子,竟是不防被这些人绊住了脚。   “两年前,清河翁主您命人送信于本相,邀本相别院赏花,信中所书本相不便赘述,但当时我回了您八个字,您应当还能记得。”他顾及着女子的闺中清誉已然给她留了些颜面,却不料她却一言不发,拿这些不相干的人来当枪使。   作者有话要说:   裴相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别来沾边,某人除外 第41章 共沉深渊   提到那封信, 萧清河的面色变了又变,当年她刚刚及笄,随母亲进宫拜见陛下的时候在回廊下一眼就看见了拜相不久, 风头正盛的裴昱瑾。   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世上竟会有这般俊俏的郎君, 她就像当年母亲一眼就相中父亲一般, 对这个少年一见倾心,但他们的状况却又与她父母当年不同。裴昱瑾大权在握, 不会任人摆布, 她没办法求着母亲去勉强。   但即便有她父母这般的怨偶在前,萧清河也还是想再勉力一试。所以她趁着年少轻狂的岁月给裴昱瑾写过一封极为大胆露骨的求爱信, 被母亲娇宠着长大的翁主当时从未想过会有被拒绝的一天, 所以她将满腔情意付诸笔端,不计后果。   但就在她满怀希望地拆回信的时候,却只拆出了“事业未立, 无意嫁娶”这八个字。   但凡聪明些的应当都能读出这背后的婉拒之意, 可萧清河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不到黄河不死心, 从那次被拒绝后她每年都办赏花宴,每年都会特意给相府送一份请柬, 即便裴昱瑾年年都不来, 她也从没放弃过。   裴昱瑾本觉得避而不见已是他最大的退让可有些人明显不知道什么是见好就收。“若您真的不记得的话, 本相也还记得, 大可以替您回忆回忆。”   “不必了, 清河记得您当初说过‘事业未立,无心嫁娶’, 但如今满朝文武鲜少有人能与您比肩, 您如今的事业还不够吗?”装傻了这么些年, 如今都被逼到这份儿上,她也想要个直截了当的答案,好让她彻底死心。   “边塞尚未荡平,如何能算事业已立?”裴昱瑾说这话的时候面色是极致的淡漠,但认真看又能发现他眼底那一抹深深的隐痛。   “荡平边塞那是为将者的分内之事,又与尔何干?”被他搪塞惯了,清河翁主几乎是脱口而出这句话,但很快又意识到了这话的不妥。   当年的裴府除了裴侯以外,大公子和二公子均是军中郎将,可惜后来在兴裕一役中父子三人俱亡,这件事是裴昱瑾心底最深的痛,因为当年他是少年军师,他的父兄是听信了他的计划才会命殒他乡,魂难归故里。   所以,怎么会与他无关,明明最是相干。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非常尊敬……”萧清河急于解释,一时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翁主不必多言亦不必在我身上多费功夫了,有这样时间不如多看看身边的人。”裴昱瑾的声音中并没有责备,反倒是意有所指地扫过了某个虽然激进但大概也是出于真心的人。   萧清河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这个两次为她出头的男子,其实她是有些印象的,每年都能看见他,总是喜欢穿紫色的衣衫,她并非迟钝到感觉不出这人的心意,只是不想将就。   “我们之间当真是一点可能都没有吗?”其实她坚持了这三四年的光景,也不再是个十五岁的姑娘了,这两年母亲不止一次地劝过她放弃,不过是不甘心罢了。   “没有。”这般斩钉截铁的回复也应当是能断了她的念想了。   “好,我知道了。诸位公子,待等会儿赏花宴开始,清河将于宴上择婿。”她说出这番话也不知是真的想通了还是只是出于一时意气。   但这就都不是裴昱瑾需要关心的事情了。   前厅的热闹沈听澜是一概不知,他更是不知道裴昱瑾竟然已经优秀到可以自行处理桃花,帮另一半□□了。   果然一个优秀的男人就应该有这样的觉悟和素养。   公主府的后院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和相府差不多,只是相府那里留出了大片空地用于建校场,而这里就是纯粹的玩乐,不仅有葡萄园,还有多种果树,都是成片划分的,看起来很是壮观。   “贵人里面请。”那小厮不仅为他引路还提了个篮子准备来装他采摘的葡萄。   其实沈听澜也只是图个新鲜,只亲手摘了两串就觉得没意思了,用剪刀来剪磨得他手都有些疼,还是那小厮提议让他先去休息,等摘好后再给他送过去。   这样也正合他心意,来这里有几年了,除了皇宫和相府他还没有认真逛过其他的古典园林,而公主府的设计感非常典雅,即便是没什么艺术细胞的他都感受到了这种艺术的熏陶。   没人带路,倒还有些探险的野趣,就是长公主府太大,路又多又杂的,沈听澜转着转着就不知道逛到哪里去了,不过他也不急就是走的脚排骨篜里底板有点疼。好在前方有个院子,里面竹林有个凉亭,他在进去前还特意看过院子里没人,他只在亭中小坐片刻也就没想太多了。   是半点都没料到这里竟然才是真正的吃瓜一线,是猹的天堂。   “萧昱,本公主究竟是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般羞辱于我。你还记得自己是本公主的驸马吗,你带个女人回来,是要让本公主沦为全京城的笑柄不成。”   乍一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沈听澜正好弯腰给自己捶捶有些酸疼的腿,因为怕惊着他们,他都不太敢动,毕竟他不是故意要在这听人吵架的。但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对他的“老腰”不是很友好,所以他也没坚持一会儿就小心翼翼地直起身体。   好在竹林隐蔽他也没发出什么声音,而两位当事人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虽然沈听澜喜欢吃瓜但他也觉得这样似乎不太道德,可这时候要是出去又太过明显了。他社恐,他害怕接受死亡凝视。   竹林虽隐蔽但竹叶间的缝隙也很多,沈听澜透过那些空隙大致能看清他那素未谋面的姑母,反倒是这位姑父因为是后背对着他的,所以看不清面容。   许是因为一直养尊处优,除了这桩婚事外就别无烦心事儿的缘故,大长公主沈琦樱虽年已近四十却未见岁月在她姣好的容颜上留下太多痕迹,便是说她二十八九想来也是有人会信的。   “臣夫当年说过于您高攀不起,这么些年游历山水心境愈发开明,遇见阿盈我才觉得沉寂了多年的心又重新跳动了起来。您放心,我这次回来便是想要与您和离,正式迎她入萧府作正妻。若您觉得此番折损了您的声名,便是由您休夫臣亦是接受的。”   声音挺好听的,能被点为探花还能让公主一见倾心的肯定长得也是不差的。   萧昱这番话说得谦卑,却又让沈琦樱怒火中烧,“我从不知你竟然也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到如此地步。”   他们成婚这么些年了,这人连个笑都很少给她,如今却能为了别人做到这番地步,让她如何能不恼。   大概是觉得心中亏欠,萧昱任由她指责,甚至是一言不发,但这或许也是一种无声的抗拒。   “你现在已经厌恶我厌恶到连话都不愿多说了吗?”偏偏他这幅听之任之的模样更让沈琦樱心酸。不是这样的,她爱的萧郎是当年那个打马过长街恣意畅快的少年郎,不是如今这个眼中心中都不曾有过她的薄情人。   “臣未曾厌恶过您,或许怨过但怨的从来都只是命。”萧昱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的情绪是真诚的,沈琦樱知道这是实话,但这却并不能让她心中好受半分。   “你以为你这么说本公主就会放过你吗,萧昱你听好了,我沈琦樱这辈子得不到的东西谁都别想抢走,便是闹到陛下面前,我也定不会叫你如愿的。”一向端庄典雅的大长公主罕见地红了眼眶,没有道理只有她一个人要在深渊中沉沦,她一定要拉他一起。   看着拂袖而去的姑母,沈听澜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地摇了摇头,太偏执了,这样肯定是会受伤的。当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评判这两个人的对错,萧昱这要是放在现代那就是婚内出轨,无疑是千夫所指的大渣男,但他们也分居多年了早就能诉讼离婚了。   更何况当年沈琦樱还是仗着权势强嫁给人家的,这就更加不道德了。对比了一下自己的行为,沈听澜是愈发觉得自己可真是小天使,还十分顾及当事人的想法,避免他们成为这样的怨偶。当然他从中也吸取了很多教训,之后务必要更加谨慎了。   绝对不能强买强卖,要让他们学会悦纳对方才行。   “是谁在那边,公主已经走了,出来吧。”萧昱微微偏过身,虽没特意往亭子那边看,可沈听澜还是确信他瞧见自己了。   既然都被看见了,那他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就是刚刚一直小心地坐着腿好像有些麻,他尝试了一下发现自己可能一下子还不太能站起来,于是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提议,“抱歉,腿麻了,要不您进来咱们聊?”   虽然没听到回复,但越发明显的脚步声昭示着发出这声音的人采纳了这个建议。   不多时,沈听澜就看见了那副让他好奇许久的容颜,确实俊美,但同裴昱瑾相较还是逊色了几分,偏儒雅风,可能也有些年龄的因素在,他觉得这人的雅致风度是刻在骨子里的,不像姓裴的外表再谦和骨子里总还带了些喜欢捉弄他的恶劣。   当然这时候沈听澜还没觉得自己下意识地把裴昱瑾当做一个比较的对象和标准到底有哪些地方不太对劲。   “小郎君是来府上赴宴的吗?”沈听澜打量他的同时,萧昱也看了他两眼,当然只是很短暂的一下,他离京太久了,不大认识这些年轻的生面孔。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危险危险危险,撮合人也要提高警惕 第42章 配合演戏   “是, 我是来后院采摘些葡萄,不成想迷了路,走的有些累了就想着找个地方歇歇脚, 并非有意窥探。”沈听澜这话说着有些心虚, 不管有意无意, 窥见了他人不为人知的事情到底是不好的。   但好在萧昱似乎并不在意这个,只见他在沈听澜的身侧很随意就坐下了, 开口说的话也与刚刚的事情无关, “许多年没有回到这个地方,竹林茂密了许多。”   他的声音里有几分怀念, 或许他对沈绮樱也并不是一点情谊都没有的。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绝情?”可他突然又这般发问。但很快就自顾自地摇头, 或许是觉得自己问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很傻气。在外人看来他确实绝情,抛妻弃子多年,回来后却是为了和离另娶。   “不知道你们之间的事情, 我不能随意评价。”沈听澜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虽然他看过不少版本的画本子, 但有些事情多是以讹传讹, 事情的真相如何还真是未知的。   “世人都说人生三大喜事莫过于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和他乡遇故知, 可于我而言这三件事撞在一起却并非是幸事。”   或许是心里的事情憋得太久了太需要一个人听他倾诉了, 萧昱便就这么对着沈听澜这个刚刚才有了一面之缘的少年讲起了他们之间的全部经过。   这真人真事听起来比画本子还要精彩, 那些说书人还是太保守了。   沈听澜一个局外人虽然听的唏嘘, 但终究还是很难同故事里的人共情, 他思索了半天都觉得无从安慰,因为有时候语言还是太浅薄了。   “多谢你愿意听我在这里絮叨, 我该走了, 小郎君, 在宴席上尽兴。”萧昱虽是挑了今日回长公主府,可终究还是顾及着沈琦樱的颜面,没有将他心爱的女子带回这个困了他许久的樊笼。   大概是他的笑意太让人难过了,沈听澜明知道自己不该管可还是出声了,“刚刚长公主说她是绝对不会同意和离的,若真是如此那你又当如何,与先前一般外出游历,眼不见心不烦吗。”   “她会同意的,即便最后真的不欢而散我也不会再退让了,我相信陛下会公正处理的。”萧昱虽看着儒雅谦和,但骨子里的倔强未必就比沈琦樱少,这些年他选择退避也是出于夫妻一场的情分,可现如今他又有了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就不得不争了。   “那可不一定。”沈听澜很小声地说了一句,他对自己这位皇兄还是比较了解的,虽然他对自己这个弟弟是很纵容,可一旦涉及到家国利益的层面,就很难说公不公允了。   “嗯?”他刚刚说话的声音太小就像是含在喉咙里一般,萧昱并没有听清楚。   但这种可能是有点大逆不道的话沈听澜也不好再重复一遍,只能是岔开话题道,“若真有要去找皇兄裁断的那天你可以让人来丞相府找我,在皇兄那儿我还是有一点点话语权的。哦,对了,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沈听澜。”   他既没有唤萧昱驸马也没有叫他姑父,大概是私心里觉得这人不会喜欢这个称呼。   “珩王殿下。”萧昱当年离京前曾见过年幼的沈听澜一面,虽然过去这么多年他早就长开了,可他的封号总还是记得的。   “您是长辈,叫我佑彦便好。”即便没有亲缘关系在,萧昱也是长者,更何况还算合他的眼缘,唤他殿下会让他不自在。   “那便,多谢佑彦了。”一个称呼,也没什么好推拒的。   萧昱走后,沈听澜又坐了一会儿,腿倒是不麻了就是心里还有点乱需要好好捋一捋。当年沈琦樱跟萧昱这档子事儿吧有点强取豪夺的狗血戏码在,他认真思索了一下觉得就目前裴昱瑾和迟砚的状况来说是没有这个风险的,但还是有借鉴意义的,回去他得把自己的小册子再补充补充,写得更厚一点。   等思索清楚了,沈听澜才站起身准备回前厅,但他站起来都走出院门了才想起来他就是因为找不着路才跑这来坐着的,偏偏他刚刚还忘记问萧昱路怎么走了。   他不是路痴但也不喜欢走迷宫,好在没有走多远就遇见了打扫庭院的小厮。有人在前面引路,他终究是摸回前厅了。   “殿下怎么去了那么久。”自刚刚裴昱瑾与萧清河开诚布公的一番谈话后,倒是没人再来烦他了,他既是闲得无聊就拿了一个干净的瓷碗给沈听澜剥葡萄,他记得太医说过这类的蔬果适量吃对这人的身体有好处,他难得有既喜欢又健康的食物,稍微多吃些也无妨。   沈听澜在外面转悠的时间太久,那小瓷碗中已经有了小小的一堆去皮的果肉,最下面那些最初剥好的颜色都有些变了。   “遇见有趣的风景就多看了两眼,这才耽误了。”沈听澜接过他递来的碗,用勺子舀了一个果肉放进嘴里,他才不会承认自己是在这园子里迷路了呢。   不过裴昱瑾也并不是真的好奇原因,只是忧心他是不是遇见了什么麻烦,听他这么说倒是能放下心来。   “这里是发生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了吗?”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故事,虽然今天的重头戏已经在公主府的后院里演完了,但看周围人的表情,这前面多半也是发生了什么的。   “没有。”这些无聊且不会有后续的事情没必要让少年知道,省的白惹他烦心。见他似是还想要追根究底,裴昱瑾便从他的手上拿过勺子,一连给他喂了两颗葡萄,动作虽然连续但好在并不粗暴。   每每想要发问就会被美食堵住嘴,很难说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可能是快乐并苦恼着?不过不等他问就有人来给他答案了。   “本宫听闻,裴相你当着诸位宾客的面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清河,是觉得我长公主府的门楣太低,不够高攀吗?”这会儿的沈琦樱神色倨傲,目空一切,哪里还有刚刚的颓唐,她从后院回来就听说了这件事,自然是忙不迭地就要赶来给女儿撑腰。   萧清河是她从萧昱那里得到的唯一珍宝,从小就是众星捧月地养大,自是舍不得让她受半分委屈的。   “咳,咳咳”沈听澜本来就在被不间断地投喂,骤然被这道有些尖锐的质问一下,一个不小心就呛住了。   而裴昱瑾见状也是赶紧放下从他那里抢过的碗,走到他身侧去替他顺背,如此一来他俩倒是没一个去搭理沈琦樱。   大长公主高傲惯了,又怎能容忍这般的忽视,当即就是一个眼神示意旁边的小厮将沈听澜从裴昱瑾身侧撕扯开,太久没见过了,她是半点都没认出这是她那位玻璃做的侄儿。   “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给本宫把他拉开。”   但还没等到他们触碰到沈听澜的衣角就都被裴昱瑾扔出去了,虽然裴三郎是个文官但到底出身武将世家,文武双全绝不仅仅是一句夸赞他的场面话。   “裴昱瑾你放肆,你还有将本宫和长公主府放在眼里吗?”这一个一个的都在驳她的面子,沈琦樱连带着在萧昱那里的怒意都发了出来。   可裴相却是毫不避讳地与她对视,丝毫没顾及着身份的差异,眼中的冷意和薄怒丝毫都不逊色,开口时虽用了敬称但却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敬意,“是您放肆才是,纵容家仆加害皇亲,便是到陛下面前臣也能与您好好分辨分辨。”   沈听澜的咳嗽已经平复了,这会儿被裴昱瑾揽在怀里还有些喘息,话都到这儿了他也知道接下来该按什么剧本演了。   只见他咳得眼角湿润,手揪住那人的衣角,声音有些低弱,“言之,本王心慌,想回去躺躺。”   “好,殿下撑着点儿,臣这就带您回去。长公主殿下,臣明日定会让御史台上书陛下。”裴昱瑾丢下这句话后就抱起沈听澜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留下满满一堂的宾客面面相觑,相顾无言。这满京城能被称作殿下的并不多,再瞧瞧那岁数和裴昱瑾那么有恃无恐的态度,有点脑子的人都不难猜出少年的身份。   就连沈琦樱藏在袖子里的手都攥紧了,虽然她一直仗着顾家的权势能让陛下忍让几分但到底情分不深,一旦顾家没有用武之地后元帝就不会再顾念着那份并不存在的情分了,可沈听澜不一样,他是元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他们之间深厚的感情在京中就不是什么秘密。   这般开罪沈听澜,元帝心中的那杆天平未必还会偏向她了。沈琦樱其实并不是一个太冲动易怒的人。可今日的她先是被萧昱刺激后又知晓女儿被人欺负,这才会一时失智的。   “母亲。”萧清河虽然也不认识沈听澜但也知晓这次是因为自己才惹了这样的麻烦,难免着急。   “莫慌,还有你外祖和舅舅们在,他若没什么大碍,陛下便也不会如何。”沈琦樱拍了拍女儿的手轻声安慰道,即便此时她的内心也很焦躁,但她却并不想将这种情绪传递给孩子。   珩王是出了名的不好相与,这次的事情他未必就肯轻易放过。   再说裴昱瑾把沈听澜抱上了马车后就在催着车夫快些,还将人稳稳抱在怀里不撒手。   大概是他着急的情绪太过外露,沈听澜轻咳两声尝试着挣脱,果不其然地吸引他低下了头,“殿下难受的厉害吗,就快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看了看环境,懂了,到我碰瓷的时候了 第43章 抹脖子   “其实, 我没事,你不用这么担心的。”沈听澜冲他笑了笑后又指了指他抱住自己的手想让他松一松。   见少年的脸色确实还好裴昱瑾也就顺他的意放手了,可神色却不那么好看, “殿下刚刚是装的?”   那副模样太像他病发时的样子了, 可见他应该不是第一次这般了。   要遭, 裴昱瑾这么个大聪明蛋只要稍微动动脑子就会知道自己之前一定也倚仗着这个骗过他。刚刚光顾着按剧本发挥,忘记给自己留后路了。   所以沈听澜当机立断地躺回去了, 还揉着心口哼哼了两声, “不太严重,但确实有点心慌, 哎呦, 慌。”   边说边揉还边偷偷斜眼瞧他的面色,一看就是没事的模样,太过调皮了, 竟是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裴昱瑾托着他的后背让他靠在车厢上, 自己则是松手后就不再看他了, 明明他那般忧心这人的身体, 可少年却好,竟是拿这个作为拿捏他的方法, 这叫他如何能顺心。   这是生气了?沈听澜也知道这是自己理亏, 更怕以后这人把他当做狼来了一般, 之后他要是真的心疾犯了也没人管。   所以小王爷一点一点的悄悄往他那边挪, 但就在他只差一步的时候裴昱瑾又往旁边躲了躲。这什么意思, 不给他哄?   可就这么点小难度怎么可能轻易难住咱们的珩王殿下。躲,接着躲, 就这么大点儿地方, 他倒要看看能躲到哪里去, 再挪他俩都得摔马车外面去。可都快到门口了,裴昱瑾却起身坐到了对面。   嘿,他还来劲儿了。   沈听澜也跟他一起站起来准备一起去对面,就这么个小小的车厢他还能让这人跑了?   可就在他站起来的时候,也不知外面是怎么了,马车突然就是一个急刹,他顺着惯性就要往后栽,还是裴昱瑾拉了他一把,两人一起摔在坐垫上,虽是有人做了肉垫,可沈听澜还是发出了一声闷哼。   “殿下可是有哪里不适。”裴昱瑾很快就扶着他坐起了身,这下摔得不算轻,少年的身体让他放心不下。   沈听澜按了按心口,刚刚突然有一阵心悸,果然人好好的就是不能装病,会有报应的。他缓了一会儿才回道,“无碍。”   可他的脸色比刚刚差了不少,他的话这会儿反而是显得没什么说服力。   这人有事的时候不说,没事的时候反而还能哼上两句的模样真是让裴昱瑾恨得牙都痒痒,却又不舍得多说他,刚刚也怪自己,好好的同他置什么气。   但裴昱瑾也不拆穿这人的逞强,只是把他扶到怀里按照太医教过的手法给他轻轻地按揉心口。   人肉垫子到底比冷硬的车壁靠起来舒服,沈听澜也就枕着他的胸口不再多言,没一会儿竟是直接睡过去了。   少年安静的睡颜看上去比寻常时候还要孱弱几分,更是叫人怜惜心疼。裴昱瑾不由得觉得不管这人以后做了什么自己还是应该更多地忍让着些。   到了相府他都没醒,裴昱瑾也没准备喊他,只是自己弯腰将他抱进怀里,动作很轻,没把人惊醒,而进府的这一路上不少人都瞧见了这一幕。   虽然沈听澜现在睡得还算安稳,但为了保险起见,裴昱瑾还是让人喊太医来看了看,全程动静都很小,等太医确定他没什么大碍后裴言之才算是真正放心。   要养护这么个娇气的少年,确实是得比旁人付出更多的心力,也要更加小心才行。   沈听澜这觉睡得舒服,但其实并没有过去太久,醒来的时候心口那点闷闷的感觉也已经消散了,当然最棒的莫过于没有人捧着一碗热汤药到他面前来劝他喝。   裴昱瑾并不在他这,让孟衡去问了才知道在他睡着这段时候傅筠来府上找过这人,那这人这会儿多半是在小校场,说起来他还没见过怎么操练兵士呢,或许更严谨一些应该说是没见过裴言之怎么操练人的。   小校场的地面堆满了尘土,马蹄一过,风再一扬 ,空气实在是算不得好。先前来这学马的时候,沈听澜就不算很喜欢,如今就更是谈不上了,更何况他也没想让裴昱瑾知道他来过,便就和孟衡两人在门口瞧着。   以前还在现世的时候,沈听澜看过为数不多的电视剧里是见过类似眼前这一幕的,一群孔武有力的大汉围住主角,主角还要大喊一声“来,一起上。”这种桥段多半是为了突出主角的勇猛,但眼前这一幕又不那么贴切。   因为这些来预备濯选金吾卫的儿郎们多半出自世家,看上去就没有那么有压迫感,顶多就是人数上有些优势,而裴昱瑾呢,也不是那种飒爽的少年将军,他很冷淡,虽然出手也是点到即止,可丝毫都不会给他们留颜面,甚至在言语上更是无情。   沙场空阔,他不刻意提高的声音都能顺着风传遍每一个角落,沈听澜听得清楚,他说的是,“如果下次我来你们还是这样的水准,就都回去,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诸位大多家世不错,总会有条出路。金吾卫守护皇城的安危,不是你们高升的垫脚石。”   当初元帝把这项任务交给他的时候,裴昱瑾是拒绝过的,他不太想和这些被宠坏了的世家子有任何的交集,根本是在浪费时间和生命,事实也确实如此,没什么好苗子。   但诸位勋贵们联名上书了,那元帝就不能置之不理,即便他无意提拔面子上也得过得去才行,因而裴昱瑾虽然拒绝了但又被他以裴侯当年勇冠三军,裴卿应当也不遑多让给驳回了。而裴言之听了他这话也确实是没再推脱了。   “走吧,没什么意思。”沈听澜在门口探了一会儿头就觉得无聊了,与其在这里听人训话,还不如自己去亭子里观鱼。   古代的生活节奏慢,虽然很舒服也很适合他,可终究是寡淡了些,他有点迫不及待地想象以后归园田居,招猫逗狗养鸡钓鱼的生活了。不过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必须得把孟衡带着,他负责养,自己负责玩就好。   但人还是不能太抱怨生活无聊了,因为往往你刚抱怨完麻烦事儿就会找上门来了。   【宿主请注意,宿主请注意,系统检测到主角受在半个时辰内会受到生命威胁,请您尽快排除。】   乍一听到这话,沈听澜觉得系统肯定是在逗他,相府里能有什么危险,是吃饭能噎死,喝水能呛死还是走路能栽死?迟砚到底是主角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总不能这般倒霉的吧。   不过虽然沈听澜心中存疑,可他脚下的步伐还是加快了,万一这个世界它就是不按常理来,真把主角受弄死了,那可不妙。   但就在他带着孟衡急匆匆地踏进裴昱瑾院子里直奔厢房时,一推开门却发现里面根本没人。   “人呢?”沈听澜的语气有些急,这时候他才觉出了一点惊慌,若是人不在相府,那会发生什么就是不可控的了。   孟衡也不知道主子这是怎么了,他也不能一直盯着迟砚这边的动静,自然是不知晓的,但他还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安慰道,“主子莫急,我这就去问问顾管家。”   虽然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可顾管家还是亲自跟着来了一趟,“见过殿下。”   “不必多礼,顾叔,你知道迟砚哪儿去了吗?”半个时辰的时间太短了,耽误不得,沈听澜现在有些害怕他来不及,万一他找到迟砚的时候,人都已经凉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迟公子今日说是要出府,从府上牵了匹马就离开了,约莫一柱香前走的,东西都还在。”就是刚刚发生不久的事情,顾叔记得还是很清楚的。   “去哪了?”沈听澜并不担心迟砚会不辞而别,只是这人之前应当树敌不少,就这么孤身一人的太不安全了。   “这,老奴并未过问。”迟砚虽是寄宿裴府,但毕竟是客人不是犯人,他的私事做下人的不方便多问,而主子没有明确交代过那就是默许他可以自由进出的意思。   “备马,找人去。”沈听澜边说边往门外走。迟砚这个点不是应该在自己屋里写策论吗,往外面跑什么,等找回来了非得叫人给他腿打断了才行。   “殿下,要不要同相爷说一声,让他派人一起找,您就不要亲自去了,路途颠簸别再累病了。”孟衡也跟着一路小跑还尝试着想再劝几句。   听见这话,沈听澜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对,让人去通知裴昱瑾,让他去帮着一起找,本王先去。”   孟衡不提醒他都快忘了,这种英雄救美的机会应当要留给裴昱瑾才对,若是被自己给抢了那可不是什么好事。这样,他先顶上以防迟砚真有不测,一旦裴昱瑾到了他立马就退位让贤,给他们创造心动契机。   也幸亏先前跟裴昱瑾学了骑马,不然在偌大的京城里要靠马车寻人,那真是黄花菜都凉透了。但他对迟砚不算太了解,只能是把读书人会去的地方都转了转,却是连个人影都没有。   眼瞅着时间所剩无几,再找不到人是真得给他准备收尸了,沈听澜少不得还要再挣扎一下。   “系统,你知道迟砚在哪里对不对,你若知道最好赶紧说,耽误了救援,任务一旦失败,要早亡的应当不只有我一个人吧。横竖都是要死的,迟砚今天要是死了,晚上我就潜进裴昱瑾屋里抹他脖子,他俩要是都死了,那也是另类的大团圆结局,你说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裴:你要抹我脖子,谋杀亲夫?   沈宝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威胁那个狗东西的胡话,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第44章 小白脸   沈听澜的声音听起来阴恻恻的, 让人不寒而栗,可系统却是装聋作哑,并不回应。   “行, 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默认了, 爷也不找了, 这就去棺材铺看看哪些好,给他俩提前先备下, 这生不同衾死总还是要同穴的吧。”许是近墨者黑, 跟裴昱瑾待久了,沈听澜觉得自己的嘴上功夫那是大有长进, 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而系统大概也是第一次见这么能搅和的宿主, 并且它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个天天只想着躺平的人是真的能做出来这种事。于是一向高冷不爱搭理人的系统头一次向人类低头。   【城外三里路的后庄今日有诗会,会上有不少名流学者,迟砚收到了邀请函, 正好你们不在府上他就去赴会了】虽然按照常理来说, 系统的声音应当是没有半丝情感的电音, 可这次好似是有些无奈的意味在。   “早说不就完了。”沈听澜好像窥见了一些系统的软肋, 但眼下的情况紧急,他也来不及深思就放过了那么一点头绪, 而那恰恰是最重要的。   “去找裴昱瑾让他去城外三里地的后庄, 本王先去看看。”不过就是个诗友会, 一群文人之间可能是会使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若是分寸把握不好确实容易出事, 但沈听澜此刻是半点都没有考虑到自身的安全。   因为在他看来,欺负迟砚无非是仗着这人孤立无援没有后盾, 而他倒要看看谁敢欺负到自己头上来。   沈听澜策马的技术是愈发的娴熟, 虽然颠簸的感觉让他不太舒服, 可毕竟还是主角受的性命更加重要一点,但他到后庄的时候,里面还在以诗会友,宾主尽欢,气氛一派祥和,反倒是他急匆匆地闯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位小友可也是来论诗的。”开口询问的是个看上去仙风道骨的长者,巧的是这人沈听澜还认识,先前他去找皇兄的时候瞧见过。   “不是,苏老先生,我是来寻人的,您可知道有个叫迟砚的郎君今日也来赴会了?”其实叫苏阁老会更为贴切,但沈听澜怕他并未表明身份只是单纯地想来这儿陶冶情操便也就没有点明。   “小郎君认识老朽?”他在这里用的是化名,只是想来看看现在年轻人的思想都是什么样的,确实没料到还能遇见认识他的人,毕竟他为官多年素来低调治学,很少参与宴饮,不记得还有这么个小友。   “在家兄处见过,晚辈姓沈,家中行九,寻人实在是着急,劳您帮忙。”沈是国姓,而沈听澜是先帝的第九位皇子,众人称呼他为珩王的居多,倒是鲜少有人叫他九皇子。   “不敢当,您稍等。”沈听澜的提示不可谓不明显,苏执活了这么些年岁,人当然通透,一点就明白了他的身份。   苏执在外一直以云鹤先生的名号交友,多年来也有些威信,他要找人自然是快,很快就告知沈听澜今日来赴会的人中并没有一个叫迟砚的少年郎。   “系统,你确定迟砚是来赴会了吗?沈听澜环视了四周也确实是没见到人,但他却并不觉得系统是在骗他,这中间一定是出什么岔子了。   【按照原书剧情并综合主角受一个时辰前的动向,他确实是要来后庄赴会,不会有错,我很确定】   “那他是不是临时改道,去了别处。”迟砚不在现场是事实,一个活生生的人总不可能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因权限问题,本系统无法进行实时定位,还请宿主自行判断】这次无论沈听澜如何威胁,系统始终不再言语,仿佛掉线。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贯以高冷人设示人的系统绞着小手帕纸欲哭无泪。   太无情无耻无理取闹了,就知道威胁它一个没有统权的小可爱,是它不想帮忙吗,那不是因为主角攻还没赶到,你太早找到迟砚非但救不了他还得把自己也搭上嘛,完蛋玩意儿,到时候大家是真的都得死了。   没了系统这个外挂的助力,沈听澜也并没有显得很惊慌,虽然这段时间他一直躺的挺平也不太愿意动脑子,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没点脑子不能自己来。迟砚一穷二白没什么可图谋的,虽然性子拧巴不讨喜但不是个会主动招惹别人的主,那看他不顺眼的人就十分有限了。   此外,迟砚这人在京中没有朋友那又是哪里来的人会刻意给他递帖子,无非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动手罢了,迟牧云这人也不蠢啊,怎么会连这点伎俩都看不出来。   这里人多眼杂不好下手那多半就是在半道上把人套麻袋打一顿随意丢到哪个犄角旮旯里让他自身自灭,可这里山林交错茂密,而目标又太小,找人的难度非常大,沈听澜暗叹了一句棘手,可就当他转身准备回去叫人来搜山的时候,余光却又看见了几个有些眼熟的人,“是你们?”   这话说的一语双关,既有见到他们的惊讶又有些对他们的怀疑。这些人正是当初在莲葶羞辱迟砚未果的那几个少年,自然是有着不小的嫌疑。   为首的年轻男子穿的得体素净,与那日形容大不相似,听见他这般问,还轻笑着回道,“在这儿都能遇上,某等与公子也算有缘。”   很明显,这人也还记得沈听澜。   “见过迟砚吗?”沈听澜没空在这里跟他虚以委蛇,直截了当地问。   “迟砚,有些耳熟的名字,您容某想想,哎,你们还记得迟砚是谁吗?”这人状若深思,还不忘回头向身边人询问。   这样的演技太过拙劣,又或许是压根儿就没想掩饰,那日他们都在,怎么可能这些人对自己都有印象,却偏偏不知迟砚是谁,即便是没有实据,沈听澜也差不多能肯定是这些人的手笔了。   “迟砚在哪里,别让我问第二遍。”沈听澜罕见地沉下了脸色,他平日里一向笑嘻嘻的很平易近人,现在这副模样倒还有些不常见的威势。   “公子这话何意,某今日未曾见过你口中的那位迟公子,又缘何会知道他在何处,您怕是问错人了。”这是抵死不认的意思了。   沈听澜很久没有感觉过暴躁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了,他用舌头顶了顶腮帮,“我记住你了。”回头就去皇兄那里告状,他连词都想好了。   苏执到底是人群中最富盛名的,也对珩王殿下的脾气有所耳闻。这白景逸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文章写得不错,为人也谦逊,他还是很看好的。若是这小王爷在陛下面前说些什么,即便陛下圣明,这后生的前程多半也是会受影响的,他少不得要回护一二。   “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这样,老朽的诗会今日就到此结束,让诸位后生们帮您一道儿寻人,如何?”苏执看似是在打圆场,但实际上却是将这人摘的干干净净,甚至将眼下的局面变成了是他一人的无理取闹。   果然这话刚一出来,就有人迫不及待地要做拥趸,“这人来没来还另说,今日的诗会诸位还未尽兴,怎么就要散了呢。”   “就是就是,这荒郊野岭的还有山匪,他要是叫哪位山大王看上了带走,我等如何寻得。”说这话的人就站在白景逸身后,说完后还被他不着痕迹地瞪了一眼,这动作虽然转瞬即逝,但却恰好被沈听澜捕捉到了。   他想他知道自己该去何处找迟砚了,但在临去前他还有一句话要交代,只见沈听澜面向苏执轻笑一声道,“您若已经老眼昏花到忠奸不辨,善恶不分的地步,那便趁早上书乞骸骨,回乡养老吧。”   说完这句话后,沈听澜转身就走,也不管背后的人是如何气到倒仰。就这般偏听偏信,怕是难做他皇兄手中的一杆好笔,就这么留着,以后多半是会误事。   虽然系统是不能给他定位迟砚的具体信息,但到底还是良心发现地给他做了回导航,很顺畅地就将他带到了这附近最大匪寨的山脚下。当然,沈听澜并没有急着上山。   这些人的手段果然阴损,这山匪不受官府的约束也压根儿就不将人命放在眼里,落在他们手上那多半就只有死路一条,偏偏这些匪徒对于朝廷还怀有一种敌视心态,他的身份不仅不能救命,反而还有可能会成为他们的催命符。   他此刻若是上山,那就是不计后果的送人头,倒是不如等裴昱瑾带人来,但他能等迟砚却未必有命等到那时候。   或许老天爷也察觉到了他的纠结,干脆利落地替他做了选择,身后不远处正传来一道儿粗犷的男声,“老三,你说今儿是什么运气,刚刚才收了一大笔钱抓了个小白脸回寨子里,这会儿就又有一个送上门了。”   沈听澜一勒缰绳掉转马头,身后正有两个五大三粗还续着络腮胡的大汗,身长八尺有余,他们口中的小白脸应当就是迟砚,但现下他自身都难保当然无暇顾及旁人。自己骑马,这两人若是想要靠双足追上应当是不容易的。   想明白了这点后,沈听澜不再犹豫,双腿一夹马腹,只听得一声嘶鸣,马就如离弦之箭,蹿了出去。   “他娘的,快追,可别叫这娇滴滴的美人跑了。”刚刚沈听澜回头的瞬间让他们看见了容貌,当真是好看,而他今日穿了一身正红,更是如火般热烈,烧得人心口灼热。   比上午那个还要让人着迷。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迟砚是小白脸吗?嗯,好像是白嫩了些。 第45章 吐血   而迟砚此刻被人五花大绑地扔在柴房, 他的双眼被黑布蒙着,记忆里最后的意识是后脑一疼,挨了狠狠的一记闷棍。   他人虽是已经清醒了, 可脑后的剧痛让他觉得头晕目眩, 恶心欲呕, 但即便是疼他的思绪也没有断过。他从收到那封信函的时候就知道今日是有人故意设局引他入瓮,可他终究还是来了。   因为这场诗会上有个他寻访多年的人, 而这个人或许知道当年他父亲的隐情, 所以即便知道前路是什么迟砚还是来了,就是可惜, 他没算到那些人竟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来之前没好好同小王爷告个别,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忧心,多半不会吧,等他遇见下一个需要关心帮助的人后心神就会移开了, 自己没什么特别的, 只是那人格外善良罢了。   迟砚并不怕死, 他这个人他这颗心早就不再纯粹了, 他就是可惜有负母亲的嘱托不能找出当年父亲早亡的真相,不能让真凶付出代价, 没办法告慰二老的在天之灵。   但他低沉的情绪很快就被一声巨响搅散, 柴房的门像是被人一脚踹开, 有什么东西被很粗暴地丢到了他的身侧, 听那支支吾吾的声音, 多半是个人,也不知是谁同他一般倒霉。   迟砚自身都是泥菩萨过江, 也没那么好心去关怀他人, 但很快他眼睛上的黑布就被人一把扯下, 突如其来的光明让他下意识的闭眼,缓了一下适应后才重新又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被人捆住手脚,用破布塞住嘴的沈听澜,那人的脸色惨白,面上冷汗涔涔,看上去就不太好的样子。   “殿…….沈公子,你们把他怎么了?”迟砚几乎是以一种怒视的姿态抬头瞪人,若是眼神可以杀人,对方怕是不知道该死多少回了。   而丢沈听澜进来的汉子两步上前就狠狠给了迟砚一个耳光,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瞪,再用你那双招子瞪老子,老子就给你挖了,也不看看你现在什么处境,还敢跟老子横。”   迟砚被那道力道带倒,面上鲜红的指印格外刺目,但他很快就直起身体,全然不怕死一般的回望过去。   “嘿,脾气真硬。”那汉子还想要在收拾他一通却是被人拦住了。   “大当家看上言明了要留条命的人咱们还是别动了。”大概是忌惮这所谓的大当家,那汉子当真是停下了脚步没再上前,只是将塞在沈听澜口中的破布抽走,恶狠狠地留下了一句。   “都给老子老实点,要是敢不安分,老子打断你们的腿。”他们走的时候将柴房的门猛的摔上,迟砚听见了落锁的声音。   在确定人是真的离开后,迟砚很费力地蹭到沈听澜的身边想要看看他的状态,少年蜷缩在地上,唇色都有很暗淡,不知是伤到哪里了。   偏偏迟砚的双手都被牢牢的捆在身后,他只能俯下身极为艰难地在少年耳边唤道,“殿下,您醒醒,您哪里不适。”   迟砚唤了半天都没有得到一句回应,而沈听澜在昏迷中都听见有人在自己耳畔恶魔低语,他好想叫停,可那人当真是锲而不舍,一遍又一遍,仿佛只要他不醒就要一直喊下去。   最终沈听澜的眼皮轻轻颤了颤,被他唤回了神智,随着神智一同被唤醒的还有剧烈的疼痛,刚刚他纵马离去却是不防他们用暗箭射中了马腿,极速之下他被甩了出去,虽是落在了较为柔软的草地上,可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他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灼烧,口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他直觉自己这副身子怕是不大好。   果然他只是轻轻呛咳了两声就有带着温度的液体顺着唇角滑落,滴答滴答地落在身下的稻草上。   那一抹鲜红刺的迟砚心口一疼,“殿下。”   咳出了那口血,沈听澜反倒是觉得心口堵着的感觉散了些,勉强提了些精神问道,“你怎么样。”   可他自以为的大声不过就如蚊子哼哼一般轻微,也就是迟砚凑得近了才能听清。   虽然迟砚此刻脑袋剧痛状态也很糟,但为了能叫他安心还是笑着道,“我没事,殿下莫要挂念。”   没事便好,沈听澜的心神松了松,越发觉得身上入骨的疼,四肢都像是被人用利器来回碾压,人都要散架了。   “迟砚”   “我在。”   “下次别再一个人出门了,找些人结伴同行,知道吗?”裴昱瑾怎么还不来。   沈听澜的声音越来越轻,意识也变得有些模糊,他觉得自己大概是要提前领盒饭了,还不如什么都不做多活两年来的好。   “殿下,殿下您别说话了,攒攒力气,我都听您的,不再乱跑了,您撑住,不会有事的。”迟砚一向沉稳的声线中有满到要溢出来的惊慌。他从没做过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因为他的人生早就触底了,无论是什么样的后果他都承担的起。   可这一次他却是恨不得回到一个时辰前狠狠的扇那个自以为是的自己两巴掌,是他的错,将无辜的人牵连进他本就灰暗的人生,若是今日沈听澜有个三长两短,迟砚不知道自己究竟还会变成什么模样。   或许会失去最后一丝理智,成为完完全全冰冷麻木的机器。当初在莲葶他的精神状态就已经很糟糕了,虽然他从未提起过,但沈听澜确实是拉他出深渊,给他一束光的人。   难道现如今连这最后的一点微光都要被人夺走吗。   迟砚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阴沉,眸子里的疯魔狠厉叫人心惊,也就是沈听澜这会儿昏昏沉沉的才没有感受到,也没有发现他自以为温润如玉的小可怜竟然有这样骇人的一面。   “冷。”他一直在呕血,大概是大量的失血让沈听澜开始有些颤抖,面色也逐渐青灰。   迟砚听见了他这一声呢喃,可双手被束缚让他没办法脱去外衫替他御寒。他环视了四面看见了一处尖锐的棱角,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就去磨绳子。   因为绳子在身后难以看清全貌的缘由,迟砚一双握笔的手都被磨的鲜血淋漓可他尤未停下,他就像不知疼痛为何物一般持续着同一个动作,目光死死地盯在沈听澜的面上,仿佛是要将他此刻的容貌深深刻入脑海,这辈子都不能忘怀。   在迟砚不懈的努力之下,那粗粝的麻绳终究是被磨断了,他几乎是不敢耽搁地就扑了过去先将绑住沈听澜的绳子解开,然后脱下自己的外衫裹在他的身上将他抱住,他还尝试着不停的同少年说话,生怕他这一睡过去就再也不会醒了。   沈听澜从来都不知道迟砚竟然也有这么聒噪的一面,他虽然没怎么听清这人究竟在说些什么但就听他一直在那里絮絮叨叨,说两句话还要喊他一遍,起初沈听澜还会嗯一声给个回复但后来大概是也觉得有些烦了,干脆就不再回应,可只要他不回应迟砚就会停下来晃晃他或拍拍他的脸,虽然动作不大但还是有些疼的。   烦死了,跟裴昱瑾一个德性,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他的思绪越来越昏沉,渐渐地也感觉不到迟砚的拍打了,整个人轻飘飘地好像浮在云端,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迟砚知道再这么坐以待毙下去,殿下是真的撑不住了,于是他将沈听澜放在厚厚的草垛上靠着,自己则是一遍又一遍地撞击着木门,这时候他又有些痛恨自己的手无缚鸡之力,连扇门都无法破开。   可即便是将门撞开了他也是不可能毫发无损地带着沈听澜回府的。   但就在这时门从外面开了,走进来一个看上去不那么粗犷,甚至还有些清秀的少年郎,看上去跟这个寨子有些格格不入,但他身后的人却唤他大当家。   少年原本唇边是带笑的,眼角有一道不算深的疤痕,开口时原有些不着调,“撞门做什么,不疼吗?”   但就在他瞥到迟砚脸上的巴掌印的时候,那点笑意一下子就变了,虽然还是在笑,可那笑中多了些与年龄不符的冷意,只见他上前用手挑起了迟砚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一下面前这张脸,还用手指轻轻蹭了蹭,“疼吗,这么好看的脸都下得去手,小五,下去问问是谁打的,就切两根手指作为赔罪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仿佛不是在说什么残忍的事情,就像在聊晚上吃什么菜一样稀松平常。   这哪里是个少年,分明就是个小恶魔,可他身边的人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领了命就要下去剁人手指了,但迟砚仍旧不给他好脸色,人往后一撤就挣脱了出来。   手上突然就空了,但这被人唤做大当家的少年却半点都不恼,只是搓了搓手好脾气道,“我叫晏庭,你可以叫我阿庭,本来收人钱财□□,我应该今天晚上之前就让你消失的,可你长得太合我的眼缘了,你要是愿意留下来给我做压寨夫人,我就帮你把那几个想要你命的人都作了如何,你放心,只要你跟了我,我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   干他们这行的本来就没有多少道德可言,反杀雇主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不过许宴还从来没做过,但他从看见迟砚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个人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他愿意为这人破些例。   “这里有大夫吗?”可就在晏庭以为等不到这人的回答时,迟砚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意味着妥协。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谢谢,你们再继续聊下去我就真的要凉了。   裴相:我呢我呢,我怎么还不出场   棠:快了快了,马上就把你放出来溜溜   晏庭是迟砚的正经CP,正文不展开写了,多半放番外里写几章。 第46章 回天乏术   “大夫?有, 你还有哪里受伤了吗?”晏庭听他这般问当即就想再动手给他检查检查,这一低头就看见了迟砚还在滴血的手。   “这怎么弄的,磨成这样, 我先给你包扎。”读书人的手是要写词作赋的, 这要是有点什么可是会影响前程的, 耽误不得。   但迟砚却是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重复了一句, “我要大夫。”说这话的时候他还很是担忧地看了一眼沈听澜。   也就是这一眼才让晏庭注意到了角落里还躺着个看上去跟快断气也差不了多少的人, 他走过去刚伸出脚准备拨弄看看人还活着没就听见身后迟砚带了些怒意的声音传来,“别碰他。”   啧, 他还以为他看上的小美人是个虽然倔强但没脾气的呢!   晏庭看了看迟砚又看了看躺在角落里生死不知的沈听澜, 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福至心灵,咂摸出了些什么东西来,他俯下身认真地端详了一下这陷入昏迷的人, 长的是还凑活, 就是怎么看都像个短命鬼。   “他是你的小相好?”晏庭扭头看向迟砚也没准备听他的回答, 全然是一副笃定的模样。   说完还又补充了一句, “啧,就他这样的, 过不了多久你就要给他上坟除草了, 不值当啊。”晏庭这嘴也挺损的, 虽然谈不上诅咒, 但多少让人听了不爽。沈听澜的身体如何, 迟砚心中自然也是有数的,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格外忌讳死这个字。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迟砚很清楚就眼下的情形他只有顺着晏庭才能为沈听澜求得一线生机, 所以他压下了心中的暴戾很平静地道, “不是,当初那群人针对我的时候便是他救了我,这次也是我连累了他,若他真有什么不测,我这一生良心都会难安。”   这是实话,所以没有半点漏洞。晏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确定这人没有骗他,脸色一下子就好看起来,再开口时话也软了许多,“原来是恩公啊,你们几个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人扶到厢房请大夫去。你放心,既然他与你有恩,那我肯定会好好救他的,抓他非我吩咐,待他苏醒没事儿了我就叫人送他回城。”   晏庭是真的没怎么跟人服软过,如今还算是破天荒地头一遭。   “我要去看看。”在这样的山匪窝里迟砚怎么可能真正放心,他必须得亲眼看着有人救治沈听澜才行。   “好,我带你去,他看大夫,我给你包扎。”晏庭这也算是变相地给自己谋福利,而迟砚没有反驳地默认了,如此也算是两人各退一步了。   这山匪窝里的大夫虽然不像宫里的御医那般履历绝伦惊人,但也还是有自己的一技之长,在山上也是被人奉为神医的。   但他才搭上沈听澜的脉就不住的摇头,这具身体的状况太糟,说是五脏俱损也不为过。   看见大夫摇头,迟砚也没顾上自己这才包扎了一半的手腕,布条的另一半还被晏庭攥在手里他人都已经站在床边了,为了迁就他晏庭也只好跟着移动,瞧着跟遛狗似的。   “大夫,他怎么样了,很严重是不是,拜托您,一定要救他。”在这一方小天地里真正为沈听澜牵动心魂,着急上火的也就迟砚一人。   晏庭站在后面一点的地方玩着手里的布条,脑海里全然是要怎么把人拉回来接着刚刚这才做了一半的事情,他从幼年就见血见杀戮,不过是死个不相干的人,若迟砚真这般在乎,那就给他风光大葬,也算是能有个交代了。   但为了面上过得去,晏庭还是帮着问了一句,“祝爷爷,他什么症候啊?”   那大夫是上了些岁数的,能被大当家的唤声爷爷应当在寨子里是颇有些威望的。只见这老人家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面上有些惋惜和为难,“这位小郎君的身体应当本就有痼疾,而这次伤及肺腑,体内脏器破损出血,心神激荡,脉若游丝,老朽才疏学浅,实乃回天乏术之象。”   迟砚闻得此言脚下踉跄了一步,还是晏庭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但迟砚很快就推开了他自己扑到了床榻边,他手腕上那半截白布也是生生被扯断了。   床榻上的少年容颜雪白,唇边的红色显得格外妖冶,除了那一点几不可闻的呼吸外他的胸腔几乎看不出起伏。迟砚颤抖着一双手不太敢摸上这张脸,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仿佛凝固住了他的血液,冻住了他那颗还妄图恢复一点温度的心脏。   他这样的人就不该还要心存侥幸,试图挣扎,还要拖人下水,真是该死啊。殿下不怕,即便地狱阴冷,也有牧云先来替您开路。迟砚的眼中浮现出了一种极致的温柔和浓浓的自弃,他知道自己已经控制不住情绪了,但就这样吧,他不在乎了。   等晏庭察觉出不对的时候,迟砚已经将刚刚在药箱里偷藏的一把小巧的匕首握在了手心对准了心脏,狠狠地往下刺去。   事发太过突然,晏庭唯一能做的就是徒手接住那柄匕首,一瞬间滚烫的鲜血溅在了迟砚的脸上,晏庭趁他愣神的瞬间将匕首夺下,也顾不上掌心的剧痛开口道,“你他妈疯了!”   就差一点点,他刚刚如果再慢一点点,现在面前这个神情麻木眼神空洞的男子这会儿应当已经是一具躺在地上的尸体了。   干什么,这么不怕死的吗?   “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把匕首给我。”迟砚抬头看他,眼神中有了一点焦距,但更多是无尽的寒意,他已经够没用的了,如今竟是连死都不能了吗?   看着他这副要死要活的模样,晏庭真是恨不得冲上去给他两巴掌,但就以这人现在的精神状态他又不太敢再刺激了,“不是说不是相好吗,那你这是在做什么,殉情?”   晏庭看了眼掌心深深的刀口,用手上剩的半截布条随意地裹了一下,面色也有些不好看,虽然他是挺喜欢这个小美人的,但他还没贱到非他不可的地步。   “我说过他于我有恩,而我却累他性命,唯有一死才能偿还。”迟砚很冷静,可以听出来他是认真的。   还挺讲义气,更对他的胃口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死你就要陪他一起。”   迟砚没接这话,但大有默认的意味在。   晏庭有一会儿没说话,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但很快又像是下定决心了一般轻笑一声,“行,小爷我就当是行善积德了,祝爷爷,我屋里还有一颗当年越神医给的救命药,你拿来给他服下,看看有没有用。”   但还没等老人接话,他那几个心腹就先反对上了,“大当家的不可,那是给您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的,怎么能随意拿出来给外人。”   “大当家三思,那药可就只剩一枚了。”   “行了,都闭嘴,爷心里有数,都说了是以备不时之需了,爷这般英勇,不会有用到它的一天的。祝爷爷,你去拿吧。”   老大夫只是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却到底没劝,毕竟医者仁心,命在他眼里都很重要。   虽然晏庭说得云淡风轻,但迟砚却清楚他做了怎样的割舍,“若他真能平安度过此关,迟某来日必当报答。”   “来日的事来日再说吧。”晏庭看他这般担忧别人的模样忽然觉得挺没意思的,也没了逗着他要他做压寨夫人的心思了。   那枚丸药被放在锦盒里保存的很好,祝大夫也是片刻都不敢耽搁地将药取来喂给了沈听澜,过了一会儿再探经脉的时候,大夫的神色都放松了些,“越神医的药确实有奇效,但这药到底还是治标不治本,小郎君的命勉强算是保住了,我等会儿再替他施针,过不了多久人就能醒了。”   “多谢大夫。”迟砚还有些不放心地往床榻边张望,一副要亲自守着的模样,偏他自己这会儿也憔悴的很,别人还没醒他先倒下了。   “行了行了别看了,,你再看他这会儿也醒不了,你过来把你自己的手先上上药吧。”晏庭到底还是出言管他了。   这人吧,还真就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被他这么一提,迟砚才忆起晏庭刚刚徒手接匕首,手上的伤应当不轻,更何况他刚刚才救了沈听澜,这时候自己也不能当做视而不见,所以他走了过去带了些歉意道,“你的手还好吗,我替你包扎一下。”   “呦,不错,还能想起小爷来,不过不用了,我让人带你去厢房洗洗,让祝爷爷给你也看看。”迟砚这会儿的脸色跟床上的沈听澜比起来也是半斤八两了,让人都有些担忧他等会儿就能厥过去。   见迟砚还有些犹豫,他少不得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这里我找个细致的人来守着,要是有什么动静让他第一时间告诉你。”   晏庭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迟砚要是再推拒,那就真的是太不识好歹了,所以这次他答应了。   等把人都打发走,晏庭一个人坐在屋里的时候又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这一天发生的都叫什么事儿啊!越神医的药说是价值连城那都不为过,当年也算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得了两颗,那一颗原是拿来压箱底作为最后的底气,如今倒是什么都不剩了。   但救人他也谈不上后悔,本来那人也算是因为他们才受了无妄之灾,听风寨从来不伤害无辜良善之辈,他答应替那些富家子弟教训迟砚也是因为酬劳丰厚,勋贵人家的钱财赚了也不会有心理负担,他本来也是打算关两天就放人的。   谁成想会变成现在这局面,但那个叫迟砚的人又确实是很合他心意,或许会是一段良缘也未必。   但晏庭的思绪却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许是他没能第一时间回应,外面的人直接就推门进来了,口中还吵嚷着,“大当家,大事儿不好了。”   “慌什么,慢点说,又是谁家的猫跟谁家的狗打起来了,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以后这种零碎小事儿自己看着调解就行,别天天咋咋呼呼地来烦我。”听风寨虽然是山寨,但寨子里的人相处得与普通村落并没有太大的差异,晏庭有时候真觉得自己就跟村长一样。   那赶来报信的小胖子自己在大当家的桌子上拿了个杯倒了口茶一气饮下,等气喘匀了后才道,“不是,山寨底下围了一群官兵,是不是谁惹麻烦了呀?”   “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晏庭:你一口子我一口子,咱们这正好是两口子啊。   迟砚:滚 第47章 围山   听风寨干的都是劫富济贫的事儿, 官府一向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晏庭同那几位官员都打过照面,按理来说是绝对不会出现官兵围山这种场面的。   那问题多半是出在迟砚和那位小公子身上了, 但晏庭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找迟砚问明白, 而是说, “带些人,跟我下山去看看。”   山寨里这会儿还闲着的年轻人不少, 到底是做山匪的, 这听说是要跟官兵杠上了非但不怕还都兴致冲冲,抄上家伙就要下山给那些朝廷的走狗一些颜色看看。   他们原先也都是好人家的儿郎, 若非是日子实在穷困潦倒到过不下去的地步了, 谁又会落草为寇呢,说到底还是因为天恒的盛世只是表象,在繁华的背后还有很多被人遗忘的苦难, 所以不怪他们对于朝廷对于官府怨言颇深。   晏庭刚刚从迟砚那里抢匕首用的就是右手, 这会儿伤口还在往外渗血, 兵器他是用不了了, 总觉得这样在气势上就会先输一阵,所以他带了不少的人, 但等他到了山下后就会发现自己还是带少了。   因为来的根本就不是他所熟识的那些好打发的差役, 而是正儿八经的皇城禁军, 人数不少, 黑压压的一片。瞧见眼前这一幕, 晏庭脸上那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便收敛了一半,可面上也不见怕的。   “来者是客, 今儿是什么风把诸位大人都吹来了。”虽然晏庭的骨子里都刻着些不服输的狂傲, 但他并不是一个不识时务的人, 同这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对上他没有半分胜算,他就算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了在寨子里生活的众人负责。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举妄动。   而骑着高头大马率领着这支禁军的人正是裴昱瑾,从听人回禀迟砚失踪而沈听澜孤身一人就出去找的消息开始他就直觉不对,一定会有难以预料的事情发生。所以他立刻就去找了傅筠让他带人挨家挨户的搜,后来遇到孟衡得知殿下已出城的消息后更是不顾后果地拿了元帝之前给的腰牌私调禁军。   再到赶到后庄听闻沈听澜可能去了山匪窝后裴昱瑾更是觉得一颗心高高悬起,如此一路奔走,片刻未停,他没有系统指路,所以难免来迟。   “见过这个人吗?”因为最初是迟砚失踪,所以手底下人最先赶制的是迟砚的画像,画工虽然粗糙但五官特征清晰,只要是见过真人的就一定可以对得上号。   果然是迟砚。不过既然是自己已经看上的人,那晏庭断没有什么都不做就乖乖放人的可能性的。   “没见过,我们这寨子小,又不是收容所,怎么可能什么人都往回带,口粮我还供不起呢。”晏庭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但他这后面欲盖弥彰的话又让人不得不怀疑。   “带些人上去搜山。”裴昱瑾本就没指望能从对方口中听到实话,这短短的一个时辰几乎是磨光了他半辈子的耐心,他现在满心满眼就只有赶紧找到沈听澜,确认他平安无事这么一个念头。   “是。”身后整齐划一的回复惊起了一片飞鸟。   “等等。”上山就这么一条道,可晏庭偏偏就带人拦在了路中央。   “这位官爷稍安勿躁,您也知道这一片不止我们这一个寨子,这么些年咱们与朝廷的平衡一直都维持的很好,最近频繁传出朝廷有要冲我们下手的流言,我是不信的,可大伙儿都在观望,您这时候这般举动未免叫人疑心。”   元帝自登基后奉行的就是先攘外的策略,所以这些年对于山匪这一块儿只要是不出格就没刻意打压过,是以他们还能快活的占山为王,而这些山匪也算规矩,除了劫一劫平日里为富不仁的商队外,并没有对百姓造成什么不良的影响。   是以双方就像是达成了什么协定一般一直相安无事。   山匪的问题或许过个一两年的是要解决,但绝对不能是什么都还没有准备妥当的现在,更何况做任何事情都讲究师出有名,朝廷确实是不能贸然出手。   所以裴昱瑾即便是心中再急切也还是伸手拦住了一切都准备就绪只待他一声令下就冲上山去的禁军。“他们不上去,我一个人同你去。”   说这话并不是因为裴昱瑾急昏了头亦或是他太过托大,而是如今山下这么多的禁军在,这些山匪不会敢轻举妄动的,更何况他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谁若是想动他少不得自己要先脱层皮。   “好。”晏庭笑着点了点头,他知道这已经是对面能做出的最大退让了,目前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至少不能打扰了乡亲们安宁的生活。   “我同你一起。”傅筠见裴昱瑾下马准备孤身一人深入贼窝,当然是无法放心的。   “不用,你留在这里布局好一切,若是我有什么不测,那就将这个山头夷为平地吧。”裴昱瑾这话当然不是说给傅筠听的,他这么明显的敲山震虎,晏庭不傻自然明白。   “我还需要带个御医同行。”裴昱瑾去宫里调禁军的时候顺手把林之航也带出来了,太医院的院正医术高超,有他在也能有备无患。   “当然,您随意。”多一个人晏庭也并不放在心上,这会儿看上去格外好说话。   虽然说起来是山,但从山脚到山顶却并没有多远的距离。听风寨里有种满稻谷的田地还有散养在屋外的鸡鸭,甚至还设有猪圈,圈养着几头壮硕的大肥猪,往来的妇孺面上都带着和善的笑意。   这里与寻常的村落似乎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没有特殊生意的时候他们就靠着男耕女织来维持生计。或许让裴昱瑾看看这些也是晏庭同意他上山的原因之一。   山上所见所闻确实是与想象中的相差甚远。   “二位想从何处开始看起,我可替你们引路。”这一路上不论是男女老少,但凡是看见晏庭的都会带着笑意地叫上一声大当家,可见他是颇受这些民众爱戴的。   “明人不说暗话,只要你将人交出来,我保你听风寨所有人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都会安然无恙。”打蛇打七寸,裴昱瑾说这话的时候是直视着晏庭的眼睛的,他能看得出来这少年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个有主意的。   从他对这里人的态度不难看出他应该还有着很强的责任心。   晏庭沉默了片刻,他承认这人的话让他很心动,虽然这几年的日子过得安逸,但若是朝廷想要做些什么,他们就只能是负隅顽抗,以卵击石。   但还没等他思虑清楚,眼前就又多了一张小像,那是裴昱瑾亲手画的沈听澜,这幅画与刚刚迟砚的那幅只抓住五官特点的寻人图大不相同,画上人虽未睁眼但他的神韵都被刻画的栩栩如生。   “我只要这人。”裴昱瑾察言观色也是一绝,光是从这位大当家的一些神色中他就能肯定这人一定见过迟砚,而且迟砚现在应当就在这个寨子里,但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对方不愿意放人。   这不是那个半死不活的小子吗?晏庭只看了一眼就确认了,画的太像了。   “你只要他,早说不就完了,跟我来。”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就能换得全寨子人的安稳生活,这对晏庭来说绝对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在确认沈听澜真的在此处后裴昱瑾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在,幸好,他赌对了。可他这颗才刚刚放下一半的心在见到沈听澜的那一刻又高高的悬起。   因为眼前的少年双眸紧阖面色如霜,唇边的血迹还未完全被人拭去,他身上的几处穴位上还插着细长的银针。   “殿下。”裴昱瑾两步就到了床前,蹲在榻边握住了他冰冷的手,尝试着唤了几声都未得到回应。   “大人,还是让卑职看看吧。”珩王看上去就不大好的模样让林之航是片刻都不敢耽搁。   “对,你来看看他怎么样了。”被这么一提醒,裴昱瑾立刻就让开了床边的位置,站在一边焦急地看着。   殿下?这人的身份还真是够不一般的,幸亏刚刚一时心善选择了救人。晏庭看着他们在忙碌心底有几分庆幸在,迟砚这人还真是他的福星。   “如何。”林之航先是看了看沈听澜的眼睛,又俯身听了听他的心音,最后才来给他把脉,但把完脉后林院正的神色凝重,并不比刚刚的祝老好多少,偏偏他又一言不发,让人怎么能不心焦。   “不对,殿下的脉象已经有油尽灯枯之意,但按照常理他不可能撑到现在,倒像是有人横加干涉,抢回了一线生机。”林之航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脉案,或许真的是命不该绝。   “所以是能救还是不能救,本相只要你一句准话。”在听到油尽灯枯这四个字的时候,裴昱瑾的心跳空了一拍,呼吸在那一瞬间都停滞了。   “能救,虽然有些难度,但卑职一定会拼尽全力的。”眼下的情形也不容他说不能,而林之航这时候也发现了站在一旁的另一位医者。他行医这些年积累的经验不少,靠的除了古书典籍以外就是不耻下问的精神了。   “敢问老人家是用了什么方法缓解了殿下腹内出血的症状。”出血不止就是最要命的地方,而若是止住了这个源头,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祝老见人虚心求教也不敢揽功,实话实说道,“非是老朽所为,是大当家给了他一枚越神医早年赠与的神药,这才勉强救回来些。”   作者有话要说:   晏庭:要他啊,拿去吧! 第48章 丧仪   “越神医?越盈师姐。”林之航几乎是脱口而出了这个名字, 只因这个女子实在是太过惊才艳艳,配得上神医之名。   “你认识越神医?”原本一直在后排看戏的宴庭这会儿才走上前来,不错, 一直名声在外的神医越氏确实是个女子, 也的确名唤越盈。   而林之航这会儿却没有立刻回他而是自己轻声重复了两遍“真的是她。”, 还是裴昱瑾的一声林太医拉回了他的思绪。   “越盈师姐是师父当年收的唯一一位女弟子,也是我们之中天赋最好, 医术最高的, 但她因为不喜欢束缚就没有留在宫里供职,而是选择做个游医, 说来惭愧, 我们已经多年都没有听到过师姐的音讯了。”提起这位师姐,林之航的声音里有一些遗憾,师父临终前最挂念的就是越师姐, 可到底是没有见上最后一面。   但这会儿裴昱瑾关注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他先是面向祝老问了一句, “刚刚您说是越神医的药暂时救回了殿下的性命, 但是治标不治本?”   “是,这药只能解眼下之困, 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若是不能彻底医治, 这位公子仍旧会有性命之忧, 不是这次也会有下一次。”祝老这话并非夸大, 沈听澜的情况凶险,而药也仅剩这唯一一颗, 再有下次只怕他们真的是无能为力了。   “那是不是只要找到这位越神医, 殿下就会有救?”或许这会是新的生机。   林之航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也是一亮, “有这种可能性,越师姐的医术是下官望尘莫及的,若是能得她相救,殿下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虽然林之航这话可能是带了他自己的一些主观情感在的,但无疑还是给了裴昱瑾一些希望。但总也有些人喜欢挑这种时候来泼冷水。   “哪里有那么容易,我们上次遇见越神医纯属巧合,如今三四年过去了,再未听见过她的消息,天恒那么大,要找一个人绝非易事,有可能你穷尽一生都未必能遇上。”宴庭靠在桌子上,神情有些怜悯,但说出来的话还是那么让人讨厌。不过不可否认的是他这话虽然难听但并非全无道理。   “这事就不劳宴大当家操心了。”许是得知刚刚是他拿药救了沈听澜一命,裴昱瑾这会儿对他也有些不多的容忍度。   “我带他走,旁的人你随意。”裴昱瑾原本对迟砚有所改观,觉得他是个可用之才,值得提拔,但经过这一遭他只觉得这人留着就是个祸害。为了他的殿下能够好好活下去,还是将这人丢的越远越好。   “大人莫急,以殿下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是受不了车马的颠簸,需要卧床静养,若是贸然移动,或许会伤上加伤。”虽然林之航知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但出于对病患身体的真实情况考虑,他也不能不出言阻止。   “那你们在这儿住几日再走?”宴庭知道他对迟砚无意,对寨子也没存威胁之心,态度也是软化了很多,跟他们打好关系,绝对会是一件利大于弊的事情。   “好,林太医你下山跟傅筠说一声,让他带人先回京告知陛下,殿下暂且无恙。”裴昱瑾自然是要以沈听澜的身体为重,他调禁军这事儿少不得要惊动元帝,而以元帝对珩王对关心也肯定是会着急上火。   但一国君王总是不能来山寨犯险的,给他个消息也能让他安心。   “把人都撤走,你就不担心我会对你们做点什么?”刚刚还以此为倚仗的威胁他,这会儿倒是不需要了?   “你不敢。”裴昱瑾重新坐回到床边摸了摸沈听澜的脸,连头都没有抬。他用的是不敢而不是不会。   “是,你说的对。”宴庭虽然神色在那一瞬间有一丝凝滞,可言语上却并未反驳,他确实是不敢,从得知少年身份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不会也不能再做什么了。他自己的命是不重要,但他不能拿寨子里的其他人冒险。   大概是觉得在这里待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宴庭对祝老道,“祝爷爷,这里也有御医了,我手疼的厉害,你去我屋里给我瞧瞧。”   手掌都差点被劈开了,如何能不疼。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祝老当然疼他,一听他说这话就赶忙拉着他出去了。   屋中一下子空旷了不少,林之航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便也尝试着开口,“大人,那下官就先出去转转了,您有事叫我。”   “嗯,别走太远。”裴昱瑾也不希望有人来打扰他们独处的时间和空间,这些人倒是识趣,但为了防止有什么不测发生,他不允许林之航走的太远。   “是。”   等人都出去,门也被轻轻掩上后,裴昱瑾拿了一块巾帕,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将沈听澜唇角的血迹擦拭干净,然后又去换了盆水替他擦脸和手,温热的水让他原本冰冷的身体有了一丝温度。   等这一切都做完后,裴昱瑾握住了他的手,将自己的脸缓缓地靠了上去,这一刻仿佛才有了一种自己还未失去他的真实感。少年的身体太差,让他无时无刻不胆战心惊,生怕失去。   “唔,咳咳……水。”轻微的呢喃声在寂静的空间里响起,裴昱瑾几乎是闻声抬头看向床上的人,沈听澜虽是还未睁眼但应当是已经恢复了意识。   “殿下醒了吗,臣去给您倒水。”裴昱瑾小心地将他的手放在柔软的被面上,自己则是走到桌边给他倒了一杯水,在端给他前还抿了一口试了下温度。   走回床边后他先是将水放在一旁把人扶起揽在怀中,而后才将杯口送到怀中人的唇边,轻声哄道,“殿下,张口,水来了。”   可此时的沈听澜却没再给出任何哪怕一点点的反应,好似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裴昱瑾一人的幻听。   喉咙渴到冒烟的感觉让沈听澜对甘霖格外的渴望,但此刻的他又像是陷入了梦魇一般身体格外的沉,哪怕他已经尽力地呐喊跟挣扎都不到睁眼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而眼前的场景一换,他仿佛看见了原身宿命的终点。   那是一个漫天飞雪的冬日,“他”躺在烧了四盆木炭的宫殿里,他的皇兄在对太医们进行陪葬威胁,而太医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无人敢出声求情。而“他”无知无觉地昏睡着,胸口没有起伏,就连那无意中飘落在面上的几缕发丝都不能被微弱的呼吸吹动,“他”快死了。   