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要拯救的主角都重生了   作者:长白不白   简介   单元剧形式,每个世界不同攻受。   系统接到命令,要改变每个世界主角的悲惨命运。   于是系统就找到主角潜意识中最信任的人,为他们发布任务,让他们帮助主角扭转命运。   但是系统没想到的是,出于某种原因,原本世界中的主角竟然都重生了!   重生后的主角表面上与常人无异,实际满心痛苦和怨恨不得解脱,只求让上一世折辱自己命运的仇人付出代价——   但是这一世,藏于心中的光向深陷黑暗的他们照射进来。   世界一:沙雕阳光傻狗学渣攻x阴郁孤僻重生学霸受   很多年后一个稀松平常的夜晚,叶泛舟搂着苏承回想当年到底是谁先动的心。   叶泛舟的鼻尖亲昵地贴着苏承修长的脖颈,对自己相当自信:“肯定是老婆你先啊!就是因为你最信任我,所以我才有重生的机会的!你肯定在很早以前就偷偷喜欢我了!”   苏承困倦地缩在他怀里,闻言撩起眼皮,略带警告性地摩挲他的腰线:“你确定?”   “那当然了!我高中可是风靡全校的校草,英俊潇洒,还乐于助人!你除了学习好一点,长相好一点,更坚强一点,讨我爸妈喜欢一点还能有什么吸引我的地方……哇老婆痛痛痛!错了错了,我先,肯定是我先!”   听到叶泛舟故作夸张的告饶,苏承安抚性地揉揉他的侧腰。   等叶泛舟撑不住睡着了,才把头埋进他温暖的怀抱中,嘴角轻轻扬起一丝弧度。   傻狗……直觉还挺准。   (文中的承宝并不是这个性格,文案中性格是经过叶宝勤勤恳恳治愈多年转变的哟~)   世界二:冷淡自持咸鱼摄政王攻x白切黑重生皇帝受   虽然外人眼中的摄政王矜贵冷淡,卓尔不群,但其实陆川延确实是一条咸鱼。   因为嫌掌权者这个位置太累,新帝登基不久,他便很干脆地放权,自己游山玩水去了。   谁料到没过几年,便从客栈江湖人的闲聊中,听闻小皇帝孤零零死于冷宫中的消息。   被奇怪的系统带回前世,陆川延只能打起精神,帮小皇帝荡涤八方,扫出一条平稳通途,然后再一次打算功成身退——   “王叔。”小皇帝俊美的眉眼带着郁郁黑气,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怀中昏睡男人的下颚,“这一辈子,永远陪在朕身边,好不好?”   世界三:温柔体贴腹黑男妈妈攻x装乖病娇重生大少爷受   关键词:便太+病娇+强/制/爱+火葬场=阅前谨慎!!   世界四:雄虫攻x雌虫受(非典型虫族文,雌尊雄卑设定)   (其实还没想好)   关键词:死遁+掉马(本世界结尾草率待改,请谨慎购买)   世界五:ABO世界的双A   表面不正经/内心纯情小学鸡/嘴比基尔硬/攻*清冷高岭之花下凡尘/步步为营/受   关键词:欢喜冤家/先婚后爱/暗恋成真   全部双洁,1v1,he。   内容标签: 系统 甜文 快穿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泛舟 ┃ 配角:苏承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重生后的气运之子成了我老婆   立意:爱使人重获新生 第1章 重生   “我这么爱你,我为了你抛下所有,不顾一切跟着你出国,我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放弃了……可你为什么不肯接受我,为什么不肯看我哪怕一眼啊!!”   “你不相信我可以把命给你吗!好,我现在就可以死在你面前!”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120,为什么120打不通啊!来人啊,救命啊!!!”   ……因为我们现在在国外,要打911……   记忆的最后一刻,是一把横插在自己胸口的白亮尖刀,和铺天盖地的浓重血色。   -   “……舟哥?舟哥!叶泛舟!”   叶泛舟恍然回神,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   他看向桌前的男生,慢半拍地眨眼,在记忆中搜寻片刻:“你是……李游?”   男生一头被发胶固定好的乱毛,宽大古板的校服愣是让他穿得流里流气,左臂夹着一个篮球,大咧咧直接勾住叶泛舟的肩膀:“那必须是哥哥我啊!下节体育课,跟我抢篮球场去呗!”   换做以前,叶泛舟肯定二话不说就一口答应。   毕竟天大地大,打球最大,体育课可是高中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绝不能浪费在除了打球以外的其他事上。   但出乎李游的意料,在听到打篮球后,叶泛舟竟然毫无波澜,照旧是刚刚那幅心不在焉的样子,甚至还有点懒洋洋的:“今天不想打球,你自个儿去吧。”   李游大惊失色,放下勾肩搭背的手,狐疑地看着叶泛舟:“你被夺舍啦?咱们舟哥有朝一日竟然也会不想打球?你不去打球去干什么,不会要在教室里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吧?”   跟在李游身后的两个男生在听见最后这句话,不由自主地面目扭曲,想笑又不敢笑。   整个崇德中学高中部都知道,叶泛舟是个不可多得的学渣,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代名词。   他要是能好好学习,天上都能下红雨。   况且叶家家大业大,早就给他安排好出国的事,叶泛舟再过几个月就要去留学,自然更没道理认真学习。   叶泛舟也被“学习”两个字震回神,终于从刚刚那种半睡不睡的茫然中抽离出来,半是无语半是嫌弃地推开李游:“阴阳怪气是吧?少来这套,我就是昨晚没睡好,今天提不起劲,你们自己打去吧。”   这个年纪的男生正是荷尔蒙旺盛的时候,李游一听叶泛舟昨晚没睡好,立刻就想到不可描述的地方。   他别有深意地上下打量叶泛舟一番,视线特别停在某个位置上,最后拍拍肩膀,语重心长道:“舟哥,注意身体啊!”   叶泛舟脊背一僵,恼羞成怒地磨牙道:“你想哪里去了!我就是纯失眠,纯失眠你懂吗!”   李游装模作样地惊讶:“当然是纯失眠,我说的就是纯失眠啊,失眠可不就是要注意身体吗,你以为是什么?难道你想到别处去了?想不到舟哥是这样的舟哥!”   叶泛舟:“……”   叶泛舟嘴上向来说不过李游,二话不说就撸起袖子,要直接动手。   李游嘴欠完抱着篮球转身就跑,边跑边扬声喊身后的小弟:“走走走,快去跟我抢篮球场去,别让二班那伙人抢先了!”   叶泛舟象征性追了一两步,就停了下来。   宽敞的走廊上空旷无人,崇德中学财大气粗,这一层楼只有高三的三个班级,现在全都去上体育课了,只有他一人站在这里。   四周没了人,叶泛舟脸上轻松的笑意缓缓收了回去,又恢复成最开始的怔愣茫然。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是他的手。   又看向自己的腹部,穿的是崇德中学夏款校服,蓝白衬衫稍显宽松,干干净净,隐隐可见腹肌的轮廓,是他的腰。   活动活动双腿,肌肉匀称,弹跳力很强,脚上的鞋有点眼熟,似乎是某年的限量款,是他的腿。   最后他转过身,看见面前的教室门上贴着边缘泛金的门牌,上面几个清晰的大字:高三(一)班。   夏末的蝉鸣声不绝于耳,走廊外是高远的蓝天白云,楼下隐约有高中生追逐打闹的喧嚣声传来。   叶泛舟呆了好久,终于不可置信地接受了一个极其荒谬的事实,喃喃道:“我……重生了?”   重生回到了暑假刚刚结束不久的高三,他还没出国,也没有被害死的时候?   -   【没错!宿主你好,我是帮助你重生的系统,我的编号是001~】   脑海中凭空冒出一个声音,叶泛舟还没从震撼中缓过神来,冷不丁被吓到,惊恐地四处张望:“谁、谁在说话!”   脑内的声音带着机械的质感,但又不完全机械,语调上扬而活泼,有点像虚拟歌姬:【宿主看不见我的哦,系统是独立存在于宿主意识内的精神体~】   叶泛舟心跳急促,他看过不少科幻电影,本能联想到控制人类思想、借此攻占地球的外星人:“你、你有什么阴谋,为什么要入侵我的身体?!”   饶是001不是人,也卡了壳:【阴、阴谋?入侵?】   它很快反应过来:【不是哦宿主,001没有恶意的哦,也没有入侵你的身体,是001帮助你获得重生机会的哦~】   这个自称系统的家伙说的话过于匪夷所思,叶泛舟的唯物主义世界观遭受了巨大冲击,亟须重组。   沉默良久,叶泛舟大脑成功过载。   他放弃思考,艰难出声:“是你让我重生的?”   001刚刚接受完培训,是第一次从主神里接到这种重要的独立任务,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宿主内心是如何的惊涛骇浪,满怀工作热忱,激情讲解:【是的呢!不过宿主的重生并不是完全没有条件的哦,系统这边给到你重生的机会,但同时,宿主也需要完成特定的任务哦~】   叶泛舟身心沉浸在混乱的思绪里,勉强挤出一点精力分析系统的话,暗道天下果然没有免费的午餐,但正因如此,之前对系统的怀疑倒是打消不少:“我要完成什么任务?”   001字正腔圆:【拯救气运之子。】   叶泛舟懵逼一瞬:“气运之子?”   这个词他听都没听说过,还要拯救,上哪里拯救去?   001接受了充分的岗前培训,丝毫不慌,开始为自己一无所知的宿主耐心科普。   由主神负责监管的大千世界拥有无数分支,这些分支就是所谓的小千世界。   每个独立的小千世界都有属于自己的气运,为了维持小千世界的正常周转,阻止气运外散,小千世界会选出一位被认可的人类,承载它的绝大部分气运。   而这位集大气运者,自然就是小千世界的气运之子。   夸张点讲,他就是世界这个舞台的主角。   气运之子本该是命运的宠儿,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最近一段时间,主神检测到一些小千世界的气运出现了问题。   它们的气运之子不仅没有获得本该得到的气运,反而似乎被命运刻意针对,极尽潦倒,困苦伶仃,不得善终。   而原本应该赋予他们的气运,也都消散了个干净。   小千世界的安危非同小可,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世界出了问题,经常会影响到周边的其他世界,进而产生连锁反应,导致不可逆的后果。   主神虽然焦急,但大千世界并不能直接干涉小千世界的运转,只有小千世界的土著才能扭转命运的洪流。   因此,趁现在情况尚不严重,主神紧急设立“气运之子拯救部”,培训出一大批新生系统,将它们投放到各个出现问题的小千世界中。   系统们会绑定选中的宿主,并将小千世界的时间回溯到气运之子的命运彻底坠入黑暗之前,让宿主帮忙补救一二,起码保证气运之子可以顺利活下来,不要同之前一样英年早逝。   叶泛舟的接受度很高,很快就接受了大千世界小千世界的设定,只是还是难以接受“气运之子”的存在:“我还以为这个世界上运气是守恒的呢,没想到绝大部分运气竟然都会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感情我们都是作为配角活着,只有他一个人是主角啊?”   001认真为他更正观念:【气运之子都是因为自身卓越的品行、毅力和成就被小千世界认可才被赠予气运,并不是因为拥有气运才获得成功,宿主不要本末倒置哦~】   【宿主如果能够做到像他们一样优秀,也有机会被小千世界认可,获得气运哦~人类不也经常说,越努力,越幸运吗~】   从来没努力过的叶泛舟:“……”   还、还是算了吧。   他勉强接受了系统的说法。   至于挑选宿主的条件……   “气运之子临死前最信任的人?”   叶泛舟匪夷所思,再三确认:“你的意思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上辈子死之前最信任的人是我?”   001煞有其事地回答:【没错哦宿主~经过主神精密的计算,能被气运之子到死都信任的人,愿意拯救他们的可能性高达99.8%,拯救成功的可能性高达85.3%,所以我们优先选择气运之子最信任的人给予重生机会~001读取了气运之子的记忆,所以选中您重生~】   得到001的肯定后,叶泛舟的心里涌上了某种奇异的感情。   这种感情很微妙,很难形容,以叶泛舟贫瘠的语文词汇,自然说不出个所以然。   只是一想到自己竟然被某个人托付了全部的信任,他就有些许不自然,还有一点莫名的骄傲窃喜,和油然而生的责任心。   仿佛非要做点什么,好不辜负对方的信任,告诉他你没有信错人。   叶泛舟半是矜持地想:也罢。既然对方最信任的人是自己,那他总不好辜负对方的这份心意。不就是这辈子好好保护气运之子吗,就包在他身上了!   不过话说回来,最信任……那岂不是代表着,他和气运之子之间的关系很好?   会是谁呢?   叶泛舟第一反应是他的爸妈,但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上辈子在自己死之前,他俩都身体健康事业有成,并不需要被拯救。   至于他的朋友,多少都沾点狐朋狗友的特质,完全不符合系统“越努力越幸运”的说法。   想了半天,他也想不到这个人会是谁,只能去问001。   001给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宿主的任务目标,是你的同班同学苏承哦~】   苏、承……?   叶泛舟的大脑空白一瞬。   他上辈子活到22岁,距离高中毕业已经过了四年,除了始终保持联系的朋友,其他人的名字都或多或少地有些遗忘。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记忆并不深。   他皱眉回忆,终于费劲地从记忆深处扒拉出一点印象来。   叶泛舟背倚着高三一班的教室外墙,他微一侧头,透过洁净的窗玻璃和随风鼓起又落下的蓝色窗帘,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空旷教室的角落坐着一个削瘦沉默的身影。   男生没有去上体育课,他垂着头把自己埋进高高的习题册里,刘海很长,完全挡住了上半张脸,连他长什么样都看不清。   但是叶泛舟想起来,这就是苏承。   一个沉默了高中整整三年,直到毕业,都没有在叶泛舟世界里溅起丁点水花的陌生人。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大吉!   第一个世界比较温和,复仇内容较少,谈恋爱占比极大(   作者专栏里预收《炮灰又做错了什么》球球小天使收藏~   陆燃灰是系统管理局选中的任务者,需要穿越到各种龙傲天小说世界中扮演追求男主的炮灰角色。   刚开始,世界的男主总是会对他态度恶劣,或是视而不见,或是冷语相向。   操作不一,感情一致——别出现在我面前!   陆燃灰也懒得管男主对他什么感情,就自顾自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老老实实在男主面前刷脸打卡,老老实实到点走人。   完全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男主看向他的眼神完全变了。   小剧场:   某个世界中,主角的命定之人出场,向主角告白。   按照剧情,主角会为了让炮灰死心,故意答应对方的告白。   陆燃灰作为炮灰从此黯然离场,结束戏份,主角则会与命定之人从此开启一段欢喜冤家的爱情。   陆燃灰老老实实站在一旁围观告白现场,等着主角答应,自己就能杀青,却迟迟听不到主角出声。   他心下诧异,抬头去看,却见主角面色不虞地大步走过来捉住他的手腕,冷哼一声,不自然道:“你不是喜欢我喜欢得很吗,宣示主权还用我教你?”   排雷:1、受先动心,受反过来追攻,有的受疯批一点还会试图强迫攻,说不定还会有“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这种剧情(作者最近好这口,不许骂我呜呜);   2、受是原书主角攻,所以社会地位普遍比攻高;攻在小世界的工作就是做炮灰所以不会特意发展自己的事业,介意慎入!!! 第2章 应激   “叶泛舟!”   粉笔头稳准狠地砸到叶泛舟头顶,年近五十的数学老师吹胡子瞪眼,气急败坏:“你不好好学习就算了,不要影响周围同学!老是回头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   叶泛舟被他砸得额头一疼,自知理亏地摸摸痛处,老老实实认错:“老师我错了,后面没什么好看的。”   快活的哄笑声响起,高中的学习枯燥乏味且缺少娱乐,所以丁点小事都能引起大家的欢乐。   属李游笑得最大声,于是乐极生悲,也被丢了一个粉笔头:“李游你笑什么笑!你自己看看你数学考那点分,还好意思笑!”   叶泛舟虽然不是学习的料,但一直尊敬师长,平日里也不惹事生非,是以数学老师并没有怎么为难他,只是又瞪他一眼才开始又继续讲题。   反倒是李游殃及池鱼,被罚拿着25分的数学卷子站到最后一排去听课。   李游:“……”   李游悲愤地捏着卷子往教室后面走,叶泛舟大仇得报,看着他从自己身边经过,视线又不自觉地偏移,落到了教室角落那个人的身上。   虽然其他同学都在笑,但苏承也没有抬头,照旧把自己埋在题海之中,肩膀瘦削单薄,捉着笔的手指细得不像话。   苏承……   一个小时前,从系统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叶泛舟甚至怀疑001搞错了。   毕竟他与苏承,不能说是毫无关系,起码也是完全不熟。   而之所以他能在四年后勉强记得对方的名字,完全是因为苏承长年霸占着年级第一的宝座,永远能在年级排名榜上看见他,所以即使不熟也有个印象。   在他的记忆中,苏承永远用过长的刘海遮盖住面容,把自己埋在教室角落的书堆里。   虽然他的成绩极为优异,是老师的眼中宝,但因为本人性格过于孤僻寡言,而且家庭似乎也有些问题,所以和班上的同学相处并不算愉快。   ……甚至可以算是班里的透明人。   两人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对方怎么就把自己当作最信任的人了?   听到叶泛舟的怀疑,001感觉到自己受到了侮辱,机械音变得气呼呼:【001绝对不会搞错!001是最伟大的主神创造出的智慧系统,系统的准确率为百分之百,宿主就是气运之子最信任的人!】   叶泛舟百思不得其解:“那你倒是说说理由啊?”   001茫然一瞬:【李游?和李游没有关系哦宿主,他只是一个路人甲而已哦。】   叶泛舟:“……”   什么智慧系统,怎么感觉像个傻子。   他耐着性子道:“此理由非彼李游,懂吗?我问的是苏承为什么最信任我!”   001终于反应过来,积极为他解释:【因为宿主你是个好人,上辈子帮助气运之子解过好几次围哦~】   见叶泛舟还是毫无印象,001直接照着苏承上辈子的经历念:【9月20日,你在晚自习之后帮助苏承摆脱了校外小混混的勒索;10月8日,你阻止了班内调皮捣蛋的男生逼迫苏承倒垃圾;10月15日,苏承用来交学杂费的钱被偷,你帮他垫付了费用。宿主见义勇为,真的是个好人呢~】   叶泛舟不可置信:“就因为这?”   只是因为帮苏承解了几次围,这种解围在叶泛舟的生活中相当常见,他本人都对此毫无印象,苏承竟然就把他当作最信任的人了?   001只是一个系统,虽然掌握着复杂的算法,却不能理解人类深奥的感情,自然无法回答叶泛舟的问题,茫然片刻:【这些还不够吗?宿主对苏承很好呢,人也很好,难怪会被气运之子信任~】   叶泛舟被硬塞了一张好人卡,有点莫名的不舒服,心道这就算对他好了?   苏承到底是什么情况啊,怎么看起来似乎很好骗的样子,还容易轻信别人,这肯定要吃亏的啊!   不过自己能有重启人生的机会,也要感谢苏承的大恩大德。   叶泛舟是个懂得感恩的人,短暂的吐槽之后,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001前面也说过,苏承作为命运之子,上辈子并没有得到自己理应享有的幸福,反而命途坎坷,不得善终。   那这辈子,他就一定会好好罩着苏承,让他顺风顺水,活得比上辈子好一百倍!   -   眼下,距离最开始的重生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在短短的一个小时内,叶泛舟迅速地重新适应了高中生活,与几个朋友再次熟悉起来,并且以极快的速度找到了自己高三时的座位。   他性格开朗大方,长得也帅,在班里人缘极好。   班主任担心叶泛舟上课说话,影响周围同学学习,所以特意将他的位置调到前排,放到老师眼皮子底下;又担心他的身高挡住后面的同学,所以把他的位置挪到了窗边。   现在他的位置,与苏承所在的角落呈一条班级对角线。   被掷了粉笔头之后,叶泛舟就不敢那么猖狂地频繁扭头偷看苏承了,只能百无聊赖地支着手臂,转而看向窗外。   飞鸟在蓝天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投射在叶泛舟琥珀色的瞳孔里,落下一道浅浅的影子。   他的侧脸线条优越,鼻梁高挺,睫毛长得过分,末端缀着灿烂的阳光。   17岁的少年面容尚未褪去青涩,却已经显露出惊艳俊美的雏形,同桌的女生记笔记之余多看了一眼,红着脸收回了目光。   叶泛舟完全没注意同桌的异样,正在脑海中与001交流:“上辈子,苏承的命运是什么样的?”   001罕见地沉默了片刻,然后简略道:【苏承的家庭受到了原因不明的扭曲,他的父亲本该是一个负责的男人,却成了花天酒地的渣男。苏承的母亲则成了被渣男蒙蔽了双眼的富家小姐,还遗传了家族的精神病。】   【为了负担起高中开销和补贴家用,苏承必须要在假期到处打零工,这个过程中也会受到很多欺辱。】   【高考期间,因为意外,苏承没能考完所有科目,最后只上了本市一所普通的一本。】   听到这里,叶泛舟肃然起敬:“……”   没考完还能过一本线,只能说不愧是学霸。   但这么一想,他就更为苏承难受了。   对方在如此艰苦的学习环境下都能保持年级第一,上顶尖大学完全是手到擒来,日后前途也必然不可限量。   但就因为一个意外,光辉的通途都化作了泡影。   但这还没完。   【大学毕业那年,他的母亲被查出癌症晚期。为了给母亲治病,苏承四处奔波,来回往返于医院和出租屋,最后在某天晚上回家时,被喝醉的卡车司机当场撞死,享年22岁。】   【他死后,他的父亲被警察从酒吧里拽出来为他收尸,买不起墓地,就把骨灰盒随手扔在了出租屋的床底。】   【宿主,这就是苏承上辈子错误的命运线。】   天之骄子泯为众人,极其短暂地活过,又悄无声息地死去。   这一生坎坷且悲哀,却无人关心,无人知晓。   叶泛舟越听,心里越堵得慌。   他扭过头,定定注视着角落里那个单薄的身影,心情一点点沉重下去。   所以,他之所以会最信任自己,是因为没有其他人可信吗?   ……好惨。   虽然叶泛舟本人也很倒霉地英年早逝,但与苏承截然不同的是,他的前半生相当顺心遂意,。   家庭美满,好友众多,追求者也不计其数。   虽然自己就是因为追求者死的……   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叶泛舟的脸白了一瞬,下意识伸手捂住自己的腹部,再三摸索,确定那道致命的伤口已经无影无踪,才缓缓吐了口气。   说起来,他上辈子的死亡时间,也是在22岁,大学毕业那年。   某种程度上,他似乎还和苏承挺有缘分的?   -   将近六点,天边的夕阳逐渐晕染开绯红的色泽。   崇德中学的晚自习是自愿制的,不会强迫学生参加。   毕竟这所学校中有相当一部分学生的家境非富即贵,早就被家长铺好了出国之类的路,自然不会上晚自习。   叶泛舟也是这种学生,所以最后一堂课的下课铃声刚落,他就飞快收好了书包,往肩膀上随意一搭,顺着鱼贯而出的人流涌向教室门口。   自打重生之后,他就非常想飞奔回家见爸妈。   上辈子自己死在异国他乡,临死的时候连遗言都没来得及交代,叶家又只有自己一根独苗,叶泛舟简直不敢想象爸妈听到噩耗后的反应。   现在终于熬到了放学,叶泛舟拒绝了李游的打球邀请,在对方“你没事儿吧”的瞪视下,坚定地表示他妈喊他今晚回家吃饭。   李游:“……”   该说不说,舟哥今天真的跟吃错药了似的。   临出门时,叶泛舟站住脚步,迟疑着扭头,又看了一眼苏承的方向。   苏承还是将自己埋在书堆中间,明晃晃的白炽灯照在他漆黑的发顶,照旧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他不去食堂吃饭,或者直接回家吗?   这个念头在叶泛舟脑海中一闪而过,但他也没有多想,只道苏承也许是想等人少了之后再出去,毕竟现在确实太挤了。   终究还是渴望见到爸妈的念头太过强烈,叶泛舟转过身,匆匆离开了教室。   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也就错过了教室角落里那个刚刚抬起头的人。   高中时期,叶泛舟上下学都有专门的司机接送,所以他出了校门之后,就遵照记忆去找自家常停的车位。   走得近了,叶泛舟依稀可以看见王叔那个熟悉的敞亮后脑勺。   他应该是在等叶泛舟放学的过程中下车透了透气,此时背对着叶泛舟的方向,看起来似乎在与什么人聊天,而且聊的很愉快。   叶泛舟归心似箭:“王叔!”   听到他的声音,王叔立刻转身,笑道:“少爷放学啦?”   叶泛舟答应一声,拎着书包想绕过他去开门,这时从王叔背后传来一声欢欣雀跃的少女呼喊:“泛舟哥!”   声音甜美,却让叶泛舟的身影瞬间僵住。   自重生以来,就一直被刻意忽视的记忆在此刻不受控地喷薄而出,浑身的血液都凝固,冻结,逆流而上,在心房位置泵出后知后觉的巨大恐慌。   一个长相可爱的长发女孩子欢喜地从王叔身后探出来,扎一个红色蝴蝶结,即使是普通校服,也被少女精心修改,变得修身美观。   叶泛舟的心脏狂跳,头晕目眩。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一定很不对劲,但仍然尽力挤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想要遮掩自己的异样:“徐樱。”   徐樱迈着轻盈的小碎步走到叶泛舟身边,刚想撒娇地去拉他的手腕,却被叶泛舟的脸色吓到,惊慌地转而去探他的额头:“泛舟哥,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生病了吗?”   叶泛舟条件反射地后退三米,在徐樱受伤的眼神中涩声道:“……没事。”   只是……见到了上辈子杀死自己的人,有亿点应激,而、已。 第3章 见义勇为   叶泛舟从小到大,一直很受欢迎。   他长得好看,又被严格的家教约束出良好端正的品格,幼儿园起就是一个贴心的小绅士,在一众喜欢掀小女孩裙子的皮猴里,自然显得格格不入。   也格外招小女孩喜欢。   在喜欢他的女孩子里,徐樱不是条件最优秀的一个,却绝对是最特殊的一个。   因为她的感情,已经到了病态而极端的地步。   用一个经典词汇形容,那就是“病娇”。   徐樱对叶泛舟一见钟情,在高中追求他两年未果后,不惜放弃自己的学业,追着叶泛舟出了国;又因为大学四年间叶泛舟始终如一的拒绝和躲避,逐渐变得疯狂而孤注一掷。   不知什么原因,徐樱固执地认为,叶泛舟之所以拒绝她,是因为他不相信自己的真心。   因此在大学毕业,叶泛舟即将回国的那天晚上,她闯进叶泛舟的住所,抓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要当场为叶泛舟剖出一颗心来看。   叶泛舟哪见过这个场面!   当时他就吓傻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徐樱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子怎么能有这种恐怖的精神状态,反应过来就劈手去夺刀。   结果一来二去之间,很戏剧性的,那把刀最后插进了他的腹部。   徐樱完全没想到她会失手错捅叶泛舟,当即就崩溃了,歇斯底里,无论如何拨不出去报警电话。   她这么一耽误,等警察和救护车终于赶到时,叶泛舟也停止了呼吸。   他的人生像是小说里的烂俗桥段,在猝不及防的时间地点戛然而止。   重活一次,叶泛舟只想对上辈子的自己说一个字:跑!!!   出个屁的国,当初就该直接去上男子大学,女生进不来的那种!!!   不要被徐樱柔美的外表蒙蔽了心智,误认为她没什么威胁啊!!!她真的超恐怖的!!!   -   原本叶泛舟已经下定了决心,这辈子绝对不会再和徐樱多半点交流。   但他完全没有想到,这小姑娘会在停车位堵人。   不过这事也不能怪他,毕竟上辈子叶泛舟从没被徐樱在这里堵过,毫无紧急避险经验。   面对如今尚未成年、还没有偏执到极端程度的徐樱,尽管叶泛舟很清楚,她这辈子还没有害自己,但脊背已经不受控制地紧绷起来,肾上腺素疯狂飙升。   他的大脑已经记住了上辈子被刀刃捅穿的剧痛,和生命逐渐流失的无力,所以条件反射地如临大敌。   徐樱完全不知道叶泛舟心中的惊涛骇浪,被叶泛舟以惊人的弹跳力躲开之后,试图去探他额头的手不尴不尬地停在了半空。   徐樱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暗淡,但她已经习惯了叶泛舟对她的躲避,于是很快强打起精神,柔声关切道:“难受就不要硬撑着呀,我找你也没什么要紧事,泛舟哥快点回家休息吧。”   叶泛舟没听出徐樱话中的以退为进,闻言求之不得。   脑中的那根弦已经绷到了极致,他完全没力气应付徐樱,胡乱点点头,摸索着拉开车门。   到了这个地步,也顾不上什么绅士风度了,叶泛舟跨进车内,“砰”地一下把门带上:“王叔,我们回家。”   徐樱没想到向来体贴的叶泛舟会如此反应,咬着下唇愣住。   王叔也懵了,看着徐樱难看的脸色,条件反射地想为自家少爷的不礼貌开脱:“徐同学,不好意思,我家少爷可能是今天身体不太舒服……”   话还没说完,叶泛舟提高了嗓音:“王叔!”   王叔话语一顿,这才反应过来,少爷有点生气了。   叶泛舟脾气出了名的好,很少有生气的时候,他现在动了怒气,说明这个女生肯定已经越过了他的雷池。   意识到这点后,王叔的脸也微微冷下来,客气地对徐樱一躬腰,便折身进了驾驶位。   徐樱是真的有些慌乱了,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按照以往的经验,就算泛舟哥不喜欢自己,也会用那种有点无奈又有点为难的眼神看自己,谨慎斟酌着用词婉拒的……   今天怎么会突然这么生硬,还避自己如洪水猛兽?   直到车尾气带起了她的裙角,迈巴赫远远消失在拐角处,徐樱仍然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   叶泛舟在车上缓了好久,才终于平复下来。   王叔担忧地透过后视镜看他:“少爷,要不咱们直接改道去医院?”   “不用了,我已经好了。”叶泛舟有点疲惫地闭着眼,轻声道,“王叔,以后如果徐樱还在车这边堵我,你就换个位置停,不要和她说话。”   王叔自然一口答应:“好,我以后一定照办。今天这事也怪我,早知道她惹了少爷,我说什么也不会理她!”   叶泛舟心里道岂止是惹了自己,她是直接把自己害死了好吗!   当然这种话是不可能说出来的,只能在心里默默自嘲两句这样子。   终于,迈巴赫缓缓驶进一片高档别墅区。   马上就要到家了!   叶泛舟扒着车窗玻璃,几乎是贪婪地注视着眼前掠过的一草一木。   上辈子出国之后,他就一直没有机会回来,几乎忘记了家里的摆设布局。   感谢苏承,给了他重生的机会!   透过后视镜,王叔看到叶泛舟整个人趴在车玻璃上,如饥似渴地凝视着外面熟悉的景色,不由开始发自内心地担忧少爷的精神状态。   现在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迈巴赫尚未停稳,叶泛舟就迫不及待地拎起书包向别墅内冲去。   他人还没到,声音先遥遥传进了客厅:“妈——!”   叶妈妈的面膜都被他的叫声吓得落地,她疑惑地起身,心道儿子今天回家怎么这么早,然后刚一开门就被叶泛舟抱住了。   妈妈身上的味道和离家之前没什么不同,馥郁而熟悉,让人安心。   一抱到她,叶泛舟就像所有被妈妈疼爱的孩子一样,再也忍不住了。   四年背井离乡的孤独,常年忍受骚扰的委屈,和生死关头走过一遭的痛苦一起涌上心头,叶泛舟把头吭叽埋在妈妈肩窝里,超级委屈地叫:“妈……”   叶妈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点嫌弃,又有点惊奇,毕竟叶泛舟从进入青春期开始就自诩真汉子,早就不做这么肉麻的动作了。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想来想去,她只想到一个可能性:“怎么,你们老师又要开家长会?你又惹什么事了?”   叶泛舟一口气梗在胸口,不上不下:“……”   我还在煽情好不好!妈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现实啊!   他含含糊糊:“没有,我就是想你了,哪里会惹什么事。”   叶妈妈耐心地反手拍拍叶泛舟宽阔的肩背:“你早上不是刚刚去上学吗,怎么整得跟离开了妈妈好几年似的?”   叶泛舟有苦难言,还不能说出惊世骇俗的真相,小声嘀咕道:“那也会想你嘛。”   叶妈妈笑骂:“就你嘴甜!你最好别是惹了什么事要我帮忙摆平,才这么乖!”   叶泛舟恋恋不舍地松手,一本正经反驳:“我一直很听话的好不好,妈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他一边把书包放下,一边四处张望家中熟悉又陌生的摆设,问:“我爸呢?”   “你爸今天公司里有事,得晚点回来。”叶妈妈回身走向桌边摆放的果盘,捡起一个梨,又拿起桌边的水果刀,“渴不渴?妈妈给你削个梨吃。”   叶泛舟猝不及防,直接对上了那明晃晃的刀锋:“!”   他瞬间退出老远,脸色刷白,双手护在身前:“妈妈妈妈妈你别拿着它过来!”   