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跳台滑雪退出娱乐圈[竞技]   作者:白马骄驰   简介   你听过风尖锐的呼啸吗?   它像凌放的梦里,前世故乡神山上空,鹰的长鸣。   当踏着雪板冲下陡峭的40度滑道,迅速加速到人类脚踏无动力工具地面运动的极限——110公里每小时——在这个能把车开上高速的速度里,人的耳朵,会听到它。   凌放会在这奇妙的声音中,感受着血液冲击心脏的律动,迎着长风烈日,一跃腾空——   但那是前世。   国家队跳台滑雪-大跳台项目唯一有机会闯过奥运资格赛的运动员凌放,大赛前夕伤退,救人去世重生,回童年做童星,星光璀璨。   可他就是想上大跳台。   粉丝和黑子一起补课,了解这项目极限到世界注册运动员一共才几百人!   起跳点离地落差起码80米,普通人认知里是三十层楼高,人生生就往下跳?那掉下来能活就不错!   小孩异想天开!人们断言。   可凌放渴望看到腾空到最高点时,炫目骄阳辉映下的冰冷雪光,它像时刻高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冷芒,等待每个渺小却赤诚的人类,竭尽全力拥抱。   梦想前世今生如一: 他想代表自己的国家,登上跳雪大跳台的国际领奖台。   跳雪,最小众的奥运项目之一。极限运动中的极限运动,挑战人类无动力飞行的极致浪漫。爽文,求收藏!   内容标签: 娱乐圈 竞技 重生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凌放,韩墨京 ┃ 配角:叶飞流,方唐 ┃ 其它:作者同名wb@白马骄驰,欢迎关注~   一句话简介:在冰雪极限运动巅峰,一跃腾空!   立意:闯进冬奥决赛场,攀登冰雪极限运动巅峰 第1章 酷炫主角今年七岁   3月,华夏大地的大部分地区迎来融融春光。   但在X省阿勒泰,三月依然是高山滑雪场的好季节——国内其他大型雪场基本因为季节开始休整,阿勒泰禾木地区滑雪场的客流量不降反升。不过因为实在地处偏远,哪怕在地域广阔的X省内都算交通不便,影响不大。   七岁的凌放穿着橙色滑雪服,小小身体斜着趴倒在一条初级滑雪道边,左脚滑雪板已经飞了出去,右脚带着另一只别别扭扭地倒在地上。   脸颊冰凉,凌放埋着头微微皱眉,庆幸没磕掉牙,但感觉自己右脚扭到了。在记忆里,小时候似乎有这么个事儿,他还进了趟山下医院呢。   等等,小、小时候?!   凌放一愣,艰难地歪了歪头,瞪大眼睛看看脸侧的雪。   阿勒泰的雪很好,天然易成滑雪爱好者最推崇喜爱的粉雪,造雪质量也高。初级雪道是机压的,但赛道两侧这20公分没压,也没人踩过。就他小时候逞能,才学会标准动作就离开雪场教练,在只有6度倾斜的初级道栽个跟头,扑倒在路边。   缓冲网架子底部堆积的雪,就像粉质的细白糖,让人简直想舔一口尝尝是不是甜的。   凌放想了想,又扑腾着努力翻了个身,抬头看了着天。   ——阳光刺眼。   “先别动!”雪场的滑雪教练远远地喊,已经急撑滑雪杖赶来。   也有其他人看到有小朋友跌倒,想来帮忙,有位客人离得近,更快赶到,一个急停激起微微飞雪,凑近看凌放的情况。   “孩子,你没、事吧!”还是个外国人。   陌生老外关切地问话,中文说得不大标准。   “没、事、吧……”凌放躺着,有点愣神地看着天空,本能重复。   ——天好蓝哦。   我这难道是回到了……   “能起来?”陌生人关切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唔……”凌放犹豫了一下,如果事情真是他想的那样,那他下意识地想从小就减少伤病隐患,所以比较谨慎。   滑雪教练也赶到了,专业地询问了凌放的情况,然后轻巧地帮他脱下右脚的滑雪板,和那位热心滑雪客一起把凌放扶起来,尽量不让他的脚碰地。   扭脚也可能是大事儿,应该先去检查。   滑雪客人帮着凌放摘掉了黑色滑雪面罩,让他透透气,然后就一晃神:这小朋友长得可真好看!皮肤透白,眼睛明亮得像雪中埋的星星。   不知为何,摘了面罩看,轮廓还有点眼熟。   来不及多想,他们得先把凌放送下去。   ******   三年零七个月后。   凌放无精打采地看着镜子里自己被化妆师捯饬得愈发和瓷娃娃一样的小脸儿。   他听着身后的妈妈“噗嗤”一声笑,无语地瞥了一眼身后和记忆里一样,永远美丽优雅的他妈妈,沈擒舟。   凌放清了清嗓子,哼唧一声,沈擒舟见儿子清凌凌的眼睛扫来,立刻就止住了笑,赶紧哄:“小放小放,就陪妈妈录一次综艺嘛!”   凌放通过镜子看着她,不说话。   “就一次啦就一次!”容光灼灼、笑起来仿佛照得小化妆间闪亮亮的女人,笑眯眯举着一根手指。   切,妈妈还把他当小孩儿骗!   “一次”说的可不是一集,国庆假期全得交待进去!   刚听到经纪人陈叔叔和妈妈对话来着,这节目是一季,还是那种亲子旅游节目,好些集的,他前世好像也有点印象,貌似小火了一把。   前世这时候,凌放隐约记得沈擒舟提过有个节目找她带着孩子一起去,他那会儿正因为尝试的新运动滑雪让自己栽了而蔫着,说没兴趣,沈擒舟就把这综艺推了。   但这回,凌放没吭声,而是认命地闭上眼,继续被化妆师拍粉饼。   前世,凌放21岁去世。   在最后记忆里,他还记着钻心的痛、记着救护车灯的光,还记得,恍惚中听到娱乐记者急促的声音:“老牌影后沈擒舟之子、退役国家队跳台滑雪运动员凌放,因救助两名迷路学生从雪山高处跌落,目前医生没有透露伤情。据平台同事报道,沈擒舟已经匆匆离开市中心住所赶来海坨山,这位传奇影后外出时第一次没有化妆、甚至没披大衣,脸色苍白……”   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醒来后,趴在故乡阿勒泰的滑雪场边。   时光逆转,凌放重生了。   凌放从不后悔选择冰雪极限运动,加入国家跳台滑雪队,选择为了荣誉拼搏刻苦训练——哪怕伤痕累累,哪怕籍籍无名。他也不后悔最终救下两个懵懂的小孩儿。   但他对妈妈沈擒舟是有愧的。   如果说跳台滑雪是冰雪运动中的极限运动。那么其中的男子大跳台,就是极限中的极限,以至于国际级赛事注册运动员都不到五百人,这对于一个奥运项目,少得堪称罕见。   而前世,凌放是跳台滑雪个人标准台(K90)唯一有机会冲击奥运奖牌的中国运动员,更是唯一具备个人大跳台项目(K120)能力的中国运动员。   他本想在北京冬奥后继续练大跳台专项,立志于挑战这项极限运动中的极限运动。可惜在奥运训练周期重伤,遗憾地退役。   跳台滑雪,又叫跳雪,别称雪上滑翔机,那是人类无动力状态下腾空飞行的极限。在凌放眼里,跳雪大跳台是极致的浪漫。   前世凌放退役后用了半年多养伤,然后难得能和沈擒舟一起出国旅游度假,他过机场安检门时,门滴滴滴滴一直响。   凌放就如往常一样,面色平淡地从随身行李拿出医疗证明文件给海关工作人员核查——身体里好几处合金钢架,有新有旧、有大有小。   他自己已经习惯了。跳台滑雪项目运动员里有太多是这样,尤其是跳大跳台的运动员。   每一场国际大赛,四面八方而来的各国运动员谈笑风生过机场安检时,基本要响一路。安检方往往需要和赛事方集中沟通确认。   但那会儿,沈擒舟还没和长大后的凌放一起坐过飞机呢!   沈擒舟当即愣了一下,一瞬间泪盈于睫,又偷偷地在大墨镜后面擦掉。   一贯光鲜亮丽的影后,不想泪水给儿子看到,也不想给蹲守机场的媒体拍到。   她怎么可能不担心呢,她担心了好多年!可无论凌放要做什么,只要是他想好的、他觉得值得的事,她就全力支持。   这一世,要怎么选择未来……凌放其实至今没想好。   他前世小时候第一次进滑雪场就摔了个大马趴,自尊小小受挫,直到大一才重新接触滑雪,从此痴迷,被省队突破年龄上限破格接收,走上了专业运动员之路。   凌放生命里几乎只有冰雪,他是真没想过、也没做过别的啊!   要不然,趁着这重来一次的机会,也试试拍戏吧,没准会适合呢?   凌放抱着这样的念头,重生后,先是演了妈妈认识的导演电影里的角色——好巧,就那位在雪山上帮助他的热心老外,是位英国导演。   导演后来说,他在凌放进入雪道前就看到这位小朋友了,觉得那双眼睛浓墨重彩、夺人心魄,很适合新片一个儿童角色。结果他刚好看到凌放跌倒。   等见到从盥洗室匆匆赶来的沈擒舟,导演愣了下才恍然大悟:为何觉得小朋友眼熟。他看过这位华语电影知名女影星的作品,甚至在国际电影节上,也有过几面之缘。   这位英国导演在国内不算知名,但沈擒舟一看如此有缘,凌放也同意,就让团队把把关,那年暑假,直接送他进组拍戏。   凌放倒不怯镜头,他有种蛮特别的淡定气场,专注度远高于同龄孩子,人长得又吸睛,导演惊喜得直呼捡到宝。   沈擒舟也很开心,没工作时几乎天天探班,还把儿子的片场照选几张发了微博。   她在电影圈咖位高,又不怎么营业,凌放长得又好。这么一来,她的影迷和各路营销号纷纷留评点赞,#沈擒舟儿子#,#凌放#两个话题,双双登上热搜前十。   那次吸引来的,是凌放最初的一批路人颜粉。她们高呼着“清冷美正太”和“神颜崽崽”四处转发安利,奈何“崽崽”年纪太小,物料不多。   好在电影是现实主义题材,半年多就上映了,意外成为了那位导演在亚洲地区票房最佳的作品。凌放饰演亚裔男主的童年,灵动鲜活,给很多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再一听,小演员是沈影后的儿子,哇,不得了,看来以后也是个影星的材料!   国内不断有儿童剧和电影子役角色找上门来,凌放寒暑假挑着拍了拍,时间有限也没接过男一号。可是意外地,要么剧挺火,要么他的角色能让人津津乐道好一阵,人气滚雪球一样起来。   凌放把这些归于运气,但沈擒舟的经纪人私下则和他妈妈讲:这就是明星潜质。   这孩子现在才多大,连粉丝论坛都有仨了。在童星中横向比较,说一声炙手可热不为过!   凌放也想找到自己在滑雪之外的兴趣。他仗着前世有多年正常文化课的底子,小学到初中课程可以轻松应付,就花了大量时间找爱好。   三年来,除了拍电影电视剧,还杂七杂八地学了街舞、沙滩排球、游泳、马术……带他的老师都夸他运动天赋好,上手快,最近还无奈地答应录一首元气卖萌歌。   不过,和滑雪比起来,这些都不够吸引他。提到影视拍摄,就觉得是工作。   该不会是重活一次看破红尘了,干什么都咸鱼心态吧……凌放在自己十岁的身体里,老气横秋地无声叹息。   然后他伸脚——小学生的短腿儿够不着地——只在化妆凳的脚撑上蹭了蹭。   凌放看着化妆镜里一脸稚气的自己,无意识地鼓鼓腮帮子:学校那边他现在可以跳级缺勤,考试没问题就行,但为拍新电影,今年还是没怎么滑过雪。   凌放还是喜欢滑雪。现在年纪小,能上的雪道不多,更远不如跳台滑雪带来的极限刺激,但身体幼小的轻盈体验,还是让他着迷,一有机会最先想去滑雪。   哪怕不做职业运动员,他也想把滑雪作为长久爱好。   可沈擒舟还在一脸期待地想着录亲子综艺……   还是个马上就要出发,要去南非两周的旅行题材综艺。南非在南半球,现在正是春夏之交,哪儿有雪啊!   凌放丧着小脸儿被化妆师扒拉着头发,在镜子里瞅瞅沈擒舟,心想:前世没怎么好好陪妈妈……   “录呗。”他看似漫不经心地说。 第2章 《吾家神兽》   十月的南非已经进入深春,紫薇花漫天遍野,连城区的路边都开得如霞如蔚。   《吾家神兽》这个明星亲子旅游综艺节目,第一次正式开机拍摄,在南非第一大城市约翰内斯堡启动。   凌放也在镜头下认识了其他五个小朋友——基本是和他类似的星二代。因为沈擒舟来,家长整体咖位还真不低,相反对孩子们年龄跨度要求就比较宽松。小朋友里最大的十三岁,最小的五岁半。   凌放在里面年龄第二大。其余都是真.小孩儿,稍微互动就热闹起来,早餐后都换好节目组给的儿童公仔服,扎堆凑一处叽叽喳喳聊动画片。家长们见状也都松口气。   凌放披着节目组给他的雪白色小胖山雀公仔服,一脸冷漠地站在一圈小孩儿外围,放空发呆,只在有孩子对自己说话时,回复几句“嗯”,“唔”,“哦”。   冷漠无情小山雀.jpg   堪称糊弄学典范了就是说。   他长得好,但外貌偏冷清,话不多,小朋友们虽然总偷偷看他,想和这个十分好看的小哥哥玩,又多少有点不敢接近。   “凌放弟弟,节目组让完成购物任务,我看了清单,去饮料区拎的东西比较重,我们负责这个好吗?”一个孩子走到他面前。   凌放于是回过神,看着面前这个微笑着的比自己高的男孩儿,对方穿的是凌放一开始希望自己能抽到的黑色背带裤道具服,那是最正常的一套——要不是当面抽中,他都怀疑是不是有黑幕。   节目的六个孩子里,年龄最大,身份也比较特别的就是这一个,韩墨京。他比凌放还大三岁,已经念初一了,严格意义上不该来这种主打萌娃的节目。   但是他爹特殊啊!韩墨京是华夏文商集团总裁韩文元的独生子。他父亲韩文元,正是《吾家神兽》节目出品方的老总,据说是在手下金牌节目制作人的反复劝说下,加上想抽时间和儿子相处,答应带孩子出镜。   好大的噱头!   加上影后沈擒舟,和其他几位国民艺人,这节目真是又有流量又有梗,必火无疑,以至于刚发嘉宾阵容,节目官微账号就疯狂涨粉,节目组欣喜中都有点惶恐了。   韩家80年代响应国家号召,作为民间资本投入出口再保险领域,增长迅猛。近年因为海外投资原因,收购欧洲某传媒集团,顺势在国内也做起文娱行业,整合并购形成文商集团,现在还在和沈擒舟接洽挂靠合约。   韩文元是典型的Z省儒商,在娱乐圈地位很高,但很和气。他儿子韩墨京,在凌放眼里也是个厉害的孩子,温和斯文,滴水不漏,长相也不错。韩墨京有四分之一挪威血统,黑发,眼睛却继承外祖父,是墨绿色的,像深色的翡翠。   在冷淡话少的凌放小哥哥对比下,小朋友们都更亲近这个眼睛颜色特别的、很温柔的墨京小哥哥。   只有凌放注意到,早饭时,韩墨京的鞋子被旁边坐的小不点儿洒到几滴清水,之后保持笑容,找借口迅速离开镜头,回来的时候已经换了鞋。那刚好是滑雪相关的运动品牌,凌放熟悉,虽然看着差不多,但不同批次的标识有小区别。   唔……凌放心里琢磨,韩墨京看着彬彬有礼,始终温和微笑,可他怎么觉得,这小孩儿待人其实有点疏离。   凌放一直对滑雪之外的事儿没什么执念,又在不拘小节的运动队待了多年,他自觉自己性子是冷一点,可本质和这种矜贵少爷是处不来,客气就好。   他平静地迎上对方的眼神,扬扬嘴角以示友好,只在心里啧了一声——小少爷脾气隐藏得很不错嘛,人小鬼大。   殊不知,对方也在观察和评估他。   韩墨京因为家庭原因从小就比同龄人成熟,何况在这节目更要周全。他对凌放的印象是,这个小孩,似乎对什么都不在乎,看不出喜好,也不好接近。   韩墨京想:可能因为已经有曝光度和粉丝,知道做艺人得收敛性格?那这个凌放弟弟挺成熟的。   镜头之下,两个内心各有活动的男孩,带着塑料微笑客套地结识了。   一天后,韩墨京调整了看法:凌放是个面冷心热、蛮可爱的小孩。   原因始于孩子们离开家长,去体验街头艺人生活的任务。   小朋友们被分了两个组,组长分别是韩墨京和凌放,还要PK成果,赢的组晚饭可以跟家长一起吃南非特色烤鹅。   星二代们多才多艺,年龄最小的五岁半的小女孩也会吹口琴,她在凌放这组,自告奋勇演节目;韩墨京那头则有孩子带了小提琴,另一个唱歌很惊艳。大家伙儿风风火火赶往街心广场,讨论得热火朝天,仿佛今天小目标是卖艺赚它一个亿!   凌放听得多说得少。韩墨京也微笑着,跟凌放走在靠后的位置。   凌放组里最小的那个女孩,是电视剧女王霍落的女儿,叫希希。她一开始还兴高采烈跟着俩小姐姐往前走,听了一路对方组的计划——小提琴配美声英文歌,一下子就对自己在幼儿园大班学的口琴没信心了。   可她都已经拍胸脯说交给自己,其他小伙伴好像也没带乐器或准备节目……今天,会输吧?   小姑娘耷拉脑袋不吭声了。   她梳着可爱的冲天丸子头,耷拉脑袋走路,头一点一点,丸子都要晃散了。   恰在这时,路边传来一声中文:“咦,你们就是来录节目的明星小孩儿啊!”   那是个开店的华侨大叔。大叔搓着手站在店门口,挺兴奋。难得赶上国内有综艺节目来约翰内斯堡拍摄,这里有他女儿喜欢的影后沈擒舟的儿子凌放、还有老婆喜欢的电视剧女王霍落的女儿希希……啊哈,他看过节目宣传照,全都能认出!   好可惜老婆今天不在!   孩子们活泼地和这位侨居在此十多年的店主大叔打招呼,节目组也询问能否进店参观拍摄,大叔立刻答应。   这是家卖服装的小店,主打丝绸,也有棉麻,标价不低,孩子们转了转就要出去。   小女孩希希突然停住,想着大叔刚才说,他家人特别喜欢她妈妈的剧。   她犹豫片刻,咬咬嘴唇,怯生生地抬头问大叔:“叔叔,我可以要一条丝巾吗?卖的不好的也行……”   华侨大叔看着小女孩水灵灵的大眼睛,答应了,从架子上摘了一条双面绸缎条纹大围巾。   他听孩子们说过今天的任务。霍落的小女儿脑子倒灵,这是想着拿到广场去,有东西做招徕的彩头或抽奖,没准能赚超过另一组啦!   他这东西真材实料,但大叔也是大度人。他想霍落是老婆的女神,给霍落的女儿帮忙,老婆知道估计开心!   可看似神游状已经要出门的凌放听到了,迅速折返。   “不可以这样要别人东西。”他严肃地拦住店主,盯着希希的眼睛说。   凌放冷脸时眼神有点锋利,而且希希本来也心虚——她家教很好,其实该懂的道理都懂,就是一时急了。   希希用脚尖摩擦着地板,脸颊发热低下头,“好……”   店主大叔看着孩子委屈,赶紧说:“没事没事,你们拿走,我回头和老婆说,这样她和她喜欢的演员也算结个缘分!”   他不说没事,这么质朴和善地说话,希希反而莫名心里难过,小丫头把头埋得更深,然后泪珠儿一颗颗,掉在地板上。   凌放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啊这、他、他其实最不会哄人了!   跟他一同折返的韩墨京温和地俯身给希希递纸巾,另一个女孩也来安慰,她才好些。希希不好意思看凌放,低头红着脸跟大叔道歉,乖乖被那个女孩牵着小手带走。   巧了,节目开拍赶上制作公司港股上市,想近期凑点热度,催《吾家神兽》这个大热节目组,在拍摄期放一两段素材——总导演想,凌放在服装店阻止希希那段有张力有情节,又不涉及主线任务,可以放。   这时国内还没有大热亲子综艺,他没想到放这一小段的效果出乎意料。   官博发这段视频的第一时间,许多网友光速评论:“凌放做得好!小朋友不该靠妈妈名气要东西!”“对啊比赛街头表演就好好比赛!”“好在阻止啦。”   不过逐渐地,也有其他声音出现:   “弱弱说,只有我觉得沈影后家的娃冷冰冰的不可爱吗,大家也太上纲上线了?”   “有些人对希希指责过度,她是怕小组输太惨,而且还那么小,还没上小学呢!”   “是呀,这么说,凌放作为他们小组长没管街头节目,全交给希希,导致小姑娘压力那么大……”   自然有人反驳。   一时间争议甚嚣尘上,眼见着在热搜榜走高。   沈擒舟的团队立刻和节目组交涉。虽然现在支持凌放的网友多,可这只是孩子之间的小事儿,纠缠不好。节目组也被这样的热度惊到,紧急开会,认为不该放任舆论热炒,搞负面效应。   节目组无奈地决定:放出那天的后续。   总导演后悔:他就不该放那段,后面的情节他是想放正片,甚至打算反复用在预告里的!   心好痛,好舍不得!可没办法,还是得发。   于是官博更新了一段后续:   那天,凌放留在店里,从节目组交给小组长的三人份午饭钱里,数出自己的,花一半买了条粉色亚麻手帕。   他出门找到希希,蹲下认真对她说:“哥哥态度不好,你已经很懂事了。这个送你,别难过。”   希希本来看到他有点紧张,发现这个哥哥没讨厌自己,松口气露出笑脸。不过很快,她情绪又低落下去。   “可是、凌放哥哥,我们会输……”小姑娘掰着手指头,垂头丧气。   凌放站起来,垂眼看看她,半晌,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他想了想问:“……会不会吹马里奥主题曲?”   ******   约翰内斯堡的午后,街心小广场阳光正好,当地人闲坐谈笑,游客三三两两散步。   小提琴的吱呀调弦声响起时,人们不自觉看过去,见一群异国儿童站在一起,有几个举着乐器,像街头艺术架势,就慢慢围拢过去。   希希看凌放对她微微点头,举起了口琴。   “嘟、嘟、嘟、嘟嘟嘟嘟~”是熟悉的马里奥游戏音乐,小女孩儿吹得可爱又卖力,但曲子单薄,吹完几句就要重复了。   凌放反手扣上一顶棒球帽,漫不经心地往前走了两步,这个瓷娃娃一样秀气、有些纤细的黑发孩子卡在乐曲第二遍开头,停步,一个单手撑地,倒立freeze定格——   反身接breaking舞种的招牌动作托马斯回旋,分秒不差进了拍子! 第3章 炫技   异国街头,现场人群发出抑制不住的惊叹!   隔着屏幕看着这段街头口琴街舞视频的网友们,也条件反射地开始在弹幕和评论区惊叹着连刷666,很快就送它上了热门。   大量路人点进去。   伴随耳熟的音乐,人们看到了视频里长相清冷精致的黑发小少年,舞蹈风格是和长相全然不符的炸裂酷炫。   每个八拍被随性地切分成复杂轻灵的碎步或组合动作,在异国他乡的路人观众发出的阵阵惊呼声中,他时而高速旋转,时而出人意料地来个倒立空翻大招,在简单的音乐里尽情炫技——   动作随意利落,丝滑无缝地卡拍,带来令人愉悦的观赏快感,教人移不开视线。   凌放身上有种独特的魅力。他戴帽子前还面无表情,几个动作后放松下来,棒球帽下的嘴角微勾。就这下半张脸的一个微小表情,让很多人在弹幕里喊:“啊啊啊啊漂亮弟弟他偷偷地笑了笑了嗷嗷嗷!”   可惜这孩子的上半脸跳舞时基本被棒球帽遮住。视频素材还没来得及做后期,放的单一机位。摄影师已经很努力,也只捕捉到小少年一个转身抬眼,刚好直视镜头的眼神。   一瞥而过。   但那一幕深印进屏幕前每个观看者的心——小少年的眼神凌厉,带着夺目的坚定,感染力超强!   弹幕刷着“我拉回来看了三遍!”“一秒入坑”“天……我被个十岁小朋友蛊了,现在都得这么厉害才能当小学生吗?!”   表演不长,确切说,也就52秒。视频里的男孩干脆利落地结束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对着掌声雷动、还有口哨和欢呼的周围路人简单点头致意,压低帽檐走回小伙伴边上。   只露出玉白的小下巴,嘴角拉成一道直线,超酷的!   看视频的网友意犹未尽——咋就这么短!网络福尔摩斯们于是又摸到某大牌街舞工作室官网,发现了两年前的宣传视频里有更小的凌放学做地板大风车的十几秒剪辑,如获至宝,又是一轮转发……   沈擒舟的经纪人专门给沈擒舟发消息:如果团队给凌放经营个微博账号,这数据可以压过大部分在播剧艺人。   不仅舆论重点转换,节目热度攀高,凌放也再次吸粉无数,在节目里还相当受小朋友们欢迎。   那天凌放把三年来零散学了的街舞招式拿出来,带着小组赢了,希希和另一个组员已经彻底成了他的小迷妹小迷弟,整晚和小尾巴一样跟着他,俩人还老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星星眼崇拜地看他们的凌放哥哥。   希希作为年龄最小的小朋友,有分赢家组的奖品烤鹅的特权,晚饭时,她大方地给输了的韩墨京组三个哥哥姐姐以及家长也分享了鹅肉,不过把她认定最好吃的翅中留下,两块,全都要给凌放哥哥!   等拍摄过半,小孩子们都逐渐看出了凌放外冷内热,开始亲亲热热地黏他。凌放表面一脸“哄人类幼崽好烦哦”的无奈敷衍,实际上可是很小心地看护照顾小朋友们呢。自己也只是十岁的小朋友,却会在一起走路漫不经心地坠在队尾,一起吃饭会等所有小孩都吃饱再起身,看着就很有哥哥样,让边上家长们都觉得安心。   这一幕幕,不仅在播出后狂拉一波反差萌好感,也落在韩墨京眼里,有些事他自觉想不到,比自己小的凌放却自然而然就做了。   没过两天,等凌放反应过来,韩墨京已经笑眯眯地经常出没在他身边,一口一个“小放”地喊他啦!   凌放:……社交牛人莫名和我套近乎……   嗐、我是重生的,怕个孩子不成。凌放心想,逐渐也和韩墨京聊得多些。   他发现对方的确成熟得超乎年纪,见识广博情商也高,待人接物春风化雨,在这方面比他都强,不得不说相处起来确实舒服。在大人们眼中,俩年纪相仿的男孩走得越来越近,成了朋友。   这趟旅行愈发轻松愉快,几乎让人忘了是在拍节目。不过凌放没想到,录制只剩三天时,居然还能意外地在这个国家的另一个城市,布隆方丹,看见跳台滑雪训练——   “可是……”韩墨京扭脸问他,“这真的是滑雪的运动员吗?”   他看看身上的短袖和眼前山脚下的城市老工业园运动场的一片葱茏绿地——雪呢?   “你知道旱冰吧?”凌放盯着前方那位站在依山而建的40米跳台上,往雪板上固定雪鞋的外国运动员说。   韩墨京点点头,发现凌放没看自己,于是出声回答,“知道,但是滑雪也有……旱雪?”   凌放就笑起来,“这是跳台滑雪,它的夏季训练大部分都这样,用跳台滑草代替。在塑料材质仿真滑道中洒水减阻,助滑加速后起跳、飞行、着陆。着陆面就把人工草面喷湿,模拟雪地。”   这年头,用新型陶瓷材料做夏季跳雪专业滑道的估计很少,在他记忆里得是18年前后,法国才有体育场实际应用呢。   跳台滑雪毕竟不算大众,韩墨京还真没看过跳雪比赛,更别说了解夏季训练。但他看着凌放这样高高兴兴地笑着介绍,一时微怔。认识好些天来,他还没见过凌放这么专注热切的样子,眼中的光跃动得比那天在街头即兴跳舞都亮。   “那你——”   “小心!”凌放一声惊呼,打断了他的好奇。   那位训练中的运动员已经在台端一跃而起。   40米跳台,起跳点到他们所在的平台也有三十多米,正常人逆光抬头,只会看到一道高速抛物线中伸展着身体的人影,在肉眼视觉中更显得远。韩墨京乍一抬头,都看不出为什么凌放反应那么大——   韩墨京觉得自己迟疑了零点几秒都不到,才看清那位运动员的身影在离地还挺高时失去平衡,右臂维持不住原本紧贴的动作骤然后划一个半圆。几乎一呼吸之间,他身体倾斜着后背落地,跟随坡度失控地翻滚下来!   他身边的凌放已经敏捷地一撑护栏,翻跃了比他还高的露天运动场护栏,脚刚挨地就快速跑过去。他没有贸然动作,而是用英语问已经滚动几圈躺在地上“嘶”声忍痛的运动员,要不要帮助。   韩墨京绕过围栏跑过去时,那位棕色头发的运动员已经自己站起来,先试了试活动膝盖和脚腕,看来没事。   “呼……”运动员和凌放一起松了口气。   对方还有些后怕,喃喃自语庆幸,“幸好今天没上70米……”   凌放赞同地点头:40米跳台,摔在草坡上,只要没倒霉到极致,能下意识调整姿势伸直腿,那一般只是些软组织挫伤。   如果是70米台,失误姿势落地的冲击力很可能导致骨折——再如果,到正式比赛的标准台,90米跳台,那就不好说啦!   那位粽发蓝眼的当地运动员回过神来,感谢这两个陌生的孩子过来帮助自己。   凌放和他聊了聊。   这位看似瘦削却肌肉结实的跳雪运动员已经29岁,目前在独立训练。国内唯一有90米跳台,夏天能用的训练场在他们的立法首都开普敦,供国家队训练。最近他经济状况拮据,很久没去。   他说,布隆方丹市在二十年前经济最繁荣时,承办过一次跳台滑雪夏季大奖赛洲际杯的分站赛事,当时建了固定式设施,不过后来为了改造成公众更有需求,也更能盈利的网球场,比赛跳台被拆了。   这位运动员说着就一脸遗憾,不过还是憧憬自己能够获得参加今年的国内大奖赛名次,拿到奖金去开普敦租房使用训练场。然后他问凌放:“中国男孩,你了解跳雪是么?”   “啊……”凌放慢吞吞地用英语说:“还行。”   “啊!我真羡慕中国的跳雪运动员,听说你们每年冬天送运动员去日本和奥地利训练,夏季的草原上也有训练场地。”对方摇头喟叹。   “……倒也不完全是。”凌放慢吞吞地说。   国家跳雪队03年就开始组织出国集训,听起来保障很好,但这正是因为迫不得已啊——必须出国正是因为国内没条件,有K90米跳台的,只有J省和HL省的两个体育场,而且开放时间苛刻,K120米大跳台更是影儿都还没有呢!   要一直等到申办北京-张家口2022冬奥会成功,H省涞源才开始建设跳台滑雪研究基地,有了国内第一个K120大跳台。   国内这项运动要走的路还长。   凌放和这位异国运动员仿佛心灵相通的忘年交一样,聊了几句,一大一小就面对面叹气。然后凌放才想起该催促这名运动员检查一下手腕、胳膊的挫伤情况。   凌放长得精致却活得糙,反而韩墨京一直随身带着创可贴和速冷冰贴,之前就给跌倒的小朋友用过。他把冰贴送给了那位运动员,方便用在红肿却没流血的手指关节处。   对方连连感谢,有些羞涩地收下,然后说自己回家里处理就行,情况不严重,明天还准备继续训练呢。   告别后,凌放和韩墨京肩并肩,看着夕阳余晖下他扛着长长的雪板离开的瘦高背影。   半晌,韩墨京才开口,带着几分钦佩说:   “我读到过一位学者说‘人一生中可能对无数事情说过no,只为了对某件事说个大写的YES。那件被钟爱的事业,可能把人的一生绑在某条道路上,人却反而因此获得最大的自由。’”   大概这是人类独有的自由。   “那位跳雪运动员找到了一生钟爱的事业呢,很幸福。”比凌放高半头的少年温柔地轻笑着感慨。   然后他转头看着沉默的凌放。   布隆方丹的夕阳下,凌放看得出那双翡翠绿眼睛里,切实的温暖和真挚。   那眼神的意思很明显:你呢,凌放?   凌放别过脸,没回答他。   三天后拍摄结束,一行人归国,各回各家。   《吾家神兽》制作团队加班加点,赶在了四季度开播。这节目拍前就定档在H省卫视周五黄金档,开播才两集,收视率和网络热度双双直线飞涨到同期综艺剧集总榜榜首——破圈大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文中,韩墨京提到的“学者的话”:人一生可能对无数事情说“no”,只为了对寥寥几件事情说大大的“YES”。那项事业很可能会绑住人的一生,但人反而因此获得自由。出处是芝加哥大学毕业典礼上演讲嘉宾David Brooks的讲话。推荐读者小可爱们(尤其毕业生们)在弹幕网站搜这个演讲听,不是传统鸡汤,但可能会有收获。 第4章 团子的“典故”   《吾家神兽》这节目,嘉宾知名度高,萌娃有梗,制作精良。播出后,从每个家长的教育方式,到小朋友们的趣事互动,每集的每个桥段,都引发了网友们热情讨论。有观众喜欢文静的小提琴女孩,也有的喜欢活泼开朗的希希……小小年纪就温柔绅士的总裁预备役韩墨京受到广泛欢迎。   凌放这个名字,更是次次播出都霸占热搜。小朋友长得精致,跳舞酷炫,看似高冷实则心软,无口傲娇什么的,整个人长在大家的萌点上!   H省卫视对节目的热度大为满意,全力邀请,促成凌放参加卫视春晚的演出。《吾家神兽》毕竟是H省卫视的在播节目,沈擒舟也和H省的节目制作人有些私交,因此他们顺利击败了另外几家想邀请凌放的省级电视台,成功邀到了他。   地方卫视春晚都是提前录制的,初一晚上播放。   2011年1月15号,辛卯兔年的初一晚八点,凌放和沈擒舟一起打开H省卫视。凌放就看小小的自己在电视屏幕上,被大红大绿的背景衬托着,举着一只小花兔吉祥物唱歌。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视,就是说,很想移开视线——凌放是勉强练习后才找到了本该简单的儿歌调,录音师对这位配合度一级棒,但就是五音不全的小朋友彻底放弃拯救了,正式录舞台的时候,专注推背景音和合唱的歌手声音。   凌放就在那里非常认真地划水。   下台后,凌放被安排坐在观众席的前排,穿着沈擒舟给他准备的白色儿童棉服,因为款式原因,怎么看怎么像被裹成个球。小朋友长得白净漂亮,气质独特,电视台还专门多给他两次镜头。   然而凌放两次都在放空发呆,乌溜溜的眼睛一片迷茫,意识到入镜后眼神才慢慢对焦——   平静地和镜头对视。   电视机前的观众就在讨论:“哟你看这孩子长得真好。”“当然啦他可是沈擒舟的儿子!”“哇怪不得怪不得……”   凌放一脸淡漠无聊,并不妨碍网络同步放送晚会时,粉丝嗷嗷叫着冲来rua萌娃。   呃,高冷萌也是萌嘛。   网络平台上,不知哪位网友截图了凌放盯着镜头眼神毫无波动的那个画面,P上了表情包花字,然后评论区就直接变成了斗图现场。   四大皆空.jpg   心如止水.jpg   你们热闹去吧.jpg   愚蠢的大人们.jpg   过年给亲戚表演完才艺的你.jpg   “哈哈哈哈哈哈哈救命啊我笑死在这个评论区!”   大过年的,大家都喜欢热闹。凌放的电影粉、综艺粉、颜粉、养崽粉(?)和这次被吸引来的路人粉们嘻嘻哈哈地玩闹,干脆在评论区整合盖了一个楼,互相丢些乱七八糟的安利。聊得差不多后,还开始放眼讨论小童星的未来事业规划。   “我觉得凌放还是应该好好演戏,他有天赋的,应该继承妈妈沈影后的路!”   “其实我觉得他跳舞那么好,可以做做练习生……”   “想啥呢,我们团子有这么高的人气和事业起点,还做什么练习生?”   “不不,是泛指舞台类综艺嘛。就,演戏是归宿,但是童星演戏的角色范围和戏路太狭隘了,你看团子之前演的,基本不是主角吧?平白消磨人气给成年演员的作品带热度啊,我觉得浪费……”   “不行不行,我觉得电影圈咖位要保持住!”   粉丝们吵吵嚷嚷,却看得出对凌放的关心和喜爱。   凌放虽然不是很在意娱乐圈的人气,但是受人喜爱毕竟是开心的事儿,他一直觉得这些网友们活泼又沙雕,还挺逗的。   于是他微微矜持地抿嘴,带笑往下看。然后注意到了部分粉丝对他的称呼——团子。   什么意思?   评论区也有其他人好奇:“请问粉丝为什么叫凌放团子呀?”   粉丝热情地回复讲解,首先就放了《吾家神兽》节目第一集 的截图:凌放穿着节目组给他的白色小胖山雀公仔服,小朋友一脸生无可恋眼不见为净地望天。   “我们查了一下,这个公仔服原型是银喉长尾山雀!”   “银喉长尾山雀被描写为:‘体小轻捷白多黑少,茸茸一团颇似雏猫,喜静而不喜动’[来源:知乎]”有人引用知乎的高赞回答。   “团子——银喉长尾山雀的别称之一[来源:百度词条]”也有人贴百科词条。   于是粉丝蛮喜欢这样叫凌放。   “哈哈哈哈懂了,但是我以为银喉长尾山雀最流行的别称是,肥啾?”   “嘘,怕小朋友误会我们讲他胖,不好好吃饭,其实更多是觉得神态接近哈,弟弟体重好轻了哦,粉丝群里天天操心孩子该多吃点……”   “对对,身形很纤细!只是觉得他每次看着镜头时候,眼珠乌黑皮肤雪白,经常沉默发呆,那个可爱劲儿很传神嘛!”   “好好好懂了哈哈哈团子小朋友确实萌。”   新来的路人粉于是也跟着叫起来。   眼瞅着评论区开始一口一个地:我们团子、团子弟弟、团子放。   凌放:笑容逐渐消失。   前世凌放在做职业运动员的时候,也知道现在流行给明星们贴各类动物设。   因为跳台滑雪运动的姿态关系,世界范围内,包括咱自己国家的体育媒体,大多会给跳雪运动员冠以“飞鹰”的美誉 ——虽说没有什么个性化特点,每个国家都有那么好几位代号飞鹰的优秀男女运动员吧,但好歹也是挺酷炫的。起码不是北方人民会称呼为“吇猫儿”的呆萌小山雀!   可恶……   凌放盯着屏幕,眼睛不爽地微眯——样子还是很可爱。沈擒舟在边上看着他,捂嘴偷笑。   此刻的凌放绝对想不到,哪怕他以后成为霸气炸裂的华夏国家队跳雪大跳台第一人,也依然会因为起跳轻灵的技术特点、闲着就爱放空发呆的性格,甚至加上大赛中穿的跳雪服颜色——而继续被自己的雪迷亲切地叫“团子”。   连给他画Q版饭绘都延续使用白色小肥啾的元素!   最过分是,大众和媒体居然还觉得气质肖似(?)   这不能忍!   不在面前也就罢了,谁敢当面这样叫,会被成年后与其说清冷、不如说更有凛冽美的国家跳雪队扛把子,眸光锋利地盯上好几秒。   眼刀冷嗖嗖啊,那叫一个透心凉,贼酸爽。   ******   说回眼下。   沈擒舟在凌放身边,笑眯眯地凑过来跟他一起看着粉丝评论,等凌放不再看了,才问他:“小放呀,妈妈给你安排拍戏唱歌拍综艺也有好久啦,有什么感触吗?”   ?   凌放抬眼看看妈妈。   沈擒舟认真地和他对视,“你在综艺里认识的韩墨京小哥哥,和妈妈稍微谈了谈,凌放,你喜欢拍戏或者舞台吗?”   ……   凌放下意识抿紧嘴角,说了实话,“一般。”   “那没问题,”沈擒舟也不意外,“小放,你有热爱的事情吗?我是说,到你老去的时候,不会后悔自己没去做的事?”   沈擒舟见凌放不吭声,接着讲下去,“妈妈从16岁开始就很热爱演戏,有好角色的时候茶饭不思,有时间就想多研究研究——小放,除了你,妈妈这辈子最多的喜悦和泪水,都给了电影。”   因为自己拥有这样的人生,所以她的教育理念就是给儿子创造条件,希望孩子能快乐。沈擒舟的亲身体会是,最纯粹的快乐往往不来自于享受,而来自于有追求。   凌放的成长过程里没有父亲,沈擒舟尽力给他爱和安全感,儿子很优秀,只是小学二年级后就仿佛愈发懂事和随性,如同无欲无求,让这当妈妈的反而有点担心。   沈擒舟用热情洋溢的鼓励眼神看着凌放,期待一个答案。   凌放抬眼,其中终于有她想要在儿子眼中看到的某种热望。   那一刻,十岁男孩的眼神锋芒毕露——   “有。”   太好了!沈擒舟连忙问,“是什么?”   “跳台滑雪。”既然说了,就直截了当说清楚。   沈擒舟一瞬间有些意外,又不是纯粹的意外,还夹杂着某种复杂的情绪。   凌放疑惑地看着她——前世和妈妈说的时候,自己怎么啥也没看出来呢,估计是只顾着自己兴奋,太迟钝?   妈妈在想什么?她也不问什么是跳台滑雪?   沈擒舟仿佛有点欣慰,又有点怅然,她极快地平复情绪,让凌放几乎以为自己刚才观察到的是错觉。   “小放,你选这个项目,是有学校的老师或者滑雪场教练启发你的吗?”她问。   没。   凌放有点困惑这个问题。   拿前世来说,他高中喜欢的还是越野滑雪,18岁卡着年龄上限破格进了J省省队,一年后才意外接触到跳台滑雪,直接爱上了那种飞翔的感觉,费了老大劲转项,苦练才出点成绩。   虽然很遗憾在国家队受伤退役,但是凌放确定这一路走过,全都是自己发内心的选择。   他于是回答:“没有,我自己看了比赛,在滑雪场也尝试了滑跃小雪坡,我确实很喜欢——哪怕比街舞、比拍戏、比好多运动都难,我也想做。”   凌放现在考虑走职业道路,也是不想错过青少年出成绩的黄金期,像前世那样留下太多遗憾。   要知道,欧洲跳台滑雪运动员很多是七岁前开始接触跳雪呢,我国这项目难追成绩,也有这个原因。   沈擒舟看了看他坚定神色的稚嫩小脸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既然这样,想做就去做吧!”   “不过……”她迟疑一下轻声问,“是什么培养模式呢,应该要进省体育队的对吗?”   凌放叹了口气,攥攥拳,望天花板:……X省省队跳台滑雪项目运动员一共就没几个人,收人还限制在13-17周岁。   凌放,上个月才满11。 第5章 野生教练   这样看来的话,凌放如果想走职业道路,恐怕又要曲线救国先练别的,等进了体系再转项——对下了决心的凌放来说,浪费时间。   “啊这、那怎么办?”   沈擒舟一听有些担心。这项运动在国内基础薄弱,X省的发展还不如东三省,可是毕竟进省队就是成系统训练和参赛,虽然家有财力支持凌放请私教,但按凌放说的,这项运动顶尖从业人员本来就少,靠谱的很难请。   孩子要做运动员,她希望走正规可靠的途径。   “会有办法的。”凌放从天花板上拉回视线,看着沈擒舟,笃定地说。   酷哥不能说没办法!   根据凌放的印象,目前的X省省队在年底选拔,滑雪大项总体要求年龄和全国大部分省份一致,13-17周岁。   他才11岁——但是国内目前跳台滑雪项目格外缺人,凌放前世就是突破省队的年龄上限,18岁进的省队。   这一世,凌放想:大不了……再突破一回年龄下限?   他有必要尽快走上专业道路,进入省队,走向国家队。因为如果不进省队,他在国内连90米标准跳台都摸不到!   X省90年代承办过亚冬会,在滑雪场地方面比大部分省市强,不过还是没有比赛级标准90米跳台,国内目前只有J省北大壶和HL省亚布力体育场有的。   人家都不对大众开放,每年冬天各省省队轮训都要看天气排队……   凌放也不知道今年年底能不能被破格录取进X省省队,但进省队越早越好。他决定,必须争取参加年底选拔!   凌放前世耽误太久,等他正式从越野滑雪转跳台滑雪,都过19了,这但凡换个苗子多的项目,都没教练乐意从头教他!就是因为项目缺人到一定程度,他这年轻人一腔热爱、核心力量强悍、身体底子好,才被国家队看中的。   也因此,对于正规跳台滑雪运动员的青少年期要怎么培训,凌放不太清楚。   他知道,市、省体校都没这个项目,前世也只看过省队和国家队教练们培训他师弟们——而且说出去很多人都会觉得意外:在跳台滑雪国家队,有意愿转K120大跳台的、他潜力最佳的俩师弟,甚至都是2018年后转项选拔的国家田径队运动员!   可见国内跳台滑雪人才青黄不接到什么地步……   这都是以后才需要考虑的。凌放现在只在心里计划当前——他也不是非得现在立刻开始跳K90米、甚至考虑K120米大跳台,毕竟目前年纪还小,可以循序渐进。   不过如果要独立训练一年甚至两年,那确实需要专业教练指导。如果他不想错过童子功,十岁左右正是一寸光阴一寸金,找个靠谱教练迫在眉睫。   跳台滑雪运动项目小众,国内教练员基本都在体制内工作,国外的也大部分就职于跳雪俱乐部。在国内,如果不是自家亲戚,实在很难找靠谱的私人指导。而如果出国找跳雪俱乐部,且不说人家那些能排上正规场地的顶级俱乐部也基本都面向本国青少年,就说体系不同,他一旦出去,以后想拿代表国家参加世青锦、冬青奥的名额,有诸多不便。   如果不经过青少年组的世界级别赛事历练,争取多跳几块各国名台,那他这几年又浪费掉了——整个就是死循环。   幸好,得益于前世的信息量,凌放很快就对自己的教练人选有了想法。   ******   二月,X省将军山滑雪场。   这会儿是旺季,各级别雪道上的滑雪爱好者不少,初级道还有不少游客开心地体验着第一次滑雪的乐趣——诶嘿,哪怕摔个大马趴啃一嘴雪,也是冰爽的初体验!   有对第一次来体验的情侣实在是玩累了,去到半山腰休息区坐着吃东西聊天,结果就瞅见个小孩儿径直路过,他扛着一对相当相当长的大雪板,带着茶色护目镜,装备齐全、脚步稳健、目不斜视,着实挺酷的。   情侣中的男生看出他要走的方向,热心地跟这孩子说:“小朋友,那边是高级雪道,16岁以下是不能去的!”   滑雪目前还没有统一的权威资质认证,能滑什么雪道基本是个人判断,加上滑雪场的基本安全要求。   扛着超长雪板的小孩,正是来将军山找机会给自己找跳雪教练的凌放。他听到这句话,礼貌地把护目风镜挪上去,露出眼睛回答,“谢谢,我知道的,我不是去雪道。”   而且他已经顺便考过这家滑雪场自己办的资质评定,按理说是可以在无家长陪护状态下去高级雪道的。   只不过他今天不是来滑雪,而是来蹲人的。   “哇,”情侣中那位姑娘看着他的眼睛愣了一下,“凌……凌放?!”   “啊?”她男朋友反应慢半拍,然后才说,“哦就是H省台春晚那个?你的新晋宝贝鹅、”——末尾的“鹅子”两个字被他女朋友暗地狠掐一把大腿,堪堪咽了回去。   “……凌放,我们宿舍四个人都特喜欢你。”第一次看到电视上的人呢,那姑娘有点激动,但是因为在公众场合,凌放还是小朋友,她压抑住兴奋,小声地说。   凌放眨了下眼,回以一个简单的点头,“嗯,是我,谢谢你们。”   姑娘赶忙摆手,“没有没有,啊凌放你这是私人来玩儿吧?打扰了打扰了,注意安全,再、再见啦!”   “再见。”凌放道别后带好风镜,沉稳地点头,转身。   “哇天呐天呐真的好可爱啊……”他一转身迈步,姑娘就凑在男朋友耳边含糊地嘀嘀咕咕。   凌放耳朵灵,还是听见了。果然还是没适应粉丝们的滤镜啊……他觉得自己耳朵尖有点发热,内心很无语:真的不懂他这么冷淡的酷哥,到底是哪里可爱了啊!   凌放扛着跳台滑雪的专用雪板,绕过常规雪道区域,前往滑雪场中没什么人关注的一处露天小场地——那里有一处15米小跳台,可以训练使用。   这个尺寸和高度的跳台,在欧美主要是用于青少年儿童的体验,但是目前他只有这个训练和展示的条件。   凌放和看守场地的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然后自己扛着雪板爬台阶上跳台,娴熟地固定好雪鞋雪板,小小的身体两步跨上滑道、反手握横杆。   凌放也是前一天刚通过沈擒舟,和滑雪场这边达成一致,能在空闲时间使用省队的训练小跳台的,这是他这一世的第一次跳跃——不过这跳台离地才15米,对于做过职业跳雪运动员、最高跳过Hill Size142米大跳台的凌放来说,实在是稀松平常,他连心理建设和缓口气都不用,稍向前倾,一松手,就冲了下去。   前世千百次助滑起跳的经验掌控着他的身体,凌放屈膝弯腰形成漂亮的流线型,踏着雪板冲向台端,大于30度的坡度和冰铺滑道减阻效果很好,他加速冲到台端、起跳,舒展身体——运动抛物线的纵向落差11米,他身姿舒展,两臂贴体,雪板在腾空过程中顺利打开成V形,越过十几米的距离,落地,   双雪板同时而轻盈地在向前运动的过程中与着陆坡迅速贴合上,轻盈到如同一片雪花落地,几乎悄无声息。   凌放用了标准的泰勒马克式弓箭步稳定着陆,向前惯性滑行了几米,一个停止转折动作,利索地结束。   15米而已,他自己实在是没什么感觉,只觉得在空中时间太短了,这么一小段,连过瘾都谈不上!   凌放心里无声叹气,外人看来,这个孩子愈发地垮着个小脸儿,酷酷冷冷的样子,很是淡定。   那位工作人员已经看得惊住了。15米跳台,敢跳的孩子还是有,不过能说一上去就撒手,毫无压力、做得这么完美轻松的可少见了!落地也好稳!   他知道凌放不是省队的孩子,而且是私人训练,于是赶紧问:“小朋友,你这是以前跳过的吧?”   凌放已经脱下了雪板,扛着走到场地边,等着继续爬台阶,闻言转头回答:“没,第一次跳。”   哇!工作人员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立马回身对着场边小屋的屋门口喊了一句:“老叶,你看见没?这小孩好厉害!”   那里不知何时,站了个和他一块儿默默看凌放第一次跳15米台的高大男人,男人依着门框站姿挺随意,穿着件看不太出底色的旧外套,手里还握着瓶X省驰名的大乌苏啤酒。   凌放于是摘下护目镜,清冷乌黑的眼睛看过去,心里还是挺开心的,他在心里比了个V字:守株待兔计划,成功。   他也没想到第一次过来就遇见了最想找的人,今天还挺走运!   高大落拓的男人远远地和这个陌生男孩对视,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小孩子那双眼睛,乌黑清冷却很有神,整个人像只幼猫,远远地舔着爪子,矜持地观察人类。   “啧,怎么突然想起了某个家伙……”男人移开视线,低头灌了一大口啤酒,小声自言自语。   回忆过去的次数多了,可能说明自己老咯——现年不过36岁的男人微醺着,内心感叹。   感叹完,他一愣,下意识从斜倚门的动作站直,酒瓶也从嘴边拿开一点。   那陌生小孩没去爬跳台,而是走来小屋前。这孩子还真和猫儿似的,没啥动静,就这样安安静静保持距离,仰脸看他。 第6章 叶飞流   凌放很耐心地等待对方注意到了自己,才礼貌而严谨地开口询问:   “叶教练您好,我是凌放,今年11岁,想正式练跳雪。可以请您指导我一段时间吗?”   这个看上去闲得百无聊赖的落魄男人,正是X省跳台滑雪队在编的三位教练之一、曾被征召进国家跳台滑雪队的前职业运动员,叶飞流。   “你认识我?”发型不羁的高大男人一脸意外,低头看着这个他确定自己没见过的小少年。   叶飞流人高马大,俯身和凌放对视的动作看似随意,其实还是控制了一下距离——他刚灌下去大半瓶夺命大乌苏,怕酒味熏着小孩子。   “我知道您。”凌放笃定地看着他点头。   实际上,他是前世知道这位X省跳雪省队传奇教练。   这个运动圈子相对小,国际上的一线运动员和教练基本互相都认识,就更不必提国内了。   不过,叶飞流在国内的跳雪运动从业人士里成为非常知名的人物,倒不是因为带的运动员成绩多么突出。   这项运动,本来就是我国的弱势项目,国家女子跳雪队成绩最好的几个姑娘都是J省省队出身,到凌放上辈子结束,也还没有能稳进跳雪世界杯分站决赛的。   男子那边,尤其男子大跳台项目就更惨,前世几乎可以说,就他一根独苗。   而X省省队在国内还打不过J省呢!国内跳雪,是J省通化最先起步,差距越拉越大。往往一届全运会下来,男子标准台、男子大跳台、女子标准台冠军全都是J省省队的运动员。说出来外人可能惊讶,J省制霸这个项目的国内赛十几年!全运会跳雪项目的四人团体赛更是每次就那么三四支队伍参加——J省一队、J省二队、J省通化队,基本包揽前三。   X省省队顶多是推出几个好苗子,争夺一下个人比赛的亚军和季军了。至于团体赛?   对不起,要四个人,凑不够诶。   没错,就这。这还是除东三省外天然滑雪场条件最好的X省。职业跳台滑雪运动在国内就是这么冷冷清清,闻者辛酸,简直都不像个进入奥运会已经几十年的项目。   叶飞流早年从赛场上退下来,还是在家乡X省执教,他并不是省队跳雪项目主教练,甚至一度被认为是靠着国家队资历混编制的。仗着前辈主教练严肃负责,此人日常上班都不甚认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前世,凌放进国家队前在J省省队快速过渡了一年,没和家乡省队打交道,不过他还是知道这位叶飞流教练。   叶教练因为一件事而闻名全国跳雪圈子:这人没事儿爱到处瞎晃荡。   有一回他自驾游路过某个边陲小县城,闲着没事儿看了一场30块钱的杂技,民间杂技团不太正规,压轴出场的是个面黄肌瘦的小丫头,看着也就十二三岁,什么跳索、顶碗儿、飞人样样都行,高空无防护,蹦起来和燕儿飞一样。好家伙,贼刺激,简直是挑大梁的民间女艺术家!   叶飞流多管闲事去查问人家年龄,差点被打,再一问人家小姑娘自己说16岁了,能独立工作,“杂技团”老板是她爹,这就是警察来也不好管的。   结果叶飞流仗着身手敏捷反应快,干出件离谱至极的事儿——他半夜跟到杂技团落脚的小旅店,趴窗户和那小姑娘偷摸聊了聊,然后就把人抢走了。字面意义上的抢,杂技团老板娘当面看着这陌生的汉子把小台柱子带走,惊声尖叫。   这人居然还大摇大摆连夜开着他的小破车把小姑娘带回了省会,直接带到省队大院,安排在运动员宿舍楼里了!   居然还说要收她进跳雪省队。   那小姑娘当时甚至不太能和人用普通话沟通,整件事看起来也是疑点重重,一时间舆论鼎沸说啥的都有。叶飞流的老同事虽然相信他的人品,也差点报警,心说:你们跳雪项目是不是缺人缺疯了啊!   结果没过两天,大家听说了这件事情的曲折走向,医生和警方都确认了,那小姑娘还真才13岁!是6岁时从孤儿院被拐走的!   “杂技团”的老板夫妇被抓,姑娘一时没去处,警察查到她有个表亲能做名义监护人,不过如果有用,小时候也不至于进孤儿院。叶飞流力排众议,扛着重重阻力和舆论,正式收了这个小女孩进省队培养,做她的主管教练——谁成想,几年后他还真就把小女孩送进了国家队!   那年,国内有女子跳台滑雪洲际杯三个名额,送去三个姑娘,遗憾地都止步第一轮资格赛,没人闯进前40名决赛圈。这女孩在三人里面排名最高,41名,那是她的最好成绩。   直到退役,她也没有更高的成就,但能登上从没想象过的异国山顶的跳台,能代表国家参加世界级赛事,后来能去首都体育大学念本科,这都是小时候的她爬“刀山”走钢索还挨饿挨打时,想都不敢想的!   她短暂地做过凌放的师妹,交集不多,只最后听说:她考了个地方体育局事业编制,成家立业。   叶飞流改变了她的一生。   凌放这一世,提前通过沈擒舟举报了人贩子,资助了孤儿院,他希望以后小姑娘愉快成长,等上小学了,按爱好考虑搞不搞体育这行。   他想找叶飞流做教练,除了看重对方的指导水平之外,还是就是喜欢叶飞流这股敢作敢当、不拘一格的劲儿。   自己现在没到省队要求的年龄下限,而且按心理年龄,以后想做的训练也激进,可不就是得找这种思路不拘束、格局打开的猛人,才更有可能成功嘛……   凌放简单介绍了自己的运动水平和滑雪履历,也简单提到了对从事跳雪运动的规划,随后,抬头直视着叶飞流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我很希望得到您的指导。”   “诶嘿,有点儿意思。”叶飞流仔细打量这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为什么想玩跳台滑雪啊?”   “……喜欢。”凌放也想不出别的什么理由。   “对不起啊小朋友,我得拒绝你。”叶飞流歪脑袋想了想,然后摇摇头。   “为什么?”凌放有点意外,他知道X省省队缺人,叶飞流也不循规蹈矩,现在体制内的教练员们接点私人指导工作也很常见。   “因为很麻烦啊!”叶飞流又用哄孩子的语气讲,“你乖乖的哦,喜欢极限运动的话,多练练,以后多滑高级雪道哦?”   就将军山这儿,高级道也挺陡的呢。   凌放不自觉鼓了下腮帮子,看起来有些显稚嫩,“那个不够。”   “什么不够?”叶飞流没懂。   “飞的时间不够。”凌放没啥表情地抬头看他,目光清冷,带点傲。   “嚯,口气不小嘛!”叶飞流乐了,“真喜欢你就过两年正常进省队嘛,我看你这身装备就挺贵啊,家里能让你出国练吗?这项目在国内好考二级,毕竟人少。你趁寒假找国外场子练几个月回来,基本能行,不耽误文化课嘛。”   他懒懒地抱臂,给了个和稀泥的意见。   凌放皱眉——如果他想的是极限运动爱好者烧钱能达到的水平,没准会照做,问题是,他要的不是那个啊!   叶飞流还接着讲:“省队现在收人,主要从体校找那些身体素质好、又愿意转项的,直接报名的基本是山区和农村孩子,人家呢,吃得起苦,还有挣钱养爷娘的心。实话说,你这细皮嫩肉,一看家里就娇惯,麻烦得很。”   这的确是大实话了。不止现在这会儿,凌放心里清楚,哪怕十几年后,各省省队乃至国家队招跳雪运动员,其实还是这个情况。不少可以支持孩子从小玩滑雪搞爱好的家长,因为觉得跳台滑雪这个运动危险,反而不让孩子接触。   国内会选择这项、或者说这一类运动的,多年来还是以欠发达地区、农村家庭出身的运动员为主,这是数据呈现的客观现实。以至于国家也没办法,2018年后,连续几年,都尝试征召田径运动员转跳台滑雪。   其实吧,这话不该跟个小孩儿讲,他是看凌放也挺早熟,才说的。   凌放却很惊讶,他以为叶飞流不是怕麻烦的人啊?!   又一想,可能前世自己有信息偏差?   叶飞流对那个小女孩执着,是因为有拯救对方的使命感,现在看自己,觉得凌放只是想试试刺激好玩儿的,就嫌麻烦懒得管了?   那凌放还得庆幸,看样子叶飞流不上网不看娱乐新闻,到现在没说出来他还是什么童星——那自己更别提了,不然叶飞流恐怕更觉得收下他容易惹事儿。   拒绝就拒绝嘛,凌放酷酷地留下一句:“我是不会放弃的。”扛着雪板转身离开。   “……听着怎么和灰太狼似的……”   叶飞流忍不住吐槽,然后站在原地看着那小小的背影离开,无所谓地耸耸肩,懒洋洋地灌了口乌苏啤酒。 第7章 遗留问题   第二天,凌放没再去滑雪场。他跟着沈擒舟的助理,坐上了回乌市转去G省的飞机。   他是下定决心转行了,但总有些近期工作是没法立刻取消的。尤其是本周内有个综艺的开集嘉宾,在吾家神兽之前就定了,临时推掉的话,要害人家开天窗的。   凌放重生这几年,见识过娱乐圈那些幕后工作人员几乎不眠不休的工作状态。作为国家级的职业运动员,他自己的毅力耐力都比普通人强,但那是在规律作息和健康生活习惯下才养成,他对不睡觉的“猫头鹰”们还是挺敬佩。   沈擒舟的经纪人、兼凌放经纪人的陈望叔叔,问他这周能不能安排工作,说是也没剩几个预定的行程啦。   凌放上回在别的节目里,就见过一个还不如前世自己大的艺人统筹,那小伙子被艺人放鸽子连累,抹着泪打算搬纸箱走人,突然通知拍摄计划改了,多一周时间,让他四处求人来救火,事业的生命线延长了,那个统筹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啧,都不容易,还是别害了那些工作人员。   凌放就请陈望,把他的工作集中起来,用大概一周时间,在北上广走一圈,就能完成个七七八八。   最耗时间的就是在G省,去做新综艺的第一集 嘉宾,需要录整整一天。   节目叫《生活的小船》,G省卫视上半年重磅打造的慢综艺节目。   一位国民级主持人,带着一位大叔演员、一位年轻的男团爱豆,一起在珠江支流上的一条小船生存、哦不、生活一个月。每集会请嘉宾来,钓钓鱼、修修船、聊聊天,当然,还要加上和节目组斗智斗勇。 第一集 ,重在体现三位常驻MC,嘉宾没必要找太大咖的,但最好又要让观众眼熟。   凌放很合适,他身上那种,懒懒散散、偶尔精彩乍现的独特质感也很被看好,邀请来做开集嘉宾,另一位嘉宾则是个青年导演,初出茅庐,带着毕业后第一部 新电影宣传任务来的,能上这个级别节目,还是靠的电影学院老师人脉。   节目讲究真实,没有事先对台本,只是简单捋了捋流程,就从嘉宾登船开始跟拍。凌放听着舱室内主持人的开场词:“生活的小船飘飘荡荡,大家好!今天是第一集 !船上来了一位咸鱼系文艺新锐导演,和一位究极无敌可爱的小客人哦!”   究极无敌……什么的……凌放忍住心里的吐槽,穿着素面高领黑色毛衣登场,对着镜头沉稳地点点头。   跟刚才活泼阳光对着镜头蹦跳招手的爱豆对比实在是太鲜明了,就和小大人似的,其他人都忍不住看着他笑。   ……笑什么啊这几个人。   不懂,不想了。   两位嘉宾午饭前到达小船,到了就一起开火做菜。   原本计划里是安稳幸福的场面,却迅速乱成了一团——节目组停船的地点选得本来挺好,虽然是冬天,江面风也不大,开拍前都测试过几天没事。   但,防不住事有万一,江面上的风和暗涌,那可是变幻莫测。   “啊,我的虾——”   一整盘已经洗好去了虾线的鲜虾,在那名常驻的男团爱豆手里危险地晃悠着,凌放扫一眼赶紧往他那边去。   爱豆果然脚底下一绊,没稳住还松了手,连盘子带虾飞了出去!   这可是今天的主菜!   “啊!”在几声异口同声的惊呼中,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好站在了盘子的抛物线轨迹边上,手疾眼快,稳稳接住,顺势用盘子捞住所有惯性往前滑的虾,最后,一只大虾都没掉出来!   呼……救虾小英雄凌放自己也松了口气,好在反应速度和动态视力都是他的专业相关啊。   他淡定地把那盘大虾放在了灶台上,不过,其他几个大人也来不及夸奖他,因为船的这波动荡还没停下。   凌放平衡感好,但他毕竟主业是天上飞的,不是水里混的——最后一晃还真挺厉害,几个人都东倒西歪,连凌放都趔趄了一下,幸好大家有点准备,手里也没拿什么重要东西,保护自己就好。   男团爱豆是练过舞蹈的,平衡能力很不错,可他是唯一手边没有任何可扶的人,很努力才没整个人都一下就倒在地上,但悲剧的是,他“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正对凌放和凌放背后的镜头,仿若行膜拜大礼。   凌放也是一愣,避开正面,伸手过去扶人。   爱豆一脸崩溃,沮丧地看了看小朋友的手,觉得小孩子也拉不起来自己,就说:“谢谢你小放,哥哥自己起来……”   行吧。凌放正要收回手,只听爱豆说:“跪一下也没啥,毕竟男儿膝下有黄金。”他这是自我安慰。   说完他怔了下,这个自我安慰是不是用反了?凌放也意识到不对,缓缓地和他对视,“……”   爱豆的表情几乎成了具象化的“今天好丢脸啊QAQ”   “没事,这是黄金……提现了。”凌放拍了拍他的肩头,慢吞吞地对他说。   爱豆现在也就在年轻学生里火,没什么国民度和咖位,但是几年后,连凌放都知道他的名字,代言一堆,这个综艺给了很大的事业助力。   哦嚯,还可以这么解释的嘛!爱豆被他逗笑。   好的!被小朋友的小手拍了拍后,又充满力量!爱豆一使劲,麻溜地站起来,美滋滋去帮助演员大叔捣蒜。   演员大叔那边也不太顺利。刚才揉面的时候,他先是手一抖面多了加水、然后又手一抖水多了加面。等面团成型,大家集体决定不包饺子了,包包子 。   还得是大皮儿薄馅儿的那种(。)   青年导演也是一看就不是会做饭的样子,据说是来之前恶补在网上学了一下西红柿炒鸡蛋——记得要先放油的程度。   西红柿和鸡蛋被他囫囵一起倒下油锅,自我感觉很不错地开始用铲子豁拉。演员大叔在边上傻了眼:“鸡蛋不是这么放啊!”   “啊啊啊火太大糊了糊了!”   “关火关火!”   凌放表示爱莫能助,他能提醒爱豆做米饭时,水要没过米,都已经让另外几个大人很惊喜了!   爱豆忍不住小声嘀咕:“这个节目叫生活的小船?这么多风波事故,小船儿顶得住吗!”   “……可以改名叫命运的巨轮。”凌放在边上,把厨房拖把递给刚洒了饮料的主持人,幽幽地说。   现场摄影师都忍不住笑了。   填饱肚子,瞧着外头天气不错,四大一小躺在甲板上的吊床里,懒洋洋晒太阳。   凌放现在的年纪,吃饱了最容易犯困,被冬天里柔和的阳光晒着,又觉得睡过去太失礼了,就板着小脸,迷迷糊糊揉眼睛。   “太可爱了,快抓拍快抓拍!”总导演在幕后用对讲机指挥着摄像师,对着凌放一通猛拍。   小朋友又漂亮又有梗,和节目调性意外匹配,第一集 没找错人!   闲聊中,主持人鼓励那位青年导演多提提自己的新电影,年轻的导演叹着气说了几句就说不下去了,他砸了全副身家,后期都没做完呢,其实没什么把握。   凌放却知道,这位导演可是很厉害的,前世,沈擒舟后来还演过这导演的女主角呢!   他严肃地鼓励了人家一番,别说,被小少年那双乌溜溜清冷冷的猫眼儿看着、认真地说“你一定可以”的时候,青年导演就觉得莫名心情好了些。   凌放甚至还问了他电影的背景设定,让他有机会说出了几个有趣的元素,等节目播出,估计能多吸引些观众吧?   这小朋友也太招人喜欢啦!   “凌放,以后等你长大些,叔叔如果成了,我就给你拍一部主角电影!”导演笑着说。   凌放眨眨眼,他毕竟有个成年人的灵魂,不好当着镜头驳回人家,就点头并说:“有机会的话。”   面前的这位导演,肯定是能成事的,要知道妈妈可不是什么导演都能合作到的。但是如果想拍我,那没机会了——他淡淡地想。   他简直归心似箭,一心一意地惦记着阿勒泰呢!   ********   身在阿勒泰的叶飞流,则是一连几天没见那个放过狠话、声称不会放弃的男孩。他连微博都没有,也不看娱乐新闻,属实不认识凌放,按常理一琢磨,哦,估计那小孩儿被家长拎回去,按住了?   嗯,很正常嘛。   叶飞流原本以为,这样就没他啥事儿了。   第二个星期,周一、周二两天,他却连续在将军山滑雪场遇见了凌放。   凌放一次又一次跳15米跳台,表情淡然,完成度惊人,质量保持很高水准。   叶飞流老大个人,硬是躲在屋里不出门,偶尔从窗帘里面鬼鬼祟祟往外瞅:每次小孩儿收拾好雪板、重新爬台阶前,都会安静地扫一眼他待过的那小屋门口,这是在蹲他。   周三起,叶飞流干脆不去滑雪场了。   这个月,本是他和同事轮值监督维护训练场地,和同事换个班很简单——结果周末,他休息闲得无聊,偷偷去看了下,得,还在那儿。   第三个星期,叶飞流正琢磨是去还是不去——早八点,他就在入住的山下招待所,见到了凌放站在院门口的小小身影。   小少年带着黑色口罩,站姿还挺潇洒,单手插兜,斜倚着门口的树,要不是因为年纪小长得可爱,妥妥是冷酷男神范儿。   ——会让大人很头疼的那种。 第8章 高曲线   叶飞流小跑下楼,出去找这小孩儿,“你这……堪比程门立雪了啊!”   我也没那么大名声吧!怎么守株待兔已经不满足了吗,开始追踪了?   叶飞流不懂,“凌放,你不就差两岁嘛,按这个身体底子我看你满13岁也能进省队的,如果坚定走这个项目,以后估计能进国家队,干嘛这么着急啊?”   ——因为凌放的人生目标不是拿到国家队津贴啊!   “世界顶级运动员基本是六岁左右接触跳雪,欧洲那边男性运动员十岁左右已经多次尝试20米和30米跳台,做大量基础训练,不少13岁前上70米!如果要冲击国际比赛领奖台,不能太晚开始。”   凌放抬眼,很认真地回答他。   “哟,小朋友还想挺多啊?”叶飞流斜睨他。   “……我想站上跳雪国际比赛决赛场,我希望在离天最近的赛场升起一面国旗!以前我们没人做到!”凌放终于不顾这个想法被小学生说出来会不会让人觉得幼稚荒谬了。   他看着瞪大眼睛疑似要笑的叶飞流,抿抿嘴,蛮不开心地移开视线,压低声音加了一句:   “……叶教练当年在国家队那会儿,难道不想吗?”   凌放不信有运动员能只躺平摆烂,让国家有人能派出去比赛就行的。一个运动项目起不来,有多种客观因素,但既然选择了做这一行,谁还没点梦想了!   叶飞流沉默,表情严肃了短短几秒,凌放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半晌,叶飞流却回了一声懒懒的嗤笑。   “牛皮吹大发了啊,小孩儿,你凭什么?”   “你刚规矩地跳过这么个小训练台,15米,和真正的跳雪跳台比,这就是小土坡儿。你信不信,我现在如果从玩田径、玩单板滑雪的体校生里挑几个调来,培训一周也能跳和你差不多……”   15米而已,心态好不恐高、身体素质强,记住关键技术动作,跳就完事。   ???   本来听着叶飞流说15米台是小土坡,凌放还在认同地微微点头呢,后面这话凌放可不服。   首先他能几十上百次都稳住这个水准,起跳时机是看风势把握过的,落地也还是用了几分功底的!   其次,拿15米台堵他的嘴,这是听他说这辈子没跳过更高的跳台,就欺负小孩儿没见过真东西?   他盯着叶飞流说:“那你,敢不敢带我去跳一次40米台?”   40米跳台,正是叶飞流和同事这几天去滑雪场主要监督巡护情况的场地,他们也不是为了15米跳台就在阿勒泰待这么久的。   滑雪场怎么也不肯对凌放开放那个40米钢架跳台,他都已经眼馋了好几天了。那跳台是钢架临时设施,滑雪场为了冠名省队,资金也宽松些,就赔本赚吆喝建了供给省队训练使用,准备明年办个表演赛,不一定永久保留。   其实70米以上的跳台,在凌放眼里才算可以体会空气升力,真正去飞翔、而不是更接近于跳跃的。不过40米也勉强可以,等技术底子露出来,他就不信叶飞流还有话说!   “……”叶飞流认真瞅了他好几眼,发现孩子不是开玩笑。   国内就没有更低的正规跳台了,这个临时的是40米,HL省亚布力有个固定训练设施是50米。   欧美运动员小时候有条件使用二十米、三十米跳台逐级过渡,可是国内目前中间没有过渡高度,这导致青少年运动员训练的跨度很大。   15米台的起跳点,大概是农村二层小楼阳台的观感,其实还行。40米就直接飙升到十层楼高,人只要心里一哆嗦,动作轻微变形,在高速向前降落过程中,往往就会摔。   职业队也是多次训练和心理建设后才放小队员去跳,头几回都得摔挺惨,不求飞行距离,能站着着陆的都不容易。   叶飞流瞪着凌放——从小在体校、在队里,他自己都是最皮最傻大胆的那个,曾经的长辈教练们恨不得见到他就踹屁股,基本不会踹错,三天内准犯过事儿!   这还是叶飞流第一次,被个小孩子搞得血压疑似要飙起来。   但凡是个正常教练,都不可能答应凌放!!!   ……但话说回来,他吧,反正也不是个正常教练。   凌放把这一点拿捏得死死地。   第二天,凌放准时到达滑雪场,叶飞流在场地入口懒懒散散揣着兜站着等他,见到他,没好气儿地说一句:“跟着!”就带他往里走。   管理40米跳台的也是叶飞流熟悉的工作人员,不过想上还是得专门打个招呼。   “叶教?”那人见到叶飞流笑着迎上来,“现在也不是训练期啊,您怎么带个小家伙过来?”   叶飞流麻利地递烟,“嗨呀老弟,这孩子刚进我们队,之前他回老家,错过训练期了,我专门带他感受感受,跳一次试试,不耽误功夫,不然你们冰滑道天天保养着不用,多可惜!”   凌放本来以为叶飞流要耽误功夫走点审批程序的,然后发现,他还是低估了此人睁眼说瞎话的能力。   工作人员误以为这孩子是省队的职业小运动员,于是顺利过关。   凌放跟着叶飞流走到山坡下,看叶飞流朝自己一努嘴,就抱起比自己高些的跳雪专用雪板,跟着叶飞流,一前一后开始爬跳台。   叶飞流是为了沿着滑道上来,亲眼检查一下滑道里冰面的情况,高空高速运动,不是开玩笑。   凌放当然是为了上去跳。   哪怕在国外,能有箱式电梯的基本也都是比赛级跳台。40米的训练跳台,哪怕在北欧几个冰雪运动产业发达的城市也很少外挂电梯的,顶多搞条缆车,和游客路线并用,送运动员到出发平台。   在其他不少地方,大家一样是要用脚去爬台阶,大部分就是把水泥台阶并排设置在滑道边上。   因此,全世界跳台滑雪运动员有个必备素养:爬台阶。   凌放前世已经爬习惯了,40米还好呢!   他记得,国家队有次去国外集训,当地90米跳台的老式外挂电梯维修两天,临近的其他城市还没降雪。队员们舍不得耽误时间和费用,照样排队上——那两天才真叫爬了个酸爽。   显而易见,跳几回,就要爬几趟,跳到最后,人会怀疑人生。恍恍惚惚觉得自己不是个跳雪运动员,而是个登山运动员。   在踏上今生初次跳的40米台,最后一节台阶时,凌放心里有了个突如其来的念头。   在跳雪这件事情上,他以前就是有想法就去试的人。   “那就来吧。”凌放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看了一眼同样登上来的叶飞流。   叶飞流看着他点了下头,示意滑道没毛病,又让他等等,下台阶到一半左右的小平台,然后回身喊他:“随时开始——”   就见这孩子已经把雪板穿好,往滑道里放平,手向身后握着固定杠,半秒迟疑都没有,眼都不眨,目视前方,直接松手就下来了!   “……”果然再看一次也还是这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儿。   叶飞流心里与其说赞叹,不如说诧异。因为凌放那份轻松自如的镇定,和第一次看凌放跳15米台的时候没任何区别。   这孩子心理素质好到有点反人类了啊——他在紧紧盯着凌放助滑的短短一两秒中想。   在重力作用下,凌放沿着30度倾斜的纯冰面飞快下滑,虽然40m跳台助滑道短,但到台端也已经能把人体加速到六十公里每小时。   叶飞流看着,这孩子保持曲体直达台端,时机掌握很精准,姿态略下沉,准备——   起跳!   叶飞流下意识吸气。   伸膝快、躯干角明显小、膝角明显大、出台时,上体几乎水平。作为职业教练员,叶飞流对这个起跳姿势的瞬间判断是:   可以拍剪影核对教材示例的程度,这是典型的高曲线起跳动作!   凌放其实是怕叶飞流等他跳完40米,又要用他跳的毕竟不是70米来忽悠小孩儿。   天知道国内现在没有70米的跳台啊!他稍微有那么一丁点心急,于是决定用国内运动员很少采取的高曲线起跳,震震叶教练。   跳台滑雪起跳姿势最粗略地可以大致分两个方向,与后续飞行姿势结合,形成稳健派的低飞行曲线,或是激进派的高飞行曲线。   出发点越高,空中飞行时间越长,距离越远。   高起跳,如果成功,成绩当然更好。但这就和其他许多的运动项目一样:机遇与风险并存。   选择两者的运动员在大赛中基本是对半开,亚洲运动员大部分会选择低曲线。   凌放前世也是在这样的培养体系下成长起来的。但他始终不满足,想要挑战自己,退役前就在逐步尝试换起跳动作。   当然,高曲线的弊端就是着陆不太稳。   不过,他脑海中一闪念,那毕竟都是他跳90米标准跳台甚至120米大跳台的时候,才会发生的问题。   毕竟重活一世,凌放打算把自己的基准定高一些。高曲线什么的,现在不跳,以后也要跳,何况这才区区40米而已,他对自己有信心!   必不可能出问题……的吧。 第9章 虎   看着凌放这次跳跃的叶飞流,只是短暂地惊艳了那么零点几秒秒,甚至来不及在心里夸赞,就狠狠一皱眉——   凌放刚一离台,左脚雪板向外开的角度就大了,支棱出去划出一道不规则弧线,他凭着天赋般的超强平衡感,在高速、高空状态,尝试找回平衡,不幸的是,恰好此时侧风加强了。   将军山今天风力也就三到四级,按理说影响不大,可谁让空中的小少年目前就在各种意义上都……有点飘呢?   40米跳台的腾空时间短,凌放的左脚带动雪板激烈回摆,但是他能感到,身体已进入危险的□□。人体的无动力滑翔,其实就和飞机滑翔的原理一样,倾斜是失去升力和坠毁的前兆。   ……坏了。   凌放心里还能比较冷静地判断出态势。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两个字的功夫,他虽然失衡,也依然靠着惯性划出了剩下那半条优美的抛物线,躺着落在着陆面的雪面上。   “啪叽”一声。   这个词用来形容人体摔在雪上的声音挺贴切的,“啪”是落地,“叽”是挤压雪……   雪和雪还不一样。   跳台滑雪和其他许多带有滑雪俩字的运动不同,它的冬季跳台滑行面正如此前所述是用冰铺在滑道里,而雪只是在着陆面,是个冰雪合一的古老运动。大部分雪上项目,比如越野滑雪和高山滑雪,正规比赛道上是硬雪,这是为了提高滑行速度,降低阻力。跳台滑雪着陆坡上却是粉雪,这是因为跳台滑雪运动员以极高速度在空中俯冲下来落地 ,软质粉雪还是能够起点缓冲作用。   但相对应,着陆就更不稳定了。   粉雪质地轻软松散,摔起来也是扬起一片如岚似霰的雪烟……该说不说的,客观看,倒是挺漂亮 。   凌放是顾不上看雪的,他从意识到动作出问题,就开始准备一项跳雪运动员除了爬台阶之外的,另一大必备技能——滚。   没错,就是滚。   他是侧倒着落地,两只雪板撞地从斜后方瞬间脱离,然后顺坡滚了得有十几圈儿,好在这样一来没伤着胳膊腿。等滚动自然停止,凌放一时间没能站起来——倒是真没哪里不舒服,也习惯摔跤了,不过小孩子的身体平衡感好、灵巧但也更敏感,凌放觉得有点晕。   叶飞流已经从台阶上赶下来,把栽倒的凌放和抱奶猫一样,确认上肢没问题后,拎着肩膀让他坐起来,拉着他紧张兮兮查看关节摸骨头。跳雪容易伤的部位除了运动常见的腿、脚踝,还有肋骨和肩膀和锁骨连接处,因为一旦摔了就会倒。   凌放不吭声地按叶飞流说的,试着站起来,发现挺走运,脚都没崴,但是爬起来还是低着头不说话。他没想到这一世第一次跳40米台就栽了,还是在叶飞流考察自己的当口,沮丧得很。   叶飞流确定他啥事儿都没有,才松了口气。然后就开始批评了,“你这孩子是从哪儿学的!欧美做过那么多风洞试验,依然那么多运动员选择低类型曲线是有原因的你知道吗?高曲线起跳容易失去平衡,还容易出高危动作,亚洲男性的肌肉爆发力普遍不如人家,这么搞的更少!”   凌放低着头,说话声量都比平时还低,但还是要坚持发言:“亚洲运动员也可以的,比如日本名将原田雅颜他就是这个特点……”   叶飞流气笑了,“你具备专项力量了吗?你调整过知道差别吗?你知不知道小时候就瞎搞,容易技术动作变形!高曲线起跳后你倒是撑得住高曲线飞行姿势啊,就刚才倒是飞挺高,那你倒是给我着陆啊!”   凌放不看他也不言语,叶飞流估计他皮嫩,看着没事,不过衣服里保不齐有擦破皮儿的地方,一般是手肘、膝盖,但是这孩子都不看也不喊疼的……   凌放是觉得,这回没戏了,他可能确实不该在这一世头回跳40米台就尝试高曲线,但他这不是执念嘛……   叶飞流长叹一口气,“行行行凌放,我接你这个私活儿了、行了嘛?”   被收下了!凌放一脸意外地抬头看一脸不情愿的大人。   “我可以跟着您训练了吗?”   叶飞流看看凌放乌溜溜的大眼睛,嗯,这双眼睛总算不那么冷静淡然了——因为惊喜瞪得更大了些。   “可以,凌放,而且我倒是很喜欢你的一个特质。”   “是起跳姿势和飞行曲线的潜质吗?”凌放看着他猜测,专注得目光灼灼。   “不,”叶飞流顿了一下,然后深沉地摇着头说:“是你的虎。”   咋说呢,只看表面的话,可真看不出来啊!   叶飞流带着凌放下山,走了几步,他又迟疑了一下,想着小孩子毕竟刚摔了一跤呢,于是斜睨了一眼凌放,不顾他的拒绝,帮凌放拿了他的跳雪雪板。   跳台滑雪的雪板是特殊的,按照运动员身高体重设定长度比例,最终一定是比运动员身高更长,运动员们平时训练也都是自己收拾,只有比赛时时间紧迫,能有工作人员帮着拿雪板。   凌放少年时期,身高还没长成,小小的孩子扛着长长的雪板,肉眼看起来比例尤其明显,叫人瞅着怪不落忍的。   叶飞流边拿雪板还要边嘟囔:“所以我就不爱带小孩儿啊,是真的很麻烦……”   凌放于是把雪板交给大人,眨眨眼,抬头看着咧着嘴的叶飞流,冷静地指出:“叶教,您是不是,其实挺高兴的?”   叶飞流一秒收笑,瞥他一眼。   “高兴个毛线,一个虎了吧唧的小破孩儿。别的教练怕是都不敢要你,有我做教练,你才是开心得不行了吧!”   切。凌放面无表情,撇头直视前方,小声diss back,“……凑合而已,不贴谱的老大叔。”   “老大叔”叶飞流听得清清楚楚,然后当场震怒,“小破孩子懂什么!三十多岁是黄金年龄!钻石王老五懂吗!次次去国外都有漂亮姑娘在酒吧比划着非要跟我聊天!”   “哦。”   凌放懒得和他吵。   首先,体制内运动员在外国,哪怕比赛和训练结束也不太可能去酒吧玩,除非偷着溜出去。呃,这么一想,这人倒也不是干不出来……   前世也一直没听说叶飞流成家了,估计还是个单身主义浪子?   嗐,既然有了教练就凑合着用,不挑了。   跳台滑雪是大周期项目,运动员和教练员往往彼此密切依托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如师如父。前世机缘巧合入行太晚,凌放没有这样从小带他,很可能一起走过整个生涯的教练。今生有了,那浪子就浪子吧,要是没家,以后做徒弟的养他呗。   凌放咬了一下腮帮的软肉,面上平静得很,虽然眸子里活跃的光点、和轻盈的脚步透露了他心底的情绪——他也什么都不会承认的!   就这样,在叶飞流的碎碎念里,凌放跟着新出炉的教练,迎着呼呼扑脸的山风,下山去。 第10章 举高高   叶飞流倒是不墨迹,直接要求和凌放的家长见面,没问题就让他去省队先跟着训练。   凌放就和他一起飞回乌市,见沈擒舟。   凌放没在妈妈和未来教练的谈话现场,本来他还有点担心:叶飞流不认识他,但估计认识沈擒舟,妈妈在国际上都有名气,在本省更是家喻户晓的大明星了,叶飞流可别因此再觉得他身份麻烦,产生什么变故……   不过,应该是谈得不错,沈擒舟回家时看起来挺开心的,她笑着告诉凌放:“小放,等叶教练通知确认时间,你就可以去省队啦——目前是非正式的,要等年龄到了、呃,要等教练组考察是否入选哦!”   凌放一下子放心了,也跟着她笑起来。他从小长得秀气白皙,在人群中都总被注意,小学还被老师同学们善意调侃过,再加上性格原因,稍懂事后,就不常笑得这样开怀。   小少年眉眼弯起来的样子格外漂亮,沈擒舟看着看着,笑得一晃神,突然转过了头去。   ?   凌放皱皱眉,走近,关切地去看妈妈。   沈擒舟温柔地对他笑笑,“小放,妈妈今天还是有点累了,一会儿要休息啦,可以帮我关上门嘛。”   “好。”凌放答应着,帮她关上卧室房门。门合拢的那个瞬间,沈擒舟独自坐在大床边,有些怔然地对着卧室角落的梳妆镜,摸摸自己靓丽依旧、几乎看不出岁月痕迹的面颊。   在凌放的记忆里,沈擒舟在他小时候偶尔会这样。   以前凌放还问过,沈擒舟就给他解释,演员这个行业,有时候沉浸过了度,独处时可能会恍惚,但她性格开朗阳光,出戏也快,团队工作人员也都关心着她,肯定没什么问题。   大多数时候,沈擒舟还会搂着小凌放开心大笑,“哎哟喂我的宝贝小放,都会关心妈妈啦!来哦,妈妈抱抱!”   凌放就眨眨眼,确定她没事就好——至于亲亲抱抱什么的,酷哥表示,三连拒绝。   虽然叶飞流给他打电话约报道时间时,对于凌放还是小童星和影后孩子调侃了好一阵,并且不出所料一通抱怨麻烦。可凌放还是很开心:教练和家长都被搞定了,他的训练大计将顺利开展。   X省跳台滑雪省队,虽然一年有几个月都在阿勒泰的山区滑雪场、或者东北那边有跳台的两家体育场训练,但大本营还在乌市。这倒方便了,凌放现在学籍还在乌市第一小学,家就住在红山新区。   他要去冬季项目省队的大院做基础训练的话,比去山里滑雪还近呢!   沈擒舟作为知名影星,在北上广都有落脚地,但凌放的姥姥和姥爷在这边,于是他们的家就还是这儿。虽然沈擒舟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飞来飞去和进组拍戏,但是只要回X省,就还是一家四口住在一块儿。   去省队训练是瞒不住人的,但关于跳台滑雪和一般意义上的滑雪究竟有多大区别,凌放和妈妈现在还不敢和老人家明说,得循序渐进。   现在只说了是想做运动员而已,凌放这顿晚饭,就已经被姥姥连环投喂了烤肉抓饭、奶酥饼子,还有她在老年大学里新学的桂花米糕。桂花蜜是从江浙地区邮购的,难得有家做活动,可以给X省包邮,老太太薅羊毛薅得可满足了。   凌放吃得肚儿圆,才勉强让姥姥不再反复念叨:“我们小放才多大哟,就要去做运动员了,还是那冰天雪地里头的运动员,诶哟哟,这给我老婆子心疼的,来,小放啊,咱们再多吃点补补啊……”   “唔。”凌放腮帮子鼓鼓,认真点头,努力咀嚼软糯糯的米糕。   凌放的姥爷带着老花镜,在摇椅上抖抖报纸,很不赞同地批评:   “你嘛,就不要娇惯孩子,体育运动发展是国之大计,小放能去省队锻炼锻炼是好事情,你们哈萨克族妇女,传统上明明不兴宠男孩儿,只有老太婆你这个样子,幸好小放懂事,我一直说……”   姥爷的话还没说完,面前的那盘散发着核桃仁香的巴哈拉瓦酥点心,已经被姥姥端走,不给吃了。   姥爷立刻闭嘴。这么大年纪了,当然深谙“谁做饭听谁的”这一生存真谛!   搞定了家长和教练,目前凌放身上刚好没有拍戏的合同,经纪团队更是一直用他妈妈的,随他来去,训练大计即将顺利开展。   X省挺重视文体产业,冬季运动项目省队有个大院,就在兵团医院边上,地段不错,离几所大学都近。凌放这是第一次去,叶飞流在省队大院门口接他,直接带进去。   进了跳台滑雪的训练室,凌放就看到几个男女队员和另外两位教练,在做日常训练。叶飞流上前和队伍主教练,也是他年轻时的主管教练闫肃打了招呼,要带着凌放加入训练。   闫肃两鬓已经有些零星的斑白,看起来不苟言笑,远远看着凌放,缓缓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叶飞流到底是怎么让一脸严肃的闫肃主教练,同意自己来训练的。   凌放这样想着,动作麻利地脱了外套,跟着叶飞流,开始做拉伸热身。   等差不多了,凌放就等着叶飞流安排第一天的训练内容。他刚才就看到个二十多岁的姑娘,还有两个小伙子,轮流踩着带轮的木滑板,从水泥垒的室内台子上反复助滑跳下来,在练习标准助滑和起跳动作,主教练闫肃年岁上去了,但眼神利得很,鹰隼一样盯着他们仨动作的每个细节,等他们下来再一遍遍地嘱咐和纠正。   另一位教练也只是稍微多看了凌放几眼,就继续盯着几个年龄小些的队员训练了。队员们背手半蹲,踩过高高低低的梅花桩,每次教练吹哨时就往前迈一个,不吹哨就要原地坚持住。这练习只要做过的都知道多酸爽,刚开始从大腿到小腿都会打颤。   职业运动员每天训练强度非常大,几个有高有矮的队员从梅花桩上咬着牙,满头大汗地下来,腿还有点抖呢,就又要去做高抬腿跑步。   “快一点、再快一点!”那位教练举着秒表,盯着每个孩子的动作,除了速度当然还要看姿势,抬腿不够高的立刻就会被点出来,加时。   他们几个站一排,也有人向凌放投来好奇的目光,但没人顾得上和他搭话。   凌放心里感慨,十几年后国家队的日常训练方式好像也没有进步太多……不过这倒不能怪谁。项目性质决定了全世界都很少有运动员能随时使用真实跳台,这些训练,欧洲运动员其实也会用。   叶飞流跟他讲:“凌放,你现在平衡感非常好,这应该是天赋,不过核心力量还远远不够,现在都轮不到练专项力量。”他朝着那一排咬牙切齿愁眉苦脸坚持高抬腿的队员一努嘴,“先练基础吧!真想走这条路,且得吃苦呢!”   谁怕了不成,前世为了转项,再苦再重的训练,凌放都挺下来了,现在年纪小目标高,但是身体没任何暗伤,训练更能出效果。   他带着几分斗志,对着叶飞流点点头,“来啊!”   “来,”叶飞流干脆地让他站到面前一个高台阶上,“先来托举体会一下核心力量。”   凌放一愣。   前世,他进职业队的时间晚,国家队的训练条件也好一点,有机械托举设施。不过,国家队教练们还是有人工托举这项传统技能的。   他记得有一次,机械举升设施排队,一位小队员的主管教练在那孩子的请求下,套上紧紧的白色护腰,笑眯眯地把孩子一把抱好托举起来,小队员一脸认真地悬停在空中,绷着身体,保持动作。   凌放那会儿都成年了,站在队伍里默默看着这一幕,也听到前后的其他队员挺怀念地说着: “哈哈,举高高!我从小就这样体会空中姿势,尤其刚开始练的时候……”“我也是我也是,嗨呀后来大了我都不敢让教练做……”   这个动作,需要举着个大活人往后仰,对教练的腰也不太好,队员的体重上去后,教练们就不太人工托举了,而且很多也有腰伤。   凌放那会儿听着,觉得这个看来和机械举升悬停练习没区别,自己进队里的年龄和体重大了,没这经历很正常。   再说啦,托举主要是为了体会在空中的平衡感嘛,大不了,他多跳几次蹦床去。   不过眼下,叶飞流已经让凌放自然前倾,同时双手托着凌放的腋下,扶住,稳稳地那么往上一举——   “嘿咻!”   呼啦一下,凌放的身体就顺势上升,停在了半空。   ……终于也有他的教练,会把他托住、高高地举起来了——凌放居然觉得耳朵尖儿有点发热。   他把忍不住微扬的嘴角克制地压下去回归成了条直线,一脸沉着冷静地按叶飞流说的,调整了一下手臂动作。   在这个托举动作下,教练和队员不会对视。叶飞流就举着凌放,在下面念叨:“要好好体会体会啊,凌放,我知道你有能耐,但是也要注意稳定性,你核心力量现在就非常一般化你知道嘛……”   凌放默默听着,腰腹尽量均匀用力,保持着平衡调整空中动作。如果叶飞流现在能看到他的表情,或许会想:这孩子,啥也没练呢,怎么就兴奋得,眼睛都亮了呢? 第11章 在车顶   “……所以说啊小凌放!就你这皮薄肉嫩的,大夏天的,我都担心把你小脸蛋晒化喽,里头的牛奶馅儿流出来……”蓝牙耳机里传来叶飞流懒懒散散的声音。   “别说话了!!!”已经在烈日下忍了半小时的凌放忍不住张嘴喊,喊完立马闭上嘴——以免强风灌进去。   其实风的话还好,就怕里头夹杂着车轮卷起的灰尘、沙子、落叶等乱七八糟东西,而他会悲催地迎面吃一嘴。   ……就不要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了。   没错,凌放现在正站在时速80公里每小时的,叶飞流那辆破车的车顶上。他的双脚被特制装置牢固地固定住,带着护目镜,一脸不高兴地紧紧抿着嘴。叶飞流的车速不低,强风扑面,车顶上的小少年还要专注保持曲体站立的姿势,很辛苦。   是的,这个训练方式,同样是世界各地跳雪教练和运动员们多年来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的产物——为了让运动员不用跳台就习惯这个运动速度和空气张力。   凌放从前也不是没这么练过,但这是他第一次人在车顶,耳边还要有人通过蓝牙耳机絮絮叨叨。而且,从声音都能听出叶飞流在车里吹着空调,开着网红热辣蹦迪音乐,手边放着冰雪碧,乐颠颠儿地溜徒弟的那份惬意来!   凌放微微咬牙。   叶飞流才不会乖乖闭嘴呢,他懒洋洋地继续在凌放的耳机里说:“我跟你说小凌放,这速度其实不够啊。标准90米跳台,男子出发到台端,时速怎么也超87公里了,可惜队里和交管局申请到的特殊驾驶限速就80,明明离市区都这么远了,啧!”   凌放深吸一口气,抽了抽鼻子,不理他——就当锻炼耐性了!   辽阔的疆域给我们这个国家带来很多有趣的情形,就比如,X省实际上和全国标准时有两到三个小时时差。   虽然太阳看着还挂得挺高,乍一看和下午一两点似的,但乌鲁木齐的夏天晚上九点日落,现在时间其实差不多了。叶飞流停车,叫凌放回车里准备返城。   凌放解开固定装置,看都不看拍拍手作势抱他下车的叶飞流,自己轻松地一跃就跳下车顶,敏捷地打开门,坐在副驾驶上。   “呼……”他无声吐气,空调可真是救命神器。   他们回去也会错过晚饭时间,叶飞流递给凌放两个夹了火腿肠和黄瓜片的馕,还有个苹果,看着小徒弟沉默着大口大口啃完,麻溜地启动车子,出发!   “呜哇,爽!”这人开着车,偶尔停下等本地牧羊人赶着羊群过路,还不忘挂上挡,来一口雪碧。   “……”   凌放已经开始控制饮食了。小孩子长身体时,正常肉菜主食缺不得,多吃点无妨,不过得尽量少喝可乐雪碧这种高糖碳酸饮料。他瞥一眼坏心眼儿的恶劣的大人,无动于衷地拧开手里的矿泉水,转头看向车窗外一望无际的荒凉戈壁。   车子离开了特殊申请的车顶训练偏远路段,又两个多小时才回到市区,等开进省队大院,已经快到休息时间。凌放跟着省队训练已经有一阵了,他现在放暑假,这几天和家里人打过招呼,干脆住在了省队的运动员宿舍。   跳台滑雪队的宿舍在省队的老宿舍楼三层西侧,凌放有个房间,他上楼,迎面碰上了个小姑娘,她梳着高马尾,带着粉色的洗脸发带,一见他,声音清亮地说:“小师弟!你回来啦!等下我去找你哦,我和倩倩姐给你留了两袋酸奶疙瘩呢,给你拿过去,是食堂新来的师傅想露一手试做的,抢的可快啦!”   这个马上16岁的女孩名字叫阿依努尔,维吾尔族姑娘,是X省跳台滑雪队里的小师妹。   他们跳雪队原本是4女2男,现在算上凌放,每天一起训练的也就这么七个……哦,六个半人。   和好苗子一抓一大把的冰上运动比起来,雪上运动整体受重视程度,差一大截。隔壁自由式滑雪、高山滑雪俩项目也是人丁参差不齐,不过,人家总归都能拢出十几个队员,每年冬天起码搞搞内部选拔,再送人去全运会,不至于像跳雪项目这样,能去的基本都去。   运动员生活训练艰苦枯燥,也相对单纯,再加上这样的外部环境,跳雪队员们关系都挺好。总共就这点人,如果是在一家都称不上大户人家,平时相处就和兄弟姊妹一样。   凌放目前是里面的老幺,虽然还不算正式加入省队,但是他跟着训练没几天,就被经常羡慕其他项目热闹的“师兄”、“师姐”们,视为珍贵的小师弟啦!   队里几年来,有人走没人来,他们都好久没见到新来的了!   ……凌放心里老觉得这年龄感怪怪的。但是所有人,包括这位最小的维族姑娘阿依努尔,全都乐颠颠地、一口一个“小师弟”地叫凌放。大家平时还惦记帮他留饭、带家里父母做的吃食给他,连排器材都想着照顾他,明明里面有好几个在凌放眼里才是孩子。   就这样叫着叫着,几个月过去了,凌放也习惯了做X省跳雪队的“小师弟”。   X省队的雪上运动主教练是闫肃。这位90年代编制过自由式滑雪国产版教程的资深教练,是国内自由式滑雪、兼项跳台滑雪的最早一批运动员和教练员,也是X省雪上项目的功勋教练。   跳台滑雪队专门的教练,除了凌放的主管教练叶飞流,还有一位教练,叫陈晨。陈晨教练也是闫肃带过的人,算叶飞流的同门师弟,面对队员们的时候性格稳重温和,不过也经常被叶飞流气得炸毛。   陈教练原本主带女队的,不过在叶飞流的竭力忽悠之下,也负担男队的大部分基础训练——反正凌放来之前,男队也就俩人。   前世凌放进入职业队伍时年龄已经比较大,和在运动队带了多年的其他运动员们经历截然不同,大家都知道他是影后沈擒舟的儿子,虽然不八卦什么,也觉得特殊些。凌放长得一副清冷金贵的样子,刚开始,其他人往往不太敢接近他,融入团队的速度缓慢。   今生,凌放依然是那个沉默寡言的清冷少年,但是架不住他年纪小,还上过节目。师兄师姐里,有好几个人都看过他参加的综艺节目和晚会活动,还互相分享。   镜头会放大很多东西,比如凌放淡漠外表下的细致和可靠,还有那点捉摸不透的神秘淡定。   总之,大家看完都觉得:这小孩儿的性格可真招人稀罕嘿!   他来后,队友们也都在观察,然后发现这孩子和小大人儿似的,看似冷淡,其实又稳当又妥帖。他训练很刻苦,叶教练本来就在不正经的外表下藏着很多苛刻严厉的要求了,可凌放不仅不叫苦叫累,甚至偶尔自己还去做专项加码。   一开始孩子不太适应训练强度,练得腿抽筋,皱着眉等叶飞流扳着他的脚丫给揉,一声都不吭,真的很勇敢呢。   而且,都这么累了,小凌放在训练间隙,还会默默地给挥汗如雨的师兄递干净的温毛巾,还会提醒跑完步趴下的小师姐预防运动伤害,甚至会给准备退役考裁判证的大师姐带很冷门的参考材料——上面甚至贴着简要的分类便签,   啊,暖得令人幸福到捂心口!   小师弟这种生物都是这么可爱的嘛?!众人扭头,看了看隔壁省篮球队新来的那几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正要开始叛逆的熊孩子,果断下结论:不,只有我们的小师弟,他是和电视里一样可爱聪明又迷人的小朋友!   幸好凌放是不知道其他队员的心路历程的。他要是知道,恐怕又得深深反思这一世自己的冷酷形象到底是出了什么意外偏差。   第二天凌放到训练室门口,还碰上大师姐王倩。王倩比前世凌放年纪还大好几岁,再转年准备退役了。她眼疾手快地拉住凌放,悄声叮嘱:“小师弟,你们男队那俩二货,昨天偷吃麻辣烫被揪出来了,正跟里头罚跳台阶呢,你昨天出去练站车顶太累,可别被教练拽过去陪他们,等会儿你再过来,知道不?”   好的知道了。   凌放认真点头,感谢大师姐,无声比了个OK的手势,转身就要溜。   一过转角,他就被神出鬼没的叶飞流拎着后脖领,和抓小猫一样捉了回来,作势提溜着进门,和两个小师兄一起跳台阶去了。   凌放重生后几年,玩了些街舞和各类运动,身体底子也好,但是他这几年的生活,和职业体育运动员的训练强度根本就不是一个等级。他虽然前世在国家队待过,自律成习惯,也还是要再适应的。   叶飞流借助省队现有的器材和场地,拉着闫肃主教练做参谋,全方面查看和分析了凌放的情况,给他量身打造了一套被两个师兄私下diss为“大龄单身男人特制版魔鬼计划”的训练计划。   再天才的运动员,也逃不过被教练折磨的命运! 第12章 古镇告别   这是凌放跟着省队训练的第一个夏天,他身上没了戏约、也没签过常驻综艺约,这是妈妈的经纪人陈望叔叔听说他要转行之后,叹息遗憾之余最庆幸的一点。   半年来,只有几个从前谈的广告和杂志拍摄,还有两次采访,都是拍完待播剧的预留宣传素材,主题都是围绕没播的影视作品,还是跟成年演员们一起的,好应对。   不过,《吾家神兽》那个节目,在正片拍摄期间就和家长、小朋友们预约了这个暑假的几天时间。   节目组说趁热打铁,再拍个国内特别篇,十一档做三集国庆特辑播出,也给下半年要开的第二季预热——第一季嘉宾们基本都不录第二季,各有原因,但是特辑嘛,就当暑假带孩子出来玩儿,还是没问题的。   特辑的拍摄地点在Z省桐乡,韩墨京的家乡。   暑假快结束时,一群孩子在江南水乡的古镇上再度碰面。   “凌!放!哥!哥!!!!!”   凌放和沈擒舟航班延误,到的晚些,一出现,大老远就听见了几个小萝卜头活蹦乱跳地,挥舞着胳膊,大声齐呼他的名字。   “……”凌放不动声色,无声轻叹了一口气。   沈擒舟在他身边听到,忍俊不禁。   好在,韩墨京也在孩子们旁边,正笑着向他们挥手。凌放看到这家伙在,还松口气。   小朋友们就像是几个月没分开过一样,快速融合在一起,打算开开心心玩一趟。   他们互相交换信息:   小提琴女孩毛毛,已经为了学业忍痛放弃小提琴,正在痛苦地提前学本该初二才接触的物理,她父母在娱乐圈,但舅舅是大学教授,妈妈总觉得她也有天赋,以后没准能进省物理竞赛队;   希希小姑娘从拍节目发现哥哥姐姐们都有好多才艺后,痛定思痛,正在学儿童话剧,她确实对演艺圈有兴趣,天然有镜头感,也接了一些拍摄和代言工作,小小年纪实现了零花钱自由;   另一个男孩因为崇拜凌放,开始痛并快乐着学习街舞!   “呼,大家都好累哦!”小朋友们七嘴八舌地描述自己的辛苦,就很犯愁——人啊,可真是越长大越忙碌呢!   “凌放哥哥,”曾经同组街头表演的男孩好奇地看着凌放,“你是不是也学习好忙、好辛苦的呀,我爸说,你都没有再上晚会,之前他有一次想和你合唱呢。”他父亲是歌手,一代人的民谣男神。   ……唱歌什么的,不了吧。   就是说,哪怕不去跳雪,也是不会去唱歌的,现在做了运动员,这辈子就别让他唱歌了(。)   凌放利落帮那孩子推行李箱的动作,登时就是一滞。   韩墨京在边上,以为他是不想当着镜头高调宣布自己在做职业运动员训练,体贴地接过话头,转移了话题。   “大家知道今天要住哪儿吗?”他笑眯眯地问。   “哪里呀!这里的房子都好好看!” “我也觉得好看!” “像我妈妈的电视剧里一样!”孩子们立刻被吸引了。   古镇小河两侧的过街骑楼、古宅小院,白墙黑瓦,别有情致。   这里是韩墨京的老家,他带着其他家长和孩子们转了转,俨然是半个主持人。   第一天夜里,大家就住在古镇的小河边上的几栋老房里,因为气候原因,被褥都有点潮湿,但是用小提琴女孩的话说:“可有诗意啦,我们是住在诗里面!”   于是孩子们都认真地玩游戏、选房子、快活地入住。   夜幕落下,凌放和韩墨京也终于能避开镜头,凑在一块儿聊聊。韩墨京说,镇上有所老屋是他们家的私宅,也没有对节目开放,但是他想邀请凌放过去玩。   就隔一条街,而且还经过过,凌放记路能力挺好,他打算自己过去,发了微信让韩墨京在家等。   凌放跟沈擒舟打了声招呼,不带摄像,溜达过去。   虽然是老宅,门口还是有先进的智能门铃,他抬手按下。   “小放?”没响两声,很快就有声音了。   “老韩!”凌放开口叫韩墨京。   这称呼的来历也是《吾家神兽》节目。节目拍摄的最后几天,凌放发现,韩墨京还挺喜欢和自己聊天儿的,而且不知怎地,就开始叫自己“小放”。   作为一个心理年龄二十好几、自认是孩子们的大哥哥的重生者,被长辈们这么叫也就罢了,被一个少年这么叫,凌放听得就很别扭,但人家友善又热情,他并不知道怎么拒绝。   于是相对应地(?)凌放绷着小脸儿,开始叫对方:“老韩”。   韩墨京前几次听到时,也很不适应——毕竟他再怎么成熟稳重,也才十三岁啊!老韩这个称谓,听起来迷之像是叫他爹韩大总裁。而且现在大家叫他爹似乎也是叫“韩总”呢……   但是凌放每次听到“小放”两个字就眯着眼瞥他一眼,坚持回以“老韩”的称呼。   韩墨京老家在Z省,常住在B市,从节目回来后几个月,俩人还没见过面,不过打电话发短信时也还是这样聊天儿。久而久之,两个男孩子习惯了。   他们看上了韩家老屋的阁楼,自力更生收拾一番,支起来两张临时用的单人行军床,打算枕着古镇小河的流水声,夜聊入睡。   凌放告诉韩墨京自己的近况。   “……老韩,你在布隆方丹跟我说,人一生最棒的就是找到一件钟爱的事情,我现在找到了。”   或者应该说,是找回来了,凌放心里默默加了一句。   “恭喜呀小放!”韩墨京很为他开心。   凌放把两手放在脑后,悠闲地枕着,对韩墨京简要描述了自己这段时间找教练和进省队做“编外队员”的经历。   在他心里,韩墨京已经是自己的朋友了,有喜事和朋友分享,确实挺高兴。   等高兴完了,他想了想,又问:“那你呢,老韩,你也有这样的事情吗?”   他的目光清澈而好奇。   月光透过阁楼的窗,打在两个男孩的脸上。   韩墨京看起来似乎有些意外。这个见过很多世面、看过很多书,不过其实也才上初中的少年,隔了好一阵子,还坐了起来想了想,才温和地回答:   “我还没有,可能也不需要有。小放,我在学习商科知识,准备长大后接手打理家里的产业。这个与喜欢无关,只是作为独子的责任。怎么说呢,确实有点遗憾,但能直接确认事业前景,有家里给的基础,我已经很幸运了。”   “……你也一定会找到的,自己钟爱的事业。”凌放安静地听完,想了想,认认真真地说。   韩墨京沉默片刻,轻轻笑了起来,笑完,也好好答应他:“嗯!”   第二天的游戏任务是“古镇商战”,要从镇上进货、卖出几种特色点心和水果!   由于前一天的游戏分组,沈擒舟和凌放、韩文元和韩墨京,是一组。   “商战诶!有韩总在的组,是开挂吧!”在其他家长的抗议和调侃中,韩文元无奈摆手答应自己不提意见也不做决策,就做个跟随型吉祥物,他让自己儿子做两个人的活儿。   凌放总是垂眸安静地听完韩墨京的认真分析,选一个选项。如果和沈擒舟的想法不一样,就仨人再商量,投票。每到这种时候,韩墨京还是会思考长一些,偶尔拿不定主意,看他父亲韩文元一眼的——韩文元微笑着,滴水不漏看回来,比个潇洒耸肩的动作示意:“你的老父亲无能为力”。   “……”韩墨京苦笑着摇摇头。凌放在边上拍拍他的肩膀,“老韩,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带我吃好住好,加油!”   “嗯!”韩墨京笑着说。   不得不说,Z省人,或者说韩家人还是有商业天赋,那些弯弯绕绕的“商战”规则,韩墨京一下就懂得要点,还解释得清清楚楚,收益点和风险点描述得一针见血。把节目组挖的坑顺利绕过。凌放这次算是体会到了躺着被小伙伴带飞的感觉,很不错。   这次录制,节目组安排得紧凑又温馨,结束时,大家愉快地告别。   去年节目结束时,知道今年暑假会再见,但这一次就不知道多久能聚在一起了。小朋友们听家长们说完,立刻变得恋恋不舍,互相说再见时,希希小姑娘还差点哭鼻子。   凌放沉稳地依次跟大家道别,跟着沈擒舟离开。   航班从烟波浩渺的太湖上空掠过,返回这几天有沙暴危机的大西北。   他心里知道,自己以后不在演艺圈,恐怕和这里面很多家长、小朋友,不会再怎么见面了。其实包括他和韩墨京,除了这综艺,也没什么交集的地方。   他经历过这些真正的小朋友没经历过的“长大成人”。他知道在成长的过程中,儿时的很多伙伴,都会逐渐走散。   但那又如何呢,有缘的人,总会再遇见。   回了乌市,就是训练。   凌放身体底子好,运动天赋极佳,但在叶飞流嘴里,“不是我说,你这啥也不是啊!看你这小肚皮小腿,软绵绵!一点力度都没有啊,要是不好好练核心,以后成年了你连省队都够不上!你还是回去拍戏唱歌吧!赶紧给我练!”   “哦。”凌放慢吞吞接话。   其实不用危言耸听嘛,练呗! 第13章 冬天来了!   凌放前世那么荒废运动神经,高中冲刺两年,也成了职业选手,虽然有雪上项目比较缺人才的原因,天赋也是相当强。   不过,今生从小苦练,是为了能到达更高的位置,他继续埋头消化叶飞流的训练计划。   日复一日的玩命苦练中,时间一晃就过。   等凌放晚上躺在床上,听着北风穿过城市的呼啸声,累得没两分钟就睡着时,X省漫长的冬天,如约而至。   冬训,要开始了。   X省省队的跳台滑雪教练组得到消息,HL省入冬来温度合适,降雪好几场,亚布力体育场的跳台滑雪场地已经准备好了。教练们赶紧收拾行装,带全体队员去HL省做冬季训练,捎带上编外小队员凌放一起。   亚布力体育场算眼下设施顶尖的跳雪场地。到那边,按惯例,成年的队员可以跳90米台,凌放则可以跟着16岁以下的师兄师姐跳特殊的50米训练跳台——它目前是国内90米以下、最高的训练跳台。   飞机落地取行李时,X省省队一行人恰好还在机场遇到了HB省的跳台滑雪队,人家才成立一年,目前比轻车简从的X省省队都更加“集约化”,一个教练带俩队员就来了。   各省队教练互相都熟,HB省队那位大嗓门教练上来就和叶飞流一通互锤胸口,还关心地问了闫肃主教练的老寒腿怎么样,队员们也互相打着招呼。   两队人马告别,各自去找租的车。HB省队这位教练才听到两个队员惊奇的闲聊省:X省省队里最小的那个、戴帽子口罩的男孩,看着还以为是教练组谁家里的小孩儿呢,居然也是跟着过来训练50米台的,算生日还差几天才12周岁……   12周岁!要跳50米台?!这年纪哪怕放国外也真的够小的呢!   其他的不少冬季体育项目,省队会提前带着好苗子跟队训练,但是在他们跳台滑雪来说,还真的是很少见。   能找到十五、十六岁的,家长和孩子都愿意做职业跳雪的,那都得是机缘啊!   这次到HL省的其他省教练员们,都很快就注意到了X省省队的这个小不点儿,没错,小不点儿。   按身高来说,凌放算身形修长匀称的小朋友,可是他毕竟还小,放在一群平均年龄超过十八岁的男女跳雪运动员里,还挺扎眼。   在场的都是专业的,几个省的教练、队医、运动员们,每天就看着他跳50米台,跟他的师哥师姐一起,固定完成五次或六次跳跃。   几天下来已经很分明,这孩子每轮只要成功着陆,基本就是未成年运动员中的最好成绩!   这是哪儿冒出来的神童娃娃哦!   在行家眼里,这个孩子有一点尤其可贵:他这个年龄,已经懂得有意识地克服常人心理,采取高起跳的有危险几率的动作,并且更难得是,他在空中已经开始尝试高前倾。   他懂得要利用升力。   跳台滑雪的空中动作蛮奇特的——它从始至终都和人类的生理反应和心理潜意识相悖,人往下坠落时,想要获得空气的浮力,就要在高速向前的过程中身体前倾。浮力大当然飞行时间长,距离也远。   可是此时如果犹疑或者动作变形,也更容易摔。谁都知道从几十米高处自由落体时大头向下,会发生什么。   凌放倒是也摔过两回,一次肩膀青紫,一次膝盖扭了,找了队医按着正骨,只休息一晚上,又回来接着跳。   少年的皮肤细白,挫伤、撞伤都会青紫红肿得有些吓人,雷厉风行的女队医看着,都忍不住动作轻些,凌放自己反而是面不改色——这才哪儿到哪儿,他前世这个岁数,因为年纪小逞能,先挑战街舞、又好奇滑板,自己跟着视频就玩,还不注意热身,伤得比现在多……   J省是国内跳台滑雪第一大省,这段时间,省队主教练、兼国家集训队主教练,正和国家跳台滑雪队在温哥华训练,去年国家没有选手进入温哥华冬奥的跳台滑雪比赛。   J省省队经验丰富的一位徐教练留下,带着没有去出国集训的一些队员冬训。   凌放看到几个眼神格外坚定的J省省队跳雪姑娘训练,他知道,这里有三位,以后也会是国家集训队的队员。   国家跳雪的女队其实挺出成绩的,在男队青黄不接最难的日子里,都是这帮姑娘在国际赛场上一站一站拼积分,哪怕能跳成功一站,都比没上强。跳雪项目,就还有人在。   凌放的小师姐阿依努尔,第一次上50米台,被高度吓到半天不敢松手,空中犹豫不敢俯身,然后在几秒之间重重地摔到着陆坡,滚落时,脸颊擦出一大片血痕。她涂完碘酒,对着小镜子瘪瘪嘴,把眼睛里的泪水眨掉,请求让她去跳第二次。   国际奥委会4月在伦敦召开了执委会大会,宣布女子跳台滑雪正式成为奥运会项目。女跳雪运动员,即将在下届索契冬奥会上,首次出现在奥运赛场。   这是全世界女跳雪运动员努力申请、上诉、甚至打官司争取来的,她们比男子跳雪项目进奥运晚了好几十年。   中国姑娘们,虽然心里有数自己的成绩还去不了索契奥运会,但是开心了好久呢,大半年来,她们眼看着比男运动员们都拼。不好好训练就好像辜负了谁似的!   X省的小师姐阿依努尔,凌放前世倒是没听说过,不过这姑娘在他这个“小师弟”刺激下,这段时间训练也是挺拼,依他看,过两年也有可能入选国家队。   在凌放默默和这些女孩子们一起训练时,带J省女队的那位徐教练也看着凌放跳了好几次。当晚,几支队伍在招待所餐厅吃团餐的时候,徐教练就直接找到了X省省队几个人坐的区域,看叶飞流和凌放坐一起,就抢了空位置坐下:“老叶!”   他兴奋得很,直搓着手嚷嚷:“有天赋啊你们这孩子!有天赋啊……”   凌放的师兄之一私下跟他说,这位徐教练哪儿都好,,但就是比较絮叨,和他们的陈晨教练是体育大学的老同学。   凌放于是听徐教练和叶飞流东南西北地聊了一顿饭,而且还听了不止一天。   他们仨,成了本次冬训的固定饭搭子。   今年冬天,国内就HL省这边的条件最适合跳台滑雪,这次冬训,X省省队得和通化市队、别的省队轮流安排训练,趁着雪好,每人一天难得能多跳几次,凌放大半个寒假都要在这儿过了。   冬训持续到二月底。一个多月来,凌放多次打破了这块场地本次训练期的最好成绩,基本开始自己打自己的记录。要知道,今冬,过来冬训的基本是每届全运会参赛的几个省市队伍,居然无人能出其右!   这就新鲜了。   教练们也都接触过小运动员,第一次冬训时,那些十四、十五的少年们往50米跳台上一站,立刻就会意识到和十几米的小跳台观感差距那么大,很多孩子都立刻脚软,做足心理建设才跳下去,基本都是以保持住动作不变形,平稳落地为第一目标。   凌放的成绩或许有身体轻盈的因素,但是已经看得出,他心态就是非常稳,甚至他在尝试用现有的肌肉力量,最大化地稳住比较小众的技术动作框架。   ……老天保佑啊,我们国家的跳雪项目,这难道是终于要出个紫微星了吗!   各省教练都看他跳过几次了,大家其实都挺惊喜的,但是又怕出什么伤仲永的事情,都不太好当面夸奖。跳台滑雪可是大周期项目,又知道凌放的家世那么好,退路也多,都怕孩子以后心态不稳走偏。   只有J省那位徐教练喜欢凑上来聊天,毕竟他和叶飞流本身就挺熟的。   这天他又多看了看凌放的情况,晚饭桌上,他先对着叶飞流念叨:诶老叶啊,还有小凌放你也听下,我今天看,我觉得你前期雪板攻角有点大啊,雪板攻角一开始别太大,因为这样不利于调整动作,这一点等冬训结束,老叶,我建议你们多做做专项悬停练习啥的……   叶飞流点头,说的没错,他也在调整凌放的这个习惯。   凌放也点头,这是他前世习惯,努力想趁着年纪小扳回来,现在偶尔还是会出问题。   徐教练接着说:“哎呦凌放真的是太厉害了,”他羡慕地用筷子点点叶飞流,“老叶,你到底是怎么捡到的宝啊?我们队的队员,还说凌放是明星呢,我一查,还真厉害啊,微博粉丝几百万!有部剧我看过,都没认出来!这孩子怎么被你拐来跳雪的?”   叶飞流没搭腔。他今天反常地话少,眼神有点直,一抹脸,好像在想事儿,徐教练好奇又问一次,才问出这是啥情况:叶飞流在发愁。   这两天凌放跳上了50米台,他本来想着孩子怎么也得兴奋个俩月。没想到昨天,凌放非常严肃地跟他说——他的最终目标,是120米大跳台?!   凌放一脸平常地宣称:只要满16周岁,他就想报跳雪大跳台比赛,和标准台比赛一起参加,看叶飞流要不要根据这个目标调整他16岁前的训练。   凌放刻苦努力这么久,省队教练组都看出他有多坚定了,平时训练成绩非常突出,已经在省队领导和省体育局都备案过,只等明年年底,年纪一到立刻进省队。凌放是觉得稳了,才跟自家教练透了底:他最憧憬的,是K120米跳台。   有的世界级跳雪赛场都没有K90米标准台呢,只有K120米台,这个项目叫“跳台滑雪大跳台”。那流线型的、制高点突破天际线的人工建筑,拔地而起,悍然指向茫茫苍穹,彰显着人类对于天空的极致渴望。   跳雪大跳台,往往会成为当地的标志性建筑。   叶飞流:眼前一黑.jpg   夭寿哦,90米比赛标准台都不够这孩子飞了吗??? 第14章 大台和鸡汤   说服教育果不其然地败北。   叶飞流已经头疼了整整一宿,想着到底要怎么才能压制住麻烦精小徒弟的贼心。   K120大跳台,目前国内还一个都没建,北欧那几个著名的120米大跳台,HS(hill size)都达到130-140米,要知道,多少著名运动员都在那几个地儿摔得重伤过的,出事儿轻的也报废一个赛季,甚至在正式比赛都有过名将伤重致残,训练里有过致死的!   小徒弟难道以为那是闹着玩儿?!   说真的,叶飞流也是想着长长久久地带凌放,扎扎实实地出成绩,凌放资质高又刻苦,哪个教练不愿意带这样的运动员,一步步走向更高的地方呢?   就为了这个,叶飞流连自己的刺头儿性格跟火爆脾气,都强行收敛了些。   凌放觉得,可能正因如此吧,他也没想到昨天刚一说,叶飞流直接炸了……   但是凌放才不轻言放弃,他难得变得絮叨又磨人,念得叶飞流头痛,一套接着一套,对自己跳雪技术的长足发展好像多有主意似的!   叶飞流被缠得头疼,就问凌放:“……要是觉得普通训练不刺激,今年寒假,我带你出国去参加日本地方少年团的跳台滑雪比赛?”   凌放表示:不去。那种出去就只是为了体会出国比赛、积累点场地经验,第一年去的话,能上的比赛跳台也就四十米,亚布力这个训练跳台起码还五十米呢,叶飞流诓不了他。   凌放前世就是国家队的种子选手,他心里清楚自己不缺这个,也绝对不是为了追求刺激。跳雪是大周期长线项目,打好基础、加强身体记忆更重要。   毕竟凌放还心心念念着练好他的高曲线——话就又说回来了,高曲线就是要搭配K120大跳台,才是最般配。   他不是盲目追求什么高度,说的话都是认真的。   K120男子大跳台,确实是他最想代表国家出战的项目……或者说,是他前世,没能完成的心结。   叶飞流跟这孩子犟不过去,就只能庆幸:反正还能缓两年,那跳台国内现在可是一个都没有,凌放进省队也不可能随便就跳得到的!他都批评凌放一整天了,说小孩子心比天高、没走就想跑。   J省那位徐教练听完,挠头,看看眼前这谁也不搭理谁、显然在闹别扭的一大一小。   叶飞流望着天花板,两手抱肩,不说话。   摆烂.jpg   凌放就坐在叶飞流边上,拿着筷子,也不动菜饭。他低头看着盘子,又微微撇头,看一眼叶飞流。   叶飞流不吭声,凌放就用吸管戳开手里一盒冰牛奶,开始慢慢喝,一副不等到回应不罢休的样子。   虽然他平时也安静,但还是能看出来孩子现在是在沉思。   半晌,凌放幽幽地抬起头准备开口——   叶飞流仿佛背后长了眼睛,豁然扭头,和他对视,严阵以待,准备迎接下一轮辩论。   只听凌放沉思片刻,发言:“国内都没有运动员去参加世界杯的120米大跳台……是国家不想吗?”   叶飞流直接被他的黑色幽默气笑了,“凌放,咱们能不能别一口吃成个胖子啊,你才12啊……这么着,要是你哪天能拿到K90标准台世界冠军,我就找到省局或者总局去给你申请练兼项K120,此前,免谈!!!”   这种危险程度的项目,哪怕凌放年龄够了,都不能自行去跳。   省体育局的领导们,现在对凌放盯得很紧。   要知道,X省是世界滑雪发源地之一。   2005年,考古学家在阿勒泰市汗德尕特自治乡,发现了距今一万年左右的岩画,其中有人类在雪上踏板持杆,弯腰曲体,驱逐一些动物形象线条的图画,这是现有世界考古发现的,距今最早的反映人类采取和现代滑雪几乎没有差别的动作和工具,在雪上滑行的资料,它比法国、西班牙同类题材石板画都早。   好家伙!当时,整个西北乃至全国的雪上运动项目圈子,都为之一震啊!   X省阿勒泰地区一些少数民族至今还有在野外使用皮毛滑雪板的习惯,利用皮毛顺茬和倒茬行进、停止。专家们说,这很可能是人类最早的滑雪工具。在这里,滑雪的传统是自古以来传承的。   但是,现代体育发展和地区经济、集体观念、文化教育水平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既要钱又要人。X省滑雪运动的发展水平总不尽如人意。   凌放的训练情况已经有省队乃至国家队不止一个其他滑雪项目教练看过了,甚至也有冰上项目想来抢人!有的老资格教练员甚至体育局官员,叶飞流这种混不吝的都拦不住,是凌放本人一轮又一轮坚定拒绝的。   他就是要做跳台滑雪运动员。   这情况肯定已经在上面挂了号,凌放虽然还没注册成为省队正式队员,但他可是X省、甚至大概率是全国唯一有希望派出去参加下届冬季青年奥运会这个项目的独苗儿啊!   这要是被人知道孩子已经想好两年后要折腾K120大跳台,单说闫肃主教练就得扒了他叶飞流的皮……   “我拿了冠军就行吗?”凌放却只是敏锐地抓住叶飞流话里的关键词不放,执拗地抬头看叶飞流,“哪个级别的冠军呢?”   “……”叶飞流实在是、非常、十分地,不想理他。   边上徐教练帮腔:“别急啊……咱们怎么也先拿下青年组的冠军!你进省队练个一年,满14岁就可以去打洲际杯,好好跳几站,等2016冬青奥,没准冠军就是我们的!好好备战,未来可期,那话咋说来着,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他是凑趣说的,主要想激励孩子,其实没认真。   现在国家压根派不出人参加国际跳台滑雪青少年组比赛,运动员青黄不接得太严重。   凌放能但凡进冬青奥决赛轮,平安落地拿到个名次,就是跳雪青训零的突破。   今年来亚布力冬训的几个省队跳雪教练组都很看好凌放的未来,私下讨论时,觉得要是天时地利,他在青年组过两年没准真能冲击领奖台。   毕竟,凌放跳50米台,连破亚布力这块场地十年以来的最远距离记录!   但拿这场地的成绩,顶多和国内运动员比,实话讲,国内跳雪水平放世界上,是真的弱势。现在凌放年纪太小,和U20跳台滑雪比赛里已经技术成型的17岁以上的主要运动员相比,一次都还没跳过90米级别标准台,按照跳雪看天吃饭的现状,等他能参赛了,约摸着也就跳过六七十次90米台,已经是了不得了。   跟人家比,得差多少呢!   凌放倒淡然,他毕竟是剑指冬奥会决赛的男人,青年组金牌,能争取。   倒不是他托大。跳台滑雪运动普遍出成绩比较晚,年龄跨度大,顶尖运动员集中在19-33岁,凌放前世学习的主要运动员都是30往上年龄段的。U20青年组在他看来,竞争水平可预估。   凌放清楚自己20岁左右的水平,这一世还提前这么多年进行科学专业训练,青年组冠军不是不能争取——哪怕不是冬青奥,也还有世青锦嘛,20岁之前有机会的。   于是他点点头,表示记住了,偏头看着叶飞流说:“那咱们俩要努力了。”   小少年乌黑清冷的眸子中是满满的期许。   ?   徐教练都跟着叶飞流一起沉默了。   得,这孩子不止张嘴喝下了这口激励的鸡汤,他、他居然还反向输出! 第15章 珍重   …… 叶飞流无语地和边上的徐教练对视,徐教练一脸“这位好汉,您真会收徒弟在下佩服”,冲叶飞流拱手。   叶飞流捂着胸口,糟心地放下了筷子,彻底吃不下去了。   凌放是开心了,说完就目不斜视、正襟危坐,规矩地端碗扒拉饭,动作蛮雅致,在一群狼吞虎咽的运动员里显得还挺特殊——虽然速度也风卷残云。   冬训后,凌放回到了日常训练和学习状态。   每周末傍晚,叶飞流送他回家。凌放吃完晚饭,冲个战斗澡,甩甩头上晶莹的水珠儿,偷个小懒不想吹,擦了擦,等自然干的时候,就开始补作业和翻看初中课程。   他现在每周的周一到周三去上课,周四周五请假,加上周末,训练三天,如果只考虑现在的课程那是轻松,但是上了初中的话,就不太一样。   凌放不打算去体校,计划是上了初中跳一级,在14周岁真正开始高强度比赛前,基本也能结束普通全日制教学内容。   初中的课程逻辑性逐渐增强,还需要习题和背诵,已经不是成年人翻半天书就能应付一科的,得付出时间,好在小孩子的精力条不见底,也没两年,他还撑得住。   小升初考试后,凌放收到了妈妈从法国打来的电话。   沈擒舟身在嘈杂的片场: “小放!最近还好吧?妈妈在这边工作还得一个多月,可能错过你的暑假了哦!对了,这段时间怕打扰你考试,现在才和你说……有空看一下微博呀?”   她近几年和凌放沟通好之后,已经拿儿子当能够独立决策的大人对待,事情基本让凌放自己处理。   凌放想了想,下载了好久不用的微博。   他有了经验,大号的后台信息肯定是挤满的,就用了妈妈给开的小号,去看看情况——挺意外,在大号@凌放LF 这个账号下,一年前的最后一条宣传微博,评论区至今还有一票活跃粉丝,定期呼唤他现身营业。   他已经好久没有出镜了。凌放原本以为,追星粉丝看他没有动静,时间一长热度退散,自然就没有关注度了。   但是沈擒舟的经纪人陈叔叔告诉他,娱乐圈大的很,专门喜欢跟进少年系潜力股的大有人在。尤其是颜粉,虽然墙头多爱好广,但是也长情,对有印象的大小美人,轻易不会忘的。   这种养成系的粉丝里,有很多等他到了中考、高考的年龄还会关注他是考了哪个艺术附中、是不是三大艺术院校呢!   这段时间,有很多粉丝在等待他拍戏的消息,就连上季度H台发布了节目计划,说今年要拍新的一档亲子题材节目,都有惦记在节目发布会会不会看到之前亲自综艺的小朋友、里面会不会有他们的团子!   凌放是不在意娱乐圈的人气了,但是如果还有人在那里,一直等待着他的消息,确实还要有个交待。   沈擒舟还问:要不要她发个微博,向大家说明一下孩子不再演戏了。   凌放思索片刻,没让她发。当天下午,凌放拿手机自录了一段视频,在微博发了出去。   粉丝里有些把他设置为特别关注的,第一时间看到了弹出的提示,还以为自己眼花,再一看——还真是自己念念不忘的那位颜值逆天的弟弟有了动静啊!   大家点开微博视频,在他出现在画面里的第一时间,连第一个字都么听就直接刷起来弹幕:   “时隔一年终于!”   “崽崽啊啊啊姐姐就知道能蹲到你!”   “(`O′)嗷~~呜呜呜~我们团子放放长得太好了吧,简直是清冷正太的颜值巅峰!”   凌放是晒不黑体质,一年多来,又是夏天晒又是冬天吹,还是挺白皙。他只是容易晒伤,叶飞流原本毫不在意说大老爷们涂什么防晒,结果发现晒多会红肿、磨领子和滑雪镜的话还真不行,就开始盯着他涂防晒。   视频里,小朋友凑近了镜头安放手机,他的睫毛纤长,皮肤跟冰雕玉琢一样,引发弹幕一通嚷嚷,然后往后坐好,正容肃色,乌黑的眸子专注地看着镜头。   粉丝们发现视频里的小少年很严肃的样子,开始细听。   第一句——“谢谢大家,我以后都不会再演戏或者唱歌跳舞了,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别再等了。”   想了想,凌放加了一句:“我会一直努力、好好生活,你们也是。”   他沉默了片刻,“……珍重,再见。”   短短30秒,说完了,干脆利索。   这段视频几年后将被翻出来各种玩梗:“一些其他事情——比如去跳崖” “再见了麻麻!今晚我就要飞行!” “我得去填补我国冰雪项目空白,你们别等了。”   ……不过此时此刻,伤心的粉丝们只知道,孩子要退圈。   震惊流泪猫猫头.jpg   有个微博账号叫做 @团子崽今天发微博了吗的博主,用的头像是一只扑棱着小翅膀的银喉长尾山雀幼崽。这个博主已经在凌放参演的最后一部电视剧放完后的200多天里,每天发一条:“今天没有哦”……“今天也没有团子的消息呢”……“今天没有”……   当这位博主看到“您特别关注的账号@凌放LF有新动向的”的自动提示时,连内容都没看第一时间就欢天喜地直接转发——   “哇唬!首页,看!我给你们看!↓下面这是我家究极漂亮可爱的团子崽发给我的新信息!大家放心,他没有走丢哦,我就只是给你们看看[嘚瑟][嘚瑟][嘚瑟]”   半分钟后,博主一脸懵逼地回来,二次转发:“怎么办啊集美们……我家团子走丢、哦不,是他要退圈了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哭][哭][哭]”   这是什么大喜大悲的一天啊!   凌放咨询过沈擒舟的经纪人,经纪人告诉他,如果不希望炒作热度,就别现在说自己具体的未来规划,慢慢发酵就好。太高调的话,甚至会给省队惹麻烦。   于是在粉丝们眼里,凌放这就是彻底成了素人,以后学习工作都是私人生活,想在公开镜头里看见一眼都难。   凌放微博评论区一时间兵荒马乱。   也有些粉丝安慰大家:“本来小孩子这个年龄,就不一定走什么路线……我相信,团子以后不走娱乐圈,从事别的一定也能做得很好,崽崽就是很优秀的呀。”   “我知道,只是有点可惜见不到了155551”有人哭唧唧地回复,不过也大部分人还是互相安慰着,一起努力带动尊重祝福的氛围,毕竟粉丝的反应是出于对凌放的喜爱。   还有的小机灵鬼,不忘发一条:“Tips:大家收好以前的图和视频存货,最好从各个平台想办法下载或者录屏,然后互相分享下,防止以后时间久了找不到呀!”   许多转行的艺人,由于没有了流量和关注度,也没了经纪公司,等资源过期或者平台视频更新换代时,就有视频挂掉的危险呢!   这条微博下,大家纷纷转发:“感谢提醒!”“我有H省春晚和去年那部剧的素材,是自留剪视频用哒,需要的姐妹私我,禁止一切改动和一切商业化!”“好人一生平安嘤嘤嘤”……   粉丝众多而且举动引发无数粉丝共情的,是个总出美图和剪辑的个站@团子小放安利资源站。站子在确认消息一小时后,发了条《无限期关站,大家江湖再见啦!》的公告。   公告的内容,主页面就是一张很多人的入坑截图——在当初的亲子综艺第一集 里,穿着毛绒绒的白色山雀公仔服,目光清亮,漫不经心看向镜头的凌放。   @团子小放安利资源站 这个账号背后有自带干粮的好几位文案、美工、剪刀手、甚至富婆粉,经过商量,她们没有发长篇大论的公告,只给这张图P上一行字:“无论是否还能遇见,都希望团子小朋友一切顺利。祝崽崽纵云踏风,追光赶海,前途似锦,来日方长!”   凌放也在微博刷了一阵儿。   面对许多人略显杂乱却真诚热烈的喜爱,前世生活轨迹极度单纯的凌放,其实并不是不动容的。   小少年抱膝坐在床头,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机,这是他看微博最久的一次。   那站子的关站图,上了热门,凌放也刷到了。   “……”   他静静注视着那行字,半晌,神情郑重地点了保存。   **********   2013年3月底,X省省队冬季项目大组启动招人,年满13周岁的凌放走完程序,正式成为了一名X省男子跳台滑雪队员。   按照国家跳台滑雪项目在这一年的有关管理规定,13岁的凌放,同时自动成为国家寥寥无几的、可供征召的跳台滑雪运动员。 第16章 学生和狗仔   国际雪联FIS的年龄分组限制,都是以运动员比赛当年12月31日前满龄为准的。遗憾的是,凌放因为省队固定流程的限制,基本会错过2013年的冬季赛事。   跳台滑雪,在常人、甚至在熟悉其他项目的运动员、教练员、体育局官员眼里,都是小众、高风险项目,虽然叶飞流和闫肃几次提议,集体决策下,也没有为他破例提前。   凌放当初听到,没法破例的消息的时候,咕嘟咕嘟灌牛奶的动作就是一停,静静地看看摊手无奈状的叶飞流。   叶飞流忍不住rua了一把小徒弟顺滑柔软的头毛,哄孩子状敷衍:“没事儿没事儿,下个冬天,我们可以参加20周岁以下所有国际比赛,摸摸毛,咱们不哭不哭。”   ……行吧。   凌放歪头躲开叶飞流的手,面无表情地垂眼,夹走叶飞流面前的最后一粒珍珠丸子。   最近,凌放训练和学习更忙了些,他还要准备自己的初中跳级考试呢,这段时间,他在学校的时间也多了。   期末考试将近,一大早,市二中的学生们行色匆匆,招呼着走进学校大门。   还有一个穿着黑色夹棉外套、瞧着有三四十岁的瘦削男人,到处打量着,往校门口走来。   这是个“记者”。   他的目标显而易见——沈擒舟的儿子,曾经的童星凌放。   网上很少能找到凌放在学校的上学、生活细节,他的粉丝们也都很注意保护未成年人的隐私。但一所学校这么大,总归有爱八卦和炫耀的孩子会发点什么。   这男人,还是个“自媒体独立记者”,没什么人脉和渠道知道太多。他只是搜了搜本地论坛,又混进了粉丝群,知道了凌放在乌市第二中学初一九班,听说总成绩算是不上不下,吊在半空。   在凌放退圈之前,他的粉丝们会互相安慰:“没关系,估计是要走演艺道路的!文化分要求没那么高,孩子太忙,上课不多,这个成绩已经很难得啦!”   只按行程都能看出,凌放经常缺课。比起粉丝们,这个男人还额外知道了:凌放英语比较好,平时有空的话还会给同学讲讲英语的题。   消息的来源,是二中的学校贴吧。   二中学风很严,贴吧删帖也快,“记者”换了好几个号发钓鱼贴,也只收到寥寥几句回应,没捕捉到什么其他有用、带劲的消息。   只有两个学生回复过他发的帖子,透露信息不多,而且还不是跟凌放同班的。据他们回帖说:凌放上课都不多,总是来无影去无踪,外班人几乎没跟他打过照面,也没聊过天,猜测他可能是要拍戏或者出国。   他们也只是听九班的朋友说过些,九班人不爱聊这个,总说和凌放并不熟。大家说:影后的儿子和同学往来不热络,他很忙、很低调,总体上人挺好的。   这些知道了没什么用。   这位“记者”也还有别的手段,毕竟现代社会,走过必留下痕迹——他大海捞针、结合定向搜索,总算从学校发过的集体活动照中找到了凌放,那是张初一九班学生们的合照,   许多青涩的学生面孔凑在一起,大家笑着摆出“耶”的手势,凌放在里面站在后排边上,这小童星的皮肤白得发光、脸比女生都小,确实长得好,不过眸光有些散漫,双手插兜,看起来有些冷,格格不入。   “记者”推测,这个小明星挺傲气,和同学关系都一般般。   凌放要是知道对方废了这么多劲儿找到他,没准会很无语:他的大名,就在省队那个和山寨假网站一样简陋的网站首页公告里挂着,附件是个excel,名字和生日都对的上,体制内诶,招运动员,也是要公告的啊!   可能这就是思维障碍吧,这位瘦子记者完全没往别的地方想,发现了集体合照后,他一心就奔着乌市二中而来了。   校门口,瘦子“记者”手疾眼快,拦下两个他在合照里记住脸的女生,冲人就笑起来。那两个女孩看他陌生,又是外地口音,眼神里就有几分警惕。   “两位小美女,要不要赚点小钱啊?”他搓着手指头,“特别简单的,帮哥哥拍几张你们班一个同学平时的照片就行,上课、跑步、吃饭之类都可以,每张清晰的呢,我给你们一口价,80块钱,五十张以内吧,出多少我收多少!”开门见山,这个价格给小孩子可不算低了。   两个女生迟疑着、缓缓扭头看向对方,对视一眼后,居然就一言不发,手拉手跑进了校门里,脚步飞快,头都不带回的。   瘦子“记者”愣了愣,他这、他还没说是要凌放的照片呢啊?!   又一想,可能是太好猜了?他一拍脑门:“唉哟,恐怕就不该问女生,初中小女生嘛,很可能挺喜欢当明星的小男孩,今天这是战略性失误啊,应该找男生买照片嘛!”   于是,当晚放学,日头微微西沉的时分,这个瘦瘦的黑衣男人,又出现在了二中校门口。   “……你是说,一张照片你给一百块?”被他拦下的一个九班男生有些惊讶。   “对,”男人笑着说,“那个凌放,是你们班的吧?要是能拍到清晰正面的,大哥还给你加价,特殊少见的话……”他嘿嘿一笑,“随便你开价!”   那男生校服都穿得不太立整,领子一半在外套外,看起来大大咧咧、有点邋遢。男生眼珠子一转,似乎对一百块钱还蛮心动,马上就答应了。   结果男人等了三天,也没见那个男生按要求发来□□照片。这都三天了,凌放也应该去过学校一两次吧?   沈擒舟的团队厉害,凌放据传说也比较警觉,小学时候外流的私照都没几张。   瘦子记者本意就是不想轻易暴露自己,亲自跟踪盯人,他只好发消息问之前找的男生:   “小帅哥,你答应大哥拍的照片呢?妥了嘛?赚外快可是先到先得,这钱你不要了的话,我可要找别人了哟?”   那个凌放同班的男生回复:“凌放他身份不一般,家里有名又有钱的,你万一惹上事儿咋办。我发电子的照片多容易暴露自己,还留把柄,万一出问题影响我未来前途诶!”   “那都说好了的!”男人暗想,真不干就不会回复了。对方这保不齐是要提加价,于是他回复语气故作急眼。   “……这样,我借了个女生的拍立得。要不咱们当面两清呗?”   果然,对面还在回复!   作者有话要说:   带上团子(被、被瞪了一眼QAQ)咳,带上凌放,向大家致以新春的问候!!!   太暖了太暖了,不愧是阿晋的读者,或许大家不知道,你们在很多作者群里,是以“晋江读者都是小天使”而闻名的诶嘿嘿……   新年虎虎生威,不怕困难,勇敢迎接一切挑战和机遇,你们都是最棒的!嗷呜! 第17章 日本的冬天   “……我手里现在能给你的呢,是几张拍立得照片,有三张是正面。大不了你到手翻拍一下呗。”凌放同班的那个男生继续发来信息。   男人看着□□息嘀咕:“现在的小崽子,还挺精明……难搞哦难搞……”   不过不影响,翻拍清晰度,差点就差点吧?   凌放退圈了,但趁着没超过一年,有点热度,这独家照片总有私生粉丝想收藏,或者营销号会买的。   运气好的话,转手就能赚个上千,如果真没人买,就匿名寄给沈影后,她大概率会买断儿子的生活照片,防止外流。   他这次是先探探路,于是试着讨价还价,“还要翻拍啊?那我只要正面的、清楚的那三张,而且……那可就70一张了哦?”   “好啊,晚上见面给你,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对面这次就答复得很干脆,想来也是,对初中生来说,三张照片那就是两百多块钱呢,算是白来的一笔钱,毕竟是无本买卖嘛。   市二中隔日有晚自习,这天晚上九点多,学生晚自习结束出校门,男人鬼鬼祟祟地上去,跟那个男生接上了头。男生带他避开人流,走到学校侧门外的灌木丛后头,找了一个隐蔽的角落进行这桩“交易”。   “小帅哥,给哥抹个零怎么样,总共210,今天给你200块?以后啊,咱俩长期合作!”瘦子掏钱时候还忍不住讲价。   那男生却并没接钱,而是讲:“你先看一下吧。”   他先把三张拍立得相纸递给瘦子“验货”,男人正借着昏黄的路灯光,眯眼细看那有男孩人像的相片,嘟囔着:“这么模糊啊?”   耳边只听男生一声大喊:“快来啊!就是他!”   四个人高马大的男生,跟着学校保安一起出现,几个人飞快地按住了发现不对要跑的这个“记者”。