或许他的皇兄最终还是被迫无力地接受了这个残忍的事实,因为他轰走了所有的人将自己这个体弱多病的弟弟最后一次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他坐拥天下却决定不了生死。   后来他以亲王最高规制的丧仪下葬,可给他扶灵的人却是裴昱瑾,不怪说是白月光。最后就结束了他短暂却又谈不上幸运的一生。   死后再风光又有什么用,沈听澜宁愿生前过的朴素些来换取能够长命百岁。   被迫观影完结局后他才觉得身体的控制权又回到了自己的手中,刚刚那些场景发生在第二年的年后,距今可能也就剩八个月左右的光景了,留给他的时间是真的不多了。   渴,真的好渴。生理性的需求终究是打败了他思绪的高速旋转,再不喝水他觉得自己都坚持不到明年,现在就好下葬了。于是沈听澜在裴昱瑾既有些焦急又有些期盼的目光中费力地睁开了双眼,一下子就感觉到了抵在唇边的杯壁。   但这会儿沈听澜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没劲儿,低头都难,好在裴昱瑾察觉出了他的意思,将杯子微微倾斜,温度正好的水缓缓地流进他口中,一滴都没有漏出来。   “殿下还要吗?”许是觉得他太脆弱了,裴昱瑾的声音都不自觉地放轻。   沈听澜轻轻摇了摇头,不想说话,累。但他又不得不说,昏迷前他是跟迟砚捆在一起的,裴昱瑾在这儿那他们应当是得救了。“迟砚呢?”   又是他。裴昱瑾的眼中闪过一丝阴暗,但顾及少年这会儿的身体状况他却不能多说些什么,生怕会刺激到这人,“在别的厢房,没有性命之忧。”   这也不算是假话,迟砚确实就在寨子里,而看刚刚宴庭的态度,肯定也是不会亏待他的。   沈听澜这会儿心力不济也就没有往下问,理所当然地脑补出了一场英雄救美的大戏,裴昱瑾这人果然就是口嫌体直,平日里看着对迟砚是爱搭不理的,如今遇上了危险还不是第一时间就赶来相救了。   好啊,有了这救命之恩在,迟砚那颗冰封冷硬的心怎么着也应该能被撬开一角了吧。沈听澜顿感欣慰,觉得身上都不那么要命的疼了。   “殿下,还好吗?”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裴昱瑾问出了这么一句,但很快他就自己给出了答案。怎么会好呢,鬼门关前走一遭,明明是这世上最阴森可怖的事情了。   “不好。”沈听澜这会儿一点都不想逞强,濒临死亡的感觉太过真实,即便是现在好好地躺在裴昱瑾温暖的怀抱里,他也忘不了先前血液离体,快速失温的感受,很冷,很骇人。   少年眉眼低垂,手指无意识地在被面上随意地划着圈儿,呼吸依旧是轻轻的,神色有些伤感。这副模样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它将裴昱瑾的心狠狠攥住又拧了两圈,让他疼的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谢谢,已经知道以后要葬在哪里了。   裴昱瑾:不喜欢那里,那我给你换个地儿? 第49章 哭了?   “是臣无能, 让殿下受累了。”少年的话让他心痛难当,仿佛只有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才能让他好受一些。裴昱瑾将头很轻地放在他的发顶,感受着对方的不算太顽强的生命力。   沈听澜素来心软, 最见不得的就是别人不好受, 他能感觉到裴昱瑾那种极致的自责和懊悔, 但其实这并不是对方的错,不该叫他承担这些负面的情绪。所以心软的小王爷有些艰难地抬了抬手, 而裴相也是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   “殿下要什么, 臣去给您取来。”他接住了少年的手,想要将它放回到被子里去。   可沈听澜却用了几分力气回握住他的手掌, 这只手果然跟看上去的一样好摸, 都这时候了他的关注点还是这么的与众不同。   “裴言之,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自责, 本王都不曾怪你, 你也莫要自己给自己增加心理负担了。”这句话他虽然说得轻但却异常的流畅, 他甚至还努力抬头想要去看那人的眼睛, 眼睛是骗不了人的,他是真的没对他有过一丝一毫的偏怪。   但裴昱瑾却是将他抱在怀里抱得更紧了, 似乎是不想让他抬头, 因为一向冷静自持的裴相罕见地红了眼眶。少年越是这般想宽慰他, 越是这样的懂事就越是让他无法原谅自己。   明明那么痛又那么害怕, 却为什么还要这么的云淡风轻, 为什么要来安慰他。   “唔”沈听澜闷闷地哼了一声,打断了裴昱瑾脑海中疯狂滋生的自怨自艾。   “殿下哪里不适, 我去叫林之航。”他送了松手想要将少年放下, 却是被对方拉住了衣袖。   “没有不适, 就是你……抱得太紧了,有些勒得慌。”沈听澜略微思索了一下后选择说实话,因为裴昱瑾有时候好像真的是不太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手劲儿。   听他这么说裴昱瑾也放松了一些,不过他还是准备去叫林之航,“殿下既然醒了,那还是让太医来看看吧。”   “嗯。”他也想听听自己究竟还有几年好活,这次他隐约觉得可能是伤着根本了,这会儿就连呼吸都带着些说不上来的隐痛。   林之航也听话的没有走远,所以裴昱瑾一出门就看见了他,领着他进门前还不忘嘱咐,“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林太医应当心里有数,就不必本相特意敲打了。”   即便殿下的身体真的已近日落西山,裴昱瑾也不想让他去直面残忍的现实。   “大人放心,卑职会把握好分寸的。”虽然珩王一直是阳光乐观遇事也不怎么会往心里放的人,但到底年轻,不一定真的可以坦然的面对生死,林之航本就不打算说些会影响他心情的话。   “林太医,咱们有些日子没见了。”沈听澜这会儿靠在床头,语气还略带些熟稔地同他打了个招呼,其实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并没有过去太久。   “是有些日子了,不过殿下日后若是能不再见到臣那便是最好的。”林之航从容不迫地接下了他的话,将随身携带的医药箱放在了桌上,心下也是有些不忍的,缘何这般好的少年却偏偏要经受这样的磨难,老天爷还真是不公平。   沈听澜乍一听到这话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要不再见到,他就这般不讨喜?但等反应过来后又觉得他说的甚是有理。人若是没病做什么要去看医生,这辈子都不见才是最好的。   林之航探了探他的脉,同他刚刚看得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不仅仅是先前的体虚心疾,珩王殿下的多个脏器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损,而内伤最是难养也最容易出问题。可他面上还是带了些笑意,做大夫的,谁没说过一两句善意的谎言呢。   “殿下醒了便不会有大碍了,不过您最好卧床一周静养,等过了一周也不可多动心神,情绪一定不能大起大落,药还是要按时喝,臣给您写了新的药方,或许会有些苦。”   又要喝药,沈听澜现在一听见药这个字就觉得口中发苦,生理性不适,脸色更差了。而他也很清楚林之航这话多半也不是实话,无非是说来想让他宽心罢了。   但他其实并不喜欢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未知的等待总是让人恐惧的,哪怕这种等待的尽头是最让人谈之色变的死亡,所以他并不在意直接挑明,“林御医,你同本王说实话,本王是不是没多少日子了。”   沈听澜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异常平静,就像是在问晚膳吃什么一般地不在意,可能是少了些对美食那般的期盼,但终究是瞧不出一点怕的。   而听他这样问,在场剩下的两个人却是齐齐变了颜色,林之航没有立即回复但开口后也并没有改说辞,“殿下多虑了,您的身体安康,会寿与天齐的。”   “说谎。你的话或许可以瞒我,但我自己身体最真实的感觉是不会骗人的,林太医,本王能感觉到这幅身体的破败。”沈听澜甚至在想一切是不是都在按部就班地发展,裴昱瑾没能更早的爱上迟砚,反而是对他与众不同,或许他还是会死在来年的三月。   他所做的一切努力会不会到最后终究是一场空,这还是沈听澜自穿书以来头一回对自己产生怀疑。   “这……”林之航有些语塞,看上去最好说话的珩王殿下其实并不好糊弄,他下意识地看了裴昱瑾一眼,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看他做什么,说实话便是,不论你说什么,本王都不会怪罪。”沈听澜一早就知道林太医不说实话反而要挑些能让他放宽心的话多半是裴昱瑾授意的。   这人虽是想对他好,可到底方式不对。   可即便是他都这样说了,林之航还是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说,咳咳咳,咳。”大概是情绪稍微有些波动的缘故,沈听澜被呛了一下,弯腰攥紧被面咳出了声,胸腔剧烈的起伏,而他掩住唇的手心里也多了一抹异常显眼的血红。   沈听澜放下手看向掌心的瞬间有些愣神,这幅身体虽然一向破败但也没到咳血的地步,看来真的是命不久矣了。   “殿下。”裴昱瑾本就站得离床近,将这一幕是看的明明白白。   “这就是你说的没事吗?”沈听澜将手心外翻,把上面的血迹给他们看,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看着那一抹刺目的红,裴昱瑾无力地闭了闭眼,他拿起一块打湿了的帕子牵过他的手一点一点将血迹擦干净,“林太医,你先下去吧,找个近些的厢房住下。”   林之航也清楚此刻他待在这里没有更多的意义,而殿下想要的答案他也不能毫无心理负担地给出,还不如先避一避,好在他退出去的时候沈听澜并没有阻拦。   “不用擦了。”沈听澜把手抽了回来靠在了引枕上,也不知是在生哪门子的闷气。   可裴昱瑾却是顺着他坐在了床沿,俯身将人抱紧了怀里,没有说话,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这样直白地不顾少年意愿的正面相拥。   “做什么。”沈听澜的声音闷闷的,大概是因为觉得前路太过黑暗,一下子看不见光明,他也是难得地没有挣扎,抱就抱吧,可能也抱不了几次了,主角攻的怀抱还是很温暖的。   “殿下,我会治好你的,一定会的。”裴昱瑾的声音在他的耳畔想起,很低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听澜竟然觉得他的声音里还带了些微不可闻的哽咽。   哭了?不能够吧,这可是主角攻,谁哭他也不能哭啊!   大概是这种想法对他三观的冲击力太大,沈听澜一下子就从那种快死了的忧愁感中抽离了出来,想要抬头看看这人是不是真的落泪了。   可这人把他死死按在怀里他根本动弹不了,“松一松,疼。”   一听他说疼,裴昱瑾很快就松手了,但沈听澜即便第一时间去看了也只是捕捉到了他微微泛红的眼眶,可面部是干的,还好还好,没哭。他就说嘛主角攻怎么能崩人设呢!   裴三郎自十八那年裴侯故去后就再也没落过泪了,当然从前也鲜少,不过原来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但自那之后是越发的冰冷无情了。可今日,他确实是觉得眼眶湿润了,即便是努力克制也只能是不让泪水滑落。   他要做殿下的依靠,那便不能显露出半点的脆弱。   “这里是哪啊?”沈听澜现在也不想去刨根问底了,过一日算一日吧。这个屋子虽然干净但还是简陋了些,不会是宫里,也不是他在相府的房间。   “听风寨。”   听风寨?那不就是这个土匪窝吗,裴昱瑾这是人没救着还把自己搭上了,不能这么逊吧!   可能是他的震惊完全写在脸上,裴昱瑾也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小脑袋瓜子里都装了些什么。“林之航说您现在最好卧床修养,不能随意移动,我与听风寨大当家宴庭聊过,您在这儿修养几日咱们再回去,我不追究寨子的责任。不过,是谁伤了您,我不会放过。”   裴昱瑾从来都不是什么善人,宴庭救了沈听澜那便功过相抵,但罪魁祸首即便是万死都难偿少年受过的半点痛意。   说起伤人者,沈听澜现在想起都心有余悸,他仔细回忆了一下细节,描述给裴昱瑾听,这样的人多半也没少做欺男霸女的恶事,确实需要严惩。   “好,臣记下了,殿下放心。”裴昱瑾顺了顺对方有些翘起的发端,唇角带笑,可眼底却深不可测。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哭什么,羞羞脸!   裴某人努力绷紧面部:没有的事儿 第50章 对酌   沈听澜毕竟刚刚才吐过血, 说不了几句话就乏力得很,本来还想强撑着精神再坐一会儿,但却被裴昱瑾强制按住要他躺下休息。太医既然说了要卧床, 那遵从医嘱总是不会出错的。   而沈听澜思索了一下确定自己没有东西要额外交代了, 就顺着他的力道也顺着自己的心意躺平了。身体内那种灼烧的痛感虽然没有完全消除但也渐渐削减, 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了。   傅筠听了裴昱瑾的意思带着禁军回宫了,但在走前还没忘把小太监孟衡给他们送上来, 毕竟在他眼中裴相顶多算是生活能自理, 但是离能照顾人还有这十万八千里远,为了小王爷的生活质量着想, 还是把救兵给他们送来了。   裴昱瑾原是想寸步不离的守着, 但有了孟衡在他也能放心地去看看药,也可以与林之航具体了解一下他口中的越师姐。但他拉开门的瞬间门外正站着失踪的迟砚,且这人正抬着手维持着一个要推门的动作。   而迟砚刚刚用了药, 后脑那一下的重击虽不致命但也是要小心谨慎地养着, 可他刚醒即便这会儿还有些晕乎也还是不顾劝阻得要来看看沈听澜的情况。当然, 没有人告诉过他裴昱瑾也在。   所以乍一看见他还有些吃惊, 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裴昱瑾就已经揪着他的领子把他往外一推,然后自己也跟了出来, 转身合上了门, “殿下睡了, 出来说。”   被这么一推, 迟砚脚下还踉跄着退了两步, 裴昱瑾心中有火,力气自然是不会刻意收敛的。但迟砚心中有愧, 等站稳后都没说什么, 反而是提步跟上裴昱瑾。   于是这两人一个在前面走, 一个就静静地跟着,全程无言,寂静的山路上只有两串不一致的脚步声,就连轻重都大相径庭。   等走到一处僻静无人的山道上,裴昱瑾却是突然转身狠狠地对着迟砚的脸上招呼了一拳,迟砚被这一力道带倒,跌坐在冰冷的石板上,手按在地上的那一刻原本已经包扎好的伤处又渗出血来,而唇角也因为这一拳而出血。   可他仍旧无言,也没有抬手用袖口拭去唇边的血迹,只是一动不动地低着头,仿佛无论受到怎样的对待都不会反抗一般。但即便如此,裴昱瑾却尤嫌不够,他揪住迟砚的衣领,逼迫着这人直视自己的眼睛,他很久都没有这样不体面的动怒了。   他不是茹毛饮血的动物,素来不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但现在他却觉得只有躯体上的痛意才能压住他心底的隐痛。“还手啊,本相准你还手。你不是一向自以为是的很吗,怎么这会儿这幅怂样。”   “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害死他,就差一点点。”这个话题即便是现在提起裴昱瑾的心都是揪紧的,他不敢有那种让人窒息的设想,但偏偏那就是让人无法忽视的事实。   原本无知无觉一般的迟砚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才有了一丝变化,但依旧是黯淡无光,他没有去挣脱裴昱瑾的手,甚至是带了几分解脱道,“杀了我吧,替他杀了我,没有我这样的潜在危险,他也会平安很多。”   可这句话非但没能平息裴昱瑾的怒火,倒像是更激怒了他几分,他一把甩开手中的人,像看街边的一条死狗一样看着他。   “懦夫,我杀了你除了让他做的一切成为一场空之外,没有任何的价值,迟砚你听好了,你欠他的终究要还,本相既不杀你也不赶你,因为这非他所愿。若是还有下次,就算违背他的心意,本相也绝不留你。”   将这句毫不掩饰的威胁丢下后,裴昱瑾拂袖离去,像是与他多待一秒都是煎熬。而迟砚一直没动,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是,他最大的错就在于他不似裴相一般有能力护住自己和想要守护的人,若他真的足够强大就不会让那些人敢肆无忌惮地下手,就不会连累的少年经受折磨。   他要往上爬,不顾一切地往上爬。原先有过这样的念想只是为了一些执念,但之后则是因为他也有了想要拼命护着的人了。   “行了,别趴着了,地下凉不凉啊!哎,事先说明,我是正好散步散到这里的,不是有意要偷听你们说话的。”晏庭嘴里叼着一根青草靠在一棵松树下,他心里有事的时候就喜欢找个安静的地儿自己一个人待会儿,严格意义上来说还是这两个人扰了他的清净。   “你的武艺应当不错,想过要归顺朝廷吗?”朝廷要是真想对他们清算那招安就是最好的一条路了但迟砚现在毫无铺垫地提及,有些奇怪。   晏庭吐了口中的草,神色不明道,“你好像还没有入朝为官,现在就替你未来东家筹划,未免有些为时过早了吧!”   从山路到院落这一段路虽不长,但也足够让裴昱瑾平复心情了,有些情绪不适合在殿下面前显露,等踏进山寨门后他就又恢复成那副瞧不出喜怒的冰块儿脸了。   但他却并没有进门,而是在门前的台阶上一撩衣袍直接坐下了,在这里没有人会计较他的身份,也没有人会去在意他的举止是否得体。   时辰已经不早了,一弯明月已高悬中空,暮色四合,倒显得他格外孤寂。   晚膳晏庭就让人送了粥,说是寨子里没什么余粮,让他们将就将就。不过以沈听澜现在的身体状况喝粥也没什么不好的,裴昱瑾就没有多言,但他自午后却是一直奔走,到现在都未进水米。   好似也不是很饿,没什么胃口。   “喏,接着。”自右前方抛过来一物什,裴昱瑾在听到这句提醒之前就条件反射般的伸手接住了。   是一坛子酒,而给他酒的人却是……迟砚。   或许是刚刚让他那一两句话骂醒又或者是被他那一拳打醒了,这会儿的迟砚看上去要有人气儿多了,而他的手中也拿着一坛。   这酒是他从晏庭那里拿来的,闻着味儿就知道应当够烈,有时候一醉解千愁真的不是一句戏言。   而裴昱瑾接过那酒只看了迟砚一眼就拔开塞子灌了一口,他接受的是酒而不是送酒的人。而迟砚也不管头还一阵一阵的痛,也随意地坐在他的身边开始灌自己的酒。   这一刻,他们不过就是两个心有忧愁,难以排解的天涯沦落人,沈听澜或许会英年早逝这种设想就像是一片阴云,同时笼罩在了他们的上空,叫他们难见晴日。   没有人开口,只是沉默地饮酒。   沈听澜后来是饿醒的,粥一直温着,等他醒后好随时用,不过他虽是饿但也就喝了小半碗。醒来的时候没看见裴昱瑾他心里还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空落落的。   孟衡最会揣度他的心思了,见状赶紧凑过去小声道,“裴大人在的,在门外阶下与迟公子饮酒。”   小太监一直是在屋内守着的,但想着屋里空气不流通可能不利于殿下养病,就轻手轻脚地去开窗,这才无意中撞着了这罕见的一幕,裴相是什么人,竟也会同市井小民一般席地而坐,让人咋舌。   饮酒伤身,不过难得的是他竟然会跟迟砚一起喝酒,“孟衡,扶本王起来,看看去。”   如今月色正好,月下对酌也是一件风雅之事,沈听澜原本都有些绝望了,这么一来他好像又看见了一点生的希望,让他能继续按照他的小本本进行下去了。   孟衡原本想劝但又不敢忤逆,怕让他着急动怒,只能是顺着他的心意,扶着他慢慢挪到窗口。   沈听澜无意惊扰他们的独处时光,便只是顺着窗口的一道缝看出去,在他的视野里这两人靠的很近,几乎是肩并着肩,一人坛酒,虽不说话但气场相合,果真相配。如此他心下也稍稍有了几分安慰。   但他的视觉是有盲区的,他一点都没看到迟砚嘴边的青紫和这两人如出一辙的面无表情,所谓的和谐不过就是他脑补中的一场幻影,实则一戳就破,脆弱不堪。   “嗯,回去吧。”沈听澜几乎是用气音吩咐的,生怕打搅到他们,而他此刻腿还有些无力,不宜久站,还是躺着舒服。   孟衡巴不得能把主子焊在床上才好,当即就扶他回去了,等人躺好后还给他掖了掖被角,“主子,你要不要再多睡会儿养养精神。”   沈听澜昏睡了这大半日,这会儿还真是难得的有精神,“睡不着,本王坐会儿,你也去桌边坐下歇会儿吧,要是要什么的话本王叫你。”   孟衡却是摸着脑袋摇了摇头,“主子,奴婢不累,奴婢就在床前脚踏上守着您就行,这样也能安心一点。”   裴相交代了主子如今的身体马虎不得,身边时刻都离不得人,要贴身守着,不能出一点岔子。   “少废话,让你去你就去。”沈听澜想问题的时候喜欢一个人独处,就算是多了一个人的呼吸声他都很难完全静下心来,大概还是心太浮躁了。   “哎,那您若是要什么一定要记得叫奴婢,千万不可逞强。”孟衡又跟老妈子一般絮絮叨叨了半天,才在沈听澜要动怒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这小太监最近真是愈发的听裴昱瑾的话了,这都快忘了谁才是他真正的主子了。   沈听澜靠坐在床头思绪一时有些发散,他认真复盘了一下最近裴昱瑾跟迟砚的动向,整体发展是没什么问题的,想到这里他的眼神又瞥向了门口,就照着眼下的情形,应该是能更上一层楼的,多半还是因为自己还不够努力。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他们感情真好,都可以一起愉快喝酒了   背后恨不得弄死对方的裴迟二人组。 第51章 胃痛   但沈听澜不知道的是他只早走了两步, 却正好错过了裴昱瑾对迟砚那句刻意压低的,“本相给你个忠告,有些妄想终究只是妄想, 不要失了分寸。”   而迟砚也知道语言上的争锋太过苍白无力便也不与他争这长短, 现在的他确实还只能仰望, 不配摘星,但假以时日, 却未必如此。有些野心在还没有与之相配的实力前不该也不能宣之于口。   一坛子酒不少, 迟砚灌完后整个人都有些醉醺醺的,站起身都有些摇晃, 手上一个不稳酒坛子直直的就要往地上坠, 还是裴昱瑾伸手托住了。夜已深,这样的碎瓷声难免惊人,他不想那人被搅扰了清梦。   而迟砚只是神智不太清醒地看了一眼, 然后就摇摇晃晃地准备离开, 连南北都分不清, 叫人有些担心这要是没人看着醉倒在路边睡一夜都不是没有可能。不过好在就在裴昱瑾思索着要不要送他一程的时候, 宴庭不知是打哪里出现的,直接就把人抄起来扛走了。   醉后的迟砚也很安静, 不出一声。   在阶下坐的时间太久, 即便已是夏日, 裴昱瑾的衣衫上也难免沾满了寒意, 夜风吹过不觉清爽反倒有些许微末的凉。   “孟衡, 你去看看他们是不是还在喝酒,若是的话阻止一二, 贪杯伤身。”沈听澜在床上坐了许久都没听见外面有什么动静, 既是觉得好奇又觉得有些担忧。   裴昱瑾的酒量是挺好的, 就是不知道迟砚如何,这要是万一喝多了撒酒疯可有损形象。再者说这两个满腹诗书的人怎么喝起酒来也这般无趣,他想象中的读书人饮酒应当是佐以诗词才对。   孟衡得了命就小跑着凑到窗前,但他才尝试着将窗缝推的稍大些就引得阶下坐着的人抬眸相望,没了迟砚在眼前碍事,裴昱瑾一贯灵敏的反应力并没有被酒精麻痹多少。   “何事,殿下睡了吗?”即便是坐在门外,裴昱瑾的声音仍旧压得很低,怕惊扰了需要好好休息的少年。   “殿下还没睡,就是问起了您,才着奴婢来看看。”孟衡回复他的声儿也不高,两人跟打什么哑谜一般。   知晓少年主动询问,裴昱瑾原本是要觉得高兴的,但眼下却是一点都没有这样的情绪,可沉默了一小会儿后还是道,“去端杯水来。”   裴昱瑾身上的酒气被风吹散了不少,但口中难免还会有些味道,用水漱一漱去去味,免得会熏到那人,他接过茶碗反复漱了三次后才进屋。   床前点了一盏摇曳着昏黄的灯,在这一点光亮下沈听澜的眉眼显得格外柔和,他就坐在床上放空思绪,一派静谧。有些时候有的人即便只是坐着什么都不做也能如画一般让人心折。   “喝酒了?”裴昱瑾离床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原本闭眸养神的人却突然开口,他可没有偷看偷听,全然是猜测罢了。   而裴相听他这么说立时就停下了脚步,尚有些不确定地举起袖袍轻轻闻了闻,味道确实散的差不多了,少年的嗅觉不该这么灵敏的。“殿下可是觉得味道不好,若是,臣就不近前了。”   少年的身体如今脆弱的很,他不舍也不愿叫他有一点点的不舒心。   其实说起味道,沈听澜是真的没怎么闻到,难道是喝的不多?“无妨,不熏人,你过来说话就好。”   在确定他说的是实话后,裴昱瑾才提步上前在他床边停下。“殿下怎么不多睡会儿,您身子骨虚,多睡是好的。殿下晚膳用的如何?”这后半句话是问孟衡的。   “进的不多,只半碗。”孟衡如实回答。   而裴昱瑾听了也只是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这人病体未愈,没有胃口也是正常的,强求不得。“殿下睡不着,那臣给您讲故事听,如何?”   睡前故事,哄孩子吗?   不过虽然沈听澜觉得自己可能不是很需要这么贴心的哄睡服务,但长夜漫漫难免无聊,也就由着他去了。不过听着听着,他就觉得自己果然不应该对这人抱有什么期待,什么有趣的故事通过他来转述都显得平平无奇,枯燥乏味,还不如讲《大学》来的有趣。   明明是睡前故事,可沈听澜却是越听越精神了,但终究这故事还是一直吸引着他的注意力,所以他很快就发现了说故事的人声线开始变得不稳,吐字也没有之前那么清晰。   他喝的酒是后劲大,这会儿才上头吗?   但沈听澜很快就推翻了自己这个可能不那么合理的想法,因为他偏头去看的时候发现那人的脸色非但不是酒气上头的坨红,甚至还隐隐泛白,可能都能媲美他下午半死不活时候都面色了。   此外那人的额头上还有一层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格外显眼,沈听澜伸手去摸的时候果然是濡湿冰凉的触感。“别说话了,你怎么了?”   他从被子里伸出的那只带着暖意的手贴在这人的额头上,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这人多半是病了,不过额温偏凉,应当不是发烧。   裴昱瑾也没有料到他的殿下竟然会这般敏感,当初裴侯刚去世的那段日子他一直醉生梦死天天灌酒,恨不得能醉死赎罪才好,后来就是那段时日的放纵,让他胃里留了旧疾,很少发作,可一旦发作就很厉害。   这次大概是太过情绪化加上空腹喝酒再有宴庭这酒实在太烈等诸多因素叠加在一起才诱发的,刚刚就有些隐痛,本以为忍忍就过去了,却不料胃里的疼痛愈演愈烈,隐隐有些失控,这才让他没能掩饰得很好。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牵起了一抹笑意,故作轻松道,“臣没事,可能是有些热,过会儿就好了。”   骗鬼呢,他是病了又不是傻了,沈听澜才不会任由他这么糊弄过去,他拍掉那人想要来抓住他的手,身子又往后靠了靠,面色不似刚刚那般放松,“孟衡,把林之航给本王叫来。”   “不必,臣没事儿,真的…….”裴昱瑾原本还想要在挣扎一下,但沈听澜却竖起了一根手指抵在了他的唇上,阻止了他接下去的话,少年不仅这么做了,口中还念念有词。   “裴言之,之前是谁跟本王说的不可讳疾忌医,你要是不能给本王做个好的表率,那下次本王可就不会乖乖喝药了 ,还是说你也怕药苦这才不愿让我叫太医啊!”沈听澜说这话全然就是在打趣他,想要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好让他不那么抗拒。   大概是少年那轻飘飘的“不喝药威胁”起了作用,裴相当真只是坐着不再多言。   而大半夜的被孟衡敲门,不知情的林太医还以为是珩王殿下的病情有所反复,这是连鞋都只是匆匆套上,外袍都没披就急急忙忙赶来了。却不料一进屋却发现珩王好好地坐在床上,看面色也不像是不好的样子。   这是?林之航转头看了一眼小太监似乎是有些询问的意味,但孟衡就是个负责传话的,当即就把头低下去了。都是打工人罢了,他也不知道。   “林太医,本王无碍,你过来给他看看,一头冷汗,问也不说。”还是沈听澜出言打破了沉默,有时候他真觉得裴昱瑾这人太犟了,也需要社会的毒打。   林之航来之前有过无数设想,倒是没有一种是他要来给裴昱瑾看病,因为裴相这人鲜少生病,同行先前说笑的时候还提起过在裴府做府医就相当于是个只领俸禄不办事的闲差事,一年都见不到府上主子几面的,可以说是个让人极度艳羡的活儿了。   不过心里想得再远,林之航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请裴昱瑾伸手,有沈听澜在旁边“虎视眈眈”,裴相自然还算配合。林太医只是搭了一会儿就松手了,思索一下才开口道,“大人的脉象偏沉,兼迟,臣猜测您应当是胃腹不适,不知可否劳您让卑职看看舌象。”   虽然把脉得出的结果多半是八九不离十,不会有太大的偏差,但为了求稳妥林之航还是小心翼翼的添了句。   可裴昱瑾听了这话却是将手抽回不准备继续配合了,在少年面前伸舌头成何体统,“林太医看得很准,本相确有胃疾,按照你的经验开几副方子煎服就行,不必麻烦了。”   病患不肯配合,偏偏对方位高权重的林之航也不敢勉强,只能是讪讪地点头准备按照他的意思去开方子抓药。但沈听澜却是不依,只见小王爷撑起身子,凑到裴相身边,伸出一只手来把他的脸转向自己,“乖,对症下药才能药到病除,你不让太医看他怎么能精准开方子呢,这药可不能乱喝。”   少年眼里的担忧太过真实,让裴昱瑾心下一暖,当即开口宽慰道,“臣不是第一次疼了,喝两副药很快就会好,真的不碍事。”   虽然喝完药后还会疼上几天,但忍过去就没事了,总不会要命的。   但沈听澜却像是突然胆子大了起来一般直接上手想要捏开他的嘴巴,口中还诱哄着道,“啊”,不过尴尬的是他的力气太小没能如自己预期的一般让这人张口。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沈听澜有些失望的松手,显然是不那么高兴的,他的力气怎么会这么小,真是丢人。但裴昱瑾又哪里舍得真的让他不愉,当即就叫住了准备去写方子的林之航。   他刻意背对着少年张开了口,示意林太医要看就快些,虽然林之航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但还是赶忙上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终于被我逮到看着他喝药的机会了,太医,给我多放点黄莲。 第52章 我先喝   林之航看完后根据最新的结论调整了一两味药, 裴相的胃病应当不轻,还是要用药温养。他将药方写完后递给了孟衡后才开口道,“卑职给您开了两副药, 一副是您这几日让人煎服, 另一副是之后每日都要服用的养胃汤药。”   “养胃汤药, 每日都要?”裴昱瑾有些疑惑的重复了一遍,他又没什么大事, 何必日日服药, 未免小题大做。   “是,您有胃寒之症, 这副汤剂是当初师父留下的, 卑职根据您的状况修改了两味药,对您的身体绝对是有益而无害的。当然若您不喜欢服药那改成药膳也是可以的。”林之航不喜欢用猛药,他开的方子基本上没什么副作用可言。   胃病, 果然不论古今都是主角的标配吗, 沈听澜默默感叹了一句还是挺同情裴昱瑾的, 因为胃病这玩意儿吧之所以能成为深受大众喜爱的主角病症, 主要还是由于它虽然不致命但足够磨人,疼起来还是挺要命的。   可裴昱瑾却并不将林之航的这些话放在心上, 太医总是习惯于夸大其词以此来彰显他们的医术高超, 没什么意思。“林太医, 本相的胃疾已经很久都不曾发作过了, 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 就不需要你的另一副方子了。”   林之航虽然一向懂得趋利避害,不会硬劝这些身份显贵还不喜欢遵从医嘱的人, 但就从刚刚裴昱瑾的反应来看, 林太医好像明白了若是想要劝他就得走迂回路线, 把话说给在场的另一位听才有用。   于是,窥见了真相的林太医转了个向冲躺在床上的珩王殿下道,“裴相如今年岁尚轻,有些病症现在还不会显现,但随着时光的推移,到底不是什么好事,会有后患的。”   这话还真不是林之航在危言耸听,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仗着年轻糟蹋过的身体到了暮年也肯定是要出问题的,早发现早治疗,总不会出错的。   虽然沈听澜觉得自己能不能活到裴昱瑾老的那一年都不一定,而且即便有那么一天他们多半也没什么关系了。但秉持着一些优良的民族传统,他觉得自己还是能勉强劝一劝的,当然他肯定不是想多一个人陪自己喝药才会这么干的。   “本王觉得林太医所言甚是,你要不先喝一段时间试试?”沈听澜用一种商量的口吻问了一句,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在相府应当也待不了多久了,往后这人如何可就靠迟砚来管了。   但裴昱瑾对沈听澜肯定是不会像对林之航那般毫不犹豫,一口回绝的,他的目光落在这人的面上停留了片刻,再开口时也不是那么完全不能商量的抗拒态度了,反倒是一再退让,“若是殿下之意,那便依您的意思。”   果不出他所料,林太医将药箱拎上,招呼着孟衡跟他一起去煎药,这屋里一下子就又只剩下他二人了。   “你,很痛吗?”沈听澜这身体虽然千疮百孔哪哪都不行,但还真没体验过胃疼是什么样的,当然他绝对不是想尝试的意思。只是觉得两个人相顾无言挺尴尬的,这才想着要找个话题。   “无碍,殿下莫要听林太医夸大,已经不怎么疼了。”不过他说这话的时候如果脸上能多点血色可能会更有说服力一些,偏偏他现在惨白着一张脸还要强撑更让人觉得他有一点不合时宜的破碎感。   不过沈听澜很快就觉得肯定是自己看错了,这裴昱瑾是谁,那是本书第一主角攻,谁碎了他都碎不了,他这眼睛啊明日还是得要让林之航来看看,都出幻觉了。   按理来说,沈听澜是不该戳破这人想要掩饰的一面,可人总是不能一直端着的,还是要有个地方能让他放松些。于是他的手顺着他之前已经摸过的腹肌往上爬,停在了那人的上腹处,“是这里吗?”   先前他还总让裴昱瑾注意些分寸感,可眼下看来沈听澜这完全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行径,他自己的一言一行可未曾真正地同这人保持过距离。   沈听澜的手不算大,但很修长,虚虚地隔着衣料掩在这人的胃部,很是打眼。裴昱瑾低头看向那只不太安分的手,他一直是怕让少年瞧出端倪来才没有用力去按压那个更不安分的器官,少年此举无疑是让他想要顺从心意了。   但裴昱瑾到底是顾及沈听澜的手还放在那里,怕太过用劲会伤了他,于是克制了几分力道后用自己的手覆在那只手上轻轻往下按了按,“是这里。”   虽然这么点力气还伤不着他,但沈听澜还是条件反射地想要抽手,当然抽出来的时候好像还在那里借力按了一下,他慌乱之下手劲儿不算小,而裴昱瑾本就疼痛难当的胃部挨了这结实的一下,一声痛呼硬生生被他压在了喉间没有吐露。   而沈听澜见他这样手就僵在半空,他真不是故意的,就是那人的手突然就摸了上来,吓了他一跳,一时反应有些过激这才会误伤了。“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就怪了,这跟往人伤口上撒盐也没多大差了,沈听澜问这话的时候觉得心虚极了。   而裴昱瑾按着胃部深吸了两口气平复了一下呼吸后才用不那么平稳的声音回他,“还能忍。”   这下不是不痛而是能忍了,罪过罪过。   “那个,你晚上睡哪啊,不舒服的话就早些去歇着吧,别在这儿坐着了,躺着应该会好很多。”这是他的经验之谈了,不管什么病痛只要睡到人事不知,再醒过来就又是一条好汉了。   “殿下先睡吧,臣还不困,等会儿再说。”裴昱瑾就这么按着胃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下午的时候匆忙,他还没来得及问过宴庭给他安排的地方在何处,想着等看着少年睡下后再问。   “什么不困,你看看你那脸色都什么样了。本王都担心你等会儿就倒在这儿了。快去睡觉,本王也睡了。”沈听澜都没要人扶就滑进被子里,侧过身去躺着,虽不再看他但耳朵一直竖着在听动静,眼睛也没闭上。   但身后很久都没有声响,等到他真的有些困了才听到有脚步声响起,可还没等他放下心来,就又听到了一声响,那是人的身体撞击到东西制造出的声音。   “裴昱瑾。”   “呦,相爷,您没事儿吧。”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的,沈听澜是一下子就从躺着的姿势弹坐了起来,而孟衡则是端着刚煎好的药进门,正好撞见这一幕。   一向清贵,高不可攀的相爷这会儿竟是侧身蜷缩在地上,后背弯成了一张弓,看上去脆弱极了。   疼,太疼了,裴昱瑾根本就没有办法去维持表面的光鲜了。   “愣着做什么,快去扶啊!”沈听澜对自己还是认知准确的,知道就自己这体格可能非但帮不上忙还会添乱,所以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床上,克制住了想要下去帮忙的想法。   “哎,是。”孟衡将药放在了桌上就赶紧凑过去要扶人起来,好在裴昱瑾这会儿还有意识,不然就以小太监这细胳膊细腿儿的,想要搀他,那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裴昱瑾借着小太监的力撑起了身子靠坐在了桌边,但却是分不出一点气力来宽慰可能被他吓着了的沈听澜,而是以小臂抵在桌上,埋首在上喘息了几下,看上去不好受极了。   他这模样,不知为何,竟是让沈听澜觉得光看着心口都难受,可能是出于一种同是天涯喝药人的同理心?   小太监站在一边手足无措地等着主子发话,他也好听命行事,可沈听澜却只是看着并不说话,这人既然难受的厉害那就让他先缓缓,若是自己开口了他还要分神来应付,没有一点好处。   可裴昱瑾缓了很久好像并没有什么起色,反倒是疼得越来越厉害了。   这样不行,别给自己熬坏了。   沈听澜几乎是没再多想就掀开被子,抬手制止了孟衡要来扶的动作,脚步放得很轻,很慢地走到了这人的身边。可能是痛的狠了,裴昱瑾压根就没发现身后有人。   沈听澜抬手在离这人略有些颤抖的脊背只剩一两寸的地方停下,犹豫了一下后还是落下轻轻抚了抚,而他掌下的人几乎是瞬间就僵了一下。   虽然裴昱瑾这会儿对于外界的敏感度不那么高,但那人只隔着薄薄一片衣衫的触摸还是让他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   “裴言之,孟衡端了药来,咱们先趁热喝了,喝了药就不会这么痛了。”沈听澜这话说的像是在哄小孩子,可也是实话。   孟衡这次端来的是他们两人的药,两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并排放在桌面上,看上去格外和谐,沈听澜这次看药都不觉得它面目可憎了,大概是因为有人相陪了。   裴昱瑾听了他的话抬头,眼神因为剧烈的疼痛而有些失焦,可等眼前的事物变得清晰后,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沈听澜那张凑到他面前带了些担忧的脸。   沈听澜伸了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确定他意识清醒后就坐在了他旁边把属于自己的药扒拉过来,摸了摸滚烫的药碗,虽然脸上写满了壮士断腕的决绝,可开口还是笑着对他说,“本王先喝,不过说好了,本王喝完了,你也要喝,不能拒绝的。”   然后就像是怕他会出言阻止一般,少年捧着碗咕嘟咕嘟一碗药很快就见底了,喝完后他那张脸不出意外的皱成了苦瓜。   没同林之航聊过,这药比府里的要苦上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这叫有难同当! 第53章 同床共枕   裴昱瑾记得小王爷鲜少有这么痛快喝药的时候, 往往都要同他讨价还价地磨上很久,这次真是难为他了,不过自己本就不是个怕喝药的人。   也不必让他牺牲至此。但他肯好好喝药是件好事, 所以裴昱瑾也不解释, 不过他这会儿光闻着这苦味都觉得不适, 怕是喝不下去。   偏偏沈听澜把痛苦面具摘下来后,把属于对方的那一碗往他面前推了推, 眼神亮晶晶的, 里面写满了“本王已经喝完了,现在到你啦!”   刚刚没来得及提前说, 这会儿自然也不能拒绝让他失望, 裴昱瑾无奈之下只能是苦笑着将那碗药端了起来,在他殷切的注视下一口气灌了下去,但药才入滑入喉管, 那种强烈的呕逆感就出现了。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很多次, 看得出来忍得辛苦。沈听澜这会儿也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这人胃不舒服, 而药还这么苦,简直就是雪上加霜。于是后知后觉的小王爷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来挽救一下。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 脑海中回忆了一下他那少得可怜的常识后将爪子贴到了对方的胸口处替他上下顺了顺。“好点没有, 要不要找个甜的东西压一压。”   裴昱瑾这会儿什么都吃不下, 只是撑着桌子摇了摇头, 好在他忍了半天后最终没将药贡献给水盆, 他不说话沈听澜的手就没停,一直给他抚着, 反倒是孟衡这个有伺候人经验的“老人”站在旁边干瞪眼。   稀奇事儿, 他家油瓶倒了都不会看一眼的殿下竟然也会照顾人, 小太监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裴昱瑾缓过来后就没再要他帮忙了,“让殿下见笑了,您快些回去休息吧。”   沈听澜下床后直接就穿了皂靴连袜子都没有,“人又不是铁做的,生病很正常,这有什么好见笑的,本王常年卧病,难道你还笑话过我不成。更何况咱们是自己人,你在我面前不必想那么多。”   知道这些古人最讲究言行举止,也最在乎仪容,沈听澜有时候想想都替他们觉得累得慌。   自己人,一个让人听了就会心生愉悦的界定词。   “对了,孟衡啊,这儿暂时还用不着你,你先下去吧。”沈听澜冲一直在旁边杵着像根电线杆一般的小太监吩咐了一句,就眼下的情形来看,有没有他好像都没差。   可孟衡却没有立刻退出去而是有些纠结地道,“主子,奴婢今日要替您守夜,您这半夜要是渴了还是需要别的,吩咐奴婢便好。”   沈听澜的状况叫他们这些伺候的人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今夜有人,用不着你。”沈听澜言辞模糊地说了一句,小太监乍一听还没怎么听懂,倒是裴昱瑾的目光有些异样。   当然,这肯定不是沈听澜要剥削病号,叫人家来守夜,而是裴昱瑾晚上身边没人他不放心,毕竟是主角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难免要影响自己的寿数,也不全是善心大发。   他是有所图谋的,对,就是这样。   “你下去吧,这里我守着。”裴昱瑾对还在状况外的孟衡又更加清晰地转述了一遍沈听澜的意思,他虽然身体欠佳,但守夜支撑到天亮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两个病号凑在一起让小太监如何能放心,于是一向忠心耿耿的孟公公表面上顺从这二位主子的意思,而背地里却是抱了床被子,准备就在门口将就一夜。这万一要是有什么事,离得近他也能第一时间冲进去帮忙。   门口发生了什么,里面的两位是半点不知,沈听澜久站不了干脆就又回床上待着了,而裴昱瑾还是坐在桌边维持着刚才的姿势。   人虽是留下了,可这怎么睡还是个问题。   如今这人也在病中,沈听澜自认还是有些为数不多的良心在的,像上次那样让对方睡在地上这么不人道的事情现在他是做不出来,但如果要他自己去睡地上,那也是绝无可能的。   咸鱼只适合躺在温暖的被窝,绝对不将就冷硬的地板,而陈设简单的山寨也没有第三种选择。   于是沈听澜一边在心里默念睡在我上铺的兄弟,一边往床里面挪了挪,等做好心理建设后才轻轻拍了拍他特意空出来的那片地方,“别愣着了,过来就寝吧。”   睡过一张床那以后就是好兄弟了,都是男子,睡在一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听澜在心里这么劝说自己,可他完全忘了上面的那些话根本就不适用于一个本就对他有些不清白的想法的人。若是裴昱瑾当真想要做些什么,那他这完全就是羊入虎口,自投罗网,早晚要被吃干抹净。   而裴昱瑾本都做好要在桌边随意对付一晚的准备了,突然听他这么说还有些意外。小王爷不喜欢甚至说是抗拒与人同榻而眠他是清楚的,因为就连陛下都未曾是例外。   “殿下的意思是要与臣同床共枕?”   ???   听他这么问沈听澜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明明只是共享一张床榻的无奈之举,怎么从他口中说出来就这么让人浮想联翩了!   “什么同床共枕,这床上可不止一个枕头,本王是看你身体不适这才勉强与你分榻而眠。先说好了,我睡里面,你睡外面,床挺大的,咱们保持距离。”   不要过度思维发散,咱们这么纯洁的关系请千万不要脑补。沈听澜觉得自己有必要替他把那些不该有的苗头都趁早掐死在摇篮里。   “臣也没有别的意思,殿下不必紧张。”   都能打趣他了,看来睡地上也没什么大问题了。沈听澜觉得自己的善心大发纯粹是多此一举,但到底不能真的让他打地铺。罢了罢了,就当日常赚功德了。   身侧的床榻因为重力而微微下陷,身侧真正躺下了一个人的时候,沈听澜才发现这种感觉跟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旁边睡着的是个有温度的男人而不是什么他能想忽视就忽视的物件。   这种强烈的存在感让他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殿下,夜风凉,劳您分臣些被子。”虽然床上的枕头是不止一个,可被子就那么一床,还被沈听澜用来把自己裹成蚕蛹了,这裴昱瑾躺下可不就是毫无遮盖。   这也是沈听澜没有料到的状况,这共享一床被子他们就不可能离得很远,少不得要凑近些,所以他没有在第一时间给对方反应,而是想把脑袋也一起藏进被子里。   裴昱瑾也看出了他的犹豫,于是侧过身把衣衫紧了紧,手还按在胃上,“无妨,臣凑活一晚也没什么大碍的。”   这话虽然语气平静,但就是能让沈听澜脑补出一个冬日蜷缩在街边瑟瑟发抖还会冲着路人微笑的大狗狗,这么一想他突然就觉得良心会痛。   于是,没一会儿裴昱瑾就感觉到带着温度的被面覆盖在了自己身上,他就知道他的殿下最是心软。   盖上了同一床被子,裴昱瑾翻了个身面对着他,脸上还带着灼灼笑意,眸若星辰。   “这么看我做,做什么。”许是这人的目光太过灼热,沈听澜不自觉地有些磕巴。   “臣,多谢殿下。”裴昱瑾的声音低却很有磁性,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这样好听的音色叫小王爷更是慌神。   “不,不客气。”话刚出口沈听澜就有一种想要把舌头咬掉的冲动,这都是什么回答,也太逊了,完全是被对方拿捏的死死的。   果然,那人发出了一声轻笑,里面的愉悦不言而喻。   沈听澜有些懊恼地翻身面壁,好半天会才在被子里摸索了一番寻到了一样物件,然后以一种极其别扭的方式递了过去,头都没转。   那是一个看上去就很精美的手炉,还很温暖。这东西是沈听澜冬日里用惯了的物什,这次也不知孟衡是怎么想的给他带来了,这会儿也算是有了些用武之地。   “刚刚林太医说你胃寒,你放在上腹捂一捂,带暖些总不会出错的。”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可沈听澜还是给他了。   这种跟多喝热水相较应当是差不多的原理。   裴昱瑾从少年的手里接过暖炉,听他的话放在胃上暖着,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好像确实不觉得有多痛了。他的眼睛一直盯在少年的后脑勺上,想上手摸两下,却又怕再惊着他,只能作罢。   虽然身后有着一道过于炽热的目光久久不散,可沈听澜还是很快就闭上了眼睛,默默数羊,顺利进入了梦乡,和周公一起啃鸡腿去了。   药物总不会那么快起效,裴昱瑾这会儿虽也觉得累,但又因为一些无法忽视且磨人的疼而没法睡过去。听着少年的呼吸逐渐趋于平稳,最后变得绵长,他缓缓挪了过去,将手搭在了小王爷的腰上,拥着人闭上了眼。   孟衡早上是从来不会叫沈听澜起床的,一向都是睡到何时就是何时,不拘于定某个具体时辰的,而裴昱瑾昨儿夜里睡着的晚,这早上难得破坏了一向准时的生物钟,睡到日上三竿。不过,他醒的肯定还是比沈小王爷早的。   他醒来的时候,沈听澜不知何时翻了个身,原本他悄悄的拥抱变成了少年全身心依赖的缩在他怀里,跟个小八爪鱼一样扒着他,脚还勾在他腰上。   这睡姿还真是如他自己描述的一般不老实,不过裴昱瑾也不管他就随他去,反正他那条腿也没多重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大家都是兄弟   裴相:老婆邀请我一起睡。 第54章 任君采撷?   沈听澜夜里睡得香, 一直觉得自己抱着个暖呼呼的大抱枕,唯一不好的就是这个抱枕还会动,他少不得要抱紧些, 免得它跑了。   而感觉到少年隐约有要醒的趋势, 裴昱瑾就重新闭上了眼, 这人面皮薄,没必要吓他。可尽管如此他也没松手。   沈听澜睡饱后, 睫毛轻轻颤了颤, 有些迷茫的睁开了眼,而映入眼帘的是坚硬厚实的胸膛, 他还是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这是在哪儿。   这是, 裴昱瑾怀里?   明白这种可能性后,他小心翼翼地抬头,发顶正好蹭过那人的下颌, 救命, 还真的是。而更要命的是他发现自己现在正以一种极端不雅的动作挂在这人身上, 跟个树袋熊似的。   要不还是把他删了吧, 小王爷无力望天,但这人随时都有可能醒, 他还是得趁早撤。于是沈听澜一边小心地看他有没有醒, 一边尝试着把腿挪开。   腿是成功离开了不属于它该待的地方, 可那人的手还是不能忽视的放在自己腰间, 沈听澜屏住呼吸后轻轻去拿他的手, 可却像是惊动了那人一般,那人把他又往怀里圈了圈。   沈听澜登时就把手抬起, 不敢再动, 有些绝望。钝刀子割肉最疼了, 要不还是把他弄醒吧,就现在这样看上去也不是自己主动的。   “殿下醒了。”裴昱瑾的声音还带了些刚刚睡醒的沙哑,似乎是半点都不觉得他们之间的睡姿有什么不对,还特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早上醒来爱人在怀,这是世上再美妙不过的事情了。   “嗯,你胃好点了。”这人丝毫不在意,若是自己怯场反倒不妙,所以沈听澜也不再挣扎,故作镇定。   “唔,好像是好点了,要不殿下您亲自看看。”裴昱瑾在被子里摸到了少年的手,抓过来后带着它按到了自己的上腹。   只穿着薄薄一层寝衣的触感和隔着厚厚外袍是完全不一样的。沈听澜觉得手下肌肤沟壑分明,是他最馋的腹肌没错了,也就是犹豫了那么一小下吧,手就没能第一时间抽出来。   摸都摸了,也就不在乎时间是长还是短了。嘶,迟砚真是好福气啊,就这样的身材,搁谁能不迷糊,不是他定力不行,而是他就是个普通的凡人罢了。   而裴昱瑾就侧着身子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但别说,并不怎么违和。不过这一画面要是让外面人看见了怕不是得惊掉下巴。   明明他俩也没做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但就是让人觉得画风香|艳,看不得看不得。   好在沈听澜还不算完全没有理智,他只摸了一小会儿就恋恋不舍地把手收了回来,还欲盖弥彰地说了句,“裴相身体健硕,应当没什么大碍才对。既然醒了,就起来吧。”   他俩共处一室太久,虽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到底让沈听澜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不自在,可能是因为他很清楚裴昱瑾这人将来是有主的原因吧!   “好。”裴昱瑾醒的比他要早不少,若不是有少年相伴,他早就躺不住了。   他俩在里头不出声儿,孟衡就在外面守着也不敢擅自做主,还被带着人来送早膳的晏庭嘲讽了句,“你说这些贵人们啊,成日里都将大好的时光浪费在了床笫间,可惜,实在是可惜了。”   孟衡虽没读过什么书,但也本能地觉得这位大当家的用词好似有些不对,但他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挺奇怪的。   小太监死死拦着门不让进,晏庭也对窥探他人私生活这种事儿不感兴趣,想着早膳放这儿用不了多久就会凉了,于是丢下一句,“伙房在西边,等会儿你记得去拿,寨子人多,太晚的话他们就只能饿着了,不过想来饿上一两顿也死不了。”后,就走了。   还是一如既往地说话不计后果,不成体统,小太监的一句放肆还卡在喉咙里没有出口,他都背着手走远了。   什么人嘛,竟然敢把主子跟死啊活啊这样的字眼放在一起,这要是在宫里的话早就不知道掉多少回脑袋了。   见人走远了,孟衡还有些愤愤不平。   “一大早的,念叨什么呢!”裴昱瑾从里面将门推开就见孟衡在那里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真是越看越觉得智商堪忧。   这都日上三竿了,还能面不改色地说出一大早这种胡话,裴相不愧是裴相。孟衡从听到人声的那一刻就立马转身垂首,恭敬道,“没什么。”   “行了,进去伺候殿下洗漱吧。”这些小事裴昱瑾本是打算亲力亲为的,但沈听澜拦着不让,说是他不如孟衡用着趁手,这才作罢。   不过小王爷内心真正的想法就不得而知了。   “是。”孟衡在门外守了一夜,这会儿才算是有了些用武之地,当然是忙不迭就进去了。   睡了大半日,沈听澜已经不再是昨日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了,面色也有了除了白以外的色调,终究是有了活人的精气神儿。   孟衡看了也放心许多,还好还好,主子还活得好好的,若是主子真有个三长两短的他肯定也是不会苟且偷生的,到了阴曹地府少不得想要翻身做主,啊不是,是继续伺候。   听林之航的意思是要他好好躺着不要乱跑,这么一来也算是合沈听澜心意的,所以在简单的洗漱后他又躺了回去,还是在早膳取来后才又坐起身。   这早膳不能算是敷衍,但粗茶淡饭终究简单,珩王殿下只吃了一两口就已经开始怀念起他的御厨了,这以前忙着工作的时候啊,随便是什么都能对付上两口,到底还是穿过来这几年把胃口养刁了。   裴昱瑾昨晚就没吃东西,今日胃里舒坦些后多少用了点。他是不挑食的,什么都能吃,以前跟父亲随军的时候,什么没吃过。   可能是骤然唤起了这样叫人不愉快的记忆,裴昱瑾周身的气息都变得低沉了些,沈听澜对他一向敏感,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怎么了,还是不舒服?”   小王爷跟喝毒药似的有一勺没一勺地舀着粥,偏过头来问他,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关心。   “没有,只是想到了一些旧事。”少年的声音让他从那些痛苦的回忆中抽离,轻轻坠入温暖的现实。   “哦,人生很长的,多想些高兴的事情。”这人不愿说沈听澜也就不问,谁还没点秘密呢,尊重。   “对了,说到事情本王想起来了,朝中事务一向繁忙,你也不好一直在这待着,有孟衡跟林之航就行了,你要不要先启程回去,本王过几日就回。”   在这么个地方沈听澜也不指望他跟迟砚能有什么建设性的突破,昨日一道儿喝酒已然是很大的进步了,但估计短期内也很难更进一步。既然如此那还不如让他去忙自己的事,省的到时候公文堆积如山,又要成天的见不着人。   “殿下,朝中能人众多,并非离了臣就转不得,有臣陪您陛下也能安心。”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元帝有许多杆笔,他顶多是君王用的最趁手的一支,却永远都不可能是唯一的一支。   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坐稳朝堂,未尝没有他过分清醒的缘故在。   也是,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沈听澜自然也是随他去了。   这几天吃吃喝喝睡睡,日子过得好不快活,完全是提前过上了养老生活,而且山上的空气也清新,蔬菜都是寨子里人自己种的,沈听澜觉得就是用乐不思蜀来形容他现在的状态那也是合适的。   就是他躺了好几日都没瞧见迟砚,还是某日裴昱瑾不在的时候这人才露面。   “殿下身体可有好些。”迟砚身上穿着深褐色的长衫,与他一贯的风格大相径庭,这人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但具体是什么沈听澜一下子确有形容不出来。   “能吃能睡,没什么事了。你呢,那天有没有伤着哪里?”对于想不出来的事情,珩王殿下也从来都不喜欢多费脑子,索性就不去深究了。   少年这副阳光乐观的模样让迟砚冷寂了多日的面庞上第一次露出了笑意。“牧云无事,劳殿下挂心了。”   这话听得沈听澜有些心虚,他要真的是放在心上就不会到现在才问了。但迟砚却不会这么想,少年一直在病中难免心神不稳,无力操心他人,今日见到还能问上一句那便已是很好的了。   “最近怎么都没见着你,还是在忙着读书吗?”寨子里的人不太重视学问,便是将这里翻个底朝天怕是都寻不到一本书籍,当然这点沈听澜是不清楚的。   迟砚不来多半是不想遇见裴昱瑾,他虽是不惧但到底不想在殿下面前跟那人撕破脸,他看得出来殿下希望他们能够和平相处,既然如此那他便不会叫少年为难,自然就选择避着些了。   “非也,近来牧云才发现非是读书才是上品,便也做了些旁的事。”比如去跟晏庭结盟,提前为入仕后铺垫。   不对啊,原著中的主角受完全就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生,除了读书他并不会对任何事物产生不该有的兴趣和念头,是谁改变了他的观念,难道这个世界的轨迹有所变化吗?   “我这几日骨头都躺酥了,甚是无聊,你若是做了什么有趣的事,不妨说来与我解解闷。”沈听澜试探着问了句,他想看看那个不定因素是什么。   “这几日晏庭说了些寨子里的趣事,我说与您听。”这几天迟砚也并未真正一人独处,某个姓晏的当家的,一得空就往他那里钻,撵都撵不走。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我的抱枕,好好摸   裴相:给你摸,尽情摸。 第55章 众苦苦   晏庭, 这是谁?   沈听澜那日昏迷的早,所以没见到晏庭,而晏大当家对他也没什么兴趣, 这段时间都没在他面前露过脸, 所以小王爷觉得疑惑也并不奇怪。   【宿主, 晏庭是这个世界主角受也就是迟砚的头号追求者,他也是推动剧情发展必不可少的一环】系统沉寂了几日后第一次主动发声为他解惑, 真是难得。   “你的意思是他与我一样?”   【不完全一样, 晏庭拿的是除了主角以外最为重要的剧本,在原书剧情中占了很大的篇幅, 后期主角间的情感推进全部靠他。而宿主您拿的是炮灰剧本, 只在主角攻生命的一小段时间里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一笔后就湮灭了。】系统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冰冷无情。   谢谢,倒也不必一再强调他就是个短命炮灰这样一个残忍的现实。   见沈听澜有些愣神,迟砚也不出言打扰, 只是坐在一边等他回神, 而沈小王爷在脑海中跟系统“大战了八百回合”后才意识到自己忘了现实。   如果说晏庭是迟砚的爱慕追求者的话, 那他们走得太近岂不是对裴昱瑾不太有利, 还是说剧情需要晏庭这么个工具人来刺激主角攻,让他明白自己对于他命定爱人的情意。   沈听澜原本一直觉得自己是站在上帝视角去俯视这个书中的世界, 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入局, 他觉得自己渐渐地看不清楚剧情的走向了。   “看来, 你与晏庭颇能聊得来?”虽然不知前路如何, 但就目前的形势来看, 沈听澜还是只能按照他原定的计划走,既然他一心想要撮合这两个人那就不能让旁的人来搅局。   晏庭于他而言不过就是个暂时有利用价值, 可以来往的人, 如何能算聊得来, 但迟砚却并不想在沈听澜面前展现自己的功利,哪怕只是半分,所以他很小幅度地颔首,言不由衷道,“晏庭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确实与我挺能合得来。”   可沈听澜听了这话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看样子迟砚对他这个炮灰同僚的评价颇高,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于是他在心里向晏同志道了个歉后,开口道,“牧云,你将来肯定是要出将入相,彪炳青史的,你的人脉圈子还是干净些好,有些人不可深交。”   沈小王爷这话带了些刻板印象,未免有失偏颇,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这话不妥,可他有着自己的目的,也就顾不得这些了,况且他的人设本就不是什么包容性强的好人。一个出身高贵不懂得人间疾苦的人眼界有限,说出这样自私自利的话也并不奇怪。   可迟砚却并不觉得,他知道殿下是在为他考虑,甚至他的关注点也并不如沈听澜所料,“殿下相信牧云有朝一日可以出将入相,彪炳青史?”   少年给的评价太高,让他有一瞬间觉得心口处似有火烧,灼热非常。   “那是当然。”书中最后的结局就是裴昱瑾和迟砚夫夫俩成为了元帝最为器重的左膀右臂,他二人在朝堂上平分秋色,为后代称颂不已。所以沈听澜在知晓结局的情况下并不觉得他这样写实的评价有什么不对。   或许是他的语气太过于肯定,迟砚听完后沉默了片刻才像是承诺一般郑重道,“会的,牧云一定会做到,不让殿下失望。”   沈听澜也不知道是什么让他一下子就变得激动热血起来,但他能满怀这样的壮志在一条既定的康庄大道上坚定不移地走下去终归不是一件坏事,于是小王爷附和点头,“加油,你一定可以的。”   不过沈听澜险些忘了他还没达到目的,于是他在迟砚准备起身回去继续努力前又强调了一遍,“别跟晏庭深交,前程为要,儿女情长什么的以后再说。”   抱歉,晏大当家,等本王完成任务后一定给你多挑些美男赔罪。毕竟宁拆十座庙不坏一桩婚,裴昱瑾和迟砚那是官配,我这也是在救你出苦海,让你免得吃这种求而不得的苦。   迟砚不知道他的执念是什么,只当他是在乎自己,不喜欢看自己和旁的男子接触太过,于是很正式地向他保证,“殿下放心,牧云绝不会违逆您的意思,也明白您的心意。”   啊,明白就好,不过什么叫我的心意,他看出来我想做月老,要撮合他跟裴昱瑾了?   沈听澜觉得迟砚跟裴昱瑾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话都喜欢说一半,让人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但他能跟晏庭保持距离,不接触太多到底是一件好事。   裴昱瑾虽然说是不忙,可沈听澜这大半日的都没见着他,习惯了日日相见不过才一会儿就觉得不舒坦。   迟砚离开的时间点掐得很好,他才走了半柱香不到的功夫,裴相就回来了。   “你去哪儿了,半天都见不着人。”沈听澜自己都没有察觉出他这话中浓浓的依赖感,只是如实地发问。   听他这般问,裴昱瑾笑了笑坐到了床塌边,“不过才一会儿,殿下便这么离不得臣吗?”   少年的状态越来越好,他的心情自然也是放松了些的。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本王才没有离不得你。不过是厨房给你熬的养胃汤药都热了几回了,也找不着你人,既然回来了就赶紧去把药喝了,凉了效果不好”沈听澜现在跟他对话也学聪明了,早就找好了说辞,不至于被他挤兑地答不上来话。   林之航开的方子这几日沈听澜一直都在监督着这人喝,虽然他自己日日也要喝药,但他却莫名地在这种类似于监工的过程中察觉出了一种不可言喻的快乐。   大概是一种独苦苦不如众苦苦的幸灾乐祸。   裴昱瑾也知道他这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所以啊每日都顺着他的心意让他催着看自己喝药,明明不觉得苦的还要演出三分难忍来让他体验到同病相怜的安慰,当然也赚了些同情分。   “喝了这许多日了,胃里早就不痛了,要不殿下发发善心,今日就省了。”这不,裴相现在就有些耍赖一般地演给他看,让他能从中找些乐子。   果然,珩王殿下一听这话原本温和的脸一下子就板了起来,开口也很严肃,试图要跟他讲道理,“不行,林太医交代了,一顿都不能少,裴言之,你不是小孩子了,不能讨价还价,本王是绝对不会发这种害你的善心的。”   他的样子太过认真,带了不容辩驳地较真,裴相还能如何,只能是如他心愿地败下阵来,“好好好,谨遵殿下教诲,臣一会儿就去喝。”   “不行,现在喝。孟衡,你再去把药热一遍然后直接端过来,本王要看着他喝。”沈听澜觉得裴昱瑾现在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不过就是喝个药还要他看着,明明先前那么果断连眼睛都不眨地就灌下去了。   不省心啊,不省心。   孟衡得了主子的吩咐赶紧小跑着就去了,没一会儿就稳稳地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药进来了。这药颜色黢黑,光是闻着就知道味道一定不好,林之航在开苦药这方面是有点天赋在的。   具体表现为沈听澜在直白地表达过他的药难喝后他改过的药方仍旧是苦的令人发指。   沈听澜捂着鼻子往后退了退后,好言劝道,“快喝吧,趁热喝。”   见他这副样子,安稳了许久的裴相可不就又是起了想要逗弄他的念头,只见裴言之端起了药碗往他旁边凑了凑,“殿下,今日的药闻起来不太对,您瞧瞧。”   凑近后,那种直冲天灵盖的苦味更加清晰,沈听澜直觉想躲,但听他这么说又没动,这里毕竟是山匪寨子,若是有人在药里动手脚那可是不得了的事。于是小王爷如慷慨就义一般准备放下手帮他闻闻,但还没等他做完这个动作,裴昱瑾就把手收了回去,仰头干了这碗药,将空碗递给了孟衡。   “哎,你…….”他的动作太快,沈听澜都没来得及拦。   看着这人唇边那抹在明显不过的笑意,沈听澜要是还不清楚这是他在逗自己的话,那就是真傻了。   “裴昱瑾,你又玩我。”这人消停了一段时间,还是本性不改,沈听澜发誓自己下次要是还管这人的死活,他就不姓沈了。   “殿下,苦。”一贯高冷话少的裴相在珩王殿下面前是愈发地能放得开了,现在就是当着孟衡这个小太监的面也能旁若无人的跟他耍闹,如果不用撒娇这种与他形象极度不符的词来形容的话。   “苦死活该。”即便是有所防备还是落入下风,沈听澜当然气恼,但他也就是口上这么说,手还是很诚实地伸到枕头底下去摸出了一个锦袋,从里面捻出了一颗果脯塞进了对方嘴里。   这果脯还是他之前就揣在怀里的,山寨里没有这种东西,他现在喝完药后就全靠着这所剩无几的甜物救命了,本来就没多少了,分给这人后就更没有了。   这也就是裴昱瑾,要是换了旁人,小王爷是万万舍不得的。   裴昱瑾也知道少年极度怕苦,也清楚他有多依赖果脯,感受到口中蔓延开的甜意后既有些惊讶又有些动容,“殿下分给了臣,那您可就没有了。”   给都给了,现在再来觉得肉疼未免也有些迟了,于是沈听澜故作不在意地道,“本王才没你那么怕苦呢,不用这玩意儿也能吃药的。”   这副口是心非的小模样可太招人喜欢了。   裴昱瑾听他这么说后从桌子上拿起了一个纸袋递给了他,那袋子沉甸甸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迟砚:他好爱我……   裴昱瑾:他也好爱我……   沈宝:怎么才能让他俩在一起呢! 第56章 刑满释放   “这什么呀?”沈听澜接过那沉沉的纸包, 有些好奇。   “殿下打开,一看便知。”有些东西自己拆开才会有惊喜感,旁人若是提前告知反倒不美。   “还学会卖关子了。”小王爷也不同他多言, 直接开始上手拆那纸包上系的袋子, 系的还挺紧, 拆起来有些费劲,拆着拆着他都有些急眼了, “孟衡, 拿把剪子来。”   沈听澜摆弄了半天非但未能窥见庐山真面目,反而是将那带子越弄越紧, 这地方孟衡上哪儿给他找剪子去。最终还是裴昱瑾实在看不过去, 怕真叫他恼了才接过来帮他解开。   不得不说虽然都是手,但就像世界有参差一样,有的人的就是格外的巧。沈听澜接过已经被打开的纸包还不忘感叹上两句。   他低头只一眼就被袋子里的东西吸引住了。这里面有杏脯, 果干, 去壳装好的核桃仁还有一些小零食, 最出乎他意料的是竟然还有装订成册的话本子。   他就这么些不为人知的小爱好, 这人是怎么知晓的?沈听澜下意识地看了孟衡一眼,肯定是这个嘴上一向都没个把门的小太监说出去的。   孟衡接到主子怀疑的目光, 当即就跪下开始叫屈, “殿下, 奴婢发誓真的什么都没说过。”   天地良心, 他虽然嘴巴是有些大, 但也没有大到四处去宣扬自家王爷喜欢闺阁女儿爱看的话本子的地步。毕竟这事儿传出去多少是有损主子英明神武的光辉形象,就是借他两个胆子, 他也是万万不敢的。   “行了, 别瞪他了, 不是他说的,只是臣无意间撞见过您看。养病无聊,今儿瞧见了就买了两册,您权当是用来打发时间的吧。”   少年这些奇奇怪怪的小爱好裴昱瑾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上不得台面或是不妥的。这话本子写来就是给人看的,哪里就那么严格的定义只有姑娘家能买了。   话虽是这样说没错,但沈听澜还是觉得有些莫名的羞耻,可美食还是让他欣喜且这几日他确实是无聊的快要长草了。   于是他轻轻咳了一声,有些明知故问,“所以,你刚刚不在是去买这些东西了?”   山寨里可没有这些,要想获取那必然是下山去镇子里买的。   “是,除了这些臣还买了点补品,等会儿让厨房给殿下炖了补补身子。”沈听澜虽然现在也吃不了太繁复的食物,可整日里喝粥总不是个办法,这样营养是绝对跟不上的。没有足够的营养摄入,怎么能养好身体呢!   而小王爷最近也确实觉得嘴里淡的只剩药的苦味,每日用膳都提不起劲头来,这乍一听可以改善伙食,眼睛都比刚刚要明亮了许多。   “裴相有心啦。”对于口头上的夸赞,他是从来都不吝啬的,他现在已经开始想象晚上餐桌上会出现什么了。   其实裴昱瑾本来还想着在山间猎些野味回来给他煲汤喝,但这需要时间,怕让他等急了也就没有付诸行动,见少年这般嘴馋才又提起,毕竟这山中野生的东西最鲜了,吃起来的口感应该也是集市上家养的远不能及的。   可少年却是出乎他意料地坚定摇头,“不要,不能吃野生动物。”山里有好些应当都是牢底坐穿兽。   虽然已经不在现世了,可有些底线沈听澜还是坚守的。这山中的野味不同于春猎时早就布置好的动物,很多可能是珍稀的,都是不能碰的。   “好,殿下说不要那臣便不碰。”虽然不知道为何,但裴昱瑾充分地尊重且顺从少年的意愿,毕竟只要有银两总不会让殿下饿着的。   虽是听他这么说,可沈听澜还是三令五申地强调了排骨篜里不能随便食用,在得到他的保证后才作罢。   后面的一旬,有了裴昱瑾的悉心投喂,沈听澜的日子过得滋润极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那真是皇帝过的日子,或者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的皇兄应该都没他这么快活。   但快乐的日子终究是短暂的,因为没隔两天林太医就宣布他可以“刑满释放”了,虽然这种感受有些不合时宜,但他还真是有点舍不得走了。   也就是在临走的这天沈听澜才第一次见到了晏庭这个人,虽然年纪看上去小,跟裴昱瑾也完全不是一个风格的,但确实是个很俊俏的弟弟,认真来说是真不比裴某人逊色。这腰这腿这脸,小王爷不禁又一次感叹,迟砚真是好福气啊!   沈听澜承认,他是真的狠狠羡慕了,这就是书中主角受的待遇吗,他也想要。为此他还特意喊话了系统,想看看能不能为自己也谋一些福祉,但一向会装死的系统却不置一言,任由他发表他的发疯文学。   其实别说,儒雅书生和狼狗山匪的爱情应该也很香,小王爷的思绪一向发散的很开,但在他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又狠狠唾弃了一下他这个喜欢乱想的思维。   不对不对,他是要支持官配的,立场可不能歪,这可是关乎到他的百年长寿大计,马虎不得。   “殿下,是这么称呼的吧,您若是喜欢这地儿,以后常来。”晏庭看出了他眼中那点隐秘的不舍,虽然他不喜欢跟这些达官贵人有太多的牵扯,但看在这人对迟砚有恩的份儿上,晏大当家觉得自己还是能勉强释放一些友好信息的。   “一定。”等以后迟砚跟裴昱瑾走到大团圆结局了,沈听澜觉得自己还是能来看看这个和他一样拿着配角剧本的同事的,他们还可以把酒言欢,畅谈人生大计。   晏庭本是想要将迟砚留下的,但他知道这人胸有丘壑,若是强留便如让苍鹰折翅,会毁了他的骄傲和前程,所以他选择暂时放手,而他也认真地考虑过迟砚的建议,觉得可行。   不管这人最终走多远,他总是可以追上的,因为晏大当家的对自己素来有着超出寻常的自信心。   山间的路难免颠簸,为了不让人难受,马车行进得很慢,按理来说他们回去后沈听澜应该是要先进趟宫,毕竟元帝一直也为了他的身体而担忧,总是要让他亲眼看看才能放心的。   但他们到府里的时候天色都黑了,便想着明日再说,却不料能在府上先看见了。   相府的待客厅里,男子长身玉立,背对着门口,顾管家带着众人在旁边仔细地伺候着,光看背影沈听澜就认出来了。   “皇兄。”珩王殿下一瞧见就从门外小跑着往里冲,他身侧的裴相少不得也要把步子迈的大些才能赶上,而迟砚的步伐却是顿了顿,他不曾设想过竟是会在这样的场合见到天子。   听着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沈云逸转过了身子抱住了跟个小炮弹似的冲过来的弟弟,口中还不忘让他慢些。   抱住人后元帝也不管旁边还有人在看着,将小王爷抱起来掂了掂,“瘦了。”   在沈听澜还小的时候元帝就是这么给他人体称重的,仔细算来有好些年不这样了,乍被抱起,珩王殿下还小小地惊呼了一声,他又不是小孩子了,如何还能这般。   “佑彦受苦了。”元帝眼中清晰的心疼做不得假,他这个弟弟从小就三灾八难,病恹恹的,这长成后也没好到哪里去,近来更是多横祸,不得安宁。   “让皇兄忧心了。”沈听澜也有些愧疚,但有些事真不是他能控制的,剧情所致,身为局中人他也很难挣脱,可他在努力改变了,希望不是徒劳。   元帝摸了摸弟弟毛茸茸的脑袋,拉着他坐下,“不说这些了,你身体无碍便好。”沈云逸仔细端详了小王爷片刻,又问了林之航一些问题,在得知越神医一事后立刻就下旨让人去找,就是将天恒翻过来也要把人找到。   等这些重要的事情都做完后,高高在上的君王才分了一丝目光给一直垂首站在侧边的迟砚,“你就是佑彦不顾自身安危也要救的人,叫迟砚是吗?”   帝王的声音太过淡漠,让人分辨不出里面究竟裹挟了多少怒意。   而迟砚始终不卑不亢,这会儿被特意点出来后当即出列叩首,“草民迟砚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迟砚一介白身,连自称为臣的资格都没有。   相府的前厅太过空旷,他叩首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清晰,但元帝只是看了他一眼却并未让他免礼而是抓过弟弟的手揉了揉,帝王不开口他就只能一直跪着。   还是小王爷看不过去,用另一只手悄悄拉了拉元帝的袖口喊了句,“皇兄。”   知道弟弟一向心软,对这人又青眼有加,因而元帝虽是对他有诸多不满但到底有所顾忌,于是又等了一会儿后才道,“起来吧。”   “谢陛下。”迟砚起身后退到了一边,并不觉得元帝的这般对待有什么不妥。   也对,毕竟是在君要臣死臣都不得不死的年代,君王的意愿高于一切。   可沈云逸终究是没准备就这么轻松的放过他,“朕听闻你想参加科举入仕?”   这可是帝王亲口相问,若是答得好那就能少走不少弯路,沈听澜都带了些殷切的看向迟砚,好好发挥,把握住机会啊,兄弟。   按理来说这回答必然是要慎重思量的,但迟砚却几乎是脱口而出,“天下学子读书,就无不想入仕的,草民自然也不能免俗。”   虽然是人都知道读书科考无非就是做官的一块敲门砖,可这么直白地说出来终究显得功利。   作者有话要说:   野生动物不能吃,来,重要的事情跟我一起读三遍 第57章 药膳   “为了入仕, 你倒是直白。”元帝并没有动怒,只是觉得有些新奇,还从来都没有人在他面前能这么丝毫不掩饰地表明目的。   能到帝王面前进言的多半都是打了八百遍腹稿确定言辞无过后才敢出口, 这说出来的话有几分是真不知, 但肯定都是挑着他想听的, 顺着他的意来说的。   “你知道朕这些年听过最多的回答是什么吗?”元帝显然是也有了几分兴致,当然他这么问也没指望这人给答案, 所以他很快就自己给出了答案, “朕的这些臣子们啊,无一例外都回答朕, 他们是为了天恒的繁盛, 为了万民的安乐而读书,而参与科考。”   这基本上可以说是参考答案了,这么说即便无功也绝对不会有过, 但这种答案听多了就会让人觉得过分拔高, 太过虚假。   “草民以为, 天恒长盛不衰, 百姓安居乐业皆仰仗于陛下决策有方,采纳良言, 为官者在其位谋其政, 大可不必那般冠冕堂皇, 藏匿私心。”   听了这话沈听澜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本还担心迟砚太过倔强, 不知道什么叫做向现实低头,但看他这么会委婉的奉承, 也稍稍放心。   是个会说话的, “朕先前看过你一两篇策论, 你言辞激进,对待旧制似乎多有不满,莫不是也自认是良言?”   这是道不折不扣的送命题,在革新旧制这方面朝中一直争论不休,至今都未有定论,谁都不知天子的心意究竟是什么样的。   “草民愚见未敢自认良言,但腐肉不剜便永远会留隐患,陈杂无用的旧制被废除是大势所趋,亦是天命所归。”   勇还是你勇啊,在天子面前谈天命,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啊!   沈云逸盯着迟砚看了一会儿,神色一变再变,都说伴君如伴虎,谁都不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发难,所以小王爷赶紧趁着他还没说话的空档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皇兄,这坐着还挺冷的,要不去我屋里,臣弟好久都没跟您好好聊过天了。”   边说这话还边示意迟砚赶紧走,别在这儿碍眼了,他皇兄的脾气是真的不怎么好。   元帝听了沈听澜的话才将目光收回片刻,复又有些无奈地看向小王爷开口道,“行了,朕知道你护着他,不会把他怎么样的,既然冷,那就进屋吧。”   不过在他走前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问了裴昱瑾一句,“朕记得,今年的主考官是唐爱卿吧,这老头啊,最是顽固,不懂得变通的了。”   元帝这么意有所指的提示,裴昱瑾当然是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当即答了句是。   距离科考还有几个月,哪里就有这么早定主考官的,不过想要谁来也不过全看帝王的心意罢了。迟砚这人挺有意思的,元帝还是希望他有踏足金銮殿的机会的。   提示他提前给了,能不能把握就看他有没有这个命了。   沈云逸并没有在相府待太久,但他还是陪沈听澜聊了很多,最后还给了小王爷一个或许他并不那么期待的赏赐。   “林之航说给你配了不少药,你要乖乖地喝,不许倒了。朕先前就听他说过,除了喝药,还可以用药膳进补,朕觉得这个提议不错,所以特意在御膳房里挑了个机灵的在太医院学习了一段时日,今日也带来了,日后就让他来负责你的三餐。”   药、膳?   沈听澜默默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反应了一下才明确元帝这是在说什么。虽然他从来都没吃过,但想也知道不可能好吃,是谁想出来的这种糟蹋美食的做法,简直罪过。   “皇兄啊,我觉得药膳要不就算了吧,我还是……”   “行,就这么定了,朕等下就让林之航送个菜单子来,叫人日日按照着做给你吃。”在独断专行这方面,没人能比元帝更有话语权了。   而沈听澜也知道自己这个哥哥一旦拍板决定了什么那就是绝对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于是小王爷默默咽下了他那点准备挣扎的说辞,点了点头,“好,臣弟一定按时吃。”   不过这个好字说的勉强极了,一直到把元帝送出门,珩王殿下都还有些强颜欢笑的意味在。   “何事让殿下不高兴了?”等目送着元帝登车,行至远处后裴昱瑾才开口,在察觉小王爷情绪这方面他格外的敏感。   “皇兄给府上送了个厨子,这会儿应当已经去膳房报道了。”沈听澜一想到未来的黑暗料理就心生绝望,声音也难免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厨子,那不应当正中殿下下怀才是,上次陛下赏的御厨您一直是赞不绝口的。”没有人比裴昱瑾更清楚少年有多喜欢吃,怎么会是这种反应?   他喜欢的是做正常饭菜的大厨,不是……唉,说多了都是泪。沈听澜长叹了一口气后就恍恍惚惚地飘走了,也不同旁人多言,满心满脑子都是黑乎乎的药膳。   人生无望啊!   裴昱瑾看了一直跟在他身边伺候的孟衡一眼,他这才多大会儿功夫不在,这人怎么就成这样了。而小太监接收到相爷问询的目光,登时就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这回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陛下同殿下说话的时候是不让他们在旁边伺候的。   知道小太监说的是实话,裴昱瑾就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跟上仔细伺候着,孟衡巴不得快些走,自然是点点头后就小跑着去追自家主子。   沈听澜罕见地又把自己在床上摊成了一张咸鱼饼,真的是只要一想到药膳这两个字他就克制不住的心痛,他早晚得把林之航这个多嘴多舌的人给噶了,成天给他皇兄提些“损人不利己”的建议。   而远在太医院的林御医也突然觉得后脖颈一凉,不明所以的伸手摸了摸,如今天气也不冷了,这是怎么回事?   既然是元帝的命令那相府上下自然是无人敢怠慢的。早膳照常,但沈听澜在午膳的时候还是“如愿”地见到了所谓的药膳。   这看上去跟普通的,按照正常方式烹调的食物也没多大差别啊。   但沈小王爷还没来得及窃喜就知道自己还是高兴的太早了,他只是浅浅地抿了一口汤就知道药膳为什么能被称之为是药膳了,苦倒是不苦,但这味道就是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好好的乌鸡汤有一种,嗯,说不上来。沈听澜默默地放下了刚刚才拿起的筷子,但对上孟衡在旁边有些殷切的目光后又拿起了起来,夹了个鸡腿放在空盘子里,“来,尝尝看,宫里御厨的水平。”   孟衡只是有些好奇,听了主子的话后又有些受宠若惊,但还是赶忙拒绝,“主子,这不合规矩。”断然是没有主子还未用膳,奴才就动筷子的道理。   但沈听澜一向是不讲究这些的,“让你吃便吃,在这里本王的话才是规矩。”   “是。”主子的恩典是不能拒绝的,孟衡从旁边又拿了一双干净的筷子,本是想下去站到一侧吃的,可沈听澜又补充了一句让他就在这吃,因而小太监虽是觉得于理不合,可还是站在桌子边就开始啃鸡腿了。   但才吃了一口,面色就有些变了,他这些年跟在主子身边什么好的东西没尝过,这味道还真是头一回见。   “好吃吗?”这真不是沈听澜在故意损他,不过是想要得到一个跟自己一样的答案,让自己能有点心里安慰。   可孟衡不是这么想的,主子赏赐的东西,就算是再难以下咽他也不会说半句不好,于是就听得他口不对心地道,“好吃,奴婢从未吃过如此美味。”   啊?沈听澜乍一听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真觉得好吃?”   “好吃。”似是怕他不信,孟衡还大口咬了两下。   “行,那这一盅汤都是你的了。”看不出来啊,孟衡竟然喜欢这种口味的,沈听澜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还是表示尊重的,至少有人能分担他的痛苦了。   这下轮到小太监目瞪口呆了,他不是真的喜欢啊,孟衡一口肉塞在嘴里都忘记嚼了,反应过来后赶忙咽下后口齿清晰地拒绝,“殿下,这是陛下的一番心意,奴婢是万万消受不起的。”   大概是小太监这副欲哭无泪的模样太过真实,小王爷也知道他刚刚就是随口一说了,“好了,不坑害你了,你去隔壁请裴相,就说本王邀他共进午膳。”   躲是躲不掉了,秉持着能拉一个下水算一个的原则,沈听澜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裴昱瑾。药膳以温养为主,最是滋补,那人的胃不好,多吃些也是好的。   这么想着,沈听澜是半点坑人的愧疚都不复存在了。   裴昱瑾是不可能会拒绝他的,在听小太监传达了他的意思后,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放下了手中正在忙的事情来陪他了。   而沈听澜见着了他的人,更是破天荒地头一次亲自动手给人布菜,热情的非比寻常,不一会儿就把那装菜的小碟子堆得满满当当的。   虽然裴昱瑾对他一向宽容,但见他这样子就知道事情肯定有什么不对,果不其然只消动一筷子就全然知晓了。   味道确实是算不上好,但也没到难以入口的地步,裴昱瑾慢斯条理地将他挑出来的那些菜都吃了干净,吃完后放下筷子用巾帕拭了拭唇。   “殿下怎么不吃。”沈听澜全程都撑着头看着,根本就没动筷子,孟衡也就在旁边看着,不得主子的吩咐压根就不敢擅自做主给他布菜。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吃货的人生从此失去了希望。 第58章 有意   “嗷, 本王现在还不太饿。”沈听澜觉得自己是宁愿饿着也不太想吃这些味道奇奇怪怪的东西。   但他虽然口中这么说,可腹中咕咕的叫声还是出卖了他,气氛一下子有点尴尬, 小王爷摸了摸肚子, 嘿嘿笑了两下。   “殿下, 这已经比药的味道要好上许多了,多少吃点。”裴昱瑾用干净的公筷给他挑了根青菜放在碗里。   沈听澜听了他的话尝试了一下, 但很快还是选择放弃。   见他这般抗拒, 不愿妥协,裴昱瑾终究是不舍得强迫他, 于是站起身来牵过他的手, 拉着他往门外走,“那殿下随臣来吧。”   “去哪啊?”沈听澜被他牵着看上去是被动,但脚下却是一点都不勉强地紧紧跟着。   裴昱瑾没有立刻回复他这个问题而是将他带到了膳房的门口, 用眼神示意他进去看看。   这会儿膳房里空无一人, 厨子伙夫们也都该吃饭吃饭, 该回家回家, 大家都下值了。   沈听澜抽出了自己的手提着衣摆跨过了门槛,一眼就看见了灶台上还摆着的吃食, 种类不算多就三四样, 但无论是色泽还是香味都让人食指大开, 他胃里的馋虫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   “咱们在这儿偷吃, 是不是不太好啊?”毕竟不是他们让膳房做的, 万一是抢了谁的晚餐那就不好了,沈听澜虽然是饿但还没到这般不顾颜面的地步, 这要是传出去了, 有损声誉。   “在自己的府上, 缘何能算是偷,这膳房里哪一样东西的采买不是从本相的俸禄里出的,殿下只管吃便是。”裴昱瑾背着手跟在他身后,看他这副既是想吃却又心有顾虑的小模样,只觉得可爱极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沈听澜还是觉得不妥。   “殿下莫要可是了,这是原本要送去臣院里的晚膳,您就放心用吧。”知道他还在纠结什么,裴昱瑾干脆是直接告诉他这饭菜的归属。   若是沈听澜没有让孟衡去请他,这四菜一汤确实是要送去他屋里的,可他人不在这份饭菜也没人能越级处理了,眼下让少年来享用再合适不过了。   听他这么说沈听澜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确认这些食物是可以吃的后,小王爷是一刻都等不及地就取了一双干净的筷子夹了一小撮菜放进了口中,而后享受的闭上了眼睛咀嚼了几下。   把新鲜的食材做出它们最好的味道,那才是对它们最大的尊重。   小馋猫,哪就有这么好吃了!   裴昱瑾看着他这副馋样,也有些忍俊不禁,唇边的笑意就没有消失过,“殿下慢些吃,都是您的,没人会抢。”   看着少年那急匆匆地样子,真是都怕他会噎着。   “你不次(吃)吗?”沈听澜的嘴里塞了几样菜品,口齿还稍微有些不清,但好在能听懂他的意思。   “臣已有八分饱,足够了。”刚刚那些个药膳基本上都进了裴昱瑾的肚子,他现在是真的没什么食欲了,而且光是看着少年吃他几乎就饱了。   “嗷。”确定了不会有人跟他抢食后,沈听澜稍稍放慢了一点速度后继续低头,专心干饭,不再言语,等吃的差不多了后才重新抬头擦了擦嘴,打了一个小小的饱嗝,面上有些不好意思。   “殿下吃饱了。”裴昱瑾全程就在旁边看着,也出声不打扰,他发现小王爷的食量渐长,是个好现象。   “饱,嗝,饱了。”可能是刚刚吃的太快,呛着风了,沈听澜一连打了好些嗝都没停下来,他有些着急地用手捶了捶胸口,没怎么收着劲儿。   裴昱瑾见他这般没轻没重的赶紧伸手去拦,帮着他顺了顺又去给他倒了杯水,小王爷缓了好一会儿才止住。   “又不是吃了这顿就没下顿了,殿下这么急做什么。”裴昱瑾倒不是嫌弃少年的吃相不雅,只是心疼他这样对身体无益。   “可不就是没有下顿了吗!”沈听澜小声地嘟囔了一句,这话里的幽怨满的都快溢出来了,皇兄的圣意难违,既是要他吃那就肯定是要让厨子日日汇报用了多少的,他在这件事上做不了假。   “殿下放宽心,陛下虽是要您日日进药膳,可却并未规定您要用多少,更没有说过不能食用其他。”空子还是很多的,只要想钻,总有办法。   但沈听澜还是生无可恋地摇了摇头,“浪费食物等同于犯罪,本王不想做农民伯伯眼中的罪人。”   菜做了若是不吃那就只能倒掉了,那太可惜了,更何况这些药膳里添加的都是千金难求的名药,这么一想就更罪过了,而且相府上也没有养猪,即便养了也不能喂给它们。   “不会浪费的,等过段时日您可以再与陛下聊聊,他总会松口的,至于这段时间也可以效仿今日,臣与您交换膳食便好。”裴昱瑾素来不重口腹之欲,每日用膳不过就是为了果腹,维持生理所需。   所以不管是什么样的食物于他而言都没有太大的差别,若是能救少年于水火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此话当真,你真的愿意跟本王换?”沈听澜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都是亮的,看裴昱瑾的眼光就像是在看一个冤大头,不是,是在看一个救命恩人。   对于沈大咸鱼来说,头可断血可流,美味的饭菜不能丢,所以四舍五入算来裴昱瑾也能算是他的半个救命恩人了。   “自然,臣何时骗过您。”裴昱瑾笑着颔首,少年的笑意无形中也感染着他。   “谢谢。”   沈听澜突然就凑上来在他面颊上轻轻碰了一下,让原本还笑盈盈的裴相一下子就僵住了,那人就如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分,让人觉得不太真实。他伸出手摸了摸那个地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而如同重获新生的沈某人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也没有觉得自己刚刚那略显“轻浮”的举动有什么不对劲,更是不会知晓他这样的无心之举给对方的心里带来了多大的冲击。   所以,少年的心里对他是有意的,是吧。   优秀的裴相再一次成功的说服了自己,于是他看向少年的目光愈发的缱绻温柔了,直盯得沈听澜觉得莫名其妙的。   后面的这些日子里,可能真的是别人碗里的饭菜更香的缘故,沈听澜觉得不过短短的十天,他好像就肉眼可见的圆润了一圈,原来合身的衣服都有些小了。   而他能吃能睡的,身体自然也是养的不错。   近来迟砚也不再像是原先刚到府里时就只待在自己屋子里那么宅了,他每日除了读书还会挑裴昱瑾不在的时候到沈听澜院子里陪他说说话,给他讲讲自己上京赶考这一路上有趣的见闻。   主角受看着越来越活泼,跟主角攻之间的氛围也越来越和谐,沈听澜之前还无意见撞见过他们在花下对诗,好不浪漫的,看得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还有些酸酸的。   可能是看着别人都快要能够出双入对,而他两世加起来都一把年纪了还是个母单的缘故吧。   不羡慕不羡慕,等此间事了他能够长命百岁了,怎么着也要给自己找上个十个八个的帅哥来弥补一下。   一想到光明的未来,沈听澜就觉得干劲十足。   而沉默了十几日的系统又出现了,让沈听澜直觉不好,近来只要这玩意儿一出声就准没好事发生。   【宿主,下一个重要剧情点即将出现,广寒山玉泉寺,请您带上主角受在十日内到这个地方打卡。】   “寺庙?在这里会发生什么剧情。”总不能是邂逅什么人来一场一见倾心的爱恋,虽然话本子上喜欢这么设计安排,可到底不靠谱。   【宿主如期到了,自然能够知晓。】系统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卖关子,让人恨得牙痒痒。   “你说我用什么理由带迟砚去啊!”又不是什么景点,不太好编。   【上香,祈福,迟砚科考在即,宿主可以带他去求个好兆头。】很难得,系统竟然也会顺着他的心意给建议。   “呦,你不是人工智能吗,还信这个呢?”沈听澜没有不敬神佛的意思,只是单纯觉得系统一个电子音却在同他讨论这个问题实在是有趣。   【……】系统没有回复,它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成熟的统,不应该跟幼稚的宿主一般见识。   “好了,不跟你闹了,有什么危险记得早点告知,我组织组织语言,等会儿就去找迟砚。”最近局势大好,沈听澜是不排斥走剧情做任务的。   【宿主放心,有我在您不会早于剧情线死亡的。】还是一如既往地冰冷无情。   “那上次?”沈听澜可没有忘记那种濒临死亡的恐惧感。   【您还活得好好的,不是吗?】在传情达意上系统是有点天赋在的,严格意义上来说它还真是没有说错,但这么一句话听得小王爷鬼火直冒,一句亲切的问候差点就脱口而出。   这种不合理的东西到底是谁设计的,又是怎么能存在到今日还没报废的。   说服迟砚并不困难,自从上次那件事后这人对他就是用予取予求,百依百顺来形容那都不为过,别说只是要去拜拜佛,他就是要天上的月亮迟公子可能都会思考要怎么才能摘到。   真正困难的是看上去也对他顺从非常的裴相,同样的一件事迟砚是对他万事顺应,什么都行,而裴昱瑾那则是走到了另一极端,简直就是草木皆兵,现在连让他带着孟衡两个人上街都不行,生怕这路上能冒出来个劫匪把他给抢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论误会是怎么产生的。 第59章 祠堂   沈听澜特意挑了一个裴昱瑾看上去就心情很好的日子跟他试探着提了想跟迟砚一道出城的意思, 但那人即便神色和缓,开口却还是毫不犹豫就拒绝了。   “不可,城外匪患犹存, 实力错综复杂, 殿下外出不够安全。”裴相低头喝着放了当归, 黄芪,山药的汤, 根本就没有深想。   不奇怪, 小王爷早就料到了他会这么说,不过上有政策他下也有对策就是了。   “裴相, 本王又不是你圈养在府里的金丝雀, 皇兄可没说过你还有限制本王出行的权力吧。”走之前知会他一声,那是出于对他这个府主人的尊重,毕竟腿长在自己身上, 这人还能给他捆起来不成。   少年的想法裴昱瑾几乎不用多动脑子就能想到, 他素来不乖, 没少惹事, “若是殿下希望,臣也可以去跟陛下求个恩典, 想来陛下也会以您的安危为重。”   这是拿皇兄来压他了, 刚刚就不该多嘴的, 这人不能二十四小时地看着他, 可元帝若是想那就会轻松许多。   话到这个份儿上了, 沈听澜少不得要退两步,曲线救国, “这样, 你若实在不放心, 不妨与我同去,你的身手本王是相信的,有你在即便是遇上什么也一定是可以化险为夷的。”   这也是沈听澜一早的图谋,系统既然说了这是剧情的关键点,那怎么能只有主角受和自己这么个炮灰白月光在场呢,少不得也把正主拉进来才合适。   “殿下出城是要去何处?”裴昱瑾放下筷子,态度似是有所软化。   沈听澜也察觉出了这么一丝微妙的变化,赶紧顺杆爬,“不算太远,广寒山,玉泉寺,佛门清净之地,不会有贼人造次的。”   玉泉寺。   “言之,这是我最后一次这般唤你,从今以后你我母子的情分就到此为止,我不想恨你却也不愿再见你,日后我会替你的父兄日日祷告,盼他们早登极乐。莫要扰我清修,也不得打扰他们的安宁。”   当日那字字泣血之言仿佛还在耳边,浑身是血的父亲,尸骨无存的长兄,形容惨绝的次兄,母亲淡漠到极致的容颜就在记忆的深处镌刻,那是他午夜梦回时最深的梦魇。   青灯古佛是那个曾经上京城中最幸福的女子最终的归宿,玉泉寺是他不能也不配踏足的禁地。   “裴言之,发什么呆呢?”沈听澜伸出五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听完他刚刚的话后这人的眼神就变得如此空濛,没有焦距。   “无事,只是突然想起我这几日有陛下吩咐的紧急事务要处理,不能陪殿下出行,您若真的想去,带上苏秦再带上陛下给的那两个暗卫便可。”裴昱瑾骤然回神,掩去了眼底那抹最深的痛意。   怎么突然就松口了,刚刚明明就是没有公务,还准备要与他同往的样子,怎么瞬间就变卦了,这人不对劲,可还不等他再发问裴昱瑾就先一步站起了身,“殿下,臣用完了,突然想起还有事,先回去了。”   他离开时的背影有些匆忙但更多的是一种沈听澜没有办法用言语去描述的萧索,看上去孤寂极了,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上前去抱抱他。   这下小王爷是更加确定这人肯定有什么在瞒着自己了,他的目光落在桌上,那碗汤才喝了一半,其余的菜品更是没动几筷子,这人在他这里从来都是吃完后还能待一会儿,未曾有过饭吃一半就走的。   沈听澜回想了一下刚刚自己的说的话,很快就理出了一些头绪,玉泉寺,这个地方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又跟裴昱瑾有什么渊源。想明白后他也没有询问三缄其口的系统,反而是对这所谓的剧情关键点充满了好奇。   “主子,您怎么到这儿来了,老奴让人给您掌灯。”顾管家收到小厮的消息后急匆匆的就赶来了,果不其然在祠堂门口看见了裴昱瑾。   裴氏宗祠里放了历代先祖的牌位,上次开是五年前添……添老侯爷和两位公子的时候。   祠堂里只有两侧点着昏暗的灯,香火袅袅模糊了牌位上清晰的字。这里比原来要沉重肃穆了许多,犹记幼时犯了错误被父亲罚跪祠堂,兄长们总会偷偷地来塞食物,就连一向恭顺的母亲也会叫嬷嬷来送软垫,生怕他会跪伤了膝盖。   回不去了,早就回不去了。   “顾叔,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裴昱瑾低哑的声音被夜风吹散,听起来更加模糊。   顾管家虽是不放心却也知道有些事情没有办法劝解更不可能轻易释怀,比如无法跨越的生死,和永远存在的良心谴责。他知道这几年小公子过得有多苦,就没有一天放过自己过,他这个做奴才的看在眼里都无比心疼。   每一年老侯爷的忌日都是府上最沉静,最难熬的一天,可明明当年并不是主子的错。   顾叔没再多言,默默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他一个人。   裴昱瑾不再只是站在门口,他走到了那安放牌位的地方,颤抖着伸出了手去触碰那冰冷的字迹。   “父亲,言之有段时日没有来看您了,如今朝堂安稳,帝王圣明,言之亦尽心竭力,未曾败坏裴氏家风……”他席地而坐,靠在几案前絮絮叨叨了许多,他知道父亲放心不下什么,他便一一告知,最后才提起那最不能避免的话题。   “父亲,儿子知道您最放心不下的应当就是母亲了,她不愿见我,但我每隔一段时日都会派人去远远地看上两眼,也让师太悉心照料,所以您放心,母亲一切安好。”   裴昱瑾知道老夫人内心的症结是什么,所以即便再想见都只能是忍着,通过旁人的只言片语去拼凑去想象。   “再絮叨您该嫌我烦了,我就在同兄长们说两句,说完就不搅扰您了。”   裴侯是武将,为人豪爽但寡言,曾不止一次地跟夫人戏言,“三郎能言善辩,是三个儿子中最不像他的”,但也是他这许多年来最偏宠的。   裴家世代为将从无例外,只有他这个小儿子对武学不那么有兴趣,也就因为他最小最得父亲的心,所以才是一堆武将中唯一一个从文的独苗苗。   “大哥,奕哥儿如今养在母亲身边,待他再大些了我便寻朝中最好的先生教导他,他若是对武学感兴趣那便让傅筠来教。”当年大少夫人自戕殉情,只留了个尚在襁褓的孩子,这些年一直被裴老夫人带在身边,悉心教养。   其实无论是文还是武,裴昱瑾都是个绝佳的老师人选,他们还是叔侄他必然是会竭尽所能地将所见所学都交给这孩子的。但他很清楚母亲不会允许,她不希望自己再与他们有任何的瓜葛。   “二哥,你喜欢的那家姑娘前年嫁了个如意郎君,也生了孩子,如今过得幸福美满,你可以安心了。”裴家二郎马革裹尸牺牲的那年刚好二十,最是风华正茂。   裴昱瑾至今都记得他拉着自己去街边偷偷看一个卖糖糕的姑娘,并且笑着告诉他,“三郎,那是二哥心悦的姑娘,等这次战事结束二哥就让娘请人上门去提亲,把她娶回来给你当嫂嫂。”   青年爽朗的笑声和少年意气犹在耳畔,可一切早就物是人非。斯人已逝,活着的人反而年年煎熬,难耐。   “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些了,你们安心地睡吧。”裴昱瑾再也克制不住,一滴泪砸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滴答的一声响,再也没有人唤他一声三郎了。   裴相没有在祠堂里待太久,他怕会惹了他们厌烦,但回到自己的院落后让所有的下人们都回去,复又翻出了珍藏许多年的酒,他很想很想,一醉方休。   可这院中除了下人还有个存在感很低的迟砚,那夜他就隔着窗子在屋中看着一向冷静自持的裴相喝的烂醉,他能感觉到这人很痛苦,和上次在听风寨时是不同的痛。   提及上次,迟砚知道自己醉的很早,再有意识已经是在厢房了,而裴昱瑾的酒量是相当的好,可这次只一坛那人就醉倒在了桌边。   迟牧云不是一个多有良心的人,他本只是冷眼旁观,毕竟在府里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思及沈听澜对这人的关怀,他还是罕见地拿了一件外袍出门。   原本只是想要将这件外袍往他身上一丢转身就走的,却不防竟是被他攥住了手腕,他的手劲儿很大,迟砚一时还未能挣脱。   听得他口中还在嘟囔着什么,迟砚虽是很没耐心地冷下了一张脸却还是俯下身去听。   “殿下,臣,臣心悦您。”猝不及防地听见这么一句,迟砚的面色更是能与寒霜媲美,虽然他早就觉得这裴相对珩王不同却没料到竟真是如此,他对小王爷亦有些不可言说的情愫,如此一来他们是敌,哪里能有什么好脸色。   而沈听澜在院门口看见的就是他们这么拉拉扯扯凑得很近的一幕,顾虑着刚刚裴昱瑾的状态不怎么对劲,他有些放心不下,这才在晚上想着要来看看,别出什么事了,能看见眼前这一幕他是万万没想到的。   按理来说他应该是要高兴的,可心口处就是酸酸麻麻的十分难熬,连他自己可能都没有发现他扶着门框的手在不自觉的收紧,指尖因为用力都有些隐约泛白。   既然有人陪着那自己也不用多管闲事了,沈听澜转身退了出去,脚下步子迈得飞快,孟衡跟在后面有些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自家主子这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这是动心了还不自知呢 第60章 峰回路转   那天晚上沈听澜辗转反侧了半宿快到天明时才将将入眠, 等他再醒时已快至午时,头还有些痛。   但他记得自己昨儿晚上跟迟砚说好了今日出城,系统给的时间截点也快到了, 推迟不得, 所以也就强撑着起来了。   “殿下昨夜没休息好吗?”迟砚很早就在院里等他了, 这会儿刚见到他就察觉出了他有些憔悴。   昨日夜里迟砚并没有跟裴昱瑾待太久,更严谨些说应该是在沈听澜走后他也将手抽出来回屋甩上门, 留裴相一个人在院子里自生自灭了。   所以今晨裴昱瑾是在院子里醒来的, 他看着身上陌生的衣物还有些愣神,在想明白这是谁的后脸色跟昨日的迟砚也是有一拼的。   “无事, 有些失眠罢了。”沈听澜捏了捏眉心, 努力不去想昨日自己看见的画面。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调整一下状态了,这无疑是不对且不妙的。   “那殿下不妨回去躺着歇会儿,玉泉寺咱们改日再去也是可以的。”听他说没睡好, 迟砚几乎是立刻就想扶他回去躺着, 根本就不想让他出门。   外出乘车颠簸不说, 还容易受风生病, 虽然迟砚是顺着他的心意但私心里还是和裴昱瑾一样希望他好好在府里待着的。   迟砚这人说句实话本就不信神佛,自然是没有什么敬畏之心可言的, 在他看来若是求神拜佛有用的话, 学子们就不必十年如一日的枯坐桌边, 寒窗相对了。   但他不会拂了少年的一腔好意, 若是去拜拜能让这人安心的话, 那也未尝不可。   沈听澜昨日就是采纳了系统的意见以科考前祈福为由邀迟砚同往的,但知道玉泉寺的都清楚那个庙求仕途准不准不知道, 但求姻缘那是一求一个准。   不过沈听澜一个穿书的不知道, 而迟砚一个进京赶考的学子也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孟衡见主子兴致高涨也不好泼冷水,这才让他们这般就去了。   玉泉寺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马车一摇一晃地沈听澜有些昏昏欲睡,但一侧的太阳穴又不停地跳着疼,实在是磨人,难受的他都想让人直接给他一手刀,让他彻底昏过去才好。   这一次迟砚坐进了车厢,见他面色煞白也有些担忧,“殿下,车壁冷硬,您要不靠着牧云小憩片刻吧。”   这还是他第一次有些逾越的试探,小王爷虽然待他很好但一直都保持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范围内,很疏离。在沈听澜清醒的时候他们更是不曾有过任何肢体的接触。   “不必,这样就很好。”虽然他是真的不太喜欢这么坐着,觉得腰都有些僵硬,但他从内心里抗拒这个提议。   如果是裴昱瑾他可能就想都不想就靠过去了,还会自觉地在他怀里找个舒服的姿势窝着,但提建议的人换成了迟砚他同样也是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他的拒绝在迟砚的意料之中,所以乍一听也没觉得有多失望,只是更加心疼少年明明身体不适却还要强撑着来陪他去祈福,既如此那今岁科考他更该拼尽全力,不叫殿下失望才行。   夏日里天气燥热,他们到的时候已近傍晚,凉风习习倒不觉得室外难捱,也正是如此,这会儿寺里的香客颇多,就是不知为何大多都是女子,三三两两的结伴同往。   而玉泉寺正中央有一棵系满红绸的姻缘树,树下不少娇俏的小娘子们垫着脚在往树上系红绸,更有甚者直接往上抛,力求越高越好,最好能抛至树顶,得到这世间最长久最幸福的姻缘。   沈听澜就是再迟钝也察觉出了一些不对,但是寺庙嘛,求什么都是求总不会只供一尊菩萨的,这毕竟是寺,不是什么月老庙。   “嗯,你进去看看有没有文殊菩萨,便是没有也不急着出来,既是来拜佛那就不拘拜的是哪位了,心诚则灵。”反正你后来金榜题名靠的也不是菩萨保佑,其实来求求姻缘也挺好的。   “那殿下您……”   “哦,本王来都来了,就四处看看,遇见了也拜拜。”他也有些疑惑想找个大师解解,这一路走来听见不少是来还愿的,那想来这寺应当是挺准的。   “好。”迟砚顺从他心意的入内叩首祈福,面上是罕见的虔诚,而他心中所求的却不是科考,更不是他未来的官运,他祈求的是珩王的岁岁安康,寿与天齐,如若得偿所愿他愿意用一切来交换。   沈听澜没有进内院,因为香火缭绕太过呛人,他的呼吸道不太好,若是熏着怕是能咳得背过气去,如此麻烦可就大了,所以他还是不要冒险了。   但他带着孟衡苏秦在外院转着转着就走到了解签台,那里坐着的师父光看外表就有得道高僧之相,当然沈小王爷没学过给人看相,全然是凭着他那不太准的直觉。   似是察觉到了有人驻足凝望,原本闭目拨弄佛珠的僧侣睁开了眼睛,笑容和善地询问道,“施主可是要解签。”   那双眼睛里有沈听澜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东西,好似深不见底能看进人心,因而小王爷原本无意却在听他这么问后,破天荒的进了庙里求了一支签,一支上上签。   看见那签时孟衡喜得险些没惊呼出声,他就说嘛自家主子最是良善,肯定是个有福的,这么一支上上签肯定是会长命百岁的。   但沈听澜却是低头看了一眼那让他看不太懂的签文,他并不觉得这求得签对应的是他的寿数。不过术业有专攻,与其他在这里毫无根据的瞎猜还不若把签给大师听他怎么说。   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大师解了许多支签,并不是每一个满怀希望来问的人都能面带笑意的离去,可见这大师并不是个只会说好话哄人开心的骗子。   沈听澜等那处围着的人都散开了才走过去将求到的签双手奉上,态度比刚刚还要虔诚上许多,“劳您看看这签文何意。”   大师接过那签看了一眼,神情有些怪异,但很快又抬头盯着沈听澜看了几息的时间后才开口,“恕老衲冒失,施主您是否身有重疾将不久于人世?”   这也能看出来吗,按照原剧情线,还有不到一年他就会身死魂消,可不就是不久于人世吗?   而侍立在侧面有喜色的孟衡却是一下子就变了脸色,一句放肆已然到了嘴边却被身侧的苏秦拦住,佛门清净地,不容他们胡言。   大概是沈听澜的神色太过平静,这僧人也有些惊奇,“施主一早便知却心无惧意,老衲钦佩。”   “人都是会死的,有什么好怕的。”沈听澜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种极致的冷漠,好像不是在谈论自己的生死。   其实这个话题太过于沉重,谈及生死谁又能够真正的心无所惧,不过是清楚结局早定,而他还尚不信命,想要再挣扎一二罢了。   “施主不必这么悲观,既是上上签那就意味着峰回路转未至绝路。”大师将那签文放下,对着沈听澜笑了笑,他很多年都没看到这样的签了,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眼前的少年是个福泽深厚的。   “此言何意,还请大师言明。”沈听澜虽然一直在努力想要改变原剧情,但一些事情逐渐脱离掌控的无力感终究让他陷入了一种自我怀疑,诘责的怪圈。   他需要一点救赎,哪怕只是虚无缥缈的可能性。   “佛曰:不可说,但老衲只能告知您会得偿所愿,寿与天齐的。”老僧将那支签拿起,重新递给了他,示意他可以让一让,让下一位来解签了。   “如此便够了,多谢大师。”沈听澜弯腰行了一礼,面上也有了暖意,只要能够证明他选的路是对的,那就没问题,他还可以撸起袖子加油干。   沈听澜带着身后二人转身出了院门,站在了寺外,也就是到了这里,孟衡才能把刚刚想说的话都说出口,“主子,奴婢瞧那老道未必有什么真本事,他的话您且听一半就好。”   说他家主子不久于人世,这要是让陛下知道了,迟早得把这破寺给夷为平地,到时看这些僧侣还敢不敢胡言乱语。   知道他这是护主心切,乍一听有人这般“咒”他有些受不了,可看小太监这模样还挺有趣的,沈听澜少不得想逗逗他,“听一半,前面那一半,说我快死了的?”   “自然不是,殿下是会万寿无疆的。”小太监的脸都急红了,恨不得手脚并用地给他解释自己有多么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果真有趣,不怪裴昱瑾总喜欢逗自己,沈听澜觉得他现在真的是有点近墨者黑了,跟裴某人待在一起久了,性子也变得愈发恶劣了。   “好了,本王知道你忠心。对了,今天的事回去后就不要跟裴相提了。”他这后半句是对着苏秦吩咐的,虽然也没说什么,可他就是下意识地不想叫裴昱瑾知晓。   但苏秦到底知道谁才是自己的主子,所以虽是在小王爷有些严厉的眼神中点头应下了,可还是觉得回去后有必要告知自家主子一声,毕竟这和尚最后说的也不是什么坏结果。   迟砚在内院待了很久才出来,沾染了一身的香火气,大概是走了一路散了些,不凑得很近也闻不出什么。   可能是因为前途光明,沈听澜的心情大好,连那一直磨人的偏头痛好像都消散了。寺庙建在山上也有厢房,孟衡担心半夜赶路主子休息不好,索性就多捐些香油钱,夜里在这儿留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宝啊,你到现在都没有感觉到姓裴的在你心里是不同的嘛!!! 第61章 救人   寺庙的床比不得府上的软, 沈听澜虽是心情愉悦,身体也疲惫但到底是没睡好,第二天醒来的时候, 眼下一片青灰, 不知道的怕不是得以为他夜半做贼去了。   斋饭虽是素食, 但吃起来也别有风味,小王爷罕见地用了两碗, 庙中住持是个上了年纪, 慈眉善目的老人,还亲自来看过他们。   珩王一向财大气粗, 实在不行裴昱瑾也有的是钱, 就冲这美味的斋饭他也得多捐点香油钱改善一下他们的睡眠,这种纯木板的床睡起来实在是不舒服,但他把这想法说与住持听时老者却是带着笑意摇头。   “小施主心善, 贫僧先代庙中弟子谢过您的好意。但我佛慈悲, 弟子们研读佛法, 素来过午不食, 年年亦需外出苦行,随缘度化, 不宜享乐。”   玉泉寺的功德箱并不多, 每年收到香客捐献的香油钱也都用来修缮佛像, 寺庙, 并没有多少是用在僧人身上的, 他们对于世俗的享乐也并没有太多的欲望。   听住持这么说,沈听澜也知道是自己浅薄了, 当即也有些羞愧, “晚辈不通佛法, 言辞无状,还望住持见谅。”   “施主客气了,您有这份心意,佛祖会保佑您的。”少年的善意是写在眼睛里的,老方丈活了大半辈子了,能看得出这是个有灵气的好孩子。   玉泉寺依山而建,白日空气清新,景色秀美,是个值得一观的圣地。用完早膳后沈听澜也没有急着走,而是拉着迟砚去寺庙附近步行赏景。   难得出一趟不算太远的门,总是要有所收获才行的。   啊,这里也不失为一个养老的好去处,沈听澜听着林中清脆的鸟鸣声再度动心。他在前面踱步,迟砚就落后半步紧紧跟着,见他沉浸在这份静谧中也不出言打扰,有些岁月静好的错觉感。   但这份静谧却被一声急切的呼救声打破,是个姑娘的声音,听起来距离应当离得不远。   “走,看看去。”沈听澜从听见的那刻就停下了脚步,驻足片刻确定声音传来的方向后就朝声源处小跑,孟衡还在后面喊着让他慢些,当心心脏不舒服。   声音的主人站在湖边满脸焦急,四处张望,想要寻求帮忙,而离湖边有一段距离的水里有一个看上去约莫五六岁的孩子在费力扑腾,这是溺水了。   而那姑娘看见沈听澜几人的身影后几乎是立刻就冲了过来,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连连叩首,口中还带着哭腔道,“几位公子,求求你们,救救我家小少爷吧。”   “会凫水吗?”情况紧急,沈听澜转头就问迟砚,孟衡他是知道的,除了伺候他以外别无所长,是个旱鸭子,按理来说主角受应当是十项全能的才是。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迟砚迎着他满怀期待的目光摇了摇头,“未曾学过。”   村中孩子还在嬉戏打闹,村头水边玩耍的时候他就已经启蒙读书了,这些技能自然是没有机会点亮的。   听他这么说,沈听澜当即就不再犹豫地开始脱外衫,迟砚察觉到他要做什么后赶紧伸手拦住,“殿下不可,您身子骨弱又重病未愈,不能冒险。”   沈听澜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下水而是先问迟砚也是考虑到了他这脆皮身体,但眼下也管不了这许多了,横竖死不了就是了,“来不及了,本王心中有数。”   但迟砚眼神坚定地死死抓住他的手腕不松,这是不愿妥协让步的意思。   “迟砚,松手。”沈听澜瞥了一眼那握在他手腕上的手复又将目光移回到他脸上,怎么一个读书人也这么有劲,   自从他们关系亲近许多后,沈听澜几乎很少这样连名带姓的叫他了,可即便知道他的不悦,迟砚也不能放手让他去冒险,旁人的性命在他眼中不及殿下半分重要。   但小王爷眼中的冷寂,失望大概是太过明显,强烈的灼烧感还是让他手上松了力气,得了自由后沈听澜将外袍脱下甩在旁边,却又发现自己迈不开腿。   原来孟衡跪着死死抱住了他的大腿。   这人命关天的时候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来添乱,沈听澜被他们气得心口都有些隐痛,而小太监却是半点不知,还在那里嚎,“主子,您可不能有事,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奴婢也不活了。”   这架势瞅着跟珩王就剩半口气差不多能准备后事了一般。   眼看着湖心的孩子已经没有力气挣扎快要往下沉了,沈听澜也没有时间再去好言安抚,用了几分力道把腿上的挂件甩开,直接就扑进了水里。   孟衡被这力道甩到一边,再爬起来的时候就看见那人入水时溅起的巨大水花,一声主子喊得如泣如诉,宛如哭丧,沈听澜在水里都听得头皮一麻。   等回去以后,一定要重罚这小太监,成天只会添乱,还不能盼他些好的。   不过好在原身虽然体弱,但泅水的技能却是不错的,大概是小时候不被强迫着读书,有时候闲下来了就学些能保命又不会太累的技巧,如今倒算是派的上用场了。   他很快就游到了溺水的孩子身边,那孩子已经不再挣扎直直地往水下沉,沈听澜心知不妙,只能赶紧把人拉进怀中,带着往岸边游。   但他到底还是太高估自己的体力了,在离岸还有一小段距离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些使不上劲来,心口也阵阵发闷,眼前也发黑,但他如今怀里还有个孩子,断然不能在这时候掉链子。   于是小王爷狠下心来咬破了舌尖,通过那份痛楚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终究是强撑着把孩子托上了岸。   “殿下。”迟砚先是接过孩子递给女子,自己则是把沈听澜抱进怀里,看着少年唇角滑落的血线,如临大敌。   “咳咳咳,本王没事,不是吐的血。”上岸后,他靠在迟砚怀里大口喘息了几息,呼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后,眼前的黑雾消散了不少,虽然心口还是不太舒坦但到底是好些了。   而那姑娘还在旁边哭着叫唤那孩子的名字,可无论她怎么叫喊,小孩儿的眼睛始终紧紧闭着,面色也白的吓人。   沈听澜撑着迟砚的手站起来,有些摇晃地走了过去,既然救都救了自然是要救到底了。   那姑娘哭的正伤心,估计都已经在想要给小主子陪葬的话要葬在哪里了,这下看着他过来赶紧膝行几步让开,面露祈求的看着,她还这么年轻,不想死。   沈听澜看了孩子一眼就在他身边费力地单膝跪下开始做心肺复苏,虽然不是专业的,但这种急救措施他做来还是标准的,万幸在他不懈的努力下那孩子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水,睁开了眼睛。   睁眼后也没有哭或是闹,反而还跟个小大人似的安慰那个侍女,倒是个懂事的。   人救回来了,沈听澜就有些脱力的往后倒,还好迟砚一直盯着这里,也张着臂膀在他身后护着,所以也没让他摔着,而是牢牢将人接住。   “没事,只是有些累。”沈听澜觉得自己的运气也真是没谁了,难得出来放松一下还能遇见这种事,不过好在人救回来了,不是白忙活。   听他说累,迟砚这次也没管他高不高兴就用外袍将他裹着直接抱了起来往回走,这次沈听澜也没挣扎,他是真的没有力气了,抱就抱吧,权当是坐人体马车了。   回去后,孟衡赶紧就去问方丈借了厨房去熬姜汤,虽然天不冷水也不算凉,但自家主子这身体还是不能不谨慎,好在他们随行的人里带了太医。   太医来看少不得要委婉地数落一通,这小王爷不知道自己身体什么状况,胡闹也就算了,这身边的人怎么能不多劝着些,还让他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这要真出了事他们谁都担不起这责任。   孟衡只能是低头听训,虚心认错,还是珩王殿下见不得这场面挥手让人退下了。   而没有跟着去的苏秦这会儿也是一阵后怕,他都不敢想若这位主真有个三长两短的自己要怎么跟相爷交代,怕是以死赔罪都不够,他可太清楚在自家主子心目中这位爷是个什么地位了。   “行了,都别哭丧着个脸了,本王累了想睡会儿,都出去吧。”可能真的是救个人损耗了他太多心神,沈听澜这会儿是真的气力不济,只想安静躺会儿。   听他这么说了,孟衡他们当然是顺从他心意的退下不再搅扰,但迟砚却是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有话说?”沈听澜眼睛都准备闭上了,却还是感觉到了身旁有人。   “殿下刚刚是不是对牧云很失望。”少年的眼神就像一把刀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里,他素来是不在乎外人怎么看他的,但沈听澜是个例外,他不希望自己给他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哪怕只是分毫。   似是没料到他只是想要说这个,小王爷还有些惊讶,失望其实谈不上,只是人命关天他刚刚确实是有些着急了,“没有,本王知道你是为了我的安危考虑,我还要多谢你才是。”   可迟砚却并没有被他的这句话安慰到,面上的神色还是有些难过的,他知道自己有时候太过无情了,可他做不到像少年那样的善良,能为了别人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殿下安心休息吧,我先出去了。”迟砚知道他这会儿没有多余的心思,干脆就不再多言,退出去替他将房门带上。   而沈听澜也确实没有察觉出他情绪上的波动。   作者有话要说:   孟衡哭丧是专业的...... 第62章 心结   沈听澜再醒的时候屋里多了个不相识的妇人, 上了些年纪了,见他醒来赶忙上前见礼,“多谢公子对我家小少爷的救命之恩, 老夫人闻及此事受了些惊吓未能亲自来道谢, 便派了老奴前来, 这些是我家老夫人的一些心意。”   桌子上有个小盒子,里面装了不少金银玉器, 黄白之物, 应当价值不菲,手笔倒是不小, 不过沈听澜只是轻轻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举手之劳,权当是积累功德,心意我领了, 东西就收回去吧。”   若是收了这些倒显得他动机不纯了, 况且他最不缺的就是这些身外之物。   “这……”其实这嬷嬷也是见多识广的, 光看他的穿着还有身侧服侍的人就知道这位必然非富即贵, 说了不要也不会是假客气的推脱之语,可主子吩咐了, 不送出去总是不好交代的。   “既是有心, 那便捐给寺里, 一算感谢, 二积功德。”迟砚难得有这样的玲珑心思, 不过是不想让这些没有必要的人际交往打扰了少年休养罢了。   沈听澜闻言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这倒是个两全之法。   “好, 那您好好休养, 我这就去回禀我家老夫人。”老嬷嬷向他行礼后退了出去。   等人走后沈听澜才又放松了身体, 任由自己往后靠在了引枕上,“孟衡,你让人去套马车,再过半个时辰咱们就回去。”   这待在外面终究是没有家里舒服,虽然才只过了一日,可他还是没来由地想念家里的床榻,或许还有一丝是出于对某个人的想念,当然这么点念头小王爷是断然不会承认的。   “今日殿下损耗了心神,不妨多休养两日再返程。”迟砚是不赞成少年决定的,也是难得出言反驳。   “不用了,你还要回去温书,再说在这里我也睡不好。”   若是只有前面一句那迟砚少不得还要再多劝两句,但一听他说休息不好当即也是不再多言,全部顺从他的意愿来。   而在寺院另一侧的厢房里,那嬷嬷口中的老夫人此刻正端着一碗防范风寒的药一勺一勺地喂给小孙子喝,这孩子可是她的心头肉,不能有丝毫闪失。   一向和蔼慈祥的人这会儿也是罕见地沉了脸色,“奕哥儿,你怎么能去那么危险的地方玩呢,你是要吓死祖母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让祖母怎么活。”   “祖母不怕,奕哥儿呼呼,烦恼通通飞走。”尚不满六岁的稚子用他那小胖手拍了拍妇人,脸上一派天真。   虽然心有余悸,可到底不舍得对孩子说重话,此刻再看着他可爱的面容更是一点都怪不起来,荣氏将药碗放下把人搂进了怀里,蹭了蹭他的小脸蛋,又一下一下地拍着孩子的后背,还在他的头顶摸了摸。   “祖母摸摸毛,咱们奕哥儿吓不着。”   小孩子可能是觉得痒了,在她怀里咯咯直笑。听着这笑声,荣氏的面上才缓和了许多。   而这会儿嬷嬷正好推门进来,荣氏抬眸,“送出去了?”   对于救了奕哥儿的人自然应当备厚礼答谢,荣氏在那小盒子下面压了厚厚一沓大面额的银票,足见心诚。   可嬷嬷为难地摇了摇头,“夫人,那小郎君说领了您的心意,但礼却是退了回来,说是让咱们捐给寺里便好。”   “嫌少?”荣氏并未多想,若是真的嫌少那再添些也无妨,毕竟裴氏百年基业,家底深厚。   “老奴瞧着不像,那小郎君生的富贵,虽只是暂住但屋子里贴身用的物件都价值不菲,应当确实是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不过年纪轻轻的看上去身体不好,一张小脸白的都让人心疼。”   沈听澜这段时日的气色较之前些日子已经好了太多了,可还是不能与常人相较,刚刚他大半个人都埋在被子里,本就瘦削单薄,乍一看更觉羸弱。   “身体不好,还能下水去救奕哥儿,这份恩情更是难得。桂嬷嬷,我记得带来的东西里有一支百年老参,你去找出来,过会儿我亲自去瞧瞧。”   荣氏这个人也最不喜欢亏欠旁人什么,总要是都还回去才能安心的。“对了,这些东西你也按照他所说的交给主持,就说是那位小郎君所捐。”   这样也算是替他积德,总能还上两分。   而这边孟衡套好了马车,迟砚亲手给沈听澜更了衣后,扶着他站起身。这躺了半天后,小王爷总算是有了些力气,不再是光站着都觉得腿软了。   “好了,你去跟住持说一声,咱们就走吧。”沈听澜拍了拍迟砚的胳膊让他去知会一声,这是基本的社交礼貌。   “好,我这便去。”住持不与他们住在一个院子里,迟砚来回一趟还需要点时间。   沈听澜踏出房门,这会儿阳光虽不比午时烈,但多少还有些晃眼,他伸出手遮挡了一下眼睛,等适应这种光亮后才将手放下。   而荣氏正好行至廊下看着少年这一举动,阳光倾撒在少年的面庞上,将他整个人拢在其中,显得柔和而又温暖,但确实是太瘦了。   在那之后不知是身侧人同他说了什么有趣儿的事,少年脸上的笑意在那一瞬间弥漫开来,阳光又富有感染力。   荣氏一时间看得有些入了神,神情中有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怀念,而打年轻时候就伺候在侧的桂嬷嬷却知道主子是透过这个少年看到了什么。   当年三少爷最小,一直被夫人养在膝下娇惯着,最是多言也最是爱笑,是阖府上下的开心果,只要有他在侯爷和夫人的面上就会有同样的笑意。   “走吧。”荣氏到底是没有沉浸在这种幻想中太久,很快就清醒了过来,面上也恢复了冷静。   看见人走过来的时候,沈听澜正在边等迟砚边听孟衡说笑话打发时间,一时间笑得有些忘我,见有外人靠近,很快就直起了身子,收敛了笑意。   珩王殿下在外还是很注重体统的。   但这人走得越近他就越发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可他又很确定自己是绝对没有在哪里见过这个妇人的,因为珩王本就是个鲜少出宫门的人,而他又是个不喜欢动的咸鱼,遍寻自己的交际网都没找到一个能对得上号的。   身侧的嬷嬷是不久前刚见过的,那这位不出意外应该就是所谓的老夫人了。但沈听澜觉得用老来形容不那么贴切,可能是常年吃斋念佛,不操心外务的原因,荣氏面目慈祥却并没有老态。   当然还没等他想清楚,人就走到近前了,也是对着他先行了一礼,惊得沈听澜赶紧去扶,“使不得使不得。”受年长者的礼,他怕功德会被佛祖扣光。   荣氏虽是顺着他的力道直起了身,可口中还是道,“要的,我听桂嬷嬷说你不收钱财便都捐给了寺里,我这儿还有一根老参,还请收下,勿要推脱。”   桂嬷嬷捧着个长长的盒子站在一侧作势要递给孟衡,小太监看了主子一眼也不敢自作主张地收下。   沈听澜知道有些事情有一却不可有二,也确定对方是真心实意想要感谢,便给了孟衡一个眼神示意他收下。   见少年不再推脱,荣氏面上也有了些许笑意,“老身住在前头隔了有些距离的厢房里,若是还有什么需求,大可派人来言明。”   “您客气了。”沈听澜也微微颔首,表达了谢意。   荣氏离去的时候正好撞见从方丈那回来的迟砚,擦肩而过双方均未有留意。   “殿下,知会过方丈了,咱们可以离开了。”   “好,那……”   沈听澜的话才起了个头就突然停下了,因为一直不愿意透露剧情的系统这会儿开口了,【宿主,你刚刚看见的人是主角攻的母亲——裴侯夫人荣氏】   主角攻,那不就是裴昱瑾吗?听它这么一提醒,小王爷算是知道自己觉得的熟悉感是从哪里来的了,这荣氏跟裴昱瑾在眉眼间那是有□□成相似的,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想到这里他就又想起了来前那日晚上裴昱瑾的不对劲,一切串起来后就都有了解释,裴昱瑾为什么突然就没有了时间,又为什么会在那晚饮酒。他在逃避,在逃避和荣氏见面。   沈听澜对于裴侯的听闻大多是零碎拼凑的,而皇兄也对这件事情讳莫如深,从来都不愿讲给他听,他知之甚少,大概只知道裴侯当年身殒多半跟裴言之有着撇不开的关系。   而荣氏在那之后就常伴青灯,倒是不知她就是在玉泉寺。   “所以你说的关键剧情究竟是什么?”系统既然这个时候出声,那必然是有话要说的。   【宿主的自由发挥很好,您给荣氏留下了好的印象,您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解开主角攻母子多年的心结,让他们把误会说开。】   “误会?所以你的意思是当年的事情有隐情。”系统这话的指向性太过明确,不由沈听澜不多想。   【这件事,您到时自然会知晓。】还是那个话只说一半,十分欠打的腔调。   “殿下,您怎么了。”见沈听澜话只说了一半就停下了,面色还几度变化,迟砚难免有些担心。   “嗯,突然觉得心口有点疼,就先不急着回去了,再进屋躺躺,不用叫太医。”既然是要让他们把话说开,那短时间内沈听澜怕是都走不了了,不仅自己走不了,还要想办法把裴昱瑾弄过来。   那人若是对这里太过抗拒的话,那还真不容易把他骗来。   听他说心口疼,迟砚跟孟衡立马一左一右地把他牢牢扶住,送回屋里。   作者有话要说:   任务来得太快,咸鱼心累 第63章 夤夜   沈小王爷没过多久就又躺回那张令他不甚满意的硬板床上, 看着那两人手忙脚乱的还有些心虚。   裴昱瑾啊,本王真是为你牺牲太多了。这么想的时候,沈听澜是一点都不记得他之所以要完成任务是为了给自己延年增寿了。   但话又说回来, 若是真能让他们母子解除心结, 和好如初, 那也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罢了罢了,谁让他是小天使呢, 有些好事他不做还能谁来做呢。   “行了, 可能是刚刚吹了点风才有些不适,这会儿好多了, 你们不用担心, 出去把苏秦叫来。”要给裴昱瑾传话少不得要个工具人,严格意义上来说,苏秦可比信鸽好使的多。   见他这会儿面色红润想来也不会有太大的事, 迟砚他们也就顺着他的心意把苏秦叫了过来, 突然被这位主传唤, 苏侍卫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寻思着自己最近应当没做什么惹这位不快的事情。   除了中午他给主子寄了一封信,信里提及了那支签文又说了落水的事情, 这主子吩咐下来要事无巨细的转述, 苏秦表示自己也是没有办法的。   “坐吧, 站那么远做什么?”沈听澜看他状若深思只觉得有些莫名, 自己还没说什么呢, 他怎么这副反应。   坐是不敢坐的,但苏秦还是听命站的近了些, 但这种近也是三米开外了, 主子在意的人他要保持距离, 不能沾边。   这厢房总共才多大,三米离门倒是比离他要近不少,怎么裴昱瑾身边的人跟孟衡憨的不相上下,沈听澜觉得有些无奈,少不得要在重复一下,“在哪儿能听见本王说话吗,本王可没力气跟你大声吼。”   要不说苏秦也憨呢,他压根就没有理解珩王殿下的真实意图,反而是拍了拍胸脯跟保证似的大声回复道,“殿下放心,属下的耳力极佳,莫说是这么远,就是两个甚至是三个这般距离,属下都不会听错的。”   谢谢,吵到我的耳朵了。   知道与他多说无益,沈听澜也就不再多费唇舌了,能听见就行,他也不是非要这人凑近的。刚刚躺在这里的时候他在脑海中过了很多种说辞,最后确定了一种。   “裴相最近都在忙些什么,你应当是知道的。”苏秦整日里跟着裴昱瑾,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这个问题问他那是最为合适,也是问对了人的。   这要是换了旁人来这样打探主子的生活动向,一向守口如瓶的苏侍卫必然是会三缄其口,一问三不知的,但若是这位主问,他回想了一下相爷的态度,难得自作主张地觉得是可以告知的。   于是没跟裴昱瑾串好供词的苏某人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把主子卖了,“相爷手上在忙的事情已经接近尾声,最近几乎是朝中无事烦心,很是空闲。”   原本在主子的计划里有一项是要带小王爷去附近的一处温泉山庄休养的,日期就在附近,不过怕这是主子给殿下准备的惊喜,他也就没敢多言。   “无事啊,那就好。”沈听澜闻言笑了出来,他就知道这人是在刻意回避,可光会躲,这躲得了一时还能躲得了一世不成,他们母子总不能做一辈子的仇人。   一辈子太短了,不应当被这样的事情消磨了亲情,最后空留遗憾和隐恨,那就太悲哀了。   “这样,你休书一封告知他,本王这两日心口疼的厉害,浑身都没什么力气,觉得这寺庙清净,是个适合养病的好地方,近期便不回去了。”   沈听澜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放松,一点都看不出刻意,虽然没有缘由,可他就是莫名觉得若是裴昱瑾知道他身体有恙,即便是抗拒玉泉寺也还是会来的,更何况这里不也还有迟砚在吗,不想他也就罢了,总不会连他命定之人都不想的吧。   不可能的,原书作者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小王爷信誓旦旦,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拿捏住了局面。   而苏秦虽是将信将疑却也只能按照他说的去做,毕竟他也不能断言这位主是不是真的不舒服,即便不是,他想留那也不是自己能干涉的。   于是一封简短的载着沈听澜全部“善意”的书信就这么被白鸽带着升空了。   对不起啊相爷,不是我想骗你的,一切都是命运最好的安排。   沈听澜很快就说服了自己良心上的那么一点点不安,说实话他也确实觉得心口闷闷的,上午救人后这种感觉就更加明显了。   难道真的就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   玉泉寺不算远,接受过专业训练的信鸽送起来自然就快,不过一个时辰,这信就到相府了。   虽然小王爷让人写这封信的时候凭借的是自己一些毫无依据的猜测,但看见信上殿下身体有恙这几个字的时候裴昱瑾的手指还是不自觉的收紧,将信纸的边缘都攥出了一些褶皱。   没有多久前他刚刚才收到的那些殿下入水救人,唇角沾有血迹的言语本就让他心焦不已,如今看见这样直白地言说少年的不适,裴昱瑾又如何还能坐得住。   “顾叔,备马。”他是一刻都等不得了,只有亲眼见到殿下安然他才能放心,否则今夜怕是无法入眠了。   在这一刻对于玉泉寺的顾虑是一点都没有出现在裴昱瑾的脑海中,他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垂眸跟他说自己不好的少年,是呼吸时都痛的剧烈心疼。   他想见他,立刻,马上。   “现在?大人要去何处?”顾管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月亮虽未至中天但也已然若隐若现,天色晚了,并不适合外出,若非急事,还该等明日。   “对,殿下身体有恙,我要去趟玉泉寺。”顾叔最初觉得殿下身体不适,自家大人着急要去看看那也无可厚非,毕竟这段时日他也看在眼中,小王爷是个值得心疼的,而大人对他也最是不同。   可反应过来他说要去哪里后就觉出些不对来了,这玉泉寺是什么地方,是裴相最不会踏足的禁地之一,如今竟是要破例了吗?   但裴昱瑾这会儿并没有分出心神去想别的,见顾叔愣在了原地,干脆自己就去马厩里牵了匹马,干净利落的上去,策马而出,等顾管家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能看见马疾驰而过后扬起的尘土了。   到底是老人家反应慢了,但等顾叔捋清楚思路后又有些欣慰的笑了,其实大人愿意去玉泉寺是一件好事,先前他们都不敢多劝,就只能看着他把自己困在过去,不愿跟自己,跟夫人和解,但若是借此契机能让他走出来,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珩王殿下,或许真的是裴府的福星也未可知。   夤夜赶路最是不易,好在一路顺畅未曾遇见什么预料之外的麻烦,但裴昱瑾到的时候一轮圆月正明,山中清净,只余马蹄和他的脚步声,等到了后看见寺名的那一瞬间他才意识到刚刚被他忽略的是什么。   来都来了,自然没有过门而不入的道理,真不想遇见那他多避着些便好,这般说服自己后,裴昱瑾将马绳拴在了树上后走到了寺门口,却没料到寺门早已落锁,出家人没什么社交,自然是早早就寝。   寺院墙外有一棵很高的桃花树,高出了围墙一截,若是借力可以很轻松的翻进内院,但到底是佛门清净之地,想来是从来未曾有人这般做过的。   毕竟如此行径多少有亵渎神明,不敬佛祖之嫌,但裴相是不惮于担这样的罪名,于是他以手撑树借力攀了上去,很轻松地就在桃树上站稳了脚跟,等站到墙上后轻轻一翻,人已经落在了内院。   仔细算来,这还是光风霁月的相爷第一次翻墙,果真是自从遇见沈听澜之后他就把这辈子所有原本不可能会做的事情几乎是做了个遍。   而巧的是这个点少有人声,静悄悄的,寺庙显得格外的肃穆,但一向早眠的小王爷却是罕见的没有睡着,他觉得自己好像是有些失眠了。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数了快有一千只羊了,愣是没有一点睡意,而他又不要孟衡陪着,所以空旷的房间里就他一人,这会儿木门只是发出了一丝轻微的声响便被他捕捉到了。   “谁?”按理来说,寺庙里是不该有贼人的,可沈听澜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万一这要是不按常理来,那岂不是危险。   “都这个点了殿下怎么还没有入睡?”裴昱瑾刻意放轻了脚步,真的就跟做贼没太大区别了,只是未曾想少年竟然还醒着。   虽是未见其人,但听着这过分熟悉的声线,小王爷原本绷紧的身体一下子就松弛了下来,还好还好,不是贼人。   但等放松下来后又惊奇这人怎么会在这里,距离他让苏秦寄信总共也没过去多久吧,他是飞来的不成。   沈听澜眼中的惊讶太过具体,裴昱瑾才刚一走进就瞧见了,“信送到的及时,知晓殿下身体不适,臣未敢耽搁,立时便来了,可曾唤太医来看过了。”   裴昱瑾过于自觉,十分自然地走到了床榻边坐下还捞起了小王爷放在被面上的一只手握住。   这人的手有些凉,可能是忙着赶路的缘故,但一向挑剔娇气的某人却没躲就让他抓着,毕竟若非是自己骗他,他也不用连夜赶路的,再说了自己又不会跑了,他用得着这么急吗?   “看过了,没什么大碍。”秉着报喜不报忧的想法,这会儿当着这人的面沈听澜是半个字都没提他心口不适。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佛祖保佑,不要扣我功德   翻墙的裴某人:扣我的 第64章 紧张   “臣听闻今日殿下下水救人了?”裴昱瑾捏着他的手揉了揉, 状若不在意地开口,可实际上却是心有余悸。少年的身体尚且自顾不暇,如何能去做这等善事。   而苏秦给他寄的信非常简洁, 根本就没有提及小王爷救的是谁, 当然那日苏侍卫也不在现场并未看见, 若是真瞧见了未尝就不会提。   “你觉得本王不该救?”沈听澜抬眸笑着反问他,这可是你侄子的命, 劝你想好了再答。   虽然裴昱瑾骨子里也因为几年前的事情沾染了几分凉薄, 但他到底不至于像迟砚那般极端,况且他知道少年善良, 想听的是什么答案。   于是裴相思索片刻, 抬头看向他的眸子里虽盛满了温柔但也有理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是臣见此情景自然也不会见死不救, 但臣认为殿下不该救。”   “殿下的身体状况不佳, 贸然下水救人非但是将自己置入危险的境地, 也未必就能如愿地助他人脱困, 如此一举两不得,实非明智之举。”   裴昱瑾并没有责怪亦或是以一种教训的口吻在说他, 而是站在一种非常理性的角度去分析给他听, 不得不说这样的话术实在是高, 沈听澜听了下意识反省, 思及当时自己险些带着孩子一起溺水的场景, 认真点头,“这次, 是本王冲动了。”   珩王殿下并不是一个听不进去劝还固执己见的人, 相反他始终认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知道他这是真的把话听进心里了, 裴相少不得要趁热打铁,“更何况殿下可曾考虑过会有人为您提心吊胆,忧心不已。”   这个有人说得应该不是你自己吧?   沈听澜面上的笑意有一瞬间的凝滞,觉得这话自己大概是没法接的,心虚之下还想把自己的爪子收回来,却不曾想那人察觉到他的意图后握得更紧了,还跟某种动物护食一般往自己那边拽了拽。   好好好,给你握给你握。知道自己力气没他大,根本反抗不了,小王爷干脆躺平,不再挣扎。   但裴昱瑾不会见好就收,他向来不明白少年明明对他也有意却为何总是这样一幅躲闪的态度,“臣昨日初闻便觉惊慌不已,一颗心全然无法安放,故而夤夜赶来,只为确认您平安。”   他的神色诚挚而又认真,字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听得小王爷是真觉得心口又开始疼了。   救命,主角攻是什么时候学会打直球的,古人的含蓄内敛呢,都去哪里了!当然,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听澜觉得自己很慌,明明这段时间他跟迟砚相处的很好,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出,但很快他就找到了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这人养个小动物还会有感情呢,他同裴昱瑾四舍五入一下也能算是室友了,在一起住了那么长时间,对他有些出于朋友间的关心也无可厚非。   正常正常,大家都是好兄弟嘛,他懂的。   可沈听澜还是从心底里觉得怪异,于是他挤出一抹有些勉强的微笑,“是吗,本王知道了,这次让你忧心了,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裴昱瑾知道少年这还是在回避,但他也清楚一次不能将人逼得太紧了,“殿下明白便好,在臣心中任何人事都不及您的安危重要。”   嗯嗯,沈某人敷衍点头,毕竟积极认错死不悔改是他一贯的风格。虽然说这次是有些冒失了,但若是下次还遇见这种情况他可能会权衡一下安全指数在下去,救人肯定是要救的。   “对了,你是怎么进来的?”寺里休息得早,沈听澜是知道的,前两日很早就熄灯了。   提起这个,裴昱瑾做的时候没觉得,这会儿倒是有些难以启齿,翻墙到底不是君子所为,有些上不了台面。“这个,殿下不必多问。”   这是不想说,懂了,想来不是走的正道,好在小王爷也不想刨根问底,眼下也还有一个更亟待解决的问题。   “你,来的突然应该没有地方住吧。”他这半夜造访,又没有知会院里住持方丈的,肯定是无处落脚。   “嗯,不过殿下不必为此担忧,臣在哪里都是可以对付一宿的。”裴昱瑾出身虽然高可他为人半点都不娇气,大概是裴家家风使然。   不过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做过一次了,那再做第二次的时候就不会觉得那么别扭了。   于是只见小王爷抽回了手往床榻里侧挪了挪,用眼神盯着那块他刻意留的空处示意他,“行了,也别随便找地对付了,佛门清净不能乱跑,你就跟我将就一晚吧。”   上次是因为那人胃疾犯了是出于人道主义关怀,至于这次嘛,他毕竟是被诓来来看自己的,沈听澜也不能让他留宿街头,所以这才分出了半边床榻。   一切都合情合理,小王爷自我说服的很成功,一点都没有心理负担。   裴昱瑾本还因为突然空了的手心底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躁郁在弥漫,但见他这动作心底的那点情绪一下子就消散干净了,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欣喜。   少年的很多举动都是自相矛盾的,既在主动向他靠近又在刻意保持距离,像极了欲拒还迎。   他虽一时理不清头绪,但却不会拒绝任何能与这人贴贴抱抱的亲密之举,这对他的吸引力太大了。   “愣着做什么,不愿意啊。”见这人没有回应,沈听澜有一丝羞恼,本来就是在退让,他若是不愿那就让他睡门外树杈上好了,夜半睡着掉下来也与人无尤。   “自然愿意。”煮熟了的鸭子都快到嘴里了,裴昱瑾当然不能让它飞了。   上次与少年同榻之时他因为病痛尚还不算多么清醒,睡过去的也早,但今次怕是真的彻夜难眠了。   裴昱瑾褪去了衣衫只留身上白色的寝衣,近距离看好似能瞧见衣衫下蓬勃有力的肌肉,所以一个文人究竟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的身材,羡慕这两个字小王爷已经说累了。   毕竟他就是一只小白斩鸡。   “殿下,想摸?”少年的目光太过炽热,很难不让人想多,更何况他也不是没有前科。   轰的一声,沈听澜觉得有什么在脑海中炸开了,耳根也悄咪咪地爬上了一抹绯红,这人在说什么虎狼之词,他不想,他没有。   “殿下若是想摸,那便摸吧。”少年的反应裴昱瑾都看在眼里,只见他单膝跪在了床榻上朝少年探了过去,然后整个人都爬上了床,侧身对他。   而沈听澜面对眼前的场景都惊呆了,佛门清净之地,你不要乱来啊,会被佛祖扣功德的!!!   他反应过来后立刻就闭上了眼睛然后翻身面向墙壁,口中还在默念着什么,心底更是泪流成河。   主角攻你变了,说好的男德班班长,光风霁月,会为另一半守身如玉的呢,怎么如今这么的……   珩王殿下翻遍了自己的知识系统,都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但他这会儿有点后悔刚刚自己的善举,就应该让这人睡树上的,这不纯纯的羊入虎口吗。   而裴昱瑾即便只是看着那人的背影都觉出了三分可爱,他好像知道少年在纠结些什么,来日方长,他总是可以得偿所愿的。   见身后没在传来什么动静了,沈听澜狠狠松了一口气,这是什么人间折磨!而他又等了一会儿后才翻身躺平,侧着睡不那么舒服,但他不过是一偏头就又对上了那人灿若星辰的眸子。   !!!   怎么还没睡?   “臣可能有些认床,殿下安心睡吧!”见对方也没睡着,裴昱瑾轻声哄了一句。   “哦,好。”沈听澜下意识地回应了一句,觉得自己是彻底麻了。他在床上躺得笔直,甚至略显僵硬,上次他睡着的快还没觉得有什么,这次太过清醒反倒不妙。   不是别扭,而是一种他潜意识里察觉到的危险,一种来自裴昱瑾的“危险”。   “殿下在,紧张?”裴昱瑾将一只手臂枕在头下,没有刻意凑近,可床榻本就不大。他清楚地看见少年的睫毛一直在颤抖,未曾有睡意。   “呵呵,裴相说笑了,睡觉而已,有什么好紧张的。”沈听澜的眼睛应声睁开,也不装熟睡了,他这次是真的该死的清醒,五官的感知能力都被无限放大了很多倍。   “那殿下,便是在怕臣?”他的尾音上扬,虽是在提问却更像是在引导,希望他能说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而这下沈听澜笑得更尴尬了,问什么问,还睡不睡了,尽管心底无限暴躁,可面上还有些勉强的笑意,“怎么会,你有什么好怕的,你又不会对本王做些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他有些莫名的心虚,不那么确定。   “殿下怎知臣不会对您做什么?”顺着他的话头,裴昱瑾这问题是一个接一个地抛,面上还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好似只是单纯好奇。   但听见这话,沈听澜的瞳孔都有一瞬间的放大,几乎是下意识侧头看他,听听,这都是在说些什么,您现在意识清醒吗,困的话就赶紧睡吧。   他的小表情太过丰富,看得裴昱瑾有些忍俊不禁,压了好半天才止住唇边笑意,“臣自然不会对您做什么,时辰不早了,快些睡吧。”   呼,果然还是那个性格恶劣的裴言之,就知道逗着他玩,但知道他没那个意思后沈听澜放松片刻,只觉得这个夜晚真是太难熬了,快来个人把他敲晕吧。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打住,到这里可以了   裴相:是吗,可我觉得还能更进一步。 第65章 嗔怪   晕是不可能晕的, 非但不晕,沈听澜还比平日里任何时候都要清醒,至于裴昱瑾……“你能不能不看我了?”   从刚刚起这人的眼睛就跟长在自己身上似的, 转都不转, 是真的不困吗?而被这么看着, 沈听澜也没办法做到旁若无人的忽视。   那道视线太过炽热,小王爷觉得自己被灼烧到了, 实在忍无可忍才出言想让他收敛些。   但裴昱瑾的面上是一种与他的形象极度不符的无辜, “殿下,臣习惯侧睡, 却也并非是在看您。”   大哥, 脸不是这么用的,再说你的目光要是能偶尔移动两下可能会更有说服力。   但沈听澜也懒得拆穿,干脆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那咱们换换, 本王睡外面, 你睡里面?”   不是喜欢侧睡吗, 那面壁挺好的,想看多久看多久, 就是可惜了, 墙上没安上一面镜子, 不然想来是能让他看得更欢快的。   听他这么说, 裴相的脸色却是连变都没变, “殿下,臣不习惯睡里面, 这样, 臣闭眼, 可好。”   事儿怎这么多呢,不过他都退让了,沈听澜也不好多说,“快睡吧,天等会儿都快亮了。”   “好。”这种压低了声音还带着轻笑的字眼真的会让人的心跳不自觉加速,沈听澜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找个太医来瞧瞧,想来是病得不轻。   再后来的事情小王爷就不清楚了,所以他并不知道身侧的人睁着眼看他从夜深到天明,一宿未眠。   孟衡早上进来的时候远远看见床榻上似是有两道人影,还有些吃惊,但等走近看清后发现是裴相,下意识地又觉得很合理。   一点都没发现这位是凭空出现,还出现在自家主子的床上究竟是有哪里不对。   好在这次他俩的睡姿都格外规矩,一人贴着床的内壁,一人躺在床外侧,中间距离能放下一个火盆了。   而且早上真的是沈听澜先醒的,因为裴某人才合眼不久,这会儿睡得正香。   “殿下。”孟衡已经特意压低声音了,但还是打扰了沈听澜在数某人的睫毛,真的是又长又多。   “嘘。”沈听澜收回原本凌空数数的手指,竖在了唇边,示意他小点声。   孟衡见状立刻收声,还用手在嘴边比了一个拉链的动作,用口型比了个“早膳”   寺里吃的清淡,小王爷一行人也没办法开小灶,用膳都有固定时间,一旦过了时限吃是肯定能吃上,就是少不得要吃凉的了。   “放桌上。”沈听澜也用气音回应他,然后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小太监看见主子的动作点了点头,把东西放下后就蹑手蹑脚地退出了房间,他发现只要是有裴相在的地方他好像多数是要回避的,上次是,这次也不例外。   “殿下去用膳吧。”   一道声音突然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吓了沈听澜一跳,循声低头就看见已经睁开双眼的某人,那双眼里还有些红血丝,“你醒了啊,昨晚没睡好?”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不能算是个问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还好。”裴昱瑾只是小憩了片刻,但这会儿头脑清醒并没有觉得什么不适,到底是身强体壮的年轻人,熬大夜也没太大影响。   “既然醒了,一起用膳吧!”与其这样奇怪地躺在床上聊天,还不如早点下去。   但令沈听澜没想到的是这桌上的早膳只有一人份的,虽说孟衡提前不知,那只送他一人的也没什么不对,不过既然都看见裴昱瑾了还不补送一份来,这小太监属实有些迂了。   这话实在是冤枉,小太监就算是想补,那也要给他往返的时间不是。   裴昱瑾自然也看见了桌上的一碗清粥,一个素包子,小王爷胃口不大,孟衡拿的也就相应地少,“殿下先用膳吧,臣还不饿。”   “什么还不饿,胃为什么不好,早膳最是马虎不得的,你先吃这个,我让人再送。”沈听澜把粥扒拉给自己,然后把那个个头还可以的包子推了过去。   他的语气中有一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嗔怪,可裴昱瑾听出来了,不仅听出来了,唇角还在疯狂上扬。   笑什么,莫名其妙!   沈听澜跟他一向对不上脑电波,不明白就是一个包子怎么就能让他笑得这么荡漾了,他又低头看了一眼,没错啊,这就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包子,丢进蒸笼里都找不着是哪个的哪种。   等会儿等太医来了,也要给他瞧瞧,别是哪根筋搭错了,早发现早治疗。   裴昱瑾不知他内心还有那么丰富的一面,只知道少年这是在下意识地关心他,有些无意之举最能透露人心,也最是骗不了人的。“好,那殿下也先用粥吧。”   “嗯。”沈听澜就这么顶着他过分温柔的目光拿起了一旁的木勺,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头皮发麻。   好在孟衡很快就轻轻推门而入,没敲门是因为不知裴相是否已经醒了,这一进门看见两人在桌边落座,就知道自己来迟了一步,于是赶紧稳稳端着手中的托盘上前两步。   这次盘中的食物比刚刚要多出不少,除了素面还有饼,馒头之类的。   沈听澜见状给了孟衡一个赞许的目光,仿佛刚刚在心底责怪人家的不是自己一般,“不用退下,就留在这里伺候吧。”   早膳不用布菜,孟衡也习惯了在有裴相的场合主动回避,这突然被主子叫住他还下意识地看了……裴相一眼。   而沈听澜就看他盯着裴昱瑾有些踌躇,好像是在问自己要不要出去。   之前还是暗戳戳地偷看,现在都这么正大光明了,还记不记得谁才是主子,谁给他发月钱了?   不过一想到月钱,沈听澜愣住了,好像确实是裴昱瑾给孟衡发的月钱,不仅如此连自己的都是姓裴的给的,给的还不少。   好吧,给钱的是大爷,珩王殿下决定原谅某个“太有眼色”的小太监一秒。   “殿下说留下那就留下伺候吧。”裴昱瑾也是一脸的理所应当,丝毫没觉得自己这时候出言有什么不对。   “是。”这位主开口了,孟衡才站到了沈听澜身后,没办法,相爷实在是给的太多了,他现在的月钱能抵上在宫里时的十倍。   主子啊,不是奴婢不向着您,实在是奴婢的荷包不允许,况且裴相总也不会害您的。   沈听澜将目光重新又落在了桌上,只给自己拿了一小块饼,怕吃不完还用筷子撕了一半,毕竟浪费可耻,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裴昱瑾在那么多的食物中精准地夹中了那剩下的半张饼,放进了自己的盘子中。   当然他还不忘解释,“未动过的还可以给苏秦他们,这一半就由臣来解决吧。”   合情合理,无从辩驳。反正这饼是他撕开的又不是吃剩下的,也没多大问题。   而苏秦因为今晨都未收到主子的回信,还准备来与珩王殿下说一声,更是没料到还能看见正主了。   见苏秦来了,沈听澜还不忘给他一记没什么威胁性的眼刀,真是的,怎么什么都跟姓裴的说,也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能说。   现在孟衡也“叛变”了,他的身边啊算是被裴某人的细作们给填满了。   而看见小王爷这一眼,裴昱瑾也不帮着自己下属说话,“什么事,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就下去吧,别在殿下跟前碍眼了。”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这样的东家要不还是早日换了吧,别明珠暗投了。沈小王爷真情实感地同情了某打工人一秒,但是本人好像并不是太需要。   不过苏秦犹豫了片刻后才开口,若是只有小王爷在,那他这会儿是没什么事情了,可主子也在那有的事就不得不说了。   “回主子,刚刚属下在连廊那看见桂嬷嬷了,她也看见属下了。”苏秦自年少时就跟在裴昱瑾身边,未曾离开过,一向都是裴相在哪,他在哪的。   而桂嬷嬷伺候老夫人多年也知道他们主仆关系好,看见苏秦少不得要以为裴昱瑾也在。若是主子没来那还好解释,但是既然来了就不能再躲着了。   裴昱瑾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但很快又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但屋子里的气压一下子就低了下来,沈听澜敏感地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远不是他面上的那么沉静。   于是他状若无意地问了一句孟衡,“桂嬷嬷,是昨天见过的那个吗?”   孟衡也不太确定但隐约记得好像是,“兴许是。”   “殿下见过?”听沈听澜这么问,裴昱瑾抬起头声音中有了起伏。   “嗯,昨天我不是下水救人了吗,救的是个孩子。”他都忘了跟裴昱瑾说了。   “奕哥儿?”   “对,是叫这个名字,后来那嬷嬷和孩子的祖母来道谢的。”其实沈听澜也不记得昨日他们有没有提孩子叫什么了,但是裴昱瑾这会儿提,那肯定是没错的。   裴昱瑾闻言沉默了片刻,未曾想殿下竟是已经见过母亲了。“奕哥儿是臣的侄儿,也是大哥留下的唯一一点骨血,臣多谢殿下相救。”   他竟是站起身给小王爷行了一个标准的九十度的礼,沈听澜都被震惊到了,这是在做什么,他赶紧起身托住这人的手臂,“收到你的谢意了,咱们谁跟谁呀,还要说这个。”   不都是好兄弟吗?   裴昱瑾顺着他的那点力道起身,又被按着坐下了,“那,你是不是要去拜见你的母亲啊!”   有些话还是越早说开越好。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有钱能使鬼推磨啊,不过他确实给的多   裴某:都是你的 第66章 罚跪   “自然是要的, 殿下先用膳吧。”裴昱瑾见他久久没吃一口只顾着说话,便轻轻用指节叩了叩碗壁。   有些事情少年不需要知道,裴昱瑾也一点都不想把自己的负面情绪传递给他, 所以干脆闭口不谈。   但珩王殿□□会不到他的用心良苦, 亦或是说他有任务在身无法回避。   “我听闻, 你与侯夫人之间有些不愉快。”用不愉快这三个字来形容可以说是很避重就轻了,他们母子之间何止于此。   听珩王这么毫不避讳地提起, 站在一旁的苏秦整个人都绷紧了, 生怕自家主子会做出些让自己后悔的举动,他好第一时间拦着。   因为任何有关老夫人的话题那都是府上的禁忌, 从来都没人敢当着裴相的面提, 生怕一个不好就触了这位主的霉头,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但在场诸位想象中的场面却并没有发生,裴昱瑾伸了手却只是握住小王爷的手, 带着他搅了搅碗里都快凝固了的粥, “嗯, 是不愉快, 喝粥,快凉了。”   他的态度太过轻松, 让沈听澜都有些怀疑自己听到过的是不是真的了。   但很明显他是在回避这个话题, 沈听澜不好刨根问底, 只能是低头喝粥。   见他不再问而是乖乖吃饭后, 裴昱瑾收回了手将那半张饼吃完, 然后放下筷子,“臣出去一趟, 很快回来。”   “好。”   裴相带着苏秦出门后, 小王爷突然就觉得嘴里叼着的半块饼不香了, 这次全然不是出于想要吃瓜的心理欲望,而是单纯的有些担心,他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迟砚呢。”从早上起来到现在了都没看见。   沈听澜脑回路切换的太快,也不知怎么就想到迟公子了,好在孟衡专业素养过硬,能够很快给主子答疑解惑。   “寺院后山有一方墨池,说是曾有位大书法家在此地习字,迟公子慕名而去,这会儿多半是在池边练字。”   慕名未必是真但迟砚想要寻个地方静静心倒是不假。沈听澜那日的那一眼他至今都没忘,好似永远在清晰地提醒着他他们之间的差距和天堑。   只是不知这个他自认为可以抒发心中郁气的清净地,实际上并非只他一人。   荣氏也偏爱在上午的时候到离墨池有段距离的亭中小坐,墨池虽曾经小有名气,但实际上却很少有人踏足,更别说是在池边练字了。   所以她远远看见池边练字的人时多少有些新奇,她在这里住了五年有余,这还是头一遭见这样年轻的公子有这份耐心的。   桂嬷嬷知道夫人在想什么,也算是有些僭越,试探地开口道,“这样用功的少年郎不多见了,跟三少爷当年有几分相似。”   裴昱瑾当初能高中状元靠的不是祖上的庇荫,也不完全是自身的才华,最重要的应该还是刻苦,全年无休,挑灯夜读,当年荣氏总是会在深夜让人送碗夜宵去他房里,怕他夜里会饿着了。   “好好的怎么提起他来了。”荣氏并不避讳谈到小儿子,可面上原本还有的一丝柔和却是彻底收敛了,看上去既冷漠又不近人情。   夫人终究还是不能释怀。   但桂嬷嬷想了想还是没有隐瞒早上的见闻,“夫人,今日我在寺里看见苏侍卫了。”   “他也来了?”她连儿子的名字都不愿提及,只用一个简简单单的他来指代,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老奴没看见三少爷人,但想来是在的。”裴府里的老人还是习惯称呼裴昱瑾为少爷的,喊了那么多年一时也很难改变。   “他惯是会把我的话当做是耳旁风的。”家里三个儿子,就这个小儿子最是顽劣也最不听话,从小到大没少让她操心。   可若是说他不听话,他这五年却又从来都没有忤逆过她的意思踏足过玉泉寺半步,所以今日又是为何而来。   “回去瞧瞧,那个逆子是想做什么。”   夫人也最是会口是心非的,明明心底关心的很,可口中面上却是半点都不愿意显露,而三少爷也是个倔的,母子二人都不愿意低头,他们的关系如何能破冰。   荣氏回去的时候,裴昱瑾已经在院子里站了有一会儿了,不得母亲的首肯,他不会擅自入她的房间,不似从前连通传都不必的自如。   最先映入荣氏眼帘的是儿子挺拔的背影,好像比从前要瘦上些许,五年未见,陌生了许多,犹记当年那“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的赞誉便是形容裴家三郎的。   “你似乎忘了当年答应过我什么。”荣氏开口时眼中已经没了怀念,她不会心软也不能心软,这是对他的惩罚也是对自己的惩罚。   这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让裴昱瑾一时竟是不敢回头,有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想要退缩。   但他到底还是回首,无法逃避,“母亲。”   这一刻的裴昱瑾没有他往常半分的果断决绝,有的只是如同孩子一般的无措,他既渴望能得到回复又害怕得到回应。   而荣氏却并没有多看他一眼,而是绕过他站上了台阶,“看来你确实忘得彻底,当年我说过我们的母子情分已经到头,这声母亲我受不起,相爷日后莫要再如此称呼了。”   裴昱瑾在无数人的口中听过相爷这两个字,却从未有哪一次能让他这般难受,他觉得光是转身都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母亲当真不愿再认言之吗?”   荣氏藏在袖子里的手在不断地收紧,指甲尖锐之处嵌入皮肉,痛的清晰,可她却是未曾显露半分,但也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选择将冷漠贯彻到底。   “你不该踏足玉泉寺,你若不愿听劝不肯改口,那便在院子里跪着向侯爷赔罪,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苏秦清楚事情的始末,如何能看着主子这般被罚,“老夫人,主子来玉泉寺不是为了……”   “苏秦,退下。”裴昱瑾低声呵斥了一句,然后一撩衣袍就跪在了冷硬的青石板上,上半身挺得很直。   荣氏听得出来苏秦话里有话,似乎另有隐情,可她并不在乎也不想深究而是搭着桂嬷嬷的手进了房间,留下裴昱瑾一人跪在院里。   “主子,您为什么不同老夫人解释,您只是来看殿下的,本没有打算搅扰,又何必如此呢!”苏秦只是站在一旁都为主子觉得不值。   老夫人对主子的成见太深,这哪里还有一点母子的样子,便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都不至于这样。   “好了,你回去同殿下说我与母亲有些事要谈,晚些回去,莫要让他等急了。”荣氏和沈听澜的院子并不相邻,若非有意来寻,小王爷是发现不了真相的。   “是。”苏秦虽是不情不愿却也没有忤逆,而是听命先回去了。   这会儿沈听澜站在窗边朝着荣氏厢房的位置远眺,有些恨自己没有千里眼跟顺风耳,看不见也听不清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孟衡先看见了朝着这边走来的苏秦。   “殿下,苏侍卫来了。”听着小太监的提醒,沈听澜才发现苏秦已经进屋了。   “怎么样,他们母子那边进展如何。”小王爷甚至还主动往前迎了两步,直接挥手免了他行礼。   珩王殿下还真是关心主子啊,苏秦看着眼前焦急的少年心底一下子好受多了,好歹还是有人真心关切大人的,但他只要想到大人的处境心情就又肉眼可见地烦躁了起来。   但终究不能违令,“大人跟老夫人还有话要谈,说是晚些时候再回来。”   有话谈那说明还算和谐,没有到对面不识,相逢陌路的境地,好现象,好现象。但他怎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呢!   “有话谈是指跪着谈吗?”迟砚跨过门槛进屋时这般问道,刚刚他路过荣夫人的院子看见了跪在青石板上的某人,为防看错还特意停下多看了两眼。   他虽是不知裴昱瑾为何会在此处也不知究竟是发生了何事,更不是想要让沈听澜去给那人出头,他只是单纯地看不得殿下被人蒙在鼓里欺骗罢了。   “跪着,怎么回事?”沈听澜听到这话,很快就用一种严厉的眼神盯着苏秦,好小子,都敢骗他了,等会儿他就要跟裴昱瑾告状,狠狠地打板子以示惩戒。   虽然迟砚是在拆台,但苏秦却是感谢他能说出实情,这种事有什么好藏的,他巴不得珩王殿下赶紧去给主子撑腰才好,于是苏侍卫几乎是没有犹豫就把事情的始末和盘托出。   “你是说裴昱瑾答应过侯夫人这辈子都不会踏足玉泉寺半步?”难怪那人那天听到寺名的时候是那种反应。   “是,当年刚出事的时候,老夫人的情绪极度不稳定,这是大人让步妥协时答应的。”说到这个苏秦就难掩愤慨,这也太心狠了,对自己的儿子竟然都能做到老死不相往来。   “看看去。”只要一想到那人要在冷硬的青石板上跪着,沈听澜就觉得自己有些坐不住了,这侯夫人对裴昱瑾显然是没有一星怜惜之意更没有半点慈母之情,自己要是不去,那人会受欺负的。   也就沈小王爷会把裴相想象成一个受人欺凌,委屈巴巴的小可怜了。   却是未曾想迟砚竟然会跨出一步拦在他身前。   “做什么?”沈听澜的眼中有着清晰的疑惑,这是觉得自己抢了他美救英雄的机会,不能够吧,他们的发展应该还没有突飞猛进到这种地步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出自郭茂倩《白石郎曲》   沈宝: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老攻 第67章 护短   “相爷既然不想让殿下知晓, 那必然是有他的考量在,殿下应当给他留些空间,好让他与侯夫人沟通, 从而处理好他们之间那些潜在的问题。”   迟砚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努力地撇开了个人情感, 十分客观地在表述自己的看法。   很明显他的话说服了沈听澜, 小王爷收回迈出去的脚,重新坐回到了桌边。   解铃确实是还须系铃人, 有些事情不是他们这些外人可以横加干涉的, 或许有了他的介入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可苏秦不这么觉得,他就知道迟砚这书呆子见不得他家主子好, 于是他急急上前想要再劝说珩王殿下两句。   但沈听澜却是抬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了, “等等看吧,荣夫人未必会舍得让他跪很久。”   说这话的时候小王爷并不确定,但到底是亲生不是抱来的吧。   怎么不会, 老夫人最是心狠, 对这个小儿子当初有多疼爱现在就有多无情, 苏秦是亲眼看着这种巨大的落差形成的, 最是清楚。   但沈听澜说要等他也不能把人架着去,只能是站在一旁干着急, 瞧着不必热锅上的蚂蚁要好多少。   “要转出去转, 晃的本王头晕。”平日里看起来挺稳重的一个小伙子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呢。   “罢了, 殿下, 属下先行告退, 去守着主子去。”没道理主子罚跪,他却能够心安理得地坐在这里丝毫不急的。   “嗯, 去吧, 若是有什么不对的苗头, 立刻来告诉本王。”其实沈听澜远没有他表现的那么冷静,心底的焦急不必苏秦少。   具体表现在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反复横跳,好像椅子上有火让他坐不住,看的孟衡都忍不住寻了把扇子来给他扇风。   只有迟砚始终不动如山,淡定饮茶。   “你不担心吗?”沈听澜瞥见身侧的人这副形容还觉得有些奇怪,不是命定的爱人吗,怎么反应还没有自己一个就快要领盒饭的白月光大,这不合理。   他,应该担心吗?他同裴相也没有好到可以替对方忧心的地步吧 !   听见小王爷这么问,迟砚端着茶盏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有些拿不准对方的意思,或许他是想要他们和谐相处的,所以迟砚滴水不漏地答道,“牧云觉得以裴相之智,万事皆可化解,无需我等担忧。”   这话既是顺着沈听澜的意思捧了裴昱瑾,又将自己的反应合理化,应答的十分迅速,无可挑剔。   果然,听了他的话,沈听澜了然的点头,不怪是天生注定的一对,听听这无脑吹,明显是叠加了爱的滤镜。   但小王爷却忽略了一个词叫做关心则乱,比如苏秦再比如自己,皆是因为对裴昱瑾有着不同的情感才会着急上火。但迟砚不是,他正是因为无感所以才能格外理智。   而全场唯一觉得迟砚这话假的就只有站在一旁的孟衡,再是相信也不可能全无担忧,但他看着主子点头了自然是不会多嘴。   于是沈听澜就在主角攻受的爱情果然是真的这条歧路上越走越远了。   而裴昱瑾在屋外跪着,屋内的荣氏心里也未必就好受了,她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窗户纸上,好像是想要透过那层薄纱去看到什么。   “夫人若是不忍,那老奴让三爷先走吧。”桂嬷嬷给荣氏添了些热茶,觑着她的脸色小心提议,她最知道自家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了,面冷心热,口是心非。   更何况是对着三爷,有再大的怨怼,这也是自己辛辛苦苦怀胎十月,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半点都不心疼。   但荣氏怎么可能承认,她始终不肯低头,更不愿承认自己对这个儿子还有一丝一毫的关心,“谁说我不忍了,他既是想跪那就由着他跪,等跪累了,伤了自己就会走了。”   这话语里有些藏不住的怨意,她生的孩子性子都随她,老三尤其像她,最是倔强,若是得不到她一句准话,只怕就是跪死在这里都不会主动离开。   这是他们母子之间的“较量”,旁人是插不了什么嘴,更是没办法干涉的,所以桂嬷嬷只能是看了一眼窗户,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明明都是那样好的人,却偏偏要闹到这翻田地。   而裴昱瑾的腰板始终挺得笔直,他跪不是因为有错,只是他不想忤逆母亲的意思,无论缘由,既是应承了不再打扰那就不该出现,莫说只是罚跪,便是任何惩罚,他都认。   苏秦这会儿也重新出现在了这个院落里,在裴昱瑾的侧后方,也放下兵器,陪着他一起跪。   “不是让你去殿下那里吗?”多年的主仆情谊让裴昱瑾可以不用回头,光是听着脚步声就能判别出身后是谁,他知道苏秦有多忠心,但这种时候他不需要陪伴。   “告知过殿下了。”苏秦对旁的是闭口不提,好在裴昱瑾并没有要深究的意思。   他们就这样在院子里跪了整整两个时辰,那扇门都没有开合过,昭示着屋内人的冷漠。   而主角罚跪必有雨的定律也从来不曾让人失望。   沈听澜在强撑着困意枯坐了两个时辰后听到了一声惊雷,而后就是瓢泼大雨,没有过度,让人措手不及,他猛地起身尚还摇晃了几下,没有站稳,看得迟砚一阵心惊,立马就想要起身来扶。   好在他很快就撑着桌面稳住了身形,“无碍,只是坐太久了。孟衡去拿把伞,跟我来,迟砚你就留在这里等我们回来便好。”   这应该是主角攻罕见的狼狈了,还是不要让主角受看见比较好。这话是沈听澜用来说服自己的,完全是忽略了他那点不为外人道也的小心思,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迟砚原本都已经起身了但又因为他这话坐下了,少年的身份高,不需要他时时看着,况且他对于裴昱瑾如何是半点兴趣都没有,也不想看着他们太过亲密的接触,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小王爷的步伐迈的很开,孟衡还是小跑着才能赶上。主子日常走路素来不紧不慢,这般着急倒是少见,但情势如此也不奇怪。   沈听澜行至荣氏的院中,只一眼就看见了院中跪着的人,即便是跪了那么久仪态都挑不出半分不好,这场大雨更是没让他显出一丝狼狈,反倒衬出他一种清绝的气质,就是这种清绝里混了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冷。   沈听澜觉得那种冷是隔绝雨幕,旁人进不去而他也出不来的冰封,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心疼。   小王爷接过孟衡手中的伞一脚一脚的踩进了水坑里,步伐坚定地走到了那人身边,在这一刻他突然好想带给这人一份温暖,一份独属于他一人的温暖。   倾泻的雨水被突然阻挡,裴昱瑾的眼睛早就被雨水所模糊,他顺着身侧的人的皂靴向上看去,映入眼帘的是那张早就刻在他灵魂深处,无法忘怀的脸。   他们就这般一人低头,一人仰首,隔空对视,孟衡在一旁看着都觉得迟公子不来是个无比正确的选择。好在他带了不止一把伞,这会儿也赶紧冲上去给也变成了落汤鸡的苏侍卫遮一遮。   主子们感情深,您就只能是奴婢来了,毕竟也没得挑。   “殿下怎么来了,外面雨大,您仔细着凉。”裴昱瑾的声音在雨中氤氲不清,但里面的担忧和焦急却是十分明显。   “本王不来还不知道你是要跟侯夫人这般谈话的。”沈听澜这句话里是少见的平淡但又有一丝咬牙切齿,满满的护短意味。   这可是主角攻,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就算你是他亲娘,也不能这么欺负。   裴昱瑾闻言微怔,心下动容,有这样一个全心全意站在自己身侧,想要替自己撑腰,想要替自己打抱不平的少年在,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孤独的。   但是这件事,他并不想要少年插手,他与母亲之间的情感太过复杂,说是剪不断理还乱也半点都不为过。   “殿下先回去吧,臣很快也会回去的。”他压低了声音在哄着对方,想要叫小王爷听话,虽然已是夏日,但以这人的身体状况,万一伤风那都不是闹着玩的。   可珩王殿下却并不买账,他来都来了哪有无功而返的道理,这两人都是这种拒绝沟通的回避态度,那可不行。   “孟衡,去叩门,本王要见侯夫人。”   得了主子这句吩咐,小太监低头看了一眼被罩在伞面下的苏侍卫,果断抛弃,拿着伞就到了檐下,在主子的注视下轻轻叩了三下。   其实荣氏她们坐在屋里都听见了外面有些模糊的喧闹,这会儿听见有人敲门是一点都不奇怪。   “去看看。”荣氏并未起身,而是对着桂嬷嬷吩咐了一句。   桂嬷嬷去开门也是没想到会看到昨日这对救人的主仆,对待恩人,她还是很客气的,“二位,可是有事?”   孟衡转头看了沈听澜一眼确定主子的意思后才开口,“劳嬷嬷通传一声,我家主子想见见侯夫人。”   侯夫人?许久没人这般称呼了,想来是知晓她们的身份了,“稍待,我这就去。”   荣氏听见了这话虽是有些惊奇,可到底没拒绝,“桂嬷嬷,请他们进来吧。”   这全程完全是省了桂嬷嬷的传话,这里外人的声音隔着一扇敞开的门,交流起来毫无困难。   “不必进去了,我就在这儿说,想来夫人也是能听得见的。”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有我在,谁也别想动我老攻。 第68章 发誓   沈听澜抬眸时眼底没有任何温度, 一点都不像往常的和善,孟衡知道小王爷这是生气了,而且是生了很大的气, 哄不好的那种。   这么些年谁不是顺着这位祖宗, 还真是没人能把他惹到这种地步。   荣氏听他这么说又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桂嬷嬷, 然后起身走到了门口,她倒是想听听这少年郎想说什么。   “小公子有话就直说吧。”   沈听澜一向觉得直视长辈的眼睛说话是一件不那么礼貌的事情, 但此刻他不但这么做了, 出口之言还有些咄咄逼人。   “我想夫人应该清楚父母子女一场本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您还该珍惜, 为何要刻意疏离, 又何至于此番冷漠。”   这话说得其实太过僭越,不知事情的全部经过他不应当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这样会显得他太过无理取闹, 但此刻他的感情大过理智, 所以难免意气用事。   可即便是被这样冒犯, 荣氏也并没有生气, 她还不至于跟一个小辈计较,但她的语气听来着实是算不得好的, “小公子救了奕哥儿, 老身十分感激你, 但旁人家中事务还是莫要多言的好。”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 沈听澜都无法反驳, 自己又不是裴昱瑾的谁,确实是没资格多说些什么, 原本还跟护崽的母鸡一般的珩王殿下一下子就蔫了, 连带着脸色都难看了几分。   但一向要强的他如何能就这么低头, 胡话还不是张口就来,“裴昱瑾是本王的人,既如此便算不得是旁人,本王如何管不得。”   此言一出在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这话镇住了,脸色是一个赛一个的精彩。   孟衡一脸的“竟是这样,难怪殿下对裴相那般好”;苏秦则是把“果真如此,他就知道”这几个字刻在了脸上;桂嬷嬷和荣氏则是有些吃惊,惊异于他们竟是这样的关系,而裴昱瑾本人……   裴相本人的脸上也有些出乎意料的错愕,全然是未曾想到少年竟是会在人前说出这些话。   他知道沈佑彦这人的面皮有多薄,本以为私下里都听不着,也已经做好了要同他磨一辈子的准备,没想到今日听见了,也算是意外之喜。   不过荣氏的惊讶是转瞬即逝的,她关注的要更多,比如刚刚沈听澜的那句自称,今上的皇子们都小,还没有立府封王的。   “不知是哪一位殿下。”   “珩王,沈听澜。”小王爷站直了身子有些不怒自威的架势,把元帝的气魄学得有三分像了。   “见过王爷。”荣氏为臣妻,给亲王见礼是礼数也是规矩。   “夫人免礼。”沈听澜并不在这些事情上为难人。   荣氏站直身子后瞥了裴昱瑾一眼,开口却是问的沈听澜,“殿下既说他是您的人,那他有没有告诉过您五年前发生过什么,我又为什么不愿意顾及母子之情。”   裴府的老夫人,看上去永远是那么的冷静,好似没有什么能激起她的情绪,又或者可以说是她的心在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这个,还真没有。   沈听澜带着几分询问的眼神回头,这是一个让他们把话说开的好机会。   但还没等裴昱瑾开口,荣氏就道,“看来是没有了,既没有那不妨让老身说与您听。”   那段回忆并不美好,甚至可以用痛苦来形容,可说出来后一定会有人比她更痛,这无疑是一种伤敌一万自损八千的选择。   “母亲。”裴昱瑾开口阻拦,眼底有一丝哀求。   在沈听澜看来裴相一直是无所不能的,他还从未见过这人流露出这样的情绪。   “当年他冒进贪功,为了取胜不惜害死自己的父兄,如此罪过何处值得原谅。”荣氏字句清晰,掷地有声,仿佛提起的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什么夙世的仇人。   冒进贪功,从听见这四个字开始,沈听澜就直觉不可能,裴昱瑾不是这样的人,更何况当时的他本就风头正盛,恩宠非凡,根本就用不着冒进。   “五年前,裴昱瑾虽未拜相但已得父皇的赏识,他的前途本就无可限量,何必用这样的代价去赌。”沈听澜是选择无条件相信裴言之的,不单单是因为他是象征着正义的主角,更多的是因为是他,仅此而已。   “无可限量,是啊,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言之,为什么啊!”荣氏一向冷静的眼里多了一抹红色,当初她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是不信的,可她的好儿子亲口承认了,军中部将也都可作证。   那份作战计划就是裴昱瑾亲手写的,甚至有人在临行前亲耳听见了他们父子的争吵。   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被这般诘问,裴昱瑾却选择闭口不言,默默承受着母亲所有的怨气和怒意。   【因为当年的那份作战计划是裴侯提议的,他明知前方是什么却在家与国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裴侯与夫人恩爱半生,却不能成为他的羁绊,裴昱瑾劝过却未果。】   【裴夫人当时正深陷丧夫和丧子的双重打击之中,裴昱瑾觉得自己的母亲承受不了这样的事实,所以才会选择一力承担了所有。】   系统一段话分了两句,在沈听澜的脑海中格外清晰。   他猜想过会有隐情,却没料到事实竟然会是这样的,不能说裴昱瑾是愚孝,可终究不智,他观裴老夫人并不是一个柔弱女子,而裴昱瑾又是一副打死都不会开口解释的样子。   看来,这个恶人还是要自己来当,小王爷默默叹了一口气,觉得人生艰辛。   “当年,那份作战计划真的是你写的吗?”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沈听澜不想带着他们兜圈子,干脆直接点破,正中靶心。   “自然是,当年是我亲手所书。”裴昱瑾虽惊异于少年的敏锐,可面上却是没有半点破绽,一口咬死就是自己。   怎么就这么倔呢,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什么伤痛不能被时间冲淡,还用得着你这样吗?   沈听澜气得磨了磨牙,有些恨铁不成钢,“好,那本王换个问法,当初裴侯选择深入敌营为众人换取一线生机,为战事牺牲,是你的提议所致,还是他本心如此。”   “殿下,不会有人一心赴死的,当年之事却是言之一人之过。”   还在犟,还在犟,怎么就会有人的嘴这么硬呢!   沈听澜都被他气笑了,“你确定?”   “确定。”   “那你敢发誓吗?”   “臣当然敢,臣可以以性命起誓……”裴昱瑾开口时连犹豫都没有,任是谁都不会觉得他在说谎。   可沈听澜却是笑着打断,他这时的笑里有种让人心惊的狠厉,而很快他的话就昭示了这种狠是从何处而来,“不,本王不要你拿自己的性命起誓,用本王的命,若是你裴昱瑾今日有半字虚假,我,沈听澜,活不过明年的三月。发誓吧!”   明年三月,是原书中珩王的死期,他在赌,赌裴昱瑾舍不得用他的性命冒一丝一毫的风险,即便他本不信神佛。   果然,裴昱瑾在听了他的话的瞬间猛然抬头,眼底有着深深的不可置信和慌张,少年这是在说什么,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但沈听澜却是满脸平静,甚至还不忘再添一把火,“本王许你如此立誓,你若字句是真,本王自然不惧,这身处寺庙佛祖菩萨应该听的更清楚,立誓吧。”   他在逼这人,步步紧逼,直到对方愿意缴械投降。   “殿下千金之躯,臣的誓言如何能以您为注,佛祖在上,任何过错都是我裴昱瑾的错,与旁人无尤。”裴昱瑾字字艰涩却又虔诚,生怕这满天神佛将少年的无心之语当了真。   他可以不在乎生死,但他绝对不能承受沈听澜有任何的不好。   “裴言之,你不敢起誓,为什么,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沈小王爷知道他就快要吐露实情了,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不能松懈。   荣氏不是那种一心扑在后宅的女子,他们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若是再察觉不到有什么不对,未免也太过迟钝了。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当年的决定是你父亲做的,对吗?”荣氏的声音里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着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是丈夫决绝的选择还是一个和儿子重归于好的契机。   裴昱瑾看了母亲一眼显然是还有些犹豫,可还没等他想清楚,身侧就传来了沈听澜剧烈的咳嗽声,即便是有孟衡在旁边扶着,小王爷尚还有些站不稳。   “殿下,血。”沈听澜的手心有小小的一滩红色,鲜艳而又刺目,难怪从之前心口就闷闷的疼,这副身体到底还是不中用,或许都不用拿来当赌注,他都撑不到明年三月了。   裴昱瑾从听见孟衡这声惊呼的时候就猛地起身想要过去看看,但跪得太久双腿难免不听使唤,他踉跄了一下后才勉强站稳,但等他好不容易走过去的时候,沈听澜却是将手背到了身后,不给他看。   但小王爷的唇角还残存着没有拭去的血迹,印证着小太监刚刚所言非虚。   裴昱瑾伸出一只手拂过他的唇,那一点零星的血迹便沾在了他的指腹上,是冰凉的,没有血液该有的那种炽热。   不会的,报应都该是他的,不会的。   大概是他眼里的悔恨太深,沈听澜笑了笑安慰他,“本王没事,之前心口就一直不舒服,与你无关。”   他不舍得让姓裴的愧疚,况且本就不关他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真正的勇士狠起来连自己都诅咒。 第69章 叫叔叔   或许真的是沈听澜的身体让他心有顾虑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 裴昱瑾最终还是决定将事实和盘托出。   “当年率一千将士深入敌营,以命相搏,击杀敌首的决定是父亲做的。”   压在心底许多年的话今天终于说出口了, 裴昱瑾觉得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不可能, 你在说谎, 侯爷说过他会尽他所能平安归来,与我共赴白首之约, 他不会骗我的。”即便是清楚这可能就是事实, □□氏却下意识地不信。   裴侯夫妇当年是上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佳偶,堪称天作之合, 一向琴瑟和鸣, 也不怪荣氏不愿意相信。   裴昱瑾知道这时候不能同母亲去细说道理,但他有一样东西能够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当初父亲临行前,是留下了只言片语的。”   “在何处?”荣氏就像是即将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般握住了裴昱瑾的衣袍, 这还是这五年来他们母子靠的最近的一次。   “在匣子里, 放置在祠堂了。”虽然只是几句话可裴昱瑾也没有随意丢弃, 这是他的父亲最后留给这个世界的话语了, 之所以没给母亲过目,是因为那些字句中提及荣氏的只有寥寥数笔。   “我要看。”不管是什么, 她都有权利知道。   既然话都说开了, 那裴昱瑾自然没什么好阻拦的, “那您是随我回府, 还是我让苏秦去取。”   五年的时光更迭, 当年的裴府也变成了如今的相府,荣氏更是从未登过门。   “现在就走, 桂嬷嬷, 去把奕哥儿牵来。”荣氏显然是片刻都不想耽搁, 也无暇顾及自己说过不会踏入相府的话了。   裴昱瑾看了沈听澜一眼,不确定他现在的身体能不能经受得起路途的颠簸。   小王爷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他的顾虑,“本王没有大碍,早些回去也能让林之航瞧瞧究竟是怎么了。”   他的笑容清浅还透着些虚弱苍白,确实是要让林太医好好看看,“好,那咱们即可启程。”   寺庙里没有多余的马车,沈听澜便想着将自己的马车让给妇孺,他与裴昱瑾共乘一骑也没太大碍,但荣氏在登车时却是丢下了一句,“上来一起吧,老身的年纪说句僭越的,都够做殿下的母亲了,再说有奕哥儿在,没有什么需要顾及的。”   荣氏的话有些出乎他们二人的意料,但这无疑是件好事,裴昱瑾虽是也想光明正大地抱着沈听澜,可终究还是更忧心他的身体一些。   “殿下去吧。”   “嗯。”   迟砚全程都像一个透明人一样,但他也并不刷自己的存在感,有时候沉默也不见得就是一件坏事。   车厢里的人不多,除了荣氏和桂嬷嬷以外,就是裴昱瑾的小侄儿裴奕了,五六岁的孩子顽皮好动却又可爱的紧,而奕哥儿被荣氏揽在身侧坐着,看起来乖巧极了。   看见沈听澜上来,裴奕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瞳转了转,他认得这个人,那天在水里就是他救了自己,于是小孩子还带了些奶音高兴地唤道,“大哥哥。”   “奕哥儿不得无礼,要叫殿下。”荣氏打断了孙子的称呼,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如此教导道。   君臣有别,裴家的人不能不懂礼数。   沈听澜扬起一个略带了些虚弱的笑容,看着孩子温声道,“无妨,来哥哥这儿,哥哥抱抱你,”   小王爷很喜欢小孩子,毕竟谁能拒绝软乎乎还有礼貌的人类幼崽呢。   裴奕听他这么说立刻就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但却没有马上去他那边而是抬头看了看祖母,用眼神在进行无声的询问。   想去这两个字几乎是毫不掩饰的写在眼睛里,小孩子最是单纯了,想要什么从来都是直接要的,有时候奕哥儿真是懂事的叫人心疼。   荣氏是不忍心拒绝他的,但还是先向沈听澜问了一句,“你的身子可还好,男孩子不算轻。”   沈听澜看着就单薄,身体底子还差,刚刚更是咳血了,怎么看怎么让人忧心。   “无事,压不坏的,也不会摔着他。”他虽是虚弱了些却也不至于连个孩子都抱不动。   他都这么说了,荣氏便拍了拍奕哥儿的手臂,“去吧。”   小孩子听了这话,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看哥哥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他扑过去的时候都是轻轻的,绝对不会把哥哥撞疼的。   沈听澜将人接了个满怀,把他抄起放在膝上,确实不算很重,但对他来说还是略微有些勉强了,小孩子的体温高,抱在怀里就像是抱了一个小暖炉,也就是他体温偏低才不觉得烧得慌。   奕哥儿不算好动,但一双小手也不算多安分,摸着摸着就摸到小王爷的脸上了,“哥哥的脸好凉,是冷吗,奕哥儿帮你暖暖。”   说着两只手都贴了上去,看上去既有趣又温暖。   “嗯,多谢奕哥儿了。”沈听澜带着些孩子气得蹭了蹭那双小手,笑着回应他。   “奕哥儿,以后莫要叫哥哥了,要叫叔叔。”荣氏在一旁看着,冷不丁的出言提点。   叔叔?虽然他两世加起来的年龄是不小了,可原身才十八,给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当叔叔还是有些不妥吧!   沈听澜有些不太明显的困惑,谁不喜欢被叫哥哥呢!而荣氏也很快就给出了她这么说的原因。   “言之怎么说也是奕哥儿的三叔,总没有唤他叔叔,却要唤你哥哥的道理。”除了刚刚沈听澜说裴昱瑾是他的人外,谁生的孩子谁知道,就刚刚言之的反应,荣氏就能笃定这俩孩子的关系不一般。   而在场除了奕哥儿这个无知稚童外,剩下的两人听了荣氏的话却是各有想法。   桂嬷嬷是觉得既震惊又欣慰,夫人五年多都没有唤过三爷的小字了,更是从来都没有在奕哥儿面前提起过他还有个三叔,如今能这样说看来是要放下心中芥蒂了。   而沈听澜是觉得没怎么听懂,为什么喊裴昱瑾叔叔,就不能喊他哥哥了,姓裴的本来就比他大了五岁,做叔叔也正常。   但等他想明白刚刚自己都胡言乱语了些什么后,耳根倏地红了,然后那片红色弥漫开来,连带着他的脸色都比先前要好看许多。   “其实我跟裴昱瑾不是那样的关系,我刚刚是因为太着急了,才会口不择言的。”他慌忙解释,可惜没什么说服力,在荣氏这个过来人眼中无非是少年郎脸皮薄,害羞不愿承认罢了。   先不说本朝本就有男子结合的先例,也不在少数,荣氏本身就是个极度开明的人,不拘男女,只要合适就行。   而沈听澜见她不信,情急之下甚至开始咳嗽,奕哥儿一双小手就从他脸上移到了他的心口处一下一下,从上到下地顺着,口中还念念有词的,“奕哥儿给小叔叔摸摸,不痛了,不痛了。”   小孩子这口改的还挺快,一下子就从大哥哥变成小叔叔了,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他一向听祖母的话,祖母说的总是有道理的。   裴昱瑾本就骑在马上紧紧跟在马车旁边,听见里面有这样的动静就凑到了车窗旁询问,“殿下怎么了?”   沈听澜咳了几声,接过桂嬷嬷倒的水润了润喉咙后便缓了过来,掀开帘子看向他,“没事,一不小心呛着了。”   裴奕的头就枕在沈听澜的肩头,正好就暴露在裴昱瑾的视线中。自打这孩子出生以来裴昱瑾就没见过几面,一晃都长这么大了,眉眼间像极了大哥,而鼻子和嘴巴又是极像大嫂的。   这孩子尽挑着父母的优点长,看起来可爱极了。   “三叔?”他刚刚听见祖母提到的,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或许真的是血脉相连使然,裴奕下意识的觉得这个看上去很面善的叔叔就是他三叔。   “嗯,奕哥儿乖。”他上次见这孩子的时候他还不会说话,自然是没有机会能听到他喊人的。   这是裴家的下一代,若不出意外应当也是裴家唯一的接班人了,如何能让裴昱瑾不激动。   看着局面应当母子俩很快就能破冰了,沈听澜心下稍安,到底是能完成系统交代的任务了。   “奕哥儿,你要不要亲亲三叔。”沈听澜逗了逗怀里的小孩子,以裴昱瑾的性格估计是很难让他主动的,还是少不了要让他出马。   “三叔的脸像祖母一样香香吗,如果香香的话奕哥儿就亲亲。”小孩子一派天真,全然就是心中想什么口中说什么,倒是让沈听澜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他怎么知道到底香不香,他又没亲过。一番话问的小王爷又有些脸红的趋势,但小孩子就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盯着他看,仿佛一定要等到他的一个答案才行。   “香。”珩王殿下心一横眼一闭,话就出口了,反正今天说的胡话也不差这一句了,能帮助他们叔侄亲近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哦,那奕哥儿要亲亲。”说着就要往窗口凑。   裴昱瑾怕沈听澜举着孩子累,也是就着他往他们那边凑了凑,桂嬷嬷在一旁看得一脸姨母笑,也不只是觉得他们叔侄之间的气氛足够温馨,还是因为刚刚沈听澜的那句香。   荣氏坐在一侧也带着淡淡的笑意,她这会儿早就冷静下来了,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无论真相是什么她都能接受,甚至私心里她是想和儿子重修旧好的。   只是她一直不愿放下过去,她的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了怎么可能不在乎呢。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叫哥哥,谢谢,不接受反驳   晚上九点还有一更!!! 第70章 快噶了?   那张被放在祠堂中, 珍藏数年的纸,因为岁月流逝的痕迹已经有些轻微泛黄,但上面的墨迹仍旧清晰如新, 甚至可以透过那力透纸背的凸起感受到当初执笔之人的情绪。   是决绝更是不给自己留半点退路的。   荣氏捧着那张纸, 不多时便泣不成声, 她的夫君当年真的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个国家,连这段话里也只有一句提及了她。   这一句是“三郎, 我要失信于你的母亲了, 今后的日子里替我照顾好她。”   简短的几句话,足够道出当年的真相了。裴昱瑾知道母亲需要一些时间和空间去收拾好情绪, 便带着所有人退了出去。他把奕哥儿交给桂嬷嬷牵着, 自己则是弯腰把沈听澜抱了起来,一早就遣人去宫里请林之航了。   这一切都被迟砚看在眼中,他既没有多言也没有跟上, 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屋里重新捧起了书本, 现在的他还不足以与裴昱瑾一争, 但这样的境况绝对不会持续太久的。   被抱起来的小王爷也不挣扎, 而是动了动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他这两天心口不舒服的太频繁了, 确实要让太医好好看看。   他还年轻, 还不想这么早就噶了。   林之航本来就是万事都以小王爷为首的, 这急急忙忙地还在宫道上遇见了御辇, 元帝问清楚后让他先去, 然后吩咐人给他收拾行李,命他暂且就住在相府了。   一个太医还是少了, 有林之航日日守着, 去请平安脉, 也能让人放心不少。   林太医赶到的时候沈听澜也不过是刚刚沾到床榻,某咸鱼欣慰表示果然还是家里的床比较舒服。   “以后都免了你的礼,过来看看。”裴昱瑾一看见他的人就让他快些过来,不必在意那些虚礼了。   “是。”   这小王爷明明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这几日的脉象差了那么多,属实是不太妙。但林之航在他床前说的就是些听了无数遍的车轱辘话,听的沈听澜都烦了。   也就是他这会儿气力不济才没有发现,裴昱瑾却是察觉到了林太医这是有话不便当着少年的面说。   “林太医就先在相府住下吧,本相亲自让人给你收拾一间屋子。”裴昱瑾帮小王爷掖了掖被角后起身,让林之航跟他一起出去。沈听澜这会儿觉得有些困了,当然是没说什么的。   “林太医有话不妨直说。”等走到院子快要靠近门口,确定屋子里听不见声音的地方后裴昱瑾才开口。   林之航斟酌了一下字句后才开口,“殿下的身体本就极度虚弱,上次是靠着越师姐的药才勉强吊着抢回了一条命,但那药效过去,就掩盖不了殿下身体里残存的隐患,如今就像是被什么唤起,有大厦将倾之势。”   还是他医术不精,没办法做到真正的妙手回春。   “你没有办法?”   “卑职无能,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越盈师姐,看看她有没有办法。”这或许是珩王殿下最后的一线生机了。   “知道了,你就住在殿下院中厢房里,多的话不要说,找人的事本相和陛下都会上心的。”裴昱瑾的眉头深锁,显然也觉得棘手,陛下早就张贴了皇榜,许下了万金,可这段时日仍旧是没有动静。   他们是可以等,可少年的身体耽误不得。   “怎么这副表情,林之航给你也开苦药了。”裴昱瑾虽是已经努力克制,可眉心的褶皱还是没有完全抚平,这让沈听澜瞧见可不是要打趣他两声。   虽是困,可小王爷到底没睡着,更像是在等他想要说上两句。   “是,林太医叮嘱了臣,说是要按时喝养胃汤药,不能漏了一日。”裴昱瑾笑了笑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就是可惜这笑意不是发自内心的,看上去有些别扭。   “不想笑就别笑,丑死了,你们去说什么悄悄话了。”沈听澜才不是没有发现他们的小九九,不过是不想多言随他们去罢了,其实他差不多也能猜到。   “林太医说殿下的身体比起先前有了些起色,只要按时服药,多卧床休养,不会有什么大碍的。”这是裴昱瑾最希望听见的话,这会儿也说的跟真的似的。   虽然他说的一脸真诚,可沈听澜是半个字都不信的,若真是什么好话,又何必要避开了他单独说。他其实挺不喜欢这种善意的谎言,没太大意思,不过如果让他以为瞒过了自己能让他稍稍安心的话,也不是不行。   “好,本王知道了。”这一刻,小王爷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闪耀着一种人性的光辉,明明病重却还要为了他人的感受装作不知,这世上怎么会有他这么善良的人。   想着想着沈听澜成功地感动了自己,不过还是怀疑他可能是快领盒饭了。   “殿下想不想睡一会儿,养养精神。”多休息总是不会有错的。   “嗯,我眯一会儿,吃饭了叫我。唔,想吃荤的。”这两天总是喝粥,他都不能愉快干饭了。   “好,等会儿臣去问问林太医什么能吃,让膳房给您做。”越是知道少年的身体状况,裴昱瑾就越是想要多顺着他些。   “不要药膳。”沈听澜都躺下了还不忘强调这么一句,可见是有多不喜欢药膳了。   “好,不要。”裴昱瑾哄着他轻轻拍了拍被子,守在床榻边等他睡着,等他的呼吸趋于平稳后才换孟衡进来守着。   他还要去母亲那边看看,得先离开一小会儿。   荣氏这会儿也过了最伤心最难以接受的那一阵儿了,裴昱瑾进去的时候她正看着那几块牌位出神。   裴言之站在她背后沉默了许久,一直都没有出声去打扰。   “三郎,当年他们去的安详么?”这个话题一直都是禁忌,却未曾想会有一日由荣氏提起。   当年裴侯父子三人的尸首用一个惨字都不足以形容,如何能说是安详的,可裴昱瑾却是点了点头,“父亲守住了他想要守住的城池和百姓,他能心安,自然是安详的。”   五年前那一战军情紧急,粮草不足,城中甚至已有易子而食供给军粮的一幕出现,敌军打得便是围城将他们活活困死的算盘。   援军会有,可以当时的情况他们是绝对等不到的,所以与其坐等到最后一刻去奢望一种两全的可能性,倒不如为全城的百姓杀出一条生的希望来。   裴侯是真正的英雄。   “是啊,我明明最了解他的性格,怎么就没想到呢,他不喜欢听劝也不会轻信,如果不是他自己的意思,怎么可能去打这样的仗呢!”一行清泪顺着荣氏的脸颊滑落。   她从来都不是想不到,只是拒绝这种可能性,所以才将满腔怨怼都倾泻在儿子的身上,以求自己的内心能得到救赎。   “三郎,这些年是母亲对不住你。”是时候该放过自己也放过孩子了。   裴昱瑾曾无数次地设想过会有这一天,可等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比想象中的要冷静很多。   “母亲未曾对不起过任何人,倒是三郎瞒了您这么些年才该道歉。”甚至他在想或许这种自以为是为他人考量的决断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荣氏转过身走到了他的身前,张开手抱住了儿子的腰,将脸埋在了那片同她夫君一样宽阔结实的胸膛上,再次号啕大哭,明明最是端庄,这一刻却是哭出了一种不管不顾的气势。   哭出来了,把情绪全部宣泄出来后,过了今日她就可以彻底放下了。   裴昱瑾张开双手有些僵硬无措,年少时母亲的怀抱是最温暖最可靠的,可如今位置颠倒,他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对方唯一的依靠。过了良久他才将手放在了那他既熟悉又陌生的脊背上轻轻拍了拍。   “母亲,以后你还有我。”我会代替父亲继续保护好您的。   既然话都说开了,老夫人自然是没有再回玉泉寺住的道理,顾管家将原来属于她的院落收拾打扫干净后她们就住下了。   至于在玉泉寺的这五年,方丈师太他们照顾良多,裴昱瑾也遣人去添了一笔巨额的香油钱当作感谢了。   万事顺遂,唯有少年仍旧让他夙夜难安。   晚膳的时候小厨房炖了鸡汤,里面还放了各式的菌菇,很鲜美,沈听澜难得的喝了两碗,他已经习惯有裴昱瑾陪着吃饭的日子了,所以不仅自己喝还督促着裴言之也喝一碗。   暖暖的,喝下去胃里舒服极了。   他已经知道荣氏母子彻底和解的事情了,系统在有些时候还是靠谱过的,剧情又推进了一步,科考在秋日,下一个剧情点或许就是迟砚高中状元了。   平等的地位才有利于爱情的萌芽,真是希望那一天能早点到来。   不过在科考之前,沈听澜觉得自己应当还能把握住一次绝佳的机会,撮合他们在一起,那就是七夕——有情人相会,终成眷属的日子。   小王爷觉得自己真的是在拿命操心,没办法,搏一搏,万一只剩下一点点的血条可以无限延长,生命线可以满一赠一百呢!   这俩人都挺沉默寡言的,估计是很难主动约对方出门,还是要靠他“从中作梗”,不,是多牵红线。   这段时间迟砚不怎么到他这里来,裴昱瑾虽是来的勤,可每次坐不了多久就走了,也不知道是在忙些什么,反倒是荣氏出现的频率很高,每次还会带着她自己炖的补品,笑得一脸慈祥。   好在裴老夫人的手艺一绝,虽然是些补汤可味道都很好,她似乎很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可沈听澜权当这是她对于晚辈的关心和爱护了,半点都没有多想。   作者有话要说:   注:因为时间线问题本文科考时间与正史不同   沈宝:老夫人对晚辈真是关爱有加   荣氏:这是未来儿媳妇,身体要养好。 第71章 七夕   星河流转, 夜光皎皎,天恒民风开化,七夕是一年一度最为热闹的节日, 有情人相会桥上水边, 放河灯, 看烟火,甚至有年轻的男女当街相拥。   这样的氛围是爱情最好的催化剂, 也是一向保守内敛的古人最为奔放的时刻。   而裴昱瑾跟迟砚也是在登马车的时候才知道小王爷并不是只邀请了自己一个人, 不过这也不能怪沈听澜不提前通知他们,这么做不也是想要创造一些惊喜吗?   那日小王爷仰着一张写满了想出去玩的小脸看他又提起了过两日是七夕, 磨了半天裴昱瑾才松口陪他出府通通风的。   其实以少年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就不能太劳累, 但谁又舍得让他失望,还不是只能顺着他的意思来。   至于迟砚,沈听澜是让孟衡去通知的, 倒不是他厚此薄彼, 而是迟砚最近都不主动出现, 他不想走到隔壁院落, 既是觉得累也是不想碰见裴昱瑾,破坏他精心准备的惊喜。   所以乍一看见对方他们二人的兴致都不高, 敌意有, 但却是很默契地没有在小王爷面前显露出来, 不过是不想让他多想, 忧心罢了。   但是他们说出来的话又让沈听澜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原来殿下也邀请了相爷吗?也是, 相爷才高八斗必然是能叫殿下欢心的。”迟砚低垂眉眼,有些失落也有些自卑。   而裴昱瑾也不遑多让, “想来殿下还是更欣赏牧云一些, 既然如此, 臣本不该打扰,要不还是给你们让地方,我一人去逗奕哥儿玩好了。”   这是在开茶艺大会吗,味道太正宗了?!   这俩是怎么了,是嫌自己碍眼打扰他们相处了,可也不对呀,要是这么想的话,怎么演成了争宠的怨妇,是拿错剧本了还是演技太差了?   沈听澜用一种嫌弃的眼光看了他们一人一眼,“你们要是都这么不想去,那本王自己去。”   正好也给你们腾地方,自己花前月下吧!   “去!”听他这么说,这俩人这会儿倒是异口同声,默契十足了。   这才对嘛,刚才一定是自己的错觉,小王爷毫好不费劲地说服了自己,率先爬上了马车。   其实想要融入市井和百姓所营造的氛围最好是步行的,可相府远离市井实在是太远了,沈听澜怕是还没走到一半就要倒路边了,为了不煞风景这才折中想着等快到热闹之地再下来走的。   马车是荣氏让桂嬷嬷悉心布置的,小食点心,暖炉热茶,话本子一应俱全,说起来最近沈听澜除了经常能吃到老夫人亲手炖的补品外还能收到亲手做的衣物之类的。   弄得他曾一度羡慕裴昱瑾有这么一位既全能还面面俱到的母亲,但他不知道的是当年裴三郎是摔打着长大的,小时候皮得很,身体又好,荣氏对他都未曾这么精细过。   当然这些对于荣氏来说是爱屋及乌,对于沈听澜来说那就是她关心后辈了。   不过摸到手边的话本子,小王爷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这荣氏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欢看这些没有营养的闲书的,他的形象啊!   肯定是裴昱瑾,这么想着他带着极度的幽怨瞥了裴相一眼,里面控诉的意味直接拉满。   这小眼神看得裴昱瑾有些忍俊不禁,“这是臣怕路上无聊让人备下的,马车颠簸殿下看了会伤眼睛,臣念给您听。”   知道少年面皮薄,在意面子,他当然是不会跟旁人多言这人的小爱好。   念,就不必了吧。沈听澜自己读的时候尚不觉得有什么,但这要是真从别人的口中念出来他总觉得有一种无形的羞耻感在包裹着他。   “不用了,本王先闭目养养精神,等会儿也能多看看风景。”只要我睡着了,你总不能还要读了吧,小王爷像是生怕给他机会让他读一般的赶紧闭上了眼睛靠在车厢上,一副听不见我听不见的模样。   裴昱瑾见状轻笑出声,“好,那就先休息一会儿,等到了臣叫您。”   原本是沈听澜坐在上首,而裴昱瑾和迟砚分坐在左右两侧的,但听说他想睡会儿后裴言之往他那边挪了挪,挤在了他身侧,把他的头掰到了自己肩上,让他靠着自己。   小王爷察觉到这一动作后睁眼瞥了一下发现是他后就舒舒服服的靠着不动了,把裴昱瑾当靠枕这件事情他已经做的很熟练了,全然是忘记迟砚还坐在另一边了。   而迟砚看着他这熟稔的动作想起了那日他毫不犹豫拒绝自己的时候,两相对比面色自然是好看不起来。   而在沈听澜重新闭上眼睛后,裴昱瑾的唇角勾起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抬眸看了迟砚一眼,那一眼中有着浓浓的挑衅和不符合他身份的幼稚。   一时间暗潮汹涌,气氛诡谲,可闭目养神的珩王殿下却是半点不知,还在幻想着一会儿他们二人花前月下互诉心意的和谐画面,却是不知这两位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只差没有打起来了。   马车晃晃悠悠地行至目的地,沈听澜睁眼的时候迟砚已经不在了,应该是提前下去了,“怎么不叫我?”   刚刚睡醒的声音里还带了些迷茫和软糯,让人在与他说话的时候下意识地将声音放的轻柔,“刚到没多久,时间还早,不急于一时。”   沈听澜下去的时候迟砚就守在侧面,见状抬了一条胳膊给他借力,这次小王爷并没有拒绝,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要是一不小心崴了脚他可就只能跳着去凑热闹了。   而他这一举动却是在无形中抚平了迟砚心底的那一丝躁郁。   裴昱瑾就跟在沈听澜的身后,看见这一幕连眼神都没变一下,不过就是扶了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要是想等会儿就能摸回来。   而迟砚在他站稳后就收回了手,并没有做任何僭越的动作。   但小王爷见他这一举动还有些奇怪地问了一句,“你不扶他吗?”   虽然在沈听澜看来裴昱瑾并不需要搀扶,可是他们俩是正经的CP呀,怎么能放过这样身体接触的大好机会呢!   听他这般问,俩人对视一眼,迟砚眼底闪过一丝嫌恶无奈,而裴昱瑾则是多了几分玩味地伸出了手,“如此,便有劳牧云了。”   沈听澜在旁边目光灼灼地看着,迟砚只能是违背心意地抬手,脸还扭到了一边不去多看一眼。   嗐,这怎么还害羞了呢!   小王爷在旁边看着觉得有趣的很,这两人真是纯情的过分,也对,毕竟他俩连小手都还没拉过,难免会不好意思,情理之中,可以理解。   街市上的热闹喧嚣远远超过了沈听澜的想象,七夕这夜同除夕一样,整个上京城不设置宵禁,人们可以纵情玩乐,寻欢达旦,就连元帝都会带着洛后微服出巡,体会寻常夫妻的浪漫快乐。   街两侧的小贩卖着成双成对的小物件,多是一对又一对的璧人在摊边驻足挑选,如他们这般的三人行倒是不多见。   路上行人虽多,可裴昱瑾和迟砚一左一右地把他护在中间,却也没让人挤着他半分,街边的小游戏颇多,凡事小王爷瞧着有兴趣的,这俩人就都去参与一番,赢了不少彩头。   文有迟砚,武有裴昱瑾,他二人配合的如斯默契,甚是登对,沈听澜看了既是欣慰又有些说不上来的酸楚,他们谈起诗文时对望的眼神,那是旁人无论如何都插不进去的。   当然这是从他的角度得出的结论,也不知怎么就忽略了那里面四射的火星。   沈听澜看上了一个小食,可那小贩一转眼就不见了,迟砚见他想要知会了一声就转身去追,他都没来得及拦。   好不容易只剩他们二人了,裴昱瑾自然是不让旁人扫兴,“牧云不是小孩子,迷不了路的,殿下还有什么感兴趣的,臣带您去玩。”   少年今日笑了许多回,想来是高兴的,他高兴裴昱瑾自然也开怀,但总还想着要让他更舒心一些。   迟砚不在,没太多的舞台给裴昱瑾展现自己了,沈听澜索性摇了摇头,就跟着他这般散步,可散至拱桥的最高点时裴昱瑾停下了步伐,面向了他。   “怎么了?”沈听澜顺着他停下,回首问道。   此情此景,裴昱瑾的心头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直觉告诉他这是最好的契机,所以他选择顺从心意,“殿下,臣有句话一直未曾与您说过,今日……”   “砰砰砰”   几束烟花自河岸边拔地而起,在沉沉夜色中散落星河,极致的绚丽摄人心魂。沈听澜的目光被它吸引,不禁抬头观赏,巧的是这桥上正是最好的观赏点,他身心沉浸的看完了全程。   而这焰火显然也不是只是这一次的,这一束就像是一个开场的引燃点,此后你方唱罢我登场,持续了许多场烟花秀。   但这些光影的变换始终都没有吸引到裴相的半点目光,他的所有心神都倾注在身侧人身上,那么的专注,沉迷。   少年的侧颜掩映在明暗交织的色彩下,那份笑意是那么的鲜活,裴昱瑾多想永远都定格在这一刻,永远美好,绚烂。   可这一切终究会结束,等色彩湮灭,声音沉寂后,万事万物都恢复了原状,或许是很多人还沉浸其中没有回神,这一刻的世界是安静的。   “你想说什么?”沈听澜见识过更加震撼的烟火表演,震撼提不上,可还是为古人的智慧所折服,用最原始的方法能够呈现出这样的景象,已然是万分不易。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这一次他能顺利说出口吗   晚一点还有一更…… 第72章 和离   这一次即便是被打断, 裴昱瑾也断然是不会让这个话题被轻易揭过了。   “臣想说的是……”   “嘶。”沈听澜一手撑着桥上的围栏,一手熟练地按上了心口,微微弯下了腰, 一副心疾发作的模样, 可他低下去的眉眼间闪过一丝慌乱。   他的心脏在那一瞬间跳动的有些乱, 确实是搅扰的他不得安宁,但也并没有疼到这样的地步, 他这一动作不过是在逃避, 逃避那人目光里的灼热,逃避那人未宣之于口的某些情感。   好似只要他不听就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就可以继续活在自己编织的幻梦中。   小王爷觉得主角攻这是学坏了, 脚踏两条船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他不能一边和主角受你侬我侬,甚是般配的走剧情, 另一边还要在他这里说些有的没的。   这样不守男德, 是要被千夫所指, 万人唾骂的。   沈听澜很确信这绝对不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更没办法说那是因为裴昱瑾那双眼看狗都深情,毕竟只要跟裴相对视过的人都知道他那双常年没有温度的某人瞧人时有多冰冷。   可刚刚那对招子里的明明是如火般炽热的深情, 烫的沈听澜下意识地想要躲闪。   “殿下。”裴昱瑾这会儿已然是把那些有关情爱的想法全部都抛诸脑后, 满心满眼里都是上次林之航的那些话, 他承认他在害怕, 害怕少年的身体一再恶化, 害怕他没有办法能长长久久地留下眼前人。   但这一次沈听澜却阻止了他想要把自己横抱起来的动作,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拉扯实在是不雅, 更何况小王爷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也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为。   他发现自己也有不对之处, 明明一再跟那人强调要保持距离, 不能轻易搂搂抱抱,可自己却鲜少拒绝他的亲近,有时甚至是会主动跟他贴贴。   是他的错,这才让他们之间出现了一些不该有的偏差。   “本王没事,刚刚只是有些心慌,大抵是爆竹声太响,有些惊着了。”他不动声色地拂开了那人扶着他的手,往旁边退了退。   但这会儿着急上头的裴相却并没有察觉到他可以疏离的意味,反而是更近两步紧紧地贴着他,沈听澜的后背都快抵到桥柱子上了,退无可退,再退就要掉河里了。   “殿下的身体马虎不得,臣这便带您回府。”虽然他事事都纵着少年,几乎一向是少年说什么那便是什么,但在某些特定的事情上,裴相有着自己的坚持且根本就不给对方商量和拒绝的余地。   “那迟砚呢!”你那么大个老婆,说不要就不要了,拜托,你务必要分得清主次啊。   “都这时候了殿下还在想着他吗,他认得相府的路,丢不掉。”如果有人要问裴相今年做过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那一定要属同意少年一时心软将姓迟的带回府里了。   “不是我在想他,你们最近不是相处甚欢吗,我那日还在你院子里看见他给你披衣服来着。”沈听澜自认不是锯嘴葫芦,有些话还是说明白的好。   可他这话在说出口的时候好似是带了些   那日,衣服?这两个关键词串在一起,裴昱瑾想他大概是知道少年说得是什么时候了,不过那天他喝的太多了,竟是全然不知少年来过,但看这反应,多半是误会了些什么。   所以,其实他是在吃醋吗?   想到这里,裴昱瑾的态度更是软和了许多,“那日臣也不知迟砚来过,还是翌日清晨才见到的衣衫,后也让人去与他道过谢了,仅此而已。”   连道谢他都不是亲自去的,只是让人备了些面子上过得去的礼,如此足够证明他们之间一清二白,什么都没有了吧!   可沈听澜却不这么想,用“”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来形容迟砚这个人他还尚觉不够,让他能够做出这等多管闲事的举动来,且先不论裴昱瑾是怎么想的,迟牧云的想法就绝对不清白。   肯定是有些隐忍的爱意在的,就是可惜裴昱瑾这人还不怎么开窍,没有察觉到,而等自己这个所谓的白月光领盒饭后他就会意识到所爱为谁了。   一想到要领盒饭,沈听澜觉得心口是真真切切地开始疼了,不行,一定要在自己快死这个剧情点之前让某人认清自己的心意。   “萧昱,你与本宫尚未和离就已经如此迫不及待了吗?”还没等沈听澜想清楚,一道熟悉中带了陌生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循声望去,那不是他一向端庄高贵的姑母吗,怎么也会有这般失礼于人前,歇斯底里的一幕。   稀奇事!当然感慨归感慨,小王爷还没有忘记先前说要帮萧昱一把的承诺,于是他讨好地拉了拉裴昱瑾的袖口“裴言之,我想去看看。”   他这般放低身段,轻声呢喃的模样就像是有人拿了一根羽毛在裴相的心上轻轻地拂来拂去,让他丢盔弃甲,缴械投降。   “殿下啊,无非是仗着臣不会拒绝您罢了。”最后,裴相轻叹了一口气牵着他往那边去了。   关于牵手这一举动,沈听澜表示他是挣扎过的,但是全然没有效果。   而走到近处后才发现现场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精彩,原来再是体面的人发起火动起怒来也都是这样的不管不顾。   虽然来往的小情侣你侬我侬多半是在忙着自己的事情,但喜欢热闹是人类的天性,这边很快就远远地围成了一个圈,不乏垫着脚尖还要往这边张望的人。   而萧昱将身侧的女子护到了身后,开口时仍旧沉静有礼,“和离书我早已署名,还望殿下早日成全,莫要强求。”   “强求,如果本宫偏要强求呢,这个贱人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把你弄的五迷三道的。”沈琦樱红着一双眼瞪向萧昱,虽然他们这些年从来算不上美满,可终究不曾闹到过这般田地。   此番她若是真的同意和离,那失去的不仅仅是萧昱这个人,更是她身为大长公主的荣光,她怎么可以被一个乡野女子比下去,这要是传了出去她必然会沦为全上京城的笑柄。   而萧昱在听到“贱人”这两个字的时候一向温润的眸子里也多了一丝严厉,开口时暗含警告,“还望公主慎言,莫要失了气度。”   “慎言?本宫有哪一个字说错了不成!”大长公主向来嚣张跋扈,在大庭广众之下就更是不会低头,无论对错。   而原本被萧昱护在身后的女子站了出来,递给他一个眼神让他安心,然后丝毫没有畏惧的迎上了沈琦樱的目光,同样淡定地屈膝,不卑不亢地道,“这么些日子了还未请过殿下安,是民女失礼了,殿下的言辞自然不会有错。”   “你在挑衅本宫。”这一副柔弱无骨的狐媚样,不知夜半在萧昱床头吹过多少次枕头风,如今又何必这么假惺惺地在她面前示弱。   这样硬碰硬下去,谁都讨不着好。   “姑母,过了。今日七夕佳节本是和美之时,您与萧郎君的恩怨对错本该放在内宅详谈,如今在街市相争,扰了百姓们的雅兴不说,丢的可也不仅仅是您府上的颜面。”   沈听澜本来没打算这么早就掺和进来的,可周围的百姓已经就公主二字开始议论纷纷。沈琦樱的名声如何他是管不着的,但这盆脏水怎么也不能泼到天恒皇室的身上。   