叶妈妈茫然地看着叶泛舟的动作,莫名其妙,但还是顺从地丢开手里的梨和刀:“又怎么啦?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   叶泛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大概是身体已经对这种锋锐物品产生了应激反应。   他深吸一口气,绕过桌边的刀,拉着叶妈妈走到十米开外的安全距离。   叶妈妈终于反应过来:“泛舟,你……该不会是怕刀吧?”   怎么突然有这毛病了?   叶泛舟没法和他妈解释这个问题,最后只能半真半假地编了一个理由:“昨晚睡觉的时候,梦见我出国之后被人用水果刀捅死了,还挺真实的,所以醒了还是害怕。”   做父母的最听不得这种话,叶妈妈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思忖半晌,道:“你三姨认识一个玄学大师,据说很有点真材实料,我去预约一次,让他给你解个梦。”   “……”   叶泛舟哭笑不得,刚刚的紧张也因为他妈这个说法散去不少。   他连哄带劝,终于让叶妈妈打消了这个有点离谱的念头,因为担心那个大师真有两下子,能看出自己重生的事。   临回自己的房间时,犹豫片刻,他握着楼梯的扶手,对叶妈妈道:“妈,我……不太想出国了。”   叶妈妈一愣,并没有发火,耐心问:“为什么?你爸已经帮你办好了A国的签证和手续,之前咱们不是说好了吗?”   叶泛舟已经对A国这个地方有了很重的心理阴影,哪里肯再回去。再说了,他还有要拯救苏承的任务在身,也不可能抛下他自己一个人出国。   想来想去,大学还是在国内上比较妥当。   做出决定之后,叶泛舟信誓旦旦:“因为我想参加高考!我要凭借自己的实力考上大学!”   叶妈妈的眼神一瞬间微妙起来:“……”   亲生儿子,她还能不了解他的德行?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那屁股像是会和凳子发生点燃反应一样,从小到大,就没老实坐在书桌前超过五分钟。   要不是叶总反对,恐怕叶泛舟现在已经是一名出色的体育生了。   这么多年过去,叶妈妈早就看开,知道强求不得,此时听见这种话,只道叶泛舟突发奇想,或者是和朋友打了什么赌。   她有些无奈:“你这孩子,不要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以后还是要靠你继承家业的,难不成你要拿着大专的文凭去集团做董事长?”   没什么真材实料的富家子弟出国镀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大家都心照不宣,起码比专科的名声要好听,拿出来能唬人。   叶泛舟有点郁闷,不过他妈的话也不难理解,毕竟自己不喜欢学习的印象已经深入人心了。   上辈子他并没有参加高考,在高三上半学期开学三个月后,他就离开了学校,提前去A国适应环境了。   但眼下这种情况,就算再不喜欢学,也得学,不然就要被迫去A国。   徐樱一定会跟来的!   叶泛舟后背出了一层冷汗,面上却镇定,和叶妈妈打商量:“我可以先高考试试嘛,万一呢!出国真的好远,而且回家也麻烦,我一个人在外国,你和我爸真的放心吗?”   叶妈妈神色有些动摇。   虽说孩子长大了总要脱离父母的庇佑,但远水救不了近火,万一在国外出什么事,他们这些当家长的都很难帮到,如果能在国内上学那就再好不过。   儿子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了这种决心,其实也是好事,让他试试也没什么损失。   想明白了之后,叶妈妈妥协:“那你就参加高考试试吧。要是能考到一本线的话,你爸那边,我来做主。”   话说的简单,但一本线的分数历年来都是五百多分,以叶泛舟的成绩,距离那条线有亿点距离。   但至少不是遥不可及的。   叶泛舟:“好耶!谢谢妈妈!”   他如愿以偿,蹬蹬蹬上了楼,一个箭步窜进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卧室。   一头栽进又松又软的大床铺后,叶泛舟来回打了好几个滚,流下了想念的热泪。   终于!   他的床回来了!   叶泛舟连衣服都没换,舒舒服服在自己的床上瘫了半天,用蓬松的被子和枕头把自己包围起来,做成一个极有安全感的蒙古包。   001第一次带宿主,对人类的行为充满了好奇:【宿主为什么要盖着这么厚的被子,同时开着16度的空调?你到底是冷还是热呢?】   叶泛舟:“……”   他抽出一只手摆了摆:“你不懂,这叫幸福。”   001不能理解,很快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转而贴心提醒:【宿主是想休息了吗?不要忘记今天还去见义勇为哦~需要001帮你订一个闹钟吗?】   叶泛舟:“?”   他把脑袋从被子里抬起来,茫然道:“见义勇为?什么见义勇为?”   001闻言有点生气,可恶的宿主,完全忘记自己今晚还有任务了!   【宿主忘记了吗?今晚苏承会被小混混围堵在小巷子里抢劫,需要宿主和上辈子一样挺身而出,帮他解围噢!】   叶泛舟越发懵逼:“不是,哪来的任务,你什么时候和我说过?”   001气哼哼地道:【001下午的时候有和宿主说,上辈子的9月20号,你帮苏承摆脱了小混混的勒索!就是在晚自习放学之后哦!难道这辈子的宿主要任由他今天被小混混欺负吗?】   那肯定不会,叶泛舟只是单纯地没有把那个日期和今天联系起来,忘记了而已。   他心虚地摁亮手机屏幕,果不其然,现在是9月20号的21点40分,距离他们的晚自习结束还有十分钟。   从他们家到学校,有二十分钟的车程。   叶泛舟抓狂,当即从床上跳起来穿鞋,试图甩锅给系统:“你怎么不在学校提醒我啊!”   001比他更委屈:【001还以为一切尽在宿主的掌握中呢!】   叶泛舟:“……”   谢谢你这么高看我啊。   叶泛舟抓起钥匙冲出房门,有点头痛:“以后类似情况记得提醒我,不要对我的记忆抱有太大希望行不行?”   001:【……噢。】 第4章 英雄救美   九月份的B城虽然已经迈入秋季,但余热未消,秋老虎气势汹汹地席卷而来,   即使已经近晚上10点,气温仍然在35度左右,闷热难耐,连蝉鸣都有气无力。   晚自习下课铃声终于响起,安静的教室里慢慢出现了稀稀拉拉的交谈声,一个男生有气无力地抱怨:“风纪委员今晚跑了四趟!是不是有病啊,喝个水也要扣分——”   白炽灯下,苏承沉默地收拾试卷,长长的刘海照旧遮住了他垂落的目光。   同桌的女生整理书包的时候,不经意间侧头看向苏承的方向。   从她的角度,只能瞥见这位学霸线条清晰的下颌线和苍白的下巴。   他的手臂线条瘦削,皮肤又是一种不见天日的白,因此那几条青色的血管显得额外明显。   女生想起班里私下流传的小道消息,据说学霸的家庭条件很困难,要不是学校看中了他的成绩,为他减免了绝大部分费用,恐怕都读不起高中。   有同学在食堂里偶尔撞见他吃饭,饭里没有一点油水荤腥。   女生想到这里,有些同情,却没有进一步的实质性举动。   毕竟……苏承同学确实很惨没错啦,但是他在班里的风评向来不好。   如果他没有错,那大家为什么都会鄙夷他呢,对吧?   所以虽然能和年级第一同桌机会难得,但自打女生和苏承做同桌以来,他们之间的交流只有不到十句话。   苏承并不知道同桌内心如此纠结的想法,即使知道,估计也不会在意。   出了教学楼,顺着三五成群的学生人流,他慢慢往校外走。   走到校门口的小卖部,苏承停下脚步。   也许是停了几分钟,也许是停了几秒,很快,他掀开帘子走进去。   片刻后,苏承裹挟着空调的冷风出来,悄无声息地把什么东西塞进了校服内兜。   借着并不明亮的路灯,那东西反射出一点微弱的寒芒。   -   另一边,叶泛舟没敢惊动家里的司机,而是翻出自己多年未骑的山地车,一路狂飙。   少年人的躯体修长柔韧,并不夸张的腿部肌肉却极具爆发力。他全心全意地望着前路,发丝飞扬,双眼专注而黑亮,手臂和腰背都绷出极漂亮的弧度。   像极了动漫里神采飞扬的男主。   但男主本人毫无耍帅的心思,被系统催促着,只一心骑车,内心疯狂祈祷:救救孩子,千万不要错过啊!   他紧赶慢赶,好歹成功在学校彻底落锁之前赶到了校门附近。   但到了目的地,看着三三两两的学生,以及无数条从校门延伸出来的小巷子,叶泛舟一条长腿支地,跨在车上傻了眼。   系统只说自己上辈子是在校门附近的巷子里救的苏承,可没说具体是在哪条巷子!   001也是一问三不知:【001这边也不知道呢,001只能看到大致的命运线走向,更细节的东西就要靠宿主的主观能动性了哦~】   叶泛舟被001的不靠谱气到,血压逐渐上升:“……”   垃圾系统,要你何用!   上辈子,叶泛舟基本上都是被王叔接送,很少有独自穿过小巷子回家的时候,也完全不记得自己曾在哪条路与苏承有过交集。   无奈之下,他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不抱什么希望地选择了一条看起来与自己家直线距离最近的巷子。   毕竟如果骑车回家的话,抄近路应该是人类的天性吧……?自己当时应该也是在回家路上无意间碰到苏承的?   又这么一耽搁,学生已经走了一大半,宽敞的街道上只剩下寥寥数人。   叶泛舟不再犹豫,重新骑上车,向那条巷子飞驰而去。   那条巷子是一条狭长的暗巷,旁边的居民楼老旧,亟须拆迁。   道路崎岖不平,随处可见碎石和杂草,里头的路灯前两天还坏了,暂时没有人修。只有巷子入口那盏孤零零的路灯,勉强提供了微弱的照明。   刚放学那会儿选这条路抄近道还好,毕竟学生多,走的人多,胆气也壮;在人迹罕至的时间,这条路就显得多少有点阴间了。   只是往里面看一眼,就会让人联想起最近看过的各种社会新闻。   叶泛舟在巷子口停下车,谨慎地向里面看了一眼,光源只照亮了眼前的一段路,远处的黑暗极有压迫感,看不清里面是否有人。   短暂犹豫了一秒,他干脆地转过车头,山地车横冲直撞,径直向那片黑暗驶去。   叶泛舟的想法很简单粗暴:既然看不清,那进去一趟不就行了!   这条巷子出乎意料的长,过了光暗分界线,周遭一片漆黑。   叶泛舟一手拿出手机,用自带的手电勉强照亮了前路。   骑着骑着,耳边突然听见有模糊嘈杂的说话声隐隐传来。   虽然大部分内容听不清楚,但间或夹杂的几声国骂却是字正腔圆,极其清晰,显然骂人者已经说的烂熟于心,外化于声。   叶泛舟精神一振:“是在前面吗?”   001也有些激动:【没错宿主!苏承就在前面!你快去帮他呀!】   叶泛舟闻言,速度陡然加快。   离得近了,手电的白光照出了几个打扮骚气、头发五颜六色的青年。   他们的话也清晰了不少,流里流气的,隐约能听见“书呆子”“保护费”“挨揍”之类的字眼。   同时,对方也发现了叶泛舟。   被手电光照到的小混混们纷纷转头,惊疑不定,显然没想到这条路还有第二个倒霉蛋走。   叶泛舟粗略地扫视一番,心中暗道糟糕,人有点多。   要是只有三五个,凭借叶泛舟的搏击经验,能应付得过来;但现在对面这一群人,真打起来,自己肯定会吃大亏。   他后知后觉:“我是不是该在来的时候叫上保卫处的大爷?”   001:【……】   现在才想起来,多少有点晚了吧!   调头回去肯定是来不及了。   叶泛舟心神急转,下一秒,一声刺耳的急刹,他将山地车横亘过来,潇洒地单脚点地,与最近的混混不过一臂距离。   他泰然自若地冲面前呆愣的黄毛点点头,露出友好的笑容:“哥几个,借过一下?”   001懵了,在脑海中急声提醒:【宿主,你不是路过,你是要救苏承的!】   叶泛舟:“……”   屁的智慧系统,审时度势知不知道!   为首的混混不耐烦地“操”了一声,一把拨开几个跟班,朝叶泛舟的方向走过来。   借着他分开人群的动作,叶泛舟眼睛很尖地看见一个垂着头的人,被包围在混混中间。   瘦削的肩膀、空荡的校服,还有标志性的厚刘海,不是苏承是谁?   手电的灯光晃在苏承脸上,把他的刘海和脸都照得雪白。   苏承下意识的眯眼抬头,眼睛终于适应灯光之后,看清了来人。   看到那个熟悉至极的身影后,他原地愣住,心乱如麻,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在口袋里捏紧的手指。   叶……泛舟?   他不是没和李游去打篮球,早早就回家了么?   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看着苏承一声不吭逆来顺受的样子,叶泛舟毫不怀疑,但凡他再晚来个两三分钟,苏承就会被抢光身上的钱,说不定还要挨一顿揍——毕竟你越是软弱可欺,就越容易被这种地痞流氓盯上。   估计这伙人也盯过一段时间,见苏承一直这幅模样,才把他当做勒索目标。   混混头子慢悠悠地站定在叶泛舟面前,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一番。   看见叶泛舟的长相,先是在心里暗骂一声小白脸;随后又看见山地车和脚上的鞋,心里顿时有了计较。   一个富家子弟,惹不起。   这混混有几分心眼,练成了欺软怕硬的好功夫,向来不会找有钱人的茬——虽说勒索有钱小孩可能拿到的钱更多,但也得看有没有机会花。   见眼前这个富家子弟似乎没有多管闲事的意思,他也乐得省事,当即很干脆地向旁边一靠,让出了道。   反正被他们抢劫的穷鬼是个闷葫芦,见了人都不知道叫救命,等这个新来的走了再抢也不迟。   其他混混见老大做出了表率,也跟着如潮水般退开,路中央只剩下苏承一个人,跟木头似的杵在那里。   离他最近的混混“啧”了一声,不耐烦地伸手一拽:“没长眼啊!让人家过去!”   叶泛舟:“……”   你还挺贴心。   苏承被他拉扯得一个踉跄,站稳之后挣开束缚,低着头慢慢走到边上。   叶泛舟看得有点想磨牙。   你说你这么听他的话干什么,我要是真一走了之,下一秒你不就被抢了吗!   能不能对同班同学的道德素质稍微有点信心啊!   他心里恨铁不成钢,面上则是扬起一个笑,调转山地车的车头:“谢了啊兄弟!”   语罢,脚尖发力,山地车不急不缓地启动,逐渐加速。   看起来,似乎真的不想管眼前的闲事。   混混头子看着叶泛舟再正常不过的动作,逐渐放松了警惕。   但下一秒,变故陡生——   经过苏承时,叶泛舟看准时机,猛不迭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他的臂力很强,苏承猝不及防,被他拖拽着往前跑了好几步,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抬头看向叶泛舟。   就着手电筒射出的白光和奔跑时带起的风,叶泛舟终于看清了苏承隐藏在厚刘海下的面孔。   削瘦的脸颊,苍白的皮肤,薄薄的嘴唇,单眼皮的凤眼,眼角上挑,眉宇间满是错愕。   电光火石间,叶泛舟不合时宜地想:苏承长得还挺好看的嘛,可惜和自己比还是有一定差距。   叶泛舟从没这么感谢过那个烦人的远房表弟,正是因为他当初吵吵着非要让自己骑车载他兜风,所以才在这辆山地车后边强行安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后座,此时立了大功。   他低声催促道:“快坐上来!”   苏承愣愣地凝视着叶泛舟,讷讷张口道:“……什么?   他的声音并不是大部分男生的公鸭嗓,质地清冽,颇有种小女生喜欢的少年感。   叶泛舟耐心逐渐消失:“坐我车后座上!你想留下来让他们抢啊?!”   此时身后的混混们也都反应过来被耍了,恼羞成怒地大骂一声,奋起直追。   幸好刚刚叶泛舟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如今两人已经跑到了十几米开外。巷子里路况又不好,跑起来难免磕磕绊绊,想追上去颇有难度。   苏承终于理解了叶泛舟的意思。   他心脏狂跳,瘦弱而缺少营养的身体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咬牙加速助跑几步,顺着叶泛舟手臂的力道一跃,竟然真的成功坐上了山地车后座。   叶泛舟心头一松,头也不回道:“抓紧我!”   几秒之后,他的衣角微微一紧。   苏承的声音低低传过来:“……好了。”   叶泛舟其实本来想让苏承搂住自己的腰,没想到苏承如此……拘谨?   他也没说什么,腰腹和双腿骤然发力,速度猛地提了一大截。   山地车向来擅长走各种崎岖不平的地形,几个呼吸之间,身后的骂声就逐渐远去了。   夜色沉沉笼罩四野,月亮终于穿破重云,挥洒下皎洁的光辉。   月色下,叶泛舟的校服外套被风吹得鼓起,猎猎作响。   清爽的洗发水味道萦绕鼻尖,是淡淡的甜橙香。   隔了一辈子的空间与时间,苏承怔愣而又贪婪地注视着眼前这人的背影,片刻后,不着痕迹地将头抵在鼓起的校服外套上,心乱如麻。   叶泛舟……   作者有话要说:   苏承:心潮起伏,思绪万千,一别经年,恍如隔世   叶泛舟:我刚刚救人的姿势好帅!(确信)   关于为什么上辈子叶泛舟会恰巧经过巷子并且救了苏承:因为上辈子叶泛舟答应了李游去打篮球,所以在学校一直逗留到了晚自习结束,随后又和李游一起骑车回家,才顺便帮了苏承(两个富二代,即使小混混人多也退让了,这就是上辈子能轻松给苏承解围的原因)。这辈子因为重生,叶泛舟没答应李游的篮球之约,早早回家了,也就导致了命运的变动~   谢谢大家的评论!小红包已发送~ 第5章 肌肤相触   等骑到宽阔而有照明的马路上,叶泛舟的速度才缓缓降下来。   他担心小混混穷追不舍,于是又沿着马路骑了一阵,直到学校的影子都抛到了身后,心跳才算彻底平复。   见前面有一家报刊亭,叶泛舟后知后觉地有些口渴,靠边停下车,随意地抬手抹了把汗,转头问苏承:“你喝不喝水?”   苏承的刘海被风吹得七零八乱,难得露出略带阴郁却精致的眉眼,安静地摇了摇头。   整个逃跑过程中,除去最开始出了个声,他全程保持沉默,甚至没有开口问叶泛舟一句“我们去哪里”。   叶泛舟撇了撇嘴,心道真的好高冷,怪不得自己上辈子半点没看出来他信任自己。   他停好车,刚要走向报刊亭,却被一股力量猛然向后一拉:“?”   叶泛舟茫然地转头,只见苏承有些慌乱地松开了手。   察觉到了叶泛舟疑惑的目光,苏承抿着唇垂着头,低声解释:“刚刚……忘记了还牵着衣服。”   语调中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窘迫。   叶泛舟这才意识到,原来直到刚才停车,这一路上,苏承的手指都紧紧捏着自己的校服衣角,自始至终没有松开。   一想到这一路上,对方都在认认真真牵着自己的两侧衣摆,甚至在停车后都忘记了松开,这个场面,似乎有点……乖巧?   叶泛舟被自己的念头恶寒到,嫌弃地抖了抖自己的鸡皮疙瘩,非常直男地想:怎么能说一个男生可爱!   但他不得不承认,苏承确实和自己那些脸皮比城墙还厚的损友不一样,他脸皮要薄得多,这种人逗起来应该会很好玩。   而且,他应该不算是高冷,只是似乎有些……过分话少了?   叶泛舟起了兴趣,水也不买了,手臂直接往车把上一支,笑眯眯地开始和苏承聊天:“我说苏承同学,咱俩好歹也算同班同学吧?刚刚在那边,你怎么不喊我帮你啊?”   其实叶泛舟心里门儿清,两人在今天之前和自己全无交集,形同陌路。以苏承这种孤僻的性子,肯定不可能主动向自己求救。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即使心理年龄已经22了,叶泛舟依然欠得很,苏承表现得越窘迫,他越想逗人家。   他趴在车把上,自下而上地仰视苏承,眼角晕染开一点细碎的笑意,长睫被路灯镀上一层暖黄色的光芒。   叶泛舟就在自己眼前。   这个画面过于美好,苏承两辈子都不敢奢望过,此时被逼得下意识屏住呼吸,指尖都在颤抖。   他死命捏住手指,内槽牙紧紧咬住口中软肉,以维持住冷淡的表情,从山地车后座上慢慢跨下来,声音低低的:“今晚谢谢你帮我,我先回去了。”   叶泛舟一愣,被他转移了话题,慢半拍地直起身:“这么晚了,我送你?”   苏承克制地看了他一眼,缓缓摇头:“不用了,我家就在那边,很近。”   见他态度坚定,叶泛舟猜他不想让自己知道他的住址。   他不好强求,摸摸鼻子,转而道:“那你这段时间回家,先别走那条巷子了,换条路灯没坏的吧。”   苏承闻言身形一顿,想说换路走也没用,那伙混混盯上了谁,就会一直纠缠不放,不是避开就可以的。   他本来是想趁今晚彻底解决掉这个麻烦,只是被叶泛舟打断了。   不仅如此,这伙混混被他们耍了一次,肯定气急败坏,恐怕日后会变本加厉地来找自己麻烦。   但即使清楚日后自己会过得更艰难,苏承心里依旧毫无波澜。   他垂眼,眼底一片漠然的冷光,平静地想:决不能让那些混混纠缠叶泛舟。   叶泛舟见苏承久久没回答自己的话,有些无奈地喊他一声:“你不会还想着走那条路回去吧?”   苏承回过神,摇摇头:“不是……我会换一条路走。”   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又让叶泛舟莫名联想到“乖”这个字上。   他挥散那点微妙的想法,看着苏承默不作声地重新背好双肩书包,又伸出细长的手指,轻轻梳理额前被吹乱的刘海。   几秒钟之后,被刘海挡得几乎看不清眼的苏承再次出现,又变成了那个毫无存在感的学生。   叶泛舟:“……”   “刘海封印颜值”这个说法还真不是空穴来风啊,真是长见识了。   他支着下巴,犹豫着道:“事先声明,我绝对没有指手画脚的意思啊,就是……”   面对苏承疑惑的眼神,叶泛舟伸手比划,斟酌着措辞:“你这刘海,要不抽空剪掉?刚刚没刘海遮住的时候,感觉你帅了不少,整个人都亮敞了。”   崇德中学并不限制学生的发型,只是不允许染发和光头,所以男生通常是怎么帅怎么来,很少会见到苏承这种反其道而行之的。   苏承一愣,重复道:“……剪掉?”   叶泛舟见他很是茫然,一不做二不休,长腿一跨,走到苏承身前,自来熟地把他的刘海往上一掀,露出对方光洁的额头。   苏承猝不及防,狭长的眼睛瞪得溜圆,当场僵成了一块石头。   叶泛舟平日里同男生之间动手动脚习惯了,完全没注意到他的手足无措,一边掀着苏承的刘海,一边凑近比划道:“把刘海剪到这个位置就行,或者拨到两侧,把额头和眉毛都给露出来……话说你这刘海不挡眼睛吗?平时怎么看清黑板的?”   他比划得认真,没注意到苏承瞳孔剧烈颤动,手指绞着校服下摆,松了又紧。   放在耳边的手指温热,指腹柔软,却给人一种相接触的皮肤要被灼伤的错觉。   苏承猛然偏头,狼狈地后退两步。   叶泛舟还保持着举手的姿势,茫然片刻,后知后觉,苏承可能不喜欢和不熟悉的人身体接触。   他收回手,有点尴尬地干咳一声:“不好意思啊,我平时动手动脚习惯了,真不是故意的,以后不会这样了。”   苏承闻言胸膛起伏一瞬,有些懊悔地抿紧唇,不发一言。   这回手足无措的人成了叶泛舟。   苏承是生气了吗?   他从没和苏承这种性格的人做过朋友,只能试着从苏承的表情中看出蛛丝马迹,无奈对方始终保持着面无表情,完全看不出他的怒意究竟有几分。   叶泛舟一筹莫展。   气氛诡异地沉默了片刻,叶泛舟率先开口,这次语气小心了很多,犹犹豫豫的:“那个,你快回家吧,早点休息,我也要回去睡觉了。”   苏承终于动了动,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不知为何,最后只是低声说:“……明天见。”   叶泛舟如蒙大赦,至少苏承没有生气到不肯和他说话。他的语调都轻快起来,转身重新骑上山地车,冲苏承挥手:“明天见!”   随后长腿一伸,山地车陡然加速。   迎着夏末闷热的风,他的影子被路灯拉得由短变长,又由长变短,逐渐消失在马路尽头。   直到连小黑点都看不见了,苏承才眨眨有些干涩的眼,重新转回身。   裁纸刀仍然静静地躺在口袋里,沉甸甸的,尖端露出的一小截刀刃薄而锋利。苏承将它取出来,凝视片刻,“咔哒”一声将它的刀刃彻底推回去,复又放进校服口袋。   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他慢慢抬手,摸了摸自己额前的头发,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变化,罕见地有些迟疑。   真的……很难看吗?   -   重活一次固然是求而不得的珍贵机会,但叶泛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它同时也意味着要重复一遍曾经经历过的苦难。   比如万恶的早读!!!   崇德中学高中部的最晚到校时间是六点五十,由纪检部按照班级清点人数,一旦发现有人迟到就会给整个班级扣分。早读在七点正式开始,一直持续到七点五十。   叶泛舟上辈子已经做了整整四年的大学牲,大学期间他愣是一门在上午开的课都没选,平均起床时间不超过十二点,更别说在六点就爬起来早读了。   所以今天被001强行叫起来时,简直要了他的半条狗命。   被委以闹钟职责的001自觉身负重任,豪情万丈,准时在叶泛舟脑内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循环:【宿主——起床了——再不起床就要迟到了——你昨天和你妈妈说你要好好学习考大学的哦——!】   叶泛舟昨天心绪起伏太大,直到很晚才睡着,此时被001强行打断睡眠,只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猝死。   他艰难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一眼墙上的表,瞬间闭眼翻身,气若游丝道:“才六点……让我再睡五分钟……”   二十分钟后,叶泛舟睡得像条死狗,不管001怎么呼喊都没有反应。   001自觉上了宿主的当,十分气愤,立刻开启数据蹦迪模式,在叶泛舟的意识里群魔乱舞,鬼哭狼嚎。   闹钟可以被关掉,001可是关不掉的。更离谱的是它的机械音直接作用于大脑,就算叶泛舟堵住耳朵,也照旧能听见魔音灌脑。   叶泛舟终于被彻底叫醒,戴上痛苦面具投降:“我起了我起了我真的起了!”   半小时后,叶泛舟臭着脸,踩着点进了教室。   当然,人确实到了,但魂还在家里忘了带来。   他困得睁不开眼,什么心思都没有,也就没注意到在自己进教室的时候,苏承抬头向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早读时间到了,叶泛舟窝在课桌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补觉。   001阴魂不散:【宿主,你该早读啦~】   叶泛舟猛地把头扎进桌洞,试图通过cos鸵鸟来装听不见。   001不屈不挠:【宿主现在的分数,距离一本线还有很远距离哦~如果宿主不能考过一本线,也就必须要出国。徐樱肯定会跟着你出国,苏承则会独自留在国内,到时候宿主的小命和任务,都要打水漂~】   叶泛舟:“……”   他猛地抬起头,心如死灰地叹了口气:“师父别念了,我学,我学还不行吗。”   但话说的轻巧,等叶泛舟真正开始重新接触高中知识的时候,才发现谈何容易。   看了十分钟的数学公式之后,叶泛舟神情恍惚地下了结论:“我恨数学。我这辈子就没有学明白过。”   001赞成:【确实呢,宿主上次月考的数学成绩是最差的,只有35分,是班里的倒数第二哦~】   叶泛舟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你怎么知道的!”   001无辜道:【黑板旁边有高三上学期第一次月考的排名表哦~】   叶泛舟:“……”怪不得。   他心虚地摸摸鼻子,有点好奇地问:“那苏承考了多少分?”   【苏承的分数是150,满分,是你的四倍哦~宿主有什么不懂的,001建议你多去请教他哦~】   叶泛舟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苏承方向,吐槽:“我俩坐的是对角线,每次问几个题还得翻山越岭是吧?”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一愣,脑中灵光一闪:“对啊,我完全可以让苏承教我啊!”   毕竟他都要帮苏承更改命运了,苏承顺便带他提高一下学习成绩不也挺好的,互利互惠嘛。   001疑惑:【宿主刚刚不是还嫌弃离得远吗?】   叶泛舟露出神秘的微笑,像是在嘲笑系统的天真:“现在离得是有点远,但我可以换座位啊!”   决定了!等下了早读就去找班主任,让他把自己和苏承调成同桌! 第6章 换位   “你想和苏承坐同桌?”   办公室里,班主任老刘第一次听到叶泛舟提出这种请求,推了推啤酒瓶一样厚的眼镜,疑惑地上下打量他,问:“原因?”   叶泛舟身材挺拔如竹节,站在办公桌前,引得隔壁班的语文课代表频频回顾。   他一本正经道:“因为我幡然醒悟,想在高三这一年冲刺一把考个一本大学,但是落下的学习进度太多,所以希望让年级第一的苏承同学坐我旁边做个榜样,有什么不会的也方便我问他。”   老刘嘴角一抽:“……”   我怎么这么不相信呢!   “就你现在这个水平,随便在咱们班逮一个同学出来,都能给你很大帮助。你同桌也是年级前十的水平,平时怎么不见你问她?”   叶泛舟理由充分:“老师,男女有别嘛,高三这么关键的时期,你也不想看见我谈恋爱,带坏好学生吧?”   老刘:“…………”   虽然莫名不爽,但是这臭小子确实生了一张好脸皮,也确实很需要预防早恋。   其实叶泛舟自打重生以后,就对女性有了巨大的心理阴影。不仅是对徐樱,哪怕是一个陌生女生和他说话,都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别说早恋了,未来婚姻状况都堪忧。   之所以故意这么说,无非是要吓唬老刘罢了。   老刘神色看不出喜怒,眯眼打量叶泛舟片刻,突然问:“如果苏承和你做同桌之后,成绩下降了怎么办?”   叶泛舟摸摸鼻子,实话实说:“老刘你放心吧,他之前天天坐垃圾桶边上,成绩也没下降啊,我总不能比垃圾桶还差吧,哈哈。”   班里的大垃圾桶常年放在最角落里,恰好就在苏承的背后。开学一个月了,都没有换过位置,所以苏承就与垃圾桶在一起坐了一个月。   老刘:“……”   你确定你比垃圾桶强?   他拍桌:“放肆!老刘也是你能叫的吗!”   叶泛舟知道老刘没有真的生气,从善如流地双手合十:“好的刘老师没问题刘老师,那么刘老师能不能同意学生这点小小的请求呢?”   老刘沉默片刻,问:“你想和苏承同桌,苏承同意吗?”   叶泛舟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提前问问苏承。   想起昨晚两人相处时的态度,叶泛舟犹犹豫豫:“应该……答应吧?”   老刘一看就知道他没问苏承,重新靠回椅背上,气定神闲地捧起保温杯:“你看看你,哼。下节课间,让苏承过来找我换,你说不管用。” 第一节 课还有两分钟就要开始,现在去问苏承肯定来不及了。   叶泛舟有些泄气地回到班里,语文老师已经进来,站在讲台后准备PPT。   往自己座位走的过程中,他的视线下意识看向教室角落,出乎意料的是,苏承恰好也抬起了头。   两人的目光隔着对角线的距离和厚刘海撞了一下。   叶泛舟下意识扬起一个打招呼的笑,还没来得及看清苏承的反应,李游的大脸盘子猛地挤占进自己的视野,冲叶泛舟挤眉弄眼:“舟哥,下节课要不要翘课去打球啊?”   语文过后的下节课是英语,英语老师已经怀孕六个月,不宜动气,整个人有种观世音娘娘般超脱世俗的慈祥,即使有人翘课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叶泛舟皱眉偏头,但一错眼的功夫,苏承已经又把头低了下去。   他只好收回视线,兴致缺缺地回到自己座位上:“不去。”   李游大惊小怪道:“为什么?你别告诉我昨天又没睡好!”   叶泛舟懒洋洋地从桌洞里抽出崭新的语文课本:“因为从今天开始,我要好好学习了,当然不能再翘课打球。”   李游如遭雷劈,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啥?”   不只是他,附近的同学全都一幅大受震撼的样子,那稀奇的模样,仿佛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叶泛舟被他们看猴一样围观,有些恼羞成怒:“怎么了!我就不能发愤图强一下子吗!”   李游恍惚道:“谁都行,我觉得你不太行。你是在开愚人节玩笑对吧?”   叶泛舟:“……愚人节是四月份的,谢谢。”   语文老师这时发现了他们之间的交流,怒斥:“李游!上课铃都打了,还不回你座位上去,在那里杵着干什么呢!”   李游惨遭点名,游魂一样飘回自己的座位,接下来一整节语文课,都致力于向叶泛舟挤眉弄眼,龇牙咧嘴,被叶泛舟统统无视。   语文这门学科的玄妙之处在于,它有一种让人精神放松、昏昏欲睡的魔力,而且很多时候,你听没听区别不大。   台上的语文老师不紧不慢地讲解着古诗词,台下的叶泛舟也没闲着,从课桌里翻出了自己上次月考的所有卷子,把上面的分数加到一起之后,陷入了沉思。   他深吸一口气,认真算账:英语考了75,但是自己好歹在A国待了四年,语言水平提升了不少,估计能提个三四十分;剩下的五科平均分配一下,每科再提个30分就够上一本啦!哈哈!   叶泛舟死鱼眼:“……要不我还是直接出国吧。”   001:【……宿主!那种事情,不要啊!】   玩笑归玩笑,下了语文课,惨遭叶泛舟多次拒绝的李游自个儿去打球了,顺便开了个盘口,赌叶泛舟能坚持学习几天。   叶泛舟则是趁着这个课间翻山越岭,去找苏承。   苏承同往常一样,被成山的教辅书包围,正垂头在草稿纸上算着什么题,中性笔的笔尖划出沙沙的响声。   他算得认真,完全没意识到叶泛舟走到了自己附近。   苏承同桌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所以叶泛舟暂时征用了她的椅子,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苏承旁边,托腮看苏承做题。   终于,苏承慢半拍意识到,自己的同桌似乎不太对劲。   