看他动不了后,有两个女生走过来,仔细看了看,一齐点头:“没错,昨天也是这个人问我们的!”   那当然是要果断把人送到派出所啊!   “我们放哥,那可是放弃了影帝的荣光,要去翱翔雪山之巅的男人啊,岂容你等鼠辈觊觎!”   ——下学期即将正式进入中二期的几位九班同学,气势汹汹地如此说道。   凌放那两天恰好都没去学校,等他得知这场大获全胜的“钓鱼执法”时,事儿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他就这么被一群初一小孩儿给保护了?心里有点暖,也着实有点无语 。   他想着回头告诉沈擒舟,妈妈那边的经纪团队肯定对这种事儿有经验。   九班孩子们,其实从上学期了解凌放选择的项目到底是个啥,就觉得:跳台滑雪什么的,简直太酷了!   要说以前,还因为凌放是上过电视的小明星、妈妈是大明星,就觉得有点隔阂,现在可都是一口一个放哥地叫哒。   怎么说呢,“放哥”也只能请这群鬼灵精怪的小同学多吃几顿烤肉,毕竟被叫一声哥,啧。   今天想感谢大家,额外给小同学们加个餐还不行呢,大家要晚自习,他不参加,要去省队晚训,就和同学们说好改天吃——果不其然,淡淡的一句话,引来一片雀跃欢呼。   市二中是乌市乃至全省最好的初中,普通学生学习压力挺大,有点什么有趣的事情,都能乐呵半天。   “钓鱼”成功的事情已经在班里传遍了,这感觉,岂止一个爽字!   凌放神色沉静地坐在一群活蹦乱跳、青春洋溢的初中生里,托着腮听课——物理这段他复习过,难免容易走神。   听着听着,他把目光转向窗外的天空,那么高、那么远,他抿抿嘴唇。   想飞。   晚训时,叶飞流告诉凌放,省队通过总局争取到一个FIS跳台滑雪洲际杯的名额,大概率是去日本藏王站。   总局那边,在滑雪方面青少年赛事名额的运作上,目前还是比较薄弱,至少肯定比不上花滑、速滑等项目。   今冬能给凌放安排的估计也就这么一站洲际杯,再有就要等夏天,可能送他去一站夏季洲际大奖赛。   这也正常,放在任何国家,跳雪运动员14周岁去比赛,也都是历练为主。凌放这个名额定这么早,是因为凌放的试训成绩遥遥领先、一骑绝尘,俨然是18岁以下无敌手,甚至同场地数据,他都压过国家集训队的成年运动员。   那么这倒省事儿,比起体操、花滑等国内青少年组竞争的情况,跳雪这边甚至都不用任何选拔——   叶飞流直接拎着凌放,带个队医,随队跟一位体育局工作人员兼翻译,就四个人去,比唐僧取经都少带一匹马(。)   机场落地后,都不用租中巴了,一台SUV保障全员,倒是轻便。   **********   2014年3月初,日本藏王町。   这里是日本最大的单体滑雪场,海拔1426米处设置的这座山形市藏王跳台,是FIS标准比赛K90跳台,多次承办过国际跳台滑雪比赛的洲际杯和世界杯分站赛事。   位于山形县的藏王山区往往是灰蒙蒙的,据说在山顶能看到蓝天白云的几率不大。不过洲际杯当天,海拔1518米的跳台顶上,阳光挺好,天也很蓝,只是风大点。   凌放站在距地面垂直落差一百多米的出发点,坐在金属横杆上,踩着的雪板已经严丝合缝地扣进了冰滑道,40度倾斜的滑道在这个视角看,和直着下去的差别不大。   他双手向后握住横杆,这个姿势,随时轻轻一推、松手就能出发。   往下看,只见着陆坡上一片皑皑白雪,干干净净,瞧着就那么顺眼。   冬季赛季临近尾声,藏王跳台用降雪加人工造雪,保障两天比赛还是绰绰有余的。   着陆坡的停止区边是观众区,那里还站着不少本地观众,大多都是组团来看参赛的几位日本小将的,现在也抬头看过来——   现场没有大屏幕,观众们看不清运动员挡在琥珀色宽边滑雪镜后的脸,这个距离,在现场主要就看空中身姿。   凌放也看不清观众的面孔。他的心情波澜不惊,脉搏韵律平稳。   ……等等,这次是不是……稳得有点过了? 第18章 鼓点   从前,叶飞流也感叹过:凌放本来就是很沉着的性子,但是吧,有时往下跳的样子也太镇定了些,小徒弟的表情那何止是沉稳,简直是铁铸的,一丝儿波动都没有。   就连曾经带过不少雪上多项目、各年龄段运动员的省队总教练闫肃,都为此惊讶过。   省局今年批过跳台滑雪队出国训练,凌放在第一次跳90米训练跳台前,试跳了70米台,完成度很高。当时闫肃就在旁边。   老教练早知道这孩子有种难得的沉静气质,心态极稳。但是那回格外特殊——凌放跳下来,平安着陆,抿着嘴脱护目镜。迎着阳光,闫肃正正好好看着他的眼睛。   少年乌黑的眸子,有种仿若无机质的光泽,像隆冬的冰面,不带感情色彩。   闫肃当即心头一跳,某种说不出的危险直觉,让他叫住了往回走去,打算跳第二次的凌放。   闫肃沉吟片刻,没有和凌放说什么,怕反而影响孩子心态,而是决定继续观察。凌放不知道,那年冬天他差点就不能进行90米台训练。闫肃第二次看他跳,加上后面半个多月,看着又没有那种异样的感觉了,孩子还是没什么表情,可是眼神却明亮锋利,有着悦动的微光,每次跳跃能看得出喜怒哀乐。闫肃那时才决定放开他训练的。   凌放自己其实也有过感觉,正常情况下,基本的兴奋他还是有的,并不是每次都毫无波澜。   他是极偶尔地,才有现在这种完全空白的状态。心里太静,像冷寂的雪原。   凌放之前也想过,难道说,是自己前世经历过120米跳台,现在再跳90米及以下,会闪回般、间歇性地,嫌弃不刺激?   何况他确实比较大心脏。   可是,在赛前,尤其在爆发性强的项目里,运动员要适当保持兴奋度,自己现在的兴奋程度甚至不如前两天训练,这种倒错就有些荒谬了,并不是好的状态。   凌放在滑雪镜下不动声色地蹙眉,然后开始用上回训练时偶然遇到这个情况时,突发奇想自创的办法——在心里哼一首暗黑风格的高亢重金属摇滚。   《Last Ride Of The Day》,来自一支芬兰金属乐队,旋律重得很。虽然凌放唱歌五音不全,但是人在脑子里哼歌时往往觉得是无声天籁……   凌放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沉静,谁也看不出这个未满十四岁的少年,其实正在心里激情打架子鼓,只为了提提状态。   幸好有用。   凌放的心跳似乎跟着脑子中的鼓点一同澎湃起来——与此同时,他能体会到小腿和腰腹肌肉有一瞬间不自觉的绷紧,又缓缓放松。   这才是他想要的。   如果这会儿,有人给凌放测大脑皮层活跃区域和血压等指标,就会发现,在登上跳台并完成准备等待出发的一分钟后,他的指标才终于发生了绝大多数职业运动员一开始就有的波动。   不过此时凌放就放心了。   看来刚才大概是错觉,他只是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BGM啊!   状态到位了,凌放再次看向教练台上手持小旗却一直没动的自家教练叶飞流。凌放的等待时间有点长,这个随时出发的姿势已经保持两分多钟了,叶飞流还没有下达出发指令,看来是当前风向条件不合适。   是的,裁判许可运动员跳跃后,叶飞流就一直紧紧盯着面前的风速风向电子屏,判断安全性和时机——   好,左侧风终于减弱了……   现在相对平衡……   就是现在!叶飞流果断挥下了旗。   凌放看到确认旗语的第一时间,果断地松手,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滑道里是专业制冰师打造的、极致平滑的冰,跳台滑雪的雪板是特制高强度纤维复合材料,底部还有加大空气流通的开槽,最大程度降阻,尽量让助滑期的阻力只来自于空气。在这样的条件下,重力加速度会牵引着人体加速下滑,越来越快,1.03秒、1.05秒……1.07秒,快到了!   按照无数次助滑起跳的经验和直觉,凌放在高速的下滑中,做出重心下沉的预备动作。   雪板头部抵达了台端!   在那一瞬间,凌放用力下蹬,起跳离台,把自己整个人投入了山顶上这片琉璃一样碧蓝的晴空!   86米高空,他如鹰展翅,调动着年少的身体里每一块肌肉、每一个关节。用现有的所有力量、技术和经验,骤然舒展开身形。   叶飞流紧紧盯着他的动作,暗叫一声好。   起跳、身体打开、雪板开角。非常干净,一点多余动作都没有,控制得相当到位,这段时间狠练腰腹部肌肉群,起作用了!   凌放在飞。   高空的风从他的体侧无比暴虐地穿行,却同时又无比轻柔地托起他的身体。   风,无形无迹,无所不在,让这略显稚嫩、还有些单薄的少年躯体,可以在空中滑翔更长的时间。   他在高速的前进中跳到最高点,已经开始了最关键的下落飞行,风的啸叫和凌放脑内激扬的重金属鼓点,夹杂在一起,有那么一刻,几乎分不清脑中声音是真实还是虚幻。   这个念头闪过的时间恐怕还不到千分之一秒,这是飞行关键期,这时候人可不能走神,动一动手指、或者脚歪一下,都会立刻失去平衡,造成严重的后果。   凌放调动全身的每一根神经,用整个身体感受着风的气流和张力。他抿紧了唇,透过护目镜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陆坡。在那里,晶莹的雪光映射着山顶的阳光,哪怕带着护目镜,也很耀眼。   确切地说,凌放在这样高速的惊险飞行中,还专心致志盯着看的,是那里的三条横线,一条绿色的和两条红色的。   他看着最远的那条绿色线,沉着地凝眸。   可惜,正面的风势,恰在凌放盯上了最远的那条绿色线时,飘忽地减弱——在空中发生这样的变故时,人的身体会微妙地一沉,对感官影响非常大。   凌放需要在不到半秒钟的时间内,依靠身体的条件反射做出判断:是否加大前倾,增大下坠中的升力……不,来不及了、必须转换,就现在!   他的判断没错,第一条红线一闪而过,而且下落速度突然加快。   大地,向他迎面扑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这边今天也会更新的,比平时稍晚些,晚饭后嗷!   因为隔壁我的另一本今晚完结,我好好修一下结局,它是本25万字的娱乐圈小甜饼,今晚完结,想换换口味的可以去专栏看下~   揉一把大家,作者去码字啦~ 第19章 第一块牌牌   凌放顺着变换的风势,快速转换到预备着陆姿势。   他动用腰部和腹部肌肉力量,在依然很高的速度下,将上身往后仰,膝盖随之微微弯折,双脚带动着两只雪板,一起下沉。   只是眨眼之间,肉眼看去,他的雪板前端几乎在空中越过了那第二条红线!   然而,凌放身体前进的速度也早已经慢下来,加上姿势一变,空气的阻力更会骤增。   伴随着人体的自然下落,凌放脚下那两只长长的雪板从头到尾与地面迅捷地相接,贴合时,发出了轻快的“窣窣——”声。   接近八秒、自由落体80多米的凌空飞行结束了,黑发的少年从风的怀抱中离开,落回到坚实的大地上。   凌放的着陆姿态很轻灵,选择了普遍应用的弓箭步,但是用了比成人运动员略开些的姿势,他现在年纪小、体重轻,这样弹性大一些,出状况好调整。   他保持着这个动作,直到过了跌倒线,进入停止区,立即双板一斜,很干净地停下。下一秒,凌放立刻往回看——   果然……和他着陆前的最后判断一致。他已经越过了第一条红线,非常接近第二条红线,几乎算是踩在了上面,按痕迹判定,估计落点会是在那第二条红线之前。   这倒不要紧,主要是,他的着陆落点离着更前面那条不远不近的绿色线,明显还差段距离。   凌放垂下眼眸,低头卸了雪板,扛着板往离场通道走。   一出通道门,队医大叔和体育局的那位工作人员就兴高采烈地迎上来,帮凌放拿雪板,还说着:   “凌放,这一跳可是太漂亮了!今天太棒了!”   “好样的啊凌放!”   队医大叔新聘来不久,而且跳雪项目比赛本来就少,他还是第一次随队出国看现场比赛,眉飞色舞地用一口川渝普通话说:“真好看嘿,这运动看得人心惊肉跳,但是可真壮观,咱娃娃这么点大,就呼啦啦地从这老高跳下来,飞出来快有一百米了!”   唯独凌放自己不吭声,因为寒冷和高速迎风而微微发白的嘴唇刚刚回复些许红润,就被他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他只是低下头,跺了跺鞋底的雪。   直到叶飞流颠儿颠儿地走来,瞅着他就是一通笑,还手欠地大力揉了一把那眼看着要耷拉下去的小脑袋,让小徒弟那头顺滑光亮的短发,瞬间炸起来许多毛毛……   凌放立刻反射性甩头,安静地瞪了一眼自己这没正形儿的教练。   “嗨呀呀,丧什么!这场风啊,确实对你不利,有好几个体重合适的也都没过K线哦,你这小身板儿,体重是这里头最轻的,几乎飞过HS线,这已经够可以了啊。”叶飞流语调轻快时,总透着那么一股不正经。   K线,也就是每座跳台的距离分基准线,是雪地上那三条线里的第一条。它可以视为60分分数线,当选手跃过K线时,超过1米记2分,如果没过,那每差1米扣2分,落在K线上的得分为60分。   可别以为说60分就是简单的,在国内来说,一场比赛里只有不到半数的选手,能稳定地飞过那“拦路”的第一条红线!   HS(Hill Size山体规模)线就是第二道红线,比K线远很多。在HS线之后,还是有一段坡度,已经不在FIS测量评定的山体坡道距离了,起到缓冲作用,然后才是平地。   超过的距离也是依然正常计分的,国际A类赛事中,男子选手前五,基本都会超过那条线。   藏王跳台K线是标准的90米,HS线,则达到了整整100米。   “就算能到HS线,又有什么好说的……”凌放一脸闷闷不乐,他体重比其他运动员要轻很多了,这其实在今天的整体风势情况下,对空中飞行更远是有好处的,他这一跳,在下落阶段时因为风势变化,有些判断失误了,没能扬长避短。   刚才一看自己到不了绿色线,凌放就有点不开心了。   绿色线,是那三条线里唯一一条会随时变动的,而且每场都重新开始设置,动态更新。   绿色代表本场的“目前为止”最佳成绩,也就是今天这场比赛里,在凌放之前跳的所有选手,最远的那位到达的地方。   后面的人没到绿线,就不可能超过前面的人,必然不是第一名了。   跳台滑雪,距离分为王。他的飞行姿态再完美,也抵消不掉这个距离差。凌放抿着嘴唇,无意识地咬着腮帮里的肉,拿过自己的雪板擦了擦,不说话。   体育局的那位工作人员带着笑,宽慰凌放说:“凌放呀,我看你就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你是没超过最佳那个人的成绩,可是前面连擦到HS红线的都没有嘛,发挥挺好了。后面也没几个选手要跳啦!”   队医大叔也说:“对嘛,娃娃啊开心点,你上轮前三,这进步了呀?结合这个决赛轮,我约摸着,咱这回,能带着个第二名回国啦!”   他第一次现场看这个,但是视频、资料都是看过不少的。日本队,在亚洲那是数得上的跳雪强队,别看这场地离中国挺近的,可是就连国家集训队的现役成年运动员,都没人拿过洲际杯日本站的第二呢!   他还真说中了。   等全部选手跳完,按排名,凌放惜败于未满18岁的日本小将坂本浩二,在本次洲际杯日本藏王站获得第二名。   ……凌放还觉得18岁是小将,殊不知,人家眼里他这个刚14,第一次出国比赛的小家伙简直是开了挂!   国际雪联的官员现场给运动员们认证了积分。洲际杯也有郑重而简短的颁奖仪式,本地志愿者会献花给前三名,也有奖牌。   国际雪联的工作人员把蓝色缎带串着的小巧银牌,给凌放戴在脖子上,又合了影。   毕竟是凌放这一世的第一枚奖牌呢,凌放下台后,轻轻摸摸它。   圆牌冰凉凉的,很光滑,设计简洁,也没有浮雕的花样图案,只是刻了英语和日语两行字——2014年FIS跳台滑雪洲际杯日本藏王站银奖。   戴着那枚简单的银色牌牌,凌放找到叶飞流几人,就打算撤了。   才走几步,就听身后有人喊:“Hi!凌君!” 第20章 藏王山   从背后叫住凌放的,正是本场那条凌放没能飞跃的绿色线的主人——那位刚在他身边领走金牌的运动员,坂本浩二。   这位还不到18周岁的日本天才跳雪运动员,已经换下了连体跳雪服,打扮得相当骚气,穿着一件花花绿绿的纪梵希限量款的落肩羽绒外套,带着GUCCI新款墨镜,好奇地看着他们打招呼。   等凌放回身,坂本浩二下意识地俯身跟他说话,脖子上叠戴着三四条长长短短的金属链子,随着他的动作丁零当啷作响。   “凌!你好棒!而且近看实在是好可爱……啊、不对、是好帅气啊哈哈哈哈!”他很自来熟地伸出大拇指,挑眉笑着用英语夹杂着日语说,“唔,你们来的一共就四个人对吧?跟我们的车走吧,藏王山冬天风景很漂亮的,我带你们转一圈?”还挺热情。   队医大叔和兼任日语翻译的体育局工作人员对视了一眼,有些犹豫,异国他乡的,他们怎么说也代表中国来的呢,对这个没接触过的、打扮作风还有点轻佻的日本人,还是防备的。   一向对外人比较淡漠的凌放,反而是抬头看一眼坂本浩二,眨眨眼,点了头,让叶飞流还有点吃惊。   前世,凌放和坂本浩二不算熟,毕竟他刚出点成绩,就十万火急地一路备战2022北京冬奥了,每次出国比赛,也没什么交际机会。不过他知道,这位日后被部分恶趣味的日本网友感叹为“天赋型领奖台门槛”的日本运动员,虽有些富二代的浮夸属性,也的确是个热情爽朗的好人。   有次在日本比赛,有几个不同国家的运动员因为大雪险些延误行程,还是恰好遇见坂本浩二,用私人关系帮着解决的,其中就有凌放。   反正他们要在山形县暂留两天,叶飞流抱着肩膀看了看小徒弟,觉得凌放难得想玩一玩,没准是想在日本交个外国朋友呢。这倒也无所谓,他就同意了。   坂本浩二工作团队的大部分人员都是私人聘请,开来足足五辆保障车,凌放他们租来的SUV缀在队尾。   藏王町是滑雪和冬季旅游胜地,到地方下车换缆车时,他们遇见了很多扛着滑雪设备的滑雪者,准备搭乘缆车上地藏山顶站,向山下滑。   坂本浩二和凌放反而不用带着跳雪专用雪板,行动轻便得很。   缆车到站,人们走上积雪的山道,就见到了站台外平原上一尊尊“冰雪巨人”,奇形怪状、高大壮硕,安静地矗立在穿过原野的冷风中,一眼望不到边际。   藏王连峰位于日本东北部,每年隆冬时节,北方西伯利亚的冷空气,和裹挟着水气的南方暖流相遇,带来降雪。   空气水分大,遇冷成霜,在本地高大的冷杉木上自由地凝结、堆叠,飞雪反复填上冰霜的缝隙,直到树被整棵裹住,成了壮美奇异的自然雕塑,酷似人形。   ——这就是树冰,也是本地“大雪怪”传说的由来,乍一看去,确实震撼。   “藏王树冰,是日本十大必访雪景之一哟!”坂本浩二挺自豪地大声讲。   同纬度很多国家和地区也有雾凇、冰凇的景观,国内就有。不过这里整体旅游规划做得早些,一棵棵冷杉银装素裹千变万化,确实很美。   凌放本来就很爱看雪景,前世刚出事后,他还专门到HL省伊春库尔滨流域待过一阵子散心,   冬天,他可以坐电动轮椅从租的小屋出门,出去不远,就看得到挂着晶莹剔透冰棱和雪花的松林。   软淞和硬淞也有差别,藏王山区这边雪填的满,而且可以走近。凌放走到树边细看,喜欢得眼睛都不眨。   侧面看去,小少年的脸颊在冰雪映衬下依然玉白,黑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还沁着几颗树上掉下的细碎雪粒。   队医大叔忍不住咔嚓咔嚓地举着手机,除了拍树冰,还拍了好几张凌放。   大家流连了一阵,返回山下住宿区。   正是傍晚,穿着五颜六色滑雪服的、来自世界各地的滑雪者,扛着滑雪板在小城的街头行走,多半也是滑完雪回旅店的。   坂田浩二邀请他们体验一下这里他“私藏”的温泉民宿——他现在简直不像专业运动员了,更像个豪华游领队。   交通原因,凌放他们一行四人会在山形县滞留两天,的确是要找住处。   “不过……这决不能让人家出钱了,”刚才的景区门票都是坂田浩二直接拿本地购票app买的,给钱也不肯要。   体育局的工作人员琢磨着说:“至于咱们自己呢,本来准备的是一家普通旅馆。出来报销可是有限额的,多的都自费啊!”   省体育局的基本工资不算高,但是坂田浩二描述得令人动心……谁不想泡着温泉看星星呢,工作人员说着,也还是不太坚决。   队医大叔搓着手表示,藏王温泉是高含量的天然硫磺温泉,好处多多,他来之前就眼馋这个温泉啦,还是挺想住一夜温泉民宿,要不咱们几个就享受一下嘛!   叶飞流老大一个光杆司令,向来奉行有多少花多少的享乐主义,来之前还背着小徒弟,偷偷念叨过着什么歌舞伎町,不过他倒只是口花花,没真去。   现在有温泉当然好,要是泡着温泉再来一壶温过的烧酒,那岂不是快乐似神仙!   凌放这辈子,刚一满13周岁就赚上了省队津贴。家里也不用他的钱,零花钱又不缺。   他被坂本浩二和热情的店家带着,绕到屋后,看了看落满了白雪的后院,院子里的中心小汤池,还热腾腾地冒着白气。凌放想:过来比赛和训练强度不小,放松一次很不错。   凌放从后院出来,跟叶飞流对视一眼,微微颔首——叶飞流立刻get到:小徒弟很满意,他徒弟虽然年纪小,应该也是跟着沈影后见识过很多地方、吃过玩过的嘛,那估计是确实不错。   于是,他加入队医大叔的行列,一起怂恿体育局工作人员改住处。   凌放站在边上,安静地等待大人们商量,只在工作人员犹豫时,低声补充了四个字:   “来都来了。” 第21章 回国   涉世未深的年轻工作人员,还是败给了四字箴言。   他同意后,大家就直接去办理入住,坂田浩二让出了自己预定的独立小院,换了隔壁一家他“第二私藏”的民宿入住,不过,泡温泉时还是相当自然地过来蹭泡。   五个大男人——算上凌放——吃完晚饭,洗刷刷一下,豪爽地围上毛巾就聚在一起,舒服地吐着气,浸泡进院里热气腾腾的小汤池里。   这家民宿的后院泡池是半户外式的,廊道透风,半遮掩式,还能透过细细的毛竹帘看到室外的雪景。   “下雪了!”叶飞流惬意地泡在热乎乎的汤泉里,举着一杯扎啤,很随意地往外面指了指,凌放握着一罐本地品牌的冰牛奶,小口小口地啜着,听到后一扭头——   鹅毛般的雪片,旋转着飘落,轻轻敲打着屋檐上的风铃。   唔,看起来还是场大雪呐。   他看得十分专注,浑然不觉坂本浩二一直在好奇地盯着自己。   凌放,这个看起来清冷寡言,体态还带着少年的单薄感的中国男孩,给坂本浩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成绩和长相都很不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凌放起跳和飞行时那份沉着的气质,让坂本浩二的教练感慨了一句:“这就是中国说的,小小年纪有大将之风吧。”说着,还恨铁不成钢地瞟坂本浩二一眼。   “凌放,”坂本浩二跟凌放交谈,“我看你们国家玩跳雪的孩子很少诶,不过,你技术相当好的嘛!”   凌放心说也是不必恭维。   眼前这个看似不靠谱的坂本浩二今天那一跳,恐怕还是小失误的结果。这家伙毕竟是2022奥运周期时,世界杯积分世界前五的家伙,在好几个强手如林的分站都拿到了第三名。   同为亚洲男性跳雪运动员,凌放前世研究过坂本的技术特点。   “你今天也很厉害,侧风很强都调整得好,起跳有意识加强右腿,所以赢了也是应该的。”凌放平静地说。   坂本浩二笑起来,“可是你还太小啊!现在你这点点的体重,”他比了一个手势,“风对小孩子的身体和心理影响特别大哟!”——风,是跳雪运动员空中飞行阶段最大的朋友,和最大的敌人。   其实身体算是、但心理可不是小孩子的!凌放皱皱鼻子,没说什么,把自己往热乎乎的汤泉水里又浸了些,脸颊被熏蒸得红扑扑,眼睛里也带了些水气,舒服地打了个小哈欠。   温泉也泡了,民宿也住了,想试着协调场地训练,藏王跳台被好几个本地跳雪少年团联合预定,只能排上每天入夜时候跳两三次,性价比太低了。于是他们待了一夜,就决定回国。   离开山形县前,坂本浩二还开着他靓紫色的某四字品牌跑车,来送凌放。   虽然泡温泉的那晚上,凌放基本是安静地听他絮叨些跳台滑雪的经历和心路历程,半天接一句话,但坂本浩二就是觉得很有谈兴,居然没有是在和比自己小好多的男孩聊天的感觉。   最后,连充当翻译的工作人员都撑不住去睡了,坂本浩二换日腔英文加手势,比比划划地也要坚持和凌放聊天。他就是觉得莫名投缘。   坂本浩二已经快18岁了,他自己也说,现在已经不怎么参加洲际杯,这次是因为在家门口才来,如果凌放保持现在的势头,他们大概率可以在冬青奥的赛场再相遇。   “小放!我在冬青奥的赛场上等你哦!”坂本浩二披着另一件秀场款羽绒服,里面穿着花衬衫和大短裤,一身高奢品牌搭配不伦不类,引起一片路人瞩目。他目送凌放离开,大力挥手喊着。   叶飞流斜向下瞄了一眼,果然见到小徒弟隐忍地垂了垂眼,小大人一样没辙地轻轻呼了口气,才回过头去,沉稳地对着花孔雀一样的坂本浩二小幅度挥挥手,告别。   凌放四人坐新干线到仙台,然后从仙台机场归国。   这趟出来,国内还在春节假期里呢,这个小众项目的洲际分站赛,也没有体育记者跟。只有体育局那位工作人员给凌放拍了个照片,视角远远的,小小的一个人在高空中,还带着宽宽的护目风镜,看不出啥来。   照片发回国内,只是用在省队无人问津的官网登了篇信息稿,也没引发什么反响。   凌放倒是依然有知名度,但粉丝里,连知道他进了X省省队的都没几个,他还公开退圈了,少数的核心粉丝有意识不传播信息。又有谁会去翻一个冷门项目的什么洲际杯,这比赛每年每个洲甚至有好几站……   但是,国内跳台滑雪的业内就很惊喜了。   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孩儿,拿到了洲际杯第二诶!   虽然说这比赛没太大含金量,说是全年龄,可基本是各国青年组运动员拿来练手攒积分的,国内以前也有运动员在竞争不大的分站进过前六,但凌放才多大啊!跳雪运动员成年后发展空间更大。以国家跳雪项目的状况,只要凌放稳住技术和心态,他将会是未来至少两个奥运周期的重点培养对象。   重点培养对象本人,暂时还没什么感觉。不过重点培养对象的教练,叶飞流,回国第一时间被各级领导点名关怀。   叶飞流这天刚被省体育局领导拉走谈话,主题就是凌放的未来培养,昨天还在翻译帮助下,还会同国家总局、花大价钱请国外教练整了个国际电视电话会议,研讨交流,想要整理一下,看怎么实践他们研讨的内容。   总而言之,突然就高大上了,压力倍增。   凌放和叶飞流详细谈了他们那个跨国研讨会,确认了其中他有印象未来几年国外青少年运动员出成绩的方向,叶飞流也着重提了凌放有意加强的高曲线基础训练。   他就放心地把训练计划交给叶飞流,继续投入训练。   除了学习、训练,还有初中的班级体育委员找他,说学校运动会没报满,希望凌放也报个项目。   凌放的身体协调性和运动素质是顶尖的,一个学校的运动会,他基本什么项目都信手拈来,稍微活动一下,能给九班这帮小孩儿赚个名次,哄大家高兴,他就答应了。   没想到,体育委员搓着手递给他的报名表上只有三项空缺,依次是:趣味运动会盲盒1号,趣味运动会盲盒2号,以及——趣味运动会盲盒3号。   “?”   凌放清冷的目光,带着几分怀疑,扫视过体育委员的脸。   九班的体育委员是个男生,正是他上回带头坑了想买卖凌放照片的狗仔,别看是初中生,性格可机灵得很。他虽然有些摄于凌放日益强大的冷冽气场,也还是保持着一脸纯真无辜看回来,“放哥,你看,确实是别的项目都有人呢,就没有报趣味项目的,唉,我也好难哦……”   运动会凑人头不易,体育委员都懂。叹气.jpg   他可不会告诉凌放,这是班里人听闻放哥要参加,突然变得积极踊跃,在两节课之前传着秘密纸条,把所有其他项目报满的!   就问谁不想看自己班的小男神,扛着七彩毛毛虫绑着腿扭、脸皱成一团踩指压板、或者穿上可爱的泡泡服打地鼠和被打呢(?)   一定会精彩到轰动全校啊!   凌放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直到体育委员确实顶不住,双手合十,“放哥啊,现在男生是真的各有项目了,这回还说不能报超过两项,您受累,选一个嘛,就一个就一个!别的俩我还能分出去。”   “……”   “缺项要扣整体分的啊放哥!”体育委员眼巴巴地、可怜兮兮看着他。 第22章 啧   凌放记着体育委员带头撵走狗仔的情呢。他接过表格,抿着唇扫一眼,随便勾了趣味盲盒3号。   市二中的校运动会当天,用的是市里新建的体育场,场面也称得上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参加趣味运动会的选手们要在签到时抓阄,确认具体是哪个游戏项目,凌放随便伸手进纸箱抽了一张,玉白的手指夹着红色字条出来,皱着眉头打开:趣味打地鼠。   ……行吧,和跳台滑雪比起来,还真趣味呢。   趣味运动项目,排在所有项目最后进行,关注度却一骑绝尘,有些前面刚结束的项目选手都宁可不休息,也要回到看台上看这个!   凌放一脸黑线地穿着小地鼠泡泡服,和五名竞争者一起,蹲在一块木板下等待时机,两位体育老师举着充气锤子,在板子上面等着敲冒头的“地鼠”。“地鼠”们则要在不被打中的前提下,成功抢到自己对应的板子洞口上碟子里的奶酪玩具,然后要成功逃跑。   套上泡泡服后,人就变得圆滚滚的,肩膀和木板洞口的宽度都差不多,凌放眼看着其他竞争者往外试探冒头观察,都被两个反应敏捷的年轻体育老师挥舞充气棒槌,狠狠敲回来。   学生会不知道哪个鬼才,还创新地用手机拍摄,上传到直播平台,然后链接到中心大屏幕,虽然延迟严重、拍摄晃动,大家还是能看到这种小场地游戏里,自己熟悉的同学们的动作神态。   “地鼠”们每次失利,龇牙咧嘴捂着脑袋毫无形象,都引发观众席上老师同学们的哄笑,一连几次后,都没人敢冒头了。   凌放无声地叹了口气,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斜对角的一位选手的小腿肚——唔,肌肉线条在逐渐紧绷,马上会发力。   观众席上本来还失望于选手们太谨慎,半天没人再露头,就见终于有人试探冒头了,可惜两个体育老师眼明手快,充气棒槌一起挥向那个方向——眼看着又要击落一只“地鼠”。   只见说时迟那时快!   凌放从另一个方向的洞口中,如一尾跃出冰面的鱼儿般矫健,几乎是弹射出来!   凌放跳得又快又高,利用良好的动态视力,在快速缩身回落的过程中,稳准狠地叼走了那块“奶酪”。   这时候轮不到嫌弃奶酪挂件其实是个道具,不一定干净了,能赢他就必须赢!   “哇!”看到这精彩一幕的师生们发出惊呼。   拿着拍摄直播手机的同学赶紧把镜头对上缩回去蹲好的凌放——俊秀的少年回到了和出发时一模一样的俯身半蹲姿态,神情淡然,皓白的牙却牢牢地叼着那个奶酪挂件。他的模样终于出现在大屏幕上,清冷黝黑的眸子,警觉地看着正对自己的手机摄像头。   这个“地鼠”游戏还没完呢!   奶酪到嘴,“地鼠”就要开始逃跑。   逃跑路线是石灰粉画出来的一条短道,有简单的几处障碍,长度也只有十米,到尽头就算成功,不过逃跑方式很新鲜——设定桥面是对“地鼠”有害的□□,参赛选手们只能踩给定的三块巴掌大小的垫脚木板,艰难地往前挪动,每踩一步,站好,把空出来的木板捡起来,往前丢一段距离,下一步才有踩的地方。   一旦脚碰到地面,就要返回从头开始取奶酪。   其他选手里也有别班的体育特长生,有个趁着体育老师因为凌放愣神,抓住机会跳了出来,他身高手长,一把抢到了奶酪挂件,在凌放观察路线和策略时,迫不及待地抢先出发。   可惜他绕过第一个障碍纸箱时,脚尖蹭到了地面,监督的裁判也是学生,很严格地吹了哨子,选手只好垂头丧气地重新回到出发点,加入已经变得白热化的奶酪争夺战。   凌放冷静观察,然后启动——腾挪、跨步、高来高去,三块木板在他的手里和脚下,轮换流畅得如行云流水,偶尔投掷位置不够好,居然稳稳地单脚跳过一大步距离!   “天,这是凌波微步吧!”观看的学生们惊了。   “轻功、是轻功!凌放不是要做运动员吗,真不是武术运动员吗?!”连九班同学自己都没想到,专业运动员的身体素质在现场看这么突出!   主要是项目对上了——弹跳力量、平衡能力和空中身体控制能力,这三项本来就撞到他的长项。凌放拿到这个第一名没什么悬念,和第二名的到达时间差了好大一截,直到他回到看台上,下面校领导开始总结讲话时,周围人还在热烈讨论他。   “好帅啊啊啊啊!”……“对!!!以前看电视看到过凌放,那时间就觉得可爱,现在他、他、他好苏啊啊啊!”隔壁班女生捂着心口,互相交头接耳,“啊啊啊啊他看过来了!啊对视了对视了!”女生兔斯基状摇晃身边同伴,“我要是晕古去的话,记得掐人中……不要留指甲印!!!”   风把本就不远的几个女生声音送到凌放耳边。   “……”他侧耳听了几句,然后淡定地转头,不再听下去。   前世怎么没觉得呢,原来初中生活还真是……精彩纷呈。凌放一边想,一边接过体育委员殷勤地打开递过来的罐装牛奶,垂眸,小口小口地喝完。   **********   月底,X省跳雪省队的大师姐王倩要退役了。王倩虽然和女队另外几个姑娘一样是农村户口,但家境相对还行,也定了下一步工作,走得一身轻松。   最后一天了,她除了把自己剩下的药品日用品都分发出去,还自掏腰包请食堂大师傅加几个菜,就在省队食堂里,请她当弟妹疼的这帮孩子吃顿好的——反正加上教练们,他们跳雪队也只能坐满一小桌了。   她说是离开,其实也还是在没隔两条街的乌市体校工作,一群人没有太多伤春悲秋的情绪,高高兴兴吃饭。等菜吃差不多了,王倩感谢过教练后,专门站起来,端着酒对着凌放说:“小师弟,我这师姐没本事,就是喜欢跳雪,可惜练了老些年不出成绩,简直白当一回运动员……好在我还照顾师弟师妹们几年,我这就走啦!”   凌放端着杯子站起来,简单宽松的黑色T恤在他身上也显得剪裁精良,少年的身姿挺拔得像棵小树。他很认真地说:“谢谢大师姐这两年照顾我。”   王倩待大家很好呢,是队里的大姐姐。   王倩不好意思地笑笑,“没啥。小师弟,那个、姐想和你说几句话,2001年的时候,闫教带着我,第一次去亚布力参加全国跳雪冠军赛,你知道吗,全场一共就七名运动员。那场子冷的,大家都尴尬死了,加上那会儿和国外差距……差一倍都是往少了说。跳好跳坏,说句实话,也没谁特开心……”她文化水平不高,看得出是字斟句酌。   凌放沉默着点点头,他大概知道王倩要说什么了。 第23章 岂能尽如人意   王倩瞅瞅凌放,看着小师弟沉静的面容,接着说:“现在吧,虽然条件也一般,比不上J省,更比不上人家国外,但是总比我们那会儿强些,凌放你说,对不?”   “……小师弟,我对那场比赛印象可深啦,那也是一场全国性的赛事啊,就稀稀拉拉几个人。在雪上十多年,怎么苦怎么累,咱都没说过啥,因为就是喜欢啊。可唯一就是、就是这萧条劲儿,让我心里不爽利!”   她叹了口气:“你也知道,你来之前好几年,越干人越少,和我一起来的队员,早就只剩我了,好些人都觉着没意思、没设施、没场地、还没比赛,不出成绩,就都走了……小师弟,你天赋这么好,又这么努力,以后你可、可一定要加油啊!”   “你一定要做给人们瞧瞧,咱跳雪的运动员,都是硬骨头,跳台滑雪,也是能出成绩的!”说到最后,王倩无意识地提高了声调。   说完,王倩不顾小师妹阿依努尔过来拦她,爽快地又干掉了手里的那大半杯啤酒——这姑娘平时和气敦厚,也挺成熟得,很多事儿她都闷在心里。退役算是能解禁了,今天正大光明地倒啤酒敬大家,已经下去一瓶多了,王倩也是有点上头。   X省省队大院驻扎的队伍挺多,平时也不是没有奚落冷门项目的闲言碎语。今年,凌放仅剩的两个跳雪男队的师兄,一个年龄大些的退役回家经商,另一个年龄小些,教练们说能有出息的,被别的项目教练说动,转了田径。   那阵子,凌放听说,还有议论跳雪队能不能成队的声音。   凌放看着王倩,端着他手里的杯子,去碰了碰大师姐的杯,两只玻璃杯相撞,发出清脆好听的一声。   “诶!”他答应着,一口干掉了自己那杯牛奶。   然后示意小师姐阿依努尔拉着点王倩,别再多喝了。   下午,大家一同把王倩送到院门口,看家人接走她。   凌放帮着往车里放行李,跟王倩告别,站在队伍里目送车子离开。他随即又跟着叶飞流回训练室,练了仨小时最枯燥的坐姿握举器械。   跳雪项目,看似对上肢力量要求低一些,实则不然。   起跳和空中飞行,乃至着陆平衡,要求的都是全身协调发力。助滑时,尤其要依靠臀部和背部均匀发力,而助滑对起跳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凌放的背肌力量相对薄弱,需要专项器械增强,这也有利于他补足体重带来的起跳速度短板。   练完,就吃晚饭。凌放接过窗口阿姨给俊秀刻苦的小少年额外打的、XXXL加大号红烧肉盖饭,埋头全部认真干掉——吃完还有晚训呢,能量一定要充足。   收拾餐盘的时候,凌放又在想白天时,王倩师姐跟他说的那些话。   队里都知道,凌放家境好,退路多。王倩走前专门说这些,是希望他能留在跳雪这一行,不要因为短期可能辛苦、受冷遇就早早放弃。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凌放自己就比谁都坚定。   跳台滑雪起步早、出成绩晚,是典型的大周期项目,凌放并不因为自己重生,就觉得自己能一飞冲天、碾压全球精英。他顶多比前世提前十年看清了自己想要的未来。   ——这已经是命运的馈赠。   重生这个事儿吧,不太科学,但是重活一世,也还是在这个唯物的宇宙,竞技体育的本质并没有改变:每个人,都要先付出汗水,哦,往往还要非常走运,其中的佼佼者才能收获回报。   这是热血而残酷的漫长征程,有人统计过,能站上奥运赛场的运动员淘汰率有多高呢——不亚于一个年轻人考上公务员再奋斗半生,进市委领导班子的概率。   尽人事,听天命,总不是每件事情都能尽如人意的。这就比如在训练场挥洒过很多汗水和泪水的王倩师姐遗憾地退役,也比如凌放前世今生知道的许多运动员,黯然带着伤病退场,这其中也不止前世的他自己。   再比如说,凌放得知,他认真准备好久的跳级考试,被学校取消了?!   初中班主任老师,带着凌放已经很熟悉的惋惜神情,第N次约他到教师办公室去促膝长谈。   凌放到了办公室,看了一眼刚上完两节课、嘴上干得起皮的班主任老师,默不作声、动作麻利地给老师倒了杯水,还顺手往杯子里头扔了三枚桌上开着罐儿的干玫瑰花茶。   这孩子的行动太快、太稳,在狭窄的办公室里也走路带风,班主任没能拦住他,只好笑着接过水,谢过自己的学生,然后问他:   “凌放啊,你语文底子其实不错的,英语成绩还非常好,真的不考虑正常念书升学了吗?体育这边,做个加分特长也蛮好,你还有二级运动员证,只要总成绩再上去点,好高中啊好大学啊的,基本随你挑……”   班主任毫不意外地看到凌放摇头,接着劝:“老师不是太熟悉滑雪项目的运动员具体前途情况,但是你看射击啊之类,不是也有很多都已经是全日制大学生了,再去做运动员,进国家队的吗?”   凌放安静听完、无动于衷、果断拒绝。这都不是第一次了,能解释的也都已经解释过了。   班主任只好遗憾地告知他:学校给他登记了体育特长生,允许平时训练和比赛原因请假,管理相当宽松,但是不能跳级。   这是按省教育口对义务教育阶段最新规定执行的,学校也没辙。   凌放想就差一年多了,现在把学籍转到体校也太折腾,他现在和九班的小孩儿们相处还算个放松,学校愿意留他,就留吧。   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于是,这年暑假,凌放没能按原计划中考。   不过,他收到了一条韩墨京发来的微信,一看之下,惊到了。   微信的内容是:   “小放,我收到家里给的第一笔让我自由投资的钱了,我打算,把你说过的X省将军山那个40米训练跳台买下来。”   他说的应该就是将军山滑雪场那个临时小跳台,凌放记得叶飞流前几天还感叹说,滑雪场准备拆掉它了。   ?   凌放顿了顿,给他回了三个字——   “冷笑话?” 第24章 大、意、了   “我认真的。”韩墨京说话还是老样子,虽然也才是个高中生,他已经很有主意和条理性了。   “阿勒泰那边的滑雪场,就是把它作为临时设施而已,其实那家滑雪场也不缺地方,只是觉得没必要维护它,接手的要价并不高。我这边团队已经在帮着评估了,暑假我就会过去看看,也是和滑雪场那边认识一下。你要是刚好在呢,咱们还能见个面。”   “……”   凌放发过去一串省略号。   他对投资和商业操作是不大懂,这方面,他虽然是重生者,也肯定玩不过韩墨京。   但话又说回来,常人闭着眼也能想到:跳台滑雪训练台?在国内这么小众和高度职业化的项目,韩墨京他,他就是真的不想盈利吧?!   他很想不通啊,这位预备役小总裁,为什么要买个钢筋水泥的跳台。   “所以,你是想要把跳台改造娱乐设施吗?”比如……改成个雪滑梯什么的?夏天还能……滑个草?不过40米台对娱乐项目而言,会不会有点太高了啊?   唔,也不知道有没有可行性,反正,凌放的想象力也就到这儿了。   韩墨京却否认了,“不,我还打算保留它,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把它改建到30米左右吧,这样的话,不仅是X省内,全国的小运动员没准都能多一个训练梯度,这不是你说过的话吗。”   目前国内的青少年训练跳台非常紧缺,没有过渡,孩子们只能从不到十米的水泥台试着滑后,骤然上升到国内只有一座的50米跳台——那几乎不是去跳,就是去摔的,胆子不是练出来,而是摔出来的。   关于这个事儿,凌放确实是和韩墨京吐槽过。   ……那也不至于啊。   凌放干脆直接打电话过去了:“喂,是我……我说老韩同志,你才刚开始独立投资呢,就这么有情怀的吗,不至于只是因为我提过那个小跳台的事儿吧?”他们相当熟稔,互相也会开玩笑。   韩墨京轻笑着接电话,“嗯,是个灵感启发,不过也不全是这个原因。而且,我父亲还要搞些更大的呢,我这点儿算什么。”   他反问:“小放,倒是你,你还立志要做世界冠军呢,怎么我都没听你关注过一句呢——咱们通过国际奥委会的初选了,有可能会承办2022年冬奥会啊。”   !!!   是的,7月7日,也就是大前天晚上,国际奥委会在瑞士洛桑宣布:已完成了2022年冬奥会、冬残奥会申办城市的初选。   根据奥运会规则,本次初选产生的三个候选城市分别是:哈萨克斯坦阿拉木图,挪威奥斯陆,中国北京。   这表示,明年3月,中国将迎来国际奥委会评估委员会的考察。   韩墨京这段时间和凌放也互相发过微信,他心里还纳闷呢:小放啊小放,也太沉得住气了。   他都因为凌放这个体育项目,着意关注了很久了。可是,凌放本人这段时间,怎么对于候选城市的事儿提都不提,作为一个职业雪上运动员,好像就一点都不在意冬奥?   “……”   大、意、了。   凌放肯定不是不关心冬奥会。问题是,他早就知道结果嘛……   这,好在是没聊,真聊到这个,他没准就下意识斩钉截铁地称呼2022冬奥会为“京张冬奥”……   说真的,连北京是具体什么时间才改为申请携手张家口共同主办的,他上辈子没专门记,看来,这辈子目前还没有?   反正,最后肯定是办成了嘛!   不过,韩墨京因为北京进入了申办候选城市,还在等着三选一,他就已经试探着考虑下手相关产业了?那也真不愧是未来的商界精英。   明年夏天,国际奥委会将公布主办城市宣布结果:北京-张家口成功申办2022年冬奥会,从18年开始,奥运圣火在平昌-东京-北京传递,将在亚洲停驻足足三站。   京张冬奥申办成功后,确实有好几年的冰雪运动热潮。   凌放是不太懂这里面对经济和具体行业发展影响多大的,不过要这么说来,韩墨京也没准儿不亏?   “……如果不成功,亏太多,那我顶多被我爸收回成年前的投资‘资质’,还有时间周转。如果国家真能申请到办冬奥,我就不会太亏,说直白点,哪怕普通滑雪者不会玩这个,等大形势到了,本地政府也会给我些补贴的。”韩墨京笑着说。   还有一个考量他没说,韩家的企业过去多年里更重海外发展,他父亲上来后,开始逐步向国内倾斜。国家视他们为民族企业,大力支持,他们也要全力支持各项政策。   在申奥竞争里,整体体育基础设施建设也是个考核项——他这点小打小闹,比起他说服父亲韩文元参与的,HB省某地滑雪中心建设项目,其实也不算什么。   “……狡猾的商人。”凌放难得有点孩子气地“啧”了一声。   “我本来也没打算投入太大,再说,等你成了体育巨星,带动了雪上运动发展,我的收获,没准就不一样了哦。”韩墨京笑着说,电话里,他的语气半调侃半认真。   体育巨星什么的……   凌放其实还没有那样子的目标呢。   目前,国家跳雪队只在2006年都灵冬奥会上了奥运赛场,还是靠外卡名额,当年在奥运会资格赛轮没闯进前40名,所以没进决赛。随后,在温哥华和索契冬奥的漫长八年中,国家都没拿到奥运名额。   跳台滑雪的项目发展,说举步维艰都不为过。凌放要是能在未来几年进一次奥运会决赛轮,都算国家跳台滑雪发展史的里程碑。凌放算是在演艺圈工作过,也大概知道些走红的路子,可是体育人的根本还是成绩,再加上项目的发展大势。   这样冷门的项目,漫长的周期里,中国跳雪的运动员,能成为体育明星?   按理来说韩墨京不会不懂,但是他偏偏这样说了。   “……那好啊,你等我带着行业腾飞。”凌放沉默片刻,抬眼,对着手机答应了。   嗐,他其实就还是这个脾气!   挂了电话,受韩墨京的启发,凌放也琢磨起了买房置地的事儿——这倒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他那令小徒弟操碎了心的叶教练。   叶飞流:?   凌放听队里其他教练听说,省体育局分到了骑马山小区的政策优惠房。   陈晨教练还去看过选址,据他说:那边儿现在守着两台挖掘机,愈发黄土漫天,谁选的这么荒的地儿啊!怪不得是政策房,恐怕开发商也是糊弄事儿的,看着前景堪忧啊。   但凌放知道,这里年底就出了隔条街拆除老厂房、新建花园的规划,据说开发商下半年上市后,第一批建筑质量也非常高,无论自住还是出手都不亏。   凌放做事情,从不拖泥带水。第二天,他就和有资格的叶飞流、陈晨教练等人都说了一圈:赶紧趁着单位的福利,掏点钱买房吧。   乌市毕竟是省会,又比一线城市涨的晚几年,他记得这时候家乡虽然人人嘟囔房价高,可只要买的,就还是赚了。   其他人倒是无可无不可,也有的是已经有其他购房考量了,叶飞流则是都没听几句,也没太弄懂,一想自己也奔四的人了,确实没个固定住处,就大手一挥,痛快地接纳了建议。   就这周,他找了个没有“无聊透顶的例会”的傍晚,开车送凌放回家,中途停了一下去省体育局,十分随意地填了一份共有产权房申请表。   凌放到了家门口,从兜里拿钥匙开门。这周难得回来陪父母儿子的沈擒舟听到门口的动静,动作快了一步,从里面直接打开了门。   沈擒舟探头,欢欢喜喜地对儿子说:“小放,有好朋友来看你了哦!”   凌放进屋一看——   “老韩!你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可爱们支持!本文后天入V,当日零点三更!终于赶上了啊啊啊(面条泪) 第25章 约定   比凌放年长几岁的少年,身姿挺拔地端坐在凌放家的布沙发上,穿着一身低调的休闲服,正和凌放的姥爷围着茶几,耐心地听老人家给他讲中国象棋呢。   见凌放回来了,他也带着微笑,看过来。   凌放和韩墨京也是很久没真正碰过面,俩人几乎是混成了网友,虽然常常聊天和视频,但现在终于再次线下见到了,都挺高兴。   韩墨京这段日子里,也长高了不少。他看上去更沉稳了些,当面说话也还是他那种温和细致、处处周全的风格。随着年龄增长,那双墨绿色的眸子颜色更深了些,如果在室内不细看,和黑色的区别不大。   韩墨京在和凌放通话后不到一周就来了X省,也是干正事儿,他父亲同意了他试探性的投资计划,不过要求他,手里第一个小项目,必须走一趟实地考察。于是韩墨京大老远从南方赶到X省,去阿勒泰见了将军山滑雪场的管理层,返程时呢,定的是从乌市中转返回的航班。   于是,韩墨京就专门空出一天,让跟他来的工作人员们在附近转转,他自己就直接来找凌放啦。   凌放当机立断,“好啊,我现在就请假!”   他立刻就给叶飞流发了请假微信。   凌放最近三个月,一天都没休息,简直是训练模范带头人,陈晨教练都恨不能把凌放的“小训练狂时间表”贴在省队公告栏里,激励激励其他运动员。   叶飞流也爽快地回复了一个:“OK”   凌放心情大好,嘴角微微勾着对韩墨京说,“明天我带你……天池一日游?”   别看X省美景美食多,但是地方也着实太大了,从乌市出发能一天内玩好的知名景点,也只有天池了,时间还有点紧张。   韩墨京这趟来主要是见凌放,他端端正正接过凌放姥姥递过来的哈密瓜,道谢,然后微笑着对凌放摆摆手:“不用,天池我小时候也去过,咱俩在近郊转转得了!”   第二天一大早,凌放拉开窗帘看着天气不错,就给住在附近酒店的韩墨京打电话:“走,今天带你上苜蓿台!”   苜蓿台景区在乌市南郊五十多公里。韩墨京带了位司机,开了一小时车,送他们到景区入口。两个男孩并肩聊着天,爬了段山路,才抵达苜蓿台——这里其实是个三面环山的山顶平台。三座山峰拥着一大片风景秀丽的草甸,花美草盛,视野很开阔。   “X省一到夏天,真的到处都是明信片里一样的景色。”韩墨京举着手机边拍边感叹,他是想着和凌放散散步,却没想到这种没什么名气的小景区都这么漂亮。   凌放冷冷淡淡地“嗯”了一声,还看似平淡地加了一句:“其实冬天也还行,雪景、冰湖什么的,也就跟北欧那边差不多,只是X省的路稍微难走了些。”   韩墨京和他熟得很,听得出这话里面那点愉悦的小骄矜,觉得小伙伴可爱得一如既往。   韩墨京揶揄地瞅了瞅凌放,凌放意识到了,严肃地清了清嗓子,继续沉稳地指着周围的三座山峰,介绍它们的的名字和由来。   韩墨京认真地听着,眼睛里闪动着愉快的光点,轻轻地笑。   两人又提起远在阿勒泰的那座小跳台——阿勒泰离乌市只有飞机,目前没高铁,坐K字头火车要10个小时,可真是不近呢。   凌放眨眨眼,不动声色地试探着问:“老韩,你是觉得,北京申办冬奥成功的几率很大吗?”   他还加一句,“你也知道的,世界上可还没有哪个城市,能承办过夏季和冬季两个奥运会。”   另外两个跟北京PK竞选的城市里,一个是哈萨克斯坦的阿拉木图,曾经成功举办过亚冬会,而且,阿拉木图已经参加过两次冬奥主办城市的竞争了,这是第三次竞选;另一个则是挪威的奥斯陆,那可是老牌冬季运动名城。   前世凌放跟着国家跳台滑雪队去那儿集训过呢!他还挺好奇韩墨京会是怎么判断的。   韩墨京微微颔首,“这种事情,一半就是靠猜,一半是判断。阿拉木图前两次都没有获选,连续陪跑必然是有原因的。至于竞争力比较大的奥斯陆……”他沉吟片刻说,“你知道的,我外祖父是挪威人。”   凌放点点头。   韩墨京接着说:“所以,我还稍微萝白多了解一些挪威的情况,政党之间有点事儿都来回扯皮,反对派这几年声势比较大,还有位去年开始非常活跃的政客,即将成为奥斯陆市长。”   他觉得,挪威议会很有可能不会通过奥斯陆市主办2022冬奥会的议案,严重的话,政府完全不给财政支持,哪怕申奥了也可能被撤回。   凌放有印象,前世,挪威确实撤回了奥斯陆申办冬奥的申请,提前退出竞争了——哇,小伙伴蛮厉害嘛。   韩墨京看着睁大眼睛赞叹地瞅他的凌放,低头笑笑。他突然想起什么,有些期待地说:“对了小放,等你……下次比赛,我可以来现场看比赛吗?”   他经常给凌放看着国外有什么跳台滑雪的相关资料,方便凌放拿给教练组参考,而且因为凌放搞跳雪,他也会通过视频看看大的比赛了。现在,韩墨京和普通人相比,已经算是一位很了解跳台滑雪的“云观众”,遗憾的是,他还没在现场看过凌放比赛呢。   凌放也想朋友来看自己比赛,这要是其他大众些的项目,早就达成了,对他俩而言,就有点麻烦——国内比赛确实是太少了,要看基本是出国,韩墨京要上高中,像这种精英少年,学业可想而知很紧张。   他于是冷静地劝:“今冬那几站洲际杯就算了,路程太赶,比赛间隙都没空见面。可能有一个国内的冠军杯比赛,但是你是不是还要出国参加竞赛来着?”   “对、”韩墨京迟疑了一下,“是化学竞赛。”   “国内也只是小比赛,没必要!”凌放拍板,然后抬起头,“那,下届冬青奥在挪威,你去是不是也方便点?等冬青奥,你能来看我比赛吗?”   冬青奥,全称冬季青年奥林匹克运动会,起步比夏季青年奥运会晚很多,国际奥委会到2012年才办成了第一届,名额卡的也不紧。   凌放的目标是第二届,2016年初的挪威利勒哈默尔冬青奥。只要他在这个冬天的系列洲际杯中成功跳两站,16年的青奥名额就到手啦。   以凌放的成绩,代表国家出战的,九成九是他本人。   凌放平时总有点冷淡的眼神里,带了些许兴奋的光彩,发出邀请后,就有点期待地看着友人,韩墨京低头看他,眨眨眼。   “好,我是一定会去的。”韩墨京很郑重地,看着凌放说。   2014年10月2日,国内得到消息——由于议会反对,挪威奥斯陆在当地时间10月1日,正式宣布:退出2022冬奥主办城市的竞争行列。   北京竞选成功的概率,再次增加了。   韩墨京也好不容易说服了原本要重点布局京、冀两地的父亲,拨款入股了阿勒泰禾木地区两家滑雪场,同步开始考察周边配套设施。   凌放还在微信里跟他开玩笑:“老韩,我那么喜欢阿勒泰的滑雪场,你这都成股东了,以后我去滑雪,要找你给我打折的!”   韩墨京回复了一个大笑表情,又发来一张手指随意涂鸦的白底图片,字依然挺好看。只见上书五个大红字:“终身免费卡!”   凌放眉眼微弯,存图。   叶飞流连续接到几个房地产中介的骚扰电话,兴高采烈地告诉凌放:骑马山小区附近规划了商场和花园,公交路线也要改。现在还剩余的寥寥几套房,成交价比叶飞流交订金时飞涨了50%,中介都盯着第一批业主有没有乐意出手名额的,哪怕政策房转让会额外叠加一堆复杂的税费,也还是有很多客户动心!   哪怕不一定自己住,也算是投资大成功了诶。   “嘿嘿,老陈可后悔了,你看看,他明明家底儿比我厚实很多啊,却总是前怕狼后怕虎的,没我做决策这么果断,这不,这才过去俩月吧?他就属于错失良机啊!”叶飞流乐得见牙不见眼,高兴得拍着大腿,自吹自擂。   凌放刚结束一组器械,晶莹的汗珠儿顺着刘海儿滚落,坐在训练场边随意地擦了擦。听到这儿,他安静地抬头——盯。   “……行行行,”叶飞流老老实实给小徒弟溜须顺毛儿,“这还得多亏了我有个好徒弟对吧!真的真的,有个冰雪聪明的小徒弟可真贴心!解决了买房大事啊,最要感谢我的宝贝徒弟!”   说着他“咔”一下,打开一罐小牛奶,殷勤地递给凌放。   嗯,这还差不多。   凌放微微抬着小下巴,矜持地在叶飞流的连声感谢中接了过去。   等他喝完,喘口气正要再继续训练。有人拿着一页纸,步履匆匆地走进训练室的门,进门就嚷嚷:“叶教练!凌放!”   对方蛮高兴地挥着手里那份红头文件,向这对师徒走来。   ——X省省队收到了来自中国国家跳雪集训队的征召函,点名要教练员叶飞流、运动员凌放。   这个冬天,凌放要在奥地利度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入V,零点发三章!   下面是其他预收文文,也可收藏着等开~   冰雪竞技预收1号《撒娇精也要当冠军!(竞技)》   冬季两项,来自人类冬猎习俗的非常有趣的奥运项目!软唧唧又爱哭,然而梦想是做世界冠军的小漂亮主角。文案如下:   “——我、我想到啦!系统,如果单纯射击不能选,就选冬季两项,它是个很有意思的项目哦,越野滑雪,到地方之后再开始射击!风景很漂亮,比赛也好看的,如果前面跟不上,射击或许还可以逆转呢!”   “……然而宿主不是高度近视……”   “你、你这个系统,都不知道有个词叫身残志坚的QAQ”   拿到金牌,纤细漂亮的少年乖巧地被戴上奖牌,塞上捧花,合照下台——   然后当着采访镜头眼圈红红,“个人障碍追逐的时候,他们都好凶,吓、吓死我了呜呜”   此刻刚转台过来的观众们:“嗷!冥冥中开电视果然有原因,谁凶我老婆了!”   此前看完全程的观众们:“……你们是说滑雪杖瞬时速度能给你开瓢,然后三枪连续10.9环反超的那、种、老、婆?”   雪与火的运动,冬季两项。求预收嗷!   --------------   --------------   【换换口味主娱乐圈预收2号 《星际综艺制作人》 下面是文案~】   向寒穿越星际时代。发现国家在娱乐业上薄弱,没办法,文明大迁徙时全舍弃了——再看个人账户,余额为负。   向寒敛眸沉吟,决定从集现代娱乐爆点、笑点、爽点之大成的——综艺做起!   1.没有初始经费,他拉路人做恋爱综艺。   星际人: 处对象要什么综艺?   开播后,观众: 四号女嘉宾是想攒积分吧她绝壁是来骗凯子的!三号女嘉宾小人鱼太傻了我看哭了,别拦着我我要真人快打!   2.恋爱综艺被大平台跟风,嘉宾被高价请走,向寒面不改色,做了一档《星际101》   播出前,星际观众:什么挖瓜裂枣,100多个男的谁记得住啊?   播出后,星际观众:“天哪今天淘汰后10名我不活了啊啊啊凭什么!向寒黑箱!”——“闪一边去,昨天T国二公主公开表示支持我家哥哥争C!向PD永远的神!”   3.新综艺被专家批评毫无文化内涵,向寒想了想,第二天拿出一份节目策划,名字叫《溯源——华夏宝藏》。   xx专家:向pd,加入我们,为各大文明正本清源!   xx国官方:诚邀向pd参与我们寻访古地球项目。   星际网友:别听他们的,向pd要继续做综艺之神!!!   星际小人物逆袭的热血传奇,星际时代娱乐业的璀璨之光! 第26章 新春   恰逢欧洲暖冬, 直到1月底,国家集训队往年去过的好几个预备训练地点,都只下了几场薄薄的小雪。   一时间, 整个欧洲都暂时没有符合跳雪条件的场地。   可是, 国家跳雪集训队的全体人员, 却已经按惯例抵达奥地利安顿好,准备随时开始训练了。凌放和叶飞流也在其中。   大家焦心地等待了好几天, 快下雪吧, 快下雪吧。   要知道,他们出来的每一天、每一夜, 可都花着国家的钱呢……   好不容易, 跳雪集训队等到了奥地利小城拉姆索连下两天大雪的好消息。   终于确认集训地点了,所有人可算是松了口气。收拾东西,登车!   抵达拉姆索后, 中国跳雪集训队、以及好几个其他国家赶到这里训练的运动员们轮流安排, 开始跳。   凌放的表现引起了各路人马注意——这个看起来纤细的中国男孩, 训练丝毫不马虎。一开始, 看的人都觉得他的落地技术动作尤其稳,跳一天都不变形, 遇到风势不对照样上, 照样平稳标准着陆, 这个年纪, 是身高体重变动阶段, 很难得。   没想到,中国男孩还不满足于现状!过两天, 他开始尝试改变飞行仰角, 虽然随着调整, 距离拉远了些,着陆也磕磕绊绊起来。   不过,最引人注意的是这个心态:沉得住气,又敢于挑战,也遇到过险情,幸好没受伤——他连后怕的空挡都没有,就是继续。   看得外国运动员都树大拇指!   国家集训队一口气练了两周,直到——春节到来。   过年啦。轮排一向最拼、最起早贪黑的中国队,也要休息啦!   大过年的,虽说方圆百里可能就他们这一撮儿中国人,也还是要吃顿饺子,在旅馆房间挂个拉花儿、贴个倒福字,休息两天的。按体制内单位的惯例,放假前还要再开个小会。   会议主持人是国家集训队总教练、兼J省跳台滑雪队主教练,孙玉桓。   大年三十早上,这位总教练打发助理教练,给另外两支住这旅馆的外国跳雪队送了几盘水饺。然后就把国家集训队的人叫到旅店的会客室,开会。   两鬓斑白的孙总教练,是国家的跳雪元老级功勋教练,跳雪女队在他带领下闯进过世界杯决赛,也是X省闫肃主教练的老朋友。   孙总教练看着满满一屋子人,叮嘱大家,出来集训遵守组织纪律,假期也不许玩太疯。   讲完常规内容,他郑重地端起他的搪瓷茶杯,润润喉咙,轻轻放下,正式宣布了大家已有耳闻的好消息:   全国冬季运动十佳教练员评选结果,出来了。   今年的十佳教练,难得给了跳雪项目一个名额,结合领导评分和群众匿名投票,又经集训队党小组会议审议,上报了一位人选。   现在批复通过了,总教练正式宣布:这个荣誉属于陪伴着小运动员凌放、从跳雪运动不算强项的X省走出来,成为了国家跳雪项目青训领头羊的优秀教练员——叶飞流。   会上,孙玉桓总教练简短表彰了叶飞流,在场的教练和运动员们一致鼓掌,然后按常规,叶飞流要发发言、表个态。   凌放沉静地跟着大伙儿一起鼓掌欢迎,自己的教练能拿到这份荣誉,他很高兴。不过,他还不易察觉地多瞥了叶飞流一眼——心情有点复杂啊,因为他有点担心……   没想到,叶飞流还真掏出来一份满满两页的讲话稿,潇洒走上前,转身站好,很自信地就对着稿子开始讲话。   “各位领导、同志们、运动员们,我是从X省省队来到国家集训队的教练员叶飞流。首先,我要感谢体育总局、冬季中心、国家跳雪集训队将这项荣誉给与我。接下来,我谈谈体会。”   “咳,距离我成为国家集训队教练组一员,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在这短短两个月里,我深切感受到了作为中国跳雪国家集训队的一名教练员,我所身负的光荣使命、和重大责任……”   “在未来的训练中,我将在以下三个方面优化训练流程,提高培养效能:第一,提高站位,全面准确贯彻总局的冬季体育运动发展思路,上下一盘棋……第二,……第三……在此,我要感谢各级领导、各位同事、运动员们对我工作的认可和支持,未来工作中,我将继续进取,不辱使命。在此也与诸位共勉:冷门项目发展不易,教练中的每一位都是筚路蓝缕的“种树人”,运动员中的每一位都是中国跳雪的好苗子,向大家致敬!”   “……同志们,马年即将到来,希望我们国家跳雪集训队鼓足干劲儿、保持活力、秉承龙马精神、发扬中国体育人的拼搏精神,风好正是扬帆时,不待扬鞭自奋蹄!”   “我的发言到此结束!”   ——哗!掌声雷动!   国内而言,J省是跳雪第一强省,每年国家集训队都是在J省省队基础上成立。大半个管理层、男队和女队的教练组,以及除凌放之外另外六名男队员,都是土生土长的J省人,包括主教练孙玉恒本人。   也不是没人动过把这个来之不易的国家级先进名额,给J省教练的念头,但孙玉恒强力倡议,公正优先。   人们心里清楚,为了国家跳雪项目的长远发展,有别的省份的运动员、教练员冒头是利好消息。何况,叶飞流看着吊儿郎当,聊聊心得就会发现,他对青少年训练确实有一套。   凌放的潜质也越来越出挑。目前这个少年还在身高体重变动时期,依然能在国家集训队里压过几名成年队员——他甚至还在进步,潜力至今没见底!   评优给凌放的主管教练,别人倒也服气。   叶飞流发言完,掌声还挺热烈呢,还别说,这发言挺有水平,站位高、格局大、有煽情有干货的,说的都蛮好的嘛。   在场教练员和运动员们拍红了巴掌,都真挚地祝贺他获得的荣誉。   “……”   只有凌放,表面保持淡定,跟着大家一起鼓掌,其实惊得下意识轻咬了一下腮帮子,心里波澜起伏——这家伙的讲话稿是怎么回事,水平为什么突飞猛进……那个写半页报告能抠一宿手指头的叶飞流,哪儿去了!   只见叶飞流稳稳地向人们点头致意,走下临时“讲台”。   也就凌放能看得出这人神情里隐藏的嘚瑟。他也是这时才注意到,叶飞流空出来的座位左边,看叶飞流讲话看得、忍不住嘴角翘起的青年教练——方唐。   方唐,前世有两年是凌放的教练呢。国外进修回来的高材生,科隆体育大□□动教育学博士。   凌放前世转项晚,也挺多人不看好。他进国家跳雪队之后,就分到了相对资历浅的方唐。方唐那时候也年轻,书生气重,批评运动员的时候,甚至会耳朵红,因此,他总被其他人说是面团脾气——适合搞运动方向的研究工作,不适合在国家队一线执教。   但凌放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方唐春风化雨般耐心,俩人挺投缘。最后那年,因为凌放是他带着的训练中出的事,方唐愧疚到直接辞职,两个人没再见过。   凌放本以为要等到过两年,男子跳雪项目正式成立国家队、不只是集训队的时候,才能见到方教练呢,这一世有缘提前再见,凌放也挺开心。   算算时间,方唐才刚参加工作,这个性格温和的高学历教练,带着圆圆的眼镜,眉眼弯弯,很专注地看着前方侃侃念稿的叶飞流。   凌放也是没有想到,这两个月来,方唐和叶飞流关系处得也很好呢!   ……唔?   凌放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眼皮,瞄了一眼坐在自己和方唐中间的叶飞流。叶飞流美滋滋地冲着方唐呲牙乐得花儿一样、看都不看刚为他捏把汗的徒弟一眼。   啧。   凌放保持端正笔直的坐姿,玉白的手指交叉放在膝上,嘴巴微不可见地开合着吐槽:“这不是自己写的吧?”   叶飞流耳朵一动,扭身过来,眯眼看看不动声色的冷面小徒弟。   “……果然不是。”凌放迅速瞥他一眼,目视前方,笃定地下了结论。   他的脑袋随即挨了个恼羞成怒性质的栗子——力度都只是中等,由此可见,叶飞流,心虚!   无论如何,总算是放假啦。   开完会,叶飞流从随队厨师那里诓来两袋榨菜和一碟花生米,拉上方唐躲在房间里,聊天儿。   凌放眼睁睁看着方唐腼腆地冲他笑笑,举起手指做个“嘘”的动作,然后从寄存室里叶飞流那个鼓鼓囊囊的二号行李箱,拿出两瓶大乌苏啤酒,用夹克衫裹上。一边裹,方唐还一边嘱咐凌放帮他看看:孙总教练可别从走廊过来呀!   “……”凌放面无表情地转过墙角,两手插兜,倚墙给他望风。   方唐的声音有些紧张,压低了从墙那头传来:“怎么样怎么样?”   凌放:……   着实不想说话。   他看着孙总教练带着女队的两位教练,聊着天往二层餐厅去了,才无奈伸手比了个简洁的“OK”,方唐从门里探头,能看到他的手势。   “好嘞!”方唐轻快地回复一声,蹑手蹑脚地出来,揣着叶飞流的“夹克衫”离开。   方唐教练在他前世印象里是多么温和书生气质的一个人,和叶飞流认识刚半个月就这样了?!   凌放隐忍着慢慢吐出一口气,望着天花板,抬手揉揉眉心。这些不省心的成年人哦,一个两个的…… 第27章 这波属不属于掉马   凌放集训的室友也约他出去转一圈儿。   他们天天跑跑跳跳, 换了常人,有两天假期可能宅着休息休息,但职业运动员, 尤其年轻的小伙子们真是精力槽无限, 叫他们闷两天, 能给你把屋檐捅开八回,压根儿就闲不住!   室友叫马尔赛, 是土生土长的J省人。据他说, 名字是爹妈随便翻字典起的,没想到组合起来还挺洋气儿。   这个20岁的大男孩, 性格大大咧咧, 训练刻苦认真,生活不拘小节,方唐特意叮嘱过凌放, 重要和易碎物品不能交给他们队里这个“马士奇”童鞋, 磕磕碰碰就不说了, 手机、门卡甚至护照……撂爪就忘。   和凌放同住, 马尔赛本想着照顾这个比自己小好多的弟弟,没成想, 反而是凌放细心周全, 经常帮他找到失落在时空缝隙中的各色小物件, 甚至叫他起床、帮他带饭。   头两天, 马尔赛还十分忸怩, 第三天起,他就在羞愧中习惯了(。)   凌放则是对这个二哈属性的师兄再了解不过, 他前世就和马尔赛在国家队待过, 关系不错。   他很干脆地答应和马尔赛出门, 打算逛逛拉姆索城。“不过、”他顿了一下,“出去没吃的吧?”   “哦,咱俩吃完饭再走!”马尔赛痛快地说。   奥地利地理条件优越,饮食文化在欧洲来说还算不错的,起码称得上一句融汇四方。运动员们也眼馋奥地利本地的那些炸猪排、烤香肠,就怎么做都不会难吃嘛!   说外头没得吃,是因为他们作为职业运动员,外头加工的肉制品不敢随便入口。逛街就顶多吃一些点心和咖啡,哪顶饱。   所以还要先吃点东西再出门的!   取餐时,俩人闲聊。   马尔赛看了一眼手机突然和凌放说,“放啊!你以前拍的剧火了!”   ?   拍剧,在凌放听起来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儿了。   马尔赛给他看那篇微信影视公众号的剧评文章,文章说的挺详细:是原创国产剧,纯武侠题材,导演编剧都是新人,也没IP。当初最红的,居然就是出场不超过五集的小凌放,拍完后,因为实在是不被电视台看好,压了两年才播出,没想到硬是红了!   一轮播完,流量飙升,又开始播二轮,成了时下热门剧集。   凌放拍的时候还没到十岁,在里面演给了男主强力金手指的大佬,是一位因为练功出了问题,只能永葆童颜、隐逸山野的前辈剑仙。山中不知寒暑,虽然角色看起来是小孩子模样,可整个造型那叫一个清冷飘逸,风骨气韵那叫一个超脱,服化道再加上凌放这张脸、这个气质,简直把逼格提到爆表。   凌放对其中几幕戏的印象还很深,因为那是他第一次吊威亚。那幕戏很花钱,制片人专门到场,一脸肉疼地给演员们讲了那是国内电视剧很少用的超高威亚,最高七十米,用一天好贵。   凌放拍之前超期待的来着,飞起来诶,表面沉稳淡然地听导演讲戏,手里按照动作导演教的捏着一眼就记住的剑诀——内心恨不得在这个威亚上住一天。   等拍完:冷漠.jpg   本来以为能体会到古装大侠穿竹林凌波涛的痛快,没想到本质就是摆pose,吊着钢丝做些基本动作就好,电视里高来高去的效果,很多是靠运镜!   凌放上去,几下就掌握了要领,在导演啧啧称奇声中默默完成动作,下来觉得——不如他想象中的有趣啊,这威亚“轻功”飞得,说是七十米,实则体验感还不如跳个三十米的小跳台,那儿还没钢丝绑着他呢!   这就不得不说,影视艺术很神奇。   那次拍摄,留在正片中的,是这位武力值全剧顶配的小剑仙角色,衣袂飘荡,追逐杀手,穿过雪中山林的七秒镜头。   古人装扮的凌放,长发迎风披散开,小少年清冷的眼眸望着镜头,瞬间变得凌厉,冯虚御风、一剑荡出!   很多新粉嗷嗷叫着冲到凌放的微博下面说“我新pick了这个弟弟求安利!”“啊啊啊好美好杀!”   “从此小说里的清冷男神幼年体有了脸!”   “我的妈呀,我之前只是听闻过沈影后的儿子神颜又可爱,被粉丝叫‘团子’什么的,可是我没想到,他是这种万人斩级别的颜啊!啊啊啊我以前到底错过了什么!!!”   “姐妹们,弟弟有微博哦,快来团建!”   这波新人呼啦啦地冲到微博,兴冲冲地想要翻照片和考古呢,第一时间,就看见了那条好久只前的退圈视频。   !什么情况?   养老粉们观望半天姗姗来迟,用沧桑的口吻科普当年的退圈事件:什么叫大好前景,一朝风云突变(。)   新粉们傻眼,之后好一通惋惜,只觉相见恨晚啊!   “原来这就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诶?不对,弟弟比我小十岁(傻眼.jpg)”   “(哭着笑.gif)”   马尔赛看着看着,突然觉得有点替兄弟可惜。他瞧了瞧凌放没什么变换的神色,问他:“我说放,你真不后悔啊?”   凌放平静地摇摇头。   马尔赛呼出一口气,然后伸出大拇指说:“厉害!你说你,演戏就很有样儿,做职业运动员也整挺好!我也得努力,可不能被你碾压得太狠!”他神采奕奕地握拳。   凌放:哦,知道了。   前世他成绩也稳压马尔赛的,这一世,就更不可能把国家队跳雪一哥的位置让出去,不过呢,师兄精神可嘉。   眼看着马尔赛对评论区还真感兴趣,开始认真翻阅老粉新粉的彩虹屁。   凌放:……   凌放是那种自己演戏都不看的人,觉得别扭,果断转移话题:“今天鸡腿的卖相不错。”   肉菜是烤鸡腿,撒了本地香料,还去了皮。鸡皮这东西不适合职业运动员,随队大厨正好参考奥地利乡村做法,把皮去了。   马尔赛一秒放下手机激烈反驳,“你看小同学,你也就是不做饭,这不可能好吃,烤鸡腿怎么能没有鸡皮呢!没有皮的鸡腿没有灵魂啊!我们东北烧烤还专烤鸡皮的呢!”   凌放淡淡地扫了眼马尔赛盘子里的四只鸡腿。   “……我考察一下嘛!”马尔赛大声宣布。   十分钟后。   “凌放!他们加这个什么洋藿香烤的,确实香啊哈哈哈!”马尔赛吃得头都不抬。   “……”他就知道。   吃完饭,俩年轻的运动员出门溜达。   拉姆索是个典型的欧洲小城,也算旅游小镇,但是名气远不如奥地利知名小镇哈尔施塔特,它勉强算在维也纳-哈尔施塔特这条旅游路线上,冬季也有零星游客,专门来拍雪中的欧洲小城和乡村风景。   凌放和马尔赛对着离线地图,沿着蜿蜒的小巷在不大的城区转悠,一路的红色尖顶小房子都盖着雪,临街小花园都简单整理过,虽然是寒冬,也清新可爱。   拐角处,难得有个买小吃的摊位,摊位前居然还贴着一张有汉字的纸呢,可见是有过中国客人。   马尔赛拉着凌放,走上前看,“本地煎饼?”他念出来。   字迹一大三小,繁简不一、字体不一,还有个带拼音,是中国人才能看出来的不协调,估计是店主上网自行翻译打印的。   不过摊位上方的固定招牌上有图画,很直观地能看出,虽然翻译过来是“煎饼”俩字,可这和国内的煎饼不一样,看着是鸡蛋混面粉烤出来的厚软饼,切块拌巧克力焦糖酱吃——   “这咋吃,这不瞎整嘛!”马尔赛仗着别人听不懂他说啥,公然对着凌放diss洋煎饼。   凌放默默拽下他,示意想买。   马尔赛迷惑地看他,“啥?还真想吃啊,小孩果然喜欢甜……”他一副宠弟弟的表情无奈摇头,“行吧行吧……”   马尔赛嘟囔着,跟凌放去排队。   凌放抬头瞥马尔赛一眼。这段对话在他前世第一次和马尔赛一起在欧洲集训的时候,就发生过一次,他对结局极其笃定。   两个人把煎饼买到手,三角纸盒装着,现烤出来热乎的。   马尔赛试探地用签子戳了一块吃,“哦哦哦哦!”他发现新大陆,“香啊!”   “唔……”凌放大大地咬下一口,发现比前世记忆里的还要好吃,可能因为小孩子的身体更喜欢甜食?   ——松软的饼里细腻柔软,焦糖也恰到好处,凌放眼神也一亮,腮帮子填得鼓鼓,保持沉稳轻点头。   两人迅速干掉两盒特色煎饼,转身的功夫,正遇到几个拿着单反、三脚架的中国游客,也在盯着煎饼摊前面的A4纸看。   这地方旅游不算热门,遇见黑头发黄皮肤的,彼此都多看两眼。游客中一个年轻男子隔着一段距离打量他俩,试探地问:“呃、中国人吗?”   “是!”马尔赛喜滋滋地回答,出国了就都是老乡,遇见开心。   那几个游客也挺高兴,他们凑上来问:“哇,你们吃了这个啊?这个奥地利煎饼味道怎么样!”   马尔赛赶紧点头,“人家的这个煎饼是甜的,可能不习惯,但别说,口感不错,呃,当特色蛋糕吃呗!”几人谢过,就有两个去排队,也有两个没过去,只想和难得遇见的国内人聊聊天。   那年轻人和马尔赛同龄,聊得热络,凌放话少年纪小,但架不住长得实在出彩,大学生猛看他几眼,神色有点迟疑,“呃……小弟弟,有没有人说过,你像个童星?”   哟嚯!马尔赛瞄着凌放,悄悄挤挤眼。 第28章 轰动   异国他乡偶遇的这个年轻人, 背着他的双肩背包,站在那里比比划划地说:“呃,就是、有点像最近一个剧里演小剑仙的, 很有灵气儿的小演员, 特别出彩!”他停下来细看了看凌放, 觉得越看越像,实在忍不住说出来, “小兄弟你、你该不会是凌放……他哥吧?”   那剧是几年前拍的, 加上装扮为了凸显反差,还显得更幼齿些, 观众看过这个, 潜意识就把演员定在了那个年纪。   既然被认出也不必否认。凌放抬眼,平静地回答,“我就是凌放本人, 那部剧拍完很久了。”   “哇噻!”对方惊呼。   “哈哈哈哈, ”他直接大笑起来:“我可真是, 太有运气了吧!居然在这种小地方, 还能见到喜欢的小演员!”   这位可是死忠剧粉,小剑仙的相关剧情, 记得比凌放自己还清楚, 滔滔不绝地说着二刷的感想, 然后觉得自己说多了, “……啊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太冒失了……我在所有配角里面, 最喜欢的就是你那个小剑仙,我真是太高兴了!”   凌放摇摇头, “没什么, ”想想又萝白问:“要合影吗?”   “那太好了!”年轻人眼睛一亮, 飞快地点头。   最后不仅有了合影,他还要到了签名,离开的时候,乐得嘴咧到耳根子。   这位剧粉当晚整理照片时,就把那张合照发上了微博。   合照上,凌放沉静地插兜站着,身上穿着出门顺手拿的外套,那是集训队制式的白羽绒服,前胸印着圆形的徽记。   剧粉博主是跟着导师来奥地利做课题的学生,他在国外走,会拍些欧洲城市和乡村景致发微博,算个摄影博主,也有小几千粉丝。   照片上,博主身边的男孩子脸孔俊秀,长相清冷,轮廓精致,站在异国刚下过雪的小城街头,皮肤细白如玉,简直像雪砌的。那双眼睛明亮得太过出挑,让见过的人轻易就能想起他的名字——   “这是凌放吧!!!”   “天哪!是我们团子!”很快地,就有粉丝出没在微博下,转发评论起来。   “OMG!真的!真的是他!”   “啊啊啊终于!又看到团子崽崽了呜呜呜呜呜呜”   “我一开始都不太敢认,孩子这是逐渐长开了吧?气质越来越好啦。”   “哇放团子在奥地利吗,我也打算年假去玩的!”   “诶?等一下,他胸前的字……是什么意思?”   立刻就有人在评论区艾特博主,“博主大大,求问你知不知道凌放衣服上的标啥意思呀,他是什么情况?写着国家队?!”   “啊!是啊!”博主热情回复,他只顾着发图了,都没打正文,“他是跟着国家队在奥地利集训的,是在跳台滑雪队!我跟他和他队友还聊了几句哦,我知道的时候也很惊讶……他现在是职业的啊!”   粉丝们、包括关注娱乐圈的路人网友,轰动了。   “职业运动员?国家队???天,沈擒舟的儿子,居然放着明星演员不做,去拼体育事业了吗!”   “……大家发现了、我也终于敢说了,我从三次元亲友那里知道,凌放确实要做职业运动员的,他13岁就进省队了,现在就是职业跳台滑雪运动员!”   “真的是团子吗,我看了好几遍这照片,现在就是整个人恍恍惚惚,觉得不太真实……”   “啊我……本来以为好多年后可以从什么‘星二代揭秘盘点’之类看到他,搞个艺术啊、学个俄罗斯文学史啊什么的(不要问为什么只是感觉),没想到他进了国家滑雪队?!”   终于,陆续有人脉姐出现了:“啊啊啊啊现在是怎么,我们可以公开聊了是吗?!我在X省,团子他就是X省队的人,正式的专业运动员!我们市粉丝应援群成立没多久,他就说要退出演艺圈了,那个群已经沦为约吃、约喝、约手工的线下群……去年聚餐,有个姐姐说过这个事儿,让大家非必要不外传。我那会儿才知道原来滑雪里还包括这个!跳台滑雪,其实和大家以为的滑雪比起来很不一样哦,很小众呢!”   “啊?是什么?我去搜搜资料,不都是踩着板子往下滑,我看图好像还是常见的那种,就两块板子,呃,不过手里好像没有拿滑雪杖啊?”   “他居然是做跳台滑雪啊?”聊了聊才有了解的现身,给大家科普,“这可是实打实的勇敢者的游戏,跳雪的别称叫飞雪!号称雪上滑翔机,堪比不带翼装的翼装飞行,有多刺激你们想想就知道了。”   “啊啊啊弟弟这么棒吗!”   “我整个震惊,就是说我们的团子崽崽真的去飞了是吗?代表国家飞~起~来~的那种?我、的、天、啊……”   “集美们,我随便搜了一个视频,这个是标准比赛,跳90米跳台,吓坏我全小区的程度!”有开了会员的,在评论区发了个动图,附上视频链接。   “第一视角看看!感受一下,我放的这个是最大的120米大跳台,起跳瞬间速度能够达到110km/h,都够一辆动车起步了。   “???我……我呆住了。人受得了这个速度吗?”   “受得了啊,你想你在高速上开车,不也经常到100多公里每小时……”   “卧槽那我得是有个铁壳子护着,在地面走,还是坐着的啊!”   “查了下,这运动真的服气,在空中是自由落体抛物线,人直接腾空8秒到9秒……你知道起跳点到落地点的落差吗?一般在85米以上,就是说人体下坠大概30层楼高,没看错,不是3层楼,是30层楼……”   “……抱歉,我们小地方没有30层高的楼,哦,西郊有个山,断崖那面大概快到100米了,就比他这个跳台高十几米???”   “你说的是标准跳台,如果是大跳台,那就和你们那个断崖一样高(扶额.jpg)”   “emmmmm或许该说,热爱挑战极限的人不是为了跳楼,这运动,是为了跳崖(不)”   “!!!”   “震撼猫猫头.jpg”   “!!!!!不能怪我没文化,主要是除了感叹号,我的键盘没有别的按键了!”   “那我的键盘还有这个:?????”   “太哇塞了(目瞪狗呆.jpg)”   反应快的粉丝则意识快了那么半步:“咦?我突然想到,毕竟运动员都要公开比赛,也有各种工作行程对吧?毕竟还有很多体育明星呢!也就是说,我们还能看见团子的!!!”   “……我也想到了,开心到转圈圈ing!”   “对、对哦!哇甚至看现场的机会比一般演员总归多得多诶!”   “好的,我宣布,从今天开始!本人!就是跳台滑雪老观众啦!先让我咨询一下知乎,看看这比赛……是跳啥(?)”   ——微博热搜榜——   12. #再见了麻麻今晚我要去飞行#(热)   “我都不用进来我就知道这条热搜肯定是说凌放的!”   “进来就是为了感叹一句:迫真飞行”   “笑死,看话题可能想不到他是真飞的那种。”   “什么意思?这里举手等待科普……”   “呃,”有凌放的粉丝发了一条,弱弱地说:“我家粉丝还这么多吗,小孩都退圈了咱们玩玩梗还能上热搜?”   下面回复:“不叭,我觉得是因为太震惊群体性话痨,然后路人看到了……”   “路人在此!之前只知道这个弟弟的名字,确实长得好看啊,居然要做运动员啦?”   “啧沈擒舟胆子也真大啊,就这么把孩子放出来搞职业极限运动,虎妈教育?前两年看某亲子节目的时候,也没觉得她是这样哦。”   “我们舟姐本来就比较洒脱随性,不会因为有孩子就改变她的性格的,谢谢关注。”——哦,这是沈影后的唯粉。   影后的高冷事业粉还是有一些的,他们本来不打算关注正主家的小孩儿,沈擒舟这个级别演员主要靠国民度,混粉圈的人数也不多,号称是抱着沈擒舟产出的小众文艺片就可以吸个几年,不过——   华语电影圈几位同年龄段女星里,三位有孩子、两位未婚、一位丁克,沈擒舟的唯粉们,虽然自认高格调电影事业粉,但在种种营销号和粉群嘴炮的当代互联网氛围下,还是会下意识比较一下正主家的娃养得怎么样嘛。   凌放长得又好、技能又多,他们其实挺高兴!   凌放粉丝们也四处了解这个运动,然后就愈发兴奋起来,憧憬着:“哇咔咔咔,所以我们以后可以期待在比赛现场和各种比赛转播里看到团子的,对不对?真没想到啊,大正月的,还有这种天降惊喜!”   “姐妹们,我查完后火速回来啦!穿连体服!很贴身很显身材,但是也有一丢丢薄薄的均匀填充防护,团子穿的话,一定又萌又酷呀![连体滑雪服图][空中身姿图]”   “哇,兄弟萌,把公屏打在期待上!”   “呃……”凌放原后援会会长是个哥哥粉,从凌放退圈,他把后援会账号停用,换了自己私人账号,很少冒泡,这次在看了一圈儿后,出来发声:“对不起,不是我想打击大家,这项目吧,咱们能看到的比赛很少……”   “我也查了下,确实……虽然是奥运项目呢,可是、就国内来说的话,这项目,形势有点惨淡啊……”   但是,总归会有的吧?希望的小火苗儿一旦燃起,就不会轻易被浇灭!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是其他预收文文~   冰雪竞技预收1号《撒娇精也要当冠军!(竞技)》   竞技文预收求收藏!   冬季两项,来自人类冬猎习俗的非常有趣的奥运项目!软唧唧又爱哭,然而梦想是做世界冠军的小漂亮主角。文案如下:   “——我、我想到啦!系统,如果单纯射击不能选,就选冬季两项,它是个很有意思的项目哦,越野滑雪,到地方之后再开始射击!风景很漂亮,比赛也好看的,如果前面跟不上,射击或许还可以逆转呢!”   “……然而宿主不是高度近视……”   “你、你这个系统,都不知道有个词叫身残志坚的QAQ”   拿到金牌,纤细漂亮的少年乖巧地被戴上奖牌,塞上捧花,合照下台——   然后当着采访镜头眼圈红红,“个人障碍追逐的时候,他们都好凶,吓、吓死我了呜呜”   此刻刚转台过来的观众们:“嗷!冥冥中开电视果然有原因,谁凶我老婆了!”   此前看完全程的观众们:“……你们是说滑雪杖瞬时速度能给你开瓢,然后三枪连续10.9环反超的那、种、老、婆?”   雪与火的运动,冬季两项。求预收嗷!   --------------   --------------   【换换口味主娱乐圈预收2号 《星际综艺制作人》 下面是文案~】   向寒穿越星际时代。发现国家在娱乐业上薄弱,没办法,文明大迁徙时全舍弃了——再看个人账户,余额为负。   向寒敛眸沉吟,决定从集现代娱乐爆点、笑点、爽点之大成的——综艺做起!   1.没有初始经费,他拉路人做恋爱综艺。   星际人: 处对象要什么综艺?   开播后,观众: 四号女嘉宾是想攒积分吧她绝壁是来骗凯子的!三号女嘉宾小人鱼太傻了我看哭了,别拦着我我要真人快打!   2.恋爱综艺被大平台跟风,嘉宾被高价请走,向寒面不改色,做了一档《星际101》   播出前,星际观众:什么挖瓜裂枣,100多个男的谁记得住啊?   播出后,星际观众:“天哪今天淘汰后10名我不活了啊啊啊凭什么!向寒黑箱!”——“闪一边去,昨天T国二公主公开表示支持我家哥哥争C!向PD永远的神!”   3.新综艺被专家批评毫无文化内涵,向寒想了想,第二天拿出一份节目策划,名字叫《溯源——华夏宝藏》。   xx专家:向pd,加入我们,为各大文明正本清源!   xx国官方:诚邀向pd参与我们寻访古地球项目。   星际网友:别听他们的,向pd要继续做综艺之神!!!   星际小人物逆袭的热血传奇,星际时代娱乐业的璀璨之光! 第29章   路人呢, 总归各带立场。而且粉圈这种地方,凡有过摩擦,必留下痕迹。   也有看各类节目时不满凌放镜头多的、或者和沈擒舟是对家的女星粉, 在冷眼旁观。   有人发微博泼冷水:“我查了一下凌放出国比赛的成绩, 几次洲际杯了, 赛事冷门、成绩一般,国内都不怎么报道。这比赛据说竞争强度不大, 每个洲好多站, 我贴个国际雪联官网自动生成的表格。”   去年的第一次日本洲际杯,凌放还是第二名呢, 后来又有一站在北美, 一站在欧洲,凌放的名次依次是第25和第31名,大幅直线下落, 眼看着再跌就要跌出前40名那个画绿色的、什么决赛轮圈了。   哪怕不懂这项目, 也看得出不妙。甚至让人怀疑第一站银牌是撞大运的。   “啊这……”   官网表格自带折线图。粉丝们看着那条笔直向下的线, 沉默了:陷入沉思.jpg   与此同时, 马尔赛也正和凌放讨论这个:“我说放啊,你今天穿队服拍合影, 你也还有点儿名气的, 刚有剧火爆起来, 国内肯定很快就扒出来你在跳雪……”   凌放坐在旅馆房间的床上, 翻看着随手拿的本地报纸体育版, 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他又没想瞒着。   马尔赛挠了挠后脑勺,难得还又想了想, 才接着说:“那个、其实我就是想说, 那个啥, 连续几站洲际杯,叶教安排你以赛代练、调整技术动作……嗐,我就是觉着,成绩不好看的话,你粉丝会不会失望啊,网上还有那种键盘侠,会不会喷人啥的……”   他这兄弟可还小呢,别被影响心态!   他的小兄弟凌放淡定地收起报纸,折叠放好,沉静地看向马尔赛,“无所谓。”   竞技体育有起有落,知道自己要什么就行,他心态稳得很。   这项运动,对于运动员体型和体重的要求非常严苛,跳雪运动员增强肌肉力量的同时,体态普遍修长,凌放由于年龄原因,在同台竞技的男性运动员中体重尤其轻。   空气的浮力对体重轻的人而言,当然是利好,但是,助滑期可是靠重力自由落体,重力势能转化成动力势能,给人体初速度的。   同样都是90米跳台,马尔赛这个大个子上去跳,哪怕他站直了,以承担最大空气阻力的状态出发,等到达起跳点,瞬时速度也能够轻松超过90公里每小时,可是凌放就算把身体姿态控制再完美,流线型再好,他出去那一刻,速度顶多就82公里每小时,台端是有测速器能看到瞬时速度的。   当人从起跳点离开跳台,瞬间向前的速度,基本是运动员全程速度的峰值,一旦跃入空中,空气阻力的影响就很大了,毕竟就是靠这个作为滑翔升力嘛。   凌放的初始速度,显著低于普遍16岁以上的洲际杯同台竞技运动员,尤其他还是亚洲男运动员的体质,还不如人家壮。   ——可是他总不可能就此放弃进步、等待长高!   男性运动员成长期增肌要慎重,在身高没定型的时期,最好是用适合轻型运动员的技术,去弥补体重带来的不利影响。   但是也要谨慎,如果技术动作练定型了,以后长高了想练回来也是个麻烦。   这种调整,本就该需要千百次跳跃和飞行,才能打磨出来。不过,不止凌放,全世界有条件这么培养的青少年跳雪运动员都不多——这也是跳台滑雪国际青少年赛事只划分20周岁一个档位的原因,获奖的基本是拿到奖牌就该离开青少组。   为备战明年冬青奥,凌放一直在努力适应和调整技术,他已经保住了两站洲际杯前30名战绩,足够拿到门槛不高的冬青奥入场券,接着要按叶飞流和他商量的,以赛代练。   实在没多少时间。   国内的粉丝只看懂那个数据表格的意思是说:凌放在国际赛场成绩不佳。   他们低落了一阵子,然后又互相安慰和鼓励打气:“没关系呀,团子还小呢,我们陪他进步……”   也有人另辟蹊径,“话说,我们难道不该高兴吗?我们总算能看到团子崽崽啦!没准很快,我们就能见到他哦!”   “啊?”有人懵懵地问,“可是,凌放他,不是在奥地利吗?”   “那个合照的博主说,他们过两天就结束集训回国了啊!我查了,大前年、前年、去年,国家跳雪集训队集训归国后,都集体报名了全国跳台滑雪冠军赛!”   “………诶???”   “是的,国家集训队回来就参加全国冠军杯,这个算是惯例了,这个比赛在HL省的亚布力体育场办,比赛时间,就在下周。”   “!这岂不是说,下周,咱们就可以看现场啦!”   粉丝们立刻激动起来。   “哇对不起,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去现场看滑雪比赛……也需要准备应援物和手幅吗?   “这就不了吧……给刚起步的运动员搞这些,似乎有点奇怪……”   “是的,大家先别搞大动静。第一次去,咱们先试探一下,我们看是不是需要低调些。”那位原凌放粉丝后援会的会长,也在积极冒泡,参与讨论。   底下有人建议会长,可以恢复后援会的一部分职能啊,毕竟运动员也是公众人物,有粉丝后援会什么的也正常吧,你看那些篮球、足球、还有速滑、游泳的运动员们,还有经常上综艺、采访就上热搜的呢!   热热闹闹不是好事儿吗?也不用过于低调吧?   会长回复:“跳雪的商业程度和足球、篮球那些还不太一样,而且游泳田径之类项目,都是突出贡献的运动员才出于宣传考虑,高调些呢。凌放现在是体制内的运动员了,咱们粉丝为他考虑,得慎重些,别太咋呼啊……”   “大兄弟啊,这都是以后再说,现在先搞票嘛!我一定要看,出票务必叫我!对了,他们这个比赛,买票在什么平台啊?”下面粉丝艾特会长提出目前最最关心的问题。   “对哦,现在买票还来得及吗!比赛会有多少票啊?我看一些视频感觉在地面拍摄的观众离得好远啊——要不我们像看演唱会一样,带自己的望远镜吧?”   “弱弱提问,我们到底是看他跳下去、还是看他跳下来啊?就,我是说,落差八十多米的话,观众是在哪儿看?”   一系列问题问出来,然后大家发现:粉丝之中,还没人买过滑雪比赛的观众票呢,就更别说是跳台滑雪的票了。   啊这……是不是应该,点根儿华子,反思一下自己以前不够关注祖国冰雪运动(?)   也有粉丝问,那能不能确认凌放参加呀?她打算赶过去呢,可别空欢喜一场。   原后援会会长很给力,飞快查证一番,然后回复:“你猜怎么着,国家滑雪协会官网:信息查询-近期赛事-跳台滑雪里面,就有这场全国比赛的赛程和报名选手,话说,团子的名字就明晃晃挂在那儿!也有运动员信息,X省省队队员。凌放13周岁就成为注册运动员了,这么久,居然硬是没人发现[点烟.jpg]”   “哈哈哈哈会长小哥哥:感觉自己多年来的娱乐圈检索收集技能,一朝进度条清零!”粉丝在下面调侃着会长哭笑不得的心情。   更多人关心的是:“所以这是公开比赛对吧?那可以买票吗?售票吧???”   得到的回复是:“不仅售票,我是按官网的售票链接去看的,下面↓,大家也可以点进去看,票还多得很……这说起来没几天就比赛了,票怎么只卖出去8张呢[思考.jpg]”   “啊这、这就是冰雪运动吗……这个项目真的是好冷门的样子……”底下粉丝们先是庆幸,想去看比赛的估计都能买到票,也不存在什么黄牛炒票了?   不过为何莫名地,想抱成一团瑟瑟发抖呢?   比赛当天,90多名粉丝,到亚布力体育场的跳台滑雪场地看凌放。   粉丝们在恢复部分职能的全国后援会号召下,听话地保持了低调,没带什么横幅和手幅,不过还是在商量后,带了一大束香槟绣球加向日葵的捧花,寓意是平安和快乐。   来现场的粉丝女多男少,还有几个承担了帮本地后援会组织人员的任务,大家前一天拉了群,很容易就聚在一块儿,见面先唠嗑。   有个姑娘在刘海上别了小白山雀样式的毛绒发卡,实在是可爱——立刻被其他人问链接,她抿嘴笑着,分享店家。   凌放饭圈赋闲许久的一位“炮姐”也来了,抱着自己的宝贝单反,和大家一块儿聊天,排队安检入场。   观众场地其实就是跳台滑雪场着陆区域。入场后,因为这个观众模式和看演唱会、追活动着实太不一样,又引发好一阵叽叽喳喳的讨论——   “哇哦,原来跳台滑雪是没有坐席的呀!”   “也不都是这样子,有的是有看台和座位哒!”   “坐着冷,站着好~”   “没想到这么冷,呜呜后悔没穿最厚的棉鞋……”   “给给给,姐子,贴俩暖宝宝,只要肚皮和后背心热乎,就不冷啦!”   “多谢姐妹!”   “哇那个跳台这么看好高啊,我来这边玩过,都不知道这个地方原来是做这个,还以为是啥没建完的东西……”   “哦哦哦哦,所以,观众们是在下面往上仰望,等运动员飞下来的!”   “……不得不说,我们看起来十分没有见识的样子(小小声)”   “也确实是没有……(也很小声)” 第30章   想来也是合理的嘛, 那么大、那么大的跳台,人是得从上头起跳,自由落体飞行下来, 要看得爽, 还是要从下面抬头看才好。   而且也方便围在停止区边上、给落地成功的运动员欢呼喝彩, 作为应援。   当下这个时节,都还没出正月, 消息确定得又挺晚, 机票和火车票都挺紧张,来的基本还是本市、本省的粉丝。距离凌放宣布退出演艺圈过去这么久了, 凌放的老粉丝已经流失了不少。   正式活动开放售票, 却只来了90多个粉丝。这要是按娱乐圈明星的大型现场活动来看,人数可着实不算多。冬季运动的大部分项目也确实不好和娱乐圈比。   不过,九十几个现场观众, 挤挤挨挨地站在一起, 也是乌泱泱一大群人了, 这已经多到足以让现场裁判员、教练员、运动员、工作人员都频频侧目。   这阵仗, 他们跳台滑雪的冷清惯了,确实还没怎么见识过……   还别说, 就这些新观众们可有意思了。   有个女运动员走进去观众区里, 去找自己的男朋友——没错, 粉丝们刚开始在网上看到卖出去的那几张票, 基本都是她男朋友之类家属手里的亲友票。   这位运动员是J省跳雪女队的, 运动员的体质蛮抗冷,羽绒服敞着怀, 能看出里面是连体滑雪服, 胸前有J省跳台滑雪省队的字样。   行动间, 她的男友不小心把车钥匙搞丢了,一拍脑门,又拉着女朋友回头去找。   凌放的几个粉丝在围栏边上捡到了那把车钥匙,仔细问了车子品牌和钥匙扣款式,才交给他俩,又瞧见了女队员的衣服,不禁轻声地“哇”出声。   那是几个年纪小的女孩。她们瞪圆眼睛,往上指着这座高耸的跳台,对她说:“小姐姐,你是今天比赛的运动员?好厉害啊,那么高的跳台都可以跳呀!是不是,就和飞一样!”   在现场看跳台,只是见到建筑物就感觉被震撼了,比看科普视频更直观。这个视角看着上面,有两个感想:第一,人类对天空可真是向往……第二,敢跳这个的,都是真猛士!   女运动员笑笑,她脸蛋上挂着两团山风吹出来的红晕,很质朴地回答:“嗯呢,我就是练这个的么。”   “姐姐你简直太飒了哇!”粉丝们说,“今天加油啊!漂亮姐姐一定会有好运气!”   “我们在下面认真地看哦!我会看到你飞下来对吧对吧!”   J省这位女队员的男朋友在边上,看着自己难得有点脸红的女朋友猛乐,学那几个小粉丝的样子,甜甜地把两手举在胸前,握拳给她打气:“加油加油哦~漂亮姐姐一定会有好运气哦~”   女队员咬着后槽牙,一巴掌把自己虎背熊腰一米九的男友伸出来卖萌的小拳拳抽下去。   不过,对着粉丝们,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抿嘴笑了起来。   “……嗯呐,我也看到了,今天这样子多热闹啊!不错不错。我看还都是些年轻人,而且年轻女孩儿更多,这是哪个省队的小帅哥请朋友来看的啊?这人缘儿,还真挺好。”   ——也有的教练发现今天来到赛场的观众挺多,这样猜测,还是被年轻队员们提醒,才意识到:“哦哦!对对,你们不说我老是忘,X省的那个小凌放,做过小演员的,是沈擒舟的儿子!”   L省省队的这位中年教练,往保温杯里放好枸杞端着等泡开,同时听队员们七嘴八舌说凌放的故事,听完表示:“嗯,这娃娃,果然有前途啊!坚定、不浮躁、拿得起放得下,一定有大出息。”   末了,教练还要点点自己带的徒弟,“你们几个注意点,今天可有许多观众是第一次看跳雪,你们可能是飞不过国家集训队回来那几个,但也要好好整,给新观众们展示咱们L省跳雪队的风采!”   “好!!!”他率领的那三个青年队员,不觉也拔了拔腰杆儿,精神振奋地大声答应。   ……可惜的是,这天开赛两小时后,苦苦等待的观众们,没能看到任何一位运动员飞来。   休息等候区,凌放等运动员也一直在等消息。   等待时间,大家就聊聊天。叶飞流和J省几位教练更熟一些,说起自己带的运动员们近期做的一些训练。   马尔赛在省队的主管教练也是J省人,用一口爽朗的东北话讲:“呀,最近看那个那个,一个瑞士自由式滑雪的运动员发的动态平衡性结合跳跃的小练习,道具很好搞。我就给我们二哈、啊我给马尔赛做了做!”   唔?不止叶飞流,凌放也对动态练习挺感兴趣的——毕竟老在蹦床上翻跟头,也有点翻麻了。   他就竖着耳朵,稍微关注了那边的声音。   几个大嗓门教练一起讨论,聊得有点乱,还有英文单词,就听不太清。马尔赛发现他关注,就大咧咧跟他说:“哦就只是,横杆拉起来60公分以上,原地跳过去而已啦,叫什么哈批跳的,不过是再加上个滚轴。”   “哈批……”凌放有点黑线地反应过来,“人家是说,嬉皮跳吧?”   Hippie jump?   “哦反正都那个意思……”马尔赛挠挠头,“就是说,旱地拔葱跳过横杆儿而已嘛,特别的在于,要跳之前在杆下滚个横轴过去,自己跳过去之后,得正好踩在那个轴上面!坚持两三秒才算成功一次。”   凌放觉得有点儿意思,道具简单占地方也不多。但这个听起来也只是小练习,趣味性更强一些呢。这种随缘吧,不一定要真的试……   只听马尔赛接着说:“我跟你说,我跳这个老厉害了!离地70公分,我过杆后落轴,能坚持三秒不动!放啊,我觉得你按身高的话……杆子得比我降低8公分左右。”   凌放看一眼马尔赛,眨眨眼。   唔,回去必须试试。   外面,全国冠军杯开赛半个小时了,观众们都还是在寒风里等,后面,工作人员专门放大家去了室内区休息。   “怎么办……今天我们,是不是看不到团子了呀……”有粉丝低落地捧着一次性纸杯,去接热水,路过经温差折腾已经打蔫的绣球花,忍不住说。   “没办法吧,唉,这个项目受天气影响,怎么这么大啊!”大家齐齐叹气。   怎么说呢,这在跳雪比赛里,倒也不算少见。   比赛原定的这天,风实在是太大了。没有六级以下、能保持十分钟的时候。跳台滑雪是高空高速运动,确实危险,四级风有时都需要裁判组集体决策,判定能不能跳,再告知教练员。   六级风,不大可能放人跳。   跳台滑雪场的工作人员,也是头回看到这么多不是选手亲戚的人,来看跳雪。亚布力其实有看台坐席,只是看台区检修没完工,对于有粉丝来观赛也没预计。   工作人员作为从业者,莫名觉得有点歉疚。他们知道好多粉丝们是头回看这个,很想让观众有好一点的体验,积极地帮着问实时风场情况,协调了休息的地方,还给准备纸杯、热水,甚至拿了自己办公室存的泡面和水果糖来发。   可惜天不给人好脸色,谁都没辙。   粉丝们待着也没什么事儿,围着工作人员给开的屏幕,看其他比赛的回放,一开始看不太懂的地方,就问身边看视频多的考据党,也有的连补过课的都不太知道缘由,就可以问跳台滑雪场的工作人员,后来连有个省队的助理教练路过,都忍不住给讲了几句诸如头盔结构的知识。   这样时间过得快些。   本届全国冠军杯个人赛报名的男女运动员加在一起也一共就19位选手,要是不出意外,两轮加一起可能只需要一个小时,就能全部跳完了——可还是没等到老天爷赏赐个空档,让大家跳下去。   选手们压根没被允许登出发门,全场一直在等风弱下去。马尔赛和凌放都在选手之列,原定顺序也接近。俩人在等候室里,话痨如马尔赛,都快把分开这段时间的大事小情都聊干净了,大家互相大眼瞪小眼。   凌放看了一眼窗外,皱了皱眉。   左等右等,西北风傲然地呼啸着,越来越强。   本地气象台发来消息,高空气旋变化大,预计下午和晚上风力还会加强。最终迫于无奈,只能暂时取消,把今天的比赛推迟到明天。   第二天是工作日,大部分人要上班上学,不少来看凌放的粉丝都只能叹着气选择退票——   说实在的,粉丝们真不在意这点票钱。和大家习惯的明星见面会、演唱会比起来,这比赛简直是白菜价!可是,这么一来,能留下看的满打满算也就十来个人了,大家难过看不到团子在国内首次公开比赛现场,而且没法像商量好的那样,在凌放平稳落地的时候,一起大声为他欢呼喝彩,让他听见……   “没事,这五支小向日葵都好好的,我用缎带扎好!放心,我一定给他!”第二天还能到场的几个粉丝,坚定地选择换票,哪怕再冷、风再大也要来看。   不过,明天就不要穿美丽的羊绒大衣、光腿神器、小皮靴和呢子裙——感想来自那位戴毛绒肥啾发卡的姑娘。   她们向看不了第二天比赛的兄弟姐妹承诺,一定加倍热烈地给凌放加油!   就这样,2015年的全国跳台滑雪冠军赛K90米个人比赛,因大风推迟,改到次日上午。   第二天,三级和风盘旋在滑雪场上空。   K90米标准台,19名运动员参赛,男子、女子个人,以及原来在这天办的团体项目,都要使用同一个跳台。   参照前例,在时间不允许的情况下,为保证原定团体赛顺利进行,个人赛采取了单跳制——跳台滑雪一般是每人跳两次,综合评分的,这天临时改为,一跳定局。 第31章 (特别加更)   没有电视转播, 实时想知道情况的人只能等待现场回传的文字repo。   一位博主发出:【要开始了各位!我的票是个人比赛,男子女子都可以看。今天男子是先比呢,团子不知道第几个出场, 屏幕上有准备中的两位, 目前也没出现他的名字!】   这条微博下的热评, 也就安心了:“没事没事,大家都没看过比赛, 有其他小哥哥小姐姐表现好你也repo一下, 都可以都可以!”   原博回复了一个[拱手.jpg],“嘿嘿其实我也正有此意呢!”   蹲等的粉丝越聚越多, 也不乏一些路人粉甚至八卦路人凑热闹, 想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博主也会在自己的评论区里,偶尔冒个泡,语无伦次地隔几分钟发个一句半句:“……天啊!!!……姐子们, 这个项目看着太酷了!……啊啊啊啊好惊险呀!!……啊啊有人摔了啊!……卧槽!”   ?!?!   “哦哦大家别误会别误会, 我那句话不是说团子!”   ……不知道是不是项目等待时间长, 进行时间短的原因, 总之这堪称是最让人焦心的文字直播了,语焉不详, 真的会让人很想去现场跟博主真人快打啊喂\ (‵0′)/!   这种文字的信息传递中, 还总有各种乱七八糟的歧义, 一个消息只需要五分钟, 就可以在互联网引起各式各样的波澜。   “摔了的是别的运动员啊, 已经被担架带走了,好危险, 希望没事, 希望运动员都平安……”——原博现身回复。   大家询问目前情况的时候, 她也回了句:“凌放现在还没跳呢!我先好好看比赛,每个运动员怎么也要好几分钟,等到他出场的时候,我再发微博repo!”   行吧。   评论区的大家于是把提起的心放下一小半儿,继续焦虑地等待着前方的消息。   幸好,过去不久,那位博主的消息终于来了——   【@跳雪运动员凌放资讯站 8分钟前发送 到他了到他了,到凌放了亲们!】   评论区严阵以待!   又是漫长的几分钟过去后,她发出了新的微博,还是一连三条。   【@跳雪运动员凌放资讯站 刚刚发送 凌!!!放!!!!!!!!!!!】   【啊啊啊啊天呐!!!】   【卧槽好帅啊啊啊啊啊!】   “怎么样!没摔倒吧?稳稳落地了吧???”评论区最关心的当然是这个!   “没有!”博主秒回,“团子他跳的可好了!崽崽他苏!炸!天![星星眼][星星眼][星星眼]”   “啊老母亲流下了两行面条泪,无论如何只要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就好了!”   “对啊!好开心,不过除了好、棒、帅有没有别的形容词啊?”   “名次呢?团子拿名次没啊姐妹!”   “这个是要等都比完才知道名次吧,这是大家都要一个个上,而且还要打分的项目呢……”   “也是哦,会不会也还有别人要跳?”   又过了这么一会儿,她回复了名次问题:“团子是倒数第一个出场,飞最远,抱歉我是在等分数确认才敢发,现在能确定——他!是!冠!军!”   随即她直接发了微博:【嗷嗷嗷!!!凌放!家人们!!!我们的团子!他是全!国!冠!军!!!】   评论区,沸腾了。   “啊啊啊啊虽然到现在连我崽的半根毛都没看见但是谢谢博主repo我终于放心了!”   “我也是我好激动啊我要去跑圈啊啊啊[哭][笑][哭][笑]”   “全国冠军!啊,我完全没想过。我们团子居然是全国冠军!!!”   ——虽然只努力补课了项目规则和国际赛事。还不是很了解这个运动在国内的形势……可是、那也毕竟是冠军!   很多第一次看这个跳雪运动的都乐坏了!   不错,凌放很轻松地飞出了104米。   对他而言,确实还是比较轻松的。   半年多以来,叶飞流有意加强凌放的下肢力量,通过增高起跳高度,来弥补他体重引起的启动速度不足。   而且现在,凌放身高蹿起来了,半年长高了小三公分,体重也在增。   虽然技术上需要调整的东西更加复杂了,但是一切总归是向好的发展。   亚布力90米跳台的整体山体坡度偏陡,滑道偏长,其实有利于体重中等偏轻的运动员发挥。   在这座跳台跳出104米,这是他近期心态平稳,正常发挥,甚至风向、风速还不太有利的一跳而已,甚至硬要说的话,他倒时差一向比别人慢了些,身上其实还带着点不利状态呢,在亚布力标准跳台训练的时候,他其实跳过更远的呢,这块台子挺适合目前的他——   但他今天达到的成绩,也已经是亚布力90米跳台这块场地正式比赛里,历史前四的飞行距离了。   在凌放的104米前头,还有一次国内赛赶上极其有利风向的上代国内运动员的成绩纪录,再有就是2007年,国家举办亚冬会时,日本运动员和哈萨克斯坦运动员留下的纪录了。   凌放直接拿到了当之无愧的本场次最高距离分。在亚布力这块标准跳台场地,每次比赛跳超过HS线的选手也就一两个。   就这么说,他可以直接不等姿势分了。   五个裁判,每人20分而已。换到距离分,也就是十米之差。   不可能拉开差距,除非扣他一个裁判。   而在姿态分上,凌放其实一向是不怎么吃亏的!   他只要落地没问题,基本就能拿到个不错的分数——他的身体轻盈身条好看,这方面是有优势。   尤其现在在国内比赛,国内的跳雪裁判们基本都知道凌放的底子。   毕竟跳台滑雪的圈子就这么小,好苗子一出来,都是特定范围内的“万众瞩目”。   因此,一般打分项目常见的所谓“明星运动员优势”,在凌放还没有成为大众意义上的体育明星时,就已经显露出了一些,这和他以前做过演员是没什么关系的。   他只被象征性地扣了落地时身体轻微后摆调整的一点分,哪怕五个裁判打分里,被去掉的那个最低分,也有16分!   叶飞流还给他选到了个有利于距离的逆风,到飞行末尾,风力加强了,这样一来,风力抵扣分去掉得多了一些,里外里这个不算赚到风的便宜。   但是无妨嘛,三者相加,凌放还是遥遥领先于后面的选手。   等回到休息室,马尔赛迎上来,锤了锤凌放的肩膀:“啧啧,你可真的是越来越厉害了,好牛啊老弟!”   凌放反手轻轻也回应了马尔赛一下,嘴角微微上扬。   不过,他随即就被赶回来的叶飞流批评念叨:“凌放,你今天这个落地怎么回事,预备着陆动作开始得有点晚吧?今天这风有必要吗?这要不是国内比赛,裁判组都偏向你,你这姿势分肯定吃大亏,晚上复盘,再跟着我仔细看看录像!”   “哦。”凌放拉直嘴角答应。   马尔赛同情地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叶教练就是这个样子,平时也看不出他是那么严厉细致的人。   叶飞流确实挺严格了。新观众们可能还不知道,凌放这次,代表X省获得了全国男子个人标准台冠军还有一层意味:不出业内预料,他稳稳打破了J省对国内跳雪赛事长达十三年的制霸!   十三年啊!总算有另一个省份的运动员,出现在国内跳雪赛事的冠军领奖台上了!   J省队员马尔赛,还是为J省省队拿到了男子个人第二名。   女子个人冠军、亚军,都毫无悬念地落入J省女队囊中,不过,X省队,凌放的小师姐阿依努尔,也拿到了女子跳台第三名的好成绩,这么一来,她也是有可能入选年底的国家女子集训队的。   除J省以外,和别的省市队伍比起来,X省跳台滑雪队,今年可以算是大丰收了!   凌放的这个全国冠军,其实在各省队教练、运动员们眼中,就只是个水到渠成的事情了,凌放的未来可期,值得跳台滑雪从业者们鼓舞,不过国内项目比赛水平不算高。   他们从蛮久以前,就更加关注他在国际赛场的表现了。   但不少粉丝,才知道凌放做跳雪运动没几天呢,连项目规则都在紧急补课,看红红绿绿的三条线还需要在脑子里过一下它们的含义,不太清楚国内跳雪水平。他们只知道:养成系小少年,拿到了第一名,是全国冠军——这就已经非常开心了。   凌放还在继续看接下来的团体比赛。   本届跳台滑雪全国冠军杯的男子团体赛中,J省男队以无可争议的姿态夺冠,马尔赛是里面的领头羊,四人团队,他一个人的分数占比接近三分之一。而凌放呢?   凌放没有参加,因为他凑不到另外三位X省的跳雪队友。原本如果男子团体凑不到4人组,也是可以打混合团体的,可是X省女队的另一个姑娘赛前受了伤,没法参赛,人就又不够了。   团体赛的时候,凌放默默在休息区的场地视频实时屏幕上,看着J省一队,二队,HL省三个队伍比赛。马尔赛在里面大放异彩。   不得不说,没有不想在团队赛里爽一把的运动员。   眼看着,马尔赛带领J省一队,拿下了男子团体赛第一名,又一口气、拿下了混合团体赛第一名,和他的队友兄弟姐妹欢喜地拥抱、击掌庆祝。   凌放看得有点小羡慕。   他其实,也很想带飞团队啊,奈何偌大的X省,没有个四人团队给他带……   发展的路,还很长啊,凌放默默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支持!今天我是粗壮的作者,特别嘚瑟诶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下面是两本预收,大家可以戳专栏看看,喜欢收藏嗷呜!   冰雪竞技预收1号《撒娇精也要当冠军!(竞技)》   竞技文预收求收藏!   冬季两项,来自人类冬猎习俗的非常有趣的奥运项目!软唧唧又爱哭,然而梦想是做世界冠军的小漂亮主角。文案如下:   “——我、我想到啦!系统,如果单纯射击不能选,就选冬季两项,它是个很有意思的项目哦,越野滑雪,到地方之后再开始射击!风景很漂亮,比赛也好看的,如果前面跟不上,射击或许还可以逆转呢!”   “……然而宿主不是高度近视……”   “你、你这个系统,都不知道有个词叫身残志坚的QAQ”   拿到金牌,纤细漂亮的少年乖巧地被戴上奖牌,塞上捧花,合照下台——   然后当着采访镜头眼圈红红,“个人障碍追逐的时候,他们都好凶,吓、吓死我了呜呜”   此刻刚转台过来的观众们:“嗷!冥冥中开电视果然有原因,谁凶我老婆了!”   此前看完全程的观众们:“……你们是说滑雪杖瞬时速度能给你开瓢,然后三枪连续10.9环反超的那、种、老、婆?”   雪与火的运动,冬季两项。求预收嗷!   --------------   --------------   【换换口味主娱乐圈预收2号 《星际综艺制作人》 下面是文案~】   向寒穿越星际时代。发现国家在娱乐业上薄弱,没办法,文明大迁徙时全舍弃了——再看个人账户,余额为负。   向寒敛眸沉吟,决定从集现代娱乐爆点、笑点、爽点之大成的——综艺做起!   1.没有初始经费,他拉路人做恋爱综艺。   星际人: 处对象要什么综艺?   开播后,观众: 四号女嘉宾是想攒积分吧她绝壁是来骗凯子的!三号女嘉宾小人鱼太傻了我看哭了,别拦着我我要真人快打!   2.恋爱综艺被大平台跟风,嘉宾被高价请走,向寒面不改色,做了一档《星际101》   播出前,星际观众:什么挖瓜裂枣,100多个男的谁记得住啊?   播出后,星际观众:“天哪今天淘汰后10名我不活了啊啊啊凭什么!向寒黑箱!”——“闪一边去,昨天T国二公主公开表示支持我家哥哥争C!向PD永远的神!”   3.新综艺被专家批评毫无文化内涵,向寒想了想,第二天拿出一份节目策划,名字叫《溯源——华夏宝藏》。   xx专家:向pd,加入我们,为各大文明正本清源!   xx国官方:诚邀向pd参与我们寻访古地球项目。   星际网友:别听他们的,向pd要继续做综艺之神!!!   星际小人物逆袭的热血传奇,星际时代娱乐业的璀璨之光!   【这里是一只勤奋的码字作者。专栏里有已完结的娱乐圈小甜饼,下本开校园甜文或竞技爽文,预收都在专栏里,欢迎按口味收藏哦!】 第32章   散场后, 那位repo博主@跳雪运动员凌放资讯站 到信号好的地方,第一时间发了凌放比赛全过程的饭拍视频。   大家都迫不及待点进去——想要第一时间,看夺冠!   视频一段六分钟, 点进去就看到:凌放已经在跳台滑道边上了!   拍摄者用高清手机, 拉到了最大, 对着高高的跳台上凌放的小脑袋,不过毕竟很远, 这样也只能看到人脸的轮廓。   虽然跳台上的运动员带着宽宽的护目镜, 穿的也密不透风,连手都带着黑色防水手套呢。不过, 粉丝们也能一眼认出露出来的下半张脸:正是凌放。   小少年的身形还是偏向于纤细, 其实已经比童年期结实了很多。不过因为比大家印象中的高,还是觉得:他瘦了。   凌放的茶色大护目镜下,露出的下颏白皙又精致, 还是那副粉丝们很熟悉的贵气模样, 也依旧不怎么爱笑。在正式比赛的时候, 他显得愈发沉稳, 甚至有几分冷厉,这么看的话, 都不太像个未成年的孩子了呢。   ……无所谓, 总归是他!粉丝们欢欣鼓舞。   凌放的嘴角抿成坚毅的直线, 护目风镜的茶色镜片微微反光, 看向跳台下, 不知道眼神的落点在哪里。隔着这么老远,哪怕是用不错的拍照手机拍他, 其实也看不清镜片后的眼睛了。   “——但是!弟弟这个气场就好苏啊!你品!你细品!”   大头截出来, 再放进p图软件会员版加强, 还是都不太清晰,可是只要看到人了,就比什么都强。   越来越多粉丝们聚到了视频中,在视频弹幕里呐喊。   一群人激动地,滚过来、又滚过去。   这视频,是从凌放登到出发门边开始拍的。   凌放动作利落地弯下劲挺匀称的细腰,又伸手确认了一下脚下的雪鞋和雪板前方连接部位,然后才带着略显粗重的雪板,迈进滑道,坐在身后那根结实的横杆上。   在这个常人看着会觉得很惊险的陡峭高坡顶端,小少年沉静地向后握杆,保持坐姿,两下就挪到了滑道的正中间。   他挪过去的动作很干脆利索,雪板卡入滑道也是一气呵成,对凌放而言,这只不过是千百次的出发准备动作的一部分。   不过,放在粉丝眼里就非常新鲜有趣了:   “哈哈哈,我发现了!跳雪这么刺激热血的极限运动,运动员出发之前都好可爱哦,再怎么高冷帅气的运动员,也是乖巧坐好,嘿咻→嘿咻→两下子,PP蹭着横杆,挪过去哒!”   “警告!前方对未成年团子瑟瑟!叉走!”   “……啥、啥呀!我的意思就很纯洁的啊啊啊!明明是瑟者见瑟!给你们看,我在评论区放个圆滚滚小白山雀在枝头挪动的图,是自己拍的,欢迎对比收藏和二创!偷偷放一下图,放完就跑!”   “……啊这,确实?简直不能说像,只能说惟妙惟肖哈哈哈!”   弹幕嘻嘻哈哈刷过去一屏,末尾终于有人问出:   “是我……卡了吗?”   除了插科打诨的弹幕,这个画面,怎么,静止了呢?   “+1” “啊?我以为刷的弹幕太多我卡了呢……”   他们终于发觉,凌放坐好后,画面似乎就没动过。   有人细心地看后说:“不是的,你们用手机看的话,就三指放大一下,看得出他头发那个黑色色块,会被风吹动的,这个并不是静止画面。”   “那这是啥意思?”   “是啊,他为什么不动,这都过去,呃,过去两分多钟了吧?”   拍视频的博主和画面外的其他粉丝讨论了什么,视频里只听得到一句“别人好像没这么久?”然后就听不太清。   博主的手机镜头随后没定在凌放身上,而是往下扫了一下跳台全景。   “天,这么高!”弹幕又感慨了一次跳台的壮观。   镜头回到凌放身上,他还是原姿势没动。   看视频的人们有点等不得了,“你们说,团子在等什么……”   “或许是太高了,需要心理建设才能松手呢?运动员也会害怕的吧?”视频实时弹幕都在议论。   正猜测着,一条高亮的【上传者本人弹幕】飘过:【不是的!我们观众区有一位运动员家属,他科普说,大家其实都不能自己直接下去,运动员们,要等教练判断风速、风力和场地的情况,挥动那个小旗子!出发就是向下一挥!呃,可以想象是和F1赛车出发一样,运动员要看到旗语,才开始助滑的!】   她还没忘了补充:“啊对了,那位家属还给我们指了教练台!团子的教练应该是个高高大大的男的,也可帅了哦,不羁魅力大叔,不过我忘拍照片了……”   “哦哦哦”弹幕恍然大悟。   原来是在等待出发啊!   博主的视频镜头固定在凌放身上。弹幕欣赏着弟弟的美貌,跟他一起,安静等待了一阵子,他们现在明白了凌放为何一直瞄向一个方位,神态沉着但是又十分专注,想来那边就是所谓的教练台,他要等出发信号。   终于,拍视频的人一声惊呼:“看!他松手了!”   只见高空上那道身影,已然出发。   大部分弹幕里的观众,都立刻屏住一口气,紧紧盯着屏幕。只有两条弹幕感叹了一句:“这比赛真吓人,松手就走?”   “对啊而且这个感觉是,是只要出发就没法停下了……”   不错,跳台滑雪,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的。   这样的项目也不止跳雪,但跳雪看起来相当刺激。40度冰面斜坡,后悔也停不下来、别人也拦不住。一旦松手出发,就只有跳个成功落地,才能保100%平安。   拍摄者的手机视频镜头勉强跟着凌放高速下滑的速度。也就一眨眼间,他已经抵达了起跳点——   凌放高高地跳了起来。   跃出跳台的刹那,流线型的助滑姿态瞬间舒展开,两只雪板对称着,和他的身体组合成特殊的角度,从80多米高空出发,滑翔俯冲向观众区!   飞落、飞落!   少年的身姿保持着一条漂亮的直线,一往无前,观感还挺优雅。   ……想想这个落差,又觉得,用优雅这个词,也挺疯狂的。   这样从下往上拍,能看得非常清楚。凌放左右雪板的前端,各向外撇开了一个特殊的角度,很对称。雪板后端并拢,没有完全重合,但是的确类似于一个V字。   这就是所谓V字滑翔机嘛!和普通滑雪者所了解的前合后开刚好相反,是一个正向的V字。   有些观众因为凌放还略微查过这个运动,知道不止他,20世纪80年代后,全世界近几十年的绝大部分跳台滑雪运动员,都会选择V字飞行。   不过,如果他们之前只是看了些图片,或许体会不到这个黄金V字的意义。   视频还是直观了很多的——凌放的身体,在空中前进的过程中,很大幅度地前倾,强大的地心引力,不可避免地让人体在向前飞行中,迅速地下坠。   这个时候,这个V字的开口,就可以让由下而上的空气直击他的身体,带来更大的抬升力量。   超过90公里每小时的行进速度,让这种“看不见的力量”不容小视。   它让少年的身体在空中能停留得更久,也就飞得更远。   如果是平行摆放的两根雪板,就会在高速中“切”过高空的风,利用空气阻力的效果就不如这样好。   哪怕凌放穿的跳雪连体服一看就是高密度纤维材质,穿在身体上既平整又贴合,也能看得出在他迎风时,表面骤然加剧地颤抖呢。   在空中,空气的张力的确很大。   这样也就看得出了,那两条跳雪专用雪板,虽然又长又宽,但是不算是凌放的主翅膀——他的身体才是他的“翅膀”!   手机视频用了个平台自带BGM,巧的是,凌放从飞行曲线最高点开始关键的滑翔时,BGM也正好到达了鼓点密集的高潮,让看这次跳跃飞行视频的观众们,只觉得心都跟着震颤起来!   镜头追逐着高空中的那道身影,弹幕反而安安静静——基本震撼得说不出话了。   直到人稳稳地落地。   从那么高的地方飞落下来,人体落地,居然还能轻巧得像踏雪无痕的鸟儿。   现场观众区那些粉丝可是亲眼看着他降落,少年的人影在空中时,他们连出声都不敢,这一落地,激动到直接喊破音:   “——凌放!!!!啊啊啊啊凌放!!!团子!!!团子太棒了!!”   凌放愣了一下,本能地看向观众区,随后才意识到:虽然现在作为跳雪运动员他没什么名气,但是在国内比赛的话,还会有些依然没离开的粉丝来看他,为他喝彩。   ……啧,团子什么的,都大了怎么还这么叫啊。   15岁的少年眯了眯眼,沉静地摘掉护目镜和手套,依然抿着唇,不过也还是对着粉丝们轻轻挥了挥手,视频镜头剧烈抖动,估计是拍摄的博主也在疯狂挥手回应,已经完全顾不上拍了。   稍后,最靠近护栏的粉丝把几支绑着香槟色缎带的小向日葵递过去,“凌放,给你的,祝福成绩越来越好!”   她们当面,一般还是叫名字的。   凌放走近接过去,明艳的小向日葵握在他瓷白的手指尖,花朵儿因为被晃动而微微地点头。   凌放也微微点头,回应:“谢谢。”   视频就此结束,后面就是几秒钟安静的黑屏了。   “卧槽……牛逼……”   直到这时,弹幕观众里才有许多人刚能发出感想。   这帮颜狗为主的群体里,甚至暂时都没人顾上舔屏。虽然凌放摘了护目镜后,那直击镜头的清冷美貌在白雪里仿佛能闪闪发光——   但是,怎么说呢,和刚才那一刻、肾上腺素跟着飙起的热血沸腾比,容貌什么的,突然就不值一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每晚六点更新,如有变动会通知读者小可爱们。   上午跳更新一般是修文,比如现在。 第33章   粉丝里有人看得激动, 跑到论坛去对外宣传和安利:   非娱乐圈相关——这个弟弟超酷!是全国比赛的第一名!在选手里年龄最小!   底下好奇的路人们,看完都表示:“哇噻长的真厉害,哦不, 跳的真漂亮!”   “确实厉害啊, 看起来未成年吧, 视频里说他滑翔落差八十多米?哇,牛。”   “不错不错, 这个项目就叫跳台滑雪是吧?瞅着挺刺激的。”   “这是凌放?那个小演员???真是他吗?哇噻, 我要给我妈也看,她特别喜欢他和沈影后啊!”   “这个项目是奥运会项目?这孩子现在才多大啊”   ……   不过, 既然发在娱乐为主的论坛, 也就少不得会遇见反方意见——   首页也有了帖子:【国内刚起步连个预赛都没有的小比赛,吹得和已经冲出亚洲走向世界似的,是谁我不说, 反正对号入座的就是(手动狗头)】   首楼:   说的光鲜, 但是都来看我发现了什么, 咱们不懂项目可是咱们会查分哦, 我来给大家贴一下今年的洲际杯成绩[图]   好家伙,最近一次, 跌到30几名。洲际杯也就是个国际二类赛事吧。他出去反正没什么名次, 是花着国家的钱去风景最好的国家公费旅游?   路人看到这种帖子, 一般也只是一扫而过, 心里有个大概印象, 嘀咕一句,这到底是不是营销。   也有公道的路人说:凌放毕竟小小年纪代表国家去洲际杯比赛, 不要太苛责。   不过, 也有的是直接不看好:   “我怎么觉得, 是豪门娃找个门槛高的冷门项目,趁着国内设备场地不发达,别人赶不上他,就来刷刷人生成就呢?镀金新办法?是不是只能在国内这一亩三分地儿拿名次啊,冬季运动本来就冷门,我还查了下我们省的省队,都没人练这个跳台滑雪,我们可是体育大省来着……”   “不管多小众的项目……这下,热度来了。”   “无恶意,就那个跳台一座多少钱哦,X省出身?X省都没有吧?他真是在国内吗?沈擒舟什么国籍来着?”   “沈擒舟应该是中国国籍,但是这孩子的爸爸从没露过面,说起来凌放会不会,是双国籍啊?”   “我刷到过一个娱乐瓜主的马赛克爆料,说他爸爸有可能是沈擒舟年轻时……”   粉丝群里,有人被莫名发散的一些言论气到:“大家看!有几个带节奏的是黑子吧,我觉得路人不会对自己国家的弱势项目运动员这么恶意……”   后援会管理们安抚大家:“有句话,有些人或许没听过,竞技体育,菜是原罪。团子他,都还没参加过A类赛事,没有经过大赛检验,我们得给团子攒人品,以后别去娱乐论坛讲这些,没这个必要。”   大多数人表示赞同。   那名跑去娱乐论坛发帖安利的楼主,有点懵,但看大家这么说,就在群里保证:不再去娱乐圈性质的那些论坛随便发体育圈的事儿了,以防给自家惹麻烦。   她决定在这个等待的时间,看看比赛视频,了解一下项目。或许,几个月后,她可以成长些。   目前的她对于竞技体育的所谓“拒绝毒奶,随时踩踩自家”的风气真不太懂,毕竟还没经历过任何教训……   她简单理解为:现在不能高调,是因为现在成绩不算好,好起来再说。翻翻日历——夏季赛季,凌放参赛第一站洲际杯是,德国站。   凌放在日本站拿到过银牌,现在一定是天天跳大跳台吧,会越练越好的!   “天、天、跳”——就这三个字,如果现在真的有人当着凌放的面讲,他或许会静静地看着对方,看一会儿,撇过头去不说话。   不是说他不愿搭理外行人,就只是,小少年可能会想想省队训练室一堆普通器材、想想他经常还要站在车顶上吹大风忍受叶飞流的碎碎念、想想夏天国内只有J省北大壶一个50米跳台能用,还不是整个季度都能用……   这么想着,他心里还是会有点小小地受伤。   没有比这更扎心的三个字了!哪儿有可以天天都用上跳台的跳雪运动员呀!哪怕在北欧那几个国家,也没有好吧……   凌放在半空中保持着平衡,皱了皱鼻尖。   他用最小的动作幅度,微微点头,想甩一下他湿透的刘海儿,有两滴汗珠儿顺着他乌黑的头发往下滴,眼睛的余光能瞄到,总想让它们快点掉下去。   夏天到了,X省省队训练室的空间大、空调老,职业运动员的训练强度也大。   凌放不是容易出汗的体质,但是也有些扛不住。一入夏,基本也就二十分钟,衣服就能彻底湿透一回,这时候攥一把衣服,边边角角都能攥出不少汗,可以努力让它干得快些。   不过这样阴干得也不彻底,会变潮,贴在身上是挺难受的。再练一会儿,就又湿透了,如此,反反复复。   对于这个事情,凌放其实是很有意见的。   衣服湿透了他真的想换呀,他特别不喜欢出汗,连带着其实不太喜欢夏天。如果是外出训练,没有条件,凌放是很能吃苦的,现在在省队大院,又不是没衣服穿!   但是叶飞流训练的时候是很铁血的。   他可不惯着小徒弟摸爬滚打时还爱干净的“坏毛病”。凌放最开始还找借口去更衣室里换过两回衣服,因为怕其他运动员多想,他甚至换的是同款同色的T恤,很谨慎了。   可是叶飞流这家伙眼睛多尖哦,一下子就发现了。然后专门在凌放刚刚换过衣服后,把他打发出门,去大太阳下跑圈,这样不只是出汗最多,炎炎的日头,还能把纯棉衣服上的汗渍都晒出来。   这么反复出汗再故意被太阳快速晒干的话,整件衣服都会有点硬,尤其是领子那一圈,凌放脖子的皮肤还挺嫩,再穿着这件衣服训练,磨一整天都会发红的,可别提有多难受了。   叶飞流看到脖子发红了,就把他拎回屋里换了衣服。   折腾这么一次,孩子就乖乖不折腾了。   毕竟他也不是不能忍。   叶飞流是90年代的运动员,那时候,还是比现在更讲究要磨炼意志品质、基本是准军事化管理,他虽然自己也是个自由散漫的“纪律差生”,也还是会下意识觉得:小孩子家家的,不能养得太娇贵。   当然啦,有个常见现象叫做:小孩儿挑食才叫挑食。言外之意就是大人们从不挑食,因为大人不爱吃就不做了——充分证明了话语权的重要性。   等到凌放可以证明自己的时候,或许每天训练比别人多带几件衣服,就不算什么事儿吧。   他现在每天体力被叶飞流的训练计划消耗见底,也腾不出心思去想这种事情。   凌放只是想:唔,拗不过教练……将就着吧,夏季洲际杯要开始了,等出国,好歹能顺便练练真台。   啊!   他可还花大力气悬空平衡呢,他想东想西,本是转移注意力的,但是一走神儿,没注意刘海上的汗珠儿,一下掉到了长长的睫毛上。   别看只是一滴汗水,会引起一系列的蝴蝶效应。   凌放用力眨眨眼,睫毛忽扇,把汗珠儿眨下去滴落到地上,防止流进去,汗会沙眼睛。   还不能闭眼,因为人体的平衡系统挺奇妙的,闭眼就和睁着眼睛的身体感觉不一样了,更容易栽。   ——糟糕,这一下,加上大腿肌肉太酸,没维持好,引发的晃动有点大!   凌放赶紧全身绷紧,保持住平衡。   晶莹剔透的汗珠儿,从两米多的高度落下去,砸在训练室的地面上,溅成了小小的碎珠子。   ——凌放现在,就是在没有跳台能用的状态下,练空中平衡感,办法是,踩在两根皮筋上。   按理说,凌放很擅长这个,可是架不住今天叶飞流要求的时间长啊,他还是很累的。   常人过个小河踩几块松动的石头,灵巧地快速通行成功,可能就认为自己平衡感不错了,也没有感觉身体怎么用力。这只是因为那是瞬时动态。   平衡,其实是需要人调动几乎所有肌肉和神经才能维持的状态,对体力的消耗非常大,不亚于跑跑跳跳。   凌放踩的可不是小石头,而且还悬空。他上了皮筋没多久,就带着一身汗了。   那倒不是中学女生们跳的那种皮筋儿,而是两根各自有脚掌宽的、悬空离地一米多的皮带。暗红色的,两头都给绷紧,人踩上去,颤颤巍巍,也就前半个脚掌能用上力。   不得不说,跳台滑雪可真是个训练时兼容并蓄、充满想象力的项目,毕竟客观条件限制大,全世界的跳雪教练们,多年来创造出了五花八门的训练方式。   像是踩皮筋和蹦床这种训练方法,其实都是从人家体操运动那里借鉴来的。   X省也有体操女队,而且在国内而言,成绩不错。除了那帮十三岁左右的小姑娘里的几个佼佼者,凌放现在已经是可以在两根皮带上停留、保证颤动幅度最小、坚持的时间最长的人了!   隔壁田径队也有运动员好奇试过,剧烈晃动,仗着底子好再努力平稳下来,非常费劲,而且还是很快就会掉落下来。   “真的挺难的诶!凌放凌放,你这……你是不是还真的点了什么小龙女天赋啊!”   有熟一些的田径队员调侃凌放,被他清冷冷地剜一眼,赶紧给嘴巴上个拉链。   跳雪队的这个小师弟越来越厉害了,一看打人就很疼,溜走溜走。 第34章   八月中旬。   晴空烈日下的德国巴登-符腾堡州黑森林地区跳台。凌放坐在出发门的横杠上, 凝重地蹙眉,两手再次轻轻攥了一下横杆。   这是他本年度夏季赛季很关键的一站洲际杯比赛,只要进前五, 应该可以锁定冬青奥的一个名额, 今年接下来的洲际杯, 就没有任何压力了。   想要拿这个名次,对现在的他来说, 堪比探囊取物, 凌放自己是想再冲击一块洲际杯金牌的。   凌放抿抿嘴唇,余光微微向下瞥, 看到盛夏里灿烂的阳光, 和着陆面的一片葱茏绿地。   绿意很喜人,草皮喷水量足,表面湿度保持得刚刚好, 这边做模拟雪地做得很不错。   啧, 不过, 比起来, 果然还是更喜欢真正的雪……   凌放这样想着,难得有些孩子气地用舌尖抵了抵上牙膛, 他的余光瞥过绿色的起跳指示灯, 确认了风一直很稳定, 然后, 就看见了叶飞流用力挥下的小旗子。   松手, 出发!   滑道冲刺的观感,远胜过山车。   凌放双手半攥拳, 收缩身形, 但是挺住腰背——如果现在只截他的半身抠图, 或许会以为他一动都没动。   实际上,他的滑落时速,很快就超过了85公里每小时。   今天的风不算大,但在这样的时速下力道还是很张扬。在起跳瞬间,凌放奋力下蹬,冲向高空。刹那间,他张开了雪板和手臂,从尽量减阻的助滑状态,急速转变为努力增加空气阻力的飞行姿态。   风,于是得以托着他的身体,冲向前方!   这场比赛凌放出场比较晚,第一跳跳完,距离分相当漂亮,基本不用等姿态分也是好成绩了。   他后面只剩下两名选手,凌放经过停止区回到运动员休息区,和叶飞流碰面,没说什么,只是默契地接过了水和擦脸毛巾。   一轮结束后,凌放总分第一。   只要第二跳安稳着陆,他稳住前五毫无压力。   令人惊讶和惋惜的是,第二跳,最后一个出场的凌放,就是没能安稳着陆!   ……出乎所有人预料,这位首轮第一的运动员,二轮飞行没正常通过跌倒线!   这天没什么风,对于跳雪运动员来讲,这不算是个好消息,滞空时间短,出了什么问题就更难挽回。   