他的皇兄清正廉洁,理政勤勉,那些功绩无论如何都不能因为这些负面影响而被遮盖分毫。   大长公主也是没有料到上京城这么大,在这里还能遇见沈听澜这小祖宗。   “珩王殿下。”萧昱看到沈听澜时行的是平民所行的礼,可见他意已决,再难动摇。   那日从长公主府上回去后就因为迟砚的事情被掳到了听风寨,后来因为一系列的变故,沈听澜倒是忘记要去皇兄那里告状,而裴昱瑾的折子也没递到御史台,反倒是沈琦樱提心吊胆地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元帝发难。   如此一来,难免让她形成了一种这珩王也不过如此的错觉,此番再见也多了些长辈的气派,但终究语气和缓了些,还带了点并不走心的笑容。   “原来是佑彦啊,陛下应当教导过你,什么是尊敬长辈,姑母所为即便不妥,也不当由你指出。”   “可如果不是殿下指出,只怕就会由言官提起,想来公主殿下也不会想要看到这样的画面吧!”裴昱瑾话虽不多,可永远能够一针见血,直戳他人痛点。   “你在威胁本宫?”沈琦樱在说这话的时候远远没有刚刚那么有底气。   “您若是这么理解也可以。”毕竟只要他想,这可以很快成为事实。   “裴大人在朝中为官数年,想来也树敌不少,知道什么是过刚易折,过犹不及吧,不该你管的事就不要插手了。”大概是因为情敌就在旁边看着的缘故,沈琦樱并没有为他的话所屈服,至少面上是没有的,至于是不是在强撑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一点就不劳您操心了。”裴昱瑾在朝堂中的政敌虽多,可被他按死的却更多,就凭这是绝对威胁不到他的。   好样的!   沈听澜暗戳戳地给这人递了一个赞许的目光,果然不愧是他的最强嘴替。   “萧郎君,本王听说你有意想要和离,可有此事?”沈听澜状似无意地再度提起,沈琦樱若是一日不松口,那就一日不得安宁,倒不如趁早解决了这个源头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增广贤文》 第73章 不得再娶   而沈绮樱听了这话, 脸色算是彻底沉了下来,“珩王,就算陛下再是纵容你, 也绝对不会容许你这般不懂分寸。”   可沈听澜却只是眨了眨眼睛, 笑得一脸无辜, “姑母误会佑彦的意思了,佑彦自然是不能, 也无权插手您的事情, 可既然你们二人达不成统一的意见,那不如就交由皇兄裁断, 如此也算是能有个结果, 总好过你们一直这般纠缠。”   听了这话沈绮樱沉默了片刻,不到最后一刻她都不想要把这种家丑闹到元帝跟前,可元帝和沈听澜这种只会凭喜好做事的孩子不同, 他会考量许多也会顾及着自己母家势力, 萧昱在这一点上绝对讨不了好。   “好, 那便请陛下决断。”在权衡过利弊后, 大长公主很干脆的应下了沈听澜的提议,还抬眸望向了萧昱, 似乎是想要看看他敢不敢。   她能想到的事情旁人自然也是不会轻易忽略的, 萧昱身侧的女子有些担忧地抚上了他的手臂, 唤了声, “萧郎”   萧家根基浅薄, 朝中并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长辈,不然当初也不会被沈绮樱逼婚成功了。   这女子带了面纱让人看不清容貌, 但光是那一双宛若一池秋水的明眸就足以让人想见那层薄纱下的倾世容颜。   其实这时候跟大长公主府翻脸, 对萧昱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不过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却也不是一句妄言。   萧昱握住了那一双纤纤玉手,抬眼和大长公主的目光对上,并没有半分闪躲,更多的是坚定,“好。”   他知道如果是让元帝做主,即便自己最后能求得和离,那也必然是要付出足够抹平皇室丢失的颜面的代价,而这份代价无疑是难以承受的。   “盈儿,你先回去等我,很快我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回去娶你了。”萧昱收回目光,轻轻安抚了挚爱两句,他不能把女子也带到元帝面前,所有的怒火和惩罚他一人担下便好。   女子似是还想要在说些什么,却是被萧昱很坚决的打断了。   不过他们这副鹣鲽情深的模样在沈绮樱看来还真是万分扎眼,她不欲再看干脆转身,“那便走吧!”   萧昱本是步行出门,此刻却也不愿上大长公主府的车驾,可若是走进宫里,怕不是要到后半夜了。   “萧郎君,不妨与我们同乘。”帮都帮了,干脆就帮到底好了。   “多谢殿下。”萧昱安顿好女子后就跟随着沈听澜走了。   而小王爷直至到了宫门口都没想起来自己好像忘记的到底是什么。   是迟砚这么个大活人!!!   裴昱瑾倒是记得的,可他并不觉得在这种情境下,迟砚适合与他们一同进宫,所以从始至终都没提过,任由他被遗忘在了繁华喧嚣的街市。   而迟牧云捧着好不容易买到的糖炒栗子在街口找寻了许久,最后孤身一人回了相府。   他们进宫的时候,元帝和洛后也不过刚刚回来不久,本是准备洗漱洗漱好好亲热一番,也算不辜负这良辰美景的时候,外面却有人通传说是大长公主和珩王殿下求见。   按理来说这个点了,若非紧急军情或是朝中要事,帝王是一概不见臣下了,这次若是只有大长公主一人求见,那么都不用通传,元帝身边服侍的大太监就能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了,可珩王殿下是个例外,这才会这么晚了来搅扰帝后。   沈云逸的外衫都脱了一半了,闻言倒没有多恼火,只是有些奇怪,“他们是怎么凑到一块儿的,姑母素来不好相与,朕去看看,你就莫要起来了。”   “那陛下快些去瞧瞧,给咱们佑彦撑撑腰。”洛时嫣闻言也有些担忧,若非是出了什么事,沈听澜怕是不会主动来找陛下的。   “姑母难得来朕这里,可是有何要事?”沈云逸面上对大长公主是有些尊敬在的,是以他从后殿出来的时候面上是带着笑容的。   但沈绮樱绝对不会不识趣,恭恭敬敬地给他行国礼,“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都行礼,身后众人当然也不例外,萧昱更是直接一撩衣袍跪了下去,口中自称是草民。   听见这个称呼,元帝的眉心一跳,心头有些不好的预感闪过,看来事情比他想象中的要棘手,可他面上不显,反倒是温声让众人平身,还多问了一句,“这么晚了,佑彦怎么也在?”   沈听澜笑了笑,这可不是他的主场,他的存在感可以不需要那么强的,“街边偶遇,凑了个热闹,他是陪我的。”   见皇兄的目光又落在了他身侧的裴昱瑾身上,小王爷补充了一句。   “热闹?佑彦,朕记得同你说过,莫要过管闲事。”好好的何必去掺和长公主府的烂摊子,平白惹一身腥。   元帝这话看似是在教育珩王殿下,可实际不过是将他的逾矩划归到了管闲事上,轻飘飘的一句连责怪都算不上的话就把他可能对沈绮樱的不敬都带过去了。   避重就轻,让人寻不出错来。   不过,大长公主早就料到了元帝会护短,本来她要攀扯的也就不是沈听澜,所以此刻自然是顺着元帝的意,对小王爷的言行是闭口不提,而开口就直奔主题。   “臣这么晚来搅扰陛下休息本是不该,实是有事要求陛下做主,还望陛下海涵。”在沈云逸面前,沈绮樱把自己的身段放得很低,因为在皇家谈乱亲情,辈分,原就是一件很荒唐可笑的事情。   帝王愿意顾及一二那是情分,若是不愿那就是自讨没趣了。   不过元帝显然是想要维系表面情分的,哪怕这种情分是用利益作为纽带的,“姑母严重了,您若是有话不妨直言,若是在理,朕一定替您做主。”   但他这话无疑也表明了立场,不会一味偏帮。   “臣与萧昱成亲数十载,膝下亦育有一女,虽是算不得恩爱,可多年来也算和谐,而今他却为了一届江湖女子与臣提出和离,这既是让臣面上无光,也是在下我天恒皇室的颜面。”   沈听澜在旁边听了觉得大长公主这话术实在是高,她同萧昱这多年有名无实的婚姻用和谐来形容属实勉强,更何况她最后以蔑视皇室作结,真是好大的一顶帽子。   但反观萧昱却是丝毫不为自己辩解,而是对元帝另有所求,“陛下,是草民负公主深情在先,若是公主不愿和离,那亦可休夫,草民都认。若是陛下觉得此举有伤天家颜面,那无论是何种惩罚,草民也都不会有任何怨言。”   倒是个情种,其实朝中重臣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尚公主多年,他们夫妻怨偶的名声元帝也不是没有听过,只是即便他心底对萧昱有着些许同情,可面上还是要关切地询问沈绮樱的意见。   “驸马所言已是态度明确,只是不知姑母所求为何?”   萧昱这些话沈绮樱早在当日宴会时就听过一遍了,如今复又提起虽然难免怒火中烧,但到底不至于御前失义。   “臣别无他求,所求无非萧昱一日为驸马那便终身为驸马,臣既不同意和离更不愿意休夫。”大长公主的回复铿锵有力,显然是心意已决。   这样的诉求让元帝有些为难,都说强扭的瓜不甜,当年先帝的赐婚本就不妥,如今若是再这样强绑着不让人家走,那就更是显得沈氏一族欺人太甚。   “姑母,上京城中年轻帅气的儿郎不少,您若是喜欢,只要不闹的太过都可。”养面首这种事情虽然传出去难听,但损的更多的是沈绮樱的私德。   “陛下,这是要偏帮于他了?”   “姑母,朕并无此意,只是觉得一别两宽对你们二人都好。”   沈云逸自然不是要帮着萧昱,他最看重的永远都是利益,前段时日他让裴昱瑾对世家下手,算算日子差不多该清算到顾家了。   顾家这些年拥兵自重,如今已在一步一步被架空,虽然现在还没到最后撕破脸的时候,可他也不必太过纵容沈绮樱那些无理的要求,况且萧昱还朝,朝中不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呢!   虽然元帝没有明言,可沈绮樱看出来了此事难有转圜,好,即便她不能如愿以偿她也绝对不会看他们笑到最后。   一向高傲的大长公主此刻也屈膝跪在了元帝的面前,泪珠一颗一颗地落在了地面上。   这一跪让元帝都有些始料未及,自从当年他看在顾家面子上说过免她跪礼后,他这姑母可是从未跪过任何人了。   “姑母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沈云逸都亲手要去扶了,可沈绮樱是动都没动,声泪俱下道,“陛下,臣不为难您,臣同意休夫但臣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萧昱此生不能再娶,更要带着那个女人永远消失在上京。”   她能主动松口无疑是好的,这要求虽还是无理却也不能一再拒绝,况且在元帝看来不娶缺的不过就是个名分并不妨碍他们做恩爱夫妻。   于是帝王拍板,“好,朕替他应下了,不得再娶,不过休夫难听还是换做和离吧,再者萧卿才华出众,于朕而言也算是股肱之臣,上京还是莫要驱逐了。”   “陛下。”萧昱闻言站起了身,眼中满是不愿。   “好了,萧卿,朕一言九鼎,既说做主那便就是做主了,你就莫要多言了。”帝王已经说出口的话如何能再修改,萧昱就是千般不愿也不能多说半个字。   “姑母意下如何?”   这话虽是询问却焉知不是做好了决定后的通知。   作者有话要说:   长公主这对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女子,她很重要,宝子们那么聪明,应该能猜到她是谁!   晚上还有,或许还有不止一更 第74章 失落   但沈琦樱总还是想要在争取争取的, 萧昱的仕途并不是她的执念,但在天子脚下她做任何事情都会束手束脚,可一旦离开了上京城这个地方, 她就有的是办法让他们付出代价。   “萧昱近十年都远离朝堂, 未必能予陛下助力, 科举在即,陛下定是能收获不少贤臣。”她这话说得诚恳, 全然是一副在替元帝考量的模样。   而沈听澜觉得自己在旁边看戏也看的差不多, 少不得要出来说两句,拉拉偏架。   “姑母此言差矣, 萧郎君的才华是当年父皇都赞不绝口的, 科举是能选拔新人,可这与皇兄重新启用旧臣之间并不矛盾,相反此举有利于朝堂兴盛, 是件好事。”   有些话元帝不方便直言, 可小王爷是毫无心理负担的想说什么说什么。   可很明显, 大长公主仍旧没有死心, 那没办法了,他少不得要再添一把火, “皇兄春猎之时曾许诺过臣弟两个心愿, 不知如今可还作数?”   仅仅是将萧昱留在上京还不够, 沈听澜还想要放在明面上护着。   虽然不知道这小兔崽子这时候提这个是要做什么, 可沈云逸还是顺着他的话点头, “朕金口玉言,岂有许出去的话不作数的道理。”   “那便好, 皇兄也知我近日对学术有些兴趣, 裴言之教的虽好可臣弟还想再听听别的, 都说萧郎君才学一流,其后才是裴卿。更何况当初萧郎君执教上书房时臣弟因病缺席,而今倒也想要补上。”   当年萧昱年轻时确实名满上京,惊才艳艳,也就是他游历山水退隐多年后风头才被裴昱瑾这些小辈们盖过去了。   “若是他真的不宜重新入朝,那不妨来相府给臣弟做个讲学的先生,也不算埋没了他这一腔才学。”   重新入仕对于萧昱这种过惯了闲云野鹤般闲散生活的人来说未必是好事,而朝中人际关系错综复杂,少不得会有人拿他做文章来行谄媚之事。   沈听澜要做的就是用元帝的承诺顺水推舟地保下萧昱,还要让他的皇兄显得无比中立,全然被迫。   有了小王爷递的梯子,元帝虽是心下轻笑两声,可面上还是故作为难,“君无戏言,朕既已许诺了你就不会反悔,只是姑母这儿……”   沈云逸说这话的时候看了沈琦樱两眼,她若是这时候还要发难,那便是不识大体,蔑视君威,置圣上的颜面于不顾。   刚刚口口声声说着要保全天家颜面的大长公主此刻自然是不能再出言阻拦,虽是不愿却还是说了一句,“全凭陛下做主。”   她都松口了,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很好办了。但沈云逸还是顺着流程问了裴昱瑾一句,毕竟是要把人领回相府的,还是要过问一下主人家的意见的。   “裴爱卿意下如何?”   先有迟砚,这后又有萧昱,自从珩王殿下入府,他这硕大的相府都快变成收容所了,可谁让他的殿下善良呢!再说了,萧昱这般年纪又有挚爱,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所以裴相乐得做这顺水人情,哄少年高兴。   “臣,谨遵圣意。”   如此在元帝面前过了名路,也算是把萧昱扒拉到自己这边来了,沈琦樱便是真的想要做些什么那也要掂量掂量。   不过和离一事终究会引起轰动,元帝可以看在沈听澜的份上不重罚,但还是要有所表示给朝野上下一个交代。   “萧昱,朕虽是许你和离,但朕有言在先,那就是千般不是,万般错处都只能归咎在你的身上,明白吗?”和离的名头是双方以一种和谐体面的方式分开,但他们在街市上闹了一通,难免会生出些不该有的闲话。   沈云逸要的是把所有不好的影响降到最低,至于是谁担责那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   萧昱原本都做好最坏的打算了,如今元帝只是这样的要求,已然是比他预期中的要好上许多,自然是无所不应,“草民,叩谢陛下恩典。”   今日过后,他就是真正的自由身了,唯一的遗憾便是不能给他所爱之人一个名分。   萧昱是直接跟他们登车回府的,而沈听澜知道他放心不下什么便找元帝要了俩侍卫让他们去客栈接人。   在回府的路上,萧昱对小王爷感激不尽,直言必将尽他所能地传授平生所学,为殿下答疑解惑,吓得沈听澜连连摆手。   而裴昱瑾在一旁听着也不免轻笑出声,“殿下身体不好,寻常时候听不到五页书就会犯困,学生一人他尚且受不了,说想要向您请教只是一个帮您脱困的由头,先生不必当真。”   裴昱瑾私下里唤萧昱一句先生,也是全了当初的师生情谊。   萧昱虽是不解,但看他二人全然不像是在说笑的模样,便也不再坚持了。   反倒是沈听澜提起了另一件事,“萧先生,等这阵子风头过去了,在相府给你们补办一场婚宴吧,就是不能宴请外宾,委屈你们只能在自己的院子里,咱们几个庆贺一下了。”   元帝都答应了沈琦樱,萧昱此后不能娶妻,如此阳奉阴违实乃抗旨之举。   萧昱的眼中有些不可置信,但更多的还是些期盼,但他没有接话而是用带了些疑惑的目光看着沈听澜,他不明白珩王殿下此言究竟是何意。   沈听澜知他顾虑,也不介意详细说给他听,“皇兄答应大长公主的无理要求是有所顾忌,可萧先生虽然不能在外人面前以妻名相称,但一个女子将终身托付于你,该有的体面不能少。”   他这既是在为他皇兄收尾也是设身处地地替旁人想过的,古时的女子虽然不必如菟丝花一般依附于夫君,但没名没分终究可怜,他还是想要多帮衬些的。   从沈听澜开口时裴昱瑾就知道这是少年又动了恻隐之心,也明白即便元帝知道了也不会怪罪,但为了让萧昱安心,他还是补充了一句,“届时一应事务都会交由我的心腹去办,天知地知你们知我们知,不会让外人知晓的。”   如果说刚刚萧昱还只是有些感动的话,那么此刻是真的发自肺腑地感激他们,明明也算是萍水相逢,但他们确实真诚以待。   “若来日二位有用到萧某之处,萧某必将肝脑涂地。”一句简单的谢已不足以表明他的心意,虽然言语终究浅薄,但也能略表他的情绪。   “萧先生言重了,能帮到您也是我们的幸事。”   日行一善,以求长命安康。   而等回到府门口看到等在门前徘徊的人时,沈听澜忽然觉得他今日可能是要功过相抵,善恶相消了。   罪过罪过,他就说自己应当是忘记了什么的,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原来是把迟砚给丢在街市上了。   想到这里他回头瞪了裴昱瑾一眼,满眼都是你怎么不提醒我的诘问,而裴相收到小王爷这样的眼神后抬头看了看星空,不知道,不了解,与他无关。   不过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不够细心,怪不了旁人,于是沈听澜带了些愧疚地走上前,“走了挺远的路,累了吧,怎么不回屋歇着还站在门口,这样我等会儿让孟衡给你送点热水,你泡泡脚,别明日起水泡。”   珩王殿下关心的话语张口就来,根本就不给对方插话的机会,还是他这一连串问完空下来迟砚才能开口说上一句,“不累,看到殿下平安归来牧云就放心了。”   这话语里有藏不住的失落。   怎么能不失落呢,他满心欢喜地跟着少年出游,捧着刚出炉的香喷喷热乎乎的栗子回来时却找不到那个他想要投喂的人。   明明是夏日,却硬生生是让他体会到了数九寒冬的冷意。   沈听澜自知理亏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无奈之下他把裴昱瑾往前头推了推,“你陪他聊会儿,我带萧先生去看看住处。”   谁老婆谁哄,也算是提前给你适应的机会了,然后他也不管面面相觑的两人是什么反应就急匆匆地拉着萧昱往内院去了。   速度快到裴昱瑾都没来得及提醒他住处还没有安排,人都没影了。   相府门口穿堂风大,将相对二人的衣衫吹起,墨发纷飞,月色下他们的脸色如出一辙地冷冽,神情间有着太多的相似。   少年已经不在现场看着了,他们完全没有那份耐心也没有那种必要再去伪装粉饰出那种原本就不存在,或者更严谨些说应当是完全背道而驰的和谐。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这八个字用来形容他们现在的状态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迟砚清楚地知道小王爷并不是一个不打招呼就会把人直接扔下的性子,之所以能把他忘得干净,干脆提前离开,这其中必然是少不了裴相的手笔。   而裴昱瑾也是毫不掩饰直接承认,是又如何,他若真是心中有你又怎么忘,甚至他还好心提醒,“日后别在殿下面前显露出今天这般姿态了,就算是有委屈那也给我藏好了。他身体不好容易多想,若是因为你诱发了心疾,本相决不轻饶。”   敲打完后,裴昱瑾甩袖就走也不管身后人是什么脸色,指望他哄人怎么可能!他就算是要哄那也是要哄刚刚某个落荒而逃的人。   他可没忘了刚刚少年还说有些心慌。   而沈听澜拉着萧昱步入内院后才发现他们刚回来根本就没来得及让人收拾房间,萧昱肯定是不适合住在他们院里的,少不得要另辟一处独立的院子。   于是小王爷先带着人去自己院里稍事休息,然后招来了顾管家让他看着安排,选个清静些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迟砚:终究是错付了   晏庭:宝贝,你还有我。 第75章 偷亲   安排给萧昱夫妇二人的院子离主院有着不小的一段距离, 这是裴昱瑾的授意,他们不过是暂住,离得远些也是为了能让他们更自在些。   相府地大, 院落也多, 住的本就分散, 若非刻意去寻是碰不上面的,这样安排也是为了减少他们寄人篱下的不安, 住的能更舒心。   萧昱明白裴昱瑾的苦心, 自然也是承他的情。   解决了这么一桩麻烦事,沈听澜觉得松了一口气, 虽说七夕之夜恰好碰上是巧合但误打误撞地在这一日成人之美也是一桩美谈。   就是进宫折腾了一趟他实在是累得慌, 都没吃什么东西就洗漱上了床,孟衡还跪在床榻边给他捶腿。   小太监这次没跟着他们一起出去,虽说他这辈子是不可能娶妻了可也不妨碍他对这样节日的好奇和向往, 所以一边给主子揉捏着腿部另一边还问了些街上的光景。   沈听澜虽是累但也想满足他的好奇心, 于是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他的问题。   裴昱瑾进来的时候就看着少年半阖着眼睛还在强撑着说话, 孟衡这小太监忠心归忠心就是有时候不太识人眼色。   “想问什么去找迟砚问去, 你家主子累了,该休息了。”裴昱瑾在床前站定, 示意小太监可以出去了。   这, 他与迟公子也不算多熟稔, 如何好意思去搅扰, 但孟衡知道这是裴相嫌他碍眼了, 于是很麻溜的起身准备走。   但还没退两步身后就传来了裴昱瑾补充的那句,“你同他说是殿下让你去问的, 迟砚一定会认真地把他觉得今日有趣的事情都一一说给你听的。”   小太监闻言眼睛都亮了一瞬, “是, 奴婢这就去。”   刚刚殿下说得敷衍极了,一点趣味都没有,迟公子满肚子墨水,肯定能描绘得极有意思。   “孟衡这小子痴,你这么逗他,他能缠迟砚一整晚,你还真是不安好心。”沈听澜看着小太监小跑着离开的步伐,抬眼瞧了裴昱瑾一下,倒不是责怪,只是觉得不应该。   “满足一下他的好奇心,刚刚我瞧着迟砚的精神很好,想来这晚间也是不会困的 ,给他找件事打发一下时间,未必不妥。再说你不是让孟衡给他打水泡脚吗,干脆让他今夜在那边伺候就行。”   裴昱瑾坐在了刚刚孟衡跪的位置,唯一不同的是他坐在了床榻上,然后轻轻抬起小王爷的双腿放在了自己的膝上,用手给他揉着小腿。   他这才刚动,沈听澜的眼睛就睁开了,“做什么?”   “替你揉揉腿,今日走了些路,明日怕会不舒坦。”他掌下那一块地方正对着小腿肚子,沈听澜人痩,那里也没二两肉。   许是真的太缺乏运动了,明明也没走多远,那里就硬邦邦的,难受极了,沈听澜原本下意识的拒绝都因为他这精妙的放松手法而咽下了。   哪日裴昱瑾若是辞官不干了,开家给人按摩的店想来也是饿不死的。   等他又捏了一会儿,沈听澜觉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就动了动脚示意他可以停下了。   天热,小王爷并没有罗袜,就赤着一双足,他的脚白嫩也不大,裴昱瑾觉得自己应当是一只手就能够握住的。   大概是鬼迷心窍了,他轻轻在那双足底用指尖勾了勾,惹得小王爷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发出了一声轻笑,天知道他最怕痒了,尤其是足底最为敏感。   “裴昱瑾。”沈听澜佯怒着用脚蹬了蹬那人的胸口,却是被那人用手握住了,抓得紧紧的,但是不疼。   “撒手。”他的脚就这么被人提在手里,这姿势看起来要多怪异就有多怪异。   裴昱瑾轻轻将手放下,可还是把他的脚牢牢按在自己膝上。   “你也不嫌脏。”虽是已经濯洗过的,可脚这个部位毕竟不同于别的地方,嫌弃的人还是挺多的,更别说是直接这样毫不避讳上手抓了。   “臣不嫌弃殿下,无论是何处。”裴昱瑾轻轻拍了拍那双小脚,一脸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如是说。   完了,又是这种心脏乱跳的感觉,沈听澜你争气点,这是主角攻,不能被蛊惑!!!   “本王困了,想睡了。”他曲起还放在那人膝上的腿,上半身已经躺平钻进被子里了。   “那便睡吧。”裴昱瑾掀开身侧的被子,将那一双脚放进温暖的被褥中,少年刚刚就有了一些困意,早些安置也好。   沈听澜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还是能察觉到身侧人的存在,“你不走吗?”   这是又想看他睡觉,睡觉有什么好看的,他又不会流口水,留不下什么黑历史的。   “孟衡今夜不在,您一人臣不放心,臣亲自守着。”裴昱瑾这话说得有理有据,也不算逾越,不过沈听澜现在听来倒是有理由怀疑他刚刚把孟衡支走有些动机不纯了。   “不用 ,睡个觉而已,什么事都不会有,你大可以安心。”沈听澜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就露出了一双眼睛和毛茸茸的发顶。   要是裴昱瑾不走,他怕是休息不好了。   “殿下是怕臣休息不好?殿下若是愿意分半张床塌与臣,臣便是再乐意不过了。”裴昱瑾把他覆盖了半张脸的被子往下拉了拉,怕他把自己闷坏了。   呵,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吧!   沈听澜觉得自己窥见了本质,于是他极有骨气地翻身朝里,好半晌才开口,“房中有软榻,你要是死赖着不肯走就睡那边去,本王才不要把床让给你。”   说完他就觉得自己还不够狠,一个真正的狠人就应该让对方睡地上的,谁让他放着自己的豪华大床不肯睡,非要来打扰旁人的清梦。   而裴昱瑾听他这么说也不算太失望,毕竟上少年床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来日方长,他不急于眼前这么一时半刻的。   他就坐在床边,“那殿下…….”   “不许讲故事。”沈听澜回头,故作凶狠。   这人的睡前故事不仅不催眠还能提神,完全是反作用,无聊的很。   “好好好,不讲不讲。”裴昱瑾举手向他妥协,其实他刚刚只是想说少年晚上没吃什么,要不要再让膳房做些东西送进来,但见他这会儿困的紧干脆就不提了。   但刚吼完沈听澜就在反思自己刚刚是不是太凶了,于是别别扭扭地回头,给自己找补,“本王不是故意要凶你的,实在是你没什么讲故事的天赋。”   既替自己找了个理由还把锅给甩出去了,他可真是个小天才。   “臣都知道,您困了就快些睡吧!”裴昱瑾本就不计较他说些什么不走心的话,既是喜欢那总是要多包容些才行的。   扭着头这姿势太难受了,沈听澜干脆翻了个身正面对着他,但四目相对也很奇怪,他眨了眨眼睛不太想没话找话说。   很快一双手就覆在了他的眼睛上,周围的光亮一下子就被隔绝开来,那双手凉凉的,“殿下,你该睡了!”   沈听澜本来是顺着这句极具有蛊惑性的话闭上了眼,但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往后弹开,逃离了他的手。   “你刚刚才碰过我的脚,离远点离远点。”沈听澜扯过被角在眼睛上揉了揉,好像这样就能擦干净了。   裴昱瑾见他这反应都气笑了,怎么连自己都嫌弃!   但这其实也不能怪沈听澜,脚就是脚,就算是长在自己身上也改变不了它的本质属性。   少年那张脸都快皱成包子了,看上去实在有趣,裴昱瑾将那双手又往前伸了伸,果不其然床上的人又往里退了退,满脸都写着你不要过来啊!   眼见着他都退无可退,后背抵着床架了,裴昱瑾才收回那双“恶魔之手”,不再逗他。   “臣去洗洗,一会儿就香了。”没办法,少年太挑剔了,还是去洗干净了好。   “本来也不臭!”沈听澜缩在被子里嘟囔了一句,他的脚虽说不可能是香的,但也是绝对不会有难闻的味道。   “那你还这么嫌弃?”听少年说的振振有词,一脸不服,裴昱瑾是直接笑出了声。   “那不一样!”小王爷觉得自己跟他说不通,干脆不说话了。   而等裴昱瑾洗完手回来的时候,沈听澜已经侧着身子睡着了,脚还露在外面。看着眼前这一幕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弯腰将他的身体放直,把他那条腿塞进被子里。   等这一切都做完后,他垂眸看向了那泛着水光的唇,俯身在上面轻轻碰了一下,然后又在那人的眉心落下一吻,最后才老老实实地坐在床边看着床上人安静的睡颜。   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本就没有必要去和迟砚争些有的没的,少年的心底是有自己的可却未必有迟砚的一席之地,这不是出于自信,而是他能从少年的眼睛中看出来这种想法。   虽然少年总觉得自己藏得很好,可实际上完全是无处遁形。   这一夜,裴昱瑾很规矩地没有多做些不该做的,只是在沈听澜的卧榻之侧伏着睡了一晚,早上起来的时候脖子都有些僵硬的疼。   但是他的身上多了一床薄衾,是原本闲置在卧榻上的,他下意识的去看床上的少年,可少年还未醒,仍是那副恬静乖巧的睡颜。   可不必多问,裴昱瑾都知道这是少年做的,就像很久很久以前那件带着药味的绒毛大氅,那人永远都是嘴硬心软,经常做些默默关心人的事情。   上朝的时间快到了,他不能耽误太久,将那薄衾折好放回到原处,裴昱瑾轻轻摸了摸少年的脸颊后才起身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昨日夜里梦见好像是被狗啃了   裴相:唔,竟然有这种事? 第76章 工具人   炎热的夏日虽不算短暂但过去地却又让人觉得异常的快, 沈听澜现在是一日赛过一日的慵懒,能躺着就绝不坐着,能坐着更是不愿意起来动一动, 恨不得把自己焊在椅子上。   倒不是因为他变懒了, 而是他虽然不曾同旁人说过, 却是觉得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精神也是越发的差, 还没到冬日就有些想要冬眠的意思在了。   但是在秋日里有一件沈听澜看来顶顶重要的大事, 其重要程度能在他的小册子上排前三的那种。   倒不是别的,正是那场能就此改变迟砚命运, 也能推动着剧情一路高歌猛进的考试——科举。   很明显, 对于这场考试的到来,小王爷的重视程度完全不亚于当事人,他不是紧张只是有些说不上来的激动, 但这种激动是为了什么他又说不上来, 更多的是情绪宣泄后的茫然。   “孟衡, 去把本王桌子上的端砚拿去送给迟砚, 看看他那边毛笔什么都有没有缺的,若是差了什么你直接跟顾叔说, 亲自出去买, 挑贵的买, 不用给相爷省钱。”   沈听澜半靠在卧榻上本来是在闭目小憩的, 但是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睁眼吩咐了孟衡一句。   他这几日往迟砚那边送东西如流水一般, 就像是小动物在屯过冬的粮食,想到什么立马就添置上, 生怕一转脸忘了。   若要是别的东西就罢了, 可那端砚……   “主子, 这方端砚是上次您说要读书,相爷特意替您寻来了,您就这么转赠给迟公子会不会不太妥当?”小太监尝试着提了两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两日裴相的心情不大妙,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种低气压。   这种气压明显到所有的下人看到他都是绕着走的,若是实在避不开也就是简单地行个礼后就直接低头装鹌鹑。好在裴相修养好,没有拿下人撒气的习惯。   也就是自家主子什么都察觉不到,还每日乐呵呵地关心那位。   果然,这次沈听澜也没有明白他的用意,反而是一种疑惑的口吻问道,“何处不好,他既是赠予我那便是我的东西,本王自然有处置的权力。更何况物尽其用,给迟砚会比留在我这里落灰来得有价值。”   可是裴相怕是宁愿它在您这里落满灰尘也不高兴在旁人的案头瞧见它了,毕竟是一番心意。   但这话小太监只敢在脑海里想却是半个字都不敢说出口,他知道自家主子现在好像还没怎么开窍,有些事情就是说了多半也是白搭,还会平白惹他生气。   “你只管送便是。”小王爷一锤定音,这方极为珍贵的端砚顷刻之间就易了主。   当然迟砚是不知道来历的,若是知道,只怕也不会立刻就替换了原本的砚台,把它当宝贝。   不过等裴昱瑾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很多天以后的事情,他不记得自己那日是因为何事去找的迟砚,又或者可以说是从他看到那砚台后就全然忘了原本要说什么。   他只记得自己很失态的或许又是带了三分怒意地冲到了少年的院子里,可最终还是顾及着少年的身体,停在了他的房门口,没有进去。   不是因为说服了自己亦或是说冷静下来了,仅仅只是舍不得少年被自己在怒意操控之下的言语所伤,所以他宁愿将这些负面的情绪都自己憋着,也不愿意去伤他分毫。   后来那日他让人把傅筠叫来了府上,两人真刀真枪的你来我往了许多回合,最后以傅指挥使毫无形象地一屁股瘫坐在沙地上,一边摆手一边说着,“不打了不打了”做结。   裴昱瑾还记得少年说过希望他少喝酒,也不许他跟傅筠出去瞎混,怕他学坏,但他又不想待在院子里,便一手拉起了傅筠,“走,去你府上。”   傅筠年纪还轻,既没娶妻也没有红颜知己,府上冷清寂静的很。傅指挥使到了自己府上尚还有些懵,这人是怎么如此熟练地把这里当自己家的。   他被按坐在桌边,看着那人娴熟地从他的酒窖里拿酒,他现在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这人完全是看上了他这几坛酒才会跟他回府,或许更准确些说是带着他回他的府邸。   “谁惹你了,这么暴躁?”傅筠把眼神从面前被倒满的酒碗上移到对面人的脸上,他跟裴昱瑾认识这么多年了,当然是能够轻松分辨对方的情绪。   从他让自己挑武器要切磋的时候,傅羽泽就察觉到了这人不对劲。裴昱瑾这厮吧,一向装的清高无暇,也就打小跟他一起混着长大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道他这层斯文皮下到底有多浑。   刚刚跟他切磋的时候那是拳拳到肉一点都没有手下留情,要不是他的武功也还可以的话完全就是个出气用的沙包。   这是在哪受的气上他这来撒了,不过他觉得更稀奇的是竟然有人能给这位气受,毕竟这位是出了名的不记仇,一般有什么仇怨的都是当场叫对方下不来台的。   有情况啊!   “喝酒。”这些事裴昱瑾显然是不想跟傅筠多提,他全然是把对方当成了发泄情绪的工具人。   “哎,先说了再喝。”这要是放在平时傅筠是肯定不会敢做出抢裴昱瑾酒碗这种极其需要勇气的事,但今天他是真的很勇敢,又或者说是人类八卦的天性帮助他克服了恐惧。   即便是在对方的死亡凝视之下,他都没松手。   “他最近,总是给迟砚送东西,上到笔墨纸砚下至衣食住行,他甚至还将我费了不少心血寻来的端砚都转赠给了姓迟的。”裴昱瑾没有直接上手抢,说出来后还是好受多了的。   他,迟砚?   傅筠从这个简短的句子里提取出了两个关键词,略微一想大概是知道好友说得是谁了,再结合挚友这话里满到要溢出来的酸意,他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你是不是对珩王殿下有意,这事儿陛下知道吗?”傅筠这下也把酒碗放下,凑过去后压低了声音问。   虽然这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但就以今上那幅宠弟狂魔的劲儿,要是真知道了只怕不能轻易作罢。   “应当是知晓的。”元帝知道的东西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多的多,细想之下好像前不久还寻他去隐晦的说了不少话,不像是要反对的样子。   “那就好那就好。”傅筠闻言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觉得自己忽略他刚刚话中的另一个重点。   “你说他把你送的东西转赠给迟砚了?”这么看来好像是姓迟的更胜一筹啊!   虽然不是自己的爱情,可傅筠还是被激起了一些奇怪的胜负欲,就差没有直接撸袖子去把姓迟的套麻袋打一顿了,最好把腿打折了让他爬着去参加科举,看他还敢不敢跟自己兄弟抢。   不同于傅筠的义愤填膺,裴昱瑾还算是镇定地从他那边把自己的那碗酒扒拉过来端起来喝了一大口,“少做没意义的事情。”   这么多年发小了,不仅仅是傅筠了解裴昱瑾,裴昱瑾同样也知道自己这发小脱了官服有多么的混不吝,要不怎么能是人以群分呢!   迟砚是死是残他都管不着,但不能是在科举前,他知道少年有多重视这次科考,便是为了让沈听澜宽心,他也不能让姓迟的在十月之前出半点岔子。   他们在这边喝酒,而沈听澜则是在自己屋里坐着,第四五六七八次往门口瞥了。裴昱瑾最近雷打不动得来陪他用膳,可是今日都这个点了竟是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主子可是在等裴相?”他的眼神自以为隐蔽,可是在孟衡看来却很清晰。   被这么猝不及防地点破心事,沈听澜当然不会承认,“谁是在等他了,本王不过是现在还不太饿罢了。”   最多也就是因为习惯了才会想着瞧瞧那人来没来,不来更好,省的有人跟他抢,自上次他与皇兄软磨硬泡后,药膳就被取消了,如今满桌子都是他爱吃的菜,还有几道是裴某人喜欢的。   膳房的厨子自作主张上的,与他无关!   “这样啊,那您什么时候要用膳,奴婢先前瞧见相爷和傅指挥使一起出府了,可能晚膳是不在府上用了。”孟衡怎么会不知道自家主子那些口是心非背后真正的心思。   但主子性格别扭,他也只能是装作不经意的提起。   不在府上用了,还是和傅筠一起出去的。   这两个条件叠加在一起,沈听澜觉得自己是更不放心了,他可没忘傅筠带裴昱瑾去仙鹤街的事情,如今可是科举前的关键时候,主角攻更当洁身自好才是。   但他虽然心下焦急,可面上却又不能显现半分,毕竟刚刚才说过不在意的,“如此,那就先摆膳吧!”   但这顿晚膳沈听澜明显是吃的心不在焉,食不甘味,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孟衡在旁边看了都着急。   用完膳后,沈听澜还按照惯例在院子里散了一小会儿步,目光也是不住地往隔壁看,偶尔和小太监的视线撞在了一起还要欲盖弥彰地提一嘴“不知道迟砚还缺些什么。”   后来他散步累了上床后还找了个理由让小太监去隔壁走了一趟。   “主子,迟公子这会儿正在温书。”孟衡回来后认真地把从迟砚那看见的详述一遍给他听。   “嗯,还有呢?”可有关迟砚的都说完了,小王爷却又问了这么一句。   这小太监刚刚话里话外都有意无意在提裴昱瑾,怎么这会儿倒说不到点子上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傅筠:工具人是吧!!!   棠:对(超大声) 第77章 垂怜   孟衡的一双眼睛里透露着一些清澈的无辜, 他很确信刚刚主子确实只是让他去隔壁院里看看迟砚在干嘛的。   “裴昱瑾呢,这么晚了还没回来吗?”沈听澜靠坐床头在翻前两日新出的话本子,明明情节还挺吸引人, 在市面上也卖的挺火, 可他这会儿却没读进去多少, 思绪总是往外飘,这会儿还装作不在意的提了一句。   他都这么言明了, 小太监自然是知道该回些什么, 也明白看看迟公子不过就是个借口,全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相爷还未回来, 不过刚刚碰见苏侍卫, 奴婢多嘴问了一句,说是相爷从前跟傅指挥使出去大多晚归,这夜不归宿也是有的, 殿下不必担心。”   孟衡要是不多后面这句嘴倒也还没什么, 可他提了从前反而让沈听澜觉得心里不舒坦, 手上的册子都被他捏卷边了, 自己还没有察觉到。   傅筠,看来还是差事太少太闲了, 等过两人他一定要让皇兄给他多找些事情做做, 务必要忙起来才好。   之后的一个月里傅筠那是忙的脚不沾地, 私心里还觉得这是圣上的器重, 天天干劲十足, 全然是不知这背后还有某个会告状的家伙在戳弄。   交友不慎,无妄之灾, 莫过于此了!!!   那天沈听澜很晚都没睡, 一直留心着外面的动静, 后面还是身体太虚实在撑不住了才昏睡过去,再睁眼时天光大亮。   细问之下才知道裴昱瑾昨夜是宿在外头的,根本就没回来,沈听澜原本还想着等晚上他再来的时候一定要好好与他说说夜不归宿的坏处,可一直到晚上都没见到他人。   如果说一晚上那还能用忙来解释,可一连好几天都没看见,沈听澜即便是再迟钝也能察觉到是有什么地方不对了。   这人是在刻意躲着他,可为什么呢,小王爷觉得凭借着自己聪明的脑袋并不能想通这个问题。   “裴昱瑾最近,是不是在故意躲我?”所以他问了孟衡,虽然他并不觉得小太监有多睿智,但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情可能真的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哎呦,我的爷,您可终于察觉到了。   孟衡看了几天,心都快急焦了,何止是故意躲着,裴相明明就是生气了在等人哄呢,但是这祖宗自己意识不到,旁人提了他又会急,可把他一个当差伺候的给急坏了。   现在殿下自己问,他可算是能够开导劝诫了,“裴相躲着您,多半是生气了。”   “生气?为什么生气,我们最近并没有什么分歧亦或是争论之处,何来生气之说。”沈听澜并不觉得孟衡说的是事实,前几天还好好的,又不是河豚,哪有那么多气好生。   还是不开窍啊!   小太监默默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任重道远,“您最近频繁往迟公子处送东西,前两日更是把相爷送您的端砚也一并送去了,许是裴相无意间看到,不高兴了。”   孟衡斟酌了一下言语,尽量把其中关键点描述的更清晰一些。   “不可能,他不是这么小气的人。”沈听澜几乎是想都不想就出言反驳,相府富可敌国,区区几样东西还不至于让那人生气,至于砚台,自己确实是用不上,所以在拿到的时候就说了,那人还表示随他心意自由处置都可的。   相爷自然不是计较那些钱财,他计较的多半也不是端砚这么件死物,但孟衡却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解释清楚,让自家主子明白关键点在哪里。   好在沈听澜有自己的决断,“晚膳的时候请他过来,不,你中午就去他院子里等着,别让他又跟傅筠跑了。”   有误会就要趁早说清楚,他又不是锯嘴的葫芦,最不喜欢藏着掖着了。   “是,奴婢一会儿就去。”主子能这么想,连带着孟衡这么个小太监都高兴的很。   不得不说,早做准备去堵人的效率还是很高的,不到晚上,裴昱瑾就被孟衡“以一句殿下身子不适。”给带到沈听澜屋里了。   他承认自己这几日是在生闷气,原本他自认度量很大,可近来却是越发小气了,还都是在碰上某个人的时候尤其不理智。   “终于舍得过来了?”沈听澜看着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要多少怨气就有多少怨气,但这种浓烈的情绪之下还藏着一些小孩子弄丢最心爱玩具时的迷茫和难过。   听起来委屈极了。   看见他这副明明眼眶都难过红了却还要努力装凶的小模样,裴昱瑾哪里还能气的起来,反倒是反思了自己,觉得自己不该冷落少年太久。明知道这人身体不好受不了那么强烈的情绪波动,自己同他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殿下是何处不适,唤太医来看过了吗?”裴昱瑾走到他跟前,语气放缓了很多,毫不掩饰其中的关心和心疼。   但沈听澜却是一巴掌拍掉了他伸过来的手,眼泪竟是止不住地吧哒吧哒往下掉,“不用你管!”   明明这几天自己待着的时候情绪都十分稳定,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从看见裴昱瑾的那一刻沈听澜就是觉得从心底涌上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眼泪也是不听使唤的往下掉。   一定是因为这句身体被宠坏了,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怠慢。   他那一下没收着劲,裴昱瑾的手背都被拍红了,但即便是这样裴相都没有生气,更没有像往常一样逗他,说“不要我管那我就走了。”   而是坐在床边把人抱进怀里,一边用手揉着他的心口,一边轻声道歉,“是臣的错,让殿下伤心了,殿下怎样罚臣都好,但是莫要哭了,您的心脏受不住。”   少年哭的时候容易喘不上气,一张小脸苍白,唇色却会呈现不正常的绀紫,这都不是什么好兆头,所以当务之急是把人哄好,对错与少年的身体相比那都不重要。   好在沈听澜自己也知道自己这脆皮身体是个什么状况,所以很快就收住了,手边没有合适的东西擦眼泪,他就一把扯过那人宽大的衣袍在脸上随意抹着。   而一向还有些洁癖的裴相却是什么都不做的就由着他,他不哭了便好,哭的自己心间都拧着疼。   等哭完了,小王爷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有些丢脸,但哭都哭完了,也没什么魔法喷雾能帮助他把身后人的记忆消除了,所以他干脆先发制人,在声势上压倒对方。   “你最近为什么躲着我?”他问这话的时候气势十足,倒像是裴昱瑾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一般。   而裴相也自知绕不过这个话题,心底暗暗叹了口气,将一切锅都甩给元帝,“最近陛下交给臣几项重任,六部催得紧,实在是忙的很。”   元帝确实给他安排了些任务,但一早就言明不急,他慢慢带着做就行,顺便也可以磨砺一下手底下的人,忙是肯定谈不上的。   沈听澜当然也不会那么好糊弄的,他最近时越发精明了,“忙,忙还有空跟傅筠彻夜不归,别是又去仙鹤街看姑娘跳舞了。”   这话说出来有一种极致的酸,也不知道是珍藏几年的老陈醋了,味道这么重。   裴昱瑾也没想到他能误会到这上面去,当即是连欣喜都没敢有就急忙否认,“臣那日是与傅筠有事谈,谈完后天色已晚就宿在他府上了,傅府上下都是人证,殿下若是不信,可以让孟衡去问。”   他这么言之凿凿的,沈听澜自然是相信,但他还是觉得这人是在刻意回避,“孟衡说你这两日之所以躲着我,是因为生气了,为什么生气,我要听实话。”   闻言,裴昱瑾还抬头看了孟衡一眼,这小太监倒是比他想象中的要敏感,也不是那么没用,下个月可以让顾叔适当的给他加些月例。   孟衡被相爷这么一眼吓得立马就跪下了,“奴婢随意揣测,相爷恕罪。”   虽然小太监不觉得自己猜错了,可到底不清楚裴昱瑾是怎么想的,主动告罪总是没错的。   有人主动递台阶,裴想当然也不会自己上手去拆,“你也没说错,起来吧!”   “是。”孟衡又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后才慢吞吞地爬了起来,站到了离这两位主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去了。   “你竟然真的是生气了。”沈听澜听他这么说还有些诧异,所以是为什么?   沈听澜的疑惑太过明显,半点都不像是装的,根本就是一丝一毫都没有察觉到,也不知道是该怪他太迟钝还是怪他真的对自己漠不关心。   但裴昱瑾也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他,“殿下最近对迟砚好像过度上心了。”   这都不是个问句,毕竟他对迟砚的好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就都能看出来,也不怪他乱吃飞醋。   但沈听澜却是有些奇怪,他对迟砚一直都挺上心的,若说近来尤其好那也是有原因的,“科举在即,他在京中又举目无亲的,本王当他是朋友,自然是希望他能高中,一慰寒窗之苦,这才关心了些。”   “只是朋友?”听他这说辞,裴昱瑾又追问了一句。   “当然,不然还能是什么?”小王爷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向对方,全然是不懂他为什么这么问。   但好像又有点灵光乍现,他该不会是吃醋了吧,自己这是抢了他的表现机会?沈听澜觉得自己真相了,但他很快就会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因为裴昱瑾问了他这么一句,“殿下与臣也算朋友,臣这几年算来也是举目无亲,为何未能得到殿下半分垂怜?”   作者有话要说:   裴相: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我要自己争取老婆的疼爱   今天头疼了大半天,剧痛,我妈已经在想我要是阳了要用塑料碗给我送饭了……不至于不至于,希望不是,虽然我的爪子现在冰冷但我坚信只是因为天冷,不是因为要发烧了,晚安,宝子们,我先睡了! 第78章 秀色可餐   严格意义上来讲, 他也没说错,前五年他孑然一身无人怜惜,确实可怜!   但沈听澜很快就觉得自己的思维被他带跑了, 他二人在本质上是没有可比性的, 这人也远没有他现在表现出来的可怜, 于是小王爷往后面退了退,“你若是想要人怜惜, 总有人会前赴后继, 不缺本王一个吧。”   这当然也是实话,裴昱瑾位高权重更兼他本人也是上京出了名的风雅公子, 青年才俊, 是不少朝中老臣眼里的香饽饽,贤婿的第一人选。   更何况他还是皇兄最为倚重的兄弟,他若是都可怜的话, 那旁人也别活了。   但裴某人不这么觉得, 又或者说这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 “臣想要的不是那些。”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又凑得极近, 完全就是贴在小王爷的耳畔低语,听起来又委屈又带着不易让人察觉的蛊惑。   果然沈听澜只要稍不留神就会掉进他挖好的坑里, “那你想要什么?”   话刚出口, 小王爷就有一种想要把舌头咬掉的冲动, 让你嘴快, 怎么就这么被动地顺着人家的话走。   裴昱瑾闻言轻笑两声, 连胸腔都微微颤动,可以看得出来是真的很满意于对方的反应, “臣想要的自然是来自殿下的关怀, 但臣更贪心, 想要的是殿下独一无二的偏爱。”   是迟砚没有的那种。   他并非不知道少年对迟砚多半只是出于善良,但他还是吃味的紧,尤其是在知道迟砚对少年本就存在些不清白的想法后。   又是一记直球,直直捣进沈听澜的心窝,让他不知该怎么回答。   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为了些身外之物这般小气,沈听澜忽然觉得自己像极了幼师,要费些心思来哄面前的这位大朋友才成。   这一刻的他并没有想太多,裴昱瑾现在对他或许是有一些白月光的滤镜,但是距离科举很快了,等迟砚入朝大放异彩后那人的眼光总是会被吸引的,他要做的是加快这个进度,让他们有些前期基础。   而裴昱瑾真的就像是个讨不着糖就赖着不走的孩子,这会儿缠他缠的紧,偏偏若是这会儿临时去买又会显得太没有诚意,难办得很。   好在沈听澜在这左右为难的困境里寻到了一线机会,他差点忘了,他手里确实是有一样很适合送给对方的礼物,或许有一点点逾越,但是肯定能把这人哄好。   于是他拍了拍这人的手臂,示意他给自己让出些位置来。   “谁说本王不关心你的,要送给你的东西很早就备下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送出去罢了。”   东西是一早就买好了,不过原本是不是要送他的又有谁能知道呢!   听他这么说,裴昱瑾往旁边让了让,不再严丝合缝的把人堵在床上,给他留了个下来的空档,然后就一直看着他走到了衣柜前。   当初沈听澜带迟砚去买衣服的时候看上了一套冰丝寝衣,当时虽然看着就大,但他因为那店里就剩这一套也就买下了,后来一直扔在衣柜里连试都没试过,完全是崭新的。   裴昱瑾比他高上不少,体格也健壮,目测是能穿的。   他橱里的衣服一直都是孟衡收拾的,小太监打理的井井有条,于是他一拉开柜门就看见了那叠好的寝衣。   这件寝衣是暗色系,本来没往这处想还没发现,如今细看之下倒像真是专门给这人买的。沈听澜拎着那件寝衣看了两眼又回头看了裴昱瑾一言,合适,太合适了。   于是他将那件衣服举到胸口,转身示意对方,“你要不要试试看大小合不合适。”   裴昱瑾也是全然没有想到他要送的会是寝衣这样贴身私密的物件,有些许的晃神,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   看他这反应,沈听澜还有些怀疑自己的眼光,“不喜欢?”   “喜欢的,臣心甚悦。”   他送迟砚的只是些笔墨纸砚这样的身外之物,而送给自己的却是贴身的寝衣,亲疏远近,高下立见。裴昱瑾觉得自己一下子就不醋了,甚至还能让人再寻些好的文墨书具送去给迟砚。   他很大度的,真的!   看他这样,沈听澜还有些将信将疑,但还是把手上的衣服递了过去,“那试试。”   “好。”裴昱瑾接过那件轻薄的上衣,先是脱去了外衫,而后竟是直接在沈听澜的面前就开始解里衣上的扣子,丝毫都不回避。   “等等,你不回去换吗?”沈听澜是想让他试一下大小,可也没让他当着自己的面就这么试啊!   裴昱瑾听他这么说后下意识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可眼神中的疑惑却是做不得假,似乎是在问他,有什么不妥?   按理来说,都是男子,即便是赤身裸体,坦诚相见也没什么不妥的,可沈听澜就是觉得面皮一阵一阵的发烫,不过若是出言阻止,倒是显得他露怯了。   于是他咬了咬牙,口不对心地道,“没事,那你换吧!”   听他这么说后,裴昱瑾才继续他刚刚的动作,将那件里衣除去,露出了精壮的胸膛和纹理清晰的腹肌,他虽是文人可皮肤并不白嫩,更不显瘦弱。   沈听澜只瞥了一眼就红着耳根转过头去了。   如果说裴相刚刚还不清楚小王爷为什么会那么问的话,那么此刻看着他这副模样,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他的少年怎么会这么容易害羞啊,都不用他逗,自己就会脸红。   “殿下。”   隔了一会儿后,裴昱瑾才出声,沈听澜本以为是他换好了想要让自己看看合不合适,于是就回了头,却不料那人是将寝衣披上,可前襟大敞,一颗扣子都没系,什么都没有遮挡。   这是在做什么,不守男德,差评!!!   沈听澜下意识闭眼不敢再看,可裴昱瑾却是上前两步牵住了他的手,“殿下,这寝衣的扣子好难系,臣自己扣不上,还得劳烦您帮忙。”   这就真的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又不是背面的扣子自己看不到,这正面的怎么会扣不上。   “自己扣。”他仍旧没有睁眼,十分无情地想要抽手,可是无奈那人抓得太紧,他一下子还没能挣脱。   “殿下若是不愿,那臣就只好出去找别人帮忙了。”裴相的语气里充满了遗憾和惋惜,然后当真是松开了他的手,作势要往外走。   沈听澜看见这幕都怔住了,他发觉裴昱瑾这人是越来越不要脸了,就这幅形容怎么能出去,被人撞见了成何体统!   但那人就像是全然没有察觉一般地径直往外走,面子什么的全然是浮云。   “站住,我来系。”沈听澜这几个字完全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觉得自己被这人拿捏的死死的,根本就是只能顺着他的意思来。   而裴昱瑾也应声停在了门口,唇边还有一抹得逞的笑意,跟他的形象极端不符,略显幼稚。他转过身还有些抱怨的口吻道,“殿下早说愿意不就好了,臣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得了便宜还卖乖,说得绝对就是这人没错了。   沈听澜带着些小情绪上前帮他扣扣子,手上的动作算不得轻,指尖倒是无意识地多次蹭过他的肌肤,所以裴昱瑾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做什么,不是要扣扣子吗?”扣子还在他手里,他抬头看向抓住他手的人,不懂他这是又要闹什么幺蛾子,所以目光中还有些警惕。   “殿下,痒。”裴昱瑾只用一个字就表明了他的感受,那人的指尖就如一片羽毛在他的身上拂过,他本就有些心猿意马,自然是感官更加敏感。   痒什么?冰丝如此光滑,穿起来最舒服不过了,怎么可能会觉得痒,姓裴的不免也太挑了。   很显然,沈听澜的脑回路又一次和他错开了,此痒非彼痒,两者天差地别,毫不相关。   裴昱瑾也发现了这一点,眼神颇显无奈,就好像你使出了浑身解数可对方根本看都不看你一眼那般。   “臣说的是殿下的手弄得臣痒。”这话听起来若是不结合语境,那真是要多色气就有多色气。   这人不对劲,今天是不是吃错什么药了?   沈听澜虽然一张震惊脸,可脸上的颜色却是开始泛红,他觉得自己怕是要冒烟了。   “自己扣吧,或者你就这么出去也行。”他是管不了了,反正丢的也不是他的脸,这人自己都不在乎,他完全就是在操一份闲心,还把自己弄得这么无措。   沈听澜用力踩了一下裴昱瑾的脚,发泄了一下自己被调侃后的不满,那人吃痛松手,面上还是带着欠扁的笑意。   这哪里是什么儒雅端方的世家公子,分明就和那些纨绔子弟有的一拼。   沈听澜觉得自己就是脾气太好了,才会让他一再蹬鼻子上脸。   知道他这是羞而不是气,裴昱瑾也不担心他的身体会出什么问题,不过过犹不及的道理相爷还是懂的,于是他后退两步自己将最后的几枚扣子系上。   这件寝衣,当真就如沈听澜所预料的那样穿在他身上大小合适,严丝合缝,款式也好看,虽只是一件寝衣,却衬得他格外贵气。   果然不仅仅是人靠衣装,这好的衣衫也挑人。   沈听澜虽是自己无缘穿上这件他一眼相中的冰丝寝衣,可能为它寻个好的去处,不至于闲置在他衣橱中落灰,终归是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很合适,很好看。”小王爷认真看了几眼后中肯地回复道。   “殿下很会挑。”裴昱瑾抬了抬胳膊感受了一下,正合适,不会让他的行动受限。   最重要的是真的很舒服,就是可惜秋天穿不了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   裴相:老婆怎么能忍住不看呢?   一觉睡醒,满血复活! 第79章 糗事   那天珩王殿下用一套冰丝寝衣哄好了刻意回避他许久的裴昱瑾, 好不容易把人高高兴兴地送出门了,一回头就对上了孟衡写满崇拜的眼神。   不愧是他家殿下,真是深谋远虑, 原来这么早就把路铺好了!   小太监的眼神都能发光, 看得沈听澜觉得莫名其妙的, 刚刚他跟裴昱瑾极限拉扯都快忘了角落里还站着一个努力缩小存在感的人。   不过他哪里能想到这人对他开了八百层滤镜,脑补能力也堪称一流。   “殿下高明, 奴婢佩服。”孟衡这话说的真心实意, 丝毫没有那种溜须拍马带给人的不适。   沈听澜以为他夸的是自己临场应变的能力,点了点头就顺势在桌边坐下了。   刚刚那寝衣是真挺好看的, 他寻思着要不要让人将样式画下来送进宫里, 让尚衣局再做几件冬日里穿的,倒不是为了给裴昱瑾做的,主要还是小王爷自己想要, 顺带着捎上罢了!   这话也就能骗骗他自己了, 那衣服若是往小了改感觉就不对了, 哪里能适合他呢!   过了没多久裴相的回礼就到了, 是一根木簪,不同于女子挽发髻的配饰, 男子用簪多半是连冠于发, 起一种固定的作用。   那根簪子的簪尾上刻了他的小字和一朵盛开的鸢尾花, 看上去朴素而又简陋, 不像是裴昱瑾一贯的风格。   这样一根簪子若是丢到沈听澜的簪盒里也是显眼的, 毕竟一堆金银玉器中就它最黯然了。可是小王爷却并没有随意处置,因为他有一种预感, 这簪子和街市上花银子就能买来了一定不同。   于是他让孟衡去找了一个锦盒, 将它单独放了起来, 他近来懒得很,不怎么挽发,一时半刻的也用不上。   而晚些时候东院那边派人来说是荣氏想请他一起用顿晚膳。   自从上次玉泉寺后,沈听澜倒是没再见过荣氏的面了,这位夫人一向深居简出,一般遇不上。   与主人家一起吃顿饭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他原以为裴昱瑾也会在但等到了后才发现裴老夫人这是只请了他一个人。   这是,鸿门宴?   沈听澜的内心有些不安,但细想之下又觉得自己应当是没有得罪过她的。   荣氏看出了他的局促,于是偏头吩咐了桂嬷嬷一声,“去将奕哥儿带来一起用膳。”   奕哥儿寻常时候都是在自己的屋里吃的,她吃惯了斋饭所以少食荤腥但小孩子需要营养,所以一般不同食,但这样的场合有孩子在,气氛会松快不少。   “殿下随意一些,不必拘束。”按规矩荣氏应当是要行君臣礼的,可后宅里一向又不讲究那么多,干脆就省了。   如此一来,沈听澜也能放轻松些。   “您是长辈,无外人在时唤我小字——佑彦便是。”小王爷挑了一个离荣氏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坐姿还是有些僵硬。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见荣氏,他比上次要紧张不少,全然是手足无措,对方不说话他总是要找些话题的,“怎么没有叫上裴相一起。”   他们母子关系都缓和了,没道理叫自己一个外人却不喊亲生儿子的。   可裴老夫人却是笑着摇头,“他一日里公务够忙的了,来我这里倒是拘着他了;再者他说话一向气人,叫来了没白的给咱们添堵。”   这后半句沈听澜是深有同感的,而听她这整句话的意思明面上是嫌弃,旁人焉知这里面就没有爱意了,所以小王爷但笑不语,既不插话也不附和。   而这一小段的沉默,最终是以裴奕的到来终结的。   裴奕先是向祖母请了安,而后又记着祖母上次的教诲,冲沈听澜喊了声小叔叔。   毕竟不是第一次了,小王爷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毕竟古人成婚早,很多人在他这个年纪孩子都能满地跑了,所以一下子升级做叔叔也不是不行。   奕哥儿到了就可以开吃了,今日大概是因为沈听澜会来所以菜色丰富了许多,但还是以清淡为主。   珩王殿下本以为像荣氏这样一位极具涵养的贵夫人应当会是食不言寝不语的典范,着实是没料到她会选择和自己边吃边谈。   “没有外人,佑彦不必惊讶。”虽然她出身高门,但她嫁的是武将世家,私底下并没有那么在乎那些所谓的礼数,她的夫君在时便说过裴家不讲究这些。   “我寻你来只是想同你闲聊几句,近来没怎么见你出门,身体可好些了?”荣氏这话问的太过自然,完全就是一副在询问自家小辈的模样。   “好多了,只是近来有些累,嗜睡了些,劳夫人挂心了。”沈听澜的回复中规中矩,既不算亲近也并没有很疏远。   荣氏并没有很在意他的态度,而是问起了另一件事,“近来你与三郎似是闹了些不愉快,嗯,顾管家是府上的老人了,府中发生的事情他有时会说与我听。”   并非蓄意窥探,但这个府上却并没有什么是她所不知道的。沈听澜算得上是聪慧的,自然也能明白荣氏话里的含义。   “一些小误会,如今都解开了。”沈听澜还想在荣氏面前给裴昱瑾留些面子,自然是不会什么都照实说。   但谁生的孩子谁了解,裴昱瑾是个什么性子,荣氏哪能不知。   “言之这孩子性子其实不算多讨喜,也不太会说话,总是能把人气得够呛,但他本性不坏也不会拒绝沟通,若是他何处招惹了你,你可以让人来告诉我,我替你收拾他。”   裴老夫人这话乍一听是在贬斥裴昱瑾,但这里面又有些回护的意味,这是怕自己会仗着身份欺负了裴昱瑾?   荣氏站在顶层看待他们的关系,全然是在替儿子的未来考虑,她能看出来自己那个对谁都没兴趣的儿子这次是栽的彻底,可反观眼前这位却未必有同样的心思。   但沈听澜站在底层去理解荣氏的话,压根就没有想清楚她找自己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可还没等他多想裴昱瑾就急急忙忙地跨过了门槛。   “母亲怎么单独邀殿下用膳都不叫上儿子,儿子可是会吃味的。”他听顾叔说荣氏单独叫了沈听澜,几乎是没有耽搁立刻就来了,但言语间却又听不出那份急切,一切都很得体。   但从他进门时落在沈听澜身上上下扫视的目光就暴露了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我又不是母老虎,不会吃人,瞧你那紧张的样子。”儿子没长嘴,有什么情绪都藏在心里,那少不得要她这个做母亲的来代劳。于是荣氏喝了一口汤,毫不犹豫直接拆穿。   其实若是荣氏不提,沈听澜是真的没有察觉到这人的情绪是在紧张的。   被这么点破,裴相也不恼,笑着点了点头后在沈听澜身旁坐下,“母亲喜静,殿下却喜欢热闹,儿子只是怕他搅扰了您,望您多担待。”   瞧瞧,这不值钱的样子。   荣氏轻飘飘地瞥了儿子一眼,只觉得他在遇到某些人的某些事情上属实是算不得多聪明,“君臣有别,殿下即便是做了什么,我也不会多言。更何况,我觉得佑彦与我甚是投缘,比跟你聊天有趣的多。”   “是是是,母亲说的是。”虽是被嫌弃了,可裴昱瑾还是带着笑意应和,比起母亲对自己的偏爱,他更想看见的本来就是她能接受,喜欢沈听澜。   而沈听澜在一旁坐着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插入他们母子的对话比较好,于是老老实实做个倾听者,但是见裴昱瑾也有在言语上落入下风的时候,属实是新奇的很。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这才只是开始,很快他一心想要给裴昱瑾留住的面子就被裴老夫人毫不犹豫地揭下来了。   用完膳后,荣氏让人先将奕哥儿抱走了,有些话在小辈面前还是不好明说的。   当年裴三郎在京中风头最甚,做过的荒唐事儿也不少,毕竟谁还没有过年少轻狂的时候,只不过大多都被裴侯压下来,不为外人所知罢了。   “你不是公务繁忙吗,还在这里做什么,快去忙你的吧!”把奕哥儿送走了还不够,荣氏还想着把当事人也支开。   但裴昱瑾坐的不动如山,笑意明显,“公事白日处理,难得来您这儿一趟,自然是要多待一会儿,陪陪您的。”   虽然知道母亲不会多做些什么,但他确实是没什么事,而且母亲想要支开他的目的太过明显,那他就更不能走了。   “你若执意不走,那就一起留下听听看吧!”荣氏本身是不太介意他在场的,只是怕他会觉得面子抹不开才想着把人支走的,不过他既然想听,那就一起回忆回忆,也挺好的。   虽然他们母子这五年一直心存芥蒂,但有关于小儿子的点点滴滴,荣氏心里都记得清清楚楚。   “佑彦,日子太过无聊,我说几件趣事儿给你听听。”反正将来都是一家人,多了解些总是好的。   于是裴相就听他的母亲从他五岁那年开始说起,从上房揭瓦到下河摸鱼,后来又说到他……   “母亲。”越说越多,什么糗事都被抖了出来,任是谁都想不到这会是一向儒雅端方的裴相能做出来的事情。   荣氏知道这小子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可她却并没有停下的打算,“刚刚让你先走,是你非要留下来听的。”   沈听澜也顺着话音往裴昱瑾那里望去,此刻他笑得眉眼弯弯,脸色也透着一些寻常时候少有的鲜活红润。   很明显,他是喜欢并对这些过往感兴趣的。   作者有话要说:   裴相:给孩子留条底裤吧,求求了! 第80章 宠他   见他这般开怀, 裴昱瑾到嘴边的话就这么咽了下去,罢了罢了,若是能搏他一笑, 这些陈年旧事, 翻出来便翻出来吧。   反正都不是外人了!   而一直到走出荣氏的院子了, 沈听澜的面上还洋溢着明媚的笑容,荣氏描述的那个裴三郎和他现在看到的裴昱瑾, 不能说是一模一样, 只能说是毫不相关。   “刚刚老夫人说,前任大理寺卿处事不公包庇世家, 你夜间带人把他套麻袋狠狠打了一顿, 他大半个月都没能下床,是真的吗?”珩王殿下转身问那个此刻沉默着跟在他身后的男人,眼角眉梢间都是带着笑意的。   这事儿做的多少有些不厚道, 打人一顿苦主都找不着是谁干的, 不过, 小王爷还是要说一句干得漂亮。   裴昱瑾闻言摸了摸鼻头, 难得显出了几分局促来,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的他最是少年意气, 见不得天下不平之事, 所以难免冲动, 做事也欠考虑。   “臣当时年少, 让殿下见笑了。”这种带些孩子气的报复手段裴昱瑾现在看来觉得太过幼稚,也有些难以启齿。   可沈听澜却是笑着摆手, “不会不会, 若是年少时都不能随心所欲的冲动, 那什么时候才能呢?”   他觉得自己透过那些直白的文字,足以跨越时光的变迁看见那个鲜活的,真正能够用鲜衣怒马来形容的裴三郎,这是一件莫大的幸事。   虽未能参与,但足以想见。   可还是真的很好笑,谁能想象英明神武的裴相蹲在后院玩泥巴的场面呢?荣氏是真的一条底裤都不给自家儿子留,小时候发生的事情她都说与沈听澜听。   于是小王爷路走得好好的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不起,他也不想笑的,可是真的忍不住。   “真的有那么好笑吗?”裴相面露无奈,但又并未生气。   “当然好……嗯,也不是那么好笑。”沈听澜话本来都说出口了,但想着身侧的就是当事人,出于礼貌他又临时改了口风。   可是又实在憋得难受,竟是没忍住偏头咳了几声,大概是呛着了风,竟是有些一发不可收拾的意思。   见他这般,裴昱瑾赶紧站到他身后替他顺着后背,轻轻拍了拍,开口时也多有纵容,“殿下若是真觉得有趣那便笑出声来,臣面皮厚,不会觉着不好意思的。”   裴昱瑾这样的纵容和宠溺,全天下也就沈听澜能独得一份儿了,还记得上次傅筠一不小心在外人面前提了他从前的一件糗事,后来被他明面上使了不少绊子,再往后就学会了三缄其口。   这也就是看在跟傅筠还有些为数不多兄弟情的份上手下留情了,这要是换了旁人,裴昱瑾也就不会放到明面上了,暗地里能整的人哭都没地哭。   如今在对比一下沈听澜的待遇,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压根儿就没有可比性。   不仅许他说还许他笑,还生怕他笑得不够开怀憋坏了身子。   沈听澜又咳了一小会儿后才缓过来,咳得他觉得喉咙都有些痛,果然还是不能笑得太大声,报应来得太快了。   秋日里风已经有些凉了,他刚刚咳嗽的厉害,裴昱瑾也不敢让他在外面待太久,但又嫌少年走得慢,于是干脆弯腰把人抱进了怀里,大步流星地送他回自己的院子。   沈听澜反应过来的时候裴昱瑾都走出去有一段距离了,原本他的院子和裴母的院子就隔得不算太远,没有多久就能到了,所以他也就没有挣扎,省的还显得他有多矫情似的。   这边孟衡也急得在院门口走来走去,荣氏请人时说了不要伺候的人跟着,自家主子又体弱,先前在玉泉寺的时候也算是得罪了裴老夫人,这下还不知道要怎么受磋磨呢!   不得不说,这脑补能力属实是不错,做个贴身伺候的小太监都有些屈才了。   于是远远瞥见裴相抱着自家主子后,孟衡赶紧小跑着上前迎了两步,一脸的担忧。   知道小太监这是忠心,也是发自内心地替少年忧心,裴昱瑾的语气都比平时要有温度不少,“你家主子没事,就是有些累了,外面凉,你去把他的手炉找出来。等等,再让人去告诉膳房一声,备两样少油的点心送到殿下房中。”   他一边说一边稳稳当当地把人抱进屋放在了软榻上。   身体一沾了软塌,沈听澜就自觉地松开了环在对方脖颈上的双手,刚刚裴昱瑾走得太快了,他怕这人一时不察把他摔着了,所以手上抱得还挺紧。   “不是用过晚膳了吗,还让人送点心做什么?”小王爷近来懒,不怎么运动,觉得自己好似是重了几斤,所以已经有一段日子不吃宵夜了。   “臣观殿下刚刚用得少,怕您夜间会饿,趁着时辰还不算晚,多少再吃些。”裴昱瑾刚刚一双眼睛就跟长在沈听澜身上一样,他哪道菜夹了几筷子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当然也清楚少年根本就没吃饱。   他不说沈听澜还没觉得,现在他提起了,小王爷还真觉得自己这饭吃的是一点饱腹感都没有,胃里空落落的。   “殿下若是不喜欢去母亲那里,下次直接推了便是。”裴昱瑾能看出来少年的拘谨,后面也是母亲提及了他感兴趣的话题才会让他开怀至此。   “这样,不太好吧,其实我还是挺喜欢和老夫人聊天的。”沈听澜就属于那种后辈里的乖乖仔,不怎么会拒绝长辈的要求。   当然这话也不全是假,荣氏比他先前以为的要好相处很多。   裴昱瑾闻言微微颔首,“殿下随自己心意便好。”   他当然是希望自己喜欢的人能与他最亲近的人友好相处的,若是能够最好,若是不能倒也不必勉强。   府上的膳房已经能够精准把握沈听澜的喜好和相爷的需求了,送来的点心既是合小王爷的口味,配料也健康。   不过考虑到已经用过晚膳了,沈听澜只是一样各吃了一块,然后眼一闭心一横将那两盘糕点推到了裴昱瑾的面前,“本王吃饱了,剩下的你吃吧,别浪费了。”   要不是他都快有双下巴了,他少说也要再吃上两块。   少年的那点小心思全部都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裴昱瑾都不用细想就知道他是在担心什么,但这种时候多半是不能硬劝的,还要讲究说话的艺术。   于是裴相拿起了一块糕点,远远地闻了闻,“御厨的水平是越来越好了,臣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起来了。”   沈听澜听他这么说微微偏过头看了那糕点一眼,咽了咽口水,谁说不是呢,做的这么勾人,简直就是让他长胖的罪魁祸首。   但是他是个极有“恒心”的人,说了不吃那就是不吃。   但这时又听身侧人叹了一口气,“臣是很想尝尝,不过殿下也知道臣的胃不好,林太医交代的过了戌时就不宜饮食了。但臣每样想尝一点,一块糕点的四分之一便可,这剩下的四分之三就要劳烦殿下了。”   裴昱瑾拿了工具,一样糕点取了一块又在每一块上只切了一点点放进口中,剩下的就放进一旁的小碟子里推回给了沈听澜。   其实裴昱瑾本就不是个重口腹之欲的人,再说了,他什么时候这么听林太医的话了,他此举的目的也很明显,不过此刻小王爷陷入了一种吃还是不吃的纠结中,一时还没有发现。   亵渎浪费美食被沈听澜列为人生第一大罪过,于是他并没有纠结太久就以一种勉为其难的表情把那碟点心扒拉到了自己的面前,“行吧,本王就勉强帮你吃了。”   少年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肉眼可见的心情很好,裴昱瑾在一旁看着都愉悦的很。这人浑身上下都没二两肉,明明已经很轻了却还是在乎些有的没的。   偏偏还不让人劝,谁劝他就跟谁急,全然就是个说不得也动不得的小祖宗,除了哄着宠着也没别的办法了。   那天沈听澜多吃了不到两块的糕点,刚好到了一个饱却又不会觉得撑的状态,因为有了一种是在帮别人解决食物的背景滤镜在,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吃太多的负罪感。   还让孟衡去厚赏了御厨和膳房中那些帮厨的孩子们,至于剩下的糕点就留给孟衡和苏秦他们分一分了。   科考的日子在秋日枫叶最红的几天,那天沈听澜都罕见地起了个大早亲自帮迟砚检查了一遍东西看看是不是都带了,虽然知道结局是什么,可他还是克制不住的紧张。   这种紧张倒不是自己要上场的那种,可能更类似于父母送考的担忧,但是出于种种考量小王爷并没有将人送到考场门口,而是将这个光荣且艰巨的任务交给了裴昱瑾。   