他茫然扭头抬眼,猝不及防撞上叶泛舟含笑的眼神。   叶泛舟的眼睛生的最漂亮,眼型是流畅的桃花眼,瞳仁澄澈干净,注视他人时,往往给人一种自己就是他眼中唯一的错觉。   见苏承呆呆地看着自己,叶泛舟略感好笑地在他眼前挥挥手:“看傻啦?”   苏承这才回过神,有些狼狈地收回直勾勾的视线,低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记忆中,上辈子的叶泛舟从未踏足过教室后面这片区域。   他的声音太低,班里吵吵嚷嚷,叶泛舟第一时间并没有听清楚,下意识凑近了耳朵:“什么?”   他一下子凑得太近,洗发水的甜橙香气来势汹汹,不讲道理地在第一时间攻陷了苏承的嗅觉。   苏承不自在地向后一躲,但他身边就是墙壁,退无可退,只能加大音量:“我问,你怎么过来了?”   叶泛舟这回听清楚了。   他不退反进,离苏承更近,桃花眼里闪动着流转的光,狡黠又灵动,让人讨厌不起来:“苏承同学。”   苏承左臂和半个后背已经贴到了墙上,退无可退。他心脏狂跳,猜不透叶泛舟的想法,却又生不出丝毫推开他的心思,只能不安却又强自镇定地回:“嗯?”   带着一点鼻音,像某种柔软而惊慌失措的小动物。   叶泛舟很快把自己脑子里奇妙可爱的比喻挥去,一本正经问:“你说实话,我这个人怎么样?”   苏承没想到他前摇那么长,就为了问这个幼稚而诡异的问题,懵了一瞬。   他偷偷看了一眼叶泛舟的脸色,看不出他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迟疑片刻,发自内心道:“……很好。”   叶泛舟不太满意这个答案,不过马马虎虎,勉强可以接受。他又问:“那我和你现在的同桌,哪个更好?”   这是什么奇怪的比较?   两个人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连性别都不一致,根本没有可比性啊。   但如果非要苏承选的话,一个是同桌一个月仍然完全不熟的女生,另一个是从上辈子开就深藏于心的少年,在他眼里,自然是叶泛舟更好。   虽然不知道叶泛舟这么问的目的是什么,苏承也只是短暂地犹疑了片刻,很快做出了选择:“……你。”   说完这个字,他耳尖逐渐变红,心里莫名的羞耻和恍惚,还隐隐有些后悔,觉得自己说得太随意,不该随随便便就剖白出自己隐秘的心思。   叶泛舟不知道苏承心里的弯弯绕绕,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心满意足地向后撤开,甜橙的味道逐渐远去,空气复又流通起来。   苏承终于获得了自由呼吸的能力,还没喘口气,只见叶泛舟伸手拉开椅子站起身来,愉悦道:“我答应了,走吧。”   苏承一呆,完全不能跟上他的脑回路:“……答应什么?”   叶泛舟理所当然地冲他露出一个无辜的笑:“你不是说我比你现在的同桌更好吗?我这么善良,当然要答应做你的新同桌了。事不宜迟,趁课间赶紧去告诉老刘,让他帮我们调个位置吧。”   苏承:“?”   他完全没想到会有这种神一样的展开,太猝不及防,以至于第一反应就是拒绝:“我不是这个意思……”   叶泛舟闻言故作失望:“所以你不想和我做同桌,刚刚说的话也是在骗我吗?”   骗这个字太过严重,苏承心肝一颤,下意识反驳:“不是的!”   叶泛舟用看渣男的眼神看着苏承,目光中的意味显而易见。   僵持片刻,苏承妥协,成功被叶泛舟带进了坑里:“……我换。”   作者有话要说: 第7章 快问快答   在苏承主动去了一趟办公室以后,老刘说到做到,趁着大课间来了一次彻底的换座,果然将他俩安排成了同桌,并且宣布从今往后,座位每两周顺时针轮换一次。换句话说,以后每对同桌都会有坐在垃圾桶旁边的机会。   叶泛舟的位置暂时没动,苏承则是被调出了先前的角落,与叶泛舟坐在一起。   因为苏承的书太多,他的桌子直接被叶泛舟帮忙搬到了前排,那个角落里坐着的人则换成了李游。   李游只不过翘了一节英语课,回教室之后就天翻地覆,还被迫要与垃圾桶为邻,整个人都不好了:“老刘是故意针对我吧!为啥我这么倒霉,要和垃圾桶前后桌啊!”   勾肩搭背的男生立刻落井下石,疯狂嘲笑他。   叶泛舟心里却莫名有些不舒服,毕竟在这之前,苏承可是和垃圾桶待了足足一个多月,也没见他有丝毫不满。   当然,也许不止一个月,毕竟他也不知道苏承的高一和高二是怎么过来的。   叶泛舟心里已经将苏承划分进了自己人的保护范围,所以对他之前受到的不公平待遇感觉额外不爽。   他趴在手臂上侧头,看着自己新鲜出炉的同桌拿着卫生纸和湿巾,仔仔细细地擦着座椅,出声道:“赵瑶挺爱干净的,不用擦那么仔细吧?”   赵瑶是叶泛舟的上一任同桌,内向害羞的女学霸,被老刘调到了教室另一侧。   苏承垂眼不答,手上动作却不停,脑中回放着刚刚换座位时,赵瑶微红的眼圈和鼻头。   偏偏始作俑者毫无自觉,懒散地在桌下伸展着长腿,像是大猫咪在伸懒腰。   他身上似乎有种奇异的特质,总是在不自知地吸引身边的人。   ……当然包括他。   叶泛舟已经习惯了苏承的寡言少语,见苏承不理自己,他闲着没事,就这么兴致勃勃地继续侧头看苏承,这次打量地更方便也更仔细,还光明正大。   苏承穿的是再正常不过的崇德中学夏季校服,被洗得微微发旧,但很干净,离得近了,鼻尖似乎还能闻见一点若有若无的洗衣粉香气。他的肤色是一种不见天日的苍白,小臂很细,半边锁骨清晰可见。   似乎有点太瘦了?   叶泛舟若有所思,偷偷给李游发消息:“你吃过咱们学校的食堂没有?”   李游沉浸在与垃圾桶作伴的emo中,过了半天才回复:“吃过几次,怎么了?”   叶泛舟:“咱们学校伙食怎么样?”   李游:“当然不好吃,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叶泛舟:“价格呢?”   李游当然完全没注意过,被叶泛舟逼着回想,无奈之下求助了前座男生,才给了他回复:“价格还行吧,便宜大碗,每天还有特价菜,保证贫困生都能吃饱的那种。”   叶泛舟看着这句话,又瞥了一眼苏承的手臂,心中暗道:难道苏承挑食,嫌特价菜难吃?   他摸了摸下巴,片刻后长腿一伸,在桌下轻轻踢踢苏承的椅子腿。   苏承已经开始做题了,捏着笔尖的手指一顿,侧眼看向叶泛舟,像是在无声地询问。   叶泛舟随意撇了一眼摊开的习题册,被上面密密麻麻的受力分析晃花了眼。   一想到自己物理也要提高三十分,他眼前一黑,不愿再看,把视线移回苏承脸上:“新同桌,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苏承不知道他又怎么突发奇想,但还是很配合,冷冷淡淡地点头。   叶泛舟兴致勃勃:“我们来玩快问快答吧!我们互相问对方问题,被问的人必须立刻回答,不能思考,怎么样?”   这是什么游戏?   苏承还没回答,前桌的男生先一步转过来,兴冲冲地:“这游戏好玩啊,算我一个算我一个!”   但看见身后坐着的是苏承后,男生笑容微僵,眼中排斥的神色一闪而逝。   苏承表情平静,早就习惯了班里人不动声色的冷落。   叶泛舟却皱起眉,把男生骤变的神色尽收眼底。   他心里不舒服,面上却不显,很自然地直接拒绝前桌:“这是我们新同桌之间的破冰游戏,你要想玩找你自己同桌玩去。”   前桌也不想和苏承多做交流,所以没再说什么,转回头来,心里吐槽:叶泛舟这种大少爷竟然也能忍得了和木头做同桌,而且还上赶着舔人家,真是奇了,图啥啊这是。   叶泛舟转回头,继续期待地看着苏承,长腿勾住他的椅子,一晃一晃。   苏承的心脏完全没办法抵挡他的眼神攻势,毫不意外地妥协:“……好。”   叶泛舟如愿以偿,露出满意的微笑。   他算是发现了,苏承似乎很吃自己示弱这套。虽然他人有点孤僻自闭,但似乎挺好说话的?   叶泛舟伸出骨节分明的右手,在苏承眼前认真晃晃:“来,我们来剪刀石头布,谁赢谁先问三个问题,怎么样?”   苏承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他抿抿唇,略显生疏地伸手,与叶泛舟猜拳。   叶泛舟出的是布,苏承出的则是拳,叶泛舟赢了。   他正襟危坐,故意严肃:“倒数三个数我就要开始问了啊,三——二——”   苏承见他神情如此郑重,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紧张起来,绷紧了后背,透过刘海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叶泛舟的双眼。   叶泛舟暗暗好笑,面上却不显,语速飞快地问出了第一个问题:“蛋类奶类和水果蔬菜有没有不喜欢吃的?”   苏承千想万想,没想到叶泛舟会问出这种没有营养的问题,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顺着自己的本能回答:“没有。”   “猪肉羊肉牛肉鸡肉鱼肉有没有不喜欢吃的?”   “……没有。”   苏承几乎不会挑食,他没资格。   “有什么忌口?”   “……不能吃辣。”   “Bingo~”叶泛舟打了个响指,笑眯眯道:“我问完了!”   说完,他又好奇地多问一句:“真不能吃辣?是过敏吗,还是就单纯地不喜欢?”   苏承还懵懵的,不明白怎么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结束了,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说:“没有不喜欢,只是我耐辣度太差了。”   叶泛舟更加好奇:“有多差?”   “……一道菜就算只加一丝辣椒,对我来说都是重辣。”   叶泛舟震惊之余有点不信:“真有那么神奇?”   苏承点点头,并不多说。   叶泛舟暗戳戳记下来,蔫坏地决定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试试,看苏承的舌头是不是真的那么灵:“好了,你可以问我了!”   苏承沉默片刻。   在叶泛舟以为他也会问一些没有攻击性的问题时,苏承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昨晚……你怎么会出现在那条巷子里?”   叶泛舟瞳孔一缩,笑容一凝。   坏了。   还能是因为什么,自己是被系统叫过去的啊!   他想找个理由敷衍过去,身体却牢牢遵守游戏规则,越过大脑快一步开口:“我是被……”   这个问题一出,001就察觉不妙,在脑海内疯狂尖叫:【不要说不要说宿主!001的存在不可以被暴露的!快找个别的理由,别的理由啊!!】   叶泛舟话在嘴边险险拐了个弯:“……被李游叫过去的。”   苏承没想到是这个荒谬的答案:“李游?”   因为后怕,叶泛舟额头都渗出一滴冷汗。   但他还得把话彻底圆过去,只能含糊其辞,继续胡说八道:“李游昨晚在学校打球,打完临走的时候看见小混混在巷子里准备堵你,就跟我提了一句。”   这个理由有些牵强附会,但让叶泛舟歪打正着,还真说中了几个关键节点。   叶泛舟知道自己的理由漏洞百出,按兵不动地等待苏承继续提问。   但苏承沉默片刻,出乎意料地没有继续追问,而是问了叶泛舟两个不痛不痒的问题,最喜欢吃什么和最讨厌吃什么。   叶泛舟如蒙大赦地一一回答,完事之后捂着受到巨大冲击的小心脏趴回原位,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会给自己挖坑了!   苏承重新拿起笔,微微侧头,只看见一个背对着他的毛茸茸后脑勺。   他不太明白叶泛舟现在这个动作的含义,是自己的问题让他生气了?还是单纯的困了?   垂眼挣扎片刻,苏承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其实叶泛舟背对着他,正在桌子底下给人发消息。   他很快发完,把手机收起来,没什么精神地伸了个懒腰。   还是好困。   原本想在早读的时候补觉来着,也没补成,之后也一直没什么机会。   睡意在这个时候缓慢上涌,让叶泛舟打了个哈欠。   左右还没上课,他毫无抓紧每分每秒认真学习的自觉,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好,脸朝着苏承的方向,半眯着眼睛叫他:“老刘来的时候帮忙叫我一声可以吗?”   苏承于是知道叶泛舟并没有生自己的气,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他视线下移,恰好能看见叶泛舟趴在臂弯里的半张脸,半阖着眼看向自己,睫毛如勾。   苏承像被烫到一样,立刻收回视线,胡乱点点头。   叶泛舟满意地闭眼。   他的座位靠窗,此时天气炎热,窗户被开着通风。意识逐渐模糊之际,叶泛舟很清晰地听见了门外清脆的少女声音:“同学,麻烦你帮我叫一下叶泛舟~”   叶泛舟猛然睁眼,睡意一扫而空,心脏狂跳,如临大敌。   是徐樱!   作者有话要说:   给叶宝约了一个超级帅的人设!马上就要换封面了嘿嘿!苍蝇搓手.jpg 第8章 配合   徐樱同叶泛舟并不在一层楼。   她走的是艺考的路,学了十几年跳舞,上辈子若不是追着叶泛舟出了国,大概会上一所不错的戏剧学院,在国内有不错的发展。   十几年舞蹈练出了她轻盈优美的姿态,此时笑盈盈地站在门外,被她搭话的男生红了脸,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叶泛舟就在教室里,我帮你叫一下。”   徐樱得体的笑更真心实意两分:“谢谢你~”   男生受宠若惊,连声说着不客气,兴冲冲地折返回了教室,朝窗边叶泛舟的座位看去,嘴里叫:“叶泛舟,有人找你!”   话音刚落,他微微一愣。   属于叶泛舟的位置上空空如也,只有苏承坐在桌边,垂头安静地做着题。   男生懵逼地挠了挠板寸:“奇了怪了,刚刚还在这里的啊?”   他纠结着要不要去问问苏承叶泛舟的去向,苏承恰在此时抬起眼,漠然的目光穿透刘海,与男生直直撞上。   “操……”   男生平日里也不愿意与苏承来往,被他这幽幽的一眼看得头皮发麻,瞬间打消了去问他的心思。   他回到门外,对徐樱抱歉道:“不好意思啊同学,叶泛舟他之前真的还在,可能刚刚从后门出去了。要不我帮你带个话?”   徐樱笑脸一僵,不信邪地伸头去瞧,果然班里没有叶泛舟的身影。   她不死心,还想再等一会儿,但这时走廊尽头出现了一班班主任的身影,趴在栏杆上的学生纷纷作鸟兽散。   怕被老师发难,徐樱暗暗咬牙,勉强对眼前的男生笑道:“不用了,那我下次再来吧。”   语罢,她不情不愿地匆匆离开。   少女窈窕的身影从窗边掠过,在苏承的身上投射下一晃而过的影子。他笔尖一停,不着痕迹地侧头看向窗边。   旁边看似无人的座位下传来闷闷的声音:“走了吗?”   苏承道:“走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一只手蓦然出现,搭上了苏承的椅背。   叶泛舟费劲地探出一个脑袋,第一时间往窗外瞧,见徐樱果然不见了,才肉眼可见地狠狠松了口气。   苏承作为同桌,自然目睹了叶泛舟在听见徐樱的声音后面色惨白,随后一个猛子扎进课桌底下,拿校服外套简单做了遮挡,还拜托自己帮忙打掩护不要泄密的全过程。   后桌的女生也一脸三观地震,如果不是自己亲眼所见,怎么也不会想到校草会被一个女孩子吓到钻到桌子底下躲。   什么情况!   叶泛舟似乎很不想见到门外那个女生,或者可以说……是害怕?   苏承没来得及深思,叶泛舟突然惨叫一声,一手猛地握住了苏承的右边小臂,差点将他手里的笔甩飞:“同桌救一下救一下!我这个姿势好像要扭到腰了啊啊啊!”   苏承的思绪被打断,来不及做出其他反应,立刻稳住右臂给叶泛舟做支撑,左臂帮他推开椅子,留出更大的空隙。   叶泛舟惊慌之下手劲很大,苏承吃痛,但表情照旧平静,手臂也相当稳健。   在他的帮助下,叶泛舟总算是平安无事地从座位底下钻了出来,心很累。   好像什么事一和徐樱沾上边,自己就会倒霉不少。   还好苏承稳重可靠!   他蔫蔫地对苏承道了声谢,不顾后桌女生震惊中带着八卦的眼神,慢腾腾地在椅子上端正坐好。   刚刚帮徐樱传话的男生垂头丧气地走回班内,视线随意扫过班内,却在一个方向顿住,眼珠子差点没被瞪出来:“叶泛舟?”   叶泛舟毫无异样地抬抬脑袋:“有事?”   男生疾步走过来,匪夷所思:“不是,你是瞬移回来的吗?”   叶泛舟睁眼说瞎话:“你说什么呢,我一直坐在这里啊。”   男生失语,好半天,才问:“那我刚刚叫你,你怎么没听见?”   叶泛舟语气自然:“哦,那可太不巧了,我刚刚笔掉桌子底下,蹲下去捡来着,没听见你叫我。”   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如果不是因为他猛然蹲下去的动作幅度太大,差点打翻自己的水瓶,后桌女生差点就信了。   不过她乐滋滋地憋笑看戏,完全没有戳破叶泛舟的意思。   男生:“……”   他看着叶泛舟诚挚的双眼,即使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心里也信了七八分,把这场错过归因于巧合。   当然,至于是不是真的只是巧合,只有苏承和叶泛舟心知肚明。   男生摇着头回了自己的座位,叶泛舟劫后余生,趴在桌上不想动弹。   苏承右臂上红了一片,红印还隐约可以看出五指的形状,是刚刚被叶泛舟捏的。他皮肤本来就苍白,所以其他颜色的痕迹显得额外明显,不知情的恐怕会以为他被人打了。   不过苏承只是把校服外套披上,默默遮住了那块红痕,继续做题。   叶泛舟双目放空,思考人生。   昨天晚上睡前,叶泛舟仔细思索了这辈子该如何处理与徐樱之间的关系。   上辈子,在跟着叶泛舟出国后,徐樱做过许多挑战他底线的事情:比如找侦探跟踪拍照,威胁恐吓他身边熟悉的女生,还要在自己面前自杀——虽然反而阴差阳错害死了自己,也算命运弄人。   说不恨她,当然是不可能的。   但徐家家大业大,甚至还和他家有不少商业上的合作,两家私交甚笃。如今叶泛舟什么证据也没有,单单是凭借着“上辈子她害了我”这样一个理由去报复人家,恐怕会被认为是精神病犯了。   ……何况这辈子,徐樱还没有对他做过那些过分的事,两人之间的关系还算和缓。叶泛舟多少有点圣母,如果报复尚且无辜的徐樱,他也不太能下得去手。   想来想去,叶泛舟最后做出的决定是:躲。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回想上辈子,他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在最开始时离徐樱能多远就多远,同时出于关爱女孩子的态度,在拒绝她的心意时过于委婉温和,导致对方变本加厉,愈挫愈勇。   所以这辈子,他要坚定奉行能躲就躲,不能躲就急言厉色的原则,尽量避免徐樱对他的感情加深到非他不可的程度。   虽然听起来怂,但是能屈能伸才能活得长久。毕竟这辈子,叶泛舟可不想再英年早逝了。   趴着趴着,叶泛舟又想起什么,再次直起身看向苏承,露出殷勤却并不惹人讨厌的笑:“同桌啊,拜托你个事?”   仅仅一个上午的时间,苏承的做题思路就不知道被叶泛舟打断几次。   他无声地收紧手指,忽然有些明白在办公室里老刘对他说“和叶泛舟做同桌未必比和垃圾桶坐在一起好”是什么意思了。   但仅仅迟疑了一个呼吸,苏承就再次转过头来,看向叶泛舟。   有了前面的默契配合,叶泛舟现在看苏承哪哪都顺眼。虽然新同桌话是稍微少了一点,但超级稳重可靠的好不好!   他谨慎地措辞:“就刚刚那个女生,如果再来找我的话,你要是看见,能不能提前给我打个招呼?”   苏承顿了顿,迎着叶泛舟闪闪发光的桃花眼,他自然说不出半个不字,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理由?”   这理由可就说来话长了。只可惜叶泛舟没法给苏承讲清真相,只能含糊其辞地说对方追自己追得太紧,但是自己没那方面意思,所以就不给她留念想。   末了还谨慎地悄声叮嘱一句:“你也离徐樱远一点,尽量不要多在她面前露脸,万一她对你也有意思可就糟了!”   语气很慎重,仿佛徐樱不是一个花季少女,而是一个值得打起十二万分警惕的大色狼。如果徐樱听见这话,恐怕要被气死。   苏承手指一紧,他对自己的外貌很有自知之明,想说叶泛舟的担心实属多余。   但叶泛舟的语气不似作假,是真的在担心徐樱会看上苏承。因为他是真的觉得苏承好看,之所以没有女孩子喜欢,纯纯是因为那个铁刘海。只要把发型一修,再养胖点,自己的校草地位恐怕都要受到挑战!   想到这里,叶泛舟竟然莫名有了种危机感。   最后,苏承还是答应了叶泛舟的要求。   得了苏承的保证,叶泛舟顿时安心不少。   但一想到往后的整个高三,都要做贼一样提防着徐樱,再也不能无忧无虑地度过快乐高中时光,叶泛舟又悲从中来。   他长叹一声,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面小镜子,痛心疾首地批评镜子里的人:“你说你,为什么要长这么帅!”   苏承:“……”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叶泛舟不太会主动去报复,但徐樱因为自己病态的性格,也并不会有好结局~大概就是恶人自有天收吧orz 第9章 滤镜破碎   高三的时间像《小石潭记》里的游鱼,俶尔远逝。很快,叶泛舟就和苏承做了快两个礼拜同桌。   两个礼拜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以让很多事情发生巨大改变。   最明显的一个变化,就是班里同学对苏承的态度。   之前的苏承,像是一个游离在班级之外的人。班上的同学对他的态度分为两种,一种是像上辈子的叶泛舟那样,毫无交集,也极少注意到他的存在,彼此之间一句话也没说过;另一种,则因为私下里传播的有关苏承的流言蜚语,对他的印象并不算好。   其实高三时间紧迫,大多数同学都醉心学习,懒得勾心斗角,所以倒也不会刻意为难苏承。但自发的疏远、眼神中藏不住的鄙夷和怜悯,都像最锋利的刀刃,狠狠剜在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但是这辈子,叶泛舟既然知道了,就不可能不管。   他先是很快把在学校论坛里说苏承坏话的几个匿名学生揪了出来。在开除学籍的压迫下,他们不得不在周一的升旗仪式上向他公开道歉,表示之前对苏承进行过污蔑行为。   苏承的形象得到了巨大反转,之前对他有偏见的同学们都心生愧疚,或委婉或直白地对他示好,希望能得到原谅,其中就包括之前与他同桌的女孩子。   随后,叶泛舟又私下请了对苏承偏见很大,而且死鸭子嘴硬的几个男生吃了一顿饭。   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第二天,几个男生脸红脖子粗地站到苏承桌前,齐刷刷九十度鞠躬道歉,整齐如迎宾。   苏承愕然地愣住,甚至有几分手足无措。叶泛舟笑眯眯地托腮在旁边看戏,将那顿饭敛之于口,除了李游之外,并没有告诉其他人。   李游作为和他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自然懂他是什么意思,他这是用实际行动把苏承划进了自己的保护范围。从今往后,就算叶泛舟不在,哥几个也不能让苏承受了欺负。   他们这群玩得好的富二代,属叶泛舟家境最好,家里除了钱还握着权。所以别看他好说话性格好,其实他是圈子里的主心骨。   李游震惊茫然,完全不明白苏承到底哪里讨得叶泛舟的欢心了。   难道……他就喜欢苏承这样的刘海?   叶泛舟完全不知道自己给李游造成了什么样的误解,他暗地里解决了一桩大事,又变成了之前那个没心没肺、活力四射的样子。   两个星期同桌下来,他对苏承的印象分不减反增。   首先,叶泛舟对苏承抱有一种本能的好奇。   和之前的所有同桌都不同,苏承可是他的任务目标哎!   所以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叶泛舟经常会偷偷观察苏承。   这种观察当然不带任何恶意,就和喜欢猫咪的人类会成天追在猫主子屁股后面跑,连上厕所都要盯着看是一个道理——当然,叶泛舟还没有过分到那个地步。   但苏承又不是猫,被人动不动就目光灼灼地盯着,想忽略都忽略不掉,即使冷淡孤僻如他也难以忍受,经常被叶泛舟看得全身僵硬,连字都不知道该怎么写。   被苏承忍无可忍地打断几次后,叶泛舟委屈巴巴地停止了这种变态行为,在心里暗搓搓给苏承记了一笔。   看都不让看,小气!   其次,苏承是个男生。   重生一回,叶泛舟对所有年轻女孩有了无与伦比的心理阴影与警惕心,虽然不至于让他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情,但不管与哪个女生交流,他都情不自禁地担心对方说着说着话掏出把刀来。   叶泛舟清楚,自己的想法就和徐樱一样,是病态的,是需要被矫正的。   但他一时片刻改不过来,又不好去看心理医生,所以现在的叶泛舟成了名副其实的恐女症患者,恨不能离周边的所有女生三丈远。   但苏承是个男生,又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所以叶泛舟在他身边坐得毫无压力,甚至还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综上所述,他对自己的新同桌可以说是相当满意。   这种满意具体体现为,如今叶泛舟有什么好玩的笑话、离谱的新闻要分享,都会第一时间去找苏承,还变得越来越话痨。   李游含恨失宠,被迫退居二线,大骂叶泛舟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苏承虽然沉默寡言,但却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听众,换个人来可能早就被叶泛舟烦到血压上升了,苏承却颇有几分纵容的意味,对叶泛舟展现出了极大的包容度。   而且每次叶泛舟同他说话,他都会停笔侧脸,认认真真地听完。   在他无声的鼓励下,叶泛舟更能说了,苏承在他心里的地位也水涨船高,眼看就要追上李游。   李游:“……”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前面说过,叶泛舟决定在这一年认真拼搏,努力学习,争取考上国内的一本大学。   所以他下定决心,要头悬梁,锥刺股!努力,奋斗,向苏承看齐!   所以叶泛舟开始留下上晚自习,并且在重生后第二周的周一,破天荒地交上了全科作业。   天知道老刘批改到他的作业时内心有多么惊涛骇浪,暗想难道叶泛舟来真的?和年级第一坐在一起的激励有那么大?   虽然作业正确率堪忧,但他当然要鼓励叶泛舟的态度,于是在班会上不遗余力地表扬了他一番。   李游被吓到口吐人言,在班会结束后疯狂摇晃他的肩膀,怀疑自己的发小被外星生物调包。   老刘这么一通操作下来,整个班都知道了他要好好学习的事,并且由于叶泛舟的人缘太好,很快,这件事就传遍了全年级。   并且随着口口相传,越来越离谱。   离谱到叶泛舟走在去厕所的路上,都听见两个素不相识的男生在聊天:“听说了吗?咱们年级那个叶泛舟,下次期中考,要挑战考700分。”   “真的假的?他不是老倒数第一吗?”   另一个男生胸有成竹,看穿一切:“你们不懂了吧?他这是经典的扮猪吃老虎,高中前两年一直隐瞒实力,为的就是高三装大逼,昔日差生一朝化身学神,惊艳所有人!”   叶泛舟:“……”   屁的扮猪吃老虎。   小说看多了吧!你们到底是怎么传的啊!改编不是乱编,戏说不是胡说知不知道!   总之,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叶泛舟颇有些骑虎难下。   为了尊严,为了在李游面前保有地位,叶泛舟硬着头皮,熬到了半夜三点,在第二天也成功交上了全科作业。   然后一整天都睡得不省人事,就连中午放学都是苏承把他叫起来的。   晚自习时分,叶泛舟彻底清醒,对一天没有听课的行为感到非常愧疚,深觉自己舍本逐末。   作业是巩固基础用的,自己连基础都没打好,只写作业有什么用!   他认真反思,做出决定:晚上要早睡,不然第二天上课没精神。   至于怎么早睡……   正在做题的苏承又感觉到有人在轻轻戳自己的小臂。   他极轻地叹口气,熟练转头,看向身侧。   因为晚自习时间不允许说话,所以叶泛舟只能趁纪检部没查的时候做点小动作,一脸期待地看着苏承,像招财猫一样双手合十拜了拜,随后指了指苏承放在所有卷子最上面,刚刚做完的物理习题册。   苏承:“……”   默然片刻,他悄无声息地抽下那本习题,推给叶泛舟。   这是什么感天动地好同桌!   男人的友谊就是这么简单,肯把作业借给你抄,那就是好兄弟。   叶泛舟如获至宝,桌子底下两只手给苏承比了个爱心,拿过来就抄。   他比爱心的动作做得熟练无比,是和损友们常年互相恶心练出来的,在男生中间很常见。苏承看见这个动作,却像是愣住一样,隔了好久才重新拿起笔,却半天也没写下一个字。   虽然叶泛舟对物理深恶痛绝,完全学不懂,但说实话,物理作业还是好抄的。毕竟大题就算再难,也不过是多写几个公式。   苏承的字写得很有自己的特点,字形潇洒大气,笔画转合锋利,有种风骨美。但好玩的是,该圆的地方他又写的特别圆,就比如B和D这两个字母,苏承把它俩写得圆圆胖胖,活像几个松软的大馒头。如果写得不圆,他甚至要划掉重写,相当执拗。   叶泛舟一边抄作业,一边莫名想笑,脑子里又开始出现觉得苏承可爱的诡异想法。   但苏承的物理大题写的过程很是简略,中间有不少跳步,充分展现出了一个学霸的水平。   叶泛舟肯定不能这样写,所以第一节 晚自习下课之后,苏承又双叕被戳了。   对方似乎还戳出了兴趣,乐此不疲地连着戳了好几下,似乎还找到了某种节奏,打着拍子戳个没完。   苏承:“……”   不得不说,他对叶泛舟的滤镜已经快要彻底碎掉了。   眼前这个幼稚鬼是谁家的,麻烦大人来及时领走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出去玩,周四的更新会挪到下午哦~小天使们晚安! 第10章 体检   当然,虽然暗暗腹诽,但苏承必须承认,这样的叶泛舟才更鲜活,也更真实。   他幼稚又话痨,完全不像被自己记忆美化出的完美模样,但偏偏这样的叶泛舟更让人心软,下意识就会答应他的请求。   身边凑过来一道温热的身体,他凑得太近,苏承似乎都能感觉到有吐息吹动了自己的头发,鼻尖又是橙子的清新气味,味道已经有点淡了。   叶泛舟再次化身招财猫,合着手冲苏承讨好地摇啊摇:“苏承苏承,你能帮我讲讲这个大题的具体步骤吗?我太菜了,你写的过程我看不懂。”   苏承浑身僵硬,手脚都无处安放,偏偏叶泛舟还非要凑得更近,完全忽视了正常社交距离。   他干涩道:“……你先起来。”   叶泛舟后知后觉,立刻如苏承所愿,退到窗户边,与他保持一定距离。   苏承抿了抿唇,有点后悔自己的一时口快,道:“……不用那么远。”   叶泛舟用那种“男人,你真难伺候”的宽容眼神看他一眼,又往回挪了挪:“这样可以了吧?”   苏承极轻地吁了口气,点点头,开始为他讲题。   他之前从未帮别人讲过题,一开始讲得磕磕绊绊,而且讲题的时候也会跳步骤——虽然以叶泛舟的水平,完全听不出来,他只是奋笔疾书,把苏承讲的详细版步骤抄下来而已。   计划通.jpg   但苏承的脑子非常好用,很快讲得就流畅许多,只不过不知什么原因,讲着讲着,声音隐隐低了一些。   为了听清楚,叶泛舟不知不觉间又靠到了苏承身边,与他手臂相碰之处微微发烫。   他毫无所觉,把最后一道题按照苏承的步骤认认真真写完,心满意足地收起物理作业,自觉今天又往前迈了一大步,真的是太勤奋啦!   离上第二节 晚自习还有两分钟,叶泛舟不想再把宝贵的课间用来学习,往桌上一趴,熟门熟路地一伸长臂,搭到了苏承垒在桌边的卷子上,侧脸冲苏承笑:“谢谢我感动中国的好同桌,为了报答你的大恩大德,今晚我骑车送你,请你去吃宵夜怎么样?”   出了学校再走500米就是美食街,下晚自习时正是它热闹的时候,很多崇德中学的学生都会去休息休息,吃点好吃的。   苏承拒绝得很快:“不用,我晚上不吃宵夜。”   叶泛舟撇撇嘴,被苏承拒绝也算意料之中,嘴里小声嘟囔:“但是不吃宵夜怎么能胖得起来嘛。”   苏承身上瘦得没有几斤肉,肯定需要多吃多喝才好啊。   一个小目标,把他喂胖二十斤!   不过……叶泛舟又仔细看了看苏承,对方皮肤照旧苍白,手臂纤细,锁骨瘦得明显。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总觉得苏承的脸颊比之前丰满了那么一点点,嘴唇也没之前那么白了。   看来这一个星期的承包食堂有点作用。   叶泛舟满意地眯眼,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想起什么,又问:“这周六你有空吗?要不要来体育馆看我们打球?”   他是真的热爱这个体育项目,刚重生的时候消停了两天,很快就按耐不住李游的诱惑,重新投身于篮球场。   这周末是一班和二班的篮球友谊赛,上回他们班在体育课上因为操场的事同二班起了摩擦,干脆就约了一场比赛。   叶泛舟隐约记得,上辈子的这次篮球比赛打得还蛮爽的,所以这辈子又跃跃欲试,还想再体验一回。   苏承摇摇头:“不了,我这周末有事。”   叶泛舟有点失落,这样苏承就不能看见他在篮球场上的英姿了。   他试图挽留,伸出手指一下一下戳着苏承的中性笔笔帽,让他在草稿纸上划出一道蜿蜒的曲线:“你的成绩已经够好啦,这周末就不要学习了吧?偶尔劳逸结合一下嘛。”   苏承看他一眼,即使隔着刘海,也能感觉到他的无奈。他把笔放下,防止叶泛舟再搞破坏,道:“不是学习。是很重要的事情,不能缺席。”   重要的事?   叶泛舟顿时打起精神,毕竟苏承都说重要,那就是真的很重要。叶泛舟现在自诩苏承的半个监护人,肯定要关注。   目光炯炯地注视苏承片刻,见他还是没有告诉自己的意思,叶泛舟只能冥思苦想,还真想起什么,语气紧张:“不会是那伙小混混来找你寻仇了吧?”   说起那伙混混,也是奇怪。   叶泛舟在那天耍了他们一遭之后,担心苏承会被记恨,想来想去,干脆斩草除根,把他们关进派出所消停消停。   