凌放出发前稍有停顿:……说起来,刚才踩入滑道时,那一瞬间的恍惚是怎么回事儿,今天这是时差又没倒过来、还是今天的太阳太刺眼?   睁眼向下望去,凌放近乎愕然地发现:今天,好高啊。   ……怎么回事,这是普普通通的90米标准台!   而且,我不恐高。凌放想。   他顶多前世第一次上K120大跳台的时候,有过这种心跳骤然加剧的感受,而且那也很短暂。   可是现在……   远远的,大地似乎带着某种压迫感,今天的风也显得无常,像是要把人捧起来摔下去一样。   白雪,茫茫白雪,他很少看着雪,不是欢欣感,反而、居然、有窒息感……   这不对!   凌放闭眼狠狠甩了甩头,什么压迫感、窒息感啊,可能是太想去冬青奥,想漂亮地赢下这场积分,这辈子的身体和脑子也还太年轻吧,他只是、太紧张?   赶紧着,快恢复正常啊!   他闭了闭眼睛,很快又倔强地睁开——不能错过出发旗语。   虽然状态不太好,可能是没休息好,但是回过神儿来,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没有不适,何况第一跳非常成功。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跳?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用清冷的目光注视着跳台下的雪地!   动作也做了无数次了,技巧也都熟练,脑子也不是不转,凭什么跳不了!   教练台上,叶飞流,挥旗!   凌放没有迟疑。   唉。这一跳,凌放在空中时、或者说,在助滑后期就已经意识到了不对,一路调整,可惜没能挽救。   空中,他紧紧抿着嘴巴,内心有些懊恼,起跳时机不行……   随即他一愣:今天是怎么回事,助滑时候可算是不紧张了,可是,这是冷过头了吗?脑子转的速度都慢了?现在不是悠闲地复盘想东想西的时候,人还在天上呢,先好好落地,确保别受大伤!   好在他身体还是轻,也灵巧。最后时刻,凌放回过神来,用了十成技巧,起码保证了自己依然是双脚着地。   左脚雪板先碰到了地面,平落。可惜,右脚的没能跟上,两只雪板几乎成了90度角,整个人往右边歪过去。凌放确定情况不妙,他还是紧紧抿着嘴,没有放弃,奋力将两只手臂前摆、身体重心急速下沉、努力想要保持住平衡,右膝,却在刚才着陆的陡然冲击力后、一时间没能好好发挥支撑作用,瞬间一软——   人才刚刚落地,刹那间,就倒了。   凌放已经是脚先落地、而且努力降重心了,但是高速行进的人体摔在草坡上,还是很重的一下。   幸好跳雪的雪板只是前端铰链连着滑雪鞋,后面是空的。右脚横着别过来的过程中,右脚雪板顺势自动脱落,凌放倒下去的时候,好歹是没把右脚彻底别死。   德国黑森林地区有好几所大学,也算交通枢纽,在场看他的现场观众里,有六七个留学生粉丝。围栏那边的观众区到跌倒线还有一段距离,也看不出他人是不是安全,只看得见人体倒地的这个过程了。   几个粉丝,本来就是第一次看跳雪,紧张的很,刚第一跳看到凌放从那么高的跳台俯冲过来的时候,已经不自觉扶胸口。   看着凌放第一跳平安落地,有些粉丝都不知道成绩、也顾不上看什么“三条线”呢,就拍着巴掌跳了起来。   没想到第二跳就出了意外。   小小的少年,带着破空的声音,倾斜着落地,在场的几个粉丝都买了看台前排的票,他倒地的时候,一层观众区的围挡栅栏还恰好把纤细的人影遮住了,不止她们,许多现场观众都站了起来。   有从法国南部专门坐夜火车赶过来的留学生粉丝,紧紧捂着嘴,她眼睁睁看凌放倒下去,瞪大眼睛。   “凌放!” “Alles gut?!(德语-还好吗)” “他没事儿吧!”   不止粉丝,观众区不少人都在呼喊。   凌放这一跳时速不高,但是依然顺坡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场地和队里的工作人员、医生都冲过去,现场观众却只能干着急。   “……啊!好像没事!”   “起来了起来了!”   凌放自己坐起来。   医生摸过他的腿和脚踝后,示意他试着起来,他就站起来,没用人搀扶,走路也挺利落的样子。   他其实还好,主要是起跳没做到位,飞行初期,左脚雪板敞开角度就大了,不对称。落地那一下,右边偏重了些,幸好膝盖顽强地挺住了,不疼,稍微有点别扭而已,回去再让队医看看。   他自己初步判断是没啥事儿。   耳朵嗡嗡作响,说不好是因为摔的还是和他在跳台顶上的那一时恍惚有关。反正没走出几步也就好了。   唔、肩膀可能擦了一下,火辣辣的,不过这点疼,就只让少年轻轻蹙了一下眉,他走路时努力保持右肩不再动,不过脸上还是恢复了平平淡淡的神色。   没上担架啊,今天这个结果实在算是非常幸运,可惜……想要的成绩算是没戏了。   常看跳雪比赛的本地观众倒是还好,还能这么自己走出场的,在他们看来都不算事故,看着凌放起来,响起了鼓励的掌声和欢呼声。   不过,经过观众看台座的时候,凌放还是看到了前排几个眼圈红红的、举着小国旗的留学生粉丝——   “……”   还有其他运动员要比赛,他的肩膀也在痛。凌放没法在休息区多停留,他只能对着那几个明显是专程来看他的点点头:“没事,抱歉。”道歉是因为他可能吓到了这些本不看跳雪的观众。   几个粉丝努力隔着围挡对他说:“不要抱歉你已经很棒了!” “好好检查啊不要留隐患。”   一位坐在第一排的华人阿姨眼疾手快,往路过她的中国队队医外套兜里,插了一支小国旗,她大声地说:“中国跳雪,加油!”   “加油!”大家振奋,跟着那位阿姨齐声喊。   队医急着带凌放去好好检查,不能继续在停止区耽误功夫,带着凌放走了。   现场的中国观众,其实不全是凌放的粉丝,也有一半是来凑个热闹,看场有中国选手的比赛。   那位华人阿姨就是个旅居这里的普通观众,她刚才冷静地安慰粉丝,不过也是被感染得挺担心呢,“唉是不是真的没事啊……嗐……”   凌放第一跳后,她一边鼓掌,一边笑着听举小国旗的粉丝说,这个跳雪的孩子才15岁,比她儿子都还小呢!   现在看凌放第二跳惊险地摔了,“小孩子跳这个,毕竟太危险啊……”她念叨。   看到凌放是自己走的,在场的十几个中国观众们不分什么来由的,都松了口气,陌生人之间在互相安慰:“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   场地公告这时响起:“CHINA, LING FANG, NO JUMP”   不错,在停止区的跌倒线之前倒地的运动员,无论是落地后跌倒、还是直接没能双脚落地,都是一样没有成绩,比赛里一般就叫做NO JUMP。   这时候也就不用论什么姿势分、风力分了。   就没分。   夏季跳台起步速度略慢,出状况的概率按理说能比冬天少些,这次洲际杯的其他选手,最一般的也都拿到了有效成绩,获得了参赛积分。   这一站的夏季洲际杯,只摔了凌放一个。   散场的时候,那位华人阿姨有些犹豫着,问一直和她站在一块儿的两个妆很成熟、但是底子看着年纪挺小的女孩儿:“我觉得这和看成熟运动员也不太一样……你们还会接着关注凌放吗?”   一跳全场第一,二跳全部归零,还随时可能受伤,从近百米高空下来,每一次倒地都不知道能不能起来。每一次跳啊,都要这样。   这个项目,观众就和运动员本人一样,需要很强的心理承受能力的……   两个女孩正手忙脚乱地边走边用卸妆湿巾擦眼线。她俩是在这边留学的同学,妆也都画的欧美范儿,刚才眼里都有些含泪了,眼线晕染了会黑眼圈。   这两个都是被家里送来德国念高中的小留学生,她们闻言,看看这位阿姨。   其中一个姑娘其实不是粉,而是陪着粉丝同学来看比赛的。她的粉丝同学解释:“哦她陪我来的,她不是粉……”   这姑娘自己,反而同时开口说:“反正,刚好没有喜欢看的运动……”   而且,她还没为了谁这么全情投入过。这姑娘以前都没看过凌放的作品,同学安利发照片的时候她看过,脸也不是喜欢的类型。这次,只是受不住同学哀求,才陪着过来的。   这是她头回看凌放,两轮跳跃,看到人的时间加一块儿都不到十分钟。   但是,当那位左边胸口带着小国旗标记的少年运动员,无比英勇地跳下来,又情况不明地倒下去,她的心脏都快停跳了!   而且,看到凌放没事,她本来好了的。在跟着这位阿姨大喊了一句中国队加油后,眼眶莫名其妙地又红起来了。   这和她以前看韩国选秀pick没进什么的,完全不是一个感觉……离家万里求学的高中女生,按住了胸口,用卸妆湿巾把眼妆擦掉。   现在的她,还形容不出心头某种复杂的情绪。“我想多了解一下这个跳雪。”回家路上,她认真地对朋友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元宵节快乐!请团子小少年给大家送汤圆!   虽然写比赛写到跳失败,但其实今天作者看了一金一银直播,挺开心orz   不知道晚上的元宵晚会里,会不会有冬奥元素?   祝愿大家幸福安康,团圆美好! 第35章   凌放当然理解运动员成绩好坏对舆论的影响, 但其实不太了解更细腻复杂的粉丝群体情绪。就比如,娱乐论坛里的纷扰。   国内,那位曾在某娱乐论坛里发帖炫耀的楼主, 发的旧楼被不明路人踢上首页, 不看也想得到里面现在什么风向。她说都不敢点进去, 难受得在申请删帖。   也有人私信安慰她:“……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唉要实在觉得受不了这种,姐子转移转移注意力吧?”   深夜, 成功删帖, 她清了微博,意思很明显。其余粉丝或多或少有些难过。大家能做的, 也只是互相隔着网线抱抱, 说:“关注体育项目,就要学到运动员的大心脏才行。咱们以后都成熟些……就剩下这点人了,陪团子一起成长, 好吗[合十]”   凌放哪怕知道这些, 也不会为此动摇心态。他会为了自己的一次失误闷闷不乐, 也会疯狂做专项训练, 会感谢有人专门为了他去看跳雪比赛,关注这个项目——这和前世不一样呢。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事实上, 凌放自己目前倒是挺乐观。他觉得自己最走运的就是, 他这一世也摔了几次, 居然都没受过伤。这次这种, 一点都不叫伤。要说, 他也练好几年了,连小的骨裂都没有过!   前世, 他早在玩街舞、滑板的时候, 就骨折过两回, 幸好年纪小恢复快,刚开始跳雪,还在刚成型的那年就赶上一次十字韧带撕裂,报废一整个赛季。退役的时候,伤得更惨,可以说能用钢板把自己拼好了、继续站着走路都是奇迹。   哇,这么一想,今生简直幸运满点!   一想到这个,他就心态极佳,精神百倍,饭都能多吃一碗,看医生开那点儿药都嘴角微扬……哪怕叶飞流现在让他不动用右手,一口气做300组深蹲跳接单手俯卧撑,都不叫事儿的!   ……毕竟是比赛出了状况,倒也没人让他现在做这些。   孩子的肩膀扭到,又磕了地面,掀起衣服就发现起来好大一片淤青和血点子,幸好没怎么肿。右手手腕也扭了下,这个肿了,需要冰敷。   脚踝、手肘,虽然有衣裤护着,也都有挫伤擦伤。   叶飞流这次出国和凌放同屋住。他已经询问了凌放,这次跌倒是怎么回事——赛前明明都是好好的。   凌放自己也不太清楚,他只能说状态有问题,起跳的时候突然晃范儿了。   倒也不是紧张到空白想不起该做什么的那种,而是在空中时,他有那么一刻意识到自己心态有点像首次洲际杯等待信号时,空空茫茫的状态。不好形容,只能简练概括为,状态不好。   凌放想:或许是前一晚睡得不够好,也或许,他就是不太适应无风天气?   状态什么的……这可就有点玄学了啊……   “那我也得写一下这个事儿,”他嘀咕着,“你们现在的小孩儿啊,得精细些。”   叶飞流愁眉苦脸写他的执教报告,打开电脑前,也没忘给小徒弟右手腕缠上冰敷袋,再插好移动式烤电机,对着他肩膀烤。   冰火两重天!   所以房间空调得打得合适些,再倒杯温牛奶,让凌放能舒舒服服地窝在房间,好好休息。   回国的机票推迟几天,等这边的医生看看肩膀吧,确认没事儿再走。   “受点伤待遇倒挺好……”凌放端着杯子,低声说。   “那你要不要,下回跳再来一次啊?”叶飞流都没回身看他,只对着电脑屏幕说,但语气足以让凌放咬一下腮帮子不再说——再刺激自家教练,等恢复训练被折磨肯定是他自己!   如此,叶飞流和凌放同屋但各自待着,过了快一个小时,凌放实在没事儿干,把这天比赛的场地录像都看完了,这东西角度固定,拍人还小,其实没啥看头。叶飞流那边的报告,则完成了432个字。   ……可真是有零有整呢。   叶飞流瞥一眼边上,发现小徒弟不知啥时候已经爬起来,站在自己边上,乌溜溜的大眼睛直盯着看自己的笔记本屏幕看。   眼瞅着凌放要开口,叶飞流立刻抢先张嘴:“怎么了怎么了!你当然是比完赛就能闲着啊,又不用写报告的,做教练多辛苦!”   唔,这次出国,已经和叶飞流固定搭档的方唐有事没能来,没了笔杆子可依靠,让我们看看这八百字的报告,会墨迹多久……凌放还没来得及吐槽回去,就听“笃笃笃”,有人敲响了宾馆房门。   ?   凌放的肩膀其实也没啥事儿,在叶飞流要站起来之前,他就趿拉着拖鞋,抢先开了门。   门口,站着今天的银牌获得者,德国运动员埃里希.科赫。   “Guten Tag,”浅金色头发、比凌放只大一岁的埃里希点了点头,先是德语问候了日安,然后换成了英语:“Ling,你的伤还好吗?”   埃里希.科赫和凌放是在上回奥地利集训认识的,大概率年底还能一起集训,他来探望一下出了小事故的别国运动员,应该算是地主之谊。   “还好,”凌放点点头,把这位客人迎进来。   埃里希带来一包巧克力,还有包装得蛮高端的几个苹果作为伴手礼。两人简单聊了聊今天的比赛和训练,叶飞流好奇内容,但是英语一般,凌放就给他翻译。   要是聊训练,埃里希和凌放还真挺聊得来,他们都是说话比较简洁的类型,性格也相合,算是个凌放觉得相处挺舒服的同行。但埃里希不想打扰凌放养伤,他看着时间,神色有些遗憾——谈兴未尽,不过还是礼貌地告辞了。   还别说,这次几分钟的聊天,对于叶飞流写报告还真有些启发,起码,埃里希今天也跳了,同样的场地和天气,他可以从德国少年运动员提供的不同角度,也写几句嘛!   凌放送走了埃里希后,叶飞流就挑了个德国苹果,给小徒弟削了苹果皮,然后,就一副文思泉涌的做派坐在电脑前头,挽起袖子继续写报告,啊,感觉有了着落!   凌放听着键盘声,抱着德国苹果,咔嚓咔嚓地吃。   一个苹果都还没吃完呢,门就又被敲响。   “Bon Soir!”刚开门,来客说着晚上好灿烂地笑着,见面就先递过来一大束花。   ……凌放也不认得太多的花,大概看了下里面没有红玫瑰之类他不该收的,就干脆地用左手接过来,顺势挡开了热情凑上来想要贴面礼的客人,换成了接触面积不大的拥抱。   来人依旧兴高采烈地用力跟他拥抱了一下,然后进房间,看到叶飞流,微妙地迟疑了一下,才向凌放的教练问好。   这难得是个比凌放年纪小些、身高也矮一点的少年跳雪运动员。15岁的法国少年尼诺.杜兰,今天是他第一次参加洲际杯,还拿到了第四名。   法国在欧洲不算跳雪强国,凌放前世和尼诺有交集的比赛也不多——但是架不住法国人天性热情烂漫,这孩子前世就曾经对着凌放弹过吉他……今生更是本次赛前训练第一次见面,就想拉近距离,除了执着于贴面礼,比赛前一天还送过玫瑰花儿,被凌放拒绝过也毫不气馁。   叶飞流在场,法兰西少年还是克制很多的,他只是问候了凌放的身体,又献宝一样给了他几片东西,“Ling,这个是很好用的疗伤用品,我队医让我经常带着的,今天的先给你!”   凌放接过来仔细一看:东西确实挺好,中医艾草膏药贴。   “……谢谢了。”他很客气地没说什么,收下来。   也没聊几句,话题也不是训练,尼诺.杜兰比较关注凌放的个人生活和爱好。   凌放:谢邀,我爱训练。   尼诺好不容易才挖掘出凌放有空时还是比较喜欢滑雪,会听听摇滚乐。这位一头小卷毛的少年,走的时候还颇为不舍。   凌放关了门,回身就看到叶飞流神情懒懒散散地,抱着胳膊看着他。   “……”看什么看。   明明刚才的对话他都没怎么给叶飞流翻译。   “啧啧啧,我徒弟魅力很大嘛!不输我啊!”   凌放很干脆地忽视调侃,板着脸指指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写完了?”   “……没……”叶飞流拍键盘,“都怪法国人,明显是一句正经的没有,还把思路搅和了!”   直到十点多,这报告才勉强完工。   凌放洗漱完了,还帮着看一眼初稿有没有错别字……正看着,就接到沈擒舟打来的电话。   “小放……你现在准备睡了吗……睡前记得看看伤的位置怎么样了,消肿些没?”一开始,她似乎有意压低音量说话,后几句才恢复正常了些。   凌放意识到什么,也声音小些回答:“什么事儿都没有,也又仔细检查过了,都别担心。”   他估计妈妈这是在家里,不想让姥姥和姥爷听到他比赛出了情况的消息。   嗐,其实这点儿小情况,真的不叫事儿。   没错,沈影后在自己家里,躲在阳台上打手机。国际影后鬼鬼祟祟打电话。   她小声地拢着手机话筒说:“那就好那就好,妈妈现在在家哦,本来还想着你需要的话,我就随时过去……”   “不用,我现在也比完了,过两天就回国。”   沈擒舟蛮开心:“好呀,回来找国内中医也看下。对了妈妈给你买了新季的衣服,小众牌子也不高调,买了三款风衣颜色都很适合你,等你回来……”   凌放其实不太注重打扮,只是爱干净。他穿衣服舒适就好。但是沈擒舟执着于此,她自己主要开支在衣物的是出席活动才置装的礼服、首饰,平时难得放松逛街血拼的时候,她几乎都是在给凌放买衣服。这项活动,带给她极高的乐趣指数。   “……”凌放轻轻吸了一口气,“……行。”   哄着吧,还能怎样。   他却听到对面沈擒舟的声音紧张起来:“哦、别、别动!”   凌放一愣。   沈擒舟的语气有些慌,“爱可、爱可!你不可以吃那个哦,乖,放开啊!”   凌放在这边只听到电话那头一通叮当乱响,妈妈的声音还忽远忽近——   啪!碰!哗啦!噼里啪啦!   咣当!   半晌,话筒里才传来了一声远隔重洋、却非常清晰的:“呜汪!!!”   这一声汪,带着120分的热情和活力,毛绒绒暖乎乎地穿过了手机的话筒,传到了凌放的耳边。   ?   还有一句是隐约可闻的,沈擒舟濒临抓狂的喊声:“爱可!不可以咬妈妈的手机,再闹下去,妈妈真的生气了!!!”   凌放:……   看来,在他出国辛苦地比赛、失利、甚至受伤的这个期间,他亲妈,还有别的崽了呢(?) 第36章   过了好一阵儿, 沈擒舟才有些匆忙地喘着气,再次拿起了手机,“呼, 小放你……”   凌放想了想问:“家里新养了宠物吗?是狗吗?”   “啊……你还是听到啦?”沈擒舟说, “本来要给你个惊喜的!没想到它还自己跑来阳台找我了, 好不容易才叼着我的拖鞋走的……”   “是一只萨摩耶!妈妈上个月拍戏时的动物搭档!本来呢是剧组买的,道具师傅想着, 这可是纯种萨摩耶诶, 总归等拍摄结束会有人要认领吧,结果居然有的养猫、有的过敏、有的忌讳……反正就没有合适养它的。所以妈妈就把它领走, 带回X省来……”   沈擒舟带着几分无奈, 接着说:“你姥姥给起的名字,叫爱可,就是哈萨克语AK拼音的‘白色’那个词, 我跟你说, 萨摩耶真的可爱, 雪白白又很活泼, 但闹腾起来也真的特别厉害!”   雪橇三傻,名不虚传!   “呜呜汪汪……呜!”隐隐地, 凌放还是能听到一阵狗叫, 加上挠门的声音。   沈擒舟不常在家, 凌放生活比较爱整洁, 姥姥姥爷又有些年纪了, 所以家里一直没想养宠物,但是倒也不是不喜欢。她雇了家政服务人员, 可以遛狗、还能加强清洁打扫, 不用太费心, 所以就打算养着了。   沈擒舟说:爱可它啊,一到家里,就很受欢迎呢——   “你姥爷一开始嫌弃养狗麻烦,前两天还爱搭不理的,现在,恨不得到哪儿都带着哦,去朋友家喝茶下棋都想带上爱可一起去,走在路上给他充威风。还别说,你姥爷拉着走的时候,它就可乖呢,就不瞎蹿也不乱跑。换我拉着遛狗的时候,就是我被狗溜!”   这只狗子,还欺软怕硬的!沈擒舟已经瞒儿子好几天了,迫不及待地吐槽。   “还有,你姥姥,也可稀罕它了,天天给喂好吃的,爱可就在你姥姥面前最乖了,骗吃骗喝一把好手。姥姥还说呀,等小放回来,就给你做个萨摩耶帽子……”   ?!!!   等一下,什、什么帽子?!?!   “……就是说爱可的毛啊!它还在换毛呢,哇,这几天,下来一大堆雪白雪白的毛,堆一起看着就和小山一样!萨摩耶换毛一年两次,成年后更多。我正发愁怎么搞呢,你姥姥不知道从哪儿学的,知道萨摩耶的双层毛不出油,底毛很保暖,居然是能做毛线的。”   “……她就试着梳篦下来、洗好晾干理顺,上了她老姐妹家里闲置的半自动小纺车,打成了几团毛线,看着摸着,也不输兔毛呢!她说要给你织个萨摩耶帽儿,冬天滑雪就可以带着。等明年,还想再给你织一条萨摩耶毛围脖儿!”   沈擒舟最后还挺自豪地加上一句:“怎么样,你姥姥厉害吧?我妈手可巧了吧!咳,比你妈强很多……”   她的语气带着心虚低下去。   凌放差点以为是毛皮帽子呢,吓了一跳!原来是说用狗狗脱下来的毛毛做的毛线帽——凌放眨了眨眼,就是说,已经是一百分地期待了。   凌放还没养过毛茸茸呢,他一定会认真仔细地和这只叫爱可的小狗相处的,也希望狗狗喜欢他这个小主人。   他还要用人家的毛呢……要不,再从德国这边,带点外国产的特色口味狗骨头和狗狗玩具回去?就当见面礼?   至于妈妈投诉这条萨摩耶太闹腾这个问题,呵,一只小萨摩而已,等他回去了,肯定镇得住它。   ……凌放和爱可的第一次会面,是一场战争。   这只在手机照片里看起来安静乖巧、优雅可爱,还带着点高贵、号称“微笑天使”的雪白狗勾,确实很喜欢小主人!   爱可要和小主人一起玩!要抱抱,要蹭蹭,还要飞扑!   7个月大的亚成年萨摩耶雄犬,已经53公分高、22公斤重了。   它向凌放印证了一个非常不想承认的事实:哪怕你是国家级职业体育运动员,训练也非常刻苦努力、看着瘦其实力量很强悍、甚至对身体素质颇为自傲……你的两条腿也还是闪避不过四条腿——尤其是拆家的那种。   刚进家门的凌放,猛然间被一团毛茸茸的白色旋风扑过来,成功原地小转了270度,依然没成功躲开被狗子压倒的结局。   一时间,他叉着腿,一点也不帅气地坐在了地板上!   萨摩耶犬爱可伸着它的狗狗舌头,“嘶哈嘶哈”地、亲亲热热地扑在小少年的怀里,四条腿还在活跃地乱动乱蹬。   沈擒舟和凌放的姥姥姥爷三个人,揣着手站在边上,努力维持嘴角不要咧太大,围观凌放面无表情地、难以反抗地、被他口中的“小萨摩”蹭蹭和贴贴。   凌放也是难得懵掉,片刻后,他努力动用腰腹肌肉的核心力量,挺住上半身,不肯彻底被这只狗子压趴下。   体育人永不服输!   “哦哦哦,原来萨摩也是这么能闹腾的吗?”姥姥平时是投喂狗狗的主力,她一直觉得爱可狗狗很聪明、很听话来着,平时就没怎么见过它这么兴奋啊!   “咳,其实爱可的血缘父母也都是挺优雅温和的性格呢,所以我上个剧组才选中它的呀……或许、它就是特别喜欢小放吧……噗嗤!”沈擒舟之前跟她妈说爱可调皮捣蛋鬼,她妈都不信!   这下……哈哈哈哈……在儿子不满的目光下,她绷着没笑,但是,又怕一直忍笑容易加剧表情纹,就用手指头按着眼角再忍。   微笑天使有着魔鬼内心啊,一周岁以下的萨摩耶尤其活泼好动,据说大部分一周岁后会温和听话些——嗯,但也不一定,要承认个体差异的存在。   比如这只爱可,凌放觉得,它真就看不出过几个月能变得多么温和优雅的潜质……   这必须不能认输,要让狗狗知道这个家里谁最不好惹!   凌放看准了漏洞,突然发力,把身上的爱可一把掀翻露出毛茸茸的白肚皮,然后冷着脸,揉了好几把。   唔,毛毛很厚、很软乎,这还是换毛期呢,估计冬天更厚实些,他严肃地在心里评估。   爱可也好脾气地任由人类摸肚皮,完全不生气——小主人跟它玩呢,这个游戏应该是叫做“互相压”,好好玩啊!   它被揉得很开心,不过揉得舒服后,狗子也更加奋力地扑腾起来!   要压回去!   凌放进屋压根也没多久,还是在空调房里,却很快带上了一头细密的小汗珠儿,感觉比平时训练都累。   沈擒舟在边上幸灾乐祸,强忍着不笑出声,她举着手机,给儿子和狗子拍合照。说真的,能拍到一张人和狗都清晰没有晃虚重影儿的照片,都很难得……   直到孩子和狗子都累了,房间里才安静些。   凌放抿着嘴,按着不老实的狗子脑袋,仔仔细细地给还想乱动的狗子梳毛,有梳出来的掉落的毛,就都得攒下来,这以后可是他要戴在脑袋上的毛线帽原材料!   回国第二天,他就恢复了正常训练。在家里的时候,他一边撸狗,一边在思考一个很危险的话题:如果现在才告诉姥姥和姥爷自己是干跳台滑雪的,会挨多久数落?   现在他还能指望,两位老人都不大上网。姥爷看报纸、姥姥看电视剧的间隙,不太可能看到跳雪洲际杯、国内冷门项目冠军赛的消息,小比赛也没有电视转播,能糊弄过去。   可是,等年底冬青奥来临,他作为第一位参加冬季青年奥林匹克的中国跳雪运动员,总归是会有一点报道的吧?   这不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吗。凌放在这个事儿上难得拖拉了,但早晚拖不过去的。   凌放的姥爷是X省生产建设兵团的退休干部呢,老人家头发灰白,身板笔直,声朗气壮。要不是凌放劝阻,正是那种会去公园“哼哼哈嘿”地用铁砂掌拍大树的老人家,最近在凌放建议下,换成了早起带着萨摩耶爱可,溜达一路到公园去,或者可以再打几套太极和五禽戏——对自己的身体和公园的树木,都更健康。   姥爷这天一口气做完三套五禽戏,又加了一套太极拳,回屋喝水的功夫,冷不丁问凌放:“小放啊,你是不是会去那个,那个跳台滑雪的冬季青年奥林匹克运动会?”   ?   凌放真的以为他不知道的啊!   之前,他和沈擒舟“合谋”,跟姥姥姥爷说的是:自己是个滑雪运动员,不过是雪地障碍那一类呢:运动员要一路快速滑行,穿越相应数量的旗门,漏过旗门影响成绩的那一种。   咳,反正就是,有些磕碰也正常,训练也很苦的,但是毕竟没什么高空动作的嘛。   沈擒舟,这位平平无奇的国际影后,演起戏来那是煞有介事,假作真时真亦假,凌放在边上充当小工具人足矣,都不用多说什么。   她甚至还带着她爹妈去了公园,看过市轮滑社的小朋友练习穿旗杆呢。   二位老人家一看,那些小孩子带着头盔护膝,兴致勃勃地滑来滑去,还做一些折返跑和蛙跳的基本训练。那里面有好几个看着软软糯糯的小姑娘呢,pia叽pia叽地摔倒,因为护具齐全,都没什么事儿,自己站起来懵一会儿,就接着玩儿了。   他们也就暂时放心了。   凌放还想着,这恐怕要瞒不住,这两天,他正在和犹犹豫豫的沈擒舟商量,想着这事儿到底怎么说呢,谁料,姥爷怎么,已经知道了?   “我早就在X省日报的边边角角豆腐块儿里发现你的名字了!本来还怀疑是不是重名,结果找到老战友家在体育口工作的儿子查了,就是!哼,擒舟居然还瞒我……”   凌放眨眨眼,走到姥爷跟前说:“妈妈她是担心你们……”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姥爷硬气得很,吹胡子瞪眼,声如洪钟,“我一直说,男孩子就是要风吹雨打嘛,才知道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小放你去跳这个,多勇敢!为了国家青少年体育运动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我觉得很好!”   说完又压低声音问凌放:“那最近有没有哪里受伤啊,一定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万无一失、精益求精,知道吗?”   姥爷难得这样念叨他,凌放乖乖点头,“知道了”   “去吧去吧!”姥爷军人做派地摆摆手,带回老花镜,拿起象棋棋谱要着——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   “哦对了!先别和老婆子说,免得她担心得吃不下睡不好,”他撇着嘴摇摇头,唏嘘一声,接着说:“……且待我想想要怎么旁敲侧击,让她知道。”   好嘞。   这天晚上,姥姥端着回乡下的楼上家老太太托人带来的新鲜奶皮子,奶香充裕,软软地堆叠好多层,乳白嫩滑、香气四溢。她乐呵呵地看凌放每次一大勺,痛快地大口吃。   吃完了,凌放帮姥姥收拾的时候,姥姥叮嘱:“小放啊,你比赛可要心态好,名次啥的都是其次,自己要保护好自己。你那项目,瞅着就心惊肉跳的,心态不好更容易出危险啊。”   ?   姥姥……也知道了?   凌放还来不及反应,就见姥姥凑近了压低声音说:“其实我仨月前就知道了!我的老姐妹家里有个表侄女挺喜欢你,是你的什么“阿姨粉”的,她知道你总去省队训练,翻了翻省队网站知道的,都没和网上人说,她以为我知道,才会提起来呐。”   “你先别告诉老头子,我想想怎么让他知道,别太突然哦。”   姥姥一脸嫌弃地说:“这老头子,还老爱说我心窄,其实他才是!每次遇见点儿啥事,都想得多,白天想多了,晚上就容易说梦话、打呼噜!”   她神神秘秘地表示:“小放,你别管了,我瞒得可好啦,前两天,老头子看着电视,跟我冷不丁提起什么冬奥滑雪啊,冷门项目啊,我都给打岔过去了。晚几个月再跟他讲,我啊,能少听几个月呼噜!”   ……好的吧。   看来他和妈妈也就别操什么心了,交给这堪比史密斯夫妇的老两口自己解决。粗线条如他,还是赶紧训练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发50个评论小红包给小可爱们~手速快! 第37章   “……你是说, 一年也就发现自己出现这样的茫然时刻,三五次而已,是吗?”   “对。”   “而且, 主要也还是在每年赛季、密集训练期的最开始出现, 对吗?”   “是的。”   “有尝试自我调整吗?”   “有, 如果是空白状态,我多听激烈些的音乐, 到时候回想回想, 一般就能提高兴奋度。”跳雪头盔里没法戴着耳机一直听,不然可能效果更好。   “……如果是类似于恐高的状态, 更好办, 我真不恐高,估计是因为在意比赛,又不熟悉那个跳台就紧张了, 这个特别少见, 就这一次。”   凌放正坐在X省省队聘请的心理医生的诊所里。   接待他的心理医生是位温和的中年人, 看起来可靠又亲切。   凌放不反感心理咨询和治疗, X省的雪上项目总教练闫肃,听完叶飞流和他本人的说法, 建议他跟专业人士谈谈, 那他就谈。   “……确定不会导致你失去对于外界的判断能力?”   这个问题换着形式问了好几次了, 凌放暗中有些警觉。   “我非常确定。”他情绪稳定地回答。   “那如果你自己定义你的情况, 是什么?”   “……紧张?空茫可能就是另一种层面的紧张而已……我会不会为了压抑紧张, 强迫自己平和,然后平到过头了?”凌放略微斟酌一下才说。   “嗯, 是种合理猜想。”心理医生停了一下说, “也不排除其他可能, 所以……如果你时间不方便,我们可以定期通个电话。”   心理医生仔细观察着这位少年运动员的神情,问他:“凌放,这是你的第一次心理咨询吗?”   凌放顿了顿,“嗯。”   一半算是。他前世没有专门到过心理诊所,只是退役后,康复期运动医学的医生也懂创伤后易发的心理问题之类。   他那会儿一心复健,过程虽然难,成功站起来后也就没发现自己有什么残留的心理阴影之类的情况呢。   今生一直活蹦乱跳好端端的呢,更不会吧。   说实话,凌放心里都觉得,闫肃总教练这个考虑,有些过于严肃。   但既然来了,他也在认真对待每个问题,是对陌生医生有点防备——也不是很重。   “我想问你,是怎么看待教练组让你尝试做专业心理咨询的呢?”医生一直是平等友好的态度,这个问题就像他真的好奇这个小少年怎么看自己的工作。   凌放想想说:“我觉得自己没问题。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哪怕有情况也只像情绪的小感冒,看医生很正常。”   这是韩墨京听他要见心理医生后,听出凌放对于跟陌生人交心还是有些别扭,给出的劝慰。凌放觉得挺好。   心理医生听着笑了笑,“凌放,我希望你明白,在心理医生眼里,咨询者主动性的重要,这就和你要拿冠军的主动性和积极性很重要一样。教练让你来,和你真的想‘找人聊聊’很不同。抱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来找我的咨询者,进展大部分不佳。”   凌放认真听着。   “我给你的建议是保持你的训练和比赛状态,别有太大压力,目前也会这样回复你的教练组。我们还可以继续会面,尤其你觉得需要我的时候,不用通过中心和教练,你自己就可以不定期联系我。”心理医生跟他告别的时候,微笑着说。   凌放点头。但他随后几个月并没遇到什么情况,接到电话也就说最近情绪状态一切正常,没主动联系那位医生。   这年的12月21日,是凌放的16岁生日。   生日前夕,还遇到个插曲:有人拍摄到凌放在水泥十米台踩着滑板训练了,发在了短视频平台。   少年身姿利落,高糊视频里也看得出容颜俊秀,因此,虽然只是看似简单地跳跃落地,也还是有不少转发点赞。   短视频平台的受众年龄层丰富,不少路人认识凌放但不明就里,“这是沈擒舟的孩子?是有个新的兴趣吗?”   “我手机里还有他给小天后录的mv呢,这孩子多才多艺,养得真好啊,不知道沈影后咋鸡娃的哈哈,他这是不是在玩滑板?   拍摄上传的人,在评论区好开心地热情回复:   “不是兴趣,他是影后的孩子,也是一位职业运动员!项目叫跳台滑雪,这就是小训练而已,真正的比赛跳台比这可高多了!凌放是本届冬青奥我国唯一的出战选手,一起期待这孩子升起一面国旗吧!”   博主本人是十多年的资深滑雪爱好者,他之前就比较了解跳台滑雪,爱看比赛。   凌放的成绩目前不稳定,但冬青奥,他依然是冲击领奖台的独苗儿。小小年纪就这么辛苦和优秀,给国家冰雪运动做贡献,这让他很佩服。   ——这个项目非常冷门但是非常精彩,现在自己国家还有了个值得期待的新秀!希望能以此为契机,让更多人看到。   结果,有几个经历了大半年以来风风雨雨的凌放粉,恰好看到了这条视频,刷了下评论区……   她们差点想提醒自家粉别立flag!幸好仔细看了人家账号内容,不止跳雪,还有好几个雪上运动项目的大小赛事资讯,关联的视频号不止凌放,也有几位别的运动员,还有些科普小视频。   啊这,资深技术向观众呀……粉丝还是安静乖巧跟着学习就好!   跳雪比赛视频每轮比较冗长,全跳一次一个小时就过去了,看精彩集锦的话,又没有解说。   这种科普短视频对于了解项目,的确很有用处。   点击、转存和评论都增加了热度,一些路人看到,有些兴趣,很多人按着博主的列表刷了刷,也就看了博主最新发布的那条,关于凌放的消息。   人们对着视频和科普简介惊叹:原来,奥运会还有这么个刺激的项目啊!   就这样,喧嚣的国内互联网,对中国将首次派人参加冬青奥跳台滑雪项目,有了印象。   凌放的十六岁生日,过得挺充实。   白天都是正常训练,叶飞流粗线条惯了,不过还是一早就跟小徒弟说了生日快乐。这天下午,结束了站车顶训练后,他把吃的递给徒弟。凌放发现,俩人一般填肚子用的夹烤肉馕,被换成了两只涂着草莓酱的西式小蛋糕。   凌放在戈壁滩里的偏远公路上,一口一口吃掉了那两只草莓小蛋糕。   “大一岁啦!长高好多!”叶飞流看着他,伸手比了一下,发现凌放身高快到自己肩膀了,神态也颇有些欣慰。   “嗯,身高体重都稳定后,肯定更有利于跳K120大跳台了。”凌放认真回复。   叶飞流:“……”他砸了一包纸巾给他这不省心的小徒弟,“擦手!上车!”   晚上,凌放收到韩墨京寄来的厚厚一摞外国体育杂志,还有挪威语、德语转英语的翻译软件链接,都开好了会员。   姥爷难得下厨给小外孙做了大餐,他系着姥姥的围裙,做完几个硬菜,乐呵呵地显摆:“诶,还别说,咱们家里做硬菜,那还得是我出马!只要一出手,人人都说我做的好!”   姥姥没有反驳,尝了尝还竖起大拇指。饭后才偷偷跟凌放说:“这做饭少的人,要是难得做了一次啊,周围人一定都得充分地肯定他,这样子,才能吃到他做的下一顿,知道了吗!”   凌放:……好的,学到了。   他的妈妈沈擒舟在美国拍戏赶不回来,用视频送了好多个飞吻。   粉丝们通过后援会找到他妈妈的经纪人,转过来生日应援视频——不出所料,基本每个生日祝福结尾都有一句:团子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呀!   ……行吧,必须说的是,他对那个源于白色小山雀的昵称,依然持保留意见,但“平安”两个字,也是很真挚的祝福,凌放从头到尾把影像都看完了。   刚过完生日,凌放就要跟着X省队再前往J省集训。   没错,国家跳雪队目前还不是固定队伍,而是叫做国家跳雪集训队,基本上冬天出国集训才会聚在一起,其余时候,还是要以省队为单位组织训练。   不过,凌放的大部分国家集训队队友都在J省省队,就连国家集训队出国保障的厨师,都是J省省队冬季项目中心的食堂师傅,他倒没什么不习惯的。   眼看着到休息日了,凌放集训时的室友马尔赛交了个小女朋友,女朋友的身份还保密,休息日要秘密约会去呢,没空搭理自己的小兄弟。   凌放回想了一下前世,哦,“马二哈”跟那位短道速滑的姑娘这时候就谈上了?   那可是能修成正果、走向婚礼殿堂的美好恋情,他就不打扰了。   他自己猫在训练基地,觉得没什么好休息,打算接着训练——还要拖着自己的教练一起。   叶飞流教练,责无旁贷。   可是,叶飞流好不容易才又见到身在J省的方唐!   他正打算休息日约人出去大啤酒配小烧烤呢……叶飞流满怀怨念地瞪着小徒弟:实在是很舍不得方唐笑眯眯推荐的,本地NO.1扎啤大排档啊!   不过,也是上天有意要放叶飞流去找方唐玩儿。因为,这次的休息日前,凌放接到了韩墨京的电话。   “我刚好到J省,小放,周末能不能见个面?”   “来这边干嘛?”   凌放疑惑地歪头。前天两人还发过微信,韩墨京给他分享了一本德国体育杂志最新刊载的,跳雪知名教练员的文章,凌放不懂德语,韩墨京给他发简要总结的中文版,也没提要来J省啊。   “……唉。”电话那头的韩墨京难得流露出负面情绪。   看来是一言难尽。   凌放微微皱眉,干脆地对他说:“见面谈!”   休息日,凌放和韩墨京约在北大壶所在的镇里碰面,两个人随便找家商场二层的餐馆坐下聊天。   “记不记得好久以前,在古镇见面,你讲过X省乡下村镇里,被煤熏得黑黝黝的馕小屋……”   凌放点点头。馕小屋就是打馕店,那时候录节目时,有个孩子好奇X省是不是都吃馕、是不是人们在家里自己做,就跑来问他。   凌放前世这岁数时,要闲得多,跟着姥姥姥爷在省内旅游,见过喀什色满乡的馕店。和面、打馕、叫卖全在一个小房里,取暖做馕都烧煤,屋子墙壁熏得黑黝黝,吓到过小时候的他。只要地段方便,人们基本是去这种馕店买,自做的少了;也有的骑上电动车,到集市买些,回村分销,偶尔有骑马的,但很少啦。   马还是不如“电驴子”抗风抗雪嘛,只是油贵一些。   凌放简单几句描摹出的,是会让大城市里长大、生活相对优越的小朋友们觉得很新鲜的事情呢。   哪怕韩墨京都仔细听了进去。听凌放讲这些,和他自己看纪录片和新闻,还是不同的。   韩墨京回家后原本没有多想,是近期有大学生创业大赛。他一下子就想到,他听着都觉得凌放讲述的X省乡村馕小屋质朴又新奇,那么可能很多人都会觉得有意思,而且推广好了的话,或许能帮助到一部分农民生活。   他查了些资料,想着联系当地,把X省色满乡的馕包装好,推上电商平台,多投入一些宣传特色农产品。就这样,他做了一份策划案,希望得到父亲的一部分人脉支持,并打算用它报名大学生创业比赛,试试水。   韩墨京熬了两个通宵,挺有信心地拿着完全独立做出来的第一份策划案,去找他父亲韩文元。   “不成样子!”韩文元对独子没有对外人那样和颜悦色,韩墨京中学时,有什么意见和想法还能跟父亲直接提提,也会被好好采纳和指导。但是,他发现自己上大学后,会被更直白地批评,对他拿出来的东西的要求提高了不少。   “墨京,这份方案实在是幼稚。你当做生意是纸上谈兵吗,你以为吸引几批游客去,看西洋镜一样探头瞧两眼、再回淘宝店买块馕,这事情就算办成了?”   韩文元严厉地诘问:“第一,你看没看过当地扶贫政策,你说要去喀什试点,那喀什的扶贫政策和本地乡镇规划里面,有什么传统食品产业相关的要点,为什么这份报告里一点都没有体现?”   “第二,昨天的报纸还写了,X省在打造“X省是个好地方”的地方商业集群品牌,文旅、饮食、蔬果、手工业都有,你的抓手是饮食吗?你的特点在哪?你找的宣传推广在放大什么特色,‘小黑屋’作坊,给人家地方农业展现的是不是人家要的形象?”   “第三,具体调查没有,你倒写了它是当地几个民族的传统主食,但销售方呢?到底有多少家庭是单一依靠这个产业?乡镇集市上的日销量如何,村里进货分销的比例有多大?做这个策划,你用的数据居然是7年前的,现在的本地常态需求呢?到底怎么样?”   韩墨京登时被这一连串问题问住了。   见儿子没有立刻答上来,韩文元重重地拧着眉,摇了摇头。   “墨京啊,你是不是现在看得多了,心大了,以为这个项目数额不大,人家偏远地区的影响力也小,只是个学生比赛,仗着你爹有点资本有点人脉,你就能随便糊弄?”韩文元也知道自己话说得重了,但有的毛病不能惯。   韩墨京自然不是这样想的!不过从提交的结果而言……他沉默着挺直脊背,没反驳。   他爹把儿子稚嫩的策划从头批判到脚,还冻结了儿子手里打算试着投入这个项目的个人资金,把韩墨京打发到集团附属的一家农林产品深加工公司做寒假实习,地点在J省。   “就是这样……总之,我就到这边来了。”韩墨京手里攥着杯饮料,但一口没喝,看似平静地给凌放讲述完整个过程。 第38章   “……我爸后来说, 这事儿还是可以做,哪怕不为了盈利,就当企业助农扶贫的慈善项目做也没问题, 但他依然要找职业经理人评判这个项目, 不然属于胡闹。‘胡闹’的我就没有入局资格, 他让我来J省实习,学学‘干实业的基本常识’。”   “昨晚, 我拿到了我爸的副手花了几小时做的方案初稿, 仔细看了下……我确实,还差得远。”韩墨京说完, 垂眼看着桌子上的纹路出神。   韩墨京曾经和凌放说过的, 他自己其实,不太喜欢家里目前重点的投资和文娱行业,自己觉得:要做就做实业。   这回却让父亲失望了——姜还是老的辣, 他爹这些年看似没怎么接触房地产以外的行业, 教育起儿子来, 却还是降维打击。   实话讲, 韩墨京是有些受挫的。   他父亲韩文元是带领韩家走向海外又归来的商界传奇,从小给了他很大的压力。随着成年, 韩墨京私下跟凌放说过, 觉得父亲的要求越来越高, 他的压力越来越大。   他一向是温和沉稳的性格, 加上背景, 在他们那个圈子的同龄人眼中,已经是不太能随意接触的领头精英人物了。   韩墨京可能只在凌放面前, 才流露出来这样不大成熟的情绪。   凌放默默听完, 安慰他:“在我看来, 你真的已经很棒了。”老韩才刚上大学呢,可是他说的那些行业分析啊、项目策划的优缺点啊,在凌放听来,真的都很厉害了呀。   “老韩,我觉得,你父亲对你期许真的很深,这是压力,也是动力……”凌放不太擅长安慰朋友。他皱着眉微微歪头,想了想,平静地对韩墨京说:“你看,我都没见过我父亲的面呢,我家户口本上,都没有他。”   韩墨京听得一愣。   之前他知道凌放是单亲家庭,就有意识地不聊到父辈,今天也是情绪不太好,对好友发发牢骚,没意识到。   深翡翠绿色的眸子里,带了几分歉疚的意味,韩墨京看着凌放,正待要开口——   凌放干脆地把他话到嘴边的道歉堵了回去:“没关系,真的。”   他给韩墨京讲了一下自己简单的家庭故事:   从之前妈妈透露过的信息,凌放小时候就只知道,自己的爸爸做过国家田径队的运动员,不过,在他出生前就去世了。   前世,他还真的去查过自己出生前几年,国家田径队公开的运动员名录,姓凌的不多,其实也很好查。   凌放知道了自己的父亲大概率是一位职业短跑运动员,名字应该是叫:凌堪。   官网那个页面,只是十几年前的旧公告,没有运动员照片。凌放家里也没有他父亲的照片,他没有办法核对,只是默默记住了凌堪这个名字。   “那后来呢?他……”韩墨京其实有些预感。   “我是遗腹子,他去世的时候,好像也没有什么成绩和名气,很年轻,这种事情,官网就不会公告了吧。”凌放低声说。   他前世还专门找过当年的X省报纸和国家田径队当年常驻的B市报纸,而且翻了翻自己出生前几个月的社会新闻呢,但是果不其然,一位年轻、没有名气的运动员去世,没什么波澜。   直到现在凌放也只能推测:大概是一场意外事故、或者危重疾病,突然夺走了他妈妈深爱过的那个男人。   不然他应该不会是遗腹子的,妈妈当初那个年纪,其实都已经开始走红了呢。   “父亲”这两个字,对凌放而言,一直都很陌生。   前世今生加在一块儿,这么多年了,都没有父亲那边的亲友联系过凌放。他怀疑过,“凌堪”,甚至有可能是个孤儿。   当年那份官网的信息,许久没更新过,在附件的表格里,其他运动员还有个紧急联系人的名字,看姓氏和名字的年代感,能看出,年轻的运动员们大多可能留的是父母的名字。   唯独凌堪,他的紧急联系人栏,填的就是当时队里主教练的名字。   凌放前世进了国家跳雪队后,按理说能联系到田径队的老教练、老队员们,一探究竟来着。   但他很小的时候就发现,提起他父亲,沈擒舟会非常难过,甚至她精神恍惚、陷入回忆的时候都要多些。   等到懂事后,凌放不再问,也自觉地不追查、不联络。   “小放,”凌放讲到这里,韩墨京看着他,还是有些难过地说,“你那时候,也没多大啊……”   今生其实还好,有成年人的底子。凌放想着前世的自己,也是叹了口气:“那时候,我妈妈正越来越红。”   当红女星,未婚有子,许多小报记者、娱乐媒体喜欢炒她的八卦绯闻,凌放的姓氏被外界知道后,这些人尤其盯着男星、富豪里姓凌的瞎编乱造,有一阵儿,消息满天飞。   沈擒舟还会额外跟凌放解释一句:“小放,如果你听见有人瞎说妈妈和谁在一起,不要信。没有那些事儿,一个都没说过话,另一个只是妈妈的朋友,你的父亲姓凌,他是很好很好的人,等你长大了,妈妈也做好心理准备了,再和你聊,好吗?”   她看着儿子,格外认真地说:“……儿子,妈妈近期真的没有再和别的叔叔组成家庭方面的计划,如果未来有的话,妈妈一定会亲口告诉你,肯定会让你知道的。”   前世的小凌放,就会抱着玩具,和她对视,很懂事地点头。   这一世,凌放内里更是个成年人了。他愈发觉得自己知不知道从前的故事不重要,妈妈现在的生活才更重要。   她工作那么累,还有那么多镜头和眼睛盯着,在明明还年轻的时候,都没时间找个男朋友,好好地谈一场快乐的恋爱,凌放觉得这是很可惜的。   小报瞎写桃色新闻这个情况,到沈擒舟年近三十拿下欧洲硬核电影奖,在欧美都有一批电影粉、成了当之无愧的华语影后才好些。   除了演戏,她平素行事越来越低调,团队专业,水泼不进风吹不进,有乱七八糟、涉及隐私的绯闻通稿,法务和公关专业人士,能处理得又快又狠。   于是,沈擒舟这三个字,除了作品相关,已经越来越少出现在娱乐新闻里。凌放要退演艺圈,也说退就退了,挺清爽的。现在过了一两年,凌放感觉,已经没有什么媒体关注他了。   “在我出生前,外面恐怕说的更乱。”凌放冷静地推测着叙述,这些想法,他也没和别人吐露过。“可是印象里,连偶尔瞟到的假新闻,都没人提及一位叫凌堪的田径运动员。”   他也确定妈妈一直未婚。   “……那或许,是段很短暂却很美好的地下恋情吧?”韩墨京若有所思地说。   他想了想问:“沈阿姨她,没和你再说什么?”   “有过一次吧。”凌放说,“我没让她说下去。”   这一世,他愈发沉稳,甚至就没再问过一句。可能因为这样,前两年,沈擒舟觉得孩子是不是思虑太重,她也怀疑是因为父母的因素,让孩子想得太多。   她犹豫着想和凌放谈谈从前,但那阵子,刚好有位对沈擒舟有好感、凌放也觉得不错的叔叔出现了——   凌放看着妈妈小心翼翼的神情,觉得没必要现在提旧事,只简明扼要地说:“我支持妈妈再找到幸福,过去的,都过去了。”   平静地岔开了话题。   凌放不是不在意自己的生父,只是有些结局已经注定,有些伤痛,或许只有时间能够抚平。也许二十年、三十年后,沈擒舟鬓间有了白发时,可以带着怀念讲起那位名叫凌堪的,停留在她青春年华的大男孩。   凌放也依然会认真地听。   他觉得、他也只能觉得——逝者已去,活着的人更重要。   两世为人,凌放更认定这个道理没错。无论当初父母之间有什么事儿,那都是属于他父母的故事。妈妈如果有天很愿意跟他说,就说,不愿意提起,他就不问,沈擒舟能过得开心就好了嘛!   韩墨京听着,微微低头看着他,神色间带着哀伤和惋惜。   凌放并不想朋友跟着难过,“我说完了。反正就是说遇上事儿,日子还是要一样过。所以说,老韩你这不算什么,得振作起来,等实习回去,你好好搞个心得汇报,让韩叔叔骄傲一把。”   他其实不确定这对父子间的实习报告是会怎么搞,不过想想,叶飞流和他每次出国集训和比赛回来还要简短写点心得和感想,估计差不多?   韩墨京叹了口气,点点头。   “小放,如果你有什么心事,或者需要做的,都可以跟我说说。”凌放沉稳得被他当做同龄人对待,他以前都不知道小放心里装着这么多事。   “我没什么,我训练、比赛,能有什么事儿。”凌放摆摆手,又想想,“帮我我点个拉条子?”   隔壁店就是,喊一声就能给送到这边,韩墨京那里转身方便,   “好啊!”韩墨京痛快地答应。   “……那老韩,你实习,会不会太忙呢?”东西到了,凌放吃着,突然想起这事儿,认真地抬眼问友人:“老韩,你可是说过冬青奥来现场看我比赛,这不能食言吧?”   冬季赛季拉开帷幕,对16岁的凌放来说,重头戏就是冬青奥。   “当然,我早已经准备好了。请假出国的事儿,我都按实习生程序报备过的!”韩墨京神色放松下来,伸手比了个OK手势说:“按现在的赛程,冬青奥不是就一天吗,算上路程,我请了3天事假……”   其实,凌放冬青奥之前也有密集的赛程安排。   冬季洲际杯赛事,11月就已经在陆续进行,只是因为行程原因,总局那边给凌放安排在了1月上旬,一口气就是三站洲际杯,一站俄罗斯,两站北欧,中间还按凌放的意愿,穿插了今年的北欧大奖赛。   这已经在叶飞流的打听和争取下,充分考虑行程合理性了,先去俄罗斯,然后挪威、再是芬兰,再折回挪威好参加冬青奥。   “我还说了,你到年龄,都可以去世界杯打打积分了嘛,”叶飞流跟他说,“就是走程序的事儿。”   没能通过。   虽然叶飞流和凌放本人都是有多高蹿多高的心气儿,但是上头考虑得稳妥些,不想在明年初的冬青奥之前,给刚满16岁的凌放太大压力,毕竟他洲际杯成绩也不稳,这年龄的运动员,还是先在同龄运动员竞争的实战中再练练兵,涨涨自信和见识,保冬青奥要紧。   想去世界杯,冬青奥后也还有分站比赛嘛。   毕竟这在大家眼里,可是独苗儿啊!   “没关系,冬青奥后再说。”凌放沉稳地回答。   1月1日,新年的第一天,凌放暂离留驻J省的国家集训队,前往俄罗斯下塔吉尔。他还发了条短信,通知正跟着实习主管跑山、每天不定什么时候会有信号的韩墨京。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留言有100个非重复ID,可以有小红包收!应该够覆盖? 第39章   凌放今冬的首站洲际杯, 就不太顺利。   他前世就对俄罗斯中部的下塔吉尔跳台,有些小小的不满意呢——山体,基本是卡着标准K90的跳台规模的边儿设计的, 助滑坡度相对比较缓, 刚够35度。以至于, 助滑速度不太好拉起来。   而且这样一来,跳台着陆坡的坡度, 就也比较缓了。   可不要因为每次看运动员成功着陆后, 就只往前顺势滑那么一段,就小看这个着陆坡的坡度。   更别忘了, 它是有坡度的。   这点倾斜度, 对于保护跳雪者的安全而言,还非常重要。   正因为他们一旦成功落地后,会依然急速顺着下倾的坡度滑行, 才能用前冲的力快速、逐步地消解掉直上直下的冲击力。所以, 运动员才能在经历了普通人很难想象的三四十层楼高的落差后, 还安然无恙。   坡度要是小, 一旦出问题的危险性就大些,这东西不知道还好, 数据一透明, 再结合过往事例, 就更让人潜意识里多一分紧张, 或许就要影响发挥。   这也不只是下塔吉尔跳台一个地方的问题, 世界各地不少很多建设早的跳台有这类情况。   拿俄罗斯来说,2012年正式启动的索契跳台, 就已经比下塔吉尔这座, 要好很多了, 可惜索契跳台滑雪场今冬承办世界杯分站赛,按FIS分配场地的惯例,洲际杯就在下塔吉尔办了。   来年也可能再换回来,各个城市养跳台都不容易,不同级别赛事要雨露均沾嘛。   在下塔吉尔这座老跳台,凌放两轮分别跳了102米和97米,飞行和着陆倒都挺完美。   他在姿势分比冠军还高了一点的情况下,由于距离分低,只拿到了第三名。   这次比赛还不算发挥了他个人的全部能力,他这是刚出国赶路,疲惫感还是稍有影响。   但凌放客观评估,觉得自己哪怕发挥到最好,目前在这个场地,他也很难超过第一名的距离分,和第二名或许能争取个五五开。   这站洲际杯冠军是俄罗斯跳台滑雪运动员,阿列克谢.伊万诺夫。   主场优势还是有的,阿列克谢毕竟跳自己地盘上的这座跳台次数多,对于本地的气候和风的特性,他也都更加适应。   银牌获得者则是克努特.卡鲁,这位22岁的挪威运动员,来参加个洲际杯标准台比赛,纯粹是因为世界杯刚好有个空档,来保持状态。   他已经是挪威25岁以下的第一人。   克努特的世界杯排名稳压阿列克谢一头,这次输了,对他而言还属于失手。虽然不是多在意一个洲际杯金牌,但领奖的时候,银牌得主还是几不可觉地叹了口气。   已经和凌放算是挺熟的日本人坂本浩二,无缘奖牌,拿到了第四名。   颁奖后,坂本浩二恭喜了凌放拿到一块铜牌,还专门跟他约冬青奥再见。   “……我来这是恢复下比赛状态,之后的几站洲际杯就不参加了,打算直接去挪威做赛前训练,利勒哈默尔再见哟,凌君!”坂本浩二还是大大咧咧的样子。   边上一样捧着花和纪念品的阿列克谢和克努特,也都听到了他俩对话。   阿列克谢虽然发挥很好,稳稳赢了凌放,但是对于刚满16岁的中国少年能有现在这个水平,还是挺惊讶的。   中国跳雪运动员,他也见过一两位,能和自己形成竞争的目前只有凌放一个。而且这位中国少年身上的那种果敢的特质,他很欣赏。   阿列克谢英语不算很好,基本是听得懂、说不好。他沉默地听着坂本浩二说冬青奥,还是忍不住用有些带大舌音的英语,组织了一下语言,和凌放说:   “遗憾,Ling,我和克努特不能去冬青奥,只能跟你在世界杯见。”   “是,”凌放点头,“而且,我应该不会去三月初的世界杯比赛,到目前都还没安排,下次见面可能是夏季大奖赛。”   国内的考虑是好好利用北欧之行,把凌放的首站世界杯放在北美也没什么必要。   克努特接话,“但你要是不去三月的世界杯分站,那我和你要明年冬天才能再次碰面。别忘了我,中国的Ling。”   这位剃着个性光头,几个月前刚拿到世锦赛银牌,日后在世界跳雪行业中颇有地位的挪威新星,也认真对凌放说。   至于为什么说明年冬天见,今年夏天大奖赛就被略过了呢?这是因为挪威的这位光头克努特,还有个怪癖——他真不怎么参加夏季赛事。   反正以他、或者说以挪威这个国家整体的跳雪水平,在国际上完全可以只靠着世界杯冬季赛事就拿足积分,得到够用的奥运名额。   别的运动员都为了保持状态,还会参加参加夏季大奖赛(GRANDE PRIX)——其实也就相当于世界杯的夏季赛,比赛水平也非常高。   但克努特就是坚决不去。   “夏天跳就不是跳雪!”   他的决心和他的光头一样闪闪发亮。   这种洒脱和个性,凌放个人还挺欣赏。   挪威国家队的教练从克努特十岁就开始带这个天赋型运动员,也已经拿这种怪咖没辙,反正克努特看成绩,是真能夏天不参赛,也保持住冬季赛季的状态,那也就,随他去了。   毕竟奥运会也都在冬天呢!   冬青奥今年就在克努特的家门口办,他去不成,则是因为他超龄。23岁的阿列克谢同理。   阿列克谢这次在故乡拿了个洲际杯冠军,还是挺开心的,邀请大家跟着他去尝尝本地菜色。   克努特和阿列克谢本来就很熟,坂本浩二与他俩没见过几次,但是很自来熟,都是一口答应。   凌放看了看时间,听阿列克谢说地方很近,就跟叶飞流打了招呼,跟着去了。   他这次出来,由于赛程和洲际杯名额分配原因,恰好成了匹孤狼。   马尔赛和另一位男队师兄,都是在凌放12月下旬在J省冬训的时候,已经出国参加了德国、瑞士的几站洲际杯,现在应该刚回国。   凌放这次自己跟着叶飞流、方唐,和两三位必备的团队保障人员一起出来,想着能和其他跳雪运动员吃个饭也好。   一行人落座,按照阿列克谢的推荐,点了红菜汤、土豆牛肉和列巴面包。   等菜的功夫,聊起了天。   阿列克谢和克努特都有些好奇中国跳雪的情况,凌放微微叹着气,给他们大概讲了讲:   “……在我们那里认知度低,但其实不是特别新的项目,也搞了二十多年了,就是确实人少。场地也少。”   克努特歪着脑袋想了想说:“这种情况,一旦有体育新星带动,或许会好不少,你相貌身材都好,成绩上去还能有商业价值。”   欧美一线运动员们从不避讳谈人气和商业化问题,像克努特,他懒得搞推特账号之类,还有工作人员专门负责发发他的训练日常照片,挪威国家跳雪队的整体代言也有好几个。   他们也不用自己做推广,代言的运动品牌商家就顺带着给推了。   阿列克谢觉得这些东西太精细了,大手拖着腮帮子听完,感叹:“我就不懂做这些……”   “你不一样,有世界第一大球的超级联赛关注度呢,你够了。”克努特轻轻捶他肩膀一把。   跳雪是运动素质比较均衡的项目。跳台滑雪运动员里,有不少都会兼项夏季运动,各有侧重。像阿列克谢,他其实更侧重另一项体育项目——足球。   阿列克谢是俄罗斯超级联赛的老牌强队,喀什红宝石队的队员,位置是中场。   在俄罗斯国内,很多人关注他都是因为他是俄超的选手,其次才是因为跳台滑雪。   喀什红宝石,是在俄罗斯最强联赛里能排到前五的队伍,历史上从未降级到甲级联赛,是份荣耀。   “那你觉得足球这个运动,是不是更需要体能和耐久力?”凌放提问。   虽然按理说,从事各项体育运动都是需要耐力,职业运动员们的体力和意志力,都是最基本的必备素养,但是,各项运动的重点毕竟有差异。   比如跳雪,还是起跳瞬间的爆发力、以及空中那十秒左右靠核心力量达成的全身动态平衡,最最要紧。   阿列克谢就看着凌放连连点头:“嗯,是可以这么说。足球如果全场下来,中场的跑动大概是11到14公里。我们国家超级联赛的强队里,中场球员跑动在13公里上下。所以我练长跑应该要比你们多。训练期,我每天热完身,至少先跑10公里,怎么说呢,是我热身的一部分。”   坂本浩二和凌放同为亚洲男孩,这么比的话,感觉体能确实不如人家,他接话:“这会不会,是你比较适应密集赛事的原因之一。”   阿列克谢虽然在世界杯分站很少拿到奖牌,但是他的稳定性挺恐怖,也丝毫不惧旅途和时差,他参加的站多,世界杯积分也能冲到比较靠前。   所以阿列克谢虽然不算是俄罗斯跳雪的奥运级别种子选手,却是个稳保俄罗斯在下个奥运周期,拿到最优参赛名额的中坚力量。   坂本看起来浮夸了些,其实这个日本运动员,也有关注国际上的青年敌手呢。   他问的,也正是凌放想问的问题。   “我觉得有啊,从去年就觉得,世界杯分站的赛程重合的时候,这家伙没我那么容易疲惫。”   克努特说。他本人的体力和精力也很恐怖,天赋就高。这些顶级青年运动员口中所谓“容易疲惫”,是因为他们的训练量和比赛紧凑度,已经不是常人级别。   “但是我起跳和飞行技术确实不如你们几个……精致!”阿列克谢叹气。   精力这东西毕竟还是有限的,他一年里更多时间和心力还是在俄超那边,虽然他不是红宝石目前的首发阵容,但也是实力靠前的中场球员,薪资收入都远高于跳雪。   “跳台滑雪的生涯期比足球长些,或者等你不在打俄罗斯超级联赛后,跳雪的技术都还能精进。”凌放从理性角度安慰这位前世也算熟悉的“新朋友”。   “是的,而且我打赌,了解的同行都非常羡慕你的体能。”坂本浩二也说。   他们讨论着,等上了菜,就边吃边聊。   阿列克谢虽然点了不少,但是像那盘加了不少奶油的红菜汤和特色甜品,他和克努特已经不太能吃了。   这两位主要吃牛肉和沙拉。   坂本浩二说了句:“抱歉,该提前说一下的,我也已经开始控制了。”   他就只象征性盛了一勺子汤,尝了口,开始啃牛排,配菜里拌炸培根碎的土豆泥也没大动。   像克努特和阿列克谢,都是已经是在参加国际顶级A类赛事的运动员——冬季世界杯、夏季大奖赛、世锦赛和冬奥会。   项目的头部竞争非常大,装备和体型检查严苛,对运动员的体重管理要求就会更加苛刻。   这些成年跳雪运动员在一年里最重要的冬季赛季期间,体重上下浮动不会超过0.3kg。   雪上项目的冬季实地训练和重要比赛,基本都在温度零下十几度的室外进行。   这种环境下,人体本来就会自我保护和储备脂肪。不再竖向增长的成人,体型也比青少年易变。   雪上项目运动员想要保持最佳竞技状态,就要始终坚持自律,和人类万年来应对大自然的身体本能对抗。   跳台滑雪的运动员尤其如此,毕竟大家是天上飞的。   阿列克谢看着才16岁、身形是纤细少年的凌放,不无羡慕地说:“Ling,你目前,还可以多吃些……”   珍惜青春吧小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项目纪录、比赛、跳台场地评价、主要运动员国籍分配等,都有很多架空私设,特此说明。   感谢大家支持! 第40章   “……对的, Ling,你现在这阶段还真可以吃点好的,我去年有段时间, 想正常吃饭都要担心体重。”克努特也看了看奶油汤, 粗暴地揉了一把自己的光头, 叹了口气。   “……上次我扭了脚,只是休息几天, 吃的东西就像个减肥少女一样……”他自己吐槽自己, 然后一停,“不不不, 我不是说女人们不好。”这个光头暴躁老哥, 突然大幅度摆着手澄清,他揉着脑袋叹了口气。   阿列克谢知道克努特这种反应的原因,拍了拍他肩膀。   挪威国家队女队的一名种子选手, 两届世锦赛金牌得主娜拉.维特鲁, 和克努特关系很好的前辈运动员, 上月刚宣布退役。   原因是她自己认为:30岁后, 按跳雪运动的苛刻标准而言,她的体重已经失控。再加上挪威女子跳雪内卷, 她的后辈一次最佳发挥, 过了100米, 刷新了她在家乡标准台的最好成绩纪录。   娜拉.维特鲁18岁崭露头角, 她曾是北欧五国女子跳雪当仁不让的霸主, 巅峰时,几乎每座知名跳台的女子前三纪录总有她的一个位置。   30岁后, 巅峰将过, 维持体重的压力又大, 娜拉.维特鲁出现了焦虑情绪,引发严重失眠,无奈采取药物治疗,导致激素水平更加不稳定,再次加剧了对体型的负面影响。   她的梦想就是站上奥运赛场,还曾经为了女子跳台项目首次进入冬奥,积极参与和倡议女运动员联署申请。联署行动成功了,她自己却因伤错过了索契冬奥会。   她今年,本该在备战平昌冬奥。   外人不会知道,一名这样的运动员,在每个无眠的夜晚,因为体重,经历的那些抗争和沮丧、希望和绝望。   人们只知道,这位从事跳雪13年的女将,最后平静地对本国媒体宣布了退役。   不止克努特,世界范围内的不少跳雪从业者,都挺为娜拉惋惜,也包括凌放。她的同龄女运动员,依然有不少活跃在世界各大赛事中。后辈里,也有很多敬重着她。   娜拉.维特鲁,还是凌放在X省省队那位小师姐阿依努尔的偶像,是她心里的跳雪英雄。这个刚被列入国家集训队女队考察名单的维族小姑娘,听说娜拉.维特鲁退役的当天,一直沉默。   自从提到这位前辈,眼看着餐桌上的情绪就稍显低落。   阿列克谢努力用大舌音英语活跃气氛:“Ling,你先吃。虽然吃独食遭人恨,但不吃才浪费食物!”   男运动员在这一点上其实有些客观优势,他们体重和体脂受年龄相关的激素影响会小一点。   但是,不代表能无节制。   像凌放的师兄马尔赛那种,过20岁还依然爱吃高糖高脂食品,却不会胖,连指标都稳定不变的人,属于吃货天赋点满的奇人。   上天给马尔赛的天赋点略有些歪,但是很令人快乐。前世,如果说凌放羡慕他二哈师兄什么,那就是这个了。   不过今生的凌放还小。   这一桌四人,喝俄罗斯奶油红菜汤的主战力,自然是这个年纪最小、身高在长、新陈代谢最快的中国运动员。   阿列克谢动作利落地把那份汤换到凌放面前,克努特还给他搭了把手。   “嗯!”凌放拿着勺子,认真仔细地享受紫红色的浓汤——味道是真的很不错。餐馆的手工甜品也好吃,重芝士,口感丝滑口味浓郁。   凌放也就顶多再吃个两年,等身高基本定型、要开始严控体重的时候,就算他运动量再大,也不敢这么吃了。   少壮不努力吃遍天下美食,老大梦里馋醒一定后悔!   清盘之后,阿列克谢谈兴正浓,想请其他人再去个特色酒吧坐坐。“来嘛,有家我的球队队友推荐的好地方,好几个人都说很棒,我都把它的名字记下来了,不喝酒的话,也有特调无酒饮料和本地猫头鹰排名第一的咖啡!”他热情招揽。   挪威和日本的两位欣然答应。只有凌放不行,吃顿饭对他而言就已经够了,接下来,他只能拒绝这位俄罗斯朋友。   阿列克谢他们可以悠闲些,是因为接下来他们要去索契参加世界杯分站,行程也就在俄罗斯境内。浩二也只打算直接参加冬青奥。   可凌放行程紧张,他们一行人要赶当天的航班,在法兰克福转乘前往奥斯陆。航班不多,如果耽搁了,就要改到在莫斯科转乘,需要多等九个多小时,浪费宝贵的赛前休息时间。   起飞时间是下午6点,凌放已经没空再停留。   这一世,他比前世早许多入行,也在日本、俄罗斯分别拿到了洲际杯银牌。但凌放还是不太满意自己的成绩。   出国拿到首个第一名,是在去年。德国夏季杯之前,他在北美训练,顺便参加了北美青少年杯大奖赛——   那比赛整体竞争水平一般,出色的竞争者也就一两个,确定走职业道路的都到不了十个人。   在凌放看来,那里的大部分选手还不够成熟。他真是为多跳两回人家的跳台去的。   北美青少年大奖赛是个人赛,赢了按名次分奖金,没有授金、银、铜牌的仪式。奖金也不多,在美国和加拿大的高中和大学里,这种比赛是很大的加分点。   但凌放又不在那念书,对他而言,拿了冠军却没有奖牌,多少有点不得劲。   凌放望着飞机舷窗外,被火红的夕阳镶了一圈金边的雪白云朵,他想:嗯,那块云彩真的好像在太阳底下疯跑的爱可……   同时又盘算着:这么说来,他这一世,更早地走上了职业道路,却还没在国际赛场拿过一块金牌呢。   主观来讲,凌放和叶飞流已经做了在冬青奥上冲金的一切努力;客观来讲,他现在骨架都不算发育完全,夜里偶尔还因为长个头和倒时差就小腿肚子抽筋,在青少年组高手云集、主要竞争对手们平均比他大两到三岁的冬青奥上,想拿冠军,变数确实很大。   因此,凌放还是希望自己可以在冬青奥前的这三站洲际杯里,拿下一枚洲际杯金牌。   洲际杯只是FIS的二级比赛,凌放明年起就会主战世界杯,不会再怎么参加洲际杯。不过,人家大小也是有块牌子的。   出国门一趟,还是尽快有点收获落袋,心里才踏实。   6小时后,凌放一行人在深夜抵达奥斯陆,叶飞流安排他第二天好好休息,隔日好参加洲际杯奥斯陆分站赛。   跳台滑雪洲际杯,奥斯陆站。这一站,按教练组分析,竞争情况还不太明朗。   因为瑞典的三个新秀小将,组团过来了。他们都是已经入选瑞典国家队的队员,号称是瑞典新一代的“三剑客”,一起行动的时候走路都带风,领头的青年,看别的选手里基本没有北欧国家来的,连下巴都微抬呢。   北欧这几个国家的青训,肯定都比中国强得多,凌放对他们说来,目前顶多是个“值得关注”的新人而已。人家看气势,就像是要来包揽前三金银铜的。   不过,凌放休息了一整天,时差也倒过来了。他觉得自己状态还不错呢,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洲际杯是抽签决定第一跳的出场轮次,然后第二跳再按成绩倒排。   凌放初始发挥就不错,第一跳,他以超过暂列第二的瑞典三剑客之一的距离分,获得了全场最高分!   有希望!   第二跳,按成绩排下来,凌放最后一个出场。   前一位刚才的分数就和他咬得很紧,这次跳跃也接近HS线了,发挥比刚才还好。   凌放站在跳台上,也能够看到前方选手的本轮跳跃最好成绩线,他在心里估摸了一下,觉得还是有把握能超越的。能不能在奥斯陆拿到他的第一块洲际杯金牌,就看接下来这一跳了。   凌放轻轻呼出一口气。   教练台给了他出发旗语,凌放果断松手。   风从耳边掠过,发出尖锐的啸鸣。   他急速接近起跳点,凭借抵达那一瞬间的感知和判断——蹬台!   “很好!实打实的一下!”站在教练台上注视着他的叶飞流目不转睛,对并肩站在身边的方唐说。   方唐用力点头。   这次起跳很不错,再就是飞了。   凌放目前的核心力量水平,还是比同台竞争的欧美运动员略弱了些,因此,他飞行阶段哪怕用足了当前能掌握的技巧、身体控制都精准到位了,也还是比较吃状态。   在空中,身体关节和雪板的任何一个细微角度变换,都可能导致最终落点相差十几米,这是决定成绩的关键阶段。   “……今天飞行状态很不错,绷得住、也放得开啊!”方唐也专心注视着空中的少年说。   今天奥斯陆天色阴沉,跳台滑雪场还在山上,天空颜色灰扑扑的,像蒙着一层暗色滤镜。中国少年,穿着一身白底、带着橙色V字图案的国家队连身跳雪服,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亮眼的抛物线。   “……糟了!”叶飞流一抬手,猛然开口。   方唐先是错愕了一下,随即也意识到了原因——他的额头,突然有几丝微弱的凉意。   不错,就是这么巧。   凌放第二跳最后一个出场。他出发前,一切看起来都十分正常,叶飞流这种老手,加上方唐这种学术派青年助理教练,俩人一起看风场图,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赛事方和裁判组,也并没有得到过天气会有问题的通知。   但这或许就是大自然的奇诡之处了。   距离凌放松手出发仅仅过去了不到四秒钟,少年此刻,刚刚跃起,他身在80米高空——   滑雪场的上空,飘雪了。   雪还不大。细碎的雪花扑簌而下,在教练台上,连人的头发都没法打湿,如果是平时遇到这样一场雪,大家可能连伞都懒得打。但是……叶飞流皱紧了眉头。   跳雪运动员在空中时速可以高达90公里每小时!   雪花会变成雪粒,在高速向前飞行的过程里,源源不断扑打在运动员面部裸露的皮肤上。   高空高速,在迎风的身体略微一歪都会坠落的时候,突然被搞这么一下子,运动员会收到什么样的影响,是未知数。   方唐轻声念:“凌放……”   裁判组那边,主裁判也神情严肃,在紧急和其余裁判商量情况,并且呼叫了气象组判断。   雪不大但是突发,大家都没戏准备。   在叶飞流看来,这是凌放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没有应对经验,他和方唐的心都揪了起来,连赛场工作人员都陡然严肃,好几个在用对讲机说着什么。   那么,此时此刻,空中的那位感觉如何呢?   ——他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反而觉得,这一跳很爽嘛!   天地间一片晶莹洁白。   灰白天际和雪白大地之间,无数小雪花儿飞舞着,扑打在他的脸颊上,冰冰的,因为速度快,就会激得皮肤微刺微痒,还别说,其实挺能调动情绪!   凌放的飞行动作,一点都没有变形。   他调整、落地、惯性滑行、停止。一气呵成,这才眨眨眼,习惯性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这一跳的落点。   如他所料,成功超越前一位的最好成绩绿线,稳住了上轮第一的位置!   等到他和叶飞流、方唐碰头,方唐忍不住兴高采烈地抱抱凌放。   “今天太棒了小放!”   叶飞流反而若有所思,“啧啧啧,孙总教练私底下感叹你是个雪娃,就是说你太喜欢雪,喜欢到快和雪融为一体了啥的。我那会儿还嫌弃他用的这些个词实在是老土。但这么一看还真挺……”   ???   等一下,谁会想要被叫什么雪娃啊!   凌放用眼神传达了严重的无语和不满,叶飞流被徒弟瞪到举手投降,“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   方唐在边上忍着笑,推推凌放,“好了好了,别理他了!快去准备领奖!”   瑞典三剑客里的“老大”和“老二”分别拿到银牌和铜牌,最小的那个运动员,刚好和凌放同龄,排在了第四,只能旁观队友领奖。   颁奖仪式后,他还被队友招呼着,迟疑地走过来,一同恭喜凌放。   只是看了看凌放的金牌,这位少年运动员,居然忍不住哭了出来……   给外人的观感是:包揽前三的计划没有成功,但是好歹两个队友有奖牌,他什么也没有,接受不了?   三剑客的“老大”和“老三”正好是有血缘的堂兄弟,当哥的就习惯般地用胳膊肘杵堂弟:“拉森……你能不能稍微控制一下,起码在公共场合,你得看着男人些吧?”   那边的小运动员,看今天比赛的冠军凌放注意到自己流眼泪了,又被堂哥数落了,急着想说话解释,却恰好一抽噎,还没说出来。   肤色有些苍白的少年羞窘得涨红了脸,简直想缩进地心里!   “老大”倒也不是心思坏,他还帮着跟凌放切换成英语解释:“抱歉,我弟弟他其实是……”   凌放对他们三个,尤其对最小的那位摇摇头说:“没什么,我知道的,有些人体质特殊,情绪稍微波动就容易引发抽噎和流泪,这是有身体上的原因的,并不代表什么性格问题。”   那少年擦着眼泪看向凌放,很感激:“我确实……”他说不下去了。   凌放平和地跟他对视,认真地说:“这是生活上的烦恼,并不影响跳雪,”他想了想又加上:“你以后,会很好。”   瑞典是冰雪运动比较发达的北欧国家,但是,和挪威和芬兰相比起来,下一代跳雪人才有些断层。据凌放所知,今天这里的“三剑客”,等升入成人组后,能在国际赛场上有一席之地的,反而会是这位老三,拉森.博格。   因为有着稍一激动就会直接掉泪这个毛病,拉森的性格从小就特别内向,也怕和人交流。他真正开始参加正式比赛都很晚,目前都没怎么离开过北欧。   拉森认真地盯着这个第一次见面这样劝慰自己的人。社恐少年难得这样直视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因为想记住这张他不熟悉的、亚洲特征的面孔。   “谢谢你Ling……”   凌放摇头示意这没啥。拉森还想和他再说些什么,就被来找凌放的中国教练打断。   “——凌放,时间紧迫,没别的事儿咱们可就该撤了哈?”   这才刚刚领完金牌,都还没空回味呢,方唐就来催行程,“快哦,今天能正常参加颁奖就不容易了,再拖下去,怕错过航班!”   凌放匆匆与“三剑客”告别,跟着方唐和叶飞流离开。   一行人早就定好了下一站赶往芬兰的机票,还是往返机票。   凌放在芬兰有两个比赛,在不同城市。赛后得再从芬兰折返,回到挪威,参加这个冬天最紧要的重头戏——冬季青年奥运会。   虽然冬青奥很重要,但是叶飞流和凌放也不想浪费半个冬季赛季,纯用来做赛前的准备训练。   雪上运动依赖的自然条件比冰上运动多了不少,各项目的冬季赛季日程,都相对集中。   职业跳雪运动员在冬日,行动轨迹基本能在欧洲北部的上空飞出一个蜘蛛网来。   中国弱势项目运动员实现弯道超越的一个传统做法,就是以赛代练。这样的忙碌,也是凌放前世巅峰期的常态。   比起前世,他这个冬天走的地方算少的。   奥斯陆的这场冬雪,还真下了起来。而且,越下越大。   前往机场的路上,车窗外已然漫天飞雪,有些影响道路能见度。   叶飞流坐在前排,和司机低声讨论,神情有点凝重。他通过后视镜瞥了一眼抓紧时间、抱着抱枕打盹儿的小徒弟,把声音压低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咱就是说,还是团子好听,对吧(。)   小可爱们,作者今日戒晚饭成功,所以本章评论发200个小红包,爪印按得快些,么么啾! 第41章   原定从奥斯陆赶到芬兰的航班, 最终因天气原因延误了十几个小时。凌放一行人,最后是坐了红眼航班,还转乘了一次, 才到达赫尔辛基国际机场。   而且, 他们还没抢到从赫尔辛基去洲际杯分站赛城市拉赫蒂的火车票, 之前订的票时间不行。   飞机上,领队兼助理教练方唐守着呼呼大睡的凌放, 和叶飞流商量, 启动了B计划。   等飞机落地,他们联系国内, 对接到当地使馆的工作人员, 找到了可靠的租车渠道。几个电话下来,搞定了两台车。   时间有些紧,没找到合适的地陪司机, 但团队里本来就有一位能兼职司机的工作人员, 随行队医、叶飞流也都会开车。   几个人轮流开着车, 赶往拉赫蒂。   想吃东西也只能在路上将就一口, 起码带的面包和牛奶管够。叶飞流还给小徒弟买了烟熏三文鱼尝尝,拿出来的时候, 凌放眼睛一亮。   凌放其实还挺喜欢这个的, 前世就爱吃。烟熏三文鱼富含n-3脂肪酸, 是很适合职业运动员的食物。   从机场便利店买来的这种包装制成品, 肯定不如餐厅里的好吃, 不过凌放还是吃得挺香——说起来,这东西还挺贵呢, 300克一袋的就要将近30欧元。叶飞流也没舍得多买, 只给凌放吃一袋, 自己和方唐等人分一袋。   凌放吃了些,努力多就着吃些面包,把其余的鱼片也给别人分掉。   他们在公路边的休息区停车吃完东西,用无人看守的分类垃圾桶处理掉垃圾。芬兰扔垃圾很严格,吃不掉的一点太腥的鱼皮,就窄窄两条,也要丢进厨余垃圾,塑料包装单独扔。饮料瓶也要把饮料倒干净,用水涮一下,放车里带着,等到了城区里,才能放进玻璃类专用的收集桶。   方唐边拆垃圾边感叹:“北欧很多理念确实发达啊!”   但唯有一点:这边通讯信号就是出奇地不行。   他们的导航有时候会没信号,只能看纸质的地图。哪怕是有信号了,也不见得顺利。   常自驾游的人或许了解GPS比较坑的一点:它很多时候,看路不看路况。望见冰封的派延奈湖后,人们觉得快到地方了,愉快地继续前进。然而,绕湖也就走了不到一半,就看到了“前方维修,往拉赫蒂不通行”的英文警示牌。   无奈,得绕路。   他们换到山林里的一条比较老的公路,穿过林地,中途还要停下来研究地图。   凌放下车吹风,总觉得有种被盯着的感觉,回头看去——三十多米开外的树上,有只矫健的、黄黑条纹的猫科动物。   芬兰本土猞猁警觉地猫在高高的树上,冷冷地盯着这几个入侵领土的人类。凌放眼尖看到了它,对视一眼,正要叫边上的方唐也看看。   猞猁凶狠地冲凌放呲呲牙,飞速消失在枝叶间,方唐看过来的时候,只能看到树杈一阵晃悠。   ……行吧,芬兰大猫似乎格外不喜欢他,没准是因为头上带的萨摩耶帽子狗味儿太重(?)   “好了!上车!我知道路了!”叶飞流自信满满地叫大家上车。   路确实对,前车却在半路上陷进一个不大不小的坑。   ……怎么会如此不顺利呢!凌放叹了口气。   无奈,几个人又都下来,一起推车。   有辆芬兰本地牌照的越野吉普车,在他们后面停下来,车上下来位胡子浓密到连上了鬓角的芬兰大叔,很热心地帮着这几个黑头发的异乡人推车。   好不容易把车救出来,那位壮实的胡子大叔,跟着他们一起喘着气,偶然透过车窗,看到了凌放的跳雪雪板,立刻就说:“哦?你们是做跳台滑雪的!”   “是的。”兼职翻译的那位工作人员回答,心说:要么说北欧的跳台滑雪发达呢,能一眼看出这是跳雪雪板的人,在世界其他地区恐怕不会这么容易遇见。   “哪位呢?”就一副雪板,很明显,其他人可能只是工作人员。大叔眼神在几个人里看了看,还没一下子就盯上凌放。   凌放自己说,“是我的雪板。”   “你才多大啊!”人家有些惊奇,亚洲人面孔看起来实在是很显小,他还以为凌放是这里面哪一位的孩子呢。   “十六岁,去拉赫蒂参加FIS洲际杯分站。”   芬兰大叔立刻很高兴:“哦?我就是去看洲际杯啊!拉赫蒂站,有个我们芬兰的新秀参加!他就是我们市的人哦,我还见过他的妈妈呢。”大叔语气挺骄傲。   凌放想了想:“是不是克里斯多夫.科瓦莱宁?”   “对!”大叔笑了,“你果然知道他。”   凌放点头,“嗯,我们认识。他是个很优秀的运动员。”   凌放去年在日本站之后、德国站之前,发挥不太好的那两站洲际杯,冠军刚好都是这名现年19岁的芬兰运动员。   说来也巧,过去半年里,克里斯多夫的状态也有所起伏,在洲际杯中已经连续几站成绩不佳,只是那几站凌放又刚好没参加。   凌放在下塔吉尔拿到银牌、奥斯陆拿到金牌的这两站里,也没遇见克里斯多夫。   今冬他们即将在拉赫蒂碰面,其后的赛程才会重合。   一行人感谢了这位芬兰热心人,胡子大叔开心地摆手,“祝愿你们比赛顺利!”   他们继续驱车赶到拉赫蒂,三人轮换几乎没有停过,才终于在比赛前夜,到达跳台滑雪场所在的市镇落脚。   遗憾的是,在好不容易才抵达的洲际杯芬兰拉赫蒂站,旅程积累的疲惫感小小地爆发了。   凌放出现了状态起伏。   两次跳跃,一次是起跳力度和时机没有到最佳,落地过了K线,姿势分没太扣,不过暂列第三。   另一次他集中注意力,看准了时机全力起跳,但初始飞行阶段,空中背部肌肉又没完全调动起来,飞行姿势略松弛。   在高速状态下,这样除了需要空中调整,略影响姿势分以外,主要是会耽误宝贵的利用空气张力的黄金时间,导致飞行距离不足。   凌放第二跳落地,才刚刚到K线。   他微微低着头,往前按着惯性滑行,心里也有点遗憾。这一站竞争不算激烈,但他却只拿下了第六名。   本站的冠军,又是途中好心路人自豪地提起的那位——芬兰的克里斯多夫.科瓦莱宁。   看来,和他想的一样,冬青奥之前,克里斯多夫也打算通过洲际杯保持住竞技状态。   毕竟克里斯多夫的大本营就在芬兰,行程好安排。   跳完回到休息区,凌放停在休息区的实时大屏前,看克里斯多夫的第二跳。   起跳其实慢了一下——但是空中保持得极佳!凌放盯着屏幕,表情专注,心里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克里斯多夫的动态平衡非常好。他有个独门秘技,就是蒙住眼睛依然能上平衡木,如履平地。小时候的他,甚至可以做简单的转体和单手翻、下平衡木,这是有些体操运动员都做不到的,可谓天赋异禀!   据说,芬兰的男子体操项目,以及自由式滑雪项目的教练,都曾经因为他的蹦床天赋而看中这棵好苗子,纷纷抢人。   克里斯多夫虽然最喜欢跳雪,却也犹豫过。后来和家人商量后,选择专注跳雪的原因也挺有意思——他当时就已经比同龄人高大半头了,父母的身高也都非常优越,父亲更曾是一名职业篮球运动员!   体操、跳水、雪上空中技巧这类项目,转体等技术动作得分很重要,动作完成度和完成效率,还是和身高有关系的。   遍观世界一线运动员就能看出,这类项目更适合身高中等的运动员。家人都怕克里斯多夫发育后,身高会长的太猛,耽误事业。   结合个人兴趣,克里斯多夫最终选择了身高影响没那么大的跳台滑雪。   克里斯多夫的性格,多少带着点北欧人常见的“高冷”,或者用更贴切的词叫做:社恐。   不过,多见几回就好了,和凌放这种话少的人在一起,反而俩人都舒服。   在那次凌放突然滑落到30名开外的洲际杯后,拿到冠军的克里斯多夫,努力克服了社恐,私下通过FIS的工作人员联络到这个跳雪行业里蛮罕见的中国选手,想问问他的情况。   那是他俩这一世的头回聊天。   克里斯多夫很不了解中国跳雪的情况,只是有些担心:会不会是运动员受了暗伤,还被教练强迫体罚和比赛,就像某东亚国家那阵子恰好爆出的速滑队恐怖新闻那样子。   凌放被小心翼翼提问“请问你是否需要媒体帮助”,听完愣了愣,问清楚缘由后,啼笑皆非。   然后就跟芬兰小伙子耐心地澄清解释:我们真的不一样……你看的那个新闻里哭泣控诉的亚洲运动员,不是中国的运动员,是我们邻国的人……   初次私下见面就如此乌龙,克里斯多夫为自己的冒失感到非常不好意思,眼看着脚趾都在抠地板了,迅速告辞。告别时,凌放还是感谢了他的关心。   叶飞流听说后,笑得拍桌。后面一次训练赛再遇见时,方唐还让凌放专程给这位芬兰的运动员送去了一只从国内带来的中国结小礼物。   这次拉赫蒂的洲际杯比赛,克里斯多夫再次赢了凌放,但是在比赛后,他对凌放说:“我的教练组说,你这种类型的运动员,如果保持下去,进步起来会很快的,我要警惕些!”   像凌放这种轻盈飘逸、心态稳定的类型,往往能成为比赛的黑马,何况在20周岁以下的青少年组别,进过比赛前五的选手,实力阶差其实不太大。   克里斯多夫还跟凌放说了自己的烦恼:他没想到自己身高突然就上去了,眼看着已经过了185cm。   “……唉,我父亲身高2米1啊,要是我也接着长下去,最坏的情况是,明年年底我就要告别跳雪了……”克里斯多夫顶着大大的黑眼圈,说着说着,愈发丧了起来。   跳雪对适宜身高的范围限制其实还没有花滑严格,雪板长度是要根据身高体重定制的,总体重轻、身高矮的话,限定的雪板长度也会短,以便达到相对公平。但是想也知道,这项运动依然有身高的最优区间啊!   一个在空中飞的项目,真的不适合总重太大。   运动员可以全力争取,控制体脂和肌肉,但是再严苛的食谱和训练也顶多能调节胖瘦,高矮是真没辙。   作为北欧男生,克里斯多夫的睫毛特别重,看着人高马大却瘦削,轮廓深深还自带天然上目线,加上黑眼圈和中长凌乱的黑发,简直像只可怜兮兮的大型犬。   凌放忍不住拍拍比他高了一头还多的芬兰小伙儿,安慰:“没关系,很快就停了。”   他觉得没问题——前世这家伙刚好长到了188cm,按跳雪运动员的平均指标看,是有些高,但影响不大。他前世印象里的克里斯多夫,瘦是瘦,有肌肉。   克里斯多夫早期确实也有起伏,但是接近黄金期时,他只会越来越稳!   克里斯多夫只觉得这是安慰,叹着气点头,“希望让我跳雪的生命再长一点,唉。”他在自己胸前画了个十字,虔诚地望天,“久一点啊,久一点吧。”   “……嗯,能跳多久,跳多久吧。如果对未来过于迷茫,你就干脆把2月冬青奥的冠军奖牌让给我。”凌放轻轻拍了拍他。   “那可不行!”克里斯多夫笑着拍回来。   拉赫蒂站结束,但凌放还要在芬兰多留两天,好在这次,他要去的地方近,火车的时间也不那么紧张。   他要去的是芬兰萨沃地区的首府,库奥皮奥市,参加本年度北欧杯跳台滑雪大奖赛。   北欧杯跳台滑雪大奖赛,也是一项运动员们以个人名义参加的比赛,不按国家报名。而且,选手都要交比较高额的报名费。   但北欧杯的比赛水平非常高,每年都能有一些世界杯分站都不见得遇上的北欧高手出没,在跳雪界,北欧杯的认可度和收视率都很不错。   参加北欧杯,是凌放自己提的要求。如果自费出国比赛,按理说叶飞流等人的这部分食宿等费用都该他出,虽然叶飞流、方唐、翻译等人都说不要,但是全队人马还要按事假算,这里头损失的工资奖金等等……   凌放还是觉得他有义务给些补贴。   X省体育局的冬季项目中心琢磨着,这么搞,自家小运动员也太吃亏了,他是X省省队在编的运动员啊!闫肃总教练就通过中心主任,往局里打申请,要一事一议。   省局以前,还没遇上这种在公派出国比赛的空档,再叠加自费比赛的情况呢,翻了条例出来好好研究了一下,然后说:   工作人员优先按年假计,不算事假,凌放如果还愿意补贴那是个人的事儿,起码不会按事假扣大家工资和绩效,省一笔是一笔。别的费用,也能再给报销将近一半。   那就挺好啦!   芬兰物价高,但总归也吃不了几顿饭,方唐还抢到了从拉姆绍到库奥皮奥的打折车票,可划算了。   这样一来,凌放自己攒的津贴就大概够用,他都不用再跟家里要钱。家里不是没钱,沈擒舟也特别支持他,但凌放总以成年人的自立要求自己。   凌放坐在平稳的列车二等座的半开放分隔式包间里,还认真地拿着手机计算器按了按,发现没什么问题,很满足地关上。   他望向窗外,看着火车窗外那些光秃秃地顶着积雪的树木,结冰的小湖、溪流,还有原野上的村庄和小屋。   在深冬的晦暗天气下,所有景物都好像蒙上一层灰滤镜,倒是挺别致,是比艳阳天里更恬淡些的乡村风光。   凌放打开手机里的摇滚音乐合集,随便找一首歌,开始随机播放。激越的重金属鼓点在耳畔响起,是一首很适合芬兰旅途的《Away》,飘逸又壮美。   希望明天,是个适合飞行的天气。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发100个小红包诶嘿嘿~   要说下大家不要和作者一样不吃晚饭!作者是很短期的试下,平时也只是晚上不吃碳水。   而且真正健康的美还是要靠运动,吃都是辅助! 第42章   火车到站, 凌放正提着行李,走在团队里,只听到有个挺耳熟的声音活泼地招呼:“真的是你啊, Ling!”   法国少年尼诺从后方出现, 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他面前, 变戏法一样从外套里掏出一枝玫瑰花,行了一个绅士礼, 递过来。   那枝玫瑰还带着绿叶, 花朵娇艳鲜红,很夺目。   和尼诺走在一起、看着他行李箱的是个年轻的法国女运动员, 估计是一起参加北欧杯的, 她甚至还拍手起哄:   “Allez allez(加油),尼诺!”   凌放面无表情地抬手揉揉眉心,无奈地再次拒绝了花。   他放慢速度用英语说:“尼诺, 我很确定, 我不会考虑和你发展任何浪漫关系, 你真的不要再送我这个了。”   尼诺扁扁嘴, 一头浅褐色的卷毛都耷拉下来,磨磨唧唧被他的教练提溜走了。   前世, 尼诺估计是跳雪成绩一般般, 最后转行了。凌放遇见他时, 尼诺已经是个职业滑雪比赛的摄像师, 他倒是也爱撩美人, 但是可能作为摄像师,“见多识广”目标分散些, 没和现在似的, 每次只逮着凌放献花。   倒是也没妨碍到凌放什么, 不至于觉得烦,只是有些无奈:这一世的尼诺是仗着年纪小吗,怎么会锲而不舍地瞎撩啊……   或许就是因为外形和年纪,别人看着都觉得,尼诺还挺可爱,顶多是对法兰西男人/男孩的刻板印象,再次得到了巩固(。)   唔,估计等这小孩儿长大点儿,就能好点吧。凌放无声叹气。   尼诺前世那广撒网的架势叫什么来着——哦,海王?   比起来,居然还是前世的那个海王尼诺,应付起来轻松……   ********   库奥皮奥市是个典型的老工业城市,打从二战后,城市建设就没什么大变化。   跳台滑雪场在城市西北侧的远郊。本地天气预报说,下午有强风的概率大,为了避免天气提前突变,影响赛事进程,比赛的整体时间有所提前。   因此本届北欧杯的男子标准台比赛,最终定在了一大早上。凌放稍有些疲惫,早起本来挺困顿的,第一跳抽签看轮次,他还得去抽签。   凌放上台抽签的时候,和哈萨克斯坦的名将阿伊苏.阿克托比擦肩而过,对方比他高壮不少,走在过道的时候一晃,差点和凌放撞个正着。   阿伊苏确实是没注意到他。他的英语一般,抢先对凌放说了一声“sorry”,歉意地呲出一口大白牙对他乐乐,还让凌放先过去。   “Doesn't matter.”凌放摇摇头。   他上去就抽到了第三出场。   一共47名选手,第三似乎早了些,但是他对这个一向无所谓,打开给工作人员录制确认后就下台——后一个是位资深运动员,奥地利的老将奥维尔,凌放给对方让行,奥维尔对他温和地点点头。   跳雪是赛程短、轮次少、但是同轮人数多的项目,每次抽个签都要等半天。   法国那个少年尼诺远远看着凌放,看起来似乎很想凑近跟他说说话,但抽签时间紧张,被教练看着没能过来。瑞典三剑客里的拉森也在,起身抽签时路过凌放,有些腼腆地对他说了句,比赛加油。   凌放也对他微微笑了笑——鼓励社恐嘛。   抽签结束,叶飞流立刻说:“凌放,你今天轮次太靠前,而且今天早上太冷,咱们抓紧时间热身!”   距离比赛开始的剩余时间不多。凌放跟着教练认真地抻筋,接着两组高抬腿,再来三组俯卧撑,把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尽可能充分地活动开,方唐还特意拿了个放松肌肉、疏通经络用的滚轮,孩子热身到一定程度,就上手给他滚滚。   直到比赛开始,凌放连等候登台通知的时候,都一直在蹦蹦跳跳。   赛事工作人员来领他走。叶飞流和方唐也去登教练台。   平时训练,运动员们自己管自己的雪板,比赛时候,工作人员会帮助料理。随行的工作人员帮凌放扛上雪板,俩人一起跟着赛事方的人,搭电梯上跳台。   这座跳台的侧面厢式电梯是较晚增加的设施,蛮现代化,还是观景式的,有着两面透明玻璃。   在通往跳台顶端的几十秒电梯上升途中,凌放透过玻璃墙,向下看去——   从这个角度往右下方,他能看到观众座席后面有座小广场。这次他们赛前也没能去逛逛,但凌放知道,广场中间,有座小巧的砖块砌成的纪念碑。   传说中,跳台滑雪是北欧旧贵族给奴隶设置的刑法。另一种靠谱些的说法是,它最初是挪威农民玩耍着,从山坡滑下来腾空的游戏,在一次欧洲博览会上被专门展示,意外风靡,就有了现代跳雪运动的雏形。   早年间,都还是借助自然山地雪地跳雪的,直到人们觉得不够玩,土木结构的跳台出现了。   逐渐地,人们设计出了不同出发高度的出发门、研究出来注冰减小阻力的助滑滑道、科学缓和冲击力的着陆坡,这才组成现代跳雪运动的跳台。   刚起步时,奥运会比赛跳台标准是70米低台和90米高台。   ……结果跳着跳着,发现,依然不够玩儿诶。   随着比赛中逐渐有运动员挑战极限,各地的跳台尺寸规格也变得五花八门。80年代后,国际雪联FIS将比赛标准提高,目前的国际赛事中,标准台为90米,大跳台为120米。   感谢国际雪联,不然凌放对120米跳台的憧憬连苗头都不会有的!   欧洲首座超过90米的“超标”跳台还是土木结构的呢,早于FIS提标,是一次勇敢的尝试。那座跳台当年就在库奥皮奥,小纪念广场正是为此设立。跳台原型早已拆除,原址上建起现在钢筋混凝土的大型当代跳台。凌放脚下的是90米标准台,边上还有座120米大跳台。   库奥皮奥这两座跳台的历史最佳成绩保有者,是同一个人,此刻,正在今天的参赛选手之中准备比赛。   ——是那位气质温和儒雅的,奥地利传奇运动员,奥维尔.泽塔。   他在这块标准台的历史最好成绩,达到惊人的121米!   奥维尔算是老将了。他是十年前,在一次世界杯芬兰分站赛中,创下的这个库奥皮奥标准台最好成绩记录,随后来过这里的各国运动员,包括他自己也多次尝试,在理论上更加有优势的天气和风向、风速条件下,都没再突破过121米。   这毕竟仅仅是一座K线只有90米、而且HS线还只有102米的标准台啊!   从这个规格的台,能飞到121米,在冬奥会标准台纪录都停滞在110米的十几年里,近乎神话了!   凌放至今在任何训练和比赛中,都没到过这样的距离。   而且叶飞流和他本人也都有隐忧:以后虽然经验会增长,但是身高体重也会上去,能不能一直进步是个问号。凌放觉得自己能比前世强,不过具体能走到哪里,是未知。   但正如跳台滑雪的发展历程一样,跳雪者最纯粹的追求只是:超越极限。   每一次起跳的瞬间,不再有任何杂念。   能飞多远,就飞多远。   奥维尔现年已经34岁了。他这轮签运还不如凌放,首轮跳跃抽到了第二位出场,在凌放前一个跳。   凌放因此没能看到他的第一次跳跃情况,只是在电梯里看到观众看台上的人们,在为这位世界传奇名将欢呼。   奥维尔也是凌放前世和今生的偶像之一,这位拥有2块奥运金牌、一块银牌,两块世锦赛金牌的奥地利传奇跳雪运动员是奥地利人,但母亲是芬兰人,就来自萨沃地区的一个镇子,库奥皮奥算是他半个老家。   登台后,凌放看了下着陆坡上绿色的那条,本轮目前的最好成绩线,发现还没有到HS线,目测100米左右,应该是奥维尔刚才跳的距离。自己好好发挥的话,还有可能超过去。   时间很早,太阳还没升起时,体感温度还是有些冷。   跳台顶端的风带来冰雪的气息,凌放踏入滑道、做好准备,深呼吸一口清晨的冷空气——唔,神清气爽,甚至有点冰牙齿。   头脑很清醒、身体很活跃。   凌放决定来一次高起跳。   嗯,就当和他前世恰好没在正式比赛里跳过的这座库奥皮奥标准台,打个招呼。   出发、助滑!   即将到达台端,凌放沉住一口气,加大蹲深——   最大化下蹬力、起跳!   起跳瞬间,他绷着脚踝的肌肉,全力控制住角度,尽量不往后蹬,以实现目标:高起跳。   越高越好,速度越快越好,不再考虑靠起跳向前冲,只考虑往高拔。   反正速度就已经足够将他抛向前方!   比起成年运动员,凌放身形还是比较纤细,但是他一年多来都在长个子,体重自然在增大。本次冬季赛季之前,他的起跳出发时速终于达到了90公里每小时。   他有了国际顶尖赛事中领奖台的入场券。   库奥皮奥不在北极圈内,不至于出现极夜,但冬天日照时间也很短。这天日出时间是7:45,比赛开始得早,还差几分钟呢。   凌放作为第一轮跳跃的第三个出场选手,登上跳台准备出发时,滑雪场这里的观众们,都还没看到日出。   凌放出发,阳光正好将将爬到了跳台斜后方那座山脊上。   当晴朗天边的霞彩乍现金色时——   少年和朝阳,一同跃起。   “哇!!!”   观众席里,有人在小声议论:“这是谁啊?以前没见过!”   “中国人吗,叫……Ling!”   “……他这个起跳,还有现在这个飞行,有些像奥维尔啊!”   不错,这一跳和刚刚才跳完的奥维尔很像,观众们印象就很深刻。   感觉这两个人,几乎在某些空中瞬间的剪影都能够重合,只是身形一大一小。   奥维尔,正是十年间国际跳雪界成绩最好也最稳定的高起跳、高飞行曲线型选手。但他成绩巅峰期在零几年,前世凌放到北京冬奥周期才开始参加国际大赛,当时奥维尔已经退役,没有同台跳过。   凌放前世就看过这位前辈不少的视频,今生决定助攻高曲线,更被叶飞流为主的教练们按着,反复拉片一样研究和尝试过奥维尔的比赛视频,一个一个细节地抠,比他自己琢磨有用。   在比赛实战中运用高起跳,要求运动员具有极强的身体控制力,以及充分的信念感。   起跳后,凌放迅速地前倾,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扑向着陆坡。   决然英勇,同时却又轻盈优雅,赏心悦目。   “天!他比奥维尔要远啊!”凌放落地前,就已经有观众惊呼出声。   105米!   现场观众里认识他的很少,许多人从未看过中国运动员跳雪。落地,观众们用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祝贺着这个少年!   当然,观众们的眼神里,更多是对于这位看起来实在年轻的运动员,满满的好奇。   北欧杯的竞争强度,果然不亚于FIS世界杯的许多分站,在凌放之后出场的选手,不乏世界杯积分世界前十的强手。   但凌放的第一跳距离很厉害了。高起跳高飞行的策略,一旦执行好,完成度到九成以上,再加上有一点逆风,就很难被一般的选手超越。   最佳成绩的绿色线在凌放名下,待了足足35分钟。   直到第十九位的德国选手出场、飞行、落地,着陆坡上的绿线才易主。   这位德国名将在空中对风的掌握纯熟老道,依靠经验和沉稳地判断,达到了108米。   其后,第二十八位出场的阿伊苏.阿克托比,再次超越了前者留下的绿线。   这位下届冬奥会热门选手,虽然在什么高曲线和控制精准度上不搞花巧,但是爆发力强悍无匹。他的瞬间弹跳力曾经在外国综艺里开着玩笑打破吉尼斯世界纪录。   这就是一力破十会的典型了。在凌放前世,两年后,正在巅峰期的阿伊苏会是平昌冬奥会的金牌得主。也因此,正是这位牧民家庭出身的哈萨克斯坦悍将,进一步带动了凌放前世开始参加比赛的那几年里,世界男子跳台滑雪向稳健型、力量型发展的总体趋势。   阿伊苏.阿克托比,将本届北欧杯第一跳最好成绩距离,拉升到112米。   他出场已经较晚。所有选手的第一跳结束,也无人再能打破阿伊苏的这个距离。   这场比赛,第一轮跳期间的天气稳定、进展也都比较顺利。   第一轮跳完后,前排选手们的姿态分大差不差,近一小时的时间里,风场基本没变化,大家风力抵扣分也没什么区别,主要就看距离。   凌放目前,暂列第三。   作者有话要说:   发100个红包,昨晚忘了写,现在名额不满嗷呜,手速快!   作者新开通了同名wb,就叫白马骄驰,欢迎关注。   如有特殊事项没法登晋江后台,就wb通知。此外,感谢大家支持,本文完结wb抽奖,时间晚,但个人觉得奖品不会让大家失望。   感谢阅读和支持! 第43章   凌放第一轮跳跃排名第三, 第二轮跳,他倒数第三位出场。   前面的选手发挥都还算稳定,到他上场前, 那位奥地利前辈奥维尔, 刚刚超过了瑞典的小拉森, 拿到了当前的最好成绩。   对方留下的绿色线,正正好好卡在HS线上。   凌放心里一动。   他对这块跳台和今天的风感觉不错, 第一跳是比较轻松地就超了HS线。   这样的话, 他不用太费力,也都不用超过自己第一跳, 就能保住第三名, 但是……   凌放和教练台上的叶飞流远远地对视了一眼,这个距离,俩人其实连彼此的神色都看不大清, 但是心下非常默契。   ——有再前进的机会!要争!   凌放身后只剩两位选手没跳了, 虽说二位也都是世界级强手, 但是, 这就是赌机会的时候了。   如果对方发挥依然优秀,凌放前进的几率不大, 不如稳住阵脚拿个名次。   可是, 万一对方发挥不佳呢?那他这一跳, 就是保三争二!极限运动领域一切皆有可能, 每一次机会都要抓住!   叶飞流在这种时刻, 严肃冷峻到不太像平时的他。他站在教练台上,死死盯着风场图, 寻找到最有利的那个时刻, 果断挥旗——   凌放如离弦之箭, 为第二次跳跃,出发!   凌放的心态,难得有些激荡起来。   稍后将出场的,一位是德国名将弗朗克.阿登纳,他敬佩的又一位跳雪界传奇人物;另一位阿伊苏,是他前世最终遗憾退场而没能参加的、那届冬奥的冠军。   上辈子快二十岁才步入国际赛场、一身旧伤的凌放,还从未和这两位有这么近的名次差距!   而且,如果在这样一座传奇跳台上……他觉得自己脉搏的速度都加快了些。   凌放觉得,兴奋对自己而言,是个非常好的情绪!因为他对于心理医生也没给出过说法的,自己极偶然会出现的那种空白压抑状态,总有隐隐忧虑。   这次不错!他全力以赴助滑,脑中只有如电光般闪过的这一个念头。   ……凌放平素性格偏沉稳,这次,他其实是有些心急了。   他的下蹬动作,就比最好的时机略早了那么零点零一秒。   也或许、连零点零一秒都不到。   千钧一发之际,由于神经和肌肉的兴奋过度,雪板前端并没有完全地抵上台端,他就已经发力蹬台了!   为了能够最大化高起跳的优势,他这种类型的起跳,要全无保留,力量一出无回,发力极快,而且一旦腾空、到达最高点,就得开始急速、大幅度地前倾。   运动员的大脑和身体,部分是依靠雪板和台端的相对位置,条件反射般判断腾空初期姿态的些微差别。   因为起跳的这一毫厘的差池,凌放乍一升空时,他的雪板就没能做到完全对称。   ——这就是高曲线跳跃的不利之处,稳定性不够。   任何一点小的瑕疵,都会被放大,而且更加不利的是,问题都是在起跳和飞行早期就会出现,之后在高空高速的轨迹中,一般越来越容易跑偏。   当身体挺直开始维持住前倾,凌放立刻体会到,自己在空中有左偏的趋势。   运动员本人,会比现场观众、甚至比任何高速摄像机,都更提前些意识到这种问题。   叶飞流在教练台上盯着徒弟的起跳曲线,也很快就意识到了,眉头皱紧后又放松。   起码,凌放随机应变,调整得很出色。   今天虽然有点兴奋过头的苗头,可凌放倒是挺享受这种兴奋的。起码在他看来,这比前几次训练和比赛出现的压抑、空茫情绪好,可能算矫枉过正,得平衡——这些都需要赛后复盘的时候再考量了。   中后段,凌放控制身体,做出调整。兴奋感被他往下压了压,下倾的同时,他冷静地把上臂动作收紧,同时绷住小腿肌肉。   这个过程中,也要非常注意,不能失去松弛度,整个人绷成一张拉满的弓只适合起跳瞬间,不适合飞行,要捕捉风,需要身体张弛有度。   凌放迎风加大前倾,在前倾瞬间,成功找回平衡!   成了。   凌放用全副身体捕捉着风,直到顺利落地,落地速度很快,但是依然姿势轻灵,弓箭步稳定——完成了堪称教科书级别的补救。   刚起跳时候的那一点偏离,在八十多公里的运动时速之下,必然导致浪费一些距离,但这一跳挽救成功,他的成绩依然不错,虽不如第一次远,也妥妥超过了前一位选手的最好成绩线。   如果是洲际杯,他应该能够夺金。遗憾的是,北欧杯的竞技水平确实高。   后面两位名将,可都不是吃素的。   他之后出场的,34岁的德国名将弗朗克.阿登纳,对风的利用接近极致,纯熟老辣,成功飞出了本场比赛所有选手中的最远距离——116米!   北欧杯赛事,在芬兰是热门比赛,停止区边的看台坐满了观众,有些家庭都常年看跳雪,还有不少观众拉着写有选手名字的横幅。   在现场看到这个在标准台算是罕见的距离,观众席沸腾了!   他们给了这位他们很熟悉的德国运动员,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34岁的男人,如果在其他行业,或许还正是精英骨干如日中天,但是在体育竞技圈,其实也可以叫一声老将了。   跳雪已经是年龄范围相对宽限,经验和资历非常重要的项目,但毕竟,人还是有体力和精力下滑的时候。   弗朗克.阿登纳近几年已经觉得,体能需要付出更多辛苦才能维持。   他和奥维尔.泽塔,算是老友,也是老对手。这些年来,他一直挑战奥维尔的成绩,两个人在德国、奥地利、北欧几座跳台,就和打擂台一样,来回争夺最好成绩记录。   虽然这一跳臻于完美,但距离库奥皮奥标准台的记录,121米,还是显得太遥远了。   弗朗克.阿登纳自认为这一跳无懈可击,但还是只有116米,这还不如他自己上一届世锦赛,在这个跳台比赛时的个人最好成绩。   在这座他十几年都没有、可能以后也不能超越的、好友奥维尔留下最好成绩记录的跳台下,34岁的德国跳雪运动员运动员,心情在比赛有可能夺冠的喜悦中,混杂着两分难言的失落。   他仰望着天空,用手挡住了直射眼睛的太阳。   观众席里有人对他用英语吼:“弗朗克!加油!继续!继续!”   “能跳多久就跳多久!我们永远支持你!”也有人用他家乡那边口音的德语一起吼,看来是专门来看他的德国观众。   “弗朗克!”声音很熟,弗朗克一愣看过去。   36岁的奥维尔.泽塔,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是他自己跳完——跑到观众看台的前排去了,现在正看着他,喊着弗朗克的名字、竖起一个大拇指。   奥维尔本人第一跳第四,第二跳第四。但是奥维尔看起来神情却蛮轻松的,还在为了他高兴。   奥维尔还笑得颇有深意呢,就好像是在对他说:我都36岁了还没退啊,你小子在那里,沧桑个什么啊!   弗朗克.阿登纳面对着这位一辈子的可敬对手和老朋友,露出一个略带疲惫、又发自内心的由衷笑容。   德国名将,弗朗克.阿登纳,就这样在现场观众欢呼声中,拿下了本年度北欧杯冠军。   第二名则是哈萨克斯坦的阿伊苏。阿伊苏有些不甘,他第一跳虽然没有弗朗克的第二跳这么远,但第一轮他拉开的距离分差比较大,两跳距离分加起来,其实比弗朗克.阿登纳高4分,是输在了姿势分呢。   不过,公布成绩时,阿伊苏还是给了弗朗克掌声。   这个哈萨克斯坦运动员今年25岁,和弗朗克相差九岁。他在黄金时期,还能继续进步。跳雪运动员体能的巅峰和田径类项目类似,在20-25岁,但技巧和经验则不然。   阿伊苏对自己的今后很有信心。   凌放也在鼓掌。   他两辈子都看过不少弗朗克的训练心得,前世也一直对这位前辈挺敬仰的,输给资深的传奇运动员,某种程度上也是种激励。   遗憾是有一些,只能说,希望下回进步。   他沉静、大心脏,本来也该算一个优势。可不要因为过于害怕出现之前那种偶发状况、太想要兴奋起来,就自己刻意扬短避长啊……   凌放微微咬咬腮帮子,心里已经在反思了。   赛后,赛事方筹措颁奖,这个空档,有媒体想要采访前三名选手。   冠军弗朗克.阿登纳接到了最多的问题,他彬彬有礼,说话很有分寸,而且还会娴熟地把一些话题也抛给第二、第三名。   “……无论什么年龄,我们这种老男人自己征服过的每一座跳台,都不会轻易让给年轻的孩子啊。”他低声笑着,回答问他们对跳雪运动员年龄看法的记者。   今年的北欧杯跳台滑雪大奖赛,第一、第二、第三名,依次是34岁、25岁、16岁。   九岁一个阶差,还挺有意思的。   记者话里暗藏机锋,想要依次问问他们三个。   自己回答完这个问题,弗朗克.阿登纳友善地看向了凌放。   目前而言,阿伊苏对正在走下坡路的老将们构成的挑战,显然更大,或者说,弗朗克心里清楚,自己在很多方面,已经不如对方强悍了。这一次的胜利,有一些运气的成分。   可是,哪里有愿意直接低头服输的运动员呢!   如果会服输,他和奥维尔这样的运动员,就不会再来北欧杯。他们刻意挑着竞争压力小的世界杯分站捞捞积分、续着商业价值,难道不香吗?   偏就是要来和年轻人比比嘛!   但是媒体在呢。这问题,如果放在本场比赛的冠亚军之间,容易有火药味,所以这句“孩子”,显然是优先指即将去参加冬青奥的凌放,显得更和谐、也更合适些。   凌放扶正了赛后摘了头盔刚带上的、雪白的萨摩耶帽子,认真地回看着弗朗克.阿登纳,眨了眨眼,快速地说:“我希望自己到这个年纪的时候,也能拿到阿登纳先生、还有泽塔先生他们已经取得过的成就。”   有雄心,也有敬意。   尊重前辈也不掩少年锋芒,是很出色的答复。   而且,凌放这样一歪头,毛线帽的尖尖上那个用线缠出的绒团儿,也跟着他一歪。   看起来清清冷冷、不怎么爱说话的中国新秀,这无意识的可爱一面,让闪光灯对着他多闪了好几下。   在场的人们都忍不住看着他,笑起来。   “……Ling,哈萨克的图案!”感觉气氛轻松了。原本因为语言不太好,也没怎么说话的亚军,那位哈萨克斯坦的选手阿伊苏.阿克托比,还比划了一下凌放头上的帽子,笑着用最简单的英文,对他说。   帽子都是白色毛线,离近了才看得出有花点小心思在围边儿上,有凹凸处理出来的几何线条图案,还挺复杂。   那确实是哈萨克民族的传统图样之一。凌放摸摸萨摩耶毛帽子的边边,点了点头,“我的阿娥杰(哈赛克语/蒙语奶奶一辈),是生活在中国X省的哈萨克族。这是她做的帽子。”   阿伊苏兴奋地“哦!”了一声,“哈萨克姆妈们,都特别好!”他伸出有力的胳膊,很高兴地搂了一下这个俊秀年少的中国运动员。   还有个意外之喜,本届北欧杯赞助商是一家芬兰电子通讯商,由于本地电视台转播收视率还不错,特意追加了赞助,其中一部分给了第二、三名次的运动员。   原本这比赛,奖金设计的非常刺激,很有极限运动奖励赛的特点——冠军独占4万欧元大奖,冠军之外,都只有个象征性的荣誉奖金,前十的说白了只够平掉报名费。   现在这么一追加,凌放作为第三名,拿到的奖金就够补贴自付的那部分团队食宿支出了,还有了不少盈余……   好家伙,他执意来库奥皮奥这么一趟,本以为是来赔本儿买经验的。   没成想,还赚了?   大年初四。   大部分国内居民还在春节假期里,都没破五呢,但韩墨京整天都在实习公司轮值,甚至排了个夜班。这家企业有海外客户,春节并不是全员休息,韩墨京作为控股集团的大老板家公子,也还是要按照所在岗位值班,加班可以拿到三倍实习工资——算下来也就比平时多两百。   他这天值班,刚好可以去公司人事部,取个留底的事假审批单。   韩墨京途中在楼道里碰上人事部经理,经理带着他到办公室,笑眯眯地把审批单拿在手里,又对这位集团老总的小公子说:“墨京啊,你的主管昨天还跟我夸你,上手相当快啊!不过,你也跟完两个小项目了,等休这几天假回来,换个部门……渠道那边,天天跟我喊缺人,喊得我脑袋都涨,你看让你去那边,辛苦辛苦,怎么样?”   接班人都是需要锻炼的嘛!韩总特意嘱咐过的:哪里苦就让孩子去哪里。   韩墨京沉稳地点头,“都听您安排。”   这天早些时候,凌放已经抵达挪威首都奥斯陆,与中国国家冬青奥代表团会和。   他要跟随代表团赶往挪威洛根河畔的城镇,利勒哈默尔,争取能早日入住青奥村,多休整几天。   冬季青年奥运会,跳台滑雪项目仅有一个分组,U20。像弗朗克、阿伊苏、以及在俄罗斯认识的克努特他们,这些成人组运动员不会参加。   不过,也有很多年轻的对手和朋友,将在利勒哈默尔跳台,和中国跳雪唯一出战冬青奥的运动员凌放,再度相见。 第44章   2016年2月12日晚, 第二届冬季青年奥林匹克运动会开幕式在利勒哈默尔举办。开幕式用的场地,正是22年前,这里承办1994年冬奥会时就使用过的利勒哈默尔跳台滑雪场。   开幕式上, 12岁的挪威王室小公主英格丽, 穿着轻便的羽绒服, 从一位越野滑雪运动员手上接过火炬。   这是这位公主首次在正式的国际性场合承担重要仪式性任务。她沿着高高的阶梯,稳步登上塔状的圣火台, 高高举起了手中的火炬, 点燃了本届冬青奥会主火炬的引火索。   1994年,在那一届冬奥会上, 点燃开幕式火炬的最后一位火炬手, 也正是英格丽的父亲——挪威王储哈康。   建在这座利勒哈默尔人引以为傲的、斜指天际的巍峨跳台旁的奥运圣火台,时隔22年,再度熊熊燃起!   “……好的观众朋友们, 我们看到, 这位点燃主火炬的火炬手, 就是挪威王储的女儿, 12岁的英格丽公主。那么从今夜起,奥运圣火将在挪威燃烧整整十天, 直到闭幕式再熄灭。”   本届冬青奥开幕式和部分赛事的决赛在国内转播。央视五套的一男一女两位体育频道资深主持人, 从冬青奥的火炬进场, 开始了解说。   主火炬点燃后, 两位主持人等待节目开始, 介绍:   “大家可以注意到这个开幕式的场地完全在户外,这里正是利勒哈默尔跳台滑雪场, 挪威利勒哈默尔是欧洲滑雪胜地, 它的滑雪跳台是标志性景观。”   跳台顶端也有一台固定摄像机位, 镜头切过去,向下能看见主场地。活动场地设置在跳台着陆区以及延伸区。   白雪平整开阔,在场开幕式观众的人群穿着各色外套。   山下,利勒哈默尔城镇的灯火星星点点,静谧温柔。   关注冬季青年奥运会的人,原本不算多。   北京-张家口获得2022年冬奥会主办权后,关心冰雪运动的国人观众有所增加。不过,国内的很多观众还是转台时,发现了这个露天大型滑雪场上的户外开幕式,才知道:哦,冬青奥今天开始。   夜幕下,跳台滑雪场里有火堆燃烧,穿行的工作人员都踩着雪板,镜头全部收录进去,别具特色。   观众们听着22年前的冬奥开幕式故事,看着点青奥火炬的小公主,觉得:诶?也好像,还有点儿意思嘛!   运动员已经在入场。冬青奥开幕式,央视只是转播,当地回传的信号来自挪威电视台直播。两位主持提前就知道,人数少的中国队镜头不会多,等有镜头的时候,立即掐着时间快速解说:“中国代表团今年派出24名运动员参加冬季两项、滑冰、滑雪、冰壶4个大项、30个小项比赛,参赛人数比第一届冬青奥刚好多一位,其中的滑雪大项,多了一个小项——”   外国电视台镜头也刚好给到凌放,主持人语气挺兴奋地介绍:   “——没错!就是因为有了这名跳台滑雪运动员,凌放!全国冠军杯冠军,目前是该项目我国青少年组、唯一具备国际赛事决赛实力的运动员!他一年来,状态起伏比较大,这次能否冲击奖牌是未知数。但他还在成长,未来潜力无限,让我们祝福这位年仅16岁的中国小将,凌放!”   凌放是跟着中国代表团的队伍走过的,其实只是对着外国电视台镜头简单瞥了一眼。   夜越来越深了,露天滑雪场的灯照度很高,打在皑皑白雪廓着的、少年玉白的面颊和鸦羽般的黑发上。   尤其是光影中,那双仿若蕴着寒星的眼眸,让镜头都为他多停驻了几秒。   凌放却已经转过头,专注地看向前方——人群中,各国旗手依次登场,中国旗手刚刚出来,正在稳稳地左右挥舞着国旗。   本届冬青奥的中国旗手,是和凌放同龄的冬季两项运动员朱恒。总局选择青奥会旗手,一般会优先年纪小、项目新发展起来的运动员。   要是这么说,那跳台滑雪也很合适。   但是,要做旗手,冬青奥的名次还是会被寄予厚望的。   凌放过去一年多的成绩起伏,实在是大了些。国内了解他情况的人,基本都判断他就是来锻炼锻炼,并没有指望他拿到奖牌。毕竟,16岁的跳雪运动员嘛,已经很难得了!好好呵护住,别长歪,总有成熟的那一天!   凌放也知道其他人怎么想,在出国前,X省的闫肃教练和国家集训队的孙总教练,都专门鼓励过他:孩子不必心急,要慢慢成长,未来的路还很长。   唔,他也知道路还长啊,可心就是会急——凌放无意识地咬了下腮帮子,他也知道要沉住气,可是冬青奥的牌什么的,他就是很想要一块。   前世他踏上国际赛场的时候,已经超20岁了。冬青奥,真的是因为他重生才有的际遇,就仿佛是某种“这次不同”的印证一样,感觉很特别。   而且,韩墨京要在他比赛前夜抵达利勒哈默尔,隔日才走。如果他能赢回奖牌,友人还能在现场看到他领奖呢。   凌放安安静静地注视着人群中那些难掩喜悦和自豪的各国青年旗手们,半晌他放松了些,唇角也不自觉地,跟着他们微扬起来。   这时,凌放听到身后有代表团里别的运动员在说什么,转过身去。   在那里嘀嘀咕咕的,是个14岁的花滑队小男孩儿,他压低声音说:“……他们今年复刻的那对儿94年冬奥吉祥物,可真好看哇,是木头的……”   凌放转过身来看他,让那男孩一愣,有点脸红地瞥开眼神,又慌慌张张看回他,“呃、我知道就是有点、有点幼稚,我只是觉得配色挺好看的!”   “想要的话,就去问一下吧。”凌放平静地指向男孩刚才看着的、有两位外国志愿者守着的摊位。   “我也、我其实也不是特别想要!”男孩看着这个他和队友私下里都议论过的,又帅又飒的滑雪哥哥,他看着凌放清冷乌黑的眸子和长长的睫毛,既有点儿愣神儿,还有点不好意思。他是男孩子啊,队里的小姑娘们都暂时没有盯上那边的小玩偶呢!   凌放这项目,已经算是极限运动了,虽然大家都是运动员,但是少年人就难免觉得他很酷炫,被酷炫哥哥发现自己喜欢可爱玩偶,还是会有点难为情……   本届利勒哈默尔冬青奥上,巧妙地使用了许多1994年利勒哈默尔冬奥会元素,连吉祥物也出了复刻版。那一届冬奥,比较少见地使用人物形象做了吉祥物,Hakon和Kristin,挪威童话中给战乱地区带来和平的小国王和小公主,被做成一对圆润拙朴的彩色木偶,憨态可掬,确实挺漂亮的。   凌放眨眨眼,清冷的眸子微垂瞅瞅这个小孩儿,伸手向他示意。看对方呆呆地没反应,凌放挑眉,“我带你过去问问,有时运动员是有免费额度的。”   “……”男孩脸颊有点发烫,看着那只白皙的手——搞那么刺激的项目,手比他这个搞花滑的还漂亮呢,指尖纤细、白得莹润。   啊这,怪、怪不好意思的,他也不小了啊,想买个东西,难道还要别的项目的哥哥带着去?   但是花滑男孩儿还是毫不犹豫地伸手、拉住这位跳雪哥哥的手。   唔,果然冰冰凉凉的……但是比想象中的软呢。   镜头对已经入场的队伍不怎么给镜头,凌放拉着这个小孩儿,穿过人流,走到角落的摊位。   男孩儿才意识到自己英语一般,不知道怎么说,有些无措。凌放已经先对摊位的本地志愿者说了一句“Hei”,发音和英语的“Hi”有微妙差别。   这是挪威语的“你好”,韩墨京教他的。   凌放换用流利的英语,和志愿者交谈几句,然后确定了:果然可以免费拿一个。参赛运动员每人都可以领一个的,只要登记一下就好了。   男孩儿十分开心地选择了小国王Hakon木偶,凌放也拿了一只小公主Kristin,他提笔做好两个人的登记后,就把手里的Kristin木偶递给对方,   “诺,”他还是冷冷淡淡无所谓的样子,“这样你就集齐了。”   “谢谢凌放哥哥!”男孩开心得很,抱着两只憨态可掬的彩色小木偶,咧嘴笑。   凌放也挺开心。   怎么说呢,他练跳雪的,在省队、国家集训队、甚至就连现在到国际上比赛,都总是岁数最小的,天天做老幺。   凌放表面上不说,心里就总有点不得劲。现在,进了青奥代表团,和花滑这类项目的孩子待在一起,他总算又是名正言顺当哥的了,就很舒心嘛!   他领着花滑队的小男孩儿,又回到人群中,想要继续看节目,怕雀跃的人群冲散两个人,还是拉着孩子的手走路。   花滑的小孩儿对跳台滑雪也只是一知半解的,只是大概知道这个运动的形式,印象里国内还没太起来,他边走边很好奇地问凌放:“哥哥,挪威的跳台滑雪,是不是特别特别强势的项目,所以在这个场地办了冬奥、冬青奥两次开幕式?”   凌放回头看了看侧后方的两座并排而立的跳台,低头对他说,“嗯,22年前,在这里举办的那届冬奥会开幕式中,正是挪威跳雪运动员哥鲁本从右边那座K120大跳台顶端,一跃飞落,背着特制火炬、踩着雪板飞出超过百米的距离,然后稳稳着陆,将奥运火炬带入了冬奥开幕式的主场地。”   那就是那支最后被传递给哈康王储的火炬。   凌放环顾四周:“——也就是今天这块主场地,滑雪场的平台区。”   小男孩儿听得瞪大了眼睛,“哇噻,带着火炬跳下来!跳100多米啊,也、也太刺激了吧!”   “是啊,那次是1994年冬奥会。是一届全世界冬季体育运动爱好者印象极其深刻的开幕式,就在利勒哈默尔。”……也是一次让全世界跳台滑雪运动员们与有荣焉、每个人恐怕都看过不止一次视频的伟大飞行。   凌放在心里默默补充。前世的2016年冬青奥时,凌放还在正常上学,当然没能来参加比赛,而且都没看过这届青年奥运会开幕式,周围的一切对他而言,也都挺新鲜。   22年前的1994冬奥会,凌放更是还没出生。但是怎么说呢,他能瞄见前方的叶飞流也快活地不行,正让方唐给他咔嚓咔嚓地、跟身后的跳台拍合影。拍完,还四处看看,似乎在找什么人一起来拍照。   凌放嘴角微微翘了翘,把花滑小队员领到他的教练身边,然后自己走向叶飞流和方唐。   某种意义上,作为跳雪者来这儿也算朝圣。 第45章   国内的电视转播中, 央视男主持人在介绍。“……我们可以看到,本届冬青奥开幕式许多节目都有五环颜色的光影和荧光棒,实际上, 本届冬季青年奥林匹克运动会会徽就有北极光元素, 北极光, 也代表着位于北欧的挪威。”   “很漂亮!”女主持人微笑着欣赏雪地中的光影画面,回应道。   随着最后一个节目的表演者散去, 男主持人进入了结束语。   “这正是‘同样的奥运情怀, 不同的青春涌动’。二十二年前,仅仅第五次参加冬奥的中国代表团, 在利勒哈默尔收获三枚奖牌。二十二年后的今天, 来到利勒哈默尔的24名年轻的运动员又将在青奥圣火的照耀下,和来自71个国家和地区的1100多名运动员同台竞技!”   女主持人娴熟地接话:“是的,二十二年, 中国冰雪健儿故地重游!”   “在北京-张家口成功申办2022冬奥会后, 这些年轻人身上, 寄托着全体中国人蓬勃生发的现代冰雪运动之梦。而我们在未来十天中陪伴您见证的, 或许是中国冰雪运动未来十年传奇的开端。”   “……本届冬青奥中国选手参赛的各项目决赛,将在央视五台进行直播。祝这些立志成为‘冰雪世界的未来领袖’的年轻人勇争巅峰, 不负青春。观众朋友们, 明天见!”   互联网的某些角落, 还有些小小涟漪——   那位资深滑雪视频号博主, 整晚都在看冬青奥开幕, 和网友讨论。他还专门为了凌放发了一条博,内容和一贯的冷静睿智形象有些不符地写:“#冬青奥开幕式# 敲锣打鼓乌挠喊叫起来啊!咱们国家也送小朋友去跳雪了!!!”后面跟上他的跳台滑雪科普小视频。   这位博主是国内微博首批用户, 虽然因为账号内容太硬核, 也没有刻意推广, 粉丝不算多,但也是特定领域内的大V。   底下有些了解的,就跟他一起庆祝——“难得难得,名次不重要但是这比赛我一定要看!”   博主挂着金V,有些不看滑雪的网友,看了开幕式觉得有意思,也会点进这个排名第十几的话题,翻了翻,跑来问:“博主看来是大佬啊,想问下冬青奥咱们有没有夺金点?”   博主回复:“有,不过主萝白要是冰上运动那边了,雪上项目里,我感觉,也就越野滑雪稳奖冲金,别的说不准。”   “博主,查了你刚发的这个跳台滑雪项目,居然是凌放,我以前还看过他演戏!不是说今年比赛表现挺好吗?”   回复是:“怎么说呢,状态起伏太大。公平讲,就刚过去的北欧杯真正称得上亮眼。一年多了,他都在主战洲际杯,其实那是真正的雪上强国的青少年组挑着看分站近才去的二类赛,水平参差。冬青奥的主要对手比他大2-3岁。跳雪这运动,说真的,跳台阅历和稳定状态很重要,没什么紫微星一说。而且以后,16岁到19岁,19岁到成年组,20到巅峰期,处处是坎儿。分析下来,我个人没有对他有特别高期望,等开始去世界杯再说吧。反正,中国这项目,起码是能开始站上国际顶尖赛场了,参赛既胜利。”   评论区网友火眼金睛,机智得很:“呃?虽然GET了博主的意思,可是你突然就激情回复这么大一段,解释工作做的如此到位,让我总感觉,博主还是很喜欢这个运动员的[狗头]”   “……被看出来了?嗐,跳雪的苗子太难得,就别揠苗助长了。”博主回了个捂脸笑的表情。   “跟着博主踩踩吧,哪怕不拿奖,小孩子长长见识也好。”   他们讨论起来。   #冬青奥开幕式#的话题页里,还有个很久没动静、曾给所在城市画过微博票选优秀宣传画的画手,发了条微博:“爬上来说,我终于又为了一个新的弟弟心动了!是冬季项目运动员,最近考研结束终于有空,我要好好去了解他的项目~会画个比赛海报啥的,正好出个动态人体教学,预告一下下,敬请期待嗷。”   配图:凌放站在冬青奥中国代表团中,穿着胸口有小国旗标的白色羽绒服,不带情绪、但莫名吸睛的侧脸。   这事儿有趣的是,她曾经给凌放的老剧角色出过图,甚至曾和粉丝一起追过剧。她的影响力比不上那位滑雪视频博主,但关注她的人里,有更多知道凌放的人。   “?” “姐子你这是玩梗吗?”“玩梗也太晚了吧?”   底下评论区问号表情包排队。   “……怎、怎么了……喜欢运动员还有什么不对吗?”博主弱弱地回复。   底下发现她好像是认真的,纷纷回复:“你是闭关一年多刚从山里出来吗” “天,这是什么重度脸盲症画手,属性太独特了吧!”   博主不明就里,“断断续续封闭备考研究生,三次元也有别的各种活儿,没怎么上号……错过啥了?”   评论区狂笑: “妈呀我愿推选这位姐为年度喜剧人!绝了!”   ——终于好心人指路:“关爱脸盲的友情提示,或许,考虑搜一下你某个曾经好感弟弟的名字?”   这条评论过去十分钟,博主没再出现。   “宝?查完了?查完了你倒是说话啊?   “宝,说句话吧,别怕,我们是专业的体育粉(咳),我们受过严格的训练……”   “……无论多好笑,我们都不会笑的。”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上面干什么!严肃点!”   “对不起,我、我想起一个笑话哈哈哈哈哈……”   这位信息流迟到几个世纪的画手博主,评论区充满欢乐祥和的气氛。   希望她补课的进度快一些。   至于远在挪威的凌放本人,已跟随中国代表团,在白雪皑皑的奥运村生活了一周多了。   利勒哈默尔奥运村并不是新建的,毕竟94年冬奥留下的就是现成的。冬季青奥会的装饰元素也简约,但是“村儿”里还是整洁温馨。青奥参赛运动员年纪普遍要小一些,闹腾起来是活蹦乱跳,但与之对冲的是:教练普遍管理也严格。   几天下来,大部分人主要在村里活动。   凌放跟速滑队一个刚好落单的小伙子拼在同屋住,之后也基本是跟着代表团里的速滑小分队一起行动。   第二天吃过晚饭,叶飞流跟教练组找别的国家教练员交流。凌放则跟着速滑队的朋友们,去3号区俱乐部买饮料和小蛋糕,还带着俩花滑的小队员。   要是只说出国参赛次数,认识外国运动员的机会,冰上项目的队员们可比凌放多了不少呢。   结果,最先有外国运动员热情地过来打招呼的,却是项目最冷门的凌放。   其他人就好奇地看着。   最先来的是个德国少年,眼睛湛蓝,头发是浅浅的金色,身板端正,总之,有点儿贵族范儿。   他进门就看到了凌放,和队友说了一句就过来了,跟凌放用英语交流,打完招呼说:“Ling,上次见面,赛后抽空训练的时候,我抱怨天气,你说要不重心偏前起跳……我试了一次,可惜你回你们的国家比赛去了,没看到我。”   “怎么样?”凌放问。   “摔得很远。”多么简洁精准的描述。   “……嗯,后来有场训练风的条件类似,我试了下,也摔。”凌放叹了口气。   “……”好奇旁听这两位跳雪运动员对话的其他几个中国运动员,一时间默了。   “还是值得尝试的,毕竟迎风时,要尽量延长滞空时间。”德国少年看着凌放说,蓝色眼睛里的神色很认真。   “唔……”凌放点头,又补充:“训练还是要注意安全的,埃里希。”   埃里希.科赫,凌放已经在洲际杯和出国集训时见过他好几次了。   凌放看对方比赛和训练,觉得他这个年纪已经看得出很有天赋,是个潜在对手。就是训练时不太看得出德国人的严谨内敛,有点激进啊,他偶然说了一句话而已,并没想到埃里希直接就开干了——啧,毕竟也才17岁呢,年纪轻、爱冒险。   嗯?不过,这评语莫名有点耳熟?   对方笑笑,也轻轻回拍凌放一下,以示:咱们这种激进分子,还是共勉吧(。)   在奥运村3号俱乐部里,中国代表团的其他几个运动员看着:凌放身边那德国人走后,又来了个日本人。   坂本浩二穿着大花衬衫、搞了个朋克风发型,一看就非常浮夸。这日本人直接凑上来拉着他们中国代表团里长相出众的凌放小哥哥,亲近地咬耳朵,这次的内容,其他人也就听不到了。   “……凌放,我知道你几次洲际杯成绩不太好,没关系啊,我懂你,你是还在找稳定的那个、那个点对吧?体重身高在变,本来就不好稳定,”   坂本浩二凑到凌放耳边,窃窃私语、连带比比划划,“……我理解你,如果找到平衡点,能进步好多,加油啊凌酱!”   ?凌放对于最后的称呼略微皱眉,迟疑了一下,正要说话——   “浩二,教练叫集合!”有同伴叫他,坂本浩二匆匆忙忙穿过自助吧台回去,向凌放丢下一句:“下回聊哟凌放!”   待了一会儿,又有个黑眼圈很重的高高瘦瘦的芬兰小伙子,带着两个队友来和凌放打招呼。   他还介绍:“这是我和你们说的,中国的天赋型跳雪运动员,Ling。”   两个队友都很热情,“哇,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中国U20的跳雪运动员啊!”很年轻嘛,而且很可爱……呃,是说、很英俊!   不管什么形容词啦,反正求合影!   凌放就和他们俩举着贴了青奥标志的啤酒瓶合影,他是不喝酒的,就拿着那位介绍人——芬兰跳雪运动员,克里斯多夫的瓶子,做了个样子。   他们不久前在拉姆绍站洲际杯刚见过。   芬兰跳雪队的三个队员走后,凌放那个速滑队的临时室友挠挠脑袋,对他感叹:“凌放,我觉得你们跳雪的人性格倒是都挺好的,好像比较佛系,感觉和我们速滑的氛围吧,就不太一样!”   听熟悉凌放的一位队医说,还有个法国的跳雪运动员特别喜欢凌放呢,法国人就是浪漫,那孩子年龄都没有凌放大,却次次见到都缠着凌放,据说还送过他玫瑰花!   这在国家跳雪集训队都成了趣闻,可惜那个法国小孩儿,似乎没报名参加本届冬青奥。   另一个速滑的运动员凑过来附和:“对,我们速滑是队伍间纯同场竞速,总归互相要各种磕磕碰碰。”他的队友感慨:“尤其某些国家还老玩儿阴的,噫……”   在本届冬青奥首日的男子500米短道速滑比赛里,韩国队又搞小动作,一个“后辈”的负责听指挥脏人,好让“前辈”冲第一——真不知道年龄就差半年的小男孩是怎么分的什么前辈和后辈。   按速滑青年组队员们的话来说,这都属于基操,坐稳,不要惊讶。   幸好,中国速滑队有三名选手参赛,互相也做了团队配合,知道同场情况就加强了警惕,最后保住一金,这是中国队本届冬青奥首金。   “花滑就还好,大部分运动员之间很友善的,可能是独立进行的项目都好些吧?”花滑队的两位小队员加入讨论。   “也要看每个国家传统强项是什么,胜负心有没有扭曲。我们每次和韩国一个小组时都恨不得输掉,这样半决赛还能躲远点!”速滑队员说着,脸都皱成了一团,嫌弃得很。   “各方面的原因都有,”凌放说,“跳雪的话,我知道的韩国运动员们人还不错,挺拼的。”   前世,韩国国家队的队员和凌放一起跳过大夜场,教练还互相和中国队的教练帮着整理雪板、盯过起跳计速器来着。   目前,韩国跳雪运动员里在为两年后他们本国平昌冬奥会备战的,应该只有四位,二十岁以下能来本届冬青奥的……还一个都没有呢。   跳台滑雪运动员确实少,在亚洲,韩国跳雪从前和中国跳雪水平接近,平昌冬奥几乎没有冲奖实力,只是想争取打破决赛轮只有日本选手能进的局面。   凌放还希望自己抢先达成这个目标呢。   真佛系做不了运动员。不过,体育圈子里,似乎越是小众项目,越对同行运动员比较友好亲近。   毕竟人就那么多,还是大周期项目,可能十年、十五年后,会发现一起比赛的还是同一批人,大家都在攀登路上一边竞争、一边互相鼓劲,想去看山顶的风景。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这样想。   