亲自送老婆去考试,有了爱的加成,迟砚一定可以金榜题名,马到功成的。   而此刻坐在马车里面对着面的两个人却并没有这样好的心情,迟砚是觉得如此重要的日子还要看到裴昱瑾十分晦气,而裴昱瑾则是不分时间点的讨厌对方。   总之是相看两相厌就对了。   沉默了半路,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更是没有看对方,并非刻意回避,只是单纯觉得无话可说。他们唯一的共同话题大概是沈听澜这个人,可是他们又不愿意跟对方提起心中的宝贝,气氛自然是无比沉寂。   知道的是要去考试,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去慷慨就义呢。   不过这种死寂并没有持续到最后,在快到贡院之前裴昱瑾还是开口了,有些话他要提前交代。   作者有话要说:   裴相啊,你舅宠他爸 第81章 投喂   “迟砚, 你有才华本相承认,但有些锋芒收着点,你应该知道什么是投其所好, 这既是建议更是忠告。最重要的是, 不要让他失望。”   这个他, 不用裴昱瑾多说,迟砚也知道指的是谁, 这段时间小王爷有多上心没有人能比他这个当事人还要清楚了。   即便是不为自己, 迟砚也要为能搏那人一笑而竭尽所能。“不必相爷提点这一句,迟某定不会让他失望。”   迟砚抬眸, 眼中既有坚定更有一种对于裴昱瑾的挑衅, “相爷,用不了多久,我就能与你同台竞争了, 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论傲气, 迟砚从来都不输给任何人, 他等着一天很久了。   少年人说话容易冲动, 对未来也总有一种过高的期许,裴昱瑾倒不见得真的会与他计较太多, 只是问了一句, “这般自信?”   这话既是在问他有信心能在科考搏个好前程, 更是在问他能与自己争抢沈听澜。   迟砚听懂了他的话里有话却并没有直接回应, 在一切未有定论之前言语都显得太过苍白, 刚刚那一句已经足够表明立场,他不需要靠这个来争面子。   所以他只说了一句, “劳相爷帮迟某带句话给殿下。”   “说。”裴昱瑾背靠在车厢上并不好奇他要说的是什么, 无非就是些保证, 没意思的很。   迟砚的手已经撩起了车帘,只抛下了一句就跳下去了,“劳您告诉他,迟某心悦于他。”   迟砚在人前很少笑,可此刻他的笑声透过厚厚的车帘清晰明确地传到了裴昱瑾的耳中,一只杯子就这么应声而碎,带起掌心的几缕鲜红。   但裴昱瑾的面上并没有怒意,相反唇角还有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上扬,就是这份笑中带了很罕见的狠厉。   不过他并没有下车,省的那些喜欢钻营的会错了意,影响科考的公正性,他们此番出行选的马车也没有相府的标识,除了一个面生的马夫就再没有旁的随从了。   而等他回府的时候,沈听澜竟是坐在他的屋中,手里捧了个暖炉思绪早不知道飘到哪里去,连他进来都没听到。   小王爷是在发呆,在想等迟砚金榜题名之后剧情应该会像坐了火箭一般的突飞猛进了。   等人都走到他面前了才懵懵的抬头,一副没有完全回神的模样。   等思绪回笼想要去问问他迟砚的时候目光又被那滴答滴答往下落的鲜红色液体给勾走了,一下子就把原本要问的事情全部抛诸脑后了。   “手怎么伤了,血就这么往下滴,你都不知道要包扎一下的吗?”沈听澜猛地一下子站起身,还是扶住了桌延才扛过了眼前一黑的晕眩。   裴昱瑾见状伸手要扶,倒是正好被他握住了手腕。沈听澜抓住那只还在往下滴血手举到了眼皮子底下,原本光洁的掌心有两三处纵横的口子,划得还很深。   “这怎么弄的,别说是摔的,摔不成这样的。”沈听澜抬眼凶巴巴地问他,用一种就像是别人弄坏了属于他的东西一般的质问口吻。   裴昱瑾原本想说的说辞都被对方提前否决了,瞎话也不是那么好编的,少年是越来越不好糊弄了,“被子碎了,不小心划伤的。”   这既是实话却又不完全是实话,杯子碎了也不可能溅到手上还造成这么深的伤口,除非是在手里碎的,可是在手里碎的这质量也太差了吧!   好在沈听澜的关注点并没有完全放在原因上,他问只是想知道是被什么东西伤着了,怕不干净容易发炎,知道是杯子后就拉着人在桌边坐下了。   “你这里有没有医药箱,我给你包扎一下。”都是些皮外伤,看位置伤不到筋骨,倒也不是特别严重。   “有,臣去拿。”听他这般问无奈,裴昱瑾就准备起身去找给他,但他刚有想要动的趋势就被身旁站着的人用手按在了肩上。   那双手明明没用什么力气,可裴昱瑾就顺着他的意思没再动。   “坐好,把手放在桌上,别动了,你说在哪我去拿就行了。”沈听澜对这个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的人是既生气又无奈。   原本多完美的一双手啊,这要是留下什么疤痕那真是天大的罪过。当然他心疼的也绝对不仅仅是这一双手,伤口这样深又流了那么多血,肯定很疼。   裴昱瑾说了具体的地方,他房间的布局本就简单,沈听澜几乎是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   这医药箱里的东西备得很齐,小王爷刚打开的时候都有些惊讶,明明府上有请府医,为何还要备着这些?   但这个疑问沈听澜并没有问出口,他把药箱打开,从里面取出了金疮药和纱布,古代没有消毒酒精,若是直接用酒可能又会太痛。   所以他先是用之前煮沸过已经凉掉的水清洗了一下他的伤口然后又让人取了一小壶酒,倒了一点在小碟子里,“我要用酒给伤口消消毒,不往上倒,就是用纱布蘸着擦一下,要是疼的话你告诉我。”   少年蹙着眉很严肃地在同他说话,其实这不过就是些小伤,放在战场上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裴家的儿郎哪里有怕疼的呢!   但他这样眼里心里都只看得见自己的模样让裴昱瑾的心口暖意横生,觉得偶尔不那么逞强也不是一件坏事,“好,那便劳烦殿下轻些。”   “嗯。”沈听澜绷紧了面部,低下头去给他处理伤口,用纱布擦拭几下就抬头看他两眼,见他面上没有痛色后才放心地继续下去。   处理完伤口,上药,包好。   大概是因为经验不足又或者是手不够灵巧的缘故,明明只是一个小伤却被他包的里三层外三层,厚厚的都不太能动弹,还有些丑,说句不好听的话,有些像白色的猪蹄。   包完后小王爷自己都面露嫌弃,“要不,还是让太医来重新给你包一下吧!”   术业有专攻,果然没有金刚钻就不该揽瓷器活,有些丢脸!!!   但裴昱瑾却是很快地收回了手,躲过了他要来拆纱布的动作,“不用再劳烦林太医来一趟了,臣觉得这样就很好。”   虽然跟美观是一点都不沾边,但这是他亲手包扎的,这份心意是旁人远远比不了的。   虽然沈听澜还是觉得这个有损裴相英明神武的形象,不过既然对方都这样的尊重他的劳动成果,那小王爷当然也不是非拆不可的。   一直到快要用晚膳的时候沈听澜都没想起来他原本是要问问迟砚的,当然到了晚膳的时候也没想到,因为又有新的问题出现了。   裴昱瑾伤的是右手又被他包成了那幅样子,筷子是肯定拿不了,这如何吃饭就成了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看着满桌子的菜又看看了裴昱瑾的右手,沈听澜陷入了沉思,这总不能自己吃饭让对方看着吧!   而裴相一贯也是个会以退为进的,他看出了沈听澜的纠结,“殿下用膳吧,臣等会儿让膳房准备一碗粥,粥用汤匙便可,左手就行。”   听见这么个提议,沈听澜的眼睛都亮了,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呢。不过裴昱瑾这手目测一两天的也好不了,也不能顿顿都用粥凑活呀,这也太没营养了。   但是……   当然他这个但是也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孟衡又在他旁边多了两句嘴,“奴婢前些日子听林太医说过相爷胃疾严重,不宜多喝粥。”   孟衡这么说沈听澜隐约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个说法,并不是喝粥养胃来着。罢了罢了,谁让他心地善良见不得“人间疾苦”呢!   “嗯,你先出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小天使沈听澜把孟衡打发出去后拿起了裴昱瑾手边的筷子,“来吧,咱们吃饭吧。”   裴相显然是一下子还没能很好地跟上他的脑回路,吃饭?怎么吃?   而沈听澜很快就用行动告诉他该怎么吃了,“想要哪道菜告诉本王就行,今日本王伺候你用膳,就当是日行一善了。”   少年把筷子举到面前一双眼睛盯着桌上的膳食,准备着这人要什么他就第一时间去夹。   这样子可爱的很,裴昱瑾用还完好的左手轻轻点了点离他比较近的一道菜。   沈听澜看见了就站起身夹了一小口的量送到了他的唇边。   唇边???   这下轮到裴昱瑾愣住了,他原本以为少年至多就是将菜夹进他的碗中放在汤匙里让他自己吃,全然是没料到这人会选择这样一步到位的方式,也算意外之喜。   “张口啊,不吃吗?”沈听澜到底不是伺候人的料,举了没一会儿就觉得手酸,这人愣着做什么呢,吃饭还不专心?   裴昱瑾很快回神,将菜接下顺便还咬住了少年喂菜的筷子尖,沈听澜轻轻抽的时候还没能顺利抽走,“松口,你是属狗的不成!”   裴昱瑾放开那双筷子,咀嚼了一下口中的菜肴,做的不错,明天给他们俸禄翻倍。   当然裴相也没有只顾着自己,没让沈听澜喂两口就让他自己先吃了,小王爷也确实是有些饿了就没有同他推辞但也不全是自己吃让对方看着,他觉得好吃的东西还会多夹两筷子喂给对方,有好几次都忘记换筷子了。   这顿饭吃的挺久的,孟衡在外面都等得着急了,但是里面两位吵吵闹闹的应该是挺开心的,尤其是裴昱瑾,说不定都在想着干脆把右手废了,一辈子都过这种有人投喂的幸福日子了。   任务完成了,沈听澜就回自己院子里了,临走前都没有一个字是提到迟砚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本轮一号助攻孟衡,最佳助攻......迟砚   迟某人:小丑竟是我自己 第82章 放榜   晚上沈听澜躺在床上的时候才察觉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刚刚他与裴昱瑾的相处好像太过自然,给对方投喂这件事情也不知为什么会如此的顺理成章。   但按理来说,这是不应该的。   小王爷翻了个身, 把脸埋进了枕头里又裹着被子来回翻滚了几下, 仍旧觉得那种诡异感一直在他身边环绕, 挥之不去。   裴昱瑾这个人,以及他与这个人的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完全占据了沈听澜的心神, 让他既是苦恼又觉得心焦。   可即便如此, 珩王殿下还是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兢兢业业地扮演好了他“饲养员”的身份,耐心投喂, 像动物园里为国宝操碎了心的奶妈。   裴昱瑾手上的伤虽然看上去深, 当时又是鲜血淋漓的瞧着很严重,可实际上几天应当就可以活动自如了,可是他硬是说手疼让沈听澜投喂了许多天, 一直到迟砚考完回来, 还在他面前表演了一番。   迟砚那顿饭吃的是面无表情, 沈听澜好几次都想撂筷子说一句要不你来, 毕竟人家两人才是正经官配,自己这样好像是有些多余。   而在那顿饭后的第二天裴相就表示自己手好了, 凡事可以亲力亲为了。   果然, 是怕对方吃醋吧!你个三心二意的坏男人!   不过真相肯定不能是沈听澜臆想中的那样, 裴昱瑾打心底里是想要继续这样的生活, 可是前些日子元帝看见他的手都亲自过问了, 总不能一直装下去。   而在那之后沈听澜是真实感受到了剧情的推进,因为裴昱瑾在来他这里用膳的时候竟然带上了迟砚!!!   看来自己离功成身退的那一日也不远了。   他在这里喜忧参半地寝食难安, 一点都不知道他以为会相亲相爱的两个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多么地暗潮汹涌, 恨不得你死我活。   科举放榜的那天, 迟砚当着裴昱瑾的面邀请沈听澜与他同去,小王爷并没有拒绝,因为在原剧情线里迟砚必然榜上有名,去凑凑这榜首的热闹,沾沾喜气也没什么不好。   “相爷要一起吗?”迟砚罕见地对着裴昱瑾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就是这笑意不达眼底,显出几分凉意。   这几日裴昱瑾故意让他看到沈听澜对他多有关怀,体贴。   不就是膈应人吗,谁还不会了!!!   “去,怎么不去。”看榜必然人山人海热闹得很,裴昱瑾怕沈听澜被挤着伤着,自然是要寸步不离地护着。   “好,请。”迟砚点了点头退开半步,示意他走前面,而裴昱瑾也不推辞,拉过沈听澜的袖袍就越过了迟砚。一直到被牵着走出了好远,沈听澜才发觉裴昱瑾这是不是牵错人?   怎么拉着他在前面走得飞快,一点都不顾及跟在后面的迟砚。   迟砚就不紧不慢的在他们身后走着,神色镇定自若,裴昱瑾此举未免有些幼稚,今日是他的好日子,他还不至于这点度量都没有。   写满名单的榜是黄底的,远远望去一下子就能看见,即便不看榜,看那下面围着的里三层外三层乌泱泱的一片人,也能知道自己这是来对地方了。   人是肉眼可见的多,爱热闹但又不想因为这副脆皮身体而成为热闹的沈小王爷默默地后退了两步,转头看向身侧的裴昱瑾,“相爷个高能看见那上面的名字吗?就看第一列应当能找到。”   这样的距离和那本就不算大的字,只怕是不光要个子高还要视力足够好才行。   “殿下竟是这般看好他!”直接就是要在第一列找,能上这张榜已然是天下无数学子寒窗十载的梦想。迟砚虽然有才但放眼天下卧虎藏龙,他未必就能名列前茅。   “听皇兄说你对他的才华也是认可的,本王这是相信你的眼光。”裴昱瑾在元帝面前给迟砚铺路的事情虽然这人不说可他还是有渠道能打听到的。   在裴昱瑾的角度确实是能看见榜上有哪些名字,不过他瞥了一眼抱臂站在一侧的迟砚,这人倒是不急,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半点情绪都没有外泄。   “臣眼拙,不太看得清。”   “这样啊,那……”   “苏墨,今年的会元竟然是苏墨。”   但还没等沈听澜说话前面就有几个学子交谈开了,这头名竟然不是迟砚的?   小王爷的惊诧几乎是写在眼睛里的,他转头去看迟砚的时候也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不自然,全场大概就裴昱瑾最淡定了。   怎么会呢,不应该啊,剧情里明明就清楚地写着近十年来连中三元的只有裴昱瑾和迟砚二人,更加佐证了他们是天作之合。   沈听澜想不通,他轻轻用手肘碰了碰裴昱瑾很小声地问了一句,“这个叫苏墨的是什么来头啊,你认识吗?”   “苏执的孙子,见过几面,不熟。”全上京城除了傅筠怕是也没有与他相熟的了。   苏执?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啊,他好像,“苏执,苏阁老?”沈听澜努力回忆了一下可算是想起来苏执是哪位了。   沈听澜这一嗓子没收着声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他当即噤声,略过这个话题,“那榜上有迟砚的名字吗?”   “有,排在第二个呢,必然也是会有大好前程,羡煞旁人。”搭话的是站在前面的大哥,一脸的羡慕和佩服。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后,沈听澜道了声谢就将站在他左右两侧的人拉走了。   回去的路上他见迟砚兴致不高还安慰了两句,“这还没到殿试,能获得皇兄的赏识被点做状元郎,那才是真正的无上荣光。”   这话也不完全是在安慰他,连中三元里含金量最高的必然是属最后这个的。   但迟砚显然并没有被宽慰到,他只是点了点头没有答话。其实他真正在意的不是名次,只要能入殿试就都可。   不过当年名满上京的裴相不仅在十八岁那年高中,更是连中三元,是天恒开国以来的第一人,他真正不接受的是这种逊色于旁人的落差感,更何况还是在心上人的面前。   “牧云让殿下失望了。”他垂首掩去眼底的落寞之色。   原来这就是学霸吗,不考第一就是失败的。虽然沈听澜可能不太理解他们对于成功的定义,但这丝毫都不妨碍他给对方喂心灵鸡汤。   “不会,本王觉得你已经很棒了,天恒上下那么多学子,你能考成这样足够证明你的实力了,排位本就带有主考官的个人情感偏向,可能苏墨和他眼缘就判了第一,这并不能说你就不够优秀对不对,后面还有殿试,放平心态,本王相信你。”   沈听澜这几句话对迟砚来说比什么都好用,只是他还抽空瞥了裴昱瑾一眼,那一眼有些不甘心却又无能为力。   就是这一眼对视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其中的意思,只是裴昱瑾并没有显出任何的高傲,客观来说沈佑彦刚刚说得没错,这并不能证明迟砚就不如他。   而沈听澜也从这对视中察觉出了些什么,“你不必一定要与他相较,他这种情况可遇而不可求,不用太放在心上。”   他这话虽是在宽慰迟砚,可其中对于裴昱瑾的赞赏之意还是太明显了。不过他很快就岔开了话题,没有再去在意迟砚的情绪,他想主角受总不至于这么点连挫折都算不上的事情耿耿于怀。   “你说苏墨独占鳌头,这其中有没有什么暗箱操作?”也不是小王爷想以恶意来揣测他人,只是他实在想不明白是什么改变了既定的剧情线,让原本属于迟砚的主角光环加到了别人身上。   苏墨的爷爷苏执在朝中颇有影响力,未必不会有人看菜下碟,故意偏袒。   “概率很小,今年的主考官文岳在朝中从不曲意逢迎,不太可能会借着这件事讨好苏执,况且苏家世代书香,我虽与苏墨不熟却也知道他有些才名,不是个绣花枕头。”   听裴昱瑾这么说,沈听澜罕见地羞红了脸,是他想多了,一时情绪有些激动下意识地揉了揉心口,这里太过喧闹,他的心跳有些杂乱。   而他这一无意识的动作却是吓坏了身侧的两个人,原本淡漠的神情一下子都变得紧张了起来,“殿下可是身体不适?”   裴昱瑾是直接伸手去扶,而迟砚虽然没动,可面上担忧的表情却是做不得假。   沈听澜也是没料到这两人的反应会这么大,“没事,只是这里有些吵闹,本王心口一直有些闷,可能是刚刚人太多了,不太舒服。”   他这解释虽然没什么说服力但却没人同他较真,“殿下若是真想知道为何苏墨是第一而迟砚是第二,不妨去陛下那儿将文大人召去,一问便知,莫要再胡思乱想,损耗心神了。”   若是旁人肯定是没有这种直接当面询问主考官的机会,可沈听澜不一样,他背靠元帝,自然是无论想知道什么都不会有困难。   若是疑问得不到解决,小王爷觉得自己怕是今晚睡不着了,所以他认可了裴昱瑾的提议,并且是与他现在立刻马上就进宫。   于是迟砚又一次目送着他们远去,眸光清冷,深不见底。   等过了街市上人最多的那一段路后,裴昱瑾弯腰将沈听澜抱了起来拥进怀中,此地离宫门还有一段距离,走着去对于沈听澜的身体状况来说还是有些太勉强了,考虑到少年面皮薄,他还是刻意等人少了才这么做的。   除了凌空的瞬间,沈听澜因为没有准备好而直接慌乱地搂住对方脖子以外,倒是没有过多的挣扎,大概是由于他近来被裴昱瑾抱过不止一次的缘故吧,真的是习以为常了。   裴氏代步工具,又稳又舒服,坐过的都说好。   而怀中人乖巧听话的模样无疑是让裴相心情大好,那走起路来真叫大步流星,只是他们这样走在宫道上还是太过显眼,引得无数的小太监小宫女们偷偷打量。   怎么说呢,珩王殿下觉得自己像极了一只在动物园里要被游客观赏逗弄的小猴子,估计还是品种稀奇,很少见的那种,谁路过都要瞅两眼。   如何能不多看两眼呢,这可是一直冷脸没什么情绪的裴相,竟然会这样小心翼翼地抱人,真的是惊悚万分!!!   “都到宫里了,要不你放我下来自己走?”沈听澜轻轻拍了拍裴昱瑾的肩膀,示意对方把自己放下来,这样的影响太不好了,宫里本就是个是非多的地方,今日一过这场面还不知道要被传成什么样了,保守估计得有十个版本往上。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会有什么版本呢…… 第83章 私心   不过裴昱瑾并未多理会小王爷的要求, 还是快到元帝的殿宇前才把人放下来。这一路走得招摇,该看见不该看见的人是都看了个全貌,估计是能被当做茶余饭后的闲话, 提及许久。   沈听澜双脚沾地后理了理衣袍, 也是不想多说他什么, 反正说了也不听,这人是我行我素惯了的。   这二位来, 门口的小太监也不敢拦着, 只能是小跑着先进去通报一声,彼时元帝正在看奏疏, 听到他们来还有些奇怪。   今日旬休, 也就只有他这个天下之主还要苦命地批奏折,好不容易得了休息的相爷进宫是要做什么,还带着他家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小赖皮。   多半是没什么好事!!!   不过虽然心里这么想, 可在远远听到沈听澜扯着嗓子喊皇兄的声音时元帝的唇边还是溢出了一抹笑意。   小王爷也有段日子没见到哥哥了, 倒不是平时不想, 只是多半还是因为懒得出门, 进趟宫挺麻烦的,皇兄若是想他了自然是会来相府看他的。   这才是真正的被偏爱的才有恃无恐, 元帝在他心目中与其说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不如说是从小陪他长大, 对他包容万分, 又很好说话的亲兄长。   “过来坐。”沈云逸用眼神瞥过身侧的位置, 示意沈听澜过来。   他身侧空出来的可是一半龙椅,这哪是旁人想坐就能坐的, 帝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但沈听澜正是因为没有非分之想, 不去思虑那么多才显得更加从容, 元帝让他过去那他就过去了,不仅过去还稳稳落座,感受了一下龙椅的舒适度,甚至小声抱怨,“皇兄,这也太硬了,坐着一点都不舒服,怎么不让人加张软垫,硌得慌。”   比他在相府躺的那张软塌可差远了。   元帝闻言笑着敲了敲他的脑壳,并不觉得他僭越,“你啊,朕日夜勤勉,哪能与你一般,样样都要舒服,半点苦都吃不得,养的这样娇气,除了朕谁还能一辈子这样惯着你啊!”   沈云逸勤政爱民为的可不仅仅是天下,也为了能让他最亲近最疼爱的弟弟一辈子富贵荣华,做个吃喝不愁的闲散王爷。   沈听澜捂住脑门揉了揉,元帝手上没用几分力道,可小王爷还是委屈巴巴地盯着他喊疼,然后抱着他的胳膊,一脸傲娇,“有皇兄撑腰,本王才不稀罕其他人呢!”   抱住本朝最粗的胳膊,珩王殿下觉得自己可以在天恒横着走。   他这副小模样属实有趣,逗得元帝开怀大笑,笑完还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那可不行,朕不能日日看着你,将来总有一日要有一个人代替朕知暖知寒地宠着你,爱着你,如此,朕才能放心。”   元帝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阶下站着的人,看来裴卿并不如他所想的那样成功,很显然是还没能把他家佑彦拐走。   “你难得主动来找朕,所为何事啊!”笑过闹过元帝就把话题绕回到了正事儿上,他可不会信这个小骗子说是想他了这种哄他的鬼话。   而沈听澜也聪明地没有接话,把头偏向一边,将话语权交给了裴昱瑾。   裴昱瑾知道他的意思,当即又上前了一步,“刚刚殿下与臣去看了今年会试的榜单,会元是苏阁老的爱孙,陛下知道臣素来惜才,不知可否看一眼他的策论。”   贸然询问主考官未免不妥,或许本来就是迟砚技不如人也尤未可知,总还是要先看过苏墨的卷子才能公允评判。   按照常理来说,主考官判完卷定过名次后是会将名单连同卷子一起呈递给君王过目的,不过历代都是看过便算批准,因为毕竟还有殿试,日理万机的皇帝不会认真去看每一份策论的。   今年元帝也没有例外,只是粗略地扫了两眼,看见了迟砚的名字却并没有去看卷子,但这会元苏墨的策论他特意抽出来看过,见解独到,确实不错。   裴昱瑾的要求并不算过分,身为百官之首,这些人将来都会是他的同僚下属,他想提前看看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这么急着赶来要看未免有些太不像他了。   不过等元帝转头看到身侧一会儿抬头看屋顶,一会儿又低头看脚下的沈听澜的时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多半是他这个弟弟想看,只怕想看的也不止苏墨那一篇,横竖也不是什么机要的东西,想看那便看吧,元帝在遇上沈听澜的事情上一向是没什么原则可言的,“杜峰,去将苏墨并迟砚的策论一起取来。”   御前总管太监的办事效率那是一流的,没过一会儿功夫,两份策略就都被放到了元帝的龙案上,为了保证科举的公平性,所有呈现在考官眼前的卷子都是经过誊抄的,所以两份策论上的字迹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这也从侧面证明主考在判卷时不太可能带有私人情感。   因为元帝先前已经看过了苏墨的,所以此刻他拿起了迟砚的策论开始从头看,让杜峰将另一份递给了裴昱瑾。   沈听澜虽然觉得古人写东西既文绉绉的还十分艰涩难懂,可此刻还是偏着脑袋凑到元帝跟前与他一起看着眼前薄薄的纸张。   说句实话,他不太能看得懂,还是系统在脑海里一句一句将古文言翻译成了通俗易懂的大白话给他听。   迟砚这篇策论与他先前的那些相比,言辞已经收敛了许多,至少元帝此刻读来没有第一次时那种怒火攻心,想把人拖出去砍了的冲动了。   不过即便言辞不那么犀利,他的思想还是能清晰深刻地透过纸张墨痕传递给阅卷者,策论不用读完元帝的心里就已经分出高下了,而沈听澜心底也是在不停地哇塞,他不知道要怎么夸,只能说不愧是主角,看问题的角度就是与众不同。   而裴昱瑾那边一目十行大致地看完了苏墨的这篇文章,中规中矩,迎合上意,逻辑清晰能自洽,可以被划到上等,可是还是不够出彩,不足以夺魁。他见识过迟砚的文字,那样的才是真正能与人思想产生摩擦,有深度有意义的见解。   很显然,元帝也是这么想的,“杜峰,传文岳进宫,朕有话要问他。”   两份策论的思维深度天差地别,根本就不能用主考官的偏好来解释。不过元帝对于文岳还是倚重信任的,所以才让人叫他来给他个解释的机会。   文大人进宫的速度很快,沈听澜一碟子瓜子还没嗑完呢人都到了。这有外人在他就不方便继续在龙椅上坐着了,更何况这龙椅硬邦邦的一点都不舒服。   于是他下去站到了裴昱瑾的身侧,手里还握着一小把瓜子,怕他累着了裴相还特意站在他身后方便他靠着。   见他们这般,元帝原本想让人搬个软凳进来的话都没说出口,这样也挺好的。   “臣文岳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文岳进门先是跪地行礼,一开始都没看见站在侧边的沈听澜和裴昱瑾,等看到后又都见了礼。   “文爱卿平身,不必多礼,朕找你来只是想问问你觉得苏墨的策论有何处特别,能被评为第一。”元帝并没有一上来就责问,他还想听听文岳的说法。   文岳瞥了一眼元帝手上的那张策论,余光又扫过裴昱瑾手里还捏着的,心下大致是清楚元帝为什么会召见了,于是刚刚才站起身的人又笔直地跪了下去。   “苏墨的策论确实有可取之处但算不得特别。”他抬首看向元帝,言语间并没有怯意亦或是遮掩。   “哦,既如此那文爱卿为什么会将这篇文章断为第一,是今科举子大都平平,无人能出他之右了吗?”沈云逸好似并不奇怪文岳会说出这样的话,他这个臣子为人刚直并不会为利益所驱,这背后一定有原因。   “非也,会试中有一名学子名迟砚,臣以为其有大才,堪为榜首。”文岳在第一次阅卷的时候就为迟砚独到的见解所折服,只是,说到底他还是被私心左右,牵绊住了。   “那你为何这样排序?”问出这话的是一直站在旁边听着的沈听澜,文岳既承认迟砚的才华,那就说明迟砚的文字是能打动主考官的。   文岳并没有回应珩王的问题,而是以首触地请罪道,“臣有负陛下圣恩,请陛下降罪。”   听见这句话元帝的神色也变得阴沉许多,科举舞弊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有志有才之士是国之栋梁,唯有公平公正地取士才是国家稳固的根本。   “这件事有苏执的手笔在吗?”元帝并没有第一时间降罪,受益者是苏家人,那苏家多半也不清白,只是苏阁老在朝中一直风评尚佳,识时务知进退,不像是会为了后辈而自毁清名的人。   更何况苏墨的才华即便不算最为出挑也能算是上乘。   文岳听帝王这么问猛地抬首解释道,“此事是臣一时想岔了,苏公子只是恰巧该为第二,并非是苏阁老的授意。”   恰巧?   也是,文岳在阅卷时并不可能事先知道哪张卷子是哪个人的,如何就能够做到精准定位帮苏墨夺魁。   “那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小王爷觉得他是真的不太懂这些文官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绕来绕去说了半天了也没把话说清楚。   而裴昱瑾站在一边听着似乎是抓住了什么关键词,有种灵光一现的感觉,“你说恰巧,你是先前认识迟砚,不,换个说法,是熟悉迟砚写策论的风格,知道是他,所以并不想让他夺魁吗?” 第84章 旧案   文岳听了这话却是罕见地沉默了片刻, 就是这片刻的时间让在场的几人心中大致有了答案。   “臣并不认识迟砚,但是他构思的框架,对于文字的运用方式臣太过熟悉。”文岳在说这话的时候好像陷入了一种回忆。   “熟悉?可是迟砚刚进京没有多久而文大人是京官, 不对, 你说了你不认识他, 那让你熟悉的人是谁?”   沈听澜一下子想到了在现世听过的欧阳修与苏轼当初会试的故事,不过这种可能性很快就被他排除了, 文岳在朝中孑然一身, 没有要扶持的后辈,自然就没有避嫌一说。   “说说看, 朕也想听听是谁能让一向公正严明, 刚直不阿的文卿用仕途来赌。”这事情背后似乎是有隐情,元帝自然是要追根究底,找出真相的。   “当年臣与一人同窗数年, 引为知己, 他的行文脉络写作方式都与迟砚极为相似, 臣的那位挚友叫迟颂。”文岳在说这话的时候垂在身侧的手攥得紧紧的, 情绪也有些外露,极不稳定。   迟颂, 迟砚, 两人都姓迟还那么像, 很难不让人多想。不过最近系统似乎是活泼的过分, 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迟颂是迟砚的父亲, 是尧启二十六年的举子】   尧启是先帝在位时的年号,尧启二十六年大约是十一年前的时候, 那时候元帝刚被封为太子, 所以他对那一届的科举记忆犹新。   更何况迟颂在当年并不算寂寂无名, 那一科的会试魁首正是迟颂,只是可惜当年并没有能在殿试上看见他的身影。   这么多年过去了,元帝对这个名字还有些残存的印象算是被文岳的话给彻底唤醒了。但到底时隔太久他当年年纪也尚轻对很多细节都记不清楚了。   “朕记得当初会试名单公布后,相隔十日是殿试,可是迟颂却在这十日内因病暴毙,父皇当初看过他的策论,赞不绝口,后来还感叹过天妒英才。”   听到这样的话文岳面上最后的一丝平静也被撕裂,“不,他不是因病去世的。当初我与迟兄朝夕相对,虽同是文人可迟兄每日晨起读书前都会在院中稍做活动,他的身体状况一直很好也没有旧疾,不可能那么巧就在那段时日内突然暴毙。”   后来文岳为官后也尝试着要去探寻真相,可是他找不到任何哪怕一点点的蛛丝马迹。迟颂死前是一介布衣,他的死是天灾还是人祸根本就无人在意,但文岳人微言轻,孤立无援,真相也就无处可寻。   是以这就成了一桩陈年旧案,无人提起,被掩埋在时光的灰尘里,只有那些见过或交往过那个踌躇满志,心怀天下的人才会在心中留下些许不甘。   “你的意思是他是被人害死的?”沈听澜这会儿已经靠在了裴昱瑾的身上,用一种极其舒适的姿态站着。   “是,迟兄之死背后必有隐情。”这也是他多年来不与人结交孑然一身的原因,朝中多权贵,当初未必没有他们的推波助澜,他不屑与这些人虚与委蛇,负了与迟颂相识一场的情谊。   “文大人入朝为官不是一日两日了,有这样的怀疑为何不早日说。”裴昱瑾的手悄悄环过沈听澜的腰,虚虚的搂住让他靠得更舒服些,然后才抬头问了这么一句。   其实无论是按年龄还是按资历这话都轮不到裴相来问,可谁让他是百官之首,地位超然呢。   “时过境迁,当年先帝偏袒氏族宗亲,他怎么可能会为一个逝者去跟那些还有利用价值的人撕破脸皮。陛下,臣等是有自知之明的。”文岳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有太多的悲凉,先帝不是一个昏君却也着实算不得清明。   “放肆,文岳,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敢在朕面前胡言乱语,妄言先帝。”砰的一声,元帝拍案而起,给沈听澜吓得一哆嗦。   啧,皇兄发火还是这么毫无预兆,说变脸就变脸,而他身后站着的裴昱瑾也是一脸的平静,显然是看的够多,已经习惯了。   至于被发火的对象,此刻跪的笔直,面上毫无惧意,大有一种今日就算死也要给他兄弟讨个公道的架势。   不得不说有些同窗之情,同袍之义是真的感人。   而元帝此刻也是进退两难,人命关天的大事既然已经捅到了他的面前那就不能不查,可若是真牵扯到前朝尤其是先帝所信赖倚重的人那又会是一种极大的麻烦。   所以沈云逸看了裴昱瑾一眼,眼神中传递出来的意思大概是想让他赶紧递个台阶,而裴相能独得圣心数年,当然是懂得帝王那些未说出口的意思。   “文大人,你所言之事暂且不谈,这与你故意给迟砚判第二名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总不能因为当初父亲因为得了这会元之名而亡所以怕儿子也重蹈覆辙吧。   文岳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开口时也没有刚刚那么激动了,“裴相是否关注过,科举每三年一届,先帝在世时,十几届科举会试的头名,无一不出自世家,唯一的那个例外就是迟颂。”   可这唯一的例外也没有机会站到皇帝面前去争取状元的名头。   “那你是怎么确定那张卷子是迟砚的呢?”科举为了公平所做的措施很多,沈听澜觉得他还是想不通。   “回殿下的话,臣并没有十分的把握,但臣一直都有私下里关注过这个孩子,知道他是今科举子,您若是见过当年迟兄的文字可能就会明白了。”   迟砚家中的书籍很多,而迟父当年留下的手稿更多,他们的写作方式简直就是一脉相承。   “所以文卿是怕迟砚步了当年迟颂的后尘,成为一些人的眼中钉才刻意压低他的名次?”元帝这话不算是个问句。   “是,臣怕这孩子太过出彩,所以故意将一二两名颠倒,但他的才华不逊其父。陛下,臣恳请陛下为当年案情做主,还逝者一个公道。”解释清楚这一切后,文岳再度叩首,额头重重地撞在光滑的地面上,碰撞的声音听着就疼。   见过不识时务的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话题本都被岔开了他还要再引回来。   “文爱卿,这件事容后再议,你先退下吧。”元帝的声音里暗含警告,提醒他适可而止。   “陛下……”文岳抬头,显然是还想在说些什么,这容后再议又是要等到哪一天才能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沈听澜站在一侧偷偷瞧了瞧他家皇兄越发阴沉的脸色,觉得这时候要是还不赶紧把人带走,一个不好可能真就成死谏,还是死的透透的那种。   “文大人,你先下去吧,皇兄既说了容后再议那就肯定会给你个答复的,不要心急,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又何必急于这一时三刻的呢!”沈听澜好言相劝,又在元帝看不到的角度用口型比了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也正是这最后一句劝服了文岳,是啊,若是连他也不在了,这世上记得迟兄的人就更少了。想通之后文岳又磕了一个头,“臣告退。”   等人彻底退出殿后元帝将桌上的东西悉数拂到了地上,沈听澜跟裴昱瑾对视一眼,知道这是火还没发完的意思。   于是小王爷又支棱起了一个职业假笑凑到了哥哥身边在他背后摸了摸,像极了是在给自家的猫猫狗狗顺毛,也就是沈听澜才敢这么的上下其手,狮子嘴边拔毛。   “好了,别动了。”元帝转身捉住了沈佑彦那双不算多老实的手。   小王爷乖乖束手就擒不再乱动,站到了一边,都说伴君如伴虎,虽然他这个哥哥在他面前像个大猫猫一样温顺,但本质到底还是老虎,沈听澜也不敢蹦跶地太欢。   “依你之见,此事当如何?”元帝开口,虽然没有带上姓名,可沈听澜却知道这绝对不是在跟自己说话,于是也追随着哥哥的目光望向了裴昱瑾,等他给个答案。   “陈年旧事,牵扯太多,不宜操之过急。不过,也不失为一个好由头。”   这打的是什么哑谜,什么由头,沈听澜觉得自己听得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云,但反观元帝却是若有所思的点头,想来不仅是听懂了还予以了赞同。   “杜峰,传朕口谕,此次会试名次有误,着礼部将一二名顺序对换,重新张榜告示天下。”   不是说十几届科举的头名没有寒门吗,那便从这一届开始破例,相府戒备森严,总不会有人胆子大到敢在那里动手,再说迟砚夺魁实至名归。   这几十年的科举史上几乎从没有过张榜后再改的先例,元帝此番特例对某些人来说未尝不是一种敲打。   这样,迟砚拿下会元的名头,也算是回归了原剧情线,只是沈听澜总还是直觉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不到一个时辰,会试通过者的榜单便有所替换,眼尖的一下子就找到了不同之处,一时间市井上议论纷纷,都在讨论着迟砚这个名字,而苏府庆贺的晚宴也还没备下。   迟砚回府后把自己关在房中许久,虽然殿下说不在意可他自己总是过不了心底的槛,许是因为先前真的对自己太过自信了,所以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这样的落差。   而听到榜单更换,他成为榜首的消息时迟砚几乎是下意识地觉得这是殿下的偏爱,毕竟这张榜更换在珩王进宫后,而以元帝对珩王的宠爱程度,未必没有可能是珩王的只言片语影响力陛下的裁断。   连迟砚都这么想,更不必提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迟砚:他好爱我   裴相:少自作多情! 第85章 试探   苏家下人将这个消息告诉主家的时候, 苏阁老刚夸完小孙子,苏氏书香门第,代代读书人, 几乎人人入仕, 但这夺魁却是罕见, 可以说是光耀门楣。   毕竟能在会试大出风头就意味着能多一分让陛下提前记住的可能性,苏家已经许久没有出过状元了, 或许今年能一偿夙愿也未可知。   苏府上下原是一片欢腾, 苏母甚至都已经提前着手准备庆功宴的名单了。此刻忽然传来苏墨由第一变为第二的消息就像是往沸水中投了一块冰块,那一瞬间有炸裂的清脆声, 最终却又归于平静。   榜单更换的背后是圣意, 无论是何原因他们都只有接受的份,而且苏执很清楚这换得不仅仅是会试的名次,圣上既然会在已经张榜告知天下后重新更换那就意味着苏墨在他看来当不得魁首。   苏氏想再出一位状元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父亲, 儿子听闻这榜单更换是因为裴相和珩王进宫面圣, 许是他们说了些什么才动摇了圣心。”苏季延是苏墨之父, 苏执之子, 官拜刑部侍郎,虽然实权未必有多少但在朝中人脉很广, 什么消息都能探听到一些。   “陛下怎可如此昏聩, 听信他人谗言, 轻易……”苏母站在一旁有些忿忿不平, 但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住口, 今上岂是汝等无知蠢妇可以议论的,回自己屋里静思己过, 一旬不得出。”在家中一向和颜悦色的苏阁老难得的沉下了脸, 大动肝火。   隔墙有耳, 这天子脚下谁敢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即便是自己活够了也莫要连累九族。   秦氏被君舅这么一训斥当即不敢多言,低下了头,苏墨见母亲这般想要求求情都被老爷子一个眼神治住了。   在苏家苏阁老是绝对的大家长,向来说一不二,无人胆敢反驳,置喙他的言行。   “去取我的朝服来,苏氏为国尽忠多年,老夫总是要向陛下问问清楚的。”   而远在城中另一侧的相府里,沈听澜听到外面那些离谱的传言也是气到拍案而起,什么迟砚是他珩王的入幕之宾,又什么皇室以权欺人,传的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简直荒唐,皇兄素来勤政爱民,以德治天下,怎么可能会因为本王撒撒娇就朝令夕改,他们都不长脑子的吗?裴言之你让人告诉皇兄将他二人的策论公之于众,孰好孰坏一目了然。”   造谣真是不需要成本,比他还会编胡话。   “殿下消消气,莫要为了这些小事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当。”裴昱瑾起身给他倒上了一杯热水,又替他轻轻抚了抚心口,见他气得胸膛都在剧烈起伏不由得有些担忧,顺便还斜了一眼把这些消息带进府的苏秦。   这不轻不重的一眼看得苏侍卫冷汗直冒,总觉得下一秒主子就要把他收拾了。   “小事?你听他说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吗,说我也就罢了,他们竟然还敢说皇兄!!!”情感都是双向的,元帝那么心疼沈听澜这个弟弟,小王爷自然也把沈云逸放在心上,不容许任何人说他半句不好。   “咱们刚回府不久,市井上就流传了那么多闲言碎语,这不合理,再者说知道我们刚刚进过宫的人也有限,很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少年太过情绪化,容易忽略许多细节,被情感牵着鼻子走。   “虽说谣言止于智者,可智者毕竟是少数。陛下素来思虑周全自然能想到公布两份策论就能平息这场风波,可宫中却迟迟没有消息传来。”见少年似是将他的话听进去了,裴昱瑾又补充了两句。   “钓鱼执法?”不,好像又不完全是,沈听澜觉得自己找不到一个完全准确的词来定义元帝这一行为。   “什么?”裴昱瑾面露疑惑,什么钓鱼,殿下是又想出门踏青?   忘了,古代没这个说法,沈听澜笑着遮掩过去,“没什么,我是想要说皇兄聪慧,必能揪出幕后之人。”   “什么幕后之人?”迟砚坐在旁边一直没怎么听懂,对于流言他一向是不在乎的,恶意这种东西他见得太多了,只是不该将殿下也拖进这趟浑水里。   听他这么问,沈听澜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文岳刚刚在殿上说的话,十一年前迟砚也不过就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年幼失怙,家里又贫寒,与寡母相依为命,难免可怜。   小王爷自己恐怕都没有察觉到他此刻看向迟砚的眼神有多么的怜爱,散发着父性的光辉,让人下意识想要躲避。   不过沈听澜不确定迟砚知不知道当年的事情不太敢贸然提起,毕竟还有不到十日就是殿试了,他有点担心这些事情会影响到迟砚的发挥。   但裴昱瑾却认为迟砚作为当事人有知道真相的权利,更何况若是连这点抗压能力都没有,在仕途上也很难走得长远。   “你知道文岳吗?”铺垫太浪费时间,裴相问话一向讲究效率。   “文岳?不认识。”迟砚错开了目光,避免与裴昱瑾对视,他在心虚。文岳作为他父亲生前唯一的挚友,也是他父亲去世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或许是对他们不够信任又或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让他选择了按下不表,但这都不重要,“文岳说你父亲当年并不是病死的,是有人加害。”   “是谁?”迟砚猛然站了起来将身后的圆凳带倒,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这噪声听得沈听澜的心脏都空了一拍,他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缓上片刻后才重新睁开。   迟砚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神情间有些局促不安,可他是真的心急如焚,他找这个真相许多年,也等了太久了,他的母亲在闭眼前都心心念念想要一个结果。   沈听澜也清楚他的心境,所以冲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是谁现在还没有定论,所以皇兄要抓这幕后之人。”   迟砚闻言激动的情绪也慢慢平复,这是他离真相最近的一次了,不能操之过急。   而苏执换好朝服径直求见了元帝,沈云逸对于他的到来是一点都不奇怪,或者换句话说是刻意在等他来。   他刚刚翻过留存的档案,尧启二十六年的会元正是苏季延,一切未免太巧了,苏家的嫌疑不轻。   不过苏家在当年夺嫡的时候就坚定地站在元帝身后,算是有从龙之功,所以元帝对待苏氏一门一向算是客气的。但是苏执这个人滑的跟泥鳅似的,要想从他口中套话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老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阁老不必多礼,来人,赐座。”元帝此刻面上还带着和善的笑容,态度更是亲和的。   “谢陛下。”苏执并没有过多推辞就坐下了,他算是三朝元老,他入仕的时候眼前的君王还未曾出世,只是他懂得为人臣子之道,从不行逾矩僭越之事。   “不知阁老此来所为何事。”元帝这是故意揣着明白在装糊涂。   苏执也知道眼前年轻的君王是将这烫手的山芋丢给了自己,毕竟若说是为了更换榜单一事难免会有质疑君恩之嫌,可这个话题又不得不由自己来挑明。   “老臣听闻陛下更换了会试的榜单,我朝此前从未有过先例,市井上难免议论纷纷,搅扰的学子们难以安定,不利于公平取士。”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一个字都没提自家的小孙子却还是明晃晃地在告诉他此事不妥,就差没说会动摇国本了。   元帝在心中冷笑了两声但面上还是虚心受教一般地点了点头,“朕听闻阁老家的后辈也在此次名单之列,可有此事?”   沈云逸这是要把装傻这件事情贯彻到底了,他都特意着人去改名次,又怎么可能只是听闻。   但帝王都这么说了,苏执只能是顺着他的话接,“家中小辈略识几个字,忝列其中。”   这话说得太过谦逊了,不过,“朕了解不多,阁老不妨细说说,刚刚佑彦在我这里聒噪了许久,倒是听了不少那个叫迟砚的学子。”   元帝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倒像是坐实了外面的那些不实传闻,是珩王在御前多言,扰乱了今上的视听。而这话在苏执听来却像是给了苏家一个机会。   所以苏阁老从启蒙开始细说,桩桩件件都未曾落下,听到最后元帝基本是能确定苏执进宫仅仅只是因为他觉得自家孙子才华出众当得魁首,又听信了外面的传言才想着要来他这里寻个公道的。   “好了,阁老,朕知道了。杜峰,将这两份策论拿去给阁老过目,然后张贴出去供天下学子学习。”既然排除了苏家的嫌疑,外面流言也传的差不多了,是时候澄清了。   苏执双手接过那两张薄薄的长卷,只略微扫了几眼就放下道,“陛下圣明,迟砚此子,确有奇才,堪为魁首。”   虽然他私心里肯定是会偏向自家人的,但教书育人多年,苏阁老有他的底线在,总不能违心。   这两张策论一经流传就平息了外面的流言,虽然都说文人相轻,可真正有见地有思想的文章还是会引得无数学子争相誊抄,记诵。   迟砚这个名字一时间在上京城里成了热度最高的两个字,朝中有些经验丰富的大臣们都开始提前打听他的家世背景了,这榜下捉婿可不能等殿试后才开始,还是要早早预备下的。   听着外面这样的风声,沈听澜是觉得既欣慰又担忧。 第86章 亲情   “不行, 哀家不同意。”凤仪宫内,女子即便是上了些年纪,也难掩其面容的姣好, 气质的高雅, 这人正是当年宠冠六宫的秦贵妃, 也是如今的秦太后,作为天子的生母, 她自然是这宫中最为尊贵的女人。   “阿姐, 迟砚是当年迟颂之子,此人断断不能留。”秦家老幺如今承袭爵位是现在的镇阳候, 还是一如当年般鲁莽, 先前街市上的流言不少都是他雇人传出去的。   “当初哀家便说过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做不得,做不得,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佑琛和他父皇不同, 不会对秦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秦太后从不过问前朝政事却也知道外戚应当避嫌。   所以秦家这些年一向低调, 不让皇帝为难。   “阿姐, 我当年只是想帮二姐, 没想要迟颂的命,我仅仅是想要让他错过殿试, 没有办法与季延哥争状元之位,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就死了。”秦哲自小就是个纨绔, 虽然混了些, 但草菅人命的事情他是真的做不出来。   秦家这一辈人丁稀薄, 嫡系就二女一子,除了长女秦芊就只有秦哲和他的双胞胎姐姐秦玥, 秦玥与苏季延是青梅竹马, 当初榜单出后苏季延借酒浇愁, 心中苦闷,秦玥就求弟弟帮忙想要替她的心上人铺路,但是任谁都没想到会导致这样的后果。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当初迟颂之死你难辞其咎,及时止损,别再动那些歪心思了,否则就算是哀家都护不住你。”   都说知子莫若母,秦芊比谁都清楚在她这个大儿子眼里亲情是一种薄如蝉翼的纽带,随时都可以放弃,甚至为了彻底肃清权贵一派,若有必要他会毫不犹豫地拿秦家开刀。   虽说秦哲不争气,撑不起秦家的门楣,成天也只知道惹是生非,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可他到底是秦芊一母同胞的弟弟,就算是为了秦家的香火,秦太后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作死。   秦哲虽然在外面无法无天惯了,可是在他长姐面前老实的就像一只鹌鹑,“是,知道了。”   等人都走光后,秦太后的眼神落在虚空,久久没有出声,秦哲做的那些蠢事皇帝若是有心要查,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而元帝知晓的速度显然比他母后想象中的还要早,毕竟这宫里到处都是他的眼线,就算是生母的凤仪宫都不例外。   不过这个事实真相显然是出乎沈云逸的意料,原以为是朝堂党派之争的牺牲品,谁成想这背后竟会是这样荒唐的理由。   想来当年父皇未必不知,不过是看在母后的份上轻易饶过了。此事涉及亲族,就算再无情,元帝也会思量一二再做决断。   可秦太后显然是想要干预他思量的结果,所以才会罕见地让人去请元帝一起来用膳。   他们母子其实并不算亲厚,最初沈云逸是在先皇后膝下长大的,先皇后病逝后他也被立为太子独居东宫,所以虽然名为母子但感情却很淡薄。   元帝也不是生性凉薄的,只是他于先皇后而言毕竟不是亲子,就算再大度也不可能毫无隔阂,能给他的爱和关心就少得可怜了,所以他对亲情一向不怎么看中。   只有沈听澜是个例外,当年秦氏早产伤了身子,小王爷就被抱给太妃们养着 ,养到四岁的时候太妃们接连去世,秦氏那时又有了身孕在艰难保胎。   后宫里勾心斗角为了能让这个本就体弱的儿子平安长大,先帝就命人将沈听澜交给了也不过刚刚十二岁的元帝。   最初的时候元帝也是不耐烦的,但架不住小奶团子总是奶呼呼的叫他皇兄,还会在夜里偷偷爬上他的床说着自己怕,大概是因为从小都没有母爱的原因,沈云逸渐渐地就接受了这个弟弟。   再后来沈听澜差点因为那碗进献给他却被投毒的食物丧命时,元帝才意识到小奶团子在他孤寂的少年生活中早就成了不可缺失的一部分,等他保住性命后元帝更像是出于一种弥补的心理越发的宠着纵着他。   这才把小王爷养出了现在这样开朗活泼的性格,和元帝相比珩王无疑是幸运的,因为他的背后一直都有一个亦兄亦父给他撑腰的兄长在。   “儿臣给母后请安。”虽然没什么情感可言,但该有的礼数和恭敬元帝却是半分都不会少的。   秦太后原本是坐着的,见他来后站起身迎了两步,“佑琛来了,你我母子何须这般生分。”   造成这样生分的原因可不仅仅是元帝一人,秦氏从来都没有主动过问过两个儿子哪怕只是简单的一句关心。   “母后许久没见到你了,甚是想念,这才让你来这儿一起用晚膳。”秦芊此刻还不知道元帝已经知晓了秦哲做过的好事,端的是一副慈母的姿态。   元帝的目光扫过桌上那些精致的吃食,心底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桌上的菜肴没有一道是他喜欢,她连做样子都不愿意。   “母后有一年多没有见过佑彦了,他今年病了许多场身体差的很,母后便不想吗?”他虽然对亲情对母爱没有任何的期待了,但佑彦却未必。   突然被问到小儿子,秦氏面上的笑意停滞了一瞬,当初因为早产加血崩她险些丧命,后来调养了大半年几乎失宠,所以她对这个儿子是有着迁怒和怨怼的,是以很少过问。   “你和佑彦都是母后的孩子,母后怎么可能不想,只是那孩子近来不在宫中,母后便是想见也不太方便。”   若是真想见,这些外在的因素都不应该成为阻力,元帝忙于政务日理万机尚且都能抽出时间去相府看过小王爷几次,更何况是一个闲在后宫里成日赏花饮茶的母亲。   无非是不在乎,不上心罢了。   “用膳吧。”秦氏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元帝已经听够了,失望到一定地步就不会再对人造成任何的伤害了,佑彦自有他这个做皇兄的宠着,有些情感既然强求不来那便算了。   “好,先用膳。”秦芊本也不想提起那些让她难受的过往,能够跳过不谈自然是再好不过。   用膳期间,秦太后多次将话题引到秦家却又被元帝不动声色地岔开,有些在后宫好用的手段用在先皇身上或许会奏效,但放在一个绝对清醒不受感情所控的君王身上可就不管用了。   秦家当初在他身上确实是费了不少心思,所以这几年他对秦家也算是多有纵容的,不过秦哲仗着自己是皇帝的舅舅私下里没少做折损皇家颜面的事情,也该敲打敲打了。   反正狡兔死走狗烹这种事情在帝王家是信手拈来,司空见惯的了。   一直到元帝放下筷子,秦太后都没能说出她想说的话,直到他起身要走,才被叫住。   “母后有事要吩咐吗?”沈云逸应声停下,眸光中带着一种了然,好像一眼就能看清旁人心底的想法,秦氏张了张口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直觉告诉她皇帝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并且不希望她出言求情,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这个孩子真的是太陌生了,她根本就不够了解。   元帝在踏出凤仪宫的那一刻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又恢复了原来的清冷,刚刚被叫住的那一瞬间他的心是提起的,但凡秦芊提到秦家半个字他都不可能放过,但她不提自己说不定还会手下留情。   “去皇后宫里坐会儿。”每当他心烦的时候就会去和洛时嫣倾诉,那里俨然是他最后一片可以释放情绪的净土了。   这边元帝纠结痛苦而相府里沈听澜却是让人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庆祝迟砚会试夺魁,在现代考个省状元已然是天选之子,顶级学霸了,迟砚这相当于是全国状元了,是值得好好庆祝的大喜事。   一向沉静没什么表情的迟砚今日面上也是柔和带着喜色的,摘得头名固然高兴,但更让他喜上眉梢的却是小王爷唇边那抹一直挂着的笑容。   就连一向对他横眉冷对的裴相在今日都没有扫兴,甚至是举酒相庆,今日的相府大概是全上京城最热闹的地方了,小王爷还拿着裴昱瑾的钱袋子给所有的下人都发了赏钱。   几家欢喜几家愁这句话还真是自古至今从未变过。   第二日早朝后元帝留下了裴昱瑾,将那日在凤仪宫里的对话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   听完这些裴相也是眉头深锁,在那些还没有来得及整顿的世家里,秦家无疑是最例外最特殊的,手段太狠会被人说帝王无情丝毫不顾及亲情太过冷血,但如果轻拿轻放又会被指责有包庇偏袒之嫌,这其中的度最难把握。   “臣想问问陛下是怎么想的。”裴昱瑾虽然擅长揣度人心,可终究不是元帝肚子里的蛔虫,做不到十拿九稳,精准估计。   “朕不知道,朕要是心中有答案就不会找你来问了。”元帝对裴昱瑾是真的百分百信任。   “陛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是前提,镇阳候当年的举动若证据确凿按律当斩,您心底一定是有答案的。”从元帝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裴昱瑾就知道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还是动了恻隐之心的。   听到裴昱瑾的话沈云逸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有答案吗,想来是有的,他想要留秦哲一命倒不一定是出于亲情,只是不想留下残暴无情的骂名给后世罢了。   “朕这位小舅舅曾说他没想害死迟颂,是阴差阳错所致,裴卿,朕将这件陈年旧案交于你,你可以去大理寺调取卷宗,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这篇文全员身世凄惨(不同意义上的)   放心啊,我不会叠加过度元素,查案一笔带过不是重点。 第87章 旧疾复发   查案这件事裴昱瑾回府后并没有向沈听澜提起, 倒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主要是小王爷太喜欢操心了,可他那身体又不允许过度劳累, 还是等有结果后再告诉他好了。   所以在沈听澜看来裴昱瑾最近天天早出晚归见不到人, 反倒是迟砚现在清闲了下来, 最后的殿试讲求一个水到渠成,本就不是抱佛脚能有用的。   而迟砚自那日后也没有在小王爷的面前显露出任何有关当年之事的焦急情绪了, 他和裴昱瑾好像达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 都不想让这些影响到少年养病。   不过他们想把沈听澜保护的好好的不让他受累却不代表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所以当秦太后身边的嬷嬷去相府请人的时候小王爷还处在一种懵圈的状态里。   原主这位生母他见过的次数真是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突然召见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直觉多半不会是什么好事,不过既是有着母子之名在沈听澜就不能轻易推拒了。   也就是裴昱瑾不在府上,若是他在那是断然不会让人进宫的, 虽然他与秦太后没怎么打过交道, 但是一个能将亲子视若无物的人又能是多么称职的一个母亲呢?   而迟砚虽然不了解皇室那些复杂的关系和利益牵扯, 但是看着沈听澜紧皱的眉头也能窥见一二, 他开口时难免担忧又有些暗恨自己的无能,不能护住眼前的人, “殿下。”   “没事, 本王也有许久没去给母后请安, 也是时候该去看望看望, 说说体己话了。”小王爷故作轻松的笑了笑, 虎毒还不食子呢,就算是上届宫斗冠军, 应当也可怕不到哪里去。   原身对于母亲的情感是复杂的, 既想要靠近又不愿靠得太近, 简直就是矛盾体本身,让他都不知道究竟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前几次见面都是他病得昏沉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如今清醒状态下相见还是头一遭。   秦太后在宫里坐了几日终究还是坐不住了,她知道大儿子对她没什么顾及和留恋,那么唯一的希望就只能寄托在年岁还不算大,耳根子又软的小儿子身上了。   可她不知道她这个小儿子也已经换了芯子,里面住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钻被窝的小咸鱼。   而坐在凤仪宫里的小咸鱼此刻发挥了他的社恐属性,不主动引导话题,只点头摇头回答是或不是,毕竟说得多错得多,不过秦氏对儿子是真的不了解,并没有察觉到沈听澜的敷衍。   “佑彦,这是你小舅舅前些日子送进宫来的,因为不好冒昧登相府的门才托哀家转赠,来,打开瞧瞧喜不喜欢。”   秦太后让人在将一个金丝楠木盒放在了沈听澜的手边,示意他打开看看。   不过小王爷这段时间见多了好东西,古玩珍藏什么的还真的未必就能让他心动,但见秦氏一脸鼓励的看着他,沈听澜只能扯出一抹敷衍的笑意装出了三分感兴趣,顺着她的意思掀开了箱盖。   虽然他不知道秦太后此举是何居心但无功不受禄这一点沈听澜还是清楚的,木盒里是一对玉雕,看成色应当价值不菲。   “舅舅有心了,不过这太贵重了,佑彦不能收。”沈听澜只扫了一眼就将移开了目光,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举动影响到皇兄,自己不过是个空有封号的闲散王爷,讨好他能有什么用,无非是想要借着他去攀附元帝罢了。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贵不贵重的,收着便是。”秦氏面上的笑意有些违心,显然是还不太习惯对着这个儿子释放善意。   “既是镇阳候的一片心意,你收下便是。”元帝跨过凤仪宫的门槛,轻飘飘地看了秦太后一眼,他从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位母后竟是这般的不安分。   “皇兄!”沈听澜显然也是没料到元帝会这么快地出现,不过这可是大救星。   收到弟弟求救的眼神,他安抚性地笑了笑,自收到消息后他一刻没停就来了这里,虽然知道秦氏不会做些什么对佑彦不利的事情,可终究还是不放心。   “杜峰,带珩王去朕的寝宫休息一会儿,朕有话要与母后说。”   “皇帝,佑彦不是外人,你要说什么何必要避着他呢!”秦太后柔声开口,显然是还想再做些挽留。   但很显然沈云逸并不想要给她这个机会,他的口吻虽然不严厉却暗含警告,“母后,有些话您不会希望太多人知晓的。”   “既然如此,你就先去休息休息吧,你皇兄说你这段时日身体欠佳,还是要好生将养着,不能忽视了。”元帝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秦太后自然是不能强硬留人,还象征性地关心了两句。   “是,儿臣谨记母后教诲,先行告退。”沈听澜巴不得赶紧逃离这种奇怪的氛围,自然是片刻都不愿意多留。   等小王爷的身影在凤仪宫内消失了,元帝才坐下让人上了一盏茶,喝了两口后才开口,只是开口时并没有先前那么地恭敬,“母后,您既不关心佑彦,日后便莫要再传召他了,来回折腾不够他累的,您想说什么要什么,大可以与朕直言。”   元帝对待这个生母一直有着几分耐心,只要不是踩着他的底线就都可以忍让三分,毕竟是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可是,沈听澜就是他为数不多的底线之一,他不能容许任何人对他动一丝一毫的利用之心,即便是秦氏也不可以。   这么明显的敲打,秦氏不傻,自然也能听出些话外音,于是她试探地问道,“陛下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朕是天子,自然无所不知。”这话便是默认的意思,也省的秦氏再多番试探了。   秦太后听到这话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从秦哲当年犯下过错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注定会有这么一天,甚至这一天已经比她预料中的要晚上许久了。   但她不能看着秦家最后的香火就这么断送,总还是要想着再求求情的,“佑琛,秦家毕竟是哀家的母家,当年又一心一意地扶持你,秦哲便是有万般过错他也是你的舅舅,母后求你莫要深究往事,对于受害者咱们多加弥补便是。”   秦芊试图用亲情来捆绑打动元帝但这却只能换来冷冰冰的一句,“朕贵为帝王,是天下万民的表率,更加不能视国法如无物,若当年真相确实如朕所知,那么朕必将秉公办理,绝不徇私。”   “不过母后是母后,秦家是秦家,若您摆正立场,您永远都是尊荣显贵的皇太后。”秦家是外戚,本就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秦哲当年所为一旦暴露必然会被朝中诸臣口诛笔伐,若他不重罚必会叫天下寒门学子心寒。   秦家与他的江山社稷相比,不值一提。   “陛下。”   “母后不必多言,朕会尽力保他一命。”虽说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种事情不足为奇,可是为了不让忠臣们人人自危,元帝一点会在严惩之下留情的。   而另一边沈听澜直接就躺在了龙榻上,倒不是他仗着元帝的宠爱飘了,而是刚刚从凤仪宫里出来后他就觉得心口一阵一阵的疼,眼前还发黑,实在是不太能撑得住了。   杜峰见状赶紧让人去传太医,生怕这位主子在自己的照看下出了什么事情,要真是如此他就是万死难辞也其咎。   太医跟元帝几乎是前后脚进的寝宫,那时候沈听澜已经缓过了最难熬的那一阵疼,只不过此刻脸色煞白,额上还浮满了虚汗,看上去脆弱极了。   “怎么回事?”沈云逸站在一侧看太医把脉,眼底都浮现出心疼的情绪,虽然沈听澜在他面前发病的次数不少,可是每一次看元帝都会煎熬一次,即便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也有着他决断不了的事情。   “回陛下,珩王殿下只是旧疾复发,依臣之见应当并无大碍。”林之航如今在相府住下了,太医院今日当值的是一位资历尚浅的年轻太医,没有什么御前服侍的经验,斟酌了字句后有些惶恐地回复。   “应当?”元帝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然后一脚踹在了那太医的肩头,永远都在跟他说些敷衍人的废话,“朕养太医院,养你们这群废物,是养来吃白饭的不成,治不了就给朕拖出去打,打到他觉得能治为止。”   这全然是在迁怒,沈听澜病了这么些年,若是能治早就治好了,哪里是一个年轻太医的过错呢!   宫女太监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帝王之怒吓得跪了一地,除了那太医还敢嚷嚷着“陛下恕罪”以外,无人敢出声。   这视人命如草芥的习惯当真是不好,沈听澜虽然觉得现在睁眼都有些费劲却还是不得不努力睁开,毕竟现在能把元帝哄好的除了他也没别人了。   “皇兄。”虚弱的声音在寂静的环境里格外的明显,一下子就吸引了元帝所有的心神,他坐到床榻边用杜峰递过来的巾帕帮小王爷将头上的汗全部拭去。   “皇兄在,佑彦乖,还有哪里不舒服都告诉皇兄,不许自己强撑着忍着,知道吗?”他这个弟弟有时候就是懂事的过分才会让人觉得格外心疼。   沈听澜这会儿意识已经清醒了,他偏头看向跪了一地的丫鬟太监,又看了看那个以首触地战战兢兢的小太医,揪着元帝的衣角开口,“皇兄,屋子里人太多了,臣弟有些透不过来气,让他们都出去吧,也别打板子了,血淋淋的,吓人。”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哎呦,疼 第88章 想念   沈听澜这么说, 元帝身为兄长自然是能明白他的意思,不过若是人人都仗着少年心软而玩忽职守、心存侥幸的话,那又怎么会有人为了他的病竭尽全力, 寻找良方呢!   “让人将他拖远些打, 不让你瞧见也不让你听见便是。来人, 拖下去。”沈云逸摸了摸弟弟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前一句很是温柔, 而后一句则是尽显帝王的冷酷。   生杀予夺, 人命在他眼里不过如同草芥。周围跪了一地的人却没人敢求情更不会有人觉得帝王残暴,因为皇权在上是在场所有人打小就知道的道理。   就算是被赐死都得高呼一声谢陛下赏。   但沈听澜不一样, 他不能接受任何人以任何一种形式因他而死, 所以他强撑着侧过身攥紧了元帝的衣袍,眼神里有种祈求,“皇兄。”   “不许为他们求情。”元帝难得的没有妥协, 太医院确实是需要好好整顿了, 一群人成日里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治病不在行, 说辞倒是一套又一套多得很。   在沈听澜面前元帝一向是很好哄的,甚至都不需要他刻意去哄, 递个台阶人自己就下来了, 像现在这样的情况他还真是没遇见过, 一时情急开口没说两个字倒是先咳出了一口血, “皇兄, 饶,咳咳咳……”   元帝离他本就近, 那口血也恰好不偏不倚地溅到了沈云逸的面上, 温热的触感让年轻的帝王一下子就变了脸色。   沈听澜尚还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不是第一次吐血,他都快习以为常了,见“误伤”了兄长还一脸淡定地抬起衣袖想要替他擦一擦,但还没等他碰到就被元帝捉住手塞进了被子里,也将他整个人都塞进被子里放平。   “都愣着做什么,去传林之航进宫啊!”元帝偏头低喝,脸上还带着被喷溅上的血迹,再配上那阴鸷的表情,瞧着更吓人了。   “皇兄,脸脏了,快擦擦。”沈听澜乖乖地窝在床榻上,用低弱的嗓音示意他去整理一下仪容。   杜峰从刚刚就一直在旁边候着,听见这话赶紧递上了一块干净的巾帕,可元帝却并不接,而是伸手擦去了沈听澜唇边的残血,“不碍事,先不管它,佑彦痛不痛,是什么时候开始咳血的?”   先前在宫里的时候林之航每隔两天就会去元帝那里将小王爷的脉案呈上,之前沈听澜从未有过咳血的症状,是以元帝从来不知,如今乍一看见难免心急。   “最近,没多久,没有哪里痛,血咳出来后反而会舒服很多,皇兄不必忧心,臣弟没事的。”沈听澜轻声试图安抚焦虑的元帝却并没有什么效果。   他这毕竟是实打实的吐血,哪里是他说没事就没事的呢,他这种安慰人的话沈云逸是半个字都不信。   “孟衡是怎么照顾你的,朕看他的脑袋也是不想要了,还有裴昱瑾,去他府上才住多久就住成了这副模样。”   听着这话,沈听澜算是彻底明白了,他家皇兄这分明就是有气没处撒,逮着谁都觉得不爽,只怕是路过的狗都能被他寻出几点错处来。   小王爷熟练地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来牵住元帝的手,像是顺毛一般地摸了摸,“臣弟自己的身子骨不争气,皇兄就莫要再迁怒其他人了。”   他那蹙眉低眼的样子让人看了实在是心疼的很,怕再将他激地吐血,元帝便不再多言权当是应下了。   林太医是被暗卫们架着来的,到的时候形容狼狈但他也来不及整理,气儿喘匀后立刻就跪下给元帝请安。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便是召了林太医来,他对珩王的病也是束手无策的,不过是多一个人来承受帝王的怒火罢了。   “如何?”   “回禀陛下,殿下心神不稳以致气血激荡,这才会咳血,于性命无碍,不过以殿下如今的身体状况是万万不能再情绪激动了。”   沈听澜的身体本就羸弱,就算是情绪平静地躺着都未必能活多久更别说是心急动怒这些会要了他性命的情绪了。   可人终究是有血有肉的生灵,不是没有生命的死物,怎么可能保持永远的冷静呢!   “朕知道了,下去煎药吧!”元帝并没有为难林之航,一是不想让沈听澜再烦心,这二嘛就是他没那个心思去惩处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在他看来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   情绪不稳?如果只是刚刚还不至于让佑彦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佑彦是去过凤仪宫后才不舒服的,其中缘由元帝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想。   但事实上真的只是元帝想多了,沈听澜对秦芊没有感情基础也就谈不上为了她有情绪波动,他这副身体本就脆皮,多吹了一阵冷风都会病倒,还真是怨不到其他人身上去。   不过元帝显然也不在乎事实是什么,“杜峰,去凤仪宫传朕的口谕,先帝的忌辰快要到了,请母后为先帝抄经祈福,在此之前无故不得出。”   这哪是要她祈福,分明就是变相的软禁,本来如果秦太后愿意安分些那么日子一定会很好过,但她一定要给元帝添堵就怪不得他这个做儿子的不孝顺了。   “皇兄!”小王爷的这一声称呼中满满的都是惊讶,这样的旨意若是传到前朝一定会被那些御史台的大夫们念叨许久,说君王不尊孝道的。   但元帝只是轻笑着给他掖了掖被角,显然是不将前朝即将会发生的那些破事放在心上,还记得叮嘱他,“若是日后母后再传召你,不想去的话称病推了便是,横竖都有皇兄给你撑腰的。”   元帝对这个弟弟是真的宠溺,几乎是将所有的偏爱和耐心都给了他。   沈听澜毕竟才犯过病,元帝就留他在宫里过一夜,本来是想让他就在这里睡,龙榻很大他们一起睡就是了,反正小王爷小时候也是和兄长睡一张床长大的。   可是沈听澜硬是以于理不合推拒了,沈云逸拗不过他便让人收拾了偏殿给他住,他原本居住的宫殿有些远,便叫他就近住下了。   凭心而论,刚刚兄长提到同住龙榻的时候,沈听澜的第一反应并不是身份也不是于理不合,而只是单纯的不愿意,或许换句话说是不接受,从心底里觉得别扭,不能用上下铺的兄弟来安慰自己,即便这真的是这具身体的亲兄弟。   而在元帝松口的时候他也莫名地松了一口气,明明在面对裴昱瑾的时候也没觉得这么别扭的!   而为了迟颂的案子忙碌了一天的裴相在回府后也没有第一时间看见日常都会等他一块儿用膳的少年,问了孟衡知道是被太后宣走后连停顿都没有当即就想进宫。   至于迟砚,他忐忑不安焦虑了一整个下午,却因为没有官身不能随意进出宫门而有心无力,在这一刻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和裴昱瑾的差距。   他甚至更清楚,即便自己能高中状元也一样不能随意进出宫闱,或许他的十年寒窗真的远远不及裴家世代为将,累世功勋。   