但奇怪的是,他托人找了一圈,那帮经常在崇德中学外晃悠的小混混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怎么也找不着。   问了知情者,结果对方说那伙混混现在已经不在这个区域活动了,去了城西,与他们这里正好呈对角线,以后也不会回来。   叶泛舟非常迷惑,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突然离开,最后只能草率归因于混混也需要开疆拓土。   难不成他们又从城西回来了?   苏承:“……”   他深吸一口气,否认:“你想多了,周六我要带我妈妈去体检而已。”   叶泛舟眨眨眼:“体检?”   他慢半拍地在脑中回想001为他提供的关于苏承母亲的描述:一个有家族遗传精神病的女性,在苏承上大学期间查出肝癌晚期,在苏承死后,得不到治疗的她很快也去世了。   她的病折磨着她,也折磨苏承到生命最后一刻。   肝癌……   叶泛舟愣了一下,心道如果是因为肝癌去世的话,那苏承的妈妈肝脏肯定有大问题,体检说不定能发现什么早期症状,就可以及时治疗!   早期癌症被治好的几率很大,至少也可以稳定住病情。   把苏妈妈治好的话,至少苏承就不会死在22岁了!   叶泛舟心脏狂跳,假作不经意地问:“那你打算带你妈妈去哪个医院体检?”   苏承不疑有他,道:“市医院,那里有免费体检项目。”   叶泛舟暗戳戳记下这个地址。   体检这种重要场合,他肯定要跟在苏承身边。万一真的查出来苏妈妈有什么病,苏承一个人处理难免焦头烂额,有他这个靠谱的同桌在,也能帮着苏承分担一二。   到时候一定要让苏承给他妈妈专门查查肝!   至于篮球比赛,虽然有点恋恋不舍,但也只能放弃——它固然重要,但肯定不如体检的地位高,毕竟这可是关乎两条人命的大事。   于是当晚下了晚自习,李游又收到一个噩耗:叶泛舟这周六有事,篮球赛不参加了。希望李游能够独当一面,认真捍卫一班的荣誉。   李游:逐渐起了杀心.jpg   他面色狰狞地去扼叶泛舟的脖子:“你知不知道你最近放了我多少次鸽子?!咱们班能打的本来就没几个,你又突然缺席,是不是想让二班那群龟儿子骑到头上去!”   叶泛舟躲开他的钳制,理直气壮地倒打一耙:“谁让你故意找二班的事,就算被骑到头上也是自找的。”   李游有点心虚:“你是我的兄弟还是二班的兄弟,怎么朝着二班说话?”   叶泛舟不为所动:“少来,我是正义的伙伴。”   李游:“……”   是他的错觉吗,怎么感觉叶泛舟最近病得不轻?   -   周六凌晨时分,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打落许多摇摇欲坠的树叶,也正式宣告了夏日的终结。   本市的秋天总是来的额外突然,往往前一天还闷热无比,一场秋雨下来,空气瞬间就泛了丝丝的凉。   虽然不用上课,但今天有更加艰巨的任务:去市医院蹲苏承。所以在001准时且高效的叫醒服务下,叶泛舟还是早早起了床。   今天不用穿校服,他就换了身休闲的运动衫,比学校里又帅了不少,只是照旧因为早起没什么精神,哈欠连天。   等彻底清醒时,人已经坐在市医院的大厅里了。   如果要做免费体检的话,肯定需要在大厅排队挂号,所以叶泛舟很鸡贼地决定在这里守株待兔,等苏承自己送上门来。   周末的公立医院更加忙碌,堪称人山人海,在这么庞大的人流中找人绝对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幸好叶泛舟有001帮忙盯着,极大缓解了他的压力。   很快,苏承单薄的身影出现在了挂号处。虽然是周末,但他穿的还是洗得发白的校服,清瘦高挑的身材在一群排队的大妈中显得额外明显。   叶泛舟眼前一亮。   他第一时间起身,坏心眼地偷偷走到苏承背后,想给他一个惊喜。   周围干扰声音太多,苏承一无所觉,安静地垂着头,看着手里的病历本。   突然间,右肩被人一拍,苏承条件反射地身体一颤,扭头望去。   没人?   他皱着眉扭回头,叶泛舟的脸却突然从左肩冒出来,笑着和他打招呼:“嗨~”   苏承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叶泛舟,愣了半晌,才问:“你怎么也在医院?”   他上下打量叶泛舟,刘海下的眉毛缓缓皱起来,语气莫名焦急:“你……身体出问题了?”   叶泛舟唇边笑意一僵。   他找了个借口:“我身体好着呢!是有一个亲戚在这里住院,今天过来探望他,刚想走就看见你了。”   苏承还是有些迟疑:“你们家看病,还要来公立医院吗?”   叶泛舟:“……”   那当然不会。毕竟明明有私立医院,为什么要来公立医院,喜欢人挤人的感觉吗?   叶泛舟推着苏承的两边肩膀往前走,含糊带过这个话题:“公立医院怎么了,有社保的知不知道……哎呀走了走了,你看前面就快排到你啦!”   苏承被叶泛舟推着挂了号,折返回去找在大厅里等着的苏妈妈。   叶泛舟第一次见到苏承的母亲,能看出来她年轻时的美人模样,只是现在脸颊凹陷,双手枯瘦,双眼无神,木呆呆地坐在轮椅上,视线虚无缥缈。   叶泛舟对她说了声“阿姨好”,苏妈妈毫无反应。   像是察觉到了叶泛舟的满腹疑问,苏承熟练地推起轮椅,轻声道:“来之前给她吃了镇定片,不然可能会伤人,处理起来比较麻烦。”   他微微垂着脸,神情和话都很平静,是一种习惯之后的麻木。   叶泛舟却难受起来,心脏的某个角落传来一点钝钝的酸涩。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苏承,最后却一个也没问出口,只是默默上前,从他手里接过了推轮椅的活。   体检的流程很长,人也很多,但叶泛舟却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耐心,陪着苏承跑完了所有项目。   很快,苏妈妈的体检报告新鲜出炉。但出乎叶泛舟意料的是,除了一点中年人常有的小毛病,她的身体各项指标都很正常,肝脏也没有问题。   叶泛舟相当震惊,还不能让苏承看出来。趁苏承认真看体检报告,他低头上网搜索:体检能查出癌症吗?   很快,搜索结果告诉他:中晚期可以查出来,但早期不行。   叶泛舟陷入沉思。   所以果然还是需要专门去相关科室检查一下吧。   但怎么和苏承说呢?毕竟这项体检就不免费了。   叶泛舟正隐隐发愁,琢磨着找个借口,只见苏承站起身,把报告单四四方方地叠好装进口袋,扭头对他道:“肝脏数值好像不太对劲,我带我妈去一趟肝胆外科,你要是有其他事忙就先回去吧,谢谢你陪我。”   叶泛舟:“!”   得来全不费功夫!   叶泛舟完全没想到连医生都没看出的数值问题,苏承是怎么看出来的。他忙不迭跟着站起身,殷勤地先一步推起轮椅:“反正我今天没别的事,跟你一起过去吧,多少算个照应。”   苏承轻轻瞥他一眼,意有所指:“今天不是有篮球赛吗?”   叶泛舟:“……”   他看了一眼时间,语气犹犹豫豫:“这个点过去的话,恐怕只能围观二班的庆祝活动了,我就不搅和了吧,免得李游抽我。”   苏承:“……”   叶泛舟有点不可置信,他刚刚是看到苏承的嘴角勾起来了吗?   他用力眨眼,想仔细看看,苏承的表情却又变回无波无澜的样子。   叶泛舟委屈,但苏承不管。他只能老老实实推着苏妈妈,跟着苏承朝肝胆外科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段时间暂时随榜更新啦,v后日更!握拳!   顺便:看我的新封面!=V= 第11章 剪发   “是肝癌早期。”   女医生表情欣慰地看了苏承一眼,由衷为他感到高兴:“幸好你们发现及时,早期肝癌被治愈的几率是很大的,患者五年存活率可以达到70%。我的建议是尽快手术,最好不要再拖。”   叶泛舟担忧地频频偷眼去瞧苏承,担心他情绪会激动,但苏承始终镇定,只有紧紧捏拳的双手泻出一两分不平静的心绪。   他开口,却不是对医生,而是对叶泛舟,哑声道:“……能麻烦你暂时出去一下吗?”   叶泛舟一愣,意识到苏承可能要和医生交流一些隐私,于是听话地出了科室,顺手轻轻带上了门。   他人是出去了,但001可是智慧系统,仗着自己不会被发现,光明正大地继续偷听。   科室内,苏承不再迟疑,很干脆地问医生:“医生,手术费用大概需要多少?”   “手术费大概在7到8万元,考虑到术后的住院费和各项药物,建议家属这边准备十万左右。”   科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叶泛舟听着001的转播,有点不安:“苏承能拿得出十万块吗?”   【根据001对气运之子家境的评估,应该是不能的呢~】   001话音刚落,苏承低低的声音就响起来:“谢谢医生,我会尽快筹齐手术费用的。”   叶泛舟顿时警觉:“筹钱?怎么筹?他还在上高中,他爸又不可能给钱,苏承不会要去卖肾吧?”   001:【……】   宿主的脑洞未免也太大了……等、等一下!以气运之子的情况,真的会有可能!   001顿时焦急起来:【宿主一定要保证苏承的身体健全啊!】   叶泛舟心道废话,有他在,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苏承为了十万块噶腰子的。   十万块他当然付得起,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让苏承接受自己的好意——毕竟从苏承的成长轨迹来看,他从未接受过别人的金钱帮助,即使生活如此艰难,也不肯亏欠任何人。   科室门发出一声轻响,苏承推着苏妈妈出来了。   苏妈妈进去什么样,出来就什么样,无动于衷地平平直视前方,漠然游离在世界之外。   叶泛舟小心谨慎地观察苏承的脸色,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你和医生说完了?”   苏承点头,微微弯腰,把苏妈妈垂下的手放到她的腿上:“说完了。我去缴住院费,麻烦你帮我推一下她可以吗?”   叶泛舟这才注意到苏承另一只手里捏着的缴费单。   住院费并不便宜,即使是公立医院,一天也要三五百。听001说,苏承需要在空闲时打工来养活自己和母亲,那他的钱一定攒的很辛苦。   现在又在高三的关键时刻,万一苏承真的为了筹手术费用,去卖血或者卖肾……   叶泛舟脑子里满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却没再犹豫,突然向前一跨,挡住了苏承的路。   苏承习惯性低头走,他又比叶泛舟矮了半个头,差点撞上叶泛舟的胸膛。   苏承愣神的功夫,叶泛舟已经把他手里的缴费单抽出来了。   叶泛舟磕磕绊绊地对苏承念他刚刚打好的腹稿:“那个,我妈妈开了一家私立医院,让伯母去那里做手术吧?”   第一句话说出了口,剩下的话就顺畅许多。为了不让苏承有机会拒绝,叶泛舟说得飞快:“你先别急着拒绝我,我家医院是稍微贵了那么一点点,但是医生、设施和环境都是最顶尖的,癌症治愈率肯定比这里高!”   贵一点点是不可能的,私立医院的价格是公立医院的数倍。但叶泛舟说贵一点点,就是贵一点点。   为了堵死苏承拒绝的路,他很心机地没有强调费用比公立医院更少或者减免,而是强调了治愈率更高,不怕苏承不心动。   见苏承似乎开始犹豫,叶泛舟趁热打铁:“而且住私立医院的话,会有护士24小时帮你照顾伯母,三餐也有人帮她做。高三时间本来就紧,要是再来回跑医院太耗费时间精力了,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好好学习,考上……”   “好。”   “……最好的大学……”叶泛舟劝说的话还没讲完,愣愣地看着苏承,“你同意啦?”   他现在这个样子呆呆的,有点好玩。   苏承的唇角再次沁出一点微不可查的笑意,霎时间照亮了他整张脸庞,反问叶泛舟:“你给出的条件那么好,我为什么会不同意?”   叶泛舟发誓,这次他真的看见苏承笑了!   苏承的下半张脸生的好看,线条流畅又不失精致,只是平日里被刘海封印了颜值,大多数人不会特意去看他的下巴。此时他薄薄的唇微弯,那点笑容虽然浅淡,但叶泛舟不知怎么,心脏似乎漏了一拍。   要是苏承能一直这样笑就好了……   他还没回神,就听见苏承轻声说:“谢谢你愿意帮我,医药费我会尽快筹齐。”   叶泛舟猛然回神:自己费那么大劲不就是为了让苏承不为医药费发愁吗!怎么又扯回去了!   他干咳两声,从苏承手中接过轮椅,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苏承:“大家都是同学,这么急着说钱做什么,大不了你打张欠条,等工作赚钱了之后慢慢还我也不迟。”   要不是担心苏承不肯接受,他连欠条都不想打。   苏承似乎还想说什么,被叶泛舟打断,故作气恼地伸长手臂,在苏承肩膀上用力搂了一下:“不许再说其他的话了!我这是把你当好哥们,互帮互助,为兄弟两肋插刀知不知道!”   说完,他还是不够放心,又补了一句:“大学毕业之前不许给钱!”   苏承这次沉默的时间更加漫长。   长到叶泛舟已经开始怀疑自己说错什么话时,他轻声道:“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叶泛舟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苏承却自己略过了那句话。   他站在人潮汹涌的医院走廊中央,郑重地向他九十度鞠躬,道:“谢谢你。欠条我会给你打好,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随时叫我。”   叶泛舟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受到如此大礼,一时都震惊了。   在优越的家庭环境中长大,他很难理解“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概念,也就不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对苏承而言有怎样的意义。   像是黑暗里唯一的光源,在整个世界都逆流的时候,只有他向自己伸出手来。   上辈子帮自己交学杂费也是,这辈子帮自己交医药费也是……   叶泛舟手上还推着轮椅,只能骇然扭腰躲过,慌到口不择言:“别别别别这样,你这也太折煞我了,对我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要是心里过不去请我吃顿饭啥的就行,咱们就摒弃这些繁文缛节行不行啊!”   他是真急了,甚至超水平地蹦出个高级成语来。   苏承终于直起腰,道:“……请吃饭?”   想起目前苏承的经济状况,叶泛舟顿时又有点后悔这么说,推着轮椅快步走向电梯,含糊道:“……倒也不是非要请吃饭,我的意思是感谢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又不是为了让你感谢我才帮你的。”   苏承跟在他身后向医院出口走去,还是咬着这个问题不放:“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对啊,比如借我抄作业,还有帮我解答不会的题之类的,对你而言不是挺容易的吗。”叶泛舟小声嘟囔,“虽然我是想提高分数没错,但是数学和物理真的好恶心啊,看见公式就想吐……算了不说这个!”   提高分数?   叶泛舟不是要出国么?   苏承和任何一个听到叶泛舟宣言的人一样,不能理解他的动机。   一想到叶泛舟注定会在高中之后与自己再无关系,从此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苏承呼吸一窒。   他面色如常地压下心口处的麻痛感,颔首:“我知道了,以后你如果要问问题或者抄作业,随时找我。”   连苏承自己都没发现,在叶泛舟潜移默化的熏陶下,他说的话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流畅。   “总感觉你这么认真答应怪怪的,毕竟我抄作业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叶泛舟挠头,视线飘到苏承的脸上,步速缓缓降低。   “刘海。”他喃喃道。   苏承不明所以地转头去看他,却不期然对上了叶泛舟混杂着恍然与兴奋的视线。   叶泛舟激动地克制道:“那个,剪刘海算不算在你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啊?”   苏承:“……算。”   叶泛舟狂喜!   他立刻掏出手机定下行程,动作之迅速,很难不让人怀疑蓄谋已久:“好!那我们快点去私立医院办手续,下午我带你去换个发型!”   苏承:“……”   你到底是对这个刘海有多大怨念。   有了换掉苏承发型作为激励,叶泛舟的速度明显加快了很多。叶家私立医院那边被他提前打好了招呼,手续办得迅速而有条不紊,账单则是直接到了叶泛舟手里。   一位经验丰富、口碑极佳的中年医生被安排成了苏妈妈的主治医师,在与苏承充分沟通后,最终定下了治疗流程,初步将手术时间定在一个月后。   苏妈妈被转移到了一间环境极佳的单人病房内,窗明几净,空气清新,床边还摆放着盛开的百合花。   苏承站在床边,凝望了很久她安详的睡颜,最后帮她掖了掖被角,才转身离开病房。   刚一出门,就对上叶泛舟渴盼的眼神。   叶泛舟嘴上不催,却明明白白把“剪刘海”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苏承:“……”   原本压抑的情绪莫名轻松起来。   他说到做到,轻轻勾了勾唇角:“走吧。”   一个小时后。   看着花枝招展,被叶泛舟逗得咯咯直笑的tony老师,还有拿着各种发型图片,同tony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叶泛舟,被按在镜子前的苏承难得生出一点懊恼的情绪。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第12章 谢礼   “亲爱的,你同学长得真好看~方不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嘛~”   tony老师翘着娇滴滴的兰花指,一边给苏承洗头,一边发出激动的鸡叫。   苏承的刘海被整个撩起来,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叶泛舟的感觉没错,他确实胖了一点,原本瘦得有些突出的颧骨也不再明显,脸色苍白,眼尾狭长,旖丽而清冷。   他仰躺在躺椅上,被tony搓出一头的泡沫,看得出来第一次和这种花里胡哨的男人打交道,姿势僵硬,一言不发。   叶泛舟熟悉tony的调调,知道他花痴犯了,额头滴下硕大的冷汗,道:“不方便!我就是带他来你这里做个头发,你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   “哦~~~”tony撇撇嘴,力道轻柔地给苏承按摩头皮,“知道了啦,你这个同学一看就和人家撞号了,人家只是看看能不能当姐妹嘛~”   叶泛舟头皮发麻,恨不得找块抹布把他毫无遮拦的嘴给堵上:“!!!”   你你你在说什么虎狼之词!我们纯情少男可听不得这个!   他一边拼命给tony使眼色让他住嘴,一边紧张地偷眼看苏承,担心他会生气。   毕竟对任何一个直男来说,被当成小0都是种不可饶恕的侮辱。   幸好苏承沉得住气,并没有跳起来给tony一拳,只是耳朵变成了血红色。   tony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俩,最后拿毛巾将苏承的湿发裹起来,笑嘻嘻一指道:“好啦,去那边坐着吧~”   洗完了头,接下来就是挑发型。   由于最开始苏承并没有给出任何建设性意见,因此主要是叶泛舟和tony挑。   叶泛舟平日里大大咧咧的,这种时候却变得龟毛许多,哗啦啦翻着图册,哪一个都不满意,一会儿嫌太显老,一会儿嫌非主流。   tony刚开始还能给他推荐发型,后面已经逐渐开始翻小白眼,忍无可忍地吐槽:“你干嘛啦!之前自己做头发的时候挑那么敷衍,怎么给你这个小同学挑就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嘛!”   叶泛舟总感觉他的话里别有深意,但没多想,理直气壮道:“那能一样吗!这可是他第一次做发型,郑重点怎么了!周一是要去学校里惊艳所有人的好吗!”   tony被他的话震惊到,撇着嘴扭腰走了,心道这个大直男,难道真是自己走眼,腐眼看人基了?   尽管看哪个发型都不顺眼,但最后,叶泛舟还是勉为其难地挑出几个款式,放到苏承面前,让他再选一个最喜欢的。   苏承瞥了两眼,断然伸手,在一众韩式烫染中直接点中最不起眼的那个:“这个吧。”   叶泛舟凑过去看,那个发型不用烫,就是简单的修剪,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只是恰好同叶泛舟选中的发型出现在一页而已。   叶泛舟有点失望,试图推销自己看中的韩式烫染:“真不试试这几个吗?你的脸型肯定很适合。”   苏承摇头,言简意赅:“没时间打理,高三要学习。”   一句话把叶泛舟说萎了。   说的也是,毕竟苏承和他不同,人家年级第一的水平肯定不是靠玩考出来的,恐怕之前一直不剪头发,也是没时间剪。   不过他很快就又振作了精神,安慰自己:这个发型起码能把刘海剪掉!   叶泛舟之所以会揪着苏承的刘海不放,很大程度上是出于一种微妙的自豪感。   就像每个父亲都喜欢在亲戚面前炫耀自己孩子的优秀,此时的他也有一种类似的心态,想要把苏承最好的一面展现在所有人面前,然后嘲笑他们的有眼无珠——你们根本不知道我家苏承有多好看!哼!   要是苏承知道自己平白无故比叶泛舟矮了一辈,也不知道会做何反应。   tony拿到了发型,很快就翘着兰花指开始为苏承修剪。   苏承选的发型本质上就是将头发剪短打薄,所以并没有花太久时间。   tony很快收工,一边往手上擦护手霜一边经过叶泛舟,戏谑地道:“亲爱的,你的眼珠子都要黏在小同学身上了啦~”   叶泛舟这才恍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刚刚一直在盯着苏承看。   察觉到这点之后,他像是被烫了一下,立刻移开眼起身:“结账结账!”   平心而论,这个简单的发型确实非常适合苏承。   原本厚密的刘海几乎被全部剪掉,只留下些许微湿的黑色碎发留在两侧。他的脸一览无余地暴露在明亮的灯光下,像是童话里清冷高傲的小王子。   苏承不太自然地眨眨眼,有些不习惯露出全貌的自己;镜子里的他也跟着眨,睫毛微颤,眼尾弯出漂亮的弧度。   叶泛舟刷完卡回来,就看见这样的画面。   觉得苏承可爱想rua的想法再次来袭,叶泛舟已经习以为常。   他把刚刚自己看呆的行为归因于惊喜,心很大的没有过多纠结,熟稔搭上苏承的椅背:“新发型怎么样?”   苏承抿唇,继续平视镜子,明明不是什么高兴的表情,但叶泛舟就是能感觉到他的心情明朗:“不错。”   叶泛舟已经对苏承的性格有了深刻了解,能说出一个不错就是很满意的意思。   他骄傲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谁选的店。以后要定期剪知不知道?”说完又突然开始忧心,“完了,你这么帅,万一我未来交了女朋友,看到你移情别恋怎么办?”   叶泛舟的话当然是夸张的赞扬,但苏承垂眼没回话,反倒是路过的tony端着水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叶泛舟疑惑地看他。   tony略一摆手,娇滴滴道:“人家没笑你,只是想起高兴的事情啦~”   叶泛舟觉得tony今天莫名其妙,苏承恰在此时开口:“今天谢谢你,我有点累,想先回家了。”   叶泛舟顿时就被他转移了注意力,慢半拍地“啊”了一声,试图挽留:“这么早啊,我还想跟你一起吃个晚饭呢。好不容易过一次周末,真的不去搓一顿吗?”   苏承摇摇头,道:“还是不了,我想回家休息一下。欠条我会打好,周一给你带到教室里去。”   又是欠条……   叶泛舟心里莫名不舒服,觉得苏承分得太清了,成天把谢谢挂在嘴边上不说,还老是强调欠条欠条,好像他们之间的关系是被债务维系的一样。   他知道苏承的性格天生如此,不愿意亏欠别人,但这并不妨碍叶泛舟心里憋闷。   他没有继续挽留,也不知在和谁赌气,坐在发廊里,瞪着苏承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tony又凑过来,故作惊讶:“亲爱的,怎么没和你的小同学一起走嘛~”   叶泛舟总感觉他在幸灾乐祸地看戏,气恼地瞥他一眼,起身离开:“哼!”   tony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心里发痒,真的很想继续看直男弯而不自知的戏码。   说不定还能看到追妻火葬场照进现实?   无奈叶泛舟也已经走得没影,他拿出手机找到叶泛舟的微·信,打字:记得下次再带你的小同学来哦~   -   苏承回到家,掏出钥匙,打开了满是铜锈的防盗门。   这是一户70平米不到的住房,墙纸泛黄,角落里堆着十几个啤酒瓶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浓的酒味,卧室里如雷的鼾声传来。   苏承眼都没眨一下,熟练地换鞋,开窗散去酒味,接着打开床边上锁的柜子,取出一部旧手机。   开机之后,蹦出来两条垃圾短信,他没有理会,径直拨打了一个号码。   片刻后,对方接通了电话,苏承低冽的声音响起:“……对,是我。不好意思王叔,麻烦您把出售链接撤掉吧……不,确实是肝癌早期,但是已经借到钱,房子不急着卖了……不是高利贷,是一个朋友。嗯,我会的,谢谢王叔。”   电话那边很快挂断,苏承抽出纸笔,坐在小破桌前,给叶泛舟写欠条。   格式规整,亏欠金额暂时按照十五万来,不够就再写一张,同时还要支付给叶泛舟利息。   写到还款方式时,他的笔尖悬空片刻,最后写道:于大学期间按月支付利息,工作一年后偿还全部本金。   到时候叶泛舟看到欠条肯定又要生闷气,怪他为什么要写利息,又为什么在大学期间还债。   为什么?   苏承自嘲地勾勾唇角,缓慢而坚定地在欠条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因为这样一来,即使叶泛舟三个月后出国,从此与他形同陌路,至少自己也有一个理由。   一个每月都能和他保持联系的理由。   自己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上辈子畏手畏脚,一事无成,高中时甚至没和叶泛舟说过一句话。   起码这辈子,至少给自己一个机会吧。就算叶泛舟会生气,指责自己不把他当兄弟……   自己本来也不想和他做好兄弟,不是吗?   -   又到了周一,万恶之源。   经过两个星期的洗礼,叶泛舟终于勉强适应了高中的节奏,单手拎着双肩包,打着哈欠走进教室,果不其然看见苏承坐在座位上。   但今天和以往有什么不同。   前排女生频频回头,路过男生倒抽冷气,苏承桌边已经围了一圈人,都在问“帅哥你谁”。   大多是之前没有人云亦云说过苏承坏话的人,之前道过歉的同学也没脸往他身前凑,只能坐在座位上震惊地偷看。   得知苏承还是苏承,只是去剪了个头发后,一个平时玩得开的女生捂住心口,说出了大家的心声:“你之前是被发型封印了颜值吗?”   叶泛舟挤开一群看热闹的同班同学,把书包往自己课桌上一丢,明知故问:“快早读了,你们都挤在我这里干嘛?”   女生见到叶泛舟眼前一亮,开玩笑道:“你来了啊,你的校草地位已经不保了。”   其实叶泛舟和苏承长相是不同的类型,没什么可比性,校草这个名头两个人都实至名归。   叶泛舟心里明白,明明是他带着苏承去剪的头发,此时却装出头一回见的样子,夸张地倒退两步,“不可置信”道:“你,你不是苏承,你是谁?为什么要坐在我同桌的位置上!”   没了刘海的遮挡,苏承脸上的表情一览无余,此时很明显地带了点无奈:“……别闹。”   他还是面皮薄,被这么多人围观着,耳朵早就悄悄红了。   叶泛舟心里好笑,宽宏大量地没再继续闹他,同学们嘻嘻哈哈了几句,也回到各自的座位。   叶泛舟坐好,掏出语文课本准备早读,这时身边突然推过来一张纸,标题两个大字:欠条。   一看到这两个字,叶泛舟就想起周六的不愉快,气压一低。   在看到还款金额和还款方式时,他果然恼了,幽幽瞪苏承,像是在无声谴责对方。   苏承抿唇,试图和他解释:“亲兄弟,明算帐。”   叶泛舟:“哼!”   苏承迫不得已,动用了杀手锏,道:“那个私立医院是伯母名下的吧?你帮我妈转院,叔叔阿姨肯定是知道的,我不想给他们留一个欠债不还的印象。”   叶泛舟:“……哼。”   他勉勉强强接受了这个说法,毕竟叶泛舟他爸当董事长多年,积威甚重,业内名望极大,在他爸面前留个好印象,对苏承有利无害。   苏承见他口风松动,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急忙转移话题:“我听你说,想提高分数。”   说到有关学习的事,叶泛舟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萎下来。   他不是很情愿地点头:“嗯。”   苏承从书包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放到叶泛舟桌面上。因为过重,砸得桌面一颤,激起一点细小的粉尘。   叶泛舟直起腰,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几本王后雄主编的基础习题,罕见地陷入了茫然:“……你干嘛?”   晨光透过淡蓝色的窗帘,在苏承脸间洒下一层浅碎的光亮。   本该是很赏心悦目的画面,偏偏他薄唇开合,口吐恶魔之语:“如果真的想提高成绩的话,只是靠抄作业和没有规律的问问题是行不通的。你的基础太薄弱,盲目按照各科老师的进度来只会舍本逐末,浪费时间。”   叶泛舟有种不好的预感,弱小可怜且无助地把自己蜷成一团:“所以呢?”   苏承点点放在他面前的几本练习题,语气平静地说了一大堆话,叶泛舟从没想到苏承这么能说:“我问了刘老师,他说你下定了决心认真向学,之所以和我同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我和他打了声招呼,以后老师布置的作业你不用做了。按照我给你布置的节奏,先把各科基础打好。先定一个小目标,在期中考试的时候拿完基础分。”   顿了顿,他认真道:“你想提高分数,我就帮你提高分数,这就是我的谢礼。”   一字一句,像是承诺。   完全不想要这份大礼,只想抄作业划水的叶泛舟:“……呜!”   作者有话要说:   追妻火葬场是不可能追妻的,小叶开窍还蛮快的(确信 第13章 见家长   没有被苏承辅导之前,叶泛舟对待学习的态度就像胡适之的日记,三年摸鱼五年摆烂。   #认真学了,但没有完全认真学#   说白了,因为现在还在高三上学期,他的潜意识觉得还有大把时间可以浪费,所以才敢迟迟拖着不肯认真学,总是觉得等过两天再开始也不晚。   但苏承像是邪恶的大魔王,无情地挥舞着小皮鞭,成功治好了叶泛舟的拖延症。   叶泛舟不用做老师布置的作业并不意味着他的压力减轻了。实际上,之前的作业里,叶泛舟不会的题占了99%,所以他经常会毫无心理负担地摆烂,拿过苏承的作业抄抄抄。   但是苏承可是有备而来——他给叶泛舟布置的题量并不多,还都是些基础且经典的题型,却要求叶泛舟必须完全理解,比如这道题为什么要用这个公式,又为什么能推导出这个结论。   叶泛舟活了22年,早就把所有的公式都忘得一干二净,被迫戴上痛苦面具,在知识的海洋里从摸鱼变成潜水。   偏偏他不敢说出半个不字——因为苏承说了,这是他报答叶泛舟的谢礼。   是叶泛舟自己说要提高成绩,所以苏承才会在紧张无比的高三抽出时间,专门给他划题目列考点,在课下给他讲题,力求叶泛舟能打好基础。   要是自己不好好学习,岂不是辜负了苏承的心血!   想是这么想的,但在看到厚成小山的题时,叶泛舟还是不可避免地萎了。   他还不敢摸鱼——苏承人就坐在自己旁边。而且等他做完了苏承布置的题目,对方还会挨个检查,让叶泛舟反过来为他讲一遍这些题的解法,确保他是真正学明白了。   两天下来,无鱼可摸的叶泛舟生无可恋,连只在午饭餐桌上相见的叶妈妈都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看着儿子萎靡不振地趴在桌上,半天夹不起来一根菜,叶妈妈担心道:“儿子,你最近身体不舒服吗?饭都吃少了。”   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以往一顿能吃五碗饭,现在只能吃三碗不说,吃的菜也肉眼可见地减少。   她不问还好,一问叶泛舟就有点委屈,不针对任何人,就是小孩子一样被关心后的委屈。   他拿筷子戳着碗里的白米粒,闷声道:“最近我同桌帮我补之前落下的课程,我没时间打球,所以体力消耗没那么大了。”   其实脑力劳动同样很消耗体力,只是叶泛舟的心情因为丧失自由过于郁卒,难免影响胃口。   叶妈妈震惊到筷子从手中掉下,不可置信地追问:“所以你是因为学习太累,才没胃口吃饭?”   叶泛舟想了想也算,于是点头。   叶妈妈大喜:“还有这种好事?!你这个同桌是什么在世活佛!”   叶泛舟:“……”   听听,亲妈。   叶妈妈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原本以为叶泛舟想考大学只是异想天开,想不到自己这榆木脑袋的儿子竟然会真的学习到累,简直是老天开眼,到底是哪路神仙能治得住他?   她很快想起,叶泛舟的同桌就是那个母亲在自家医院治疗的男生。   叶妈妈当然清楚苏承的情况,在感谢之余又多了几分怜惜钦佩之情。   她感慨万千,心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人家孩子怎么就那么争气,家里情况这么差还能次次考年级第一,还能分出时间来帮助其他同学一起进步。