凌放原本话不多,坐姿也挺拔,但其实是放松地坐在人群里的。直到他随意看向俱乐部门口,倏然,他乌黑沉静的眸光冷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评论会发100个小红包,谢谢大家! 第46章   进门的是个黑发黑眼、笑得很张扬的亚裔运动员, 穿着美国队的队服走了过来。他的肌肉结实,皮肤晒得接近古铜色,头发不知道喷了多少发胶, 还搞得挺时髦。   这人也是一眼就注意到了凌放, 走向吧台点单时, 带着其他队员一起,从他们这桌的路线经过, 看着凌放, 呲着大白牙笑笑,然后转脸, 对着他的队友低声咕哝了一句什么, 其中只有两个简短的词故意提高了音量:   “……NO JUMP!”   “哈哈哈哈哈……”他的队友还没什么反应,这人自己已经自行忍俊不禁起来,他笑着搂着队友肩膀, 继续大摇大摆往前走, 去到吧台, 每人要了一瓶啤酒。   “杰夫杨?”跟着中国队员们来到俱乐部买零食的, 有队里一位翻译,比较了解跳台滑雪, 看这个情形, 雾水, 忍不住嘀咕:“他这是什么意思啊……”   凌放静静地坐着, 没有搭理。   杰夫杨是美籍越南裔, 据说有八分之一华人血统。凌放和他前世没什么私下的交集,只是比赛见过, 这人成年后成绩一般, 性格也看不出什么不对。   今生则不然。   去年, 在北美青少年大奖赛,这家伙和凌放距离差了不到一米。凌放身姿轻盈,靠着姿势分和风力抵扣分赢了,得到第一名。   凌放那时候,体重比现在轻了三公斤多,而且身高才开始抽条,体质原因,他晚上经常腿抽筋,拿了第一名也还对自己的成绩很不满意——毕竟他还惦记着叶飞流说:以后拿到青年组世界冠军就让他上K120大跳台的“承诺”呢!   只靠风和少年期体重优势是不行的,一个北美地区自己办的小比赛,他就是个人过去报名参加,主要是为了后续训练的,都没觉得怎样,那比赛还是有奖金、没有奖牌的。   凌放都没为拿到第一个外国比赛的第一名开心多久,比完赛回去,就一心加练了。   没想到杰夫杨还记恨得不行。   后来才知道,杰夫杨险些就因为这个名次没在当年拿到绿卡,他能不恨吗!   结果,后一站洲际杯是FIS的夏季洲际杯德国黑森林站,两人在德国碰面——正是凌放出现严重失误,没成绩的那次。   凌放相对不擅长夏季滑草,再加上可能是倒时差引发状态不好,那站洲际杯,刚好是他去年发挥最差的一次。   高空甚至有点眩晕,努力镇定下来出发,可是起跳时机错位、调整着陆姿势时失衡、落地努力稳住身形——没稳住,他还是跌倒在穿过跌倒线前的那一秒。   杰夫杨那场洲际杯超常发挥,拿到了一枚金牌,超越了凌放这个北美跳雪界都很关注的新秀。   就这件事情,都过去这么久,给这家伙得意到现在。   凌放被判定跳跃无效,这种情况现场公布:“LING FANG ,CHINA,NO JUMP:中国队,凌放,跳跃无效。”   这本来只是运动员没过跌倒线时的正常公布内容,杰夫杨却恶意满满,逢人就说:中国果然没人能玩跳台滑雪这种,“英雄的游戏”。   他和队友买了几瓶啤酒返回,又是从这一桌不满地瞪着他的中国运动员椅子边上穿过。走过凌放身边时,杰夫杨还重复了一句——或者说不算重复,这次他说了三个词:   “CHINA NO JUMP!”   说完,扫了凌放一眼,呲牙笑了笑。   这几个词足够简单,不需要任何翻译,大家都听得懂。   再看凌放,16岁少年的侧脸,皮肤白得近乎透明,面色平静一如既往,只是听到这句话后,他的睫毛忽扇地颤动了一下,像有只看不见的冰蝴蝶,停驻又飞走。   收下了凌放送的Kristin木偶吉祥物的那个花滑队的男孩,也跟着哥哥们来吃东西,他刚14岁,这一来,男孩冲动地“腾”一下站起来。   “……”他攥紧了稚嫩的拳头。   杰夫杨转头过来,看着身高才刚到自己胸口的花滑小队员,不怀好意地一挑眉:?   速滑队两个队员一看:这可使不得啊!   花滑明天上午决赛啊,这如果出事还了得!   代表团的带队领导昨天还耳提面命,说大家出来不许惹是生非、不许闹矛盾、造成国际影响可是要严肃处分的,花滑队的小孩子真是太年轻了,怎么能现在起冲突呢!   他俩一左一右,默契伸手,立马把花滑队那个不省心的小朋友给按住,然后一脸理智可靠大哥哥模样地对凌放说:“要说我们速滑,男子项目从个人到团体,已经全都比完了——”   说罢,这俩就开始挽袖子。   “……”   现在的年轻人啊……凌放无声叹气。   凌放没去拦两个速滑小伙儿,他只是保持着坐在沙发上的样子,往俯身挑衅小队员的杰夫杨身前突然伸出右手,手速极快地由下向上一挥!   “乓!”很大一声,不提他们几个,就连俱乐部里其他国家的队员们都吓了一跳,人们条件反射地扭头看了过来:   倒也没见有谁倒下,他们只能看到杰夫杨手上啤酒瓶——已经打开了?   是的,电光火石之间,那瓶冰镇的啤酒怦然打开!   这边眼看着要有冲突,一屋子人里有不少其实都在暗搓搓地看热闹,聊天声音都小了呢,这么大的声音,让好几桌邻座的动作都僵了一下。   冰冷的啤酒因为摇晃了一路,突然开启,喷涌出来直接溅了杰夫杨半个身子,激得杰夫杨“嗷!”了一声。   凌放面色淡淡地用英语说了一句,“抱歉,只是碰了一下瓶子。”   美国队几名队员近距离看着,都愣住了,这是什么中国功夫?   ——不只是他们,这一招,中国队的运动员们也没见过啊!   杰夫杨傻眼地愣在当场,拎着已经喷没了一半液体的酒瓶子,看着这个纤细的中国运动员,脑子里还没琢磨过来情况。   凌放被他看得不太爽,眼神冷厉地抬眼,盯得杰夫杨心里一颤。   之间凌放右手放回了兜里,手里似乎是有着什么东西。   杰夫杨灵光一现:他刚才看到凌放抬手的时候,手里面似乎有银光一闪——好啊,凌放手里有利器!   这……大赛当前,杰夫杨平时性格莽撞,但是这会儿也要收敛些——这么看来对方是豁出去了的,反正近期状态不行,估计参赛也没啥成绩,大不了就是来长长见识,杰夫杨他自己可是要争冠的,赛前如果出什么问题,他损失也太大了!   不行,他可不能出问题。   抱着这种心态,杰夫杨拧着眉毛咬着牙,放下已经举起来的一只拳头,选择了忍。   凌放看着他,垂下眼,左手慢慢放开桌上的气泡水瓶——那可是个大玻璃瓶子,1.35升。   他前世这岁数还曾经和同学啥的有些小摩擦,也打过架被批评教育,回头再和好呢。回想起来,今生真的佛系过头,啧。   杰夫杨跟着队友快步离开时,走到门口遇见了穿着黑色制服的安保人员。他指着中国代表团这边,嘀咕了几句什么,拉着队友出门。   大家很快就知道他是说了什么——他举报了凌放,说这个中国运动员,随身携带了锋利刀具,有危险的攻击性。   奥运村工作人员没有完全听信,但有两位安保人员过来询问。   凌放容颜俊秀,沉静淡定,让人第一印象就很好,安保人员也并没有权力搜身。他们只是礼貌地提出:“先生,您方便再过一下我们的手持安检吗?”   凌放沉默着点头,站起来,张开双臂。   安检仪器很安静。   凌放瞥了工作人员一眼,然后很干脆地把夹克衫的兜翻出来给人看——连个金属质地的钥匙都没有,一张护照,一张门卡。   工作人员道谢后离开了。   “……凌放凌放,你到底用了啥啊,总不能真是指甲盖儿开的吧……太快了,我啥也没看懂?”外人走了,同桌的速滑队员好奇地问凌放。   凌放伸手示意,玉白的手指很优雅地夹着门卡,“就这个。”   奥运村里的寝室门卡是灰色的,有带闪的银白色磁条和logo。   “哈?”其他运动员好奇,“这东西、能开酒瓶?”   凌放默默夹着它,起手就是啪、啪、啪三下。   他们几个人落座后,要了玻璃瓶装的饮料和气泡水,还有三瓶没开。   凌放手起卡落,三下,整整齐齐,全都给搞开了。   他这次动作重复,还有意慢了些,能看出缘由——只是巧劲儿,拿着卡片,从下往上用力一划拉,准度和角度刁钻,发力精准,就可以打开瓶子啦!   “!”虽然明白了这里头的原理,但是当面看这个还怪有观赏性的(?)   不只他们这桌中国人,就连周围三四桌好奇瞄过来的也都在鼓掌。凌放垂眸,淡然地把门卡收回去。   几年后,短视频平台里,用卡片开瓶特别火,他在餐厅吃饭时还遇见过,好奇,就自己试了试,并没有想到,还有一天能在运动员俱乐部露一手。   这可能不算重生优势,属于中国网友的优势,什么都能玩得火热,传播速度一流……   风波结束,凌放简单地跟好奇的队友们交待了几句这事儿的始末。   就不说年轻小伙子,连翻译都忍不住骂了一声,他说,之前看到央视跳雪的解说还赞赏过外国选手杰夫.杨,这人有八分之一中国血统,还是亚裔。在凌放出现前,这算是具有国际水平的、和中国最贴边的跳雪运动员了,天然有点亲近。   翻译郁闷,“这都不用多问了,人家压根不认什么八分之一血统吧?”   花滑的小队员听得也很生气,他对凌放直接说,“凌放哥哥明天比赛里,一定能碾压那个美国杰夫!”   然后就被边上速滑的两位队员,一人rua了一把脑袋,“你明天先比好自己的!” “你呀你,你先碾压日本队那俩双子星吧你!”   国家的竞技体育形势,现在是夏强冬弱、冰强雪弱。   雪上项目,能来青奥的每一个都不容易。凌放更是跳雪项目的独苗,压力肯定已经很大了,不许再给人家立flag。   “哦……”花滑小队员被速滑队的哥哥们轮流揉头毛,揉到懵懵地住了口。他本来还要挣扎,看着凌放把一瓶刚才亲手打开的汽水递过来,才乖巧地接过去。   吃完东西出门时,翻译工作人员发现,凌放反常安静,刚才翻译提到杰夫杨,其他队员都跟着吐槽几句,反而是凌放没有再说什么。   “怎么了,没事儿吧?别为了那种人生气呀凌放。”随队翻译关心他。   “……没什么。”凌放平静地回复,揣进兜里的手,却轻轻攥成了拳。   又出现了,心里那种一片空白的、不正常的寂静。   他不能确定和倒时差有没有关系。反正那次没成绩的德国洲际杯,他就是这样没有掌握好起跳时机,落地不稳才跌倒没了成绩,幸好空中保持不错,没摔狠,没受伤。   这趟赛程很紧,之前几次比赛前后也没见有问题。而且,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日常场景,出现这个状态。   凌放冷静地想,等比完赛回国,该和心理医生更新一下信息。   利勒哈默尔冬青奥跳台滑雪男子个人标准台比赛时间,开赛在当地时间下午15点半,北京时间晚上十点多。   韩墨京在凌放比赛当天的早上凌晨抵达利勒哈默尔,只给凌放发了条加油的信息,说自己将会在现场看,赛前不去打扰。   本届冬青奥,直接进入决赛。   按照这时的奥运赛事名额规则,如果是正式每四年一次的冬季奥运会,那就是世界杯积分总排名前15名,免资格赛直接晋级决赛,其余所有运动员进入资格赛竞争35个名额,共计50人进入决赛。决赛第一跳的前40人能够入决赛轮,第二次跳跃后,综合两次跳跃总分确定成绩排名。   两年一届的世锦赛与之同理,有奥运会的年份,自动被奥运会替代。   冬季青年奥运会没有这么复杂,因为人员较少。   按照赛事分级,进入过洲际杯前30名的20周岁以下运动员,都可以报名参赛,男子比赛有标准台、大跳台、团体三个项目,每个国家每个项目最多3个名额。   洲际杯的名次,加上年龄的双重限制,使得最终参加本届男子个人K90标准台比赛的男选手,一共就42位,不足50人,因此,可以不进行资格赛,直接决赛。   按照国际雪联FIS的跳台滑雪比赛规则,决赛里依然进行两次跳跃。   直接看决赛呀!   对国内懂跳台滑雪的观众来说,难得能有一次电视实时转播的比赛——冬青奥这种赛事,有中国选手参加的项目决赛,央视一定会播的! 第47章   国内对跳台滑雪有了解的观众, 很多是提前挺早,就打开电视等待。   家里其他人,看人守着央视五台, 好奇, 就会顺口问一句:“这项目就是你爱看的那个跳台滑雪?咱们的成绩怎么样啊?”   ……好问题!   秉持不立flag的原则, 一般就回复:“反正第一次有人参加冬青奥,崽/爸/妈/哥/姊, 要不先跟我一起看看、看看就懂了!”   今天, 是中国跳雪运动员凌放的冬青奥首秀!   这里面,也有人是凌放曾经的粉丝, 但放在关注冬季项目的观众基数里, 也不算多。毕竟,凌放参赛就是中国跳台滑雪项目的一个突破了。   国内绝大部分普通电视观众,并没专门关注过这个项目, 在电视看一个16岁少年跳这么刺激的项目, 就已经觉得:好样儿的, 中国第一次派人去?平安就行。   为数不多的爱好者, 也觉得孩子未来可期,跳台滑雪这项目, 20-27才是黄金期。   现在成绩不重要, 安全和历练才重要。   极限运动类别的项目嘛, 讲究个:心~态~   冬青奥这种级别赛事, 是有中国运动员进入决赛时, 才会实时转播。因此本场比赛,可以理解为就是为了凌放一个人转播。   他去年一年成绩不算前列, 所以当地电视台给的镜头没什么特别, 要说特别, 那可能就是给拉了带上滑雪镜前的大特写——不得不说,确实“特别”地好看……   镜头给到凌放时,央视解说的语气也带着明显的兴奋,两位解说里,一位是比较了解跳雪的体育频道女主持,另一位则是退役的跳雪运动员苏靖。   做过职业跳雪队员的苏靖,解说过前两届冬奥会跳台滑雪,不过他这还是第一次参与跳雪冬青奥赛事解说,心情尤其地开心,从转播开始,他嘴就叭叭地没停过:“……确实是有好几位未来跳雪运动的潜力新秀啊!而且,我们中国的这位小将是真的不可小视!大家今天可以期待一场精彩的比赛了!”   女主持人稍微把控了节奏:“苏靖老师今天格外兴奋哈哈,但是客观说,凌放去年的成绩在青少年组而言也不算突出?”   苏靖自信满满:“嘿嘿我就不担心这个了。去年……去年有许多客观情况嘛……另外有几位成绩不错的选手已经超龄升成人组了,没有来。这次冬青奥吧,有个好机会就是,挪威作为本土强队,目前国际赛事表现稳定的20岁以下选手暂时空档,来的三位小将都被凌放在一周前的洲际杯超越了!利勒哈默尔跳台,其他国家这个年纪的运动员都不常跳。这就要拼心态,凌放有个最大的好处——这孩子非常沉着,进步也很快。”   其实苏靖和凌放一面都没见过,就已经当自家孩子叫了。   语气里满满的都是自豪。   连带得许多不大了解情况的观众,也都有些跟这位中年大叔共情,愈发期待起来啦!   “来看看吗?中国的选手来了哦!”很多观众家中,不是粉丝,只是看了眼这个比赛、大概知道了是什么运动的,都忍不住大声嚷嚷一句。   镜头里的中国小运动员,正在沉稳地预备、等待信号。   凌放微微吐气,不疾不徐地调整呼吸节奏。   ——出发!   专业的国际赛事转播,还是和之前看的饭拍感觉不同。原来,无人机和摇杆摄像机追随着运动员的身影,能够清晰地录入他的面容。   而且,人在空中,居然能真的发出类似于滑翔机的破空声!   着实带感。   有架无人机,稳稳地从凌放的左侧跟随着他,一边嗡鸣,一边以尽量和人体一致的下落速度,追着运动员的飞行曲线拍摄。   这是一架中国产的高速摄影专业无人机。   其实很多精彩的雪上项目,比如障碍追逐、雪上技巧,都有职业摄像师可以踩着雪板,跟随运动员,滑行、跳跃都溜得很。   但是跳台滑雪……确实做不到。也不是所有场地,都适合架设成本高昂的空中大摇臂。   也就是这几年,中国的无人机技术跨级腾飞,才使得国际上一些跳雪赛事,可以有比较稳的跟拍多镜头。   “凌放助滑……起跳、好的!起跳很稳、飞行期也很稳——”央视的主持人随着前方回传的转播画面解说着。   而专业解说苏靖,则是全神贯注地看着,看起来比凌放本人紧张多了。   从凌放松手开始助滑之后,苏靖就一言未发。   “落地了!好,他稳住了!”主持人轻声地欢呼。   凌放落在了雪地上的第一条红线之外。   不过很可惜,第一跳,他这发挥只能算是中庸,91.5米,将将超过K线。   解说苏靖在节目刚开始介绍凌放时,还激情满满,紧张地看了过程,直到凌放落地时,他忍不住地叹了口气。   苏靖情绪未免太外露了,女主持人不露声色地往回带了带:“……无论如何,平稳着陆,成绩有效。观众朋友们,这已经是中国跳雪青训的里程碑,我们16岁的小将凌放,未来一定会更好。大家可以继续等待他的第二跳!让我们共同期待。”   第一轮跳完,凌放有个还算不错的姿势分,再加一点风力抵扣分,也只暂列第九名。跳雪比赛是两轮综合打分,正常看来,这次冬青奥,他争夺奖牌的希望不大了。   屏幕闪回了几位有望争夺冠军的运动员,主持人就跟着回顾:“可以看到,3-5名的分数非常接近!第二名芬兰运动员克里斯多夫,稳定的发挥,已经超出HS线,和后面梯队拉开了极差!可以说,只要第二跳不出大的意外,前两位已经各自锁定了一块奖牌。”   解说苏靖也意识到自己不该太沮丧,跟着继续:“目前暂列第一的是今天超水平发挥的美国队运动员,杰夫.杨,103米,今天是他个人标准台的最好成绩。对了,这是一位美籍越南裔运动员,说起来,他的大赛运就一向蛮好!”   主持人马芳虽然不常做跳台滑雪体育赛事解说,但是准备得也充分,她点了点头,巧妙地接话抛出问题,以便于让观众更了解跳雪这项比较冷门的奥运项目:“苏靖老师,跳雪这个项目,还是比较看运气的对吧?”   “是呀,”苏靖感慨,“跳雪飞行阶段太重要了,除了不同跳台坡度对运动员适应性的要求,主要的环境因素就是风,风向、风力、风场的突然变化,这些都是能影响运动员成绩的重要因素。”   “您就是说,比如,顺风会把人体送的更远些?”主持人代观众提问。   “不不不,我们说的好风,一般都是说逆风。如果正常起跳,飞行姿势正确,那逆风才有抬升作用啊!这就和飞机一样,你想,气流正面迎过来,才有升力。虽然同时带来了阻力,但是那点影响,和滞空飞行时间比起来,还是不重要的。”苏靖笃定地说,   “哦当然,也有风力抵扣分的因素……教练和运动员要好好权衡考虑的。”   他叹道:“凌放的第一跳呢,就是运气不太好,我看他起跳没什么问题,虽然没用他据说已经比较成型的高曲线起跳,这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呃,估计他是第一次跳这个台,想要求稳吧……”   “……即便这样,我看他平时成绩也应该能过K线不少,可惜是可惜在没赶上逆风。他的教练已经等了一阵儿风了,奈何那段时间,就是没有好风啊!”苏靖扼腕叹息。   他下意识觉得凌放跳的距离偏近是这个原因。   主持人稍微往回带带直播气氛:“那还有一跳哦,我们是不是也可以期待运气守恒!哈哈我们一会儿运气或许就好起来的!”   苏靖看着转播屏幕摇摇头,他性格就很耿直,有啥说啥,   “就今天这个实时风场图?我反正看着一般。另外,你看到教练台了吗,注意看,上面正在准备的几个国家教练神情,今天利勒哈默尔的风恐怕不是向好的趋势,赶上机会的几率,太小了。”   运气这码事儿,谁也说不准。杰夫杨平时的成绩比克里斯多夫逊色得多,这第一跳赶上了全场最好的风,就暂居第一了。不过,他也没超出克里斯多夫几米,如果按平时成绩,第二跳后,鹿死谁手还是有悬念的。   上轮第三名是日本运动员坂本浩二,这位亲叔父领进门的富二代运动员,一直被日本体育媒体指责有些浪荡贪玩、浪费天赋,不过近两年成绩爬升的速度快了起来。他和前两名差的稍多,还是在可以展望金牌的范围内。   苏靖个人更倾向于克里斯多夫能逆转杰夫杨拿回金牌,主持人则开始跟他讨论:“我看杰夫杨今天状态不错哦,也或许能保持住这个第一呢。”   屏幕上恰好在换角度回放这两个夺金人选的飞行瞬间。   “看,克里斯多夫这个黑眼圈,连滑雪镜都快挡不住了,有点像我们国宝熊猫哈哈哈!我倒是觉得,今天杰夫杨第一跳的那个状态,堪比下山虎,凹背昂首,气势凌人!”主持人调侃感叹,活跃气氛。   “嗐,”苏靖从运动素养出发,是认同克里斯多夫,但是关于杰夫杨,他也说,“你期待他也没错,杰夫杨是美籍亚裔嘛,如果他能有好成绩,起码也算是对我们亚洲跳雪运动的鼓舞。”   这两位期待看杰夫杨能否守住第一的,自然不知道前一天晚上,杰夫杨还和凌放差点发生冲突的事儿。   至于凌放,他的第一跳成绩普通,按常理可以说是退出了前三的争夺。外国电视台都没有给他回放那个高大上的多角度镜头。   但是,自家孩子自家疼嘛。央视自己用刚才的转播信号、加上慢镜头和音乐,单一镜头也照样给重放了三遍。   飒爽纤细的少年神态专注,透出护目镜的眼神凌厉,滑行、深蹲、凌空一跃,飞腾而下。   毕竟,很难得能播个自家运动员在跳台滑雪高水平国际赛事决赛的跳跃。在凌放出现之前,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还是挺好看的。   “苏靖老师,”主持人认真看着屏幕上自己国家的跳雪小将,提问,“你觉得目前,我国U20组唯一的运动员凌放,他目前的主要不足是哪方面呢?当然,我们知道,他还会有很大的未来进步空间。”   苏靖沉吟着说:“在我看来,凌放的先天素质非常好,下肢弹跳力尤其厉害。核心力量问题也一定能够随着年龄和训练得到加强。这一点算是亚洲运动员的普遍弱势之一,凌放现在年纪小,体重偏轻,在用减跳跃仰角、提高起跳曲线的方式弥补,危险性高了些,而且可能不是随时能发挥,比如刚才这一跳他就没用,或许是个人也会有心态变化。“   “和成熟运动员相比,他还缺大赛经验、和应对不同环境的阅历,观众们可能不太清楚,凌放在这个年龄的运动员里,技术已经是比较成熟的了。对于他今后的成长,我真的是非常看好,未来可期。”   都听得懂他的言外之意:这届冬青奥,大家也不要对自家跳雪运动员有过高要求了,咱家这跳雪的娃娃,还小呢、还小呢……   “第二跳要开始啦,咱们好好看吧,观众朋友们觉得,这个运动观赏性是不是还挺好?”苏靖呼了口气,姿态松弛了一些,笑着问镜头外。   作者有话要说: 第48章   央视解说间里, 女主持人也微笑着说:“是啊,咱们节目的实时互动平台有不少观众感叹,第一次看跳台滑雪比赛, 实在是很刺激!”   体育节目观众有个特点, 一旦得知自己国家选手的成绩大比分落后, 就有不少会转台了,恰如此刻。   不过, 还是有许多被跳雪这项运动吸引的观众, 会看完这场比赛。   决赛轮,开始了。   跳台滑雪的轮次顺序是按照排名倒序——符合打分项目惯例, 也方便后出场选手实时判断前面选手的最优成绩, 用那条在跳台顶上都清晰可见的绿色动态最优成绩线。   凌放第一跳第九,顺序排在倒数第九位出场。   决赛第二轮跳跃,凌放前面出场的选手也没有几个发挥太好, 还有两个跌倒的。这一点, 正印证了苏靖关于风场不利的预判, 直到凌放出场, 前面30多名选手,没有一个超越自己第一次的跳跃距离。   央视还在凌放出场前, 上个选手跳完的空档, 插了半分钟广告。   “好的, 观众朋友们欢迎回来, 这里是中央电视台体育频道, 现在为您直播的是第二届冬季青年奥林匹克运动会男子个人跳台滑雪标准台的决赛,我们继续陪您一起观赛。我们看到, 目前在决赛第二轮跳跃中, 还没有哪位选手能对第一跳的前三名产生威胁。现在出场的是我国跳雪运动员, 16岁的凌放,可以看到他的神情还是沉稳镇定——啊,看来他的教练这次很果断,凌放也没有迟疑,他出发了!”   “……诶?是我的错觉吗?怎么感觉凌放这一次的蹲深幅度比较—— ”主持人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旁边的苏靖打断了。   苏靖紧紧盯着凌放的动作,直到一个临界点。这位作为中国第一代跳雪人,当年几乎承担过所有出国比赛任务、经历丰富的前职业运动员,在少年的身影如闪电般逼近台端、微屈的身体开始下沉的那一刻,失声喊出了:   “高起跳!!!”   ……15分钟前。   凌放结束第一次跳跃后,跟叶飞流有过短暂的沟通,叶飞流很关心地看着他问:“刚才怎么回事?今天是不是状态不太对,定好的起跳动作怎么了?”   这次赛前,本来他们商定好的。凌放已经针对性训练了下肢肌肉和腹肌,虽然背部和后腰部肌肉比起成年运动员有欠缺,但他们还是决定冒点险,使用高起跳、接续高飞行曲线动作。   冬青奥非常重要,但叶飞流也不是什么保守派。用他的话说:哪怕咱们不冲着那三块牌,就为了让国际上的跳雪青年组见识见识,嘿!   哪怕他不说,凌放也是这么想的。这下子一拍即合。   决赛第一跳的时候,叶飞流观察了许久选好了相对合适的风,以他对徒弟的了解,没什么问题。然而,凌放却并没有用商量好的起跳动作。   凌放突然放弃冒险的原因和解说们的猜测不同——并不是因为风。   他在叶飞流的询问下,沉默了片刻。   刚才,他又出现了那种偶发的、短暂的空白状态。不是指失去技能和记忆的空白,而是心态上的平静——过于平静了,像片荒芜的雪原。   高空的风,裹着雪的气息迎面而来。凌放清楚地知道,这是冬青奥决赛,是他期盼很久的青少年组高级别赛事,他自己心里有冲金的目标。他在决赛场、在准备出发、在距离地面近百米的跳台上,一旦松手腾空,三秒后他就会身处八十米高空!   可,他一点都不兴奋,甚至还有些茫然。   兴奋度,影响运动员对外界和对自己肢体的基本感知和判断。在跳台滑雪这种具备超乎寻常的运动速度的项目里,这种感知极为重要。凌放自己都说不好这种状态会不会影响起跳时机的判断,所以他下意识选择了求稳。   说起来这还是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要不是教练们上回要求他看心理医生,他没准,还不会下意识这么郑重应对……   想这些都没用,箭出没有回头路。   他下沉后蹬的力度和速度都没有达到预想,随后,由于风力情况,接上了前倾较小、雪板略开的姿势飞行,距离就短了。   凌放抬头和叶飞流对视了一眼,话到嘴边绕了一圈,没有说。   现在还是比赛期间,第一跳都跳了,只差这么个第二跳。运动员和教练员在比赛中相互影响,现在说这个,反而扩大问题。   而且……凌放感受着心脏在胸膛中规律鲜活的跳动。他有种强烈的预感:自己第二跳的时候,不会再出现刚才那种存疑的迟滞状态。   凌放略微舔了一下嘴唇,平静地对叶飞流说:“没什么,刚才一时犹豫,下一跳我看情况吧。”   这不是做总结反思的时候,叶飞流也得尊重小徒弟自己的选择,“好,你自己好好把握!”他干脆地拍了一把凌放的肩膀。   ……15分钟后,凌放正在空中。   少年的脸颊白皙如玉,淡粉色的唇微微抿起,高清摄像下,能看出他的神色依旧沉稳,他已经舒展开了身形,有些纤细,却又充满了力量感。   在飞行中段,从有力地勾起的足尖,一直到少年运动员那精致的下颚,都始终保持着不变的角度,特写时,几乎只有通过背景的高速下移才能看出人体是在高速地坠落!   “……天啊,他现在的飞行曲线最高点、我看着比刚才起码高了5、6米吧?”女主持人惊呼。   “好像也比别人都高!明明刚才到台端瞬时速度是一样的,他的初速度不算快的啊!”她看着左下角的数据格,不可思议地说。   苏靖则已经看不出是在央视解说了,他就当在自己家看电视一样紧紧盯着屏幕,用气声自言自语:“……我说的就是这个……好、好……”   “……过HS线了、也过了最优成绩线!”女主持人稍微比他要冷静一些,起码还在边看边解说给观众听。   并不是全然冷静——看这个比赛全然冷静也不大可能。   她忽然提高了声调:“怎么、怎么现在才准备着陆?!好晚啊!”   是的,在有些冒险的起跳动作、和比较冒险的飞行曲线后,凌放居然接了非常冒险的着陆动作!他动作变换的节点,是不懂这项运动的常人也能看出的晚,以至于看上去,似乎都伸手就能摸到地了才准备着陆?   角度调整又大又急。在高速运动中,越大的身体动作变更,越有动作变形的危险!   苏靖狠狠一皱眉:形势明明挺好,这就已经超过前面的最佳成绩了呢,凌放他为什么要——   “啊我明白了!是风!有利!有利啊!”苏靖的语速非常急促,话音和女主持人的问句重叠在了一起。   的确如此。   凌放在接近着陆坡的时候察觉到了风向的变化——从逆风忽而回转为顺风,力度非常强,以至于他的身体几不可觉地飘忽了一下。   正好是在他的滞空时间即将结束的这时候,在零点几秒的时间里,凌放感觉到了这阵风。   他打心底深处,发出一声短促而欢愉的喟叹:   ——好风!   风确实是好风,但接下来,就看他要怎么用了。   如果我们观察一架纸飞机的飞行,尤其是飞行末期,或许可以得出一个和跳台滑雪空中飞行末期一致的结论——在自由落体抛物线的后期阶段,利用风的一个典型方法,是在降低前倾幅度的同时、延长滑翔时间。   人类当然不是纸飞机那么经摔,是需要变换身体姿势,确保安全着陆的!   不过,人类比起纸飞机的好处就是,我们的身体还可以自行调节动作。   也就是说,运动员能够推迟着陆动作的变换,选择继续按飞行姿势往前冲一冲!至于冲多冲少的……呃,反正,能冲一点是一点。   这个飞行姿态呢,又不是和逆风时候的倾斜幅度完全一致,挺微妙的,需要把握时机和分寸,所以才说,跳雪是非常依赖经验的运动,只靠天赋,还是把握不住很多临时而来的机遇和挑战。   这还只是理论方法,实际执行起来很冒险,都不必说心态的变化。只要稍有差池没能成功着陆,那就又是一个“NO JUMP”,此前飞出来多远的距离,都意义为零。   而且,急速落地的动作也非常危险,大部分情况下会是深蹲姿势着陆,更容易伤到膝盖。跳雪运动员的膝盖受力大、旧伤多,要论他们全身上下容易出问题的部件儿,膝盖数一数二。   这是人体最负重、也最复杂的关节之一。   在凌放前世,直接导致他退役的伤,就是在膝盖半月板磨损超过75%的情况下,双膝粉碎性骨折,随后,他体会过的最漫长的一次滚落,引发了严重的二次、或者说、多次伤害。   坠落致使脾脏破裂,好在及时送医。   重症监护室里,优先保的是命。   好在他的脊柱也没受伤,漫长的复健、加上用钢钉钢板支撑,让他幸运地还能自己站起来,不过是再也无法继续做运动员了。   ……就是再硬汉的人,也得承认,退役那次的伤,确实还是挺疼的。   不过重生以来,凌放都很少回忆到这个,现在人在空中,他就更不可能想到了。   靠着目前这一跳,凌放还未落地,已经超越前面所有选手的飞行距离,甚至是比刚才第一跳那么出色的杰夫杨还要远!   如果他在空中做出的最终决定是开始着陆,只要平稳落地,基本也能拿到一块奖牌——那会是中国跳台滑雪运动员的第一块青年奥林匹克运动会奖牌。   凌放对距离有基本判断。   只要后面那几位选手没有远超第一轮的表现,那他没准能靠着这一跳拿到银牌,这种情况下,不见得要冒险。   ——该怎么着陆呢? 第49章   如何着陆, 这个问题凌放只有电光火石间的时间考量和执行。   脑子再怎么快的人,这时候也就是靠直觉判断了。   一定要说的话,大多数跳雪运动员, 都有个挺……一言难尽的共同特质。   很多时候呢, 当次飞行的现有距离, 明明就已经很好了,着陆前, 还正巧又遇见了一阵不错的风, 形势挺有利。   然而,有许多顶级跳台滑雪运动员, 却越是这样的时候, 越兴奋,就想着在飞行末尾的最后阶段,再加加码、再搏一把、再飞得远那么几米、十几米的距离。   在职业运动员里, 真正没智商的莽撞人其实很少, 尤其是跳台滑雪, 这是涉及到环境判断和策略选择的大周期项目。如果从风险收益和性价比来看, 是不太好评价他们的这个心态的。   不过如果换个角度,这可能只是因为, 当生活在大地上的人类难得飞起来的时候, 脑子里就是会想:请让我再多飞一会儿吧。   接触过的人都会认为, 凌放是个很冷静理智的孩子——唔, 他一般情况下是。   不过这种时候, 凌放没有犹豫地选择了冒险。   他已经不再去管什么红线绿线和成绩了,而是用全副身心感知着风的节拍, 让自己的呼吸, 跟它融为一体。   在已经距离地面非常近的距离, 凌放才开始转换身体姿势,准备着陆。   他的速度赶上最后的时刻。   嗤嗤两声轻响,两只雪板都平稳触地!   由于空中剩下的距离很短,凌放着陆的时候蹲深非常大。   这个比一般着陆时更加弯曲的动作,缓冲掉了一部分冲击力,但也不是全部的。   一瞬间,少年运动员的整个身体,半蹲着向后倾斜过去——   “啊呀!”央视女主持忍不住随之发出一声惊呼。   “没事没事肯定没事肯定没事……”苏靖一迭声地这样说着,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了。   两位解说、以及电视机前无数观众的眼睛,都紧紧地盯着已经落地的凌放。   运动员本人在那个速度和空中距离,可能没有全面清晰的视角。但观众们通过电视转播,能够看得见:凌放不只是超越了那两条红线和一条绿线。而且,光用肉眼和记忆的判断就能看出,他比第一轮次所有运动员飞的距离明显都远些!   “好、好、稳了啊!这肯定稳了啊!”苏靖已经提前做出了判断。在他这样说的时候,凌放还依然处在深蹲状态下呢。   已经有电视观众,虽然第一次看这个比赛,但是看得屏住了呼吸。   太紧张了!   观众们一听苏靖说肯定稳了,条件反射地嘀咕:“那我更紧张……”总觉得这位专业男解说从比赛开始到现在,关键时刻老搞反向预测啊!   千百万电视观众注视着的那位少年,双手攥紧了拳,手臂向前微倾,同时,也更大幅度地张开着。   这种时候,就要尽可能减速缓冲,保持住动态平衡!   凌放已经全力以赴。   调动起了腰腹和腿部每一分力量,伴随着下蹲和快速滑行,他真的就这样稳住了动作!   虽然身体严重后倾,从正面看,就和滑行中坐了个屁股墩儿似的,但是侧面的高清摄像头能看清楚:他除脚以外的其他部位,始终都没有着过地。   “坚持住啊!凌放!”女主持人不禁对着画面说。   凌放向前继续疾速滑行,身体没有再倾斜,滑行路线平直,看起来没有问题了。   确定在滑行中保持了相对平稳后,他还尝试在行进中慢慢站起来,争取能再多拿到些着陆姿势分。   凌放飞出来的距离很远,他的着陆点距离停止区就已经比较近了。在这个起身的过程中,他已然踩着雪板,穿过了跌倒线,进入了停止区——   没有问题,成绩有效!   凌放一向沉稳,不过这一次,连他都忍不住将攥紧的拳头,在体侧小幅度挥了一下,以示庆祝——很好,这回飞得不错。   应该有领奖台上的名次了吧?   他抬头,正看到观众看台最前排,是来观赛的几个彻底比完赛的其他项目中国队员,蹦跳着对他欢呼:“凌放!凌放!太帅了!”   “嗷嗷嗷嗷嗷!”他们几个人互相搂着肩膀,一排人有高有矮的,跳上跳下鬼吼鬼叫。   边上,还站着也已经激动地起身鼓掌的韩墨京,他稍微矜持那么有限的一丁点,起码没有蹦着。   见凌放看过来,韩墨京也毫不优雅地冲他大声喊:“小放!”喊完名字他有点卡壳,似乎暂时没有其他语言形容现场看他飞出这个全场最远距离的心情,身边又有几个运动员在那里嗷嗷叫,嘈杂得很。   他就只能接纯粹抒情的语气词了:“小放!啊!”   小放啊?这是什么新的欢呼形式嘛?!凌放忍不住抬起手碰了一下鼻尖,对着他的队友和挚友,开怀地笑了出来。   演播室里两位解说,刚才在凌放着陆滑行的过程中,不禁都跟着他一起攥紧拳头,也是直到他穿过跌倒线,才举起手来,异口同声地发出了轻快的欢呼:“好啊!”   这一跳的成绩,和上轮加总之后,我们的小运动员,有可能冲击金牌!   成绩有效,电视屏幕左下角,也实时亮出飞行距离数值。   “115米!天啊!”女主持人惊呼起来:“凌放的这一跳!的确是远超第一轮和本轮前面所有选手的一跳!”   电视转播画面当前已经被一分为二,左侧,是实时进入停止区,和队友打招呼,即将前往休息区等最终成绩的凌放镜头。右侧则是刚才这次飞行的回放。   女主持结束惊叹,在专业素养的支撑下,她克制住激动继续说着:“……好的观众朋友们,让我们在等待姿势分的同时,来看看刚才中国选手凌放这一跳的回放……苏靖老师,您看,这一跳我们是否有机会拿到金牌呢?”   边上才反应过来的苏靖,却已经什么也顾不上了。   他没有回答女主持人,事实上,他有些失礼,都没有听她到底说什么。   当着镜头,苏靖就开始手忙脚乱地翻桌子上的纸质资料,同时嘴里在念叨着:“不是不是、利勒哈默尔这块跳台、最好成绩纪录是多少!!!”   利勒哈默尔K90的这块是老牌标准跳台!历史最好成绩纪录呢?资料应该有啊,他的印象不一定准确啊,还是得要查一下!这里的纪录是多少来着……多少来着!   跳台滑雪确实是没有世界纪录的。   虽然在吉尼斯之类机构,有所谓的纪录,在一般观众的概念里也会有一个某某比赛、某某人跳多少米是“世界纪录”的概念,但实际上,由于大部分跳台依山而建,顺势落成,场地各不相同,不同跳台的基本坡度、总长度都不一致,连每座跳台的K线和HS线,都是FIS用一套复杂的系统划分的,所以,其实只有最好成绩概念。   跳台滑雪,号称是看距离的项目,听起来和跳高、跳远的纯客观项目接近,不过差异还是很大。   对刚入门的观众而言,这个最佳记录的概念,反而都不如自由式、单板等项目一目了然,起码雪上技巧类项目,大家能查得到世界上有哪几个人、做到过哪几个动作。   跳雪的历史最佳还要分跳台,这个知识相对就有点冷门了。而且,最佳也只是参考,毕竟,风、雪、温度对距离的影响,都太复杂。   ——加上如前所述、这么复杂的铺垫和前提,现在是可以说:凌放,作为一个生长在几乎没什么跳雪人才的地方的新秀运动员,刷新了利勒哈默尔这块北欧老牌跳台的最好成绩。   苏靖已经激动地举起了手里刚才找到的资料,对着镜头大声说道:“利勒哈默尔标准台,K线90米,HS线101米。它的正式比赛距离纪录五年以来,一直停留在了110.5米,保有者是一位已经退役的挪威跳雪运动员!”   利勒哈默尔标准跳台的历史最佳飞行纪录,被年仅16岁的中国少年凌放,一次性提高了整整4.5米!   还有七个人没跳呢,但解说间里的苏靖已经下了结论:“我现在就可以告诉大家,这就是冠军的一跳!”   电视机前无数观众和他一样,听完这句话后,开始对着屏幕乐。   凌放其实也很兴奋,他还想着和叶飞流庆祝下呢。   不过,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跳雪运动员基本是人类脱离安全绳索,从90米以上完好无损抵达地面的速度极限。   教练席也在跳台上,只是不在起跳区的跳台顶端,而是在侧面。   因此,教练们一般是会看着运动员跳下的全程,再下教练台和运动员在休息区碰面——反正,要追是插翅都难追,不如慢悠悠下来碰头。   造成的一个遗憾是,跳雪运动员就没法在完成一次满意的跳跃飞行后,立刻和教练拥抱庆祝,就像其他很多项目那样。   叶飞流满怀兴奋地下到休息区,一看——小徒弟都已经挑好想喝的牛奶了,正在那里一边看着接下来选手跳跃的实时画面,一边吨吨吨呢。   “太棒了这一跳!全都发挥出来了!”叶飞流兴高采烈冲过去,用搂草打兔子的力道,紧紧搂过小徒弟。   凌放矜持:“咳咳咳咳,轻点儿……”不过嘴角已经泄露了他心里的小小得意。   方唐在边上笑看他们,甚至掏手机抓拍了一张。   被放开后,凌放指了指实时屏幕上已经出到倒数第二位选手总分的画面:“我觉得我起码第二……如果真第一,是不是就可以跳K120了!”   利勒哈默尔就有K120大跳台啊,就22年前飞圣火那座台。   大跳台,就并排在他刚跳完的90米标准台边上,如果可以跳,他这次等冬青奥赛事完了,说不定就能练上!   叶飞流正开心呢,现在问啥答应啥,“好好好!跳跳跳!这块台,咱必须跳上,啊!”   边上随行的中国工作人员也竖起大拇指,“好!有志气啊孩子!”   叶飞流一答应,凌放好高兴,眼睛都闪亮起来。   “呃,”现场也就只有方唐还有些基本理智,“目前还没确定第一呢,再说,就算拿到冠军……那什么,要开始练120米台的话,这得国内同意吧?咱这,也没申请过啊……”   凌放一愣,对哦。   他迟疑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叶飞流。   叶飞流就琢磨,他要是还年轻,他自己都想跳利勒哈默尔的大跳台!   而且,小徒弟还看着他呢!这时候,必须不能堕了身为主管教练的面子——   叶飞流大手虎虎生风地痛快一挥,“我明天就跟上面说!咱先看完杰夫杨这最后一跳!小样儿,让他刚才那么嘚瑟!” 第50章   不到半小时前, 恐怕谁都不会想到——最后站在同一个出发门,脸色发白,眼神飘移的, 会是第一跳傲气满满、还对着观众看台做秀肌肉动作的杰夫.杨。   屏幕上给出了运动员特写, 放大了杰夫杨的脸。   他粗黑的眉毛拧成了一团, 咬肌变大,眼睛死死向下盯着前方着陆坡。   与其再说他像是什么下山虎, 倒还不如说像只被其他猛兽的气息吓退、瑟缩不前的大型食草动物。   让杰夫杨不自觉地咬紧牙关的, 是从上往下望去清晰可辨、给了在凌放后出场的所有选手很大精神压力的那条绿线。   那就是本轮的最好成绩线——凌放第二跳的着陆点。   在他前面,首轮的第三名, 一名来自挪威的19岁运动员, 由于紧张,导致起跳速度不够,第二跳远不如第一跳。   首轮的第二名克里斯多夫, 则是咬牙抵达HS线, 还是碰都没碰到凌放留下的那条绿色成绩线。   落地后, 这位芬兰的最强新星滑行穿过绿线, 进了停止区停下,还忍不住回头, 注视了好几秒。   杰夫杨之前觉得自己今天状态拉满, 赢克里斯多夫都不算什么, 可是现在……   ——凌放刚才, 真的是和他们跳的同一个跳台吗?   利勒哈默尔跳台不太陡峭, 坡度也就38左右。出发瞬时速度,哪怕是他也就94.6公里每小时, 凌放那个体重, 理论上只会更低。   115米?跳90米台据说才三年的、年纪和体重都比自己小的凌放, 到底是怎么达到的……   太惊人了。   杰夫杨平时的洲际杯名次,略逊于芬兰的克里斯多夫、德国的埃里希科赫,但是按场均名次,是高于凌放的。   中国的凌放,连前五都没进。   虽说,洲际杯分站可参考价值不高,但杰夫杨一直觉得,自己不可能输给其他亚裔运动员!第一跳后,他压过克里斯多夫,又听工作人员议论:克里斯多夫前阵子脚踝刚轻微挫伤,第一跳后略有不适。   他已经认定——金牌是囊中之物了!   直到凌放出场、起跳、落地。   跳出了一个让等候区的几位运动员瞬间安静的距离。   赛事方对于跳台历史最好成绩记录也心里有数,很快就在场地公告中公布出来,对还没跳的几人而言,无形加压。   意识到,他这块青少年组最高赛事的金牌可能要飞,杰夫.杨努力压住焦躁的心跳,别慌、凌放第一跳和他差了快20分呢,这次,只要他再次超过HS线,就有戏的!   平时的训练和比赛,杰夫.杨在标准台能到达HS线的概率,五五开……   他拧紧眉毛看着那条HS线,并且努力克制自己不去看更远端的那条绿色最好成绩线。   过了就行、过了就行……都不用到上一跳那样,过了就行……他心里念。   美国队教练给了出发信号。   杰夫杨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出发。   得失之间的压力,还是让他慌了阵脚,起跳动作略有犹疑——他本来也不是高起跳选手,但这一跳也确实太低了些,仿佛身体没协调起来,重重一跺。   “嘿呀!”央视五套的解说间里,专业解说苏靖喜得一拍大腿!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在央视上节目呢,愣了一下,努力压制住嘴角,“咳,有些遗憾……杰夫杨失误了呀,差点错过起跳时机啊,雪板没有使上劲儿! ”   这位倒数第一位出场的选手,没能完整、全力蹬上台端。   他是挺喜欢杰夫杨的,但是自己国家的选手眼看着逆风翻盘夺金有望了啊,谁不乐意嘛!   电视机前,无数观众看着杰夫杨落地。   正如苏靖的预计,杰夫杨,这位最后出场的上轮第一名大爆冷门,落地甚至没到K线!   落地速度也明显低,他都没有下蹲和伸手减阻动作,垂头丧气地往前滑行,进到跌倒线内,自然停止。   两跳加总的分数,解说间记着,但观众们已经不用听了——杰夫杨第一跳总分压凌放17分,可他第二跳连K线都没过啊,必然干不过超越了HS线的凌放!   出分了。   杰夫杨对前三的分数心中有数儿,他一边沮丧,一边带着最后一点希翼的神情,等待着姿势分,希望姿势分能帮他保住一块铜牌,但分数不够。   杰夫杨和凌放情况类似,都没有报名参加K120大跳台项目。所以很遗憾,他这一次要带着第四的名次,结束比赛了。   冬青奥男子个人标准台冠军,属于16岁的中国运动员,凌放!   克里斯多夫获得了第二名。   第三名是第一跳时排到第五的坂本浩二,第二跳他发挥也好些,加上杰夫杨失误,让他意外捡到了漏——镜头给到他的时候,好家伙,坂本浩二笑得比凌放这个冠军都开心!   冬青奥仿照冬奥惯例,集中颁奖,颁奖典礼在傍晚举办。好在他们比赛就在下午,而且颁奖地点就在跳台滑雪场。等的时间不长,也就不用回冬奥村折腾一趟了。   比赛结束,凌放和叶飞流、方唐击掌庆贺,等颁奖的时候,才终于和韩墨京碰头。   凌放介绍了这是自己的朋友,看着韩墨京坐进了观众区。还发现韩墨京和那几个一起看他比赛的速滑队员,莫名已经关系不错的样子。   来看他领奖的,还有其他闲下来的中国代表团工作人员、运动员,凌放能看到他们跟韩墨京聊天,韩墨京甚至一见面就拿出了几个中国队员们在“村儿”里都没买到的本届冬青奥限量纪念徽章,款式还蛮特别的。   有的运动员会喜欢收集这些,尤其是那位花滑小队员,愉快地道谢接过,又把自己的其他徽章美滋滋地换给他。   以韩墨京家里在挪威的关系,这些徽章对他而言都挺好搞的,但是他却认认真真地和花滑队的几个小队员一起,在交换徽章,还要按照徽章大小,象征性地讨价还价一下,再笑眯眯给出去呢。   ……社牛可能也是一种天赋。凌放看着想。   颁奖仪式在一处小广场举行,观众可以坐在看台上,看这一整天各项赛事的运动员领奖。座位也离得近。凌放看着观众席这边,韩墨京立刻就注意到了,关切询问地看过来:有事儿?   凌放微微摇头:没事儿。   他心说:果然,不用担心老韩融入任何陌生社交环境的速度。   颁奖典礼,凌放站在克里斯多夫和坂本浩二的中间。   他带着沉甸甸的金牌,捧着花束,看着左前方。雪山为背景,那面鲜艳的旗帜冉冉升起。在场的所有观众都要为此起立。   凌放面向国旗,挺直站着,认真地跟着音乐唱完了国歌。   颁奖典礼后,凌放看看时差,想想国内应该还在休息,第二天上午打电话回家。   姥姥、姥爷、沈擒舟都在。   “恭喜啊儿子!”沈擒舟快活地接电话,“我们仨守着电视看的比赛,太棒啦!”   “咳咳,”姥爷的声音传过来,“小放啊,X省省报还有一篇体育版的二版报道《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记我省跳台滑雪少年运动员凌放》……”   凌放知道这个事儿,省报记者没采访到他本人,不过采访了X省省队的闫肃总教练,闫总教练和他说过的。   “写的很不错,”姥爷给他念,凌放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姥爷认真对着报纸,推推老花眼镜的模样——“唔你看,写了闫教练夸你是‘少年乘长风,借力上青云’,然后一大段是展望你在平昌冬奥周期可以成长起来,还有在北京周期的成绩!很专业,我看了好一会儿的,主要是说你各方面条件都很好!”   “估摸着,明天省报怎么说也要报道一下你的冬青奥冠军。不过家里没订报,这是小区李爷爷看到了拿来的……”   “……你姥爷说,他要明早去报亭买报,万一不止X省省报报道怎么办,他要都看一圈的,可不要漏下!”这是姥姥的声音。   “谢谢姥姥姥爷。”凌放睫毛微垂,专注地听家人们的声音,微微地笑起来。   “呜汪汪汪汪!”还有,狗子精神抖擞的叫声。   萨摩耶犬爱可,好像听出了这一家子人类的兴奋来,跟着叫了长长的一串,仿佛在说:“爱可也要一起去买报!”   “……爱可,你在家乖一点。”凌放在电话里,幽幽地答复它。   沈擒舟立马在边上接话,“小放你放心!这几天没你玩儿、咳、我是说没你和它一起玩儿,它就安静多了呢!”   ……那它可真是棒棒的呢。   凌放打这个电话时,人正在韩墨京的临时住处。   他比完赛了,早上申请出来,好跟今天就要坐夜班飞机回国的韩墨京一块儿兜兜风。   俩人商量着,想去这边的滑雪场玩,凌放没带滑雪雪板,韩墨京说他住的地方有,就一起来收拾东西。   老韩不是外人,凌放开了免提。   韩墨京听得到手机里的声音,他打招呼:“沈阿姨好,姥姥、姥爷好!”   沈擒舟一下就听出来了,“哇,墨京你也在啊,我听小放说了你专门去看他比赛,出门在外注意安全哦,小放他们有国家队的团队保障,你有事儿多联络他!”   韩墨京干脆地回答:“好,您别担心,我外祖父家在利勒哈默尔这边有个小公寓,我也有地方住,我俩现在正在这儿呢。”   沈擒舟跟他说:“好哦,你更熟那边的话,可换你多帮阿姨照顾着小放啦,哈哈!”   韩墨京笑眯眯,“嗯!那阿姨您帮我把X省省报的这两期多留一份,好吗?”   凌放一脸无语扭头看着他:这又是什么临时出现的收藏爱好啊?   韩墨京对他眨眨眼:新兴趣嘛,没什么啊。   ……行吧行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51章   收拾好东西, 吃饭成了个问题。   公寓能做饭,但是俩男孩都觉得有些麻烦。   “可是……我现在不能随便吃,咱俩出去就得找家餐馆啃沙拉了。”凌放叹气。   冬青奥查药物问题是沿用奥运会的规定, 比洲际杯严格的多。距离比赛都没过48小时呢, 别看现在放他出来撒欢儿, 随时可能一个电话叫回去,再做一回兴奋剂检测。   韩墨京看着他, 思索着说:“主要还是因为这边条件不够好, 如果在奥斯陆附近,有我妈名下的有机农庄和十几家餐厅, 能确保供应的肉类食品没问题。”   “……”凌放静静看着友人。   韩墨京还真的在认真思考, “其实,利勒哈默尔这里也是冬季运动度假的知名城市,跳台滑雪世界杯几乎每年都有一站, 这么说的话, 要不然开一家——”   凌放立刻打断:“……拉倒拉倒!你快收拾好, 跟我找地方啃菜叶子去吧。”   韩墨京笑出声, “也还有点别的可以吃啊。”他从行李箱里拿出几个罐头封装的、饭盒大小的东西。   “这个,”他敲敲罐头, “肯定没问题的, 我实习的那个农林公司, 新成立的农林食品深加工研究所, 通过集团接到了面向长期出国的国家外交人员、运动员、国企职工便携储备粮的研制任务, 而且我拿的这系列,是过审的运动员专供制成品, 体育总局都下了部分试订单了, 安全可靠。”   韩墨京把标签露出来给凌放看:“瞧, 给你拿的是——大盘鸡、还有孜然羊肉。”   凌放小小欢呼了一声。   他这一趟在外头“流离失所”了都快一个月了,虽然伙食保障的不错,难免还是想吃点中餐。   利勒哈默尔的冬奥村吃的健康,也就是说,寡淡。想吃中餐的话,也就只有“菠萝酸甜鸡”之类的“中餐”,运动员们又不方便自己出门找吃的。   虽然罐头估计做的不如现烧,但起码是地道中餐啊!   不过……凌放歪头想想,外交人员和国企员工他不清楚,但是印象里直到北京冬奥,好像没有见过运动员拿着这个吃,大家还是比较倾向于家常伙食。他就给韩墨京提意见:   “运动员而言,如果在户外,那可能是从冬奥村、集训基地的食堂里顺个饼啊、面包啥的实惠,我觉得罐头有点不方便。如果是有条件开伙的时候,又用不到罐头。”   从他前世所见,他都不知道有这类出国储备粮的试验。体育总局的试订单,很可能没下文。   “好的,有道理的,”韩墨京点点头,“那我回头反馈一下。”   “——但是现在可以吃。”凌放说着,已经利落地用罐头刀打开了一个,装盘放公寓的微波炉里。   几分钟热好端出来,别说,还挺好吃!   干完饭,两个人去利勒哈默尔滑雪场,赛事使用了一部分,游客身份也还可以进去。   韩墨京目前的水平,大概是刚脱离初学者一般会采用的犁式滑行姿势,可以比较良好地切换到平行滑,也上过中级雪道,直行下道很顺滑。只是偶尔还是会在转弯的时候摔跤。   也正合适,再涨涨水平,凌放就带不了他了呢!   凌放的双板滑雪水平不错,但是不代表他就适合教人,有些基本的运动素养、重心、平衡转换的问题,他是天生就好,给别人讲不清楚。   在中级雪道上,他认真地看了韩墨京滑行、急转、停止,然后试着让韩墨京扶着他,静态模拟一下,好好体验自己急转倾斜时的动作幅度和重心转换。   韩墨京随后接着试,十次里面能成个七次,还是偶尔摔倒。   凌放把他扶起来,就和从雪地拔出萝卜一样,还帮着拍拍雪。   “还继续吗?”   “不会耽误你玩儿的话,我很想继续。”韩墨京有些基本的健身锻炼,但是其实不太喜欢户外运动,不过滑雪例外,虽然算不上有天赋,学的也慢,但是每年冬天还是会练练。   “不耽误啊,带人挺有意思的。”凌放说,“但你努努力啊,让我有点成就感!”他说着,用冰冷冷的手呼噜一把刚被他拽起来的韩墨京的后脖子。   “嘶……”韩墨京一颤抖,笑着作势呼噜回来。   “哈哈哈好了好了,”凌放敏捷躲过,“接着教你呢!”   休息时,凌放犹豫地跟韩墨京聊到:“老韩,我这趟出来状态又有点奇怪……尤其是这次比赛。”   “还是你说过的那种茫然状态?心理医生这段时间回访过吗?”   凌放回忆着:“也没说出什么来,就是说了出现问题的时候一定不要冒险,导致我的教练有点紧张,又嘱咐了一遍。”   “……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么一反复说,成了什么心理暗示,我一发生这问题,更紧张了些。对我们这种项目来说,这么牵挂什么心理问题,我总觉得,怪别扭的。”凌放看着远处的雪地,叹了口气,低声说。   努力唤起空茫的自己的兴奋度,本来就好比强行喊一个在做梦的自己起床,时灵时不灵。现在呢,又因为有了意识,所以属于带着问题出发,又不敢兴奋过头——那毕竟是高台之上,运动员是无畏的,但是,没谁出发的时候就一心想着别出事儿啊。   所以每次都有些影响发挥呢。因为整个人,就是很纠结啊!   这次决赛他第一跳的时候,就又有点犯“毛病”,好在没什么大的影响,第二跳还彻底翻盘了。   韩墨京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小放,你放松些,照这么看,越重要的比赛里概率越大吗?会不会是因为你的压力太大了?”   “说不好……而且,这问题出现的总次数都不多,概率没什么参考性吧?”凌放眨眨眼,“今天出来了就好好玩儿吧,等我回国再找心理医生谈!”   他已经有点习惯家乡那位治愈系的心理医生和他的咨询室了,去了两三次,每次都觉得对环境更熟悉,聊天也更放松些,哪怕没什么进展,也没什么妨碍嘛。   ********   跟随国家冬青奥代表团回国的第三天,凌放就开始恢复训练。   这天,他一大早,精神百倍地从家里醒来,跟姥姥姥爷告别离家,呼吸着清晨的空气,一口气跑步到了X省省队。   进大院直奔食堂,打了俩鸡蛋一个馒头两碗奶,端着,坐到也刚刚才坐下的叶飞流面前。   吃早饭的时候,凌放吃几口,默默地看叶飞流一眼。   再吃几口、再看一眼。   ——他没跳成利勒哈默尔的K120大跳台,就被拎回国了啊。理由是说,因为集体出行不方便安排,那以后呢?   总该给孩子个说法嘛。   叶飞流没空理他!   回国这两天来,叶飞流都在熬夜写冬青奥主管教练执教报告,这次居然……居然!要2500字啊!   要字没有,要命倒是有一条,要不两眼一闭腿儿一蹬,您拿走得了!   今晚开会,就要汇报了,叶飞流在早餐桌上,可怜巴巴地一边往嘴里塞饼,一边还抽空往打印出来的稿子上划拉。   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表情龇牙咧嘴,一字千斤。   X省的陈晨教练在边上吃着早饭,都看不下去了,说:“行了行了,要不老叶你还是写点干货得了,然后我给你润色润色……”   叶飞流感激涕零,“亲师兄啊!果然还是你心疼弟弟啊!” 他还得想想:到底还要不要把凌放开始做K120大跳台兼项训练的建议,一并报告上去。   开玩笑,以为当国家男子跳雪小独苗儿的教练很轻松吗?让一个未来能突破国家K90跳台项目最佳成绩的运动员“瞎折腾”,别说X省了,就总局也是不可能随随便便就答应的!   “我们上回说好,拿个青年组冠军就开始练大跳台,不就是现在了吗?”凌放冷不丁在边上插话。   叶飞流死鱼眼看着小徒弟。   凌放从知道要跟着大家一起回国,这次不能跳大跳台,就一直缠着他,问问问问问问。   边上的陈晨教练看着这一幕,心想:嗯,果然还是只有小凌放制得住叶飞流。   他忍着笑帮叶飞流补台阶,上前拍拍凌放的小肩膀,往食堂墙上的小壁挂电视一努嘴,“现在不是你叶教练不让你跳啊,给你点内幕消息——目前看来,要让上面的领导们松口,咱们得到那个再说啦!”   电视里,是上届索契冬奥会跳台滑雪比赛的回放。   索契冬奥会男子90米标准跳台滑雪冠军是西恩.洛曼,这位81年出生的瑞士名将,正值跳雪运动员运动生涯巅峰期。   凌放前世加上今生,已经把他在索契冬奥决赛的两次跳跃看了上百遍,现在对每个细节烂熟于心。第一跳,西恩稳稳过了K点,104米,距离分直接过80,起跳初期略微抖动,但姿态分也还是打到了55分,第二跳成绩不如第一次,但是稳住了——两轮总分第一,拿到了奥运冠军。   那是奥运冠军啊……   国际雪联FIS的赛事体系中,国际A类跳台滑雪赛事只有三项:世界杯,世锦赛,冬奥会。   分别是每年一个赛季、每两年一届、每四年一届。   其中最重磅的,当然就是冬奥会。   “……”凌放沉默,扭脸问叶飞流,“怎么就变成要等到奥运冠军了?”   叶飞流头痛地揉揉眉心,回答:“也不是说非得冠军,就大差不差这么个意思,反正平昌之前,只要在标台上成绩还能进步,闫肃总教练和J省那边的孙总教练,都不主张你现在就去大台。”   总局领导估计也是和这两位一致的意见!   凌放皱眉,国内想法目前这么保守吗?那前世怎么回事。   国家队总教练也还是孙教练啊,怎么前世,就能让他火速上120米呢?   情况确实和他想的不一样了。   前世,凌放在K90米标准跳台进入世界杯决赛轮,才胜过几位J省上来的师兄、两位田径转项过来的师弟,为自己赢下了宝贵的奥运入场券。   那会儿,国家是在紧锣密鼓备战北京冬奥,本质其实是家门口办冬奥,不希望K120米大跳台项目完全空缺,能补一位是一位。   反正主办国是洲际杯拿到30名以内就能获得奥运资格赛名额,凌放确实有野心也有能力,都觉得他试试无妨,他才获得兼项的机会。   在他今生——到目前为止,这是自家体系从小培养起来,各方面都挂了号的跳台滑雪的独苗儿啊,平昌在即,或许可以拿到这项目第一枚奥运奖牌呢!   孩子还小,下意识呵护得更精心些。真要练大跳台,过了平昌后,备战北京冬奥会也来得及嘛。   凌放对这个,有点没辙。但他太不甘心就此放弃这两年时间。   毕竟,这一世比前世提前了十多年接触跳雪,他有经验,还没有旧伤影响,而且正在练的是高起跳、高飞行的技术类型。   既然晚上才真正开会汇报——他坐直身体,看向叶飞流。   不用说话,叶飞流就能判断出他的意思了,提前堵嘴:“我提前已经试探过了,在国外就打过电话啊。反正,孙总教练明确表态不支持,我要是开会时候再公开说的话,恐怕反对意见都不止他一个。徒弟啊,你可别让亲生教练去顶雷啊!”   “……”凌放眼神专注。   少年是如此期待,眼睛清澈见底,熠熠生辉,仿佛明净的水泊里盛着许多小星星。   作者有话要说: 第52章   叶飞流和他的宝贝徒弟对视半晌, 仰天长叹,抹了一把脸。   “……我试试吧,我只和领导们开会时候提一次啊!就一次啊!”   或许一次就成了呢!凌放想了想, 用尽量活泼些的语气, 说出了他能想到的充满期待感和鼓励的词汇:   “冲鸭。”   表情超认真。   叶飞流看看已经长高到自己肩膀的小徒弟, 凌放也看着他。   ……莫名有一种家猫优雅地舔着爪、盯着两脚兽勤恳工作赚家用的错觉。   “……”   叶飞流痛苦地仰天无声长叹,闭眼, 一头扎到边上方唐教练的肩膀上, 简直就差呜咽出声音来了。   被搭档充满同情地拍拍。   凌放把事情托付出去了,就放心大胆地开始继续训练, 这都不是事儿, 前世他能上大跳台,今生一定也能上!   没过几天,叶飞流带回来两个好消息:第一, 通过他的据理力争, 凌放要开始练大跳台这个事儿, 搞定了!   要求是, 要加强基础技术训练,标准台稳住成绩, 失误率不许超过5%。而且, 也要夏季赛季出国比赛和夏季集训的时候再说了, 因为国内没有大跳台。   成功了!凌放已经很满意了!   “那第二个消息呢?”凌放翘着嘴角追问。   “国家队要正式成立了!”叶飞流很感慨, “这么多年, 一直是国家集训队。”   国家队正式成立?这个消息还让凌放惊讶了一下。前世,中国跳台滑雪国家队, 2018年才成立。   叶飞流还很感慨地顿了顿, 加了一句:“也没准是因为你才现在成立。”   叶飞流记得, 之前传言,备战北京的周期会成立固定队伍。   但现在看来,上面对两年后的平昌,有所期许。   叶飞流揉揉徒弟的头毛,“通知家里人吧,做好准备,我们以后得常驻J省了!”   **********   五月,X省的南方,巴楚红海草原上遍布着星星点点的湿地水泊,远望像一地的碎银镜。   这里常年来,涨潮是水,落潮是草,现在是草原和湿地交接的季节。   清晨,湿地和林地交错的这片区域,水气蒸腾,芦苇摇弋,即便在春日依然透着寒意。顺着木栈道走远一点,两侧胡杨树连片成林。   ——叶尔羌河畔的巴楚,这里有着X省内最广阔的一片胡杨林,也是全世界最大的连片胡杨林,被称为“胡杨海”。   萨摩耶犬爱可,一身雪绒白毛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正欢脱地在栈道上冲刺。   最近几天,它好开心啊!几个月没见的小主人,又回来一起玩了!   “呼……差不多了……别蹿了爱可……”凌放牵住遛狗的绳子,忍不住扶腰低头,歇口气。   姥爷昨晚和在度假村里新认识的隔壁小楼棋友菜鸡互啄、哦不、高手鏖战到夜里两点,今天赖床,没能起床来遛狗。姥姥昨晚怎么催老头子都不睡觉,生气得很,沈擒舟和她妈妈同仇敌忾,不肯帮着早起完成遛爱可的工作。   在家里时还可以交给家政服务,出来玩可就没办法了。   姥爷躲在被窝里,很想要接着补觉,睡眼惺忪地拿着老年手机,发语音给凌放:救救。   还能怎么办呢,凌放只能带上狗子,一起跑他今早原计划晨跑的十二公里。   ……也可能,中间有被狗子带飞了一段吧,反正记忆就是很混乱。   “汪!”爱可超精神地摇摇尾巴,吐着粉色的舌头,抬头看小主人。   还跑吗、还跑吗?   “……叶飞流要是看见你这么有劲头,又得说我的耐力太差劲了……没准儿,还会专门给我加个变速跑什么的?”凌放脑中浮现出他教练那张死鱼眼嘲讽脸。   “跑吧,没到呢……”叹气。   “呜汪!!!”   “——这次速度均匀点啊!”凌放拖着狗子,再次启程。   凌放正跟着家人一起度假。   他已经加入了国家队,在国家跳台滑雪队大本营J省,一口气训练了四个月。   硬是一天假都没请过。休息日都在训练,连带着跟着他们一起过去的X省省队的阿依努尔,还有J省省队直接转为国家队的几名男女队员,都更加发愤图强。   按训练量来说,依然没人超过凌放。   包括马尔塞在内的其他三个师兄,就眼看着这名身材纤细的师弟,前一天被叶飞流练到躺在训练室地上睡着,第二天爬起来,早饭前闷声跑步,吃饭时候累得话都不太想说,饭后,又活蹦乱跳。   只能说,第一,幸好自己的教练不是叶飞流;第二,凌放师弟是个狠人啊。   因此,当沈擒舟说姥姥姥爷想他了,她也有空,想一起去度个假,凌放跟教练组请一周假陪家人的时候,叶飞流答应的也很痛快。   不过,训练计划是不能耽误的,哪怕在外面,他也要自己完成可以做的很多项目。   冬天里密集的赛程暴露出的耐力短板,让叶飞流有些担心他在常规赛季、尤其还要兼项大跳台时候的体力问题。   世界杯本来竞争水平就高于洲际杯,凌放还要跳大跳台,面对的几乎算是双倍赛程。   叶飞流也看上了俄罗斯那位兼项俄罗斯超级联赛的足球/跳雪运动员阿列克谢.伊万诺夫,从此要求凌放每天晨跑加倍。   长跑,最基础也最磨人的一项训练,对于身体肌肉、神经、甚至内脏器官的承受力,都有均衡的提升效果。   晨光清澈,凌放跑完步,牵着狗子,溜溜达达往回走。   五一刚过,度假村里颇有一部分是和他们一样,错峰出游的游客。隔壁那位和他姥爷下了一宿象棋的老爷子就是如此。   凌放遇见对方,问好。   北京来的老爷子对他招招手,“小凌放啊,来来来!”   凌放走过去——被塞过来一个沉甸甸的小箱子。   “是我们昨晚用的一套石料象棋,我看他挺喜欢,送他!昨晚就该给的,迷迷瞪瞪忘了。我们今儿上午就要走,就不去你们那楼打扰啦!”那位爷爷笑着说。   凌放没有接。那位爷爷就硬塞过来,“嗨呀,客气啥,你们帮我家抓到的那个小偷如果得逞,何止是一套棋子儿的损失,都没法好好谢呢!”爷爷的儿子在边上,也上来道谢。   凌放他们带着爱可刚到度假村的第一天,就赶上有个贼摸了民宿小楼隔壁这家的男主人挎包,里头除了夫妇二人的手机,还有两万现金和所有人的身份证。   小偷被发现了就要带着包溜,一时间,人在后面追,贼在前面跑。这时候游客已经不多了,景区大,保安们也没在附近。   凌放的姥爷一看这还了得,立马转身对着凌放和爱可:“上!”   “……”虽然很无语,但凌放还是从侧面飞奔过去,绊了那小偷一跤。爱可嗷呜一声上去,倒是没咬,它就踩住坏人的背,跳了跳。   这家的老爷子这几天,就和凌放的姥爷成了铁杆棋友,俩人约好等回了家,还要让儿孙们帮着整好那些在线游戏大厅啥的,好远程下棋呢!   凌放不擅长推托这些,对方又热情,他最后还是道谢接过了那套象棋,拎着象棋盒子,带着狗子,一起往回走。   回到民宿二层小楼,家人们也已经起床活动了。一家人其乐融融吃完早餐,消化一会儿,凌放就又要继续训练。   目前在基础之外,叶飞流在给他比照世界顶级运动员们的成绩和指标,补弱项。   近期主攻项目是下肢力量。   凌放需要器械支持才能完成全套训练,但许多基础项目都是增强下肢力量的,现在也都可以做,比如最基础的跳台阶动作。   看到他在小楼门口,跳上跳下,爱可好奇地凑过来,舔舔蹭蹭——在玩什么呢,爱可想要一起玩。   凌放呼吸被打乱了,停下来无奈地附身揉揉爱可的狗头,微微喘息着威胁:“一个鬼故事:打扰人类做正事儿的萨摩耶,会被刮干净所有的毛毛,变成一只秃狗。”   爱可听不懂,继续蹭蹭,呼哧呼哧。   沈擒舟跟她妈妈在边上端着茶着看,小声吐槽,“什么刮干净哦,小放才舍不得呢,上回看到爱可正常换毛,他都担心了好一阵子,上网查东查西的……”   凌放姥姥用钩针轻轻敲敲女儿的胳膊,“嘘,你小点声,小放认真教育爱可呢,不要给人家打岔!”   “好哦——”沈擒舟拖长腔答应,懒洋洋晒着太阳,把下巴放在她妈妈的肩膀上。   看着凌放继续跳。   跳雪的下肢力量不仅仅体现在起跳那一瞬间,因为比起跳远等田径跳跃项目,它多了一个重要步骤:助滑。   凌放想追求轻盈为主、飞行期为核心的高曲线动作,并不代表助滑就可以忽视,这对他的起跳速度至关重要。   助滑道,由直线段和弧线段两部分组成。他在可预计的未来,都会是体重偏轻的运动员。体重会引起的差异主要在于直线段,人体重力带动下滑。   但是,如果理解为前面直线段重点是重力作用,后面到起跳点前的弧线段,尤其末段,可就是需要调整的了。   调整灵活,这是凌放等身材纤细些的亚洲男性运动员的优势,也是邻国日本上一代运动员集体创佳绩的原因之一。   在凌放的前世,国内也是这时期开始采用全景影像、建模和运动医学分析,开始提议运动员应该加强助滑弧线段技巧、做下肢力量专项锻炼的。   只是前世那时候,国内能精细化到这个地步、实际应用上理论技术的运动员,不多。 第53章   以马尔塞为例, 马尔塞这个体型匀称、身高一米八二的成年男性职业运动员,从起跳点跃出的速度,目前稳定在94公里每小时。   但这可并不是马尔赛助滑阶段的巅峰时速。助滑, 可不是松手下来站稳就好的。   马尔赛现在直线段冲下来的极限速度就可以达到65公里每小时, 进入弧线段入口后, 在弧线段前三分之一,达到82km/h, 这里平均每秒加速接近23km/h, 接下来到弧线段出口,他依然保持平均每秒加速13km/h, 运动速度, 在弧线段出口达到最高峰。   但接下来,从弧线段出口到起跳点,他会平均每秒减速7km/h!   这一段, 尤其需要用起跳前的下蹲动作和力量, 进行极精微的控制。   凌放目前, 在盯紧助滑后段的情况下, 全力以赴,可以做到不减速, 这是目前国际上一线跳雪运动员里相当不错的水平, 考虑他的年龄, 更是可贵。   但是, 他不能止步于此。   国际顶级跳雪运动员, 比如曾经年轻时候的奥维尔,和日本上一代的三冠王, 当年都可以在没有太多科学研究和理论支持指导的情况下, 做到弧线段过后, 依然正向加速!   在凌放同台竞争过的所有人里,芬兰的高个子运动员克里斯多夫,在助滑后段加速度保持方面,和目前的凌放不相上下。   而技术形态已经更成熟的几位国际大赛强敌,比如哈萨克斯坦的那位阿伊苏、挪威的克努特,都可以比较稳定地在大赛中,确保这个加速度的正向变化。   这需要动用到腰臀力量以及下肢各个关节,尤其是膝盖关节,在直线段以及弧线段前段,理论上最好可以全力降阻、提高对重力加速度利用效率;但是呢,又要人体能在弧线段的后段,将逐渐变为负荷的这部分外力消化好。   一方面,要挺住绷紧、把全部力量都积蓄给起跳的那个瞬间,另一方面,要快速调节力矩,避免减速。   关键点在起跳前。   反向微微下蹲蓄力这个动作,看似只是一瞬间,但动作重心的转换时机,却决定了这一段里,同体重运动员的加速度差距会非常大。   竞技体育技术的精微,就在于此。   现代体育竞技就是这样,无论动作在外界看来多么单纯,助滑阶段,仿佛只是猫着不动、找时机那么一蹲、一跳而已,可它背后都是一整套的技术分解。   再背后,都是运动员们一日日的、重复而枯燥的辛苦练习。   午后的阳光,带着南疆春日的气息,透过民宿的小窗照进屋子里来。   凌放躺在瑜伽垫子上,在认真拉伸——他刚结束一组被姥爷点评为“怎么和偷地雷一样”的踮脚快步原地跑动。   姥姥端着一盘巴哈瓦拉点心出来,“刚用这边的烤箱烤的,不过还是加的我带着的葡萄干,小放现在可以休息了吗?快来尝尝!”   她也知道孩子再过两年,就没法随心所欲地吃这些油啊面啊、蜂蜜葡萄干做的甜点了,老太太心疼得很,连出来玩都要惦记着给小外孙做点儿自家吃食。   凌放也练差不多了,拿脖子上的毛巾擦擦汗,打算吃点东西午休。正要去冲个澡的功夫,手机响了。   ——这是个召唤他出国救场的电话。   国家跳雪队里一位叫张硕的师兄,训练时意外受伤,无法如期参加夏季大奖赛的法国库舍维尔站。   国际雪联夏季大奖赛,是和冬季世界杯同级的A类赛事,国家队不能轻易地浪费这个名额。   中国跳雪运动员跳真台的机会本来就少,能去一次去一次。   凌放还剩三天的假期,要提前终止了。   凌放个人原本预定赛程是六月中旬才出国,是去参加北欧几个分站的夏季大奖赛-北欧三国系列赛。   北欧那边的分站,竞争水平较高,国家队才决定派凌放。   张师兄原本要去的,则是法国分站,时间在五月底,那边还没有K120大台,只有K90标准台。   对凌放来说,这个时间有些紧。但是这种事,只要被点到名字,就义不容辞。   凌放恐怕,要提前离开这片胡杨海了。   凌放挂了电话,犹豫片刻,低声跟家人们讲。   姥姥走过来。   老太太现在要微微踮脚才能搂住小外孙了,她亲亲他的额头。   “去吧孩子,这个年纪,就该去做高天上的雄鹰。”   沈擒舟捻起一块糕点,递给儿子,眼神和她母亲一样的柔和而坚定:“小放加油!一定要注意安全!”   凌放低头,从妈妈手里叼走它。   唔,姥姥做的巴哈瓦拉点心,永远都那么好吃。   这一块儿里,夹的葡萄干很多。红香妃品种的葡萄干,产自姥姥的家乡。他们家里每年都买些。   葡萄干色泽深褐偏红、果肉肥厚柔软,入口是他从小熟悉的味道。   自然的香甜。   傍晚,凌放麻利地收拾好简单的行李箱,和家人告别。他要自己打车去火车站。   萨摩耶爱可,居然通过凌放出门的时间还有箱子,意识到他要提前离开。   “汪呜……”爱可恋恋不舍地叼着他准备出门前换上的球鞋,灵巧地躲过凌放伸过去的手。   不给不给!都没在一起玩几天,不可以走!   凌放蹲下来揉揉它的耳朵,“等我给你带法国的风味狗粮回来。”   “那边有那——么——大——的特制肉骨头。”凌放认真地给它比划了半天,才好不容易从呜呜咽咽的狗狗嘴里,抢救出自己的鞋,成功出门。   叶飞流在火车站接到徒弟,马不停蹄地带上他,准备飞往北京,转机去法国。   倒不是为了赶着比赛,他们主要是为了装备。   五月底开赛,凌放要立刻结束假期的原因,是他必须打乱原定行程,提前赶到欧洲去换雪板。   这毕竟是非常依赖空气浮力的运动。现代科技之下,雪板材质越来越轻,不占重量,大家也当然想要更长的雪板,增大飞行张力。但是跳台滑雪的雪板长宽都规定得非常严格,雪板长度要求不超过身高的1.45倍。   卡到毫米。   越是高级别赛事,限定越严格,国际雪联夏季大奖赛和世界杯都是赛前会检查的。最理想的方案当然是尽量按照上限定制,但很多运动员20周岁前还会长高,身高变化太快。   所以凌放这个年纪的运动员,基本都是每个赛季重新订制跳雪版,尤其他现在,个头涨的快,冬季和夏季都要换。   这东西,目前还是靠进口的——其实没那么大科技含量,板子芯的本质只是塑料和碳纤维混合体而已,表面阻尼材质也没什么高科技。这东西,国内也不是产不了,但是实在没市场。   实际上,全世界的货源都在北欧那有限的几个国家,顶多加上德国。   原本凌放订制的雪板,就是要等排单,现在他还提前出来比赛,按原来的就赶不上了。   只能先凑合一下,按码数拿现货,不追求太精细。   抵达法国比赛地点库舍维尔的第一天,他们先去了当地跳台滑雪雪板定制店,国家队的工作人员动用了私人关系,拜托法国这边的朋友,从德国拿了货。   凌放顺利地拿到一副明黄色的新雪板,他和叶飞流一起,认真地检查和摩挲了一番,才付钱开票。   这天夜里,凌放有些失眠。   他躺在枕头上左右辗转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今生,好像不太好倒时差。   医学上对于人类睡眠和时差的认知还在探索,按理说,对于职业运动员,强悍的身体素质一般可以让他们比较能够保证不错的睡眠质量,更好地适应环境变化。   但是也有数据显示,相对更加依赖身体平衡性的部分项目运动员,出现倒时差困难的概率,略高于其他项目运动员。   凌放很可能面临这样的情况。他其实觉得有点疑惑:自己前世没有啊。但是想了想,或许是前世成年后才开始密集出国集训和比赛,身体指标之类有变化,今生只是年龄还小?   好在,来到法国的第二天他不用早起,叶飞流知道凌放的情况,让小徒弟多睡了会儿。凌放起来后吃了简单的面包加鸡蛋,喝完牛奶,虽然精神不太振作,也还是打算跟着叶飞流、方唐一起,出门散散步。   他们离库舍维尔最核心的景点不远——这里冬天是滑雪胜地,夏天也有座市民避暑散步常去的小山,山顶有个低矮的中世纪小型城防堡垒,古老的石头墙带着青苔衬着蓝天,别有意趣,小山上绿荫如画,风光不错。   在即将登顶到城堡脚下,最后一转弯时,凌放稍微扫了一眼山下,皱眉。   ——又出现了,轻微的晕眩和迷茫感,还有点恶心。   难道作为跳雪运动员,他还真偶发恐高症了?只是一个想法,都让凌放觉得像黑色幽默!   说起来,两次严重些的症状,还刚好都在夏天。他灵光一闪,该不会……和前世那次导致退役的重伤,是夏天发生的,有什么关系吧?   要说他还有个前世这事儿,那心理医生还真不知道!   凌放正忖度着,方唐从他前面脚步轻快地超过去,“你们俩,抬头!”   方唐举着单反,回身拍凌放和叶飞流。凌放瞟了下一脸灿烂举手比耶的叶飞流,也板着小脸,跟着举了个耶的手势。   比完赛再说!   隔日的比赛,还真就什么问题都没发生,一切顺利。   凌放这一趟出来,状态相当不错。 第54章   夏季大奖赛首站, 强手如云。   凌放以资格赛第三的名次,进入了决赛。   他某种意义上的偶像——奥地利名将奥维尔,还有这一世关系蛮好的朋友——芬兰的小将克里斯多夫, 在资格赛分别位列第一和第二。   决赛是当日午后。库舍维尔标准跳台上, 艳阳高照。   这天的风接近四级, 主风向还是顺风。   凌放皱皱眉,他其实更喜欢逆风跳。   虽然这么一来, 扣的风力抵扣风多, 有些教练和选手会觉得吃亏,但是他总能发挥更好, 而且高起跳的特点, 的确还是适合迎风跳。   而且,叶飞流年轻的时候,也更喜欢逆风环境下飞行。叶飞流对风的感觉非常敏锐, 某种程度上, 这是成为一线实战跳雪教练的重要天赋。   有些运动员的训练教练和实赛教练甚至是分开的!就是因为实际比赛中, 再高水平的运动员, 都会很依赖教练盯风场图、判断局势和出发时机。   这不仅仅是专业技术问题,还有很大一部分在于教练、运动员之间的相互信任和默契程度。   叶飞流对凌放的竞技水平和状态非常熟悉。趁着少年时期的体重轻, 对风的利用效果好, 便宜不占白不占。   只要给他俩一阵逆风, 无论面对什么对手, 都有一争之力!   今天逆风不好找, 整体是东风,从左后面来的。但是, 风这东西无形无迹、瞬息万变, 没准就能给他抓到一次——   有了!   叶飞流断然挥下旗子。   凌放顷刻间出发。   法国库舍维尔, 是夏季大奖赛最早的一站,来的有不少各国强手。   凌放决赛两次飞行发挥出色,第一跳距离在所有人中排第二,而且姿势分一如既往地强悍,分数有效的三名裁判,一共给了他55分。   加上第二跳,压过了众多欧洲本土选手,总分第一。   凌放,这位新出现在世界杯分站的脸生选手,第一次参加世界杯,就拿下了冠军!   他赢了赛前媒体最看好的新秀,克里斯多夫,还赢了现年已经36岁的奥维尔。   凌放自己着陆回头的时候,却觉得还是有点遗憾。   凌放觉得自己决赛第二跳发挥得还是不完美,当然,这是属于他自己眼光下的“不完美”。   凌放是觉得,当时风不错,他原本是有机会突破本跳台最好成绩的。   不错,库舍维尔跳台的历史最好成绩保有者,又是奥维尔。   拿刚才的第二跳来看,凌放其实只比现年已经36岁奥维尔的总分高了10分,两个人姿势分和风力抵扣都恰好一样。十分全差在距离上了,跳雪是K线为60分,在标准台,每超出一米加2分,大跳台则是1.8分。   10分,就5米而已。   10分,要是只靠姿势分拉分,那得是风格差别大、而且裁判组比较挑剔的时候,才会有这么大差距。可是放在距离分里看的话,其实不过就是一瞬的事儿。   因为速度是魔鬼。   助滑时的轻微重心偏差都影响对重力加速度的利用效率,飞行时,就更是了。   从标准台出发的跳雪运动员,在天上每秒向前飞20-25米,极端条件下,可以达到28米以上!一场比赛,有时第一名和第二名相差二三十米。要是大跳台的话,那第一梯队和第二梯队差出四五十米,都正常。   跳台滑雪第一梯队的运动员之间,很难讲碾压不碾压,等到了巅峰期,技术类型登峰造极、臻于化境后,就更难讲了。凌放目前其实还没有稳定在那个行列里,但他大概了解。   就是一吃状态、二看天。   用叶飞流的话讲:某些关键瞬间,小脚趾按一下鞋垫引发的重心移动,可能都能让你多往前一两米……   一次失误,大了可能是跌倒受伤,小了的话,从外面都看不出啥。就好像蝴蝶悄悄扇动了翅膀,距离锐减。   或许真是有一只幸运的蝴蝶,这次选择站在少年人的肩膀吧,凌放本场的第二跳,就是仅超奥维尔五米,但他拿下了第一名。   可是……   凌放咬了一下嘴唇。   他不甘的是,这次心理认为是目前极限的飞行,距离奥维尔六年前留在这座跳台的最佳成绩纪录,还差可能一瞬即达、也可能一生无法触及的,遥远的13.5米。   夏季大奖赛法国库舍维尔分站,决赛的前三名,依次是凌放、奥维尔、德国的小将埃里希.科赫。   赛后,位列第二名的奥维尔,还专门找到凌放和埃里希。   “年轻人们,表现非常不错啊!”这位性格温和的儒雅名将,是欧洲跳雪界的传奇。   他很肯定凌放的选择,“想做高起跳是吗?上次北欧杯见面,我看到Ling的第二跳,就很诧异。资格赛和决赛这两次,感觉你又有进步了。”   凌放道谢。想了想加上:“喜欢高起跳也受您的影响,谢谢您。”   奥维尔笑着摇摇头,“是你适合这个类型啊,上限很高!不过小心,你的稳定性还要多锻炼,尤其现在这个年纪阶段。”   奥维尔想了想,“而且,你怎么没开始120米大跳台的比赛?埃里希、克里斯多夫这些你的同龄人,都跳了一年多了吧?”   埃里希点头,也看着凌放等他回答。   男子比赛在这几年已经在逐渐内卷了,世界杯级别的运动员大部分是双台。   大跳台,还更能发挥高曲线型选手的空中优势,按奥维尔看来,凌放可以开始尝试了。   “……”解释起来好复杂,凌放于是说:“快了,接下来几站就去试跳。”   埃里希为他高兴,“很好啊Ling,还是大跳台刺激!”   凌放心说:……我知道。   奥维尔亲切地拍拍这个中国年轻人的肩膀,“才不止刺激,飞行曲线制高点提高几十米,你们的身体整体协调性,和调动运动神经的效率,都可以跟着上去一个层级。”   “加油吧,孩子们。”告别时,奥维尔有些欣慰地看着这两个年轻的运动员。   这一跳,叶飞流没白让凌放多等几分钟,他觉得飞起来出奇地爽利!   凌放落地的时候格外矫捷地回身确认落点。他在空中有一刻想过,这么完美的条件,会不会再破纪录?!   ……落地,却还是差了这么多。   甚至没进这块跳台的历史前三——凌放无意识地咬咬嘴唇。   在各项训练技术、甚至设备都不如今天的十年前,奥维尔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他真的很好奇。   幸运蝴蝶的翅膀扇了扇,又扇得不够大。   “……”   凌放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对着迎上来祝贺的工作人员和外国记者举起的镜头礼貌地点头。   赢都赢了,就不凡尔赛啦!   他轻眨眼睛摇了摇头,把心头那点遗憾晃干净。   跳雪的分数里,飞行距离是实打实的,没到人家的最佳成绩,那就是没到。   这是他第二次与奥维尔这位奥地利传奇名将交手,虽然两次都赢了,但凌放对于对方的老练成熟,有着比前世只是看视频和资料的时候,更深刻的体会。   刚才的第一跳,奥维尔出现失误,腾空后,空中雪板未对称。这种情况,很可能导致运动员连K线都到不了呢!   如果是凌放,他应该会按照瞬时直觉,选择立刻回调,但奥维尔老道地利用了刚好来自左前方的风,他在飞行初期,全力控制姿势,稳住了这个非平衡的特殊身形,到抛物线中段,才不疾不徐地回调。   当然,把一秒之内做完的动作视为不疾不徐,或许是他们跳雪者的时间概念……   但这依然是凌放此前只见过理论,两辈子都没实际尝试过的技术!   奥维尔这场比赛,距离确实短了,但结果比一般运动员雪板角度失误导致到不了K线好了太多,大赛中,他可以因此挽回很多机会。   天外有天。   前世,凌放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因为脚踝和腰部的旧伤,无法完成这么高水平的技术调整,追赶的主要目标也就是日本的这一代运动员。   今生他自己觉得身体素质调动得更充分、训练和比赛都开始得更早更科学,成绩也不错,但是,目前让他面对同样的情况,做到奥维尔这个调整,他是没有把握的。   凌放无意识地咬了咬腮帮里的肉,他想,随着跳的次数越来越多,他自己也还会进步吧。   ——就像奥维尔鼓励他的时候说的那样,大跳台,给他们这种运动员将带来的提升,一定是不同的。   本站的第三名是老熟人,日本选手坂本浩二。第四名也认识,瑞典三剑客的那位老大,他的堂弟“小哭包”拉森在瑞典国家队目前的地位远不如他,参加的世界杯分站少些。   克里斯多夫这一次马失前蹄,只拿到第六名。   不过他这俩月似乎不再长个子了,一毫米都没变,没有了“因高失业”风险,大大地松了口气!   七、八个国家的女运动员也在场,围观了比赛,都在等他们比完赛,好开始试跳,她们是明天才正式比赛。   俄罗斯的女队员切帕洛娃专门过来问候凌放——拿着阿列克谢提过凌放做幌子,眼睛blingbling地,毫不掩饰对精致清冷款东方少年的喜爱。   法国队女队也有俩姑娘参加,毕竟主场作战,她们的竞争实力也不错。   观赛观众散场,运动员们从休息区往外走的时候,还看到了法国男队的尼诺,尼诺没参赛,是来看男队、女队队友们比赛,现在也依然坐在观众席。   尼诺冲着凌放挥手,“恭喜你啊,Ling!” 第55章   分站赛还没开始领奖, 运动员们基本都留在这儿,年轻人们几乎都是同期参加了近两年的洲际杯等赛事,尼诺又开朗爱闹腾, 人缘不错, 在场的基本都算是他的朋友。   年龄相仿的运动员们, 既然聚在一起,就有人开玩笑:“小尼诺, 今天怎么没带花啊, 你没参加世界杯,是来看谁?不请大家吃个法式下午茶吗?”   活泼的俄罗斯女队员切帕洛娃, 调侃尼诺。   凌放揉揉眉心:“不要让小孩子请客吧。”   尼诺也就比他小几个月, 凌放又看着显嫩,他这么正经的语气,让几个比他大的外国青年男女运动员, 都笑起来。   瑞典那位小拉森的堂哥在边上提议, “要不然去尝尝库舍维尔的奶酪裹火腿, 我听说和瑞士的那种不完全一样。”   “好啊!”他获得了大家的积极响应。   “那我也去, ”尼诺也笑笑,“我们一起吃东西去。”   尼诺看起来瘦削了些。   他一直坐着, 大夏天的, 膝上还盖着毯子。   这个刚满十六岁不久的法国运动员, 比起以往莫名安静许多, “我有个事情, 先要告诉大家。”尼诺说。   “这个事情对我来说也很突然,适应了好几个月, 我只是一直不想在电话里跟你们说, 但是又不想你们是听其他人说, 终于大家也来法国了,我就过来。”他在几个人好奇的目光下,轻声说着,抬头环顾,似乎还格外看了凌放一眼,又低下头:“我……想当面跟大家说……   法国跳雪女队的那位女队员,似乎也知道什么内情,站在尼诺边上沉默。   俄罗斯的女队员切帕洛娃,本来想拉着那个法国队员闲聊,发现她情绪不对,就和大家一起,好奇地看向尼诺。   尼诺好端端地坐着,脸色有些苍白。   “……”   他在这几个自己在洲际杯比赛一两年来,已经逐渐熟稔起来的各国同龄运动员面前,拉起了左边的裤管。   凌放在这个动作前,就已经隐约察觉尼诺今天不太对,只是没搞清楚到底什么情况。   一眼看去,连他都深吸了一口气,惊愕失语。   “Jesus!”其他运动员有的已经低呼出声。切帕洛娃短促地“啊”了一声,然后捂住自己的嘴——   那条裤管的下半段,是空的。   “训练时……出了意外,手术又倒霉,赶上感染,反正最后就这样了。”   尼诺看着自己原本是左腿的位置,低声解释。   周围一片沉默。   尼诺看看大家,接着讲:“我自愈能力其实不错,其实已经可以站起来了!”他让同国家那个女运动员,帮忙从椅子底下帮他拿出一只闪亮的金属义肢,给大家看,   “瞧啊,我带上这个可以自己站立,马上卸掉纱布后就可以练习走路,以后情况好的话,就连跑步都能和普通人一样哦。医生们都觉得我很厉害!”   “但是……当然,不能再跳雪了……”尼诺一头茶褐色的小卷毛耷拉下去,他已经自行消化情绪很久,不愿意突然消失在所有人面前,才选择勇敢地自己公布这个消息,又是比较乐天的孩子。   但毕竟,他才16岁。   凌放这才知道,为什么前世见到的尼诺,并不是一名运动员,而是FIS世界杯官方转播团队的工作人员,开朗健谈,是转播组的小组长,很受信任和身边朋友的喜欢。   他曾经都没有和尼诺共同比过赛,只是知道尼诺是跳雪运动员转行。   转行对搞跳雪的来说,再常见不过。凌放前世其实没见过尼诺几面,也未曾深谈过,居然连他受过这样的伤,当时身上是义肢都不知道。他以为那只是因为尼诺的成绩一般,又有了别的爱好。   凌放在一片死寂的沉默中,开口:“尼诺,你以后,打算做什么呢?”   尼诺冲着他努力地扬起和以前一样的调皮笑脸儿,“还是Ling最关心我啦~”   他的原跳雪队友,法国那长发妹子无奈地拍拍他的后脑壳,“你严肃点啊!”   尼诺有些犹豫地“哦”了一声,“……其实我想过,残疾人体育运动中心找过我,问我愿不愿意选择别的项目,像是残疾人铁饼、轮椅冰壶那些。”   这句话他说的挺犹豫,似乎没有深入考虑。随后说的下面一个选择,更有条理些:   “也有其他不错的机会,是FIS的比赛现场摄影师,我家里有人做这个,我在认真考虑。”   法国有非常成熟的学徒工作制,尼诺可以在年龄到了之后,通过特殊考试进入职业大学,半工半读,作为学徒拿到一笔高薪,尼诺家境算是中等,这样一来,他以后工作也妥了。   算是同龄但其实还比他大的跳雪运动员们围着他,一时间,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半晌,坂本浩二有些艰难地提出:“还是应该,看你的爱好?你摄影不是也不错吗?”坂本浩二也爱玩玩单反,知道尼诺起码有摄影这方面的喜好。   凌放看着尼诺的眼睛,认真提问:“尼诺,你想过吗,你到底想拍摄其他运动员比赛,还是想自己站在赛场上呢?”   瑞典的“大堂哥”性格比较直接,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说:“如果是我的话,我觉得做男人还是要逼自己一把!”克里斯多夫从背后捅了捅他,他才意识到这话不对,   “……我没别的意思……对不起……”   尼诺沉默了,没立刻给出答案。这是很慎重的选择,前者还能接触跳雪运动,后者意味着换项目,而且……   凌放前世见到的尼诺阳光积极,看起来也很开心,但他没有跟凌放展示过自己的残缺。   如果参加残疾人比赛,则意味着要毫无顾忌地显露身体的缺陷,努力和健全的运动员一样,付出全部去拼搏。   作为职业体育人,凌放对这样的运动员充满敬意,但无论他还是尼诺本人,都清楚外界很大一部分人对残疾人体育运动的心态。   大概可以概括成:   “我也知道要尊重、要给鼓励,但看着怪不落忍的……都不健全了还豁出命去拼奖牌,看着有点难受……扫一眼看到肢体那里的时候,我下意识就会转台,莫名不太想看……人都这样了、还要比赛啊……”   这或许算是某种人性。总觉得体育运动,是盛事和欢聚。这样的观众里,很多是很心善也很共情的人。他们只是下意识地,不想在赛场上看到那些无法弥补的缺憾。   更高、更快、更强的无上荣光,似乎只能分出残留的、很小的一部分给残疾人运动员。这种认知,有时比复健和锻炼流汗、流泪甚至流血的辛苦,都更让人想退缩。   这毕竟是尼诺要做的人生选择,凌放如果什么都不知道,或许会和其他几位运动员一样,说说个人的意见,但他现在,反而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尼诺选择摄像师的话,以后会干得很愉快,工作状态如鱼得水。可尼诺心底的向往或许不止于此。   他不太想仗着先知优势,干涉这一世的尼诺的选择。   人,总要面对未知。   ***********   12月底。   尼诺继续复健的这几个月间,还会用下载到的国际版wechat,跟凌放聊天。   “有一块辅助材料取出去,二次手术后,现在又在准备卸纱布和换药了,每次换完药都发痒,真的很难忍[委屈emoji]”   “痒的话,就是它在努力好。你就想着这是好事。晚上睡前也注意防护,要有意识忍着,注意迷糊的时候也不要碰伤口。”凌放很认真地敲手机回复尼诺。   “好难哦[瘪嘴哭哭]”   “要继续加油,你一定可以做到。”凌放前世也受过伤,但起码,他最后肢体还健全,如今想来,也是万幸。   出于某种程度的共情,凌放这几个月,会给发信息过来的尼诺回应一些鼓励和关照的话,甚至还回忆自己前世受伤坐轮椅、尝试重新站立行走的一些复健小窍门,并且认真叮嘱尼诺,一定要听医生的话。   尼诺的复健锻炼在有序推进,但是对wechat软件的掌握进展飞快,距离下载wechat过去一个月而已,他已经连打滚、蹭蹭、比心、暴走表情包都会用了……   叮,手机响,尼诺又发信息。   “好的好的,那我要睡了。凌!可以给一个晚安抱吗像是这样的→[兔斯基热烈抱抱.gif]”   凌放黑线地放下手机。   虽然知道尼诺也有积极转移情绪的因素,但是他还是很难适应和人这么黏糊地聊天,聊几句得缓缓!   叮,手机又响。   凌放叹口气,瞄了一眼。   啊,这条还不是尼诺发来的?   “小放,我考试周结束后,想赶到欧洲,去四山系列赛最后那站看你的比赛,想现场看你第一次跳K120大跳台,可以吗?”发来微信的,是韩墨京。   老韩居然还跟他卖萌,搭配了一张挺可爱的[萌二歪头笑.jpg]表情。   其实,来看比赛,不需要他同意啊。   “当然啊。”人在德国旅馆中的凌放,看着对方的表情包,复制图片,给对面回个一模一样的歪头.jpg   四山系列赛,是每年冬季赛季的重头戏。   这是国际雪联组织的冬季世界杯中,竞技水平最高的4站,跳台的现代化水平很高,运维又专业,相互之间的距离也很近,就形成了系列赛。   每年,在奥伯斯多夫、加米施-帕滕基兴、因斯布鲁克、比绍夫斯霍芬进行四站比赛。   大部分外国运动员,是出行一趟全参加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   奥伯斯多夫今年只有标准跳台赛事, 后两站标准台、大跳台兼备。而比绍夫斯霍芬只安排了世界杯的K120大跳台项目赛事。   近几年,已经有少数顶尖男子运动员,在世界杯里几乎只参加K120大跳台的分站赛事, 用标准台填充积分, 等到世锦赛和冬奥会才会参加标准台比赛。   跳台滑雪的内卷可见一斑。   凌放如果想走完四站, 就要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争取在后三站中安排一站, 试训大跳台。   试训效果还行的话, 他想争取在比绍夫斯霍芬参加自己这一世的首次大跳台比赛。   世界杯名额是需要洲际杯前30名有效积分触发的,但世界杯标准台分站赛前15名, 具有豁免权限, 可以直接报名大跳台。   凌放洲际杯和冬青奥都没能跳上K120大跳台。当时他就抱着自己的标准台金牌,眼巴巴地看着克里斯多夫在利勒哈默尔大跳台,也拿下了一块冬青奥金牌。   和凌放不太对付的那个美国越南裔运动员杰夫杨, 还拿到了大跳台铜牌呢。   夏季赛季, 凌放也没能跳成大台, 他出国忙着搞夏季标准台大奖赛了, 国内还一直要求他加强基础体能,不然就拦着不让上120米。   方唐私下对叶飞流讲, 他觉得孩子都有点焦虑了(。)   就这个进度, 这次年底出国跳K120, 国内都还觉得太快呢!   只能感慨一句:独苗难当。   凌放本人实在是不想再拖了, 为了申请和等待研判, 他都错过利勒哈默尔大跳台了,不知道下次去利勒哈默尔是啥时候呢。   他不想再错过一连好几个K120名台啊!   在叶飞流和方唐一致的担保和争取下, 凌放才得以在这个冬天, 跳上大台。   国家队的孙总教练, 专门拉了叶飞流、方唐、凌放仨人,进了一个微信群。开了一次电话会议,叮嘱他们出门训练安全第一云云。   “……试训成功率必须达到80%……才允许正式参加K120大跳台的比赛,今年才可以继续训练大跳台……”   所谓成功,也就是顺利抵达K线。   刚开始跳大跳台,这个成功率要求挺苛刻,但对凌放来说还行。他在标准台上做到过K线,是很轻松的。   凌放他们仨人,是一起在宾馆房间里接的孙总教练的语音电话。   叶飞流冲着凌放努努嘴示意。   凌放稳稳地对着手机应答:“您放心,没问题。”   他现在精神抖擞浑身是劲!无论什么要求他都答应!   这一年里,凌放已经参加过四站夏季大奖赛的标准台个人比赛,排名稳定在前五。   今冬在德国奥伯斯多夫的第一站比赛,凌放又获得了第二名的成绩,摘得一枚银牌。   如果他可以在四山训练赛的K90标准台赛事中稳住阵脚,并且获得相对稳定的K120大跳台试训成果,这基本表示,凌放刚满17岁,就妥妥进入了世界一流跳雪运动员行列。   和许多大周期项目一样,跳台滑雪每年的男女运动员新秀都不少,但一进世界杯、赛程密度提高、身高体重变化,状态滑坡昙花一现的流星也同样不少。   凌放对自己的判断是,他一定能行。   而且别忘了,他还有得涨呢!   看看克里斯多夫吧,夏天的时候,这家伙因为越来越多的大跳台历练,三次大奖赛碰面,两次都赢他。   这个冬天,他们还要在世界杯分站赛遇见好几次呢。   必须追上去啊!   在这样的预期之下,一行人气势如虹,直奔位于阿尔卑斯山区的德国南部边境城市,加米施-帕滕基兴。   除了参加世界杯的标准台分站赛,凌放还得在这里,抓紧时间试训大跳台。   跳台设施维护麻烦,赛季还要给欧洲的各类大小比赛使用,世界杯期间主要都是给男女选手们进行赛前试训用的呢。   国内给他安排的是额外试训,为了安全起见,又不想一开始就给孩子排大夜场……这不是纯靠花钱能搞定的事儿,还要动用人脉。   总局冬季中心也是通过高山滑雪那边项目技术委员会的一位中国裁判,联系加米施-帕滕基兴奥林匹克雪上运动中心好几次,才安排上的,孙总教练一边叮嘱凌放本人还是要注意安全,一边也对叶飞流说了,要珍惜机会。   加米施-帕滕基兴这座小城,远离城市群,安逸地倚靠着阿尔卑斯山脉在德国境内的最高峰,楚格峰。包括高山滑雪场、雪车雪橇场、跳台滑雪场的多合一奥林匹克雪上运动中心,就集中于这片山区,跳台滑雪场在山区东坡。   楚格峰海拔2962米。要去位于侧峰三分之二处的雪上中心,一条路是徒步,还有一条就是来自世界各地的滑雪者们,和凌放他们都要乘坐的,从艾泊湖出发的楚格峰齿轮小火车,车程大约9公里。   火车在白雪山坡和黑色的山岩间穿过,齿轮吱吱呀呀地契合。在有些坡度高达25%的地方,普通游客还会因为摇摇欲坠的险峻感,发出惊叹。   对于常年接触跳台滑雪助滑道级别的凌放而言,这就不算什么了,他安静地抱着雪板,欣赏窗外的景色。   晨曦映红了山雪,很美。   他们没有去到终点站,而是到了半山腰就转乘缆车,前往跳雪大跳台。   凌放按照计划,是要在标准台资格赛的后一天、决赛的前一天试训大跳台,因为决赛后的话,实在是安排不开。   跳台滑雪场依山而建,白雪皑皑。   加米施-帕滕基兴大跳台山体规模(HS)直逼135米!   刚硬的人工造物和曲线柔和的山体相映,巍峨高耸,从下面看去,跳台顶端似能登上云端。   这和抬头看一座130多米的小山的观感是不同的,因为它的坡度直上,且无遮无拦,再加上明显的人工构建物特点和悬臂式设计——更类似于仰望一座六十多层的特型楼宇,很壮观。   缩小的话,还像一只没跟儿的恨天高跟鞋的前脸儿。   跳雪者,就是要从那顶上松手滑下,起跳后,大约经历110多米的落差幅度,抵达着陆点。   加米施-帕滕基兴大跳台内部道由332级内部台阶、三台厢式电梯构成,联通到教练台、起跳点的出发门等三个“甲板”,这是2008年才启用的跳台,算很新颖的设计呢。   凌放选择爬台阶上去!就当热身。   他这一路,连脚步都是雀跃的,眼中还闪着兴奋的光点。   叶飞流陪着他一起登到顶,爽朗地笑着,看着凌放踩上雪板,跨入滑道——   “随时出发!今天可算是让你如愿以偿了吧!”隔着短短的几米距离,叶飞流站在跳台工作人员身边,喜气洋洋地对凌放说。   凌放却突然沉默,也没有转头看他。   他跨进助滑道,坐在横杆上,猛然低头!   却不是看跳台下面的着陆区,而是看向了自己的腿——   右膝,毫无征兆地,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锐痛。   凌放骤然想起,前世重伤后那年,医生在他的恢复期,向他介绍的一类精神类后遗症: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压力心理障碍症。   他那时候,全心都在复健上,毕竟如果站不起来在他看来不可接受。也就头俩月做做噩梦,从能够坚持站起来后,也就没事儿了。   后来虽然不能再跳雪,正常生活里啥毛病都没有。   前些天,和尼诺聊天,凌放还听尼诺提到,世界医学大会确认了创伤后遗症的三个维度症状:创伤再体验,警觉性过高,回避或麻木。   在高耸的K120跳台上,凌放在电光火石间回想:重生以来,直到今天,他并没有错觉过膝盖疼,没有噩梦缠身和惊醒等明显症状,而且完全没回避过跳雪。   但是——自己在K90标准台的偶发性空茫状态,算不算所谓的,麻木?   PTSD,这四个字母,是很多受过生理创伤的人一辈子如跗骨之蛆的噩梦。多少士兵、运动员、铁骨铮铮的英雄好汉,哪怕在不再接触应激场景后,也一生都笼罩在它的阴云下。   凌放终于意识到,这玩意儿,会不会悄悄地跟了自己两辈子?   对凌放而言,前世的重伤,没有在身体层面影响正常生活是幸运,没有在心里层面影响今生的标准台是幸运中的幸运。   这样多的幸运叠加,让他从未考虑过这一点。   当落差高度超过120米,场景几乎完全和前世重伤的那一次重合起来后。来自前世的血腥刻印,终于露出了狰狞的魔爪。   之前的那种“麻木”,在他体重相对稳定下来后,就没怎么影响他的标准台成绩。   而且,或许从某种角度,能理解为心态稳到了极致呢?不恐惧,对极限运动来说难道不是好事情吗。   凌放这样安慰自己。   可现在这一刻,在这辈子第一次登的K120大跳台上,他的右膝,抽筋蚀骨的痛袭来了。   他前世那次在重伤,滚落途中完全昏迷前,因为强大的意志力清醒着痛苦的最糟糕部位,正是右膝。   也正是,从K120大跳台跌下去,那次是进手术室才脱连身服,他人已经失去了意识,按伤势估计,滚在地上的时候,骨头茬都已经戳出来了。   ……幸好前世是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今生这次,好疼啊。   后脖颈已经微微疼出了冷汗,膝盖有种正在被抽出筋骨的撕裂般的痛感。   凌放狠狠咬住下嘴唇。   他迅速尝到了血腥味儿,但是,嘴唇和膝盖的疼相比太微不足道,以至于几乎无感。   疼,疼麻了。   虽然承受着剧痛,但凌放的意识目前是清醒的:   我现在没真的受伤——但事儿也真的棘手了。 第57章   标准台和大跳台相辅相成。倒也不是说标准台好的运动员大跳台成绩一定好。但是带来的感悟和提升都很大。而且, 尤其适合凌放这样轻盈类型的选手。   这次训练,叶飞流让方唐在教练台观察和拍摄,自己跟着凌放来的出发点, 站在助滑出发点的边上, 就在出发门侧面。   他不太能看清护目镜下凌放的眼神, 只觉得徒弟自从上了助滑道就开始愣神儿。   愣神儿几十秒有了,叶飞流关切地问:“怎么了, 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今天状态不好的话, 先不要跳……”他伸手,想把凌放拉回。   凌放怎么可能甘心!   他轻微地摇摇头。   其实他都没听清楚叶飞流的话, 只是本能不想退出服输。   他控制身体, 命令自己牢牢坐好。左手攥着横杆,右手伸下去捶捶膝盖,又用力揉捏了几下。   膝盖疼得感知不到这种揉捏, 但他手上用了力自己是知道的。   凌放告诉自己:“你没事。”   他在脑子里鼓励自己说:“你看, 什么都没有, 也没有碎, 也没有血的黏糊感,手捏的出来, 这里不应该疼的, 这都是错觉。”   幻觉疼痛是幻觉, 也就是大脑在骗自己, 把它矫正过来就好了。   没有用。   凌放看向着陆坡原本喜人的白雪。他这个月, 刚跳完不止一次标准台,今天在这个高度, 其实只是高了20-30米, 可是看去——下面仿佛是扭曲的、噬人的白色深渊。   额头上, 已经有冷汗流下来。   他如果勉强松手,哪怕撑得到起跳点,右膝也会完全不能发力。   这时候,甚至可以说,是对死亡的恐惧,让凌放牢牢地攥着坐在身下的出发门横杆,像一个第一次接触跳雪的新人那样,完全无法放手。   手越握越紧。   方唐在半腰处的教练台观望着上面。他等了足足十五分钟,没看到人下来,只远远看着最后叶飞流拉了凌放一把,从助滑道出去,还立刻摘下了凌放的护目镜。   方唐从教练台看不清这两个人站在出发点那边是在沟通什么,觉得放心不下,从教练台出发绕到跳台后侧,想登电梯。   电梯门开了。   方唐眼看着,凌放被叶飞流扶着,一脚高一脚低几步走出电梯,走到自己面前。   或许是因为从逆光的方向看向阴影里的方唐,凌放的眼神莫名失焦,小脸儿煞白。   “这是怎么了?”方唐立刻迎过去。   叶飞流重重地皱着眉。   他在跳台上面把凌放从滑道扶出来,看凌放脸色苍白,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立刻就想背着凌放下来的。   凌放非不让他背,要自己走路,每一步都力求踏到实地,仿佛在倔强地确认什么,但右腿明显不太碰地。   到了电梯里,凌放就已经把大部分重心依靠在叶飞流身上了。   叶飞流脱掉手套,摘掉凌放的头盔,用手摸摸孩子的头,这才发现,零下六度的天气,凌放的刘海,湿透了。   乌黑的发丝狼狈凌乱,被汗浸透了刘海,发梢甚至已经开始结冰。   凌放硬撑到了这里,已经因为强忍剧痛,消耗了大部分的体力。   他右膝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幸好叶飞流及时托住,然后半抱着他。   “马上去医院!”“我联系老刘和司机……”“怎么了这是?”人们的声音乱糟糟,轰隆隆地响。   凌放觉得他的感知仿佛和周围的环境隔开了一样,疼到有些恍惚。   他本来以为,下跳台就好了。   现在下来了,却还是不太好。   凌放连话都有些说不完整,他强忍着剧痛。   跳雪连身服是高密度纤维材质,不大透风透气,运动员们都是里面穿一层尽可能贴身的纯棉打底。   凌放忍到连身服里的背上都是冷汗,纯棉打底的背心已经湿透了一次,冷嗖嗖地贴在背上。   感觉眼睛看东西都有些模糊,凌放咬紧了牙关,下意识抬头,想看着叶飞流,告诉他的教练——   “我……疼……”   三个半小时后。   当地医院的外科诊室外,叶飞流拿着一份诊断报告,在医院的休息长椅上找到凌放和方唐。   “检查结果加急出来了你的膝盖确实没有任何问题。”   “……可能要找心理医生了……”方唐一脸忧色地,看着叶飞流和凌放。   凌放沉默。   现在,膝盖的那阵疼已经平息了,他的膝盖好好的,活动自如,一切感觉也和平时一样。   但是那一刻、和随后将近二十分钟里,那无来由的尖锐的痛,实在是太真实了。   就像是骨头被一次又一次地碾碎那么痛,就是让人宁可失去知觉以头抢地、也不想再有感知那么痛。   像是千万条神经被架在火上灼烧那么痛。   就像是,他前世伤的那次一样。   做完全套检查,继续留在本地医院意义不大。他们出院返回住处,这天晚上,凌放被安置在自己的酒店房间里。   他已经一点都不疼了,但是,又真的很疲惫。   忍痛当真是很消耗体力的。   身体对疼痛的认知是一种警兆,容易激起各类应激反应,甚至包括毫不相干的免疫系统的反应,长期忍痛对人体有很负面的影响,最严重可能引发休克昏迷。   凌放现在想想,他没准宁可昏迷。   别看就那么不到半小时的疼,清醒着承受,会恨不得把自己打晕过去。   他很累,脑子里也想不了什么。   刚满17岁不久的少年,脸颊陷在柔软的鹅毛枕头里,被裹着厚厚的棉被,昏昏沉沉睡去了。   刚入睡就开始做梦,没有什么具体情节的梦,就很累,感觉一直在逃亡一样往前跑。   追赶他的是一团混沌的黑影,可能是疼痛,也可能,是死亡。   突然转角处有了一面镜子,奔跑的他,莫名又坐在了镜子前,用那天看到尼诺一样的姿势,掀开身下的毯子——空的!   空的!   在噩梦里,凌放在一阵晕眩和惶恐后,用理智安慰自己:“不会的,是梦、是梦……”   “是梦……”他喃喃自语着。他太累了,感受着来自睡眠不可抗拒而温柔的拉扯,沉沉睡去。   叶飞流守着熟睡中还在被子里挣动的小徒弟,拿着毛巾给他擦了擦汗。   他还把凌放姥姥给他织的那顶萨摩耶毛帽子,放在凌放手边,希望这种旧物的气息能让他安稳些。   直到看着凌放安稳地睡着了,叶飞流才出门去隔壁房间。   就在隔壁房间里,叶飞流跟他已经亲如战友的搭档 、助理教练兼本次出国领队的方唐,产生了俩人搭伙工作以来最严重的一次争执。   “必须向国内报备!而且明天标准台的比赛,凌放不能参加!”   他们仔细问了凌放的情况,虽然得到的回应不多,但非常怀疑这是PTSD。   虽然原因不明。   方唐甚至想,或许是因为那个法国孩子尼诺。   “尼诺的腿不是从膝盖以下截肢了吗?凌放可能就是太共情了所以产生了某种幻觉。之前在标准台出现的那些恍惚、茫然、兴奋度多变等状况,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共情能力强,看了些别人的案例就产生PTSD了?”   叶飞流很自责,“之前因为,他本人没受过什么伤,甚至在我印象里,他连别的运动员受伤现场都没当面瞧见过,再加上凌放的性格,我是真没往这儿想过……”   “但是标准台其实不受太大影响,不是吗?一路走来都这样。”叶飞流反对方唐关于立即停赛的意见。   方唐克制地揉揉额头:“老叶,如果这真是已经成了病症的PTSD的话,现在出现了幻觉疼痛,就表示非常严重,他不应该再在这里比赛了。”   “你说的有道理,可是你根本就不懂作为运动员会怎么想!”叶飞流烦躁地揪着头发。   高大的男人,在小小的宾馆房间里像头困兽一样暴躁地转着圈。   “老方,凌放需要明天顺利比赛,来证明这个毛病起码对他的标准台没有影响。否则的话,回国连面临什么都不知道!上面甚至有可能要求他转项目!”   叶飞流停下混乱转圈的步伐,冲着方唐说。   方唐对他拍桌子了,“那也不能用孩子的安全开玩笑!你敢说他明天就会好吗?那万一今天这是彻底诱发了呢!?他明天上去,万一膝盖明明就也痛得半死,但就是性子倔,觉得是正式比赛当着那么多各国观众,偏偏就是要跳。跳出事要怎么办!?”   叶飞流隐忍地抹了把脸,“方唐,凌放他是性子倔,但不是没有脑子,你看今天训练的时候,他、他不就自己乖乖的下来了吗!”   方唐炸了,“他是乖乖的下来了吗,他那是自己不知道思想斗争了多少次,好歹知道命要紧吧???”   “就中间每一个瞬间,只要没完全腿软,我估摸着他都有可能松手!今天这可是130多米,这孩子可能从此就……”方唐说不下去了,拍着桌子瞪着叶飞流。   叶飞流也回瞪着搭档,但是压低了声音,“……咱俩也别这么大声,凌放在隔壁睡……”   叶飞流握紧拳,深吸一口气努力冷静,又想了想,说:“要不可以问问凌放,看他是怎么想的?”   方唐摇头,嘴抿成一条直线:“你少来,我不需要问他也知道。老叶你是大赌徒,小放就是个小赌徒。今天这一场训练多惊险,我到现在,连回想都不敢回想!要是出了事,咱们怎么跟他家长交代、怎么跟国家交代。你想过吗?”   叶飞流又开始绕着屋子转圈圈,“老方,你相信我一次,相信凌放一次。他真的不是那种为了什么面子和观众就会冒着危险,报销自己整个赛季乃至职业生涯的孩子。一场,就这一场,只参加明天一场比赛,只晚一天上报。咱们在赛前叮嘱好他,有任何问题都立刻停手,好吗?”   他停下来,用几乎是哀求的语气对方唐掏心掏肺:“中国的跳雪好难啊,终于有这样的一个希望了,好难啊,老方……你明明也知道啊……”   方唐直视着叶飞流的眼睛,沉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发100个小红包,大家手速快! 第58章   两个教练憋了一宿, 第二天,精神萎靡地看着神清气爽、斗志昂扬的凌放,来跟他们打招呼。   凌放是按着闹钟起来的, 正常准备去参加决赛呢。   一大早, 他刚一起床就发觉, 自己的膝盖啥毛病都没有,脑子也啥毛病都没有。   昨天和疼痛对抗累得半死, 反而睡得不错。   这种不幸中的一点阴差阳错的小确幸, 让他心情莫名地好。   凌放很努力地克制住自己,不去多想以后。   事实上, 凌放带着某种不太好的预感, 不想管叶飞流和方唐打算怎么跟上面汇报自己的情况。他还难得有些鸵鸟心态,不打算赛前直接问他顶着四个黑眼圈的俩教练。   其实,以凌放对自己的把握, 标准台, 他说没事就是没事。   但他有点怕上面领导们慎重过头……而且, 也有点担心, 自己还能不能被允许继续这次的冬季赛季标准台赛程。   唔,就不多琢磨了!现在能比一场是一场吧!   今天就是世界杯四山系列赛加米施-帕滕基兴分站, 男子个人K90标准台决赛日了。   凌放也和在俄罗斯下塔吉尔洲际杯认识的、去年冬季世界杯系列赛总积分排名第二的挪威老哥克努特, 再次相遇。   克努特这个奇人, 如果肯用冬季世界杯的水平正常参加夏季大奖赛, 很可能稳拿年度积分前三。   年度冬季世界杯、夏季大奖赛的积分总排名前十五位, 有奥运资格赛豁免权,可以直入冬奥决赛。偏偏克努特就是不乐意夏天比赛!   因此, 克努特几乎需要打满冬季赛事, 才能获得对等的豁免权。   反正, 这位在平昌冬奥周期进入巅峰期的光头挪威老哥,对比赛是没在怕的!   在北欧跳雪运动最强势的挪威、芬兰、瑞士三国之内,也就是芬兰的小将克里斯多夫,未来可以对他产生威胁。   克努特跟凌放,是从去年冬天在俄罗斯下塔吉尔相识后,一别至今,今冬才又得以碰面。   刚一认识,就阔别了将近一年,但这个挪威老哥看见凌放还很高兴。   他凑过来,一手揉着自己的光头,一手大力拍着凌放略显单薄的肩膀。   “看!”克努特侧过头指指自己后脑勺,“半年前搞的!”   他在光头上搞了个刺青,是一个精美奇异的字母“V”。   “嗯……”凌放瞥了一眼边上似乎担心他被外国光头老哥挟持而紧张起来的随行工作人员,一脸平和地点评:“图案很酷。”   克努特一直被外界评点为性格有些怪异乖戾,但是他对于看得上的运动员,比如凌放、阿列克谢这种,又很热情。   克努特捶了他肩膀一把,“对吧!”   他仔细端详凌放,“Ling,你看着长高了,没什么别的新变化?听说你这一年以来进步非常大,这次跟我好好比!”   凌放点点头。   昨天那一场恐怖的锐痛和崩溃,都恍如隔世。   他现在只剩下面对世界顶尖级别的优秀对手,心头冒出来的、压抑不住的兴奋。就和小火苗一样,噼啪噼啪地闪。   凌放咬了一下腮帮,平静地回答:   “好啊。”   由于夏季的稳定发挥,凌放今年截至目前,积分情况很不错。他在本站选手中跳跃出场靠后,第一轮跳跃倒数第三位出场。   这样一来,凌放还能看好几位本站对手的实时跳跃。   其中,他边做基础热身动作,边最专心地盯着看的,是克努特。   想要追上他的积分,夏天一站没跳的克努特今年冬天可是要好好跳个几站呢!   克努特发挥果然很稳。   这位表面暴躁、性格外放的刺青光头老哥,论起飞行技术可是细腻得很,丝毫没有他那位俄罗斯好友阿列克谢的粗放式大开大合。   尤其是在飞行前期,上下五岁的运动员中,基本无人能出其右。   如无意外,克努特将会是平昌K120大跳台的冠军。   在标准台上,克努特所得意的快速前倾俯冲技巧,发挥的效果一般不如在大跳台的效果。因为大跳台的起跳位置更高、滑翔时间更长。   但他磨炼出的对重心的精准把控,是共通的。   飞得越高,心越敢浪。   克努特的飞行过程,因此看起来很刺激。   如果用快速定位摄影来体现,就能看出,在标准台,克努特一般会比其他选手提前六分之一个身位,就开始俯冲!   快速俯冲算是挪威跳雪运动员的突出技术特点,克努特的教练是拿过两届奥运会男子个人大跳台金牌、一块团体金牌的挪威退役跳雪运动员,他的得意弟子克努特,也是挪威这一代的集大成者。   克努特一次飞出102米,以这座跳台和今天的风势来看,是相当不错的成绩。   凌放很关注克努特的训练和比赛成绩,他目前没有百分比的把握能超越这位已经隐隐成了挪威当代跳雪扛把子的、而且比自己大六岁的成熟运动员。   这就只能看状态和风的情况了,是个不小的挑战。   排在凌放前跳的,还有瑞典的那个小拉森,凌放一大早刚在盥洗室遇到了他,小拉森似乎和教练有些不愉快的争执,凌放无意听到了对方的电话,见到人的时候,还看到小拉森眼眶又是红的。   拉森看见凌放,一愣,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咬着嘴唇,“Ling……”   凌放从手边递纸巾给他,拉森感激地接过去。   “你听到了?”拉森边擦泪边问。   “听到一些。”大概听出拉森和教练之间因为选风有些争执,拉森估计不是被骂了,只是情绪稍微一激动,就又触发泪腺了……   凌放也没了解前情。   拉森叹了口气,告诉他:“唉,我教练,他是觉得我情绪波动本来就大,每次能跳好都不容易,让我多跳有利风向。可是我觉得,他每次等风分析风时间真的太长了,拖下去我心态更崩溃啊……”   这是运动员和教练员之间容易有分歧的一个点,凌放一个外人也说不了什么。   他只能鼓励:“别想太多,无论什么情况,往好了跳。”   拉森怯怯地点点头,“谢谢你Ling。”   到拉森跳跃了。果然,他还是听了教练的指示,等了足足九分钟才松手出发。   拉森的特点是起跳轻盈,不过不太稳定。很可惜,在跳台上坐九分钟似乎有点影响拉森的状态,他勉强才到达K线,可以说已经提前退出领奖台的争夺了。   到停止区后,拉森躲着镜头摘下护目镜。可能是,又开始掉眼泪了。   心态这东西,得自己调节好。   凌放默默看着拉森的这次飞行实时回放,也琢磨得蛮入神:北欧几个强国的跳雪技术走在前面啊,拉森似乎也有意识地在走克努特的快速俯冲路子,只是完整度不太高。   直到工作人员叫他准备——要到这位17岁的中国运动员出场了。   凌放把雪板交给随队工作人员,踏入了标准台的电梯口。   在跳台上,凌放稳稳坐在出发门横杆中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阿尔卑斯山脉南麓的这座跳台顶端,空气都带着凛冽如刀的冰雪气息。   凌放努力让自己的脑子保持冰雪般的冷静的同时,让身体保持住刚才看完克努特的一跳后,那种跃跃欲试的兴奋。   冷静让人紧绷,而兴奋让人松弛。   这两者,都必不可少。   或许外人不太能理解,跳雪运动员在空中保持住身姿,以堪比高速公路行驶速度的时速飞行时,为什么还必须拥有一定程度的松弛。   形象点或可理解为,把外形几乎看不出差别的一台部件拼插成的飞行器、和另一台用模具整体浇筑严丝合缝的飞行器,一起迎着合适的风,从悬崖上抛下来。   拼插的那一台,只要能不散架,往往飞得更远。   因为在它的各部件之间,有那么一点点的间隙,可以被外力动摇,可以被空气填充,从而增加它行进的弹性和韧劲儿。   这就是为什么跳雪运动员迎风飞翔,看似姿势一动不动,却绝对不是紧绷和僵硬的状态。   他必须要保持放松。   教练台上,方唐看看凌放,又看看盯着风场图、手持信号旗的叶飞流,担忧地皱眉,他想:但愿凌放这一次,顺利落地就好。   但跳台顶端的凌放,此刻心中想的却是:……既然膝盖好像没问题了。那这一跳,他要发挥出助滑后段增强训练的成果来!   教练台上的小旗挥下,凌放攥着横杆的手松开——后推借力,出发!   凌放在直线段平稳加速,在弧线段前半程,加速度达到极致时,开始快速下蹲。   弧线段后半程,重力加速度致使他的膝盖负荷增大,凌放稳稳顶住,继续他的下蹲动作,分毫没有改变动作的轨迹。   台端近在眼前了。   反向蓄力也到了极致。   起跳!   自动计速装置显示,他离开台端的速度,达到了93.4公里每小时!   这是凌放的离台起跳时速,首次超过93.2公里每小时。这标志着,现身高177厘米,体重55公斤偏轻的他,终于达到了这两年的世界杯积分前十五左右的成年男子运动员起跳均速。   教练台上,叶飞流也下意识攥紧了拳——很好,他们验证了,在加米施-帕滕基兴这块坡度偏大的跳台,凌放已经能达到不低于克努特的速度了!   这才是他们此行前定下的目标。   经历昨天突发的事件后,叶飞流今天赛前没有再和凌放多说过什么,而是一直叮嘱注意安全。   但凌放没有放弃。   他在按原计划执行。 第59章   高速之下, 凌放的高起跳再次顺利发挥了出来。   腾空、前倾。   仰角达到18度了,开始俯冲!   他可能还没有掌握到克努特那样,把飞行前期和后期的切换时间点、人体仰角角度的每一度每一分, 都往极致折腾的精细程度呢。   但关于飞行, 某些东西, 是他的天赋。   如果记录凌放的实时飞行姿势,可以看出, 凌放比前天的资格赛时, 提前了0.08秒开始准备俯冲,但人体仰角基本保持一致, 大概维持在18度20分。   他在维持仰角的基础上, 尝试了一下,提前开始俯冲。   这个技术,本质还是脱胎于奥维尔、弗朗克那一代人的高曲线技术, 也非常适合高起跳、高前倾的运动员, 如果练得好, 可以说是相得益彰, 能够有系统性的提升。   凌放现在,或许做不到克努特那样已经成熟的、比普通运动员明显提前的效果。   可贵的是, 他只是刚看了克努特、拉森的跳, 也没见过什么动态曲线身位图, 就有了这个意识。   才有些感悟就直接实操, 其实有点冒险。这不算大的变化, 倒不至于会摔,只是如果没掌握好分寸, 可能会导致飞行距离大大缩短, 影响成绩。   好在, 凌放在动态平衡上做得不错。   他很松弛地感受着风的托举。   90多公里的时速下,人有种通过鹰眼俯瞰大千世界的快感。   着陆坡的景致飞掠,风的嘶鸣灌入双耳。   每一条神经、每一个细胞,都在享受着这宝贵的、每一次都无法复刻的,飞行时光。   第一跳,凌放的飞行距离暂列在克努特之后,但他落地后心态出奇地好。   助滑达成预期,飞行也很快乐,落地同样是稳当当。   主要是,昨天大跳台的那一幕,竟然对他今天标准台的比赛没什么影响?   那还要什么自行车嘛!   ——没错,而且决赛共两轮跳跃,他都非常稳定。   第二次飞行落地,凌放依然自觉很轻松。轻松到,他本人的面色都有点古怪了。   “……”速度减缓下来后,凌放低头看了看脚下的白雪。   雪,踏踏实实在他脚下。它们又是那萝白样的纯净、晶莹、轻灵,是最让他着迷的、最可亲可爱的大自然的造物。   随着雪板前行,地面上细碎的雪珠儿逐着阳光微微溅起,粉雪的柔雾轻扬,如琼珠碎玉。   昨天那样对白雪的恐惧和窒息感,像是幻觉。   凌放想过,最差的结果就是,昨天的大跳台训练,可能诱发PTSD,导致标准台也受到影响,尤其时间就只隔一夜,这么近。   可是……凌放下意识眨着眼,敲了敲自己的右边膝盖。   ——在标准台,他怎么好像真的,没什么事儿?   全部选手的两轮跳跃结束,克努特的第二跳风向不利,起跳前转顺风,飞行发挥有些受影响,小失误,只拿到了第三名。   凌放前阵子刚和教练们聊过的索契冬奥会男子标准台冠军瑞士西恩.洛曼,在索契冬奥后受伤了,今冬正是复健后复出的第一个赛季。这位瑞士名将发挥不错,拿到了第二名。   凌放,则在加米施-帕滕基兴的K90标准台上,力克这两位世界名将,两轮总分合计排名第一——要知道,索契冬奥会里,这两人一位是K120大跳台银牌得主、另一位是K90标准台金牌得主!   在那场惨烈的幻觉疼痛发作的不到24小时后,凌放在强手如林的四山系列赛分站之一,拿下了今生首个冬季世界杯分站的冠军。   当晚,叶飞流和方唐提交回国的报告里,重点写明了凌放目前对大跳台,疑似为PTSD症状,建议等他们回国,就立刻安排心理医学专家会诊。   但随即报告里又强调:   “执行教练组及运动员本人均认为,此情况在K90标准跳台的训练和比赛中,并无显著负面影响,我们提议暂缓大跳台训练,但继续今冬的标准台赛程。”   报告传回国内的结果,正如叹着气在凌放眼巴巴的沉默视线下、给叶飞流润色这份稿子的方唐所料。   虽然凌放和叶飞流表示必须试试看,但方唐从一开始就料定了结果。   ——继续四山系列赛赛程的提议,没有获得通过。   岂止是不通过啊!   国家队孙宇恒总教练和国家冬季中心的葛主任,两个人前后分别打电话来,把主管教练叶飞流、领队方唐,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捎带上凌放一起训,完全是怕带给孩子更大的心理压力,要回国请医生们给会诊完了再说。   上面要求叶飞流和方唐,中止行程,即刻带运动员回国。   ********   “……你是想问,人可不可能由于一段过于真实的惨痛的‘梦’,就留下心理阴影?”穿着白大褂的那位熟悉的医生,坐在凌放对面,思忖着回答他的问题。   “凌放,你说的这种情况确实少见,但是从心理角度,完全可以成立。我们每个人,内心深处对过往记忆的感知能力,都是不同的,梦,也形成你记忆的一部分。而只要到一定程度、具备一定诱因,任何所谓心理阴影,都可能发展到创伤后应激反应综合症,也就是PTSD。”   凌放认真地看着对面。X省的资深心理医生,正表情严肃地跟他讨论病情。   唉,还是被捉回国了。   四山系列赛后两站没法参加。而且叶飞流说,他只能努力争取说服领导们,不错过整个冬季赛季。   如果错过全赛季,那才真的麻烦了。   现在距离平昌冬奥会,还剩下不到一年。   2017年冬季赛季这才刚刚开始,凌放只参加了奥伯斯多夫和加米施-帕滕基兴两站世界杯呢。   他今年必须确保再来一站世界杯/大奖赛级别的A类赛事,平稳着陆进入前30名,这样才能触发奥运资格赛名额,目前的中国国家队里,他是唯一能做到的人。   原本打算冬天搞定名额,接着认真备战明年初的平昌冬奥。   如果一直拖到夏季赛季还没确认奥运名额,这上上下下的,潜在心理压力都有点大。   一回国,体育总局冬季运动中心就立刻给凌放安排了心理医生。   凌放最信任的还是这位家乡省份,已经交流很久的医生,对方也是国家体育总局常年合作的心理学专家小组成员。   经过沟通和凌放本人同意,大家决定还是请那位赵医生过来一趟,初步和他本人进行探讨,然后继续专家组会诊。   咨询地点是在J省医院,借用了这边的心理诊室。   凌放也是好好斟酌了一番,才把前世那次重伤及其前因后果,描绘成了一场“和真的一样的梦”。   ……也确实没想到别的描述方式了。   “如果是它导致了PTSD,在我看来还是很不可思议的,”凌放下意识垂下眼,睫毛微微呼扇,“……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梦’,我以为早都翻篇了。”   他这都重活一辈子了啊!   “翻篇这个词,”心理医生赵匀,推了一下眼镜,斟酌着对凌放说,“很多咨询者用到这个词汇的时候,其实表达了比较急切的、想避免陷入某种负面情绪状态的潜意识。”   凌放下意识地微微偏了偏头。   他这天从进了诊室后,首次没有直视赵医生的眼睛。   “你说过,之前的那种‘对环境反应迟缓茫然’的状态,也更常发生于赛季、训练季初期,夏季几率更大?这也和你的梦里一致吗?“   “……对。”   “梦里有非常确切和真实的细节?”   “是。”   那次事故,是他在HB省崇礼目前还没建成的那座120米大跳台训练时,发生的。   夏天,训练季开头,在大跳台。   起跳失误引发的重大事故,致使他错过了北京冬奥,从此退役。   心理医生的语气和缓,“凌放,如果你觉得自己可以承受的话,可以尝试对我复述一下你的‘梦’吗?”   “……”   凌放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受伤的那天,其实没什么特别。”   一个简单普通的夏日,国家的第一个跳台滑雪中心,第一座K120大跳台。   那是凌放期待已久的,他在自己国家的第一座大跳台上的首次试跳。   他满怀期待地和方唐分开,上到跳台顶,然后,迎来了最严重的一次伤害。   只是脚的一下打滑,或许是太兴奋,或许是有点紧张。   在坠落的最后一刻,他都在努力挽回,却还是失败了。   他记得,在地上打滚的时候,嘴里有血的腥味,眼前的一切光影变得诡异地扭曲,两耳有嗡嗡的尖锐响声。   还有就是……   “真的很疼。”凌放咬了咬牙,“……不太想描述有多疼了。”他有些犹豫地看着医生。   赵医生鼓励地点点头,“随你的意愿描述就好了,没问题。”   “唔,后来那一阵子,梦里的我就……唔,反正就像梦中梦,晚上总做着全身在流血的梦,惊醒过来。”凌放描述得很平静。   “噩梦,也是典型的ptsd症状。”医生提到。   “我知道,可是,站起来之后就不会了。”凌放接着讲述。   复健也是很辛苦的。   钢钉在身体里的感觉怪怪的,也可以透过膝盖上薄薄的皮肤摸得到好几个钉子头。   还有那两片几乎是斜插进下半身,替代了他的三分之一盆骨的钢板,边缘都能看出点形状,每次脱衣服,都能碰到那里。   但是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凌放那时候对自己的身体几乎不带什么感情。   作者有话要说: 第60章   前世那会儿。凌放平静地接受了退役的必然结果, 也不想着什么比赛和运动。   因为他有了更唯一的目标——就只希望快点好起来,能够独立、正常地生活。   膝关节和髋关节康复,都需要在手术后不久就开始, 康复功能锻炼的基础方法是每天分时段地屈伸关节, 做少了会引发关节强直和黏连。   最大程度地强行屈伸, 真的很疼。   而且最好不是主动屈伸,要外力强迫, 等于说自己在哪儿掰。   他其实不太耐痛的, 做几下就能疼出一头一脸的汗,何况整组整组地做。   但凌放太害怕。   他可以放弃职业生涯, 但拒绝面对一个没法再站起来自己走路的未来。   一开始, 他就总偷偷背着医护人员多做几组。然后没过几天,就老老实实地挨护理小哥骂——   做多了下肢会肿起来的,也不利于康复。   只好悻悻然, 按医嘱做恢复锻炼。   带伤的时候, 人本来会比较怕湿冷, 尤其下雨下雪时候, 伤口都隐隐作痛。   可凌放还是很喜欢看雪。   医生说这种阶段,其实顺应病人的意愿对复健好些。所以, 出院后的那个冬天, 凌放去了J省一处休闲疗养村, 租住在小木屋。   东北村庄的冬天, 静谧安然。   有时候下过雪, 天晴了阳光也好,他就请医护人员把他裹得厚墩墩地, 然后自己推着轮椅出门。   轮椅吱呀吱呀、歪歪斜斜走在积雪的路上, 路两侧就能看到雾凇的美景, 午后阳光洒落在冰雪和树木枝丫之间,迷离梦幻。   当他隔着犹带冰花儿的玻璃窗,看到那年冬天最后一场雪的雪花飘落,凌放才第一次能试着离开轮椅,拄着拐杖站起来。   哪怕拄着拐,也只站了一秒就摔在地上。   与生俱来的平衡感,没有让他更好适应那些不属于他身体的“骨架”。   这种感觉又疼,又怪异。   甚至让人宁可它疼,也不希望自己的身体是这种不听使唤、不知道各个部分在哪儿的的状态。   凌放很嫌弃地觉得,他当时就像个蹒跚的婴儿,也像只狼狈地瑟缩在地上的柔软动物。   不怕,他咬牙。一万次跌倒,就一万次爬起来。   在“梦”里,凌放花了15个月的时间,艰难地拼合了自己。护理人员和定期检查的医生都说,这是个小小的奇迹。   “……那么那个梦里,你也真的是很坚强、很勇敢的人,一定程度上这反映你的现实人格。你很棒啊,凌放。”赵医生温和地看着他。   “真正勇敢的话……就不应该被‘梦’留下的记忆纠缠。”凌放后背挺直,微微闭下眼又睁开。   凌放下意识咬着嘴唇:他有点挫败。怎么说呢,他觉得,还是自己太软弱。   受一次伤,记两辈子?   怎么死一回都不忘啊,这心病也太顽固了嘛!   心理医生温和地看着面前的这个远比同龄人成熟坚韧、眼神却还是露出执拗稚气的年轻人。   “真正勇敢的人,”赵医生说,“发现问题的时候要面对它。”   凌放注视着医生,孩子气地抿了抿嘴。   他开始说自己的想法。 “我……现在的身体,其实什么毛病都没有过。所以,以前都没想过会是这方面的问题。”   重生了啊!这一世他目前为止受过最重的伤,顶多是扭伤和崴脚,多来几块肌肉扭伤贴接着练的那种。   他在之前出现的跳台上短暂空茫时,还想过可能是身体平衡精准度太高、太敏感引起的呢。   毕竟什么倒时差困难、极其偶然的恐高,都可以这样解释。   直到这次,大跳台上的锐痛。   “抱歉。”凌放眼神飘向医生身后的挂钟。他觉得是自己一部分藏得最深的秘密,导致了心理咨询一直没进展,让医生们跟着耽误功夫。   心理医生愣了下,也带着歉意,诚挚地看着他说:“孩子,你真的已经很棒了……由于之前综合考虑你的性格和经历,我们作为专业医生,没有深入考虑过这个方向。应该是我说抱歉。”   