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输了。   不过裴昱瑾最终也没有进宫,因为元帝派了个小太监说他许久没看见弟弟了要留小王爷在宫中住几日,等过几日就送他回去。   其实元帝让人来传话都多余,沈听澜本就是宫里的人,暂住裴府,没必要同裴昱瑾多言些什么,不过是看在他与佑彦关系匪浅的份上才通知了一声,甚至还在弟弟的授意下刻意没说病情的事儿。   元帝既是让人来说明原因那便是不要他进宫的意思,虽然还是觉得不放心可裴昱瑾终究没有违逆圣意,将踏出门槛的脚又收了回来,告诉自己明早再见也是一样的。   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样他原先最为不屑的酸话却在这个夜晚无数次印证。   原来当你将一个人稳稳的放在心上后,真的会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每分每秒都想见面,活在一个方圆十米内没有对方的空间里于他而言都是一种煎熬。   沈听澜,真的是一个被他刻在心里,揉进骨血的名字,他从来没有如此清晰的意识到这份炽烈的情感。   而小王爷睡在熟悉的皇宫里也是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他在想裴昱瑾却也在想……迟砚,想裴昱瑾是因为天天见面这晚上突然见不着了有些不习惯,至于想迟砚则是因为明日就是殿试了,也不知道这人准备地如何了。   万事都有变数,一切也未必就会完全按照他说知晓的剧情线走,所以在事情未有定论之前他也不能安稳的将心放下。   但他想着想着,或许是因为身体不行很快就被一阵困意侵袭,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等他第二日醒的时候看见床头坐着的裴昱瑾,还以为自己尚在梦中,但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后有些惊奇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昨夜裴昱瑾压根就没怎么睡,今日自然是早早就在宫门口候着了,“今日殿试,没有早朝,除了几位考官,殿前不留人,是以臣今日空闲。”   经过一夜充足的睡眠,沈听澜的脸色看上去虽不算太好却也不差了,至少不会让身侧的人瞧出什么端倪,“既是难得休息,怎么又这么早就进宫来了?”   珩王这话根本就是明知故问,不过裴相也乐得回答就是了。   “殿下在哪,臣便在哪。”裴昱瑾盯着他的眼睛说出了心里话。   大概是听多了他这种意有所指,有弦外之音的话,沈听澜现在已经修炼到了一定的段位,至少除了耳根以外,脸已经不会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裴相:我只想时时刻刻贴在老婆身边   躺了三天,好多了,又是一条好汉了(bushi)宝子们保护好自己哦! 第89章 讨赏   那场殿试后迟砚不负众望被点为状元, 成了自裴昱瑾后五年来又一位连中三元的学子,更是天恒有史以来为数不多的出自寒门的贵子。   打马过长街,自是才子风流, 光景无限, 彼时小王爷已经回了相府, 当面与他庆贺,更是送上了从皇兄宝库里薅来的珍宝。   之后的路大概就是年轻的状元郎青云直上, 与百官之首的裴相在朝堂上平分秋色, 相互扶持,为天恒开创盛世了。   沈听澜这么想着内心五味杂陈, 不知道是高兴多一些还是失落更多一些。   第二日是元帝为前三甲封官的日子, 本该满堂喜庆,然迟砚于殿前跪地为父伸冤,裴昱瑾亦呈上当年全部的案情经过, 元帝闻之勃然大怒, 削去秦家所有的爵位功勋, 将镇阳候贬为庶民。   “所以说, 当年害死迟砚父亲的人是秦哲?”消息传回相府的时候已经不早了,不过身边就有个见证者, 倒是不用沈听澜这么一只爱凑热闹的猹去瓜田里上蹿下跳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是阴差阳错, 当年迟颂偶感风寒便去抓了两帖药煎服, 恰逢秦哲让人在他的饮食中下药, 两种药物相克产生了剧毒。”裴昱瑾在叙述这个事实的时候也是惋惜的, 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是上天注定。   他在查这个案子的时候发现迟颂当年是煎了三次药才喝上的,第一次因为温书忘了时间将药放凉了便重新煎, 第二次是手不稳不小心洒了, 直到第三次他才喝药。也正是因此当年驿馆的小二才会对这件事情记忆犹新。   听完全部始末后沈听澜也有些扼腕, 不过他也知道有一些伤痛并不是轻飘飘的节哀二字就能轻易抚平的,虽然事情已经过去许多年了,但它对迟砚的伤害想来从未减少过。   “那个,你去看看迟砚,安慰安慰他,都说一醉解千愁,你要不然去陪他喝两杯得了。”都说当一个人陷入脆弱的情绪中时是最好被攻陷的,机会有了,能不能把握住可就靠你了。   沈听澜看向迟砚所在屋子的方向示意裴昱瑾去看看,裴相却是连敷衍都不愿意,“殿下,给他些空间自己待一会儿吧!”   虽然裴昱瑾也同情迟砚幼年丧父,但他是真不觉得自己去能给迟砚带去什么安慰,也不想将少年让与他片刻。少年最是心软,若是去了必然会对迟砚予取予求。   听了他的话,小王爷赞同地点了点头,“那等明日,本王去陪他说说话,开导开导他。”   翌日裴昱瑾在早朝后去了一趟元帝的书房,此来自是有事相求。   “裴卿散朝后不是一向回府回的勤吗,今日怎么来找朕了?”元帝现在是将对裴昱瑾的调侃都放到明面上了。   裴昱瑾对他家那个不开窍的傻弟弟是什么态度和心思,怕是没人能比沈云逸更清楚了。不过也就是看在多年至交知根知底的份上,元帝才会这么放心的。   “臣来是想要与陛下谈论昨日朝堂之事。”被元帝调笑,一向自诩面皮不薄的裴相笑得坦然,三言两语就将话题岔开了。   听见他这么说,元帝脸上那些看热闹的表情也收了收,“昨日?怎么,迟砚对朕的处置仍有不满不成。”   昨日在朝堂上元帝给了迟砚一旬的时间调整心情,待一旬后再走马上任,是以今日早朝并没有见到这人。   “非也,迟砚自昨日回府后就一直闭门不出,臣找陛下是想替迟砚讨个赏赐。”   “讨赏?”元帝望向裴昱瑾的目光中透露出一种意外的情绪,他所认识的裴卿一向是信奉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   “既有惩亦该有赏,迟颂之冤虽平但迟家这些年因这场变故导致的一系列伤痛却无法弥补,臣以为陛下当体恤,彰显仁爱之心。”   裴昱瑾承认他说这话是有私心的,但也是站在元帝的角度考量,既然已经为了寒门严惩了亲族,表明了态度,那不妨再多做一步,彻底拉拢天下寒门学子。   这样的道理元帝转念自然是明白的,“说说看,你认为朕当赏他什么。”   “上京一处宅院,外加追赠迟砚已故亡母相应的封号。”   裴昱瑾提出的这两点元帝并没有立马答应,因为无论是其中的哪一件在本朝都没有过先例。   “陛下,臣看人向来准,假以时日,迟砚对天恒的助益必不在臣之下,用一个态度换一个忠臣,这笔买卖不亏。”   元帝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唤人,“杜峰,拟旨。”   那道圣旨一出,对寒门学子的激励作用远超想象,民间学堂一时大兴。   因为迟砚眼下还暂居相府,所以宣旨的公公是站在相府大门前宣读的圣意。如果说听到第一条的时候迟砚的脸上还没有什么表情的话,听到第二条却是让他彻底红了眼眶。   古人最重声誉,对母亲的追封于迟砚而言是对他最好的赏赐。   宣读完圣旨后,杜峰将那圣旨交到迟砚的手上,笑着恭喜道,“咱家在此恭喜迟大人了。”   “多谢公公。”迟砚双手接过,微微欠身。   沈听澜站在一旁欣慰地笑着示意身后的孟衡给赏赐,反正都是裴昱瑾的钱,花起来不心疼。   “不不不,殿下客气了,咱家不能收。”杜峰倒不是看不上这赏赐,宫里想要巴结他这位御前红人的可太多了,他不是谁的赏都收的,但面前这位小祖宗肯定不是这种情况,他就是想收也不敢收。   沈听澜见他推辞,直接从孟衡手里把 装银子的荷包拿了过来一把塞过去,“收着吧,杜公公,就当沾沾喜气了,你若是不收本王可要生气了,本王这身子骨可不能动怒。”   听他这么说,杜峰当即不敢再推辞,接过后郑重谢过了,在走之前还告诉迟砚一句,“奴婢多句嘴,迟大人若是真要谢还该谢过相爷,这赏赐可都是相爷亲自去上书房向陛下讨的。”   此话一出,在场的几个人脸色都变得有些不自然。   沈听澜看了裴昱瑾一眼,这人可比自己想象的要会多了,还知道要去给自己老婆讨赏呢,真是好得很,压根就不用他来多操这份闲心的。   小王爷不知道他这一眼在外人看来有多酸,多不高兴。   而裴昱瑾则是觉得这大太监是真的多嘴,“杜公公既然已经宣完旨了就早些回宫吧,陛下还等着你伺候呢!”   言下之意是快滚,杜峰一向观人观心自然是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只是不知裴相因何而生气,他这话完全是在帮着拉拢新科状元,不过杜峰既然能独得元帝的青眼肯定也是有过人之处的,那就是他格外识时务。   知道惹恼了这位主当即就不再多留,立刻行礼退下了。   其实他们几个中迟砚的情感是最复杂的,他对裴昱瑾无疑是不喜的,可这赏赐却又是这人为他请来的,自然是左右为难的很。   “行了,旨都接过了还杵在门口做什么,当门神吗?”裴昱瑾的嘴还是一如既往地不饶人,但迟砚却并没有接话。   门口风大,裴相怕小王爷着凉,也就干脆不管身后还愣在原地的人,拉着沈听澜先回去了,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算完了,谁料晚膳后迟砚竟会来他屋中道谢。   晚膳的时候沈听澜明显兴致不高,本来看着他们渐入佳境自己应该高兴的,可就是心口酸酸的像是有海绵被泡发了一样堵得慌,裴昱瑾见他神色不对主动问起还被他用累了想先休息给搪塞过去了。   他既是累了,裴昱瑾自然不会多留,见他上床躺下后就先回去了,全然是没看到他朝里的面上写满了委屈,其实连沈听澜自己都没有想明白究竟是在委屈些什么。   “笃笃”两声门被叩响,裴昱瑾以为会是苏秦,头都没有抬地喊了声“进”,可来人却迟迟没有说话,时间久到他都主动抬头了。   “你来做什么?”见来人是迟砚,裴昱瑾虽不觉得惊讶却也并没有那么想看见。   “下官来拜谢裴相之恩。”迟砚弯腰九十度,一个标准的拜礼,男儿膝下有黄金,除却天地父母君主不能随意叩谢,但如此也足以彰显他的诚意了。   这是迟砚第一次有资格自称下官,裴昱瑾并没有上前去扶他,却是侧身避开后谈定地回了一句,“不必谢我,我只是不想你继续叨扰相府,留在他面前晃悠才会向圣上请旨,不是为了你。”   他既存了私心便不能如此坦然地接受这声谢。   “不管是为什么,牧云都要替亡母谢过相爷,这份恩情牧云不会忘记。”京中的一处宅院或许是裴昱瑾的私心,但他为迟母请的赏才是迟砚真正的感激。   无论出发点是什么,终归是他有心了。   “随便你,等过几日收拾收拾,去住新宅吧!”终于能名正言顺地将人送走了,裴昱瑾心中也是松快的。   沈听澜只别扭了一晚上,美美的睡上一觉,第二日醒来心情平静了许多,至少不再是看见裴昱瑾就觉得烦的地步了。   看见殿下又恢复了寻常时候的模样,裴相全然是不知道他的少年在无形中已经吃过一轮飞醋了,若是知道怕是要乐得找不着北了。   迟砚于十日后搬了新府也开始参与早朝,最初授六品官,在刑部供职,起点虽然不算太高,但到底有着状元的名号在,日后想要高升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他好会(生气)   裴相:终于把人赶走了(高兴)   果然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 第90章 除夕   不过后来即便迟砚已经搬了出去却还是会在休沐日到相府来看望沈听澜, 给他带些街上新奇的小玩意儿,考虑到天冷了怕他受凉倒是没带他出门。   不过他来的日子总是会很凑巧地避开裴昱瑾,就像是两人商量好了一般。小王爷这人又一向神经大条, 并没有察觉到迟砚对他的那点心思, 只以为是伯乐对于千里马的知遇之恩让这人心怀感念罢了。   现在沈听澜倒是不担心他二人的进度条了, 在朝堂上日日相对,虽然裴昱瑾不常在他的面前提到迟砚, 可他总还是能探听一二的。元帝似乎对这位状元郎真的十分赏识, 不过短短两个半月就连跳三级,如今任大理寺卿, 正三品文官。   时值隆冬, 大雪纷飞,再有一日就到除夕了,而这前一日家家户户都在张灯结彩, 努力地营造着年味儿, 相府也不例外。   听顾叔说之前的五年, 每逢新春府上都冷清的很, 主子爷也无人相伴,总是一坐坐一整夜的守岁, 长夜漫漫, 又冷又孤寂, 听得沈听澜一阵心疼, 当即就脑补了一个没人要的小可怜。   于是今年府上的装饰安排沈听澜早早就着手开始办了, 虽然裴昱瑾怕他累着并不想让他插手这些琐事,但是架不住小王爷兴致高一定要参与。   无奈之下裴相只能是去请了荣氏出山让她帮忙布置些, 好替小王爷减轻点负担。荣氏本就是大家闺秀, 后来又是侯府的主母, 操持这些事物自然是信手拈来,有了她的加入一切都变得井井有条,清晰高效了起来。   历时五天,原本冷冷清清的相府挂满了红灯笼,廊下亦系满了带着祝福语的红丝带,草木各处都能见到福字,目光所及皆是祝愿和节日的热闹。   这天沈听澜拉着散朝的裴昱瑾在相府里各处都逛了逛,仔细地告诉他这里是谁的想法又是谁去布置的,虽然裴相对这些都不是很有兴趣,但却还是很耐心地跟在少年身后听他絮叨。   说了什么不重要,只要他能高兴,裴昱瑾就觉得自己也是开怀的。   “裴言之。”沈听澜的脚步在相府的正院中停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他的眼神中有些许兴奋。   “嗯?”裴昱瑾好脾气地跟随他停下了脚步,任由他揪着自己的袖子,笑着看他,他的那双眼眸中仿佛就只能看得见对方,多余的是一点都装不下了。   小王爷的手指向了屋中的一块地方,凌空的画了一个圈,“等除夕那天晚上我们就在那个地方放一张桌子,你我,你的母亲还有奕哥儿,咱们在那里一起吃顿年饭,再让人烧盆炭火将屋子弄得暖暖和和的,你说好不好。”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沈听澜全然是没有想过他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参与裴家的年夜饭,只是觉得裴氏一族如今人丁稀少,过年了也难免不热闹,多他一个总归是好些的。   “好,殿下说得都好。”裴昱瑾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顺从他心意地点了点头,和他的少年一起吃年饭,真是一个巨大的诱惑和惊喜,他本以为少年会回宫过春节的,原来却也不是。   得了这句回应,沈听澜又抬头很郑重地说了一句,“今年有我们陪着,你便不会孤单了。”   除夕那日沈听澜很早就先入宫了,在凤仪宫门口遥拜了秦太后,然后就去他皇兄那边玩了一会儿,感慨了一下皇帝真不是好当的,都除夕了还在忙着处理政务。为了不打扰元帝,珩王殿下很自觉地去找了他皇嫂。   虽然说正常叔嫂之间应当保持距离,不过小王爷和洛后的感情一向好。都说长嫂如母,虽然洛后也没比沈听澜大几岁,但真是把他当儿子养,一直对他爱护有加。   “佑彦近来身子可好。”洛后到底是后宫女眷,虽然身份高贵却也不能私自出宫,是以许久都没有看见过小王爷了,自然是有些关心和思念的。   “让皇嫂挂念了,臣弟近来精神尚可,身体亦不算太差。”他这具身子同好那是一点都不沾边,只能是说还算可以,凑活着能活了。   洛时嫣听见他这话心疼地拧了拧眉却也没有办法,沈听澜的弱症和心疾都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调养了这么多年都不见好,可怜他年纪轻轻的就要遭那么多的罪。   “平日里多休息,切不可劳神,想要什么就告诉皇嫂,皇嫂让人给你送过去,要是有什么不舒心的就让你皇兄给你做主,千万别什么都憋在心里。”洛后叮嘱了一通犹觉不够,虽然她知道小王爷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弱,但是谁家的孩子谁心疼,看他病恹恹的样子洛时嫣心里也不好受。   虽然沈听澜最讨厌的就是这些无休无止的唠叨,但是他知道这些话语的背后都是洛后最真诚的关心,所以一直耐着性子听并给予回应。   即便是在寒冬腊月,只要有人心中有你,总归是暖的。   那日沈听澜留在宫里和帝后一起用了午膳,下午的时候就准备出宫了,元帝虽是有些意外却到底没有阻拦。   回府的马车晃晃悠悠的,可这次小王爷却是半点困意都没有,还剩最后两个月了,白月光,早亡这些字眼在沈听澜的脑海中反复交织纠缠。   在原书剧情中迟砚是在珩王死后才被元帝赏识,更是在因缘际会下与裴昱瑾产生了交集,两颗孤独的心被彼此吸引,渐渐靠近,从此爱意汹涌,一发不可收拾。   在他的一系列骚操作下,这一切提早了很多,系统不止一次地说过主角攻受是命定的爱人,但他总觉得心底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在反复拉扯。   “殿下,到了。”孟衡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拉回了沈听澜已经飘远的思绪。   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剧情线已经到这里了,想再多都是枉然。   他一掀车帘便与站在府门前等着的裴昱瑾四目相对,那人今日身着正红色的外衫,长身玉立,看上去别有风姿,这么艳的颜色穿在他的身上却不显得俗气,相配极了。   这一次沈听澜不是自己跳下马车的,在他露面后裴相就大步走到车边,将手递给了他,小王爷握住那只手稍稍借力,却是直接被对方揽着腰抱下来了。   “怎么在门口等着,手都冻冷了。”沈听澜与他的手一触即分,太冰了,跟刚从屋檐上敲下来的冰锥一样冻人。   裴昱瑾怕冰着他也是很快收手背到了身后,“奕哥儿今早吵着闹着要与殿下玩,臣拗不过他便带他来了。”   相爷的话音刚落,门后背风处就探出了一颗圆溜溜的小脑袋,奕哥儿近来长胖了不少,包裹在厚实冬装里更加可爱了。   今日是除夕,不用读书习字,对于小孩子来说自然是最好的节日。   “小叔叔。”裴奕转着灵气逼人的大眼睛,撒开两条小短腿就冲着沈听澜跑了过来,还是裴昱瑾眼疾手快地半道截住,把人抱在了怀里,如今的奕哥儿比起先前委实是重了不少。   见没能如愿得扑进小叔叔香香软软的怀抱里,奕哥儿小嘴一撇,有些不高兴,“三叔最坏了。”   裴昱瑾闲暇的时候没少抽空教裴奕读书,也经常会去荣氏院子里陪他这个小侄子玩,所以叔侄俩虽然相处的时间不算太长,但是裴奕对他这个三叔却是非常依赖的。   见小孩的嘴角都能挂油瓶了,裴昱瑾笑着抱着他掂了掂哄道,“小叔叔身体不好,抱不动你,三叔抱着你,别把小叔叔压坏了。”   小孩子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沈听澜,好似是在无声地询问他会吗,自己会把小叔叔压坏吗??   这样可爱的眼神小王爷真是遭不住,几次都想伸手把孩子接过来,但是想到自己这身体最终还是无奈作罢。“过段时日,等小叔叔身子好些了,再抱奕哥儿好不好!”   虽然沈听澜也不知道自己这身体还有没有痊愈的那一天了,可是对于孩子的承诺是提前先许下了。   “好。”奕哥儿老老实实地趴在裴昱瑾的肩上,看着小王爷清脆的应下了,脸上还有着这个年龄段特有的童真,看得沈听澜的唇角也随他一起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三个人就这么一道儿走进了相府,光是瞧着背影都会觉得温馨。   晚上的酒菜是沈听澜提前就去膳房一道一道敲定的,甚至这其中还有一道的掌勺者就是多年不近庖厨的荣氏,她对于小儿子的愧疚很深,所以在小王爷去她那里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他很快就答应了。   当然这一切裴昱瑾皆不知晓就是了,惊喜惊喜,当然是要到临了才能揭开的。   怕晚上不够热闹沈听澜还让人去请了萧昱并其心上人,不过来的倒是只有萧昱一个人,如此也好,毕竟萧昱曾是裴昱瑾之师,算不得外人。   所有的人都落了座仍旧显得冷清,不过有些人天生就是气氛组,在调动全场氛围这件事情上有着极强的天赋,“咱们来行酒令吧,难得大好的日子,一醉方休,不过你不能多饮。”   沈听澜看了一圈在场的人后对着裴昱瑾提出了一个不太成熟的建议,知道少年喜欢热闹,裴相当然不会拒绝,“臣不会多饮,不过殿下最多也只能尝一小杯。”   他的身体不宜饮酒,在这方面小王爷还是自觉的,当然也不会说不。奕哥儿在一旁听着还插了句嘴,小声嚷嚷着,“我也要喝。”   “好,宝贝,到时候给你舔第一口。”沈听澜刮了刮小馋猫的鼻子,笑得开怀。   见自己在乎的人都如此欢乐,裴昱瑾自然也是藏不住笑意的,若是没有不速之客的突然造访,想来就更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修罗场,多半能写到文案名场面,然后这篇文离完结就不远了。 第91章 刀架颈侧   孟衡才刚把席间众人的酒杯满上, 顾管家就进来了,面上还带着些欲言又止的犹豫。   “顾叔,什么事啊, 坐下一起吃吧?”沈听澜看着顾管家也发出了盛情邀请, 年夜饭嘛, 人多热闹,哪里有那么多的身份约束要考虑。   顾叔看了裴昱瑾一眼, 见主子没说话这才开口, “门口的小厮说,迟砚迟大人拜访。”   “迟砚?哪有人除夕夜外出访友的, 书读的不少, 礼数却还是欠佳。”也不怪裴昱瑾心里不爽,良辰美景,本可与心上人月下酌酒, 相看笑颜, 情敌却偏要来插一脚, 这换了谁心情都不会好的。   但沈听澜的想法显然与他不同, 一听到是迟砚来了面上的笑容更是灿烂,大概真的是太久没见了, 他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一位给忘了呢, 这可不正是见家长的好时机吗?   “顾叔, 快将人请进来。”小王爷当即让人多加了一副碗筷, 裴相虽是不愿却也不会驳了他的面子。   不多时, 迟砚就提着两坛好酒,几包京中最富盛名的糕点出现在了人前, 向席间诸位都礼数周全地问过好后才对着沈听澜欠身, “除夕夜前来叨扰殿下, 是牧云失礼了,实是因为臣在上京除殿下外再无挚友。”   也是,迟砚刚在京城立足不久,虽然前途光明不乏有上赶着要巴结他的人,但又有多少是出自真心是为了他这个人而来的呢!   即便不能武断的说一个都没有,却也敢断言是寥寥无几的。   沈听澜本就心软见不得这般小可怜,当即就用一种十分怜爱的目光看着他,这种目光看得一旁的裴昱瑾连后槽牙都咬紧了。   “既然是客,那便坐下吧!”虽然裴侯生前后院里就荣氏一位女眷,荣氏是既没机会也不屑于与人争风吃醋,但在某些事情上她还是比儿子要有经验的,只是稍微看了一眼就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是为何而来。   虽然这个年轻人在她看来是挺合眼缘的,但是要来抢她的儿媳妇,那是万万不行的。   “对,快来坐。”小王爷不知道裴昱瑾母子心底的那些想法,只是高兴地招呼人来自己身边坐,等人落座后才又向他重新介绍了在座的迟砚不认识的几位。   该有的寒暄结束后,一切回归正题——行酒令。   这样的一个酒桌小游戏,沈听澜全程是在打酱油,看着剩下的三个人你来我往,推杯换盏。虽然萧昱已经远离了权力的中心,但是谈论起政事来丝毫不逊色于另外二人。   越是看着便越会觉得主角攻受是绝配,小王爷的眼底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丝落寞。   好,真好!   酒过三巡,沈听澜就拦着不让他们多喝了,好在几人也已尽兴,奕哥儿都开始打哈欠了,荣氏就带着小孩子先回去了,萧昱回去有佳人相伴自然也不会多留。   看着还剩下的两人,沈听澜自觉要给他们腾出空间也借口先回去了,裴昱瑾没有跟上,因为他有话要单独与迟砚说。   等人消失在门前又过了好一会儿,裴昱瑾才放下手中的木筷,“迟大人真是会挑时间也能拿得准殿下的心思,好手段啊!”   裴昱瑾也不想像这样的拈酸吃醋,平白失了风度,可只要是有关沈听澜的事情,总是会让他不由自主地忘记分寸。   不过迟砚就不一样了,他从内到外都不是个君子,自然是不用披上谦和的外皮,“相爷缪赞,咱们,彼此彼此。”   两个读书人若是想要绕弯子只怕是今晚谁都不用睡了。   “你究竟想做什么?”裴昱瑾觉得自己现在还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同这人说话,当真是用尽了毕生的所有涵养。   迟砚闻言轻笑一声,显然是觉得他这话没什么意思,“相爷何必明知故问呢,下官心悦殿下,自然是想要得到殿下的心,想要与殿下长相厮守,想要……”   话未说完,就听得哐的一声,裴昱瑾揪着这人的衣领,将他狠狠地甩在了门上,“他于你无意。”   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仿佛手底下抓着的是什么夙世的仇人。   迟砚因这突如其来的痛意拧了拧眉,但到底没让惊呼声溢出唇畔,他缓了片刻后抬眼对上裴昱瑾那盛满怒意的眸子,挑衅开口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他这样的反问让裴昱瑾无从辩驳,少年从未正面表露他的心意,过往种种皆是推测,做不得数。   大概是看他的气焰黯然了下去,迟砚又补了一句,“即便殿下对我无意却也未必对相爷就有意了。”   都说旁观者清,他们三个局内人兜兜转转,哪里就能真正看得清楚透彻了呢!   大概真的是被戳中了痛处,裴昱瑾失去了最后的一丝理智,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少年的心中从来未曾有过他这样的假设,所以他拔出了贴身放置却鲜少出鞘的匕首,架上了迟砚的颈侧,霎时就碰出了一道血痕。   “迟砚,你真以为寒窗苦读十年便能比的上我裴家累世功勋了吗,今日本相便是失手抹了你的脖子,今上也只会是小惩大诫,即便撇开这些不谈,你又有何处能出本相之右!”   裴昱瑾从不喜欢用出身和地位压人,此刻也是气急了才会口不择言。   但迟砚本就是个不怕死的,被这么威胁着非但不躲反而还主动迎向刀口,“裴昱瑾,即便我处处不如你,殿下也依旧对我关怀有加,看重在乎非常。”   这样的话无疑是在火上浇油,可裴相却是不怒反笑,“他素来菩萨心肠,救你是他的善,那日无论换了谁,他都不会袖手旁观。”   迟砚知道或许这才是事实,可他如何能就这么认下,他们如今无非是在用一种伤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方法,往对方的心口上撒盐,但还没等他出言反驳就听见了一声带着惊讶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你们在做什么?”沈听澜的手炉落在了桌上,他又直觉将这两人放在一起他不安心所以这才亲自回来取,不成想能撞见这么出人意料的一幕。   不是说天造地设,人间绝配吗,怎么都到兵戎相见,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小王爷在门口听了几句,句句都直击三观,震得他都有些站不稳,似梦似醒地问着系统,“他们,拿错剧本了?”   而一向高冷的系统此刻却有着异于常时的兴奋,不过精神恍惚的沈听澜并没有发觉,【宿主的魅力太大,成功地吸引了主角攻受,成为了他们二人的白月光,如今他们为你争锋相对,如痴如狂】   系统说了这么一场串,沈听澜却只提取到了一个关键词,白月光,果然还是摆脱不了早逝的结局吗?   小王爷只觉得心口如遭重击,一时间让他疼得无法呼吸,一口血直接就吐了出来,贱的门上四处斑驳,人也软软的倒了下去。   在房内二人的视角看去却是少年在问出那句话后心神震荡,被刺激地吐血昏迷。   见此情景,裴昱瑾的瞳孔骤然放大,一把就将迟砚甩到了一侧,跌跌撞撞地冲过去将沈听澜抱进怀中,小王爷唇角的血还在不停地低落,将他的红色外衫染湿了一片,显得暗沉而又格外妖冶。   裴昱瑾慌乱地颤抖着用手去擦却只能绝望地发现这血根本就擦不干净,怀中人的气息也变得十分微弱。   容颜胜雪,羸弱不堪。   迟砚反应过来后也不顾疼痛想要扑过来,可裴昱瑾已经将人抱起直接往林之航的住处去。   “殿下撑着些,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臣绝对不许你有事。”裴昱瑾像是疯魔了一般,一边紧紧地抱着他在府中狂奔一边口中不停地叫着怀中人,不知是在安抚怀里的人还是在安慰六神无主的自己。   府中看见这一幕的下人们都吓得纷纷退让,跪地垂首,相爷一向光风霁月,对待府中的丫鬟小厮也都和善的很,像这般疯狂的样子是真的没人见过。   林之航本都已经洗漱过准备就寝了,这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还吓了他一跳,但当看清来人和他怀里已经人事不知的珩王后,他那点小情绪一下子就被抛诸脑后了。   “快,将殿下放到榻上,让他躺平。”林太医让开路,难得不顾尊卑的直接使唤起了裴相,人命关天,片刻都耽搁不起。   将小王爷安置好后,林之航立刻就上前把脉,神情越来越凝重,最后却像是确认了什么一般闭了闭眼,摇着头站起了身,“珩王殿下的心肺本就多次受损,不能情绪过激,先前便是靠着越盈师姐的药勉强吊着那口气血,如今倒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导致那一直维系着殿下性命的气血被冲散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裴昱瑾的声音中有着明显的颤抖,他在害怕,害怕从太医的口中听见会令他疯狂的话。   林之航知道有些话虽然太过残忍,但那就是不争的事实,于是他十分艰涩地跪下开口道,“下官无能,珩王殿下许是撑不过今夜了,还望相爷节哀。”   听见这话,裴昱瑾后退了两步,随即摇着头道,“不可能,我不相信。苏秦,进宫去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带来,顾叔,出去张榜寻天下名医,能治好殿下者赏黄金万两。”   太医院里本就汇集了天下医术高超者,其中又以林之航为首,裴昱瑾这全然是病急乱投医,不过他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定会有人能帮他留下少年的。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早死晚死都是死,别救了,让我死吧   没有医理,勿深究 第92章 系统   相府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不出意料地惊动了元帝, 时辰已经不早了可帝后还是相携赶来,元帝一进门就直奔卧榻而去,身后跟着的侍从太医们跪了一地。   沈云逸只看了一眼便暗觉心惊, 佑彦的脸色青灰, 全然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都跪着做什么,滚过来把脉, 要朕亲自请你们吗?”   身后的太医们闻言赶紧爬了起来, 一个接一个的上前去看诊,但把完脉后均是面色难看地用眼神在与同僚们交流。   珩王这病拖了这么多年, 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的, 但是很显然帝王并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如何?说话啊,都哑了不成!”看着面前这一个个眼神回避的样子,元帝心里早就知道了答案。   林之航身为太医院院正, 这种要命的事情少不得还是要他站出来, “启禀陛下, 以殿下现在的情况, 臣等只能是用参片和汤药吊着殿下的性命。”   “吊着?林之航,朕告诉你, 珩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朕要你整个太医院陪葬。”元帝抄起手边的瓷器直接砸在了地上, 碎瓷片四溅, 众人连忙叩首高呼“陛下息怒”   “好了, 林太医,你们先下去备药, 该做什么做什么, 光是杵在这里也不行, 珩王还年轻,你们务必要尽力。”洛时嫣将手按在了自家夫君的手上摸了摸,她明白丈夫的心焦,但现在也不是追究过失的时候。   “按皇后说的去做。”   一时间众人都忙开了,该塞参片的塞参片,该施针的施针,元帝和裴昱瑾几人却只能是站在一旁什么都忙帮不上,看着卧榻上的人像个布娃娃一般被人随意摆弄却毫无反应。   “佑彦中午在宫中时还是好好的,不过一个下午而已,发生了什么?”元帝的眸中并没有情绪,声音也是冰冷的,他对裴昱瑾是信任,却也难免迁怒。   裴昱瑾的目光一直都在沈听澜的身上,这一刻的他已经不像先前那般惊慌了,不过就是生死,若他真的撑不下去了自己便去陪他,只是可惜他还从未听过自己的心意。   “是臣之过,臣会陪着殿下,不论生死。”或许是他的神情太过悲伤亦或是他的眼神太过于坚定,元帝最终什么都没说。   能做的都做完后太医们退到了一边尽量的在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生怕帝王暴怒下的言语成真。可元帝并没有将目光分给他们半分,他走到床榻边俯身摸了摸沈听澜已经有些凉意的脸,一向意气风发的帝王这一刻有着从未有过的颓唐。   “都下去吧,朕要与珩王单独待一会儿。”元帝挥了挥手,最终选择为沈听澜积德,饶过了一众太医。   得君王此言,太医们是如蒙大赦纷纷退下,迟砚虽是犹豫片刻却到底没有忤逆圣意,只有裴昱瑾一人立在原地,未动分毫。   洛后见此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劝解,世间唯情之一字最困人心,局外人永远都只能旁观,无法帮人解脱。   但裴昱瑾却在洛后开口前转身走了出去,背影寥落,痛意满身,因为他知道少年会想要和他最亲的兄长单独待一会儿的,所以他不去打扰,哪怕是强忍着锥心的疼。   洛时嫣最后带上了门,从门缝中她看见自己一向高高在上的夫君单膝跪在了小王爷的榻边,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元帝或许是一个太过冷酷无情的帝王,但他同样也是一个宽容疼爱胞弟的兄长,在生死面前,人终究还是太过渺小无力了。   也只有在四下无人之时,君王才会卸下他不近人情的面具,显露出属于人类的脆弱一面,他摸了摸沈听澜稍显凌乱的发丝,眼中尽是慈爱和不舍。   “佑彦,你上次问皇兄要的承诺还剩一个,不将它用了不会觉得可惜吗,这可是朕的承诺啊!你不要了吗?”他家的小赖皮鬼最会抱着他撒娇了,若是换了常时早该抱着他的胳膊嚷嚷着,“要的要的”了。   可此刻床榻上的人却毫无反应,连呼吸都逐渐微弱,几不可闻,元帝不懂,为什么一个上午还活生生的在你面前能笑能闹的人如今会是这副模样,他心疼,真的好心疼。   “佑彦,你睁开眼看看皇兄,皇兄再许你一个承诺,不,十个,皇兄再答应你十个要求,好不好,佑彦!”元帝的声音里都带了一丝哽咽,这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啊,他还没到双十年华,他还那么年轻。   沈云逸在小王爷的耳边絮絮叨叨了许久,有他小时候的趣事,有他们兄弟俩最美好的回忆,有很多很多,桩桩件件都被元帝记得一清二楚,可细数过后亦未得回音。   可就在他快要放弃之时,沈听澜的唇轻轻动了动,似乎是说了什么,但动静太小看上去只是唇部的轻微颤动,连气音都没有。   “什么,佑彦你说了什么,再告诉皇兄一遍。”元帝侧过身子将耳朵贴了过去,只能模糊地听出是两个字,但他可以肯定这两个字叫的一定不是皇兄。   虽然小王爷从前病中喊得最多的就是皇兄,可这次却不是,但元帝并没有心情去失落,他还在努力分辨,不论是谁他都不能让自己的弟弟在最后留下遗憾。   侧耳倾听思索了许久他才分辨出沈听澜呢喃的那两个字是“言之”   听清的那一刻元帝的眼神是复杂的,原来却也不是裴卿的一厢情愿吗,只是现在未免有些晚了。   不过元帝自以为窥见了真相,却不知沈听澜说得压根就不是他以为的这两个字。、   “白痴,我就是这世上最大的白痴!”   沈听澜自吐出那口血后意识就在模糊之间抽离了这具躯体,同时也看见了那个一直在他脑海里坐镇指挥,话少还不智能的系统。   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听起来冷冰冰的系统竟然有着与他的统设极不相符的实体——一只毛茸茸,圆滚滚的白团子。   【宿主,你也太喜欢激动了,也不听人家把话说完!】   大概是因为已经坦诚相见了,系统也不再操着他那原本故作高冷的腔调了,开口竟有些甜腻的撒娇感,给沈听澜听得一阵恶寒,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自己竟然在一个人工智能的面上看出了丰富的情感。   比如兴奋,比如激动,比如……讨好的笑意。   “说。”事已至此,沈听澜也想听听这个小东西还有什么想说的。   【宿主,人家之前说过的……】   “停,好好说话。”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工智能也能这么夹。   【咳咳,好,宿主,最开始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咱们的任务是改变原轨迹中白月光珩王,也就是你,在主角攻裴昱瑾心目中难以磨灭的地位,使主角攻受达成完美的大结局,然后你就可以功成身退,在这个世界享福了,对不对?】   熟悉的清冷电子音回来了,沈听澜觉得自己的耳朵舒服多了,他回忆了一下大半年前的那次交流,恍惚中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一段对话来着。   “是,可是我一直是按照你的提示做的,为什么剧情会崩成这样?”就算是用相爱相杀来形容两位主角都不太合适。   他俩的相爱全靠沈听澜自己脑补,相杀倒是亲眼所见了,再加上他听见的这两位的那段对话,分明是对对方无意,不仅如此,似乎都还对他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   他这攻略不仅没做对,甚至还是严重跑偏。   【宿主,我可没教你半夜趴在人家墙头上吹唢呐,也没教你给人家挡箭,告诉你要避开那个剧情了,你还坚持走,当然会跑偏。】   “我那是脚滑,行,就算裴昱瑾这条线全然是我自己的锅,那迟砚呢,每一步从把他捡回府再到去救他,是你一点一点在引导我吧!更何况,你应当知道什么叫做当局者迷,我看不出来,你怎么不早些提醒于我?”   沈听澜甩锅甩的毫无负担,反正他跟这个白团子的关系大概定位在你不仁我不义,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系统罕见地沉默了片刻,而后小声嘟囔了一句【迟砚他不一样,他命定就是会钦慕宿主你的】   “你说什么?”沈听澜这么问倒不是因为没听清,恰恰相反,系统刚刚的每一个字他都听的清清楚楚,正是因为听清楚了才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没什么,宿主你听错了】那白团子显得十分心虚,大大的眼睛转来转去,不敢与人对视。   它这副模样算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果然是不太聪明也不太智能,沈听澜如何能轻易放过。于是在他的再三逼问之下,小白团子绞着一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手帕,犹犹豫豫地招认了。   【宿主,其实,你的剧本拿错了。不是,更准确些说是我给错剧本了,也不是】这么一句话说得颠来倒去,沈听澜也不知道这小家伙究竟想表达些什么。   “说重点。”沈听澜一开始还有些听下去的耐心,但渐渐的就觉得等不及了,只想把它的脑瓜子撬开,看看里面究竟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系统组织了一下语言,最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决定和盘托出,【宿主,其实咱们的任务不是撮合主角攻受在一起,更准确些来说,你才是主角攻裴昱瑾的命定之人】   接下来,小白团子就具体地描述了主系统怎么拿它的老婆本威胁它,让它干这种缺大德又离大谱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嘤,人家委屈   最近睡得很早,一般10点前就睡了,没看见宝子们求的加更,今天双更吧,晚上还有! 第93章 神医   “你还有老婆本?”沈听澜的关注点还是一如既往的与众不同, 永远都抓不注重点。   【宿主,物种歧视要不得!】白团子委屈巴巴地盯着沈听澜,控诉着他那伤统的言论。   “抱歉, 是我狭隘了。那咱们言归正传, 按照你刚刚的说法, 既然我是裴昱瑾的命定之人,你的上级给你的任务是要给每个小孤寡一个家, 而我就是被你抓来完成这个任务的, 那你为什么不在最初的时候就同我说清楚呢!”   非要绕那么大一个弯子,把人往沟里带。   沈听澜伸手戳了戳系统白白的小脑袋, 把团子戳的一个倒仰, 四脚朝天。兴许是出于理亏,系统自己爬起来后搓了搓小短手,磕磕巴巴地解释道。   【经验告诉我爱情的萌芽不能太刻意, 一开头就不对付的两个人大概率最终会走到一起, 这是真理】   ……宝, 你所谓的经验是不是叫偶像剧!!!   “那迟砚呢, 我辛辛苦苦地把他捞回府里,有他什么事?”沈听澜还是不死心的又追问了一句。   【你们人类世界里有个词叫做猪多抢食, 不, 是良性竞争, 我这是为了创造一个有竞争力的环境, 增加主角攻的危机感】看着沈听澜那想要刀人的眼神, 系统怂唧唧地换了词语。   迟砚确实不是重点,可自从有了他后宿主和主角攻之间的进度条一下子拉满, 快了不止一点两点。   “那我这任务是成功还是失败了, 我还会早亡吗?”说到底这才是沈听澜真正关心的事情, 裴昱瑾就裴昱瑾吧,虽然他是挺想一个人逍遥到老的,但是能多一个端茶递水暖被窝的人也不错。   尤其是那个人是姓裴的,想想也不是不能接受。   【严格意义上来说,你这具身体是马上就要没了,不过宿主,请你相信我的能力,就算是死了我也能让你诈尸!!!】   白团子说得信誓旦旦,沈听澜却是听得一头黑线,果然就不能指望这个不靠谱的家伙。   【好啦,宿主,逗你的。说了只要改变白月光的结局你就不会死了,如今你都快要上位做主角了,主系统自然会兑现承诺,让你在这个世界里安心养老的。好了,宿主,我现在送你回去,等任务彻底结束,我就要去找下个东家了。】   皮这一下很开心了,沈听澜把飘在半空的团子揪下来,团巴团巴丢了出去,然后就觉得轻盈的身体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   珩王这具身体病的太重了,沈听澜觉得心口就像是压了一块巨石,眼皮沉沉地掀不开,空有意识却不能给外界一点点反应。   他听见耳边元帝问他是不是在叫言之,他想了想很确信自己没有,但又无法给出回应,然后就是渐渐远去的一阵脚步声。   元帝推开了屋门,一双眸子看向了背靠着墙坐在地上的裴昱瑾,当初裴侯战死之时这人亦强撑着一身风骨,从未显露过半分如这般的颓唐。想来,也是真的动了真心,用了真情了。   “裴卿,他想见你。”   初闻此言,裴昱瑾猛地抬头,眼中那一瞬的光华灼地人心口一滞,“他醒了,是吗?”   小心翼翼地开口,其中包含着无限的期待,但回应他的却是元帝无奈的摇头,“未曾,但他口中一直念着你的小字,朕想,他是想见你的。”   那一刻,裴昱瑾眼中的光黯淡了些许,他用手撑着身后的墙站稳了身体,没有再与元帝多说一个字就跌跌撞撞地进了屋,君臣之礼全然是被他抛诸脑后了,他现在满心满眼都只有榻上躺着的那个生死不知的少年。   自然也没有看到在他背后的迟砚又是怎样一副难看的神情。   裴昱瑾走到榻边俯下了身子,一双手颤抖着想落却又不敢落下,像是怕将对方碰碎了一般地小心。   沈听澜看不见外面的动静,只能凭借着听觉和触觉去感受外界,他知道身侧有人,可这人却迟迟没有动静,让他急得很,但倏然一两滴冰凉的液体打在他的脸上,冰的他一激灵,睫毛都颤了颤。   这一细微的动静清晰地落在了裴昱瑾的眼中,他的声音中带了些惊喜,“殿下,您醒了吗?”   就是这种惊喜中混了点无法忽视的哽咽,再结合刚刚的液体,沈听澜想他大概知道这是什么了,不过可惜的是他这会儿没办法给外界反应,不然高低要亲他两口,安慰一下。   突然吐血昏迷,生死不知,换位思考一下,小王爷觉得自己也会被吓到,这要是换了平时他肯定是会笑话光风霁月的裴相竟然也会如旁人一样掉金豆豆,可如今不再有着系统的任务拘束,他不再忽视心底的那点悸动,觉出了清晰的心疼,特别想爬起来抱抱他。   那双温暖的手最终还是落在了他的脸上,很轻柔的抚了抚,紧接着沈听澜感觉到有人将头靠在了他的颈窝,很眷恋地蹭了蹭,“殿下,臣心悦于您,不管您去往何处,臣都陪着您好不好,莫要嫌臣烦。”   这是沈听澜第一次听完这人的心声,心底的欢喜不留余地地让他直视自己的内心,他是喜欢裴昱瑾的,很喜欢很喜欢。   不过任凭裴相说了这许多,沈听澜始终就像陷入梦魇一般无法做出任何回应,他在脑海中叫了许多遍系统,也只换得了一句【再等等,主系统安排好的机缘很快就到了,为了符合这个世界的认知,宿主你也不能一下子就好起来的】   小王爷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了,裴昱瑾偏头亲了亲他的颈侧而后直起了身子,“殿下,臣先您一步,替您探探路,可好。”   好什么好,一点都不好,别做傻事啊!!!   沈听澜在心中呐喊了无数句,生怕这人一个冲动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错事。   那把先前架在迟砚脖颈上的匕首,这一次它锋利的刀刃对准了自己的主人,吹弹可破之间已见血痕,而执刀之人却尤嫌不够,还想着更进一步。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间,门外的一声叫喊止住了他下一个动作。   “越盈师姐。”林之航本跪在殿外,却于仓促之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着这边走来,定睛去瞧,确认是谁后方惊呼出声。   上京城内贴满了寻人的布告却一无所获,如今倒像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民女越盈,叩见陛下。”女子盈盈下拜,身后跟着萧昱。   “越神医?快快请起,你有把握能救珩王吗?”元帝本以为珩王如今已是无力回天,越盈的出现恰是枯木逢春,勉强带来了一线生机。   越盈轻轻颔首,“民女当年本已立誓不与皇室有过多瓜葛,然珩王殿下于我有恩,民女自当尽力。”   当年她和天恒皇室之间的恩怨太深,不便细说,是以即便在相府她也未曾想过要做些什么,但昨夜惊闻珩王殿下病危,不做些什么总觉得良心难安,更重要的是她不想萧郎也觉得愧疚。   “好,你若能救珩王一命,朕必有厚赏。”元帝侧身让开一条路,让她进去。   越盈提着药箱入了内里,室内弥散着似有若无的血腥味,裴昱瑾手中的刀已然收入袖内,但他颈间却在滴着鲜血。   “需要包扎吗?”越盈看了他一眼,问道。   “不必,我没事,劳烦神医替殿下看看。”裴昱瑾将床边的位置让开,随意取了一条巾帕按住了流血之处。   他既这般说越盈也不勉强,坐到榻边替小王爷切了脉又听了他的心音,而后从药箱中取了一枚丸药放入沈听澜的口中,最后提笔写了几味药递给了裴昱瑾。   全程都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一点都不紧迫,“将这几味药材抓全,给殿下药浴。”   越盈使唤起裴昱瑾来也不觉得拘束,仿佛这人就只是屋中的一个寻常小厮,而不是权倾天下的相爷。   而裴相此刻也不会计较这些,将这药方递出去后很快又回到了榻边,“殿下他……”   这一问句中有着试探也有着渴望。   “死不了。”越盈从药箱中取出了一个布包,里面满是金针,把脉开方是寻常医者都会的技能,越盈之所以能被称为神医,除了她高超的制药技术,就要数她这一手出神入化的针灸了。   当然她能救得了沈听澜也不全然是靠她的医术,还有主系统的暗箱操作。   沈听澜周身的几处大穴都被插上了金针,也就是他这会儿没有痛觉,不然肯定是要喊两声痛的。   系统在空间里也不知道是在念叨着什么,说了一句【差不多了】之后,沈听澜一下子就感受到了那种酸疼难耐的感觉,眼皮也轻了起来。   这句身体有了意识和感受后,沈听澜觉得心口沉沉的,猛的扑到榻边呕出了一口黑血,然后虚虚的咳了很多声,感觉心口松快了不少   “殿下,他怎么了。”裴昱瑾上前将人扶正,伸手拭去了他唇边的血迹,口中的质问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越盈知他心急也不与他计较,“心口的残血吐出来了,这口气就不会堵着了,之前是谁给他开的药,一味温养心脉,殊不知堵不如疏,将他的身子交给我来调理,再活个几十年不是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医理胡乱扯,不必当真   今天跨年了,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94章 心声   【宿主, 你能长命百岁,全然是主系统仁慈,才不是你们人类医术足够高超呢】系统有些忿忿不平, 这人类女子当真是敢夸口, 缺少现实的毒打。   沈听澜这具身体本来就活不了多久, 任你是生死人肉白骨的华佗转世,那也是不行的。   “好啦好啦, 你既要追求合理, 那这功劳就只能是她的。”不知道为什么,沈听澜对于越盈的观感并不算太好。   小王爷的睫毛颤了颤, 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一入眸的就是裴昱瑾那一脖子的血,吓得他又将眼睛闭上缓了一下后才重新睁开。   “这,咳, 这是怎么了。”他抬手想要摸一摸却是被裴昱瑾一把攥住了他的手, 牵至唇边轻轻碰了碰。   “不小心划的, 殿下不必担忧, 是不是好一些了,不要多说话, 再躺一躺。”裴昱瑾将他抱进怀里, 凑在他的耳畔喃喃地哄。   沈听澜用头蹭了蹭他的胸口, 抬首亲了亲他的下巴, 他刚刚昏睡的时候就想这么干了, 好好地安抚一下他。   裴昱瑾感受到那一种轻柔的痒痒的触感,有些不可置信地低头, 正对上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 “殿下?”   “言之, 我亦心悦于你。”知道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也没有顾虑之后,沈听澜自然不会再回避,让那人一厢情愿。   这句话就像一阵甘霖,冲刷过裴昱瑾有些干涸的心田,“殿下,臣好欢喜,臣…….”   一向冷静自持的相爷这会儿就像是一个得到了心爱的娃娃的小孩子,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   还是越盈轻咳两声打断了他们这互诉衷肠的温情场面,”等会儿药材来了后扶殿下去泡药浴,之后每日我回来帮殿下施针,调养身子。   意识到在场的还有旁人后,沈听澜有些羞涩地将脸埋进了那人宽阔的胸膛之中,裴昱瑾察觉到了他的回避,亲了亲他的发顶,而后很郑重地向越盈道谢。   “今日之事,多谢神医出手,来日若有能用得上裴某之处,裴某万死不辞。”能重新将这人温热的身子拥进怀中,对裴昱瑾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而越盈闻言不甚在意地摇头,“不必,因果循环,我今日此举权当是还殿下帮助我与萧郎之情,如此,也算是两不相欠了。”   说完她就出去了,这里暂时用不上她,她也不必再这里碍事。   “如何?”见她出来了,守在外面的人仍旧心焦,不知情况。   “人已经醒了,没有性命之忧。”越盈简短的几个字让众人一直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去。   元帝闻言急匆匆地进去了,留下洛后许了越盈许多赏赐。   “佑彦。”元帝人未至榻前,声音倒是先到了,看清屋中相拥的两个人后,帝王的脚步放慢了些许。   “皇兄。”沈听澜靠在裴昱瑾的怀里很轻地唤了一声,带着安抚的笑意,经此一事皇兄想来也是受了惊吓的。   元帝伸手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你小子,当真是吓了朕一跳,朕定是要好好地罚你。”   闻言,沈听澜的眉心微微蹙起,想要讨价还价,“皇兄,臣弟心口还不舒服,轻些罚,可好?”   在拿捏帝王心思这件事情上可没有人能比珩王殿下更在行了。   元帝这边还没说什么,裴昱瑾就先护上了,“陛下若是要罚,千般过错皆是臣一人之过,您罚臣便是,殿□□弱,经不住。”   “才不是呢,皇兄,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可不能随意迁怒旁人。”小王爷伸手把人划拉到身后拦着,一副护犊子的模样。   元帝看了笑得不住摇头,外人要不知道的怕不是要以为他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了,竟能让他们这般争相将过错往自己身上揽。   “裴爱卿啊,朕的罚你可不能代为受过,朕要罚他卧床休养半月,无事不得擅离。”以元帝对沈听澜的宠爱程度,怎么可能真的能舍得罚他呢!   “啊?”沈听澜的双唇微张,简然是有些惊愕。   “啊什么啊,朕不罚你,你反而是不习惯了不成?”看着弟弟那憨憨的样子,沈云逸的心情也明朗了不少,也与他调笑两句,缓和缓和氛围。   “不得擅离,那臣弟想如厕该如何是好?”大概是因为刚醒,头脑不太清醒,他问出口的问题也显得不那么着调。   元帝显然也没想到他还能想到这里去,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他,停了片刻才没好气地道,“事急从权,总不能叫你污了床榻,平日里也没见你这么听话啊!”   沈听澜这会儿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问了傻话,又把脸埋起来不见人了,真是越来越娇,也越来越不知道规矩了,好在都不是外人,元帝也不会同他计较,不过是留下与裴昱瑾说上几句,不放心地想要再多交代些。   至于门外迟砚自然也是焦急的,频频往屋内张望,一颗心全然是落在里面了。   洛时嫣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了,当然也能看出这位年轻的状元郎是存了怎样的心思,不由得感叹了一句小王爷还真是吃香。   虽说这事儿本不该她来管,但想着与裴昱瑾从小一道儿长大的情分,总还是要帮衬着些的,“眼瞧着天快亮了,迟大人也在这待了许久,今儿是正月初一,顶好的日子,一宿没睡了,回去歇着吧!等会儿本宫差人给你府上送些东西,压压惊。”   听见人声,迟砚才收回目光应道,“微臣多谢皇后娘娘体恤,然,臣还不累,想等殿下醒来,看上两眼。”   不亲眼看见那人他如何能真正放心。   倒是个倔强的,洛后也不好深劝,“佑彦刚醒,想来没什么力气,迟大人不妨等来日。”   迟砚没有回话但人却还是立在原地动都不动,足见其心意。   元帝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一出门就看见了站在门口跟杆儿似的人,“迟爱卿,你怎么在这儿?”   沈云逸刚刚一门心思扑在沈听澜身上,当真是没有注意到他最近颇为赏识的新科状元竟然也在场。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还得是洛时嫣开口调解两句,“陛下刚刚太过忧心,想来一时也没瞧见,迟大人昨夜便是在相府的,这会儿听说佑彦醒了,想进去瞧瞧。”   虽说她有心偏帮,但终究是要尊重事实,不能信口胡诌的。   元帝闻言一句“那便进去瞧瞧就走”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下去了,回想了一下里面两人那幅黏黏糊糊的模样,还是莫要让外人打扰的好,毕竟连自己都有些多余。   “佑彦已经睡下了,迟爱卿过两日再来瞧瞧吧。”帝王的话语自然是无人能置喙,迟砚虽然不信却也不能多说些什么,只能是跟着帝后离开了相府。   至于沈听澜,他这会儿并没有想到迟砚,其实凭心而论,除却系统给的任务,他对于迟砚并没有过多的情感,是半点都不能与他身侧这人相较的。   “殿下刚醒,再睡一会儿吧,养养神。”裴昱瑾低头在沈听澜的鬓角碰了碰,少年的脸色还是很差,他的一颗心并没有完全放下。   “睡不着,要不,你陪我躺一会儿吧。”得了系统的保证,知道自己还能活很多很多年后,沈听澜不再如先前那般惊慌,躺在这人的怀中竟是让他觉出了岁月静好之感,只是仍旧不满足还想要更进一步。   现下无论沈听澜说什么,裴昱瑾都会好脾气的应允,他将人小心地放平,然后除了外衫上了他的床榻,等一切都做好后才将人重新抱进怀中,将被角掖得紧紧的,一丝风都不会透进来。   沈听澜这具身体因为病弱体虚所以常年手脚冰凉没什么温度,但裴昱瑾心火旺盛整个人都透着热气,比十个八个暖炉都好用。   小王爷寻着热源,紧紧地扒着这人不放,两人之间连一点空隙都不留,沈听澜甚至还坏心眼地把冰凉的爪子贴到那人热乎乎的心口。   虽然冬日那是真的凉,但裴昱瑾是半点都不躲,还用手按住帮他暖着,“怎么这般凉,脚冷不冷,也贴到臣身上,臣替您捂捂。”   他俩这是真正意义上的贴贴,反正现在这也是自己的男人了,沈听澜是一点都不与他见外,直接就把腿夹到了对方腰上,裴昱瑾哪里都是暖暖的,贴起来舒服极了。   “你不问问我,为何突然……”转变了态度吗?   沈听澜想了许久都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说法,但很显然裴昱瑾能读懂他的欲言又止,“殿下若是想说自会言明,臣不必多问,若是不愿说,亦是无妨。”   只要少年爱他,愿意接受他,那便足够了,无需过多逼迫。   沈听澜闻言点了点头,毛茸茸的发顶蹭过那人的喉结,让那人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来按住,“殿下,莫要动了。”   小王爷虽不知这是怎么了却是乖乖地没再动,至于为什么转变了观念,他还没有编好瞎话,自然是还不能说给对方听的。   那天一直到中午,沈听澜都是乖乖地窝在裴昱瑾的怀里闭目养神,听他说那些从前总是会被自己打断,所以没有说完的肺腑之言。   听得他心里暖暖的,酸酸的,有种说不上的情绪一直在心口处萦绕,系统自从将他送回到这具躯壳后就再也没有反应了,沈听澜知道它还没走,但也快了,这也就意味着他要留在这个世界里,没人再知道他的来处,从此只剩归途了。   想到这里他的眼眶都变得有些热,有些红,为了不叫人发现异样,他将头埋进被子里,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芜湖,长嘴了,我的好大儿终于长嘴了。 第95章 说开   都说新年新气象, 街市上这几日最是热闹,吃的玩的数不胜数,应有尽有, 就是可惜因为元帝的话小王爷连床榻都下不得, 日日躺得骨头都酥了。   好吃的指望不上不说, 还要日日一海碗苦药这么喝着,毕竟系统对于他身体的修复太过神奇, 不将神医开的方子尽数喝了, 都说不过去是怎么好的。更别说裴昱瑾这日日跟盯什么似的盯着他,他连半点水都掺不得。   苦的他连食欲都消减了不少, 人也跟着瘦了一圈儿, 瞧的裴昱瑾心疼极了,恨不能以身替之,每每这个时候, 小王爷既要自己挨着, 还要好言安抚自家男人, 真的是好生辛苦。   不过最要命的还不是喝药, 而是针灸,这两天系统以它快要走了, 让宿主提前适应为由, 把痛觉屏蔽给关了。每日沈听澜都痛得咬牙切齿, 有一回裴昱瑾把手伸过来, 咬了好深的一排牙印, 小王爷后来见了心疼坏了,再之后就自己默默咬被单, 不肯啃他的手了。   但他的身体也确实是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为此裴昱瑾那张终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都多了不少笑意。   小王爷虽是不被允许下榻出门, 但新年该有的气氛裴昱瑾都在尽力营造。街市上什么卖得最好都会叫人每样买一些回来给他解解馋,入夜了还会在窗边摆上软塌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地抱在怀里,让人在院中放烟火给他看。   他精神好些的时候还会让人来陪他打叶子牌,小王爷总是能赚的盆满钵满,倒不是他的牌技有多高超,而是某人早就打好招呼了让众人务必要哄着他开心。   这就是被人宠着的感觉,沈听澜觉得自己真的是有些乐不思蜀,想一辈子就这样当一条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小咸鱼。   翻面好累,他可以一直粘锅,反正有人就好他这口糊味。   沈听澜斜靠在裴昱瑾的怀中,手里抓着番邦进贡的水果,耳畔还响着那人念的话本子,最近他是愈发习惯把裴某人当靠垫了,热乎乎的,舒服极了。   裴昱瑾的声音是一等一的好听,说是怕他老瞧着话本子太伤眼睛了,所以近来一向都是这人亲自读给他听的,刚开始的时候读得就像是没什么感情的人工智能,被小王爷嫌弃过两回后倒是发现了一些天赋,念得抑扬顿挫,让人听了回味无穷。   期间元帝来过相府一回,见了他俩这副相处模式先是有些震惊,而后又有些羡慕沈听澜,毕竟他这个弟弟过得日子可比他这个君王要舒服多了。   正月初五那日迟砚登门拜访,彼时沈听澜刚刚泡完药浴,正趴在床上耍赖让裴昱瑾给他捏肩。听了顾叔的禀报,小王爷将肩头的衣衫拉好又让人去取了外袍,穿戴整齐不算失礼后坐到了床榻上。   “既是来了,便请进来吧。” 虽然最近沈听澜一直都没提过迟砚这个名字,但这个人终究是要面对,不能回避的,有些话还是趁早讲清楚,都说开了的好。   裴昱瑾听他这么说虽然没有多言,但脸色却是肉眼可见的冷了几分。现在的小王爷简直堪称是裴相的心情晴雨表,只稍一眼就知道这人在想什么了。   “吃醋啦?”小王爷轻笑着去戳他的脸,显然是觉得他这副模样不多见,少不得要多逗一逗的。   但裴昱瑾却没顺着他的话回,而是后退一点躲开了他的手。   这是,真生气了?不至于吧!   他往后退一步,小王爷就往前进一步,眼看着就到榻边了人也没收着,一不留神就往地上栽,还是裴昱瑾眼疾手快地将人抱了个满怀。   “殿下这是做什么,摔着了可如何是好。”裴昱瑾将人接住后尚还有些心有余悸,以沈听澜现在的玻璃身体,即便是这样不算太重的摔伤一下那都轻不了。   沈听澜倒在他怀里后第一时间就将他的衣袍攥紧了,显然是怕一不留神就让他退开跑了。小王爷抓住后也不说话就睁大眼睛看着他。   两人就这样相顾无言,到底还是裴昱瑾心疼他,先败下阵来,只听得他叹了一口气似有些无奈地道,“臣却是有些吃醋,他与殿下有意,臣,很难不多想。”   这人如今倒是敞亮,心里有什么也算是愿意告诉他了,沈听澜松开他的衣角双手捧着对方的脸,在唇的位置重重地碰了碰。   “我于他无意,见他便是要与他说清楚的,这下放心了?”既然他要安全感,那沈听澜就毫无保留地给予。   爱本来就是双向奔赴,沈听澜也从不吝啬去表达他的情感。   那日因他将刀架在迟砚的颈侧,竟引得少年动怒吐血,虽然少年醒来后向他吐露了真心也绝口不提迟砚,但这个人在他心里终究是根刺,是个一碰就疼的隐患,所以裴昱瑾不能不多想。   可少年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那根他不敢触碰的刺连根拔起,让他再难忍受内心汹涌的情感,一手垫在这人的脑后,将人拉了过来狠狠咬住那张诱人的唇,吻地又凶又失控,还是小王爷有些喘不过气来不住地拍他的胸口他才停下。   沈听澜的唇角被他亲的有些红肿,甚至还破了个小口子,让人看了很难不遐想。   裴昱瑾是故意的,故意要让迟砚看见些什么扎心的东西,幼稚极了。但是这份幼稚是沈听澜纵容默许的,他只轻轻摸了摸唇角没说肇事者什么,还讨好地在对方面上又啄了啄,以示安抚。   他都做到这个份上了,裴昱瑾自然满意安分的很。   迟砚进门的时候他们才刚消停没有两分钟,小王爷的气也不过将将才喘匀,衣衫都有两分透露着荒唐的凌乱。   迟砚只看了一眼,神色就有些不对了,“臣给殿下请安,恭祝殿下福寿安康。”   礼倒是挑不出什么错处来,迟砚这些天辗转反侧早就想要登门探望,但又怕会搅扰到沈听澜养病,所以一拖再拖,一直到了今日才来。   “迟大人不必多礼,本王也祝愿你在新的一年里平步青云,扶摇直上。”这一次沈听澜很注意分寸地没有再唤他的小字。   虽然只是一个称呼,但这里面的学问却不小,至少迟砚是听出了一些门道的。   “那,殿下你们聊,臣先出去了。”裴昱瑾现下倒是表现的十分大度,一点都看不出他刚刚那幅吃味的样子。   “不是外人,待在这儿便是。”沈听澜唇角带笑,很好脾气地朝他伸手,示意他过来。   他都这般明示了,裴相自然是顺着他的意思将手递过去给他牵着。小王爷握住那双大手,轻轻捏了捏,用了一点点力道,拽着他让他在自己的床榻边坐下,然后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这番举动,明眼人都能瞧出来他是什么意思,除非是故意视而不见,懂装不懂。   迟砚脸上那本就不太明显的笑容,这下算是彻底散尽了,他站在那里低垂着脑袋,看上去有三分可怜,但沈听澜知道他不能怜悯,既无意那便不该再给他任何希望了。   “迟大人,新的一年,本王不再是孤家寡人了,也衷心希望你能寻的佳偶,觅得良缘。”沈听澜直接点破,连装傻的余地都不愿意给迟砚留。   收在袖间的手在不断地收紧,指甲嵌进肉里的痛感一遍又一遍地在提示着迟砚这是现实,而不是一场梦境。   在现实中,他的心上人笑得一脸幸福并祝福他,希望他也能觅得良缘。   很疼,心口真的很疼。   迟砚觉得自己开口时言语都是艰涩的,“殿下与相爷……”再多的字句于他而言都是一种伤害。   他不愿开口问出,似是想要再给自己留有一丝余地,但沈听澜却宁愿残忍一些也不想让他这般自欺欺人。   于是只见小王爷侧过头在裴昱瑾的面上落下一吻,然后将他们紧紧相扣的十指举到了迟砚的面前,“我与言之两情相悦,此生此世非对方不可。”   后一句这般郑重,引得裴昱瑾都侧目相望,当然其中不乏小王爷一些想要迟砚死心的想法在。   “那殿下对微臣这般好,既是将臣带回府又是救臣于水火之中,臣在殿下心中当真半点分量都没有吗?”即便是不如裴昱瑾,迟砚也始终相信自己在小王爷心目中是不同的。   这,又让他怎么回答,总不能说是因为他误以为迟砚是裴昱瑾的官配,所以处处关心维护,想要撮合这二人在一起啊!   小王爷纠结地脸都快皱成包子了,纠结之情简直是溢于言表。   裴昱瑾哪里舍得看他这般为难,用手揉了揉他的心口,低声哄道,“不想了,当心等会儿心口疼。”   安慰了怀中人两句后,他又抬眼看向迟砚,“很早以前我便告诉过你殿下心善,让你不要多想,何必不信呢!”   他曾经也曾有过的那些惴惴不安,如今倒是只字不提了,原因无他,全然是因着心上人毫无保留的直言和偏爱。   都说最好的爱意是放手,迟砚虽然骨子里可能也有些偏执,但他终究是舍不得伤害这个在沉沉黑暗中给他最后一束光的少年。   “微臣祝愿殿下和相爷,白首同心,良缘永续。”迟砚一揖到底,虽是一字一句却字句真心,即便那个人不能是他,他也希望沈听澜能够得偿所愿,幸福安康。   “多谢,会的。”回他这四个字的人是裴昱瑾,这大概也是裴相为数不多的展露给这人真心的笑脸,抛开这些私人情感不谈,裴昱瑾是很看好迟砚这位同僚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迟砚:只有我一人受伤的世界达成   晏庭:老婆,你还有我!!!! 第96章 别闹   迟砚并没有在相府多待, 走得时候甚至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我刚刚说话是不是太不留情面了?”沈听澜用手指在裴昱瑾的心口处画着圈圈,开始自我反思,在理智上他这么做无可指摘, 是最快捷有效的, 可在情感上总归是无情多一些。   回想过去这大半年的光景, 小王爷越想越觉得自己像个吃完就不认账的大渣男,但天知道他真的没有过多的心思。   对迟砚好那也都是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 并非是他有所图谋。   裴昱瑾一把抓住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不甚老实的爪子, 逮到唇边亲了亲,低头看向对方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危险的气息, “殿下这是后悔拒绝他, 让他走了,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听澜觉得自己在他这最后一个“嗯”字中品出了想好再说的意思, 他当即就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慢一秒都是求生欲还不够强。   这是什么顶级理解, 他是怎么品出自己后悔拒绝迟砚这种毫无根据的话, 从前他怎么没发现这裴昱瑾还是个脑补小天才!!!   大概是他的态度太过端正鲜明,那人身上的危险气息逐渐平和, 独属于他一人的温柔倒是慢慢显现。   裴昱瑾的指腹捻过少年颜色正好的红唇,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叫少年的眼睛渐渐瞪大, 耳后的绯红也一点一点地爬上了面部。   这人最近总是喜欢逗他, 这种不经意间的撩拨比直接啃他还让他心跳加速。   “我身上还没力气的很, 你别闹。”沈听澜把头别开,不再看他, 但语调中的惊慌还是出卖了他的情绪。   怎么有人能这么叫人欢喜呢!裴昱瑾就着他的方向转头努力与他对视, 他转到这边少年就转到另一边去。   两人就跟小孩子玩躲猫猫一样, 你转过来我转过去,虽是无聊却也都乐在其中,最后沈听澜转累了,两人就相视一笑,抱成了一团。   感受着心上人热乎乎的气息在颈间环绕,裴昱瑾唇边的笑意是收都收不住,“臣若真是想闹,便是过个两三月殿下也未必能受的住。不过不碍事,臣能等得,等殿下的身子都好全了再闹也不妨事。”   他既喜欢眼前的人,自然是想要全身心地去占有他,疼爱他,可在他看来少年的身体远比这片刻的欢愉要重要的多,只要这人能够长长久久地伴在他身侧,便是没有那些事也是快活的。   裴昱瑾这话说得并不算多么的含蓄,小王爷虽然两世都没有经历过却还是羞红了脸,这是无法回避的一个话题,早晚是要面对的,他也从未想过要与这人来场柏拉图式的恋爱。   “我可以,先帮帮你的。”沈听澜红着脸很小声地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都说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应当是会得心应手一些的。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裴昱瑾却是想都不想就拒绝了,“殿下多休息,莫要累着了,臣既说了能等那便是真的能等。”   裴相寡了这么些年,身边一无美妾,二无小倌,本身就不是一个多重欲的人,倒也没有那么急不可耐。   不过他这么说反而让小王爷觉得自己思想龌龊了。   按照旧制,天恒给官员们的春节假期前后加在一块儿是七天,正月初七大小官员们就要销假“上班”了。裴昱瑾倒是有心想在家中多待几日,小王爷最近黏他黏的厉害,一刻钟看不见人那都是要闹的。   但身为百官之首,有些规矩他还是不能不遵守的,于是在初六晚上就开始哄人了。   “无事献殷勤,说,你这是背着我干什么亏心事了?”沈听澜斜撑着脑袋倚在床榻上,看着认真给他捏腿的裴某人,问出口的话气势汹汹的,就是眉眼含笑,没什么震慑力度。   裴昱瑾手下的动作没停,少年的腿脚没什么毛病,但前些日子说他捏着舒服,后来他得空了就会帮他揉搓一番,“臣待殿下素来殷勤,亏心事没做,所图,也不外乎就是殿下这个人了。”   一句话逗得小王爷开怀笑了一番,裴昱瑾对他如何,他这心里啊也自然是有数的,这么问也不过就是想逗逗他,这逗弄出来的结果嘛,虽没什么意思,但他也还是满意的。   趁着沈听澜现下心情好,裴昱瑾自然也是要提一提正事的,“明日初七,开年第一日的早朝,臣不能无故缺席。”   小王爷唇边的弧度随着他这句话渐渐地消下去了,把头瞥向另一侧,开口时声音也闷闷的,“本王就知道,在你心里,什么都比不上你那些政务重要。罢了,我也自知是比不过的,没什么好争的,横竖你心里有我便是了。”   这话听起来委屈巴巴的,小王爷背过去的肩膀都在一耸一耸的,正面看是他因着自己这话术忍不住地想笑,这看不见脸的裴昱瑾却以为少年这是委屈地掉金豆子了,赶忙就想要将他的身子掰正,好好地抱在怀里哄哄。   不过这会儿沈听澜正笑得情难自已,断然是不会叫那人轻易瞧见自己的正脸,他就僵着脖颈执意不肯扭头,十足的闹别扭的小模样。   裴昱瑾平日里是最会分辨人心也最不吃这些茶言茶语的,不过对象一旦换成了小王爷,他是一下子就方寸大乱,慌得找不着北了。   “殿下若是当真不愿臣去上朝,那臣便上书陛下,告几天假便是,不许哭了,仔细心口不舒服,再哭伤了身子。”在哄沈听澜这件事情上,裴相当真是信手拈来,愈发地娴熟了。   少年身体不好,脾气还大,不能说不能骂,只能小心翼翼地顺毛哄,即便如此裴昱瑾尚还担心他会因为情绪波动太大而伤神伤身。   沈听澜偷偷笑了一会儿,这会儿也笑够了,笑得他眼角都溢出了一两点泪花,这会儿一手捂着心口缓缓转过了身,当真是要缓上一会儿才行。   这模样看上去更像是才哭过了!   裴昱瑾的手抹过那冰凉的泪珠,眼底都铺满了心疼,看他这副样子,沈听澜觉得自己有些负罪感,想试试看还能不能解释清楚。   他一把抓住裴昱瑾那还停留在他面部的手,“本王没哭,这泪珠是刚刚笑出来的,你怎么这么不禁逗啊!你要去上朝这是正事,本王自然不会阻拦。你早去早回便是,来回加在一块儿的时间都未必有一个时辰,本王还没有这么黏你。”   沈听澜一脸正色,为了增加可信度还挤出了一个标准的三分微笑,在他自己看来这是实话,但在裴昱瑾看来就成了少年虽然不想让自己离开却还在强颜欢笑着安慰他。   怎么就能这么乖呢!   “臣一会儿就让人递折子入宫,再在府上多陪您几天。”朝野上下又不是少了他就不能运作了,他为天恒选拔培养了不少人才,此刻正是他们起作用的时候。   “真不必,我没有要留你的意思。”沈听澜眨了眨眼睛,意识到自己可能玩过头了,他真的不是轻重不分,祸国殃民的小妖精,怎么能让一向勤勉的相爷不去早朝呢,罪过罪过。   