再看看自家儿子,每天吃好喝好,光长了一个傻大个,脑容量愣是赶不上人家的一半。   但是叶妈妈深谙教育之道,清楚绝不能把叶泛舟同其他小孩做比较。   于是她转而道:“你同桌为了你费心费力,你可要好好感谢人家。”   叶泛舟道:“妈,他就是为了感谢我们帮他妈妈转院加垫付医药费,所以才帮我补习的。”   叶妈妈肃容道:“这怎么能一样?我们享有的资源比他多了不知多少,帮他母亲转院治疗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费力气,十万块钱就算还不上我们也没什么损失。”   “但你同桌生活那么不容易,又要打工又要读书,现在还要帮你补习,小小年纪身上就扛那么重的债务,他活着要花的力气何止是我们的几十倍?”   她语气缓了缓:“妈妈没在学习上要求过你什么,从小到大对你的要求就是好好做人,懂得感恩。你同桌和你付出的心意完全不对等,你不能假装不明白,必须报答回来,知不知道?”   妈妈看事情总是比儿子通透,叶泛舟没想过这方面,老老实实道:“知道了。”   叶妈妈话音一转,一锤定音:“我听说你同桌周末会去做兼职?高三时间这么紧张,兼职太累了,你去问问他愿不愿意周末来帮你补课,补课费我按照最高市场价给他,你俩一起好好学,一起进步。”   原本想趁周末好好休息的叶泛舟:“……嘤!”   说好的对学习没有要求呢!   -   虽然叶泛舟内心有亿点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向苏承转达了他妈妈的意思。   听完他的话后,苏承明显愣了愣,停了半晌,才道:“当然可以,但是不用收钱,我辅导你也不费什么功夫。”   话音未落就被叶泛舟揉乱了一头黑发。   叶泛舟实在没忍住,半是泄愤半是闹着玩地对他脑袋搓揉好几下:“你骗谁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趁周六日在奶茶店打工啊!不要补课费你去喝西北风吗?”   苏承猝不及防,被他把头发撸得四处炸毛,懵了片刻才试图从叶泛舟手下逃脱:“等等……”   他的头发又软又顺滑,而且一点都不油,被叶泛舟一rua到底之后,藏得极深的青草香气从发根处散开,浅浅淡淡。   叶泛舟rua了几把,像是撸猫一样上了瘾,结实有力的手臂镇压着苏承微弱的挣扎,痛痛快快rua了个爽。   rua完之后,苏承头发已经四仰八叉地炸开了锅。他急忙拉开与叶泛舟的距离,用细长的手指把头发一根根捋回原位,不忘抽空瞪了叶泛舟一眼。   但是这一眼毫无威慑力,叶泛舟反而被他瞪得心莫名痒痒,突然福至心灵地明白了为什么小学男生都喜欢揪小女生的麻花辫——虽然性别不太对。   后座女生无意间抬头,竟看见新晋校草被叶泛舟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一时之间不知该感叹道德的扭曲还是人性的沦丧。   ……还有种被秀了一脸的感觉。   苏承终于理顺了自己的头发,恢复成平时波澜不惊的状态,无奈道:“不用这么照顾我,我也只是投桃报李而已。”   叶泛舟受了母上大人的警示,哪里肯听他的话,当下往苏承的桌上bia叽一趴,耍赖:“我不管,要是让我交不了差,你今天就别想做题!”   苏承:“……你幼不幼稚。”   但闹了一通,最后苏承还是答应了叶泛舟的要求,从这周末开始帮他补课。   -   虽然说好了周末补课,但周五晚上,想着自己已经连续五天认真学习,叶泛舟决定奖励自己打一把游戏,就一把!   然后一口气打到了半夜两点半。   到了周六早上,被001按照工作日的起床时间从床上叫起来时,他困得眼前发黑头脑发晕,人都开始刷牙了,两个上下眼皮还在疯狂打架。   001:【……001昨晚12点的时候就劝过宿主不要继续打了呢,结果宿主越挫越勇,人类的倔强有时候真的超乎系统的想象。】   本以为叶泛舟会反驳自己,毕竟这个二货宿主经常和自己抬杠,但001等了半天,叶泛舟却老是不说话。   它疑惑地扫描一通,才发现叶泛舟阖着眼,嘴里叼着牙刷,嘴边都是泡沫,头一点一点,就这么站着睡着了。   001:【……】   001无语,正想再次叫醒他,这时门被敲响,是叶妈妈:“起床了吗?苏同学已经到楼下了哦。”   叶泛舟猛然惊醒,下意识回答:“马上!”   五分钟后,他慢慢吐出嘴里的漱口水,迟钝至极地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苏承到了?怎么来这么早?”   001:【……】   叶泛舟匆匆换好衣服下了楼,就看见苏承坐在客厅的真皮沙发上,书包放在身边,双膝并齐,有礼且拘谨。   那个书包是苏承用惯了的书包,看得出来被主人洗得很干净,只是毕竟用的年岁长了,原本的花色已经看不分明,蓝色的背带被洗到微微泛白,不知道装了些什么,看起来颇有几分重量。   苏承和以往没什么区别,照旧是一身校服,但看到叶妈妈的打扮,叶泛舟直接吓清醒了:他妈从头武装到脚,堪称雍容华贵,是参加重要晚宴才会拿出来的行头,坐在苏承对面,正亲切至极地拉着他的手,在问什么话。   叶泛舟傻了,脱口而出道:“妈你招待总统呢?!”   叶妈妈瞪了倒霉孩子一眼,脸上笑容不减,向苏承道:“泛舟这孩子我最清楚,他从小就坐不住,小学一年级做个作业都要他爸三催四请搬家法,帮他补课肯定特别容易升血压吧?”   叶泛舟被公开处刑,羞愤欲绝,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捂他妈的嘴:“妈!”   苏承陪叶妈妈坐了许久,两人之间的对话已经发展到“有没有交过女朋友”的地步,看得出来他缺少应对成年女性的经验,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见到叶泛舟堪称如释重负,帮他解围道:“不会,他……很聪明的,就是之前不爱学。”   这话想必每个老师都对差生家长说过,但妈妈都爱听孩子的好话,此时还是被逗得喜笑颜开,招呼道:“阿姨也不多耽误你们时间了,你和泛舟去他的房间吧,吃午饭的时候我去叫你们。”   苏承站起身拿过书包,一声“谢谢阿姨”还没说出口,就被叶泛舟扯住手腕,飞快地拽上了楼。   叶妈妈露出一个乐见其成的笑,对一旁的女仆感慨道:“看他这风风火火的架势,谁能想到有一天我儿子也能上赶着去学习呢。”   “多亏了苏同学,今天中午务必做得丰盛点,给他补补身体!”   女仆:……您高兴就好。 第14章 摸手   窗帘被“刷拉”一声拉开,金灿灿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射进来。   叶泛舟抓抓头发,回身对苏承道:“随便坐。我刚起床,屋里有点乱。”   他说的没错,叶泛舟起得匆忙,只来得及叠一下被子,床铺的褶皱还没抚平。游戏机和两个哑铃被随便扔在地板上,椅子靠背上挂着还没来得及洗的球衣。   趁苏承没注意这边,叶泛舟面不改色地往后一脚,把脏袜子踢进床底。   苏承很快扫视了一遍眼前的房间,并没有细看,摇摇头:“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很多。”   有点直男常有的邋遢,但在可接受的范围内,空气也很清新,显然经常开窗通风。   ……叶泛舟并不想知道苏承想象中的房间是什么样子。   他看苏承手指拽着书包带子,还是没坐下,有点受惊的样子,想了想安慰道:“我妈是不是太热情吓着你了?她平时不这样,就是很喜欢你,所以可能会多问,没有恶意的。”   苏承身形一顿,摇摇头:“没事,阿姨很温柔。”   他的语气没有异样,回想时的神态甚至称得上是温和,但叶泛舟就是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并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么正常。   他慢半拍地意识到,苏承的妈妈和自己的妈妈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是两个极端。   他的母亲是包容而慈爱的,是所有孩子都羡慕的模范妈妈,而苏承的母亲则痴滞而漠然,无法向自己的孩子传达出任何感情。   会不会戳到苏承的伤心事了?   叶泛舟和其他直男的最大区别就是想得更多也更在乎他人情绪,顿时紧张,犹犹豫豫地蹭过去,心里想着该怎么安慰苏承,却见苏承抬起头,接着拉开书包拉链,开始往外掏书。   先是《教材完全解读》,然后是《教材帮》,最后还有两本《重难点手册》。   一本比一本厚,苏承的书包显然承担了太多。   苏承面容冷淡镇定,哪里有什么多余的情绪,把几本砖头一样的书整整齐齐地按顺序在桌上码好,抬头看向叶泛舟:“我们开始吧。这两天我先带你把数学和物理的知识点从头到尾先梳理一遍,时间很紧,任务量很大,你稍微忍耐一下。”   叶泛舟:“!”   叶泛舟垂死挣扎,一个箭步上前,摁住苏承要打开《教材完全解读》的手,企图萌混过关,用带着希冀的眼神击溃苏承心理防线:“这个点就学数学物理会犯困的,我们先休息休息吃点东西吧?”   大概没想到叶泛舟会突然上手,苏承一愣,反应过来时,右手已经被叶泛舟拢住了。   叶泛舟手指修长有力,手心散发着蓬勃的热意,烫得苏承心慌,下意识想抽手,却又不知为何,硬生生停在原地,任由叶泛舟抓着。   叶泛舟只觉得手下的皮肤光滑细腻,是完全新奇的触感。只是有的地方微微粗砺,叶泛舟下意识摩挲两下,发现是对方手指内侧磨出的老茧。   苏承:“……”   摸完了,叶泛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两个大男人在这里摸小手,是不是有点奇怪?   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只是关系好如李游,可也从来没和他拉过手。   一想到和李游拉手的场面,叶泛舟顿时头皮发麻还有点反胃,瞬间撒开。   手背蓦地一凉,苏承条件反射地抬手去追逐热源,却又很快意识到叶泛舟的后撤意味着什么,于是陡然沉默下来,原本泛红的耳尖一点点褪回苍白。   叶泛舟心大,那股别扭劲儿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又像没事儿人一样,继续朝苏承卖惨:“休息休息吧?你来太早了,我还没吃早饭呢,这样很容易突然低血糖晕倒的!”   但原本很容易妥协的苏承也许是因为拿了叶妈妈工资的缘故,突然变得郎心似铁,变戏法似的从书包角落里甩出一本必考古诗词小册子。   迎着叶泛舟不可置信的眼神,苏承面色平静,口吐非人语言:“十五分钟时间,可以边吃边背,提高效率。至少背一首,一会儿我检查。”   叶泛舟:“……这种事情,不要啊!!”   -   “……所以,你前两个礼拜不出来跟我们打球,是因为在跟着苏承补课?”   “嗯。”   “周末也补?”   “嗯。”   操场边上,叶泛舟和李游并肩而立,倚着栏杆,看蓝天白云,看鸽群麻雀,看热爱跑步的同学呼啦啦地跑圈。   叶泛舟个高腿长相貌俊美,站在那里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不知引得多少女生频频回头,面颊微红。   偶尔有认识的男生路过他俩,会喊上一句:“你俩杵那儿干啥呢?走啊,打球去啊!”   李游懒洋洋地摆手:“叶泛舟大姨父来了,不宜剧烈运动,我这不奉旨护驾么。”   叶泛舟:“……爬。”   男生嘻嘻哈哈地走远了。   李游深沉眺望天边,竟然颇有几分忧郁小哥的意思,如果手里再夹一根袅袅上升烟雾的烟就更像了。   他慈眉善目道:“你小子又抽什么风。”   叶泛舟这两周差点溺死在知识的汪洋里,好不容易逮着体育课的机会出来放风,半死不活地趴在栏杆上,道:“……什么叫抽风,我很认真地在学习好吗。”   李游道:“这才是最恐怖的地方。”   叶泛舟:“……”   “不是我说,你自个儿没感觉你最近不对劲吗?”李游心平气和地掰着手指头给他数,“先是突然不和我们一起打球了;接着见徐樱跟见鬼一样,人家追你是勤快了点儿,你至于见她掉头就跑吗?她是吃人?”   “最后也就是最诡异离奇惊悚的地方——你居然真开始头悬梁锥刺股了?你还找苏承天天补习?”   “要不是我跟你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我他妈都以为你被人夺舍了你知道吗?”   叶泛舟:“……”   李游越说越心惊肉跳,想到一种可能,他压低声音,表情凝重:“你老实说,是不是你爸的生意出问题,没办法送你出国了?”   叶泛舟:“……没有,你想多了。”   李游暴起,把叶泛舟的头往□□里按:“那你他妈的到底怎么回事!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叶泛舟猝不及防,差点摔个倒栽葱。幸好他反应迅速,从李游手中及时挣脱出来,不然友情恐怕会当场破裂。   叶泛舟心里也苦,偏偏他又不能跟李游说出真相,不然就不再是友情会不会破裂的问题,而是自己会不会被送进精神病院的问题。   见叶泛舟的嘴闭得死紧,李游死活撬不开,哆哆嗦嗦地指着叶泛舟,虎目含泪:“好哇,这么多年的兄弟感情,终究是错付了!”   叶泛舟:“……戏过了啊。”   李游见叶泛舟不吃这套,顿时收起表情,白眼一翻从栏杆上跳下来,撂下一句:“反正这周六又是跟二班那伙人的篮球赛,上回因为少人输了,这回你爱来不来!”   叶泛舟:“……”你这话说的,暗示这么明显,我还敢不来吗。   不过确实很久没打篮球了,心痒痒,手也痒。   但是已经和苏承说好了,周六还要补课。   呜!   叶泛舟蔫哒哒地垂着脑袋,手指在栏杆上画圈圈。   苏承是一个效率至上的人,一旦让他认真教起来,那简直堪比封建社会的地主老财,而叶泛舟就像那被压榨的长工。   上个周末,短短两天时间,苏承愣是push着叶泛舟完成了看起来不可能完成的计划任务。   在苏承的鞭笞下,叶泛舟这头懒驴被迫上了磨,含泪高效,手机甚至两天都没用充电。   犹记得周日晚上,苏承把最后一本书阖上,刚说完“好了”两个字,叶泛舟就一头栽倒在床,三秒内睡得不省人事,堪称史上最快入眠。   想起上个周末的惨状,叶泛舟心有余悸地摸摸黑眼圈,暗暗下定决心——这周六他要休息!他要去打球!   按照苏承的补习强度,再不劳逸结合好好放松一下,是真的会死人的好不好!   决定了,等体育课结束回到班里,他就要去和苏承说,这周六的补习取消。   他要去纵横球场!他要去挥洒汗水!他要去——   “——回一趟祖父家。我好久没回老宅了,所以这周末要回去一趟。”   苏承把笔放下,转头看向叶泛舟。   被那双狭长清冷的凤眼看着,叶泛舟很是心虚,还有点后悔。毕竟他说谎的功力完全不到家,在苏承通透的眼神注视下,总有种下一秒就会被戳穿小心思的错觉。   但话都说到这个地步,无论如何都不能怂了,叶泛舟对自己选的这个理由也很有信心,毕竟只要提前嘱咐好参加篮球赛的几个男生,自己就不可能露馅。   他底气不足地回望过去,试图让自己的眼神显得无辜真诚且可信:“周六咱们就别补习了吧?”   出乎叶泛舟的意料,苏承凝视他片刻,竟然很干脆地答应了:“好,那我们把计划往后挪一天。”   叶泛舟为了让苏承相信,早就打好了不少腹稿,此时一句都没用上,还有点懵,期期艾艾凑得更近,道:“那,那你周六就不来我家了?”   苏承收回视线,继续自己没做完的题目,平静道:“你都不在,我去你家做什么?”   可以去打球了!好耶!   叶泛舟心花怒放,但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惹人怀疑的狂喜,而是极力憋着喜悦的笑容转回原位。   叶泛舟自己都不知道,在苏承答应他的时候,那双桃花眼有多亮,如果身后有条狗狗尾巴,恐怕早就摇成螺旋桨了。   苏承随意往叶泛舟的方向一瞥,就看见他在偷偷握拳,一幅偷到狗粮的傻乐样子。   他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出墨流畅的笔尖在草稿纸上画下一道无意义的波浪线。   回祖父家么? 第15章 抓包   篮球被猛力砸在篮球场的木质地板上,激起一连串空旷的回声。   尽管天气已经转凉,早就迈入秋季,但年轻气盛的男生们完全不怕,在篮球场内呼喝奔跑,呼朋唤友地练着投篮,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比赛还有十分钟开始,李游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到叶泛舟身边,一手扯着白毛巾擦刚刚热身出来的热汗,另一手撩开运动服下摆来回扇风:“看什么呢?”   叶泛舟也是一身球衣,他的身材线条流畅,肌肉薄而精韧,并不夸张,却极有爆发力,在高中男生里鹤立鸡群,也让场外的女生偷偷红了耳根。   被李游发问了,他的目光才慢吞吞从场外女生的方向挪回来,道:“没看什么。”   “……”李游无语片刻,一把勒住叶泛舟脖颈,“小舟子,当朕眼瞎?你都盯着那边看了好几分钟了!”   他露出一个了然而猥琐的笑容,贼兮兮地压低声音:“老实交代,是不是看见超级漂亮的妹子,狠狠心动了?”   叶泛舟敷衍道:“是啊,心动得要死。”   物理意义上的要死。   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承认了,李游顿时激动起来:“我滴个乖乖,是啷个美女噻?让我看看,让我也看看!”   他一时激动,老家方言都飙出来了。   叶泛舟道:“……你听不出正反话是不是?我刚刚是看见徐樱了!”   李游“啊”了一声,迟疑道:“你之前不是老躲着她吗?怎么现在又为她心动得要死要活,你的审美就如此善变吗?”   叶泛舟真服了李游的脑子,难道这就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自己智商确实不能算高,那也不至于身边朋友全是大傻子吧?   哦不,现在多了一个苏承,起码身边不完全是傻子了。   一想起苏承,叶泛舟就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前两天向苏承说出的谎话,短暂地心虚了一小下。   但很快,他就没工夫心虚了——刚刚消失的徐樱又出现在了视野中。   她今天像是特意精心打扮过,一头漂亮的长卷发,粉色的公主裙衬得腰细腿长,即使周边有不少漂亮女生,徐樱也依旧是最耀眼夺目的那一个。   察觉到叶泛舟的目光,她露出完美的微笑,朝着叶泛舟挥挥手里的矿泉水瓶,显然是来给叶泛舟递水的。   叶泛舟:“……”   谢谢,但是不用了,甚至有种当场转身离开的冲动。   比赛马上开始,他忍下心中的不适,起身走上篮球场。   李游蹦过来和他击了个掌,满怀斗志:“这次一定要把二班打得屁滚尿流!”   他的话声音不小,二班听的一清二楚,当下不甘示弱,也跟着嘲讽起来:“哟哟哟,口气不小啊,也不知道上回被打爆的是谁?”   李游听见了也完全不慌,嘚瑟地把身边的叶泛舟一推:“上次那是故意让你们懂不懂?这回我们班王牌前锋在这儿,反过来打爆你们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叶泛舟已经有四年没经历过这种幼稚的放狠话环节,此时被推到众目睽睽之下,不自然地朝对面挥挥手。   李游恨铁不成钢,在背后疯狂戳他腰子:“硬气点儿啊,这么客气干什么!”   二班的人也认识叶泛舟,当下收敛了神色,惊讶道:“叶泛舟?不是都说他去闭关备战期中,要挑战年级第一吗?”   叶泛舟:“……”   叶泛舟额头迸出青筋,笑肌挤出一丝略显狰狞的笑容:“没、那、回、事!”   随着一声哨响,上半场篮球比赛正式开始。   不知二班的人做了什么,李游发现叶泛舟的斗志已经完全被激发出来了。   他的位置是小前锋,主打快攻,此时在篮球场上腾转跳跃,身影如电,进攻意识极强,假动作一晃一个准。   助跑,起跳,灌篮,又是一个一气呵成的进球!   别说二班的人,李游的眼珠子都要惊掉了:这小子怎么回事?只是几周没一块打球,技术怎么这么好了?   只有叶泛舟自己知道,上辈子他在国外大学打了四年球,那所学校的篮球队很强,球员都人高马大,两米以上比比皆是,他的身高完全没有优势。因此为了获得留在篮球队的机会,叶泛舟着实吃了不少苦头,也硬生生磨练出了出色的技术。   重生一遭,那些意识可都还在。所以现在,这个篮球场成了他的虐菜现场。   来加油助威的女生们也看得热血沸腾,尖叫声几乎要冲破房顶。   上半场篮球比赛结束,一班以碾压式的分数领先于二班。   二班的球员哪里受过这种侮辱,铁青着脸凑一起商量战术去了。   一班则陷入一片狂喜乱舞的海洋。   “哈哈哈哈你是没看见二班队长的脸色,老子这个学期的笑料都全了!”李游挤开簇拥着叶泛舟的队员,一把搂住叶泛舟,娇羞地在他腹肌上拧一把:“死鬼,什么时候这么牛逼的,都不告诉人家~”   叶泛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恨不能把他丢出地球:“滚远点!!!”   李游被无情扯开,张嘴想继续恶心人,这时身后一空,队员们让开了路,徐樱款款走进来,笑容灿烂,眼睛里像是有小星星:“你好厉害!”   她手里拿着瓶水,不用想也知道给谁的。   队员们默契地开始起哄:“yooo~~”   叶泛舟把李游拎直,放在身前站好。   李游:“?”   他还没反应过来,背上就传来一股大力,叶泛舟把他推到徐樱面前,冷酷道:“给你送水的,还不快接?”   李游&徐樱:“???”   徐樱看了眼一身臭汗的李游,笑容僵硬,下意识抬手捂鼻子,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李游本来还不尴不尬,但看见徐樱的表情顿时来了劲,顺着叶泛舟的话笑嘻嘻道:“校花给我送水?谢谢谢谢,我何德何能啊!不知道徐樱同学愿不愿意留个联系方式啊?”   徐樱手里的矿泉水瓶被他冷不丁抽走灌了大半瓶,血压当场飙升。   她强忍住暴怒,只是憋出几滴眼泪,没搭理李游,而是固执地望向叶泛舟,楚楚可怜:“泛舟哥,我知道你最近在躲我……我没别的意思,这次来看你打比赛,也只是想告诉你,我,我这个学期不会再来找你了……”   美人红了鼻尖,要哭不哭,精致而脆弱,对很少同女孩相处的这群直男极具冲击性。   但叶泛舟就像个瞎子一样,对她的美视而不见,反而眼前一亮,急不可待地拨开碍事的李游,追问:“真的?”   徐樱:……怎么和我想象中的反应完全不同。   徐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被叶泛舟的桃花眼直勾勾注视着,她硬着头皮按照之前的说法,道:“我马上就要去准备艺考,这几个月就不会再来学校了,之前去你们班找你也是告诉你,只是你一直不在……”   剩下的苦情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因为叶泛舟一脸“还有这种好事”的表情,看起来如果不是场所不对,他似乎恨不得当场蹦起来。   自重生以来,叶泛舟头一回对着徐樱露出一个兴高采烈的笑,真心实意道:“恭喜你啊!”   徐樱:“……”   恭喜什么啊你恭喜。   多次毫不留情的打击让她破了大防,潸然欲泣,双唇颤抖,终于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苦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我只想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你到底为什么要一直躲着我?”   队友们安静如鸡,很有默契地离远一点,竖着耳朵疯狂吃瓜。   但叶泛舟已经不是刚重生时的叶泛舟了,即使被如此泣血诘问,他照旧巍然不动,冷静道:“因为,我们八字不合。”   徐樱:“???”   叶泛舟一本正经地说胡话:“我妈找算命的算过,我五行火旺喜水,你五行金弱不喜火,水火相冲,天理难容。”   徐樱:“……”   她试图挣扎:“这都是封建迷信……”   “算命的还说,我正官星若而透干,你女命官杀混杂。”叶泛舟略为艰难地背出来这串拗口但唬人的话,“大概意思就是,你要是和我离得近了,我就会倒大霉,严重的话甚至会把我克死。”   反正是死过一次的人,他这话说的也不心虚。   徐樱因为如此严厉的指责惨白了脸,惶然地后退两步,摇头道:“不会的!算命的在骗人!泛舟哥,你怎么这种话都信……”   叶泛舟耸肩道:“那不然等我出了什么意外,是不是就有点晚了?”   徐樱无话反驳,周围还有那么多人看着,让她又难堪又崩溃。   一切都脱出了掌控,这样咄咄逼人的叶泛舟陌生至极,也让她心中越来越不安,甚至生出了逃避的心思。   终于,她一跺脚,小皮跟跺出清脆的响声,接着一个转身,嘤嘤嘤地一甩头跑出去了。   背景板闺蜜急忙去追:“阿樱!”   李游看着这神一样的发展大开眼界,摸了摸被徐樱甩起来的长发扇得生疼的脸,钦佩不已地朝叶泛舟竖起大拇指,心服口服:“舟哥,你这个理由,绝了。”   叶泛舟终于解决一桩心病,心里大石落了地,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变明媚了,潇洒挥手:“封建迷信虽然不可取,但这种时候还是好使!”   他心满意足地跟李游击了个掌,掉头准备重返篮球场,眼角的余光偶然一瞥,看见了入口处站着一个形单影只的人。   “你还愣着干啥呢?”李游见叶泛舟迟迟未归,狐疑地折返回来,拍拍叶泛舟的手臂,顿时惊了:“卧槽你这胳膊,怎么这么僵?抽筋啦?”   见叶泛舟没回答,他顺着叶泛舟的视线看过去,顿时更惊了,朝着入口方向挥挥手:“哟,这不苏承吗?就他这小身板一看就打不了球,来这儿干嘛?难道他也来看你打球?后援够多的啊舟哥!”   李游叽叽喳喳的聒噪逐渐远去,叶泛舟看着苏承冷淡俊秀的眉眼,手脚冰凉,原地刨坑消失的心都有了。   怎么就被当场抓包了啊!难道徐樱真的克我!   作者有话要说:   徐樱:?这也能怪我? 第16章 认错   后半场篮球赛,叶泛舟浑浑噩噩,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打完的。   他心不在焉的情绪太过明显,以至于李游在他耳边频频咆哮:“你他妈梦游呢?别睡了别睡了!”   如果真的是梦就好了。   叶泛舟对自己翘掉苏承的补课来打球这件事心虚得不得了,毕竟他又不是不识好歹,也清楚苏承愿意抽时间补课是菩萨行为,是值得被塑金身的,自己不该辜负他的心意。   但是他也真的很想和李游去打球——毕竟让一个做了22年学渣的人突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确实有亿点难度。   两难之下,叶泛舟最终选择讲个“善意的谎言”,藏着掖着不想让苏承知道。   但千算万算,没想到会被当面抓包!   就像是向妈妈撒谎去同学家写作业,结果被她在街机游戏厅里人赃并获一样,其中酸爽滋味无法想象。   但最让叶泛舟害怕的,还是苏承的表情。   没有被欺骗后的愤怒,反而是意料之外的平静,冷淡而缄默地立在那里,让人几乎怀疑他只是路过。   但他的表现越平静,叶泛舟心里就越发毛,想象中的后果也越严重。   难道苏承发现被我骗了之后心灰意冷,决定以后再也不管我了,还要和我绝交?   不要啊!   就这样,在叶泛舟愁肠百结魂飞天外的情况下,整个下半场连球的影子都没怎么摸到。   原本制定好计划,要在下半场比赛盯死他的二班球员:“……”   淦!   一班就这么阴差阳错地破解了二班的计划,靠着叶泛舟吸引火力,其他人带球突破,竟然也拿了十几分。   虽然气急败坏的二班队长中途改了战术,勉强追回了一些分,但因为上半场的差距实在太大,最后也无力回天。   这场跌宕起伏的篮球赛最终以一班获胜告终。   比赛刚一结束,李游还没来得及找叶泛舟算账,就看见他抛下场上所有人,急匆匆地朝出入口方向跑去。   “哎……”   李游在他背后喊了几声,没喊住,狐疑地摸了摸额头,心道奇了怪了,叶泛舟对着苏承怎么一脸怂样,跟耗子见猫似的。   难道苏承手里捏着叶泛舟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   犹豫片刻,出于对兄弟的关怀,他也跟上来。   离得近了,叶泛舟和苏承的对话声清晰地传进耳中。   “你、你怎么来了?”   “有书忘带回来拿,在教学楼那边听见二班的同学说你们在打球,所以过来看看。”   “哦……”叶泛舟手足无措地站着,想解释什么,但又觉得解释就是掩饰,事实都摆在苏承眼皮子底下了,自己再狡辩又有什么用?   最后还是苏承先开口,轻声道:“不是说回老宅吗?”   这话一问出口,叶泛舟就迅速放弃抵抗,垂头丧气地老实认错:“对不起,我那是找了个比较有说服力的借口……其实我就是想打球,但是怕直说你不同意来着。”   他身高逼近一米九,肌理精悍,却在不到一米八,瘦弱纤薄的苏承面前服低做小,怂唧唧地都不敢抬眼看人家,并且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劲。   李游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这他妈是自己的发小?   直到现在,苏承都没有明确表露出自己的情绪,让叶泛舟心里不上不下,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苏承的视线虚虚掠过身后欢呼庆祝胜利的同班同学,平静道:“你要是直说了,我确实不会同意。”   原本内心还抱有几分侥幸的叶泛舟:呜!   苏承继续道:“我知道你爱动爱玩,但是现在已经高三了,你的基础又差,高一高二基本没学。如果像现在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最后的分数提升可能不会明显。”   叶泛舟遭受会心一击:嘤!   他臊眉搭眼,正要顺着苏承的话自我检讨,李游实在看不下去好兄弟被这样孙子似的教训,颇为仗义地挺身而出。   他把手里的篮球往地上一砸,见两人都注意到他这边闹出来的动静,笑嘻嘻地过去搂住叶泛舟的肩膀,话却是冲着苏承说的:“我说这位姓苏的同学啊,叶泛舟不就抽个周六来打一场篮球比赛吗,劳逸结合休息一下而已,又没欠你什么,不至于辛苦你专门跑来捉吧?”   叶泛舟本来就心虚得不行,又听见李游朝着苏承明里暗里嘲讽他管得宽,额头顿时滴下一滴冷汗,一把捂住他的嘴:“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李游被他捂住鼻孔,无法呼吸:“唔唔唔唔唔唔唔!”   苏承看了一眼奋力挣扎的李游,面孔并没有因为他的话产生波澜:“李同学明知道好朋友想认真学习,却偏要带他来打球,你又是什么意思?你是益友,还是损友?”   他从来没用言语直白清晰地回呛过人,李游成了首位幸运儿,眼中的震惊之色甚至盖过了愤怒。   叶泛舟暗道不妙,怀疑苏承动气了,立刻板起脸,把李游往篮球场里球员的方向拖:“就是,我补习关你什么事,去去去聚你的餐去!”   李游心中委屈加不可置信,十年兄弟重要还是两周同桌重要?好你个叶泛舟,这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是吧!   为什么向着苏承,他又不是你老婆!   他用力扒拉开叶泛舟的手,深深呼吸,蓄力。   接着语速快的像机关枪:“你觉得我是在害他?你跟他认识多久我跟他认识多久?你了解他吗?你知不知道叶泛舟根本不用参加高考,这个学期过完就准备出国了,学再好有屁用!你当他真要跟着你起早贪黑学这学那啊,只是想玩玩罢了,你凭什么管着他?做人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嗯?”   因为叶泛舟并没有和他说自己补课的最终目的是参加高考,所以直到今天,李游都坚定不移地认为发小的补课是一时兴起心血来潮,以后还是要出国读书的料,所以说得断然无比。   叶泛舟疯了:“李游你故意害我是不是!guna!”   平时能动手就不动口,这时候说起阴阳话来怎么一套一套的!太极盘转世吗!   抛开其他不谈,这话要是传进他妈耳朵里,自己恐怕要被当场打包送出国门。   他完全不敢看苏承的表情,一把攫住李游的后颈皮,决定用强硬手段把他先拉离战场,后续再慢慢和苏承解释清楚。   李游突突完后冷静不少,也知道自己刚刚的话各种意义上都过了,于是很配合地被叶泛舟扯走。   一路上他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嘀嘀咕咕,还是不太甘心:“咱俩可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交情,好你个叶泛舟,重色轻友是吧?”   叶泛舟脸色凝重地让他闭嘴:“你算个锤子友,你顶多是个猪队友。”   李游:“……”   叶泛舟往返的速度很快,生怕苏承等急了。但等他匆匆回到入口,却发现苏承不见了踪影。   他茫然地僵立在原地,一个可怕的猜想在脑海中浮现:难道苏承被李游彻底惹怒,真的甩袖走人了?   叶泛舟越想越恐慌,揪住一个路过的一班女生:“同学,你看见苏承了吗?”   女生看似御姐,其实一直在偷偷吃两个校草的瓜,心里翻来覆去嗑了八百次cp,闻言按耐住内心隐秘的激动,指了指出入口,道:“你俩刚说完话没多久,他就出去啦,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叶泛舟表情一空。   真的走了?   几乎是本能地,他朝着大门的方向追了过去,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和苏承解释清楚。   虚掩的门被猛然拉开,叶泛舟没刹住车,和去而复返的苏承撞了个满怀。   短短的十分之一秒内,叶泛舟的视野被苏承完全侵占,他看见苏承瞳孔惊讶地放大,澄澈如镜的一片深黑色中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时间慢放结束,叶泛舟的下巴磕在苏承额头,上下牙狠狠撞在一起,瞬间飙泪:“好痛!”   