PTSD患者中,确实有部分不是本人经历的,而是代入了比较惨烈的他人经历,但其中主要是成为现场目击者。   通过视频、文字等接触,然后出现症状的较少,其中也只是极少一部分会延续达到半年以上,确诊PTSD。   加上凌放本人从来没受过大伤。   心理专家们此前就没有往这个方向仔细评估。   “不是您的问题。”凌放平静地摇摇头。   凌放以前对医生自述自己这一世的经历,当然没法提到前世。   哪怕如此,心理医生也很负责地尝试过这个方向。   现在想来,赵医生在开始咨询不久的时候,就询问过他对看到跳台滑雪事故视频等素材的反应如何。   凌放当时如实回复:一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就是……为出事故的运动员遗憾,仔细研究对方的技术姿势,以后要引以为戒?   这听起来真的再正常不过了!   因为他的PTSD,也并不来自于看到的他人案例。   对专业心理咨询来说,遇到他这种经历和症状对不上的家伙,当然是驴唇不对马嘴!   要怪的话,凌放只怪自己没早些警觉。   重生以来这么久,凌放一直以来,都不专门去想前世记忆里惨痛的部分。   而且面对心理医生……   凌放看着对面坐着的和蔼的赵医生,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他还是不能露底,只能模糊处理。否则,重生这么离谱的事情,被医生判定成他精神出了大问题,那可就糟透了。   他不敢在心理学家面前露馅儿,只能让话题换个走向:   “赵医生,PTSD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吗?”   赵医生观察他的神情,点点头,“原本是比较麻烦的,PTSD主要依靠心理手法治疗,而不是药物治疗。但对你目前状况而言,似乎只要不刺激、不发生场景复刻,就不会出现严重应激反应。”   也就是说,首要原则非常简单:不要再去跳大跳台。   “不能不跳,”凌放急了。“大跳台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他乌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认真看着医生。   赵医生无奈地把手里的笔合上,对他说:“你的教练们也不可能让你跳啊。”   “……”   孙总教练他是搞不定,但……凌放垂眸,安静地想。   “凌放,你要先稳定住现在的情况,不影响标准台已经很好了。”赵医生看不透他在想什么,提醒道。   “好。”凌放答应着,点头道谢,然后跟医生告别。   凌放出了诊室,面色平静地被一脸担心的方唐接走。   回到国家跳雪队驻扎的院儿,远远地,凌放就在大门口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韩墨京听说了这个事情,也直接把原定出国看他比赛的行程改了,专门跑来J省看他。   他们打报告前,他就劝凌放先回国,凌放坚持要试试,果然没成功。   两人见面,相视无话。   韩墨京注视着这个一直让自己惦念,甚至某种程度上钦佩的挚友。   17岁的凌放,面颊白皙,乌黑的刘海看似柔顺地垂落,出国这阵子没剪头发,现在低着头,就看不太清神情。   “……”韩墨京忍不住伸手拥抱住他。   “我没事儿。”凌放愣了愣,反手拍拍对方的后背,声音很平静。   ?   韩墨京放开他,仔细看看凌放的眼神——很坚定。   “小放,你该不会还想做什么吧?”眼神坚定到让他有点担心了。   凌放抿抿嘴,不做声。   凌放心里,确实有些自己的想法。   凌放跟韩墨京约了午饭见面,说下午要去办事儿。   当天下午,他就直接拜访了从B市刚到J省来出差的一位总局领导。   领导是冬季中心的一把手主任,这次到跳雪国家队的大本营来,是专程来听取和部署国家跳雪队备战平昌的这一年,训练和比赛情况的。   这位总局冬季中心的葛大海主任,也正是当年凌放自费去北欧杯的时候,拍板同意了X省提出的,给凌放报销一部分比赛费用的那位领导呢。   凌放前世对于组织架构、领导班子这一套,就不甚在意,也没私下打过交道。   他只是模模糊糊听过,这位葛主任把雪上项目成绩看得很重。   国家现在冰强雪弱,雪上如果出成绩,是升迁捷径。   还据说,葛主任和孙总教练对于跳雪发展的思路不太对付,俩人开会有时候还会顶起来。   凌放不想先找孙总教练——孙宇恒那么重视安全问题,要是知道他想顶着PTSD折腾,会怎么训他、连带训叶飞流和方唐,他用膝盖想想也知道啦!   他就是想:再往上的领导,没准更加看中自己在跳雪方面未来的成绩,和总教练的思路不一样呢?   越级上报这种行为,凌放也知道不太好,他甚至没跟韩墨京或者叶飞流商量,反正也得不到支持。   但他顾不得那么多——眼瞧着平昌冬奥就在一年后开幕了,能争取克服大跳台的问题肯定要争取。   就这样破罐子破摔地决定了,试试看!   他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请进!”一道略带湘音的厚实男声回应了他。   葛主任,是个看起来蛮和气的中年大叔,矮矮胖胖的。   “凌放?快进来,快进来!”   他看到凌放有些意外,但也很热情,带着一种长辈们看自家孩子特有的自豪神气儿。   “坐坐坐,喝不喝水啊?出国一趟太辛苦了。见心理医生了是吧?今天大夫怎么说的?”   这位领导关心地连续发问。 第61章   对于跳雪项目, 凌放目前是毫无疑问的希望之星。他是中国跳雪队目前唯一能够在世界级赛事中拿到奖牌的运动员。   何况这位17岁的小将,家境好容貌出挑,但性格沉稳又大气, 很能扛得住事儿, 上上下下有口皆碑。上级们还关注到, 凌放对于队里的训练,还经常向教练组提出一些行之有效的意见, 很有想法。   “怎么啦, 找我有什么事情,是训练和生活遇到什么问题啦?”葛主任笑眯眯地问凌放。   葛主任似乎不是别人说的那样子……   凌放边想边开门见山说:“可能孙总教练还没和您汇报, 我对大跳台……确定是PTSD综合症了。”   “咳咳咳!”葛主任刚呷了一口水, 差点喷到地上。   “PTSD?特别厉害的那种?”他咽下去赶紧问。   “……不厉害,”凌放回答,“而且对标准台没影响, 大跳台也是只试了一次, 训练时候发生的, 没跳下来。幻觉痛, 需要缓十几分钟。”   他还想再试试。   “哪怕会疼,克服一下, 找办法让缓解时间短些, 教练也和我配合好, 每次比赛拖拖时间, 那就……”   葛大海打断他, “你这话,孙宇恒同意?”   实际上, 孙总教练还没来得及汇报呢, 凌放就先来堵门了。   “没。”能同意的话, 他就不用找主任了呀!   葛大海立刻说:“我就说嘛,孙宇恒就是再怎么为跳雪晕了头,也不可能答应你!”   教练员不会拿运动员的生命做赌注!   凌放认真看着这位主任:“真的没事,我怀疑这也是断续性发生的,撑不住我就叫停不跳了,比赛时候状态好再跳,起码还有多拿块牌的可能。”   葛大海看着有点心动,但是想了想,还是果断一挥手,“不行,当我不了解你们这些一上赛场脑子冒火星星的伢崽崽?把你放上去,要是想飞,哪怕快疼死了你没准都要飞一回!”   凌放:……   得,能干领导的确实都有两把刷子的,不好糊弄。   葛大海主任拿起桌上的电话,让办公室把孙宇恒总教练叫来。   他本来还用眼神示意了凌放可以走了,但只看见凌放安静站着,不肯离开。   葛大海看着这个神情清冷沉静,但暗自攥着小拳头、挺直了背的小孩儿,叹了口气,拍拍孩子的肩膀,“放心吧,凌放,你底子好,大跳台的意义之前教练组也都研究过,我也看过。要相信我们,会好好为你考虑。”   孙宇恒到场,就意识到了有问题,和葛大海一个对视,基本也就明白了。   “……”   凌放一直以训练模范,乖巧安静的形象留在国家队上下的心目中。   从来没看他这么犟过。   半小时过去了。   凌放面对葛大海和孙宇恒苦口婆心的劝说,就是一心说想上大跳台。   从运动科学原理,聊到国家现代体育发展,反正不松口。   末了,葛大海叹了口气,“其实凌放,你那个标准台的偶发性麻木状态,我是在考虑给你直接转项目……”   !   凌放瞬间抬头。   在他身后,孙宇恒不动声色地和葛大海对视了一眼。   葛大海一脸深思熟虑:“都在冬奥周期了,大家一样是紧锣密鼓,其实收转项的不多,但是凌放你的情况特殊,就只算雪上项目,对你的天赋眼馋的教练也有好几个……”   ?!   凌放听得懵掉了。   孙宇恒认真地接话:“其实是啊,PTSD对标准台也不是没有影响,换项目问题值得研究。凌放的长跑训练跟上来之后,越野滑雪那边非常感兴趣……”   凌放眼看着这俩人都要开始商量转什么项目好了,急了。   “……我继续练标准台,保证完成平昌冬奥夺牌的任务!”凌放眼神坚毅,迅速转身出门。   离开的脚步踏踏踏踏,好像身后有小恶魔在追。   叶飞流被电话叫到办公室后,就看着葛大海和孙宇恒两个人,老神在在地端着茶杯搁那品茶。   他听孙宇恒讲了讲十分钟前的场面。   “……”   叶飞流转转眼睛,看着眼前的国家队总教练和冬季中心一把手,腹诽:两只老狐狸。   孙宇恒扫了一眼叶飞流的神色,抬腿就踹:“我知道你想什么呢,不然你还想咋,你徒弟要上天,你也跟着他上?!你和方唐你们俩,延迟上报的检查写完了没!写完没!”   “没……我也没说我赞成他啊……”   孙宇恒当年在国家队是闫肃的助理教练,管过叶飞流很久,叶飞流麻利熟练躲过了这一脚,但是他怂也是真的怂。   葛大海看着他乐了,端着茶杯,老神在在:“不这样说,咱们都管不住那个小的啊!现在的小伢崽们,不好糊弄喽!”   孙宇恒和他曾经竞争过冬季中心主任,确实时常不对付,但有些原则问题,大家还是一致的嘛!   三个人“寒暄”过后,叶飞流还是提了:“那,领导们,这个事情咱们到底怎么办啊?”   大跳台训练和比赛的意义,无须他赘述,就凌放这次出国前,大家都研究过。   葛主任皱着眉头喝掉杯子里的剩茶,长嘘一口气。   “唉……先看看心理专家们那边提的缓和镇静的冷处理方案,别搞什么刺激的了。平昌之后,再看吧。”   凌放被放了三天假,让他放松放松,调整状态。   韩墨京原本为了追看他这个赛季的比赛,留了两周多的时间,这一来,也没事儿干,干脆跟着一起待在J省陪着他,做什么都好。   虽然凌放很无语地觉得老韩操心过头,但是韩墨京振振有词:哪怕情绪不好的时候,多个人聊天呢。   隆冬腊月里,长春的街道上行人和车辆都不多。   凌放和韩墨京俩人肩并肩,用同样的姿势双手揣着兜,漫无目的地闲逛晒太阳。   “……所以,你就这么直接找上级去啦?”韩墨京用一种与其说惊讶、不如说叹服的眼神看凌放。   “啊。”凌放被太阳晒得微微眯眼,闻言轻皱了一下鼻尖,懒懒散散地回答。   “噗,”韩墨京低笑一声,“那你真的信了那位葛主任说的不让你搞跳台滑雪、连标准台都不给你跳了的话吗?”   凌放瞥他一眼:“才不信,中国跳雪没有我,还怎么突破。”   这么傲的一句话,他说的语气实在是特别沉稳,毫无起伏。   韩墨京好笑地看了凌放一眼,年纪还小的少年人轮廓精致,睫毛纤长,面颊在冬天的暖阳下白如瓷器——冷色调的那种骨瓷。   表情也是依然冷冷淡淡,并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看来是当客观现实在叙述。   然后凌放低声嘟囔了一句:“……我就是,当时被他俩给唬住了而已。”   他眨巴眨巴眼,叹了一口气。   “以后再说吧,我也知道他们意思,先保平昌的标准台。”   韩墨京安慰他:“嗯,大跳台以后再想办法,确实安全要紧,你这个运动生涯很长。再说医生们不是在研讨方案,小放你也放松些。”   “唔。”凌放点头。然后指向路过的一家店面,“要玩儿吗?”   那是一家电玩店铺。   其实凌放前世今生都没怎么在游戏厅里玩过。不出所料,韩墨京也没有。   一时兴起进去了,结果发现基本都不会。   上手快的街头霸王和小篮球都在排队,最后,凌放瞄上的项目是剪线娃娃机。   投币后,人要在10秒内操纵剪刀,用半厘米刀口精确剪开吊线,让娃娃掉下来,才能带走。   “这个挺好,看反应速度和准确度。”凌放一边投币一边跟韩墨京闲聊。   “老韩你最近怎么样啦,不是都快修完学分,几乎没课了吗,怎么还这么忙?”   韩墨京在他边上的抓娃娃机投着币说:“所以才忙,抓紧进集团,跟着我父亲的副手和团队一起学习。”   凌放一边扒拉着玻璃,专注地研究剪刀和线的位置关系,一边说:“……我以为霸道总裁是那种,还没毕业,就几个亿砸向高科技,三年出AI人工智能,然后制霸亚洲……”一本正经。   韩墨京笑出声,“哪儿那么容易啊!做完手头这个项目,我就得去我爸那边了,他在搞HB省那边的几个科技体育项目。”   没聊几句,两人开始专注娃娃机。   “想要哪一个?”韩墨京那个是传统的抓娃娃机,他先上手,开始前就问了凌放一句。   “那个!”   凌放指指一个小熊毛绒玩偶,看上去软乎乎。   “好啊!”韩墨京挽起白衬衫的袖子——移动钢爪、看准时机一拍!   钢爪定位下去,捞起那个玩偶,惊险地晃晃悠悠走到出口,一松。韩墨京居然一次就成功了!   他笑眯眯把小熊拿出来,向着凌放晃了晃。   ?凌放歪头看他,“练过?”   “怎么可能!”韩墨京笑着摇头。   凌放转过头去看自己的剪线娃娃机,眼神一下子就认真起来了。   琢磨完毕,他要实操。   第一次,凌放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恰在时机刚好的时候,果断一拍按钮!   按钮似乎有几毫秒延迟,电动剪刀的前进幅度也不匀速,一晃荡,失手了。   凌放面无表情地投了第二个币。   第二次,他按照上回按钮延迟的那个手感,开始尝试调整时机。   却还是没能命中。   第三次……第五次……   韩墨京:“小放,这种机器应该是有概率设定……”   “不管,”凌放抿着嘴,“我知道它不准,但是总有准的时候。”   职业运动员必备特质:争强好胜。   偶尔可能会表现为:人菜瘾大。   总而言之,在花掉239块钱之后,凌放终于如愿以偿地送了韩墨京他亲手斩获的战利品。   一只总长4.5cm的毛绒山雀钥匙扣。   很简单的义乌货,用白色绒毛粘起来的一个圆球球,有着两颗乌黑的塑料豆豆眼和两根羽毛做的,翘起来的小尾巴。   作者有话要说: 第62章   凌放选了这一只白绒团钥匙扣, 其实只是因为它的重量刚好可以把拉着的线绷直,又不至于太紧。   凌放试了好多次,才发现这个好剪一点, 此间过程殊为不易。   韩墨京向凌放表达了诚挚的感激, 忍住笑, 认真把那枚白雀儿钥匙扣收好,把手里的小棕熊换给凌放。   三天后, 韩墨京和凌放告别, 返回S市。   凌放也再次开始了基础训练,叶飞流告诉他, 上面研究的结果出来了。   这年夏季, 国家队依旧会给他安排赛程。   不过,只能上标准台。   2017年8月。   距离平昌冬奥会开幕,仅剩不到6个月。   中国国家跳台滑雪队, 进入了2017夏季赛季争取积分的最后阶段。   目前, 能够参加国际A类赛事的男女运动员共计四人。   凌放这次是和马尔赛, 还有女队运动员——他原本X省的小师姐阿依努尔, 和一位J省姑娘宁恬,一起到罗马尼亚。   他们要参加的是夏季大奖赛罗马尼亚拉斯诺夫分站, 也就是拉斯诺夫冠军杯赛。   四人也是在夏季赛程中才陆续碰到一起。   凌放先在德国参赛, 然后等马尔赛和宁恬一起前往奥地利, 并在奥地利取到三人的定制雪板, 这东西重要, 领到就要在当地跳台试试,好做调整。   跳雪雪板底部本来是要尽全力减小在助滑道里的冰面上的阻力的, 为此, 雪板底部都是减阻尼的塑料材质为主, 会有细小的凹槽,让空气能够流通,防止冰面有极细微的水分子黏连,降低助滑速度。   但问题是,人一落地的时候呢,就又需要地面能有一些阻力,要不然在雪坡上不好保持平稳。   目前解决这个办法的是在底部打“雪蜡”,让雪板在雪地上的速度好控制一些。   夏季赛季又毕竟是草坡,再怎么模拟也和真正的雪坡不同,因此换了雪板,就要多尝试几次看怎么处理,他们仨在这里耽误了不少功夫。   跳台滑雪的雪板,厂家有专门的技师对接,很认真也很费功夫。幸好,凌放几人拿到的雪板,都还算合适,没有需要修改和更换的。   “好了好了。”技师和销售人员过来签字交接。   凌放很珍惜地接过来他这一世的第一双定制雪板,按他的要求,这双新板是浅橙色的,顶端略带金属色泽的渐变。   蛮好看。   跳雪雪板和普通滑雪板还不一样。和一般男生们爱好的球鞋也有区别。   因为这东西买的和卖的都少啊,没什么大牌联名的溢价,核心技术也不算什么。   其实要是按性价比,真挺省钱的,只可惜,全球产能就是这点儿。   而且他还是体制内运动员,又不喜欢很高调。不然,凌放真想把喜欢的款式遍历一遍,每次跳都换一双板!   在唯一被消费主义迷了眼的领域,不好放开了买买买,也是很遗憾的。   事儿办完了,大家又风风火火地离开奥地利,赶往罗马尼亚首都布加勒斯特。   他们要和年初在洲际杯表现不错、即将第一次参加夏季大奖赛的女队队员,凌放原来在X省的小师姐阿依努尔会合。   阿依努尔,这个和凌放一同来自X省省队的女运动员,去年冬季赛季里,在洲际杯女子个人比赛中的成绩稳定在前30名,今夏开始参加世界杯分站赛,名次很可能超过宁恬,目前是国家跳雪女队比较看好的新人。   黑海畔的国家罗马尼亚,喀尔巴阡山从国土中间横穿而过,号称“罗马尼亚脊梁”,首都布加勒斯特位于东南部平原,城市中就有多瑙河的支流。   四位运动员,和各自的主管教练组,在布加勒斯特碰面,随后准备赶往喀尔巴阡山脚下的拉斯诺夫。   结果一行人刚到布加勒斯特,就险些出了问题。   马尔赛差点把他和凌放的滑雪板一起弄丢!   跳雪雪板的包又长又大又黑,很醒目,按理说不至于,偏偏马尔赛还因为习惯,往大包里侧包装了他的钱包,里面鼓鼓的塞着不少现金。   估计是下了火车,随手掏钱买吃的时候,他就已经被本地火车站的小偷给瞄上了。   罗马尼亚的治安真心一般,其他人去洗手间的功夫,负责看包的马尔赛,自己还在那里美滋滋刷手机,不知道跟谁聊天儿,聊得正嗨皮呢。   一抬头,那么大的包不在身边,马尔赛还以为眼花,作为一个以发令就撒手没为特征的跳雪项目运动员,他傻乎乎地,居然都过去快半分钟了,才反应过来。   凌放恰好回来的路上,迎面就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外国人,抱着他们的黑色大雪板包,朝着自己疯跑。他们跳雪的雪板包是真有特点,一眼就能看出来。   而且马尔赛追在后面狂喊着:“xxx的,你给我回来!”   这情况不用多想了,凌放从人高马大的外国贼左边冲过去,他虽然不算大块头,但是速度和爆发力很吓人。   对方下意识往右躲去。   但凌放的反应速度不是他能比的,那人晃了一下,还是被凌放从左后方踢中了脚踝,重重绊倒。   “别压着雪板!”马尔赛从身后赶过来帮着凌放压住那个小偷,凌放还叮嘱。   他们又花了些时间,把这个惯偷移交到本地警局。   雪板包被当作证物检查了一番,还核对了财物。   其实副领队的小钱包里也没有护照等证件,只是有些现金而已,那不重要,大包可是凌放和马尔赛俩人的跳雪滑雪板,为了图省事儿装一起的。   凌放什么都顾不上,仔细查看了一下,摩挲来摩挲去——幸好没坏。   他们也都带着备用的,但是肯定不如这新做的合适。   大家这才松了口气。原本的火车都被耽搁了,又想办法登上城际巴士,赶往拉斯诺夫。   马尔赛蔫头蔫脑地道歉,一路上,围着凌放捏背锤腿献殷勤。   “放啊,”他在后排,从凌放身后给他递过一个三明治,“吃这个吃这个,这个是煎蛋的,比那种烘蛋饼的香哈。”   凌放不回头地向后伸手,接过去,默默啃。   “放啊,”马尔赛又递水,“别吃太干啊,你多喝点水……”   凌放转头清清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马尔赛这个大块头,超怂地、委委屈屈地缩在车子后排的最角落边边。   “……”凌放揉揉眉心,“行了。”   “不生气啦?”马尔赛瞬间振奋,美滋滋蹿到前排来跟凌放坐一块儿,还把水瓶也给他拧开。   接着赶路。   夏季赛季,凌放已经比了几站。他的行程也是几人中最密集的。幸好一年来通过长跑增强基础体能和耐力素质,起到了作用,他这么一口气赶下来,都没有觉得太累。   罗马尼亚的公路建设挺一般的,中间不少是坑坑洼洼甚至地图不准的野路,他们还是往山区走,更是难捱。   左摇右晃中,人们也很难入睡。叶飞流和方唐等几个教练在讨论夏季赛季结束后的总结。   前排,宁恬和阿依努尔坐在一起闲聊着这趟出国的伙食。   马尔赛问凌放:“凌放,我看你现在坐车,咋不怎么听你那些嗷嗷乱吼的摇滚啦?”   他之前就发现,每次一起出行,凌放习惯带着耳机听重金属,马尔赛好奇跟着听过,好家伙,带上耳机感觉心脏都震得受不了。   “嗯,不听了。”凌放平静回答。   大跳台的PTSD问题,居然有个令人意外的衍生好处:半年多过去了,他在标准台再也没出现过什么空茫、晕眩之类乱七八糟的状况。   医生们的分析是说,这很可能是因为确诊PTSD,身体知道了这些反应的原因,自动提高了应激阈值。   于是现在,只要不上120米台,他就没再出现过应激反应,标准台成绩还在提升。   这或许算塞翁失马的一种?凌放安静地倚靠在车座里,闭目养神。   他们这次没有专职司机了,也不敢开快,最后是开了六个多小时,才赶到地方,着实是好一番折腾。   好在,拉斯诺夫的风光不错,聊以慰藉不算顺心的旅程。   罗马尼亚东南的山野和森林之间,景色很迷人。   这里的跳台滑雪场,夏季碧草茵茵,鸟语蝉鸣。   跳台的着陆坡面北,山头的后面就是本地最有名的景点——建于14世纪的拉斯诺夫城堡。   可惜中国队的人们也没有时间去。   凌放他们抵达的第二天,上午是试跳训练赛,下午是资格赛,隔日决赛。   拉斯诺夫标准台有两个上去的办法,一个是近两年才挂上的厢式电梯,另一个是传统的——简易缆车上到30米,然后再爬台阶。   缆车中途通往另一个立面的30米训练跳台,而他们需要继续登顶。   其实没啥必要,但是阿依努尔对此很好奇,非要坐坐。   凌放不太喜欢缆车,尤其这种简易版,一个钢架子坐上去,连个护栏都没有,晃晃悠悠慢腾腾,晃荡一路上去,心气儿都晃散了。   他就是很不享受这一类坐看云卷云舒型的休闲方式,总觉得莫名消磨意志,不提气。   “小师弟板正得像是咱们的大师哥……”阿依努尔和宁恬偷偷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除了训练跳台,确实是老跳台才会用这样的分流方式,但是多逍遥啊,有机会坐她们觉得挺有趣的。   姑娘们嚷嚷要大家一起坐,凌放也就没辙了。   说是一起,其实为了安全,还是每人坐一架。坐上晃悠悠的缆车前,宁恬还坐在她跟前一个的马尔赛喊:“包都拿好了哦,可别再把东西搞丢啦!你要是再马马虎虎,我和小敏说让她考虑换一个吧!”她调侃他。   幸好雪板没丢啊,不然事儿可就大了。   “嘘!不要瞎说,”马尔赛低声说,耳朵通红。   小敏,就是国家女子速滑队的队员,马尔赛的女朋友,这两位都是活泼马大哈的属性,以至于这段本该遮掩一下的恋情,跳雪队和速滑队队友基本都知道了,双方都见过家人,打算等小敏退役就结婚呢。   这种关系,教练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上午,白云朵朵卷过晴空,云朵的间隙泄露下的阳光确实有些刺眼,好在有护目镜,基本不影响视觉。   他们的试跳情况都还不错。   但这天下午,天气陡变——倒不是起风了,而是,太热了!   可能是晚间有雨的缘故,雨前依然有太阳直射,同时又闷热得很。   跳雪场地明明在山腰处,却仿佛在密不透风的室内一样,几分钟就一身汗。用本地工作人员的话说,喀尔巴阡山区这边,几年来都没这么热过!   也真是赶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63章   看台上的观众们穿个半袖大短裤都会流汗呢, 更别提运动员们,还穿着连身服、头盔加上护目镜。   捂得那叫一个密不透风。   “今天这个天气,太难受了!”马尔赛在凌放之前跳完, 到休息区迫不及待脱连身服, 擦着汗跟他吐槽。   他们是冬季项目运动员啊, 何苦啊这是。   这么一想,真的好羡慕挪威那个不参加夏天比赛的光头克努特!   马尔赛说的没错。   凌放这次登顶时, 也是从有空调制冷的箱式电梯上去的呢, 但出去只走了几步路,就感觉到额头在微微出汗。   他白皙的手指微动, 忍不住摘了手套, 攥拳抬手擦擦汗,然后才又戴上手套。   ……又克制地吐出一口气,在护目镜后面闭了闭眼, 带上了头盔。   凌放其实有点怕热, 尤其是联想到PTSD可能和夏日有关, 他本人和教练组还隐隐担心来着。   体感气温越来越高。方唐在教练席站在叶飞流的身后, 拿着手机看了一眼本地实时气温——海拔一千多米,今天下午最高气温, 居然能直逼40摄氏度, 主要是湿度还很大。   “太坑了在这儿办夏季赛, 还选下午比赛啊……”方唐忍不住低声吐槽。   叶飞流也皱着眉, 仔细看风场图。   温度和风, 相辅相成。   拉斯诺夫这座跳台在山地区域,原本挺正常, 而且边上就是山谷。   空气受热不均匀, 按常理, 日头把这边山坡晒透,热空气沿着山坡上升,山谷风上来就刚好是有些偏的逆风,其实对于跳台挺不错。   但这都是理论,今天整体温度都高,湿气也大,风都是滞涩的。   作为国家队现役对风场最敏锐的教练,叶飞流目前除了是凌放的主管教练,还是男队所有队员的实赛教练,换句话说,这场比赛他不止负责给凌放出发旗语。马尔赛跳的时候也是他来呢。   但哪怕是他,也只能靠三成经验和七成直觉,从几乎停滞状态的风场图中苦苦搜寻。   努力挑一个相对合适的时机。   凌放反正不用管风,他只管自己。   他正从跳台上向下看去,着陆坡的草地上,空气似乎都因为热而蒸腾着扭曲。   能清晰感觉到,汗珠儿在头盔里滚落到脖子里,然后要掉不掉地卡在颈窝。他的贴身背心已经吸了一层汗,吸汗速度没那么快了,这个滋味,格外难受。   拉斯诺夫这边的山区还拍过著名电影《冷山》,但今天这其实这是火焰山吧……凌放收到信号松手的瞬间,都在心里头吐槽呢。   90公里时速下,风迎面而来却毫无凉意,堪比三伏天在高速上开车,开着窗户也没用。   迎面就是严酷炫目的烈阳,凌放顶着热风和日头,冲到了助滑道的边缘。   他一跃而起。   ——起跳有利,但空中前倾没有到达理想位置,碍于顺风,开始俯冲的时机又偏早了些。   飞行距离有些近。   这一跳后,凌放资格赛名次只在第12名,稳进决赛。   这对于他可不算很好的成绩。   “是不是因为天气烦闷分神啊?”方唐在休息区短暂碰面时安慰他。   叶飞流在边上接话,“你不要给他找客观理由,我看助滑到起跳有调整,速度也没上去,今天是不是差点偏航了啊,动态平衡没了?”他斜睨一眼徒弟。   “回去后接着每天跳十组梅花桩!这段时间老搞那些提前俯冲角度什么的,可别把自己本来的长项给荒废了!”   “唔,”凌放认真点头。   其实叶飞流和他都清楚,PTSD还是有些隐患,比如右边膝盖发力时机和力度的提升,确实有些跟不上左边——这也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肌肉神经记忆和敏锐度相对不那么好提高。   更何况,和国际一线跳雪运动员比起来,他还少了大跳台的熟练经验和切身体会。   他只能继续在日复一日的训练中提升和超越自己,试图补上这块损失。   俩人目前都不怎么提PTSD和K120大跳台这个事儿了——师徒二人都是现实主义者,既然现在就是不让跳,那老提它也没用。   目前PTSD主要靠情绪治疗,换言之自我调整占主要。   只要没有发展到抑郁或躁郁症状,都是谨慎用药,尤其凌放还是一线运动员。   目前,国际主流药物一种是选择性血清素再吸收抑制剂、另一种是正肾上腺素再吸收抑制剂,都必须少量长期使用,作为运动员是限制使用的。   而且主要在于帮助重度影响日常生活的PTSD患者恢复正常生理映射。   像凌放目前的情况,心理专家组都不建议用药。   他训练和比赛,不能脱离跳台环境。能够仅仅通过避免接触120米大跳台,就基本抑制住最严重的幻觉疼痛、记忆复现症状,他就已经是挺走运了。   这对师徒,从凌放确诊PTSD后,就只认真讨论过一次未来规划,大概也就是讨论到平昌结束再看情况。   再后面他们就该怎样怎样了——倒是都挺心大。   反正,有问题就练嘛,短期不让跳大台,那就专攻标准台。   又不是没有只在标准台出成绩的世界级选手。   反正,多练是没错的!   马尔赛资格赛第23名进了决赛。他已经很满足了,希望力争决赛也进前三十,再给男队拿个冬奥名额。   女队,阿依努尔发挥不佳,资格赛排名第42名,遗憾没进决赛。   宁恬还行,第35名,无论如何也进了个人决赛。她还是有机会闯进决赛前30名的,那就有机会触发女子个人跳雪项目的平昌冬季奥运名额了。   两男两女,只看配置其实是能打混合团体赛的呢,可惜阿依努尔积分不够奥运资格,那就没办法了。   虽说国内本来也没指望平昌周期能去混合团体战,对阿依努尔现阶段也没有名次要求,但阿依努尔还是精神很低落。晚饭时,宁恬就变着法儿围着她逗乐儿,哄了许久,她的维族妹子才勉强露出笑脸,吃了些东西。   这晚,拉斯诺夫下了一整夜的雨。   凌放听着雨打玻璃窗的声音,一夜好眠。   一大早,雨停了,工作人员凌晨就赶在运动员们前往场地前,紧急维护清理好了滑道,决赛按时开始。   雨后的山间空气带着草木的清气,着陆坡草地湿润得很,连人工喷水都能省下些了。   弥漫山间的晨雾刚刚散去,太阳刚刚露脸,跳台滑雪场这边温度很适宜。   不止凌放,几乎所有运动员和教练员,都松了口气。   体感很舒适,睡眠也不错。决赛的第一跳后,凌放暂时排在第三。   今早是逆风,他的高起跳是优势,但他必须要发挥的更完美,才能有机会击败已经基本都在大跳台历练了的对手们。   ……这个无所谓,没什么好畏惧的。   凌放下意识咬了一下嘴唇,他发挥到最好,未必不能赢。   这一站积分还挺重要,凌放冬季由于PTSD被紧急召回,然后就比别人缺席了好几站,虽然夏季赛季前几站,他基本都进了前五名,积分目前不错,但是如果想要争取平昌奥运跳过资格赛直接进决赛,需要世界排名前15,凌放目前,恰好卡在第15。   已经八月底了,最晚九月中旬,夏季赛季即将结束。   总局给凌放尽力运作了名额,但是国家在FIS的管理席位本来也少,跳雪这方面更少,加上也不能什么都不顾只堆给凌放一个人,总要权衡一下运动员梯队建设。   今年夏天只给他争取到参加四个分站。   他站站都要拿前五,才有机会稳住世界前15名。   奥运会人才济济,能少一轮竞争,对于体能和心态都很好,对决赛首轮跳的排位也有优势。   罗马尼亚,是他今夏能来的最后一站,前面几站成绩也很稳定,凌放已经有了奥运名额。但还有上升空间——如果他在这里再进前三的话,基本就锁定平昌冬奥决赛直升名额。   不能错失这么好的机会。   凌放沉眸等待。   他的高起跳技术基本上已经成型了。夏天这几站,尝试着用克努特的提前俯冲动作收益不错,他这段时间以来也在针对性进行训练。   提前俯冲时机,对身体掌控力的要求也比较高。好在,凌放的体能和耐力也都在加强。   当然,还有高曲线技术的另外一个关键:高前倾。   跳雪运动员的前倾身体角度一般在14~20度之间。而凌放之前发挥好的情况下,在17度左右,偶尔,风向不利或时机稍微错位,大概到18度。   但是他知道,巅峰时期的奥威尔能够做到15度前倾角度。   他还是要逐渐向这个方向靠拢才行。   时机也可以提前一点、再提前一点……   凌放在护目镜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地面,沉着地抿着嘴,这次就不错!   凌放立刻启动前倾。   不巧,高空的风,恰在此时打了个旋涡。   地面上肉眼看他可能还来不及察觉时,凌放已经第一时间感知到了:他的身体又在向右侧倾斜。   !   □□带来的空气张力偏差,让右侧雪板开角自然扩大,已经和左侧不对等。   凌放反射性地想要立刻回调雪板,全力挽回损失!   但刹那间,他急速回忆起了曾经在世界杯比赛里看到的——奥地利的那位老将奥维尔,在前倾过程中遇到侧风、导致雪板开角不对称时的应对。   这段日子,凌放和叶飞流研究着,在机械托举和蹦床上,还特意试过奥维尔的解决方案。   现在刚好是弱风偏左,和奥维尔那天的情况如此相似……   机会!   凌放调动身体控制,利用脚踝的力量,几不可见地轻微调整了右侧雪板的前后倾斜度。   作者有话要说: 第64章   如此一来, 凌放得以通过增大右侧雪板的空气张力,缓和右侧雪板外张的力度。   非常不容易。   单是扭转雪板、克服高速下的惯性,和高速的风对抗, 就几乎用了膝盖关节的全部支撑力量。   逆势而为就是如此。   扭转动作倒是不大, 外行人可能都看不太出来, 但是力度控制要精准,整条腿都在空中绷紧。   这样子用膝盖, 不扭伤都得说是他今早的热身做得好, 睡得也好……哦,再加上些运气因素。   在这么个寸劲儿上, 他才勉强稳定住了飞行姿势。   凌放这一跳, 算是中期救起来了。   抛物线还是有偏离,但是他总体飞行距离非常不错。   下个问题是着陆——空中姿势毕竟是歪斜的,两只雪板在空中前后位置和翻转角度都有些差别。   落地的一刻, 必然两块板的高低不同。   再这么飞下去, 稳定着陆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凌放尽量回转雪板, 左脚轻灵落地, 右脚略绊了一下。   这个速度下他的身体立刻向右一歪——   好在靠着扎实的腰腹力量,一把拉了回来。   可惜, 落地姿势分扣得多了些。   凌放默默跟工作人员一同回到休息区。   叶飞流见他第一句:“凌放!这次救得很好啊!”   凌放歪头, 叶飞流难得在他表现不够完美的时候, 表扬他。   “今天这个意识很棒!学的奥维尔上次那一跳?”方唐也很高兴地问。   凌放眨眨眼, “嗯。”   “棒!”叶飞流飞快地给了小徒弟一个大拇指。   “嗯。”凌放矜持地点点头。   叶飞流心里高兴得很, 凌放如今有这样的意识和执行度,稳定性大大提高了。   奥维尔的技术, 是无数次标准台加大跳台磨出来的, 凌放能执行到这个程度非常难得!   他看一眼抬着小下巴的徒弟, 怕他骄傲,还是压平嘴角,接着讨论起这个环境条件下的第二跳怎么操作了。   凌放第一跳得分138.5分,下面的第二跳,正常发挥,仍未超过哈萨克斯坦运动员阿伊苏和俄罗斯运动员阿列克谢的成绩,最终两跳总分252.5分。   因第一跳排名第三的西班牙选手失误,他获得了第三名。   第一名是阿伊苏,这位哈萨克斯坦运动员,是2016-2017赛季世界杯总积分第一,也是几个月后的平昌冬奥标准台、大跳台的有力夺冠人选。   第二名是阿列克谢,这位和凌放又是错过不少回的俄罗斯超级联赛兼项运动员   凌放的第三名,已经能够基本保证他的积分列入世界前8,按照规则,妥妥能够直通冬奥决赛。   虽然如此,领奖时,他还是听着哈萨克斯坦的国歌,心里头很是羡慕。   ——虽然按中国跳雪运动员而言,凌放已经是挑大梁的,在世界杯冬夏分站中成绩也很稳定,但拿到冠军的次数还是不多呢。   他注视着自己国家的旗帜在第三位缓缓地升上去,眼神很专注。   很可惜,女队那边,宁恬决赛没进前30名,今年夏天,她还有两站机会。资格赛后是她安慰阿依努尔,现在又反过来。   两个姑娘抱在一起羡慕地看着凌放领奖,互相鼓励:“我们也在进步!”   凌放今年一直没有参加大跳台比赛,每次被认为即将开始参赛,都没动静。   这情况,外国关注到他的教练员、运动员、甚至欧洲有的体育刊物都提到过。   所以领完奖,阿伊苏和阿列克谢,还专门来询问他这是啥情况。   “……哇这个真的是毛线的帽子啊,对了你的大跳台,怎么了嘛?”阿伊苏看着凌放的手机一边感叹一边闲聊。   他至今还对凌放的这顶萨摩耶毛线帽,有深深的好奇,这一次,凌放还把姥姥纺萨摩耶毛线的真实照片给他看了看——这是上回俩人比赛遇见,阿伊苏问起来,他答应给拍一张的呢。   “大跳台……没什么,”凌放觉得不太好解释,总归他不想显得自己矫情或怎样,“……标准台也能练所有技术,我们队里安排我平昌之后再练大跳台。”   阿伊苏疑惑地挑挑眉毛,边上的阿列克谢也挠挠头,最后捶他一下,“那你加油啊!咱们平昌见!”   凌放平静地点头,“好!”   男队的夏季赛事到此结束,他们归国,又迎来一波绑着沙袋站梅花桩、挑着扁担站瑜伽球等,负重加平衡感的密集专项训练。   叶飞流说的没错,凌放的动态平衡能力不能丢,同时,体能也要持续增强。   他又开始每天一醒来,就没有停歇地挥汗如雨的日子了。   十一,凌放终于争取了几天假回家。   这一世,他就是再忙,也在努力多陪家人。   恰好,韩墨京这几天也在X省,他入股的那家滑雪场有些事务需要处理,现在大学的课业也剩下不多了,就总被他父亲全国各地派着到处历练。   正是曾经买了40米小跳台的那家滑雪场。   跳台也一直维持着,可惜凌放是国家队成员后,主要都在J省,自己反而没再跳过呢。   被保留下来的小跳台帮助X省省队训练解决了很多问题。闫肃教练都专门跟凌放感叹过他的朋友给力   凌放姥爷知道了韩墨京这次会在乌市待个三天,干脆让韩墨京别去什么宾馆,就到家里住。   “别在外头住了,再高档,也不如自己家里舒心!”老一辈人观念几乎都如此,和收入层次无关。   而且姥爷说:“墨京啊,你来了,白天办事儿工作、或者跟着小放溜达玩儿去,晚上还能陪我下下棋!”   凌放看起来安静沉稳,其实下棋大牌这种活动,他绝对是坐不住的。凌放姥爷的棋友基本在线上,三次元没什么人陪他老人家玩儿,可寂寞啦。   韩墨京欣然应邀。   他比十月三号开始放假的凌放都提前两天抵达乌市,入住了凌放一家人在红山小区的家里。   四室一厅的平层,专门把书房的那张备用床支起来,铺好崭新的床品,立刻就成了一间客房。   凌放到家的一路上心情甚好,还在想,不知道萨摩耶爱可和韩墨京能不能处好关系呢。   等到了,意外发现爱可还挺乖。   吃过晚饭,大型狗狗就乖乖地坐在地上,被韩墨京徒手梳理毛发,感受着修长的有力的手指在自己厚实的白毛毛里穿梭而过 。   姥姥说,爱可这两天都是韩墨京溜的呢。   爱可坐着被韩墨京梳着毛毛,同时对着凌放“呜噜呜噜”地摇尾巴——它已经有经验了,笑眯眯的新来的绿眼睛家伙只是表面好欺负。   其实不是的!不如对方能说会道的爱可,有被姥姥禁掉零食的风险QAQ   这个人真的会告状!   偏偏爱可最喜欢的小主人还一脸开心,睫毛呼扇呼扇地,微笑着跟这个新来的人类讲话——   “怎么样,要不今晚一起睡我那屋呀,晚上聊!”凌放兴致勃勃地说。   “……不了,我还是去客房,反正也都住两天了。”韩墨京看着他,眸色微深嘴角翘起,但是坚定拒绝掉。   凌放还惦记着小时候,俩人在江南水乡那次,夜晚一起伴着月光在老屋小阁楼里夜谈入眠呢。   但既然韩墨京拒绝了,他也干脆地同意了。   “走,那我看看你那屋还缺啥嘛。”他非常地主范儿地一挥手。   “啥也不缺嘛。”韩墨京好笑地学着凌放的语气回答,“待我这么客气干嘛啊?”   “住我家,必须给你照顾好了吧少爷?”凌放熟门熟路进客房,拉拉窗帘、拍拍被子、呼噜呼噜书桌,视察了一小圈,发现好像确实没啥需要的,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韩墨京跟在他身后一步步兜了一圈,笑得不行。   第二天,天气很不错。   沈擒舟提议,带上两位老人家还有凌放、韩墨京,他们五个人一起外出,去西郊山上秋游野餐。   当然啦,还要带上闲不住的爱可。   乌市西郊的小山现在是黛绿色,风景很美,再远些,才能看到尖尖上有一点雪顶的山脉。   姥姥姥爷身体都挺好,他们一行人就在山下停车,徒步上到山腰的大众休闲区。   韩墨京负责背着野餐垫、三把备用伞、中午要吃的自热米饭、大部分瓶装水,很大一个背包。他一直都有在锻炼,体能保持得很不错,这点路程不在话下。   凌放只需要负责爱可——不过也说不上谁比较累。   一路风景都不错,他们带着拄着登山杖、兴致勃勃的两位老人慢悠悠地往山上走,沈擒舟一路偶尔给大家抓机会拍拍照、逗逗狗。   他们停在一片山间草地。镇里拿到市级的文旅项目支持拨款,今年把凌放和韩墨京几年前来观景的这片平台区域改建完,休闲区域扩大了好多。   游人三三两两、成群结队,或坐在一起、或漫无边际地溜达,都很惬意。   草地上,距离凌放他们最近的也是一家四口人,一对中年夫妇,带着他们的女儿和未来准女婿。   那位中年太太环顾一周,过来找拿着背包的韩墨京。她是南方口音,轻声细语地问,能不能借他们包东西用的纸袋等不用的,当个坐垫。   他们是从沪市来X省玩,今天还没和旅行团集合呢,就来自行逛逛乌市郊区。原本也没有野餐计划的,但是这里阳光太好,都想多待会儿。   凌放很痛快,直接把一块他们用不到的大号防水一次性野餐垫给了对方,4乘4的,够一家人围着坐一圈。   等韩墨京和凌放把他们自带的食物和水摆好,自热米饭和干粮也差不多能吃了。   姥爷评价为:“味道就那么回事儿,景色就秀色可餐!” 第65章   凌放他们吃差不多时, “隔壁”那对中年夫妇的女儿和她的男朋友一起过来。   拿着在山下带上来的葡萄和香蕉给他们,说感谢刚才给的野餐垫。   “顺便……”那姑娘不太好意思地说,“能不能和您家狗狗合个照呀?”   绿荫草甸上, 阳光下奔跑撒欢的爱可, 就是个欢脱的白色大雪球, 她眼馋好久了。   “诶你……凌放吧?!”她的话音还未落,她身边的男生, 兴奋地瞪大眼睛, 看着凌放喊出来。   那个女孩子本来都在倒腾手机滤镜,闻声抬头看了看, 好奇地问男朋友:“哦就是……你看的那个那个, 跳台滑雪紫微星?”   ……紫微星了就?网友还真是啥词都造的出来。凌放听得沉默了,歪头瞥了一眼边上含笑的韩墨京和家人们。   “对!帅啊,对吧!”   男生疯狂点头, 已经在下意识擦手, 看上去下个动作就是求握手。   女孩子捂嘴笑男友的迷弟状态, 轻轻拉拉男朋友示意他不要太兴奋打扰人家, “嗯嗯帅……”   又多看凌放几眼——哇,赏心悦目。   “飞的时候更帅!”她男朋友满脸自豪地对女友说。   然后才略带赧然地跟凌放请求合照。   世界杯分站决赛, 央视能播都会播。虽然项目小众了些, 但是从北京申办成功2022冬奥后, 冰雪项目有夺牌机会的项目关注度还是大大提升了。   认出来的几率不多, 但是会有人看跳雪比赛自然地关注他。   凌放爽快地答应了合影。   那姑娘起初是更想和爱可合照, 她男友当然更想和凌放合照。于是各自拍完,还打算请边上人帮忙, 把他们四个一起拍进去。   俩人快乐地准备合影, 那姑娘想找人帮忙用手机拍, 往边上随意一看。   就看到了沈擒舟——   她表情停滞了一下。   ……呃,好眼熟啊这位大美女。   “对哦凌放的妈妈是……”男生有点呆地看着沈擒舟,这位穿着一身普通的李宁运动服的大明星,肤色白得简直耀眼,而且气质也太好了吧!   刚才光顾着凌放了,他们也没注意其他人。   “啊!你怎么之前都没和我说过啊,居然是沈影后!!!”他女朋友平日追星追剧追电影,也更熟悉娱乐圈。   沈擒舟近几年作品愈发少了,甚至两年一部电影,还不是商业片,但是依旧精良,地位不是什么当红流量女星能比的。女生当然知道沈擒舟,她激动得都已经捂着嘴控制尖叫了。   然后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手里的手机,又迟疑着看向沈擒舟。   那咱这合照,还能再多加个影后不能……   沈擒舟被她纠结的表情逗得笑出来。   她超爽快地摘掉了墨镜,“来来来,也带我一个!”   还不止和这俩年轻人拍,拍完,她把自己手机交给对方,“请帮我们也合照一张吧!”   姥姥于是在野餐垫上坐好,整理了一下花白的头发,挽上盘腿坐着挺直身板的姥爷的手臂。   沈擒舟搂着儿子一屁股坐在父母身边,韩墨京笑眯眯地坐在凌放的另一边。   人们围成了一个半圆,爱可挤在中心C位,趴在凌放脚下。它吐着粉色的舌头,对着镜头露出招牌天使版的萨摩耶经典微笑——   咔嚓!   微风停驻,阳光正好。   三天后的清晨,凌放和韩墨京一同离开乌市前往机场。   不过不是同一目的地:韩墨京是返校,凌放则是归队。   欧洲东北部下雪了。平昌冬奥在即,国家跳台滑雪队要在最后的冲刺期间出国集训。   韩墨京已经有了驾照,这次开的是这边的子公司提供的一辆车子,凌放坐在他的副驾驶上惬意地吹着风,突然想到转头提问:“这次你得来平昌看我比赛吧,这么近。”   因为潜意识里觉得太理所应当,这几天居然都没有问!   “必须去啊,你不问我都默认你知道……”韩墨京握着方向盘,点头回答。   “唉,”凌放咬了一下腮帮里的肉,“咱俩每次见面都这么短。”   “等我毕业入职,自己的团队成型,就反而会好些,我追着你全世界看比赛去,加起来见面时间就不短了。”韩墨京像是玩笑,又像是认真地说。   国家队2017冬的集训地点,在德国北部蒂蒂湖,这里也是多次承办世界杯分站赛的知名跳台了,今年欧洲普遍降雪早,国家队专程选择了这里,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队里和上级领导申请决定,在队员的连身服问题上,要开始多关照一些。现在每个赛季前,国家队会请专人保障比赛要用的衣服,当然,也想尽快请外援带一带国家队的助理教练。他们到德国来这一趟,就打算找找外援,看能不能固定人选,在衣服这方面提供稳定些的保障。   别小看了连身服的问题。   由于距离分至关重要,空气张力成了跳雪成绩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国际雪联为了相对公平,对于跳雪运动员的装备要求极为严苛。   在高速飞行状态下,如果穿着的衣服较为松弛,那么空气张力自然受益,能飞行的时间也就会加长。   虽然常人可能不大好理解,但是90km/h的速度上,也就是标准台及以上比赛中,国际雪联FIS要求,衣服不得和人体存在超过3mm的整体误差。   3毫米啊,基本就是绷紧的高密度纺织物能够在□□表面有点滑动的空隙而已。   看起来不近人情匪夷所思,但是也可以理解——浮力是跳台滑雪的关键,这样才足够公平。   总之大家都这么要求,也挺好。   像是叶飞流那一代运动员,在连身服尺寸这上面就是吃过亏的,曾经有过难得能进入世界杯决赛,却被赛前罚下追悔莫及的事例,所以一直都很注意。   奥运会检查只会更为严格,凌放的身形基本也固定了,这一次要完全贴身地给他定做,之后他需要在高强度的日常训练中保持极度的自律,直到2月平昌冬奥结束。   这期间,凌放需要近乎变态地严格要求自己的身材。   确实不能多吃,他要保持轻盈的身体和匀称的体型,像是喜欢的甜点和冰淇淋之类,再也无福消受了。   好在跳雪队这是单独出来集训,要是大家在一块儿,他们基本只能看着人家别的项目运动员吃吃喝喝,望洋兴叹。   随队的翻译是年轻人,也没跟过跳雪组,还挺好奇,一起吃饭的时候,看到运动员们几乎是按一勺、半勺盛饭,就问:“哇,你们这么高强度,都不能放开吃点?你们跳雪这么严格?”   没错,因为体重对空中浮力影响太大,这是为了成绩考虑。   盛多了还得要抖抖抖,和食堂大妈一样。   但是,也不能少吃。万一瘦到让连身服空隙超过3mm,就麻烦大了。   冬训期间,凌放每天摄入400克碳水,需要选择低GI高膳食纤维的藜麦和糙米;不超过150克蛋白质;辅助吃些绿色蔬菜或低糖水果。   马尔赛这个咋吃都不胖的特殊体质,偏偏还老爱和他一起吃饭,看着小兄弟面无表情啃菜叶子,自己美滋滋地吃烤鸡和焦糖布丁。   没过两天,就被叶飞流踹走赶到别的桌上去了,第二天以虽然这家伙吃不胖但是不利于身体健康的名义,也开始基本保持饮食同步。   何止凌放他们男队,连女队姑娘们都觉得大快人心!   跳雪人少,每个人技术特点和发展潜力也不同,都有针对性的单人计划。   像是凌放,他这次冬季集训的个人要点是突击增强右侧力量。   PTSD还是带来了一些阴影的,叶飞流观察到,状况不利时,凌放右腿发力情况弱于左腿。   心理因素确实有影响,这需要继续用多次跳跃纠正,多体会在控制状态下左、右偏离的飞行和着陆状态,让身体习惯和放松。   冬训结束,国家跳雪队直接赶往韩国。   平昌冬奥的中国国家代表队还没来呢,但是跳雪这边要尽早赶过去。他们希望提前2周入住冬奥村。   许多项目都是有赛前训练、熟悉场地的,跳雪就更加如此,毕竟每一座跳台都是不一样的。   平昌的这块跳台也是新建的,2017年秋天才完工,冬天就没怎么有人跳过。各国运动员,都很希望能够多有几次试跳的机会。   但是,训练被安排的有点奇怪。中国等几个提前到了的国家跳雪运动员们被告知,第一周无法安排实训跳。   中国跳雪队得知,他们只有第二周才能安排三次试跳训练,而且前两次都是在晚上的夜场训练。   问就是第一周还在封闭维护,第二周才能是各国运动员一起轮流使用跳台。   “什么封闭维护呀!要我说这跳台秋天完工,没过过冬,有啥要维护啊。现在肯定就棒子的那四个运动员,偷摸在那儿来回抓紧跳呢!”马尔赛嘟嘟囔囔,“还不让其他国家的人跳,不是说他们这次顶多也就是冲一下铜牌吗?冲就冲嘛,用这种上不来台面儿的手段……”   还有冬奥村的伙食,他也是老大的不满意。   “好家伙,清一色的各种口味大白菜!要我说他们这次冬奥办的可真小家子气……”他搂着凌放肩膀叹气,“就比方说你吧,现在确实是不能多吃什么东西,但是天天吃泡菜谁受得了啊!那玩意儿也是重盐的,没多健康……”马尔赛说着,咔嚓一声掰开一片西瓜。   递给凌放半片。   这东西在偌大一个冬奥村,居然是按片儿供应。 第66章   在平昌冬奥村里, 晚饭甚至不提供西瓜,每次中午要是没第一轮去用餐区排到,就基本也没戏了。   可金贵。   马尔赛只给凌放一小半, 倒不是吝啬, 而是西瓜高糖, 凌放现在不能多吃,刚才凌放自己看了一眼, 都没拿呢。   马尔赛实在心疼兄弟, 给他分一口——要是再没点儿水果,这地方真的就没啥东西可吃了。   “这怎么整……唉, 我觉得你不控制饮食都找不到什么吃的, 要是需要减重,真的是效果拔群。”马尔赛苦笑。   马尔赛对自己心里有数,他能不能闯得过奥运资格赛都是个未知数。他主要是替凌放不满意这些安排。零零碎碎的烂事儿, 可别影响了自己兄弟的状态, 导致最后发挥达不到预期!   按照FIS旗下跳雪杂志对年度大奖赛和世界杯比赛情况的评点, 以及对平昌的展望预测, 凌放这一次被普遍认为有夺牌实力的。   马尔赛对于试训的安排继续发牢骚:“可真够看人下菜碟的。像是德国,法国, 美国啊那些, 你看他就跟自己国家的一样往白天训练安排妥妥的。可是你、日本那个浩二、甚至哈萨克斯坦那个阿伊苏, 都在晚上。啧, 人家这个训练安排, 是按地域分吗?讲究得很啊!”   “这些无所谓,比赛最后还是各凭本事。”凌放沉稳地拍拍马尔赛的背, 安慰师兄。   夜场训练时, 凌放在跳台遇见了阿伊苏和坂本浩二。   时间紧迫, 他们只是打了招呼,各自准备热身。   平昌跳台海拔超过1100米,冬天又是大晚上,冷风呼啸,冰凉刺骨。   跳雪运动员们穿的连身服是高密度纤维,有一定的防风作用,但是完全贴合人体,其实没什么保暖效果可言,都是靠着在室内休息区好好热身,带着热乎劲儿出去跳,有时候还需要等等风向变动,坐那上头十分钟甚至更多,很容易坐僵。   夜风也是个问题。   白天的时候,山坡上太阳晒着,热空气上升,山下空气补过来,大多数情况,都会自然成为逆风,比较有利于发挥。而夜里则是反过来,山上降温快,谷地散热慢,顺风的情形就会更多一些。   平昌标准比赛K90跳台的HS在108米,坡度相对陡。夜里,它的主着陆坡上,布置着两排灯光。作用就是和飞机在机场起降的导航灯光一样,沿着坡道两侧排列,给空中飞人们在黑暗中标记出降落点。   周围其他三个方向,都乌漆麻黑。   虽然中国跳雪队也做过夜场训练,但确实还是比较少见的,基本都是权宜之计。   都奥运会前夕了,却要跳夜场跳台。唔,这就很……新鲜。   不过凌放倒是不怵夜场。   逆风确实更好飞一些,但是顺风的体感特别爽啊!   这才叫乘风飞舞嘛。   风从身后推过来,肆意地穿过人的耳畔,那种声音就像有人用凌乱的呓语在催促他:来吧,来吧,我们一起出发!   凌放抬手整了整护目镜,松手。   在这样的冬夜里飞行,除了又黑又冷之外,其实也还好。   风带着凌放从高空中飞过。他俯瞰下去,目之所及除了黑暗,就是那两排类似机场着陆指示灯的灯光,整整齐齐治愈强迫症。   黑夜是危险的,总有种神秘感。但同时也是自由的,来自天空和旷野的风的呼唤,激发起人类最原始的放纵和冒险的欲望。   凌放近乎贪婪地享受着这一刻的感官。   一落地,他抿抿嘴,精神百倍地立马要去排第二次。   马尔赛一边抱怨冷,一边还来跟他一起排,“上个月,速滑队和咱们都正好休假那天,我家那位还抓我去游乐场,我很不乐意啊,什么游乐设施都不如咱这个自己飞的好玩!”他还感叹起来了。   凌放无语地看着马二哈身后默不作声的、主管他的徐教练。   ……就这,马尔赛还一直美滋滋觉得,教练组必须不知道他偷着在和速滑小姐姐谈恋爱……   也不知道说他啥好。   6天后。   2月9日,开幕式当晚,平昌的气温在零下13.8摄氏度,还是在露天体育场办开幕式。   ……这是有史以来最冷的一届奥运会开幕式。   此前的记录,是1994年的零下11摄氏度。   开幕式场地及观众席,起初也没有任何保暖措施,提前两天拉了几个挡风幕布。哦,倒准备了整整五个医疗急诊室——   马尔塞准备入场的时候,还在私下和凌放吐槽:“这意思就是说,冻坏一两个也没事,有地方能急救……”   他们入场。   “欢迎中国国家代表队”的英语响起时,现场明显有个区域在欢呼,大家下意识看过去——有中国观众在热烈鼓掌和挥舞旗帜。   现场其他观众也报以掌声,很是热烈,各色小旗子挥来挥去。   运动员和教练员们意气风发、兴高采烈地往前走。   “啊,这场面,见过真的就不亏了!”马尔赛高兴得凌放快拉不住他了,疯狂和志愿者蹦跳互动,大脸猛怼镜头,也不知道切没切他。   进场之前他们确实被领队叮嘱过,要对镜头热情一些,还要多挥挥小国旗。   ……那也不是这么热情吧。凌放无奈地配合了马尔赛对着镜头挥手。   中国队是第65顺位入场,走到场地之后等待了许久。   因为冷,各国运动员都在蹦蹦跳跳,而且现场音乐还挺有意思的——尤其是《江南style》响起来的瞬间。   “呜啊!哒哒哒!哒哒哒哒!”马尔赛兴奋得很,甚至跟着韩国志愿者们跳起了骑马舞。   凌放:“……”   塑料流行乐果然真正体现时代变迁(。)   这歌在他记忆里,可以说,都消散在历史的尘埃里了……   凌放拽着马尔赛努力往前走,幻觉自己在拽着家里的爱可不要脱缰。   中国观众集中的坐席有人随着大屏幕实时镜头集中到他们这里而欢呼出声,凌放的脸出现时,喊出他名字的并不多,但是欢呼声还是很高涨,还有观众赶紧问两边知不知道这是谁,搞什么项目。   ——因为这小伙子好帅啊!   开幕式虽然不算多么盛大,但入场气氛欢腾。凌放其实也挺开心的,只是表露出来比马尔赛沉稳许多。   运动员要离场入座了,往前走的时候,凌放还看着马尔赛冷静地想:果然不一样了。   前世,他这时候当然没能参加奥运,但是2018平昌冬奥,中国队压根没有人参加,也就是说,马尔赛也不在,当年的马尔赛身在国家集训队,但是水平是摸不到奥运资格的。   可能这就是蝴蝶翅膀作用,凌放的存在算是某种激励,让再咸鱼的同行,也下意识提高了对自己的预期目标——因为他证明,中国的年轻一代跳台滑雪运动员,是具备世界顶尖水平的!   同时,叶飞流的训练理念和实赛看风找时机的能力确实出众,这一世他是因为凌放才从X省脱颖而出。   而国家代表队中,来到平昌的十六个项目,包括前世没有来的跳台滑雪,也都成立了固定的国家队,算是一个新台阶。   真好呀。凌放抿了抿他在零下13度户外低温中,冻成了淡白色的嘴唇,同时控制着随时可以跑错方向的马尔赛,心里在想:   唔,要是捧走金牌,那就更好了。   开幕式结束退场时,坐在后面几排的的德国国家队里有人在退场通道里穿过人群过来,和凌放寒暄了几句。   先叫住凌放的是埃里希.科赫,德国跳雪队,对这位逐渐迈入成熟期的新星寄予了很大期望。   跟他同来的另一位,则是科赫的前辈,那位和奥维尔关系很好的德国老将弗朗克。   “我参加完了这一次,可就就要退役了,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了。”弗朗克说。   所以他这次多接触些各国运动员,打算交换一下联系方式什么的。   “您比奥维尔年轻两岁呢。”凌放疑惑地眨眨眼,对弗朗克说。   弗朗克本年度的世界杯表现确实一般,已经跌出世界积分前30名,来平昌要从资格赛打起,而且也不是德国跳雪团队赛的四人之一了。   但是这种资深运动员,有时往往有别人意想不到的潜质。   何况被列为他“一生之敌”,圈内媒体都跟着起哄过“相爱相杀”的奥地利老将奥维尔,都还没退役的意思,前天媒体访谈刚说过要努力自律保持状态,无论平昌成绩如何,都要继续跳到北京冬奥呢!   弗朗克笑笑,“我和他不一样啊,保持的远远不如他,身体各方面下滑太快了。”他很坦然地这样说,而且面无憾色。   “我的事业到这里已经值得了,接下来要回归家庭。”深色头发的德国老将拍拍凌放的肩。   弗朗克除了缺憾一块冬奥金牌,其他奖项都拿变了,巅峰时期是世界杯积分排名稳压奥维尔的世界第一,持续三年,以恐怖的稳定性著称。   他事业家庭两不耽误,结婚很早,儿子已经快16岁了,比凌放这些年轻运动员也小不了几岁。   他叮嘱凌放和自己队里的埃里希.科赫:“谨慎做深蹲等爆发性锻炼,但拉伸类的练习和基础体能不能放下。还有你们这个年纪务必多注意保护,一定充分热身才能去训练,哪怕是最基础的训练。我知道这全是老生常谈,我年轻时候也听得很烦。但年轻那个时候没感觉,以后都是……负债。”   凌放他俩就很认真地点头,“明白,感谢您。”   一个黑发一个金发的两名俊秀挺拔的少年运动员,并肩乖巧的画面实在太养眼,让弗朗克忍不住掏手机,仨人自拍了一张合照。 第67章   冬奥会跳台滑雪的赛程安排得往往很早, 平昌这次,开幕第二天就是男子个人标准台资格赛。   凌放年度FIS积分排名最终位列世界第七,在来正常参加平昌冬奥的选手中排在了第五。   他可以直升决赛, 不用参加奥运资格赛。   这天, 他就和教练组一起去看奥运资格赛。中国跳雪队都在, 这主要是为了给马尔赛撑场子。   一行人在观众席的内部区就座,现场看了马尔赛的两跳。   马尔赛的优点很明显, 他的体能很强悍, 用通过凌放认识了马尔赛的俄罗斯运动员阿列克谢的话来说,就是也很适合踢足球的中锋……   支持中国足球的跳雪教练叶飞流同志, 曾在喝多了的状态下, 私下里对着方唐一个人,为此扼腕叹息(。)   马尔赛缺点也很明显——他技术太粗疏,心态起伏太大, 对起跳影响太大了。   跳雪这项运动, 就是如此, 可能只是起跳时一个慌神, 甚至都只是一时间太紧、太松,都会错过最佳时机和状态, 然后飞行无力, 着陆偏差, 成绩都是天差地别。   这需要成百上千次的全过程训练, 加上悟性, 再加上良好的身体运动素养,从爆发力到平衡感。   能够入选国家队, 他无论如何在后两者上也不是太差劲的, 但是第一个要素又短板得太多太多。   马尔赛两跳中最好一次距离也只到了85.3米, 甚至不如试跳时候的88米,有比赛紧张的原因,而且,一定程度上平昌标准台对他而言还是非常陌生的一块跳台。   “这倒不是理由,他陌生别人也陌生。”出战平昌,是孙宇恒主教练带队来,也在观众区和凌放、方唐一起看比赛。   教练席上是国家队所有运动员的实赛指挥教练叶飞流,和马尔赛的主管教练徐教练。   孙宇恒很严肃地即时点评,说给教练组其他人和运动员听:“你们等下多注意一下老将们,比如德国那位弗朗克,还有奥地利的奥维尔。”   没错,世界各地的每一跳台是各不一样的,但是经验丰富的运动员,依然可以依靠寥寥几次试跳,就准确地摸索到每一块跳台的脾性。   直线区是陡是缓,弧线前段是否对加速度有致命影响,弧线后段到起跳点阶段下身承受的应力又如何,甚至着陆坡K线前、K线后的坡度是否需要加大双腿弓步打开角度……   老将们,就是有这样的判断力。   奥维尔本月将满38岁——放在世界职业体坛,这近乎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年纪,何况还是在这种极限运动领域!   但是那又如何。   经验、意识、心态、判断力和决断力,在放手一搏和谨慎平稳之间摇摆着找到最佳的平衡——这些,每一种能力,可能都是比年轻的躯体能带来的爆发力和空中稳定性,更重要的杀手锏。   “小马这趟来平昌,输的再惨也不冤。”孙总教练抱着肩膀犀利地说:“太缺乏经验了。这场录像咱们回去,男队女队所有教练和运动员,反复看。”   马尔赛最终总分排名第42位,没能通过资格赛。   比完赛,他叹着气,锤了锤凌放的胸脯,“兄弟啊,那,决赛可就靠你一个人了!”   凌放也锤了他胸脯一下,微微皱眉,“这次没发挥好,你要是拿出去年夏天的劲儿,肯定就进决赛了。”   马尔赛这家伙,老触底反弹,每次表现稍好些就训练偷点小懒,成绩落下去了又开始追,去年最后时刻有拿积分来平昌的机会,发挥得就很不错,出发速度和第一阶段飞行情况,甚至比过往训练都好。   他还有提升空间,只是需要鞭策。   “好好好,我努力我努力,我先跟教练认错去……”马尔赛看着小师弟的神情严肃得堪比孙总教练,立马打算溜走。   还没溜呢,有人来到内部观赛席这边,叫凌放。   “Ling!我就知道你会来看资格赛!”来人推着轮椅行动自如,笑容灿烂。   是那位从跳雪转项的法国少年尼诺。   凌放不知道有没有自己重生、提前认识的影响——尼诺自己坚定地选择了和前世不同的道路。   他目前已经通过选拔,成为法国残疾冰球国家队的一名主力中场队员。   这项运动还叫做冰橇冰球,无论下肢伤残程度如何,选手们都是统一半躺在冰橇上,用冰橇替代冰鞋“行走”,持杆击球、争球,奋力争夺。   运动员之间的碰撞和竞争也非常激烈。   正常的冰球运动的赛场,是很容易起冲突的,甚至打起来都很常见,规则就是允许打架的,不影响电视转播和观赏性。   残疾冰球不枉多让,顶多是打起来的时候大家重心集体都低一些……   “我打架很厉害……咳还有,我现在传球成功率是我们队中场选手里第一位!是耐力原因才总不让我做首发!”   尼诺很得意地对凌放说,然后,他又垂下脑袋,可怜巴巴地讲:“训练也特别特别的辛苦,坐得我腿都要磨烂了呜。   凌放忍不住伸手,拍了一下尼诺那头在寒风中翘得乱七八糟的棕色小卷毛。   尼诺立刻阳光灿烂地笑着,伸胳膊想捉他的手。   凌放立马抽回来——摸头发他莫名会有种摸小朋友、或者rua爱可的感觉,但皮肤接触就会觉得……太怪了。   尼诺表情不变地乐呵呵、眼神莫名专注地看着凌放说:“你们比完赛,还是会和中国的残奥运动员一起回国吧?Ling,你会留下看残奥会比赛吗?第一周就有冰球小组赛,来看我比赛吧!”   法国队目前残疾冰球项目一般,上届冬奥会都没进半决赛,尼诺是担心小组赛没法出现,希望凌放能起码看到他一次上场。   “……好。”反正他们确实要待到残奥结束的,运动员们也有比较自由地看比赛的渠道,凌放就答应了。   马尔赛左看看右看看,“啧啧啧”了几声,凌放无奈地和尼诺告别,然后把唯恐天下不乱的马二哈拉走。   他自己明天还要决赛呢,没空扯太久啊!   还是赶紧趁着最后时间,看能不能试跳一两次,找找状态要紧。   这么想的也不止中国队,不远处,凌放就看见了日本跳雪队,坂本浩二和他的团队赛队友一起,正在询问工作人员。   凌放跟着叶飞流、方唐一起走过去。   就听见他们是在用英语沟通今天资格赛后剩余时间,能不能继续使用跳台练习。   答复是:维护要紧。   “我们就用一两个小时,每人一次也不行吗?”坂本浩二皱眉,瑞典队的教练带着小拉森,也路过听了一耳朵,停下了脚步。   工作人员拒绝了。   几个国家的团队也只好接收,往外走的时候,就看到韩国国家跳雪队的运动员们,留在原地没走。   四位运动员和教练组都在。   韩国为了家门口的平昌冬奥,很是紧急地补了跳台滑雪项目缺口,里面最优秀的一位郑太贤,是三年前从短跑项目转项过来的,原本是亚洲百米短跑赛事中比较知名的新秀,未来也很被看好。   短跑转跳雪,在世界范围内先例不少,中国也有的。爆发力、对命令的直觉反射、均衡运动能力方面,和跳台滑雪共同点不少。   但是拿本国数一数二的夏季项目运动员,转冬季职业运动员的情况,还是挺罕见。   郑太贤宣布转项的时候,亚洲地区无论田径还是跳雪,很多从业人员都挺惊讶的。   韩国本次作为主办国,对于填补上家门口冬奥的空缺项目的力度也可见一斑。   郑太贤的表现不错,以他开始跳雪的年纪而言,成绩算是突飞猛进。   如果没有凌放,那他就是索契冬奥到平昌之间的四年周期内,成绩提升速度最快的青年运动员。   本年度积分位列世界第十三名,也直升进了奥运决赛。   前世,凌放有印象,郑太贤捧回了一块铜牌,让韩国实现了跳台滑雪零的突破。   郑太贤这小伙也挺有意思。他曾经坦言自己微调过鼻梁,引发轩然大波。但因为成绩在韩国国内就是独一份儿,加上确实高眉高鼻梁大眼睛,阳光帅气,在韩国拥趸也不少。   东亚国家的雪上项目都没有冰上项目强势,第一枚奖牌是太大的突破。   在凌放记忆里,前世有听女队姑娘讲过,拿了平昌冬奥铜牌后,郑太贤一度成了韩国那边炙手可热的运动明星。   但是不知怎的,他就没再继续从事跳雪,也并没转项回短跑领域,平昌冬奥闭幕没几天,直接就传出了退役消息,不搞体育了。退的迅雷不及掩耳,以至于前世,凌放都没跟他直接交过手。   另外三位按照主办国原则,均在世界杯分站赛任意分站拿到过前30,触发了满额四个奥运名额,今天也都比了资格赛,其中一个擦边险进了决赛圈。对于之前基本摸不到奥运赛事的韩国队儿而言,这已经算是不错的成绩。   郑太贤和凌放比赛时简短打过交道,而且在欧洲集训还碰到过,他的主管教练也和中国队的教练们在集训时互相关照过。   远远地,凌放注意到留在看台的郑太贤朝他投来一个歉意的眼神。   哦,懂了。   凌放平静地收回目光。   凌放还拿韩国跳雪队的教练、运动员们跟他们互相帮助过的事情,跟几位抱怨韩国速滑不干净的中国速滑运动员们小小“炫耀”过呢……   现在看来,也没什么项目是百分百和谐。 第68章   坂本浩二的日本教练比较直接地嗤笑了一声, “果然,平昌跳台总是恰好‘不方便’。”   他还是有意无意地,用一口日本腔调的英语说的, 引起边上瑞典队教练也默默点头——   说真的, 谁家主办冬奥, 都会给自己的运动员一些场地和服务方面的便利,这本也无可厚非。   但是对于全新的场馆, 而且, 还是跳台滑雪这种场地差异和对成绩影响极大的项目,在场不少外国运动员都只接触过3-5次, 一心只供着自家运动员练, 说实在的,有点过了。   这项目,场地熟练度甚至会关联到安全问题啊喂。   在人家地盘上遇到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儿, 不想闹翻的话也只能忍。   叶飞流想说什么, 凌放戳戳他的胳膊, 无所谓地摇摇头, “没什么,不缺这一回。”   起码他前世也是跳过好几次平昌标准台的, 虽然时间相隔这么久了, 前几天夜训也抓紧找了找感觉。他觉得还好。   凌放神色沉静, 乌黑的眸子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叶飞流感叹, 瞧我家徒弟, 这胸怀,静水流深。   不得不说, 这种沉稳气度, 甚至增强了整个中国跳雪队的信念感, 塑造出了一种独特的气质。   “行……”叶飞流咧嘴笑了笑,对凌放说,“咱决赛让他们见真章!”   2月12日,平昌冬奥会男子个人标准台跳台滑雪决赛日。   跳台滑雪,属于奥运决赛中极差分层差距很大的项目。   对很多排名靠后的运动员而言,站上奥运决赛赛场,从九十米高空滑翔和平稳落地,可能是一生一次的荣誉。   能够冲击奥运领奖台的运动员,一般还是诞生于通过世界杯积分稳扎稳打进入世界前15名,直升决赛的选手中。   通过奥运资格赛进入的选手中,只有极少数时间能出现冲击领奖台的黑马:比如少数由于伤病等不可抗力没有好好打年度各积分赛,所以只好去参加资格赛的国际顶尖选手。   弗朗克并不是这一类型,他的年度赛事成绩不佳,的确是年龄上去,年轻时候累积的零星旧伤引起体能、反应速度下降导致的。   但是为了平昌冬奥,他也刻苦训练、甚至可以说透支训练了大半年,于是以资格赛第一名的排位,和资格赛第二名断层的总分数差距,进入了决赛。   超高分晋级,还被欧洲媒体很是报道了一番。   他是第16位出场,其后出场的,就都是通过世界积分直升决赛的选手了。   还是要先打打预防针——这一次的平昌跳台,主办方有意无意之下,总有些选手试跳安排得不太理想。   直接体现出来的效果,就是决赛这第一轮飞行,排在弗朗克之前的三十多名选手,表现都不甚如意。   达到K线的寥寥无几,在第28名出场的英国选手意外落地不稳跌倒后,更是隔两个就摔一个。   最严重的一位罗马尼亚选手起跳失速,实时记录显示出跳台的速度没到80km/h,飞行距离不到60米,几乎是斜线掉下来!   当场倒地,头部重摔。   医护人员匆匆进场,查看情况后,把远看上去一动不动的选手抬上担架带走。   搬到担架上的时候摄像机有个镜头能看到脸,表情疼到狰狞、面色苍白,但是好歹能看出还有意识,也没吐血。   国内,央视五套转播了这场决赛。   本届冬奥,中国队参加的雪上项目本就相对少,不少观众提前从媒体获悉,跳台滑雪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进冬奥会决赛!且据说年轻的中国选手水平不错,有机会实现项目奖牌零的突破,所以守着看。   其中还是大部分没看过跳台滑雪,或者一知半解看了点媒体科普。   “天哪!”   “我天……没事吧他……”“啊啊好吓人”电视观众们看呆了。   决赛开始半小时,这位甚至都不是第一个摔的,只是最严重的一位。   看这场比赛的观众虽然同情那些失误和跌倒的运动员,也看得出项目不容易,但是已经在心里嘀咕:这毕竟是奥运会啊,水平咋就、咋就这样……   央视体育赛事直播有实时互动平台,放出来给直播观众看到的是一部分,直播间的解说苏靖和女主持人基本能看到全部。   苏靖是中国上一代跳雪运动员,和凌放的教练叶飞流也是老熟人。   那还是个中国能进世界杯分站赛都不可思议的年代呢,他早早退役,转型了专业赛事解说——在凌放出现之前,能解说的比赛实在太少,只算是个副业,正职是他老家乌兰牧骑文工团的一名职业马头琴手。   这回苏靖可是为了平昌冬奥专门赶到B市,跟文工团领导请了假的。   苏靖抽空看了一眼呼吸灯闪啊闪的手机,“……”   那是文工团专门开电视看他解说的一群同事们,在群里@他的问题:“靖子啊,你们这赛事层级是不是和篮球足球一样,NBA啊欧冠啊之类的比奥运水平高啊?”   呃,不是……   他再看看旁边副屏幕里还在紧急处理现场伤员的情景,叹口气,接着对镜头科普:“呃,跳台滑雪世界范围大小赛事很多,而且是很传统的项目,这是第一届冬奥就有的项目。冬奥会是本项目的最高水平赛事,两年一届世锦赛,四年一届冬奥会,有冬奥的时候是替代世锦赛的。这就是最高赛事。”   苏靖在国家队老熟人多得是,也知道些平昌跳台滑雪这边的内幕消息。   按理说,能在奥运决赛第一跳中排在二十之后出场的运动员,水平不敢说肯定有多高,但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某些客观条件没保障到位,对他们项目的运动员影响确实很大。   苏靖咬咬牙,毕竟是在央视,不好直接diss人,他也只能暗搓搓地说:“咳,说起来吧,这主办体育竞赛嘛,主办方一般还是要以自家场馆帮助多少运动员打破了最好成绩、发挥了最佳水平为荣的。我也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   和他多次搭档解说凌放的世界杯分站赛的女主持人笑颜如花往回圆圆场:“啊,但是最近三届奥运,确实都比较少见到运动员发挥出个人职业生涯最佳水平哦!毕竟新场馆比较多,加上大赛还是紧张……不过,下面马上出场的弗朗克这种老将相对会比较游刃有余。让我们期待他这一跳!”   弗朗克这一跳的确不错,松弛、舒展,在一连几位选手发挥不佳后,用一种压倒性的沉稳气势,稳过K线,94米,暂列第一。   “看!德国选手弗朗克,宝刀未老啊!相比前面的选手而言,很体现实力底蕴和大赛经验!”女主持人赞叹。   不错,而且接下来,连续几位世界杯直升的选手跳完,都没人超过弗朗克的成绩。   “让我们看看弗朗克的最佳记录能够保持多久……好的,下面到了本届冬奥会东道主国家的选手,21岁的韩国选手,郑太贤。”   女主持人随着镜头给到候场选手大特写,开始给央视观众介绍:“第一年进入世界杯,目前是FIS世界积分排名前13名,当代韩国男子跳台滑雪代表人物,被韩国媒体誉为“亚洲飞雪新星”……”   韩国媒体也在他们国内转播报道,韩国电视台的比赛解说员更是激情洋溢:“郑!太!贤!郑太贤出现了!观众朋友们,我们跳台滑雪的天才!三年时间从田径转项,成为了世界级选手,填补了项目几十年的空白,在上个月发起的网络投票中,这位运动员因帅气的外形、羞涩有趣的性格、和绝对制霸的实力,位列大韩民国性感男士第三名!”   郑太贤,用两年时间从洲际杯打到世界杯,表现确实不错。   这变化也不好说原因,或许是凌放的存在让其他东亚国家也增强了信心,提升了对跳台滑雪项目的注意力。   郑太贤在跳台顶端预备了。   看到信号后,这位韩国运动员深吸一口气,松手——他的技战术形态更加接近于哈萨克斯坦名将阿伊苏的类型,稳定,低空,爆发力强。   郑太贤短跑出身,是从家境贫寒领救济的双失业家庭靠体育熬到进入国家队,又为了平昌转项,心态和运动素养确实很好。赛前,他们国家的媒体已经把这场比赛炒作成本届冬奥雪上项目最大看点之一,也有了好几项商务代言。   在这么大的压力下,他动作一丝都没有变形。   低空类型的选手稳定性确实好。   飞行,着陆——97米!目前为止的全场最好成绩!   观众席还是本地观众多,一片欢腾,挥舞着旗帜手幅。   韩国媒体转播间里也是一片欢欣鼓舞。   但是,郑太贤之后的几名选手……   ……又回到了连环跌跌乐。   这种极限运动项目的大赛决赛、再叠加新场地的debuff,很容易会出现一个选手摔了、后面选手因心理压力影响,接连失误的情况。   比如瑞典的新星,小拉森就摔了一跤。索性只是倒地没分,没有受伤。   “按理说这里跌倒,臀部着地然后起来了的,可以看回放——是在跌倒线前起来的,可能大扣分,不至于没分啊……”中国的央视解说间里,苏靖嘀咕。   女主持人接话:“或许是裁判组这次抓姿势分比较严格。”   瑞典三剑客就剩拉森一个独苗,其他两个包括他的堂哥,都去了资格赛,没进决赛。   小拉森当着镜头哭了,眼睛红通通。他的教练直接拒绝了镜头拍摄。 第69章   “……瑞典的这位新秀拉森.博格, 有些国内外跳雪爱好者会戏谑地叫他‘小哭包’,不过这是有体质特殊原因的!大家别误会,已经成了爱称了。拉森今年的世界杯比赛发挥非常不错。只是到其他国家参赛和大赛经验还是少了些, 而且这次跳台……可能确实不熟悉。”   平昌冬奥跳雪决赛的央视解说间里, 苏靖还对着电视机前的中国观众, 为比赛第一跳失利、注定无法继续第二轮的拉森解释了几句。   眼看着年度世界积分第九人都跳完了,那条代表本轮最优距离的绿色荧光线, 却还是在郑太贤名下。   倒数第八位出场的奥地利名将奥维尔.泽塔, 居然也爆了个冷门。   助滑后段小失误,起跳出发速度和高度不足, 没能发挥出这位老将的高曲线优势, 反而成了劣势,遗憾停在了88米的距离,未到K线。   他虽然跳跃没出问题, 但起跳力度弱了, 又没赶上好风。   奥维尔在苏靖他们那时候, 就是跳雪界偶像级别的人物。苏靖情绪很低落, 叹了口气,“……奥维尔都38了, 第四次参加冬奥会。据说……他这次来饮食不太习惯, 媒体得到消息说, 他前一天有些腹泻症状, 坚持要比赛。这很可能是他的最后一届冬奥, 咋说好呢,非战之过, 挺遗憾。”   苏靖也不是想为自己欣赏的运动员找借口——他实在是有些不吐不快。   堂堂奥运赛场搞成这样, 说实在的, 不是什么哪个国家主办的问题了,要是一直这样下去,从事本项目的所有人都不太有面儿啊!   一场奥运级别的比赛进行到这儿,苏靖的脸色难看到已足以让广大好奇的网友去查查看。   这比赛,到底有些什么特别的内幕?   还是有些去了平昌当地的自媒体或者记者个人号,会在微博吐吐槽的。   网友们查完回来,再次涌到实时互动平台。   官方平台限制多,大家真心想发的那些话,发出来都是***的***,****,***,***果然是*****……   竟无言以对。   最后只好集体连发真正的星号,以示大家不开心(。)   接下来,埃里希.科赫的表现还行,距离分没超郑太贤,但是没差太多,距离仅差1.5米,总分低7分。   坂本浩二表现不错,距离到达了97米,同分!   无奈,姿势分输了3分,暂列第二。   凌放倒数第五位出场。   “好的,看来选手们的状态也是逐渐好起来了……接下来是我们自己的运动员——观众朋友们从现在起的每一刻,都是中国跳雪新的突破。让我们期待一下凌放!”央视的女主持人也是激情洋溢。   她边上的苏靖反而略带紧张,不再说话,专心地注视着直播间屏幕里给了大特写的中国少年 。   凌放侧脸轮廓优越,肤色玉白,淡粉嘴角微微抿起。   那种清冷而沉着的气势,让看到这个镜头的观众们,不知不觉心下安定许多。   镜头左侧,按惯例标注着TO BEAT:97m。那是郑太贤第一跳的距离。   凌放松手。   他对助滑道中后段的把控能力在这一年里有所进步,但是对于平昌这种不熟悉的陡峭跳台,发挥好了是助力,发挥不好容易失控。   叶飞流建议是如果助滑前段感觉不错,就争取搏一把大的,方唐反对。最终还是凌放自己决定。   那必须是搏一把——助滑进入中段,入弧线了!   微曲的下半身承载的重力加速度负荷越来越大,凌放沉下心用身体每一根神经、在高速状态下,感知这个负荷的极点,好,到了!   但他没有立刻开始深蹲备跳,而是选择了争取继续加大加速度,往后错一刹那,再开始重心下沉。   此时此刻是运动员全程的最高时速,凌放可以达到99km/h以上,虽不破百,但已经是个很恐怖的速度。   这时候,千钧一发,晚0.01秒,起跳状态天差地别。   膝盖承担了极大负荷。   但是时速稳住了!   凌放抵达跳台边缘,下蹬离台的瞬间,实时计速器显示了他的出发时速:96.2km/h!   在观赛区看他比赛的队友马尔赛,正喃喃自语:“我去,我好像从来没这么快过……”他的主管教练徐教练在边上听得扶额:“你不用说‘好像’了!”   坐在他们旁边的韩墨京顾不上听他们说话,只定定地仰望着腾空的凌放,无意识地攥紧了放在膝头的双拳,有紧张也有期待。   他深绿色的眼眸中,清晰地映出那道碧蓝天空映衬下的身影。   电视机前,无数国内观众也注视着这一幕。颇有一些赞叹:“靠,太帅了……”   凌放肌肉匀称,称得上矫健,但是由于跳台滑雪项目的特点,加上他趋于轻灵的技术方向原因,他整体偏瘦。   18岁,还是有种单薄的少年感。   连身服勾勒出这位国内首席跳雪运动员略纤细的腰身。他的肩背挺拔,修长的颈纹丝不动。   像一只自由、强大而孤绝的鹰。   展翅,滑翔、收势。   准备着陆前,凌放已经明显越过HS线。   他的距离很远,落地却还是轻巧。   弓步开的幅度略宽,双雪板平行着稳稳着陆,又按着惯性,继续向前笔直滑了一段。   恰好此时,地面有阵小小的回旋风,粉雪因为他的穿行,从地面微微飘扬起来,又被旋风聚拢,围绕着运动员的身体一路腾起。   就仿若一溜轻烟,追逐和簇拥着这位肤如素瓷、目如点漆、还丝毫不苟言笑的美少年。   如梦如幻。   高清跟拍摄像头追着去拍了他的侧面。   能看到,凌放一直坚毅地抿着嘴角,哪怕落地瞬间的表情和飞行时都没有什么变化,过了跌倒线后,利落地叉板、一下子停住,然后回身淡然抬眸望去,第一时间看落点情况。   这位长相堪称浓墨重彩的中国运动员,只是在镜头里终于有了个大特写的惊鸿一瞥,直视了镜头不到一秒。   引发全世界不少观众的尖叫。   本人则是回头看一眼后,就很潇洒干脆地转身离开了。   “这孩子不仅长得好,还不骄不躁啊,性格也真好!”国内有长辈们这样评价。   凌放这一跳,落点在101.5米。   平昌跳台HS线100米,这座新建的跳台启用不久,之前办过韩国本地测试赛,但也没有举办过国际赛事。   101.5米,这意味着,凌放是首位在国际比赛中超越了这座跳台HS线的运动员!   他超过郑太贤当前保持的最远距离4.5米,距离分直接甩开郑太贤9分!   “好样的凌放!接下来只要看后面四位选手的表现了!”中国的央视解说间里,苏靖畅快地大力拍了一下桌子,要是手边有酒,他恐怕已经开了!   “何止冲奖,我觉得,下一跳要是也保持住的话,凌放没准能争冠啊!”苏靖性格如此,有啥说啥从来不怕立flag,完全已经是搓手等奖牌的架势呢。   呃?   随即,苏靖困惑而惊愕地,停顿了一下。   “啊这……等一下哈、”女主持人疑惑地看着屏幕上的最新信息。   苏靖紧紧地拧起眉头,“今天这个姿势分……到底是怎么给的?”   镜头里,实时听到现场公布分数的中国国家队教练组,同样面色微凛。   凌放的姿势分这边,出了比较大的问题。   方唐已经第一时间跑去裁判席,想看小分表。   姿势分由每场比赛的五人裁判组给出,是在选手个人飞行着陆、进入停止区后开始打分。   裁判组的五名裁判,每人20分,去掉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剩下三个人的打分相加即可,非常简明的机制。   也就是说,满分60。   说实在的,凌放之前一直不用怎么操心姿势分。   因为世界范围内,高起跳高曲线选手,公认在这方面有优势,只要他们着陆稳住,助滑印象分和空中飞行印象分都是起评分就较高的。   优雅是高曲线选手的代名词——只要没失误,基本就是一个字:好看。   要说抠细节,那凌放确实着陆时候习惯了双脚弓步开的角度大些。   怎么说呢,这算能超越HS线的顶级运动员们一个常规的下意识习惯。超过HS线,着陆坡坡度会缓下来,他们这样选择就更有助于自我保护。   而且高起跳曲线,他承认自己毕竟由于俯冲起始高度和速度原因,落地不如低曲线运动员稳,总归第一时间会有轻微的晃动,只是看后续有没有控住。   这种被揪出来扣分……也就认了。   可是,他这次飞行顺畅丝滑、发挥了长项,是自己也挺满意的一回飞行过程了啊。   这一跳的空中印象分,相比之下,真的给得很低。   央视解说间里,苏靖非常惊讶,想要摘麦说什么,被主持人眼色示意拦住。   下一位已经进入滑道了,随时会下来,专业解说还是要跟比赛进程走。   比赛还在继续,女主持人也只能打手势请导播组和现场记者对接核实情况。   刚才镜头带到了裁判席,里面有两名韩国籍裁判。总共五个裁判,右边四位表情都深沉得很。最左边一位挪威裁判往右扭头看了看其他人,不知道说着什么,表情有点明显地迷惑。   在平昌跳台滑雪场的比赛现场,方唐对找过去的央视现场记者摆了摆手,摇头示意他们暂时没空跟记者对话。   他们教练组还在苦苦地核对小分表呢。   虽然不用核对也心知肚明——这是被狠狠地压分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70章   不止凌放这边, 瑞典拉森那边的教练组也不忿好一会儿了。   刚才跳完的小拉森的情况也挺惨。按理说拉森臀部着地后有明显的再起动作,而且成功了一半。   虽然在跌倒线前没完全再起成功到恢复正常滑行姿势,但是只要离地了, 通常情况下, 不应该直接是没成绩。   扣五分、扣八分、扣十分的前例都是有的, 直接就总分归零,属实有些过了。   拉森这一跳, 距离还行, 如果按照有成绩算,是有可能进前四十, 参加第二轮跳跃的。   这毕竟是奥运会决赛, 大家都想争取再往前走一点啊!   瑞典国家跳雪队的教练组选择了申诉,正在和裁判台掰扯,中国队的教练也一起过去了。   方唐拍了一下凌放的小分表, 拿回来给教练组的大家一起看:   最高分19分, 被去掉了。   最低分12分, 被去掉了。   中间三个有效分依次:14.5分, 15分,15分。凌放这一跳的姿势分居然只有44.5分。   扣分点还真是集中在空中飞行印象分。   比如, 着陆前空中屈膝做着力准备本来正常, 一句“过早准备着陆”, 被一位裁判按照最大上限扣了他1分。   “我觉得很扯啊, 真的过早了就飞不远了, 谁没事儿飞的挺好的时候还过早准备着陆……”边上不太懂项目的翻译都忍不住说。   着陆印象分当然也有扣除,前后双足幅度过宽的理由, 有两位裁判不约而同地按照最大上限扣了1.5分。对于高曲线选手, 如果两位裁判真是独立判断的, 那这一项扣分倒也能忍。   “可是这项呢?飞行曲线仰面角过大或过小,这个人居然扣了2.5分……”叶飞流往下看着念了出来。   这条着实扣懵了,讲道理,没有过大也没有过小,14-19度都算很正常的角度。如果角度真的有大问题,那凌放不可能跳出截至目前的全场最远距离啊!   他这个“过大或过小”的角度可支持他飞出来100多米呢!   不过,印象分基本是裁判肉眼观察的协调性。这条角度问题上限是扣除4.5分,人家毕竟没有顶格扣分,如果去抗议也是无可无不可的范畴。   跳雪本来就是更重距离分的项目,姿势分影响比起每米两分的距离分真的很小。   ……就是说能栽在这上面,凌放也是没想到啊。他站在原地听着,微微垂眼,纤长的睫毛像静落地面的蝶翼。   看得方唐心疼得很,过来搂了搂孩子。   凌放倒数第五人出场,接下来的出场运动员里,克努特的姿势分也被扣挺狠的。   “主要是扣了着陆后的过大弯腰……”方唐过去打探了一下,回来一脸无语地报出来。   且不说克努特那算不算“过大”,就说这动作规则是一秒内纠正的扣一分,然后给克努特按照“一秒内没完全纠正过来”扣了1.5-2分里的上限,2分。   “准备着陆时总会有曲体动作的,如果这也叫过大弯腰,那大家都特**的、直挺挺表演个僵尸挺砸地?奥特曼吗?”方唐过去跟挪威队“社交”返回转述,叶飞流听完气得想骂脏话。   “……确实离谱……”方唐都没管叶飞流发泄情绪,因为连他都忍不住加了一句,顶多注意一下周围没有镜头和收声麦。   不过等到了阿伊苏,裁判评分突然又正常了。   “会不会是不倾向于高曲线类型的选手啊……克努特也类似高曲线飞行的一个分支……”   “鬼信,凌放克努特都黑掉,那边就保三争二了呗!”叶飞流朝着裁判席一努嘴,里头俩韩国裁判呢,不知道怎么打的……   “我觉得那边只是欺软怕硬,不敢黑阿伊苏这个世锦赛的金牌得主!”   所有运动员第一轮跳跃结束。   第一跳的最终排名,让为数不多的现场中国观众情绪很低落。   要知道,直到阿伊苏跳完,场地最远距离线都依然在凌放名下!中国要是只按距离是目前的第一名呀!   但,经过一通操作,凌放第一跳总分第四了。   当前的总分第一名,是来自哈萨克斯坦的阿伊苏,第二名是韩国的郑太贤,第三名是挪威的克努特。   凌放这辈子也跳了好几年了,可以说他职业生涯只有三次的正式比赛姿势分比这个还低。   一次是跌倒零分,另有两次是发生飞行失误,挽回后平稳落地,但是空中飞行扣分较多。   基本都是在早期,由于还未诊断出PTSD,心态犯嘀咕容易失衡、精神紧绷失眠影响状态……   韩国选手郑太贤,第一跳姿势分拿到56.5分,在前十选手中,他的姿势分高得一骑绝尘。   孙总教练在和教练组讨论,要在第二跳轮到凌放之前,正式向在场的FIS国际雪联执裁监督组官员提出抗议。   “我能确定,2000年后、实际上是1996年改打分规则后,国际A类赛事中就没有这样扣飞行分的!”方唐对数据很敏感。   但是……看看前面抗议没成绩的小拉森,人家还是在FIS里人脉更有力的瑞典队,抗议了,看表情也是悻悻然铩羽而归。   但凡是打分项目,总有规则之内的自由裁量度,只要能找到打分依据,那扣多扣少……是最难在比赛当场申诉成功的。   强龙难压地头蛇。   不过……凌放沉静专心地注视着叶飞流的平板电脑屏幕。   平板上面是团队工作人员专门录下来的其他选手和他本人第一跳的比赛回放镜头,这样看虽然不那么清晰,总归也比等着现场壁挂屏幕、也就是电视台直播回放更自由,还可以暂停视频和放大细节。   凌放尤其关注了第一跳后,目前临时排名分别位列第一和第三的阿伊苏、克努特的整个飞行过程。   有些运动员心态容易受影响,不喜欢比赛中间即时回看,尤其看优秀对手的表现。   但是凌放是个例外,他心平气和,如果别人很出彩,还会更跃跃欲试。   凌放需要紧急观摩两个技战术类型有别的成熟运动员对待平昌这种陡峭滑道和今天整体风场的应对。   郑太贤隔着老远神色莫测地望向中国队这边的休息区,凌放没有注意。   这位韩国跳雪明星颇有把他挤出领奖台边缘的趋势,凌放却并没给眼神。   郑太贤的技术类型和阿伊苏相近,在凌放看来又没有阿伊苏那种堪称惊艳的、一气呵成的完成度。现在时间宝贵得很,没必要细看。   他们马上还有第二轮飞行。   这比赛,没结束呢。   X省乌市,红山小区里凌放家中的客厅电视前,他的家人们在等待着看第二跳。   听完解说间的错愕、分析和吐槽后,凌放的姥姥狠狠呸了一声。   “嗐……这帮子外国人就是这样……”姥爷坐在姥姥边上,伸手顺顺姥姥的后背。这老太婆平时笑眉笑眼,其实年轻时候,脾气比他这个当兵的还大嘞。   “妈妈不要气哦,还有第二跳呐!就算第四也很高啊。”沈擒舟在边上说着。   第二跳,凌放上跳台前,教练组还在争议要不要按照本场裁判“表露”出的喜好,调整飞行姿势,临时使用低空曲线的稳妥处理方式。   “他们扣分角度太刁了,如果是为了推郑太贤一把,抓高曲线的毛病,那凌放和克努特估计又得挨整。”   “刚才都抗议过了,我看FIS的人也过去守着了,不敢再那么明目张胆吧?”   “这谁说得准……”   “可是放弃高曲线太可惜了,我是觉得没准该博个距离……”   也没讨论出结果。   凌放和叶飞流要分别前往跳台和教练台,他们同行的一小段路上,叶飞流沉吟片刻说:“凌放,我一会儿给你好好选风,你在上面多等等,稳住心态。咱不改起跳,这么跳好,那就这么跳!你不是前几次在这儿训练都跳的顺风吗,我看也挺好,等一下很可能让你顺风出发。”   叶飞流严肃下来的时候,面色很冷峻。   “好。”凌放沉稳地注视着他的教练,果断点了头。   他第二跳,确实在上面等了挺长时间。   叶飞流很少让凌放等待超过3分钟,但是这次已经过五分钟了,还是没有给出发信号。   凌放远远看着教练台,叶飞流和方唐也是一动不动,盯着动态风场图。   再往下看——他眼尖,能看到观众坐席前排有个亮蓝色的小色块。   凌放眨眨眼睛确认,那个大概率是戴在韩墨京头上的蓝色萨摩耶毛线帽。   姥姥本来想按照哈萨克族的图案,拼接一只金绿色的帽子给韩墨京。主要是绿色的。   凌放扶额制止。   姥姥:“哦哦哦……我们没有汉族那些条条框框嘛……”   姥姥嘟嘟哝哝地妥协了,选择了一种漂亮又特别的亮丽天蓝色。   这次凌放直接把姥姥给韩墨京的毛线帽带来了平昌,抽空和来看比赛的韩墨京碰头,交给了他。   韩墨京和凌放对衣品、颜色的审美其实挺一致的,他们都喜欢黑灰褐之类的低调颜色。但是老人家往往觉得小孩子要穿的鲜亮,韩墨京看到这么荧光的浅蓝色帽子的那一刻,表情让凌放非常共情。   凌放时间紧,都没能和韩墨京吃上饭,递了帽子后拍拍好友:“之前我姥姥准备的金绿色,我推了的!”   韩墨京笑着叹气手下,倒没想到还有特殊作用——观众席戴帽子的不少,但是荧光浅蓝色不多见。   虽然这么高这么远,但凌放基本能一眼识别出韩墨京。   他嘴角微微一扬。   作者有话要说: 第71章   凌放看着那个荧光蓝的小色块, 又把目光回到了着陆坡的一片白雪。   他甚至有心情想想家里那只雪一样蓬松洁白的狗狗,萨摩耶爱可。   家里和平昌实质上的时差可是有点大啊……平昌三个小时前日出,此时正在中天。而乌市的太阳, 凌放想了想:一个小时前刚刚露脸, 现在都还可以叫朝阳。   家人们想必此时也在看他比赛吧, 不知道爱可狗狗会不会在电视屏幕上get到,现在出场的是他的小主人?   比着赛, 凌放有工夫想这些萨摩耶和电视、韩墨京和荧光蓝毛线帽之类有的没的念头, 是因为,他在出发点等的时间已经挺久了。   有经验的冬季户外运动者都知道, 艳阳天里, 不要长时间盯着雪地。   由于分子结构原因,积雪,尤其新雪, 对强紫外线的反射率可以超过90%。对眼睛的伤害很大, 眼睛敏感的人, 可能看一阵子眼角就会有灼热感。长期如此, 有可能出现雪光性眼炎,也叫雪盲症。   虽然护目镜能够有效削弱紫外线的影响, 但人的眼睛还是很脆弱的, 要好好保护。   如果一直把目光集中在着陆坡就不太好, 所以凌放才这样, 偶尔会往观众坐席瞅瞅, 换一换眸光的焦点。   目前,教练席那边还没有给他出发信号。   大赛中, 尤其是在奥运会中, 考虑到运动员心态和户外低温, 其实很少有教练员会让运动员等待出发的时间超过五分钟。   有时候吧,实在是没办法。   风场对自己过于不利,或者是,和对手距离拉的实在太近,甚至平分。当判断认为第二跳每一分都举足轻重、影响名次,当前状态又还不错的时候,教练员和运动员才可能想通过风力补偿分赚点便宜。   最极端的先例是,五年前,曾经有运动员在世界杯分站赛,为了最后一个奥运名额,等待了30分钟,就因为他的教练想选个补分多些的风场——结果反而严重影响了那名运动员的临场发挥。   按照跳台滑雪的国际雪联通用比赛规则,教练员和运动员若自行决定等风,就必须是要在出发点等待,是不能随便返回休息区的。   除非是裁判组认为风场不安全,禁止出发,发出明确指令,运动员才能前往室内休息等候。   正常状态下,运动员无故不得退出滑道,等于说,想占这点风场、风力补偿的便宜的话,人就是得冻着。   隆冬腊月的,跳台滑雪场地还多是设立在山地区域啊,温度都是铁定的零下,铁打的人也可能要冻坏的!   总之呢,等风这个事儿,是一把双刃剑。   人的身体,毕竟是血肉做的,再怎么能熬能拼,也总有个临界点。   凌放的等待时间即将突破8分钟。这是之前他在冬季正式比赛里,从来没试过的等待时长。   好在他有心理准备,热身很充分,而且体质还很抗冻。   叶飞流的训练计划一般都比较极端,师徒二人在最近两年的训练里也专门尝试过,看看能不影响他飞行状态的等待极限在哪里。   第一次极限训练,是在国外集训间隙。   在位于阿尔卑斯山麓的一座瑞士小城,集训中的中国国家队也是主管教练负责制,分组进行训练,有一天本来就是顺风天,几名队员排着队都在专门练习跳顺风。   叶飞流和凌放还神神秘秘,在大家结束后又专门练了好一会儿。   他们那次第一次尝试,拖了十五分钟跳的。   凌放觉得还行。这事儿可能因人而异。起码,他觉得自己最关键的膝关节和髋关节,都没有出现冻僵的情况,运行自如。   肌肉是有些僵,影响到爆发力了,按叶飞流的看法,保持好呼吸频次,注意循环放松,或许能缓解一些。   俩人商量着往回走。   说真的,凌放几乎是跳完了了才真正觉得冷。   哆哆嗦嗦的叶飞流,领着冻得嘴唇都苍白的凌放回休息区,俩人蹦蹦跳跳地去翻找电热毯和电暖宝的时候,被迎面撞上的孙总教练揪住了:   “你们俩,一天天的净搞这些花活儿,不整点有用的。这都冻成傻子了!还跳什么跳!”   叶飞流下意识扭头跟凌放嘀咕:“我就跟你说不要告诉老方,他果然就是万里之外也要去告密……”   肯定是这次集训没来的方唐,在微信群听说了他俩的专属训练计划,就打电话告诉了孙总教练!   “告你大爷的,小方那老实孩子,早晚被你俩没正形的吓死!”总教练没好气儿地踹叶飞流一脚,再虚踹凌放一脚,把他俩赶回屋里灌姜汤。   凌放用快冻僵的两只爪子捧着大大的姜汤碗,喝一口,就辣得直皱眉。   煮的也太浓了吧……几乎能喝到姜渣渣……   他下意识抬头看孙宇恒,把汤水咽下去说:“……我们出来前,大厨师傅答应要做的明明是姜丝可乐……”   “还姜丝什么可乐!马上冬季赛季开始,你体重要是大了,打算怎么办!”孙总教练严肃地盯着他,脸上每一道皱纹的弧度都很严厉。   “哦。”凌放乖乖地低下头,挺直后背,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浓姜汤。   大碗里的姜汤水上,蒸腾的白色热气涌了上来,很快就把他冻得冰凉的面颊,熏蒸出了一点红润粉嫩的气色。   少年垂眸认真喝汤的样子,显得比平时冷淡的模样柔软稚嫩了许多。   “……”   孙宇恒从随身的腰包里面掏出了一小袋独立装便携椴树蜂蜜,板着脸,给凌放倒进碗里。   糖的热量就是高,人冷的时候很需要这个,所以它是很重要的战略物资呢。而比起其他乱七八糟的甜食来……天然蜂蜜算是好些,孙总教练几十年了,都会带一点他家乡牌子的椴树蜜在包里。   从前是小罐子装不好保存,后来升级换代有了真空小包装。   虽然他始终不肯承认那是备着用来哄孩子们的,总说是自己要冲蜂蜜水喝,却没人看他喝过。   凌放超乖巧地拿碗接着,注视着那金色的液体蜜糖流进热乎乎的汤碗。然后把碗晃荡晃荡,融化一些,就低头继续喝他的蜂蜜热姜汤。   孙宇恒看着这一幕,板硬的面孔都柔和了些。   叶飞流也眼巴巴在边上看着,他年轻时候也喝过孙总教练发的蜂蜜,结果发现,现下孙总教练并没有给他那碗齁辣的姜汤也加点蜂蜜的意思,就忍不住试探地问:“孙教,我呢?”   “没你的!你都多大个人了!”孙总教练瞪眼睛。   虽有如此插曲,叶飞流和凌放这师徒二人也还是觉得,这个思路值得多试试嘛。   万一哪天风场古怪,或者分差太小,没准用得上。   他们没放弃过的那些“古怪”的尝试,现在这不是就派上用处啦!   凌放在训练里极限,是保持等待动作18分钟能完全正常发挥,他自己的心态确实够稳。   这还远远没到上限,叶飞流随时可以找个最好的时机再挥旗。   关于选风,凌放总是百分百交给叶飞流,他信得过。   他们等的是弱顺风,最好还能有转逆风的机会的那种——一方面是凌放对自己的实力和今天的状态有自信,另一方面是跳台滑道比较陡,只要速度拉起来,凌放的技术类型没那么依赖逆风张力。   这样一来,他才可以在大部分对手选择逆风的预期之下,在风力抵扣风上占到一点便宜。   风力抵扣风是个纯粹的客观分,系统判定风场然后自动出。逆风会判断为有利于飞行时间,扣掉一部分分数,而顺风则会加一部分分数。   想赚到这个,需要定力和决断力。很多运动员以保持竞技状态和心理保护为首,会放弃考量风力抵扣分,只选择最有利延长飞行时间的强逆风。   但是凌放现在处在一分都要争的紧要关头。   他第一跳位列第四!   这是值得冒险的特殊情形,凌放和叶飞流一拍即合。   跳顺风,尽量拿风力抵扣分,去打掉姿势分里可能再次出现的不公!   能挽回多少分,倒是都无所谓,这个是算不准的,他们只是认定:既然想要争取,就要竭尽全力。   在这段漫长的等待时间里,凌放保持着呼吸节奏,让身体和大脑都维持着一定的兴奋度和松弛度,两个都不能过头。   而叶飞流,则始终抱臂站在教练席上盯着实时风图。他一动不动,看上去像是一尊铁铸的雕像。   这位中国国家跳雪队现役首席实赛教练,面对着复杂的实时风场图,脑子正在超高速地运转。   身后,他的助理教练方唐,在这种时刻会保持绝对安静,如果临时有工作人员来对接情况,也是方唐接洽。   除非叶飞流有拿不准需要和他讨论的问题,主动对话,不然方唐是不会去打扰对方的,这是他们俩的搭档工作方式。   普通人看到目前屏幕上的风场图,恐怕只会觉得是一团乱麻。   ——而且还是不断变化、每分每秒都动来动去的一团五彩乱麻。   但在一名职业跳台滑雪教练眼中,一切都有迹可循。   “要绝对冷静。”叶飞流低声对自己说。   叶飞流靠的一半是直觉,一半是经验,他为此专门啃了两三门气象的专业课程,就为了搞明白空气流动的可视化理论。   但气象专业上对于不到一平方公里的区域内气流细节小幅度变化的关注程度,还是不如实赛跳雪教练敏锐。   今天基本都是逆风。   几条最关键的气流动线,在这几分钟里,都是打着规律的回旋,从东往西回折——但是等一下,西北边,一点钟方向,有一阵直来的气流开始凝聚了!   刚才,在上一位选手跳的时候,叶飞流作为预备选手的教练,可以在该选手教练身后观察。   他的脑子对这种图像记忆很清晰。这个方向来的风,从理论和刚才看到的情况来看,都比较容易因为跳台朝向和地势原因,在达到台端时,短暂地扭转原本的风场回旋方向!   似乎抓到了一个绝妙的空隙……   机会稍纵即逝,他还要给凌放留出反应时间,何况,助滑最快都还要3秒多。   留给教练判断的时间可不多,教练要立刻下决心。   叶飞流抱着胳膊的右手握着小旗子,他用旗子小幅度敲了敲手臂,眯眼盯着屏幕确认这个走势和刚才自己见过一次的情形重合度极高。   行,赌了!   他果断挥旗。   “教练席给信号了!”央视五套直播间里,解说苏靖和女主持人在长达九分钟的等待时间中基本已经把选手情况、过往成绩、目前推测有可能采取的技战术选项都聊了一遍。   毕竟是宝贵的自家选手第一次出现在奥运决赛中,一秒都不可能切广告,解说们偶尔没词儿了,也就是和电视机前的全体观众一起,屏息凝神地等待。   冬奥会的关注度很高,早在开幕当天,网络上就已经有了各种盘点——“中国运动员夺金点”“中国运动员夺牌点”“你没听说过的那些冷门项目”“颜值爆表的国家队队员”等等,不一而足。   凌放的名字在不同媒体中,出现在“夺金”或“夺牌”名单里还不一定,毕竟大部分大众媒体对于跳台滑雪运动还是一知半解,都是从体育媒体那边找些内部人员分析两句,然后各个媒体、自媒体都互相抄一抄,有的比较保守、有的比较夸张——   不过呢,但凡有盘颜值的,凌放就100%会上榜。   都不用怎么选照片,如果觉得跳雪赛场上的图都被装束遮挡严重,那也只需要放任意一张穿着国家队队服,平平常常站在开幕式运动员队列里望向镜头的照片。   这就足矣让诸多互联网颜狗一眼荡魂,嗷嗷叫着提问小哥哥是谁。   中国跳雪队第一次有人进奥运项目决赛,本就值得一看,而且不得不说,凌放的颜值再次拉高了本届冬奥跳雪决赛的关注度。   在刚才的第一跳后,除了央视实时平台的反馈,微博上已经有了热搜,随着事情快速发酵传播,十几分钟里已经爬到了热搜第二位。   #凌放姿势分#   平昌冬奥开幕式之夜也小爆过一轮,虽然网友们主要都是吐槽平昌的白五环和08奥运的梦幻五环莫名神似,各种中国传统元素也都用得一言难尽,脸皮能绕地球八圈,但对于自家运动员出场还是挺关注。   ——不关注不行啊!鬼知道会不会哪个竞争烈度大的比赛里,咱们的运动员就被恶毒坑害了!   当时大家主要担心的都是短道速滑这种有团队竞争的项目,顺带着也知道了,哦,跳台滑雪这个项目,头回有人去,还是危险度很高的极限运动项目——那幸好看起来这比赛是自己跳自己的,总归会没事叭?   各平台绝大多数网友,对于凌放这个中国国家队运动员的名字,是有印象的。   大家好奇地点进话题里,看了个大概,都忍不住骂一声某些国家没有体育精神。   看来自己跳自己的项目,也不是没坑……   然后他们发现:这比赛还没有结束啊,还有第二轮。   看话题里有些好像懂这个项目的体育圈人士发言,机灵的网友们很快就看得出形势。   有人提问:目前是不是还有机会扳回来?   “有希望!FIS那边的监督组官员刚才过去了,镜头里表情也挺严肃的,第二跳只要姿势分别再这么过分,还是有希望拿奖牌!”   好!有这句就完事儿!   只要有点时间,没电视的人也果断打开了电脑和手机的央视频、芒果之类的冬奥直播版权平台,看直播!   作者有话要说: 第72章   呃, 也有不看比赛的——   @梯田美茶V :亲们,这里土狗,没看过跳台滑雪, 我好想看啊啊啊……但我就守在话题了, 请大家随时发发消息。我要忍着不看, 我觉得我这两天,我、我看什么比赛什么比赛输啊嗷嗷QAQ   下面评论区一片“啊哈哈哭笑不得, 其实我妈妈也是和你一样, 她这两天看啥啥输,一气之下决定不看了!”“没必要没必要别迷信2333”“嗨呀还是看看吧, 这个项目超好看, 我也第一次看!”   就这样,大量中国观众,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 迅速涌入了决赛最后一轮跳跃的直播。   这种观众流量, 几十倍碾压之前央视五套播放的凌放的几次世界杯分站赛。   虽然他容貌出挑, 但是毕竟项目冷门, 也没参加过奥运会。寻常观众顶多知道:哦,中国有个项目奋起直追, 终于能拿到世界杯的分站冠军了——至于这项目到底是什么, 唔, 听起来就是跳起来在空中表演技术动作的那一类项目嘛, 自由式啊blabla……   奥运赛事的关注度, 是无上限的全民性关注。很多中国观众都是这一次后,才真正认识到了跳台滑雪是一个什么样的项目。   上热搜后又来了一波新观众, 许多已经被解说不厌其烦地科普过比赛规则、细节、目前分数情况的老观众, 热情地一边看着比赛, 一边在直播评论区、微博话题等地方“老带新”科普。   “……这比赛局势可能一时一变,中国选手凌放目前暂列第四,但是和前三名的总分差并不大,现在没有结束,大家一起期待他第二跳!”   新来的云观众们还在努力输入信息呢,这种时候,等几分钟算啥。   而对于一开始就在电视前的观众而言,凌放360度无死角的精致好看的脸,被大特写放在屏幕上好几分钟随便看诶!   虽然他表情都一动不动,啥情绪也看不出来,但观众们倒是也不很急——   哦哦,解说苏靖刚才说已经给了出发信号,也就是说,咱们的选手终于要出发啦!   千家万户的电视机前和全网各大平台上,大家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好的,凌放出发了!”苏靖兴奋地解说着,“诶?”   屏幕下方有简易的风场数据,对苏靖这种前职业运动员来说很好理解。   “选的是顺风!好样的,咱们国家现在居然也有这水平了……”苏靖感叹。   现在也没法讲太多,他只是感慨了这么一句,凌放的身影就已经快冲到离台的起跳点了。   先看这一跳!   “好!”凌放起跳的瞬间,苏靖脱口而出,赞了一声。   女主持人紧张而期待地瞪大眼睛,专注地看着屏幕里的运动员起跳腾空,也来不及问他为什么看到起跳就这样叫好。   凌放这一跳也是高曲线,腾空最高点和刚才一致。   顺风之下,他的空中姿势保持得几乎完美。   顺风和逆风的感受确实不同,逆风飞行时,凌放的身体是迎风被托举着的。   但现在,风像是从他身后无中生出的一对隐性的羽翼,驯服地帮助人体调控着平衡。   这是要警惕的“驯服”。凌放到飞行后半段集中全部注意力掌控身体。在他目前的飞行时速下,如果还觉得迎面来风强度一般的话……说明顺风风速已经很高了。   的确,瞬时风速达到了5.6m/s。   风速加剧时,他刚好进入了飞行后半程,纯滑翔姿势,保持好核心的话不会受到影响。   虽然顺风的承托能力和飞行时间不如逆风跳跃,但是凌放通过高前倾增加了身体承载的空气张力。   没错,作为高前倾选手……他还要进一步高前倾。   本赛季,他的身体倾角稳定范围是在15.8-16.5度——这一次大幅度减到了15度。   “冒险了啊!”孙宇恒总教练端着保温杯,盯着屏幕。   中国跳雪队的休息区,孙总教练等叶飞流和方唐之外的教练组人员,都在看凌放的实时比赛。大家一眼就确认了这个身体倾角不是凌放平时正式比赛会用的。   训练倒是见过,比赛拿出来还是头一回。   居然就是在中国第一次进入冬奥决赛圈的赛场上空。   徐教练慨叹:“咱小凌可真猛!”   “咱老叶也够猛……”孙总教练的副手喃喃接话。   每次飞行,都是实赛教练员和运动员本人当场处理情况,他们要作出最终选择,当然,也承担所有风险。   中国国家队的其他人,只能深吸一口气,忧心忡忡、又满怀期待地继续看下去。   倾角稳住了。   无形无质的空气,依然在以每秒接近20米的时速,通过凌放亮橙色的定制跳雪雪板张开的V字缺口,以比普通男性人体高空坠落时,大了25-28倍的空气张力,稳稳地托住了凌放!   他加大了倾斜,除了空中动态平衡之外,最难的部分其实在于着陆。   他已经很灵活了,但是变换着陆动作,恰好在呼气时。   顶尖跳雪运动员是要在整个助滑的3-4秒,飞行的8-10秒中,连呼吸节奏都算好的。   然后经过成百上千次的飞行去尝试和打磨。直到找到自己的最佳状态,把呼吸节奏、身体的动作和风的韵律,完美结合。   但凌放跳顺风风场不如逆风多,这个最佳状态就很薛定谔。   这很考验心态,空中动作变换准备着陆的时刻,运动员是要全力避免做出常人意识里的“深吸一口气”动作的。   空中飞行或许接近深水游泳,人还在天上呢,随便有深呼吸动作,那是要加大沉浮幅度,很容易导致失衡的!   直到动作变换之前,凌放一直保持着稳定到惊人的呼吸频率。如果用秒表计时,可以说他的呼气吸气周期和在平地站立的时候,没有明显区别。   要准备着陆了!   凌放按照身体的直觉,果断沉住了一口气。   他是屏息完成了这个动作,防止身体有任何一瞬间的松弛,引发动作变形。   他选对了。   凌放在高速中顺利完成姿势变化,而且成功维持了向前的高时速。   顺风风向在他的飞行中后段很正,一定程度上有利于维持直行。   凌放落地,稳住,才匀速吐出一口气。   他落得平稳,继续前滑一段,利落地采取倒V形停止下来,平静地转身看落点距离。   ——107.5米!   “漂亮!顺风下,凌放已经超越了刚才自己的第一跳成绩,跳出了平昌这座跳台建成6个多月以来有记录的最远距离!恭喜我们的选手凌放!”央视五套直播,女主持人的声音带着激情响起:   “在跳台滑雪这项运动进入中国的第31个年头,我们看到,18岁的中国小将凌放终于翱翔在奥运赛场上空,他展现出了跳台滑雪——这项对大部分中国人而言还很新鲜的传统冰雪运动,令人无法移开目光的独特魅力!   可能是因为国际雪联官员现场盯着之类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这一次凌放的姿势分虽然比他平时略低,但也没太离谱。   给分有效的三名裁判,一共给了他53分,算得上是个不好不坏的成绩。   这个分数……   央视解说间里,苏靖放下用来算分的笔,已经兴奋地直搓手了。   凌放这一跳,总分150.9!好高的分啊!   “冬奥一般运动员都比较保守,奥运的标准台决赛里许多年没这么高的分了!”苏靖拍了两下巴掌,双眼炯然,对着镜头大声介绍道。   女主持人含笑提问,把苏靖的注意力拉回来些:“苏靖老师,那我们多聊几句凌放这一跳。我记得您在比赛刚开始就给观众朋友们科普过,跳台滑雪是非常看风的项目,从起跳开始直到着陆,每一刻的瞬时风速风向,对于运动员的飞行距离会产生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巨大影响。运动员就好比滑翔机,逆风飞行获得的升力更大、距离更远、姿势也更稳定,那么今天您在凌放起跳时,看到当时是顺风就叫了一声好,又是因为什么呢?”   女主持多次搭档苏靖解说跳台滑雪世界杯分站赛,她这是为观众抛出问题。   “哦,很简单,不止运动员知道这一点啊,国际雪联也知道嘛,所以说如果让所有人都拼逆风,守着逆风玩就没意思了嘛!”苏靖摆摆手,认真地面对镜头,给观众们解释,“正因为逆风时跳跃有利,所以,每一位运动员的最终成绩要根据现场即时风场情况加减,这就是风力补偿分。可以看到凌放的总分里包括一行绿色的数字 +2.9,就是那个!”   “……所以说,他和一般选手逆风今天第一轮比较普遍的-1.2左右的分值相比,赚了近4分。而在还没有出场的选手里,像是郑太贤这位选手,按照历史飞行成绩来看,对于逆风的依赖程度比较高。他在第一跳中由于逆风,得到的扣减风力分是-1.8。”   女主持人笑着点头:“凌放一定是对顺风下距离有十足的信心和把握才敢这么做!”   “唔、”苏靖停顿了一下,心里想了想自己的老友,叶飞流那家伙的性格。   “呃这个这个……应该是吧。”凌放那孩子,苏靖没接触过,不过看起来很沉稳,不会瞎跟叶飞流瞎赌、的、吧(。)   他的念头一闪而过,毕竟还在直播。   女主持人还在热烈地对着镜头赞叹呢:“我们看到了中国跳雪运动员的扎实、自信和勇气……好,接下来上场的,是上一轮第三名的挪威运动员,克努特!让我们看看堪称完美发挥的凌放,能否在本届冬奥拿到更好的名次!”   克努特的高起跳高前倾也是很扎实的,稳定达到了HS线,但没能超过凌放的107.5。他的本轮姿势分和凌放同分,53。凌放第一轮总分比克努特只差3分,这一来,凌放两轮总分超过了克努特,位居第三。   本轮比赛场地最远成绩,那条荧光绿线,还在凌放名下。   下一位出场的,是本土作战的郑太贤。   镜头从他站到跳台助滑道开始给到他,看得出,这位韩国新星的表情有些焦虑。   他起跳后蹬,爆发力还是很大——   “诶呀,心急了!”苏靖客观地点评。   郑太贤腾空后第一阶段向第二阶段前倾的过程中出了一点小状况。   也不知道,郑太贤是不是也在寄希望于加大前倾幅度,把距离再提上去些——只靠看是判断不出来了,因为,他没有良好地完成这个动作。   “郑太贤空中这个第一次转换,这才叫弯腰太大了!咳,就是说,可惜了啊!”苏靖狠狠皱眉。   对于冲击奥运领奖台的运动员,这是比较大的失误。   低曲线起跳类型也不好调整,为了及时止损,郑太贤达到俯冲姿势时,前倾幅度比他平时还不如。   郑太贤落地在94米。   “和凌放差太多,姿势分也追不回来了!”   果然,虽然裁判给了57的姿势分高分,但是凌放、克努特的本轮总分,都稳压郑太贤。   不用解说讲,观众们都立刻能算出来,凌放现在两轮加起来,总分是第一!   而还没出场的只有哈萨克斯坦选手阿伊苏了!   或许、或许今天能有中国跳台滑雪的第一块奥运金牌!?   各大平台都在实时讨论,对于如此激烈紧张的项目角逐,谁都不敢说鹿死谁手。网友们都是暗搓搓地期待着。   能赢吗?能赢吧?   阿伊苏出场。   这位和凌放关系也不错的哈萨克斯坦运动员,是个很憨厚阳光的小伙子。由于技术类型的选择,他看起来比凌放壮实了一圈儿。   凌放的这位哈萨克好友、以及本届冬奥剩下的唯一强敌,此刻表情凝重认真:   第一跳他的距离分就不如凌放,但是加完姿势分,他的总分比凌放的高不少。   按理说本该有些心理优势,但是凌放第二跳追了上来。   他不一定能超过凌放第二跳的距离。   这就反而给后出发选手造成心理压力了,被上一轮成绩不如自己的对手紧逼上来,总是不太舒服的。   裁判台示意没问题,场地指示灯保持长绿,允许出发。   但是,进入助滑道六分钟过去,这位面容坚毅的哈萨克斯坦运动员,并没有出发。   哈萨克斯坦的跳台滑雪国家队教练是德国人,镜头里能看到,这位教练容色严肃,也紧盯着场地实时风场图的屏幕,迟迟没有给自己的运动员下达出发指令。   “啊,看来阿伊苏也在等风啊!本场比赛的金牌竞争非常激烈!”女主持人有些紧张地说着。   “唔……看起来,阿伊苏他们这是也仔细算过分了。”苏靖接话。   “顺风起跳啊……是不是对他这种选手而言,很冒险,”女主持人问,“阿伊苏这种爆发力型的低曲线选手,本来飞行时长就是劣势啊,他更加不适合吧?”   苏靖微微攥拳,“怎么说呢,这是世界顶尖级别的选手了,上个赛季,阿伊苏拿到世界杯分站里的8站大跳台冠军,9站标准台冠军,几乎可以说是制霸整个赛季!这种选手……对风的处理,很可能也有出乎意料的表现。”   “我们的互动平台有观众好奇,会有极端情况是——大家每个人都等风等很久吗?”   “那也不会人人都等。顶多就是前五的较量吧,会开始有人比预期延后,之后再来几个内卷的,也想等……有时,一场比赛明明天气情况很好,只因为教练员们等风的操作,就可能会比预计延长50%的时间。不过,也只有第一梯队的选手会这么操作。”   女主持人念平台评论:“……有人觉得阿伊苏这么厉害,其实可以争取距离远些?还有必要这样冒险吗?”   “有!我推测阿伊苏对这个跳台也很不熟悉。第二次距离能不能比上一跳远,他很可能没把握。咱们保守估计,如果他不搏一把,只继续按上一跳距离发挥的话,凌放总分会超过他3分!”   那将是决定本届奥运会男子标准台金牌归属的3分。   “我之前和大家讲过,跳台滑雪的最大权重在距离,其次是姿势,但是现在……”苏靖对女主持人,和镜头前无数的中国观众说:“恐怕是风力抵扣分能扭转乾坤的特殊时刻!”   这是竞技体育的巅峰博弈,每一分,都不能相让!   作者有话要说: 第73章   阿伊苏起跳的瞬时速度, 能够轻轻松松地达到97km/h。   助滑的压倒性速度和起跳时的瞬间爆发力,是他的致胜法宝。   这位正当年的健硕运动员,作为哈萨克斯坦跳雪运动员低曲线飞行技术集大成者, 在赛前就是冠军大热人选。   只见他到达起跳点, 后蹬——整个人气势如虹, 飞扑而下!   奈何他的体重远大于凌放,这种顺风条件下, 空气张力小了, 轻盈的身形更加有利。   选择顺风,对阿伊苏来说是个挑战。   可以明显看出, 他没有凌放那种一气呵成的流畅感。在飞行第二阶段, 也就是俯冲,阿伊苏因为身体前倾角不如凌放,前行的距离明显短了。   “啊, ”看到阿伊苏落地后, 解说间里的女主持人发出喟叹, “阿伊苏的成绩甚至没超过他自己的第一跳, 看来如果不是超常发挥,他这类选手还是更加依赖于逆风风场吧……”   “看分啊看分!”苏靖在旁边已经搓着手, 好像面前有大型宝箱等待开启一样迫不及待。   他等不及了!   第二跳, 哈萨克斯坦运动员阿伊苏的姿势分54分, 总分139分, 两跳加总273分。   位居第二, 比凌放的总分低了3.5分!   “凌放!以276.5分位列第一!中国的第一位跳台滑雪奥运冠军诞生了!”苏靖心里一直在惦记分差,此时此刻, 他立马脱口而出。   在阿伊苏第二跳分数出来的瞬间, 这位中国的上一代跳台滑雪运动员, 激动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女主持人跟着欢呼:“奥运冠军!中国跳雪第一次进入奥运决赛,夺得金牌,恭喜18岁零两个月的中国小将,凌放!”   实时镜头给到了运动员们。   阿伊苏略有憾色和懊恼地摇了摇头。   郑太贤站在休息区入口处,深深低着头,刘海垂落,几乎看不清神色。   人在室内休息区的几位运动员没有被拍摄到。   凌放和中国跳雪队的教练组一同站在中国队的休息区,在实时屏幕上观赛。   “啊啊啊!”方唐在出分数的刹那间,抛弃矜持伸手想要狠狠抱住凌放——   还是晚了一步,叶飞流眼疾手快,已经把小徒弟搂过去了。   方唐只好伸着双臂转向左边——   孙宇恒静静地看着他。   “……”方唐转回去。   双臂合拢,改成鼓掌姿势!   叶飞流更野,他甚至玩着花活儿,仗着身后是个半人高的立柜,能借力,托着凌放来了个举高高!   “……放下,你腰不行……”凌放在空中已经无语了。   他体重早就超过55公斤安全范围了!   他都没来得及自己表露出激动,就听队内已经全体欢呼得一塌糊涂了,有几个老教练,比如孙宇恒的副手,看着年轻助理教练和来观摩的队员互相搂着,蹦蹦跳跳欢腾的模样,甚至在偷偷抹眼睛。   奥运冠军啊。   跳台滑雪,最高级别赛事的冠军!   中国跳雪,还能有这么一天……从前谁都没有做过这样的梦。   叶飞流确实举不了凌放太久,不到两秒就放下了他,但是随即,凌放被马尔赛和另外俩师兄嚎叫着抬起来。   相当于换一个花样儿,继续被举高高。   ……行吧。   他好不容易才被放下来,然后又认命地摇着头跟大家合照自拍,环顾四周,看着堪称“一片狼藉”的庆祝现场。   “……”被马尔赛兴奋地抱住,兔斯基摇晃的时候,18岁的少年终于绷不住了,在这样的氛围下,他还是眉眼弯弯地、畅快地笑了起来。   考虑到大部分场馆的温度情况,冬奥颁奖是在每一天比赛日结尾时,给所有本日项目集中颁奖。   所以凌放目前没啥事儿。只是作为运动员,平昌场馆专用通道的后段和观众退场通道有重合。   场馆方的安排是,各支队伍要在大部分观众离开后再撤,他们还要在这边稍微等一阵儿才能走。   等休息室里消停些,凌放对孙宇恒说:“孙教,我想去找一下我朋友。”   “好啊,是去找小韩吗?他肯定来看比赛了吧?你要不直接叫他过来歇会儿得了!户外观赛那么冷,来喝点热水也好。”孙宇恒很干脆。   韩墨京这两年来经常跟着凌放到各地看世界杯比赛,赛前赛后的,一般都会找凌放一起吃个饭、聊聊天。   去年年底,孙总教练带着男队女队一起去挪威奥斯陆的分站赛,有位助理教练的欧盟申根签证出了点岔子,还靠着韩墨京家里在奥斯陆的人脉,解决得很快呢。   孙宇恒都和韩墨京见过好几次,算熟悉,对那个温和沉稳的年轻人,也挺有好感的。   凌放于是发微信,让韩墨京不要跟着普通观众散场,先绕到观众看台后的一个内部通道,自己出发去接他。   结果,他刚把人带回来,就见到了休息区门口蹲点儿,等着第一时间采访刚出炉的奥运冠军的央视记者。   记者是想进休息区找他来着,恰好错过,所以就在门口等他。   国内#凌放冠军# #中国跳雪第一枚金牌# #平昌冬奥第四枚金牌# #跳台滑雪滑的不是雪#等多个相关词条,都已经上了实时热搜。   最高到了热搜第二,眼看着冲顶。   多少人等着看冠军的赛后感言呢!   被记者叫住的时候,凌放正和韩墨京说着话,伸一只手拉韩墨京胳膊带路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也是高兴过头了,居然连手套都没来得及摘。   于是他左手拉着友人,嘴叼着右手的手套往下褪。   冷不丁走进镜头的时候,凌放就是这样一个形象。   凌放叼着手套,眼神有些锐利地扫过镜头,发现是CCTV的台标,才缓和了神色,对着摄像头和记者点点头。   他刚刚成年,面相也基本和前世青年时期一样了。凌放长相其实还是偏秀气些,甚至可以说作为男孩子,有些精致过头。但是胜在气质清冷锋利,有种独特的强势气场。   乍一出场,镜头对焦还在他手上,在半褪的黑色类皮质的手套对比下,露出的指尖莹润得、如含光的羊脂白玉。   说真的,这副模样,让人很难想象是个极限运动类的青年运动员——刚拿下奥运冠军的那种,他简直……更像是个冷淡矜贵、芝兰玉树的艺术青年。   尤其他和边上三件套加羊绒大衣,穿着看上去低调优雅的韩墨京站在一起。央视记者都看得愣了一下。   韩墨京礼貌地示意自己退出镜头画面。记者也回神,开始采访。   记者激情四射:“凌放,恭喜你啊!咱们国家首位跳台滑雪项目的奥运冠军!”   “……谢谢。”凌放简短地点头,神情很冷静。   “啊哈哈哈哈,”记者拿着话筒笑,“你真的好淡定,话真的少哈哈。”   “唔。”也不是淡定,他就是对陌生人比较慢热而已。   记者顿了顿,果断地开始问常规问题:   “怎么样,这次比赛的时候感觉如何?”常见的开场问题。   凌放歪头回忆了一下,“挺好。”   记者沉默了片刻,好家伙,这位小帅哥不太好聊的样子啊!   下个常规问题……记者挠挠头。   “那现在,咱们夺冠了,你回家之后的第一件事会是做什么呢?设想一下你走进家门……”应该会有和家人分享喜悦的感人场面吧?记者心说。   作为央视记者,采访也是做了功课的,他自然知道凌放家中有姥姥姥爷在,二老和这个令人骄傲的优秀外孙感情也非常好。   凌放眨眨眼,非常认真地想了一下,在脑内做了个回到乌市、走进家门的真实情景模拟。   “……躲狗?”   ***   “救命啊进家门头一件事是躲狗哈哈哈哈”“SOS新的小冠军萌到我吸氧嗷!”“跳雪的都很省话吧因为比赛张嘴会灌风吗[手动狗头]”   这段六分钟的最新访谈,在央视流媒体和微博第一时间发布后,网友嘻嘻哈哈把#凌放躲狗#话题也顶上了热搜。   恰好这个比赛日就跳雪拿了一块金牌,又是新鲜项目,过程也有戏剧性,凌放几乎霸榜了。   凌放之前作为项目独苗,也接受过一些体育媒体采访,他又不太爱说话,许多跳雪迷都是反复看过他有限的那点访谈的。   所以有些梗,熟悉他的国内跳雪观众群体已经有所了解。   在话题里,就有人科普关于凌放家里有条酷爱扑他的萨摩耶的故事,引发一片“可爱”尖叫和剧烈爆笑。   大众也知道他是沈擒舟影后的儿子,所以还颇有一些感慨生子当如此的羡慕声音。   甚至还有些偷偷磕上了的可疑群体,因为访谈末尾,镜头转回记者脸上的时候,韩墨京出镜了。   “偷偷说,某人是不是又去看比赛了,这个身材和衣着是他吗?”   “肯定是!看发型,和那个去平昌看比赛的富婆机场偶遇拍到的一样!”“不管是不是反正我先礼貌性磕一口!”“你们小声点不要在有名字的话题下面太明显啊啊啊”“溜了溜了……”   ——无论她们瞎磕的是些什么,反正韩墨京是没法在国外待太久。凌放送走他后,还不能立刻回国,国家队来的全体运动员,都要等残奥结束再一起返回。   原本答应看尼诺他们法国队的残奥冰球小组赛。没想到,尼诺赛前训练扭伤了肩膀,没能上场。残疾冰球的训练和比赛激烈程度确实大。   尼诺没能上场,心情低落得很。而且法国队小组没出线。   他当晚来找凌放一起吃饭,凌放没拒绝。反正冬奥村食堂吃不下,他出门也就是啃面包和沙拉,到哪儿啃也一样。   就在离冬奥村不远的本地餐馆,他们遇见了郑太贤。   郑太贤似乎是一个人出来,这位韩国运动员神色有些落魄,面前摆着两听啤酒。远远地看到凌放,他踟蹰好一会儿,才起身走近他们这桌。   凌放没有开口打招呼。   尼诺当天没去现场,但也关注了比赛过程,他看了下凌放的脸色,也没吭声。   郑太贤深吸一口气,用比较简单的英语对着凌放说:“对不起凌放,我其实比赛之前就知道会有这种情况了,但是我没有勇气……以后,我以后不会了。”   凌放没有回应。   虽然郑太贤最后成绩第四,不涉及用手段抢到奖牌,但是,如果姿势分正常,他都不该第四的。   现在的第五名、第六名、甚至第七名选手,又做错什么了,世界最高赛事里,名次就这么往后推一位。   而且,或许还有别的选手第一跳后,被失常的姿势分影响了心态呢。这个事儿不止涉及他一个,他不会因为自己拿了冠军就慷他人之慨,直接表示谅解。   再说谅解什么呢?事情都发生过了,不值得。   郑太贤看凌放没说话,低着头说:“我……以后不会再跳雪了。”   凌放微微皱眉,虽然控姿势分的事情很不好,但是郑太贤在亚洲跳雪运动员里,确实算是不错的年轻新人。   在这场决赛前,他对于这个运动员的印象甚至很不错。   沉默、勤恳、会琢磨技术、能吃苦。   亚洲运动员很多是这种特质呢。   凌放总归有点前辈心态。   郑太贤低着头:“我其实……还是一直热爱着短跑啊。”   为了平昌冬奥,韩国那边2年前是强行让他转了项目。   短跑和跳雪之间跨度非常大,两边训练方向都是要爆发力,但是用到的肌肉群差距很大,甚至连有利于发挥的标准身材画出来都差别巨大,不可能达到冬夏兼项。   尼诺也了解很多跳雪运动员的情况,疑虑地问:“你留在短跑也能创造你们国家的很多纪录对吗?”   “平昌的成绩,是在眼前的。”郑太贤说。   因此,雪上项目教练们来争夺时很强势,把郑太贤带入国家队的、对他很好的田径教练抗议也没用,因为没有高层的关系,争不过的。   “高层也更支持,我没想到是高层考虑了这些项目比起田径,有很大的主观分数因素,能创造出更大的‘进步’”郑太贤苦笑。“我本来也是想为了荣誉拼的,我真的没想到是这样……”   “那你要是退役,还能转回短跑去吗?”尼诺忍不住问   “不行,我就是不再搞体育了。在原本学校念书也耽误了。要自己重新考国外的大学。”   这个年轻人眼底都是红血丝,看上去心灰意冷。   “凌放,对不起……”郑太贤走之前,用明显刚学会读音的中文,对凌放轻声地说了这五个字。   凌放默默注视着他的背影离开。   尼诺也是。   半晌,尼诺扭头看向凌放:“……我们有什么办法吗?”   凌放平静地摇了摇头。   某些国家体育项目的作风问题,哪怕是国际雪联知道,恐怕都只能加强监督、并且还得避免被渗透。   他们作为运动员,只能管好自己。   并且庆幸,自己国家、自己项目的风气不是这个样子。活得敞亮是一种选择,也是一种幸运。   作者有话要说: 第74章   国家冬奥、冬残奥代表团运动员包机归国, 抵达当日,首都机场那叫一个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来迎接运动员回国的,很多是自发围观和欢呼的路人。不过在核心区域, 一群大学生模样的男女青年举着小红旗, 大部分维持秩序和带头鼓掌, 也有的拿着花束,逐一送给运动员们。   “……凌放!欢迎回来!恭喜夺冠!”   一个女生和一个男生迎上来, 递给凌放好大的一捧花束, 而且,花束正中还固定着一只白色的绒球玩偶。   银喉长尾山雀为原型的一只团子鸟儿, 拟真程度足有七分像了。   桔红色的鸟嘴, 黑亮的眼,带着短萌的小翅膀和长些的小尾巴,很难认错。   整个尺寸有四公分, 不算小呢。   这只雪白讨喜的肥啾十足吸睛, 来拍摄的电视台摄影师都忍不住给了凌放手里花束一个大特写。   穿着国家队白底褐条的运动羽绒服的凌放, 也被镜头有意无意地收进去。   凌放和玩偶的小黑豆眼睛对视, “……”   ……还挺可爱。   玩梗群众可真是长情,这梗还在是吗?凌放沉默。   “我们一直支持你!这是我自己做的……用了很久哦……”接机归国体育健儿的这些有组织的年轻人, 是团市委通过各大高校招募的志愿者。好几个都是很喜欢凌放, 很幸运地刚好分配到给跳雪队献花。花束方案是群策群力定下的, 其中一个心灵手巧的姑娘, 做了这个纯手工戳的羊毛毡玩偶。   这尺寸的立体玩偶, 纯手工,确实要做很久呢。见到了真人, 这帮在网上找梗和私下讨论花束方案时, 热情又大胆的学生, 又难免有点胆怯,毕竟凌放看起来对陌生人比较疏离。   虽然帅但是气场很高冷……做玩偶的女生讷讷地,只说了一句是自己做的。   “谢谢你们,费心了。”凌放沉稳地道谢接过,很礼貌地略略鞠躬,才继续往前走。   他听力好,听得到身后俩年轻人还在压低声音交谈:   “啊啊啊团子好可爱哦!”“不是说好了嘛叫放哥!”“我又没当他面叫!你咋老爱管别人怎么称呼!”“你之前也没这么叫啊不是说这么厉害get不到这个昵称……”“我见了真人反而理解了反差萌不行吗”   “……”凌放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拖着支棱着耳朵听得好开心的马尔赛,大步流星地撤离争议现场。   整个冬奥代表团里,大部分运动员到帝都,这就算是到达目的地了。   尤其冰上项目的队伍,基本都驻点在帝都,但是像他们跳雪队,还是要回J省的,转机时间都没那么充裕。   ——在J省大本营,还有个好消息等待着出征归来的人们。   国家跳雪队,招新啦!   两位从冰上转项过来的男队员,三名女队员。   男队员都比凌放大,一名19岁,一名20岁。女队员里有两个比凌放小,算是凌放的师妹。   凌放立刻有点隐蔽的小欣喜:他不是最小的了?   不错。如今,男女运动员一起算的话,队里年纪最小的是15岁的GS省小姑娘尹红。   男队员其实和凌放他们之前就见过,选拔的时候,就打过交道。   而新来的几个女队员,看起来已经和留守在大本营没去平昌的几个队员混熟了。阿依努尔乐呵呵地挽着她们,给凌放等人介绍。   凌放见到那个最小的新师妹尹红时,当即愣了下。   “……”他有些恍神。   “凌放小师哥?”是个身高1.6左右的小姑娘,短发,看面相是那种开朗皮实的假小子属性。