但任凭沈听澜一再解释,裴昱瑾都是一副您不必安慰臣,臣心意已决的样子。   算了,累了,就这样吧,沈听澜解释累了,干脆把自己摊成一张咸鱼饼,而裴昱瑾也爬到床上把这张饼卷起来抱进怀里,“睡吧,再养养神。”   元帝接到他这位全年无休,比自己还要勤勉的相爷的告假条的时候第一反应也是错愕的,这第二反应才是觉得自家小咸鱼是真的有本事,这最后嘛才是觉得欣慰。于是御笔朱批,很干脆地准了,甚至还让人转告他,在府上多陪陪珩王也是无妨的。   不过等到了初十,裴昱瑾还是出现在了朝堂上,倒不是他基因中的勤勉因子在作乱,而是家里的某个小王爷觉得他该去给他皇兄分忧解难了。   光拿俸禄不做事,那是万万不行的。裴昱瑾事事都顺着家里那位祖宗,在这种正事上自然就是借坡下驴,顺道恢复了日常。   不过这第一日就在宫道上撞见了迟砚,裴昱瑾虽是意外却也不像之前那般的充满敌意了,毕竟沈听澜已经明确地表明了心意,他也不至于小气到还要横眉冷对。   当然他也不会刻意炫耀,这不是君子所为。   两人在宫道上相互见了礼,毕竟还有些同僚的情谊在,之前又有着类似于房东和房客的关系在,即便不是情敌了也还不完全算是陌路,但也仅此而已了。   明明两人已经错开身子,可迟砚还是回首问了一句,“殿下近来,身子好些了吗?”   裴昱瑾闻言停住了脚步,转身看向了他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这个问题,严格意义上来说迟砚这话问的不算太逾矩,但总还是会让人联想到他的那些心思。   似是意识到了自己这话有些不妥,迟砚又补充了一句,“相爷不必误会,下官既真心祝愿你与殿下,便不会再有不该有的妄念,殿下于我有恩,多嘴一问也只是出于感恩。”   “比之前几日要强上不少,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还是要慢慢调理才行。”裴昱瑾心平气和地回应,并没有接他这上一句话。   但他知道迟砚原也不是什么会轻言放弃的人,他能赢从来不是因为他裴昱瑾这个人有多优秀,左不过是沈听澜坚定不移地选择了他,才会让他有而今的底气罢了。 第97章 拈花惹草?   正月十五的元宵节, 元帝遵循旧例在天元宫大宴群臣,巧的是这日也正好是沈听澜解禁的日子,小王爷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躺得骨头都酥了, 这出门的绝佳机会他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   近来裴昱瑾对他可谓是百依百顺, 出门前特意差人问过越盈,在确认他能出门后, 裴相把少年裹成了一个圆滚滚的红球, 看着就喜庆极了。   小王爷是拒绝过的,但某人十分坚持他也就算了, 穿什么都是穿, 既然这件既暖和那人又欢喜,他也不是不能退一步。   元宵节宫中设的是午宴,明面上说是为了将晚间的时间留给群臣与家人们一道赏灯, 当然也不排除是帝王们不想与一众糟老头子们待太久, 想要回去陪后宫佳丽们共度良宵。   能在天元宫内有一席之地落座的官员, 品阶都不算太低, 按照身份,沈听澜是亲王, 他的座次应当是在元帝下首第一位的, 不过因为小王爷往年从不出席这样的场合, 是以礼部的官员在安排座位的时候并没有事先预留出相应的位置。   乍一看见这位主, 几位负责的官员都有些慌了神。   不过珩王殿下却并不在乎坐在哪里, 说是元宵午宴,其实就是一场联络君臣关系的歌舞观赏大会, 君主坐在上头象征性地说几句, 然后大家看表演就是了, 作为一个吃瓜群众,他是不计较位次的。   更何况,裴昱瑾早就极为自然地牵着他的手往自己的座次去了。一国相爷作为百官之首,这位置自然也是高的,群臣在下头看着他们坐在一处,难免会议论纷纷,不过很显然两位正主并不是很在意旁人的言论。   裴昱瑾看着桌案上的水果,没有葡萄,他记得少年还挺喜欢葡萄的,当即招来了个小太监让人去洗些端上来。   小太监显然也对相爷的这个要求感到为难,冬日不是葡萄最应季的时候,市面上并不多见,就是宫中也很难寻到。   沈听澜看出了内侍的为难,本来就坐在这最显眼的地方了,他也不想横生枝节,用手指点了点桌上的橘子,“想吃这个。”   明白珩王殿下这是在帮自己揭过,小太监感激地就要去拿橘子去皮,却是被裴昱瑾拦下了,“这里不需要伺候,你先下去吧。”   小太监看了珩王殿下一眼,见这位主没说话便行礼退了下去。   裴昱瑾亲自拿过沈听澜刚刚碰过的那个橘子,一只手托住橘子的底部,另一只手娴熟地在剥皮,黄澄澄的橘肉在他的掌间显得果肉饱满,格外诱人,更别说他那修长的手指在一点一点地撕着白色的经络。   沈听澜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病了,最近不管裴昱瑾做什么在他看来都格外的……不可描述。   “这么馋?再等等,撕干净了再给你,省得说涩。”小王爷吞咽的动作在裴昱瑾看来多半是馋了,他倒是没多想些有的没的,只知道少年娇气的很,要把最好的给他才行。   “不急。”沈听澜舔了舔嘴皮,有些局促。   等手上这个处理干净后,裴昱瑾也并没有把它递给沈听澜,而是将它一瓣一瓣地剥开,递到了少年的唇边。   君王还未出现在宴席上,除了他二人剩下的臣子们都是正襟危坐,像他们这样旁若无人,一个敢喂一个敢吃的也是找不出第二对了。   冬日里吃这个还是有些凉了,沈听澜只吃了两三瓣就摇头表示自己不要了,他不想吃了裴昱瑾当然也不会勉强,将手上还剩下的那几瓣自己吃了。他刚吃完,杜峰就站在最高处,扯着嗓子喊了一句,“皇上、皇后娘娘驾到!”   元帝一身明黄,身侧站着贵气逼人的洛后,帝后驾临,百官跪迎,天元宫内“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的跪拜词在梁上环绕,久久不绝。   “众爱卿平身。”元帝环视殿下群臣,极具威严,他刚刚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毛茸茸的,独属于自家小咸鱼的脑袋,光是看着就能想到手感一定很好。   不过,这病还没好全就到处乱跑,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听话,但人来都来了,他也不能当着群臣的面太不给他面子。   “珩王近来身体可好。”沈云逸刚落座,第一句话就是询问沈听澜的身体状况。新年伊始,他身为帝王要操心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便是有心要去相府瞧瞧他,也是实在抽不出空来。   猝不及防地被当众点名,小王爷先是有些懵懵的,待反应过来后连忙起身回话,“回皇兄的话,臣弟这半月一直谨遵圣旨,未敢违逆,而今身子好多了。”   有系统在背后做推手,沈听澜的身体状况那真的是一日千里,如今走起路来是猎猎生风,一点都不觉得体虚气喘了。当然在世人眼中,这多半是要归功于神医的医术空前绝后,高明非凡的。   听了这话,元帝的心情是肉眼可见地愉悦,一连说了三个好,下旨让人重赏了越盈。   过了今日,越盈这神医的名号怕是要彻底传开了。   今日这场合多少也算得上是国宴了,是以元帝只是简单关心了几句就开始给群臣画饼,把一众老臣说得眼眶红红,把年轻的臣子们说得那是干劲十足,一个个都准备为帝王和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不得不说,这能当皇帝的,口才就是好啊。   不过裴昱瑾坐在他旁边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热衷于给他布菜,尝到什么觉得好吃了就夹一些到他的嘴边。   “你就没有一些,热血沸腾的感觉?”不应该啊,家国天下明明是最能激起一个人胜负欲的话题,他怎么能这么淡定呢,小王爷觉得自己有些疑惑,当然他有不懂之处就大胆地问了。   裴昱瑾闻言只是掀开眼睑看了坐在上首的皇帝一眼,压低了一些声音,只叫沈听澜一人听见,“陛下今日殿上所言,是昨日臣手书呈上的。”   自然不会有什么情感波动。   御用文人,沈听澜觉得自己一下子就懂了。也是,元帝日理万机的,不太可能抽出功夫来准备这忽悠人的长篇大论,自然是会有人代劳的,只是他没想到这人竟然就是裴昱瑾罢了。   “每年都写?”瞧着元帝那熟练的样子,应该是保留项目了。   “每年都写。”这样的活计只有交给裴昱瑾来做,沈云逸才能放心,所以一向都不会假手他人。   听得这答复,小王爷觉得自己好似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眼睛瞪得圆圆的,一直瞧着他的皇兄,瞪得元帝都回望了过来,沈听澜才赶忙收回目光。   他只是觉得有些惊奇,原来古代朝堂也有些现在类似于现代企业的年终总结,年初激励,果然上位者的本质都是画饼大师罢了。   歌舞表演其实没什么新奇的,沈听澜看了一半就倦了,但因为不想早退就靠在裴昱瑾的肩上闭目养神,众人的注意力都在交际和歌舞上,倒是没什么人关注。   但架不住总有些不识时务的,又或者说是年迈没瞧出这二位之间黏糊的气氛的人要来说些扫兴的话。   “陛下,趁着这花好月圆之日,老臣想向陛下讨个恩赏。”起身说话的是个白须白髯的老头子,坐的挺靠前的,看官服应当是正二品的。   元帝闻声望去,待看清是谁后微微眯了眯眼,这老东西前两天才上折子劝自己充盈后宫来着,今日又是想闹什么幺蛾子?   不过诚如他所言今日确实是大好的日子,他也不能不让人说话,“哦,时爱卿想问朕讨什么赏,不妨说来听听?”   只是听听,这答不答应还得另说呢!   不过官能做到二品,人也能活到这个岁数,自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了,“启禀陛下,臣的孙女年方二八,在京中亦素有贤名,如今待字闺中,老臣想求陛下赐一桩良缘。”   元帝听他这开头本以为他是想将自家孙女塞给自己,拒绝的话都到嘴边了,等听完他的全部话语,一下子松了一口气,也好说话了许多,“原来是为了这么一桩事啊,不知爱卿是看上了朝中哪位才俊,若当真合适,那朕便做主给他们赐婚。”   时潮笙等的就是帝王的这句话,当即跪下朗声道,“臣想为孙女高攀一门亲事,臣知晓裴相年已二十有三却尚未娶妻,相爷为国事操劳,身边应当也要有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伺候,关怀着才是,臣斗胆,请陛下赐婚。”   倒是个会挑的,这婚事当真是高攀了。   元帝听得这话脸上的笑意略微收敛了些,时家这一辈的嫡女时婉在京中确实名声很盛,是远近闻名的才女,她刚及笄那会儿上门提亲的人将时府的门槛都快踏破了,里面不乏高门,当初不允,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倘若言之不是与佑彦两情相悦的话,倒也不失为一门好亲事。   不过这会儿被自家弟弟虎视眈眈又委屈巴巴地盯着,元帝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答应的,不过要是想拒绝总还是要有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才是。   从时潮笙说出他所求的那一刻沈听澜就直起了腰板,先是看了裴昱瑾一眼,接着就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元帝了。裴昱瑾想要安抚的拍拍他的手都被他躲开了。   拈花惹草,不守男德的狗男人!!!   沈听澜在心中狠狠唾弃了两句,全然是不管裴昱瑾他冤不冤的。   作者有话要说:   裴相:冤枉啊,我都不知道他孙女长什么样的。   沈宝:知道了就要答应了?   裴相:不敢不敢,我只要你一人就够了。 第98章 求亲   元帝身为帝王, 不允也就不允了,不过在这之前总还是要象征性地询问一下当事人的意见方能显示其作为君主的宽厚仁德,“婚姻大事素来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朕也无法横加干涉, 裴侯夫人朕是了解的, 一向尊重儿女的意见,既如此, 此事还是要由裴卿自己做主的。”   沈云逸这话便是甩手不管的意思了, 他跟朝中这帮老臣也斗了不少年了,总不会真的正中他们下怀。   听见皇兄这把自己摘出去的态度了, 沈听澜才把幽幽的目光收回来, 转而盯着裴昱瑾看。   好好说!   这目光犹如一把无形的的利刃,凶得很。   裴昱瑾暗暗叹了一口气,以前怎么没发现少年是醋缸里泡大的, 当真酸得很, 不过他喜欢。   裴相起身看向时大人的眼神属实算不上和善, 但也没有完全显露出想要刀人的意思, 大好的日子,总是要给彼此留些体面的。   “时大人, 本相已心有所属, 实在不是良人, 不宜耽误时小姐的婚姻大事, 还得劳烦时大人为她另择佳婿了。”   上一次他拒婚的理由还是“事业未立, 无心嫁娶。”如今不过刚过了不到半年的光景,这理由竟是变了, 也难怪这满堂的人就没几个相信的。   “未曾听闻裴相与哪家千金有故, 相爷若是真的看不上我时家的姑娘直接拒了便是, 何必说这样的瞎话来搪塞敷衍老夫。”   “是啊,没听说啊!”“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竟能有这般境遇能入了裴相的眼。”   ……   天元宫内一时间议论纷纷,质疑声四起。也不怪这群臣躁动,毕竟裴昱瑾在朝中当真是块人人都想能啃上一口的香饽饽,如今这饽饽上落了旁人的牙印,他们自然是好奇万分的。   “众爱卿肃静,朕这天元宫可不是什么菜市堂口,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帝王虽只是不带怒意地提了一句,大臣们却是一下子就都安静了下来。   “就是,一个个看上去光鲜亮丽的很,怎的也如长舌妇人一般聒噪。”周遭安静下来后,小王爷的小声吐槽便显得格外清晰,只要是不耳背的大都听得真切,但因为说这话的是元帝最宠爱的那位主,一时间竟是也无人敢多说些什么。   沈听澜一向不喜欢朝中这些老臣,本以为只是小声抱怨了一句,这一下子引得众人注目倒叫他有些不适应。   裴昱瑾这段时日大概也摸清楚了他这间歇性社恐的属性,略微斜跨一步将少年挡在了身后,那些探究的目光但凡是对上裴相那凉薄又犀利的眸子,多半是会下意识躲闪的。   “裴爱卿既已拒绝,那这事儿依朕之见便算了,朝中青年才俊甚多,时卿可再瞧瞧,不必在他这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不是吗?”   时潮笙到底也是两朝老臣了,元帝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他虽是对于做媒这件事没什么太大的兴趣,但成人之美还是乐见其成的。   歪脖子树?沈听澜听见皇兄的这一形容,有些不高兴地拧了拧眉,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歪着脑袋朝元帝冷笑了一下,大有些不爽快的意味在。他被元帝宠了太多年,早就被宠得没大没小了,横竖他也知道皇兄是舍不得怪他的。   倒是裴昱瑾的面上瞧不出波澜,元帝话里话外的维护之意他不是听不出来,所以也不计较这些小事,总是要给时潮笙一些面子和台阶下的。   可架不住有些人他不愿意顺着台阶往下走啊,时尚书对着元帝躬身,开口时是妥协,“裴相既已心有所属,那老臣自是不能行这棒打鸳鸯的恶人之举。不过话既已说开,今日又是难得的好日子,陛下倒是不妨给相爷和他的心上人赐婚,如此也算是不负。”   元帝记得裴昱瑾在政事上应当是没得罪过这个难缠的老家伙,怎么如今这副咄咄逼人的模样?但他所言之事倒也不是不能考虑,毕竟他家佑彦金尊玉贵的,既是与裴昱瑾两心相许,该有的名分那自然也是不能少的。   不过裴相低头沉思并没有第一时间应承这话。   这是,不愿意公开?沈听澜的眸子一下子暗淡了许多,他自诩不是恋爱脑,心里自然是会不舒坦的。   而见他这似乎是在迟疑的样子,元帝的面色也沉了下来,虽然他知道裴昱瑾不是个没有担当的男子,可见佑彦这有些难过的模样,他身为兄长当然也会迁怒。   裴昱瑾确实是犹豫了,但他的犹豫绝对不是因为后悔亦或是不愿意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的心上人,而是他本来计划好了一个既浪漫又合适的时机,眼前这局面很显然打乱了他的计划。   但都说计划赶不上变化,或许这就是天意,与其拒绝倒不如顺其自然!   他从座位前走到天元宫的正中央,一撩衣袍,稳稳地跪下了,“陛下容禀,臣确有一朝思暮想的心上人,欲以他之名冠我裴氏之姓,缔结两姓之约。臣本择定良日,欲于半月后他的生辰上门提亲,既然众位大人这般迫不及待地想给臣送祝福,那么臣便提前几日向陛下求这个恩典,想来也是无妨的。”   众人本只想要看个热闹,不成想竟是真能见证一场铁树开花。毕竟裴相不好接近,身边没什么亲近之人那在朝野上下是出了名的。   这突然峰回路转一般的话语让小王爷的面上又重新绽放出了笑颜,甚至还带了几分羞怯。瞧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元帝都想要拎起他的小耳朵好好教训一番,他从小娇惯着长大的宝贝弟弟,怎么能被几句花言巧语就哄得找不着北了呢!   不过小王爷这会儿心里正甜蜜着,想来是旁人说再多那都是不管用的。   刚刚还在说着自己不是恋爱脑,这会儿怕是叫他下田去挖野菜那也是肯的,不争气啊,不争气!!!   “哦,不知裴爱卿所言的是哪家的,若是合适的话,朕便做主答应了。”也是难为沈云逸明明知道内情,还要装着毫不知情地询问一番。   “臣心之所向,便是陛下家的,珩王殿下。”裴昱瑾这话特意提高了声音,便是坐在殿外的人都能听个大概。   按照常理来说,元帝应当平等的讨厌每一个想要拱自家白菜的臭猪,不过裴昱瑾这头猪毕竟也是自家白菜亲自挑选且看对了眼儿的,再者也确实优秀,让他这个辛苦了许久的菜农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接受了。   “裴爱卿啊,朕是很想予你这个恩典,不过朕是个开明的家长,答应与否,还在珩王自身,他若是应下了,那朕自然不会反对。”到底是终身大事,虽然知道沈听澜多半是不会拒绝的,可元帝还是将选择权交给他自己了。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就又回到了小王爷的身上,但此刻的沈听澜好像也不社恐了,他一双眸子灿若星辰,一错不错地盯在裴昱瑾的面上,笑意是甜的,连开口时的声音都像是浸泡在了蜜罐子里。   “愿意的,裴相亦是本王的心上人,能嫁与自己心心念念的人,自是人生第一幸事。”珩王殿下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坦诚,承认自己喜欢一个人从来都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那人迈出第一步,他自然是不会后退的。   裴昱瑾闻言望了过来,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那眼神黏糊的都能拉丝了,若是火星可见的话,这会儿应当是溅的到处都是了。   “咳咳”元帝轻咳两声示意他们在人前收敛一些,反倒是换得了小王爷关切的询问。   “皇兄多穿些,近来天凉,别是冻病了。”他一本正经地关怀让元帝无处解释,罢了,不与他计较了。   “既然你二人两情相悦,那朕便做一回月老,来人,传朕旨意……”元帝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确实不防还有人要横生枝节。   “陛下,臣以为不妥,老裴侯逝世数年,裴相已是其最后的子嗣,若是与珩王殿下结合,那无疑是断了裴氏最后的香火,叫老裴侯泉下难安啊!”这人倒不是寻常会多嘴多舌的,只是他是当年老裴侯的部将,有此一虑也不为过。   虽说天恒允许男子结合,也并不歧视同性之间的婚事,可男子不能孕育后代是不争的事实,在有些人看来这是最无法接受的一点。   因着说话这人是追随父亲南征北战多年的老部将了,裴昱瑾开口时是带了三分恭敬的,“世叔所虑不是什么大事,当初长兄膝下尚有一子,如今六岁了,养在家慈身边,裴氏的爵位将来也会由此子承袭,必然是不会叫先考失望的。”   裴侯之位本就是世袭的,当初长兄是侯府的世子,后来即便是他战死身殒,裴昱瑾都未曾对这世袭的爵位有过任何的念头,即便他不遇见不想娶沈听澜,这爵位他都是会留给裴奕的。   那武将听了他这答案当即就不再多言了,他的本意原也不是为难裴昱瑾,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希望老侯爷将来也能够后继有人,四季享后辈香火罢了。   但他不再多言总还是会有多事者,“相爷此时年轻,还不知许多事情,待再年长些许是要为今日的决定感到后悔的,多子多福,若是百年之后无后嗣,亦是一种悲哀。”   封建思想总还是会占据上风的,沈听澜觉得自己可以理解,但拿自己的想法来约束他人未免太过失礼了。   不过还未等他与裴昱瑾开口,堂下倒是另有一人替他们驳斥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棠:我把民政局搬过来啦   沈宝&裴相:结芬,现在就结 第99章 赐婚   “多子多福?若是子孙不够争气, 焉知是福而不是祸。再者说诸位同僚管的未免也太宽了些,旁人幸福与否外人又何必多嘴?”   站出来说这话的倒不是旁人,而是如今风头正盛的天子宠臣——大理寺卿迟砚。   不过迟砚这个人独来独往惯了, 在朝中既不站队, 也不与人来往过密, 他会站出来管闲事倒是出乎了不少人的意料。当初他在相府待过的事情鲜有人知,如今也不过会以为他这是在奉迎珩王罢了。   迟砚一身紫色官服, 身姿挺拔, 虽说他做官时日不久,但是气势与从前相较已大为不同。他确实不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 此番站出来权当是再为小王爷做些什么, 还了此前欠他的人情了!   “迟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被呛声的那位大人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似的一下子情绪就上来了,都说听者有意,迟砚这也没说什么不是吗?   但迟砚还真不是说者无心, 这位大人家三个嫡子两个庶子, 都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 没一个成才的, 前段时间还有一个犯事被送到大理寺,还是他亲自处理的。现在他说这番话就是戳着人肺管子去的, 拿话劝人也要先看看自己有没有资格才行。   “字面上的意思, 江大人不必过度解读, 亦不可对号入座。”迟砚微微欠身, 看上去谦和得很, 但言语中的影射之意却几乎是搬到台面上了。   “你,竖子无礼。”那中年言官气得袖子都快甩飞了, 偏偏还无法反驳, 因为他家那几个确实是都不争气, 叫他在人前都抬不起头来。   “皇兄还坐在上首呢,江大人言辞注意着些!”沈听澜默默听了一会儿,全然是不知迟砚竟有这般好的口才,明明在他的认知里迟牧云是个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的,不过不管如何他都是要回护着些的。   元帝对这些言官们一向是头疼的厉害,寻常早朝的时候就经常各执一词,吵个不停,对待国事如此也就罢了,对待他皇家私事也这般不知分寸,确实是过分了。   “江爱卿,朕平日里是不是太纵容你们了,既然你们都这么有见识有经验,那朕这个皇帝也让给你们来坐,如何啊!”元帝说这话的时候面上不见怒意,语调也是平和的,但他话里的内容却是叫人两股战战。   原本还剑拔弩张,气势汹汹的人扑通一声就跪下,“微臣惶恐,陛下恕罪!”   元帝虽然一向雷厉风行,在朝中说一不二,但他鲜少同臣子们动怒,一直都很好的把控着威严和暴戾之间的度,素来都有贤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是个好说话的,真正了解这位年轻帝王的都知道每当他笑着说这些骇人的话时才是最可怖的。   “惶恐?朕瞧你那架势可不是惶恐的样子。还有你们,仗着自己有些资历就在这里指手画脚,说三道四,既然这么会揣测老裴侯的心思,那朕就成全你们,送一两个下去亲自问问裴侯的意思,可好!”   不好好地敲打敲打这些老臣,当真是不知道这天下由谁来做主了。   帝王此言一出,底下是齐刷刷乌泱泱的跪了一片,“臣等惶恐,陛下息怒”的告罪之语更是在宫殿中激荡。   古代人的求生欲也挺强的啊,沈听澜环视四周,除了裴昱瑾外就没一个站着的了,他犹豫了一下也不知道他们要不要也意思着跪一下,不必如此“鹤立鸡群”。   不过元帝的下一句就提到他们了,跪好像还是要跪的。   沈云逸坐在上首,看了他家心思单纯的小咸鱼,又看了站在一侧不动如山的裴昱瑾,再开口时威严不减亦没有让底下的群臣起身。   “朕虽然鲜少与诸卿计较,但尔等应当知道什么是尊卑什么是分寸。珩王是朕的胞弟,他的婚事朕尚且尊重他的意愿,岂有尔等置喙的余地。只要珩王能幸福安康,朕觉得便足够了,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顾虑都给朕通通排到后面去。”   底下诸臣子皆安静非常,无一人敢在圣怒之下去触霉头。   众人这样识趣的反应,无疑是取悦了元帝的,“杜峰,着钦天监去测算吉日,朕要亲自为裴相和珩王证婚。”   元帝此话一出,裴昱瑾自然是不会在安静地站在原地了,只见他牵着小王爷的手上前了几步,而后跪下叩首,“臣多谢陛下赐婚。”   沈听澜先是愣了两秒,而后也随着他跪下,“臣弟多谢皇兄赐婚。”   过了此刻,他与裴昱瑾就是名正言顺地未婚夫夫,有百官为证,他这会儿头脑还有些迷糊,明明只是来元宵午宴凑热闹的,怎么就这么将自己许出去了呢!!!   看着高兴地都有些迷糊了的弟弟,元帝的面上也露出了几分笑意,再看向底下跪着的百官,觉得他们有些不合时宜,太煞风景,“平日里一个赛一个的能说,这会儿都哑了不成?”   跪着的群臣互相对视了几眼,尝试着揣测了一下圣意,而后有几道恭贺声率先响起,见帝王面露满意,这道贺才整齐了起来,“臣等恭贺珩王殿下,相爷大喜。”   听见这些祝贺之声,且先不论真心与否,裴昱瑾心中都是欢喜的,少年是他的了,任是谁都不能抢去。所以一向在百官面前没什么好脸色的裴相头一回面带笑意躬身回礼,“多谢诸位大人,到时还望诸位赏光,过府喝上几杯。”   “行了,都起来吧,宴饮继续,诸卿不必拘束。”毕竟还是元宵佳节,元帝敲打过一番后,这事儿便算是翻篇了。   午宴过后,沈听澜被元帝打发去了洛后宫中小坐片刻,而裴昱瑾则是被带去了御书房,分开的时候小王爷一双眼睛都黏在裴相身上,还频频看元帝,目光中有着显而易见的祈求。   元帝被他这小眼神盯得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行了,朕又不会将他吃了,最多半个时辰就把他放回来,以后有你们腻歪的日子在呢!”   没眼看,真是没眼看,这还没成婚呢,怎么就这么黏糊!   “那皇兄你可不能欺负他,你欺负他,我会心疼的。”沈听澜揪着元帝的袖袍,异常熟练的开始摇。   元帝用手指点了点他的眉心,“就知道心疼他是吧,你个小没良心的,朕养了你这么多年,现如今就这么被他骗走了,朕不多叮嘱几句,如何能放心。”   沈云逸是真的很疼沈听澜,他穿过来的这几年对这一点那是深有体会,毫不怀疑的,仔细一想,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点没良心。   于是小王爷将脑袋靠在了哥哥的肩上,“皇兄,你待我最好了,佑彦永远都最喜欢皇兄的。”   元帝揉了揉弟弟的脑袋,看了一眼站在一侧的裴昱瑾,“嗯,皇兄也喜欢你,不过佑彦,你该最喜欢谁就最喜欢谁,不然等下醋缸怕是要翻喽!”   被沈云逸这么一打趣,气氛缓和了许多,沈听澜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不冲突的,最喜欢皇兄,最爱……言之。”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沈听澜觉得自己说情话的功力真的是渐长。   看着身侧两人的深情对望,元帝头一回觉得自己像个发光的物体,于是他将弟弟团巴团巴丢给了皇后,自己则是拉着裴昱瑾去训话了。   裴昱瑾这次也是好脾气地听着元帝的所有叮嘱,连半个字的反驳都不曾有,十足的乖顺,都有些不像他了,而元帝也当真是一言九鼎,说是半个时辰就是半个时辰,卡着最后的线将人放走了。   这边沈听澜也是不知道朝门外张望几回了,洛时嫣也是从这种时候过来的,知道什么是少年心事,情难自已,所以虽是看在眼中也不戳穿,就只是让人给他上了茶和糕点,顺便说些事情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   “最近的好日子挺多的,想来你们的婚期也不会远,宫里有着最好的绣娘,等过几日本宫让人去相府给你们量体裁衣,做婚服。”   说到这件事,沈听澜的心思被拉回来不少,开口时还有些不好意思,“多谢皇嫂,一切全凭您做主。”   “正好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琴书,让内务府送当下最时兴的样子来让佑彦挑一挑,若是都不喜欢就让他们再做新的。”都说长嫂如母,虽然秦太后还在但做的未必能有她这个嫂子周全。   “好,有劳皇嫂了。”两世加在一起他这还是头一回定做婚服,既觉得新奇又觉得有些隐秘的欢喜。   不过内务府呈上来的样式太多,沈听澜一时都有些挑花了眼,一生一次的婚礼,他肯定是要选个最合他心意的,只是婚服必然是要一套的,他总还是要征求一下裴昱瑾的意见。   “皇嫂,臣弟一时没挑出来,这些我先带回去了,等到时候寻着合适的了再让人送回宫里。”   “好,不着急,你慢慢选,若是选不出来就让他们多做几套,都试试看。”洛后做事一向稳重周全,交给她的事情总是不会出错的。   外臣不便入后宫,裴昱瑾就等在了御花园。沈听澜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起身与皇后道别,想着要去御书房门口等会儿,找皇兄要人了。   刚刚路过御花园就在太液池边看见了那一道熟悉的身影,去岁三月珩王于池边钓鱼,后来钓到的可不就是裴相吗?   “猜猜我是谁?”裴昱瑾的身量高,沈听澜要踮起脚尖才能勉强用手覆盖住他的眼睛,略显吃力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结婚进行时 第100章 赔我   “可是, 殿下?”裴昱瑾现在光是听脚步声就能够分辨出来人是不是小王爷了,不过既然少年想要玩那他就配合些也是无妨的。   身后人见他一下子就猜出来了,将手收回背在了身后嘟囔道, “没意思没意思, 你猜的太快了。”   沈听澜倒不见得是真的恼了, 但裴昱瑾却还是妥协道,“那要不您再问一次, 臣装作不知?”   “哄孩子呢!”小王爷笑着锤了他一拳, 他本就没什么力气,拳头的力道也轻, 跟给人挠痒痒似的。   裴昱瑾也不拦他, 就陪着他笑闹,但太液池边风大,顾及着少年的身子, 他们并不能久留, “殿下, 咱们回去吧, 刚刚也没吃什么,回去后臣让小厨房给您做鸡翅吃。”   问过越盈说是吃喝不限, 注意量就行后, 裴昱瑾也不再限制少年了, 喜欢什么就叫膳房轮着给他做, 他高兴就行。   不过如今鸡翅也不敌小王爷心中的另一个念头对他的吸引力大, “不急,鸡翅晚些再吃也是可以的, 本王现在啊, 就想要你在这太液池中钓条鱼给我。”   钓鱼?裴昱瑾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少年为何会有此一说, 但等他想明白后却是不由地笑了出来,而后用手刮了刮少年的鼻头,“你怎么这么记仇啊!”   当时初见时他从池边捞回了险些被拖进水里的小王爷,却是不料会被少年倒打一耙说是惊走了他的鱼,还让自己重新钓一条赔给他来着。不过当时他不想奉陪便毫不留情地拒绝了,竟是不知少年到现在都记得。   “怎么能是记仇呢,明明就是你惊走的,本王就是要你赔。”沈听澜叉腰站在池边,一副本王绝不妥协的傲娇样,可爱死了。   裴昱瑾闻言再次投降,不过开口的话语却是协商,“好好好,赔赔赔,不过殿下,池边风大太凉了,臣怕您冻着,这样,臣改日一定亲自来太液池钓一条,好不好?”   虽然少年的身体是日渐好转,但是还是马虎不得,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那不行,万一你到时候差人随便在集市上买一条来敷衍本王呢,本王就坐在这里陪你,一起钓。”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了,已经逐渐快要恢复成寻常人的模样了,大可不必这般小心翼翼。   裴昱瑾本是想再劝两句的,但架不住某条喜欢耍赖的小咸鱼他太会撒娇了,最后裴相差人去皇后宫里搬了张软塌并一条衾被,让沈听澜陪着他一起在寒风中钓鱼。   他俩倒是这宫中最与众不同的一道风景线了,说是一起钓鱼却又不是排排坐那样规矩的坐法,小王爷几乎整个人都窝在裴昱瑾的怀里,身上还半裹着那条衾被,看上去略微有些臃肿。   “能不能不裹着这玩意儿了,有点热。”沈听澜扯了扯身上的被子,有些嫌弃,谁出门在外的会披床被子在身上啊,真是有损他英明神武的形象。   裴昱瑾一手拿着钓竿一手箍在他的腰间,闻言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睛,“不行,殿下你乖一些,等会儿再将鱼惊走了,臣可不负责任!”   他这一“偷袭”来的太过于猝不及防,沈听澜只是下意识的闭眼,然后才觉出了几分酥麻感,这人现在是哪里都能下嘴,全然是不挑了。   但他这话说的也有些道理,是以沈听澜说了个“好”字之后就乖乖地不动了。   钓鱼其实是一件比较考验耐心的事情,但小王爷本身就不是什么太有耐心的人,坐了没一会儿就被暖意轰的有些困意。只见他把脸缩进了衣领中,把头靠在裴昱瑾的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睡一会儿!   感受到怀中人的动作后裴昱瑾低头看了一眼,用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殿下困了吗?别在这儿睡,当心冻着。”   “唔,不睡,我就眯一小会儿。”沈听澜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就这么随意敷衍了两句,午后的阳光其实挺好的,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未必就有多冷。   裴昱瑾本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手上的鱼竿却是猛地一沉,这鱼也挺识趣儿的,知道这时候该咬钩了。   裴相用了些巧劲将钓竿一甩,一尾红色的锦鲤就落在了草地上扑棱着鱼鳍,尾巴一甩一甩的,不过裴昱瑾却是半分目光都没有落在这小东西身上,他只是庆幸这么快便完成了任务,可以带少年回去了睡觉了。   沈听澜在朦胧中察觉到了腾空感,下意识地将手环上了裴昱瑾的脖子,人也清醒了两分,“钓到了吗?”   那声音还带着些迷茫的鼻音一听就知道这人还迷糊着,裴昱瑾单手托住他的身体,另一只手盖住了他的眼睛,“钓到了,臣让人提回去,咱们放水缸里养着。殿下这会儿若是困得厉害就先睡一会儿,臣带您回去。”   不在水边吹风了,裴昱瑾自然也不会要求少年去强制保持清醒了,想睡便睡吧,他抱着他去马车上,一觉睡醒差不多就能到家了。他原本计划着晚上带少年去看灯会,提前养足精神也是好的。   七夕的时候还有迟砚在,他们未得进兴,如今自然是要一一补上的。   沈听澜这会儿困得都迷糊了,也没有心思去看一眼是不是真的钓上鱼来了,听他这么说就胡乱地点点头,好像刚刚说怕被敷衍的人不是他一样。   即便是被这样敷衍了,裴昱瑾的面上都是带着笑意的,只要是有关于沈听澜的一切,他都甘之如饴,他把人往怀里抱得更紧了些,怕让怀中人受了风。   现在沈听澜已经养成了在裴昱瑾怀中都能睡得很香的习惯了,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想,发出了一些轻微的鼾声,即便是到了马车上,裴昱瑾都没有撒手,就这么把人圈在怀里。   午间小憩,沈听澜一般半个时辰不到自己就醒了,醒来的时候马车刚好停在了相府门口。他朦胧睁眼,“到了吗?”   “到了,还要再睡会儿吗?”因着他刚醒,裴昱瑾与他说话时声音都是刻意压低的,生怕会惊着他。   “不睡了,再睡晚上该睡不着了。”他睡不着,这人半夜还要陪着他哄,实在是有些麻烦的。   “那,要在坐会儿再走吗?”觉得他还没有完全清醒,裴昱瑾并不急于一时,反正时间还早。   “不想走,抱。”沈听澜连头都不抬就扒着裴昱瑾不肯松手了,开玩笑,他可是一条粘锅的咸鱼,对于偷懒这件事情那可是信手拈来的。   “好,抱。”裴昱瑾本来就没把他放下来,闻言就稳稳地抱着他下了马车往内院走去,现在的沈听澜同之前相较也有了不小的变化,最明显的就是如今他与裴昱瑾那些亲密的举动即便是放在人前他也不会觉得有多么不好意思了。   因为相府上下几乎就没人不知道这二位的关系了,与其藏着掖着还不如坦诚些,反正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小王爷现在的态度是最合裴相心意的,虽然他也喜欢瞧这人含羞带怯的样子,可是他更想叫世人都知道这人如今是他的了。   小院的阳光正好,当日沈听澜是临时住在林之航那里,后面能动弹后就被裴昱瑾抱到自己屋里养着了,所以如今他们倒是真正意义上的同榻,相拥而眠了。   小院中的软塌已经支好了,孟衡甚至贴心地在旁边备下了洗干净的瓜果,有小王爷喜欢的葡萄,皮都没有去,主要是他不敢越庖代俎,抢了相爷的活计。   沈听澜躺在软塌上优雅地伸了个懒腰,像极了一只舒活筋骨的猫猫,甚至他比猫猫还要舒服,因为连“舔毛”这种小事都会有人帮他代劳。   这个天的葡萄肉嫩多汁,最妙的就是没有皮了,沈听澜被裴昱瑾伺候地是越发慵懒了,他这真的是还没到二十岁就已经提前过上了退休养老的生活。   真的是,太爽了,完全是乐不思蜀,一种无法言喻的快乐。   元宵灯节,沈听澜对于灯的期盼倒是没有多少,但在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他和裴昱瑾第一次名正言顺的约会,期待值一下子就拉满了,他甚至特意让孟衡替他找出了一身最能衬出他肤色和气质的衣衫来。   他懒虽是懒了些,但在仪容上是不能马虎的,不说做这条街最靓的仔,至少不能太丢面子不是?   于是晚上裴昱瑾第一眼看见时尚还有些惊艳,他一直都知道少年的容貌是出色的,但却没有真正太在意过,皮囊不甚重要,他看重的从来都是皮囊下的灵魂和心灵。   沈听澜握住裴昱瑾一早就伸出来的手,往前走了几步,笑着问他,“好看吗,这么直勾勾的的眼神,以后可只能盯着我一人看,若是叫本王知道你还这般看旁人了,本王定是要将你的眼珠子给抠下来的!”   小王爷这话虽然说得凶,但语气却软绵绵的,没什么威慑力,与其说是威胁不如说是在撒娇。   “好,以后只看你一个人。”裴昱瑾望着他的眼睛,很郑重地承诺道,这一次沈听澜没有再躲避他的目光了,不仅不躲,还迎着他微微踮脚,吧唧一口重重地亲在了他的唇上,狠狠地盖了个戳。   “觉悟很高,这是奖励。”没道理只有裴昱瑾可以随心所欲地啃他,他也要啃回来才不算亏。   他这么想全然是没料到无论是谁啃谁,裴相都不可能是吃亏的那一方,当然,他也不亏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甜文作者尽力撒糖,这次是真的快完结了,但是一写他俩的戏份就刹不住,本来预计一百章就完结,看来还得再写一两章,或者更多了。 第101章 夫君   元宵佳节, 街上人头攒动,裴昱瑾便是用手将沈听澜护在怀里都怕他会被挤着,但小王爷的兴致却是很高, 全然不介意这人挤人的热闹氛围, 横竖大家都还算知道分寸, 不会出事的。   “言之,咱们买个花灯吧!”   花灯烘托的是一种节日的气氛, 一手提着灯, 一手牵着心爱的人,可以说是一件浪漫无比的事情了。街市上有不少卖灯的小贩, 沈听澜看了一圈决定在一个小姑娘的摊位上买, 小姑娘看起来最多十岁,却已经能很娴熟地招呼着来往的客人了。   “好,殿下挑个喜欢的, 也算应景。”小王爷说什么便是什么, 如今相府的当家人已然是姓沈不姓裴了, 前几日裴昱瑾就将府上库房的钥匙并全部家当都如数上交, 财政大权方面他是毫无保留,全部都交给沈听澜的。   小姑娘见两位衣着华丽的贵客停在了自己的摊位前也是极尽所能地在招揽, “大哥哥是要买花灯吗, 我阿娘做的款式最全了, 只要是您在市面上见到过的样式, 我这里都有。”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卖, 你家里人呢?”那么多摊位的花灯都差不多,沈听澜会停在这里既是出于好奇也是想照顾一下孩子的生意。   听见客人这样问, 小姑娘眼中原本带着招揽到客人的喜意一下子就黯淡了许多, “年前爷爷生了一场大病, 阿爹上山采药的时候又不小心摔断了腿,阿弟在家里照顾他,阿娘要在家里做后面几日出摊时卖的绣活,不过我会算账也都能算的清楚的。”   说到最后这句话的时候,小孩子的脸上是透露着自信和认真的。   是个努力生活,会帮家里人分担的好孩子。   “那你帮我挑一个吧,不拘样式,提在手上添些气氛。”摊子上的花灯都挺好看的,小王爷一时都有些选择困难。   “那,这个,大哥哥看喜欢吗?”小姑娘仔细地一个一个看过去,最后拎起了一个兔子花灯,上面的小兔子做的憨态可掬,生动得很。   “好,就它了。”沈听澜满意地点了点头,也不问价格就去裴昱瑾的腰间去摸钱袋子,顺手也在他的精瘦的腰上摸了两把,便宜占得是熟能生巧了。   裴昱瑾出门身上随身带着的钱袋子一向是沉甸甸的,除了几锭白银还有很多金叶子,带沈听澜出门带的就更多了,为了能让小王爷随心所欲地买买买,还带了两锭金子。   沈听澜打开后看了一眼,将两锭金子拿出来放到了裴昱瑾的手中,然后把钱袋子的口收紧,一整个放到了小姑娘的手中。   那分量太沉,小姑娘用双手捧着刚刚好,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想将这物什还回去,“大哥哥,您给的太多了,这个花灯不值什么银钱的。”虽然她很穷也很缺钱但从小阿娘就教过她不属于他们的钱财是不能随意取用的。   沈听澜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这袋子银子不是白白送给你的,我看中了你摊上所有的花灯,今日是我与我家夫君大好的日子,心中欢喜的很,你将这些花灯分给来往的客人并祝他们元宵快乐,也算是我将喜意分给众人,至于多的,都说见者有份,你说一句祝福我们的话,便算作是借你吉言的回礼,可好?”   沈听澜既是想要帮一帮这个懂事的孩子又想要保护她的自尊,这才想出这么个折中的法子,其实他是想连同那两锭金子一起给的,但又怕给的太多未必是好事,这才作罢。毕竟那钱袋子里的足够一户普通人家一两年的开销了。   孩子虽小但却并不笨,她懂事也愿意领情,因为阿爹的腿不能再拖了,光靠卖些小物件是不够请郎中的,于是她那双小小的手攥紧了钱袋子的口,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二位贵人,你们一定会恩爱幸福,白头偕老的。”   她知道的词不多,也说不出什么太漂亮的话来,只能用在村中听那些婶娘们说过的祝词来祝愿这二位善人,虽然辞藻朴素,但心绝对是诚的。   “好,那便借你的这句吉言了。”沈听澜笑着应下了这句话接过她先前挑好的花灯,就连站在他身侧的裴昱瑾面上显露出的也是少见的和善。   “苏秦,你陪着这孩子发灯,然后送她回去,顺路替她请个郎中一道儿,费用你先垫付,回头去找顾叔支取。”沈听澜转身要走的时候,裴昱瑾吩咐一直跟在他们身边的苏秦暂时先留下。   都说树大招风,小王爷刚刚给银子的那一幕在场不少人都看见了,若是其中掺杂了一些心存歹念的人,只怕他刚刚的善举反而会给这一家子招致祸端,为了安全考虑,还是叫苏秦在一旁看着,然后帮他们安顿好才行。   “还是你思虑的周全,我倒是未曾想到这一层。”沈听澜提着花灯转头,面上带着赞赏的笑容,他家男人就是细致,优秀。   得小王爷这一句夸,裴昱瑾的面上更是如同冬雪遇春风,笑得是愈发的荡漾了。待走到人少之处,他将人紧紧搂在怀里,凑到他的耳畔小声问,“原来在殿下的心目中,臣已然是夫君了吗?”   闻言沈听澜的耳畔虽是爬上了一抹红色,可这次却没有否认,而是强撑着道,“早晚都得是,提前叫叫也算是熟悉熟悉。怎么,你不乐意?”   “怎么会,臣明明是求之不得。既然殿下说想要提前熟悉熟悉,那不妨多叫几声让臣也提前适应适应。”他的鼻息就倾撒在沈听澜的脖颈间,惹得小王爷好一阵酥麻。   “叫就叫,本王又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沈听澜口中这么说实际上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只见他掂起脚尖凑到了裴昱瑾到的耳边,一个劲儿地唤着,“夫君,夫君,夫君,唔......”   剩下的那些捉弄之言就被裴昱瑾尽数封住,不再给他说出口的机会。   两人缠绵了许久,最后沈听澜都没什么力气了,只能气喘吁吁地趴在他的怀里,等气儿喘匀后用拳头轻轻锤了锤他的肩头,“大庭广众之下,你注意着点影响。”   倒不是特别害羞,只是被众人注视着,难免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若是在自己府上,再将房门关上,那无论是怎么闹,沈听澜都不会说些什么的。   不过裴昱瑾显然是没他那么多的顾虑,只听他轻笑几声,沈听澜本就贴着他,如此更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这人是真的很高兴,“臣亲自己的夫郎,有何不好的影响!”   这人当真是有着与这个时代有些格格不入的“开明”了!古人含蓄而内敛,虽然街上能瞧见一对又一对的佳偶,但人家那都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的,连小手都不会当着人前牵的,哪像他们俩这般的旁若无人。   这要是叫朝中那些言官看见了,多半是要唾骂一声不知廉耻的,当然裴昱瑾肯定是不会搭理,多半还会回敬一句“与尔何干!”   联想到这里,沈听澜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觉得实在是有趣的紧,倒是叫身侧的人不知他是因何发笑。   “殿下这是想到什么高兴的事儿了,笑得这么好看。”裴昱瑾掐着他的腰,又想凑过来贴贴。   沈听澜抬手掩住对方的唇,偏头躲过,不能再叫他得逞了,若是再来几回嘴就该肿了,“本王何时不好看?不过是想到了些有趣的事,不告诉你!”   他最近也是学会逗着这人玩了,日子过得是越发的逍遥也越发的有意思。   沈听澜不说裴昱瑾也就不深究,良辰苦短,他还要带着他的少年去多看些景致。   临水的河畔,河面上飘满了水灯,但这一小块地方竟是空无一人。夜色沉沉,这里却隔绝喧嚣,异常地安静,河灯映照着斑驳夜色,渲染出别样的安宁。   沈听澜抬头仰望夜空,竟是瞧见了一两颗星星,他瞬间有些惊喜地拉住了身侧人的衣袖,用另一只手遥指着远处的天空,“看,有星星耶。”   明明只是很常见的一种自然现象,却是叫他这般的激动。裴昱瑾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很亮也很美。”不过等一下会有更美的。   沈听澜看了一会儿星星却是不知裴昱瑾带他来这儿究竟是要做些什么,但还没等他问出口,河的对岸,几簇烟花却是拔地而起,在夜空绽放,点燃了黑暗。   小王爷愣在了原地,裴昱瑾却是站在他身后将人环住了,然后将脑袋放在了他的肩头,贴在他的耳畔道,“臣上次见殿下喜欢烟花,今日便私自做主买下了全上京所有的烟花,既是与殿下共庆元宵,也是请百姓一观,可好!”   全上京所有的烟花?即便是知晓裴昱瑾的家底到底有多厚,沈听澜还是没忍住有一丝吃惊,这未免有些铺张浪费了,不过这个地方全城都能看见,能搏众人一笑,也算值得。   小王爷放任自己往后靠,完全落在这人的怀抱,“很好看,我很喜欢。”   外界烟花的声音太过,难免有些遮掩人声,不过裴昱瑾听见了,不止听见了,他还又补充了一句,“殿下喜欢便好,臣上次有些没说完的话,今日想再续上。”   七夕之时因着少年的有意回避,他未能倾诉全部,后来也没有说全。这一次他不等少年回应就自顾自地往下说,“殿下可知,臣是自何时起对殿下动心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还没写到大婚,裂开 第102章 交换戒指   “是在京郊, 春猎那一次吗?”就是从那一次之后,沈听澜才觉得裴昱瑾的态度开始变得怪怪的,让他琢磨不透。似乎是怕对方听不清, 他刻意将头转了过来。   小王爷对待感情或许是比旁人要迟钝一点,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全然是无知无觉的。有些事情在事后回想更会清晰明了。   但裴昱瑾却是注视着他的目光摇了摇头, 唇边的笑意是明朗的,似乎并不意外他会这么猜。   “那是你教我四书五经的时候?”沈听澜来了兴致, 从他怀里支撑起了身子, 询问了另一种可能,不过还是换得了对方很坚定的摇头。   “都不是吗, 那是在听风寨对不对?”沈听澜觉得自己可以肯定, 那个时候裴昱瑾一定是动心了的,不然也不会在他的榻上动手动脚了。   猜了这许多可能,裴昱瑾也不再放任他随便猜了, 干脆直接告诉他答案, “是第一面, 在太液池边的第一面。”   “第一面?不可能, 就你当初看我那眼神,说是想把我扔进太液池里都比这可信度高。”沈听澜这话说得斩钉截铁, 用脚趾头想都觉得裴昱瑾这是在拿话敷衍自己。   “臣字句皆是肺腑之言, 初相见之时臣是动心而不自知, 后来院中墙上殿下满身花香落入臣怀中, 那一刻, 臣的心乱了半拍,一切皆因臣是俗人, 动了凡心。”   他对少年或许不是一见钟情, 但刹那心动是骗不了人的, 这是可惜他用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才看清了自己的心。   “谁教你的这些花言巧语,我原先认识的裴相可不是这般的,你需得把那端方清冷的相爷还给我才是。”其实沈听澜也没见过传闻中裴昱瑾的那些样子,从初见时他见到的裴昱瑾就没温润过,也不知是何处流传出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根本就是盲目吹捧,一点都不可信。   “那都是给不相熟的外人瞧的,殿下面前臣只做裴昱瑾,不做裴相爷。”   裴昱瑾的话音落下,最后那最绚烂的烟火正好腾空绽放,照亮了半个夜空。沈听澜不再回应,而是专心地看着这转瞬即逝的美丽。   当最后一束烟花在天空中消散,沈听澜轻快的声音响起,“其实,我今日也要给你送一样东西的。”那东西几日前他就让人将样子送过去了,算算日子差不多该做好了。   “臣不要其他,殿下于臣而言就是最好的礼物了。”裴昱瑾对于骚话的掌握程度,沈听澜表示自己那是望尘莫及。   谢谢,有被油到。   他沉默片刻,然后很郑重地道,“不,我觉得你需要,你会喜欢的。”   然后裴昱瑾就被带到了一家首饰店,店里的人不多,相对冷清,他们进来的时候掌柜的正撑着头坐在柜台前发呆,见有客人进门赶忙站了起来,“二位客人看看,可是要些什么?”   小王爷之前就找人打听过,这家店擅长做指环,也就是后世人婚仪上交换的戒指,在天恒指环多为一种饰品,并不与爱情挂钩,也没有太多的象征意义。   但沈听澜骨子里是在现代成长的人,他想要给自己也给自己喜欢的人一种仪式感。   “店家,我之前让人送过一对样子,是要定做指环的,不知是否做好了?”   “指环?咱们店里每天会有很多客人定做指环,不知道您的那对是什么样式的,可否请您描述一二。”   描述的话,沈听澜想了一下,他要的那对特征还是挺明显的,“我要的那对上面是锦鲤纹,指环的内侧要镌刻小字的。”   提到镌刻小字,掌柜的一下子就有了印象,他经营饰品店许多年了,这要求在看不见的内侧刻字的这还是头一个。饰品嘛,戴着就图一好看,这在无人看见之处下功夫的是闻所未闻。   “哦,您这么说我就知道了,您定制的那对,早上刚刚做好。您稍待片刻,我这就让人去取。”掌柜的招来一个小厮交待了几句,那小厮就应声去拿了。   “指环。殿下喜欢这等物件,怎么从前未见您戴过。”裴昱瑾不知深意,只当这是小王爷的喜好罢了。   而沈听澜也不知道要怎么给裴昱瑾解释这是他的“家乡”风俗,想了半天都无从开口。好在还没等他说话,取东西的小厮就回来了。   两枚看上去差不多的指环被放置在红色的绒布托盘内,一大一小,瞧着和谐极了,上面的锦鲤纹饰也雕刻的极好。   沈听澜取出其中大的那一枚轻轻摩挲了一下,银饰的冰凉质感摸上去很舒服,他举到眼前看着内环那镌刻得极为飘逸的那个沈字,颇为满意地对着裴昱瑾道,“把你的手给我。”   裴昱瑾听话地将手伸了过去,那只手骨节分明又白皙修长,沈听澜闲时就喜欢抓着把玩,玩着玩着就对他无名指的指围大致有数了,如今那戒指被一推到底,严丝合缝地贴着指腹,大小正合适。   银色的戒指在他的手上是出奇的好看,沈听澜是越看越满意,抓着他的手都不愿意松开,“喜欢吗?”   “喜欢。”裴昱瑾只低头略微看了一眼,几乎没有思索地答道。   “认真看看,不许敷衍我,是真的喜欢吗?”沈听澜揪着他的手举到对方的眼前,生怕他看不清楚。   “不是敷衍,是实话。”裴昱瑾虽然一向没有带配饰的习惯,手那么好看却一直都是空着的,但这是小王爷用心挑的物什,无论是什么他都会真心喜欢。   “那便好,我的这一枚你来替我戴。”如此也算是交换婚戒了。   虽然在这个时代没有这样的婚俗,但沈听澜还是在认真,有心的引导。   裴昱瑾从那托盘中取出了另一枚戒指,但在戴到沈听澜手指上前却被内侧的“裴”字所吸引。   “这是什么?”裴昱瑾举着戒指望向小王爷,眼中有清晰的疑惑,他不是不认识这个字,只是想知道为何要于装饰物什之上刻字。   “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莫不是不识字?这是你的姓氏啊,我将它刻在这指环的内侧,时刻告诉自己,我是你的人了。同样,你那枚里也有我的姓氏,你也是我的人了。将来若是有什么不长眼的敢觊觎我的人,你就脱下来给他看看,让他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敢与国姓抢男人吗?”   戒指内侧刻字是一种很常见的操作,多半是新婚夫妇情谊正浓时的一时兴起,不过沈听澜倒是不知该怎么同他解释,干脆一番霸道言语,横竖意思是表达地是挺清楚的。   裴昱瑾听了他这话连眉眼间都是夹杂着笑意的,他喜欢少年这种强烈的占有欲,正是因为在乎才会害怕失去,这是好事。他用手指摩挲了一下手上套着的指环,“是,我是殿下的人,永远都是。”   他执起少年那只同样纤细修长的手,将那枚指环套在了相同的位置,“殿下亦是我的人,做了我的人,这颗心可就不能在为旁人空着地方了。”   裴昱瑾也有着很强的占有欲,只是因为害怕吓着少年才一直按下不表,只是如今得了他一句话,有些心思就不愿意再藏了。   “当然,你看,我已经被你套牢了。”沈听澜举起戴上戒指的手,翻转着给他看,面上同样洋溢着喜色。   虽然裴昱瑾不知道戒指的真正含义,但不妨碍这小小的饰物达到了它应有的功效。   “臣会好好珍惜,一直戴着的。”他也愿意一辈子都被他的殿下套牢。   “好哦,本王会定期检查,非必要不得离手。”沈听澜将自己的手塞进了他的手上,与他十指相扣,两枚一样的戒指巧妙的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心头的一桩大事就这么解决了,沈听澜是愈发觉得轻松,他牵着裴昱瑾看向空了不少的街巷,“咱们散散步,走回去吧!”   这里离相府其实还有着不短的一段距离,走路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沈听澜明显是在兴头上。裴昱瑾当然不会扫他的兴,若是他真的走不动了,那自己无论是背还是抱,都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和心爱的人手牵着手漫步在人烟稀少的街巷,即便什么都不做,就这样没有目的的走着,都是一种浪漫,如果可以忽略凛冽的寒风就更好了。   小王爷抓住了理想却忽略了严冬,他只走了一会就觉得手跟掉进冰窟窿似的冷,就是有裴昱瑾捂着也没什么太大的效果,好在他身上穿的不算单薄,多冷也谈不上。   “咱们还是走快些吧,有点冷。”现在他跟裴昱瑾,那是有什么说什么,坦诚的很,冷就是冷,也没什么藏着掖着的必要。   裴昱瑾闻言就要去解身上披着的大氅,却是被沈听澜眼疾手快地按住了,“没那么冷,走快点就行,别脱了,当心受凉。你生病了我还要心疼,你就当怜惜怜惜我,别瞎折腾了。”   沈听澜后面那句话成功地制止了裴昱瑾的动作,不过那人却是走到他的面前半蹲了下来。   “做什么?”小王爷看着他的动作有些许不解。   “臣背着殿下回去,脚程能快些。”裴昱瑾回头简单地解释了一句,更多的是他怕少年走了这么久的路会累着。   听他这么说沈听澜也不推辞,他走路确实不快,倒不如老老实实地趴在他背上,于是他很顺从地趴了上去,双手紧紧地圈住对方的脖子。   裴昱瑾牢牢地托住他的两条腿,稳稳地将他背起,大步流星地朝相府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浪漫什么的果然不适合我 第103章 终章   钦天监测算的良辰吉日在三月初, 还有不到一个月的光景,时间是赶了些,但这许多事都是由洛后亲自操持, 相府上下则是由裴老夫人坐镇, 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甚至两位主角都挺清闲的。   “今日内务府要来量尺寸,人都到前厅了, 时辰也不早了, 殿下莫要赖床。”裴昱瑾伸手轻轻捏了捏尚还睡得有些迷糊的沈听澜,近些时日小王爷被养的胖了些, 脸颊上也多了一些肉。捏起来软乎乎的。   这人下手轻, 没用什么力道,疼是不疼的,不过冬日的床榻太过温暖, 他是不怎么想起的, 于是只见他的脸凑着那几根手指蹭了蹭, 略有些讨好的意味, “到了就让人看茶,让他们再等等嘛, 本王还想躺会儿。”   沈听澜的声音迷迷糊糊的, 听得裴相心软的一塌糊涂, 本能地想要顺从他, 但理智终究是会占据上风, “殿下乖,睡久了等会儿容易头痛, 起来走走, 中午再睡。”   裴昱瑾哄他的声音也是又轻又软, 林之航先前说过殿下的身体好转后就不能久在床榻,一定要多活动活动,强健筋骨。   “那好吧。”小王爷虽是有些幽怨却还是妥协了,因为他要是不起这人能一直念叨,跟唐僧似的,烦死了,于是只见他从被子里伸出双手向两侧打开。   旁人见他这动作,或许还要揣测一下这位主的意思,但裴昱瑾显然是已经习惯了,他很快地俯下身贴着少年,将对方的手放在自己的背上,自己则是伸手托住他的后背,将人揽在怀里整个抱起,然后熟练地替他穿衣服。   在裴昱瑾这里,沈听澜已然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废物了,不过他二人都乐在其中,旁人自然也不会不知所谓地去说些什么。   小王爷的婚仪,那是宫中的头等大事,这次来给他们量尺寸的都是内务府的掌事公公,虽是在前厅候着却也不会有太多的怨言,这事儿皇后娘娘亲自叮嘱过,也赏了内务府上下不少银钱,不能出岔子。   见两位主儿露面了,他赶紧上前去见礼,“老奴给珩王殿下,相爷请安。”   裴昱瑾牵着沈听澜在上首主位坐下后示意苏秦,“景公公久候了,沾沾喜气吧!”   苏秦拿出一早准备好的荷包递了出去,近来二位主子心情好,光是打赏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老太监喜笑颜开地接过赏赐,这位一向比宫里的主子都要大方,光是掂量着重量就知道给的不少,“老奴谢二位主子赐福。”   这些一贯的交际结束后,沈听澜靠在椅背上看了一眼院子里站的人,不过就是量个尺寸,如此倒是声势浩大,“景公公不必客气,做婚服之事还需劳你多费心。”   景公公闻言姿态更是谦卑,“殿下折煞老奴了,这等分内之事老奴必当尽心竭力。”   “行,那量吧。”沈听澜配合地站起了身,早点量完他也能早点去软榻上歪着。   珩王殿下都发话了,这底下伺候的当然也是极为识相地捧着所需的用具上前来,只是手还没碰到这位主子却是先被裴昱瑾拦下了。   “相爷这是……”景公公看着眼前这一幕有些不知所措,这是让量还是不让量?   别说这太监有些懵,就连沈听澜也不知道这人现在拿得是什么剧本,“怎么了,不是说好了今天内务府要来量尺寸的吗,你不喜欢?”   “非也。”裴昱瑾也不同他卖关子,很快就说出了自己的诉求,“景公公,你们需要哪些地方的尺寸数据,你说我来替殿下量,不准确之处你让人在旁指点一二便是。”   听到这里,沈听澜算是知道他这是抽的哪门子疯了,不是不喜欢,仅仅只是占有欲在作祟罢了。其实内务府派来的都是小太监,这太监嘛,说句不好听的是算不得男人的,怎么连这种醋都要吃,当真是醋缸里泡大的。   “这……”景公公似是有些为难,他在宫里替不少贵人量体裁衣,这些琐事一向都是由底下人代劳的,哪里能轮的上贵人们亲自动手呀!   “不方便?”裴昱瑾回头看了他一眼,言语虽然算得上是温和的但眼神却带了几分警告。   这位主是什么样的宫里的老人多少都知道一点,更何况刚刚连赏赐都收了,这会儿当然是不能说半个不字的,“方便的方便的,您来。”   裴昱瑾满意地颔首,从小公公的手里接过了软尺,一本正经地问道,“先从哪里开始量起?”   “腰,先量腰围。”小公公还是第一次跟着景公公出宫办事,被裴相刚刚那个眼神吓得够呛,长得这么好看的公子怎么这么凶!   沈听澜张开双手,嘴角带着笑意,“来吧,相爷,量仔细些,若是出了岔子,今晚就自己睡耳房去。”   “那可不成。”裴昱瑾伸手将软尺伸到他的腰后,看上去像极了相拥。软尺环腰一圈,怕太紧了会勒着他,相爷还特意在尺子和纤腰之间塞了一根手指,他那根手指就隐在软尺之下,勾住了小王爷的腰带。   “正经些。”沈听澜笑着拍了拍对方那根不老实的手指,这还是在人前呢,真是半点都不知道收敛。   主子们的恩爱调笑,下人是看不得也听不得的,景公公早就极有经验的转过身去屏蔽五感,就是可怜了那被点名监工的小公公,眼神都无处安放,看上去局促极了。   好在后面裴相都是规规矩矩地按照指示将几处裁衣必备的尺寸量好,没一会儿就结束了。不过光量完沈听澜的还远远不够,这婚服是一对儿,裴相的也得留数据才行。   这次景公公算是学乖了,没直接让人上手,而是以一种商量的口吻询问道,“相爷的是让底下人来量,还是由殿下来?”   沈听澜一向是懒惯了的,这种事也没多想上手,但是看着裴昱瑾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神,他又实在是说不出一个不字来,无奈之下点了点头,“本王来。”   虽然他近来不似先前那般羞涩,但在人前还是收敛许多,不会主动去撩裴昱瑾,是以他手上的动作就更快了,循着刚刚的记忆,不一会儿就完成了任务。   记录好需要的尺寸后,内务府的众人很快就离开了,再在这儿待着碍眼,怕不是要被裴相除之而后快了。   人都送走了,沈听澜伸了个懒腰就摇摇晃晃地要往后院走,却是不防被人拦腰抱了回来,不过他最近已经习惯了裴昱瑾的各种偷袭,一点都不觉得惊吓。   “做什么?”   “外面阳光正好,去院子里晒晒。”裴昱瑾知道少年这是又想回去瘫着,也不知一天天地怎么就这么困了。   “不去。”沈听澜想都不想就拒绝,二三月份的太阳晒着最容易变黑了,虽然他不致力于当个小白脸却也不想变成黑煤球。   但裴昱瑾却没有想要与他商量的意思,直接把人扛着就往院子里去。   “喂,放我下来。”小王爷象征性地锤着他的肩头,“哭天抢地”了一番,打得太用力会手疼,嚎太大声嗓子受不了,随便意思一下就行,反正这人也不会听话放手。   果然裴昱瑾并不听话,还顺手在沈听澜身上拍了拍某些摸不得的部位,“不放,晒太阳去喽。”   他这土匪样要是叫朝中那些老臣瞧见,非得惊掉下巴。   虽然他们如今已然是过得蜜里调油,恩爱非常,但一日未有婚姻之名,就一日行不得周公之礼,看上去亲亲抱抱什么都做过了,实际上却是什么都没做完。   订婚下聘,三书六礼,古代婚仪该有的每一个环节都不曾少。裴相以全副身家聘珩王殿下下嫁,元帝亦是以私库珍宝无数为回礼,送皇弟成婚。   三月初一这日晴空万里,早朝后元帝有旨请群臣共赴相府贺裴相珩王新婚,这是帝后大婚才有的规格,天恒自立国以来从未有过先例,这是无上的荣宠。   出嫁出嫁,沈听澜是要自宫中出发,嫁入相府的,所以提前一日就住回了自己原本的寝殿。元帝派人去接时还特意强调新人新婚前夜不得再见,就怕某个不知道分寸的干出夜探皇宫这种传出去有损名声的事来。   正红色的婚服衬得小王爷是愈发唇红齿白,容色无双,长发以玉簪相挽,真的是风流倜傥少年郎。   孟衡站在一旁看着既是觉得欣慰又是觉得心酸,他蹲下身替沈听澜整理衣角,顺便擦了擦眼角的泪花,主子大好的日子自己可不能扫兴,“相爷当真是好福气。”   小王爷看着镜中的自己,好不谦虚地颔首,“能得本王为夫郎,当然是他百世修来的福分不过,我好似有些后悔了。”   听他这么说,在场的人先是一愣而后俱都有些惊慌,这婚事可是昭告天下,过了名路的,如今后悔,未免为时晚矣!   “后悔什么,不想嫁与他了?”元帝跨过门槛,脸上带着宠溺,好似只要他说句不想,这门亲事便就此打住,再不作数了。   “皇兄”沈听澜先是打了个招呼而后问道,“臣弟今日好看吗?”   “好看,朕的佑彦无论何时都是好看的。你刚刚说后悔是后悔什么,若是真不想嫁他,朕也能给你做主,不必委屈自己。”元帝认真地打量了弟弟几眼,看上去不像是在说笑。   “那倒不是,只是忽然觉得为何是我嫁与他,而不是他嫁与我。”虽然在某些上下次序上是无可争论的,但这在外面的面子还是可以一争的。   元帝显然也没料到他竟然只是想说这个,果然还是没长大,不过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他还是愿意宠着,“那朕现在下旨,改成他嫁你,朕想只要能跟你在一起,裴卿肯定是不会拒绝的。”   “算了算了,还是不折腾了,反正都是要在一起的,他嫁我还是我嫁他,本质上也没什么区别了。”这正话反话都叫小王爷一个人说了,这让元帝说什么?   好在帝王早就习惯了他家这条小咸鱼的脾气,也犯不着同他生气,“你高兴便好,朕要带着百官先去相府给你撑场子了,等会儿让你皇嫂送你出宫门。”   虽说不是女子可以不必乘轿,但沈听澜那个习惯性躺平的性子,能坐轿那是绝对不愿意骑马的,所以元帝给他准备的是十六抬的大轿,比帝王出行的御辇还要气派,在这些细枝末节之上,元帝真的是做到了极致。   轿辇的四面只有薄纱,不设其他遮挡,落落大方。   因着婚仪的整个过程是不进水米的,所以这会儿趁着裴昱瑾还未来迎亲,孟衡捧上来了御膳房精心制作的糕点,哄着主子先用一点。   沈听澜捻了一块尝了一小口,“不错,挺好吃的。孟衡,你去找御厨抄个方子,回去我好让裴言之做。”   最近相爷为了小王爷已经开始洗手作羹汤这件事情在相府都不是什么秘密了,美其名曰自己亲自动手做的东西味道更香。   “再吃些就好准备准备上轿了,裴相已经到宫门口了。”洛时嫣的身上也穿着明亮的暖色,十分贴合今日的气氛。   “皇嫂。”沈听澜丢下啃了半块的糕点,站起身拍了拍手,嘴角还沾了些碎屑,洛时嫣身上虽是带了帕子,但毕竟是叔嫂,不好共用。   “孟衡,去给你家主子拿块帕子,收拾一下仪容。”要是就这么出去,让人看见了不好。   孟衡应了一声,去寻了一方干净的巾帕,点了点唇边,示意自家主子。沈听澜意识到他的意思后站到镜子前看了看,将嘴角擦拭干净,略微有些尴尬。   不过好在洛后一向最是善解人意,在缓和气氛方面也是身经百战,“你与言之当真般配,走吧,莫要让他久等了。”她与裴昱瑾也是多年好友,这场婚事在她看来称得上是天作之合。   十六抬的轿辇就停在寝宫的门口,沈听澜回头看了一眼宫室,今日过后,他就真的是别家的人了,毕竟也在这里生活了有几年,多少还是会有些不舍的。   “佑彦,宫里永远都是你的家,本宫和你皇兄也一直都会站在你身后,若是日后言之对你不好,你不必忍气吞声,你皇兄是帝王,杀他剐他都是可以的。”洛后看出了他的心事,虽然面上笑得温柔,但出口的话却是凶残的很。   原来皇嫂,这么霸气的吗?   洛时嫣的一番话冲散了沈听澜心头那盘旋不散的一丝伤感,只剩下了皇嫂威武一个念头,更多的就是觉得自己很幸福,这身后有人就是有底气啊!   “皇嫂,我记下了。”沈听澜转身,很郑重地行了拜礼。   “嗯,去吧。”洛时嫣也是要去参加婚宴的,送了小王爷,她也该走另一条路去相府赴宴了。   沈听澜上了轿辇,腰背挺得很直,双手搭在膝上,面上有着罕见地庄严,这是他的婚礼,一生只此一场的婚礼。   “起轿。”孟衡站在轿辇的一侧,扯起嗓子喊了一声,十六位轿夫齐齐发力,轿子稳稳地腾空,小王爷坐的四平八稳,未曾晃悠。   裴昱瑾骑着高头大马等在宫门口,他亦是一袭红衣,但他穿这大红喜服给人的感觉却与沈听澜大不相同。小王爷的那是一种满到溢出来的扑面而来的少年感,而相爷给人的却是意气风发,春风得意的翩翩佳公子。   也对,洞房花烛毕竟也被列在了人生三大喜事之中,不怪他有当年高中状元时的风貌。   沈听澜坐着轿辇,行至宫门口之时与马上之人遥遥一望,两人的眼中俱是说不出的情愫。裴昱瑾手握缰绳调转了马头,高声道,“殿下,臣来迎您回家。”   这一次,真的是他们二人的家了。   元帝除了先前给裴家的回礼,这一次,给沈听澜的东西也是装满了整整一百零八个箱子,这些东西就被抬着跟在小王爷的轿辇之后。   这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连着十里长街,街道两侧站满了循声而来凑热闹的百姓,原定是要撒些金叶子与民同乐的,但怕引起骚乱就将金叶子换成了喜糖,买的是最贵寻常百姓尝不到的那种,准备了几十筐,够撒一路的了。   因着轿辇的四面都是通透的,沈听澜干脆掀开纱帘让好奇的人们能够看得清楚,这大概是他的社恐最不会发作的场合了,他甚至还很高兴地冲街边的小朋友们挥手,让正好在他身侧骑马的护卫给他们多送些糖果。   到相府的这一路,沈听澜面上的笑意就不曾消失过,今日绝对也是他活了两世,最为开怀的一日了。   踢轿门,接新人,携手跨火盆。他们的手紧紧交握,一步一步走向正堂。   虽说秦太后还在,但这高堂之上坐着的却是元帝,因着尊卑,虽然裴老夫人与元帝坐在了一排,但元帝的座椅要高上许多。起先荣氏是提议自己坐在侧面的,君臣不同席,不能坏了规矩。   不过元帝却表示今日他的身份只是兄长而不是高居庙堂之上的君王,寻常的那些俗礼今日都可忽略,两相妥协之下才安排了这样的座次。   主持婚仪,高呼一拜天地的是元帝身边贴身伺候的大太监杜峰,新人听令而动,在夫妻对拜的时候,沈听澜和裴昱瑾相视一笑,空气里好似都飘满了粉红色的泡泡。   最后一步送入洞房才是今日的重头戏,不过因着有元帝坐镇倒是没谁敢不懂分寸地去闹洞房,省去了沈听澜不少麻烦。   不过裴昱瑾将沈听澜送回新房后还要出去陪宾客们把酒言欢,众人不敢闹小王爷,却未必就能轻易地放过他了。   小王爷坐在他们的婚床上,一手揪住了他的衣角,“你的胃不好,少喝些酒,叫苏秦和傅筠他们替你挡着些。”   婚礼上的人们喝起酒来有多么的不管不顾沈听澜是见识过的,难免会有些担心。   “殿下,今日祝酒皆是祝福,臣不能也不会推拒,不过臣知道分寸,您不必担忧。”新婚之夜的酒,只要喝不死,那他就得往死里喝,他安抚性地拍了拍沈听澜的手,示意他自己有分寸。   他越是这么说沈听澜就越是不放心,但他也知道自己拦不了,只能是先将人放走,再另外想办法了。   外面的情形也确实和裴昱瑾所料的差不多,元帝既是下旨让群臣来贺,那么都是同僚,裴昱瑾作为新郎,少不得是要敬酒的,更何况还有像迟砚这种要拉着他不醉不归的。   他苦笑着按了按上腹,端起酒盏,来者不拒,当然来的人也都没忘说几句祝福的话,也就是这几句话让裴昱瑾喝酒是越发爽快。   不过裴相还没喝多少,孟衡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诸位大人容禀,我家殿下说今夜好歹是他的洞房花烛夜,还望诸位大人手下留情,给他留个清醒的郎君,若是醉的不省人事,倒是麻烦。”   在座的大都知情识趣,听珩王殿下都这么说了,当即就不再敬酒并表示还是洞房重要,这才解了裴昱瑾之困,早早就放他走了。   酒喝的不算多,裴昱瑾这会儿清醒的很,但在人前他还是迈着不太稳健的步伐,摇摇晃晃地进了新房,但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他的眼神一下子就恢复了清明。   “醉了吗?”沈听澜坐在床榻之上笑着问他,他也不想这么早就把这人弄回来,但春宵苦短,他不想全部浪费在照顾病人这件事上,若是放任他来者不拒地喝,这胃疾必然是要发作的。   “未曾,有殿下护着,臣醉不了。”他端了两杯合卺酒坐到了床边,将其中一杯递给了沈听澜。小王爷从容接过,两人交杯而饮。   酒喝完后,他们并排坐在床榻边,不知为何竟是显出了两分局促。   “喝完了合卺酒,咱们是不是该就寝了。”沈听澜既不是古代人也没经历过古代的婚嫁,对于这一套流程自然是陌生的。   而裴昱瑾虽是土生土长的古人,对这件事情也是没有经验可循,“应当是如此,那臣先替殿下宽衣。”   说着说着裴相的手就伸向了小王爷的腰带,而沈听澜的手也同样顺着摸了过去,开始同样的动作,最后红烛摇曳,床边的纱帐也被胡乱地扯下,朦胧之中隐约能见着两道人影交叠。   第二日早起之时,沈听澜觉得腰都快要断了,怎么能有人耐力这么好,这么会折腾人,他当机立断地决定请裴某人去偏房住两天。   于是裴相在吃到香喷喷的老婆的第二天就要孤枕难眠,好不凄惨。   不过这也不能怪,小王爷毕竟初经人事,还是要悠着点,细水长流方是道理。   娶妻后的裴相整个人都柔和了许多,在朝堂上遇见政见不合之人也多半是宽和地同人讲道理,众人背后都道这是小王爷的功劳,只有小王爷天天趴在床榻上让孟衡给他按摩,顺便骂骂咧咧。   至于迟砚,那日在相府喝的酩酊大醉,后来就自请调离京师历练三年,他还年轻,这样的时间还是值得花的。这三年他在边地建树颇丰,回来之日元帝龙心大悦,将他连升两级,官至正一品,是裴昱瑾之后最年轻的一品大员。   同年裴昱瑾辞官,元帝本不想这么轻易地就将他的左膀右臂,他政治上最合拍的好友放走,但架不住他还欠着小王爷一个承诺,不得不放人。   最终珩王夫夫于京郊建造一座山庄,过起了悠闲自在的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这篇文写到这里正文就结束了,写了三个多月,感谢宝子们的陪伴,之后还会有他们婚后生活的番外,以及一些配角的简短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