苏承也好不到哪里去,低低“嘶”了一声,后退一步,抬手捂住自己的额头。   牙疼的酸爽难以想象,叶泛舟疼得差点蹦起来,但还是顽强地忍住了,捂着嘴含糊不清地问苏承:“你没事吧?”   苏承脑门红了一块,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额外扎眼,但他却比叶泛舟更能忍痛,摇摇头,眼角晕染开一点淡淡的绯红色。   从剧烈的疼痛中缓过来之后,叶泛舟终于意识到苏承去而复返的事实。   他心中的巨石落地,太好了,苏承肯回来,至少说明他还没有生气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但是他刚刚为什么离开?   这个问题很快有了答案。   察觉到叶泛舟的目光黏在自己手中的橙汁上,苏承把它往叶泛舟眼前举了举。   叶泛舟受宠若惊地睁大眼,睫毛根根分明,眼角还蓄着一滴要掉不掉的泪珠子,期期艾艾地接过来,道:“……你去给我买的啊?”   他明明是俊美而阳光的长相,含泪却毫不违和,眼珠蒙着一层水雾,与苏承对视。   没几秒,苏承就率先别开眼,道:“对。中场休息的时候你就没来得及喝水,打了两场球,赶紧补充点水和糖分。”   明明是平淡无奇的一句话,但叶泛舟感动得鼻子一酸,感觉自己更对不起苏承了。   自己骗了苏承,他却不计前嫌,还注意到自己没喝水,专门跑去给自己买!   自己真的不是个东西!   “……我代替李游向你道歉,对不起。”叶泛舟抽了抽鼻子,捏着橙汁瓶子,抓住机会向苏承解释:“他说话不过脑子的,你千万别信他的鬼话。我不是想玩玩,真的是想认真学。生气伤身体,你千万别生气。”   苏承被湿漉漉的狗狗眼看得有些不显山露水的狼狈,不着痕迹地离远一点,道:“我知道。我没有生气。”   叶泛舟却毫无自觉,挨挨蹭蹭地挤过来,门廊空间陡然逼仄,幸好现在没什么人进出篮球场,不然看见他俩挨那么近,说不定会误会什么。   他紧张道:“那你,那你原谅我们了吗?”   苏承沉默片刻,道:“有什么好不原谅的,李游说得其实并没有错。”   叶泛舟有种不好的预感:“啊?”   苏承语气平静:“买水的路上,我想了一些事。”   “之前给你定的补课计划太想当然,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但其实学习是件很私人的事情,只有你自己心甘情愿才不行,任何人逼你都没用。如果你不喜欢周末的补课,碍于伯母的意思才不得不补,那我就算把你捆在桌边也没用。”   “李游说的对,我只负责帮你补习,却并不了解你的时间使用偏好。所以周末怎么安排时间应该你说了算,我没有管的资格。”   “所以今天应该是我向你道歉,不该贸然来找你,害得你打球都没打尽兴……你怎么了?”   最后一句话语调上扬,泄露了他不平静的心绪。   因为叶泛舟眼睛红了。   不是像苏承一样红个眼角,而是真真实实的两只眼睛通红,像兔子。   叶泛舟撇开脸,道:“……没怎么。你继续说。”   苏承哪里能信,叶泛舟又没红眼病,眼下这个情况,只有一种可能。   他声音微微绷紧,在昏暗的光线里,朝着叶泛舟靠近些许,仰脸道:“我说完了。”   叶泛舟闷闷“嗯”了一声,仍然撇着脸,不让苏承看见他的表情,还一反常态地后退两步。   苏承难得有些踟蹰,平日里叶泛舟从没有负面的情绪,所以他毫无应对经验,只能抿抿唇,道:“……你在生气?”   叶泛舟语气故作轻松:“没有。你都没生气,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确实在生气。   两个人的身份莫名其妙颠倒过来,因为叶泛舟这一红眼,苏承倒是成了那个需要哄人的,他从没做过这种工作,一时之间心情有点复杂。   想了想,他直接道:“不说话不能解决问题,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耐心等待半晌,叶泛舟终于开了口。   他声音闷闷的:“……不要说那种话。”   见他终于肯配合,苏承稍稍松了口气,又感觉他控诉自己的样子有点好笑,顺着他问:“哪种话?”   叶泛舟又委屈又来气,心道平时不见你怎么笑,这时候笑话我倒是挺开心的!   苏承其实一句重话也没有说,但叶泛舟就是有种直觉,他的话在有意识地划清和自己的界限,以后对自己会和对任何一个普通同学一样,疏离有礼,漠不关心。   两人以后或许还会维持补课的关系,但也仅限于此,连朋友都算不上。   一想到这个可能,不知道为什么,他心脏的某个位置就阵阵钝疼。   “我真的知道错了,也和你道歉,但是你刚刚,说那种话……根本就没原谅我,而且也不把我当朋友了。”叶泛舟梗着脖子仰脸看天,不停眨眼,用尽力气保持语调冷静:“为什么要直接判我死刑啊……”   说着说着,他差点没绷住,嗓子眼里挤出一声颤抖的气音,十分有损男子气概,被叶泛舟气急败坏地咽了回去。   叶泛舟从小到大顺风顺水,所以被惹哭的经历屈指可数,就连重生当天都没掉眼泪。偏偏今天眼睛完全不听使唤,在苏承面前结结实实地丢了一次人。   完全没这意思,只是单纯地认为不该逼叶泛舟太紧的苏承:“……”   原来叶泛舟是这样想的?   原本要说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   片刻后,他重新开口,这回话中带了试探的意味:“那你的意思是,还想让我周末继续帮你补习?和之前一样,学习进度按照我的节奏来,没有休息时间?你不是觉得这样很痛苦么?”   那可太痛了!   但是和苏承从此疏远自己比起来,学习带来的痛似乎完全可以忍受。   叶泛舟心里别扭劲还没过,所以显得额外傲娇,磨磨蹭蹭地把脸转向苏承,吸了声鼻子。   苏承面上不显,其实内心还没从刚刚的巨大冲击中缓过来,所以完全忽视了叶泛舟的潜台词,一心等他开口回答。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台阶下的叶泛舟:气!   叶泛舟放弃指望苏承,抿抿唇,道:“……学习哪有不痛苦的,但是我又不是不能接受,你看前两周布置的任务我不都完美完成了嘛。”   但他刚说完,又想起来第三周也就是今天偷跑出来的事,顿时气弱。   看见苏承意有所指的眼神,叶泛舟当机立断地伸手,把他眼睛一捂,虚张声势道:“不许这样看我!都说了以后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   他捂得并不用力,虚虚拢起,能感觉苏承的睫毛很长,在手心扑闪,带起一点点痒意,像振翅的蝴蝶。   叶泛舟的手心微湿,热度也很高。他的手掌宽大,这一手下来,将苏承上半张脸都遮了个全,只露出他尖尖的下巴,挺翘的鼻尖和菱形的唇。   叶泛舟注意到,原来苏承嘴唇的颜色浅淡,像是早春的樱花。   而且还软软的,看起来很有弹性,像是樱花味的联名款果冻。   某种隐秘的蛊惑让叶泛舟忽视了现在的处境。他屏住呼吸,不自觉地微微垂下头,没注意到两人现在的距离有多近,近到能看清苏承脸颊上细小的绒毛,近到只要他稍稍分神,就会意识到两人的姿势到底有多不正常。   苏承的唇因为讶异而微微张开,像是某种无声的邀请。   就在叶泛舟已经凑到可以看清唇纹的位置时——   手被猛力拍开!   叶泛舟第一次在苏承脸上读出惊恐两个字,连语调都上扬了八度,甚至头一回用上了感叹号:“你打完球没洗手!”   掷地有声,声动梁尘,充满一种恨不得把脸揭下来洗洗的嫌弃。   奇妙氛围一扫而空,确实没来得及洗手所以抹到苏承脸上的叶泛舟:“……”   现、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洁癖错亿的苏承: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第17章 生病   周六之后,叶泛舟的高中生活重新步入了正轨。   他和苏承之间的相处模式并没有因为周六的事情而改变,之前怎么同桌补课,现在一切照旧——至少是明面上。并且因为叶泛舟有前车之鉴,对苏承那叫一个言听计从,补课进度甚至比前两周还要顺利不少。   李游虽然对苏承颇有微词,但冷静下来也不情不愿地承认,苏承做的确实是叶泛舟所需要的,他就算帮不了发小什么忙,起码也不该添乱才对。   所以周末过完之后,他也私下里找苏承道了歉,免得让叶泛舟两头难做。   苏承并没有为难李游——实际上李游道歉时,苏承连表情变化都没有,就那么冷淡地从题海中抬头看他,表情像是在听数学老师讲一道没什么挑战性的题,轻易接受了他的道歉。   他的平静反应让李游很懵,原本做好的心理准备一拳打在棉花上。   什么意思?这就结束了?真不阴阳怪气我两句吗?   但是苏承已经低下了头,继续刷题,把李游当成透明人。   李游大惑不解,心想难道发小一直在热脸贴苏承的冷屁股?为了提高几分是不是也太忍辱负重了。   直到叶泛舟兴冲冲地拿着两瓶橙汁进了教室,叫了声苏承的名字。   接下来李游目睹了堪称世界名画的一幕:苏承变脸。   没有明显的肌肉运动,但就是能看出他的神态在面对叶泛舟时变得柔和而纵容,最恐怖的是嘴角都隐隐勾起来了!   李游大骇,这才意识到,叶泛舟对苏承来说是特别的存在。只有在自己的傻狗发小面前,他才会悄然褪去那层坚冰般的外壳,露出并不明显的柔软内里。   而当事人完全被蒙在鼓里,只当苏承已经彻底融入了班集体,只是性格有点外冷内热罢了。   李游越观察,越觉得他俩之间的气场相当玄妙,有一种其他人完全插不进去的诡异感觉。   这种感觉愈演愈烈,终于,在期中考试前一天的放学时间,他憋不住了。   “你这段时间是被苏承勾走魂了?听他的话跟接圣旨似的。”   李游承认自己的话酸溜溜的,带着一股陈年老醋味。   明天有期中考试,所以今天晚自习取消,同学们都走得差不多了。叶泛舟留下来做值日,正弯腰不太熟练地拖地,闻言抬起头来。   李游眼睁睁看着他的视线在自己脸上停留半秒,接着毫不迟疑地看向自己身后。   李游:“?”   他一回头,好嘛,苏承在他背后擦黑板呢。   李游:“……”   还有完没完了!   他们的黑板是先进的多功能黑板,有一定高度,苏承想要擦到最上面,就必须要踮起脚,伸长手臂。   最近食堂的伙食出乎意料的好,即使是最便宜的菜也带了肉,再加上每个周末苏妈妈都会留苏承吃饭,所以他像一棵终于获得充足营养的小树,又开始抽条。   夏季校服的长度明显短了,苏承伸长手臂的姿势带起衣摆,露出一小截劲瘦的腰。   白得反光。   “……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叶泛舟终于回过神,把眼神从那一小截白上撕开,同时再次将自己的行为心安理得地归因于没见过男生有这么白这么细的腰,所以好奇。   重获关注的李游:……算了,也习惯了。   他麻木地重复一遍刚刚的问题,叶泛舟当然是否认态度:“我哪有那么夸张?不要污蔑我!”   李游幽幽道:“那今天明明不该你值日,为什么留下来?”   叶泛舟道:“不是我值日,但要帮苏承啊。”   他说的太理直气壮,李游甚至还反省了一下是不是自己的问题:“你这么好心,怎么不见帮我做过一次?”   叶泛舟没说话,但是表情像是在说“自己没长手吗”。   李游:“……”   重色轻友的东西!   李游愤愤跳下课桌,拎书包走人,担心自己再多说几句会得高血压。   很快,空旷的教室里只剩叶泛舟和苏承。   苏承擦完黑板,回身去擦讲台,视线扫过教室,随后看向叶泛舟。   叶泛舟读懂了他的潜台词,边把拖把和水桶放回角落,边道:“李游先走啦。”   苏承点点头,表示了解。   叶泛舟的书早就收拾了个干净,单肩挎着包斜倚在门口,等苏承收好了书包,很自然地从他手里拎过来,并肩走出教室。   明天期中考试,也就意味着要检验叶泛舟这段时间的学习成果,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像是感觉到了他的不安,苏承略略偏头,道:“别紧张。按照我教你的方法,尽可能多拿分就好了。你比之前进步了不少。”   他的话平铺直叙,鼓励这门课绝对是不合格。但平静的表情和笃定的语气很有说服力,叶泛舟又对苏承的话深信不疑,竟然真的有被安慰到。   他抓了抓头发,转而问了一件自己很好奇的事:“你考试之前都不会紧张吗?比如说担心掉下年级第一之类的。”   苏承摇头,叶泛舟一想也是,毕竟苏承从小到大考过的试不计其数,考试对他来说应该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如果他上辈子能成功考完高考,那应该能稳进A大吧?   一说到高考叶泛舟就想叹气,恨自己上辈子没参加高考,不然好歹也能记住几道高考题型,考到一本线也不至于那么遥不可及。   他虽然没说出来,但情绪都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咬牙切齿和悔不当初来回切换,生动而有趣。   苏承一看就知道叶泛舟的小脑袋瓜里肯定又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犹豫片刻,叫了他一声。   叶泛舟立刻回神,停步望过来,乖乖等着苏承的嘱咐。   但苏承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取过自己的书包,拍拍叶泛舟的肩膀,力道很有分寸——太重了担心拍出个好歹,太轻了叶泛舟又担心他是不是饿了——在校门口和他道别。   “今晚早点睡觉,明天好好发挥。”   叶泛舟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认真答应下来。   分开没走两步,他想起什么,突然回头喊:“苏承!”   苏承还没走远,闻言停下脚步,看向叶泛舟。   北方的十月天黑得很早,刚过六点,天空已经成了近黑的墨蓝色,路灯由远及近依次亮起。苏承头顶路灯倾泻而下的光晕,翘起的发尾被染成灿烂的金色。他凝望着叶泛舟,静候下文,眼角眉梢都是极淡极轻的柔软色泽。   是只对特定的人出现的神采。   叶泛舟的心脏错漏一拍,然后猛地带动胸腔震动,震耳欲聋。   这次的异样反应太过剧烈,他终于没有再次忽略掉,茫然地捂住胸口,不明白自己刚才怎么了。   难道心脏有了问题?不应该,自己身体一直很健康啊。   不怪叶泛舟心大,实在是他上辈子直到死都只对女生感兴趣,所以完全没考虑过自己会对男生有别样的心思。就算因为徐樱的事对女性有了心理阴影,他也认为是暂时的。   毕竟自己总不可能一辈子不结婚吧?叶泛舟理所当然地这么觉得。   他想不出所以然,见苏承还在等自己说话,张张嘴,然后发现自己忘记了要说什么。   这种情况下硬想肯定想不出来,叶泛舟冥思苦想,终于放弃,朝苏承挥手,道:“算啦,我忘记要说什么了。明天再说!”   苏承见怪不怪,点头答应。   果不其然,刚刚死活想不起来的念头等一坐上车,立刻在叶泛舟的脑子里蹦哒出来。   可恶,忘记问苏承考完期中后的周末什么安排了,也不知道考完试能不能获得休息一天的资格。   算了,明天去了学校再问也是一样的。   但第二天,直到期中考试开始,叶泛舟旁边的座位都始终空着。   下了早读,班里顿时乱成一锅粥,呼朋引伴地去考场。老刘站在讲台上老生常谈地喊:“检查一下东西都带全了没有,注意一定要诚信考试——”   叶泛舟抱着书包挤到他跟前:“老刘!苏承今天怎么没来啊?”   老刘看见他就头皮一凉,本就稀疏的发量岌岌可危,没好气道:“说了多少次,不要叫老刘!”   叶泛舟从善如流:“刘老师,苏承怎么没来啊?”   老刘看他一眼,莫名意味深长,推推眼镜,道:“苏承刚刚给我打电话,说他今天起晚了,赶不上早自习,待会儿直接去考场。”   苏承也会起晚?叶泛舟震惊又新奇,一叠声问:“他现在到哪里了?还赶得上语文考试吗?马上就要开考了,要不我出校去接他一段?”   老刘不耐烦地挥手赶他:“开考后十五分钟内还能进考场,你担心他不如担心你自己,赶紧去你的考场,别挡路!”   叶泛舟一想也对,上午考的是语文,苏承写完作文一般还剩半个小时,能在十五分钟内赶到就没事。   但开考前见不到他,叶泛舟心里没底,磨磨蹭蹭地一步三回头,被老刘瞪了好几眼才算作罢。   年级大考为了防止作弊,都是按照年级排名把学生分到不同的班级。叶泛舟一直倒数,所以他的考场在十班,离苏承在的一班隔着两层楼,没办法知道苏承什么时候来,只能等考完之后回一班找他。   好不容易熬到考完语文,监考老师刚清点完卷子,说了句“可以走了”,就听见几声巨响,紧接着一个人影快如闪电地冲出教室。   监考老师:“……?”   叶泛舟兴冲冲地跑到一班门口,正巧撞上老刘夹着答题卡出门,原来他正好在一班监考。   叶泛舟喊了声老师好,紧接着立刻探头去看他的身后。   老刘当然知道他急着找谁,慢悠悠道:“你来晚了,苏承已经去食堂吃饭了。”   叶泛舟脸上的笑容一僵,不可置信:“他没等我一起去吃?他变了!”   老刘也一愣:“你不是一直回家吃饭吗?”   自从承包了学校食堂之后,叶泛舟就一直和苏承在食堂吃午晚饭,每天高强度同进同出。只不过不管是包食堂还是去食堂他都没有声张,所以连老刘都被蒙在鼓里。   他随便解释两句,转身就想去食堂找人。   “你等等。”老刘头痛地按按眉心,叫住他,道:“苏承没在食堂。”   叶泛舟脚步一停,花了两秒钟消化这句信息量巨大的话,然后将重点放在“班主任骗我”上,忿忿转身:“老刘你竟然利用我对你的信任!你变了!”   老刘无奈:“哎呀,你听我说完。苏承不在食堂,因为他向我请了病假,今天一天都不来。”   叶泛舟瞬间被转移重点,瞪圆双眼,急步冲回老刘身前:“他怎么了!病得很厉害吗?!”   老刘有种再不赶紧说出事实,会被叶泛舟提住领子拎起来抖搂的紧迫感,解释道:“只是有点着凉发烧,没有大碍,不用担心。”   他就说苏承怎么可能会迟到,原来是生病了。   尽管知道苏承发烧和自己关系不大,但叶泛舟心里就是愧疚,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他:“为什么要瞒着我啊?”   老刘撇清责任:“不是老师想瞒着你,这可是苏承主动要求的。他说并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希望我暂时不要告诉你,担心万一影响到你的考试状态就不好了。”   叶泛舟没想到苏承发着烧还为他考虑那么周全,一时愣住,垂在身侧的手指松了又紧。   情感上,他很想现在就飞奔到苏承身边嘘寒问暖;但理智告诉叶泛舟,苏承希望他能顺利完成这场考试,为了不影响他的心态,甚至刻意隐瞒自己生病的消息。   老刘看看表,又看看叶泛舟的脸色变化,叹了口气,打感情牌:“老师知道你们关系好,但是就算你去找他,就能让他病快点好起来吗?没用对不对,所以说不要冲动,咱们理性一点。苏承给你补习也挺辛苦的,你好歹考出来点成绩,让他觉得自己的努力没白费。”   “这么着,下午的考试是理综,五点考完。你认真把理综题做完,我就特批你晚自习休息,去苏承家探望他,怎么样?”   “……那老刘,你有苏承家的地址吗?”   “说了多少次不要叫老刘!”: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叶开窍倒计时# 第18章 探望   楼道阴暗潮湿,染成灰黑色的墙壁上满是小孩子乱涂乱画出的痕迹,台阶边缘黏着已经快看不出颜色的小广告,扶手黏腻,满是脏污。一股爆葱的香味不知从哪户人家传出来,还伴随着家长的打骂声与孩子的嚎哭声。   低情商:嘈杂混乱。高情商:充满人间烟火气。   出生以来没见过这场面的叶泛舟看着眼前破旧的单元楼,如临大敌。   正愣神的当口,一个老头从他身后冒出来,猛地撞了下叶泛舟的肩膀,紧接着毫无抱歉之意,倚老卖老地背着手,往楼内慢吞吞走去。   叶泛舟总觉得老头是故意的,但没有证据。附近没有其他人,他犹豫一下,还是叫住了老头:“大爷,你知道苏承家在哪层吗?”   老头不紧不慢地停了步,苍老的声音带着一股不知名的方言腔:“苏承?不认识。”   叶泛舟苦恼地抓抓头发,老刘只知道苏承住的小区单元楼,具体是哪一层却不清楚。难道要挨家挨户敲门问一遍?   他正在犹豫,老头耷拉着眼皮上下打量他,不知在想什么,突然问:“你找苏承什么事?”   叶泛舟心道你不是不认识他么,不过也没什么好瞒着的:“我是他同学,听说他病了,所以来看看。”   “同学?”老头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也不知道信没信。   叶泛舟不明所以地和他对视,沉默半晌,老头突然伸手朝着三楼的方向一指,接着不再搭理叶泛舟,慢慢踱步隐入楼道的黑暗中。   叶泛舟觉得这老头多少有点莫名其妙,既然明知道苏承的住址,直接告诉他不行吗。   但老头人已经没了影,他也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鼓起勇气踏入脏乱的楼道中。   雪上加霜的是,声控灯还坏了,楼道里一片漆黑,平添几分阴森。叶泛舟浑身发毛,只顾闷头上楼,一口气噔噔噔冲到了三楼。   老头指的是三楼东户,和西户对比起来,这一户的外观明显要干净不少,起码没有贴得到处都是的小广告。   叶泛舟对老头指路的真实性抱有怀疑,试探性地敲了敲门,半天没反应,又敲了敲,还是没人开。   叶泛舟想:难道刚刚那大爷是随便指的?还是说自己看错了,其实他指的是西户?   于是叶泛舟又去试着敲了敲西户的门。   西户的门倒是开得很快,叶泛舟还没敲两下,门就刷拉一下被拉得大敞,一个三十多岁颇有风韵的女人出现在他面前。   她斜倚门框叼着根烟,看清叶泛舟的长相后,原本不耐的表情瞬间一变,瞬间妩媚起来,朝着叶泛舟的脸上吐了口烟圈:“帅哥,你找谁?”   叶泛舟的恐女症瞬间有发作的趋势,但他忍住了:“你好,请问这里是苏承家吗?”   女人表情顿时一收,原本无骨的身形也端正了,甚至能看出几分警惕:“你是谁,找他干嘛?”   “我……”叶泛舟刚想和她解释,这时身后传来防盗门打开时沉重的声响,熟悉而微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王姐,他是我同学。”   叶泛舟猛地回头,如蒙大赦地扑过去:“苏承!”   空间狭窄,苏承猝不及防,被叶泛舟扑得一个踉跄,后退一步,气沉丹田,成功把这只不知道自己多沉的傻狗给接住了。   他咳嗽两声,在叶泛舟看不见的地方,唇角微微勾起,神情柔和得不可思议,让王姐看得啧啧称奇。   听见咳嗽,叶泛舟立刻紧张地拉开距离,端详他的脸色:“你发烧了?很严重吗?”   他还是头一回见苏承不穿校服的模样。对方一身素色睡衣,似乎刚刚从床上起身,黑发凌乱,苍白的脸颊上带着团病态的晕红色,眼角也微红,冲淡了往日的清冷。   苏承扭头捂住嘴咳嗽两声,嘶哑道:“没事,休息休息就好了。”   王姐又恢复成妩媚的样子,夸张地调笑道:“哦哟哟,小同学真是会体贴人~”   苏承拉着叶泛舟,对王姐道谢:“打扰王姐,我就先带他进屋了。”   王姐一摆手:“邻里说什么打扰呢,去吧去吧。”又朝叶泛舟眨眨眼,笑嘻嘻地,“小同学有空可以来找姐姐玩噢~”   叶泛舟目睹这个女人变脸,觉得她真是深不可测,下意识躲到苏承背后,警惕道:“不用了,我已经记住他家在哪儿了!”   王姐大笑,施施然关上了门。   苏承松开拉住叶泛舟的手,带他进了屋。   苏承家的房子肉眼可见的旧,墙壁都隐隐泛黄,但被收拾得干净整洁,一盆吊兰摆在小茶几上,已经开出了几朵小白花,在空中颤颤巍巍地摇晃。   客厅不大,也没有沙发,苏承领着叶泛舟在茶几前的小凳子上坐下,给他倒了杯水:“没别的椅子了,将就一下吧。你怎么来了?”   叶泛舟很好地克制了自己的视线不乱瞟,人高马大地缩在小凳子上,捧着水杯认真看苏承,总觉得他现在的样子比平时更好看——当然平时也是好看的,但是现在更软和:“老刘说你生病请假了,我放心不下你,所以要了地址过来看看。”   说到这个,他又想起苏承对老刘的嘱咐,有点郁闷:“你还不让老刘告诉我,我心态才没有那么差。”   中午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他下午的理综做题照旧很稳健,而且自我感觉良好,非常完美地贯彻了苏承的策略:在物理大题的位置写满所有自己记住的公式。   苏承瞥了叶泛舟一眼,这一眼意有所指,让某人想起自己在某个周六过于激动的情绪。   叶泛舟:“……”   从今天开始禁止翻黑料!   叶泛舟立刻转移话题,向苏承提起刚刚在楼下遇到的老头:“那大爷太奇怪了,他明明认识你,刚开始还说不认识,什么意思啊?”   苏承静默片刻,也给自己倒了杯水坐下,动作间说出石破天惊的话:“他们可能以为你是来要债的,所以帮我瞒着。”   叶泛舟睁大眼:“要债?”   想起系统001之前为他介绍的苏承家关系,他立刻反应过来:“难道是你爸欠的?”   苏承看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叶泛舟:“……”   他的后背悄悄滴下一滴冷汗:“那什么,我猜的。”   苏承没有过多纠结,“嗯”了一声,轻描淡写道:“他之前欠了高利贷,有人来过家里收债。当时闹得比较厉害,所以邻居警惕不少。”   叶泛舟的手指收紧:“什么时候的事?”   “几个月前吧。”苏承表情平静,并不多说,还反过来轻轻拍拍叶泛舟的肩膀:“不用这么看我,现在已经摆平了。”   叶泛舟只是后悔,忘记在重生的第一时间处理苏承那个便宜爹了。他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你爸现在在哪里?”   苏承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监狱。”   叶泛舟脸上表情空白一瞬:“……啊?”   入狱了?   001也懵了,立刻去看主神给的资料:【进、进监狱了?可是不应该,按照上辈子的走向,苏承父亲直到苏承死前都没进过监狱啊?】   苏承点头,语气冷静,丝毫看不出对他爸的不舍:“嗯,他喝醉之后持刀伤人,情节恶劣,判了两年。”   大快人心!   叶泛舟很快镇定下来,合情合理地给出了解释:【也许是我重生带来的蝴蝶效应。】   倒是不无可能,但001总是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想了一会儿,它干脆不想了,反正是好事,是好事。   叶泛舟也是这么觉得,甚至希望苏承他爸以后没机会出现在苏承面前。   他心里不动声色地盘算着,面上不显,见苏承又捂嘴咳嗽几声,立刻再次紧张起来:“你吃药了吗?”   苏承眉目之间有丝生病造成的疲惫,反应力也比平时要慢,缓缓道:“中午吃过了。”   叶泛舟一听这还了得,现在可都到晚上饭点了:“那你晚上份呢?”   苏承细长的眼尾一眨,慢半拍理解了他的意思:“药要饭后吃。”   叶泛舟懂了。   他站起身,挽起袖角,踌躇满志:“你家厨房在哪里?”   苏承仰脸看他,这个角度看起来很乖,叶泛舟的心头又是熟悉地一颤:“……你要做饭?”   叶泛舟自信一哼:“那不然呢,你生病又不能吃外卖,给你个机会见识一下我的手艺。男人,你有口福了!”   苏承:“……”这是什么霸总发言。   苏承没再拒绝,带着叶泛舟进了厨房。厨房同样干净敞亮,米面调料一应俱全,只是菜色很少,而且有叶子的都蔫巴巴。   看见叶泛舟不赞成的眼神,苏承低声解释:“平时在食堂里吃比较多,很久没在家正经吃饭了。”   叶泛舟一想也是,于是勉为其难地挑挑拣拣出一个尚且完好的西红柿,以及仅剩的两个鸡蛋。   先把米饭焖上,然后利落地单手打蛋。   苏承担心把病气过给叶泛舟,所以只倚在厨房门口,咳嗽两声,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做饭。”   叶泛舟娴熟地将金黄色的蛋液倒进铁锅,一阵滋啦声响之后,炒蛋的香气扑面而来,他很得瑟地一挑眉:“男人,小看我了吧!我不仅会做饭,还做得很好吃!”   苏承:“……不用加上前面两个字。”   叶泛舟立刻老实:“噢。”   炒鸡蛋的过程很正常,只是在处理西红柿的时候,出现了一点小意外。   叶泛舟安逸太久,逐渐忘记自己的应激反应,在看见菜刀的时候脸上一僵,来不及思考就弹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到苏承身后:“啊啊啊!”   苏承:“?”   他反应了很久才意识到叶泛舟在害怕什么,迟疑半晌:“你怕刀,那之前是怎么做饭的?”   叶泛舟有苦难言,干脆咬牙摆烂:“之前都是别人帮我切好的。”   苏承咳嗽两声,没发表什么意见,但叶泛舟感觉他的眼神在说“你可真会玩”。   叶泛舟:“……”   最后西红柿是苏承帮叶泛舟切的。   很简单的番茄炒蛋,火候和调味却握得恰到好处,鸡蛋口感鲜嫩,番茄略微的酸甜也让人胃口大开。   苏承其实不是很想吃东西,但架不住被它的香气吸引,被叶泛舟塞了筷子就吃。   叶泛舟同样没来得及吃晚饭,洗手坐到苏承对面,也夹了一筷子。嚼了两口,他突然一乐:“你还是除了我爸妈之外第一个吃我做的饭的人呢。”   苏承从饭碗里抬起头看他,腮帮子还在嚼啊嚼。   叶泛舟和苏承闲聊:“就我爸那人,别看他在外人面前那么威严,他可耙耳朵了。家里没请阿姨之前,一直都是他做饭的。而且他特别信奉宠老婆那一套,所以从小就让我学会做饭,还跟我说不然以后会找不到老婆,哈哈!”   所以叶泛舟一个理论上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做饭才那么熟练。本来以为第一个让自己下厨的人会是未来老婆,没想到会是苏承拔得头筹。   在叶泛舟的想象里,苏承听完他的自嘲应该会附和两句,能笑一笑就最好了。但苏承捏紧筷子,突然没头没尾地说:“……我也会做饭。”   叶泛舟一顿,见苏承望着他,身体已经先一步予以了肯定:“那你以后肯定也宠老婆,找老婆轻而易举!”   苏承显然对他这个回答很满意,甚至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可爱。   叶泛舟心里突然滋生出某种邪恶的心思,苏承生病呆呆的样子真好玩,要是能一直保持就好了……算了还是赶紧好起来吧。   吃完饭,苏承很快吃完药。已经快九点了,叶泛舟还是不想走,磨磨蹭蹭地在苏承家逗留。   药物有助眠作用,苏承开始犯困,打了个哈欠,微红的眼角沁出一点生理性的水花,道:“你不回去么?明天上午考数学,再稍微复习一下吧,临时抱抱佛脚。”   叶泛舟灵机一动,从包里掏出来时顺手抓来的数学练习册和错题本,摊开在苏承面前,佯作惊喜:“你怎么知道我打算再复习复习来着!正好我有题不会,还想趁今天晚自习问你,这不省事了!”   他可是有bear来!   苏承:“……”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早早更新了呜呜   注意不要学习叶同学的成语运用(   有bear来:有备而来的谐音梗   预告:下一章我要来点大的 第19章 冲动   话虽这么说,但苏承要养病,叶泛舟不可能真的去烦他。再说了,拿出数学错题本也只是留在苏承家的借口而已,至于原因,叶泛舟也不清楚,反正就是想留下。   所以现在,他端端正正地坐在了苏承的小书桌旁。   这书桌看起来有年月了,似乎还是苏承小时候用的,原本硬木的边缘被磨到圆滑,桌子角上还贴着几张掉色的卡通图纸。   叶泛舟坐在桌前,因为身材过于高大,有点束手束脚。但他还是坐得很开心。   这可是苏承从小用到大的书桌耶!   叶少爷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此时却有种想把这张小破书桌搬到自己家里去的冲动。   苏承靠在他身后的床头,打了一个哈欠,道:“有不会的随时问我。”   叶泛舟“嗯”一声,道:“知道啦,你先休息吧,我把错题再复习一遍就走。”   苏承没再说什么,他确实没精神,于是调整一下姿势,变成了睡姿。   本以为会因为旁人在侧而睡不着,但没想到刚沾到枕头,睡意就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最后一丝清醒湮没前,苏承抬眼,看见的是叶泛舟挺拔的背影,台灯为他镀上一层暖融融的光。   他阖上眼睫,安心地沉入黑梦。   察觉到身后的呼吸声逐渐平稳,叶泛舟狗狗祟祟地回头,苏承果然已经睡着,毫无防备地向他展示着睡颜。   确认苏承已经睡熟之后,叶泛舟立刻暴露本性,把数学错题本一晾,动作敏捷而无声地扭过身子。   数学错题能有苏承好看吗!那肯定没有啊!   苏承全然不知情,苍白的脸颊被烧出红晕,沉静得像睡美人。   叶泛舟先偷偷伸手,拨了几下苏承的睫毛,还手很欠地轻轻一揪。   ……然后真让他给拽下来两根。   叶泛舟捏着睫毛,背后冷汗像瀑布:“……”   幸、幸好苏承没醒!   他松了口气,做贼心虚地收回手,视线下移,挪到了苏承的嘴唇。   因为烧得缺水,他的嘴唇微微干裂,还有点起皮。叶泛舟想了想,轻手轻脚地起身,去厨房里接了杯温水,又找出来一根棉签,沾湿之后轻轻擦在苏承唇上。   很快,苏承的唇就恢复成水润润的样子,灯光一落,就像是涂了那种果冻唇釉。   叶泛舟满意地收回手,视线却黏在苏承的唇上没收回来。   不像叶泛舟的唇形那么薄,苏承的下唇有一定厚度,颜色因为刚刚的擦拭变成深红,还有一颗小小的、并不明显的唇珠。如果不是仔细看,根本就发现不了。   看起来很软,也很弹,用手指戳一下,大概会留下一个小凹坑。   而且形状也很漂亮。   叶泛舟的脑子里莫名其妙出现一句话:据说这种形状的嘴唇最适合接吻。   也许是因为昏黄的夜灯熏得氛围太朦胧,也许是少年人太容易冲动。   叶泛舟喉结微动,被拉长的阴影由下而上,逐渐将苏承完全笼罩住。   我只是想近距离观察一下是不是真的适合亲亲而已,我和苏承是好兄弟,看看怎么了!   叶泛舟熟练地给自己找出一个正经理由,屏住呼吸,伸出手指。   先是顺应心意,轻轻戳了一下,果然软软弹弹,一按一个小坑。   苏承毫无所觉,睡颜静谧,因为鼻子不通畅,还微微张开嘴。   叶泛舟盯住他唇齿间若隐若现的一小片红。   那一刻,或许是被什么邪门东西附了体,他鬼迷心窍地低下了头,敛起眼眉,慢慢凑近。   蜻蜓点水。   软,弹,鼻尖是萦绕不散的青草香气。   