小麦色的皮肤,咧嘴笑出一口小白牙,还带着虎牙和酒窝,一看就是很皮实、很刻苦的孩子。   但这不是重点。   之前他对这个姑娘的印象是黑瘦,话少。举止也不会这样活泼,早七更是连普通话说话发音都有些不顺畅。   但这位前世没怎么打过交道的师妹五官俨然还是那个样子。   毕竟是同一个人,他还是认得出来的。   凌放心里很感慨:她这一世,姓尹呀……   也对,前世那个……一想应该是那个黑杂技团的“团长”的姓。   这位小师妹,就是上一世叶飞流在国内跳雪运动圈子里出名的原因——叶飞流从小县城的黑杂技团单枪匹马救出来,培养出来,送进国家队的小姑娘。   或许这就是天意。这一世没有拐卖,没有杂技的经历和底子,没有孤注一掷的叶飞流……凌放曾以为她不再有和跳雪结缘的可能。   没想到,被一户当地小镇人家收养的尹红,自己选择了体校。   本来是因为运动天赋,被GS省队看上了,去试着练体操,结果因为内卷得太厉害没法出头。   尹红正发愁害怕自己没法拿到津贴补贴家用,好运来了。   她凭借强悍的爆发力,和丝毫不恐高的傻大胆表现,在国家扩大招冬季项目运动员的时候,一次成功,被跳台滑雪队的教练们给选上了。   她没有前世被拐卖、虐待留下的心理阴影和各种伤病,现在看来完全是个健康开朗的小女孩。   凌放眨眨眼,很开心。   大家集体认识了一下,准备开始训练前,尹红私下把凌放拉到边上。   “凌放师兄,”她很严肃地抬头看着凌放,“请给你的妈妈、沈擒舟阿姨,转达我的感谢……还有我小时候待的那所孤儿院,很多很多小朋友的感谢!”   她说完很利落地退后半步鞠躬,很郑重。   唔?   凌放抿抿嘴角,目光微微柔和看着这小姑娘,“不用谢,知道你们过的好她就会开心的。”   “当然还有对你的感激,凌放师兄!我听院长说过,代表你妈妈来的两位叔叔阿姨提到,是你在报纸上看到咱孤儿院的事情,然后才和沈擒舟阿姨说,资助我们的!”   ……报纸看到……凌放回想。   过去都快十年了,他有些模糊。当时用的是这个借口吧。   也是,他好像是说从报纸上看到了这家孤儿院。   作为一个壳子只有七岁的小朋友,他总不能说前世记得一个命运多舛的小姑娘,还说得出她孤儿院名字嘛!   沈擒舟多年来本来也做慈善,主要都是捐助给孤儿院。但是如果不是凌放刚穿过来的小时候专门提及,也帮助不到尹红她们那边的小孤儿院。   凌放倒也是没想到,这份善缘还有后续。   真好,山水有相逢。凌放默默看着尹红想,打电话的时候就要跟妈妈说,有个她资助过的孤儿进了国家队!   妈妈一定会很开心的。   他没来得及先和沈擒舟说呢,实际上是还没来得及跟尹红告别呢,后续的后续又来了——   投桃报李竟能来的如此之快,快到就在他刚认识这一世尹红的10分钟后。   “凌放师兄,先等等再去训练,还有事情和你说!”尹红朝着边上招手,一位看起来年岁不小,头发花白的儒雅男士走过来。   “王医生。”凌放打招呼,凌放认识他,这位是国家冬季中心心理专家组的组长,B市人民医院的一位主任医师,经常和凌放沟通的那位X省的心理医生赵医生,就很推崇这位组长。   确认凌放对于120大跳台存在PTSD后,跟进诊疗方案的也有这位资深心理医生。身后还跟着他带的博士生兼助理。   凌放有些疑惑,说起来今天不是见新人们吗,王组长为什么一起来?   “凌放,这姑娘,”王组长指指尹红,“她们这一批入队和心理咨询的老师们打过交道,做些初步心理档案。尹红又听她师姐讲了你的情况,然后找心理组的时候提出了一个很有建设性的意见——   “关于你的PTSD。”   ?这倒是出乎意料啊!   凌放歪头细听。   尹红背着手有些紧张地解释,“咱其实不懂这些的,是我们孤儿院的一个哥哥,他成年后出去打工,在工地胳膊被砸伤了,之后就好像有那个什么PTSD——都不说工作了,路过或者看到电视里有建筑工地的画面都喘不过气来!要就这样也就认倒霉了,可是那次伤着的时候吧,他还听到个女工友尖叫来着,从此听不得高分贝的声音,胳膊其实能治好,可是心病都影响生活了!   “……咱那的人也没有那么多知识,也没法长期看心理咨询,没有钱啊!后来他是,两个月后,误打误撞地找到了法子,现在好多了!继续去工地赚钱,都不会犯毛病!”   “就是气味!”尹红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   “气味?”凌放疑惑。   GS省是苦水玫瑰的产地,全中国的苦水玫瑰花茶有一大半从这里出去。尹红讲,他们孤儿院的孩子,偶尔就接一些晾晒分拣苦水玫瑰干花的小零活儿,攒点零花买点小玩具、小装饰。   反正不费力,只是要细心些。这事儿本来不太好,法律上模糊,但是院长和老师们默许了。   “咱那个哥哥有一天回孤儿院看我们的时候,发现我们还在那里捡干玫瑰,就过来帮着搬大筐来着,他走的时候,有个弟弟把那天碎了的花包起来让他拿走,我们自己能喝,不嫌弃……”尹红比划着。   没想到离开路上遇见工地,小伙子发现自己居然没什么反应!   鼻腔里还是浓浓的玫瑰香味呢。   一来二去又试了试,发现,那东西起了大作用!   “他现在随身带着苦水玫瑰的干花香包,逐渐地听到施工声音啊、女人尖叫啊之类,都反应小多了呢。如果自觉捧着使劲闻闻,效果更好!”   “这个有一定的理论依据,”王医生也说,“去年柳叶刀上的一篇论文提及过气味疗法,和香氛舒缓压力的科学原理类似,通感唤起人潜意识的安全感。”   对于PTSD,人类目前的非药物治疗手段不多,一些类似于场景重现脱敏、场景回避、催眠眼动疗法等,也总有不适用人群。   比如凌放。   有新办法当然要试试啦!   凌放很认真地看待这个事情,既然有成功先例,说明是有利于驱散这个梦魇的!   那么问题来了——他需要什么味儿啊?   “应该找熟悉又温馨的味道。”王医生建议他。 第75章   温馨又熟悉的味道?   凌放沉思片刻, 从包里拿出来姥姥织的萨摩耶毛线帽。他戴得很珍惜,两年多都没换。   凌放凑近,皱皱鼻头。   ……好像没闻到啥。   他一脸认真地把下半边脸都埋在柔软雪白的毛线织物里面, 深呼吸——   边上人已经围了一圈, 只看到他微微皱眉, 眨眨眼,拿开帽子。   “怎么样, 有效果吗?”叶飞流不知道被叫走做什么去了, 方唐在场守着他,看凌放取出东西认真嗅着, 忙问结果。   凌放摇头, “……立白洗衣凝珠柔护版,拼刀刀打折的时候队里一起买的。”   什么狗味儿和人味儿,都能洗的干干净净, 不愧是国家驰名商标(。)   ……大家跟他一起轻轻叹了口气。   “咳咳、”王医生看着凌放忍不住露出了慈祥的眼神, “这类衣物和织物的气味, 其实比较微弱。有好几个案例都是和食物相关的, 像是咖啡味啊、香草味,包括尹红说的这个玫瑰花茶。凌放啊, 可以从你熟悉的一些食物的香味开始, 多试试看。”   好极了。   食堂大师傅本来就非常心疼跳雪队的这帮啥啥都不能随便吃的娃娃们, 尤其是凌放, 娃娃成绩那么好, 却吃不得啥好的,他每次看见凌放都长吁短叹一番。   这回可算是得到了命令, 从奶酪点心, 红烧肉, 到大盘鸡,会做的做,不会做的查食谱也要做!   为了做好大盘鸡,尤其恢复那个香味儿,大师傅甚至还请教了凌放远在X省乌市的姥姥。   食堂给凌放开了小灶,让他回来这周,都敞开了吃。   毕竟磨刀不误砍柴工嘛!一连两天,凌放吃得确实是很香。   至于体重……那也只能是先吃完,再苦苦埋头锻炼啦!   心理辅导那边的专家们,这两天也多次带他看大跳台图片和视频、试试登高望远、尝试轻度催眠下的情景重构、做各种量表和试验。   很可惜,两天了,没有发现显著效果,而且,这里面有个致命缺点——和苦水玫瑰花香包不同啊,这些吃的,吃起来香,可是味儿留不住,没法随身携带,而且闻久了多腻歪啊!   直到第三天晚上,凌放收到了姥姥姥爷通过顺丰速递来的一个包裹。   打开,是满满一大包特级红香妃葡萄干,姥姥从凌放小时候,就用这个做家里的奶点心。   红香妃葡萄干的果肉酸甜肥厚,皮下的色泽像深红的玛瑙玉石。气味儿带着故乡的葡萄香气,还有阳光和时光的味道。   很舒服,很温馨,还很好吃。   关键是,它好像有效!   多次试验,获得心理专家们的确认后,凌放的喜悦溢于言表。   三月底出去参加冬季最后两站世界杯分站,他要带着葡萄味儿,去练大跳台了!   夏季赛季出国参加世界杯分站就可以报名参加大跳台比赛了!   等2020年初世锦赛,他要去争取双台的成绩!   凌放自己设想的好端端的,揣着葡萄干,满怀期待去找叶飞流——却没见到人。   孙宇恒也不在总教练办公室,凌放疑惑地路过斜对面的一间不太常用的领导办公室时,发现门开着。   有人叫他进去。   里面是两个全然的陌生人。   其中比较年长的那位站起来,对他点点头。   “凌放你好,我是你的师姑白町。”是一位看上去很精明,戴眼镜的女领导,平时大概不苟言笑,这次看到他,努力笑了笑,想要显得亲切些。   “……您和叶教练同期?”   “不……算是和你父亲同期。”   凌放一愣。   白町那两片薄薄的镜片后,目光很深。   她身后带着的年轻小伙子介绍:“葛主任高升了,白主任以后是咱们冬季中心的新任主管领导。”   “白主任好。”凌放不卑不亢地点头,虽然突然提起他父亲让他心绪动荡了些,但对方不明来历,全然陌生。   他没有露出什么多余的情绪。   白町以一种考量的神情,观察着凌放的神色。   这位新任领导说起话来很干脆,在知道凌放对他父亲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后,她有些惊讶,但也直截了当地对他说:“凌放,你的父亲的确曾是一名国家田径队队员,转项到跳雪项目,没有正式确定的时候就去世了。”   “……你刚才说你查过官网,那个名字错了,你父亲叫凌勘,勘察的勘。你要是用这个名字,或许还能查到多点的信息。”   凌放注视着她,在白町停顿的时候才出声询问:“跳雪队的人员不少,您是唯一知道我父亲和我之间关系的人?”   “我认为是的,”白主任点头,“你父亲当年保密工作做的好,你母亲情况也特殊,那时候是明星。我其实是……”她停顿了一下,“我是当年偶然得知凌师兄的女友是沈女士的。”   其他人,只会知道凌放姓凌。他面相也更像妈妈,沈擒舟又已经是大影后——别人压根没有这样联想过一个去世已经近20年的故人。   “还有,”白主任的眼神犀利起来,“其实,当年你父亲的那场事故,有风言风语怀疑说,和叶飞流有关。”   ……关于身世凌放多少还了解一些,猜测过一些,所以他更惊愕的,反而是这种对叶飞流突如其来的无端指责。   白町给了他一个故事。   关于十八年前,眼看着有了些起色的中国跳雪队的一场重量级海外集训和选拔。   原本已然成为跳雪领头羊的叶飞流,和初来乍到天赋绝佳、却还没有个名分的田径新人,据说很不对付。   深夜,二人在异国他乡偷溜出去跳大夜场,也算训练,也算比试。   其中一个原本前程也是一片光明的年轻小伙子,就这样在茫茫黑夜里被死亡的阴影吞噬,再也没能活着回来。   “……陈年往事,我怕你将来知道了心里不舒服,所以还不如快刀斩乱麻,先把你们分开。”   白町看着凌放说:“凌放,你现在是跳雪方面的顶梁柱。我希望不影响你训练和比赛,但有这样的疑虑在,叶飞流不大适合继续当你的主管教练,我这次从B市带过来的青年教练骨干也是……”   凌放听了几句,微微皱眉。   他没什么表情地回答:“抱歉,我想先从其他人那里了解一下,回头再找您,可以吗?”   一个18岁的孩子听闻这种级别的秘闻居然这么平静,给她的反馈甚至近乎冷淡?   白町神色有些错愕。   凌放礼貌地点点头,然后没有等她开口,就快步走出了办公室的门。   凌放的步伐飞快,脑子里有些乱。   不过还是乱中有序,他没有被这种突如其来的惊雷吓住。   ……毕竟也太离谱了些。   想先从他信任的人口中获知信息的话,没有太多选择,去找孙总教练或者闫肃老教练他们,没准还要先说清楚自己的身世……   凌放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去问一个对凌勘的事情一定非常、非常了解的人——   他的妈妈,沈擒舟。   ***   沈擒舟在剧组接到电话,听了几句后立刻说,“小放,妈妈现在在J市,我立刻请假,飞到长春找你,你等妈妈当面说,好吗?”   “好。”   凌放沉声答应。   四个半小时后,沈擒舟在凌放他们集训队的公寓楼下接走凌放,往酒店去的路上,她深吸一口气,带着忐忑和怀念,给凌放讲述了尘封多年的往事。   在1996年的夏天,沈擒舟刚刚拍完自己人生中的第一部 电影。   那年代,年轻的16岁女孩还梳着一头短发学生头,有一双乌黑清澈的大眼睛。   她对未来还没什么规划,是想念完高中,再考大学的。   只是有导演邀请她做小制作电影的女主角,说是拍一个月给8万,她就暑假抽空去拍了一个月。   电影还没有上映,性格大大咧咧的沈擒舟就差点出事儿。   她在公交车上厉声呵斥一个紧贴别的姑娘、动手动脚的社会小青年,结果不慎,被小流氓跟踪,摸到了县城里的住处。   隔天晚上,她骑着自行车回家,在一个拐角处,车胎被地上撒的钉子扎破了,狠狠摔了一跤,被一伙人强行截了下来。   是路过的一名市体校的男生帮助她,拎着板砖撵走了那伙混混,背上还挨了好几下,眼看着吐了血沫子。   16岁的女孩六神无主,好不容易把推推拒拒的大男孩硬拉到诊所,幸好大夫说,吐血其实是他嘴里磕破了,没什么大事儿。   两个人就此认识。   那个男孩名叫凌勘,和她同岁,有着坚毅俊朗的下颚轮廓,明亮炽热的眼睛,高高瘦瘦,肩膀宽宽,就是话不多。   他从小在市里的孤儿院长大,按院长的话说,是图瓦族的男孩儿,不知道为什么从族人聚居区流落到了市区,还被放在孤儿院门口,这都不好再考证了。   反正凌勘也好好长大了。他也用汉语名字,和汉人孩子一样上学。   “我长得……像他吗?”凌放听到这里,忍不住问。   沈擒舟从回忆中短暂抽离出来,看看儿子,微笑着说,“脸型和嘴巴有点像他,但大部分还是像我哦。”   她小骄傲地说:“还是你妈妈长得好嘛!”   沈擒舟从小就漂亮。但她的父亲、也就是凌放的姥爷,当时还在部队里,思想保守得很,管孩子也很严。   她哪儿敢正大光明谈恋爱啊,只能是两个人偷偷见面,拉个手都要脸红。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沈擒舟拍的那部电影上映了。   电影以全家人都没想过的架势,红遍了大江南北!   沈擒舟在那部电影导游、编剧们怜才的劝说和指引下,终于决定考正规影视学院。   她心爱的男孩则入选了省田径队,正准备去国家队参加选拔。   内地影视娱乐业发展迅猛,沈擒舟进了帝都的影视学院,从大一开始就有不少戏找,一部两部拍下去越来越红,也有小报记者关注她的绯闻。   不过主要都是些和对手戏演员、年轻导演、歌手编排出来的奇闻异事,真正是她男朋友的,没被拍到过。   男孩在国家队刻苦训练,练得愈发没空和心上人约会。他说,总得练出些成绩来,如果哪天曝光了,不叫人笑他的姑娘眼光太差。   他怕影响沈擒舟日益高启的事业,对最亲的队友和教练都没透露过。田径队里最好的兄弟,也顶多知道凌堪有女朋友,和宝贝一样吝啬,从不让人见呢。   两个年轻人见面不多,但心无杂念只有彼此,感情一日比一日升温。   终于有一天,凌勘问她要不要领证,沈擒舟略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自己的经纪人。   经纪人长吁短叹,并且坚决反对领证结婚的决定,“你们在一起就在一起,隐蔽些嘛!”他原话就这样说。   公开恋情甚至结婚,看来是行不通。经纪人对沈擒舟有伯乐之恩,而且如果和经纪公司彻底闹僵,当时的沈擒舟也承受不住巨额违约金和前途尽毁的雪藏结局。   凌勘在旁边看着她为难,就说:“那好,那就再等等。”当着经纪人的面,沈擒舟拉住爱人的手,点了点头。   经纪人叹息着走后,沈擒舟跟凌勘咬耳朵:“等事成定局,稍微给记者透个风,咱们到时候就公开、结婚!而且我要办婚礼!唔……先要办一场汉族的、你喜欢的话,就再办一场图瓦族的、要是我妈那边有要求,咱们还得再办一场哈萨克族的……哇,其实婚礼都会好累的哦,你会不会觉得有点麻烦啊?”   她兴奋地说了一长串,笑吟吟地抬头看他。   凌勘其实是觉得,这事儿不能这么简单吧?   但是看着眼睛亮亮地掰着手指头的爱人。   “……”他宠溺地揉揉沈擒舟的头,沉稳地说:“好,那就办三场!”   他们约好,等新千年的钟声响起,就对所有人公开:我们两个在一起了!   沈擒舟满怀憧憬,要和爱人一起进入新的世纪。他们两个还一起,给未来的孩子起了名字,叫凌放,绽放的放,希望小生命绽放在21世纪即将开始之际,一生无拘无束、自由又健康。   凌勘在这时候,收到了出国集训两个月的命令。   上头特别讲了,这次要测试、选拔、培养一些新发展的冷门项目运动员,主要是国家薄弱的冰雪运动项目。让田赛和径赛的各个项目运动员都去几位。   凌堪身体底子好,又出身一年有小半年是冰天雪地的大西北,对转项也无所谓。他就这样接到了任务。   沈擒舟看着依依不舍的男朋友,捂着嘴笑:“你舍不得什么嘛,两个月而已啦!”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即日起本文每周更新。   无法日更的主因是工作变动。   我尽可能隔日更,不过如果工作日实在太忙也可能周末赶工。一定会全文好好完结的!   想要养肥的话可以开始了哦!   明天不是更新日。断在当前情节大家不用担心,提前剧透,凌放和教练不会有问题,小波澜而已。作者是刀子恐惧症患者!   感谢大家的所有支持和鼓励,么么么小可爱们,谢谢!谢谢!   看完这么啰嗦的作者有话说的小可爱们值得一个红包!本章发100个,估计留言的够一人一个吧,反正看到这儿的大家赶紧去按爪! 第76章   “——等你回到B市来, 我在常去的小店门口老树下等你哦!”   那是家胡同深处的馄饨老店,门口有棵老树。   “小放,”沈擒舟回忆到这里, 看着凌放说, 眼中仿佛蒙着一层忧郁的水雾, “妈妈在定好的返程日期那天,一大早, 明明知道飞机下午才落地, 我就已经跑去店门口,守在那棵树下面等。”   想告诉爱人, 他们有孩子啦!   “……可是我没有等到啊, 我没有等到他!”   十几年时光好像是倏地一下就过去了。   当初那个憧憬着美好未来的小姑娘,成了风光无限的电影明星,她已经不会再在回忆年少的爱人时再痛哭失声, 哪怕讲到最后还是哽咽, 也比她自己预想的平静许多。   沈擒舟红着眼圈看着凌放, 她觉得自己这回在儿子面前, 做得勉强还可以。   久久,沈擒舟才平息下来。   “……”她想了想, 搂着默默靠过来的凌放, 跟他说:“至于所谓有人说的叶教练与此有关, 这是肯定没有……我那时候, 刚得到消息就去了国外。”   她甚至花了重金, 在当地找了私家侦探社和第三方机构。   纯粹是意外。   训练地点是提前定好的,如果不是场地管理人员失职, 两个中国的青年运动员也本不该能溜进去。   甚至有第三人旁证, 那天要“较量较量”, 是凌勘提出的。   “你小时候,我和叶教练碰面……我一眼就认出他了,只是他不知道我。”沈擒舟说。   她曾经在爱人出事的时候,也是魔怔了一样,甚至想过凭什么是自己的爱人出事,她疯狂了解这个跳台滑雪是个什么,她动用当时已经成为小有名气的女星的所有人脉和金钱,查过凌勘身边所有人的底细。   她也有过疑心病重的时候。   “……可是警方、鉴证第三方机构、私人侦探社的结论,全部一致。”   “……每个遇到不幸的人或许都会这样,觉得为什么是自己爱的人遇难,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公——没准是有人搞鬼……其实就是、自己很难撑下去,所以想要有个什么可以责怪,可以记恨。”沈擒舟慢吞吞地看着凌放说:“但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灾难只是降临在了我爱的人身上。”   “……就是这样而已。”她眼中泪光盈盈,无奈地苦笑着。   沈擒舟,尤其当年的沈擒舟,并不是多么坚强勇敢的大女人。但她是善良和讲理的人,不会胡乱迁怒。   “你十一岁时候看好的教练是你父亲生前的……最后一次跳跃时,一起去的伙伴。我听到你说的名字的时候就做了一晚上的梦。”她望着凌放,“梦见如果你父亲还在,会不会一起带着你训练,会不会和你的叶教练两个人为了训练方案掐架。”   她查叶飞流也曾经查个底儿掉,知道这个与她素昧平生、性情豁达豪爽的男人,曾为了目睹过好兄弟意外身故,痛苦许久。   如果说责任,她侧面了解过,叶飞流当年为了没有拒绝那一次私下比拼,深深地自责过,还开始酗酒。   “不怪他……”沈擒舟叹息。   目睹意外的很多人都会如此,总觉得在那一天、那一个小时,自己如果早知道,有无数次机会终止一次死亡之旅。哪怕是说一句“今天我们顺路先去打场球”,没准悲剧就不会发生呢。   但是人生没有先知。   ——这种自责,某种程度上甚至是叶飞流退役的部分原因。   这个人的品格没问题。沈擒舟也放心把儿子交给爱人生前的好友。   作为“凌放的家长”和叶飞流见面时,她面对着这个没见过的“故人”,演一个对跳雪全无了解的、忧心的单亲妈妈,演得蛮逼真,叶飞流大大咧咧,全无所觉。   在沈擒舟有意无意的引导下,两人这些年也作为教练和家长,交流沟通过不少次,但是话题里一句也没提过凌放的父亲。   “……”凌放默默地抱住她。   无论如何,沈擒舟还是比凌放多了混社会的经验。   谈完,又吃过拖了半天的饭后,她细问了凌放上午的经历,忖度片刻,轻声说:“你应该能知道那位新来的主任是不是不止想换掉叶教练,还换了其他冬季项目这边的骨干教练,如果有的话,你明天回队里了解一下,告诉我。至于,背后的其他事情,比如她和你们前面葛主任、甚至孙宇恒总教练、叶教练的关系……你要是不方便打听,那妈妈去想办法。”   她意有所指。   凌放听得冷冷地皱眉——凌放很聪明,他听得懂。   但是吧,他最不耐烦这些事情了。   沈擒舟站起来揉揉儿子丝滑的黑色头毛,安慰他:“也不见得是什么情况呢,放心,国家现在那么重视冰雪项目,一定不会让真正的坏人混进你们队伍的!这些事儿交给大人!”语气仿若安慰小朋友。   ?我也满18岁了啊?   怎么搞得好像被当小孩儿哄了?   凌放觉得有点牙酸,微微咬着腮帮子,蛮不服气地看着沈擒舟。   这个视角和神态,显得他淡粉色的嘴唇微微抿着,抬起的眼睛很不爽地眯起来,清冷的少年难得有些幼稚的孩子气。   ——这倒是让他的妈妈心情好了些,也终于微笑了起来。   晚上回到队里。   凌放想去找叶飞流,结果出现在教练宿舍那层的时候,就看见楼梯口尽头人影一闪。   ……多么眼熟。   他正要过去,边上一间办公室打开门,里面人对他招手。   是方唐教练。   “……我也听说了。当年的事儿我是不清楚,但是听孙总教练他们的意思,其实……”方唐观察着凌放的神色,小心地说。   凌放叹了口气,“我找可靠的人求证过,当年没叶教练什么事儿。”他很坦然而确定地说了出来。   一锤定音。   方唐松口气,然后想起这孩子的身世,又神情一肃,拍拍凌放的肩膀。   他咕哝:“老叶那不靠谱儿的,我就说嘛,就看他那性格,也不像是曾经有过啥。那他躲你干嘛……”   ……回忆往事情绪上头了呗。   凌放沉默着摇摇头,请方唐帮他把人逮回来。   方唐立马发微信,但是本人没离开,他还是想先陪着凌放。   凌放待在他办公室和方唐聊天。   他还刚好能完成沈擒舟交待的任务:旁敲侧击打探跳雪队和其他冬季项目的骨干教练变动。   队里没什么其他情况,方唐也听过孙总教练和几位老资格的教练私下聊天,新来的这位女领导很早就从运动员转官员,在体总也干得很不错。   这次一来,她也并没动什么其他项目、尤其成绩优秀的项目教练组成员和人才梯队。   仿佛就只是冲着叶飞流去的。   “……我听了一耳朵,好像确实说当年有些不太好的传闻,主要是上面对于这类安全事故总体的处理都很低调。那年代,冬季项目总体发展不太好,编制也变动多,总有些人散播阴谋论……就因为低调处理,那时候还有人说上面包庇叶飞流,甚至说什么,上面侵吞了外国场地方给你父亲的补偿……各种谣言搅和在一起,显得跳雪队乌烟瘴气的……”方唐本来不是什么八卦的人,但是也正因为性格好   凌放点点头,把情况简单发给沈擒舟。   然后接着等叶飞流。   没等到。   “……”他和方唐面面相觑,半晌,无奈,给沈擒舟打电话。   “哦这个啊……当年,追责到最后,只能说是那个场地方,存在管理不善的责任,也确实给了赔偿,”沈擒舟那会儿本人不好出面,也从来没想着要这些,“后来你父亲单位,那会儿还是叫体委是吗?按照你父亲生前的意愿,说他在孤儿院长大,如果能有钱就回馈社会,当时的领导就做主,把赔偿款以凌勘的名义,捐给了一所喀纳斯山区希望小学。因为他身份证写的是图瓦族,还专门是给图瓦族聚集村附近建的。”   并不存在什么侵吞和欺瞒。   只可惜过后几年,随着西北扶贫和城乡建设,各地村镇级别的希望小学归并整合,那所小学也不在了,被并入了临近的学校。   “嗯……还有个事,现在,叶飞流好像躲着我……”   沈擒舟愣了愣,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去跟他讲吧,顺便,也跟你们那位新来的领导谈谈。”   她现在可是奥运冠军的家长呢,还是能够对孩子换不换教练这种未来培养的重大问题,提出一些意见的吧?   凌放想了想,觉得现在要是自己去说,也怕领导把自己当小孩儿,那就让大人们严肃地探讨去吧……   他干脆地表示同意,然后就把事情交给沈擒舟,自己跟方唐告别,回房间睡觉去了。   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凌放在宿舍里收拾东西洗漱的时候,看到了那包红香妃葡萄干。   他想起沈擒舟今天说的话:“……小放,你爸爸以前,也最喜欢这个味道。这次听说你需要找气味香又长久的东西,姥姥给你专门装的。”   凌放默默把葡萄干取出来十几颗,珍惜地吃掉几颗,再去刷牙。   其余的几颗呢,他就用餐巾纸托着,放在了床头。   凌放闻着红香妃葡萄干馥郁酸甜的果香,很快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下午,凌放跟着方唐,在训练室举器材。   举铁这类训练,虽然是许多运动的基础,但凌放做的算是比较少。   他现在身高177.8cm,理想体重大概在61.5kg上下。身高体重是硬指标,身体的体脂率还要越低越好。职业运动员一般不会特意追求什么马甲线和人鱼线,身材自然就成型了。   尤其凌放的这个项目,是要求体态轻盈瘦削些,主要还是要追求肌肉匀称结实。他的体脂率目前保持在8%以下,这是一般的健身爱好者很难达到的水平。   “唔……”   举铁55kg,150次一组。午休后,他就一直在器械室,已经做完3组了。   第四组快到后面,凌放还是做得有些费力的,汗珠儿顺着刘海儿,滴落在睫毛上,要掉不掉地挂着。   匀速慢举真的很消耗体力,凌放还不敢贸然卸力,怕伤到肌肉。   再强悍的运动员也有极限,而教练组的训练方案往往就是擦着这个极限的边儿反复横跳,甚至时不时地想要往前再拉扯拉扯。   他的手臂已经发酸了,肌肉似乎在颤抖,可能再来几下,手臂就会肉眼可见地开始颤。   这倒没什么,凌放有点不开心的是:恐怕他这一下松劲儿的震动,汗就会掉进眼睛里。   “已经89个了,撑住哦凌放,加油啊!”方唐在边上拍了两下巴掌,喊着。   突然,专注地目视前方的凌放,听到一个几天没听见的,总有点欠的熟悉声音:“啧啧,才这么点就快不行了?这点体能还想跳什么大跳台啊,该不会就是为了吃葡萄干吧?明天再加5公斤!”   “……”凌放憋着劲儿撑着把器械抬升上去,依然保持标准姿势、肩背挺直、目不斜视。   只有嘴角,微微地翘了翘。   *   2018年12月初,凌放跟着他的主管教练叶飞流、副教练方唐一起,前往瑞典首都,波罗的海岸边的港口城市斯德哥尔摩,转道前往北部山区。   虽然在北欧训练比德国、奥地利还贵,以至于中国国家跳雪队很少选择这里……但他这也是无奈之举了,因为凌放目前要尽可能多进行一些K120大跳台的冬季实训实跳。   本年度冬季赛季,他即将正式开始大跳台的比赛。   作者有话要说: 第77章   在凌放这次出国前, 沈擒舟隐晦地给凌放讲过了他们中心的新任领导,那位白町主任的一些情况。   曾经的优秀的田径女队好苗子,不过很早就退出现役运动员队伍, 选择了仕途。   目前, 白主任除了是冬季中心主官, 还同时是一位在职运动心理学博士,提职前, 她是主管越野滑雪运动项目的一位政绩甚佳的副主任。   “我跟她聊天觉得, 白主任是一位很不错的领导了啊……她打算给你换的那位教练员资历也相当不错,其实是从德国一家顶尖的私立跳雪俱乐部回国的。只能说是她对教练员培养路径有些不同的想法吧, 倒也不是为了安排自己的人之类。”沈擒舟缓和地跟凌勘讲述。   凌放询问了他之前有些困惑的点:“那她为什么会知道你和我爸的事情呢?”   还是唯一知道的。   这事儿当年, 连他父亲的队友和教练们都不知道,女队的一个师妹为什么会了解啊?   “……她……”沈擒舟有些迟疑,但是很快地解释, “我们私下聊的, 她说当年有一次偶遇的。”   “哦。”凌放懂了, 白主任那时候在国家队嘛, 可能就是偶然间遇到了偷偷约会的两个年轻恋人,然后知道了吧, 又看自己姓凌, 就明白了他是凌勘的儿子。   很合理, 凌放毫不纠结地就接受了。   沈擒舟内心忽生一种:我儿子果然没这根弦儿的心态, 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白町知道凌放的成绩, 再知道带他的还是叶飞流,她本来也干涉不到。今年正好调到了这个职位, 就这个事儿, 她也担心万一被媒体意外爆雷, 要是在重要赛期,影响双方心态,所以觉得不如提前捅破,又听队伍里也有人反映,觉得叶飞流带凌放的训练偏激进,是有争议性的教练。她这才尝试看能不能运作,换教练的。   沈擒舟了解后觉得,很能理解。   至于当年……在运动队那种相对闭塞些的环境里,一个年轻的姑娘,如此注意着一个帅气的师兄,以至于非得想要知道师兄传说中的女友到底是不是存在,就偷偷跟着休假外出的师兄,所以才发现了他的女友是电视上的人……   这还能是出于什么心态呢?   白主任很优秀也很理智,现在做的事也并不是出于什么少女情怀。   只是,当年出事后,沈擒舟还能第一时间调查飞去当地,白町却只能在震惊和伤痛里压抑着,旁听了一堆有的没的传言,还在体委改革浪潮中,和各种阴谋论搅和着,隐隐成了一块心病。   至于现在,大家之间很默契很理智地聊过后,话也说开了,误会也理清了,问题也没有了。   斯人已去,早年间一些复杂的小心思,也没必要让小孩子知道得太细致。   最后,沈擒舟只是对着凌放轻轻叹了一声,“……总之也谈开啦,其实也都过去了,不要影响到你训练。”   “嗯,我知道。”凌放稳稳回答。   他听得出妈妈的语气有点复杂,但是又不能完全搞懂。   “你要好好工作和休息,别想太多,我没事的。”他还安慰沈擒舟。   “好呢好呢。”沈擒舟连声答应着,母子二人挂断了电话。   起跳点到着陆面总落差达到132.5米的因斯布鲁克大跳台顶端。   起跳点往下,就是倾斜度达到40度的助滑道,坡度超过人体可以在平面保持不动的极限,视觉效果更像是笔直向下。   看下去,一览无遗,直达底部着陆坡。   普通人从这个高度往下看,都会有种俯视苍生的快感、和绝对高度带来的战栗感,又刺激、又恐惧。不少恐高的人打死不愿意接近高层建筑物边缘,也和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感官对人的极限拉扯有关。   对职业跳雪运动员来说,这也是一个比标准台骤然拔高了几十米的高度。   在中国,能够从这个高度跳下去安然无恙的运动员,也只有正在备战北京冬奥的国家跳雪队里寥寥三四个人。叶飞流他们那一代人,都没怎么参加过大跳台的国际赛事,哪怕是资格赛。   凌放前世第一次跳大跳台的时候,真的是毫无畏惧面不改色,说跳就跳,跳完只觉爽的那一挂。   可能从事极限运动的某种程度上都是非正常人。   但是上来,凌放还是恍惚了一下。   乘电梯上来的时候,膝盖就隐隐有种别扭不适,还总觉得越来越明显。   方唐把他的“气味包”,也就是葡萄干分装小包裹递给他,用力吸了几大口,才被熟悉的味道稍微安抚,幻觉不适没有继续扩大。   方唐就看着凌放站在那里,双手很珍重地捧着他的家乡葡萄干,埋头像只藏了过冬粮食的小动物一样嗅嗅嗅,又不能吃——以后就要高强度练习,每一次跳都吃好几颗葡萄干可不行,那是高糖的东西,所以他在自律形成“能不吃就不吃”的好习惯。   闻闻得了,没准越想吃效果越好呢(?)   方唐忍不住又觉得凌放很可爱,又觉得很心疼。   他叹口气:“关于气味治疗这办法,不是说,主要是辅助性的,用来安抚睡眠不好的病人比较有用吗?你这时候临时抱佛脚……”   这个因人而异,对凌放而言,因为不能随意用药,在那些什么眼动疗法、正向冥想、SPA之类乱七八糟的方法里,葡萄干对他格外起作用的原理是明摆着的:这个味道可以把他拉回现实里。   起码是更加有利于清晰意识到,膝盖位置的疼痛是假的。   不过要说,人知道疼痛是假的就不觉得疼吗?这就是个接近于哲学领域的问题了。心理学领域也有诸多实验,确证了人类的理性认知和大脑的知觉存在分歧。   凌放之前也体会过,他深知这种幻觉的厉害。熟悉的味道,可以很大程度上削减大脑自己骗自己的幅度……这算他的幸运。   不过,这也不是灵丹妙药,多吸几口葡萄干就能宛如常人。   最好的解决手段无比干脆:不跳就得了。   心理学家们将这命名为脱离疗法。当然,这不适用于凌放,国际上的心理学家研究过很多还需要继续重复诱因动作的PTSD患者,凌放这种由于工作需求,必须挑战自我的,就在其中。   这类患者的正面积极发展案例中,很多最终起作用的还是脱敏疗法。   也就是反复、可控地重复情境。   简而言之,脱敏就是跳大跳台。凌放的情况特殊在于,他是跳台滑雪运动员,日常工作场景是在高空高台,而且高速。   真正重复大跳台场景,完成实际需要的助滑、起跳、飞行、着陆,是一套很危险的动作。   正因如此,他在平常东奥后至今大半年的时间,包括找到了气味干预疗法后,也一直是在心理医生、教练组谨慎的评估、不同程度的观察、细化和调整方案中,摸索着进行大跳台训练的。   在因斯布鲁克,他将首次正式跳下K120大跳台。   这是他们抵达因斯布鲁克的第二天,前一晚凌放睡眠充足,今天上午天有些阴,但场地温度适宜,基础热身达标。   ……但是不可避免,膝盖还是有点别着劲儿,倒是终于没那么疼,但还是有些发酸。   今日风速接近四级,还能跳。   甚至还是他偏好的逆风,条件这么好,不跳可惜了。   烈烈寒风吹打着他的面庞,凌放朝着下方着陆坡上看了一眼,不可避免地,还是有些晕高度。   他面无表情地用力咬了一下嘴唇,几乎尝到了一点血腥味儿。   然后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雪坡上那条鲜艳的红色K线——给自己鼓劲儿:136米落差的大跳台,只要成功超过K线,就能飞出120米!   他才不要想着什么平安下去就好,必须以超过K线为目标!   凌放深吸一口气,迈进了滑道。   一般在实跳训练时,只要风的情况不算太差劲,运动员们都是做做心理准备就直接出发,不耽误时间。   凌放更是不挑,他一向是混不吝的,比赛是要等教练指令,训练的话,他连心理准备都不太需要,能走就走。   但是这次,他也不敢乱莽。   凌放乖乖地按照心理医生的意见,在横杠上坐好后,微微闭目养神,想象自己的小腿到膝盖部位逐渐放松——绷紧——放松,三个循环,全神贯注。   他睁开眼睛,再次深呼吸。   难得有一次,松手时不是百分百自信。   要说上一世,他头回上跳台,还有点畏难情绪,但是这一世,这是第一次呢。   已经靠近出发点了,他的助滑时速刚接近85公里,曲体幅度也没有到比赛标准,这也是为了上大跳台,教练组多次叮嘱的一点:一口吃不成胖子,循序渐进。   这是凌放头一回助滑有意降速,不得不承认,哪怕教练组不做要求,他也确实做不到毫无挂碍地冲刺下去。   助滑4.5秒,达到台端,凌放沉住一口气——   电光火石间,人的心头会掠过许多来不及细想的情绪:一种是安慰自己这其实和90米台在动作流程上没有本质区别,一样把动作做标准了就会安全;另一种是有些不满自己的表现,前世又不是没跳过,怎么还和小孩儿似的要哄……   伴随起跳动作,凌放又清空了所有杂七杂八的念头。   下蹬,腾空!   用86.7km/h的时速,把自己高高地抛向了因斯布鲁克的天空。   那是他这一世首次到达的高度——距离着陆坡竖直落差达到127米的、毫无遮拦的大跳台上空。 第78章   因斯布鲁克, 被誉为阿尔卑斯山的心脏。   这片闻名世界滑雪界的圣地,天气像明信片上那样晴好的时刻其实不多。   晦暗的天光下,高空中的风交织成细密的、变幻的隐形网, 托住凌放的身体。   不得不说, 飞得高就是爽啊!   人体传承自千万年前古人类逃避危险时形成的生理机能就是如此, 越是危险境地,越会引起肾上腺素等激素的飙升, 瞬时提高肌肉和神经的反应速度, 方便逃难。   当然,许多生活在钢筋水泥的城市环境下的现代人类, 有时反而会被这种激素和生理反应, 冲昏头脑,遇到危险,除了心跳骤然加快就是大脑一片空白, 甚至腿软。   受过一定程度的训练——也就是多次应激挑战后, 人的控制能力也会好起来。   凌放此时就在最舒服的状态, 他是无畏的, 但也清楚地感受着来自内心深处的极度的兴奋。这毕竟是人类单体空中运动高度的巅峰。   对于飞行,这种程度的刺激感, 他也已经很久没有过了。某种程度上这还可以对抗PTSD的心理阴影带来的僵硬、麻木 。   这一跳的兴奋度倒是没有过头, 他身体的保护机制很快就被触发。此行前, 心理专家们和教练组多次强调的谨慎探索、安全第一, 也起了一定作用 。   凌放这一次飞行过程的前倾角, 明显增大。   平时,他的身体前倾角大约在14度, 小的时候能够达到13度。但是这一次他采用的前倾幅度, 基本达到了他的个人标准姿势的临界点, 已经接近18度。   再配合上90公里以下的出发时速……虽然高度上去了1/3,但他的空中飞行速度比起平时在标准台,是基本持平的,甚至不如发挥最佳的标准台飞行速度。   百米高空 ,带给人一望无际的俯瞰的视野感。这在常人会引发紧张,在他则是引发了“贪婪”。   凌放专注地、珍惜地看着,把一切都尽收眼底,把宝贵的每一秒的肢体感官都牢固地刻录在自己的每一根神经里,把视网膜中印下的每一帧都印在脑子里。   这座山城上空的一缕阳光,恰好穿过层层叠叠的云层和湿冷的空气,笼罩在大跳台的这片覆盖了白雪的着陆坡面上,勾勒出年轻的跳雪者,在高空中那道纤细又矫健的身形轮廓。   他稳健地调整角度,直起,准备着陆。   这一次落地,稳定性还行,弹性不足——也和速度不高有关。   落地后,凌放就要等待其他的运动员排位,休息时间很长。   因为是训练,教练们不在教练台,这次就在着陆区等他下来。一碰头,叶飞流就给他分析他这一次跳跃中,与世界级大跳台青年运动员们的标准姿势差距,不过对于这个稳健尝试的做法,给予了高度肯定。   “嗐,你不知道我有多怕你冲昏头!”叶飞流一边给徒弟按后脖颈和肩膀,松动筋骨,一边说着。   方唐在边上吐槽:“嗐,你不知道我有多怕你们两个冲昏头……”   今天的这个起跳速度和前倾角,都是昨天晚上教练组就一起决定的,并且出国前,孙总教练已经像个老母鸡一样来来回回反反复复跟这一大一小讲解循序渐进的重要性,还专门叮嘱方唐来好好盯着。   叶飞流和凌放今天也在很好的执行这个训练计划。   ——细水长流嘛!要是头几次跳爽了,导致被国内的心理专家和总教练、领导们,拎回去批评研判或暂停训练,那可就是得不偿失了呀!   凌放很沉着地赞同了叶飞流的这个观点。   方唐开心得如同幼儿园里终于发现小朋友们学会吃饭用勺子的老师。   他像奖励小红花一样,把红香妃葡萄干小包裹拿出来,“今天不是还没吃吗?这次的可以捏开闻闻,然后吃掉几颗,我数着克数呐!”   凌放眨眨眼睛,接过来。   要说葡萄干吧,它毕竟是食物,比较难保存,气味持续的也短。   针对这个问题,他们也不是没有做过其他的尝试。就比如韩墨京,听凌放说完这个情况,还专门给他寄过来好几款不同品牌、不同产地的,有葡萄类水果味道的香水。   这种时候,还是体现了一些出身属性。韩墨京也不是个很高调的人,不过这么多年来,他跟着父母,也会有一些商务或正式社交场合,一直用的是一款叫银色山泉的香水。   凌放曾经在一次韩墨京结束其他活动,俩人有空一起吃饭时候很好奇地闻到过 。   “……”他走着走着,凑近并肩而行的好友,深吸了口气。   韩墨京笑出了声,故意离他再近点,好给他闻到,然后问:“不讨厌这个味道吧?”   当时凌放摇头:照他看,这个香水的味道冷冰冰的提神醒脑,对他来说有和樟脑球差不多的功效,倒不是说味道不好……只是不像他对香水这个概念里的什么花香果香。有点联想得到是雪山、冰泉,倒不愧这个名字。   那会儿他还吐槽过:“……这个香水不算适合你吧。”   韩墨京就笑眯眯地提出:“可我很喜欢呀,要不送你一瓶?”   “不了不了,”凌放那会儿赶紧摇头,他一个职业运动员,就不搞这些精致调调了。   没成想,还是有送其他香水的契机。   葡萄香水这个事情,韩墨京也经过了调查,买了许多又自己尝试,然后也才给凌放寄过寥寥两款,然后还在继续找。   挺无奈的,葡萄味道的香水确实不多。各类浆果味香水中,常见的果香调和葡萄也不是一回事,世界范围内都少见。   如果能够找到合适的,那当然很好。香水这东西简单便携,味道持续的时间又长久,也不涉及到食品处理的问题。然而至今,也没有找到能够替代红香妃葡萄干的作用的香水。   凌放这次出来集训,居然还在落脚酒店收到了韩墨京托人带来的两瓶香水。   就是今早收到的,当场,方唐就特意打开让凌放试了试。   “唔……第一瓶叫 粉色木兰花?Loewe……说是它前调有红色浆果-葡萄味道……”方唐说着,认认真真在凌放的手背上喷一泵。   凌放把手拿到面前,香水的气味就飘飘然地传了过来。   他眼前一亮。   这个味儿还是不错的,尤其是前调,很有葡萄的酸甜气息,比较可贵。一般的香水哪怕带着葡萄味儿也是偏甜,这一款清爽多了。   虽然还是类似于葡萄软糖的甜丝丝,但是可以接受——   然后问题就来了,前调消散之后,中调的麝香逐渐加强,然后出现了香水名字所说的花香。   实在是很香很香。 “阿啾!”凌放打了个喷嚏。   看来这是失败了……   下一款香水瓶上的名字居然是汉字:不知火,瓶子也是文艺小清新调调。喷出来倒是很清新的一股子葡萄味道,但是很快就转化为了葡萄酒味儿 。   凌放的鼻子经常被叶飞流调侃是猫鼻子,倒是和爱干净的属性蛮一致的。他对于脂粉味儿还有酒精味儿,都很敏感,尤其他平时还不喝酒。   “……”葡萄酒的味道出现的瞬间,凌放皱着眉拿着方唐递过来的湿纸巾开始擦手。   三人叹了一口气,放弃了尝试。   “看样子,今天这两瓶又要便宜你的师姐师妹们啦!”叶飞流摇着头说。   还得是葡萄干。   而且需要的量还比较大 ,之前两包是姥姥寄来的 ,后面,孙宇恒总教练就很细心地从凌放的家人那里询问了购买渠道,然后从凌放的保健经费开支里剩余的一部分打报告申请,拨出来买这个。   这次出国带的,就已经是队里给他买的了。   产地纯正的红香妃葡萄干也是挺贵的嘛,虽然说凌放家庭条件很好,但孙总教练的宗旨就是不能让孩子自己吃亏!   凌放第一跳后,在场边待了好一会儿。   他这次可不是独享跳台,训练的每次跳跃之间都要等待很久,因为是和十几位运动员一起排队练习。   中国队目前倒是只有凌放能跳大跳台实训。日本国家跳雪队今年入冬也选在这里,还有两位独立训练的当地运动员。   十一个人排队,哪怕络绎不绝一个接一个地跳,白天每个人最多能跳十次,到顶了。   一位日本队员飞了下来,凌放远远地望着对方的空中动作。   那人着陆,刚停下拆了雪板,就一推护目镜,兴高采烈地跑到场边找凌放。   “Ling!”是老朋友了,坂本浩二。   见面,坂本浩二先鼓励凌放继续练习大跳台,要知道,凌放的进度已经比同代运动员落后一到两年了,坂本浩二本人已经参加了一整年的世界杯大跳台项目正式比赛。   “嗯,”凌放认真点头,“……就是场地都很紧张。”   “哦哦哦那倒是……”坂本浩二叹气。   今年,欧洲整体降雪量比较丰富,奥地利、德国北部区域的K120大跳台也不止一座,但因斯布鲁克跳台设备新、坡度普适性强,很受欢迎。   奥地利国家跳雪队年底前应该也会按惯例过来集训。   只能寄希望于,年底前日本札幌按气象预报会有降雪,按往年情况看雪量充足,那么日本队应该会回自家地盘训练。   如此一来,因斯布鲁克勉强还排的开,不然,凌放就要考虑换地方了。   第二次飞,效果还是一般。   第三次,凌放开始改善前倾角,距离也好些。   这次落地,凌放看着近在咫尺的红线,内心微微叹气——看来这个跳台,K线也没那么好到。   那就再跳!   虽然没敢上助滑时速,但这天训练结束时,凌放终于把前倾角调整到了15度。   也正是15度前倾角的这一次,他踩到了K线。   还想乘胜追击稳住状态,可是日本队再跳一轮的话,估计天也黑了。   “120米成就达成!第一天就算是圆满啦!”方唐看着有些不甘心的凌放,赶紧顺毛。   “一天也累得够呛,咱们明天再来!”叶飞流揉揉小徒弟的头毛。   好吧,凌放甩甩刘海,点头。   此时已经是夕阳西下。   坂本浩二跟他约了吃饭,却没定时间,于是凌放换好衣服后,又回来场边,等日本队跳完。   奥地利这边也有跳雪迷,守着训练场看凌放、坂本浩二等知名且帅气(重音)的跳雪运动员训练。闲着的时候,凌放还给其中几个热情的爱好者签过名。   有几个还没走,此时远远盯着凌放,偶尔还捂着嘴发出小声尖叫。   真的是随便一举单反,就是可以拍电影的画面啊!   金红色的阳光打在雪山上,给万物勾勒上温暖的轮廓。包括那位画面中心的360度无死角的美少年。他的气质清冷又温柔,在白雪和夕阳的映衬下,美好得恍如一场美梦的男主角。   男主角此刻正沉静垂眸,眼神清冷如阿尔卑斯的山雪——其实嘴里含着今天最后一颗宝贵的葡萄干,藏在腮帮内侧,舍不得太快嚼掉。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是很抱歉的作者。   这本的进度原本很稳,直到工作强度突然变化,几乎就在一周后,右手小臂和食指开始疼。我以为少碰手机能好转,但并没有,医生现在让尽量休息和擦药了,白天工作又不可能停QAQ 所以本文近期都会像这样周更……   小可爱们彻底养肥我吧呜呜。追的话,可以固定周日来看一眼,七天里一定会有更新!我会憋不住要写,我是那种不摸键盘还会忍不住往语音备忘录里录章纲和梗的人。   虽然慢但必不会坑,开文就要写完是我的强迫症。也有在语音存东西,这样好起来的话,我就能快些码字。   感谢小可爱们的支持。本章留给大家50个小红包~ 第79章   一个中国运动员和一个日本运动员, 在遥远的欧洲旅游胜地约饭,能吃什么呢?   ……考虑到他们的运动项目,答案很好猜——沙拉。   和某些轻食餐厅卖的蔬菜沙拉不同, 他们的沙拉还不能加酱料, 因为常见的蛋黄酱、芝麻酱等, 实际的热量都非常高。   真正想避开热量,就基本是加少许橄榄油配醋, 调和油醋汁。   好在还能加点本地特色的吞拿鱼鱼松。星星点点的黄褐色鱼松点缀在一盆绿油油里, 起码提了提风味。食物的原始味道还行,比白水煮鸡肉好吃些, 凌放很满足。   坂本浩二也知道凌放的大跳台和葡萄干的故事。他毕竟是年轻的跳雪奥运冠军, 已经很有名气,再加上相貌气质好,关注度很高。哪怕在日本, 体育记者们也经常报道些凌放的消息。   “……我们那里, 大家都觉得很可爱啊!你知道吗, 甚至有人开始想办法买你们那个省的葡萄和葡萄干。我都吃过了, 好吃。”坂本浩二边嚼生菜边说。   这个故事被体育记者们放到网上去之后,传播得很快。作为一个实现了中国雪上运动项目突破, 而且项目极度酷炫、高颜值的运动员, 体育记者的报道, 凌放甚至还起到了一定的带货作用。   X省的各类果脯果干、尤其是葡萄干, 销量本来就不错。   红香妃这个品种多年来的销售量本来很稳定, 但主要是鲜果,专门细分到干果的渠道占比不算大。还是近两年, 由于扶贫政策的原因, 红香妃、红宝石等高质量、有产地和分级标准的果脯果干, 产量在逐步增加。   X省喀纳斯地区的几家企业店铺在电商平台上的销售额莫名攀高,甚至接到了来自日本、欧洲的新订单,厂家还做了做市场分析,然后就有一家靠着扶贫+电商起家的新兴X省果脯产品加工厂,为了打响品牌知名度来找凌放,试图谈代言。   其实这里头……有点潜规则。新兴的牌子过来找,尤其又是食品,不好把握品控情况。国家队出于审慎的态度,会给现役运动员推掉。   凌放个人觉得有点遗憾,但还是服从组织安排。   后来事情有转机,X省文旅局找了过来,邀请凌放做旅游文化形象大使,这种推广里,按X省的规划,也涉及到一系列的原产地优质食品,X省最近非常重视打造“X省品质”的公共地区品牌。   作为国家队来讲,这是好事情,凌放本人也是很乐意的。   这次冬季赛季结束后,他回国还要拍几个宣传MV,X省省委宣传部联合省文旅局,名头好大。算是体育明星的正面带动效应。   “虽然没有你接的运动品牌代言给钱多,但是是给我的家乡做一些贡献。”   坂本浩二专注地听着凌放讲家乡。   男孩鸦羽般的黑发微垂,睫毛纤长,眸光清冷中带着点点跃动的光。   “……所以我这次回去还能回家一趟……”凌放发现浩二在发呆,边说边抬眸看了他一眼。   “哦!咳咳,”坂本浩二回过神儿,接话,“我也是,我回国就立刻回家!”   浩二的家乡就在札幌。   凌放有点羡慕,札幌是传统跳雪强市,人家那里不止K120大跳台,K90标准跳台,甚至还有K105和K128两座非标跳台。   地区青少年选拔机制也非常棒。少年团,青年队,地区队,国家队。这套体系打造了坂本浩二的叔叔、他本人、他的好几位师弟。   凌放微微叹了口气。   每次出来,国家给他花好大价钱训练……他只能努力让每一次训练都有所得。   1月初,瑞士阿克杯男子个人K90标准跳台比赛,将在阿尔卑斯山区举办。这是个人报名参赛、由瑞士第一大能源集团赞助的跳台滑雪大奖赛。   决赛前五的选手共计可以带走50万瑞朗的巨额奖金。   凌放作为奥运奖牌、世锦赛奖牌所有者,还可以免报名费参赛——这不跳简直是亏了!   他是国家队一哥,又赶上北京冬奥周期的冰雪热,商业价值一路飙升。凌放调侃坂本浩二的运动品牌代言,但是他的个人代言也是虽少却精,目前收入不菲。   不过,谁也不嫌自己干事业赚的钱多啊!   ……可惜成绩不尽如人意。   他起跳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近期练习大跳台,放慢起跳速度对他的影响很大。这个在训练的时候不显,到了实际比赛,身体稍微紧了一些的时候,尤其突出。   速度对高曲线形态的运动员有着致命影响。   跳台滑雪分秒必争,他现在为了大跳台,在最关键的调整飞行第一阶段、开启落地姿势阶段……所有关键动作转换期,都有时点把握上的变化。这势必影响大脑和身体神经肌肉对运动过程的判断。   挪威运动员克努特夺冠,作为夺冠热门和大奖赛本地转播时给予最多镜头的外国运动员,凌放爆冷门只拿到了第七名。   比赛前五才有奖金,差距有点远。   赛后,方唐有点忧虑地看着埋头坐在一起,沉默地看着比赛录影的叶飞流和凌放,张张嘴,想说调整期不要急……   又觉得,道理谁都懂。   他揉揉眉心,只好说:“时间有点晚了,先休息,下周才是重头戏呢!”   好歹把那俩人哄去洗漱。   本年度世界杯瑞士站,一周后在邻市恩格尔贝格举办,这才是他们来瑞士的主要原因。而且本站只有大跳台比赛。   不错,凌放下周即将迎来他的首次世界杯大跳台比赛。   恩格尔贝格,这座瑞士知名度假城市,有着恬淡的山区美景,以及恩格尔贝格修道院留下的关于森林、中世纪骑士、独角兽的美丽传说诗歌。   运动员们赛前可以参加试跳和训练赛,也不是每天都可以排上,他们原计划是在城里转转,放松放松的。   但凌放没心情。   他感冒了。   平时身体越好、平时越是不太生病的人,一旦有个风寒感冒之类,症状往往闹得越凶。   凌放的皮肤又白又薄,稍微一难受,两颊和鼻尖就容易红红的。   叶飞流皱着眉摸摸徒弟额头。   ……有点发烧。   现在是赛期,包括止咳糖浆在内,许多常见伤寒感冒药,他都不能随便吃。   凌放昏昏沉沉了半宿,出了一身透汗,靠着优秀的免疫力,才好了一大半。   这事儿闹得,他都有点生自己的气——怎么能这种关键时候感冒呢!   叶飞流心知肚明:也有压力太大的原因,但是这时候,别人也不好劝。   “今年冬季赛季就不求成绩了,练练大台有进步就行。”这话,实在是很难跟每个赛季都很短暂、很宝贵的跳台滑雪运动员说出口。   幸好凌放身体底子非常健康,稍微养养就又活蹦乱跳,队医们评估后,一行人打算继续原计划的赛程。   呼……凌放听说后松了口气,他可不要往后推!   至于能跳成什么样……全力跳就好。   他现在没有太多训练大跳台的机会,参加一场正式比赛,他可以前一天训练赛、赛前试跳……   全都参加的话,最多能跳十次呢。哪怕只为了体验前世没跳过的这座恩格尔贝格大跳台,也值得了。   凌放沉静地在脑子里头掰手指头,算他可以试飞的次数,算完很满足地接过方唐给热好的牛奶,一口气干掉——这还算是病号待遇呢,毕竟感冒刚好。   他状态稍微好点,就立刻开始参加试跳。   不得不说,就是要多跳嘛!在恩格尔贝格,他的起跳出发速度提上去了。   这也要归功于恩格尔贝格大跳台比较陡峭,适合需要提升助滑速度的运动员。   决赛日,叶飞流挥旗后,死死盯着这两天试飞效果还不错的凌放。   第一跳,凌放的起跳速度总算是达到了世界前列的大跳台男性成年运动员平均水平,突破了100km/h。   远远超过了他在标准台的一般时速。   时速高,运动员才敢试验更优的前倾角,这一次就不错,叶飞流肉眼判断,飞行前倾角应该在13.2!   总算是突破了13.5度这个坎儿!叶飞流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小旗子。   啊呀!随即他摇头——看来练得还是少——这回着陆姿势启动得太早了!   叶飞流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在从标准台开始试跳大跳台的这个阶段,运动员的心理和生理系统,在高速运动过程中的判断能力都会受一些影响。   越是顶尖的运动员,影响成绩的幅度可能越大些。   凌放的首次大跳台飞行之旅,并不完美。   时速破百,带来的兴奋感和刺激感非同凡响,但是也影响了他的动态平衡能力。幸运的是,他没有失去平衡,飞行阶段很完美,但这样的飞行速度,还是触发了身体自我保护的条件反射。   过早开始预备着陆,导致他在空中飞行的时间不足,整体距离短了,第一跳就没过K线,止步于116.5米。   第二跳,看得出他努力矫正,但还是没能摸透分寸。   凌放尽力发挥,两跳总分加和后,他拿下了本次世界杯大跳台比赛的第四名,和领奖台无缘。   现在也来不及沮丧,甚至连复盘都只能在旅途中看看视频、口头讨论,因为下一场世界杯分站比赛,就在四天后——现在气候多变,能走就得走。   他们需要尽快赶到挪威。   这种赛程安排,不少运动员可能就放弃挪威站了,但是凌放不行。   凌放前世确实是国家队大跳台项目的独苗儿,但他也刚开始在大跳台洲际杯、世界杯的一两个分站崭露头角,毕竟每年训练、比赛的时段都有限,他在大跳台开始练,也比标准台晚。前世又年纪轻轻就结束了运动生涯。   他没跳过的台还多着呢!   要跳标准台,起码国内J省和HL省现在是有K90的。K120大跳台是真没有,出来一趟要精打细算,能跳几个算几个。   何况要去的,还是举世闻名的峡湾区跳雪场,特伦赫姆跳台。   他们一行人搭飞机到挪威,然后转乘前往特伦赫姆的火车,其中一段路线是旅游线路,就从被侵蚀得蜿蜒的海岸线边经过。   列车的一侧是海风呼啸、海浪拍击,另一侧是高山峻岭、白雪皑皑。   世界上大部分峡湾在欧洲,欧洲大部分的峡湾都在挪威,挪威西海岸以峡湾闻名于世。数万年前的冰川运动,在冰川侵蚀作用下,形成了U形峡谷,随后海水倒灌,持续地侵袭陆地,侵蚀出了崎岖多变的峡谷和海湾。   ——站在山体规模达到136米的特伦赫姆大跳台顶端,凌放都能感受到海风的咸湿味道。   从海拔1400多米的跳台顶端,迎着阳光远眺,甚至能看到一条峡湾分支的模糊轮廓。跳台两侧,白雪覆盖下少许裸露的山形也格外崎岖。   怪不得是世界名台,从这里展臂飞下去,别有一番欺山赶海的豪迈意趣。 第80章   韩墨京坐在大跳台的观众席, 和周围许多欧洲观众一起,看向上空——   隐约带着海水咸味的山风在高空呼啸而过,夹裹着凌放的身影。   这位快速成长中的奥运冠军, 已经逐渐脱离了少年的身形, 向着纤细、修长的青年体态发育。   一方面是发育因素, 一方面是开始了大跳台兼项的原因,常年看跳雪的观众知道, 他最近的成绩确实出现了下滑。   正因如此, 本场比赛赛前预测冠军是在芬兰的克里斯多夫和哈萨克斯坦的阿伊苏两位选手中产生。   挪威是有□□业的,押注克里斯多夫的更多。这位年轻的芬兰飞人, 今年堪称气势如虹, 在世界杯大跳台分站中已经五连胜,标准台三连胜,他正快速追赶着大赛历史成绩和名气更高一些的克努特和阿伊苏等选手, 已经迈入了世界男子跳台滑雪争霸行列。   平昌标准台奥运冠军, 来自中国的凌放, 则因为平昌后这一年的表现, 让不少跳雪迷开始担忧:他或许只是遥远东方昙花一现的流星。   不过,刚才的第一次跳跃, 凌放表现很不错, 距离分全场第二, 加上姿势分后, 和暂列第一名的克里斯多夫仅相差1分。   观众区很多人, 在他第二跳腾空时,屏住了呼吸。   “还是很高!”有人惊呼。   穿着白、褐相间的跳雪连身服的中国运动员轻灵地起跳, 已经冲到高点, 随即比大家认知更早地变换动作开始了俯冲。   这是凌放的起跳技术特点, 偏向于轻巧灵活的高曲线起跳和高前倾飞行。比起人们经常给跳雪运动员美誉的“飞鹰”,世界范围内不少观众开始叫他“雨燕”。   哦,今天在峡湾区飞行,那么可以说是“海燕”呢,有外国观众兴致勃勃地议论——至于他的许多本国观众居然还偷偷地叫“团子山雀”这个事儿,由于大部分主流体育媒体还是从中国主流体育媒体的报道翻译发布,大部分外国观众就不知道了。   “雨燕”的飞行姿势一向优美稳定,正式比赛着陆成功率也高于90%。   只要凌放能够顺利完成腾空转换,保持比较好的前倾角和稳定度,基本就能飞出不错的距离。   “第二跳就看这一下了!”有观众用英语低语。   跳台滑雪是专业度极高的运动,观众们也离得老远,这个距离看不出运动员起跳和腾空瞬间的细微调整和个人差距,但是他们可以从开始俯冲观察。   如无抽筋、过度紧张等意外,很少有运动员在飞行第二阶段,也就是开始俯冲之后失衡,所以这个转换后,基本也就见分晓了。   胜负成败在此一举。   这不是一个转换动作中的差距,而是从起步、助滑、下蹬起跳、腾空、开V形雪板角、身体前倾的一系列动作的外部体现。   观众席里,面上淡定的韩墨京也下意识握了拳。他已经在职场中跟随父辈们历练,经历过不少大场面,但是每次看凌放比赛,还是难免心绪起伏。   空中的身影急速前倾,并同时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弧度饱满,高度完美,只可惜——   “啊呀!又是这样!”有人拍大腿。   左偏了。   凌放在观众席不少人发出的无意识叹息声中落地。   他对着韩墨京的方向微微点头,然后默默扛着雪板离场。   直到走到休息区,他心里一直在回忆着刚才这一跳:高速助滑√;前倾时机√;俯冲姿势√   问题又一次出在了起跳下蹬,双腿给的力量不同。   他就是怕自己由于过往的心理因素影响,潜意识容易右腿发力弱,导致□□,所以加了发力。   操作是对的,但是这种精细的调整,稍不留神就容易变成现在这样:矫枉过正。   第二跳没过K线,他的本站大跳台成绩只在第十名。   相隔两天的标准台比赛,凌放同样状态下滑,只取得了第六名。   “……毕竟训练中跳了那个就少跳了这个,近期急于大跳台技术成型,在标准台连试跳都少。”方唐叹息。   “不用找客观原因,练就是了!”叶飞流大手一挥。   凌放在边上默默喝着今日份的盒装牛奶,点点头。   凌放这段时间的成绩,确实不尽如人意。   他是平昌男子个人标准台奥运冠军,在世界各地跳雪观众中都是有知名度的。最近一年,体育媒体也开始关注他开始进行大跳台训练和开始参加大跳台世界杯比赛的消息。   比起他的标准台世界排名,他开始大跳台的时间算是很晚的,一开始透露消息,观众们很惊喜。   但是后来……国外跳台训练场有训练成绩数据被披露出来,加上这两次比赛的情况。   大家有些失望。   说起来正式参赛消息也就刚出来两三个月,不算什么。但这就是明星运动员光环带来的坏处啦,流量时代,容易过度关注。   在大众眼里,凌放2018年平昌冬奥夺冠,后来为了克服PTSD,进行大跳台的针对性训练,在夏季赛季公开参加的标准台赛事本就不多,调整期状态有所下降。   不过那时,就听到了他在练大跳台的消息。   舆论便都觉得,没什么好苛责的,这是好事儿。   许多因为平昌冬奥开始关注他的媒体和观众,都盼着冬季赛季王者归来呢!媒体先是沸沸扬扬展望了一番,都有许多自媒体开始在标题加北京冬奥双台夺金点了!   结果呢,今冬第一次标准台就没进前三,后面在瑞士恩格尔贝格第一次跳K120大跳台,也没能摸到奖牌。   之后的挪威站……本来都想着是不是能和他当年标准台一样,一路逆风上行,结果名次又跌了这么多。   这要只是大跳台也就罢了,可是标准台怎么也下降了啊!!!   道理谁都懂,大周期项目也被科普过了,可是连续关注快一年不见出成绩,真的很让人浮躁。   现今时代自媒体发达,如此就已经有奔着出风头找噱头的自媒体,抢先发布些乱七八糟的消息,谣言从“凌放疏忽训练昙花一现”发展到“国家队即将换掉跳雪一哥”,之后又有人发一张叶飞流和凌放训练结束一前一后走路的照片写成:“凌放与教练组关系恶化”……等等。   连凌放被拍到夏天喝冰牛奶都是“队里不重视顶级队员营养健康啊怎么能喝那么多冰的”,然后也归结于叶飞流,不行。   整个跳雪队都很低调,凌放的家人朋友也挖不出什么。   可是,艺人资源不行粉丝会骂经纪人,体育人成绩不好也有体育粉骂教练。反正营销号要的是热度,一脉相承三板斧。只要有群体情绪能挑动,这招保准好使。   至于具体怎么描述……就、是、编。   可谓一日三千里,转进如风。   也有不少喜欢凌放的体育观众都在评论区抱打不平,觉得骂教练才是莫名其妙,帮着解释澄清。但是营销号挑事没那么容易平息,越有讨论度越高兴。   恰逢微博此一日流量不佳,热门没什么非广告类的好话题,数据莫名地就把#凌放大跳台频频失利#抓取了上去。凌放项目酷炫,长得好,家世又和娱乐圈有关系,虽然是冷门项目,但是流量还是好使的……   央视跳台滑雪职业解说员苏靖,跟叶飞流私交不错,他注意到网上舆论开始掰扯教练组,还成了热门趋势,就发微信问了问叶飞流。   他人脉广,在国家队上下认识不少人,所以还是知道叶飞流和新任冬季中心主任似乎曾经有过些龃龉的。   “……嗐,和白主任没关系!那些自媒体啥的有人探听到领导们曾经琢磨换凌放教练,然后吧,瞎说啥的都有,说去嘛不用在意!”   这个时代的自媒体确实无孔不入。也颇有一些在扒拉叶飞流当年做运动员时,擦边违纪、好酒爱玩的消息。   凌放成绩好的时候本属于锦上添花的趣谈,凌放成绩一旦不好,就容易拿去制造焦虑、做文章。   “……我们这这一年没咋出成绩嘛,爱说啥说啥,凌放也不看这些。我觉得客观上今年我们干得挺好……”叶飞流不在乎。   这态度,苏靖反而很放心。   “卧槽!”隔了一会儿叶飞流突然发来一条。   “咋啦?”苏靖当年在队里是叶飞流的师兄,对皮上天的师弟还是挺了解、也挺关心的。   “……孙总教练午饭后叫我过去,给我一瓶他从德国买的13°精酿该不会是为了安慰我顶雷吧!”   苏靖无奈,“你没意识到吗?孙总啥时候给咱发过酒啊!”   三秒后叶飞流发过来语音:“嘶,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去卖卖惨,再要一瓶……”   苏靖大笑。   他就不值当担心叶飞流,尤其心态方面——叶飞流,中国跳雪著名滚刀肉。   让这人带性格清冷的年轻运动员,挺合适。   网上这一系列纷纷扰扰,微博只为了商务代言发过两条宣传,平时也不冲浪的凌放是丝毫都不知道的。   几个月时间并非轻飘飘一晃而过,起跳时间差一二毫秒,倾角调过来一二分,都是很大的进步。他踏踏实实按教练组给的原计划,继续练。   赛程将在下下个月密集起来。二月底到四月底,凌放计划参加9站世界杯大跳台分站赛、11站标准台分站赛。   中间空档接近一个月,他们要回国调整。   凌放即将离开挪威。在特伦赫姆的最后一天一夜,来看比赛的韩墨京邀请凌放一行人到他家在这边的度假别墅过夜。   除了凌放和两位教练,还有两名工作人员,队医、队医助理和一位司机。   本来也是自由活动时间,也都和韩墨京脸熟。既然凌放想去,大家就欣然应邀。   别墅就在特伦赫姆,距离这支小分队住的宾馆不到一个小时车程,凌放干脆坐上了韩墨京带来的司机开的越野SUV——车的牌子他也没什么概念,就觉得坐着挺舒服。   一路闲聊。   韩墨京已经是文商集团旗下那家在HB省重点布局的体育产业投资公司年轻的副总裁。   凌放有着前世记忆,佯作不知情,轻松地望着车窗外的山间雪景,调侃韩墨京:“韩总,有没有HB省冰雪产业的内部消息啊?”   “……还真有。”韩墨京墨绿的眸子带着笑意,专注看着凌放。   “国家跳台滑雪中心,定在涞源……”   “停,”凌放有些诧异地转头跟好友对视,抬手打断,“这是可以说的吗?”   他前世就很关注北京冬奥的跳雪配套场地和设施情况,记得跳雪中心是明年立项。   今年说这个是不是不太好,涉密吗?   韩墨京微微笑,“当地已经出规划了。”   凌放这才放心听下去。   “我们拿下这个项目里的子项目几率挺高。”韩墨京笑着说。   文商集团在科技体育方面近年来默默耕耘,涉足了很广的范畴。这是他们公司冰雪项目布局的重要一环。   在涞源,文商集团预计会深度参与一部分专业建筑构件工作,其次是尝试参与制冰造雪工作,准备在大跳台明年立项后开始分包投标。   集团现在已经有人员在协助当地奥运保障指挥部场馆运行组、国家跳台滑雪中心的山地团队初期筹备工作了。   跳台滑雪小众且专业性强,文商集团也是利用了集团发展优势,以及在德国、挪威等地区合作伙伴人脉,才搞定了不少业内大牛专家团。又把集团资源倾斜给韩墨京目前所在的文商华凌子公司,在涞源押对了宝,提前布局,经营了几大滑雪场,几年来发展迅猛,而且和当地政府、行业协会等,关系都不错。   ——这才能够参与到这个项目中来。   “我们很可能派驻人员进入技术性极强的核心团队。”韩墨京沉稳谦逊地跟凌放讲。   建设和运营团队主力还得是HB省奥体建设开发有限公司,这家当地国有投资控股集团,但是如果文商集团能够参加这个级别的项目,他们作为海外爱国华商向民族企业转型的过程也就能宣告成功了。   而且在运动科技领域提高了一个层次。   距离2022北京冬奥,还有三年。凌放记得,韩墨京和他父亲,在HB省滑雪行业的布局,还是几年前、甚至更早就开始的。   要说前世,凌放对于文商集团有印象,但是记得国家跳台滑雪中心是没这家企业什么事儿。今生,或许是他从事跳雪,结识了韩墨京,造成了一些引子和契机。   除此之外,他在其中并没有靠着未来的认知多说、多做些什么。凌放很佩服这对父子的敏锐度和执行力。   想到国家跳台滑雪中心——中国的第一座大跳台,凌放克制不住地高兴起来。   他记得北京冬奥前一年,跳雪中心就交付了一期工程呢。国家建设真的好快啊!   凌放美滋滋地想着前世记忆中,震撼世界的雪如意。   等等,国家跳雪中心,确实有着雪如意大跳台,但是它可不只是跳台。   它还意味着更多!   韩墨京含笑看着他,恰好也说到这里:“……中心可不只是会有跳台——”   凌放接话:“我们要有自己的跳雪风洞了!”他脱口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第81章   说起跳雪专业风洞, 这谁还能淡定啊!   凌放的眼睛闪闪发亮。   他是圆眸,本来是柔和、甚至带有天真感的眼型,只是由于他的性格, 神色一向偏冷。只要兴奋开心起来, 就能立刻减龄。   韩墨京看着他, 忍不住伸手到他头上呼噜一下——   “怎么?”凌放没躲。   “粘了一团茸毛。”韩墨京不动声色地放下手,笑笑。   ?   凌放眯起眼睛盯着他, 冷不丁要去揪韩墨京的手, 看到底有什么茸毛。   韩墨京就躲。   “什么?”   “团子茸毛,不是谁都能看见。”韩墨京躲不过去, 摊手给他看。   空荡荡。   !凌放十分无语地拍了他摊开的手心一巴掌。   闹啥呢, 幼稚。   前面韩家的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这一幕,心里忍不住感叹:小韩总这几年越来越沉稳,和他父亲越来越像了, 但是在朋友面前居然这么……顽皮, 总算有点年轻人的样子, 啧。   韩墨京瞥了前座一眼, 司机注意到,神色一凛, 收回视线。   韩墨京接着说:“……消息倒是不涉密, 方案都在讨论嘛。我们公司内部也有研判分析, 跳雪中心一期九成九有风洞实验室, 而且交付前一年大概就能完工。”   如果有人买“中国跳雪股”, 那这可是个实打实的重大利好消息!股价一定能xiu一下蹿很高!   跳雪运动员的一天,要是埋头在跳台场地跳, 那满打满算也就跳个二十次(其实这次数, 连中国国家队全力保障的凌放都没法拥有呢), 也就是说,在空中飞行的时间总共一二百秒。   折腾一天,空中有效训练时间顶多三分钟……说来全是泪。   这可叫人怎么练嘛!   但是有了风洞,一切就不一样了。   其实,欧美,日本和中国国内,现在都有很先进的风洞实验室,但这种地方,连搞流体力学、材料、建筑的科学家们,都是排队申请着使用的。   大部分的风洞实验室从草设阶段开始,在风力、风速、场景预设上就基本不会考虑人体适应性,很难适用于跳台滑雪练习。   欧洲相对比较超前,十几年前,挪威和芬兰就有专门的跳台滑雪风洞,但是维护成本和训练价格着实太高,也基本是自家的国家队运动员才能用,主要还是为了进行试验,拿到数据指导平时训练,而不是常规训练用。今年,芬兰那座实验室更是由于当地政府考虑维护性价比,关停了。   目前世界最先进的是美国亚特兰大跳雪风洞实验室,也就是美国国家队运动员能在奥运周期用来训练,其他时候还是要支付高额的训练费用。   竞技体育拼到最后,也是拼科技。   HB省涞源国家跳台滑雪中心的风洞实验室,将是中国第一个跳台滑雪风洞。   韩墨京看着凌放笑,“曙光就要来了,加油。”   凌放当然知道 ,他前世备战北京冬奥时还用过呢,但是这段时间也忙得很,压根没有想着这个风洞实验室在应用前,有这些个立项、论证、建设过程呢。   他止不住地嘴角上翘,蛮开心地盘算着:怎么跟叶飞流敲敲边鼓,才能争取尽量比前世提前些接触风洞实验室。   不知道这种项目具体怎么运行的,前期的话,总能有些内部调试、试验的机会吧?   “……我马上要进项目组,前期也就在那边了,或许有些接触,能帮你找找机会。”韩墨京望着凌放神采奕奕的面庞,笑着说。   这天夜里,他们就住在特伦赫姆郊区,韩墨京外祖父赠予他的一处小别墅里。   客房是够的,但是用韩墨京的话说“住一起热闹些”。于是凌放和韩墨京保持着老传统,决定俩人住韩墨京的卧室,多布置一张床。   凌放这一夜难得睡得很不规矩,在梦里也是翻来翻去,伸胳膊伸腿。   他梦见自己,时而在风洞中,自由地展开双臂“漂浮”,时而在大跳台的上空,轻松地掠过两条红线——还有,某一条看不见的“线”。   凌放在梦里都能清楚地意识到那条“线”代表的数字……   他就在空中不断俯冲、俯冲、逼近、逼近,快到了、马上到了……   嗡嗡嗡嗡——他的手机闹铃震动声响了。   凌放睁开眼,清晨的阳光已经洒了半床,他灵巧地一撑床铺就坐起来,迎着晨光,心情大好地眯了眯眼睛。   扭头看旁边,韩墨京的床空着。   再看看手机未读微信,韩墨京:“我早上有个和北美那边子公司顾问的短会,稍后一起吃早饭。”   韩墨京名下的这栋挪威山间小别墅,主体是木头和红砖,内部装潢并不繁复,看上去也有年头,风格简约,但每个角落都干净舒适,很温馨。   凌放缩在会客厅角落的懒人沙发里,守着哔剥哔剥燃烧着炭火的红砖壁炉,惬意地伸长双腿。   叶飞流坐在面向酒柜的高脚椅子里,端着一杯本地香槟,懒懒散散眯着眼扫视酒柜里那堆认识不认识的洋酒。   凌放瞥他一眼,心里点评说:我教练真的像只大猫。   方唐跟着韩墨京,带着水果和茶走过来。   半途中,方唐和切好的葡萄柚被叶飞流截胡,一把拉去了吧台区。韩墨京就拿着一盆树莓和一壶茶,向凌放走来。   他墨绿的眼眸微凝,盯着懒洋洋缩在沙发里的凌放,心里在想:嗯,小放是有点像吇吇猫……鸟中之猫。   这样想着,他看着凌放,微微笑起来。   凌放回望过去,看不出好友在笑些什么——索性也不急着问,他们还有整整一天可以消磨和闲聊。   在这样一个冬日的上午,身处温暖的室内,柚子、莓果和红茶的香气,清新而馥郁。   全身筋骨都不由得松弛下来。   他们接着谈昨晚的话题。   “就是说,你们如果能中标,参加的也是建设项目诶,怎么,你也要去现场?”凌放好奇地问。   韩墨京点头。   古语说绝知此事要躬行,韩墨京的父亲就笃信这一点,几十年来深耕文化产业海外投资,归国后,又对地方农企合作项目深入了解和掌握,每天都还在学习,精力值充沛,工作量饱满。   韩墨京毕业后发现自己还是喜欢科技、工程这些方向,不过,工作方式也得走他爹的老路。   总裁是这么当啊……老韩好辛苦。凌放托着腮看着韩墨京想。   其实,他自己的事业在常人看来已经超乎“辛苦”这两个字了。但凌放依然钦佩各行业的精英们——比如他的妈妈,比如他的好友。   无论演戏还是经商,亦或者其他行当里,做到顶尖,都要很多的天赋和很多的汗水。   韩墨京笑着叹息:“我也想每天在十平米大床醒来,工作一小时,然后去看你训练比赛啊,但目前看来做不到……”   凌放同情地伸手拍拍他的胳膊。   又说起凌放这边。   韩墨京还挺清楚他的进度,“你最近很有进步吧,K120训练的时候,不是都突破HS线了吗,130多米呢。”   无论如何,凌放依然是中国跳雪第一人。   “唔,距离现阶段目标还差很多。”凌放喝不惯茶,他从茶几上的几瓶鲜牛奶里拿了一瓶,一边吨吨吨,一边回答。   “目标还是领奖台?”   “不完全是,”凌放思量片刻,把牛奶空瓶放下,然后给出了数字——   “我想突破160米。”   韩墨京有些不解,轻声问:“这个距离,有什么讲究吗?”   有倒是有。   那……是他前世大跳台的最好成绩。   飞行距离160米,是凌放前世没有什么大跳台PTSD的心理阴影时,最巅峰的水平,也是他被认为有机会闯过北京冬奥大跳台项目资格赛轮次,进入决赛的底气来源。   今生的身体无病无灾,凌放对自己的要求就是,一定要有更好的成绩。   他的标准台最佳距离,到如今已然远超前世,但是大跳台……开始以来,却还是没有达到前世的成绩呢。   “一定可以。”韩墨京似乎比他自己都有信心,说着,递过来一块做工上乘的丝质手帕,示意凌放擦擦嘴角乳白色的牛奶痕迹。   “……”凌放拿着,发现手帕边缘还有个刺绣的字母H的精致徽记,一时间就有点无语。   他伸长胳膊,把手帕塞回韩墨京的上衣兜里去。   虽然自己家境好收入高,除了搞事业也没吃过什么苦,但是两辈子都是在职业体育的路上走,凌放自觉是挺朴素的。   “总觉得你越来越喜欢逗我玩儿……”他嘀咕着,用韩墨京轻笑着、换手递给他的纸巾,利落地抹抹嘴。   53天后,凌放再次身处德国北部山区。   他即将参加年度四山系列赛的最后一站大跳台比赛,今年的冬季赛季,也即将在此画上个不完满的句号。   这个冬天里,他参加了十二站世界杯分站赛,高强度赛程。然而,除了在瑞士拿过一次标准台银牌,他别无所获。至于在大跳台,更是至今还未摸到领奖台的边儿。   最后一站,凌放第一跳落在了136米HS线前后。   国内报道近期都在担忧他的竞技状态,国家队教练组内部也有声音说他应该放弃大跳台,专注标准台,不然怕会被拖垮!   ——好在叶飞流很坚定,孙总教练也是尊重他自己想法。   大跳台飞行很壮观,能抵达HS线的运动员,寥寥无几。他的第一跳比起之前几次,算是超水平发挥。   凌放一落地,转播本场比赛的央视解说间、企鹅体育解说间都是欢欣鼓舞!央视频直播间的弹幕评论也瞬间起飞。   “稳住!!!!!”“啊啊啊有希望了有希望,第二跳也这样就行!”“起码有铜牌了吧!!!”“啊啊我全家激动到手拍肚皮!”   跳雪依然不算大众项目,现在的国内观众们,能坚持看世界杯赛,多少还是有些了解,虽然近来频频被泼冷水,许多人还是坚定支持着凌放。   大跳台HS线不好到达呢,顶尖运动员有时候都会在大型比赛里“翻车”。   央视直播间,国内跳雪迷们熟悉的苏靖解说也振奋地提高语速:“好!这一跳表现不错啊!”   他说着,也看着镜头里的凌放,心里在琢磨:凌放在看啥?   运动员本来是落地就可以右转走向休息区的,但凌放落地后,从136米的HS线出发,又沿着覆盖着白雪的着陆坡,走了挺远。   大概走出去20米,他才停下脚步。   镜头里的运动员沉默着,低头看看脚下,琢磨片刻,才转身离开。 第82章   一道优美的身姿, 顶着料峭的山风,在百米高空飞掠而过。   央视直播间里,解说苏靖深吸了一口气, “天、天哪, 太高了这一跳……HS线了!”   “——过HS线了!这得有150米!” 他的搭档女主持人握紧拳头兴奋地接话, “……还不止、不止、加油!”   这是凌放在本站的第二跳。   实时转播的高清特写画面里,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专注, 眼神清冷锐利, 几乎能穿透护目镜。   镜头中,身姿舒展的运动员明显是越过了HS线, 才在极速抵近雪面的过程中, 变化身体形态,准备着陆。   “落地了!这肯定不止150!”苏靖一激动,语速就快得要起飞, “他马上就超过刚才第一的阿伊苏了!我们的凌放!果然是来不断打破中国人在跳雪这项运动上的——”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   只见刚刚落地的运动员, 身体急剧向右侧倾斜!   “啊!”   电视机前无数观众, 下意识地跟着解说间中的两位主持人, 一起发出了惊呼。   凌放沉着地咬紧了牙关。出于身体的自然惯性,凌放绷着劲儿, 用力打开幅度、伸出右手, 努力向前摆动划了半圈, 好借助手臂运动惯性, 让自己能够抵抗住身体的失衡——可惜没有成功。   刹那间, 他的身体向右倒去!   如果这样倒地,肩膀落地就是扭曲的, 高速中会严重扭伤, 甚至容易引发锁骨骨折!   自我保护的潜意识发动起来, 落地前一秒,凌放下意识伸手撑地——   坏了。   右手手腕发出清脆的咔嚓一声时,凌放在心里说。   央视解说间里,苏靖乍看到凌放跌倒,表情万分惋惜和错愕。他失态地站了起来,好容易才在现场导演打手势下,调整好情绪坐下。   女主持人遗憾地叹惋了一句,“哎呀,可惜了,没有稳住,但是这个距离非常好。凌放的潜能还有很大的拓展空间。以后只要多练练,能稳在150米,也足够在跳雪大跳台的项目中进入世界前列!凌放真是稳步增进啊,不断给我们惊喜……”   她在靠职业素养往回调动气氛。毕竟虽然唯一进入本站世界杯决赛的中国运动员比完了,央视转播却没结束呢。   但她还是说了两句,就停顿下来,“……诶?怎么还没有起来啊?”   苏靖也看着画面,重重皱着眉头,“你看他右手压在身下的那个角度……”   凌放这一下摔的角度偏大,而且有意识控制滚动,几圈就停住了,但是右手还恰好压在身体下面。   镜头拍得清楚,年轻的跳雪运动员并没有再动作,而是微微闭了闭眼睛。   他的面颊贴着雪地,比冰雪都要通透白皙,现在还似乎更白了些。   凌放维持侧躺姿势,举起左手示意。   镜头里,医护人员和中国队工作人员一起冲了过去……   凌放右腕开放性骨折,右肩脱臼。   开放性骨折,现场看着比较惨烈,创口复杂,感染风险也大,好在医生看过后说,恢复后基本不影响日常生活。   综合考量后,凌放的伤势只在当地做了包扎和固定,国家队旋即带凌放回国,以便在更好的保障条件下,尽快给他做手术。   给运动员做这类手术的,一般是国内运动医学方面最好的帝都301医院。体育总局的一位领导大晚上地,专门赶到医院接他们,还诚恳地嘱托着凌放的主治医师:“这真的是我们中国跳雪的大熊猫啊,可真是分毫都不能出闪失!”   远在J省跳雪中心,赶不过来的白主任,还专门打电话托私人关系,给凌放争取了单人病房——其实本来的双人病房也不错。   凌放年轻,对待遇一向都没什么要求,各级领导们平时关心关爱也不好过度,怕孩子心气儿歪了反而不美。现在这时候倒是才看得出:这种短板项目独苗的贵重,上上下下都很挂心。   沈擒舟近几个月在马里参演一部半纪实电影,费了大力气才赶回国。   她进术后病房时,凌放刚做完手腕的手术,人都还在麻醉中没有醒来。   安静地闭眼时,凌放显得年纪更小些——其实19岁,本就也是少年模样。   阳光斜照,打在他线条干净秀挺的鼻尖、还有小扇子一样紧闭的睫毛上。   人只是因为麻醉,沉沉地睡,一动不动。他的脸色苍白,嘴角微抿,看起来好乖巧。   沈擒舟默默坐在孩子身边,眼圈发红。   边上一直守着凌放的叶飞流看着这一幕,心情复杂,还有些歉疚堵在心里头,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方唐瞅他一眼,善解人意地拉拉叶飞流的手肘,往外一努嘴。   俩人一起出门去,把安静的病房留给了这对聚少离多的母子。   两周后。   韩墨京从千头万绪的工作里短暂地脱身,得以请假,到乌市看凌放。   他来得匆忙,羽绒服里穿着的都还是一身商务三件套,风尘仆仆地,但气质沉稳笃定。   沈擒舟从帝都接了凌放回乌市家里休养,反正,手腕拆石膏之前,他也没法进行什么训练,权当是带伤休假。   沈擒舟开门看到韩墨京,赶紧上前拥抱儿子的这个好朋友。   孩子受了伤,估计凌家人心情也乱糟糟,韩墨京本来说不要打扰,去外面住宾馆。但沈擒舟坚持要他住来家里,用“这样小放心情好些”的理由说服了韩墨京,然后叫家政简单收拾客房就让他住下了。   狗狗爱可近来也懂事许多,它看到韩墨京,似乎还记得这个人,没怎么叫,好大一个白毛团,趴着乖乖摇尾巴。   姥姥出门买菜和溜达去了,韩墨京进屋,先跟坐在开着门的书房电脑桌前的姥爷打了招呼。   凌放姥爷一脸气呼呼,看到他来了才一拍腿,“哦哦!小韩来了,看我这,都忘了你来!”   韩墨京微笑,“是电脑出什么问题了吗?”他温声问。   “唉……”姥爷指电脑屏幕给他看。   竟然是微博的PC主页,中间就是一条:   @星光运福_灵感绿幽灵V 之前和大家讲过凌放的运势,星盘饱满,近三年事业运佳,如果不非得挑战那个大跳台就一切刚刚好。今年己亥,本是守成之年。凌放刑克火星,不懂得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的道理,果然,不止成绩退步,还注定遭此一劫。   “什么玩意!”姥爷带着老花眼镜,很生气地重重点举报,不止这一条,甚至连转发的他都要点进去举报一下。   每次居然还知道要认真地选择“举报理由-迷信等违法宣传”,也不知道是琢磨了多久才搞清楚微博机制是怎么投诉的。   “我不只是为了小放,现在这个时代怎么还有这种……公然宣传封建迷信的东西……”老人家嘀嘀咕咕委委屈屈,对着韩墨京抱怨。   他的老年机新闻APP里,有一家和微博合作,恰好那运势大V买了推广,微博给姥爷推了一条,他这才看到,鼓捣半天才注册上,上去看了更生气!这东西还这么多转发点赞的?!   韩墨京拦住他,“交给我处理,姥爷您不要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把姥爷安抚下来,韩墨京反身去客房的行李箱,给姥爷拿他带的茶礼,同时掏手机打电话。   他眸光幽沉。   ……不只是那些,他还瞄到上面一条,老人家可能没看懂的:“……我们啾,被国家队苛待,受伤居然没有专门医生一直跟着,自己回家养?教练也不行比不上国外某某跳雪俱乐部的教练……”   诸如此类。   韩墨京揉揉眉心。他就知道,流量时代,这也是热门运动员难免遇到的情况,舆论场鱼龙混杂粉黑难辨。好在韩家投资了文娱产业,还有点儿话语权。   简短交待后,韩墨京挂了电话一扭头,本有些冷厉的神情瞬间多云转晴,“小放!”   凌放右手带着厚厚的石膏,身上穿的却像是运动服,刘海也湿漉漉地垂着,好像是汗透了。   这个月份,乌市还没有停暖,室内对于需要运动的人来说,温度偏高了些。凌放只穿着勾勒出身形的速干运动衣裤,开着窗锻炼,虽然如此,十几组仰卧空蹬自行车下来,也还是一身汗。   “……现在还运动啊……”韩墨京有些无奈,又有些怜爱地伸手,轻轻碰碰凌放手腕的石膏壳。   “下肢力量嘛,还行。”凌放还用左手给韩墨京递来一瓶牛奶,韩墨京赶紧接过去。   人的身体自愈能力其实是还不错的,尤其在现代医学支持下的都市人口中,手腕骨折这种属于小伤,大体上三个月就可以在不负重的状态下活动。   冬季中心医疗组专家们给的方案比较精细和保守,凌放的手腕拆石膏要一个月,之后恢复大概两个月。   手腕毕竟不是他的运动核心部位,可能常人会觉得手腕灵活度、拎重物的需求重要,但在凌放看来,对于跳雪,它重要程度其实低于辅助平衡的手臂……当然,这话他是不敢对着担心的亲友们讲的。   凌放可是仔细研究了全套医疗和复健方案,才放下心来呢。虽然教练们总是让他放宽心、全心全意养伤,但在凌放自己看来,这三个月他决不能马虎,只要能喘气儿,就得争分夺秒地动起来啦。   这个冬天的时光已然不可挽回了,他只能靠夏天。   哪怕错过今年的FIS夏季系列大奖赛,起码也要赶得上八月份的密集洲际杯赛事,好恢复状态!   凌放认认真真地掰手指,跟韩墨京盘算他现在的时间之宝贵。   他得用最快的速度回归——只有这样,才能在下个冬天最重要的世锦赛里,有一搏之力。 第83章   没错, 虽然手腕上的骨折伤口还在最脆弱的恢复初期,虽然距离受伤也就半个多月,现在算是全休, 但凌放还是尽可能的让身体、尤其是下肢运动起来, 保持住竞技状态。   对于他目前大跳台的表现, 凌放刚从手术后的麻醉中醒来不就,就和叶飞流仔细地分析商讨过。   对于他这样体型、体重和技术类型的运动员来说, 高曲线和动态平衡, 是绝对优势,但是这种偏向于轻盈飘逸的技术, 如果想要拿到稳定的成绩、迎接更高的挑战, 就必须要提高着陆的稳定性。   飞得再远,总要落地嘛。   那么需要加强的就是——力量。落地瞬间的调整效率,除了平衡感, 还很要求下肢的弹性, 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力量。   至于落地平衡中手臂运动、重心细微调整, 这些是没法在受伤状态下实训了, 只能先搁置。   凌放要保持一些下肢和躯干力量的锻炼,家里就有椭圆仪, 但那东西在凌放看来运动量远远不够, 颠簸对于他手腕的伤势也不好。   隔壁街新开的健身房里也有器材, 比如运动单车。但这玩意又需要手扶着把手才是标准动作, 不然容易引发腰肌拉伤。右手受伤自然就没办法。   ——最后倒是很简单, 在叶飞流建议下,每天仰躺着蹬几组空中自行车。   又练核心又练腿, 以凌放的体力, 哪怕受伤保持双臂完全放松, 有点别扭的姿势下,也可以做个十组。   韩墨京听得有些无奈,“你还真是……”他顿了一下,叹口气继续说,“太厉害了……也要注意伤口,现在保养的好,以后事半功倍。”   凌放拿着毛巾擦擦汗,和一脸担心的韩墨京对视,眨眨眼点头,“我知道,放心!”   其实早期骨折固定,主要目的是避免活动,消除局部水肿,从而达到止痛、消肿的目的,也促进局部骨质生长。开放性的骨折呢,这个过程稍长些。他现在手腕是一下都不敢动的,乖乖带着石膏、夹板。   不过等这伤恢复好了就不怎么影响生活啦——凌放当时听到医生这一句就松了口气:小伤小伤。   基本不耽误事儿。   虽然凌放说他心里有数,但家里人还是挺忧虑:孩子每天这么心心念念惦记着锻炼,能不能好好放松休息一阵子啊!   所以韩墨京要来,大家都挺高兴:起码能转移转移凌放的注意力、   姥姥买菜一回来,就到凌放的房间找到他们俩。   两个年轻人并肩而立,玉树临风,看着就叫人心里爽快。   老太太笑得脸上的皱纹像朵菊花,通知:“今天的晚饭有孜然羊肉,是从市场上买的今年新制的孜然嘞!”   沈擒舟听到就在门口探头:“多做点儿啊妈,难得我这部和下部片子都不用减肥!”   姥姥虚点她脑壳,“那以后有啥要减肥的片子你又更遭罪。多大人了,比孩子们还馋嘴巴!”   沈擒舟笑眯眯把她妈妈拉走,临走给两个年轻人留下一台数码相机。   “哦,”姥姥也想起了相机,回头招呼韩墨京和凌放,“小韩也可以看看,这里有我们小放,小时候的照片和录像,可好玩儿了。平时他妈妈和他不在家,我爱看这个。”   沈擒舟接话:“可是我刚看好像打不开啊,之前也忘了要往电脑里转存了……你们俩男孩子看看,要是自己捣鼓不好,我拿外面修哦!”   韩墨京拿过去,先取出电池和存储卡,擦擦金属触点,再放回去——还真就打开了。   相机里是凌放上小学前的一些影像。   这台相机主拍照,录像功能还不太清晰,拍的也都很短。   其中一条是凌放第一次看雪。   约莫两三岁的,软软小小的一团人影,离得稍微远点儿就光看得出白了,和个粉砌玉雕的年画娃娃一样。拍摄的人走近些,才识别到乌黑葡萄珠儿一样的眼睛、红红的嘴唇。   小娃娃版的凌放,踩在厚厚的雪里艰难跋涉,终于还是啪一声平摔在雪地上,表情说不上委屈,似乎知道疼也慢了半拍,反而挺新奇地回望自己摔过的那片雪地。   长得和现在几乎没什么区别、只是当时在拍民国电影,梳齐耳短发的沈擒舟笑得前仰后合,冲上去像拔萝卜一样,把扑在地上不愿意起来的小朋友扒拉起来,拎着,晃晃又拍拍。   凌放自己看着都觉得挺有意思。   “啧,可爱。”说真的,他距离这个年纪可不是十几年,而是前世今生加起来双倍的时光,这段记忆在他内心深处都淡忘了,夸一夸自己的童年嘛,毫无心理负担。   韩墨京笑着点头,“是可爱。”他专注地看着,眼睛一眨不眨。   晚饭是一桌子姥姥的拿手好菜——沈擒舟是帮不上忙的,顶多家政阿姨能给姥姥打打下手。   “来啦,小茴香羊!”姥姥做这菜都不让插手,亲自上菜。   ——其实就是孜然羊肉。X省南部自古就是世界孜然主产区之一,南疆地区还称呼孜然为小茴香。   盘中肉片纹理分明、油汪汪,粘着两三颗饱满的孜然粒儿,下头垫着翠绿的葱叶,教人一看就有食欲。   新疆原产的孜然,味道浓烈、浮水清澈,本地农产市场买到的也是头等好货,凌放想这一口好久了,虽然他带伤,还是不能多吃羊肉,但好歹能解解嘴馋。   “你有口福啊老韩,多吃些,今天主要靠你!”凌放叹了口气,先拿还没用的筷子,动作生疏、好不容易地给韩墨京夹了一大片,然后又慢慢地给自己夹一小片。   他的右手还带着石膏,在饭桌上努力适应左手吃饭,而且筷子还用的不太好,需要练习呢,夹菜还好一点,吃米饭要用勺子,拿水杯也是伸左手。   人说伤筋动骨100天,年轻运动员代谢旺盛,骨头的创口对位也不错,医生让凌放再过8周拆夹板——那是骨痂生成期,连接处比较健壮,手腕部分的康复训练也就可以适当进行。但12周之后才可以负重。   8周……估计他也就回J省跳雪队了,手腕初期不灵便,总不能靠队友教练照顾。   恰好这晚,女子跳台滑雪世界杯收官站,在日本札幌举办。凌放的俩“师姐”,女队的阿依努尔和宁恬,都要参赛。   饭后凌放打开电视,全家一起看比赛。   比赛间隙,央视直播解说闲聊,同时也是跟观众介绍着中国跳雪现状,“……本来要在北京冬奥之前考察新人,但是苗子太少,还是转项目的居多,现在跳雪一哥凌放受伤,最快也要夏天恢复实赛实训。如果世锦赛他没跟上了,只能看女子跳雪这边有没有能快速提高的。男队其他选手,还在努力进入世界杯竞争力较小的分站赛事决赛轮,世锦赛没太大的竞争力。”   “是啊,女队反而有些看头。X省的阿依努尔很努力,但是小姑娘发育关体重增加有些明显,心态波动也大。宁恬,成绩倒是平稳,但是可惜几年来两次受伤,最要命的是,跟腱出了问题,耽误一整年。不过后起之秀尹红很有天赋,突飞猛进啊,不过今年还在打洲际杯,没进世界杯呢。现在的话只能谈潜力,成绩还没什么把握……”   国家跳雪队的前景,听起来不太乐观。   这场比赛,阿依努尔起跳失误,无缘决赛轮。宁恬本就是跟腱伤的恢复期,首跳排在第47位,同样没有第二跳的机会。   电视机前,带着老花镜的姥爷不觉轻轻叹气。   凌放看看姥爷,“会好起来的,她们都很刻苦。”而且尹红确实有天赋,他看过这个小师妹的一些洲际杯视频。   一个半月后,尚未取下夹板的凌放,就迫不及待地登上了返回J省的飞机。   他在家里住的这段日子,爱可天天能看到小主人。它似乎理解凌放目前是个伤员,不太闹腾,看起来懂事许多,真仿佛是个微笑天使。   只是凌放走前,爱可在家里一路蹭着他的腿,挤挤挨挨地跟着。   贴贴!必须贴贴!   临出门,凌放叹着气,揉揉狗头,“乖,爱可,等跳雪队的大本营搬到HB省,奥运冠军有两室一厅宿舍,我能经常接你和姥姥姥爷过去住。”   这年夏天。   FIS跳台滑雪夏季大奖赛,韩国平昌站,男子个人K120大跳台项目。   盛夏艳阳天,虽然山区温度低些,底下人工草皮还大量喷水,但烈日直射着部分裸露的山岩、坡道。侧边山林传来的蝉鸣声,听起来像太阳烤着大地发出来的噪音。   连风都好像凝滞,裹在跳雪连身服里的人,体感更是难受。   ……可能我和夏天真的八字不合。   凌放能感觉到,连身服里的棉质打底已经汗透一轮。   他默默叹了口气,站在高耸的、近140米的大跳台上,下意识地握了一下右拳。   右手腕的伤早就拆了固定,伴随着夏季赛季实赛的开启,他也已经做了一个多月的功能性训练。   倒是不复杂,现阶段主要也就是艾灸、热敷,主动发力、被动发力,动作都挺简单的。   刚开始的时候,凌放的手部肌肉还是有些紧绷,还不止受伤的手腕,是整只手都绷着筋。胳膊垂落的时候,骨折部位更是有充血感,又酸又涨。坚持训练一个来月后好得多了,像是当前比赛就没什么异常,不去刻意注意伤处就没有啥事儿。   重回平昌。不过,和剑拔弩张的平昌冬奥会时期有区别的是,凌放这两年在韩国也很是有些迷妹迷弟,人气挺不错,这场比赛没有韩国选手参加,为了拉收视热度,需要focus明星选手——所以,韩国本土体育媒体也很乐于突出凌放。   当地电视台到凌放跳之前,还插播了十几秒广告,镜头就切成两块,一边是广告影像,一边是凌放怼脸高清特写。   可谓是掌握了冷门赛事的流量密码。   韩国解说也很积极。   当地转播的年轻主持人语气蛮活泼:“这是今年的跳雪夏季大奖赛第6站!高人气的中国选手凌放,今夏只参加了两站,不过成绩出人意料地相当不错,都在前十哦,而且,他和上位选手差距不大,看来上次受伤没有耽误太多……”   “唔,”另一位年长些的解说员,则是比较客观地分析着:“不过他还要发力才行。上个冬天,芬兰选手克里斯多夫在大跳台,已经实现了四山循环赛小满贯的荣誉,阿伊苏更是夺得7站世界杯标准台冠军兼大跳台冠军!现在是世锦赛的冲刺期,凌放要尽快证明自己!” 第84章   顶着火辣辣的大太阳, 凌放决赛第一轮飞出来一个不错的成绩。154.5米。   超过在他之前跳的德国运动员埃里希.科赫,暂时位列全场第一。   他稳稳落地、回身看分,全程神情沉静, 几无波澜。   由于夏季赛季的开启, 国内的微博上又掀起了小范围的关注——这项目比赛确实少, 感兴趣的人,一年也就冬夏两次能看上十几场A类赛事, 所以观众黏性挺高。虽然这运动不够大众, 但是随着北京冬奥的关注度提升、加上凌放优越的外形,每次他参赛还挺有话题度。   网友们最近发掘了日本媒体最近送给凌放的昵称:雪の子。   根据喜欢凌放的粉丝们分析, 这个肯定和他精致白皙的外貌, 还有一如既往的冷静淡定有关呢,你看这个特写镜头——炎炎夏日看到这种高能清冷系小哥哥,也好像吃了一口冰淇淋!   ……至于叶飞流看到这个词立刻狂笑“想起了前两年凌放被老教练们私下叫雪娃哈哈啊哈哈哈雪娃……”然后被徒弟冷冷盯到闭嘴之类的事件, 则不必赘述。   “看来, 凌放的恢复速度相当快啊!”央视直播间里, 熟悉的女主持人感叹了一句。   “是啊, ”解说员苏靖跟着慨叹:“或许就在今天,他终于可以拿到第一枚大跳台的奖牌了!”   随着第一轮, 最后一位跳下平昌大跳台的瑞典运动员小拉森一跃而下, 第一轮跳跃结束了。   凌放依然占据优势, 成为第一轮分数最高的选手, 由此得以多在室内休息一阵子, 第二轮最后出场。   ……也算是个小确幸。凌放舔舔微干的唇。   跳雪和体重相关性比较大,这种空档不能喝太多水, 不过对他而言, 怕热才是最大的挑战。能在空调房多待一会, 就是好事儿。   43分钟后,凌放迎来今天决赛的第二轮跳跃。   他站在高耸的大跳台上。   从镜头里看,凌放还是那个冰雪雕琢的美少年,哪怕在酷暑烈日下,气质还是愈发清冽。   ……这当然是假象,其实如果扒开衣领瞧瞧,就能发现,他身前身后白皙的皮肤上,早就覆盖了一层晶亮的热汗。   天气太热,运动员的生理代谢活动本来就快。到这个程度,里层衣服都吸不干。   不过,凌放心无旁骛。   他站在陡峭的跳台顶端,仿佛远离尘嚣,独立云端。恍然间,甚至会觉得大地上的种种都不重要。   虽然有教练的配合,但跳雪依然是个挺孤独的运动。它需要远胜于常人的专注力和抗压力。   每一次飞行,内心想要到达的目标,只有出发前那一刻的自己才最清楚。   凌放向下眺望着绿茵场上某个位置,微微沉眸:到那里,就刚好是160米。   心脏清晰地感知到每一次的跳动,沉稳、坚定——哪怕是在130多米高空上松手的瞬间,开始以接近于重力加速度的加速度、在滑道内俯冲直下的时候,凌放的心跳频率和出发前一秒,也几乎没有差别。   就是这样的专注力和稳定程度,打造了中国跳雪的现任一哥。   凌放依旧不喜欢夏天做户外运动,更别说比赛,但也还是要承认,盛夏的天空是很美的。   那是冬天比较少见到的蔚蓝色,身下可见的绿草茵茵,又在艳阳下,和碧蓝晴空呈现出了对比度极高的分野,两侧山地远处的树林则是幽幽的墨绿,阔叶林的叶片肥大,远望那片林子几乎泛着油光。   这是冬天比赛见不到的美景,万物浓墨重彩、色泽逼人,浓烈得仿若一副野兽派的油画。   对跳雪者来说,忘我地投身其中,就是对这幅景致至高无上的赞美了。   至于右手腕——   在凌放看来,这时候谁还会去记挂手腕呢,反正飞起来的时候,手部几乎不需要什么动作嘛!   他高高地把自己抛起,在职业运动员极其精准的全身控制力之下,这次起跳呈现出的却是一种忘形的洒脱。想要突破,理智和激情缺一不可。   到达制高点向下,他的动作顺势变换,滑翔姿态飘逸而优雅,是世界跳雪界已经很熟悉的风采。   这一跳,他落地、直接稳住。身形丝毫都没有左右晃动,稳稳保持弓箭步向前滑行了十几米,随即快速横移雪板,干净利索地停止。   央视解说间的主持人已经屏息许久,直到此刻才发出惊呼:“……164米!凌放、凌放他再次打破了中国运动员的跳台滑雪比赛最远成绩记录!”   “此前,国家队里只有他本人在今年夏天的恢复性训练中达到过160米这个距离,这次比赛发挥非常出色!”   手腕刚刚恢复的凌放,在曾经达到标准台奥运冠军的平昌,在当初那座标准台紧紧毗邻的大跳台上,首次登上了国际A类赛事的冠军领奖台!   “看来平昌……居然是中国跳雪的福地啊!”苏靖解说也很兴奋,“一年多来他真的不容易啊,终于证明了自己在大跳台的实力!”   凌放自己也是很开心的。   他一落地,大概能判断这一回终于破了160米,小幅度地举拳一挥,以示振奋。   结果等回到休息区,就看到叶飞流垮着个批脸:“怎么回事,要不是中途运气风转左了,又得□□吧?手腕再摔一下就别去世锦赛了,纯靠运气可赢不了克努特的大跳台,平衡呢,平衡怎么还不如上一站啦?这一站是没有水平最高的那几个,冬天可就不一样了,回去要抓紧练!”   “哦。”凌放擦着汗,在镜子里瞟了一眼对着方唐挤咕眼、还忍不住嘴角上翘,又赶紧恢复垮脸的叶飞流,眨了眨眼,然后点头。   方唐在边上看着俩人乐,“好了好了别这时候搞什么检讨了,凌放,快去准备领金牌,然后咱回去,晚上做个烤肉大餐!”   *****   结果,领完奖,和教练组回到住处,凌放只是简单吃了顿饭庆祝,随后就换衣服再出门逛街——没错,哪怕是新出炉的中国跳雪第一位160米级选手,出国也免不了普通人的人情世故。   明天就回国,他还得给别人带点东西。   国家跳雪队这一帮人,经常天南海北去比赛,不过凌放和大家参加的赛事等级不同,很容易分散,去的地方不一样。其他队员们夏天出国比赛本来就少,基本都在国内训练。于是凌放这次一到平昌,就在微信群里接到了单:要是行程允许,请求代购呀,笔芯!   这种容易满足的小要求,凌放当然会接。   夕阳西下,暑意渐退,比白天更适合室外活动。凌放按照他几个师姐的嘱托,打车直奔附近最大的综合卖场。   恰好埃里希.科赫说,他也要过来买双跑鞋。两个年轻人干脆约好了碰头,见面先去彩妆、护肤品免税店。   这意味着,对着十几张带有红圈、涂鸦、文字备注的手机照片,寻找化妆品。   CXB的黑管隔离霜有两种、一长一短,雪X秀的人参滋润霜有新款老款要买老款,这个面膜还专门写了没啥用只是马尔赛女朋友喜欢的男团代言了……   奇怪的知识又增加了。   中国跳雪的奥运冠军,就猫在货架之间,挎着个购物提篮,仔细地从货架上找大家要的东西。他手撑膝盖半蹲,上身也还是挺拔,表情认认真真,莫名可爱。再加上他那张脸,在人群里实在是很打眼。   甚至有路过的、看起来也并不知道他是跳雪运动员的几个当地小女生,都偷偷举着手机拍凌放。   科赫悄声地抬手,对那几位拍照的女生做了个礼貌的推拒动作。   凌放气质本来就清冷,而埃里希.科赫比他看起来更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感。对方立刻不好意思地放下手机。   科赫这才蹲下,陪着凌放一起按图索骥,找师姐要的隔离防晒霜。   等买完出店,凌放陪科赫去买鞋子,下了滚梯一过拐角——哦,是认识的人。 第85章   凌放倒是没想到, 还会在平昌的商场里遇见郑太贤。   就是平昌冬奥标准台决赛,被裁判大水姿势分,最后和凌放私下道歉的那位韩国跳雪运动员。   “……”见面一时沉默。   凌放和埃里希.科赫都知道些他的故事, 因为舆论发酵闹得有些大。   郑太贤后来退队, 搞得不太愉快:不知为何, 韩国媒体打听到了他喝醉后和队里朋友表露的心事。   韩国跳雪关注度一般,平昌冬奥热度过去, 这样一个冷门项目运动员要走, 本来可以低调处理。   可是有心人透给媒体,再一曝光就不一样了:头部运动员觉得上头主办赛事乌烟瘴气、想离开行业。这种事一为人所知, 赞同者和批判者都会不少, 觉得丢人现眼恼羞成怒的倒也大有人在。   更多人不置可否只是希望他安分——风口浪尖先不要发声不要动,先留在队里。因为他要是留下,算是可以拿来澄清“不实谣言”。也有不少人跟他谈话, 但是郑太贤态度挺坚决。   于是负面舆论甚嚣尘上, 恨不得连曾经训练时候没给队友递毛巾也要爆出来, 就为力证这人也不是什么好人, 干的事儿必须是别有用心。   郑太贤还年轻,人也挺斯文的。他本来想低调退出, 在国内上个大学, 读新闻专业, 以后做个体育记者, 没想到事情发酵成霸凌。   泼油漆寄死鸟的外人不说, 就和曾经的教练、队友、工作人员,其实也不好往来了。   无奈之下, 他去了国外念书。   一认出凌放, 这位曾经韩国首屈一指的前跳雪运动员, 神色先是一喜,随即想起当年冬奥,主办方对外国运动员的微妙待遇、自己的表现,又觉着惭愧,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和科赫。   这次暑假回国看父母,抱着有些怀念的心情,专程开车到平昌来看比赛。离开了这个行业,他反而是真正爱看跳台滑雪了。   两方比陌生关系没强太多,场面略有尴尬,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寒暄,郑太贤那边听到远远有人叫他——“哦哦,这不是太贤前辈嘛!”   距离十几米,来人穿着韩国跳雪队的一身运动服,身材高挑,刘海还挑染了一条黄毛。   他起初没注意到凌放和埃里希.科赫,只是抱臂面对郑太贤站定。   “还敢回国?背刺韩国跳雪的‘假天才’……”态度也很跋扈。   “公共场合,请你注意些!”郑太贤正辩白,对方已经白眼向天,不再看他。   ——结果一转眼,看到了拐角处面色平淡,单手插兜倚着栏杆的凌放。   “……”不认识凌放的跳雪运动员显然不多。   凌放和科赫都不懂韩语,但看得出郑太贤神情尴尬,大概猜得到情况。   那个看来是郑太贤前队友的家伙,也意识到刚才这一幕被别国人看到不大好,神色悻悻然地上前用英语自我介绍“初次见面你好……我叫姜成健,韩国国家跳雪队的选手。”   凌放看着郑太贤表情不对,也不多言,对他点点头,“你好,我是凌放,世锦赛见。”   郑太贤攥了攥手指,还是在他这个师弟背后,稍微抬手对着凌放小幅度摇了摇。   姜成健今年的积分,进不去世锦赛。   ……场面一时更加尴尬。   凌放是真不知道,倒不是故意挤兑人。平昌之后,他的主要关注点是在克里斯多夫、克努特、拉森等几位高曲线方向的竞争对手,而且主要看得也是人家的技术动作、成绩数据和趋势,作为对比。   站在巅峰的人会被所有人牢牢盯着,研究指标变化、技战术、甚至性格,但在峰顶上的人眼里,没达到一定高度的人,暂时都看不见。   要认识姜成健这种,世界排名前六十到八十之间的选手,知道对方到底今年能不能进世锦赛,属实是为难凌放。   为了平昌冬奥,韩国培养了四名种子选手,但是断层明显。自从郑太贤退役,韩国连世锦赛资格都还没拿到。   郑太贤好歹上过奥运赛场……凌放面上不显,心里叹了口气。   场面上,姜成健一时间偃旗息鼓,脸色有点羞恼地找个借口走了。   郑太贤自觉落魄,带着些许惶然,隔着老远,对凌放和科赫勉强笑笑说:“……两位,世锦赛请一定加油,真心祝福你们。”   奥运赛场他分数的水分,彼此心知肚明,郑太贤这个性格很放不下,对着曾经同场的选手,五味杂陈,神情扭捏。   埃里希.科赫也算个高情商的人,都不知道跟郑太贤说什么好,反而是凌放走近几步。   郑太贤一愣,赶紧站直。   凌放很平淡地开口:“加油,我觉得你以后可能是很好的记者。”   郑太贤有些发怔地看他。   凌放的神情和姿态很真诚,眼神没有什么特意的亲近或热情,但正因如此,他说的话看起来是毫不作伪的。   郑太贤有些感动,略松了口气,“谢谢!”   这才告辞。   这次照面在凌放心里没留下什么痕迹——国家队次日就要打道回府,他还惦记着回国后的很多事呢。   郑太贤的这个“师弟”的出现,倒是让凌放想起,自己也还有别的要买。   ——国家跳台滑雪男队已经招了新的师弟,凌放现在是个师兄了。   前世,阿依努尔不在女队,自己也这个年龄才差不多进国家队,在男队不是年纪最小的,又没老乡,也和女队没怎么打交道,他自我感觉是和谁都不熟,也没为师兄弟们做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没想到,伤病退役的时候,师兄弟都来送他,除了马尔赛抱着狠狠哭一场,别的几个师兄弟也是默默帮着拎行李、收拾东西。最后还都红了眼眶。   职业运动员们感情质朴,稍微处处关系就会很融洽。   那时,还有个师弟跟他回忆,进队第一次跳50米台、吓到腿软的时候,凌放特意找他,在他面前示范了好几次,甚至有些冒险地给亲自展示了几次危险动作。   这种事儿凌放早都忘了,没想到还有人记得。   这一世,凌放的蝴蝶效应有些影响,作为将满19岁的奥运冠军,他的存在带来了人们对跳雪项目更多的期许。   这次跳雪队大扩容,一下子来了五个新人,两男三女。师弟妹们都是今年夏天陆续来的,凌放差不多整个季度都在国外比赛,还没见到自己的后辈呢。   听马尔赛说,男队来了两个师弟,都超乖巧的!   凌放很认真地检视商铺,用心挑礼物——回国即将迎来今生的初次见面,他想着给师弟们也带个小见面礼。最后选中了两个样式便捷的本地品牌男式背包,付钱拿走。   这趟凌放回国途中还挺热闹。凌放他们的行程,和此次同来参赛的埃里希.科赫、还有俄罗斯跳雪男女队前往下一站大奖赛的航班恰好重合。   他是返回首都机场,别人则是转机,一行人能同行一段。   凌放惦记着新师弟师妹,一路和大家聊得有一搭无一搭,他问阿列克谢,“……阿列克谢,俄罗斯的跳雪也是从前苏联时代开始的吗?你们的少年阶段选拔搞得特别好。”   比起选拔基数,成才概率其实非常高,不输北欧。   在大家认知里,传统跳雪强国还是要有科技和体育人才培养产业优势的,不是有雪就行,和一般的高山滑雪、冰上项目有差异。   阿列克谢挠挠头,“那时候我不知道,现在这项目本身没有那么受重视,其实更多孩子可能是……可能是下雪的时候,跳房子跳出来的?”   跳房子啊……估计不是国内小朋友玩的粉笔格跳房子。   凌放想了一下那场面。   ……行吧。战斗民族发掘儿童跳雪潜能的办法,不好复制(。)   ********   一回国,叶飞流和方唐他们立刻忙着开会、汇报、写总结。   2019的这个夏天,凌放在大跳台的进步很大,北京冬奥上双台,如今已经不只是纸面计划。   大跳台和标准台都要上,还要争奖,这就得最大程度把他的状态延续下去。   首先面临的是要在今冬的索契世锦赛稳住成绩,教练组要仔细论证给出方案。   凌放本人就好得多,他毕竟在外头跑了将近两个月,只要简单划水地参加一次早会,然后可以休息两天,再加入正常训练。   其实他只是在宿舍补了个懒觉,爬起来就不觉得怎样了,还是溜达去了训练场地。   中国国家跳雪队管理层这两天工作的重中之重,是借着国家队备赛世锦的机会,完善队内比赛服装、雪板设备订购的制度——总不好到北京冬奥还折腾这些基本的东西。   衣服差个1mm松垮度不合格、雪板差个一厘米不合格等等状况,听起来似乎是十几年前才会发生的旧案。然而不然,现今世界上的A级大赛,包括世锦赛和奥运会中,几乎每次都有因此赛前被剥夺资格无法上场的案例。   就在今年的夏季大奖赛中,女队唯一可以参赛的阿依努尔还吃了大亏,不止错失一次分站赛,还被扣了几分。   小姑娘正是发育生长期,衣服原本很合理,前一次比赛还没事,却因为减脂增肌,导致了身形快速变化。   连身服距离皮肤的平均松紧度是正负3mm,按照FIS统一选取的测量点位测出来,她赛前送衣服检测,到了4.5mm,立马给刷下来。   国内也办了北大壶冠军杯,阿依努尔是女子冠军呢,却没测出来衣服不合格的。   这也不能说是人家卡得狠,只能说是国内比赛测量精度和规范性比不上人家。   阿依努尔沮丧了好久呢。   队里也决心改善。现在好歹有个奥运冠军在,项目整体关注度也高些。   “这种基础保障方面,可算是比以往充裕喽!”教练们开会的时候感叹。   “ 就这样,一线队员,像是凌放、马尔赛、宁恬,基本上身型已定,跳雪项目职业化中,国家队也有绝对的带头作用。咱们既然要做就做最好,按专岗顾问的制度做!”讨论后,白主任一锤定音,选择了成本较高、但利于长远的方案。   顾问制嘛,现在高薪请老外,其他教练和工作人员耳濡目染,早晚能拉起来咱们自己的专业人才梯队!   经过选拔,一位辗转联系到的芬兰专业厂家产品技术总监,被聘请为中国国家跳雪队的实赛服装顾问。   专门负责A类赛事运动员的连身服订做和采购把关,包括大赛前要负责检查每位队员的衣服贴合度,做应急兜底。   事情已经基本谈定。   这是大喜事,训练场边上,马尔赛眉飞色舞地跟凌放讲头尾。   正说着呢,马尔赛一扭头,乐了——“嘿,凌放,这俩就是咱们的新师弟!” 第86章   两个师弟, 一个今年15岁,是前世凌放就认识的师弟,重庆孩子, 名叫滕九中。   就是前世他离队的时候, 哭得最凶的那个。   这孩子还有点来头, 父亲是川剧表演艺术家,非遗传承人。结果本人不爱文艺爱体育, 从小就向往体育事业, 上了体校。在第一次去报名跳高省赛的路上,还见义勇为, 敲倒了一个骗老人换□□的毛贼。   小男孩跑得快跳得高, 爆发力好,身板嘎嘎结实,最主要还胆子大。   他进跳雪队, 今生和前世的路径基本一致:北京冬奥在即, 不少急红了眼的冬季项目, 都会盯着田径项目省赛, 预备挖墙脚。   滕九中就是被搜罗人才的孙宇恒一眼看中。   孙宇恒随即展开了与单板项目国家队副教练的激烈交锋争夺,最后, 依靠跳雪项目奥运冠军凌放的实绩和高能视频——饭制配当前抖音热门bgm的那种——赢得了这棵好苗子的“芳心”, 把孩子捞来试训三个月, 发现确实有天赋, 顺利入队。   孙宇恒还专门和凌放讲了这个事情呢, 叫他“我们跳雪队的金字招牌”。不过凌放自己知道,前世, 他没这个成绩和宣传效果, 孙总教练也还是抢赢了。本质是滕师弟对跳雪感兴趣嘛。   “阔别”许久的师弟滕九中, 开朗地跟凌放打招呼,“凌放师兄!”   他笑得憨厚,白牙锃亮,小小身板却一身腱子肉,这个体型,估计依然是打算跟着带马尔赛的徐教练,走哈萨克斯坦、俄罗斯运动员里比较常见的稍低曲线技术路线了。   滕师弟嘴里还叼着半块烤面包片儿。现在的他们,就和凌放前几年一个样,不大用管理身形体重。男孩子们体型没定,还正是最长个子的时候,只要锻炼到了,一顿饭下去五个馒头,消化也不成问题。   另一个师弟对凌放来讲是完全的新人。这一世,由于国内的跳台滑雪项目出现了凌放这个领头羊,热度高了不少,吸引了一些小孩子和他们的父母,关注这个体育项目。   “崭新”的师弟名叫江卓,难得是个冬季项目运动员里少见的江南小孩儿,家在温州。江卓面孔白净,比起滕九中,他的身板也单薄些,身高倒是差不多,按周岁这个月才14岁,当地实在没有省队,国家队也是破格取进来的。   “他是你的跳雪迷弟!”马尔赛大大咧咧嘿嘿笑着介绍。   本来还在酝酿要怎样和崇拜的师兄打招呼呢,就先被马尔赛说出来了!   江卓小少年一时间有些局促,话突然噎住。   凌放瞥了一眼马尔赛,手在背后,伸大拇指从下往上,给了马尔赛的右肩胛骨头缝儿一下。   角度刁钻,效果也立竿见影,马尔赛瞬间脸皱一团酸得闭嘴了——这家伙昨天练上身器械拉着了,贴着好几块膏药,这种情况凌放很熟悉——他自己也时常把膏药当护心甲贴。   凌放对着江卓点点头,先问候师弟:“江卓,我是你凌放师兄。”   凌放对于滕九中毕竟更熟,他就着重打量江卓:挺好,看起来就是比较轻盈的类型,高曲线技术的苗子。   很可能会交给叶飞流或者方唐带,那就是凌放的嫡亲师弟啦!   被凌放仔仔细细地,从脚后跟观察到头发丝,江卓有些脸红。他家境很好,会选择跳雪受凌放很大影响,父母会同意,也有看到凌放成就的因素。   江卓之前主要靠私人训练,目前还没进体校,还在上学,这也和凌放有点像。中学生们也是会讨论各个项目和明星运动员的,凌放的话题度在冬季项目、尤其雪上项目中可是很高呢,看起来斯文的江卓,曾经为了维护“放哥才是最好看的冬季运动员”之类幼稚话题,差点和别的孩子干起来。   凌放看师弟的资质,看完,一副老干部做派地拍拍这位江师弟的背。   他这动作,在自己心中颇有一种把人纳入羽翼之下的气概——这可是国家跳雪队的老幺。   考虑到凌放的年龄和外型,外人看起来就不一定了。   叶飞流在边上打量着凌放打量他师弟的眼神,莫名觉得像是方唐此前在猫舍选猫,遇到到的那窝可心又健康的小猫崽子,大一点的扒拉小一点的动作,就跟凌放一模一样。   方唐就选中了那只小猫崽抱回家,现在搞得叶飞流也要经常惦记着,给他俩合租的公寓搞些猫粮猫砂猫玩具。   ——这话他扭头跟方唐嘀咕,说完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这什么破爱好,老喜欢把大家比喻成各种动物崽子!   江卓则是莫名就被几年来的精神动力、偶像师兄拍拍了,感觉心跳都在提速,脸也更红些,除了嗫嚅出一句“师兄好”,更加不知道说什么。   唔,凌放看着他想,新师弟太腼腆了些。   不过,跳雪队里话少的队员和教练也有好几个,内向又不是什么毛病!   总之,凌放师兄非常满意。   隔天晚上,叶飞流和方唐俩人带凌放,回到他们出国前定下了、昨天刚来得及搬家的新租住处,开火恰饭暖屋子。   大人们下厨做饭时,凌放就在客厅里逗猫。   公寓租一年,到明年他们差不多就要搬到HB省新的国家跳雪中心基地了。方唐比较讲究生活质量,叶飞流也是个混不吝又好享受的,说要租个好点的公寓住,一拍即合。   “养这猫其实是为了追他女神啊——”叶飞流懒懒散散举着杯子歪站在厨房门口,透过厨房的玻璃格栅门,看着里面的方唐。   凌放原本惬意地窝在地毯上,方唐从猫舍提溜过来的小猫咪就窝在他怀里。闻言,人和猫耳朵几乎同时动动,凌放抬头瞄了叶飞流一眼。   叶飞流还看着厨房里,只给了徒弟一个深沉的侧脸。   他保持深沉地抬手,抿口杯子里的扎啤,“猫的毛色都和他女神家的那只一样,带回来第一天还拍照发了朋友圈。”   凌放眨眨眼,低头看看怀里的幼猫。   是一只金渐层,毛色偏淡又年龄小,瞧着有点像是奶茶色。小猫咪叫起来奶声奶气,睁大一对浅蓝的猫眼,好奇扒拉凌放白皙的手指头——“咪”   啧,真可爱。   凌放揉揉猫咪的小脑袋,压到小猫耳朵的时候,手感很新奇,软软绒绒的,又有点脆,他怕压坏了赶紧放开。反而小猫懵懵懂懂地蹭过来,仰着头继续蹭他的手掌,还伸着粉色的小舌头舔指尖,咪咪地叫。   凌放由着它舔,自己仰头顺着叶飞流刚才的话问:“那方教练的女神,对朋友圈什么反应啊?”   叶飞流回身看他,只见好奇的小徒弟和好奇的猫,两双清亮的眼睛,自下而上目不转睛看着自己——他倏然转头回去,“那我怎么知道,又没人姑娘微信,非共同好友评论点赞也看不见。”   酸溜溜。   凌放手下撸着软乎乎的小猫咪的肚皮毛,想了想,正要说什么,就看叶飞流拉开厨房门,闪身让到一边。   方唐用隔热石棉手套端着个大盖盆,快步走向餐桌,“快快快,尝尝我新学的这个糯米鸡,老叶,我就说我买个蒸箱是很有用的!以后搬家也带走!”   那确实是很有用的,糯米鸡蒸得透透的,肉质酥软,糯米晶莹,鸡腿肉尤其嫩,鸡胸肉则是丝丝缕缕浸泡在汤汁里,更入味些。   熏得客厅喷香。   凌放还是要控油脂控糖,碳水摄入要计量,而且还不能随意吃外面买的猪牛羊肉——但鸡鸭海鲜无妨,现在也不是集训期不是赛期,可以美餐一顿!   餐桌布置好,叶飞流又起身去阳台拿他的啤酒。   凌放趁机开口问正在擦手的方唐:“方教练你,”他想了想,也平铺直叙地问:“一年内不打算谈恋爱吗?和叶教练合租签这么久?”   “嗯?”方唐很随意地回答,“我俩一起啥事儿都好商量呀,还有,就我们这工作,天南海北的,谈啥恋爱呀谈……”   他说着说着一顿,瞥了凌放一眼,“……难道老叶和你说到什么新情况了?他觉得出来合租不方便啦?”   “我俩才刚置办齐全东西呢……”方唐有些沮丧地垂头,无意识拿着筷子敲了下碗边儿。   “不,”凌放坚定地回答,抿着嘴,大幅度摇了一个来回的头,“都是我瞎问。”   别管了别管了。   前一天见过了俩师弟,餐桌上,凌放跟叶飞流和方唐提出一个设想:现在人员多了,能不能争取有团体赛的机会,   ……怎么突然提这个……教练们都一愣。   凌放有他的道理。   跳雪男队现在就能比赛的有五个人,其中,马尔赛能够到A类赛事的边儿,陈师兄也能在洲际赛里进决赛拿排名。新来的两个师弟有一年时间成长,只要顺利进入洲际赛决赛,通过2022年奥运主办国豁免权规则,他们就能够拿到北京冬奥团体赛名额。   他自己,马尔赛,陈师兄,俩师弟,四人团队还有个替补。   凌放在那儿掰手指算。   这样的四人组,成绩当然不会好到哪里去,但是多给了年轻人一次奥运赛场的历练机会,也有了中国队团体赛出战的首次实践。   方唐和叶飞流对视一眼,无奈地对着凌放摊摊手,“……凌放,他们一年肯定拿不到洲际赛积分。你当是你呢?哪儿有这么神速的?北京周期不可能,米兰周期新人能进世界杯决赛轮都是好的啦……”   到时候,现在十四五的两个孩子20岁出头,身形和心态都稳定,也有了三五年的洲际杯历练,应该能进世界杯分站的首轮跳。   这是大周期项目啊喂,哪里有那么多神童呢!   “嗐呀,你给我先把自己标台大台的成绩同时稳住,再操心别人!”叶飞流看着凌放认真琢磨的模样,手指动了动,忍不住还是欠欠地伸手,冷不丁敲亲徒弟的脑袋一下。   凌放还正盯着自己夹到碟子里那块糯米鸡腿肉,准备珍惜地吃掉,同时脑子里又在想事儿,实在懒得理他。   “啧啧啧,小孩儿长大了就是不如小时候好玩,现在敲栗子都不炸毛了——”叶飞流正大光明跟方唐咬耳朵说悄悄话。   然后如愿以偿获得了新徒弟的一个小眼刀,并被方唐无语地推开。   凌放又夹了一块鸡胸肉,这是他的最后一块,吃完他打算停筷。   他鼓着腮帮子认认真真、细嚼慢咽。   米兰……还有七年啊……   行吧,也不是等不了。 第87章   三人一桌, 干掉了一只整鸡和里面扎扎实实填满的糯米,饭后的西瓜都有些吃不下。   凌放有充分理由不在饭后吃高甜度的水果,方唐吃了两大片后也无能为力, 剩下的全交给叶飞流包圆儿。   吃了东西再一闹腾, 就到了晚上九点。   小区有些偏僻, 有条新的公交线要下半年才开通。   叶飞流揉揉腹肌都要撑没了的肚皮,一拍脑门, “忘了要送凌放, 我还喝了点啤酒!要不……”   “我可以打车走,没事儿。”凌放说。   方唐摆手, “干嘛呀, 这样,今晚老叶和我一间屋里睡,我那一米五的加宽床够睡了, 凌放你睡他那屋, 明早咱仨一起上班去。我给你找个新牙刷, 别的都将就一下用我们的!”   也成。   在这样暑热未散的夏夜, 开最大的空调风声里,仍夹带着没散的西瓜味道, 还能和新认识的小猫一起半躺在地垫上, 玩“谁爪在上面”游戏……   一切都让人很不舍得出门。   “啧, 贡献老子的床都不问我意见的。”叶飞流嘀咕着, 颠颠儿地把自己的枕头拎去了方唐房间, 反身给凌放翻找新的。   他恰在此时接到电话。   ——有个综艺节目,要凌放去救场。   要说也曲折, 那节目热度不小, 第二季即将开拍, 提前两个月就和夏季项目那边一位跳水奥运冠军、以及他的模特女友定好了参加,合同都签了,结果一周前,运动员日常锻炼时意外摔伤。   作为强竞技元素综艺,并不那么好替换。   这节目项目级别高,还是某省级卫视旗下国企出品,如果真打官司不好看。卫视高层直接求到体总,要求换个同样热度高、最好还年轻帅气有话题度的运动员。   夏季项目那边,游泳、跳水、乒乓都是高热度项目,但是热门运动员基本都有夏季赛事,或在集训期。此前定的那位高调恋爱,就是因为即将功成身退,今年不准备高密度参赛。   没办法,只好找到冬季中心。   目前,国内冰雪运动员里有话题性和星光度的人员,凌放是数一数二的。跳雪队不在集训期,时间充裕。   节目组询问本人意见的时候,凌放原本兴趣缺缺,看了下简单的介绍。   ——双人搭档的实景竞技节目,有运动员也有明星,自带一位亲友。凌放这是救场,撑过开场不用常驻,给节目组留个换人时间,大概只需要录制两天。作为飞行嘉宾,也可以把这一趟的竞技成绩作为积分奖励,兑换慈善奖品。   节目偏户外运动,有体能也有解谜,比如他去这趟,一个可选项目就是高空跳伞,每组两人有一人参加。   听闻高空跳伞四个字,凌放来了兴致。   跳伞诶,在空中感受动态和平衡,坠落的刺激……咳,就是说,或许对训练也有好处啊!   凌放光速打给叶飞流,“我想去高空跳伞!”   前世他受伤太早,一般商业性质的跳伞娱乐项目,基本都不能参加。今生也忙,一直没体验过呢!   叶飞流接电话时,正和方唐在不知哪里的超市采购。   “异想天开……就孙总教练他们那些老古板,你去节目也不一定让你跳伞啊……”叶飞流尝试打消他的念想。   “试试。”凌放坚持。   “好好好,我、争、取……”叶飞流一脸‘拿亲徒弟没辙,我好无奈哦’的神情——不过,也可能只是做给旁边警惕地看着他俩的方唐看。   方唐丝毫没有上当,凶狠地用胳膊肘怼叶飞流:你可得了吧,你眼神也跃跃欲试!   今天这是有结果了:节目组第一选择本就是凌放。只要本人想去,中心和队里也没意见。   凌放收到消息挺开心,把怀里小猫托着举起来,做了一个“乌拉”的庆祝动作!   那么下个问题就是亲友搭档。他先是想,可以和沈擒舟一起?   方唐分析:“你妈妈其实没怎么参加过综艺吧,这几年除了文艺片都没怎么见过她演戏。要是能来这是重大利好,甚至开篇宣传的核心,依我看,请她的钱都不一定给得起。为了陪你的话没准降低要求,但是节目组自己完全不提,等万一你找她就属于白赚啊,这有点鸡贼。”   叶飞流在边上插嘴:“对诶,方教练鬼精鬼精……”被方唐反手一根香蕉堵住了嘴。   凌放觉得有道理。而且沈擒舟没接电话,估计在拍夜戏。他问了下沈擒舟的经纪人,陈叔查了说原定行程是没空的。   “那要不,你找小韩呀?”叶飞流立刻提议,“你们关系好,而且你们小时候还一起上过节目,有点话题吧?节目组肯定乐意!”   这倒是好主意。   凌放只怕韩墨京最近也忙,今早他还刚在微信里,和韩墨京聊到了文商集团在涞源那边承担的子项目情况呢,据说现在天天就是开完会开工、开完工开会。   他想了想,试着给韩墨京拨了通视频电话。   没想到,大晚上的,韩墨京还在项目工地。工地周遭没有居民区,夜晚还在一些旧建筑拆除施工,透过视频都听得到人声机器声交织嘈杂。   韩墨京带着几个人,在白炽灯下头,顶着山区夜里成片的蚊蝇,翻着文件和方案,看起来是实地视察。   他戴着一只橙色安全帽,黑色固定带紧贴着下巴,神情也严肃,身后几个工作人员偷眼看韩墨京,还有些紧张。   “……”凌放只注意到了韩墨京的样子,一时失笑——老韩平时看着挺矜贵的一个人,但是工作的形象如此接地气。   韩墨京意识到他在笑什么,神色放松了些,“小放,什么事?”   “不是急事儿,是不是打扰你了?”凌放问。   “没事,我该说的也说完了。”韩墨京简短对着边上人摆摆手,自己往边上走了几步接电话。   简单一说,韩墨京就问:“哪两天?”   凌放报日期。   韩墨京立刻回答:“周末?正好有时间,行,我到时候过去。”痛痛快快地答应下来。   一周后,G省安顺市山区。   韩墨京也是节目开录前的深夜才到,一大早又是节目组妆发时间,两人都没聊几句。   节目组也没有给嘉宾们吃早餐的时间。两两一组的搭档要立刻分开,一人去跳伞,一人有其他任务。   搭档们立刻开始商量——韩墨京和凌放对视一眼,凌放无奈地摇摇头。   凌放是周五临行前,才和电话沟通细节的节目导演确认:他不能参与跳伞环节。   拦住凌放的不是教练组,而是平昌冬奥之后他买的人身意外保险。   那些密密麻麻小条目包括一条“不能从事职业之外的高风险极限运动”还专门标注包括高空跳伞,翼装飞行等。   对于跳雪运动员来说,这种保险要不是有赞助,那注定是天价!哪怕凌放商业价值不错,都得再接俩正规代言,赚些家底,才舍得投入正价保费。   按安全性看,跳伞没准比他跳雪训练高……但危险性条款都是签了字的,打破影响赞助续约,严重的话还涉及他的商业价值。   ……不退役看来别想玩这些。   凌放咬着腮帮子里的肉,万分违心地舍弃了跳伞,“自行”选择送韩墨京去跳伞,自己做“其他任务”——按照选项卡的说明,就是陪小朋友玩水。   韩墨京一边整理背包准备跟着跳伞组出发,一边看着他无声微笑。   凌放背着镜头对着他眯了眯眼睛,就差做一个抹脖子动作。韩墨京笑着,伸手过来跟他击掌:“小放加油!”   “……你也是。”凌放慢吞吞收回了手,目送韩墨京上车出发。   一转身,一群小孩子呼啦啦地冲过来。   孩子们三人一组,各自去找带自己的嘉宾,他分到的三个小不点儿就来扑他。   “我爸爸说,凌放哥哥真的会飞!”“凌放哥哥能不能给我讲你在天上飞的故事!”居然还有想抱他腿的。   小孩子们一头汗地跑,黏糊糊地依偎过来,凌放忙不迭地蹲下,用胳膊去护着点别让孩子摔了。   “我现在后悔是不是来不及了……”凌放抬头,对着跟拍他的摄像师幽幽地说。   不过他没想到,今天玩水还算个时髦新鲜玩法。   SUP桨板,一种加大号、塑料质地的冲浪板,在今天这片接近静水的水域,它其实也就是个漂浮板。   这东西基本翻不了车,上手极度简单。在上面甚至可以做瑜伽、野餐、带宠物,网红拍照也很出片。   掌握了窍门之后,凌放发现自己作为成年人,工作大概就是把孩子们穿好小救生衣,一个个送上板子,叮嘱好奇的孩子们不要探身打闹——虽然都穿着救生衣,烈日下玩水也不怕着凉,但凌放还是不太想湿漉漉地结束这一环节。   “不要乱动,坐好。”他虽然长得好看,但是脸冷话少,初见还是对小朋友有那么一点震慑作用的。   凌放伸手依次拍拍三个小脑袋,发现自己挺走运,这仨小孩儿都挺乖。   他眼看着旁边那组有个女孩闹腾翻了板,落水也一脸开心,对手嘉宾好不容易才拦住另外两个也跃跃欲试的……立刻回头叫自己带着的小孩子降低重心坐着,不要轻易站起来。   他们还要在桨板上吃早饭,给小孩子递送三明治、煎蛋、炒饭的时候,又是一通叽叽喳喳、摇摇晃晃的热闹。   凌放内心叹着气想:这就该老韩来做啊!他倒是可以做温柔贤惠大哥哥嘛……   凌放自己上板也很轻松,踩上去都不带晃。他会滑板也玩过冲浪,加上强大的平衡能力和核心基础,纯漂浮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简单,都用不到什么专业素养。   另外几位嘉宾也都很顺利,进度顶多取决于小朋友有没有太调皮。   凌放坐在板上,几口解决了早餐,随后百无聊赖。   他盘腿坐着,腰身挺拔气质超然,但眼神放空……想打哈欠。   跟拍镜头依然在狠狠怼特写——这张脸不多留些素材岂不是可惜了!   美人美景,质感高级又出片,虽然也感觉这项目有点浪费奥运冠军……但是凌放不动也好看啊!   一直漂了半小时,孩子们的早饭也吃完了,岁月静好的场景也拍得差不多,现场导演才神神秘秘地掏出个喇叭,对嘉宾们大喊:“请成年嘉宾注意,进阶版要登场了!”   “欢迎G省非遗项目,独竹漂第八代传承人,赵荔老师!   一根长长的竹子漂来,划破了前方平静的水面。   竟有位女士撑一根细竿,靠脚尖稳稳站在堪有手腕粗的竹子上,娉婷袅娜,缓缓而行。   她脚下孤零零的那根竹子几可忽视。   湖光山色中,人仿佛冯虚御风、踏水而来——   刚才在镜头里还一派漠然慵懒的凌放,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神采奕奕! 第88章   凌放专注听着导演讲解。   “……大家都知道达摩一苇渡江的传说, 在我国西南山区和长江水域交汇的几个省份,都有堪比传说的这种技艺的传统,一根竹子可以载人纵横江海, 独竹漂艺人甚至可以在竹子上歌舞……”   水中竹子上那位年轻的老师身段款款、伴随导演的声音做舞蹈动作, 白衣飘飘浮荡在碧波上。   这片水面流速极缓, 但此时也有风,她的脚步纹丝不乱, 时而调整手中细细横杆的一两寸高低长短, 腾挪有度,极见功底。   嘉宾们发出短促的惊呼, 凌放率先鼓掌。   外行看热闹, 凌放算文体不分家的小半个内行了——确实厉害。   “咳咳,”导演把注意力拉回,“考虑到这个难度很大, 小孩子能稳稳站在上面要练三到五年, 所以今天的加码任务就是需要挑战三秒不落水!这一关可以赢得的时间奖励是今天最多的, 如果不挑战, 则可以扣除二十分钟时间,然后直接出发去下一站游戏, 大家自己衡量。”   跟凌放一起来戏水游戏的基本是其他几组里体能偏弱的, 稍作考虑, 纷纷放弃了挑战。   导演偷眼看向凌放。   ……总觉得被拿捏了?凌放其实不太想沾水了, 但他犹疑一下, 还是抗拒不了轻功水上漂的诱惑。   片刻后他举手,“我做。”   “好好好!”导演高兴地放下喇叭。嘿, 没白安排这个环节!   凌放平衡感极佳, 在那位老师指导下, 凌放快速掌握了双脚尽快上竹、重心灵活等基础技巧,但是那毕竟是水面上的一根竹子,第一脚上去就察觉到不对。   水这东西太难掌握了——   “啪!”“哗啦!”,凌放整个人从正面拍进水里。   为了平衡,这项目没有救生衣,但是参加的嘉宾都知水性,一旁冲锋艇几名救援随时待命,能立刻把他拉到一边的艇上。   凌放没用到救援队员帮忙,自己就冒出了头,攀上冲锋艇边缘。   他全身湿漉漉,素色T恤彻底贴身,勾勒出流畅的线条线条,薄薄一层肌肉匀称漂亮,半浮出水面时,凹进去的腰窝几可蓄水。   水珠儿顺着他乌黑的刘海滚落。皮肤过水后,在阳光下更是如玉一样白皙通透,不用任何滤镜也自带光晕。   最夺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睛,水洗过一样清澈。   导演在岸上看跟拍近景的摄像回传的画面——心说这何止是没有白安排,有这几个镜头就赚了啊,简直就是神来之笔。   凌放坐在冲锋艇里,接过毛巾随便擦了下头发就说:“再来!”   心无旁骛,全神贯注。   “你下盘的力量要用得上……”那位老师细细指导他,“再试试再试试,我觉得你行。”   第二次上去,凌放能稳住一秒左右。   他的核心力量强悍,平衡感惊人,但毕竟没有过训练,这次没到一秒,侧面倒下,砸出好大的水花儿。   ……再来!   再来还是要上冲锋艇,要等待工作人员安排好竹子和镜头,再重新尝试,里外里至少需要等待八分钟。   第三四五次,却也都是瞬间掉落。   “再来!”镜头里,凌放眼神已经完全认真起来,气势凛然。   现场导演组有点迟疑,有人戳戳这一组的那位负责导演,“导儿,这项目就是本地文旅局想插的那个非遗展示?安排仓促没有仔细试验,这可能根本过不了啊……”   确实,眼看着用时快一个小时了。导演看着凌放那边几乎没有进展,挠挠头,拿起喇叭:“请嘉宾注意,时间在流逝!”   这环节赢了,也就给俩小时的时间奖励,上下水也很耗体力,这样下去得不偿失。   可是凌放的好胜心已经起来。   才不服呢……凌放目光灼灼,抬手擦去流到颊边的水珠:必要过这一关!   外人看来,他在竹子上坚持的时间没有增加,但是凌放自己知道,他就是在一次次摸熟平衡感,身体和水、风、撑杆的默契,还有肌肉的记忆都在长进。   第八次准备时,韩墨京已经跳伞结束,第一个赶回赢得了奖励。他站在岸边跟借了场务喇叭,对着三十米外水里的凌放喊:“小放慢慢来,我赢了40分钟奖励时间,够用!”   凌放姿势背对着他,为了节省体力也没有在水中回身,只是特写镜头能拍到他的耳朵动了动,然后闭了闭眼,嘴角轻扬。   再上竹子摸索两次,旁观者早就替他觉得浮躁,他自己却呼吸步调都平缓,虽然还是迅速落水,但是晃动中看得出在控制身体。   第三次,凌放沉着地垂眸,平肩、开弓步。   双脚上了竹子,再提气——稳了!   “好!”岸边工作人员都忍不住喝彩。   导演马上举起大喇叭计时:“三秒、四秒、五秒……”   “挑战成功!”   凌放还在努力保持。迎面始终有风,但是他稳稳站立,直到水面涟漪荡漾幅度大了,才在左右摇晃后落水,最终成绩42秒。   “哗啦!”最后一次水花四溅。   凌放利落地钻上来,单手扶着救生艇边,腿打着水懒洋洋地漂着,扭头对站在岸上的韩墨京露出个小小得意的笑。   韩墨京已经拿着大浴巾等他,远远比着大拇指。   双人汇合,还要继续这场以城市为比赛地图的竞速闯关。   开车看地图不是凌放的特长,记忆类游戏主要也是依靠韩墨京发挥。比如记地板格子、避开陷阱的老牌游戏,韩墨京居然可以一遍通过。   兴致勃勃看着场外监控喊加油的凌放,只喊了一小会儿,自觉甚是不过瘾。   至于体能——如果是纯拼体力的项目,凌放握力、负重,也不见得比得过另一组里健身举铁、身高马大的明星健身教练,但这毕竟是个综艺节目,主要还是强技巧、高观赏性的体能游戏,顶多加上有耐力关。   这一来,核心控制力能到世界前列的凌放,神挡杀神、魔挡杀魔。   第一天录制结束,他俩作为飞行嘉宾暂时位列第二。只在晚饭前的猜歌环节面面相觑,被后面一对年轻的歌手情侣反超。   凌放的音乐曲库两辈子加一起也很匮乏,从小精英路线的韩墨京其实也不遑多让。这都能第二,也是亏得他俩前面超其他组太多。   对凌放而言,这一天运动量不累,不过严格作息的生物钟,让他对于连续几天四点前起床不太适应。晚上十点半结束背采,立马冲回房间洗澡,准备休息。   嘉宾都是单间,不过他和韩墨京这才算能聊聊天——虽然微信联系紧密,但见面总归不同。   凌放对于节目总体挺满意。他窝在靠枕堆里,小小打个哈欠,“唔……老韩你看,咱们小时候参加的那节目就没有这些好玩……”   “那是亲子节目,前几年户外综艺也没有这么成熟,我看能不能投资下面一两季,以后想来方便些?”韩墨京说完,却没等到回应。   “……”昏黄的床头灯下,凌放眼睛微合,呼吸清浅。   “小放?”韩墨京轻轻靠近倚着软枕头半躺着的凌放,“……”   出来一趟堪比旅游,凌放昨日赶路,今天也起早,加上和韩墨京共处一室的安静环境,让他很放松,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凌放睡着的样子柔化了平时的清冷锋锐,睫毛弯弯,脸颊的轮廓在昏黄的廊灯映照下,实在很乖巧。   深邃的墨绿色眼睛微凝,韩墨京给他盖了一条空调毯,守了十分钟,看着凌放睡沉了。叹了口气,轻轻:“什么时候才能开窍……”   韩墨京用手指轻轻碰碰床上人白皙软和的脸颊,眸光幽深。   凌放似乎感知到被戳了,脑袋往枕头里陷得更深些,朦胧中嘟囔了一句:“……还想跳伞……”   韩墨京失笑,安静地看了凌放一会儿,才关灯离开。   综艺出于平台需求,全季制作完,十月底才播。   效果炸裂。   节目组当然着重推常驻嘉宾,奈何凌放韩墨京这对飞行嘉宾着实太吸睛。   凌放清冷漂亮的外表,在他那种果断凛冽的气场反衬下,更加耀眼,“一苇渡江”环节实在是高光高能,随即一上车就迷迷糊糊,车里背采反应慢吞吞,反差就十分可爱。   他之前就是公众熟知的高颜值运动员。通过综艺节目,更多观众跟着注意到了韩墨京,这位带着洒脱成熟魅力的、凌放的多年好友。   一扒拉履历,发现这位“小韩总”也好优秀,家境顶尖,据说身家单在国内的就几十亿,本人带着名校光环稳扎稳打,目前带团队承揽着国家级项目……   除了多年前两个人亲子综艺结缘的旧事,网友再次翻出来几年来,韩墨京几乎不间断地看凌放比赛的行程。证据多是来自于追看凌放比赛的现场观众,有的老粉认识韩墨京,不敢打扰,但会暗搓搓地拍进镜头。   也有好几次,是电视台转播镜头里一扫而过观众席,韩墨京优越的外形和气质,能在转播镜头里多出镜几秒。   神仙友情!两集节目看得出,这两个人确实默契熟稔,这谁能不尖叫一声好配——实在是又帅又苏,互动光明正大坦坦荡荡,不磕一口简直不礼貌!   多张互动动图迅速热转上万。   节目宣发砸钱,质量过硬,意外又出了对飞行“CP”,第一集 热度就这么爆了。   不断有意犹未尽的观众涌向国家跳雪队的官微,嗷嗷喊:2022冬奥值得现在就预热,请多把国家队的小哥哥放出来营业,球球了!   ——他们注定要等很久。   凌放本来也是年轻运动员里流量很顶的,节目开播后更是人气top嘉宾,半个月来,营销号发几张花絮动图都能上热搜,本人却一动不动。   国家跳雪队官微都比他活跃,起码半年前发过队员们的几张训练照,能从犄角旮旯扒拉到凌放的小脸儿。   至于韩墨京,这位年轻的集团继承人,则秉持他爹的低调做派,连微博账号都没有,在网络时代形同空气。引发一片哀叹。   此时,凌放本人才收到姥爷用微信发来他们看电视的照片:姥姥站在客厅里,笑得合不拢嘴,拎着手里的毛衣针,跟屏幕里湿淋淋好似落水猫儿的凌放合影。   姥爷用的表情包还是沈擒舟最新分享给她父母的:节目里的凌放晒太阳.jpg,凌放打喷嚏.jpg,凌放仰头让韩墨京擦头毛.jpg   凌放:……原来那节目播了?   他都快把这事儿忘了。   赛期将至,国家队整装待发,就等欧洲雪讯一声令下,马上奔赴数千公里外开始本年度冬季集训。   凌放前世这一年已经加入国家队,对于中国队无人能去的这一届世锦赛前的冬天有印象——欧洲西北部,降雪特别早。   世锦赛冲刺期,已经到来。 第89章   国家跳雪队的冬季集训, 在欧洲大面积普遍降雪的消息来到时,红红火火地展开了。   年年如此,雪上项目的体育运动员和教练们, 国家队都是没有什么迎新春过元旦的传统的, 往往是在11月就开始准备出国。   除了国家跳雪队, 同时前往欧洲的还是国家越野滑雪队、国家高山滑雪队、中国自由式滑雪空中技巧队——今年国内秋冬偏暖,预计降雪太晚, 造雪成本也不低, 冰雪运动备战北京冬奥,为了性价比还是值得出国集训。   各项目去的目的地各不相同, 跳雪男女队前往的是个冷门地点:斯洛文尼亚, 普拉尼察。   听到地名时,大家一时迷茫。查了一下地图确认,斯洛文尼亚在欧洲东南部, 隔海相望就是意大利。   国家队的跳雪运动员已经习惯了奥地利集训, 或者偶尔有一两次, 去德国北部。除了下雪早, 欧洲北部地区的跳台滑雪训练场地管理模式成熟,对接人员也相对熟悉, 食宿训练费还比北欧三国低。   要去斯洛文尼亚也是有原因——去年马尔赛他们去那里的城市普拉尼察比了一次洲际杯, 随行教练组发觉, 那地方旅游不旺盛, 训练费用和食宿都便宜, 最近提前下雪场地还空置,稍一对接, 孙总教练就赶紧改掉了去年的请示模板, 高效率地找领导画圈儿批示, 然后收拾行李、准备出发。   哦,听起来还是钱的问题……   最近又是新队员又是装备定制又是外国顾问,跳雪队一直在报预算,据传说国家冬季项目中心财务审计处处长,每次在走廊里遇见主抓跳雪的白茹副主任,都要躲着走。   虽然北京冬奥在即,政策支持很大,但是项目也多,冰雪运动的科技含量又普遍拉高,拿得多花得多,现在国家队也没有余粮啦!   凌放听着周围队员、年轻教练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端着一杯热牛奶小口喝完抿抿嘴唇。   去新鲜的地方练练也好。   这次冬训,叶飞流给凌放专门强化的大跳台着陆练习,显现出了成果。   调整了一天,第二天首次试跳——凌放越过了170米。   马尔赛保持着目瞪口呆的状态接凌放下来,“我天……放啊,你现在是超神领域了……”   凌放脱着雪鞋,平淡地回答:“还行,今天风好,你也抓紧多练几次。”   “好啊,那我赶紧去标准台那边了,大台我是不太指望了,嗐!”马尔赛慨叹着走开。   凌放的成绩是其他人望尘莫及的,新来的两位师弟这是第一次跟着队伍出来集训,也是第一次现场看到凌放跳大跳台。   滕九中师弟直扑过来,猛然刹住脚,挥着胳膊喊:“凌放师兄,你太棒了!”   至于凌放的“迷弟”江卓,已经激动得白皙的耳朵都有些发红,结结巴巴地对凌放说:“师兄、”他也是叶飞流带,算凌放嫡系师弟,“师兄你看我能跳大跳台吗!”   在下面亲眼看着比自己只大一两年的师兄,一跃而起,如鹰掠长空般飞过170米落地,风姿灼灼,实在太让人震撼……   江卓看得心跳如擂鼓,虽说才没实跳过几个季度,现在50米台还没跳好,就开始渴望120米大跳台了!   滕九中也是黑脸透红,激动地攥拳讲:“我、我也想试试!我是不是太壮啊,也能飞这么远吗?”   原本想抓紧时间再去登电梯、趁着现在风好跳几回的凌放停下脚步,没有说两个师弟好高骛远之类的话,他很用心地想了才回答。   俩弟弟的技术动作都挺标准,他知道滕九中以后是能进世界杯决赛圈的苗子,至于江卓,看得出有点走高曲线跳跃的潜力,以亚洲少年男子运动员的体能来讲,他这样相对更适合大跳台一些,但是性格不太敢冒险,有些放不开……   凌放认真注视着面前两个师弟说:“基础打好,真没有什么不可能。要敢想,不止跳雪,或者也不止竞技体育,都是这样,”   他顿了顿,“……很像鸡汤话,但真的就是这样的。”   凌放哪怕背两句歌词在他俩眼里也是金光闪闪的啊!他们崇敬地看着他,乖乖点头。   “这次出来集训也要好好做基础训练,枯燥就咬咬牙,要听教练的话。”   俩人继续点头,小鸡啄米一样。   凌放莞尔,眼中清浅的笑意,稍微打破了一些他身上因为严肃而出现的冷漠感,最后轻声说了句“加油”,才离开去继续登跳台。   对现在的凌放而言,着陆稳定性有了很大的提高——很大部分就来源于他几乎不要命地做下肢、腰腹力量的基础训练。   营养摄入也愈发严苛,好在他现在练多了,心理和肌肉神经反射的稳定度上去,对葡萄干的依赖也小了些。   世锦赛之前,凌放希望通过提高技术精度,继续在大跳台有所长进。   对于顶级运动员来说,每一分提高都是艰难的,但凌放还没有到达体能巅峰的20-25岁区间,他的潜力依然没有见底。   本次集训接近尾声时,凌放在这块大跳台的训练最远成绩达到了188.5米——在他看来很大程度要归功于这段时间风向、风速实在是太合适。   不过再怎么说,别人听来也是觉得他太谦逊罢了。   那可是188米啊!在上面放风筝都放不出来这么远吧!   教练组里的徐教练,就偷偷和叶飞流感叹:“你说说,凌放这是什么仙人下凡……”   叶飞流一半凡尔赛一半唏嘘:“你别让他听见,他还想这次冬训过200米呢……”   徐教练瞠目结舌,默默扒拉饭,扒拉完才想起提一句:“200这个坎儿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就是人类凑整的天性吧?从数据上而言,甚至没有之前突破160米要紧。”   那是真正需要老天爷保佑,加上自己神之发挥才能有概率达成的,能不能到完全是个偶然事件。   结果,他一语成谶。   凌放的冬训止步在大跳台188.5米的成绩。他也只能微微不爽地蹙着眉,在方唐的安慰下参加了结训总结会——虽然因为训练成绩优异和大跳台的进步,受到了例行表扬,还是不大开心。   冬训后,一连几站世界杯,凌放的比赛实跳距离也都一般。   今年好像是时运不利跳雪赛事一样,欧洲几个比赛地点的风都不太有利,受到影响的也不止凌放。几场分站赛下来,96米能进决赛跳,120多米能进前三。   凌放拿了两金一银,不过都没有突破160米,更别提200米。   跳雪距离的偶然性很大,但是听闻克里斯多夫训练中已经突破了208米大关!凌放原本不看这些,也没有特别心急。   他是在叶飞流举着手机里克里斯多夫庆祝的照片,专门调侃刺激他的时候,才稍微咬了咬腮帮子,转头跑去跟方唐告状的!   毕竟最近赛程密,除了看到方唐拧得叶飞流呲牙以外,也没什么解压渠道……毕竟比赛行程安排密集,他也没有更多机会继续挑战200米。   况且,他们马上要从世界杯芬兰分站前往世锦赛的举办国俄罗斯。   世界跳台滑雪锦标赛两年一届,可以说是奥运会之外的最高水平赛事。2018年世锦赛被平昌奥运会替代,而2016年时,凌放被年龄卡得巧,没能来得及靠洲际杯积分排到A类赛事报名资格。   就是说,这还是他首次参加世锦。   本届世界跳雪锦标赛将于2月12日,在索契拉开帷幕。中国跳雪队参赛一行人——也就是凌放、叶飞流、方唐和几位工作人员,大家在索契机场落地时,恰好和德国、哈萨克斯坦队偶遇了。   大家都彼此熟悉,于是友好同行。   推着行李车往外走时,拐过航站楼大厅一角,德国队的小队员发出一声惊呼,凌放也一愣。   前面电子屏里赫然就是他的侧脸,垂着眼睑捧着一片香瓜,盘腿坐在毯子上,很惬意的模样。后面屋子背景色彩缤纷,边上有一桌五色瓜果和几位笑得淳朴的X省大娘。   这是他参加拍摄的X省文旅宣传片!   凌放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就放到了索契来!   随后接了一段他没参与过的田园风光,然后片尾才有中俄双语小字:伊犁和索契,成为了友谊城市。看来可能是X省的宣传片有大幅伊犁景色,被“二度利用”了一下子。   凌放拍的宣传片做的质量相当高,从天山北麓到喀纳斯湖,从伊犁盛夏连天接水的绿野,到壮美的喀什公路,凌放有配音。他出境的那一段其实是在吐鲁番,长桌摆满了美食,穿着五彩民族衣服的女孩大笑着依偎进白发苍苍的老祖母怀里……   德国队的几个运动员都看到了,埃里希.科赫走到凌放身边低声说:“这个我知道,推上看到说还有明信片,你手里肯定有吧?”   是的,打造的一套宣传方案还有一系列限量款明信片。   但是推特上居然有人聊这个?   X省山水不逊瑞士,只是地方太大交通不便,风景实拍不加滤镜都够美,其中只有少数几张带凌放的。他站在水面瓦蓝的湖边,身后远山带着雪顶,清澈的眼神比起湖水更像是冰雪。   凌放自己不用明信片,也不送人,送人也不可能给带着自己大头的嘛!这么久了也就沈擒舟和韩墨京跟他专门要过几套。   凌放歪头,眼神缓缓打出一个:?   科赫咳了一声,“能给我两张吗?我们队有个新人很崇拜你。”   那也不用要两张吧……   科赫却挺坦然一摆手:“我也要一张。”   两个德国队小队员,这次是跟着科赫一起出来,此刻也是兴味盎然,在他俩身后偷听到了就小声地嘀嘀咕咕“刚才那个视频里截图好看,酷”“是给你要的嘛?我也想要照片,凌可以给我们签名版照片吧,晒到ins上去!”“你问问他……”   他们没听说过有明信片,理解为了凌放的个人宣传照。   已经退役的弗朗克现在是德国跳雪队的教练,他还要给凌放从德语翻译成英语!   ……凌放无语了。   弗朗可看着他笑,调侃:“凌,你现在越来越受欢迎了!”   飞雪厉害只是一方面啊,年轻人谁不爱美人儿呢!   不过凌放的气质和性格都不是好惹的,大多数人还是不敢轻易打扰他,也算免去了许多额外的烦恼。   机场不大,一行人各自租了车,都要去停车场。等到大家说笑着地出了机场,看到的就是城市一角。   灿烂阳光下,北风呼啸着穿过街道,带着高加索山脉凛冽的冰雪气质和黑海微咸的湿气。   这就是俄罗斯著名海滨城市,曾承办2014年冬季奥运会的索契。   作者有话要说: 第90章   索契港口就在黑海边, 冬季大部分白天温度也在零上,是俄罗斯寥寥无几的全年不冻良港之一,它不需要凿开冰面、使用破冰船也能开停船, 可惜就是太小, 只能是旅游使用。   在这个遥远辽阔的北方国度, 已经算是个温暖的城市。   2014年索契冬奥会之后,更加蓬勃的旅游业和冬季体育运动行业, 催着原本就不错的港口经济愈发蓬□□来。   旅行者可以漫步沙滩看海, 但回头远望,蔚蓝清透的天穹之下, 是大高加索山脉连绵的皑皑雪山, 风光别具一格。   跳台滑雪场当然就是在雪山区域。   凌放等人刚刚结束一天的练习试跳,能有些休息时间。   冷还是冷的,大家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 在露天空间都要跺跺脚, 围着正中间散发出热气的一点位置聊天。   中间的韩墨京, 全副武装地端着钢架网, 在休息空间的石头灶上烤牛肉。   他带着石棉手套,架势很专业, 翻铁网的姿势稳得很。   俄式烧烤, 傻大黑粗。   装备原始, 火力和分量都很给力, 一架就可以烤几大块厚实的雪花牛排, 给凌放和俩教练,再加上韩墨京带的三个工作人员, 一起分享都够了。   大块牛排中油脂融化发出滋滋响声, 美拉德反应产生的浓烈香气带着近处才能感知的那点热气, 在寒风里化开,肉质烤制出诱人的金黄色纹理。   肉的来源可靠,去掉肥油边儿就是优质蛋白质,凌放也可以吃几口。只是考虑到过两天就比赛,他不能吃夹生的。等其他人端着五分熟、七分熟的自己那份肉躲进屋子里,就只有凌放一个人,留在院子里,陪着劳苦功高的小韩总烤肉了。   牛肉烤到全熟,油边儿已经有点焦了。韩墨京利落地掰开铁制架子,把这一大块倒进岩盘。凌放端着它进屋时,肉还在发出滋滋响声。   放下盘子,韩墨京就拿着锋利的小刀,把厚牛排切割能入口的条块。   凌放凑在边上,很挑剔地瞅着一块雪花纹最漂亮的肉块,叼走。   外焦里嫩呢,嚼着很多汁!凌放给韩墨京举大拇指。   韩墨京看着他笑,递过纸巾和餐盘。   这次能凑到一起,还要归于韩墨京的工作便利。   没错,韩墨京能进入世锦赛期间的跳台滑雪场边的工作人员、训练运动员集中区域,正是因为现在身在涞源国家跳台滑雪中心一期建设项目团队。   韩墨京这是跟着团队负责人过来,实地调研跳台滑雪滑道用冰、制冰情况的。这不是他的核心工作,只是由于跳台滑道钢结构附件设施是文商集团负责,他和同行几个工作人员,也要对滑道内用冰情况有所了解。   现代冬季体育运动里说到制冰,那可就大有讲究了。制冰师,这是一个专业职位,国内目前都没有能达到奥运赛场级别要求的人才队伍,还要跟在各个需要用冰的场馆项目团队里的外国制冰师屁股后面,抓紧学习。   凌放对这个了解不多,他更了解的是雪,对于冰还没有到如数家珍的地步,所以他也很好奇。   “现在不是项目建设期吗,需要专门赶来索契考察?”他好奇地提问。   “索契是比较新的跳雪场地,而且也是海水混雪水冰的优质场地!”和韩墨京同来的青年制冰师学徒乐呵呵地回答。他刚从凌放这个奥运冠军手里拿到签名,正开心呢。   跳台滑雪,滑道里是冰,降落坡是雪,是冰雪结合的项目。   凌放作为运动员,平时踩在脚下的冰,只要够滑够平就行,一出溜就下去了嘛。   他却不知道,这里还有河水冰雪水冰海水冰纯净水冰等等诸多讲究……互相还可以混合,比例还可以调整。   大厅里,用餐区的沙发座拥挤,人们挨着围坐一桌。   凌放有些慵懒松散,把下巴戳在韩墨京肩膀上,好奇地听几个专业和半专业人士聊冰。   冰晶,是水汽在冰核上凝华增长而形成的固态水成物。可用标准的冰块,在普通人眼里是一样的晶莹剔透,但是制冰师眼中,是截然不同的质感,实验室显微镜下,结构的松散程度也有很大差别。   跳台滑雪起源于欧洲,传统上是使用河冰,后来逐渐开始使用雪水河水混合制冰。也有许多靠海的城市,会尝试海水制冰。位于涞源的国家跳台滑雪中心不靠海、河,可预见地会使用雪融水制冰——这个凌放也想的到。   作为国家级专项运动中心,还是要充分调研探讨,再拿着调研结论打报告,来索契调研也是很重的任务。此行主项是看冰,其余也包括建筑设计、钢件维护、巡查管理等,索契跳台建设年份比较新,这些也都是值得参考的。   想要建成世界一流的跳台滑雪体育中心,必然要兼收并蓄、多方参考。   他们忙中偷闲享用了牛排,两方就要各走各路。   凌放和叶飞流他们,要回去参加今天的教练组总结会。韩墨京那边,制冰小组要跟着他们的外国师父去记录数据,作为钢结构模块负责人派来的副手,小韩总也要到场旁观,咨询构件施工、日常维护时的协同工作模式等问题。   即将分开前,韩墨京有些不舍地叮嘱凌放:“后天比赛,我就不去打扰你了。看预告,最近几天是本地罕见的极寒低温,比赛注意安全。”   工作人员在他身后偷眼看:小韩总在凌放面前,可真是跟平时很不一样诶!   “我知道了。”凌放毫无察觉,只忙不迭对着韩墨京承诺和点头。   虽然很多次比赛和训练,亲友都会叮嘱他,听过千次万次了,凌放每次还是认真回应。   “……结果,老韩的担心还成真了……”   凌放打开休息室的门往外走,叹了口气。他立刻后悔没有在室内戴好目镜——寒风之下,他的睫毛微颤,似乎随时能凝霜。   山上海拔接近2000米,陡峭、积雪、冬季还下雪刮风。   再加上今年极端天气来袭,西伯利亚寒流终于闯过了重重关隘,卷向这个海港城市。总之,一层层叠BUFF之后,本届世锦赛男子K90标准台的比赛日上午,大跳台区域的气温直接跌到了零下33摄氏度!   体感温度可能更低。   跳雪运动员们常年习惯了在零下十几、二十几的温度下训练和比赛,但是零下30摄氏度、体感温度更低时,对人类这一物种整体上是比较艰巨的挑战。   运动员还要穿着连身服,没有越冬动物厚重的皮毛,也没有羽绒服护体——作为专业训练且身体素质优越的职业人士,在户外也坚持不到半小时。   -33摄氏度,打破了FIS国际A类赛事十二年来的最低温度记录。   好在凌放心态够稳。第一跳一跃121米,按这座跳台来说,是个出彩的好成绩。   凌放也不是铜皮铁骨,虽然天生算是不怕冷的,第一跳回来还是要立马进室内,站在暖风空调下直接吹。这个温度,刺激和运动产生的肾上腺素只能勉强维持不住待在室外的十几分钟正常体征。   跳雪队的内勤保障工作人员经验丰富,怕俄罗斯这边的人抗冻,中央空调那种暖风不给力,还专门拉了两台电暖风机,提前和场地方报备了。现在就全开着,围着凌放取暖。   饶是如此,凌放还是打着寒颤,微微咬牙。不过他的眼神还是专注清明,一心看剩下的两位选手实时飞行情况。   凌放这一跳的出场顺序是全场倒数第三位。   这表示,凌放的跳台积分,已经排到了世界第三。   前面是哈萨克斯坦的阿伊苏和挪威选手克努特,都是靠着大跳台几年来的积淀压住了他。   教练台上,挪威队教练和副教练,正在等待前头的哈萨克斯坦队选手开始,看着凌放目前全场第一的距离分,和降落坡上远远的、都到了平坦坡面处的那条荧光绿色成绩线,忍不住跺着脚哈着手,感叹点评凌放。   “……中国男孩这一年贡献了很多场精彩的比赛啊!极寒天气对他都没什么影响,我看了他一年来大跳台的战绩,也是稳步提高,这是克努特的劲敌。”   “呃呃,不是男孩了吧?”   “哦,叫习惯了!”   凌放的比赛成绩稳压日本这一代的领头羊坂本浩二,稳居亚洲第一,他原来也只在大跳台短板。   大跳台奋起直追的最近一年多来,他已经彻底越过埃里希和阿列克谢,正在和克里斯多夫竞争新生代第一人,目前算是互有胜负。   不过,克努特和阿伊苏,已经是争夺大跳台世界纪录第一人的阶段了,也比较专注大跳台比赛,在大跳台上还是能压他俩一头的。   今天是标准台比赛,凌放运气不错赶上强逆风,第一跳距离远远超过了克里斯多夫时,大家已经心里有点谱了,如果接下来风场没有这么好,克努特和阿伊苏大概率到不了他的距离。   ——果然如此。   第一跳后,凌放暂列全场第一。   观众席很多人自发地欢呼,也有吹喇叭、挥横幅的,中外观众都有。   凌放已经是世界范围的跳雪迷们熟悉和喜爱的一位选手——不得不说,有外貌因素。不过实力也是过硬的嘛!   这两年比较受关注的,还有异军突起的瑞典的小拉森,世界杯分站赛成绩直追凌放和克里斯多夫。可惜成绩起伏很大,积分堪堪进入决赛轮,出场非常早,可能是心态受到了影响,第一跳后,排名只缀在了第15位。   本届世锦赛标准台值得一提的还有,奥地利队20岁的种子选手因伤退赛。代表国家参赛的,是今年已经40岁的奥维尔。   不错,这位世界传奇名将还在比赛。他靠着坚持不懈的日常锻炼、严苛的体重体型管理,坚持参加了多轮世界杯分站赛。积分擦边进入资格赛,然后奇迹般幸运超常发挥,取得了决赛轮资格。   对于这个年纪的老将来说,站在赛场上,就能获得全场的钦佩和敬意。   他跳了就是成功。   奥维尔的第一跳拼了一把,险险获得第二跳资格。   不过第二跳发挥失常,距离只有87米。平安落地后,他面色平静,护目镜后历经沧桑的眼神里也只是有些许遗憾——体能跟不上了,但要不是今天天气异常,姿势没有小失误的话,本可以更好。   “能平安落地就好!”观众席里有几个人站在一起,有男有女,热情挥舞着他的横幅,扭动着大喊着“奥维尔,我心里你最棒!”换来镜头里颇有成熟魅力的传奇老将莞尔一笑。   包括凌放在内的年轻选手们,也各自在休息室屏幕里关注着他。奥维尔人缘相当好,跟他相熟的都知道,世锦赛后他预备退役,这应该就是奥维尔最后一跳了。   他的好友弗朗克在平昌奥运后就退役去过潇洒人生,比弗朗克大两岁的奥维尔却硬是又坚持了下来,直到现在连K线都难过,才终于决定退场。   镜头里,奥维尔从那位热情观众手里接过花束,笑得毫无阴翳。   凌放看着休息室里的赛场实时屏幕,忍不住对屏幕上的前辈眨眨眼睛。   就像看一轮曾经最耀眼的太阳,正在缓缓沉入海平面——他光辉收敛,热度不再,但很多人都记得他曾经印刻在天穹上的轨迹。   年轻人看着这种场面,既觉得惋惜,却也有点羡慕。   半小时后,凌放自己的第二跳也开始了。   这天风速始终很高,主逆风,但风场变幻莫测。轮到凌放前后,风力一分钟内骤然增加到了四级。   瞬时风速眼看着超过四级,逼近五级,已经是擦边的程度,比赛时随时有可能被裁判组叫停——但是本届世锦赛看来颇有俄罗斯风格,裁判组抽冷子看着风力稍减就给放行。   风大好啊,风大才尽兴呀!   凌放在迎面刮来的、零下三十几度的北风中,尽力调动着全身的肌肉和神经的兴奋度。在寒风呼啸声里,他沉着地松手,俯冲下去。 第91章   一秒……两秒……三秒不到, 已经到达滑道弧形底部,凌放下沉加速——   到达滑道末端,后蹬——   起跳!   在这个至关重要的起跳时刻, 跳台左侧腰部位置的教练台上, 两位中国队教练脸色凝重。   叶飞流瞳孔黝黑深沉, 面部肌肉线条紧绷得像刀刻。   今天的风强度大,风场复杂, 天气又冷得超乎预期, 不能让穿着薄薄一层跳雪连身服的运动员在跳台顶上等太久,零下三十几度的低温会让身体迅速失温, 哪怕叶飞流和凌放之前多次试验冬季极限“待机”, 心里有底,物理机能也难免受到影响。   况且,这种情况下, 八分在天、二分在人, 谁又说得清哪一阵才是好风呢?如果选个风力减弱的安全窗口期, 那没准就会因为逆风承托不如别人稳而失去技术优势, 可如果选强逆风突出凌放的高曲线优势,又有着相当的危险, 全程动作都很容易变形。   既要周全妥帖, 还要抓住机会, 鲁莽会败, 犹豫也会。   这就是跳雪教练的难处了。叶飞流就好比是一线阵地指挥官, 全权决定时机的选择,也全权承担决策的责任, 身后的方唐只能给出简短的建议, 上教练台前叮嘱他的孙总教练也只能给出个大方针, 甚至在出发前一刻他和凌放之间也没有交流途径,全凭个人的经验、判断,和对徒弟的了解。   在这样的压力下,叶飞流用了四分半钟,最终挑选了这么一个逆风方向比较正、风力企稳的强风时机。   手中指令旗一挥,跳台顶端的身影立即俯冲而下。   给了出发指令后,叶飞流的目光放松了些,眼睛只是跟随着高空中的徒弟,准备画出漂亮洒脱的飞行曲线。   选风的时机是他的事情。松手之后的事,交给凌放自己。   方唐心态没有叶飞流这么洒脱,他直到看到凌放高速起跳、身体上抛路径高、方向正,没有受到强风影响,才略略松了一口气——不过马上,这口气又堵在了嗓子眼儿。   风场骤变。   高空中,凌放即将抵达跳跃曲线最高点。索契跳台本来就陡峭,凌放又轻,此时,他距离着陆地面的实时高度达94米!   风是变幻莫测的。   气象学这门发展多年的科学,至今依然受困于变化万千的自然地理、气流、星体自转、水汽影响等条件,达不到真正的精准。时至今日,最好的局地气象预测系统——欧洲中期天气预报中心ECMWF的那套模型,也就是大部分国际A类赛事使用的天气预测系统,都只能达到预测局地区域天气70%左右的准确率,其中最主要的指标还是气温和降水,风向风速在其次。何况,尺度越大,“中标”概率自然越高,对于一座地理概念上很小的跳台,极难达到准确预测。   作为一项奥运级别职业体育运动项目,大部分世界级跳台滑雪场地依赖的后端信息技术处理平台都很先进,可以达到一定的模拟、预测功能,但前端实时感知设备和十年前区别都不大,主要还是近地面加装传感器,空中采用结合气象云图分析、天气气球收集数据这一套。   作为高空高速的精准项目而言肯定是不够用的。跳雪从业者们都清楚,场地风场图都是参考,做决策前都只能预计情况不发生180度的大变化——起码,不要在运动员在天上的时候发生。   然而它就是会发生。   叶飞流和方唐面前的风场图一时间红绿交错,实时风速数值变化得让人眼花缭乱,仿佛出了bug,如果叶飞流没看错,甚至有一瞬间,场地实时风速超过五级,而雪上加霜的是,屏幕上超过一半的、密密麻麻的旗状风向标识,直接调转了方向!   凌放是全场最后一个跳的运动员,教练台上没有其他队教练,除了叶飞流他俩,只有几位场地工作人员。一眼看到实时屏幕,有人下意识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高空之中,风向骤变。   在毫无凭依的空中抛物线制高点遇见了这种情况,没有任何人能帮到凌放。   他还在动作变化的最紧要关头,马上要换俯冲动作,任何些微的变形失误,都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凌放是对这一切最先察觉的人。   高速飞行中,他身躯的每一寸都正面对着很高的空气张力,此时此刻逆风忽然改换,风速还这么高,在他而言,就像是有一只冰冷的大手,在他变换动作的关键时刻,从身后猝不及防地狠狠推了他一记!   几乎立刻就要把他从预定抛物曲线中推开。   对于各种突发状况,每位运动员都做过设想和练习,不过这就像进鬼屋明知会有人吓自己,看到还是吓一跳一样,很难避免应激反应,而且他还直接遇上了彩蛋级别的突发状况。   好在凌放的头脑保持着绝对冷静。虽然骤变突至那一刻,他身体也僵了一瞬,立刻知道不好——虽然可以稳住身形确保安全,但是成绩恐怕也就没戏了。   电光火石间,他想起了两年前看到过的,奥维尔的那次极限调整。   这并不是关键时刻的灵光一现,那次看到奥维尔用雪板开角调节失误成功,他自己也还练习过许多次。   风的变化确实破坏了他的平衡,不过凌放还想做一次努力。无暇多思,他调动身体,跟上瞬间的思路。   凌放在空中被来自身后的西南风“撞击”了一下,全身右偏,他靠强大的核心控制力,在改换姿势时尽全力纠正,开始滑翔。随即,他将左侧雪板角稍微开大,尽量让已经有些右转体的身体能正过来。   于是直到滑翔的中期,凌放的姿势才勉强恢复平稳。   身后就是强顺风,他的俯冲角度不敢太大,速度也很快,不过好在还是稳住了——落地!   观众席响起了欢呼!   他的第二跳距离明显短了,但是顶着重大不利的环境条件,还是险胜第二名克里斯多夫。   凌放第二跳比克里斯多夫差了7.5米,不过第一跳发挥良好,比克里斯多夫远9米。   姿势分,俩人从来是不相上下,今天凌放第二跳有意外状况,空中滑翔一开始雪板角没有对称,他比克里斯多夫低了1.5分,但风向抵扣分毕竟是顺风加分、逆风减分,凌放又比克里斯多夫高出了1.4分。   这样子加起来,凌放的总分堪堪获胜。   拿下标准台世锦金牌。   这枚金牌来之不易。   今天赛况实在不佳,瑞典队那边,小拉森面色苍白、垂头丧气,他还是太容易被环境和心态影响,第一跳进了前三,第二跳出了前十。   俄罗斯队的阿列克谢则是大大咧咧加上主场优势,风向不太好的第二跳比第一跳成绩都好,极限偷家,进了前三,捡回一枚铜牌。   俄罗斯队整体技术相对北欧邻居们粗疏一些,世锦赛能获得奖牌也是很少见,何况他还是个足球兼项运动员,观众席呼声震天,不少本地观众手里的横幅压根就是俄超联赛的时候支持他用过的。   在自己国家举办的世锦赛里夺得奖牌,阿列克谢笑得见牙不见眼。   跳台滑雪世锦赛标准台男子个人赛落幕,关注度一时无两。本届世锦,许多在平昌周期还生涩的年轻选手,以及好几位伤病错过平昌奥运的老将都参加了,群星闪烁,阵容齐全得不亚于奥运赛事,而凌放代表中国,在男子K90标准台打出一个开门红。   国际跳雪界已经把中国队的凌放作为重点关注对象,这一次更是又一轮热切讨论。   凌放在标准台愈发有一种神挡杀神的称霸气质,“凌神”这个名号,在国内跳雪界已经被叫了一段时间,国际上都有些耳闻——当然,也有人说,男子跳台滑雪的巅峰还是大跳台,真正磨炼心志、技术和状态的,还是要看K120。中国观众对凌放的热忱,也是因为中国确实没其他拿得出手的跳雪运动员。   属于是没怎么见过世面。如果大跳台不到顶尖水平,那可以断言,他的巅峰状态维持不了很久。   很多选手都是靠大跳台反哺标准台的,有了大跳台领域的目标后,一部分巅峰选手会选择暂放标准台赛事呢。   凌放在大跳台闯荡时间短,成绩也只是优秀,现在还没超过克里斯多夫——这一辈年轻人里,芬兰选手克里斯多夫作为芬兰国家队领头羊,已经在大跳台突破200米,急速崛起迈向新的高峰,是国际大跳台比赛里,除了阿伊苏、克努特这两位牛人之外,最被看好的所谓“第三人”。   凌放的支持者反驳:凌放的大跳台最好成绩,世界杯分站赛193米!也是超凡的级别吧?虽然不如克里斯多夫的214.5米。但他真的是强心脏啊,克服PTSD,环境适应力绝佳,他跳大跳台才多久,潜力无限!   咱们呐,三天后世锦赛男子大跳台决赛见!   ——两边都这样放狠话。   不过这些纷纷扰扰,也传不到刚结束比赛、领了奖的运动员耳边。别的都可以先靠边,中国首次闯进世锦赛,成绩已经足够值得庆祝。   孙总教练专门说,首战世锦表现这么棒可喜可贺,晚饭多加几份本地的特级鱼子酱,他自掏腰包请客!   俄罗斯鱼子酱颗颗饱满、乌黑发亮,像小珍珠般讨人爱,要用小勺子挖出来,入口最好是用舌尖儿在上牙膛抵破,品那个滋味儿。这玩意儿在国内巨贵,特级鱼子酱在本地也不是便宜货,由此可见孙总教练多开心。   结果晚餐桌上没吃几口,孙总教练就被上级电话叫走,他叫大家吃好睡好休息好,就匆匆离开。   私下里,方唐偷偷对叶飞流讲:有凌放这一趟世锦赛成绩,算是稳住了平昌后的期待值。北京冬奥再攀高峰有了指望,孙总教练有意走职业技术官员道路的话,是很有用处的云云。   这些话并没在凌放心里留下印象,世锦赛首枚金牌带给他近在眼前的好处,就是满口鲜美的鱼子酱味儿:很好吃,不过偏咸,导致他晚饭多吃了三片全麦面包。   那今晚,还是多跑个5公里吧。   唔……凌放侧向窗外,耳朵动动,听异国北风呼啸而过的吼声。   呜噫噫吁嘻嘻的,还挺凶。   ……好吧好吧,在跑步机上跑。   作者有话要说: 第92章   要说也是捉摸不透——世锦赛标准台比赛的第二天, 索契的天气立刻有所好转。   凌放一大早六点爬起来,瞅了瞅外面情况,当机立断开始换运动装, 早饭前去慢跑。   叶飞流也没能有时间摸鱼, 他被孙宇恒总教练拎走说是去吃小灶, 结果稍微啃了两片面包,就被塞进手里一堆数据表格、折线图、区域热点图等等等等, 正可怜兮兮地对着“天书”揪头发——   “我其实不太靠这些个……而且, 不是我说,孙教啊, 三天后就大跳台比赛了!就、现在就非叫我来学这玩意不可吗?”   “非学不可, ”孙总教练严肃点头,“哦,现在给你是因为我们现在拿到了比较成系统的东西, 我也不是让你三天后就用上, 学习是为了以后的储备嘛!”   这是目前最先进的风场数据信息化系统的相关材料, 真学起来可想而知是焦头烂额。叶飞流歪倒在椅子里, 大声叹气,“那给方唐学不就行了嘛, 他才是咱的高端理论人才啊!”   孙总教练板起脸:“你是发出最后指令的人, 实赛教练, 怎么能不了解!   叶飞流偷偷抬眼观察觉得孙宇恒脸色还好, 于是手里把资料拍在桌子上, 嘴角一瘪准备继续抗议耍赖——   眼看着这位优秀教练有哀嚎打滚的趋势,孙总教练的副手在边上帮腔打断他:“哪怕我们这一辈的也在努力学新东西啊, 只要投入就没有什么学不会的。”   “哦对对, ”孙总教练找到了抓手继续, “你看你王教练,”他往笑眯眯的副手那里努努嘴,“进修两个月,现在也算大拿了,你们年轻教练脑子快、思想新,学习应该事半功倍。”   叶飞流垂着大脑袋不搭腔,然后就听两位老教练开始长吁短叹:   “唉……我们这一代人老喽……想当年我和老闫……你说说这咱们本来经验积累上就有些差距,以后科技手段进步要是还赶不上……那我们怎样和世界一流的顶尖运动员竞争啊,啊头疼头疼……”   “唉……”“唉呀!”“唉哟……”两个人硬是整出来一种此起彼伏的效果。   已经两鬓微白的孙总教练,当年和叶飞流的恩师闫老教练一起,也带过叶飞流,副手王教练也是从叶飞流少年时代就指导过他的,拿出这一套来他根本顶不住   “……学学学学!我学还不行吗!叶飞流仰天无语。   他带着一脸黑线,咬牙收拾起资料,火速溜走。   房门一关,屋里孙总教练对着王教练叹了口气,“还是这个咋咋呼呼飞屋蹿房的样子,你说这小叶真的能行?”   王教练笑眯眯,“啊呀,还小叶小叶的,人家也奔四的人啦!你看他带凌放现在多好,包括带咱们新来的小江,不都很好吗,现在年轻运动员还是需要这样的教练,给他加加担子历练一个赛季,我觉得能行。”   孙总教练一愣:“叫习惯了嘛!是我们老了……”片刻他又说:“老王,我要是走了,你这个资历其实……”   王教练连连摆手,“可别,咱俩谁跟谁。你也知道我,做个副手合适,我可干不了总教练的活儿。要是小叶能成,我好好帮衬他。”   孙总教练忖度着点头,“年轻人们早晚要上来。这回先看看世锦赛的最终成绩,凌放在大跳台有成绩的话,我也好和上头去争取。”   ********   不谈中国队内部可能发生的人事调整,本届世界跳台滑雪锦标赛的大跳台比赛,本就关注度拔群。   大跳台比标准台关注度高很多:那毕竟是人类运动的极限高度之一,有些观众甚至是不看标准台比赛的。   世锦赛本就是高水平比赛,在选手阵容上有很多年份都不输给奥运会——毕竟玩跳雪要凑齐人不容易,需要大家都没有受伤……   平昌冬奥后这两年来,世界杯分站赛的阵容零散,直白点说:不是所有想看同场PK的运动员组合都能随便看到呢。   这次可是人最齐的了。   首当其冲的热门话题就是“世界第一”的技术类型之争。   现阶段男子大跳台项目中两种技术路线正在如火如荼地竞争,一种是更强调力量感和稳定性的低起跳、低飞行曲线类型,另一种是更强调飞行技术精巧轻盈的高曲线类型,两方代表选手分别是哈萨克斯坦选手阿伊苏,挪威选手克努特。   这两位目前分列大跳台赛事单项积分世界第一、第二,都出身冰雪运动强国,都是正在最强巅峰期的运动员,都战绩累累、声名赫赫。   当然,到这个级别的运动员,本质不存在什么短板,在凌放看来,哈萨克斯坦的那位憨厚开朗的阿伊苏,技术层面同样炉火纯青;而挪威光头老哥克努特在爆发力上目前还是稳压凌放的。   这俩人只是擅长的方向不同。   考虑到克努特不参加夏季赛事还能排世界总积分第二位,也是个狠人了。克努特的冬季世界杯分站赛大跳台冠军其实比阿伊苏还多两站,要说谁是霸主,那还有得争论。两三年来,这俩人恰好没有几次实质交手,距离差异也微乎其微,确实是棋逢对手。   阿伊苏在他们本国是新晋的国宝级雪上运动员,而克努特大概是唯一可以用跳台滑雪单一项目的商业价值,去和阿列克谢这种俄罗斯足球超级联赛一线球员PK的高热度选手,这次世锦赛正面较量,看点满满。   第二个让许多跳雪迷津津乐道的话题则是所谓的“新星之争”。   芬兰选手克里斯多夫,和异军突起的中国选手,凌放。   克里斯多夫的成绩压一头,可是凌放崛起的速度飞快——隐隐带着他在标准台成绩突飞猛进的那段时间的影子,保不齐哪场比赛开始就反超克里斯多夫呢。   还有记者专门找克里斯多夫做了直播访谈。   最核心问题就是:“现在在大跳台项目中的主要对手是?”   这位芬兰飞人笑笑,先说了克努特和阿伊苏,这是他经常提及,立志要迎头赶上的两个顶尖高手。   随后他挠挠头:“哦,还有凌放!”   记者笑起来:“我记得,两年前凌放还没有在大跳台出现的时候,你就是这么说的,现在总算印证了你的话。”   黑眼圈浓重的高瘦运动员跟着笑,神情充满自信:“那当然,你看,现在大家都知道他当初是因为PTSD的问题,解决了就好,那时我看他跳标准台,就充分预示了他在大跳台的潜力。”   记者于是追问:“所以你和他谁更厉害?”   克里斯多夫又挠挠他堪比geek宅男的一头乱毛,“你要是问我,那肯定还是我厉害。”他对自己竖起一个大拇指。“我在欧洲主要跳台的经验更丰富,训练时间更长,大周期项目还是要看积累,我在比赛中其实更稳定。而且目前的大跳台最远距离也远超过他……哦虽然有运气成分,可是毕竟,我到过200米吖!”   凌放和韩墨京、叶飞流、方唐一起,在屏幕前看的这段“对家”直播采访,看前面都还好,等听到200米这个关键词,叶飞流忍不住“嘶”了一声吸气。   三个人,齐刷刷把目光转向了凌放。   凌放:“……”他超冷静地猛嘬吸管,把手里一盒牛奶一口气喝光。   “我去训练了。”他扭头对叶飞流说。   “后天就比赛了,今天上午训练量够了呀,下午和晚上就算了。”方唐赶紧说。其实大赛前几天很多运动员可以完全不在进行日常训练的,防止受伤,放松身心。和高考前两天学生们不会再大量做题一个原理。   “哦。”凌放下意识地咬着嘴里的吸管,垂眸答应。   世锦赛大跳台决赛日,索契的异常低温天气有所好转,风场也稳定了前后足足四个小时,在环境差异性不大的情况下比拼,多位赛前被看好的选手发挥都很稳定。   风向基本是大家都经常练习的逆风,高空稳定在3-4级,第一跳,凌放第九位出场。   风向有利,他沉稳地凝神、出发,在起跳瞬间,确认了自己这次发挥的水平还不错。飞行阶段也没出什么茬子,当然,也谈不上什么超水平发挥。   大赛的压力还是有一些体现在身体的松弛度上,这也是许多项目的运动员大赛成绩反而不如世界杯分站赛的原因。   第一跳整轮结束。   克努特以196.5米、距世锦赛历史记录只差8米的距离分高高领先,阿伊苏紧随其后第二190米,这个差距不算大,可以说,本场冠亚军仍有很大悬念。   再之后拉开一个小层级,是一个紧凑的第二梯队——克里斯多夫凭借178米的成绩和全场最高的姿势分暂列第三,第四是埃里希科赫,176.5米的微弱优势压过凌放位于第五的174米的成绩,小拉森170米排在第六位。   “很少见这么紧凑的第二梯队……这场比赛,三到六名争夺也异常激烈啊!”短暂的中场休息时间,现场各国体育记者交头接耳地发出感慨。   凌放正在休息室,和叶飞流、方唐迅速复盘。   “……有冲击铜牌的机会!值得搏一搏!”教练们的结论如此,凌放坚定地点点头。   这样想法的当然不只中国队。   第二跳,小拉森在凌放前一个跳,不知是不是作为瑞典这种传统强队的独苗给他的压力太大,这位年轻运动员心态有点成问题,每次压力一大就容易有失误,动作毛糙。今天的失误影响不小,他落地刚过K线,恐怕前五都无望。   小拉森垂着头,看起来恨不能把脑袋埋进雪里,但是高清摄像头不放过他的表情——脸色更苍白了些,眼睛里一时泪光莹莹,小拉森躲着镜头走向场边,到了通道处,追着他拍的镜头才被教练和队友挡住。   凌放无瑕他顾,他的第二跳依然尽了全力。   虽然在大跳台两辈子下来的技术经验积累都没有克里斯多夫等对手的底子厚,但凌放并不畏惧。   他拼尽全力一跳,飞行阶段用了现阶段把握最纯熟的角度,中后期16.4倾角。   成绩不错,182米。   他迅速回到休息室,继续看其他选手表现——路程原因,还是错过了科赫的第二跳,只看到了克里斯多夫的滑翔和落地。   从实时屏幕边的数据看,这位芬兰选手同样完美地完成了高曲线起跳,曲线最高点是胜凌放一筹的。   这和叶飞流拿到一些基础项目表现分析出来的结果一致,他在大跳台的纯熟程度和现阶段的下肢力量略高于凌放。不过,他身高比凌放高了不少,空中一旦风向不正,就相对容易飘。这种影响因素不大,在标准台几乎可以忽略,甚至是不到顶尖选手行列都察觉不到的。   不过在这种强度的竞争下,人们要计较任何一点小的差异。   克里斯多夫这一跳距离比凌放差了6米。就这样,凌放列入了总分第三名。   本轮飞行,阿伊苏依然稳的很,直接突破了200米距离!在世锦赛上发挥如此出色的情况并不多,他这一跳,必将入FIS年度最佳飞行盘点。   紧随其后,克努特再次跳出了195米的出色距离,但看着他没能超越的、属于阿伊苏的荧光绿线,他落地后面带遗憾地摇了摇头。   如此,阿伊苏的总分反超了克努特,这位隐隐在跳台滑雪大跳台之巅上被高曲线选手“围攻”的低空技术类型王者,按照凌放的前世记忆,正处于制霸这个项目的北京周期。   凌放认真注视着屏幕上给到的正和教练拥抱庆祝的阿伊苏——说起来,其实全世界大部分跳雪运动员还是偏向于低曲线类型,只是他们这一代顶尖一线选手里,有好几位高曲线选手,还都是年轻人,才显得存在感强了些。阿伊苏的成绩和前景,是支持低曲线技术的教练员、运动员、跳雪迷们的一记强心针。   凌放的总成绩是第三名。   在大跳台超越克里斯多夫,拿下这枚铜牌,他算是尽了全力,却还是明确体会到了阿伊苏和克努特在大跳台带来的压迫感,这是他前世由于没接触大跳台顶尖大赛,并未感受过的。如果不拼尽全力训练、更进一步,他在大跳台很难有更大的突破。   他沉静地低头品味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并不气馁,反而……还挺兴奋。   作者有话要说: 第93章   2021年4月, 中国HB省涞源。   春风浩荡,随意拂过,就拂绿了这片广袤山野。   在一期工程已验收的国家跳台滑雪训练基地, 跳雪风洞实验室进入了试运行第19天。   作为中国国家跳雪训练基地核心设施的这座综合性体育风洞, 目前是全世界同类风洞中管道尺寸最大、测试功能最全面的体育空气动力试验设施。洞体内径长64米, 宽20米,高17米, 具备纯水平、11度和32度三个角度训练通道。   刚结束冬季赛季归国不久的国家跳台滑雪队运动员们, 正在这里进行跳雪风洞训练。   “凌放,吊飞这边要开到11度通道了!你先来这儿!”王教练远远地喊, 把正在埋头跟着叶飞流看菊花牌matepad屏幕上的CFD(计算流体力学)模型的凌放叫走。   “好。”凌放干脆地起身跑步过去。   中国几代跳雪人都有的这个中国跳雪风洞梦想, 在2019年才开始在国家航空气动方面专业科研机构支持下付诸实施,现在,终于得以对一线教练员和运动员们正式开放训练。   一连三周, 国家队的全体人员恨不能就睡在这个风洞里!   世界范围内其实是不缺风洞实验室的——风洞是很成熟的技术, 人工制造物体周围的空气流动, 实现物体和气流之间作用效果的试验和观察。这种大型实验设备, 说白了就像个带着大风扇的大管道。它这本就是空气动力学依赖的实验设施,也是设计和制造飞行器、航天器时不可或缺的科研硬件基础设施。   而且, 中国也有规模不一的风洞实验室, 不过, 人家主要都是用于重点领域科学研究, 每天全国各高校院所和实验团队的“单子”都接不过来, 和人体活动对得上的项目基本为零,专业用于体育运动的风洞, 是没有的。   国家队前年、去年还尝试去瑞典进行风洞训练——结果发现成本实在是高 , 算下来性价比还不如去实地跳雪训练。北京冬奥申办成功后, 为了发展冰雪运动、带动创新科技产业,国家开始发力,集合了最优秀的空气动力专家、最优秀的建筑设计师、专业的一线施工团队,靠着工业大国拔群的制造和统筹能力,两年时间,风洞实验室和跳台滑雪场一并顺利完工。   从此,中国运动员拥有了自己的跳雪风洞。从试运行到冬奥赛事之前,中国航空工业气动院的专家们将陪伴在运动员们身边,当然,这也是他们的一项重要研究课题。   在这里,大家终于不受天气、地形影响,365天24小时可以体验“飞行”,还能实现可重复训练和动作调整。每名运动员进入风洞能“飞”三分钟,是跳实台的空中时间的数十倍!   收到正式开训通知的时候,比起前世那会儿一心想着自己能如何进步如何利用风洞等等,如今的凌放,倒是一下想到的是刚接触跳雪不久,顶多用到50米台的小队员们。旁的不说,能够帮助新训人员消除恐惧畏怯的心理——虽然也不是零风险,但起码少摔许多次,这就是重大利好嘛。   况且,这座风动实验室和一边高耸的实体大跳台间隔仅仅500米,训练好动作后可以尽快去跳实台,有所感悟又可以快速进入风洞尝试,效率大大提高。   这个实验室,无论是对于凌放这种顶尖运动员,还是对于新训小队员的帮助都非常大。对教练员们也是如此——叶飞流现在对所有相关新技术学习都可积极了,有了风洞,可以观察分析不同速度和角度的气流,产生不同的人体、雪板受力参数,可以协助反复实验和修正身体姿势。   凌放刚刚结束的是水平平台的练习。这个倾角只有零度的平台主要辅助助滑训练。风洞中的运动员本人、和场外教练组都可以看到实时风速和角度,判断助滑姿态的平衡性、稳定度,实践减小风阻的方法。与此同时,在这个平台上,精密的测力平衡器还能记录人体全脚掌的发力状态和雪板受到的摩擦阻力,综合评估助滑过程脚掌发力情况。   从助滑前期、加速中后期,到起跳,这些仪器都能记录和分析。   凌放前世也体验过这个技术,今生对自己的助滑水平也比较自信,但是精密仪器上场还是不同凡响——他目前的身体和技术水平高于前世同期不少,和他印象里的数据结构差别大得很。叶飞流和方唐早就捧着一堆表格和报告,研究提升空间了。   在11度和32度平台通道则可以进行飞行训练,分自由飞和吊飞。凌放现在就轮到吊飞了。   他做了做基础拉伸,穿着正式的连身服、踩上雪板、带好目镜,才踏入了11度倾角通道,站在平台上,等待工作人员给他安装固定装置。   崭新的高大管道,处处带着金属的冰冷光泽,拼接几乎无缝,科技感很强烈。伴随着人员离场,通道绿灯亮起,强劲的机械通风声响了起来,轰鸣声加上灯光,“特效”堪比科幻电影。   按照凌放的要求,拟定7.9米每秒逆风风速,在加上他的大跳台飞行中期滑翔速度,最终风速设定在29.5米每秒,这是自然界的狂风和暴风,即10级和11级风的分界线,如果这个大管道中的风真实发生在外界,就是能浪峰倒卷、拔起小树的水平。   但对跳雪运动员而言,风力增强才带来安全感。   凌放在固定绳索的保障下,放心大胆地往前倾斜身体,直到身体大幅度腾空。气动升力和重力抵消的那一刻——他彻底用稳定姿态腾空,风声呼啸着托住他,这几乎和身处大跳台上空的感受一样。   不同的是,他现在可以随意尝试调整身体和雪板的姿势,不担心失误,不害怕受伤,一切为了取得更极致的训练结果。   凌放不是没进过风洞,但数年来的种种经历,悄然在他身上留下了有形无形积累的区别。   飞行过程中,凌放一直采取胸式呼吸和腹式呼吸结合的自然呼吸方式,这次进风洞,他自然而然地就开始注意呼吸的频率和起伏度这种微乎其微的气流气压影响。   前世,别说他没有到这种技术精度,教练组也是想不到的。   能用风洞矫正起跳姿态、多次训练这些常规路数,就已经让没有怎么体会过风洞好处的中国教练员、运动员如获至宝。再精细的东西,非顶尖运动员亲身上阵也无法体悟,再怎样去别的国家学,也学不来。   凌放便自觉多了一份责任。好歹,也能多给那些陪伴身边的航空气动专家提供些写论文的实证嘛。   凌放身体自然地前倾,感觉是被空气彻底托住后,才沉下来一口气。他好奇地尝试了完全收腹呼吸下的状态,确认数据被采集——哪怕实赛不太可能使用这种方式,多一些分析基础素材也是好事儿。   他身上所谓动态平衡的天赋,其实可以拆分为许多子项目——除了呼吸,当然还有肌肉和骨骼的运用。   就比如说,滑翔过的跳雪运动员都能感觉到,提髋动作对聚拢空气,增大升阻力有明显的效果,当然,这又不能影响躯干灵活性。   其中分寸凌放是天生就把握得蛮自如,但没有什么数据支持,他的理解两辈子加一起也还是不够精细,无论是提升自己的技术、还是指导师弟们,都不便。   现在有了风洞实验室,凌放终于可以实践一些积累下来的想法。   三分钟,够做很多事情,和真正跳雪空中那几秒相比,简直是奢侈的享受!   这一天结束时,凌放琢磨,明天要试试左右强偏风,看看快速用调整雪板角的方式抵抗偏离的办法如何增进,还要……   “凌放!快,今天去我们公寓吃晚饭!把你姥爷他们寄来的羊肉吃掉!”方唐笑眯眯地拉着他,打断了凌放的思绪。   姥爷寄过来的可是上等货,俩人一起,小步快跑,去追前头的叶飞流。   晚饭,叶飞流做了拿手的手把羊肉,三个人吃的盆光碗净——冬奥冲刺期,凌放晚饭吃不了许多,他算是凑数的,捞几勺解馋就满足了。   饭后,凌放洗碗,方唐拖地。待收拾停当,凌放手里就搂住那只方唐养的猫,盘腿窝在懒人沙发里。   这猫性格倒是温顺,方唐跟着队伍出国比赛和训练时,就把它寄养在楼下一家同样养猫的人家,几个月不见,回来也还是挺亲人。凌放白皙微凉的手指从厚软了不少的猫毛里穿过,令猫咪舒服到伸了个懒腰,乖巧地趴在他怀里,好奇地看着被这三个人类围在中间的那个平板电脑的屏幕。   那又是今天白天看过的CFD模型,用在体育领域,就是三维扫描后做“飞人”们的人体建模,可以用来模拟分析极端环境中的运动员身体升力、阻力、拢风、绕流情况。   叶飞流啧啧称赞,“哎呀,在我们那时候,这东西顶多是欧美几个国家用,其实那种很简单的,老资格的教练们也能一眼看出运动员哪里影响气流流畅通过啊,够不够拢风啊……但是现在确实进步了,得亏咱们也追的快,自己也有了。”这已经是拿到模型的第四天了,他和凌放还是时刻惦记着“玩”模型,贪看不已。   方唐笑着给这抱着平板不撒手的一大一小递过水果,“对对对,真好啊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风洞是什么,“人工制造物体周围的空气流动,实现物体和气流之间作用效果的试验和观察。”这里引自风洞百度百科词条。   好想真正去看看我们的跳台滑雪场和基地的风洞实验室啊QAQ 第94章   金秋九月, 涞源山区一带山高林深,还为了迎冬奥又专门做了景观整治和深度多层次绿化,国家跳台滑雪队驻扎基地也到了最宜人舒适的季节, 结束夏季赛季的队伍在此继续集训。   伴随着国家跳台滑雪中心的完工运行近半年, 跳台滑雪风洞实验室进入常规运转, 大家集中备战北京冬奥,热火朝天。   夏季赛季临近尾声, 出了成绩。   凌放已基本锁定北京冬奥的免资格赛名额, 他的师弟师妹们也都各有进益。   滕九中和江卓各自参加了两站夏季洲际杯赛,滕九中虽然没达到K线, 也都安稳落地, 正在抓紧复盘补短板。江卓则是令人惊喜,这个江南水乡养出来的瘦弱男孩子,第一次参赛就进入了前十。虽然有凌放珠玉在前, 也有天气红利, 但在国内来讲也是成绩不俗。   马尔赛擦边取得了2022北京冬奥男子个人赛的东道主豁免资格, 明年也会进入冬奥资格赛拼一把。他这段日子更是认真备战, 丝毫不敢懈怠。   毕竟他即将是全中国跳雪史上,第三名踏上奥运资格赛场的运动员。   “我没你的天赋, 凌放, ”这个大个子相当认真地对着手机倾诉, “但是咱既然要站在最高赛事场子里, 总不能给国家丢人!”按世界排名, 马尔赛目前在七十出头,很难闯进奥运决赛, 但这不妨碍他要为了资格赛付出200%的努力。   “哪怕咱争取资格赛里, 不当最后一名嘛!”按现在的世界排名和成绩, 说实话,恐怕是谁也打不过。这样也好,前进一名都是胜利!   马尔赛老大个头儿,顶着一头汗盘腿缩在器械室角落,自以为小声地和女朋友视频通话。   凌放从他身边路过时,友情拍拍他肩膀,马尔赛一抬头就看见徐教练远远站在门口,立马做贼一样,放低声音腻歪地么么哒并道别。   凌放无语地摇摇头:明明全队都知道了,何况徐教练是直接带他的……这都几年了,你到底还谈个什么秘密恋爱!   女队那边,最亮眼的是极具天赋的尹红,但阿依努尔等她的几个师姐也很努力。要不是有凌放这个特例,国家跳雪女队一向比男队成绩好些。   徐教练目前除了做马尔赛的实赛教练,训练上是主管女队。在凌放前世印象里,他就做的有声有色,今生更加是有凌放这么个“抓手”在,先讲几句女队的光荣历史、退役师姐的艰苦和传奇,再来一句“姑娘们,不要在你们这一代被男队压一头啊!”整得女孩们嗷嗷叫着,夏练三伏冬练三九。   就连万分感念凌放家人的尹红、还有X省队的“亲”师妹阿依努尔,在练得呼哧带喘几乎爬进休息室的时候,看凌放的眼神都带着幽幽怨念,疑似发绿。   叶飞流哪里是好招惹的嘛——你要卷,我就卷,给男队加大训练量也是毫不含糊。   男队也是苦练,天天都是沾枕头就睡。凌放被发现还顶得住,那就单独开小灶加码,总归是不给留一点额外精力的。临近十一假期,冬奥周期的运动员也没这一说,马尔赛看一眼训练安排,回来和凌放吐槽:“国庆七天乐,魔鬼训练营……”   训练对成绩的提高是一点一滴的,在精密数据分析下,也看得见。   虽然本次赶不上北京冬奥团体赛,但看这个势头,过两年大家还真有能参加混合团体赛世界级赛事的实力,全体教练员和队员们都很受鼓舞。   九月底,队里安排冬奥进校园的活动。   原本计划里,是没有跳雪这个项目的。孙宇恒本来是一板一眼的人,也觉得叶飞流不会耐烦去小学哄孩子的,并不稀罕。结果一看,在HB省比赛的各项雪上项目都有安排,就跳雪没有,不乐意了。   他私下跟负责安排社会面宣传事务的负责人埋怨,“好家伙,领导您是不是排挤我们跳雪……”   管这个的恰好是他老熟人,而且刚在干部培训班里一起逃课接工作电话、还一起挨培训班主任批评,加深了革命友谊。   负责人好声好气:“老孙,人家搞自由滑雪的好歹还能去陪孩子用滑板试试小型U型场、教个蹲身、触板动作啥的,而且张家口实验一小就有新建的设施。你们这项目不一样,去人家学校里也没场地啊!”活动不好安排,就暂时没给跳雪队列入计划。   孙宇恒想了想,回队里商量。   江卓微微瘪着嘴说:“哪怕我们去教教平衡球,给放视频,讲讲故事什么的,好多人连咱跳雪不是那些空中翻转技术项目都不知道,多宣传嘛……”   滕九中立刻说:“对呀!视频放凌放师哥的!讲故事谁来?”   叶飞流甩手掌柜,“让我去站着充场面可以,讲课可不行。”与此同时,凌放安静地扭头看向了方唐,其他人纷纷跟上。   盯.jpg   “……行行行行。”方唐好脾气而无奈地点头,于是孙宇恒转头就给报了:我们也要进校园!哪怕做讲座也挺好嘛!   这也是好事儿,当然不会有人阻拦。   结果,临到计划去小学的前一天,方唐接到通知,要守在会议室,代表跳雪队开视频会。冬奥这种重大活动,和各个运动队都要建立联系机制,他就是跳雪队的具体联系人。总负责人孙宇恒忙得不行,抽不出身,基本都是派他参会。   这天会议大概是上午传达重大活动保密制度,下午强调外事相关工作纪律,都是国家有关部门领导先讲话,再培训,回来要传达给所有教练、队员,都是大事儿,方唐只能放了全队的鸽子。   而女队四个有比赛经历的姑娘,俩月前就请好了这天假,要去拍闺蜜写真,提前花五千多买的套餐可不能糟蹋,当时假条领导也批了,不巧就这么错过了本次“课外活动”。   校园活动当天,国家跳雪队大大小小的男人们,就穿着整齐的制服,站在张家口实验一小三年级三班的讲台上。   叶飞流先给大家放了两段凌放的比赛剪辑。   放视频的时候气氛还不错,惊险刺激又飒爽酷炫,仿佛漫画走进现实,台下小学生们看着凌放的眼神都blingbling,看到颁奖仪式片段甚至自发鼓掌。   凌放八风不动,鼻观口口观心。   唔,看起来倒是更加像漫画人物了,冰山帅哥,身怀绝技。孩子们鼓掌愈发热烈。   随后叶飞流照本宣科地讲官方项目介绍PPT,场子逐渐有点冷。等讲完PPT,进入交流环节,台上台上大眼瞪小眼,安安静静。   大大咧咧的叶飞流,带着以清冷安静闻名体育记者圈的凌放,滕九中和江卓练习不久,不敢多开口;徐教练一向说话不太过脑,马尔赛和他如出一辙,专门被嘱咐过现场有体育局领导派宣传口的同志来参加,要写宣传稿的,没想好就不要随便发言,于是这俩干脆闭嘴装哑巴。   小朋友们在这样诡异的沉默中还没回神,有一起来参加活动的家长为了破解尴尬,尝试着提问了:“感谢你们的介绍,我家孩子很喜欢看这个运动,”她扶着身边一个害羞低头的小不点儿的头顶,问台上人,“我还想了解一下运动员们,你们在日常训练中有什么趣事吗?”   这么突然一问,队员们都开始回想——一天天的就是训练,好像没啥好拿出来讲的啊?   凌放不专门cue绝不开口,自带玉雕雪铸的不好惹气质,谁也没指望他接茬。俩师弟面面相觑不做声,叶飞流维持来之前说好的“充场面”人设神游物外,徐教练是他的旅伴,俩大人抬头望天。   于是只剩下马尔赛这位好同志,勇于担当,开口搞气氛。当然,他也只敢拿自己开玩笑:“啊哈哈哈我们的训练都挺有意思的,前两天吧,我从四十米台下来的时候,‘马’失前蹄,脸冲下摔了个大‘马’趴,给师弟师妹们笑了一个星期!”   “……”家长是位年轻的妈妈,梳马尾戴眼镜,仔细看了马尔赛一眼,被他额头的纱布下巴上的创可贴噎了下,才接着问:“摔得……怎么样啊?”   马尔赛满不在乎:“四十米台我这样的其实都不怎么跳了,我现在都跳90米台嘛,所以我才不熟练出了点儿事,其实这高度基本没啥,我这回又运气好,连个小骨折都没,诶嘿!”超得意的。   小朋友顾不上害羞,抬头愣愣看着这位讲话又帅又惨的大个子哥哥,女家长则沉默。   ……   滕九中偷偷凑到凌放耳边:“我觉得,GG。”   凌放微微叹着气,用手肘捅马尔赛。   就你有嘴。   哪怕承认我们很无趣也不要自曝其短吧,这还怎么薅祖国的幼苗。   再来一个问题,专门有家长问凌放这个奥运冠军,有没有什么寄语对小朋友们说。   凌放想了想,老气横秋地强调一番:雪上运动、包括冬季户外活动、爬山等等,家长和学生们都一定都要注意安全……   这听着和跳台滑雪关系都不大了,不过提安全总归没错,不止台下家长点头,最后宣传口出的通稿里还写了几句他的发言。   他们几个倒是没想到,这么一番操作后,那天还真有小学生家长来询:跳台滑雪怎么入门、怎么初步训练、能不能自行做做基础训练之类。   那位斯斯文文的女士就在其中,她说,冒险精神还是要鼓励的,娃要是真爱这个那就去试试,不设限的人生多有趣儿。   队里大家听到这话,都开心得很。   紧接着还有好事儿呢:队里收到消息,孙宇恒总教练高升了,以后就和白茹主任平级,而叶飞流则升职补位,成为了跳台滑雪国家队现役主教练。   叶飞流满面春风:除了升职,另一个大好消息是凌放的大跳台训练成绩节节提高——   几个月来,在涞源这块自己国家的K120大跳台上,凌放的日次均飞行距离从130-165米,摸索着提高到了160-175米区间,正在往185以上的稳定成绩突破。   最好一次,他终于飞跃了200米。   中国人最新的跳台滑雪最远距离诞生:201.5米。全队都振奋得嗷嗷叫!   凌放本人在热烈氛围衬托下,倒是平静得很。   飞跃200米的目标达到,就立刻被他抛诸脑后。   毕竟今年夏天,在哈萨克斯坦国内一块大跳台上,阿伊苏在高空强逆风中,飞出了226米的距离,打平了奥维尔七年前创下的夏季世界纪录。   凌放给韩墨京打电话时就难得有些酸溜溜:“我刚到200米……要是我到他这个距离,没准快退役了。”   韩墨京轻笑着安慰:“他们那个是哈萨克斯坦国内一个有奖竞技杯赛吧,也不是在国际赛事里,其实不算纪录?我看FIS的大奖赛,他也没发挥出这个水平。”   “……”凌放握着手机叹了口气,“要说比赛运气,我还不如他呢。”   今年夏季的FIS大奖赛里,凌放发挥稳定——也没什么突破,在堪称全明星阵容的柏林站,还险些因为风引发小失误,最后落到了HS线后面。   “我怎么赛运总这么坎坷呢……”凌放垂着头,抱怨。   这话客观讲不太对,大赛本来就对运动员心态造成影响,不如训练成绩的情况常见。再者说他一个拿牌众多的人,跟别人这么说仿佛得便宜卖乖。   于是也不可能跟外人说,他只跟韩墨京吐槽两句。   然后被沉稳而温和地安慰了一番。   顿觉浑身舒坦。   凌放看着远处起伏秀丽的山峦,听着耳边熟悉的声音,像猫咪被顺毛了一样惬意地眯了眯眼。   可惜这种忙里偷闲的时光不多,只能简短说几句。   凌放挂了电话,就反身往训练场走。   转身的刹那,他心底有个声音在说:凌放,你最近心态波动的确有点大。   原因他也知道。   ——北京冬奥在即,某个凌放最不想回顾的日期,同样越来越近。   作者有话要说: 第95章   年底, 紧密集训了数月,刚结束全国冠军杯、暨2022冬奥跳台滑雪场馆测试赛的国家跳雪队,提前三天接到通知:全体人员要按照总局要求, 前往北京, 他们要住在延庆冬奥村, 体验延庆冬奥村倒数第二轮试运行。   跳雪项目奥运比赛场地是在张家口跳台中心,运动员赛时都是住在位于崇礼冰雪小镇的张家口冬奥村, 来北京这几天其实主要是体验, 好给两边都提些意见,也算给大家搞个度假福利。   跳雪队在涞源大本营窝了几个月, 刚好休息几天、换换环境。   延庆冬奥村大气漂亮, 是山村合院儿的路线,半开放的庭院依山而建,不破山型。凌放和男队一起, 住在一座合院, 院子天井里还有两棵自然长成的大树, 用原生石头堆砌保护着, 矮石墙上还有工作人员装饰的冰墩墩五环彩带。   凌放路过时,瞥了一眼, 就停下来, 伸手摸摸彩带上鲜艳的“Beijing 2022”印花儿。   彩带上面, 一只踩着单雪板的冰墩墩乐呵呵地飞跃雪山, 配上它圆头圆脑的宇航员款面罩, 憨态可掬又酷炫科幻。   凌放跟它科技面罩后面呆萌的圆圆眼对视,心里在想:嗯, 过俩月就红了。   “哈, 你就喜欢这些, 跟女队姑娘们似的!”马尔赛看见了就嚷嚷,“不都差不多嘛,咋每次见到‘新周边’都要玩一会儿……”   “那是因为凌放师兄……崇尚奥运精神!”江卓在边上插嘴拔高立意,滕九中一脸认同地点头,随即两个小的连同马尔赛,就都被方唐逮了去,帮着拆行李。   凌放回过神,在他们背后难得提醒一句:“你们回头见到商店可以买两个运动款的吉祥物。”   “谁花钱买这玩意儿啊!内部七五折的都没人要!”马尔赛敏捷回头,大声哔哔。   江卓嘀咕:“我还是买了一个跳台滑雪的钥匙扣,我觉得挺可爱……”被马尔赛捂嘴拉走。   凌放自己顺着暖廊溜达回屋里,延庆村暖廊的地面是五环概念的色调,蓝、黄、红、绿、灰黑分层设色,美观大方。   跳雪队两个月前也在张家口冬奥村体验过试运行,大家很快发现,北京市、张家口市,全面执行了“两个冬奥一个标准”的原则。延庆赛区和张家口赛区的冬奥村也都是新建场地,住宿条件、场地设施配备,甚至保洁标准都一致——就连吉祥物冰墩墩的布设思路也接近呢。   方唐作为本队的奥运赛事综合保障组事务对接联络人,还独自体验过位于奥林匹克中心园区的北京赛区冬奥村的食宿——或许不是人人都清楚,冬奥按赛区划分,在北京市范围内,也有北京赛区、延庆赛区之分——照他的说法,奥体那边整体看着更中规中矩些 。   “虽然风景建筑不一样,但我感觉还有点像三家连锁五星级度假区……”奥运主题的那种。在抵达当天的餐桌上,方唐偷偷跟凌放、叶飞流说。   “啊哈,”叶飞流正拿着他的啤酒开瓶器,给凌放起鲜奶瓶的盖子,听了接话,“那这应该是全世界独一份的五环级!”   凌放接过牛奶,没喝,垂着眼也没说话。   叶飞流看着大大咧咧,对他的情绪状态却很敏感,发觉徒弟连无语的“常规眼神”都不给个,立刻问:“咋啦凌放?我看你来的路上就一直走神儿,不舒服啊?”   “没事。”凌放慢吞吞地回答。他轻轻抬眸问叶飞流:“都做总教练了,还和方教练住双人间?”   明明要是和“搭档”住,也应该和王老教练一起吧?   叶飞流一乐,迅速伸手过来揉他头顶一把:“诶嘿,尊老爱幼给王教练单间,再说我俩住习惯了,管得着吗!”   凌放偏头躲,忍不住勾起唇角笑笑。   他们将这里度过几天难得松散的时光。   头两天,女队姑娘们已经把崇礼冬奥村的冰墩墩打卡集邮一轮,现在到了延庆冬奥村,兴冲冲地合影拍照。   男队小伙子们则是守着食堂,争取每次多尝试几种吃食。自助式,从北京烤鸭西北面筋苏式炖笋小笼包牛丸汤应有尽有,虽然量不敢多吃,但是种类多呀!   对凌放而言,生活条件不是很要紧的,吃饱住暖他就满意。这边没有跳雪的专项设备,他从第二天,就在“休息之余”,安安静静地跑去体能训练室,坚持基础项目训练。   马尔赛倒是提出了更多的建议——他觉得崇礼那边的饭做得比延庆这里有特色。   “虽然用的米也是东北米,但米饭感觉都是那老大箱子蒸出来的,真的不如那边香……”马尔赛嘀嘀咕咕,被徐教练用扎扎实实的馅饼堵住嘴。   徐教练恨铁不成钢,“你看看人家凌放!”   “那是天才,不能比不能比。”马尔赛吭哧吭哧嚼了饼子,一抹嘴也跑过去找凌放。   再怎样换地方也就新鲜两天,一进训练室,项目也就差不多,还没有风洞。外国人还没来,谈不上接待联谊。   等到了最后一天的周六,只有一群运动员在的冬奥村,就没什么好消遣啦。早餐桌上,王副教练看着刚过完生日不久的凌放,总觉得他似乎思虑重重的。   看啊,不止是秀气的眉头紧锁,就这夹包子的时候都没有一下夹到,和旁边稀里糊涂吃得老香的那几个队员不是一个画风。   或许家门口办冬奥,大家对凌放这个唯一决赛圈选手、冠军种子、中国跳雪之星……的期许太高,让他心理压力太大了?   两鬓斑白的和蔼教练于是开口说:“周末啊,小凌、小马,你们几个今天都别蹲在训练室,要张弛有度!我看海陀山今天天气不错,可以出去耍耍,去滑滑雪嘛!”   延庆冬奥村就在海陀山脚下,小海坨可是国家高山滑雪赛场的地盘,巴适得很。   “对,”方唐在边上加了一句,“不是说小韩也在北京了嘛,凌放,你还可以约上他!”他合掌建议。   “……好。”凌放垂下浓密的睫毛,打下好看的阴影。   前世,就是在今天这个日子,他在国家跳台滑雪中心的K90标准台重伤,并直接导致退役。   可今生不知是什么蝴蝶效应,也不知和孙总教练去了局里有什么关系,这时候上面安排队里来北京,反正,结果就是他彻底避开了前世时空。   ……倒是松了口气。   虽说依然秉持朴素的唯物主义,今生也没发生什么反科学的事件,但毕竟重生都能存在,冥冥中可能是有定数?   如果身在跳雪中心,凌放怕是还要纠结一下,到底要不要在这一天,跳下同一座跳台。   现在不必考虑这个啦!想跳也没得啦!   他撇了一眼墙上的挂钟:7点半。   就是这个时间,当天他加训,7:30,是早上第一次实跳练习。   时间已经到了,凌放还好端端坐在和那座跳台相隔数百公里的、位于北京延庆的冬奥村食堂。   算是躲过了吧?   凌放阖眸,略微放松了些,轻呼一口气,然后果断按王教练嘱咐,约上现在北京的韩墨京,去海坨山玩儿。   发条微信等回复,他就低着头,快速把饭扒拉干净。   王教练笑眯眯看着他,觉得这孩子怎么看怎么乖巧。   凌放却是边吃边考虑:海坨山,其实是另一个问题地点。   前世他伤好得差不多后,就是在那儿救人,然后吧……就重生了。   凌放确实也想去踩踩点儿,然后把旅游区的安全隐患反映一下——主要是对爬野山的游客、带客的黑导游都加强管理,或许也能尽量避开大半年后的那场致命事故?   小海坨,海坨山的主峰,海拔2241米的北京市第二高峰。在冬奥会选定高山滑雪等几项赛事场馆地点前,并不算名山,按照韩墨京查的攻略:此地最有名的神话传说是,秦代隶书发明人王次仲,拒绝秦皇招抚,变鸟儿飞走就在这儿,小海坨,是他飞起时掉落的两根羽毛之一。   “……很没有流行元素。”凌放听完轻声吐槽。   小海坨倒是在燕京这片地方的驴友心目中还有些地位,有个说法就是:它可以作为告别“新驴时代”的纪念山。   这是几百年来人类活动非常密集的帝都,山地森林生态系统保留最佳的地区,没有之一。密林泉流之中,各类温带山林常见动植物应有尽有,地形多变又难易适中,适合徒步登山。   不过指的多是夏秋时节,冬春两季是不建议去随便玩的。小海坨山区比北京地区平均气温低13摄氏度左右,每年10月到次年6月,都可以看到“海坨戴雪”的景色,算是京城看雪的好去处——只要不怕冷。   今年11月底时,延庆就已经下过了帝都的第一场雪。他们12月底来,买票进景区时就能看见,积雪皑皑地覆盖了山顶。   国家跳台滑雪中心完工后交接给运营团队,建设团队陆续退场。韩墨京也回到了文商集团的北京分部任职,现在是北京、张家口、上海三头跑。   总之呢,搞定一个大项目后,他这总裁依然干得很累。   “多谢啊小放,带社畜出来放松一天。”韩墨京对着凌放眨眨眼。   “得了吧资本家。”凌放抬抬下巴,调侃他。   韩墨京但笑不语,看凌放的羽绒服帽子不平整,伸手给拍拍。   雪景也是滑雪的好地方,因为赛事原因,正规滑雪场基本纳入高山滑雪赛事场馆,目前已经不对外开放,但山区这么大,也拦不住有京城的野雪爱好者来滑雪、看雪。   冬季运动爱好者少有不认识凌放的,现在他戴着帽子、墨镜都没什么掩护作用。   沿着游览主线路连续遇到三组扛着单、双板的人,都兴奋热情地请求凌放签名。   凌放一一满足,随后和韩墨京商量着,往人少些的分支路线走。   两个人随便选条支线,体能都不错,两个小时左右,登了一大半。   凌放突然停步。   他蹙眉盯着石头台阶小路的右侧,那里是个拐点,想必他们的路线已经邻近景区边缘。   韩墨京几乎和他同时停下脚步,微微侧耳。   ……总觉得寒风带来远方隐约的呼救声,听不大真切。   连韩墨京都听不清,心思有些恍惚的凌放,就更是觉得似真似幻。   ——和前世曾在这片山里听到过的求救声,微妙地重合。   但那明明是大半年后才会发生的事儿。   凌放转头问:“老韩,你也听见什么了吗?”   韩墨京略一迟疑,肯定地点头:“有人声,像是喊救命。”   得,还不是幻觉。   ……这该说什么好。凌放听着远处的呼喊,心沉沉地一坠。   命运这玩意总带点黑色幽默特质。   他想嘲讽几小时前心存侥幸的自己:你看这恐怕就叫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   作者有话要说: 第96章   “小心些。”凌放伸手拉了韩墨京一把, 又被韩墨京提醒注意脚下灌木,这种寒冬里还倔强地死守原地的灌木根儿,很能绊人脚。   他和韩墨京顺着呼救声的方向再走, 就超出了公众旅游区域。   野山坎坷, 还盖着浅浅一层毛茸茸的雪, 保不齐下面会有冰,都要小心, 他俩攀上爬下得很不好走, 十几分钟才走出几百米直线距离。   凌放恰好又听见了一声“有人吗!”   可见方向找对了。他们寻摸着喊人,没有回音。   韩墨京分析或许是因为风向, 两个人就往顺风方向搜寻。   半晌, 凌放侧耳,又听见一声:   “……我在这里!”   这次声音近了许多。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停下四处看, 凌放眼尖, 没一会儿叫住韩墨京, 他踩在几块陡起的大石头前, 往下一指——是有个人,穿着蓝色冲锋衣, 蜷缩在陡坡下。   下面是个陡坡, 但有些刁钻:60度左右斜下几米后, 陡然坡度加剧, 再往下说是小型断崖也不为过, 怪不得有人上不来,也是倒霉, 就这一小段如此, 偏偏就把人困住了。   双方距离落差才十米左右, 韩墨京试着问:“我们听到有人呼救,你还好吗!”   听到两个年轻男声,下面的人大喜过望,挣扎着抬头,“我在这儿!”他不敢大动作,深吸气才能大声说话。   这是个中年男子,带着副磕碎一边镜片的眼镜,狼狈地横趴在一棵山岩间斜叉生长的碗口粗的树上,腿紧紧夹着树干,右手也抱着树。   下头是堆着积雪的小山涧,摸不清深浅,山壁也有各种碎石碎冰,一旦滚落十分危险。赖以维系的树没多粗,他一吸气大喊,整棵树甚至都跟着颤巍巍,抖落了上面少许的积雪。   这样可不行,得赶紧把人救上来   “哥们儿,先找专业的求助……”陡坡下的这位建议着,抬头说话,随着他这一动,他趴着的小树根部就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不堪重负。   这位哥们儿也就不敢再动弹,几乎屏住呼吸,老老实实趴着,腿早也僵了。   凌放一开始就打开了手机,发现信号空空。   韩墨京手机用的另一家运营商,稍好些,还能给本地公安号码发出条短信,也不知道能不能沟通成功——实时地图加载不出来,他就靠着缓存的地图报送了经纬度,短信也注明了走来的大致路线。   在这样的山林里,就算知道经纬度也不准确,高低落差大、视觉盲区多,很难寻人。北京的警力还算充足,效率也比较高,通信硬件建设好,但历年依然都有消失在野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登山者呢!   韩墨京皱眉,“我下到主路,那边有信号,我联系外头,再带人上来。”他记路很靠谱。   凌放咬唇摇摇头:“下去再原路回到咱们这儿要1个小时左右,何况你还要等人碰头,可这树……”   此时过午,山风渐起,风力稍强小树都摇摇晃晃,看起来岌岌可危啊!   凌放沉吟片刻做了决定:“我们先试着救人!”隔着这么近,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出事,还是要下去一趟。   十米大约两三层楼高,看着吓人,但对凌放这种职业而言,有防护措施就不算可怕。   “好。”韩墨京看出他的坚定,“你打算怎么做?”   只见凌放利索地翻转一路背着的双肩背包,掏出安全绳、防撞护膝护肘,还有几片暖宝宝,甚至有一包抽真空压缩的保温毯掉了出来。   韩墨京有些诧异地挑挑眉,这么齐全?   他看凌放一眼,凌放回视:没工夫解释。   也对,既然要救人,那行动要紧。   韩墨京拿起安全绳,在坡上选了棵大树,利索地打结固定好。凌放是抽空对着网络视频学过,韩墨京却是小时候在挪威进夏令营学的童子功,绳结打得很牢靠。   他还拦住凌放:“我下去,你都快比赛了,不许去!”   在凌放面前,韩墨京难得这样强势,抢过护肘就迈到陡坡前,准备穿戴。   “……”凌放正要说什么,突然急扑向韩墨京要去把人拉开,“小心!”   他的动作却没快过在场的另一个。   一道闪电般的灰影从天而降,闪现一般变换了一次方向,直扑二人,发出凄厉的尖声啸叫:“嗷喔——”   竟是寒光一闪。   尖利的爪子挠向韩墨京的脖颈。他反应很快,抬手一挡,手套也深深被划开几道,单层麋皮的厚实手套,居然一下就挠破,手背轻伤破皮。   韩墨京皱眉,立刻下意识挡着一旁的凌放,往不明来客处看去——   那是一只花色酷似暹罗猫的小型动物,说小又不小:比起普通猫,它的体型大了一倍有余,叫声也低沉得多,又不像虎豹,反而有些像猛禽掠空的啸叫。   两人此前竟对它毫无察觉,都不知它是在别的树上埋伏了多久。   这似猫的动物精瘦,皮毛灰扑扑的,但眼睛锃亮,劲头十足,对着陌生人嗷喔喔地叫嚷。   半晌,陡壁下面传来奶声奶气、几乎要散在寒风里的一声回应:“嗷——”   原来如此,母“猫”带崽儿?   细看,底下那人抱着树的手还护着一只小猫崽,同命相连。韩墨京瞥了一眼觉得这不像个坏人的举动,于是问“你怎么抓得那只小的?”   “我是救它……”那中年人苦笑。   碗口粗的小树长在巉岩缝隙里,看不出根系走向,小猫倒没事,趴个大活人也不堪重负。人出声一动,小树又晃了晃,吓得他不敢出声。   “嗷…嗷……”小猫崽子很敏感,叫声微弱。母猫就更焦躁了,甩尾巴团团踱步。   “你急没有用,你让我们过去,两个都能救上来。”凌放跟她讲道理。   讲不通。本来他很受小动物喜欢,但是猫科动物中领地意识强的居多,再加上是护崽母猫,只死死守着不准人靠近。   这怎么办,韩墨京琢磨着,打算把防护绳往下扔,凌放看出他意图,对下面人说:“你冒险动动!总比坐以待毙强。”   那人只敢轻声说话,听得到:“……左胳膊折了……”   估计是伤了一只胳膊,另一只一直抱着树干,都不敢松开,怎么系他自己呢?   看来必须有人下去搭把手。凌放咬牙,“……我体力还是好些”   韩墨京叹了口气:“行,我引开它。”   他已经被这条不知具体是什么科目的大猫挠过一爪子,接触野生动物有风险,要打狂犬疫苗的话,总归他一个人打。   这不是争执的时间,韩墨京确认了保护措施,粗长的安全绳总长三十米,余量够用,扣环固定装置完好,中段可以控制下滑速度,凌放自己用一条,拉着另一条下去备用。   韩墨京配合着凌放做好准备,随后挥舞树枝,去激怒那只母大猫,好将她引开些。   “你一定注意安全!”   凌放站定吸气,往下看。   “……”   他晃晃头,似乎摇掉脑子里的一些多余想法,仔仔细细观察了一会儿,确认路线,就义无反顾地越过边缘,迈出了第一步——仗着安全绳防护,放出了五米的活动量,开始从陡峭的山壁上往下攀爬。   坡度变化的地方对他来说也没什么难度,顺利越过。三分钟不到,就继续放了些绳子,再向下,已经一脚蹬在了求助者所在小树右上方。他调整角度,踩稳,仗着优越的腰腹核心力量倾身,“来——”   他把手里牵着的另一条安全绳,递到求助男子的右手里。   那人咬牙,靠腿夹住小树,微微抬起上身,拉过绳子从腋下绕过。   可惜他左臂一直软绵绵垂下,左手帮不上忙。   凌放再往下,脚踩在小树正上方一块石头支棱出的尖角上,从他手里接过绳头绕了一圈,那人自己再用右手固定好。   大功告成。   凌放就示意他先往上爬。   男子试着拽紧安全绳借力站起来,从树上险挪一步靠近山壁,然后开始攀爬。   幸好这人看起来也是常年行走,不算胖,最吃劲的山壁凸出点,凌放还伸手托了一把他的鞋底,男子使出吃奶的力气单手用力,脚总算上去了。   这就算步入正轨。   直线落差其实不高,虽只有一手能使上劲儿,但有绳索拽着,一鼓作气,也能到顶。   一上去,中年男子狼狈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站起,那小野猫崽儿已经在他冲锋衣的口袋里探出头,焦急地呼唤母亲,随即连滚带爬挣扎出来,跑到大“猫”身边去了。   大“猫”依然警惕地看着人类,随后不咪不喵,叼着崽儿就跑掉了,怪没良心的。   人也确实顾不上她们,凌放还在下头呢!   韩墨京一手在凌放紧绷的安全绳上抚着,单膝跪地,眉头紧锁地往下望。   凌放体力消耗非常大。   山风呼啸着渐渐加强,晒不到阳光的这处凹谷温度骤降,越拖越不妙。   凌放一看那男子安全了,就蹬着石块,选定左上的一处灌木根作为下个落脚点,准备借力出发。   第一下用力,就觉得脚下力道不对。   只听轻微一声“喀——”   他救的那人在看似纤弱的小树上窝了半天都好好的,他这一脚随意蹬住的坚硬石头,却突然碎裂开!   那棵看似不起眼的小树,根系竟是多半倒长,不知多少年过去,居然瓦解粉碎了这块露头不多的岩石的后半部分,坑爹的是,碎掉前还真看不出来它这样败絮其中。   ?   今天的运气会不会差到有些离谱?   险象环生,好在有安全绳稳固,总不至于失去依托就掉下去。   可保命不意味着保平安。   凌放骤然失去平衡,绳子晃动幅度一大,立刻向旁边撞去——也是几块大大小小的石头、夹杂冬季枯萎支棱的灌木丛。   他只来得及护住眼睛,一臂环胸,尽量减少伤害。   凌放很冷静,说真的,甚至很平静。   死不了吧。   他甚至没有闭上眼睛,就看着自己要撞到的位置……   一瞬间,凌放整个人冲向山壁侧面的趋势,却又突然减缓——   绳索上方,韩墨京跪地、上身后仰,整个人死死拽住了凌放那根安全绳。在出事后一秒不到的时间里,他暴起发力,扛着凌放的体重,硬是收了一小段安全绳,减少了晃动。   为了增大摩擦力,他甚至在凌放出发前,就为以防万一脱了手套,两手被绷直的安全绳带动着,碾过地上的碎石。本来就被挠破的手背一时血肉模糊,却丝毫没有放松,“……小放!”   作者有话要说: 第97章   凌放反应过来, 侧身蹬住一处灌木丛根,配合韩墨京,终于暂时稳住了绳索。   凌放垂眸缓了缓, 抿紧嘴唇爬上去, 速度缓慢。他上去一点, 韩墨京就收点绳。   这次速度慢,但好在过程顺利, 20分钟过去, 凌放一手撑到坡边,被韩墨京一把拉住, 被救上来的那中年男子也赶紧上来, 单手扶了一把。   韩墨京手背挨了那只大猫一爪子,随后手指关节又逐个碾磨过一地碎石,伤口又在零下的寒风中冻住, 成了大面积吓人的青紫, 视觉效果惨不忍睹。他顾不上看自己伤口, 先把凌放拉到怀里搂紧。   “还好……没伤着……”经历了石头碎裂那一刻的惊心动魄, 韩墨京紧紧抱着人,下巴抵着凌放头顶软软的发, 刚有些安心, 又立刻察觉到不对。   凌放在发抖。   ……山岩积雪、间或有几丛枯萎的灌木根, 是很平常的山坡, 高度也不算高, 但在失控的那一下,凌放眼前莫名一黑。   血的味道, 疼痛、绝望和死亡的阴影, 所有惨痛的记忆, 重重呼啸而来,雪崩一样。   白色,铺天盖地的白色,压制得人快要窒息,是雪地、是医院、是手术灯的白……在那一刻,凌放全身几乎没了力气,直到听见韩墨京的高喊,才反应过来。   PTSD险些发作。   凌放爬上来的时候,每一步小腿都在抖,全是靠毅力撑着。   “……小放?小放!”韩墨京拥抱着他,察觉不对就放开,低头跟他对视,摇了摇他的肩膀。   “……”凌放注视着韩墨京。   职业原因,他一直被认为是大心脏的选手,自己也觉得已经习惯了肾上腺素飙升的变化,承压能力远大于普通人。但在那个即将承受不住的瞬间,韩墨京给了他坚定的信念。   从一片摇摇欲坠的癫乱混沌的纯白的阴影里,叫醒了他。   漫无边际的白雪融化了,露出底下深埋的,色泽内敛的墨绿色翡翠。   凌放沉默着凝视韩墨京那双在阳光和雪光映照下、继承自他外祖父基因的眼眸,慢吞吞地回过神,“唔,没事。”   他安全了。   被救的这位大哥一看就是钢铁直男,毫不多想,只觉得是自己连累两个小年轻。他满怀歉疚,带着俩人赶紧下山,半路上,到了有信号的地方,他打给警方和自己单位,汇报了最新情况。   再走了一阵子,就遇上了先前已经出发救援的民警和志愿者。   “谢谢谢谢……添麻烦了添麻烦了……”男人苦着脸,不住地给人们道谢。   原来,他自己就是松山林业管理处的工作人员,巡山看林都是日常。   三人被带到山下医院,男人骨折的胳膊、韩墨京的手,都要处理。   中年男子的领导也很快赶来,是位眉心褶皱颇深的中年女领导,就在急救门诊收费处的队伍边上批评他:“老李你怎么回事,今天怎么想的!能独自去那么险的地方!”   男人苦笑:“我下去时候真没想到这么难爬回来啊,也是终年打雁,被雁啄了眼。”   “那你下去干嘛啊?”女领导看了一眼边上的凌放和韩墨京,松了一下绷紧的面皮,和气地夸赞:“多亏了人家舍命救你啊!多好的人啊!”   她对着俩人连声道谢,“真是辛苦了你们啊多谢多谢多谢,哎哟真是棒小伙子。”   又转身立起眉毛瞪不省心的下属:“派出所和村委会的人是不是走了?回去跟我一起去道谢,好好检讨!”   “好好好……”中年男人老李,在一旁擦着冷汗,单手掏出一只手机要给她看。   皮实的华为手机,后盖都碎了还能打开。他划到照片:一只杂毛的小猫蹲在树杈间不敢挪动,在险峻的陡坡下面,无助而警惕地抬头看着镜头。   他就是为了救那只小猫,仗着自己常年上山身手还行,才托大下去的。   ——哦,应该不是猫,凌放回想了那一大一小两只猫咪的叫声,觉得不对。   林场管理一大项就是野生动物保护工作。领导也是专业的,对着照片很惊讶:“哟,这、这是猞猁?!”   “是!猞猁!北京上一次发现野生的这小东西,是38年以前!生态环境大有改善啊!我们遇见的还是带崽儿的母猞猁!”老李一脸兴奋,如果不是胳膊打着夹板,都能比划一下母猞猁的身形大小。   连领导都忍不住多看两眼这珍贵的影像资料,刚要欢喜起来,但还是记得大事,咳嗽一声板着脸:“你开心什么!你私自行动,连累人家俩小伙子差点出事!回去检讨!”   气得她直头疼。   老李赶紧老老实实道歉,又再跟凌放二人道谢一轮。他也不知道二人的职业,此前已经提过给些经济补偿,毕竟又是伤又是惊吓的,却都被拒绝了。   如此也不知怎么补偿才好,局促地扎煞着手站在一边。   领导感慨地拉着俩小伙子的手——韩墨京手裹着厚厚的白纱布,只能象征性拉手肘,“二位呀,我们单位给你们出感谢信,正式报个见义勇为,真是不好意思、能做的不多……”   这位世故而护犊子的领导,和那位有些木讷的李工,一看就是平日工作太忙,虽然工作地点和保障冬奥会相关,但不见得关注具体比赛。   他俩都没认出来凌放。   “不用了,谢谢。”韩墨京沉稳而温和地笑笑。   “不用。”凌放也摇头,同时回绝。   韩墨京顶头上司目前就他亲爹了,作为分公司总裁,给人事部门寄个带红头红章的感谢信就……奇奇怪怪的。   凌放马上参加冬奥,作为夺金点运动员本来就受瞩目,内部上上下下都关注,他本就低调,实在不想节外生枝。   当天回去,凌放也没再提,叶飞流却发现他心情好了很多,状态也比来北京前那几天更稳定。叶飞流琢磨着一拍脑门:懂了,徒弟可能就是该多和朋友出去玩玩!   倒是林场管理处的老李,把这个故事写进了关于林场参与保障冬奥的随笔——他并不知道当时救自己的人是奥运冠军,只是当第一次遇见野生猞猁、加上工作教训警示写了日记,整理投稿了单位自己的公众号。除了拍到的那张珍贵的猞猁照片,还有那天几人的合影。   由于没提前知会,他给凌放、韩墨京的脸打了贴纸,直到冬奥期间才认出人来,还没来得及考虑该宣传还是该低调,列文虎克网友们已经靠着衣着、身形、地点快速挖掘出了两位“助人为乐”帅哥的身份,成了一段逸闻佳话,这就是后话了。   现下,国家队结束了短暂的北京之行,返回HB省,这次不回训练基地,而是直奔两小时车程外的崇礼,守着雪如意住下,他们很快要入住张家口冬奥村。   当晚,有个好彩头在迎接他们到来。   2022冬奥会跳台滑雪场馆全功率用电负荷测试八点开始。   也就是说,今夜大跳台要亮灯啦!   夜色中,国家跳台滑雪中心的跳台装饰着五色灯光,而且还有序地变换着,流光溢彩,璀璨夺目。   “哇,怪不得叫如意,这个角度看确实是嘿!”马尔赛嚷嚷。   国家跳台滑雪中心的核心场馆,也就是跳台设施,就被叫做“雪如意”。   这一柄依山而建、屹立入云的巨型如意,着陆区海拔1635米,往上可以分为两个滑道——标准跳台部分的坡体长106米,起跳落差115米;大跳台坡体长140米,起跳落差高度136.5米。   6年多的时间里,它凝结无数人的心血,成为了张家口赛区最引人注目的大型场馆建筑。   冬季雪上运动需要的场地和夏季运动区别极大,许多都是特型场馆设施,其中跳台滑雪尤为棘手——除了正式比赛和供寥寥几十人训练之外,连爱好者都只能看看比赛视频,望尘莫及。   它太极端。   五年前,水木大学设计师给出的方案被选中——和国外所有跳台都不同,“雪如意”创造性地探索了顶峰场地,形成“如意”的祥云状雕头部分。   在运动员的出发区之上,他们建设了一处近4000平米的环形空间,安排作为赛事媒体区。顶峰场地连接着蜿蜒的跳台滑道,直达底部着陆区体育场。赛后,这个独特的空间还可以承办会展、餐厅等诸多商业性活动,可以作为游人攀登的地标终点,跳台两侧还有专供旅行使用的步道台阶,尽力成就这个独特建筑的游玩价值。   因形生名,还有了雪如意这个别称。   自家有跳台了,时间也充裕,凌放他们平时训练大部分是白天,也离得近,不怎么看得到全景。现在夜里亮起来再遥望,才真有那巧夺天工的珍宝“如意”的架势。   “真好!”马尔赛对着不停地拍照,然后发给在北京的女友。   凌放不吭声,也跟着拍了两张。   唔,先存着。   叶飞流站在他身边,用手机视频聊天,直接直播给远在X省的,他的恩师闫老教练看“雪如意”夜景。   “……闫教,看,雪如意亮灯儿了,过几天外国运动员都来,就要排队跳咱的跳台!”叶飞流拿着手机兴致勃勃。   那头,闫老教练也开心得很。   “……姥爷最近一直在看,什么剪彩视频,游客离着老远拍的训练视频,上个月的测试赛视频……抖音很多哦!不过夜景灯光全开模式是第一次看到!”那边有个年轻姑娘的声音接话。   老教练摆弄不清这些视频什么的东西,在家里让外孙女帮着捣鼓。   他在屏幕上看到跳台全景,还叫外孙女给自己截图。   “姥爷,这不用截图,我开着视频录屏呢,这就行啦……”   “那不一样!”老人家较真,“照片可以挑好的洗出来。”   “网上肯定有记者拍的……”姑娘无奈。   “记者拍的和我自己看的,”闫老教练往屏幕一努嘴,“这咋一样?”   “好好好截截截……”对着每次灯光变换都要截屏一张,漏下哪种色调的话,还会被指出来。   年逾古稀的功勋教练,执拗得像赖在玩具店里贪看新玩意儿的小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98章   2022年2月1日, 大年初一,张家口崇礼太子城冬奥村正式开村的第六天,已有来自42个国家的1300多名人员入住。万方来客, 很快热闹起来。   初一这天是流量高峰, 傍晚时分, 挪威、瑞典、德国代表团将会集中到达张家口,这几个国家的冬奥各项目人数都多, 凌放的好几位朋友也在其中。   冬奥村的居住区建筑主体共有九个院落, 院落中低矮的小楼都是黄墙青瓦,颜色大方, 线条利落。前一天夜里, 中国代表团自己组织了包饺子、做剪纸的活动,邀请了同一院落的其他两个国家队伍组团参与。最后还和志愿者一道,把自己的楼层、房门都装饰了红灯笼和剪纸画。   新春气氛浓郁, 一大早, 凌放用视频通话, 给姥姥、姥爷, 还有回到了乌市的妈妈沈擒舟拜了年。   沈擒舟要和父母一起,两天后出发来张家口现场看凌放比赛, 为此推掉了两个请她压轴的年终时尚红毯活动——“我要去看我儿子参加奥运啊!”这理由一出口, 纵有天大的人情也不好强请她出马啦!   对于两人之间的关系, 沈擒舟的经纪团队在问过本人意见后, 一直是淡化处理, 自打凌放成年后就基本没有和妈妈同框出现过。他毕竟是体制内现役运动员,职业生涯也还长, 尤其在这种重磅大赛的当口, 沈擒舟是打算越低调越好, 连她自己投资出演的一部电影,都早就和其他出品方谈好,推到下一年春节档,就为了避开今年这个档期里的一切波澜和争端。   对此,凌放一概不知,沈擒舟在这些方面一向把儿子保护得好。   手机视频里,这位影后简单地用根筷子挽着一头长发,笑眯眯地举着萨摩耶爱可的两只前腿,对着镜头挥挥,“爱可!看!看你哥哥呀!”   雪白的狗子爱可支棱着耳朵,精神百倍地对着手机这头的凌放嗷汪汪地叫。   “……”凌放对它敷衍地眨眨眼,却又问沈擒舟:“这次带爱可来张家口吗?”他也大半年没见到爱可呢。   沈擒舟不无遗憾地说:“我们想过带爱可一起的,但这次是要坐飞机,从来没试过托运,这次行程要紧,就不白折腾它一趟了。爱可也进不去场馆,还是寄养到楼上邻居家,在电视上看你比赛!”   “那在邻居家表现好点儿,等我回去,给你带这儿的柴沟铺烤肉尝尝。”凌放就对爱可讲,狗子呜呜地答应,眯眯眼,好乖巧。   “邻居家很喜欢它呀,”沈擒舟揉着爱可的耳朵说,“我们后天出发,小放,比赛加油!”   “嗯。”凌放颔首。   2月4日,大年初四。   上午9点40许,凌放、马尔赛,作为中国奥运代表团驻扎张家口冬奥村的主要项目之一的运动员,与教练员们一起,作为第一批人员步行离“村”,进入京张高铁崇礼区太子城站,检票登车。   这趟专列今日要在17:00前将不同国家奥运代表团的二千余名运动员、教练员和随队官员运达北京北站,为了确保首都室内转运和餐食保障流畅,方案是分批运输。   冬奥专列的车型是复兴400列车高端款,特别涂装成了冬奥冰雪主题的蓝色打底,白色雪花,搭配着复兴号流线型的子弹头外观,简洁流畅,一行人被乘务人员有条不紊地安排上车。   车厢宽敞,还有专门的滑雪器材存放区,凌放跟在工作人员身后,看着他的跳雪雪板、备用板都被妥善安置好,才去入座。   一路平稳。   华北冬季的雪原、旷野、山脉、冰河,和远处的城市、村落,被飞速掠过。   一百多年前,老京张铁路的设计师詹天佑先生,就是在京张线上留下了后世写在小学课本里的人字型设计,又创新了长隧短打的隧道施工方案,打通了1000多米的八达岭隧道,与他的团队一起,在外国设计师发出的“中国人建不成这条铁路”的断言中,建设了中国首条自己投资、自己设计、自己施工的铁路。   崇礼太子城站的乘务员陪同凌放他们登车时,方唐还提起了小学课本的课文,然后发现凌放这代人也学过,乘务员在边上听到,笑着简单介绍了新老京张铁路的路线差异。现在的京张高铁还利用到了老京张铁路留下的工程,正是八达岭隧道。   最后她提到,詹天佑先生留下作为中国铁路人座右铭的一句话:“生命有长短,命运有沉升。所幸我的生命能化成匍匐在华夏大地上的一根铁轨。”   112年,匆匆过去。   新八达岭隧道总长度12公里,隧道内还设有建筑面积三万平米的八达岭长城站。   过站时,车厢里有外国运动员对着窗外举着手机录视频——之前还有拍摄车厢前显示时速的、甚至试着立硬币的……   50分钟车程并不算久,凌放安静了一路,放松地看着车窗外的景色。   冬日阳光透过窗,穿行过鸦羽般乌黑的额发,打在他清冷白皙的侧脸上、和随意抚着小桌的纤长手指上,好看得像幅静谧美好的油画,清冷又温柔。   车也太稳定,看不出是在时速310km/h的前行过程中。   有个随车的OBS(奥林匹克转播服务公司)外国摄影师在前往洗手间时看到他,对这一幕很有灵感,忍不住征求同意后,返回一趟拿了机器,对着他“咔嚓”拍一张。   “老外见识一下我们中国大帅哥嘿嘿!”马尔赛瞬间嘚瑟,被方唐从后座拍了拍才老实。   等顺利到达北京北站,一行人又随队乘坐大巴车,一路前往距离鸟巢3公里的专门酒店稍作休整,再前往鸟巢。   “……你们听,开始了吧?”马尔赛侧耳听着,“歌舞的声音!”   “那应该只是热场表演,七点半到了。”参加过彩排演练的方唐回答。   他们和各国代表团一起,集结在鸟巢地下二层候场区,准备入场。   中国代表团的运动们压抑着激动兴奋,做好长时间等待的准备。先是一小时的文艺演出,之后有91个国家的运动员入场,作为本届冬季奥运会东道主,中国代表团排在最后。   凌放静静站在其中,阖眸片刻——他很享受这样的时刻。   晚九点,在鸟巢地下一层集结的世界各国冬奥运动员代表团,按照简体中文笔画的顺序,开始陆续入场。   每个国家出场,在等候区都能听见现场观众发出的掌声。   中国代表团逐渐往前挪,最后在现场工作人员引导下,上到没有取暖的一层半室外区域,好在大家都穿着保暖内衣和呢子大衣,再加上兴奋,倒是半点不觉冷。   终于,前方传来:“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中国!”   歌唱祖国的交响乐前奏,和人们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几乎同时响彻了鸟巢!   凌放紧紧挨着马尔赛和叶飞流,在队伍中踏过入场大门,向着红色灯光笼罩的场内走去。   全中国的无数电视观众都注视着这个时刻:鸟巢瞬间成为了中国红的海洋,自己国家的奥运代表团,从高悬的晶莹剔透的冰雪五环下走过。运动员们都戴着印有“中国”的红色围巾,手拿小国旗,对着镜头挥舞打招呼。   镜头给了凌放一秒,即便他的眼神中有欢悦,手持小国旗看向镜头的样子,依然带着卓然锋锐的冷淡美,很吸睛。   有熟悉凌放的观众实时发微博感慨:好多年前看这个凌放,就是个蛮漂亮又蛮厉害的小朋友,裹着白色羽绒服软软一团超可爱的,以为孩子要进娱乐圈,后来说去搞竞技体育。很多人认为是玩票,结果人家硬是一路走高,现在站在了国家体育场……   鸟巢里,观众的掌声和欢呼声经久不息,彻底沸腾了这个冬日的寒夜,让这个火红的夜晚,成为了凌放心里永恒的记忆。   随着运动员落座,奥林匹克会旗升起,21时51分,主席台发出宣告:“北京第二十四届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开幕!”   刹那间,烟火升腾而起。夜空中璀璨灿烂的焰火是迎客松的形状,照亮了凌放专注的眼睛。   到最后的火炬环节,大家注视着两名最后一棒火炬手,跑向刚才由引导各国体育代表团入场的引导牌组合成的“大雪花”,将火炬嵌入正中,完成了第二十四届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主火炬。   马尔赛在边上嘀咕:“呀我觉得这个没有我想的霸气吧?”此前马尔赛设想了许多诸如“雪龙飞天”、“鸟巢喷火凤凰”等等点火大招。   徐教练埋汰他:“得了吧你,你那是网游审美,人家这是顶级艺术家的先进理念……”   凌放则怀着不为人知的心情,莫名松了口气:这个绝对机密,总算失去了时效性。   点火仪式是高度机密,就连全流程演练也要清场。直到这一刻之前,大家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候他都不太敢接茬!   一场开幕式,虽然作为运动员只看了小半场尾声,依然体会到了那如梦如幻的氛围。他们乘车离开,走奥运专用通道,住在张家口冬奥村的人当晚就坐十一点的高铁返回,行程安排紧密高效。   兴奋的中国代表团成员们,还在讨论回味着刚才的开幕式。   “开心吗?”在列车上,凌放收到韩墨京发来的微信   凌放眼神柔和,手指飞快地打字:“当然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99章   2月5日上午, 男子个人标准台资格赛,马尔赛遗憾地没有通过,但苦练是有效果的, 他的第一跳排在了第十一名, 是赛前从未预料过的好成绩。   然而或许是增大了心理压力, 第二跳,马尔赛的飞跃距离也过了百米, 却在落地后歪歪斜斜、最终摔在停止线前。   如此反而更令人不甘心。   马尔赛噫呜呜噫地哼唧了一中午, 又把贴着膏药,边缘淤青的肩膀录视频, 准备过几天发给女朋友求安慰, 他女友后天可是要参赛的,他不敢现在打扰人家。   凌放要安慰两句,马尔赛立刻自己就好了:“诶放啊, 我就这么矫情一下子你可别受影响, 你哥我反正就这样了, 你明天的比赛才要紧你可不要搭理我!”   行, 心态倒是好,但又有些不进取, 这样下去什么时候能有他期盼的四人团体赛成型的那天呢……凌放叹了口气。   马尔赛斜眼觑着他, 用胳膊肘捣鼓一下凌放, “该不是还想着以后带我搞团体赛吧!”   凌放淡淡扫了马尔赛一眼。   马尔赛想了想, 贼忒兮兮地凑近, “放啊,我一直觉得你好像有点什么预言家天分, 好多小事儿你都说准了, 这……难道你真看出我能行?”   最近的就比如——凌放提前劝大家买冰墩墩的预见性。当时他们几个师兄弟, 还觉得这只软壳小熊猫不过是个玩偶,结果这几天随着某位日本记者的狂热报道,冰墩墩行情正在涨。就在今天,关注着冬奥开幕式、而且正在春节假期的网友们,还把它推上了好几个热搜。   午饭时,都有家乡的叔伯婶姨发信息,除了安慰比赛得失,就是找他代购冬奥村里七五折墩墩……也不知道消息怎么那么灵通的!   那要是照这么说——马尔赛这两年也是下了苦功夫的,他啧啧嘴琢磨:难道自己是大器晚成,30岁前没准还有空间?   凌放歪头不看他,表情挺深沉。   要说预言也是有一些的,而且马尔赛的基础条件就挺好,不然也不至于拿到资格赛名额。不过,这位师兄最终能如何……2022年就重生回来的他却是不知道了,只当激励马尔赛。   马尔赛看凌放是默认态度,一时惊奇又若有所思,眉头紧锁着去找徐教练,复盘今天在标准台资格赛中的表现去了。   徐教练本来想着刚比完赛放人一马,没想到这小子自己认认真真难得主动来找教练,似乎是愈挫愈勇挺有精神头,欣慰过后,拽着徒弟分析了一下午。   直到有比赛首日要看的比赛,师徒二人对视一眼,相当默契地打开电视。   当晚,万众期待下,中国短道速滑项目夺得本届冬奥会中国队首枚金牌。如果他们是在北京,结束项目的运动员本可以去场馆现场看比赛的,可惜身在张家口,也只能看电视。   这场比赛堪称惊心动魄。   马尔赛和徐教练在房间里看比赛,实在是激动人心,想要欢呼又憋住——隔壁刚好是凌放,明天要比赛呢,虽然奥运村房间隔音极佳,但作为好兄弟必备素质就是百分之二百保障好他!   比赛结束,央视直播镜头拍到了场边为了队友而激动握拳呐喊的一位中国队女运动员,梳着马尾辫,瘦削健朗,马尔赛傻笑着立刻拿手机抓拍电视屏幕,拍完想起来自己教练在边上,努力收敛咧到耳边的笑,望天花板。   徐教练在一旁端着取来的卷饼配酸奶,专心看电视,瞥都不瞥边上的傻瓜徒弟:懒得理懒得理。   一墙之隔,什么也没听见的凌放,正在“现在,深——呼——吸——”的瑜伽BGM中,凝神静气。   他按心理专家团队的建议进行持续了一个月的冥想呼吸练习——他还是简略汇报了上山遇险的事情,对心理专家们描述了危机时的心理状况,沟通良好。   一个月足够养成一个习惯,他发觉每天20分钟冥想对于保持状态是好事,于是即便第二天就比赛,也在照常进行。   22点30分,凌放躺下就睡,一夜好眠。   2月6日,北京冬奥会跳台滑雪项目男子个人标准台决赛,中国队唯一的参赛选手凌放,以标准台单项积分世界第二的排名出战。   他们乘车前往跳台场馆已经许多次,但路过“冰玉环”步道时,凌放、叶飞流和方唐还是都看向了车窗外。   这是个晴朗的冬日,古杨树场馆区域的风光很好。   张家口赛区分成三个组团区域:太子城冬奥村和颁奖广场所在地、云顶滑雪场、古杨树组团。越野、冬季两项、跳台滑雪项目场馆,属于古杨树区域。   凌放他们从太子城冬奥村乘车来,走运动员专用道,等接近跳台附近,路过距地面七米的环形天桥“冰玉环”景观步道,这条宽敞的步行道是给观众和以后的游客准备的,实现人车分流。   他来的稍早,观众还没被放入场。   沈擒舟、凌放的姥姥姥爷、还有韩墨京,稍后就会从这条步行环桥的进入,步行入口和“雪如意”跳台的观众区距离约一公里。   凌放抓紧时间在车上发微信给沈擒舟:“姥姥姥爷要是觉得累可以用电瓶车,60周岁以上拿身份证,和工作人员说就行了。”   随后收到一条语音,是姥爷中气十足的回复:“可不用!你妈妈查了就几百米,我和你姥姥溜达着舒服!”然后又一条是姥姥:“小放啊,别记挂我们,你好好比赛,好好发挥。”   车子已抵达内部停车场,凌放回了一个“好”,收起了手机。   热身和等待时,凌放面色平常,叶飞流也只是多叮嘱了两句,第一跳他看着选风,有可能让凌放多等一阵,另一个就是注意一下着陆面特点——“雪如意”的着陆场没有做反坡,这样占地和维护面积扩大了,但是有利于以后的场地利用,直接就是一个独立体育场。这对于运动员的影响不大,而且是正向的影响。   顺向的坡度本就是减缓落地冲击力的,如果飞出距离太长,飞过了坡度,落在0度水平区域时,膝盖受力较大,反坡更甚。虽然不大可能有飚到停止线前的情况,但总要为极端情况做个准备。   本场比赛正式开始后的第20分钟,工作人员通知中国队,准备去热身区。缆车在滑道侧方,裁判台和热身区分别有两站,随后运动员乘电梯登高,教练步行去教练台。   这是本届冬奥首个跳雪项目决赛日,天气晴好,雪山也妩媚。   “雪如意”就在凌放脚下。这座玉雪妆成的跳台,自然条件相当好,它借山势坐西向东,南北两侧有着天然的浅浅山谷,白天比赛,侧向风的气流条件相对稳定。   赛前有记者提问,他跳过许多跳台,最喜欢哪一座?凌放想都不想直接回复,当然是“雪如意”。他和它已经很熟识了。   这支独一无二的雪如意顶端,那极具特色的大朵“祥云”环形出发区,就在凌放身后。奥林匹克转播团队、来自世界各地的媒体团队,就守候其中。北京冬奥的跳雪赛事,还是他们头回能够实时从正后方追拍运动员松手、出发、腾空的全过程,不用借助无人机,拍起来自由度高很多,记者们也都挺兴奋。   央视团队直播间也就设置在现场,解说还是国内跳雪迷已经熟稔的前运动员苏靖和他常搭档的女主持人。   随着冬奥邻近,冰雪运动热起来,苏靖最熟悉跳雪,但是以他的阅历,解说一些滑雪、极限滑板等赛事也还是够用。他已经辞去了原本的主职,专做赛事解说。用苏靖某次调侃自己的话说:“只要凌放还在,我这碗饭就吃得下去……”   “……好的我们看到,咱们的运动员凌放出场了!”凌放站上跳台的实时镜头切过来,苏靖很振奋地开始解说,“凌放目前在标准台的FIS积分世界排名第二位,近两年发挥非常稳定,在去年夏天积分超越了芬兰选手克里斯多夫。目前在标准台排名仅次于一会儿将出场的哈萨克选手阿伊苏。平昌冬奥中,凌放拿到的中国跳雪第一块金牌也是在这个项目。”   女主持人接过话题:“说到这里,‘雪如意’的标准台落差和滑道区域倾斜度与平昌跳台数据比较接近,让我们期待他今天也取得好成绩!”   穿着连身服的年轻运动员,带着中国队的冷白+正红色头盔、茶色目镜,露出两颊和下巴一点皮肤,白皙得像薄壁的瓷器,在晴朗日光直射下接近透明。   透过深色目镜,高清镜头里能拍摄到凌放的眼神格外清冷,看上去似乎不带任何情绪。   他静静地俯瞰着高台下的这片苍茫大地。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0章   考虑到跳雪这项运动的极限性质, 以及本人相貌条件,站在跳台上准备出发的凌放,显得愈发炫目。   要知道, 吃瓜网友们原本就在狂欢着盘点本次体育盛会上的运动员美女帅哥, 作为中国队本届冬奥第三个夺金点, 这场比赛关注度也并不低。   凌放一出现,实时微博热搜里#男子跳台滑雪标准台决赛#的词条, 大幅加速上升。   “他可厉害了这项目的独苗。”网友里颇有一些了解跳雪的, 简单说两句就赶紧专心看比赛;“……我这个月恶补了他很多比赛好紧张,这个项目真心有点险, 今天跳了的几十个都没在咱的场子里出事我就放心了……”也有许多趁着冬奥热度浅浅入坑, 这类群体最热衷科普和讨论,而且说话有时难免夸张一点。   “他是凌放对吧,天呀央妈镜头里怎么能比图片还好看!小哥哥看起来性格好冷啊, 好严肃眼睛都半天没眨了吧?虽然怎么看都还是帅!”“妈妈啊怎么有人站在那儿就这么蛊人!”这就是单纯路人颜狗……   凌放本人在这个时刻, 很单纯地在看观众席。   “雪如意”下面有南北两个看台:南侧看台包括VIP观众席、媒体记者席、评论员席, 边上是OBS转播保障、气象、场馆运维等赛事技术服务工作用房所在的技术楼。北侧看台是主要观众席, 约6000余个座位此时满满当当——家门口的冬奥,只要有中国运动员出场的赛事都是爆满, 何况这还是个有冲奖几率的决赛!   凌放知道, 他的家人和韩墨京此刻就在那里。其中的二位老人, 还是第一次来现场看他比赛。   雪面有些反光, 观众人群穿的五颜六色, 乌压压一片也认不出谁是谁。但对他最重要的人们都在,凌放在习惯的冷静中多了一丝欢喜。   风速稳定, 风场指示灯长绿。   裁判台给出准许出发信号, 从这一刻起, 叶飞流会眼都不眨地盯着风场图。   凌放随时可能出发。   今天一早,“雪如意”顶上的风挺正常,近3级风,在跳雪运动员看来比较弱。   不过,山风穿行过耳时还是会有感觉,丝丝缕缕、呜呜咽咽。   在数百万网友关注下、在现场观众的些微喧哗和所有媒体热切的注目中,站在制高点上,独自直面冬风的人,终究还是跳雪运动员自己。   在这样的风声中,凌放在安静地等待。   他远远眺望向南方那道灰突突的山脊。   山脊上,草蛇灰线状蜿蜒起伏的有长长一道低矮砖墙,那是崇礼明长城的遗址。   不错,站在海拔一千多米的中国国家跳台滑雪中心“雪如意”跳台的出发点,可以清晰地眺望到几百年前的长城。   有明一代修长城历时200余年,崇礼地区的长城就有70多公里,它是赤城-崇礼-龙关一带,长城岭长城的重要组成部分。这片历史景观,在选择跳台滑雪中心地点时就被纳入了考虑,取意是古长城和“雪如意”交相辉映。它在夜间亮起来会更明显,像一条金色的小龙,在白天就要天气好再稍加注意,才能看到烽火台和城墙走向——这并不妨碍其中某种独属于中华文明的浪漫主义特质。   训练时,凌放也经常遥望那片古老的遗迹,倒不会再有多少惊喜兴奋,他看了一眼,视线转回教练台的方向。   从他踏入滑道算起,才不到1分钟。   ……不知道今天叶飞流选风要等多久——啊,居然来了!   叶飞流似乎抓到了好时机,这次很果断地下决心,直接给了出发信号。   凌放瞳孔微缩,瞬间进入状态。   他一推横杆立即松手,手臂保持向后微曲。   3.6秒后,到达台端、深后摆臂、下蹬——正是向着明长城遗址所在山脉的方向,高高跃起。   底下观众席里真正看过跳台滑雪现场的人并不多,坐在其中的沈擒舟仰头看向百米高空中那道优美的弧线,紧张地握紧了身边凌放姥姥的手。   比他们更近的教练台上,叶飞流也在看着这条曲线、也看着实时显示数据:起跳点出发速度90.45公里每小时。很不错,在风洞实验室做了数字人体建模、加上多次在这条标准台滑道训练后确定的弱逆风条件下的最佳速度范围内。   凌放已经直臂前倾,开始滑翔。   咻iuiuiu——声音如滑翔机般响起。   高空中无遮无挡,这声音在现场看台观众听来比想象中的大很多,简直惊心动魄。   没看过比赛的话,都很难想象那是人体高速破空时发出的声音。   得亏凌放在倒数第二位出场,跳之前,沈擒舟她们一口气看了48位决赛第一轮运动员的飞行现场,有了些心理铺垫。   凌放稳稳地落地,雪面同时腾起烟云般的雪雾,观众席中,凌放姥姥这才摩挲着胸口,感觉心脏咚咚直跳,“啊呀……”   一直板着脸紧张到没表情的姥爷也松了口气,有些缓不过来的样子:“我在电视屏幕里看也没觉得有这么心惊啊!”   沈擒舟倒是出国看过两回,但也还是紧张得不行。她问边上的韩墨京:“墨京……你去看过好多次小放在外国的比赛,每次也都是这样子?”   韩墨京点点头,还是专注地看着场内进入停止区正在离场的凌放,“又担心,又骄傲。”   “等一会儿才是第二跳呢,哇这真是提心吊胆!爸、妈你们还好吧?”沈擒舟一边呼气,又一边对韩墨京讲:“比完也不要跟小放说我们反应太夸张哦,别影响他……”   现场公布了凌放这一跳的距离:117.5米,目前暂列第一。   “好!”观众席一阵欢呼。   凌放之后出场的运动员阿伊苏还出现了轻微失误,距离比凌放还差16米,基本无缘奖牌,从镜头里看,这位稳居世界积分第一的哈萨克斯坦选手情绪还比较稳定。   他本就更重视K120大跳台技术,如果不是为了奥运会,基本不练标准台。在此前欧洲专业雪上运动项目杂志预测里,阿伊苏标准台的胜率也排在克努特之后,紧随其后的是凌放。   本场比赛第一轮跳跃,就此产生进入决赛第二轮的30名选手。在这30位世界跳雪界的顶尖运动员里,凌放暂时位居第一。   “这没准就是金牌啦!”“我觉得稳了……比第二名英国的那个琼斯远4米吧?”“他们这项目差个三五米好像不算啥……”“下一跳稳住就起码有望夺牌!”“冲金了吧?!”短暂的中场休息时,观众们兴奋有略有不安地议论。   金牌仿佛近在咫尺,简直希望这一跳就是胜负局。偏偏还要提心吊胆地再看他们跳一轮,实在让人患得患失!   第二轮跳跃,凌放还是在最后一位出场。   本场比赛很多人看过赛前分析,看到大家认为是中国队劲敌的克里斯多夫和克努特,今天发挥都不如凌放,许多中国观众都在暗自开心呢。   然而,场上出现了始料未及的黑马。   先是日本队这两年没怎么出成绩的坂本浩二,这位雪板上甚至画着幸运星的选手,在第一跳中超常发挥取得了不错的成绩,难得超过了克努特和克里斯多夫,拿到全场第三。第二跳,他几乎是复刻了前一跳的动作,距离还又远了十米。   拿下了当前最远距离。   坂本浩二高兴到进入停止区后双膝跪地,夸张地捧起雪吻了一把。   他这成绩稳拿奖牌,这对常年游荡在世界杯赛8-10名的浩二而言是个喜讯。   10分钟后,年仅20岁,2021年才开始参加跳台滑雪世界杯的英国队新秀,巴奈特.琼斯跃下了跳台。这几年英国跳雪形势衰微,他受到力捧,先是通过奥运资格赛,以第31名的中游名次拿到决赛入场券,随后在决赛第一跳中一鸣惊人,逆袭到全场第二,紧追凌放。   第一跳发挥出色的凌放超越巴奈特.琼斯,但距离上只超了4米,姿势分超了0.8分,差距不算大。   第二跳,巴奈特.琼斯再度超水平发挥!   128.5米!   这一下艳压全场,他比凌放的第一跳还远了11米!   巴奈特.琼斯也是竭尽全力,滑行进停止区时他双手扶膝深呼吸了几下,抬头确认自己成绩有效、姿势分也几乎满分,年轻的英国运动员摘下头盔回看距离,然后抬头对着镜头挥挥手才离场。   他长得不错,冷白色皮肤、头盔下是半长的黑发,似乎也不爱笑,带着些矜持的冷淡感。   “太令人惊讶了!”“原本克里斯多夫、凌放这一代都被叫做小将啊,是在北京冬奥周期初步进入成熟期的一批运动员,没想到,年龄比凌放还小几个月的这位新人选手,居然在奥运决赛场上异军突起……”   “(快讯)黑马出现了!”   “英国跳雪希望再现”   “英伦天空の'王子’!”   各国赛事解说记者在媒体间,码字的码字、直播的直播。   现场观众里,喜出望外的一排英国观众举着英国国旗,挥着旗帜兴奋乱舞,“琼斯!!!”“琼斯!琼斯!琼斯!”   英国队的跳雪人才不算断绝,但也足足四次奥运会没有奖牌了,弹指一挥就快二十年。   现在,全场只有凌放还未跳,这场英国保底是个银牌,中国运动员但凡有点小瑕疵,他们都很可能夺金!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1章   观众席里, 占据压倒性人数比例的中国观众们面面相觑,有些紧张起来,也有的握紧拳头猛挥旗子, 几个脸上画着小国旗的趁着凌放还没上场抻着脖子呐喊:“凌放加油啊——”“加油!”“中国队加油!”“凌放!!!”   直到凌放站上跳台, 观众们默契地停下喧哗。   中国观众们其实没有太多现场看跳台滑雪的经验, 就能肃静得仿若看自家球队踢任意球,其实主要是靠本能判断——开玩笑, 那么老高跳下来, 生死胜负都是一锤子买卖,乱嚷嚷啥, 可别吓着人家……   第二跳, 凌放上跳台时就有一种莫名的笃定——觉得自己这回能跳得不错。   虽说当前环境条件其实不如第一轮。   他用余光瞥着右前方:在跳台的固定位置上,风场指示信号灯正在快速闪烁。   红、绿、长红、绿、红……   每次绿色安全信号持续都不过两三秒就再次转红灯。   这情况肯定也不止他遇到,在整个第二轮中, 高空气流条件愈发复杂, 风向变换加快。涞源新跳台的气象感知设备、系统又都是国际最先进的, 反应灵敏迅捷。   凌放觉得这个倒是没什么影响, 反正发愁选风的是叶飞流,他对此可以放手不管, 潇洒得很。   他安静地调整着呼吸, 感受着风的流动。   风是狂肆、变幻的, 自然界的风, 哪里能真正和风洞实验室的初级模拟中一样恒定持久、提前预判呢?   哪怕如此, 他还是更喜欢实跳,或者也可以说, 这正是他喜欢实跳的原因。极限运动类别的现代竞技体育, 本就是现代科技带来的极致精准的确定性, 和不可控的天时地利不确定性,共同交织出的火花。   红灯时间稍长,高清镜头试探着拉近到凌放的面庞,想来也是导播很懂观众心理——目镜后,中国运动员的眸光凛冽而清澈。   镜头刚拉近到特写,只见凌放深茶色目镜中倒映的那枚指示信号灯,忽而转绿。于是,再一次地,电视直播切到他的全身镜头,只因怕错过真正的出发时刻。   本轮风场特殊,指示信号灯一直来回转换,变动频次很高,现场导播也是不容易,推拉镜头都要实时监控着。拍凌放的前几位选手准备阶段的镜头时,这个操作也都重复了好几轮呢。   终于,本次绿色指示灯持续达到了10秒。   12秒、14秒……在某个玄妙的时刻,凌放的唇角几不可见地微抿,心说:到了。   几乎是与此同时,教练台上的叶飞流给了信号。   凌放骤然出发!   纤瘦的身体如同势不可挡的冷锐刀锋,急速劈开了空气,在滑道中几乎0阻力地向下、向前——直至起跳。   他用了全力。   这是有些冒险的,几乎每次起跳的瞬间,大家都是爆发和控制二选一,不可兼得,以超出平时训练基准值的力量竭力起跳,很容易出现失误。而且在运动中后期,由于力量消耗过大,加上大赛中紧张心理引发的肌肉负荷倍增,也容易失控。   凌放却不假思索地做出判断:这块跳台上,理应放手一搏。   前方晴空万里,他高高地跳起——   很好,平衡得近乎完美,和预定轨迹没有分毫偏差。   凌放开始俯冲。   扑通、扑通……在高空的急速运动中,除了狂肆的风声,他只能隐隐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声。   稳定而精准、几乎没有变化。   滑翔时间过半调整时,也还是如此。   长期的高强度训练和竞技中的肾上腺素的刺激,让凌放在这一次竭尽全力的起跳后,短暂维持住体能的巅峰。   他调用身体的所有机能控制身体,依靠极致的控制力,体验到了极致的自由。   必须要说,这是一次超水平发挥。   凌放并非没有异常,极高的速度中,他却体验着极致的平静——也可以说就是放空。   出色的肌肉记忆让他能够控制下去,但跳雪不是只靠肌肉能完成的运动,脑子运转放缓可不是好事情,这短短十几秒内,风向风速一直很稳定,这是他运气好。   由于迎面而来的高速风影响,运动员在空中会有不自觉的屏息,经过训练,会调整为均匀的、比平时略慢速些的呼吸,助滑加上空中飞行一共十几秒的时间里,一次半到三次呼吸都属正常,具体因人而异。   对凌放而言,这一次的呼吸比平时缓慢许多,直到落地,他才在滑翔开始后第一次呼气。   他双脚踏着雪板,弓步稳稳落在了超越前一名选手成绩线的位置,观众席的人群已经开始欢呼。   还没停下,凌放心无旁骛地直视前方。   直到落地的这一刻,他心里才打了个突:刚才挺险,能平安落地算走运。   侥幸环境条件眷顾他,赶上这阵风比较正。   他距离远,速度也快,在着陆缓冲期间,两旁的景色飞掠而过,经过观众席时,凌放还没完全脱离比赛状态,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又转开。   他在关注自己的身体反应——从出发到现在的全过程里,他的心跳基本没有加过速。   他能感知自己超越了琼斯的距离线,却依然很平静。穿过停止线,进入停止区域后,没有怎么停留就离场等待出分数。   凌放的心理素质本就远超常人,无论从日常生活还是比赛状态都能体现,专业心理测验也给出过同样的结论。   但经历心理专家组长期的跟踪咨询后,现在的凌放比以前最重要的进步或许是:他能清晰地什么是异常。   这种和外界若有若无隔绝开、仿若独处的冷漠状态,许久未有。   毕竟前世,他就是在这座跳台摔下去退役。   现在的感觉,像被封闭在一个虚拟的黑匣子里,不接天也不挨地,飘然物外,仿佛外面世界的一切与他无关。   这在凌放看来不算是彻头彻尾的坏事,它帮他“屏蔽”情绪带来的一切状态波动,在这样重要的赛事中,或许还有正面效果也说不定。   当然,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儿。   只有小孩子才会以为像打过镇定剂一样的神经能帮助稳定竞技状态——比如几年前第一次被PTSD打懵的他自己。   曾经的经验告诉他,身体过度兴奋和过度沉寂都不行。   幸好第二跳已经结束了。   看来,还是要跟心理医生们谈谈……他这样想着,在压抑着激动的赛场志愿者带领下,步履匆匆地回到休息室,默默推开门,站进了屋子里。   守在室内的人们,就像刚才通道中咔嚓咔嚓拍摄的几名摄影记者一样,爆发出掌声和欢呼。   凌放十分平静地接受着工作人员的祝贺,他太平静,以至于眼神有些淡漠。   现在的感觉……很复杂。在上一世北京冬奥前的折戟沉沙后,他对于今天的金牌,几乎有似真似幻的虚无感,以至于情绪波动和现实结果有些脱节。   王副教练和观察着凌放的队医默默对视了一眼——一个板上钉钉要拿下一块奥运金牌的正主儿情绪居然不怎么激动,有些怪异。   边上的队友和工作人员们七嘴八舌一通兴奋过后,莫名也没了气氛,声音都低了下去。   这时,凌放看到实时高清屏幕画面,才有些反应。   在休息室的墙上也有实时转播画面,比赛结束等排名的时候,会持续拍摄观众席,配合动作回放。   “我们看到第二轮凌放起跳前后,风向变动频次几乎是最严重的,而且他这一次起跳的跃高非常高!没有想到啊,滑翔还是这么稳……极致的稳定!”解说间里,主持人们还在压制激动,保持专业性。   “好的,现场马上出分了——”   “凌放第二跳也是全场最高分!”   观众席眼看着凌放落地是最远距离,到现在一直鼓噪沸腾,看到分数后掀起了又一阵欢呼。   “出分了!”“第二跳也是第一!”“总分第一啊!”   “冠军!!!啊啊啊——”观众看台上,沈擒舟和很多人一同蹦蹦跳跳,她疯狂挥舞手中统一发放的小旗子,丝毫不顾形象,像年轻二十岁的蹦迪少女。   她戴了墨镜和口罩来,为了好好看凌放比赛就摘了。   幸好摘了,不然也要甩飞。   凌放走近几步看着大屏,不用怎么仔细分辨就认出了几个人:姥姥姥爷在边上笑得合不拢嘴。韩墨京也站了起来,伸手拦着沈擒舟,预防她过度兴奋跳出看台。   他们几个是在包厢区,下头前排有个拿着手机的观众欢笑着比耶自拍,背景是狂欢庆祝中的观众席,他拍完立刻看照片,随即动作明显一顿,和同伴窃窃私语又频频回头看,明显是发现这个大美女眼熟。   ……来之前说好的要低调呢?好在是体育运动赛场,大家都不是来看明星的。散场时,沈大影后应该能快速脱身吧……凌放对着屏幕里那个角落无奈地摇摇头,眼神温柔。   仿佛是凝固的春冰开化,他的表情松下来,休息室里气氛好起来了。   “——凌放,咱们准备去领金墩墩!”叶飞流和方唐比凌放回来的距离远些,此时才兴冲冲地进来,方唐用力拥抱他,叶飞流干脆展开大长臂,抱住了这俩人。   凌放整张脸被埋在叶飞流和方唐一人一半的肩膀里,又被跟着队里助理教练从运动员观赛区一路闯来休息室的马尔赛兜头抱住。   这帮糙老爷们谁还管他表情淡漠还是冷酷的,上来就是把人疯狂往肩膀上按。   凌放被搂来搂去,简直能闻到这几个人羽绒服领子里透出的那股汗味儿。   什么“孤独的黑盒子”、“虚无”、“亦真亦幻”呀,在如此真实鲜活的全方位感官冲击中,通通都飞走。   “……”快被勒得翻白眼。   “你们要闷死我啊、放开点……”凌放微微抿着忍不住开始上扬的嘴角,嫌弃地抗议。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快乐!今天评论给大家发红包包! 第102章   任凭新出炉的北京冬奥跳台滑雪标准台冠军本人表现得多么淡(别)然(扭), 也没什么用。大家就是要拥抱,要抛举、还要大声欢呼着簇拥着他,在屋子里和十几个大马猴一样, 跳来跳去撒欢儿。   平昌奥运金牌也宝贵, 但那时候, 一是去之前没有这么大期许和压力,二是除了马尔赛和几位教练, 其他队员基本没去现场。   中国跳雪如今在自家门口能有这样的时刻, 往前十年做梦也想不到。   年轻人们欢呼雀跃的时候,有老教练在边上偷偷抹眼泪。   江卓和滕九中也狼奔豸突地冲进来, 看到师哥们和年轻的助理教练们都在抱抱, 立刻选择加入,积极地把凌放裹成一颗菜芯儿。   凌放扫视过大家的笑脸,心头有些触动。   甚至还看到了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女队几个姑娘。   还行, 好歹姑娘们到底是矜持些的, 没有人直闯进入开着门的男生休息室……   ……哦, 夸早了(。)   一看到屋里情况一切正常, 阿依努尔蹦蹦跳跳地进门带着女队员们,都呼啦啦扑了进来, 围着凌放, 叽叽喳喳地恭喜他。   职业女运动员们的劲儿可不小, 兴奋地冲撞过来, 隔着两层人还能让凌放晃一晃。   凌放不再控制嘴角的弧度——他拿下了北京2022冬奥会的一枚金牌, 值得庆贺。   嗯,干得不错。   四十分钟后。   凌放捧着一只金色橄榄枝和梅花围绕的金墩墩, 进入记者群访厅, 跟着叶飞流、王副教练等一起, 等待入座接受媒体群访。   金墩墩憨态可掬而又富丽堂皇,考虑到这才是中国奥运代表队手里的第二只墩儿,它现在可谓是个非常、非常珍稀金贵的小东西,从凌放出现开始,屋里起码一半摄影镜头是对好焦,准备先拍几张金墩墩的。   这还是凌放难得有一回在抢镜方面比不过谁。   凌放抱着它,表情淡漠,只是在坐好后才把这只墩墩转过来,和它对视了一眼。   可爱当然是可爱的,就是依然有些憨憨。   啧,第二个比赛日的时候,你这人气还是有些虚高的吧墩儿?   “……”心里默默吐槽归吐槽,他还是打量过后,认真地把墩墩边上精致的梅花小叶子里沾的一颗小水珠儿拭掉。   低头时,清冷的眼底带着些柔和的笑意。   这动作被注意到的摄影师抓拍下来,实时发到微博,氛围感绝佳。   不过,此时微博许多网友的注意力暂时没法集中在金墩墩上,他们被一个插曲转移了讨论度——   凌放他们被安排在转播中心接受媒体联合采访,随后还得跟教练组一起,全员登车返回太子城冬奥村,准备在晚五点去颁奖广场参加领奖仪式,领取真正的金牌。而就在凌放一行到达媒体群采室之前,微博热搜上出现了一个话题:#跳台滑雪信号灯#。   相关事项原本是在推特上发出,由于冬奥是当前最热门的话题,就快速转到了微博。   英国跳台滑雪队教练被相熟的英国记者采访时提到:中国运动员凌放技术确实不错,我们拿到银牌也很值得高兴,但是……   “今天这座跳台的信号灯——可能是不太适合欧洲的选手。”看起来一派绅士风度的英国教练瞥了一眼镜头,含蓄地笑笑。   