大脑短暂空白之后,叶泛舟终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把大半身子压到了苏承上方,以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姿态将他笼在自己身下。   大概就是玛丽苏小说中,那种霸道总裁的床咚。   叶泛舟愣愣地起身,后知后觉自己刚刚干了什么:“……”   001终于冒头,看清现状之后也傻眼了。   按照系统工作准则,除非必要,否则系统一般不会干涉宿主的所作所为。   因此001最近的工作很清闲,日常只是担任闹钟的工作,很少干涉宿主的行动,也就完全没发现叶泛舟平日里的异样——当然,它也不是人类,即使发现了,恐怕也不会明白宿主那些亲昵动作背后代表的含义。   但眼下,两个人都亲一起去了,这在人类社会里,肯定就是喜欢的意思了吧?   001只是一个毫无经验的小新系统,处理这种感情问题对它来说还是太超前了,犹犹豫豫地出声:【宿主是打算和苏承谈恋爱吗?】   001突然出现的声音如一道炸雷,叶泛舟猛然起身,动作幅度太大,身后的椅子在地上拖出一道极刺耳的刮擦声。   这声音太有穿透力,苏承从梦中惊醒,勉强撕开黏在一起的眼皮:“……怎么了?”   叶泛舟正背对着他站在书桌前,动作似乎有点僵硬。苏承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还挺正常:“没事,挺晚了,我收拾收拾回家。”   苏承看了看表,确实也到了一般晚自习放学的时间。   他不疑有他,只当叶泛舟学累了想走,于是支起身子:“我送你。”   叶泛舟立刻拒绝:“不用,你好好休息。”   他拒绝得很坚定,苏承确实也还在犯困,闻言犹豫片刻,也没有强求。   只是叶泛舟一直不肯回头看他有点反常,而且看起来身体僵硬。   像是……心虚?   苏承微微眯起狭长的眼:“……你是不是趁我睡觉,做什么不好的事了?”   叶泛舟如同惊弓之鸟,瞬间弹跳起步,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苏承:“……”   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   叶泛舟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尽力让自己语气平静下来,还难得聪明地找了个其他借口:“那什么,我刚刚不小心把水泼到书桌上了。”   苏承信以为真,放松地打了个哈欠,道:“不要紧,你先回去吧,我等会儿处理就好。”   叶泛舟快速抽出两张纸巾,趁苏承看不清桌面情况,快速往桌上胡乱擦几下:“没事擦好了,你继续睡吧。”   苏承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他没力气深入思考,眼皮越来越睁不开,声音也开始含糊:“好,那你回去吧,路上注意……”   话没说完,他的侧脸就陷进枕头里,因为鼻子不通顺,还打出一串小呼噜。   等身后彻底没了动静,僵立着的叶泛舟才又有了动作。   他将椅子无声推回原位,接着胡乱把数学题塞进书包,几乎是狼狈地逃出了苏承的家,出门的时候差点被杂物绊倒。   叶泛舟什么也顾不上,下楼骑上车就走。他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在往哪个方向骑,只是闷着头,一昧往前冲。   不知骑了多久,沸腾的脑浆终于冷却下来。叶泛舟将车停下,才发现自己已经骑到了学校附近的人工湖旁。   湖边温度偏低,夜风劈头盖脸吹来。叶泛舟打了个哆嗦,刺骨的凉意顺着小腿攀附而上,理智随之回笼,重新有了思考的能力。   他惶惑地想:我……我竟然对苏承是这种心思?   之前自己的种种冲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直男此时才惊觉自己有九十度直角的嫌疑,内心受到堪比上辈子被捅死时的巨大冲击,连自己是怎么回的家都不知道。   001一句话都不敢说,看着叶泛舟直挺挺地在床上躺了两个小时,双目放空地看向天花板,一脸的虚无,终于忍不住小声问:【宿主为什么这么纠结?如果宿主喜欢上气运之子,也不是不可以啊,001刚刚查了系统守则,宿主和气运之子之间如果产生感情,001是不会阻止的噢。】   叶泛舟烦躁地翻了个身,看向窗外的沉沉黑夜,随口敷衍001:“你不懂。”   001坚持不懈,虚心求教:【001不懂什么?】   叶泛舟道:“你什么都不懂。”   001:【……】   叶泛舟脑子乱糟糟的,心道感情这种东西哪里像001说的那么简单,说喜欢就能喜欢?他和苏承都是男人,现在的社会确实对同性恋宽容了许多,但仍然有许多异样的声音和眼神,自己的父母也从来没有表现出过对同性恋的宽容,这条路上满是坎坷与荆棘。叶泛舟扪心自问,如果苏承因为自己而承受旁人的嫌恶与排斥,或者被自己爸妈为难,他会比苏承还难受。   再说了!最重要的是,人家苏承对他根本没那个意思啊!他是直男!   自己想这么多有什么用!   叶泛舟的脸整个垮下来,心想难道自己从今往后就要开始单相思了?   他越想心越乱,干脆不想,自暴自弃地把头用被子一埋:“睡觉睡觉!明天还要考试!”   001见宿主蒙头装鸵鸟,想了想,决定随他去吧。毕竟它一个小小的智能系统,又不懂感情,没有指手画脚的资格。   只是:【不管宿主对气运之子的情感如何,一定要记得始终保护好他哦~】   叶泛舟猛地一蹬被子:“知道啦!我当然会一直保护他!”   叶泛舟的心也挺大,在这种三观重塑的情况下,竟然也能睡着。   而且还做了个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叶泛舟梦到了苏承。   梦里的苏承还是平时的模样,不苟言笑,眉眼清冷而旖丽,坐在自己的身侧听课。   但是突然,老师点了苏承上黑板做题。   苏承应声起身,走到讲台前,但黑板上全是上节课留下来的字迹。于是苏承捡起一块黑板擦,开始擦黑板。   叶泛舟看着他的衣摆随着动作起起落落,那截莹白色的腰线也跟着朦朦胧胧,欲拒还迎。   接着不知怎么,教室里的景象突然全部消失,自己和苏承之间的距离拉到最近,叶泛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覆上那片柔韧的肌理。   苏承诧异地回过头,眼尾一片湿润的暗红。   梦境放大了内心最深处的潜意识,叶泛舟的理智分崩离析。   他低下头,一口噙住了不久前刚刚对他产生致命吸引力的位置。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小天使们能够看到这里!明天蠢作者就要入V啦,0点更新万字~入V前三天的订阅率对作者非常重要,拜托拜托大家不要养肥我QAQ在这里给大家表演螺旋磕头了! 第20章 各怀鬼胎   早上五点, 天刚蒙蒙亮,叶泛舟就醒了。   叶泛舟坐起来。   叶泛舟陷入呆滞。   叶泛舟疯了,冲进浴室:“啊啊啊啊啊!!”   001还没弄清楚状况, 紧急翻了翻人类生理手册, 试图安慰宿主:【宿主不要害怕,这只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哦,进入青春期的男生都会有的, 不是什么不治之症……】   001当然是一片好心,自认为是宿主的贴心小棉袄。但不知道为什么, 宿主在听完它的科普之后心态更崩了, 还让它闭嘴不要再说话。   001委屈,但001不说。   大清早, 叶泛舟洗完裤子,头发凌乱地坐在马桶上思考人生。   如果说昨晚在苏承家勉强还可以解释为鬼迷心窍, 那自己的梦显然说明一个事实:他完了,彻彻底底的那种。   苏承把他当兄弟,还是最信任的好兄弟,信任到给了自己一次重生的机会。自己却背叛了苏承的信任,不仅对他有了不轨的念头,甚至……还在梦里进行了实操。   叶泛舟都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苏承。   追求是不可能追求的,他们现在还在高中, 万一因为自己的追求给苏承带来困扰,导致他成绩下降高考失利, 那叶泛舟觉得自己可以以死谢罪了。   而且,他内心还存在一点侥幸心理:万一自己只是一时的生理冲动呢?说不定自己只是因为这段时间和苏承走得太近了, 所以脑子一时被荷尔蒙支配……毕竟青春期的男生脑子里填满颜色废料也很正常。   但是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像之前一样相处, 也不太现实。叶泛舟现在一想起苏承,就会想起他的腰,想起他的唇,想起他的……打住,不可以再涩涩,现在可是早上!   坐在马桶上思考了半天人生,女佣都因为担心他迟到上楼来邦邦敲门了,叶泛舟也只想到一个并不体面的处理方式:躲。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叶泛舟虽然是头一回暗恋人,但是也清楚,和暗恋的人靠得越近,就容易陷得越深。   ……也许只有拉开距离,才能把他异样的感情尽早扼杀在萌芽里。   叶泛舟臊眉搭眼,不情不愿地下定了决心。   -   ——叶泛舟的态度变了。   这是苏承病好之后的感受。   这种转变并不明显,甚至在其他不明所以的同学看来,他俩之间的相处与往常毫无区别。   但只有苏承知道,那些不经意的手臂碰触、亲昵地揉乱头发,以及偶尔边抱怨着学习好累边往自己身上耍赖一歪的动作全都消失了。   叶泛舟变得收敛而不逾矩,甚至都不再主动去和苏承进行眼神交流,就连对话也逐渐变得只局限于学习方面。   苏承本来就不是话多的人,一般两人之间的对话节奏也都是叶泛舟来带。所以当叶泛舟不再主动时,即使苏承有心想和他多说几句,也只能发现自己是真的没什么交流天赋。   他的态度转变太明显,以至于苏承不由自主地想到一种最坏的可能:是不是上次在自己家时,他在生病意识不清醒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所以让叶泛舟发现了他的心思?   这个猜想让他如坠冰窟。   但苏承不敢问出口。   他是个卑劣的胆小者,恐惧着如果将一切说开,叶泛舟告诉他不接受不理解,以后连朋友也没得做,那怎么办?   上辈子的苏承可以将情感积压在心底,即使贪婪地渴望,仍然克制地远离,因为他不曾拥有过,就不会有过多的妄想。   但这辈子像是梦一样,他被从天而降的太阳不讲道理地撞了个满怀。苏承感受过阳光的热烈灼目,也就不想再回到黑暗中。   所以叶泛舟不说,苏承也就不问,任凭头顶用发丝悬着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都会让他粉身碎骨。   两人各自心怀鬼胎掩耳盗铃,竟然就在这种极为诡异的气氛中平淡相处了两个月,一直到了期末考试考完后的寒假。   -   冬天的第一场雪来得额外迟,在期末考最后一门的下午,才慢慢悠悠地下起来。   等叶泛舟走出考场,鹅毛大的雪花已经铺天盖地,地面上积起一层厚厚的白雪,看起来簇新而平整,踩上去还会嘎吱作响。   期末考试的落幕也意味着高三上学期的结正式束,班里出现难得的放松气氛。大家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有猴急的男生迫不及待地冲出了教学楼,投身到打雪仗之中。   李游全副武装,拎着厚厚的皮手套,为的就是防止在激烈战争中因为手太冷抱憾退出,在教室门口朝叶泛舟激情招手:“快出来快出来!趁教导主任还没到,不然又没得打了!”   心理年龄二十二岁的叶泛舟没理他,自顾自收拾着寒假作业:呵,幼稚,什么小孩子才玩的游戏。   但李游下一句话让转身欲走的他定在原地:“真不去?苏承可都下去玩雪了。”   叶泛舟怀疑自己听错了:“苏承?下去玩雪?”   你确定不是什么同名同姓?   李游指了指楼下,语气酸溜溜的:“喏,让咱们班几个女生撺掇下去了,现在堆雪人呢。他现在也太受欢迎了,我跟你讲你可不能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啊,他真要成新校草了都……操,你干嘛去!我叫你没用苏承叫你就行是吧!”   叶泛舟知道李游马上就会说重色轻友之类的话,他懒得反驳,脑海里全是几个女生围拢在苏承身边一起堆雪人的画面。   犹记得在很久以前,自己刚带着苏承去剪头发的时候,他就说过对方肯定会招女生喜欢。   距离那天只过了短短几月,苏承也确实如叶泛舟所想,甚至已经成了低年级女孩子口中神秘高冷的学霸男神。但叶泛舟的心境今时不同往日,完全没有为他高兴的意思,反而有种自己私藏的珍宝被放到大庭广众之下展览的错觉——很担心贼惦记。   等到了楼下,果不其然看见苏承被几个性格活泼的女生簇拥着站在一个矮墩墩的雪人旁边,向来冷淡的脸上罕见露出了几分手足无措。   哼!被漂亮女生围着是不是很开心啊!   叶泛舟心里酸得像是吃了柠檬,偏偏他恐女症还没好,看见扎堆的女孩子就犯怵,一时之间裹足不前。   也不知道女生们叽叽喳喳说了些什么,叶泛舟看着苏承点点头,接着竟然解下了自己那条灰白格子的围巾,往雪人那截聊胜于无的脖子上端端正正缠了两圈。   他这下再也站不住了,瞬间克服恐惧,面色不虞地大踏步走过来:“苏承!”   在苏承和女生们怔愣的目光中,他把自己的羊绒围巾解下来,不由分说往苏承脖子上套,来来回回地裹了个严实。   羊绒围巾上还带着少年人蓬勃温暖的体温,熨贴而细密地拥住脖颈,像是某种无声的呵护。苏承已经很久没和叶泛舟有过亲密的接触,此时颇有些讷讷,乖乖站在原地任叶泛舟施为。   围巾被冷不丁摘下来,雪花顿时顺着寒风往脖子里灌,一片冰凉的濡湿。   嘶,好冷。   叶泛舟坚强地挺住,没有打哆嗦,在苏承面前维护住了自己宝贵的尊严。   他板起脸来教育苏承:“你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不清楚?还把围巾给雪人系,你有它抗冻吗?”   也许是之前吃过太多苦,苏承虽然被养胖了一些,身子骨却还是没有同龄男生强健,上次那场高烧愣是休息了两个星期才彻底好全,此后似乎就有些畏寒。随着天气转冷,他穿得肉眼可见地变厚实许多,围巾更是一到室外就必须戴上。   苏承并不反驳,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垂着眼老老实实听训。   两片雪花颤巍巍停在纤长的睫毛上,他的脸在户外被冻得有点红,却仍然精致而矜贵,像是雪地里的精灵。   叶泛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又被苏承的脸迷惑住了。他立刻撒开放在苏承羽绒服衣领上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   旁边的女生发出失望的嘘声。   叶泛舟:“……”你们什么毛病?   几个女生面上不显,其实私底下一直有在偷偷嗑cp,只可惜最近一段时间两位主角发的粮明显变少。今天好不容易看见一次亲密互动,却又转瞬即逝,纷纷在脑海里捶胸顿足。   班长推推眼镜,积极向叶泛舟展示那个又矮又胖的小雪人:“叶泛舟同学,这可是苏承堆的你哦,你看像不像!”   叶泛舟一愣:苏承堆的雪人是我……?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雪人,试图在那张雪做的空白圆脸上找出和自己的相似之处。   雪人没鼻子没眼的,还胖乎乎矮墩墩,和叶泛舟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   但是在知道模特是自己之后,刚刚的冲天醋味一扫而空。叶泛舟矜持地咳嗽一声,表扬道:“好!心灵手巧,不愧是我同桌。”   苏承在他身后紧张地绷紧了脊背,见叶泛舟没有任何不悦或是抗拒的神态,甚至还挺高兴的,才又放松下来。   他刚张嘴要说什么,突然一声破空之音,苏承被什么东西狠狠砸在后背上,他猝不及防,被力道带得向前猛冲两步,直接撞到转过身来的叶泛舟怀里。   两人都愣住了。   叶泛舟条件反射地接住苏承,第一反应就是他穿得真的好厚,这一接像是接住了只圆滚滚的棉球。但苏承本身并不沉,所以搂在怀里轻飘飘的,像是只白白软软的棉花糖。   第二反应就是看着飞溅进苏承脖颈里的碎雪怒火中烧:“李游!”   李游如丧考妣地站在不远处,痛恨自己准头不行,砸中苏承可比砸中叶泛舟后果严重多了。   他露出谄媚的笑容:“那什么舟哥,我路过,路过哈,不是我砸的,真不是……不是你听我解释!!”   李游见势不妙,撒丫子溜得飞快。   叶泛舟追不到他,只能返回苏承身边。那些女生本着不打扰cp独处的原则已经离开,苏承此时把羊绒围巾解下来,仔仔细细掸掉未化的雪沫。   叶泛舟帮他拍掉后背上的雪,还是很恼火:“李游那孙子,估计是想丢我,准头还这么拉垮!让我逮到有他好果子吃!”   苏承难得勾起唇角,自从期中考试之后,还是他头一回露出明显笑意,道:“没关系。”   他甚至很感谢李游。   叶泛舟凝视片刻苏承的侧脸,又匆匆低下头,随便踢着脚边的碎雪,没话找话:“寒假……你什么安排?”   苏承听懂了叶泛舟的言下之意,刚刚在心头升腾起的浅淡喜悦瞬间消散干净,心情被呼啸的寒风吹落谷底。   他语调带着点不太明显的干涩,细长的五指收紧,羊绒围巾被他不着痕迹捏出褶皱:“还没有。你呢?有什么安排么?”   叶泛舟迟疑片刻,还是说出了早就做好的决定:“那什么,快高考了,寒假时间宝贵,你还要天天帮我补课,太耽误你复习。寒假里……就不麻烦你了。”   他年轻气盛,这一阵子即使已经多有克制,却还是在晚上老做关于苏承的不可描述梦境,导致老是早起洗裤子。   如果寒假还和苏承成天在同一密闭空间中独处补习,叶泛舟合理怀疑会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什么很不理智的事。   苏承几乎要脱口喊出“不麻烦”,怎么会麻烦?   有关叶泛舟的事情,怎么能说是麻烦。   但他并没有说出口,而是一瞬间缄默下来,因为懂了叶泛舟话外的拒绝与为难。   叶泛舟都知道了。   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窒息感铺天盖地地淹没了苏承。   多么委婉的划清界限,即使明白了自己卑鄙的心思,也泛舟还是贴心保全了他那点可笑的尊严。   苏承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像是被冻出来的,眼角红得越发明显。有那么一瞬间,叶泛舟几乎怀疑他要哭了,瞳孔地震,慌乱又无措地向前迈了一步,疯狂反省:他是不是惹苏承难受了?   但苏承并没有哭。   他张口,唇色发白,似乎还有些颤抖,但是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向来很会遮掩自己的情绪,叶泛舟听见他声音平稳地回答:“好。”   苏承干脆答应,叶泛舟反而不是滋味了。   只是再不是滋味也要憋着,既然做出了决定,就要坚定不移。他硬起心肠阻止自己收回前言,先一步转过身:“回教室吧,老刘还要开个班会再放假呢。”   苏承低低应了一声,随即叶泛舟手上触感一软,他一低头,看见羊绒围巾被递到了手边。   苏承的声音轻而低,被风送进叶泛舟的耳朵:“谢谢你的围巾。”   叶泛舟立刻忘记了疏远苏承的决心,拧起眉头:“还我干什么?就是给你戴的。”   苏承并不说话,只是固执地朝他举着手。   僵持片刻,叶泛舟还是接了过来。   羊绒围巾上残存的热量已经挥散一空,触手徒留一片雪花融化后的湿冷。   叶泛舟握紧了围巾,001还在他的脑海里嘤嘤作响,上蹿下跳地刷存在感,叶泛舟头一回知道它竟然是有形象的,像是一个胖嘟嘟的弹力球,duang来duang去大搞拆迁,试图阻止叶泛舟的想法:【宿主三思三思啊!你寒假不和苏承在一起,怎么能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第一时间赶到救援呢!寒假足足有一个月的时间,万一功亏一篑怎么办!001会被判定任务失败的!001不想第一次做任务就失败啊呜呜!】   叶泛舟舌尖发苦,001以为他愿意?他才是那个巴不得和苏承一直黏在一起的人,但寒假朝夕相处的时间太长,自己又藏不住情绪,苏承肯定会发现他的心思。   一想到苏承会用厌恶的眼神看自己,叶泛舟并不存在的狗狗耳朵已经耷拉到地上了。   “……那,我先回教室。”   苏承并不知道叶泛舟内心的风起云涌,他舔了舔干裂的唇,朝叶泛舟略一点头,似乎在一瞬间完成了某种转变,叶泛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客气与远离。   而且是被自己亲手推远。   叶泛舟竭力控制住油然而生的焦躁感,绷紧面皮,眼睁睁看着苏承在自己面前擦过,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冷冽青草香气在鼻尖悬滞片刻,随后毫不留恋地溢散无踪。   叶泛舟在雪地里站了很久,直到学生三三两两尽数离开,操场上只剩下他一个人时,他才动了动站到酸麻的腿,弯下腰,沮丧而轻柔地摸了摸雪人光秃秃的脑门。   雪人安静而敦实地立在那里,脑壳冰冰凉。   叶泛舟凝视它许久,最后下定了某种决心。   -   叶泛舟的期中考了三百多分,比之前提了将近一百分,堪称进步神速,连班主任老刘都被惊到。而且他的成绩并非昙花一现,在随后的月考以及重要的期末考试,更是做出了一举夺得四百分的壮举。   那可是四百分啊!   放在之前,是多么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分数!   叶妈妈喜不自胜,成绩一出就做主给苏妈妈换了更先进治愈率更高的国外医疗设备,还没告诉苏承,担心他会有压力。   苏妈妈的手术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完成,而且很成功。因为脱离了原本的生活环境,再加上被妥善的照料,她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好,清醒时间也越来越长。   叶泛舟偷偷去病房门外看过她几次,最后一回正巧赶上苏承也在。   他躲在门外,看着苏承坐在病床边,拉着苏妈妈的手,侧脸神态是许久未见的温和,让叶泛舟生生停下了离开的脚步。   他身上套的是没来得及换下的奶茶店员工服装,于是叶泛舟知道苏承又去打工了,心里暗暗气闷:明明学校都发了一等奖学金,苏承还要勤工俭学,一看就知道在攒钱还医药费!自己也没催他还钱啊,就这么急着撇清关系吗!   正低声说话的苏承似乎察觉到什么,向门口方向看过来。叶泛舟下意识回身躲闪,趁苏承还没发现自己,迅速离开医院,背影莫名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不想见苏承,因为害怕对方在发现他时,脸上会露出惊讶生疏的神色,说不定还会客气地向他问个不如不问的好。   其实距离刚放假也只过了十几天,按道理讲两人不至于疏远到这个地步,但叶泛舟就是害怕。   他垂头丧气地回了家,一进客厅,就看见叶妈妈正襟危坐在沙发一侧,面色严肃地盯着自己。   叶泛舟:……坏了。   寒假刚开始时,叶妈妈只当苏承也需要休息几天,所以并没有过多在意他的缺席。但苏承迟迟不来,她察觉出了不对劲,直到今天才知道儿子背着她偷偷干的好事,大为震惊加不理解。   毕竟在她心里,苏承的地位已经和叶泛舟平起平坐了,她甚至还动过认干儿子的念头——虽然被叶泛舟坚定阻止就是了。   但她询问苏承不来的原因时,儿子却讳莫如深,被逼急了也只说自己做错了事。   叶妈妈大惊失色,连连追问:“你做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了?!做错了就去向小苏道歉啊!”   叶泛舟的心情也不好受,只是分开十几天而已,他就控制不住地每天都在想苏承,担心他不会好好吃饭,担心他再次感冒发烧,像是在担心一个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小孩子,而非一个心性稳定可靠的高中生。   明明在不认识苏承之前,自己都活得没心没肺,为什么只是过了几个月,一切都不同了?难道这就是万恶的相思之苦?   他无精打采地趴到茶几上,消极抵抗:“妈,你别问了。”   叶妈妈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好,那我不问。你已经快成年了,妈妈相信你会承担起该担的责任来。”   叶泛舟从她的话中能听出几分关乎岁月的感慨,眼睛一酸,低声道:“妈……”   叶妈妈起身想走,突然又想起什么,转头看向自家不省心的儿子:“还有一件事,咱们家冰库里那个丑丑的雪人是怎么回事?那天我进去拿东西,被它给吓一跳。”   听管家说,那矮矮胖胖的雪人是叶泛舟前一阵子从学校带回来的。怕车里暖气让它融化,连车都没敢坐,自个儿从门卫大爷那里借了个小推车,吭哧吭哧搬回了家,又特意放进冰库角落,谁也不许动,可见在叶泛舟心中分量之重。   叶泛舟闻言感动情绪散了个干净,眉头紧皱地纠正她的说法:“哪里丑了?多可爱啊,而且你不觉得很像我吗?”   叶妈妈:“……?”   想起那张空白的雪脸,叶妈妈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到底是谁的眼睛出了问题。   突然,她灵光一闪:“难不成是你喜欢的小姑娘堆的?”   某种程度上,被叶妈妈说对了一半。   叶泛舟像是被戳中了痛处,瞬间超大声否认三连:“怎么可能!我哪有喜欢的小姑娘!妈你没证据的事可不能乱讲!”   叶妈妈:“……”   她用怜爱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傻儿子,此地无银三百两未免也太明显了。就他现在这个蠢样等以后继承家业,恐怕会被对手分分钟吞干净吧?   尽管好奇得抓心挠肺,但叶妈妈毕竟老谋深算,装出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来降低叶泛舟的警惕,实则打算自己偷偷派人去查,看看自己的儿媳妇是何方神圣。   叶泛舟果然没什么心眼地松了口气,毕竟要是让他妈知道堆雪人的是苏承,进而产生可怕的联想就糟了,毕竟他暂时还没有出柜的打算。   但是不管怎么说,雪人哪里丑了!明明是他见过最可爱的雪人好吗!   蹲坐在端正系着灰白格子围巾的雪人面前,叶泛舟忿忿不平地想。   -   第二天是除夕,一年之末,辞旧迎新。   叶家家大业大,远房亲戚也多,人情往来必不可少。一大清早,叔叔婶婶们就拖家带口地敲响了他家大门,表弟表妹们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叶泛舟最烦小孩子,尤其是小男孩,因为他们小小的身躯藏着巨大无比的破坏力,恐怖如斯。   听着楼下小孩极有穿透力的笑闹声,他心如死灰地起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满墙的手办藏进衣柜里。   刚藏完,房门被敲得邦邦作响,兴奋而清脆的男孩声隔着门板穿透进来:“表哥表哥!”   声音过于熟悉,以至于叶泛舟立刻想起某些不好的回忆。   他臭着脸打开门,一个身影顿时炮弹似地撞进来,兴冲冲地吱哇乱叫,满地乱窜:“表哥表哥!你的高达呢!拿出来让我玩玩!”   眼前这个七八岁,穿得像个福娃娃的小孩叫叶钦,堪称恶名远扬,就是他去年非要给叶泛舟山地车安个后座,不给安就去家长那里恶人先告状,导致山地车变成了如今的四不像。不过也算是阴差阳错,在从小混混手里解救苏承的过程中派上了用场,所以现在叶泛舟看他勉强还算顺眼,耐着性子也能哄上一哄。   他挤出一个堪称亲切的笑容,试图哄骗小孩:“高达没啦,你表哥在好好学习,所以把手办都卖掉了。”   叶钦的小脸上满是怀疑:“真的吗?可是表哥你之前还说,你不用学习,反正早晚也是要出国的。”   叶泛舟嘴角一抽,顺手拿起书桌边做完的数学卷子,向他展示自己的劳动成果:“表哥现在改主意了,什么时候开始学习都不算晚。你看看,这可都是表哥自己做的!”   叶钦信了一大半,倒也没有失望多少,被叶泛舟转移了注意力,开始兴致勃勃地翻他的书桌,这本练习册打开看看,那套卷子拿起瞧瞧,最后抄起红笔,开始像模像样地给叶泛舟的卷子打分,每张都是鲜红的零蛋。   两分钟后,小兔崽子被臭着脸的叶泛舟提溜着后脖颈,扔出门外。   兔崽子还委屈地扑腾:“表哥你放我下来!你仗着个子高耍赖,有本事你放我下来solo!”   哟呵,还知道solo啊,小小年纪懂得还不少。   叶泛舟扯起嘴角凉凉一笑,随后毫不留情地将叶钦提下楼,放他去和自己亲妈solo。   被挂不住面子的臭妈妈狠削一顿,叶钦又是伤心又是愤怒:表哥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亏他来之前还天天想着表哥(的高达),难道他俩现在不是天下第一好了吗!   不过小孩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几分钟之后,叶钦就被软乎乎的表妹治愈,开心地在客厅玩起了小火车。   叶泛舟收拾好后下了楼,像以往的每个大年三十一样,同叔叔伯伯婶婶阿姨们拜年,获得“这孩子越长越帅”“听说现在也开始好好学习了真是后生可畏”的表扬以及一大堆红包。   总的来说,今年的大年三十与记忆中的没什么区别,年味被营造得极浓。只是也许重生一次改变了心境,叶泛舟没了过年的兴奋与激动,只觉得什么都淡淡的,还有一点不明显的乏味。   只是必要的交际还是要继续,他打起精神,用饱满而礼貌的笑容面对长辈的关心,接着又尽东道主之宜,认命地领着一串小萝卜头去楼上玩,不要打扰大人聊天。   萝卜头们拆东拆西,好不热闹。叶泛舟懒得管他们,寂寞如雪地坐在另一边,频频看手机,很是心不在焉。   ……都大年三十了,苏承怎么连条祝福短信都不给他发啊,明明两人早就互换号码了。   他们的关系真的已经生疏到连群发短信都不配拥有的地步了吗!   其他朋友倒是给他发了不少消息,特别是李游,什么类型的都有,从精心准备的大串中二祝福到抱怨家里老爷子管太严不许小辈喝酒。   叶泛舟顺手点了个消息免打扰,捧着手机专心致志等苏承。   但直到除夕夜晚上,大家已经欢聚一堂准备守岁了,还是没有等到。   叶泛舟有点气馁,不过转念一想,也许苏承没有发祝福短信的习惯,毕竟他从小到大孤僻惯了,过年也没人可以祝福。   越想越有道理,自己应该主动一点。   他立刻振作起来,刚打开手机,叶钦就哇啦哇啦冲过来,手里还拽着娇怯可爱的小表妹:“表哥表哥!我们去放烟花吧!”   叶泛舟“咻”一下收起手机,镇定自若地看向叶钦:“市区禁止燃放烟花,小心进少管所,到时候我可不会去保释你。”   叶钦刚刚在小表妹念念面前夸下海口放烟花给她看,哪里听得了这个,立刻祭出耍无赖大法,小嘴一撅开始跺脚:“我不嘛不嘛!我就要看放烟花!”   叶泛舟额头绷起几根青筋,他用尽最后的耐心,好声好气试着和他商量:“你真想进少管所?那里没有空调也没有地暖,这么冷的天气你只能睡在硬板床上,也没有其他小朋友陪着玩了。听话,去和念念玩好不好?”   叶钦听惯了威胁,根本没在怕的,很得意地插着腰大声宣布:“我就要放烟花!到时候你放,我站在旁边看,反正也不是我进少管所!”   十五分钟后,叶钦抽抽嗒嗒地捏着一小撮仙女棒,深仇大恨地盯着身前万恶的表哥。对方气定神闲地走在前面带路,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眼神中的怨念,回头轻飘飘看了一眼:“不想玩?那仙女棒也没收了啊。”   叶钦:大魔头!QAQ   到了后花园,叶泛舟施施然找了个靠近院墙的石凳坐下,权当自己是个黑心肠的监工,防止这几个小孩闹出什么火烧后花园的事。   叶钦很快沉迷在仙女棒的魔力之中,和念念玩得忘乎所以。灿烂的火花滋滋作响,在黑夜里划出一串串金灿灿的漂亮弧度,点燃了枯冬冷寂的后花园。   叶泛舟的侧脸被映衬得明明灭灭,瞳孔反射出两簇跳跃的火光。   他随意看了两眼仙女棒,不感兴趣地低下头,唇线抿直,表情严肃地打开手机搜索:独一无二的新年祝福语。   叶泛舟自知吃了没文化的亏,一想到新年祝福,脑子里只剩下阖家欢乐万事如意这类烂大街的词。但他不想这么随便,给苏承的自然要是最好的。   精挑细选半小时,又拼拼凑凑半小时,叶泛舟放下冻到麻木的手指,通读一遍长达七百字的祝福语,终于勉强满意。   眼见着已经过了十点,他呼出一团白气,郑重地按下发送键。   随后捧着手机,专心致志地等苏承的消息。   苏承会给他回什么呢?看在自己精心准备了那么一长串的份上,应该不会只回一个“新年好”或者“谢谢”吧。以他讲究有来有往的性格,说不定也会发一条和自己差不多长的。   但是写这么长要花很多时间,那自己岂不是还要等很久才能收到回复?   这么一想,叶泛舟坐不住了,毕竟外面实在太冷,零下十度可不是闹着玩的。自己又没运动产生热量,即使年轻火力旺,也有点扛不住。   几个小孩倒是不嫌冷,这会儿放完了仙女棒,已经蹲在一边就着地上的残雪堆雪人了,看起来热情高涨,不亦乐乎。   叶家的安保设施齐全,想来不会出什么差错,叶泛舟叮嘱念念看好叶钦,有事情立刻回屋找他,然后拿着手机回了室内。   室内温度极高,爸妈还在宴会厅里陪客人,暂时没空管他。叶泛舟畅通无阻地回到自己房间,再次开启超长待机模式,眼巴巴盯着躺在桌面上的手机,几乎把它看出一个洞。   如果手机有意识,想必会大喝一声你别看我了,再看短信也不会来的!   果然,尽管叶泛舟来来回回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手机,苏承的回复都迟迟未到。   他沉思片刻,又给苏承的手机号码充了100块钱电话费,暗叹自己真是聪明绝顶,这样苏承就不会受困于欠费停机了。   但是等来等去,等到楼下挂钟嗡鸣着敲响了十一下,苏承仍然毫无讯息,安静得像是号码不存在。   叶泛舟彻底坐不住了,脑子里接连蹦出几个最坏的猜想:苏承手机坏了?丢了?还是出门没带?   