BBC记者立刻抓到了点,追问一句:“请问,是跳台赛场的信号灯发生了什么异常情况吗?”   教练摸摸小胡子没说话,年轻的英国选手琼斯于是看了教练一眼,状态随性地甩了下略长的侧发说:“信号忽红忽绿,变的频率有点快。不知道是设备故障还是天气不适宜。今天裁判台给出发信号慢,不知道是否有这个原因。”   “不过……”他和教练对视一眼,会心笑了笑,对着记者挑挑眉,“第一次在国际大赛里用的跳台,有任何情况都是我们能够理解的。”   就连“理解”这个字眼,还是翻译到中文社群时美化过的,原话说的其实是“我们能够耐受的”。   总之,态度总体表达很“宽容”,但傻子才看不出那层层带刺儿的潜台词呢!   采访结尾是英国教练一耸肩:“不知道外界会说什么,但琼斯就是这样子,我们是友善坦诚的。”   这才是本届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的第二个正式比赛日,各国媒体和大众都在紧盯着奖牌、金牌破零情况,其中盯着中国办赛各方面安排的更是不少。   何况还有添柴火的。   “北京冬奥跳台场地信号变化太快,亚军获得者称难以适应”这个事情,发生十几分钟后,外网的网络舆论刚起来,又有“利益相关方”发言:   在第一跳时折戟,才排48名未进决赛轮的韩国队运动员,也冒出来在个人账号上发了一条:   “啊哈,我之跟教练私下聊了聊,当时没好意思跟记者们和支持的fans讲,我觉得今天的指示信号灯变化有点频繁来着,平时成绩是可以进决赛轮的呢,这么说虽然有些自大了但是也是事实,想了想还是要勇敢说出来[emoji吐舌头][emoji微笑]”   网络时代信息流速就是快,更别提跳雪从业者们还多少关注了一些竞技体育相关大V、账号,值此冬奥高热度期间,体育相关话题和账户都有权重加成。   于是,微博#跳台滑雪英国队采访# 这个话题几连跳着,从热搜榜第几十位,一路霹雳带火花地冲进了前三,而且热度还在上涨。   凌放备采的时候马尔赛就刷到了,皱着眉眯着眼快速看完。相关评论区里大部分网友都在义愤填膺骂“输不起”“找借口”“什么东西”,但也有一小部分人迟疑着——   “确实是第一次办大赛”   “会不会经验不足”   “我不信有什么问题,但是希望懂的人帮着说明一下?直播里确实看到很多人第二轮跳的时候那个灯灯来回闪,一直盯着恐怕会眼花……”   情况有些混乱。   马尔赛想凌放那边还有外国记者在场,怕有人搞突然袭击,就赶紧打电话给在场的助理教练,还又截图给凌放发了条微信。   凌放恰好拿着手机对时间,收到信息就看见,他快速扫了一眼,面色平静地放下手机。   采访要开始了。   记者们的问题起初中规中矩,也问到了凌放对于今天自己状态的点评。   不过两个问题后就图穷匕见,迎来了“非正常”的提问。   一位美国记者举手提问:“请问中国国家跳雪队是否注意到了刚才发生的网络舆论情况呢?英国队的教练和运动员说风场信号指示灯有些影响?”   叶飞流一愣,他压根不知道这个情况。   这个愣神被对方注意到,那名记者迅速转向凌放:“请问凌放,是否在跳台上对于今天的信号指示灯变动格外频繁有亲身体会?”   递话筒的十几秒里,工作人员迅速上前跟叶飞流、王副教练简要说了两句,王副教练快速打手势示意想接话筒的凌放稍安勿躁。   面对一堆黑压压的镜头,经验丰富又谨慎的老教练,不希望运动员本人直接和外国记者交锋。   他把话筒交给了叶飞流:“我们已经知晓了国外运动员提出的一些个人感想,关于指示信号灯变化的问题是吗?观察风场情况和择机选风其实是实赛教练组负责,可以请叶飞流教练回答。”   叶飞流也听到情况,登时一肚子气,按性格他直接就拍桌子开嘲讽了,是被边上的方唐碰了碰胳膊肘才勉强地克制住。他板住脸硬邦邦地回应:“信号变化较快,应该是因为今天的天气,整体风场判定包括信号设备和人工判定,都在裁判组管辖范畴,有异议建议找裁判组。”   他还能说啥呀,今天风转的频率高又不是什么十年一遇的特殊情况,无非是有人输不起就唧唧歪歪,呵。   作为国家队主教练,叶飞流自问已经答复得很客气。   外国记者还是寸步不让:“可以请凌放回答吗?我还是希望可以了解运动员本人的亲身感受。”凌放的性格大家都有所耳闻,比较冷清淡漠,在众人印象里很少说话,或是不善言辞。   凌放二话不说从叶飞流手里拿走话筒。   他直视着那名记者,“我的感受正常。在今天第二轮跳跃中,出发点有人体可感的回旋风。以当前新建跳台的传感器系统而言,我认为信号灯的反应没有问题。”   凌放继续说了下去,意外地,他说了一大段。   “我们都知道,跳台滑雪受风影响很大。开幕日女运动员们的训练赛就被中途取消,因为实时风速突破每秒4米的阈值。风向混乱比风速高更险,上升气流、强侧风、甚至小旋风,都可能造成倾斜翻滚,在这个项目历史上留下过血的教训。崇礼跳台在整条赛道安装高灵敏度的传感装置,各传感器信号都没问题才亮绿灯。比起十年前建设的许多老跳台,的确算比较新的技术。”   全场摄像机对焦到凌放脸上,也有记者在私下低声议论,他眼睛都不眨一下,继续说自己的。   凌放的直觉是:为了照顾看到采访视频时依然不完全了解项目的观众,他还是先说基本情况,否则国内观众一头雾水,连为自己讲道理都讲不清楚,多吃亏。   他的直觉没错。在舆论发酵的第一时间采访主办国冠军运动员,是这个不大不小的事件传播效率最大化的关键时点。从科普和澄清的双重意味上,这几句话都很重要。   凌放平静地叙述:“——但是,这一做法也并不是首创,标准台传感器布设参照的是索契跳台,本届世锦赛场地。”   “不错的跳台,我也在那里拿到了世锦赛冠军。”他的声音清冷而笃定。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3章   凌放在客观叙事, 但他的状态,叠加上冷淡系的高颜值,自带挥之不去的凛然气场。   一片摄影机 “咔嚓咔嚓”的拍照声都微微一顿, 随后又更快地响起。   国家队对于运动员、教练员都有采访、公开发言、尤其在有外媒在场时的发言有过要求, 甚至冬奥前都组织过培训课程, 总体思路当然是大气友善包容那一种,最好是周到且话少。   他们的上一代运动员, 基本就是沿袭体制内人员那种作风, 恨不得说:“抱歉我不是我们单位负责答复媒体的人员”模板……   不过,运动员毕竟是特殊的、公众向的职业。   尤其这几年, 年轻运动员们遵守“公关课程”的越来越少了, 大众也喜闻乐见。以凌放的性格,更是有什么说什么。   传感器的科学性和灵敏度一直在飞快地提高,世界各地新建、翻新的跳台都更新过、或者在计划更新风速风向传感系统。   就凌放近期和其他国家运动员交流的情况来看, 德国克林根塔尔翻新的两座跳台、芬兰国家队新建的70米训练台, 都是类似的传感系统布设方案, 国际奥委会、国际雪联的数次专家评审, 以及米兰冬奥会来张家口“取经”的工程团队,也都对涞源跳雪场地很赞赏。   “我认为, 在不影响实际滑行、跳跃、着陆等技术动作前提下, 对环境条件安全再重视也不为过。”   “安全不会影响发挥。目前世界纪录是克努特去年奥斯陆大跳台的241.5米, 雪如意跳台的技术顾问里有奥斯陆大跳台的副总工程师。现在不是30年前, 跳80米就好的时代, 那时候看风向标就跳。”   凌放本不算太关注建筑工程方面的消息,这个事儿还是韩墨京闲聊时跟他提过。   他的语气平缓, 但话锋凌厉。   “……我们作为运动员, 最好还是尽快适应场地科技进步。”   记者席一片安静。   台上坐在边上的马尔赛和几名队友, 仗着估计没镜头拍自己,疯狂点头,就差鼓掌了。叶飞流和方唐频繁对视,努力控制住不要咧开嘴笑出声。   沉稳的王副教练张张嘴,但很难在凌放这逻辑严密贯通顺畅的怼人中插话,也保持安静。   只有凌放自己,语气没什么变化,实事求是地继续说完最后结尾:   “北京冬奥还有下一块男子跳雪金牌会产生,衷心祝愿那天的风能满足大部分人的要求,”他最后对着镜头浅略而礼貌地点点头——   “大台见。”   作为奥运冠军,凌放的回应又在互联网上掀起很高的讨论度,一天之内连上两个热搜。   绝大多数网友当然是热情义愤地维护自家办赛方和运动员,不过,就像大部分热门话题一样,正因为正常人们的朴素情感都是维护自己家,所谓的反思派就更显得出挑。   几个求热度的营销号飞速入场,大V不点名地带带节奏:嗐,有些事情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爱国嘛,咱们就别太客观了(狗头.jpg)   后面就跟上了博眼球的“理中客”跟着鼓噪——“运动员又不是建跳台的他说这么多干嘛”“都夺冠了当然要维护了呵呵”的阴阳怪气,还有“年轻人太锋芒毕露不好”……“下面不是还有比赛嘛,万一人家英国队员赢了可怎么办,言多必失”之类的老成评论。   甚至还被某个大V炒冷饭蹭热度:沈擒舟未婚生子,当妈的送儿子去这种“死亡项目”多么狠心、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家庭纷争疑云、他看起来好冷清惹可能有童年心理问题……   老套路,就要谁看谁生气,才有流量。   反驳声音很大,但顶多分散回两句,很难面对盯着热度纠缠撕咬上来的水军。   和很多同类事件类似,当天深夜活人累了的时候,关于凌放的舆论和白天几乎掉了个儿。   隔天早上。   FIS国际雪联的官推账号发了短视频:“2022北京-张家口冬奥会跳雪场地简介”,其中提到了传感器系统布设的合理性,以及跳台场地软硬件设备的未来发展方向。   国际雪联跟中国冰雪体育界关系很好。一方面是出于对人口大国的鼓励倾向,另一方面就要归功于自80年代至今,中国的雪上运动员和教练员们始终在比较简朴的条件下,坚持交流学习、锻炼和参赛,雪上运动发展挺快,在FIS的裁判和技术官员中,也很早就有了中国人的身影。   央视官微账号直接把这段视频搬运到了微博。   官方态度很明显,澄清力度不小。推特和ins上还有外国运动员帮助澄清,芬兰队、德国队、法国队都有男女跳雪运动员发声,写了“跳台滑雪场真的棒哦!训练和比赛都很开心。”之类简明积极的评语。   大方向已定。   至于凌放的家庭、性格、私人生活,官方是不会回复的。   几个带节奏的账号和十几个小营销号以飞快的速度被按住了,造谣的禁言,擦边的也在清博。   有敏锐的网友跑去沈擒舟工作室微博账号下暗搓搓发问:“是不是影后的顶级公关团队发力了!”   沈擒舟的经纪团队一脸懵。   这事儿前前后后,他们就没插手。事实上,关于凌放,他和娱乐圈完全不在一个话语体系,他们这几年一直就不怎么出手管凌放那边的舆情公关。   沈擒舟那位经验老道的经纪人,只是在茶水间了解了一下最新八卦,然后悠哉悠哉地给自己倒了杯咖啡,就接着干活准备沈擒舟年底的红毯排期去了:他就说了这种事儿不用操心——国之盛事啊,这当口营销号搞小动作,真当孩子没人护着啊?   孙宇恒总教练——现在的总局某办副主任,打给叶飞流,传达他的领导对国家跳雪队全体的慰问鼓励时,特别提到了凌放,关心他下一场比赛心态不要受影响。   “嗐,”叶飞流汇报:“孩子上午和心理专家组日常视频咨询,午饭还多吃了块村里新做的0卡糖麻薯,说是热量还是挺高,他就自己加练负重跑去了,现在都已经回去午休了……我看他心情稳定得一匹啊。”   孙宇恒摇头笑:“我就知道,不用担心这小子!”   凌放正在刷指纹进自己的房间。   今年的运动员公寓住房都是智能门锁,指纹、钥匙、刷卡都可以进,他早上出去什么都没拿,一身轻松。   进门,他顺手打开墙面上的温度调节系统,冲了个战斗澡,才躺到调节到零重力模式的床上,准备午休。   冬奥村的智能床角度可以自由调节,床垫还有记忆功能,凌放不算爱享受的,不过还是考虑过给自己家里也都换上这种床——市场化的价格可不低呢。   零重力模式适合休息和看电视,人好像陷在床垫里一样立刻慵懒起来。凌放略闭了闭眼,又因为手机的提示音睁开。   韩墨京发来的微信语音请求。   接通对面是熟悉的声音:“小放,上午去心理专家组情况如何?”   凌放回他:“还好,做了做催眠放松,他们觉得这个压力状态下不算严重,让我这几天别多想,吃好睡好。”   创伤后遗症是个长期而漫长的心理病症,既不能指望有灵丹妙药或者电影般的突然刺激就好转,也不能完全指望时间带走一切,不能焦躁。   凌放的状况是循序渐进的,比起最初PTSD发作时的疼痛、眩晕症状轻许多,而且一年多来经过无数次大跳台的锻炼,基本不再依赖携带葡萄干之类有意识的控制动作。   有当然也好,没有也没什么问题,这样想更有助于心态平稳。   “专家们都觉得我进步很快。但还是建议大跳台时带点葡萄干什么的上去。上回咱们在海坨山救人那个事儿,加上标准台的状态,他们也怕对我形成什么刺激……”   跟韩墨京是可以无话不谈的,凌放懒洋洋地倚靠着床垫说。   聊了几句忍不住打个小哈欠,“……嗯,都是有应对方案的,挺好……”   韩墨京在电话里轻笑,“上午在咨询时做了冥想还是容易犯困吧?小放你小睡会儿吧,可别睡过。下午姥姥还要亲手把新的萨摩耶帽子交给你,让你再有采访可以带着出镜。”   “……”凌放扶额。   韩墨京迫不及待地给他描述:“改良加厚版嫩黄色,顶上还有一团毛……迎风颤抖特别可爱……”   凌放抿抿嘴怼他,“……别幸灾乐祸了,你肯定也有!”   韩墨京彻底乐起来——“我提前三个月预定的藏蓝色运动款,姥姥很乐意,她本来就想试着染两轧深色线。”   凌放:……   狡诈的商人。   “好了好了,你休息会儿,三点见!”韩墨京见好就收。   “三点见……你等着,我要把深蓝的抢回来。”凌放放完狠话,还是嘴角弯弯地放下手机。   两小时后。   凌放顶着姥姥为他戴上的萨摩耶毛线帽,面无表情地、被笑得明艳如花的沈擒舟搂着,跟求合影的志愿者们合照。   他帽子尖上缀的那团茸毛颤巍巍,鹅黄色娇嫩欲滴,仿佛头趴着一只软乎乎的小鸡仔儿。   分开时,韩墨京笑着帮他扶正帽子,“明天还见面吗?”   凌放拍走对方忍不住揉搓起绒球的爪子,但是点头,“好。”   赛期运动员训练量比平时低不少,时间也空闲些,跟家人在一起,对他调整心理状态有好处。   几天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2月16——2022北京冬奥男子个人大跳台决赛日。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大家肯定看出来啦,但还是说明下:本文平行时空没有疫情背景(现实中这两年不少国际雪上赛事都没办成,很遗憾)。   祈祷人类尽快战胜病毒,大家都平安健康,哟嘿! 第104章   大跳台比赛当天, 跳雪赛场天气条件不佳。   经过一场小风波,跳雪比赛得到了更多观众的关注,很多人迅速了解这项运动后, 都顺便关注了天气预报。   叶飞流和方唐更是提前一个月就在日常盯着天气信息——说起来, 气象保障组当然会给专业报告, 不过经审核、报送程序的官方效率,还是不如手机上商业软件的推送来得快, 叶飞流习惯每天早饭时间先看看。   大跳台当天的风力风向总体情况对高曲线、轻体重的凌放不利。   这消息, 他大大前天早饭时见到凌放就说过了。   再加上凌放的心理情况,叶飞流叮嘱他, 发现任何不对, 安全第一。   凌放沉默片刻。   K120大跳台项目他还是起步晚了,在达到阿依苏和克努特他们那种雪上强国运动员的基础训练量、并进入他个人预判最巅峰的23-25岁周期前,凌放两年内最好的一次机会就是在自家门口的国家跳台滑雪场大跳台上, 超越这两位强敌。   但叶飞流说的没错, 他不能靠一时意气做判断:前几天在标准台上超常发力起跳已经让叶飞流承担了不小的压力——内行人眼里数据不会骗人。这是凌放拿到了冠军, 倘若比赛失利甚至出了人身事故, 影响可就太大了。   跳台滑雪的经验太重要了,如果天气、风场不利, 他和对手的差距会被拉大。   “……凌放, 你也知道, 顶尖跳雪运动员都是很成熟的。”叶飞流严肃地拍拍徒弟的肩膀。   “好。”凌放最终点头。   ——然后直到自己登上跳台, 走进出发层电梯门的这一刻, 他都依然“幼稚”地盼着天气能给力些。   电梯门直通户外出口,门一打开他就遗憾地发现:并没有。   他对风的感知极度敏锐, 一到户外就在心里啧了一声:弱风, 而且还是顺风向。   由于张家口地区冬季常年风力较强, 跳雪场地选在了位于天然的山谷中,三面环山,构建成了一个有效减弱侧风、稳定利用逆风环境的避风港,这么做施工难度非常大,建设时用了136根高度各不相同的立柱,埋深最深的有20几米,2000吨钢铁构筑了稳固的避风型跳台。   不过凡事有利有弊,赶上少数的顺风、弱风天气时,就比较不利于发挥了。   凌放迈出电梯,扶上目镜时想:无所谓,这种情况对于大部分对手也差不多,全力以赴。   走进滑道前的几步路里,凌放自若地做了下扩胸拉伸,又攥着一个小布袋凑到鼻尖。   他还有葡萄干存货,不过这是姥姥这次新带来的当季A+级红宝石品种,采购自乌市年初才翻新重开张的大型农产品集散市场,色香味俱全,哪怕隔着薄棉布、在不利于扩散的严冬室外,还是有馥郁香甜的味道。   熟悉而温馨,把胸腔都装满。   凌放一时间甚至觉得暌违已久。这种“安慰剂”,从他在大跳台状态逐渐稳定后,没怎么再用过。不过心理专家们说大赛中,聊胜于无,建议他如果不抵触,有可无不可地还是可以带着,总归没坏处。   于是他捧着它认真地呼吸几口,才递给边上的工作人员。   前一位运动员已经结束着陆,收拾出场,切转回出发台的电视直播镜头记录了全程。   他刚才拿的是什么?——一些不了解他的观众立刻好奇起来。   央视直播讲解室里的两位主持人则足够熟悉凌放。解说员苏靖侃侃而谈,把凌放的小布袋里大概是葡萄果干一类他家乡的芬香物品,简要两句介绍清楚了。   女主持人打趣:“还是苏靖老师了解凌放呀!我之前听说过他这个帮助稳定心态的小爱好,一直以为他是赛前吃葡萄干来着,给家乡果干带货很给力,没想到他是闻闻就好,和熏香似的。”   苏靖密切关注着凌放踏进滑道,扶稳横杆开始准备的动作,嘴里回复:“嗯,马上比赛,还是不便吃东西的,跳雪比赛有一定危险,食道甚至气管里留下细小残渣总归不太好。”   关于凌放对X省某种特产葡萄干、对葡萄香气的爱好,国际范围内的跳雪行业内都有所了解,也算趣闻,不过,他实际上是为了克制极严重的PTSD症候的事,则没有对外特别说明过。   作为中国跳雪队的关注者和叶飞流的朋友,苏靖其实知道很多,不过,运动员的具体伤病——事实上,尤其是心理伤病——还是不便对外界公开。   被人拿去做文章总归不美,而且一定程度上有可能影响商业价值。作为体育人和媒体人双重身份的苏靖很了解这些门道,甚至反过来提醒过叶飞流他们。   “好的,凌放准备好了,镜头现在给到的是凌放的实赛教练叶飞流,跳雪比赛中教练负责……”苏靖娴熟地把话题引到画面中。   奥运大跳台决赛,凌放的第一轮是排在第27位出场。   比起标准台时的压轴,这次观众席中的姥姥姥爷、妈妈、韩墨京,都能早些看见他。   的确,观众席中的沈擒舟早在两位选手之前就握着身边她妈妈的手,开始念叨:“哇小放要跳下来了!大跳台我都是第一次看他现场,之前出国看他比赛是90米台呢,这个好高啊感觉都穿云了,哦妈妈你别紧张……”   她自己明明最紧张。   凌放的姥爷起初还是一副“国家办比赛肯定不会出问题”的架势,结果也被沈擒舟念叨得,下意识地双拳握紧放在膝上,脊背挺直。   反倒是凌放姥姥,这位两鬓银白的哈萨克斯坦族老妇人,一边伸手去帮边上的韩墨京紧了紧围巾——老人家们总是觉得孩子会冷——一边嫌弃自己即将开始无意识抖腿的影后女儿:“别念咯别念咯,比我还唠叨咯。”   “我看比赛就比较沉浸嘛……”沈擒舟嘟囔。   这座大跳台实际落差136.2米,近40层楼房的高度!   虽然很相信科学、相信专业人士,也一直支持凌放的事业,但是从凌放从事跳雪的那天起,沈擒舟就不由自主、不可避免地会对建筑物、山体的高度信息敏感些——好比说她还记得去年底在北京参加一个慈善活动时听了一耳朵的新规:超过120米的建筑物须接受强震检测。   这是超大城市中超高建筑的最新标准。   她的孩子却要用肉身挑战这个落差。   沈擒舟还没现场看过凌放的大跳台比赛,工作忙是一方面,也难说不是下意识回避。   甚至还有更刺激的。   凌放正式踏入滑道,做第一跳准备时,现场观众席发生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人们交头接耳说着什么,有的茫然仰头望着天上,有的则直接伸手去接——   洁白的、轻灵地,散散点点落下,落在指尖凉丝丝。   ——下雪了?!!   “是雪啊!”   “怎么回事,居然下雪了!”“嗐,我看了天气预报就说上午可能有雪,这还真下起来了……”现场观众议论起来。   起初还是撒盐般细微的雪粒,许多在线观赛的观众第一时间看不出是雪,但迅速地,雪粒在变大,眨两下眼的时间就成了片片鸭绒似的雪花。   飞扬、飘洒,纷纷漫漫。   场地风并不算大,但痕迹被雪勾勒出来,就显得愈发自由狷狂。   沈擒舟忍不住担忧:“真的下雪了,而且没想到这么大……”   她等了等,发现现场观众能看到的赛况、分数信息屏上没有任何异常,有些不安,“怎么这样还要继续跳下来的?”   “您别担心。跳台滑雪怕风不怕雪。”   隔着漫天风雪,韩墨京的瞳孔印出凌放远在高耸的出发点上,看起来小小的身影。   作为跳雪运动的多年——从认识凌放以来——资深爱好者,再加上亲自参与了跳雪中心建设部分工作,韩墨京对跳雪这个项目的了解远超普通观众。   他的结论很正确,这也是今天比赛照常开展的前提。   其实大前天,张家口场馆群周边就下了一场挺大的雪。两场有中国队两位夺金热门女选手参加的赛事:自由式滑雪女子空中技巧资格赛、自由式滑雪坡面障碍技巧预赛,都因强降雪取消,当天都未能开赛,改期到次日才举行。   但与此同时,在两座海拔和落差都远超自由式滑雪场地的跳台滑雪跳台上,各国选手,包括凌放在内,都在照常训练。   跳台滑雪和自由式滑雪空中技巧等项目还是有很大区别的,降雪对选手发挥有些微影响,但只要赛道及时清理、高空能见度在一定范围,就不会终止比赛。   影响这项赛事进行的九成因素都是风。   相关情况他给沈擒舟科普过,但现场   这场雪其实在凌放的意料之中,运动员和运动员们在今早都接到了场地降雪概率70%的正式预报,通知是强度预计不大,很可能不影响比赛,到时候将按现场情况判定,看裁判指令就好。   呀,怎么还越下越大了……在现场、在电视前、在线上,无数观众在议论。   现在那些雪花在空中飘落的时候,都能看出回旋儿。   ——这都能跳?!   是的,能跳。   裁判台指令一切正常,风场安全信号灯长绿。   站在出发点,凌放等待着叶飞流的出发信号,落在他肩膀上的点点雪花在缓缓融化,整个人沐玉漱银般,愈发清冷。   他的目光沉静地透过风镜、掠过飞雪,投向白雪皑皑的目标地。   教练台上,从收到裁判台指令可以通行那一刻起,叶飞流双目湛然,盯紧屏幕上的风场图表,丝毫不再关注这场雪。   他必须从这个较不利的风向条件里,发掘出稍纵即逝的最佳战机。   实时风场图中最关键的一段,海拔1550-1600米,五秒预测风向红线陡然回转的那一刻——   叶飞流高高举起了手中信号旗,一旁,方唐随着他的动作,按在教练台指示灯上的食指立刻绷紧!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5章   矗立在冀北莽莽山间的“雪如意”上空, 漫天雪花正在飘落。   而凌放在向上跃。   这一跃的势头还相当不错。   他赶在风向转为左侧方之前,抵达了起跳曲线最高点。   身形也刚刚好完全地舒展开来,肩背腰胯腿完全在一条笔直的线上, 再开始前移重心, 把高曲线起跳技术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   凌放重心前倾, 开始滑翔。   重力加速度和冰滑道出发起跳的初速度结合,他的最高行进时速已经突破110km/h, 远高于翱翔的鹰隼——自然界猛禽俯冲的速度都很难与这一阶段的运动员媲美。   他把一切都甩在身后。   前方只有风和雪, 即便此刻风向不算逆风,但仍远远赶不上人体的行进速度。   空气, 就如同天地间一匹匹庞大无垠、透明顺滑的绸缎, 被他在这样一往无前的高速翱翔中狠狠击碎撕裂,于是便发出裂帛似的响声。   换做平时,这一幕可以想象、可以听到, 但视觉上没有什么实感。不过, 此刻的高空中风雪交加, 无数雪花原本在轻灵诡谲地飘摇而下, 但只要经过凌放飞跃而下的轨迹身前,就会忽而被气流拍浪推潮般拂开。   只是看着, 都能让人一边心如擂鼓, 一边憧憬这种一往无前的自由感官——   跳雪本就是与极限高度的搏击, 这一幕又多了种搏风斗雪的气魄, 蔚为壮美。   “肯定超前头的了!”“一样跳起来, 凌放跳怎么这么好看……”“哇他这一跳远……”离落地还早,观众中已经有人发出惊叹。   凌放去年的提升堪称神速, 由于参赛场次和夏季系列大奖赛调整状态的原因, 在大跳台项目的总积分只位于中游, 但出场顺序和他实际锚定的顶级对手之间隔着十几人。   他和本轮排在他前头跳过的选手们一比,水平明显突出,还没开始前倾动作呢,就看得出不一样。   大家跳的都是抛物线,但凌放这条抛物线显著地要凸起些,比之前的选手们的顶点都要高一大截。   再比如,英国那个瞎哔哔说中国跳台如何如何的琼斯,这轮是在凌放前两位出场,对方在到达最高点、转换完俯冲姿势时,就已经飞下了接近一半的落差,最终成绩134米,据说已经算是他在大跳台不错的成绩。   跟英国人比起来,凌放的动作看起来明明更舒展些,并没让人觉着多么急切,可再一看:他轻盈地做完俯冲滑翔姿势时,身位却并没下落多少!   大家都是奥运级别的运动员,琼斯也并没有什么明显失误,但是两相对比,两人滑翔均未过半,就已经出现了让普通观众肉眼可见的差距。   在上百公里的时速之下,造成这种差距用时不会超过零点几秒,非专业人员看定格的身形姿势也分辨不出太大区别。   但跳雪这项运动,水平高低也就在这分秒毫厘之间。   狂肆的气流从雪板打开的V字形缺口直扑而上,冲击着凌放的身体。   高清镜头特写下可以清晰地看出,凌放的身体稳定得惊人。   截至目前,飞跃本场最远距离的是俄罗斯选手阿列克谢,阿列克谢状态不佳,由于几个月前在俄超足球赛事中不慎扭伤韧带,错过了几场关键赛事,但他毕竟在俄罗斯国内是跳雪强手,依然艰难地争取到了奥运资格。   本场比赛到这里,两次短暂的间歇期广告后都回放过那名身高马大的俄罗斯运动员的一跃,因而很多观众还有印象,那名看起来力量感很足的选手,在腾空转为俯冲之初,左侧小腿轻微地颤动,幅度很微小,很快就靠力量控制住了。   落地143米,看那俄罗斯人的表情,还挺高兴。   是呀,解说科普来着:跳雪很看心态,而且奥运赛事影响力大,裁判为了安全,给环境条件出发指示的判定也更为谨慎,也就是说风力不会太强、更不可能超标。按过往情况,往往九成选手发挥不如世界杯,距离分到140米以上的就有冲击奖牌的潜质。   140米级的跳跃大家如今见过了,而再看凌放——他现在则是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坚若磐石,甚至无厘头些形容,简直可以现在把他抠图出来,后面换个静止背景说是JPG也不违和。   “……他比世锦赛的时候又有进步了啊!”解说间里,苏靖感慨着。   这是十年基础力量的积累、日复一日的艰苦训练,给一位天赋卓绝的上升期运动员带来的成长。   眼看着距离着陆面还有三分之二航程,每个盯着他运动轨迹的人都可以判断出——凌放可以毫无悬念地超出本轮场地上留下的绿色最远距离线。   而他的飞行第一阶段,这才刚要结束呢。   高空中,凌放的身姿就在这个节点再次变化,他加大下倾。   高速飞行中,他持续保证着精准微妙的极致平衡,与此同时,两脚翻腕,带动雪板相对上翘,减小雪板和小腿的倾角,V字雪板开角几不可见地外扩。   一切顺利。   凌放最大程度地利用了滑翔后半程的空气张力,在飞行第二阶段全力延长滞空时间。   飞行后程风向也给力,虽然不算强,但总算有阵小逆风,加持了凌放这完美发挥的一跳。   近乎完美地落地。   凌放着陆弓步、展臂减速、在现场观众狂热欢呼中缓缓停住。   难得这一次,他松开雪板出场,没有直接回休息室,而是站在场边就回头去看现场大屏显示的实时距离——在这座跳台第一次飞这么远,他想确认一下。   所有人都在关注这个距离——“啊,出来了!206 .5米!”   “我天,凌放在奥运赛场上破了200米!这是2004年以来第三位在奥运赛场上突破200米的选手,他距离奥运最远距离记录只差2米!”   解说间里,苏靖快跳起来了,攥着拳头语速起飞:“这也是他的个人职业生涯截至目前的最远距离!我之前说过他早晚会突破200米的,没想到会是在冬奥会!超水平发挥啊!这个成绩凌放下一轮稳住的话很可能拿下了!”   苏靖一激动就话多,边上他搭档女主持稳重些往回圆:“是呀我们给凌放加油,当然,他后面还有不少选手第一轮都没出场,而且也要看第二轮发挥……”苏靖这种话在体育赛事、尤其冰雪赛事中,是得收着点讲。   该说不说的,很容易变成flag(。)   苏靖也附和:“哦对的对的,最强的几位对手还没登场咳咳咳咳……”然而说着还是嘴角咧到耳根,咳嗽两声才收住表情。   ——参赛所有人员中突破过200米的只有阿伊苏、克努特这两位,最近的也时隔两年,而且还是在奥运决赛场,加上凌放的稳定性一直都不错,苏靖心里还是暗自在想:这稳了吧?这应该稳了啊!   他只是想想,不好说出口,央视解说间嘛,面子上要矜持些,对这种偶然几率极大的项目不能随意断言。   这道理观众们也懂,但并不妨碍大家从此紧盯着凌放后面出场的选手:观看这么危险的运动,盼着对方运动员失误就太缺德,但盼对手不要发挥出彩总归是人之常情……   隐隐约约地、希望似乎越来越大了嘛!眼看着后面跳的选手,一个个都比凌放差了五十来米的!   换成距离分数那可就是一百多分!   愈发让人觉得:咱这回,这好像是超常发挥了,真的碾压全场啊!   你看,这都又过去十几个人,现在到倒数第五名出场了……世界积分第五的选手果然表现好些!终于稳过150米,169米也挺远的,不过还是比凌放差了这么多呢,比不了比不了嘿嘿,嘿嘿……   中国观众们按压着心里的小雀跃,在网上提前庆贺的也被打为“毒奶拖走、下一个”,但其实,谁不希望看到第一轮中期出场直接锁定金牌的奇迹呢!   短短9分钟后,他们集体泄了口气:奇迹什么的,果然没有那么容易发生。   ——倒数第二位出场的哈萨克斯坦选手阿伊苏,紧紧咬上了凌放原本孤悬第一名的本轮最高分,201.5米,距离和凌放只差5米,姿势分略低0.5分,风向补偿正0.7,总分只差10分不到。   “真是高水平的比赛啊,一轮跳跃中居然会有两名选手过200米,在我们那个时代,几年出一位都不可思议,出现了就是神来之笔……”解说间里苏靖也略带遗憾,但又莫名欣悦地慨叹。   他的这种感叹还是太抽象了,现在中国观众们听得都焦心:阿伊苏近乎追平,大家胸膛中火热的期盼凉了一半。   啊这、冠军不稳吧……   “据说这人、还有下面要出场那人,在大跳台的过往战绩都比凌放厉害挺多的,第二跳凌放还能发挥这么好么……”   “诶别的不说,你们觉不觉得,现在雪看起来小多了啊!”还有观众不服气地嘀咕,虽然知道雪不雪的影响不大,但轮到自家人“吃亏”就难免要斤斤计较。   更多人屏气凝神,紧张地等待着第一轮跳跃中倒数第一位出场选手:来自跳雪强国挪威的那位不参加夏季赛事、依然是男子大跳台世界总积分第一的光头传奇,克努特。   恰在此刻,下了一小时左右的这场雪,停了。   那个面相略凶、眉粗目横的挪威选手克努特,施施然登上跳台出发点。   关注这个项目的中国观众们对他也很熟悉,不止因为这是大跳台跳雪的世界级选手,强敌之一,也因为赛前采访时,克努特还顶着闪闪发光的光头,拍vlog极力赞扬过中国国家跳台滑雪中心的大跳台。   一说话,和挪威的“北欧风冷淡系”刻板印象十分不符,和他本人狠戾了些的长相也并不一致,爽朗又可爱,还有点憨憨。   反差萌!非常戳!   好家伙那喜爱劲儿,就差训练结束和队友抱着在着陆坡雪地上打滚儿了……   而且还是在凌放和英国队某人隔空怼起来之前拍摄的,于是还成为了#我们家跳台好端端,妖魔鬼怪快离开#的有力例证。   国内观众因此对挪威跳雪队颇有好感,不过当然,此刻大家是对手,又知道他挺厉害,还是都有些紧张地注视着他——   只见克努特畅快地看了看正在放晴的天空,洒然笑笑,随即一气呵成。   迎着这座东方跳台悠远凛冽的风,一跃而下——   211米。   克努特在第一轮比赛的最后关头……破了冬奥会最佳记录。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6章   “来看克努特这跳超远距离!啊啊最后蹲身这下可有点险——起来了!好, 到了 ——成功!”   克努特惊险地从深蹲落地,竭力调整到弓步,再勉强地控制雪板, 直到向右稍偏着身子, 急速滑行冲进了停止区, 最后稍有趔趄地停住。   第一轮比赛,尘埃落定。   “……还真是令人震撼的一跳!我们都看得到, 凌放留下的那条荧光绿最远距离线, 已经遥遥压制了整轮所有选手一个多小时,给所有选手都制造了不小的心理压力。但, 新的奥林匹克跳台滑雪世界纪录, 依然诞生在了最后出场的克努特手中!这就是挪威跳雪现役第一人的实力啊,克努特顶住了压力!”   克努特这一跳,在低空滑翔阶段也有种凶悍的力量感。   着陆略有瑕疵, 身位不正, 还有个滑出动作, 不过, 距离足够远,姿势分扣的一点没什么影响。   他落地那一刻很带劲地溅起来一片高高的雪尘, 给人的观感就很有威慑力。起跳和高空阶段, 克努特和凌放同属轻盈的高曲线类型, 但着陆还是各有特点的。   客观而言, 凌放这种全程都走轻灵飘逸风格的技术类型, 已经随着上一代几位西欧老将的退役开始,在逐渐退出世界跳台滑雪的一线舞台, 但他本人和整个教练组经过无数次讨论分析、试训实赛、包括风洞实验后, 还是坚持目前的技术路线。   倒不是为了最佳观赏性, 而是这种风格确实适合平衡感超强、身形纤细的凌放。   也是因此,低空阶段如果不幸遇到“逆风局”——这里是指顺风——从同等曲线制高点出发下来,他在滑翔期间的飞跃距离可能稍逊克努特。   发挥极佳的克努特,这次也是拼了,贡献出几乎完美的一跳,最终结果也让热爱跳雪运动的挪威观众们无比满意:他比凌放还远4.5米。   克努特摸着脑袋看到了总分排序表,喜滋滋吹了声口哨才离场。   第一轮至此结束,赛事进入中场暂休,进行场地调整。   克努特这破奥运记录的一跳,也就此顶替了此前凌放那一跳,被各国电视、网络平台转播反复慢动作回放。   中国电视观众们看得心忽上忽下。   不用解说科普,就光看所有选手的表现也明白,破200米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没想到,克努特顶着凌放珠玉在前、阿伊苏虎视眈眈的压力,还发挥得淋漓尽致。   顶尖选手果然不是吃素的啊……   现场,沈擒舟等凌放亲友团也是心态波涛起伏——凌放姥爷一开始也是说些“孩子发挥不遗憾就好”的佛系淡定言论,然而随着比赛进程,胜负欲逐渐趋于旺盛,正焦虑得猛搓膝盖,   不过,凌放姥姥跟他不同,老太太从亲眼看到外孙安全又拉风地、从那不可思议的高台上跳下后简直合不拢嘴。她皱纹细密的饱满脸盘愈发红润,乐呵呵地一通猛夸。   什么“姥姥的苍鹰”啊、“老妈妈的小英雄”啊、“天山雪里蹿出来的鸟儿”啊,汉语混着哈萨克语,形容词大肆堆砌。   虽然后面也有那两位跳的老远的,克努特更是跃居第一了,也不妨碍老太太觉得自家孙儿就是世界第一好。   “……你稳当着,现在就要看第二轮啊!那个挪威人真挺厉害,看那架势,我看他那个高曲线比咱们小放还高,怪不得比赛前很多分析都是说他是热门,还有那个哈萨克斯坦的不容小觑……”姥爷忧心忡忡指点江山。   姥姥回他以白眼,且拍膝盖,“我就觉着还是我们小放最厉害,小放才多大,那挪威人比他大好几岁!”   “人比赛咋能看这个!你这老婆子不讲理……”姥爷大叹气,自知前面一番分析都白讲。   韩墨京一向觉得这二老可可爱爱,此时边听边乐,还抽空给他父亲回微信:“——您也在看?不是有视频会吗?”   韩父发来语音:“推迟了,这么要紧的比赛当然要看啊,我这里时差看完就该睡了,等你午饭后替我去主持下,例行会议而已”   韩墨京无奈地摇头,认下来。   他父亲现在在美国出差,最近两年,或许是因为韩墨京的表现愈发沉稳,韩父在逐渐放权给儿子,韩墨京发现,自从他这几个月到集团副总位置上稍稍站稳脚跟,他父亲整个人状态就都松快了许多。   放在前几年,韩父那是天塌也要先保工作……不及多想,选手们即将开始第二轮跳跃,现场观众也都结束闲聊,认真观赛。   中国观众们并不是只等自己国家运动员们呢!   作为主办国观众,现场人们保持着一流观赛礼仪,每一位成功落地的选手都得到了全场热烈掌声,热情得很,像是俄罗斯这种民间关系不错的,或者唯一来自热带国家的运动员,都额外收获口哨声和欢呼。   场边又有一只冰墩墩吉祥物蹦蹦跳跳地做气氛组老大,整体观赛氛围绝佳。   二轮开始,就有选手比上一轮发挥还要好,比如日本选手坂本浩二,一上来二话不说选了升出发门(Gate)。   升门,也就是运动员自己提高出发点。如果落地成功可以有加分。当然,由于滑动距离增加,理论上起始速度也会提高,不过由于肌肉熟练度、心理素质等各方面影响,按大数据看,大家基本都和在标准门出发的飞跃距离差不多——等于说主要就是为那几分儿的升门加分。   其实在大赛中比较少见。   解说间里女主持有点惊讶:“呀,看来坂本浩二挺有自信,想拼一把冲个奖牌吗?”   苏靖摇摇头:“看他第一轮分,不太可能追上第一梯队,可能就是状态不错想试试……”   “哈,符合他性格!”女主持笑起来。   坂本浩二上到比其他选手高五米的第二出发门,深吸一口气,跨进滑道。   结果他还发挥挺稳当,飞跃158米,完美着陆。   再加上升出发门加分,他大概率能超过许多前列选手,还真没准到第二梯队前列。   虽说在这场令人意外地成为“本时代男子跳雪巅峰对决”的奥运赛事中,他大概率拿不到奖牌,可这毕竟也算个人生涯的一个小高峰。   坂本浩二没有假手工作人员,而是自己溜溜地收拾了他那对定制的印有动漫jojo s6女主全身立绘的跳雪雪板,向镜头挥舞展示,而且还摘了目镜,八字手指托着帅脸对着媒体席留影。   最后不忘对着冰墩墩飞吻,比个爱心。   可忙了。   现场观众善意地哄笑和鼓掌,有年轻人大喊“死锅伊——”也得到坂本浩二抬手“salute”的耍帅回应。   当然啦,最值得期待的还是本轮最后几位选手。明眼人都清楚:如无意外,本场比赛冠军就是在阿伊苏、凌放、克努特之间诞生。   而这三名选手,将会在倒数三位依次出场。   “——啊呀,阿伊苏也升门了?!他这是也要搏一把?”阿伊苏出场就是一个让大家意外的举动,他也站上了第二出发门。   解说间里,主持人也跟着苏靖感叹:“果然收益和风险并存,我以为奥运决赛大家都会比较保守,没想到头部选手居然有升门赌一把的!”   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这么拼一把只要是双脚落地就起码加4分,如果再发挥好些,还真有可能弥补第一轮和前头俩人的差距。   可惜阿伊苏的状态似乎有些受心理压力的影响,起跳时机略晚。   他本来就是强力量型的爆发性起跳选手,跳跃曲线也偏低,一旦起跳不绝对踩实,就影响距离上的发挥。   出发门+风力补偿分给阿伊苏带来了6.7分,这是全场最高的补偿分,但是距离远不如第一轮,172米。   而距离分才是重中之重。   “有些得不偿失呀……”有观众替他惋惜。   不过,至少也是铜牌了,只等着看后面两位选手发挥。   “阿伊苏总分出来了,395.5,很高啊!”   “其实这两轮他的表现,也足以拿下历年八成以上的世界杯分站赛冠军,在任何一届奥运会到这个水平都是保2争1,只除了本届。”   镜头里,哈萨克斯坦的年轻人面带遗憾,并没特别高兴的样子:这次的风力条件其实比上轮好些,跳得没上轮好,似乎表明选错了策略,他有点儿沮丧。   场边有一名络腮胡大叔迎接阿伊苏,大笑着擂胸脯又揉脑袋,才让他露出些笑模样。   哈萨克斯坦男子跳雪水平不错,原因之一就是阿伊苏所在家族的天赋,他的教练就是运动员退役、阿伊苏的亲伯父,场边等待的队内工作人员也是他远房叔叔。   中国电视台的解说间里,苏靖厚道地隔空宽慰:“其实阿伊苏也是粗中有细,这种时候的策略无所谓对错。升门还跳得不错,也不是没有翻盘的机会。”   其实哈萨克斯坦队的策略还是比较成功的,只要第二轮凌放和克努特没有发挥完美,稍一掉落到第二梯队的140-170区间,第一轮带来的距离优势缩小,他升门挣来的近7分可就有大用了。   “赛场上嘛,一切皆有可能……”苏靖尽职尽责地继续解说,填补比赛空档的同时他也和万千观众一起等待着。   “凌放出场了!”   很多通过这场比赛被科普了什么叫Gate加分的观众,第一时间去看他的出发策略——凌放没有升门。   倒也不算意外。   对这块跳台凌放总归比别人熟些。他跳得多些,这是天然优势,也是中国运动员头一回能在大赛中有点儿地利。   跳好比什么都重要,他没有赌的必要。   “看来凌放和他的教练这次的策略是稳啊,拼纯技术的时候到了,沉住气!”此时此刻,从现场观众、到守在中国队休息室里的几位助理教练,再到无数屏幕前的中国观众,都在给凌放加油。   凌放轻灵地起跳,稳健地转换动作——在高空,他对这一跳感觉不错。   预估落地在200米左右!   他直掠而过,飞向大地。   没想到,滑翔到了20米左右的低空,风场发生了微小却关键的意外变化。   一阵上升气流,在高速相对作用中,猛然顶起了凌放的左雪板,将连接着脚踝的雪板向右推去——   左侧风!   凌放必须作出瞬间的调整判断 ,他全力控制腿脚动作和角度,但意外气流的一击之下,在画面中看,他的左雪板还是收了影响,颤动着贴近了右雪板,几乎要形成危险的交叉。   一旦交叉,从雪板V字形缺口扑向人体的空气张力会立刻失衡,对距离的影响起码得有二三十米,甚至有可能直接翻车。   而他距离着陆不到三秒钟,一切都发生在须臾之间。   中国队休息室里,王副总教练差点脱口而去:“呀失误了!?”   不!   左雪板内收,和右侧不对称,但是同时略外翻,角度也保持住了——凌放是有控制地在调整!   高空中,凌放是靠身体意识和运动直觉行事,而普通观众对于如此细微和飞速而过的变故几无察觉。此刻,全场最看得明白的人,是在教练台上的叶飞流。   他并没慌乱,甚至哈哈灵光一现,想起了克努特上一轮超远距离跃出、最后右偏落地的动作。   再看一眼风场图,果然。   这座山体规模达到141米的大跳台,由于地理位置原因,会受到山谷风影响,在目前只有凌放和克努特、阿伊苏这三个选手到达过的、150米左右跃出位置,偶尔会有侧方上升气流。   现在看来,凌放本轮和克努特上轮都赶上了20-30米空中迎面而来的左侧气流。   利用好了是红利,被影响则是遗憾。   凌放此前的训练中都没飞过这么远,中国队其他人就更加没有了。   在举办过的测试赛中,此前也还未出现飞跃150米以上,还依然保持在距地面二十米以上高度的表现。   这位置也不能在空中布设传感器,因为就是运动员的行动轨迹,叶飞流能瞥一眼就从复杂的风场信息系统里看出低空程气流的秘密,也是因为被老教练们天天盯着学习和分析。   每座跳台都被无数运动员和教练员们,千锤百炼地试验着,但也还是有实赛才能发现的秘密、凸显的特点。   每一跳都可能变化万千,从中掌握和摸索每个跳台的“脾性”是很重要的。   或许这也是冰雪运动的魅力,当然,也是经验的重要性。   此刻,对于这座年轻的中国跳台,全世界任何选手都还没有这个经验,大家的教练组或许赛后会分析总结,但选手们如果遇到情况,在空中就纯拼天赋和临场反应。   凌放的最终身形也有些往右歪,但是比克努特第一轮调整得明显更好些。   雪板角度一直保持到换着陆姿势,随即稳稳落地成弓步。   213.5米。   和上轮相隔不到一小时,新的奥运纪录诞生了!   本届冬奥,中国跳雪队再次进入冠亚军角逐。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7章   克努特上轮211米的跳台滑雪奥运纪录刚出炉, 还腾腾地冒着热气儿呢,存活仅一小时,就被凌放213.5米的距离打破。   凌放本轮比克努特的上一轮距离远2.5米, 姿势也比克努特上轮更佳。   克努特应该庆幸他扣的主要是着陆后的姿势分, 虽然着陆在观众眼里能看出明显的效果不同, 但跳雪姿势分中其实是起跳动作和空中动作的占比大,落地后的姿势评判占比小。   加上一个不成文的潜规则:能跳出很远距离的话, 裁判扣起姿势分来也都会手轻些, 所以这部分,克努特其实还是酌情地占了便宜。   凌放本次赛事的最终分数落定:第一轮206.5米, 姿势57.6, 风力补偿+1.2,总分274.5;第二轮213.5米,姿势分56.8——主要扣在低空滑翔时双雪板不对称美观——风力抵扣-2.4, 总分285.7。   一个没追直播的跳雪观众看到都会怀疑电视有BUG的总分数:560.2。也是破奥运本项目总分数记录的。   神仙打架, 放在任何一次既往奥运赛事中, 他都妥妥带走第一名, 哪怕算上历年来的FIS世界杯分站赛,两轮连续超过200米的人都屈指可数!   可是今天超神发挥的不止中国运动员。   差距很难判断, 谁也无法预知:凌放能否能从克努特手里夺得这个冠军。   不过, 肯定不用再和十分钟前阿伊苏努力挣来的升门分数计较了, 近30米距离差距, 对总分数的影响是决定性的。   克努特做准备, OBS的直播镜头给到了哈萨克斯坦队伍休息区,阿伊苏的表情略有遗憾又恢复平静。   如果他没有冒险升出发门, 也有可能在距离上发挥更好, 但这就是竞技比赛, 落子无悔。   旁观者则心态复杂:凌放现在亚军保底,甚至……冠军在望。   只要克努特接下来不超205米,好像就有戏啊!   观众们躁动着,不过也只略有些兴奋,想喜形于色的也又惴惴不安地压住。   五分钟后才见分晓!   颤抖的手,激动的心,胸中像是揣着窝活兔子,还要逐一按头叫它们稍安勿躁。   咱现在是有经验的观众了。可都不要忘了上一轮的前车之鉴啊,中场开香槟那都是立flag!   那个那个谁、可还没有出场呢!   所有人隆重等待着克努特这决胜负的最终一跳。   首先要看出发门——   克努特稳住阵势,和凌放一样,也没有升门。   “没有升门,看来克努特对自己的硬实力有信心啊!”作为跳雪强国,挪威各年龄层的观众们也都非常关注这场赛事,同样实时转播,现在对当地来说是晚间黄金时间,挪威最大的国营电视台的赛事直播间收视率从上轮克努特出场开始节节拔高,电视台的当地解说如此感叹。   “……博心态了,大赛还是要稳嘛。”中国观众正看着的央5直播间里,两位解说同样在讨论这个选择。   凌放破奥运记录的第二跳后,网络实时关注度也同时拔高——听闻一场决赛有夺金可能,许多原本不关注的人也会凑凑热闹,哪怕是刷刷微博上的实时消息。   万众瞩目下,克努特一跃升空。   十几秒后,稳健地落地。   “好远……”“也很远!”“诶?有没有凌放刚才远啊……”“我看不出来……”现场观众迫不及待地互相询问确认,但没人说得准。   没人能确定,这么远的距离,现场很难肉眼对比出来。   但是有实时设备数据,一般都是落地瞬间就在大屏幕显示呀,这次没有立刻出现!   这倒也没什么,其实所谓观感上的实时出分,也都是裁判组组长能第一时间看到并给出确认才传送显示,本着对现代科技的信任,一般也就瞥一眼的事儿,走个流程。   而且每次还涉及五个人打姿势分呢,有时稍有耽搁也属正常。   各个直播解说间的主持和线上观众们,也一样在等实时出分。   跳雪比赛中,每位运动员出场时现场显示屏和电视直播侧会有To Beat分数,克努特开始后,他的画面下To Beat就是凌放的总分:560.2分。   他的第一轮得分是280.9分,比凌放高出6.4分。   本轮,只要他出分高于279.3,已雄踞本届冬奥奖牌榜第一至今的挪威队,就能再得一枚金牌。   苏靖经验丰富,根据直播固定位镜头和后面背景判断大概距离,他立刻说:“感觉比凌放这一跳差一点不多!悬念来了,让我们看一下具体数据……姿势分57.4?啊呀,这轮比凌放姿势分高,风力补偿分也高0.3——这距离分出的有些慢,怎么回事儿?”   现场比正常出分数也没有慢多少,到他开口还不到一分钟,只是所有人都在理所当然地心急。   “……这应该是在回看两个人落地点,复核仪器报的精确距离。”挪威国家电视台的解说员经验也很丰富,很快做出了推测。于是电视台转播镜头也切换到了两位选手的落地瞬间——虽然普通观众看对比也看不出啥来。   中国央视直播间的解说苏靖也看出,多了两位工作人员去裁判台交头接耳说了几句,苏靖突然意识到什么,心说:不至于吧,难道……分差实在是太小?   还真是这样。   又过去令人难耐的一分钟,裁判台复核无误,给出最终结果:克努特本轮距离209米,姿势分57.□□力补偿+0.9,本轮得分278.5分,两轮总分559.4分。   结果出来了!   凌放以0.8分的微弱优势,夺得冠军!   现场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   “赢了赢了!!!”欢庆之余,苏靖在直播中感慨:“太险了太险了!凌放第二轮的实际距离数值——213米31公分!克努特第二轮是209米19公分,这、这差12厘米……天啊,这12厘米赚大了啊!”   他是内行人,分数计算一整套逻辑吸烟刻肺都不为过,外人听着就有点反应不及了。   什么12厘米?   女主持人激动得脸颊有些涨红,嘴里连珠儿一样祝贺了一番,同时听着苏靖的发言。她也算久经考验,一听就懂,就接过苏靖的话,笑眯眯地代不明就里的观众发问:   “啊,还请您跟观众朋友们解释一下,为什么克努特19公分就取整了,凌放这31公分就给算成213.5米呢?按四舍五入好像不是这样啊?”   “啊哈!”苏靖眼睛笑得眯起来,“跳雪是0.5米计距离成绩,所以它是2舍3入!”   克努特是超过209米19公分,因此计为 209,而凌放超出213米31公分,计213.5米。这就是至关重要的0.5。   两人两轮最终总分数仅仅相差0.8分,而如果克努特刚才再多跳出来几公分,就能多记0.5米,总分会加0.9。   在连续四次超200米的大尺度空间、超长距离飞行中,冠亚军二人精确到12厘米,决出胜负。   这在整个跳台滑雪赛史上都罕见。   “……没想到啊,在北京奥运会男子个人跳台滑雪大跳台的赛场上,出现了如此戏剧性的一幕!这估计会是往后几年跳雪界津津乐道的一场决赛!”   而这场巅峰对决,凌放是赢家。   这次回休息室的时间早些,看着室内直播出分,凌放照例被教练们和队友们揉来揉去一番,然后板着脸被方唐拉去领金墩墩去了。   照例,他傍晚才能拿金牌,领了冰墩墩休息下,就准备去赛后访谈。   这次赛后访谈,气氛其乐融融。   昨天还刚好有一位已经拿到两枚金牌的芬兰美女滑雪运动员,把第二枚金牌送给陪伴自己运动生涯多年的教练的新闻,记者于是凑趣问凌放:金牌和冰墩墩打算怎么处理?   凌放之前倒没想过,说实话,赛前他肯定想过要争冠,却没把夺冠后续事宜设想得多具体。   他一向如此。   被问到,他就认真思索了几秒,然后回答——   金牌要送给叶飞流一枚。   估计叶飞流会放在他和方唐在跳雪训练基地边上住处客厅新布置的那个展示柜里。前两个月专门买的,放着叶飞流和方唐荣誉教练、优秀青年等荣誉奖杯,还有凌放十几次大赛冠军时大家的合影。   凌放都不知有这么多。   热闹而有序,装饰性也很棒。   那不是叶飞流的风格,凌放看到照片就猜到是方唐买的了,还可以有效防止那俩人养的那只好奇而灵活的猫,对奖杯、奖牌和证书们的侵害。   凌放觉得,放一枚奥运金牌进去很合适。   至于两只冰墩墩,他打算放一只在家,妈妈和姥姥姥爷一定都会开心。   还有一只墩儿,就是现在抱在手里的这只——“这只要送给一个、一个朋友。”   凌放虽然还是认真严肃,腰背挺拔的模样,但神情难得松弛,有那么一瞬的柔和。   在场的都是资深记者或摄像,许多人都下意识地捕捉住了这个给人淡漠印象的年轻冠军莫名温情的瞬间。   大家一向觉得他气场高冷,高岭之花一样疏离,气质和身份,让人不会第一时间注意到这年轻人容貌的惊艳。   但这时拍的照片流出去,的确是无论谁看见都要肤浅地夸一声“漂亮”。   ——在咔擦咔擦亮起来的闪光灯中,他似乎若有所思地微微歪头、清清浅浅地笑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8章   一场奥运级传奇赛事, 收获的绝不只是赞誉,当然还有应得的实惠。   凌放形象好,项目有夺金点, 这年头商家流行提前押宝, 赛前就有不少试图接触他, 等标准台拿下冠军就抢手程度翻倍。   这下双金牌在手,市场趁热打铁, 短短几天之内, 新找上门接洽的商务代言就有七八个大项、二十几个品牌,就这, 还是沈擒舟的经纪团队帮着筛过。   凌放此前就是一个芬兰专业滑雪运动服饰品牌的大中华区代言人, 以及X省某本土干果巨头的长年代言人,平昌冬奥刚夺冠的那年他也接过大众乳品、还有中粮某健康食品的合约,这两个费用最丰厚的代言都是一年期。   中国体育夏强冬弱了几十年, 冰雪项目本就起步晚, 运动员的光环方面还是不好和夏季项目比, 加上凌放不太在意, 那之后也没怎么争取。   他的商务代言一直是沈擒舟的工作室团队去代理——沈擒舟一向大方,涨底薪发红包都随心所欲, 收儿子的抽成那是不可能的。   但她的经纪团队毕竟更熟悉娱乐圈, 而不在体制内运动员的路子上, 考虑到自家老板沈擒舟女士, 对亲儿子这二十几年如一日“自由放飞”的理念, 经纪人佛系得很(反正又不怎么要赚凌放的经纪费),到现在的冬奥高光期, 他的微博认证号只发过转央视赛事新闻的几条, 近乎无营业。   现在商务上门, 代言费累计到一个哪怕是沈擒舟都不能忽视的数字。   沈擒舟的经纪人于是又双叒叕揪着头发提建议:真的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凌放还是要有职业体育经纪人的!   沈擒舟加入做工作——作为顶级运动员,匹配一定的商务、宣传公关资源,也是应有之义,对运动推广有好处。   行吧,凌放耐心听完,同意了。   事情一旦决定,执行起来倒是很快。   他们已经找到了一位候选人才,那边约凌放,希望他等冬奥闭幕式后见一面。   闭幕式就在几天后。   和开幕式相比,闭幕式的仪式和表演,都更多了梦幻温馨的气质,冰雪融融,情意曼舞。   “雪花雪花”的歌声里,主火炬正中的“微火”,在燃烧16天后随着空灵的乐曲缓缓熄灭。   再盛大的庆典也会结束。凌放一瞬不瞬地看着骤然而起的欢庆焰火,有些感叹。   出场时,手机响起,是韩墨京——“明天七点半?”   他立刻回复:“嗯”   这阵子俩人也常见面,第二天一早,又在奥体公园南门碰头,随后要两个人骑车穿越几条胡同,去见凌放那位准经纪人,骑行近40分钟。   “韩总真的要和我一起骑共享单车啊?”凌放眸光微转,调侃他。   韩墨京摊手,“我也想让助理定两台专业的城市越野自行车,可是你看路况……”   凌放凑头过去看他手机——约好的地方在工人体育场和工人体育馆中间那条街,朝阳区和东城区的交界处,从他住了一夜的奥运主题酒店骑过去,一路红绿灯无数。   现在正是早高峰,乌泱泱的单车大军里,什么车都一个意思,也就别耽误功夫了!   凌放表示赞同:共享单车方便得多,路过早餐店甚至可以停下吃个烧饼什么的。   骑车到店门口也不用担心车丢,大不了出来再扫一辆……   实则是韩墨京也不见得不能提前规划好——只不过这种两人亲密地商量完这些细细碎碎的安排、接下来可以在车山车海里并肩,随走随停的出行——他心里有数:凌放会更喜欢。   听凌放盘算着要吃,韩墨京就掏出手机搜早餐店排名,看有没有必要稍微绕点路,专程找一家好的。   凌放凑过去:“我听马尔赛说这个也是能刷的,有的老字号排队还不好吃。”   韩墨京就说:“确实会有,我综合看看评论,不要去太热门的……那吃不吃卤煮?”   “有的话我尝一口?”,凌放难得犹豫一下。内脏这种高脂食品,他也就现在比完大赛能稍吃两口,但一碗肯定吃不得。   韩墨京就很干脆:“没事儿,我给你打扫剩下的。”   他的助理开车送老板过来,此时在边上听完转身一脸不忍直视:他家老板形象贵气温和,在国内豪门贵公子盘点里也非常排的上号,怎么每次跟凌放在一起处,就、就扎扎实实地接地气去了……   行程商量好,出发。   一路骑行,天气不错。帝都的风在这座超大城市里穿街走巷,时而推着两个年轻人骑车的身影走,时而又造成不小的阻力,共享单车不是专业变速车,逆风上坡时候还需要费点力气,就当锻炼。   早高峰骑自行车依然拥堵,比预计多花了十分钟才到约好的咖啡馆,凌放和韩墨京见到了候选的那位体育经纪人。   一位中等身高的男经纪人,姓刘。   刘经纪人热情请他们坐下,随即很坦诚地开场,先跟凌放解释体育经纪人的意义。   他是做了10年娱乐经纪人,最近两三年才转为做专职体育经纪人的。这个职业在国内还算蓝海,这方面人才稀缺,然而话语权却并不高,运动员配合度普遍偏低,很难理解市场对明星运动员真实存在的需求短缺。   “目前国内匹配体育明星的项目还太少。那么多顶级运动员为国而战,付出难以想象的辛苦汗水,却受限于受众和宣传,不少世界冠军的市场价值比不上娱乐圈的五线明星。”   “在我看来,运动员们也需要稍微敞开些,和国际接轨,更了解市场扩大影响力,市场也需要体育明星带动形象升级、拓展品牌内涵,这目前是国内体育界的短板。”   “……其实我曾经是二级篮球运动员,后来伤了转行的,还是有些情怀在吧。如果能合作我全力以赴!”   刘经纪人说话娓娓道来很有条理,态度也蛮诚恳,凌放听得很认真,最后有些动容。   韩墨京插入,“可以谈谈对凌放接下来的商务和宣传两方面规划吗?”   “没问题,凌放作为小众、格调高、国内无竞品的雪上项目运动员,我认为最重要的是打造个人品牌。”   “国际体育经纪领域的关键业务,众所周知在于转会,对中国除了足篮球以外的项目意义不大,那体育经纪人主要就是争取商务、判断访谈和综艺资源,进行合理的公关宣传,提升个人品牌价值——金牌当然是第一位的,却不是唯一的。比如客户想找一个公众人物合作时,可以是演员、歌手、运动员甚至大主播网红,那么凌放在商务平台公司给他的备选list上没有靠前些?这就需要提升商业方向的价值感……”   刘经纪人显然有过很完善的思考和规划,而且对跳雪项目受众和运动员分级在国内外的现状都很清楚。   韩墨京不动声色地听着,很少开口,间或抛出的几个问题基本都是开放性的,刘经纪人给出的回答算得上逻辑清晰,重点突出。   虽则如此,说到最后,刘经纪还是有些口干。韩墨京停下提问的时候,这位资深经纪人也是偷偷松了口气。   ……挺紧张的。   凌放的这位好友,不愧是当大老板的,认真起来压迫感实在是很强,比他此前在娱乐圈面对什么影视公司老总cue起人来都犀利。   凌放本人对韩墨京给予充分的信任,他自觉不太擅长这些,来前就说好,谈正事包括如果提详细待遇和业绩目标之类,全交给韩墨京,前面他自己对于总体规划觉得不错,后半程就几乎一言不发,看似专注聆听,实则放空摸鱼。   40多分钟后,两边才结束交谈。   分开后,韩墨京对凌放轻轻点点头。   在韩墨京这种久经投资沙场的人面前谈梦想是很容易被识破的,不过这一位算是货真价实的人才,而且方案做的不错,凌放本人也比较认可,考虑沈擒舟的经纪公司背书筛过几轮才找到这么一位,总算是令人满意。   外人面前正襟危坐了近一个小时,凌放出门就忍不住小幅度伸个懒腰,感叹:“不能没有你啊老韩!”   韩墨京对他笑笑,忍不住伸手帮他戴羽绒服帽子,神色温柔。   凌放和两人小时候一样,乖乖不动地等他动作——戴好帽子,还示意韩墨京帮他扒拉一下刘海。   回头稍一合计,凌放就签下了那位经纪人,连带着“上门礼”两个代言。   其一还是某奢侈品大牌的香水线,原本对这类产品有些顾虑,接受主要是想起韩墨京之前给自己选葡萄味儿香薰的事情。他就认真选了两款自己觉得舒服的,再对出一天拍广告的行程,其他都交给经纪人对接。   不得不说,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此前凌放也接触过娱乐经纪人,相比之下他觉得这回顺畅多了。   倒是还有个新消息。   凌放在休假中接到了电话:原本那位担队长头衔的陈师兄正式转助理教练了,凌放被正式任命为国家跳雪男队队长。   ……怎么说呢,虽然目前整个队只有他能进国际大赛决赛圈,但咱们总归会越来越好的!   电话那头,已经回到X省老家陪父母的叶飞流语气装模作样:“凌队长,好好干啊,那话咋说来着……哦,你要飞奔着扛起中国跳雪的未——咳咳咳咳咳”似乎是被突如其来的外力打断了。   随即这通来自X省的手机通话那头,就响起了方唐的声音:“老叶你能不能有点正形儿!……啊恭喜啊凌放!我们也是今天才接到通知,你好好休假,等队里集合还会给正式任命!”语气轻松。   凌放都能想起方唐笑眯眯的样子,嘴角微勾,“好。”   “还有,告诉叶飞流。我知道。”   无论未来的担子多重,路还有多长,此时此刻,21岁的凌放队长,正在他赛后休假中、精神最放松的几天里,难得享受普通年轻人的生活。   他的家人和韩墨京目前都在北京,索性他也跟着沈擒舟一起住到同一家宾馆,在帝都玩玩乐乐。   冬奥闭幕,残奥马上开幕,许多国家的运动代表队都还没走。于是之后的几天里,他还带着不少人在北京逛、玩、吃。   凌放原本也不爱攒局社交,但这回自家是东道主,似乎是中国人骨子里有朋自远方来的自觉性,让他的近期第一要务莫名就成了陪好客人。   残奥在进行,凌放有空就去看些感兴趣的赛事,尤其有中国残疾人运动员的比赛,票其实挺抢手呢。   法国残疾人冰球队现役主力队员,尼诺,还几次邀请他去看冰球比赛。   ……这家伙老大不小了,一路从冷板凳做到主力,性格几年来却都还是一样,直接在微信里打滚耍赖,学了几句中文都要用上,甚至搭配“球球了”的小狗眼表情包。   等凌放终于松口应邀,法国残疾冰球队势头极佳,已经一路闯进夺牌之战,要和瑞典队争夺本届冬季残奥会第三、四名。   尼诺要送票给他,凌放表示不用。   ——在自己国家办比赛是很方便的,而且客观上,残奥不如奥运的票抢手,运动员和家属本来就可以拿一些分配的内部票,虽然时间紧,他也可以用自己的份额和预定看这场比赛的其他人换。   问过家里人不去后,凌放顺利用手里还没用掉的可指定决赛票,通过马尔赛的“人脉”和速滑队的女运动员交换到2张冰球铜牌赛门票。   叫上韩墨京,一起去看!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9章   北京冬残奥冰球第三四名决赛赛事, 定在3月12日晚间,黄金时间七点半开场,时长90分钟。   此前, 夺冠热门瑞士队败给了中国残奥冰球队, 将中国队送入冠亚决赛。而法国队则是从不被看好中一路拼到了最后。   法国队和瑞士队的残疾人运动员们打满了三局, 双方所有候补队员全部上过场,还有1人轻伤……无伤大雅, 总之, 这些脱离冰橇几乎无法快步走路,半躺时却霸气十足征战冰场的残疾运动员们, 着实贡献了一场非常精彩的高水平比赛。   上半身压稳座斗, 在纤薄锋利的冰刀上显得上大下小,行动却灵巧迅捷,再用残缺的下肢踏好足踏。残奥运动员的冰上滑行技巧精湛, 冰上速度丝毫不输健全冰球运动员, 挥杆时风声飕飕, 击球精准, 你争我夺。   冲刺、急转,连翻车都有发生, 现场观众群里不时地惊呼出声。   虽然没有中国队, 又是残奥, 但是毕竟到了决赛段, 场地观众也会坐的很满, 冰球这种竞技性高的运动尤甚。   “好球!”凌放凝神观赛,不知不觉就看了进去, 数次跟着身边不少观众叫好。   他是有点偏向看到熟悉的朋友这一方获胜。   一旁韩墨京则是两边有精彩进球都会鼓掌。   三局比赛, 第一局法国队先拿下, 休息十五分钟后,第二局开场就被瑞士队进了一球然后防住,打平。   开赛一小时过去,一切回到原点,双方运动员面罩后的脸上都大汗淋漓。   第三局打到临近尾声,双方防御强度都依然保持住了水准,哪边都没有进球。   全场运动员基本经过了一次轮换,疲惫但战意满满,法国队这边,尼诺操纵冰橇一个急刹,抢断扑救,一番激烈争夺后成功独自带球到球门——挥杆击球!   进了。   瑞士队随即组织起一次快攻,被法国队后卫惊险干脆地断了下来,瑞士队尝试抢断,一番争球后拿到球权。   继续进攻——好险,法国队门将挡住了这一球。   比赛结束的哨声随即响起,法国残疾人冰球队拿到了本届冬残奥会铜牌。   “痛快!”凌放都忍不住抓着韩墨京的胳膊叫好!   冰球比赛结束后15分钟就现场领取冰墩墩,观众在场,而且团体项目好在是一人一墩。   看着尼诺领奖后对着自己这个方向挥挥金墩墩,凌放微笑起来,诚挚地冲他鼓掌,为这位换了赛道的前跳雪运动员朋友庆贺。   万万没想到,运动员退场后,观众正在出场,尼诺居然又绕回来到观众席前排找到了凌放。   笑容灿烂地直白无视掉身边所有人,开口就是,“凌,这只冰墩墩,我想要送给你 !”   “……”凌放一时无语。   余光瞥见有暂未退场的记者,已经在用摄像机对焦,还没走的观众也好奇地往这边看过来,主要是看见了尼诺手里的冰墩墩,也有的认出了凌放,开始掏手机拍。   “我不能收。”   “……”尼诺露出一个早就知道会被拒绝的表情,依然可怜兮兮地用手托着冰墩墩的屁股,小心举着往前,“其实我一直都是认真的……”   凌放快速答复:“我也是认真的,尼诺,我对你没有超越友谊的感情。”他压低声音,但是很清晰地说出来。   尼诺叹气:看来没机会啦!   凌放是真无奈了,看着尼诺收回冰墩墩,实在忍不住说:“你就是因为喜欢跳雪而已吧,我性格并不好。”   “才不是!”尼诺立刻反驳,“凌又勇敢又温柔,我没见过和你一样好的人。”他会简单的中文,说起话来更直白坦率,最后还要嘟囔:“能和你在一起的人多走运……”   “小放,”一直没出声的韩墨京说话,“滞留的观众有点多。”语气平静如常。   多年来几次见面间隙,尼诺也见过凌放和韩墨京相处,作为凌放的忠实仰慕者,心里难免有些许察觉,快速瞥了韩墨京一眼,发现对方站直比自己高一头,带些孩子气地撇撇嘴。   韩墨京本来敏锐,但此刻却偏头看着凌放,没注意尼诺的眼神,直到和凌放一起离场。   凌放拒绝了尼诺的冰墩墩……侧面说明这个礼物确实有特别的含义吗?   韩墨京坐进办公椅,稍抬眼,映入眼帘的就是凌放送给自己的那只,围绕着金梅花的北京冬奥获奖运动员专属墩墩。   他常驻北京办公,收到后就放在办公室里,手边最近的位置。   总经理办公室带有大落地窗、采光绝佳却由于黑白灰的装潢风格带着一重冷色调。   室内唯一不搭的摆件,就是老板桌上这只很明显的,花多少钱也买不来的专属吉祥物——不可谓不奢侈。   国内或许有比韩墨京身家高的商人,但再没谁能摆这一只金灿灿熊猫在案头了。   韩墨京用指尖敲敲他给这只墩墩专门定制的长虹玻璃罩,防指纹的那种,然后揉揉眉心,叹口气。   他并不是优柔寡断的人,真要对凌放表白那简单的几个字,却顾虑重重。   韩墨京看着温和,实际上决断起来更甚于他父亲,冷不丁地温柔一刀,让对手很忌惮。如今他也接触过自家庞大的集团几大主要行业实际业务,回到搬到首都的总部,事业蒸蒸日上。   但他不舍得用任何手段来取巧。   怕影响他的事业,怕影响两个人的关系,怕会错意被疏离,作为唯一能走近凌放的人,他本来已经很珍惜。   这两年却越发觉得不满足。   助理敲门进来,把一份被叮嘱过收集的剪报放在桌上,北京日报体育版,公布了凌放正式获得中国国家跳雪队队长任命。   助理喜气洋洋,看看年轻老板的脸色又觉得不对。   韩墨京察觉,敲敲厚实的桌面,意有所指地问了一句:“老李,你也是追了女朋友十几年才结婚吧?”   “嗯?嗯……”助理摸摸脑壳,“也没超十年,一开始同学了几年才表白么。”   “那怎么表白的?”韩墨京看看他。   助理看回去。   “呃。”   这让外人咋说呢……助理老李也是人精,他不怎么涉入自家老板的生活,但心里也有数这想问的是什么情况。   助理的心态纠结:凌放关注度太高,国内对这方面也并不宽容,一时只得硬着头皮劝些:十拿十稳才能表白,太冲动会把人吓跑,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之类的……情感鸡汤。   韩墨京不置可否地摆摆手,就接着看手里那份剪报了。   李助理识趣地告辞,出门回头,就看到自己这位出身豪门、前程似锦的优质钻石级总裁在望着窗外。   办公楼外视野很好,是一片滨河公园,可惜隆冬腊月的,都是寂然空枝。   想想自己的老板,温柔绅士地拒绝了名利场的千金、社交名媛甚至女明星的示好乃至攀附,洁身自好得仿佛二十几岁就打算孤独终老……李助理觉得莫名有些不忍,叹口气,关上了门。   他琢磨自己说的也没错,这种事儿如果老板下定决心了,也不会问嘛。   并未等到韩墨京下定决心,几个月后,所有人迎来了一个猝不及防的坏消息——   6月29日,今年的夏季大奖赛开赛站,在波兰扎克帕内大跳台决赛的关键一跳中,本项目奥运记录保持者、中国选手凌放,当着电视直播中全球数十万观众眼前,从116米高空意外失衡坠落,当场重度昏迷。   消息在快速发酵,截止到#凌放重伤#话题上到热搜一位,距离出事已经过去两个半小时,话题里几乎全是祈福。   而作为直系亲属,沈擒舟收到的消息是,凌放此时已经在当地ICU。   目前仍未恢复自主呼吸。   --------   一切发生得毫无预兆。   扎克帕内是波兰南部海拔最高的山城,位于海拔七百多米的高原上。   初夏,山色朗润,林岫浩然。   凌放是和师兄马尔赛、还有半年来进步明显的师弟江卓一同来到波兰参赛,夏季赛程相对宽松,中国队一行比赛前一天还乘专车,去参观了本地著名的海洋之眼。   碧蓝湖泊倒影天光水色烂漫,边上就有卖波兰当地的高山族特制奶酪,凌放给喜欢奶制品的姥姥买了两个大圆坨坨准备带回家,大家都挺开心。   到比赛当天,是多云,场地东北风1-2级,勉强能吹动着陆坡嫩绿草叶的末梢。   凌放不太喜欢弱风,他早上拿牛奶喝的时候提前瞟了一眼天气情报,戳开牛奶盒子的动作一顿,微微皱眉。   反应很小,但是叶飞流一眼就看出来了,在边上说:“啧啧啧!怎么回事!都成熟运动员了,还小孩儿一样,喜欢不喜欢的,啥风不是跳!”   王副教练就在边上端着热茶,笑着拆台:“你当运动员时明明也一样,风小不行风大不行,抱怨起来一箩筐,比小凌差远了!我和老孙老闫那会儿,还说你们这一代娇气呢!”   凌放站在王副教练身后对着叶飞流眨眨眼,叶飞流“嘁”了声,“娇气……”边说边从凌放手里把那盒奶夺走,和自己面前的换了再递回去,“喝常温的!”   “哦。”凌放老实地把手里的冰牛奶交出去。   大家都没再对风场说什么,而是开始分析今天的对手和场地情况。   对凌放而言,能适应和跳得舒服是两回事。而且其实还好,今天整体至少是逆风。   在跃入空中、体会到左右两侧风力均衡时,凌放开始尝试一年多来在风洞锻炼的成果——他进一步增大了下倾。   作为如今世界知名的高前倾代表型选手,大跳台上凌放的初始下倾角已经稳定控制在16度以内,已经是很多职业跳雪运动员在多年训练中都到不了的程度了。   这一次他想尽量在弱风条件下稳住甚至缓降到极限,在实赛中看看他的身体条件和现有技术对于弱风场次的提升,目标15.5度左右,此前在风洞中尝试成功过两次,实台训练成功过一次。   17.2——16.7——16.3——15.8……   现阶段,他的世界第一梯队对手里高前倾的那几位,倾角基本都在逆风15.6-15.8度,顺风、弱风16-16.5度,偶有突破,比如就他所知,克努特有一次就发挥出过15.4倾角,高低空顺风状态里,完美飞过了160米,稳得很。   跟他同场的凌放也到了15.8度,在那次分站赛里,凌放还是靠着低空完美的发挥,和更高的起跳,赢了克努特十几米。   所以也不是说下倾越大越好,跳雪这东西变数太多。   但都很值得探索。   15.7——15.6……   凌放心无旁骛地精妙操控着身体,完成起跳-滑翔转换,倾角最终到15.6度,直觉研判空气张力,凌放没有再继续下探。   到此为止,足够了。   他的飞行第一阶段前期很顺利,逐渐扩展雪板开角——   “——不妙!”紧紧关注风场屏幕和凌放运动轨迹的叶飞流突然脱口而出,站在他后面的方唐瞪大了双眼——   仿佛是老天在与人玩笑,恰在距地面120米高空,原本微弱的东北风骤然回旋,猛一加强!   云层密布的天空透着不详的灰白色,天色映衬下,凌放略显单薄的身影,正在高速飞入这阵骤强的左旋风。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0章   危机时刻, 凌放的下倾角度实在太小。   向前的初始速度虽然很快,但风向一变,正面空气张力骤减, 已经不足以支撑人体滑翔中的动态平衡。   在这个状态下, 侧风的影响立刻变得明显起来, 造成的影响十分致命。   风狠狠撞上他正在打开的左侧雪板。   就在几微秒的时间里,人体瞬间失衡!   凌放左脚踝微微一晃, 险些直接交叉打到右雪板, 措手不及。   状况凶险,但凌放呼吸都没乱一瞬, 他冷静地试着挽回——   瞬间外张了右脚, 同时先撑住左雪板,继续尝试外扩右雪板,从而调整回平衡姿势。   雪上加霜的是, 左侧风力再次加强, 而且明显回旋转向顺风。   凌放尝试减小倾斜, 用身体增大前进带来的空气阻力, 减速缓冲。   人在空中,极难做到, 反而容易发生最危险的翻滚, 他依然靠着奇迹般的控制力直体把倾角加大了。   自救的尝试成功了一小部分, 但是顶多减低些伤害。这状况大部分在天意, 人力已经救不回来。   如同一架失速的小型滑翔机, 凌放在彻底坠落下去时,距离地面还有恐怖的60多米, 二十几层楼高。   幸也不幸的是, 由于落地时竭力控制了身体姿势, 起码没头颈冲下,不然估计人就没了。   他右侧下半身怼地缓冲了一刹那,随即才全身落地,整个人由于巨大的惯性撞向地面。   近距离镜头几乎收录下了人体血肉、骨头之间,一种令人牙酸的碰撞回响声。   各地转播比赛的体育电视台解说间中,解说们压抑着惊慌,等待一个暂时的结果。   虽然是大赛,但由于时差,国内看这次世界杯分站赛的观众人数不算多。央5解说间直接切掉了镜头,熟悉的女主持人话音有些颤抖。   “……现场在处理和抢救,让我们为凌放祈祷平安……”   切镜头也是为了防止画面冲击力太大。   普通人甚至难于卒睹这一幕,更是不忍心细想运动员的身体受到的伤害。   只记得这名年轻人,最后是头部左侧,重重磕在了那片白皑皑的雪地上。   “……滋滋……怎么样了”“啊我还认识……”   “患者脊椎第三、四节错位,易有积液,非常危险要尽快手术……”   “右侧锁骨这里有碎片,距离大动脉很近,难度不小。”   “记一下,右腕舟状骨粉碎性骨折,肩部桡骨粉碎性骨折,右膝盖关节都是粉碎性骨折,这几处是必须手术打钢钉钢板……”   再加上右臂三处、右腿髌骨两处开放性骨折,这属于只需要外部固定的小伤了。   “这里危险,右侧肋骨断了三根,其中一根刺穿了胃壁,造成腹腔大出血,好在抢救及时。”   “至于颅脑的片子……”   凌放的家人以及体育经纪人尽最快速度赶到当地时,凌放已经在ICU,医生在翻译帮助下给他们讲X光片——右边半个身体几乎可以说是摔碎的。   到处都是骨折和出血点。   叶飞流和方唐已经提前听过一轮了,挂着黑眼圈,守在ICU门口。   沈擒舟不敢让两位老人听,就在她经纪团队两名女助理,还有凌放的那位体育经纪人陪伴下,勉强坐直见了主治医生,专心听,听得面色惨白,然后颓然地回到ICU门口等消息。   韩墨京稍晚赶来,见到她时人已经憔悴得摇摇欲坠,几乎看不出国际影后的绝代风采。   “沈姨……”韩墨京落地赶过来就在路上和这边沟通着,带了面包、水果和功能饮料,“多少吃点东西,不能等他出来了,你不能倒下,不然两位老人还要担心你。”   他又示意自己带的助理老李,替换现场人去休息片刻。   李助理马上机敏地拍拍凌放的两位教练,还有那位刘经纪人,给递吃的,然后到一边询问前期沟通的情况。   最先做的是开颅手术,目前脑内压力降下来了,但是仍在重度昏迷,目前血压低得危险,一直没断升压药。   脏器中最严重的是胃,做了紧急手术止血,也一直在输血。   目前的关键是没有恢复自主呼吸。   叶飞流和方唐是在现场眼看着出的事,心情难以言表。在凌放家人赶到前,叶飞流情绪已经濒临崩溃,勉强撑着给国内实时紧急报告,这边和医院接洽就主要靠方唐和其他随队工作人员。   等见到茫然慌张的沈擒舟时,两个大男人都内疚疯了。但事态紧急,道歉都没来得及多说几句。   说什么都不要紧,关键是命都不一定能保住。   至于什么职业生涯,现在那是说没意义,排序太靠后。   韩墨京听完眼微红,低头克制片刻才低声说:“……哪怕是植物人,也有醒来的希望。”   沈擒舟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紧紧握住了韩墨京搀扶住她的手,对他摇摇头。   她也一见主治医生就表示过,哪怕植物人自己养得起,养一辈子都行,请务必积极治疗。   国家队加上凌放亲友们的能量很大,到位的也是欧洲顶级的内科医生团队,很值得信赖,不过说话简洁直白:植物人一般指可以自主呼吸,居家卧床的。像凌放现在这样纯靠呼吸机待在ICU的状态,身体基本机能都维持不了太久。   植物人毕竟也能算是生还。   医生们当务之急都还是要帮助凌放去争这个自己能喘气儿的机会。   韩墨京忍着心中的痛楚,镇静地了解现状,亲自记录下需要轮换送进ICU的护理用品,又照顾现场的大家,安排夜间休息和守夜。   已经夜里11点了,但谁都不愿意走。   凌晨两点,韩墨京好说歹说,才让面色苍白的沈擒舟带着助理回旅馆,好去陪护两位老人。   不幸中的万幸是,国际A类赛事的保障做的确实到位,在颅脑损伤的抢救黄金期,凌放及时进了医院。   现在已经过去了17个小时,虽然人没醒但也没有恶化。大家心里于是都抱着一丝希望,但也都时刻害怕着最坏的结果。   不知后路在哪里的等待,是最痛苦的煎熬。   而凌放自己,还无知无觉。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在一片混沌中,凌放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   他似乎站在某个山巅之上的大跳台顶上,一跃而起——周围是旋转飘飞而下的、漫天的美丽雪花。   他却神奇地在跃入空中后,没有感受到任何重力,而是和飘落的雪反方向、向上继续飞去了,仿佛自己愈来愈轻,飘飘然地向着头顶那片炽白的日光而去。   啊……下着鹅毛大雪,怎么还有这么亮的光呢?   也无所谓,挺好看。   这感觉很奇妙,甚至可以说很美妙。   凌放天然地喜欢这种毫无束缚的感觉,喜欢大雪,也喜欢天空。   他几乎就想什么都不思考,直向上方的光源而去。   ……但猛然间,视野中闪过一抹苍翠的绿色,似乎是寒冬时远山顶上留驻的松柏。   深绿是凌放很喜爱的颜色。   他突然又有一念后悔。   总觉得、这一去就等于放弃了很多东西……很多人。   总不是无憾的。   在产生这个意识的瞬间,飘飘欲仙的他觉得自己被某种力量重重地拽落下来!   像把人一拳打晕砸到地上一样,扎扎实实落地,体感十分差劲。   然后还立刻发现身体被固定着,几乎一动不能动。   与此同时,被周身传来的、各式各样深深浅浅的疼迎面痛击!连绵的痛让人有点疼麻了,连吸气吐气都找不到合适时机,很酸爽。   抬眼皮都有点费劲。   ——啊,周围似乎有不少人围着。   “凌放……”   “凌放!你真醒了!”   “凌放,我是妈妈呀……”这是沈擒舟的声音。   “小放!”记忆中从来都温柔沉稳的这个声音,似乎也失了分寸,带着焦急和渴盼。   凌放睁开眼,定了定神。   他先对扑上来的沈擒舟笑笑安慰她,然后用近乎气声问出第一句话:“我还能……跳吗?”   病房里一片沉寂,站在沈擒舟身后的叶飞流一言不发,胡子拉碴眼眶乌青,一听这话,眼泪都差点飚出来。   凌放看着他的表情,闭闭眼,缓了口气。   没事的,没事的。   只是活着都已经赚很大。   毕竟这一世是白来的,对吧?   ……   4个月后。   凌放在韩墨京名下位于德国的一栋距离欧洲知名运动医学复健中心不到两公里的小型别墅中,继续复健。   当初沈擒舟对比了自己可以提供的保障后甘拜下风,被韩墨京拒绝一切费用后忍不住拍拍韩墨京的肩膀:“……”   她刚脱离仓惶的应激状态,自己的心理状况也很差,那天在韩墨京的温言关心之下,欲言又止,啥也没说。   这几个月里凌放恢复得不错。他体质好、自律性极高,医护人员全程陪护期很快就过去了,又能自理,现在只需要定期复查和指导。   他现在早起主要做肩胛骨和锁骨的固定训练动作,避免黏连。结束一连串疼痛的运动后才是休息时间,凌放自己单手套上了带袖的懒人毛毯,缩进摇椅里。   室内气温适宜,养生壶里煮着翻滚开的红茶。   “咪呜……”屋里!有娇娇柔柔的猫咪叫声。   医生说小动物对身心康复有利,于是叶飞流和方唐养在基地公寓的这只猫咪就被韩墨京想法子带了过来。   凌放有些艰难地捞起乖巧看着他翻出肚皮的猫猫,放在大腿上。   白皙微凉的指尖用舒适的力道,穿过厚实软乎的猫毛,又落在披在他自己身上的厚绒毯上。   手感相差无几。   凌放垂眸,安静地对着猫挑眉——毛绒又脆弱的小动物。   大家甚至不敢把狗狗爱可派来陪他呢,应该是怕大型犬玩起来会伤到人。   我可真娇贵……   凌放对着隐约印出脸的落地窗,看看自己和自己怀里的猫咪,无聊地勾了勾唇角,眼睛里并没有几分笑意。   这几年,他自己察觉不到,却被师长们私下提醒过:他现在,锋芒太盛了些。   这个长得已经如此好看、成绩斐然出众的年轻人,性格也太透彻敏锐。   一认真起来,眼神像含着寒意的薄冰。   他的体育经纪人分析形象时也说过类似的话,觉得这样不利于部分观众的第一印象亲和力。   姥爷说过他:人不能总活得和一柄兵器似的。   ……那他现在应该好多了吧,就像膝头这只无害又柔软的小动物。   凌放默默一哂。   韩墨京拿着一盘吐司,推门进来,就看见凌放举着一瓶香槟,无聊又好奇地端详瓶身标签和酒里若有若无的气泡。   他有些惊讶也有些了然,“还是别喝酒吧?酒精不利于恢复。”话锋一转又介绍,“这是巴黎黑玫瑰,不错的酒,度数不高。”   “那我试试好了,反正影响不大……”凌放抱着香槟瓶子小声讲。   反正没以后了。   “……也不一定,”韩墨京沉默片刻,还是说了出来,“我问过最新的专家组会诊意见了,你运气很好,摔倒的时候有下意识侧身,这次没有怎么翻滚,虽然撞击伤害大但是后续下肢几乎没二次损伤,膝盖和脚踝都没有完全失去弹跳机能。   ——凌放,他们认为,你好好复健有机会重返赛场,代价是可能5年左右就需要再做加强手术,再之后要看手术水平。”   韩墨京似乎已经经历过一番激烈的自我心理斗争,才郑重告知凌放这个消息。   他的声音并不兴奋,几乎抽离了情绪,只剩下客观的描述。   凌放猛然愣住了——他现在半个身体还是只要坐久就容易发僵,肋骨倒是还好,锁骨和肩部的恢复尤其慢,暂时没法扭头,只能睁大眼睛努力侧脸看过去。   韩墨京的脸色依然冷静,深翠色的眼瞳中氤氲开的情绪有些复杂,话却很坚定地说下去。   “运动复健会比你以前的锻炼都要艰苦。”   “我知道啊。”凌放嘴角开始上扬。   “……整套方案都在摸索,而且到时做手术也挺苦的,年纪大了身体条件也不如现在这么强……”   “我知道!”凌放已经用右臂努力支撑着,从扶手椅里站起来了。   “……那好,我们先看看方案,然后再看要在哪里的机构做复健,我继续陪你一起,好不好?”   “你现在签个跟地方政府合作的涉密文件都要飞回国一趟,怎么能就这么老陪我待着,也太折腾你了……”他状似抱怨,但明显因为韩墨京会陪着自己更加开心。   这种因为最低谷期的悉心陪伴而生的、多少有些任性的依赖,凌放此时都没太察觉。   凌放这段时间心态压抑,却惯性保持着自律,复健的成果很可观,已能缓缓独立走几步。   他稍有蹒跚但万分欢喜地,走向了站定在几米开外,温柔注视和等待着他的韩墨京。   由于情绪起伏有些激动,脚步稍乱,坚持到最后一步时,左膝实在酸软不适。   凌放索性半跌半扑过去——   夹裹着懒人毛毯,拥在怀里就是毛绒绒一团,手感格外好,也格外让人心软。   韩墨京在心底长叹了一声,稳稳接住。   紧紧地抱了抱。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我在评论区有说,但估计没看到的很多——本文预计正文40万字完结,已经在接近啦。   还是要说一下,好让追更和囤文的小可爱们都安心~   谢谢大家。 第111章   几个月, 凌放几乎和韩墨京朝夕相伴,凌放都是在室内活动,算下来他和集训期队友都没这么密切过。   韩墨京在他眼中是外表温柔、内核坚定而强大的人, 仿佛可以永远相信他会在。   总之就是……很舒服!   他也觉得这样专门为了照顾自己住在德国, 很有些耽误韩墨京工作, 提出抗议后获得了细致解答:跨国集团的商业模式,作为老板人在哪儿其实无所谓的, 尤其韩家在全球都有业务。   现在视频会议、电子签名也方便, 偶有阻碍能克服。   韩家重心明明在国内了……行吧,劝不动就算了。   这段不知终点、不知长短的运动康复期, 韩墨京会陪在身边, 其实让凌放心里很踏实。   沈擒舟听到孩子的决定时,笑容顿时消失。不过很明显她不打算阻止——就像早有预料一样。   她在视频电话对面狠狠抓头发,“啊啊啊!”发泄完泄气地一叹:“好好好……去吧去吧, 墨京啊, 小放就托付给你了, 可得盯着点别让他一开始太激进, 我前几天咨询的那位国内专家说过,现在这阶段很重要……”   絮絮叨叨。   ……我在这儿呢妈, 有话就不能嘱咐我本人么。   凌放无语。   边上听着视频的姥姥凑进镜头, 老太太举着毛线针干脆地跟他说:“决定了就去做, 加油孩子!”   但姥爷就很不开心:“哼, 我就说不该跟他说这个消息, 看看,好了伤疤忘了疼!几年后再做手术受二遍苦你们俩又得哭!”他也没意图阻止, 但还是要对着姥姥和沈擒舟指指点点。   姥姥闻言用毛线针抽了他手肘一下, 地方选的很寸, 就在麻筋儿上——   “疼疼疼!”姥爷嘶哈嘶哈地自己揉揉,委屈地“哼”了一声,才不再说话。   叶飞流和方唐这段时间都有跟凌放保持沟通,包括他们在内,国家队的教练组和领导们听到这个决定,都是且忧且喜。   他们当然希望凌放能振作起来,不过据了解,都知道几率不大,重返赛场又要多吃许多苦,前路未卜。这种情况,听闻凌放家人都同意,他们也不好阻拦,只能是出人出力,尽量去参与复健方案的设计和讨论。   教练们愈参与,就愈清楚凌放的伤情,更觉得不忍——却还得在跟凌放本人沟通时努力保持积极的鼓励情绪,希望这样能帮助到他。   凌放就在膝盖手术后的第167天,带着身体内的三块钢板和11根钢钉,正式开始了下肢运动复健。   第290天,原地拔起跳杆高度恢复到受伤前的65%,立定跳远距离1.97米,还差30公分能到我国中学男生立定跳远及格线。   第336天,凌放的第一个私人跳台装置到了,是韩墨京订的训练跳台,高度7米。   受伤后,凌放第一次踩着滑板跃下小跳台,曲线不算高但是动作标准、安全落地,第一天,最远跃出9.7米。   这时候他离队快一年,国内跳雪界也有些新消息。   国家队跳雪男队夏季集训时在票选新任队长。   之前选他做队长,其实也走过程序性投票。跳雪男队正式队员当时有J省选拔的陈、杨、郑等五位集训常和大家见面的师兄弟,马尔赛、凌放、江卓、滕九中,一共九个人,大家都没意见,全体一致地填票选择了凌放。   上面说让重新选队长的时候,王副总教练权衡过后,私下给大家吹风时提的是郑师兄和江卓的名字,这俩的人缘都不错、成绩不如凌放但也进得了国际大赛,性格也沉稳。   尤其江卓,在凌放出事后成长速度堪称突飞猛进,自己刻苦发狠,甚至顾得上督促队友们上进,这个比凌放小两岁的同门师弟,实际上已经承担了一部分队长职责,   结果票选时候包括江、郑两个人在内,所有人的选票上都只填了一个名字:凌放。   齐刷刷八张,叶飞流唱票时候感慨万千。   他自己就是和队员们关系更好的人,也是中国队总教练,但对此没有任何表态。   王副总教练长叹一声。   没有队长不太符合常例,局里也催过,王副总教练把八张票摆成个扇形拍照发了过去,表示这事儿咱们得按流程做,队员们不选别人,那咱也没辙。   马尔赛在拿到2023年FIS夏季大奖赛里约分站铜牌后接受体育记者采访,他这一年多来也沉稳了不少,被记者问到时一撇嘴说:“急啥啊急,凌放、哦凌队他只是离队养伤,又没退役。”   比他小了两届的师弟江卓倒是沉稳些,拿到了生涯第一枚洲际杯银牌时,孩子只是说:“我们在等队长回来。”   采访放到网上时,下面一排评论都是呜呼哀叹,哪怕完全不了解体育圈子的看到这样的运动员过往和伤情,都忍不住跟着感叹几句。   太耀眼、又太突然。   有网友再次记起凌放在北京旅游的时候,救一只野生猞猁和研究员的事儿,前几个月还在网上流传过呢,在是一位代表国家的传奇运动员的同时,他还是个那么好的年轻人。   这一切也就更让人难过。   去年刚受伤时,大家都不忍最坏处想,人救回来就满足了。   现在在所有人看来,凌放也是不太可能回到国家队的——伤得太狠。   队员们的表态在他人看来更接近于祝福,就像个缥缈的愿景。   ……   术后第405天,凌放才离开德国回国,他和韩墨京一起直飞兰州国际机场,把随行猫咪留在海关检疫、隔离,韩墨京让一位助理飞来兰州留下看护,等结束流程还要送还到HB省的方唐家里。   他们两个人则转道前往凌放的故乡X省。   接下来几个月里,他并不需要专业医护人员和器械,不过也没法骤然增高跳台高度,主要还是做好基础锻炼。夏天到了,凌放怕热,又在德国待得有些腻,就打算去国内北方找个舒坦的地方猫着疗养复健——也可以说避暑。   他理所当然选择了回X省。   韩墨京依然陪他一起。   韩墨京这一年大幅放缓了工作。作为目前家族集团的实权一把手,不对外开拓的守成状态也不需要什么动作,平时管理抓大放小,繁忙程度有效降低。   这回才刚分开半个月出差去考察非洲市场回来,就又能陪着凌放去老家。   他们选择住进凌放姥姥家原本在的哈萨克族聚居小村落,找了姥姥远亲家的一栋民居院子。   X省博尔塔拉州温泉县,是典型的多民族混居的农牧业县,因多温泉而名。这地方又名博格达尔——蒙古语"神山的背后"。   姥姥的家在温泉县塔秀乡别勒其尔村,这村子主要是哈萨克族牧民聚居点,地图上行政区划看起来不算小,但草场耕地多,还靠山,集中居住的村落范围很小,全村四十几户。   凌放他俩选的房子在上风上水的村头,可以安然享受闲适安宁的乡间夏日。   只在自家院里就能越过矮墙头望见巍峨远山。每天吃过午饭为了溜达,出去走几百米就是绿野千倾,牛羊散落如明珠的景致。   凌放继续一日日地挥汗如雨。   除了弹跳蹲起、上下台阶,其他包括倒走、横走等膝盖多向动作才是他目前的难点,这个阶段急不得。一起散步时,凌放就倒退着走,等路熟了后有时也变速小跑,韩墨京和他保持一样的速度和几米距离跟着关照他的安全,这样两个人还能面对面聊天,一举两得。   这是个典型的哈萨克族村落,凌放和本地大户有血缘关系,住得安稳。但村里常驻的年轻人不算多,民俗和语言都和凌放他俩不通,稍微有几个能做翻译的,带着拜访屋前屋后左邻右舍,一盘,全是凌放长辈。   时间久了,懂和不懂跳雪的基本都知道了凌放是做什么的,倒也不怎么把他当名人、世界冠军看的,继续乐呵呵地把两个俊俏小伙子当自家小辈看。   本地村民多是做畜牧业、间或搞搞政府推广的经济作物——主要是辣椒一类,劳动力不算充足,棉花也不太伺弄得来。哈萨克族村民们很热情,常有白胡子老人家、带花头巾的老妈妈过来敲门,给两个年轻人送些烤肉、瓜果,还送过羊头,韩墨京从欧洲带回来的葡萄酒、生火腿之类,也干脆拿来跟大家交换。   就这样过了夏天、又是草木微黄、冷雨凄冷的秋日。   韩墨京是专门要保障好凌放生活的,地方也够大,除了医护按摩人员、司机、厨师都是凑了全套,他私人雇佣,一起住在村里,只是跟他们俩不在同个房子,晚上也不打扰。   凌放发现韩墨京最近喜欢村后大姐家做的腌肉,这天结束训练后,就带韩墨京去帮村后那户种果树的人家帮着摘捡苹果,混到一顿好饭吃。   不止一顿饭,后一天,大姐家在县城做消防员的儿子休假回来,上门以“粉丝”身份来看凌放,还把在乡里找木匠打的几件平衡支撑横杆、木台阶之类的锻炼用小木器送来给他,看着粗苯但是实用。   给钱也不要,说人家木匠听完都不肯要钱呢。   韩墨京瞧着做得不错,干脆跟木匠所在的那家公司定了个带凹槽滑道配滑板的实木跳台,小台子固定安装在村口那个废弃的石台沿儿上,距地面能达到14米高。   反正钱他是随便出的。   凌放现在训练其实不是必须用实体跳台,不过聊胜于无,如果走了他也不打算带走,就留在乡里,万一以后还有孩童会练跳雪可以用呢。   他的弹跳摸高已经恢复了八成。   本地夏日短暂,秋天冷得急速。十月中旬,就下了第一场小雪。   凌放体质特殊,他抗冻得很,又喜欢这个环境,于是直待到了11月,温泉乡里已经下过了两场大雪,才终于动身离开。   前次手术做得成功,又付出了超常的毅力和汗水,加上运气,凌放的基本身体运动机能恢复得出奇。   他想要尝试为明年夏天试着参加洲际杯做准备。   经过申请、评估和批准,他将在这个冬天回到国家队跳台滑雪基地,去用30米以上跳台进行训练。   走的那天,他们交还打扫好的房子,一起去拜访了村里熟识的几户人家和村长,还拎走形形色色好几样伴手礼——村民们基本也都知道了凌放的事儿,一说要走了,别的不说,就葡萄干真是收得手软。   这是抵挡不住的朴实热情,只好以后给大家寄些礼物过来。   韩墨京安排的是几辆吉普车,有的坐人有的放行李,便捷宽敞。   从乡村出发前往县城,就颠颠簸簸用了40分钟,等过环县城公路时,天上开始下雪。   他们行车的右侧是县城,左侧就是落雪的平坦郊野和一条铁路线。   环城路这一段限速40公里,雪也大起来,吉普车打开车灯排了一队,开得不快。   凌放安静地戴上耳机,还没开始放歌,只听前排坐着的那位专业医护按摩师,和司机突然同时发出了惊呼:“啊呀!”“看外头!”   “有马队!”   凌放猛然抬头——   车窗外,被皑皑白雪覆盖的辽阔荒原上,一支二十几人的精练马队在风雪中现身,跟随着他们这几辆车的车队,向前飞奔!   在晦暗的、随时会飘雪的天色下,又隔着一段公路到原野的安全距离,几乎看不出马的颜色,也听不到是否有人呼喊车里的乘客名字。   能看出,马队明显和他们进一步放慢的头车保持着一致。   人、马都仿若灰黑的剪影。只能看出马上的骑手基本都是男人,还有的留着民族特色的辫子,因为骑马奔驰,骑手们的小辫子和马尾一样,向后飘起,几乎飘成了平直。   他们的身上,明显带着牧民的洒脱悍勇,都是控缰娴熟,人马合一的好手。   马队踏过荒野上的雪包,越过灌木和雪坑,全速跟车向前。二十几匹骠骑,在这大西北的莽莽雪原上也拉出了浩浩荡荡的架势,   领头人扛着的那面是普通的红旗,倒是并无旗面,不过颜色艳到夺人心魄,招展时像是一团跳跃燃烧着的火。   鲜艳的旗帜,在晦暗的风雪天里异常耀眼,前进中,迎着烈烈寒风展得很开,在零下二十几度的严寒里,仿佛散发出炽热的温度。   在带头的奔马上,那面旗子被稳稳地擎着,领头人看身姿像是中年人,但腰身劲挺,不畏狂风,旗杆在他手里纹丝不动,只是一路向前。   “啊!我知道了!这是……这是来送你的!”年轻的按摩护工小哥似乎认出了队伍里的一人,才骤然反应过来,他兴奋得脸都红起来,人也坐不住了,趴到车窗上努力对外面挥手。   外头风雪大不好开窗,不然他肯定已经把脑袋探出去了!   小伙子说:“我和一些朋友说过咱们走的时间!”   这几个月来,他是最常跟着司机到县城采购逛街,也和这边同龄人里熟识了几个,跟新朋友讲过凌放来这里养伤前后的故事,前两天,就兴高采烈地说起过凌放要回到国家队了。   有本地年轻汉子说想送送凌放来着,他也想不出能是怎么个送法,在村里出发没见到也就抛之脑后了,谁料是这么回事。   ——冬日里不少牧民骑手也会外出打短工,相当一部分就是接待滑雪客。现在恐怕一个村子都没有这么多人能出动,这得是消息传出去、串联过,乡里喊了凑起来的人马。   车要赶航班,时间紧错过不好安排;马队也有默契,大概就送到这片原野,再往外是个凹地,公路就会垫高。   于是车未停、马未歇,双方前行着相伴了这样一段路。   车里人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荒原上风雪苍茫,奔马嘶鸣,红旗漫卷。   在这隆冬时节一片晶莹的雪国,二十几位祖国边陲省份偏远村庄的普通牧民,扛旗策马,来送一位与他们可能都素未谋面的、可敬的年轻勇士。   凌放默不作声,车窗透过的阳光打在他侧脸上,显得愈发白皙,近乎透明。   受伤后的一年多以来,他神色间的沉稳清冷更甚,此时专注地看着窗外,乌黑的瞳孔有些像无机质感的琉璃,看不出情绪,外人都很难判断出他心里是否也有波澜起伏。   只有坐在他身边的韩墨京知道。   ——从马队出现的那一刻,凌放就下意识握住了他的手。   一路握得死紧,直攥到指节发麻。   作者有话要说:   咳得厉害。大家一定注意防护和休息,如果中了要多睡多喝水,抱抱。   保持心情愉快也很重要!   最后这一幕画面灵感来自西北牧民自发骑马送行去训练的越野滑雪队,是奔赴北京冬奥的,在央视视频刷到记了好久。 第112章   受伤后第556天, 凌放再次站上了实赛的90米标准跳台。   巧合,又是今冬的洲际杯日本站,和他这一世第一次洲际杯一样的赛场。   他目前没有参加世界杯的积分资格, 需要从洲际杯打起, 冥冥中仿佛某种轮回——这是第二次从头再来。   ……也没什么。   凌放心里说, 又不是没试过。   1月6号的札幌山区很晴朗。观众席上座率比一般时候的洲际杯高一些,有不少人是冲着凌放复出后首场比赛来的, 甚至有国内观众专程飞过来。   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向大雪漫盖的坡地, 一片晶莹。山风轻响。   凌放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松开手。   ——第一跳, 他跃出93米, 稳过K线,平安着陆。   教练台上的叶飞流这段时间担子重压力大,沉稳多了, 克制住激动脑子里已经在分析刚才这一跳的动作。   他身后的方唐喜悦得堪比几年前头回在现场看凌放跳雪, 忍不住抚摸了一下胸口, 才赶紧跟上叶飞流往休息室走。教练们得去见凌放、安排下一跳。   93米, 夺牌希望当然不大,但这一跳意义非凡。   与这段时间训练结合看来, 凌放的各方面数据稳定得不可思议, 刚才这一跳的瞬时预判精准到毫秒之间, 只是起始弹跳力还弱了些。   观众席在出分后有人下意识地喟叹“不如以前”, 但也有许多人在为他欢呼。   “——技术还真是更老练了啊凌放!”这段时间主要跟凌放训练的是叶飞流, 方唐见他少,所以一碰面就笑着感叹。   叶飞流看着凌放摘下头盔, 给他递毛巾擦头发和脸。   眼看着刚擦过几秒, 凌放额头上又开始泌出细密的汗珠。   他一愣, 立刻敏锐地问:“……腿疼了?”   凌放本就浅淡的唇色有些发白,垂落的睫毛轻颤,语气平稳地应了一声。   队医立刻拨拉开教练们,几步走过来给他直接脱掉裤子——右膝盖肉眼可见地比左边肿些,白皙均匀的小腿肌肉已经被膝盖的疼痛带得,抽搐颤抖起来。   十分钟后,守在现场的体育记者们得到消息:遗憾的是,第二跳凌放由于膝盖不适,和教练组紧急商议后主动退赛。   一行人默默往前走,凌放尽量保持正常的走路姿势,带着兜帽和口罩,安静地想着什么。   “哟!凌!”腔调有些古怪的呼唤从身后传来。   出声的人胳膊看似用力、实则是轻轻地搭在了凌放肩上。   凌放揉揉眉心,摘掉羽绒服帽子——   眼前是穿着酷似国内东北30年前红绿大花系的某牌2024冬季高定羽绒服的坂本浩二。   还是一脸漫不经心花花公子的招牌笑容。   “……”凌放无奈,“你不是刚结婚,怎么还一个人跑来看洲际杯?”   浩二结婚的消息是前天才公布的来着,在大阪办了隆重婚礼。   “你回来啊!这么大事儿!·本人!”他比划一下自己,“——我作为你在日本唯一的朋友,我当然要带着太太一起来迎接你!”坂本浩二笑着让出了身后一名打扮很知性的长发女孩,对他客气地点头问好。   “……”凌放想想,干脆切回中文,叫了声“嫂子。”   队内翻译给翻过去。姑娘有点意外,捂着嘴微笑起来。   坂本浩二呆了一瞬,随即甚至有些不明所以的感动。   好家伙,这人其实比他小好多来着,这几年真是越来越容易忘记对方其实还是我的后辈来着……   “走走走,如果下午没事我们去温泉,我太太家里在这儿有个会所。”这对新人夫妻并未和凌放聊这次的情况,几句寒暄后就开始热情邀请凌放一行人,“温泉对身体好的!”   队医打听了一下会所的温泉是什么水质,随后表示赞成。   一行人欣然前往。   他们只在札幌逗留1晚,凌放目前的情况不严重,还能静谧安然地享受一下温泉和专业按摩。但他复出的第一次公众赛事没有顺利完成,在外界还是引发了一些纷扰。   凌放的观众黏性和关注度出乎所有人意料,在北京冬奥之后,已经是实质上的冬季运动明星。他的外形、他的成就、还有惨烈的一度被认为是“落幕”的事故,都让人念念不忘。   甚至很多人是在他受伤那段视频上热搜后才开始认真关注的,给这项运动也带来了更多关注度。   目前国家跳雪队最亮眼的男队员是江卓、滕九中,两个人和凌放的硬核画风很像的几次“00后整治职场”的叛逆访谈,还被津津乐道来着。   随着国内训练场地、水平、教练经验的增长,加上心里憋着股劲儿,两人成绩也在互相攀比着突飞猛进。   江卓跟滕九中都发现有那么几个和自己有过微博互动、平时喊“妈妈爱你”的挺可爱的“粉丝”,对于凌放低调复出的这次洲际杯一开始毫不关注,一听说退赛却冷嘲热讽起来,还要加一句“中国跳雪得靠新人”。   令人头痛。   年轻人要说能远离网络那是瞎扯,哪怕训练忙,哪怕那几条微博不带大名,按信息流稍微刷刷也就看见了。   ……这叫人心里头怪不得劲的,滕九中立马发一条微博:“我们吃完饭就出发去机场接队长回国啦[快乐][快乐][快乐]!!!”然后看着评论区快速刷起来的“期待!”“哇你们感情真好。”“九中卓卓你俩真的是从凌队回来训练后就没法独立行走了[狗头]”   心满意足放下手机。   俩人还商量要不要给凌放道个歉说一下这事儿之类,马尔赛从他们身后路过,大大咧咧:“你们凌队那是做过明星的人,”当年那综艺现在还是不少亲子综艺爱好者的情怀呢,不过这一代小孩儿恐怕都没印象了,啧。   “……反正吧,他从来不在乎这些,你们自己搞好了成绩,队长才有里有面儿,别的小事儿不要瞎打搅他!”   好吧好吧。江卓和滕九中对视了一眼。   转而商量等晚上回来怎么接风,嘿嘿!   第596天,回国短暂调整一个多月后第二次出国的凌放,成功完成了洲际杯标准台的两次跳跃,均过K线,第二跳发挥优秀达到112米,最终名次在第9名.   同场,在他受伤后受了刺激奋发图强拼命训练的师弟江卓夺得本次洲际杯标准台铜牌,次日在女子标准台中,师妹尹红夺得洲际杯冠军,这是她个人职业生涯、也是中国女子跳雪的第一枚国际比赛金牌。   凌放特别高兴,而且凑巧两个也都是叶飞流直接带过很久的运动员,算嫡系师弟师妹了。   俩人最开心的瞬间,却是看到凌放两跳都平安。   凌放没忍住无语,看着站在面前笑开花,扎着手似乎想拥抱一下又不太敢碰他,跟小朋友一样怯生生的师弟江卓:“我又不是玻璃做的……”   江卓原本在形象上越来越向着凌放的冷静沉稳靠拢着,不过亲师兄面前无所谓矜持,立刻欢呼一声,揽上了凌放的肩膀,没敢用力、但是半天没松,甚至还要挨挨再蹭蹭。   尹红就只在边上看着,“啧”了一声——这一声大概意思就是行行行不就仗着你是个师弟能随便抱吗我才不会酸呢我拿的可是第一枚女子金牌啊师兄刚才先表扬的是我是我是我!   白眼翻上天.jpg   “痒了……”被头发蹭到脖子,凌放也耐着性子没有躲开,有点无奈地拍拍江卓的肩,“好了。”   江卓没抬头。   凌放觉得不太对,把师弟轻轻掰开,看一眼——眼圈怪红的。   “队长!……今天可真好!”江卓吭唧了一句,又不好意思,看架势还想继续扎进凌放肩颈掩饰情绪。还在低头,就被尹红一胳膊肘子别开、利落地拖走,“师弟啊你多大人了还卖萌!”   凌放站在原地,忍不住摇头笑。   不过,快意背后还是很辛苦的。   凌放坚持到看两个小的领完奖,回到比赛期间在酒店的住处,跟教练组、队友们分开,进门灯都没开就坐倒在床上。   顿了顿,双臂环膝、侧身躺下。   他得缓解一下返程路上坐下就开始、从膝盖逐渐蔓延到整条右腿,这阵阵熟悉的酸胀。   这家酒店窗外十米就是另一栋公寓楼,按凌放的习惯,两天来就没拉开过厚实的窗帘。   进屋就躺,也没开灯。   酒店交通便捷但是设施有些老旧了,屋子里是电取暖加上空调,电暖不太给力,他进门没开空调,略冷。   在一片暗淡的昏暗里,凌放扯到被子一角随便盖下,然后默默地搓搓掌心、捂暖自己的膝盖。   目前的情况他很熟悉,倒也不用联系队医,忍忍就过去了。   他合眼又睁开:虽然睡了就不难受,今天也没有训练计划,但现在睡太早,打乱作息不好。   狭小幽暗的房间里,安静到只有自己的呼吸。   最开始,呼吸声还略有些急促,但很快就随着强大的自控力“发作”而平稳下来,变得规律而愈发清浅,额头的微汗也逐渐在消退。   一时就想起来,韩墨京曾经玩笑说,凌放呼吸的声音简直比那只软甜的猫咪都轻……   随后就被有着钢铁神经和顽强意志的、冷酷而卓越的、世冠运动员凌放同志挥着抱枕重锤……   “滴——”   开门声打断了凌放这一回训练自己呼吸同时东想西想的“打发时间项目”。   有人端着晚餐,用凌放给的房卡开了门,然后按开廊灯和暖风,让小房间骤然亮堂了许多。   是韩墨京。   他看着床上一副乖巧安静模样对自己眨眨眼的人,叹了口气,把人轻轻顺势拉起来坐床边,腿上盖好毯子,再塞进手里一双筷子。   揉了揉凌放的头发。   “今天表现真好啊!”凌放快吃完这顿饭的时候,韩墨京才笑着对他说。   “……是啊,今天真好。”凌放抬头看进那双熟悉的墨绿色眼眸。   这种时候韩墨京注视他的目光,温和到似乎能包容一切复杂的心绪,像遮蔽住烈日的森海幽林。   这是凌放已经习惯的眼神。现在想来,这样似乎也过了不少年头。   凌放享受极端的刺激和挑战。   他喜欢飞跃白雪和苍穹,感受并控制肾上腺素的飙升,随时做确定性与不确定性的博弈,热爱一百多米的自由落体间与风的合作或斗争……   凌放生存、追寻、并沉迷在稍纵即逝的随机性里。   在一切的无常之中,这片墨绿色的存在,是他罕有的恒常。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快乐!完结倒计时滴答滴   提前几小时祝大家新年全家平安健康,幸福美满。 第113章   2024年12月19日, 跳台滑雪冬季世界杯男子K120大跳台首站,在芬兰开普拉跳台举办决赛。   对全世界、尤其中国国内绝大多数关注跳雪的观众而言,这是期待许久的一场比赛。   很多人都是在凌放意外受伤算起足足两年半来, 头一次又能在比赛直播中见到他。   令赛事媒体和不少观众惊讶的是, 凌放通过年初和今夏的洲际杯积分赛重回世界杯赛场后, 第一站直接选择了大跳台项目,而不是K90标准台。   想了想又觉得也正常——早晚的事儿。   凌放复出的消息大家都知道, 但近一年来他只能参加洲际杯, 国内观众基本只看得到文字配图的简洁报道。跳雪洲际杯在世界范围内都少有公共电视台转播,顶多偶尔靠一些国外粉丝自发拍的视频、好心网友录制的当地付费有线台等方式, 才能传播动态回国内。   他实在是低调, 冬天结束时就又不见消息了,粉丝都等得心焦。   到今年夏天的时候,凌放又不声不响地出国参加了4站夏季洲际杯, 拿过标准台银牌和大跳台银牌, 双项积分都足够进入世界杯。   只是场次少, 积分总排位比较低, 进世界杯还是要从每站的资格赛打起。   昨天傍晚时分,本站的K120大跳台资格赛结束, 凌放以资格赛选手中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决赛, 就现场来看完成度很好, 状态也很轻松。   这是凌放复出后的首站世界杯, 也是本赛季他参加的第一站赛事。他顺利进决赛的消息乍一出来, 所有人都很受鼓舞。   世界杯分站赛的决赛日,有多家体育媒体实时转播。   教练台上还是中国跳雪观众很熟悉的叶飞流, 这位中国跳雪队总教练, 也依然是凌放的实赛教练。   当地电视台直播时还给了镜头, 叶飞流侧身遥遥看着大跳台顶上。   凌放在那里。   海拔1200多米的大跳台顶,风声凛冽肃杀,但独自站在出发点的凌放本人只觉得神清气爽。   随着年龄上去,骨密度增大,凌放出于技术类型原因选择了减重,再加上不知是骨折还是休养条件太好的关系,凌放居然又长高半厘米,如今看起来甚至比他从前偏少年的身形还更纤细。   脸颊还是很白,几乎和背景的雪色相映。   在堪称秀丽的容颜之外,那种许多观众熟悉的冷清感依旧,但气质里少了几分摄人的锋芒。外界眼中“失去的两年”,在他身上沉淀了更深的底蕴。   央视转播本场比赛,苏靖带着一位年轻的解说员,很激动地对着守候在电视、电脑、手机屏幕前的无数观众快速复述着凌放的过往战绩和今年以来的比赛情况——   当今国际跳雪中,完全的高起跳、高滑翔曲线选手本就不多。   像是德国的埃里希科赫,也并未继承目前任职德国队教练的前世界冠军奥维尔的衣钵,科赫现在技术成熟后更倾向于中高曲线。   挪威的克努特则是在滑翔后程一向比凌放稳健保守,起跳高、但后期滑翔角偏大。   和凌放类型最接近的依然是芬兰队克里斯多夫,前年脚踝受伤后,也在逐渐尝试改换技术。   凌放回归大跳台,某种程度上填补了这项运动当前国际高水平竞技中的空白。   “……理论上,他本身就是在K120更能发挥出优势的选手。同时,起跳和飞行极具观赏性,能回到大跳台是这个项目的好事儿啊!”苏靖感慨。   虽然解说们提前也在讲:不要给运动员太大压力,这是他复出后首站A级大赛。但比赛直播的国内关注度还是在节节攀高,在凌放第一跳出场时,达到了峰值。   ——他出发了。   这次起跳看起来格外轻灵飘逸,力量内蕴,起来那一下几乎看不出向下发力多大。   整个人轻得如一片边缘锋锐的羽毛,飘然出鞘!   苏靖赛前分析时已经激动发泄过情绪了,正式解说起来还是很专注的:   “好!呀起跳时机稍差了些——滑翔展开很完美——低空了!好的,着陆!”   实时距离,109米。   苏靖接着讲,“不确定是不是错觉,等下看看数据,感觉他准备着陆动作的高度居然比受伤前还低,凌放这一跳非常自信啊!”   他的搭档接着说:“看一下慢动作回看——蹲深时机和动作都很完美啊,哦这里!看,就是起跳右腿发力不实导致的,起跳时机稍有偏差,看来下肢力量还是比他构想的最佳动作稍弱了些,没跟上……”   “……没关系,赛季初可以理解。而且果然!下沉转变成平行姿势准备着陆时,距地面只有4.5米,太沉得住气了!”   当时的瞬时风场确实适合多滑翔半秒左右,而且这个选择,说明运动员自己的落地稳定性极度自信。   “这是很多跳了二十几年的老将才会有的老辣判断!之前世锦赛夺冠出现过,算超常发挥,没这么稳呢!”苏靖兴奋地叹了一句,“确实是天资卓绝,但也一直在进步啊……”   第二跳,凌放发挥更好些,落点在119.5米。   凌放的姿势分、尤其空中姿势分,倒是一如既往地高,不过在凌放伤势初愈,弹跳力量稍弱的前提下,两次叶飞流都给他选了大逆风,还是偏谨慎。   两次积累下来,风力抵扣分就减得相对多。   总分最后排在第3位,拿到牌子了。   瑞典选手小拉森靠着第一跳130米,第二跳124米的稳定发挥,摘下了本场金牌。   第二跳时,小拉森原本是最后出场,却在凌放第二跳早于他半小时的时候,从休息室跑到了户外。   凌放一落地,小拉森就跑到场边对他挥手祝贺。   “太好了——凌——”   小拉森一激动就长流泪的毛病还是依旧,不过随着去年拿下世界积分总排名第三的瑞典历史最佳成绩,这一点逐渐成了国际跳雪界一个善意调侃的特点。   拉森兴奋地朝着凌放挥手,高高地举着双手的大拇指,红通通的两只眼睛离老远都能认出来。   凌放摘掉目镜看过去,给他回了一个大拇指。   虽然阿伊苏、克努特、克里斯多夫等多名强手因为赛程原因没有选择这一站参加,拿铜牌有运气因素,但这场足以让不少跳雪迷都为之欢欣鼓舞。   名次不重要,凌放回到A级赛事的第一场比赛就有这样的成绩,可以证明:在跳雪最高竞技水平的大跳台之巅,仍有中国的一席之地!   多家媒体用各种语言对本场赛事总结中,也都额外给了铜牌获得者很大篇幅。   “——中国的LING,依然给人惊喜也令人期待,毕竟,对这位归来的奥运冠军来说,本赛季的世界杯征程才刚刚开始!”   凌放领完奖,跟叶飞流以及教练组一起花了两小时复盘、商量本赛季的主要策略,谈了谈后续训练计划的想法。随后跟教练们请假,离开了集体住宿的宾馆。   一辆私家车在门口等他,后座上是韩墨京。   韩墨京这次又是来看凌放比赛的。   他把凌放接到在开普拉本地分公司所属的一间公寓,把准备好的鸡汤料包和鸡肉块下了砂锅,开火。   有人打电话过来。国内的分公司总裁,汇报T市新兴产业园里特种合金厂新订制的自动化重工车床之类……   约莫九位数的全新增采购项目,所以最好还是请老板能拨冗听个视频汇报。   “你去卧室!”   凌放自告奋勇看火,好让韩墨京能抽空去处理些工作。   韩墨京好笑地被他推走,并不忘叮嘱,“水开前盯着就行,开了要……”   “挪盖子转小火我知道说三遍了。”看不起谁,快走快走。   要说原本凌放上辈子还自认是自理能力蛮好的来着,有时候嘴馋也能算着热量,做个菜自己吃的。现在却多年不曾碰灶台。   啧,也说不好是谁的责任。   在X省休养的时候,除了雇的营养师兼厨师,韩墨京偶尔也亲自动手给俩人做点吃的,凌放凑趣掺和过——虽然出过一些小小的差错,但毕竟也没有炸掉厨房嘛。   韩墨京摇头笑着,被赶去卧室找电脑。   没一刻钟,砂锅开了。   凌放按韩墨京说的,用一双筷子顶住了锅盖,防着满满的水溢出,还颇为不熟练地用旋钮转了小火——事实上他一上手,火被完全关掉了。   “……”他快速瞥了一眼门口,低头沉住气,再次打着火。   成功,很好。   然后回客厅,坐沙发里继续等。   百无聊赖,凌放看向开着门的卧室。   韩墨京戴着一副防蓝光平光镜对着电脑,整个人从烟火人间的柔和切换到冷峻沉稳的职业角色,听不清说什么,但看着真有凌放听他助理形容的“生人勿进”的味道。   电视里放着听不懂的本地新闻,凌放托着下巴靠着沙发扶手,看韩大总裁工作的样子。   35分钟后,闹钟声响起,韩墨京简短标记了一下开完会在看的文档,起身过来。   凌放本来想着先进厨房看看能做什么,又想起自己连燃气总阀怎么关都不知道,于是改为跟在韩墨京身后,漫无目的地晃悠进厨房。   这间公寓位置好,在开普拉城老城区中心,但房子很老式,厨房更不算大,两个人进去就更显小。   “没转小火?”好在也不是最大火。   “……”重新打火之后,好像忘了转小。凌放心虚地看看锅里,快没汤了,索性肉看着已经软烂。   “……吃肉吧?”虽然他吃不了几块。   “行,改吃炖鸡。”韩墨京忍笑。   韩墨京关了火,绕过凌放的颈侧去开吊柜门拿盐,两个人几乎呼吸相闻。   凌放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看着韩墨京随后侧身去,往锅里洒了点盐,倒两勺白酒,翻了一遍肉块又开火,补救下,让肉稍入点盐津味儿。   温度让砂锅底部的一点鸡汤发出小小的咕嘟声,灶台边弥漫着鸡肉香和蒸腾的白色烟气,阳光透过厨房的小窗,映出空气中偶有的尘埃飞行轨迹,像映照了缓慢流淌过的时光。   墙砖是有些老旧的橙色花纹,还有一块开裂。   韩墨京身材其实比凌放高大一圈,缩在狭小的灶台过道里不太方便,拿着砂锅盖子的左手本来是修长有力、一看就保养适宜的,只有手背上还带着几年前他俩在山里救人,韩墨京为了帮他上山坡而留的一道疤。   在这样有些忙乱的家常场景里看过去,人仿佛被加了一层暖光滤镜。   就真的,还挺帅。   凌放倚着厨房的门,看了他足足两分钟,终于慢吞吞地开口。   “老韩,咱俩这么久了,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是个挺突兀的提问。   韩墨京立刻敏锐地意识到了。   他停下动作,看向凌放。   凌放也在看他。   眼神交错着凝住,两个人谁的视线都没有躲开。   “……”   凌放的眸光总是清清淡淡,像黑色琉璃、像宁静的湖面。   但此时,里面带着些许柔软的笑意,就像藏在微凉湖水里星星的影子,闪亮而无声。   韩墨京了解凌放,而且可以说,他就一直在等这样一天。   ——再用其他话题掩盖,就显得没必要了。   说起来,韩墨京之前倒也设想过的——应该是在凌放结束最重要的赛程、比如米兰冬奥后,带凌放去他家在威尼斯的酒庄度假,气氛好的话就顺势剖白心迹。   也更可能是等凌放退役,再带他去他长大的S市那套老式的、带苏式庭院的别墅住段日子,以此为由头,潜移默化地把自己塞进凌放的后运动员人生中。   他已经做好准备要等很久。也无所谓,谁说漫长的陪伴不是爱人的乐趣之一。   总之,在韩墨京的几套完美计划里,本不包括在凌放复出后最重要的世界杯赛季之初,刚跳完首站还要铆劲攀爬时,突然表白。   ……而且还是在这么一套为了赛程凑合、在陌生城市住的外国老公寓,炖着中式砂锅鸡汤、油烟机时灵时不灵的小厨房里。   要不是正和凌放认真地对视着,他简直想扶额:   今天连鸡汤都没炖成。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4章   爱不需要过多解释。   “我爱你。”韩墨京郑重地说。   刚刚的简短慌乱后, 他迅速稳住,说完看凌放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温和。   而且坦然。   他对凌放给出任何结果都会毫无保留地接受。   凌放跟他对视,眨眨眼。   韩墨京有些无奈, 摸不清底细, 只能接上空档。   “——现在才说, 除了考虑你要专注,还有、小放, 我一直在你身边, 所以也会担心。担心你是一直没有机会遇见其他人。”   患得患失。   凌放待他何尝不是特别的,但这种特别, 又可以解读为只是自幼相伴的习惯。   “那你怎么知道——”   凌放很自然地歪头, 接着他的上一句话反问,“我就不担心呢?”   韩墨京咂摸着这句话,花了几秒。   直到凌放一脸平常地凑过来。   靠近到两个人马上就鼻尖能对上时, 速度也没放慢。   “……”   韩墨京站在原地, 一直没动, 眼看着凌放亲了一下他的嘴角。   ——比起真正的暧昧氛围, 感觉更像是什么疏远人类的羚羊或麋鹿,忽有一天对同行过雪原的旅人好奇, 就凑来碰碰鼻尖, 似亲昵、又似漫不经意。   但、这、时、候、要、不回应的话……人生前二十几年算白过了吧?!   韩墨京反手捉住亲完就要快速后撤的人!   此时要感谢厨房小, 不然以专业运动员的速度, 他恐怕抓不住这个家伙。   他一手按住凌放的肩, 一手捉住他的手腕,果断低头吻了下去。   厨房里安静片刻, 又响起有些急促的喘息。   半晌——   “……好像技术比影视剧里你的同行差……”凌放很冷静地, 发出了含含糊糊的抱怨。   虽然凌放也没试过别家总裁, 但知道撞得牙花子要出血肯定不是达标水平。   “唔……”忠言逆耳,理智锐评往往不受欢迎。   会被大资本家封口。   2025年1月28日,除夕当天,凌放身在塞尔维亚。   科帕奥尼克滑雪跳台就坐落在塞尔维亚市的市中心。   十字形钢筋铁管构成的120米大跳台,展开的上方像一本斜向天幕打开的巨书,再加上线条协调流畅的支撑台,如此巨大的钢铁建筑,造型却优雅到极致,别具特色。   这是世界杯塞尔维亚站决赛,临近赛季末,凌放的关注度在逐步升高。   当凌放出场,许多本赛季第一次看他的中国观众都觉得,他比起前几年成熟了些。   少年人冷锐的锋芒稍敛,气质像冰封之下静水流深。   媒体席记者对着他第一轮跳跃的全过程一通猛拍。   这位身材修长纤细的运动员,迅捷起跳和滑翔前冲的倾斜幅度、动态,比起抛物线,都更像鹰击长空,拍出来就是好看。   这是凌放突出的技术特点决定的。   凌放第一跳161米,发挥出色,暂列第一。   不过,本场挪威选手克努特才刚跳出了159.5米,芬兰选手克里斯多夫紧随其后距离达到157.5米,德国的科赫拿到157米。可以说都是无限接近,差异极小。   第二跳,科赫的发挥尤其好,落地点在160米。   转播的中国国内解说在感叹:“这届世界杯近期的几站分站赛,都拉升到160米级以上了,现在的男子跳雪真是神仙打架!”   “……我估计,到你也还是强顺风。”场内等待二轮出场时,叶飞流看着当前的几位选手跳跃时的形势,对凌放讲他的判断。   这个跳台的确顺风多些,一部分原因是山脉走势。   山顶气温低,温差大时,沉重的冷空气顺坡而下吹向谷底,山行地势下偶尔会形成干燥的强劲顺风,波及到山腰的跳台。   凌放干脆地点头,“前三的距离分太接近,我考虑升门。”   叶飞流忖度片刻,“好,你最近状态不错,试试。”他又想想,“看对手的下一跳情况,有必要的话。”   话音未落,克里斯多夫已经出发。   起跳滑翔落地,169米。   ——这是凌放近期顺风天气训练时到过的最远距离。   凌放和叶飞流对视了一眼,叶飞流拍拍他肩膀。   凌放走出休息室,去做准备。   他决定升门。   凌放二轮最后一个出场,在观众的瞩目中,他站上了比标准出发门高10米的第二出发门。   实时关注赛事的记者、解说、观众和网友们都立刻兴奋起来!   但从运动员本人的表情动作,却看不出心态有任何不同。   依然是微抿唇安静地等待,看到指令后一秒不停,松手就走。   强力顺风、加上更长的滑道,让凌放抵达起跳点时,达到了惊人的118.8公里每小时!   起跳时,破空声骤然而起!   懂行的现场体育记者们,看着实时大屏的这项瞬时速度数据,集体发出不可思议的吸气声。   令人敬畏的速度。   在这样的高速下,人的视界几乎只能捕捉雪地。余光里,天地一切景致都成了光影和色块,远山近岭的边缘也是瞬逝扭曲的模糊线条。   百米高空中的中国运动员,却依然完美地控制着身体,完成了近乎完美的一跃!   顺风有些影响滑翔距离,比他平时的滑翔时间略短。   但极高的出发速度充分弥补了这一点。   落地—— 179.5米,姿势精准,毫无瑕疵。   由于冬季顺风天气多,本座跳台的历史最佳成绩定格在168米已经十二年,凌放大幅刷新了它的历史最佳。   这种事在他两年前还是平常,但复出后还是首次。   叶飞流站在教练台上远远对着下面的凌放举大拇指,不管徒弟看不看得见,“漂亮!!!”   “2年8个月后,凌放赢回K120金牌!”成为了这一天跳雪赛事相关网站、论坛的热门头条……   一年后。   2026年,是中国跳雪运动员凌放成为世界跳台滑雪K90标准台和K120大跳台双项总积分榜首的第一年。   这一年,米兰- 科尔蒂纳丹佩佐冬奥会上,凌放连摘个人标准台金牌,大跳台金牌,卫冕双项奥运冠军。   也是这年,凌放拿下世界杯分站赛标准台11站冠军,大跳台12站冠军,FIS世界总积分超过克努特,拿下总排名第一。   次年,凌放的优势甚至还在扩大,尤其在K120男子大跳台——参加既夺冠。全年参加15站FIS大跳台比赛,拿到15枚金牌,展现了堪称恐怖的项目统治力。   这是世界跳台滑雪历史中从未有过的全年单人战绩。   两年里,在冬季运动相关的媒体评价、简介目录里,跳雪项目,凌放都成为了当之无愧的第一代表人物。   紧接着,在挪威奥斯陆K120大跳台,天时地利的条件下,他的决赛第二轮跳跃落点259.5米。打破了现存252米的吉尼斯世界纪录,成为人类目前最远的跳雪距离拥有者。   2028年1月底,凌放再次拿下2028届跳台滑雪世锦赛的大跳台金牌、标准台金牌。   同年,中国跳雪队首次派出符合参赛资格的足额运动员参加男子团体K90、混合团体K90两项跳台滑雪世锦赛团体赛。   凌放带领的男子四人队由他和马尔赛、江卓、滕九中组成。   可惜了,比赛时队员们略有些紧张,四人跳完两轮,哪怕队长凌放在K90标准台发挥出了132米、127米的绝对实力,他们的团体总分依然没通过资格赛。   休息室里,马尔赛和江卓开展了充分的批评与自我批评,一通叽里呱啦。   其实,两跳成绩最差的是首跳就失误了的滕九中。他最近经常做户外有氧训练,肤色更是黝黑,此时羞愧得黑里有点透红,挺壮实的孩子,就差对手指头,“队、队长,对不起……”   凌放好笑地摇摇头,“等晚上再复盘,最近进步很大了,不要太有压力,下次一定会更好。”   “嗯!”腾九中狂点头。   ……真是出国比个人赛时没体会过的热闹。   凌放看着他的几个活宝师兄弟,忍不住地翘翘嘴角。   第二天,在混合团体赛中,由凌放、江卓、尹红、阿努古尔组成的男女运动员队伍,气势如虹地闯过了资格轮,并在傍晚决赛时,以四人两跳1613分的总成绩,拿到了决赛第12位的名次。   某种意义上,他们四个也再造了中国跳雪的历史记录。   而且尹红的成绩这几年还在进步。如果真能保持下去,这个组合有很大概率通过2030年巴塞罗那冬季奥运会的奥运资格赛!   这本是大好消息,但回国聚餐时,国家队全体教练员、队员们一起庆祝时,脸色都带着隐忧。   方唐已经是叶飞流的副手,接替退休的王老教练,成了国家队副教练,看叶飞流笑容有些勉强,凌放又还是平静话少的样子,就举杯圆场,尝试挽救氛围。   效果不算好。   散场后,阿努古尔眼圈不知不觉就有点发酸,尹红在边上安慰地搂住她的胳膊,最后默默地把脸靠在师姐肩上。   ——凌放即将去做已经推迟两次,实在没法再推迟的第二次膝盖手术。   手术情况复杂,他能否再次归来,医生都说不准。   凌放打短期离队申请那天,只是个普通的训练日。   叶飞流默默把申请表接过去,交给方唐收好。   他伸手拍拍凌放的肩膀,要放开的时候,忍不住改为用力把凌放搂过去,按在自己肩头。   “……”凌放也默默地拍拍叶飞流的后背。   这师徒俩,实在难得有个如此温情的拥抱,在这样的一个时刻。   方唐超感动地掏出手机,要记录这个瞬间。   只听“咔嚓——”一声,俩人动作非常一致地敏捷,跟多嫌弃肉麻似的,立马放开,拍下来的照片里只有一片动态虚影。   给方唐气得直乐。   今天队员们都在训练,凌放不想打扰大家,只来跟两位教练辞行告别。   一下楼,阳光正好,还有点刺眼。   凌放看向大门口,能看见韩墨京站在车边看过来。   他是来接凌放的。   凌放跟韩墨京远远地对视着,脚步就不自觉地,轻快起来。   ********   两年后。   2030年巴塞罗那冬季奥运会,跳雪项目奥运运动员名单公布前夕。   @中国国家跳台滑雪队的官方账号下,很多网友焦急地等待着消息,频频刷新。   终于,官博更新了一条。   是奥运名单!   名单有好几个人呢,再不是当年只能看到一个人的样子。   哦对,女队今年也有俩姑娘进了奥运资格赛……   而所有人最牵挂、最心心念念的那个名字,就在名单首位!   官微发布的除了文字,还带有一张配图。   单人图。   是中国跳雪观众最为熟悉的那个修长纤细的背影。   ——凌放正在跳跃曲线的高点,刚转为滑翔动作,照片动态抓得极佳。   拍摄时间是傍晚,在他上方,夕阳的余晖正燃金似地挥洒向大地。   在他身下,集现代体育科技和人类工业建筑之美于一体的钢架大跳台巍然拔地而起、直插云霄。   此刻的天空,小半是晴透的蔚蓝、大半是如蒸如醉金粉交织的火烧云。自然之美,堪比梦幻。   中国跳雪运动员的身姿已完全舒展开,把雪板开出对称的V形——   他一往无前,跃入那片无垠的、绚烂的天穹。   ——The Ending——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打下最后一行字就很感慨。   感谢阅读。想过写完凌团子的整个职业生涯,转教练,写到老叶看徒弟带徒孙看不顺眼,写小放老韩退役就出国结婚等等……   但是回忆当初,激情敲下文案第一行的时候,对正文结尾的想法就定格在这样一个画面。还是这样收尾了。   原本是存稿充足才开文的,手握大几万字以为自己稳了,想做骄傲酷炫的鸽大哥。可没想到中途工作变动等诸多原因,临时改为周更到完结,真的很感谢追文的小可爱们体谅。   对了,大家记得可以关注一下围脖白马骄驰 跟作者笔名同名。早在去年冬奥的时候,就说等完结会在围脖抽奖,没预告过奖品是啥——是那时候攒下的邮政官方限量冰墩墩纪念封!现在拿出来看依然觉得我们墩墩就是可爱!   没做过抽奖,我研究下,明天发抽奖博。   关于下本:从数据也看得出大家最想看预收的竞技那本,这点真的很抱歉。由于这本跳雪实在写了太久,也比预期长了三分之一,实在没脑子下本继续码另一项竞技题材。   竞技体育的内核真的美好纯粹,我认为它是人类的瑰宝——所以那本加入系统幻想元素的轻重把控也要慎重,比我写那个文案时需要考虑的多,这是个难点,我得设定得很清楚再动笔,也要攒素材。   下本于是打算开本幻想系,守护地球的甜爽文——文案放最下面,感兴趣的话求个收藏。   就是这样!凌放和老韩要跟大家说再见啦!   应该会有一两个番外,我翻翻碎片记忆,慢些码,大家随缘看。   感谢支持!(跳起来)(用力挥手)(再用力飞吻)(再用力挥手)   ********   下本预收:   《哄好人工智能神的108式》   “我男朋友不是人……哦、我是说,前男友。”   最高级别电磁静默的房间里,江离的声音蔫了吧唧。   下垂的眼尾平时看着可爱,此时却流露出万分难过,让人想揉揉他脑壳。   “全身皮肤、呼吸心跳都和人类没区别。我没察觉,直到昨晚。”   他抽抽鼻尖,勉力维持语气平稳。   “按理说,建国后不能成精,魂印时间也符合登记年龄,26年没错啊……”还强撑着喃喃分析。   白炽灯通明,对面穿制服的男人们沉默。   江离意识到不对,“找我不是为这个?”   “……我们需要您保护地球。”为首的人很严肃。   江离震惊到恢复话痨本色:   “您知道吧我只是一只盘瓠,说好听叫龙犬,但本质还是狗子,按记载算这年龄相当于几个月的幼崽”   他好认真用手比划出两个巴掌长,“幼崽,懂?汪都汪不响的,叫出来呜呜嗷嗷的,那种?”   精神阈值低到离谱,战天斗地五分钟就精神过载,疯起来连自己都鲨。   被大家调侃:我方承诺不率先使用短腿小狗型自走杀器。   这等大事,不该找他的导师、或毕业的师兄们?   他还只是条小狗。   修勾。   而且刚失恋。   不该接到地狱级主线任务。   “解释起来很复杂……总之,那个湮灭的外星文明最后传递的信息解读到,所谓的灭世邪神,应该是超特强人工智能,一个AI,译名‘崇阿’。”   “哈?”江离疑惑歪头,“所以是因为只有我选修过计算机?”但挂科了。   “……是因为我们追踪分析确定——这个对智慧文明有强烈恶意的邪神级人工智能,就是你男朋友。哦,前男友。”   本体不可说的狠辣AI攻(有人类形体) X 很能打但很脆皮的乐观直球可爱受   假相爱相杀,真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