他抓过手机,先给医院那边打了个电话,得到的回复是苏承今天确实来探望过妈妈,但是下午六点左右就离开了,医院这边也不知道他在哪。   叶泛舟心里咯噔一下,除夕夜不陪在苏妈妈身边,那苏承会去哪里?   难道就在这半天里,苏承……出事了。   这个念头一出,他心里的恐慌再也压不住,什么都顾不上了,直接给苏承拨了个电话。   等待接听的嘟嘟声不紧不慢响了许久,久到叶泛舟想摔手机。   终于,在被自动挂断的最后一秒,对面接了起来。   “……叶泛舟?”   话筒传来的声音微微失真,信号不太好,断断续续,似乎还有不少难以辨别的杂音,却让叶泛舟的心重重放回原位——苏承没事。   他松了一口气,卸下原本紧绷的力气,开口时没缓过来,语气生硬:“你刚刚在干嘛,怎么不接电话啊?还有我给你发的短信,也没回。”   苏承似乎明显愣了一下,声音拉远片刻,复又回到正常音量,应该是去翻了消息记录:“抱歉,我刚刚手机一直在书包里,感觉到来电震动才拿出来,所以没看见……”顿了顿,他声音难得柔和:“谢谢你的祝福,新年快乐。”   原来是放在书包里没看见。   叶泛舟终于等到了心心念念的新年祝福,却还是不放心,右手无意识地点着桌面,但是语气已经和缓下来:“这么晚了,你还在外面没回家?”   苏承含糊地应了一声,知道叶泛舟不问到底不会罢休,又紧跟着解释说:“我在奶茶店这边,店长没想到除夕夜会有这么多客人,临时把我叫过去,给三倍工资。”   叶泛舟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倒是能解释得通,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想不出来怪异之处在哪里,他也不再纠结。   刚刚因为担心苏承,一时冲动拨出了电话,现在误会解除,叶泛舟五指收紧手机,紧张地动了动喉结,难得有些不知所措。   太久没和苏承说话了,这是这么长时间两人第一次打电话,该说些什么好?   询问近况太生疏,插科打诨又太突兀,不管怎么想都不合适。   两人之间无言的沉默蔓延,只通过话筒交换并不明显的呼吸声。   最后反而是苏承先开口:“最近还在复习吗?”   他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多了两分失真的沙哑。叶泛舟不自在地搓了把耳朵,将手机举远又拿近:“当然有啊,我可努力了,也就是过年才休息两天,前一阵子头悬梁锥刺股了都。”   苏承似乎是笑了笑,但被杂乱的背景声音遮掩了过去,叶泛舟甚至能隐隐听见小孩子的打闹声,看来奶茶店里生意果然很忙。   他下意识又把手机贴近了点,想听得更清楚,只是苏承已经不笑了,配合地应道:“这么努力啊。”   叶泛舟心道我当然要努力,不然高考考那点分数,够不到一本线,拿什么留在国内。   但是他没说出来,总感觉有点丢人,于是“嗯”了一声,没再过多解释。   两人间又沉默片刻。   苏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忽然轻声喊:“叶泛舟。”   语气莫名郑重。   叶泛舟像是被老师突然提问一样,立刻肃容端坐,聆听圣谕:“怎么啦?”   也许是茫茫黑夜带来了安全感,也许是不用当面得到答案给了苏承莫名的勇气。   他低眉垂目,掩在羊绒围巾里的嘴唇微动,终于涩声问出了一直困扰自己的问题:“你……马上就要出国了,明明不需要高考。”   “到底因为什么,会让我帮忙补习?”   究竟是心血来潮的消遣,还是富家子弟的赌注?   问出口之后,他心头有如释重负的轻松,也有淡淡的自嘲。这个问题迟到太久,他本该在和叶泛舟同桌的当天就问,却因为孤僻不爱交际的性格,抑或是因为不想听到真正的答案,自欺欺人地拖了又拖,拖到一年最后一天的最后一个小时,才堪堪问出口。   今天是叶泛舟头一回主动给自己打电话,大概也是最后一次……   那就借这个机会,说开吧。   出国?   叶泛舟愣了半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当时做出不出国的决定之后,和父母以及朋友都说过了,但似乎一直没告诉苏承,而且看起来苏承也没有从其他人那里得到这个消息。   叶泛舟心道糟糕,苏承不会一直认为自己要在高三下半学期出国吧?   虽然并不是有意要对苏承隐瞒,但叶泛舟还是莫名心虚,立刻就要解释清楚:“其实我……”   苏承那边的背景噪音蓦地大了起来,似乎有了什么突发状况,也打断了叶泛舟的解释。   他也像是被吓了一跳,声音突兀地消失片刻,等重新开口时似乎压低了声线:“抱歉,店里有点急事要处理,我等会儿再打给你好吗?”   叶泛舟打好的腹稿没了用武之处,他一愣,颇为失落地“啊”了一声,这么快就要挂电话吗?苏承还没和他说几句话呢。   但是苏承说等会儿就会再打给自己哎。   叶泛舟不是很情愿地刚要答应,这时紧贴手机的左耳突然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熟悉的动静。   这个声音……?   叶泛舟刷地一下坐直身体,不太发达的脑子突然灵光一回,明白了自己刚刚感觉的不对劲是怎么回事。   自己问为什么不接电话时,苏承很干脆地承认自己在奶茶店打工。   但以他对苏承的了解,对方通常不会主动承认在工作,而是为了避免叶泛舟的担心,用其他理由遮掩一下,实在瞒不过去了才会讲出实情。   今天他反其道而行之,直接承认,在叶泛舟看来,却更像是一种欲盖弥彰的遮掩。   苏承并不在奶茶店。   再加上刚刚听到的动静……   “苏承。”   叶泛舟声音冷沉下来,头一次用这么严肃的语气叫他的名字,苏承挂断电话的手硬生生停在半空。   “你说实话,你现在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那什么,浅浅拉扯了一下(   因为本文主攻嘛,所以叶宝视角比较多,没怎么详细描写苏宝的心理活动。但其实叶宝纠结的同时,苏宝是要比他难受更多的(   剧情需要,本文的校园没有保送,大家就当是一些架空世界吧!=3= 第21章 坦白   肃声问话的同时, 叶泛舟手上也不闲着,以最快的速度穿好外套踢掉拖鞋,噔噔噔往楼下跑。   问题一出, 苏承的呼吸急促不少, 显然被说中了,只是还在负隅顽抗:“我在奶茶店……”   叶泛舟半个字也不信,百忙之中抽空伸手, 对着路过且一脸疑惑看着他的叶妈妈比了个出去一下的手势,径直跑到门口。   大门一开, 室内的温暖气息顿时四散无踪, 呜咽的寒风如钢刀般割在他脸上,叶泛舟下意识打了个寒战, 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这个温度,苏承是脑子坏掉了吗, 怎么大晚上跑出来吹冷风?   不会错,刚刚在电话里传来的背景噪音,就是叶钦那小子的大嗓门,正嗷嗷哭呢。   叶泛舟对他的哭声熟悉得不得了,毕竟他这个当哥的可不惯着熊孩子,揍了叶钦不知道多少次,自然也就知道他哭起来是什么动静, 恐怕又是和其他小孩闹起来了。   叶钦的哭声是从电话里传出来的,这就意味着苏承就在叶钦附近, 也就是……在自己家附近。   他怎么连个招呼不打就跑到这边来了!   叶泛舟有许多问号,但找到苏承的优先级太高, 只能暂且全都压在心底。担心苏承被戳穿之后当场跑路, 他急匆匆地开口吓唬:“我已经知道你在哪里了, 就在原地不许走,也不许挂电话,不然我一会儿去你家门口堵你知不知道!”   这威胁太有震慑力,苏承的声音顿时被掐灭。沉默片刻,电话里的呼啸风声不见了,应该是停下了跑动。   最终,苏承放弃挣扎,再次向叶泛舟妥协,他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拒绝对方:“……好。”   反正已经被发现,也不用再做无谓的抵抗。苏承按照叶泛舟的要求,在路边找了块平整的假山石坐下,下半张脸深深埋进围巾,望着脚边几块碎石子安静地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另一边,叶泛舟正顺着后花园的外墙找人。   他刚刚已经确认过,叶钦还在后花园里待着,一直没出来。苏承既然离他不远,大概率就在这附近。   叶家占地面积不小,周长自然也长,再加上周围的景色毫无二致,苏承也不知道自己在哪个位置,001就更指望不上了。叶泛舟硬是找了十多分钟,才远远看见一个熟悉而单薄的背影。   对方穿着很朴素的白色羽绒服和牛仔裤,脖子上的围巾花色有些眼熟。他沉默地坐在碎雪堆旁,脊背像记忆里一样直。   找到了。   叶泛舟如释重负。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下意识把脚步放慢放轻,朝着背对着他的苏承走去,心脏却越跳越快,在胸腔中轰鸣作响,牵动起眼角的莫名酸涩。   像是期待了某个梦寐以求的礼物太久的孩子,突然间礼物近在咫尺,他反而产生了类似近乡情怯的情感。   又向往,又惶恐。   苏承耳尖一动,捕捉到了身后轻微的踩雪声。他回头,看到了正呆呆注视着他的叶泛舟。   今晚空气质量很好,夜空里的星星很亮,两人对视的场景,像极了岛国动漫里的某些名场面。   叶泛舟甚至分心想:如果现在来场流星雨就更像了。   但是什么浪漫念头在看见苏承苍白的脸色和微微泛青的嘴唇时都烟消云散,一想起今晚他干的好事,叶泛舟顿时气不打一出来,按掉手机通话,冷着脸大步上前。   平时开朗得像傻狗的人骤然摆出冷脸,还是很有威慑性的。苏承一时之间也被唬住,摸不准他在想什么,刚站起身就被拉住了手。   他刚刚一直用左手举着手机,也就一直裸.露在外。叶泛舟一摸,果不其然凉得像冰块,手指都被冻僵了,想松开手机都费劲。   苏承瞳孔一缩,他没想到叶泛舟一句话都不说,竟然上来就肢体接触,对方刚从室内出来,手心温度灼热,烫得吓人,几乎要把没有知觉的手指融化。   太烫了。他下意识想抽手,但是叶泛舟这次出乎意料的强硬,利落将他的手机抽出,接着整只手盖上来,把苏承的手包得严严实实。   他完全没有和暗恋的人肢体接触的喜悦,没好气地开口:“你是不是傻?我让你别挂电话,你就不能把手机放在石头上么?非要一直用手举着?”   苏承似乎没想到这一点,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老老实实承认:“……我忘记了。”   自己老是被苏承教育,难得有机会教训回来,看着不敢回嘴的苏承,叶泛舟面上不显,心里其实有点暗搓搓的小激动。   但是他的怒气不是苏承乖顺点就能消的,而且有意想让他长点记性,于是照旧冷着脸不搭腔,只是手上施力,把苏承从石头上拉起来,拽着他往别墅走,手就顺势一直没有松开他。苏承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也一直任他拉着,光明正大拉了一路。   终于推开家门,暖气一拥而上,叶泛舟这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客厅没人在,他直接拉着苏承一路上楼,熟门熟路地回到自己房间。   苏承的手终于被松开,在叶泛舟看不见的地方,他眉眼间失落一闪而过。   叶泛舟担心爸妈会来打扰,关门落锁一气呵成,回过头来看见苏承仍然站在自己身后,安安静静地任由他把自己关在屋内,毫无反抗之意,对自己的信任可见一斑。   叶泛舟的火气莫名消了大半,只剩下一个很小很小的火苗。   但他还是紧绷着脸,绕过苏承走到桌边,倒了杯热水,塞进苏承手里,言简意赅:“喝。”   苏承两只手捧着陶瓷杯身,姿势像极了招财猫,闻言很听话地喝水,蒸腾的热气熏到脸上,模糊了旖丽的眉眼。   叶泛舟等他喝完,收起水杯,面无表情指了指床边:“坐。”   苏承一愣,踌躇道:“我刚刚坐在石头上,裤子不干净……”   声音在叶泛舟谴责的注视下越来越小。   最后,苏承再次屈服于叶泛舟的意愿,及其小心地坐到床边,大半个身子悬在外面,只有一点臀尖贴着床单,看起来不是在坐着,而是在扎马步。   他不知道自己在战胜洁癖的过程中不自觉皱起了脸,那又嫌弃自己脏又担心污染床单的微表情实在是太生动,成功浇熄了叶泛舟心里的最后一点怒气,又是好笑又是心软。   他咳嗽一声,拉过书桌前的老板椅旋转一百八十度,自己施施然坐下,正坐在苏承对面,一副公开会审的架势:“解释吧。”   借着明亮柔和的室内光线,他才有机会仔细看清苏承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叶泛舟的滤镜,总觉得十几天不见,苏承瘦了,原本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脸颊肉都没那么丰满了。   苏承也在看叶泛舟,闻言手指轻微地颤动一下。他已经做好了被诘问的准备,毕竟大年三十自己没事跑到叶泛舟家门外,还被抓到了现行,就算想蒙混过关恐怕也不现实——何况苏承本来就很不擅长说谎。   只是原因真的很难启齿。   “我,”他艰难开口,“我想来你家附近待会儿。”   “……”叶泛舟虚起眼睛:“你觉得用这种理由敷衍我,我就会相信吗?”   苏承心虚地垂下眼,也知道很没说服力。但自己来的时候,的的确确就是这么想的,某种冲动驱使着他来,他就来了。   见苏承不吭声,叶泛舟揉揉眉心,问:“为什么非得到我家?外面那么冷,要是我没给你打电话,是不是要站到地老天荒?”   这回沉默的时间有点漫长。   叶泛舟耐心等待,突然福至心灵,想起电话里那个没来得及回答的问题。   苏承问他,明明要出国,为什么还要找自己补习。   苏承一直认为自己要出国。   叶泛舟犹疑片刻,试探性地问:“是因为我出国的事?”   这句话一出,苏承的瞳孔骤然收缩,嘴唇也轻轻抖了抖。不太明显,还是被叶泛舟注意到了。   还真是因为这个。   只是叶泛舟还不明白:“不是,就算我要出国,和你大半夜在我家门外吹冷风有什么关系?”   也许是已经自暴自弃,也许是想着叶泛舟马上就要离国,再不说以后恐怕都没什么机会,苏承垂着脸,闷声坦白:“你过完年就要走了,我想最后看看你。但你不想看见我。”   所以只敢在没有安保的后花园附近逗留,催眠自己,起码他们在同一片星空下,也算一起跨了年。   颇有几分苦情剧的韵味。   叶泛舟震惊到战术后仰:“???我什么时候不想见你了!”   苏承闻言抬起头看他,抿起唇:“你说以后不用我继续补课。”   叶泛舟:“……”   就算、就算自己确实说过不让苏承继续补习,那也和不想见他没半毛钱关系吧!   说实话,叶泛舟还偷偷幻想过苏承会在寒假里主动找他来着,毕竟虽然自己碍于不可告人的心思不该主动接近苏承,但如果苏承主动,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对吧,还不是只能满怀愧疚(暗暗窃喜)地接受。   怪不得苏承一直没主动找过自己,合着他的理解完全南辕北辙了。   叶泛舟心乱如麻,心里半是愧疚半是雀跃,愧疚是因为自己没和苏承说清楚实情,害他在外头冻这么老半天;雀跃是因为误打误撞地发现苏承也很在乎他——虽然只是好兄弟之间的在乎。   他平复心情,道:“我和你说一件事,你千万别激动。”   苏承表情没什么变化,漆黑的眼珠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麻木地等待审判。   叶泛舟干咳一声,挠挠头发,眼神游离:“……那什么,一直忘了告诉你,其实我早就不准备出国了。”   见苏承像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还在消化这句话的信息量,叶泛舟小心补充:“之前找你补习,也是想冲一本线,因为和爸妈说好,只有考过一本线才能在国内上大学。”   好半天,苏承缓缓道:“啊。”   叶泛舟:……啊是什么意思。   他戳戳苏承的手,见苏承没有动作,犹豫一瞬,大胆去戳他的额头:“真的是忘了!绝对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你给点反应啊,你这样我有点害怕……”   突然,苏承一把抓住他乱戳的手。   在叶泛舟“我错了别打脸”的惨叫声中,他慢慢坐直身子,像是终于彻底领悟了这几句简单的话,狭长的眼睛里光都亮了几分,呼吸短促:“你不出国?”   像是在确认什么。   叶泛舟并不嫌问题废话,耐心点点头,道:“要是担心我在骗你,你可以去问我妈,她就在楼下。”   叶妈妈的信誉在苏承这里还是挺高的,叶泛舟搬出她来,苏承果然信了。   他肩背放松下来,像是陡然泄尽力气,低声喃喃:“你不出国……”   气氛太沉凝,叶泛舟调侃:“怎么听起来你还挺失望的啊,苏承同学?不想下半学期继续和我做同桌?”   他的本意只是开玩笑,但苏承却猛然看向他,眼睛瞪得溜圆,像听到什么意外之喜一样急急追问:“下学期我们还能同桌吗?”   叶泛舟的手被苏承捏得有点疼,他却任由对方像救命稻草一样抓着,有点无奈地叹气:“……当然了,我可没说过要换座。”   001在叶泛舟的意识里安静看戏,闻言偷偷撇了一下不存在的嘴,暗道人类男性真难懂,明明是宿主自己下定决心要远离气运之子,现在和人家拉着小手互诉衷肠(?)不说,开学后还要继续和气运之子坐在一起每天贴贴。   远离了,但没有完全远离。   001不懂人类瞻前顾后时进时退的心思,只是默默把自己看到的都记录下来,留作研究内容。   苏承被巨大的喜讯淹没,呆了半晌,手上突然用力。   叶泛舟被他猝不及防拧了一把:“哇痛痛痛痛!为什么突然掐我啊!”   不是在雪地里冻出的幻觉。   苏承反手攥住叶泛舟蠢蠢欲抽的手,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一股迫切的冲动促使着他问清一切:“为什么?”   他像是在逼问,执拗地等待答案:“为什么你还愿意?”   为什么在明白了我的心思之后,明明不喜欢我,却还愿意和我走这么近。   他紧张地注视着叶泛舟的脸,不放过任何细微的表情,等待判决落下。   叶泛舟完全没听出苏承的潜台词,懵了片刻,为什么总感觉苏承和他的脑回路总不在一条线上?   沉吟片刻,他谨慎回答:“因为我就没有不愿意过?不是,你到底误会了什么啊,咱俩关系也没差到那个份上吧?”   苏承也愣了。   难道自己误会了,叶泛舟根本就没发现?   他满半拍松开叶泛舟的手,心中一块重石落地,说不清是放松还是失落。   叶泛舟总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信息,刚想问清楚,这时候房门突然被敲得砰砰作响,叶妈妈的声音隐隐传来:“儿子?你表弟说你带回来一个他不认识的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一章=3= 第22章 换衣服   被叶妈妈这么一问, 叶泛舟想起来,经过后花园的时候,似乎确实和叶钦几个小孩子远远对上了视线。   但他当时没顾那么多, 先带着苏承走了。以叶钦的好奇心, 肯定会去问大人。   不过苏承也算是叶家老熟人了,就连园艺师都认识他,所以叶泛舟没什么被抓包的紧张感, 起身去给他妈开门。   叶妈妈一进门,第一眼就看见了已经站起身的苏承, 顿时又惊又喜, 一把攘开叶泛舟,亲热地迎上去:“小苏!哎哟你怎么来啦?也没和阿姨提前打个招呼, 都没好好招待你!”又转身瞪向被冷落的亲儿子:“你这孩子,小苏来了怎么都不和我打声招呼?”   叶泛舟揉揉被他妈按了一巴掌的胸口, 刚要解释,苏承就先一步替他开脱:“阿姨,不怪他,是我在外面迷路了,有点受冻,他先带我来楼上暖暖。”   非常完美的理由,叶妈妈果然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心疼地抓住他的手好一通揉搓:“看看,给咱们小苏手都冻红了!外面这么冷, 你待了多久?该提前和泛舟说,让他去接你啊!”   苏承抿起唇, 眼神柔和, 他在叶妈妈面前时, 笑得总是要多一些:“我也是随便逛逛,恰好走到附近而已。阿姨,新年快乐。”   大年三十晚上出来闲逛?   叶妈妈顿时想起苏承的家庭状况,恍然大悟,对他又多了两分疼惜。   她拍拍苏承的手:“新年快乐!等会儿啊,阿姨来给你包个红包,来年讨个好彩头!”   苏承预感不妙,立即推辞:“这就不用了阿姨!”   但他的拒绝在热情如火的长辈面前是那么软弱无力,何况苏承不像叶泛舟,家里没什么亲戚,不具备推拒红包的拉扯经验。   没拒绝几句,就被叶妈妈以“必须得拿着,这种时候小辈要听长辈的话”的理由给定住了。   被强行塞了个厚度感人的红包,苏承目光微微凝滞,捧着红包像是在捧定时炸弹,显然没想到自己来一趟叶家还能有这种意外收获。   叶泛舟在一旁憋笑,乐见其成。   叶妈妈让人去给他们多准备点饮料零食,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发现已经十一点半了,于是断然开口:“这么晚了,小苏别回去了,在这儿睡上一夜,跟泛舟一起跨年吧。”   苏承一惊,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不用了阿姨,我待会儿就走了,不麻烦……”   叶妈妈嗔道:“开什么玩笑呢?咱们两家离那么远,等你回去都到后半夜了,哪有这么过年的?你家里又没人,急着回去干什么?听阿姨的话,这里不缺你一床被子,啊。”   苏承哑然,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求助般看向叶泛舟。   叶泛舟心里直呼妈妈你是我的神,对苏承眨眨眼又耸耸肩,一副没有话语权的无可奈何样子。   犹豫片刻,苏承还是接受了好意:“那就打扰阿姨了。”   叶妈妈表情和缓下来,刚想吩咐人去收拾客房,突然一怔,拍拍自己脑门:“哎哟,我忘了今天客人多,客房恐怕不够用呢。”   苏承立即道:“那我……”   尚未出口的告辞被叶妈妈笑眯眯打断:“这么着,泛舟屋里的床是双人床,还蛮大的,委屈小苏和他挤挤好了。”   此言一出,两人都愣住了。   一起睡?   叶泛舟第一时间去看苏承的表情,见他呆呆的还没反应过来,不过看起来倒没有什么下意识的排斥抗拒,于是一把搂住苏承的肩膀,迅速代表他做出决定:“好的妈妈,没问题妈妈,直接把被子送到我房间就行!”   苏承被他猛地从背后像树袋熊一样搂住,终于回神:“等……”   只是他晚了一步,眼前这对母子不由分说,已经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苏承微弱的反抗被镇压得彻彻底底。   几乎是眨眼之间,训练有素的管家就把一应俱全的床具用品搬了进来并且布置妥当,叶泛舟的枕头被挪到一侧,为新来的枕头留出了足够的空间,崭新的洗漱用品被放进卫生间,新牙刷还贴心地和叶泛舟的头碰头。   显然,留宿已经板上钉钉。   苏承:“……”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主人家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再拒绝就不礼貌了。   但是和叶泛舟睡在同一张床上……   叶妈妈深知自己在孩子们可能会放不开,遂贴心地早早离去。   苏承心情复杂地坐在床边,看向叶泛舟,对方自叶妈妈离开后就一直哼着不知名的欢快小曲,帮他翻箱倒柜找睡衣。   叶泛舟完全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之喜,什么和苏承划清距离的想法都抛到了脑后。要不是时机不对,他都想高歌一曲世上只有妈妈好。   崭新的睡衣倒是有好几件,只是叶泛舟和苏承的身形相差很大,明显不合身。叶泛舟找了半天,终于勉强翻出一件初中时的睡衣,大概率是叶妈妈恶趣味发作时买的,短袖短裤,布料是小清新的天蓝色,胸前有白色小熊图案,围边上甚至还有白色的蕾丝。   叶泛舟嫌弃地抖了抖它,心道怪不得自己自从买来一直没穿过——男子汉谁要穿这么小女孩的衣服啊!   但是如果苏承穿的话……   叶泛舟下意识在脑内构想了一下苏承穿上后的样子。   唔。   沉吟片刻,他立即正直无比地回头,向苏承展示手里的睡衣:“这件怎么样!”   苏承一直坐在旁边安静地看他动作,看清那套睡衣的样式后无言片刻:“没有其他的了?”   叶泛舟睁着无辜的狗狗眼看他,道:“真没有了。我的尺码比你大了不止一个号,这套是我初中时候买了没穿的,你穿上应该正好。”   苏承身形一顿,内心似乎正在进行天人交战。   叶泛舟再接再厉,拿着睡衣坐到他身边,讨好地送到他手里:“材质很滑很软的,穿上肯定舒服!而且屋里温度高,穿薄点也不冷的。你先试试嘛,实在不行再换掉!”   他的房间温度确实高,苏承早就脱掉了羽绒服,上半身只穿着一件毛衣,还是热得脸颊泛红。   想了想,他还是接过睡衣,算作答应,但接下来就没了其他动作。   叶泛舟不明所以,保持着“OvO”的表情与苏承对视,像是在问:你怎么还不换衣服。   片刻后,苏承错开眼,有点别扭地低声开口:“我……在哪里换啊?”   叶泛舟恍然大悟,心里有点小遗憾,他当然是想亲眼看着苏承换的,但是那就太明显了,于是只能作罢,贴心地站起身:“试衣间在我妈房间,你可能不太方便过去,在我屋里换就行。我先出去,换好了叫我。”   苏承一怔,其实他是想去卫生间换的,只不过先礼节性问问叶泛舟罢了,但对方似乎完全没想到这个办法。   他刚要提醒叶泛舟,但话到了嘴边,突然一顿。   电光火石间,某种奇异的冲动浮上心头。   短暂的一秒迟滞后,苏承叫住叶泛舟,语气带着被特意修饰过的自然:“不用了,你背过身去就好。”   叶泛舟一怔,迅速反应过来:什么难道苏承打算在自己旁边换衣服!   还有这种好事!   他立刻把刚要跨出门的脚收回,砰一声关上了门,乖巧扭过身面对墙角,催道:“我好了,你换吧。”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看呆了的苏承:“……”   突然有点莫名后悔是怎么回事。   但他不是会反悔的人,犹豫片刻,深深看了一眼叶泛舟挺拔修长的背影,这才开始动作。   表情照旧冷淡,只有通红的耳尖证明他远没有表象那么平静。   叶泛舟兢兢业业面壁,其实两只耳朵支棱着,不放过丝毫身后传来的动静。如果他的耳朵是狗狗耳,恐怕已经倒成了飞机耳的形状。   虽然听起来像个大变态,但这可是苏承啊!活生生的苏承在他身后换衣服!   叶泛舟之前没见过苏承的身体,充其量也只是偶尔在对方伸长手臂擦黑板的时候看见过他的腰,又细又韧又白,似乎一只手就能握住。   之前没什么想法,但是自从上次那个旖旎的梦之后,叶泛舟很快就接受了自己被同性身子吸引的事实,并且每次想起来都会觉得……好涩。   现在,苏承要在他身后脱.光。   他的其他位置也和腰一样白吗?   越想越思想滑坡,叶泛舟及时叫停危险想法,专心致志听苏承动作间的声音。   怎么还不开始换……有动静了!轻微的噼啪静电声,应该是在脱毛衣。现在应该是把毛衣放在了床上……有窸窸窣窣声,应该是把睡衣拿起来了……一些不太好形容的声音,大概是在穿上衣……唔,怎么又停下了?   “叶泛舟?”   苏承的声音突然从很近的地方响起,全身心偷听的叶泛舟猝不及防,浑身一震,好在很快反应过来,强作镇定地转身看他,脸上表情是恰到好处的茫然:“啊,怎么了?”   苏承只换了上衣,这件年代稍久的睡衣尺寸确实很适合他,熨贴而轻薄地与皮肤相贴,既不过分紧绷,也不显得宽大。苏承是冷白皮(这个词还是叶泛舟跟亲妈学的),天蓝色这种颜色很挑人,穿在他身上却柔和了冷淡的气质,看起来更加无害。叶泛舟情人眼里出西施,甚至觉得他现在更可爱了。   只是下面的裤子还是之前的牛仔裤,虽然苏承的腿又长又直,但唯一的问题就是上半身和下半身完全不搭边,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叶泛舟还没来得及疑惑,苏承已经开了口,耳根泛红,视线朝着右下角的地板:“我突然想起来,你……有多余的内衣吗?” 第23章 同床共枕   多余的, 内衣。   男生的内衣不就是内裤?   苏承的意思是要穿自己的……   叶泛舟只是稍微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就感觉鼻腔一热,幸好苏承也不太好意思, 没在看他, 不然今天少不了在苏承面前丢个人。   他颇有几分狼狈地捂住鼻子,在心里疯狂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终于勉强平复下来躁动的心思:“有, 有新的,我去给你找。”   苏承答应一声, 不自在地向下拉了拉上衣的衣角, 站在原地等叶泛舟给他找出来。   叶泛舟衣服不少,什么类型的都有, 毕竟他妈是个喜欢玩“奇迹舟舟”的女人。但内裤相较而言则少得可怜——毕竟夸张点讲,男生一条内裤能穿十年不用换。   他找了半天, 终于在柜子的犄角旮旯内翻出两条没开封过的内裤,直起腰,视线飘忽地递给苏承:“那什么,你试试合不合适吧。”   苏承接过来,条件反射地随手抖开,眼神在扫过某个位置时陡然一凝。   片刻后,他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叶泛舟, 故作镇定地将手里的布料重新折成一团,耳尖红得要滴血:“……好。”   叶泛舟没注意他的小动作, 自觉转过身,脚尖有节奏地点地, 看起来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实际上恨不得再长出两只耳朵, 这样就能把身后的动静听得更清楚些。   一想到苏承会穿上属于他的贴身衣物——尽管自己还没穿过,纯情傻狗就莫名脸红心跳,还有种苏承已经彻底进入自己领地的荒谬错觉。   这次苏承的动作很快,几声窸窣轻响后,叶泛舟就听见他道:“我换好了。”   叶泛舟几乎是迫不及待转过身来,苏承绷直唇角任他打量,眼神里带着点不容易被察觉的紧张。   睡衣成套穿果然顺眼很多。   叶泛舟很满意他现在的造型,甚至有种想拍照留念的冲动,只是心知苏承脸皮薄肯定不会同意,说不定还会恼羞成怒,只能遗憾作罢。   今晚他们还要在一起睡呢,千万不能把人惹急眼了。   叶泛舟因赞赏而闪闪发亮的眼神做不了假,苏承的紧张悄然逝去,攥紧的手指也缓缓松开。   叶泛舟把他来回打量一遍,关心道:“合适吗,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苏承点点头又摇摇头,在叶泛舟疑问的目光中动动腿,难以启齿地低声开口:“就是内衣……有点大。”   叶泛舟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后,脸上瞬间发起烧来,几乎冒出腾腾热气。   他喉结滚动,口干舌燥地问:“那……那怎么办?”   “要不……脱了?”   苏承故作镇静地伸出细白的手指,在叶泛舟的注视下,扯住裤腰,把睡裤连同里面的衣物一起往上提了提。   他垂着眼,睫毛微微颤动:“这样应该就好了。”   叶泛舟莫名失落,但人家苏承都不在乎,他就没有什么很好的理由阻止。   但他的失落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把注意力放到了更重要的事情上——睡觉。   叶妈妈特意嘱咐过他,不要让客人按照他们的偏好来作息,所以叶泛舟今晚不必像以往一样熬夜守岁,同苏承一起早点睡觉就好。   一起,早点,睡觉。   苏承就躺在自己旁边,摩肩擦踵的那种。   叶泛舟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又在乱用成语了,文化素养提升刻不容缓,心道该怎么自然而然地催苏承上床睡觉呢?   恰巧钟声在楼下敲响,不多不少正好十二下,预示着新的一年正式到来。   远处有烟火升空的破空声,大概是某些置禁燃指令于不顾的法外狂徒干的。叶泛舟上前拉开落地窗,夜空烂漫如白昼,烟火在天空中一朵接着一朵,绽放出流光溢彩的花束。   叶泛舟入神地看了片刻,随后回头,很兴奋地喊苏承:“快过来看烟花,这里视野可好了!”   他不知道在黑夜与花火的背景下,自己这一刻的笑有多像恋爱番男主。   苏承的瞳孔里烙上叶泛舟这一刻的影子,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躁鼓动,促使他走上前,站到叶泛舟身边。   夜风顺着大开的窗户吹过发梢和侧脸,也为叶泛舟送来苏承的低语:“新年快乐,岁岁平安。”   叶泛舟一愣,侧过脸低下头,正正落进苏承柔和专注的眼神中。   他的眼里只有自己。   从重生之后的几个月同桌生活中,对方似乎一直都是这样,最信任自己,也只在自己面前露出这种眼神。   叶泛舟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这一刻他豁然开朗恍然大悟,心想:你瞻前顾后畏手畏脚,顾虑这个顾虑那个,因此不敢去追苏承,但是你能忍受他这以后样看着别人吗?   不能。   所以从今天开始,去他的保持距离,去他的不再打扰,他就是要竭尽所能和苏承相处,就是要让苏承对自己情感变质,然后在高考结束就告白!   终于想通一切,叶泛舟如释重负,像是脱去了身上沉重的枷锁,甚至还自信满满地想:如果凭借自己的魅力都不能掰弯苏承,那苏承就绝对不可能喜欢男人。   他抓抓被风吹乱的刘海,对苏承眨眨眼,笑了,在烟花的爆炸声里大声说:“你也是,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老天保佑苏承往后余生平安顺遂,要是还有躲不过的风雨苦暗,就全都让自己一应承担好了。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安静地并肩而站,静静欣赏完了市区难得一见的烟花。   烟花放完了,远处似乎响起了警笛的哇呜哇呜声,看来法外狂徒的声势太大,已经被有关部门注意到了。   两人对视一眼,突然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叶泛舟关上窗户,隔绝掉外界的冷空气,又将窗帘拉上,道:“好啦!烟花看完了,我们早点睡吧,明天是大年初一,要早起的,不然这一年都会做懒猪。”   苏承点点头,跟着叶泛舟进卫生间洗漱。   叶泛舟比他动作快很多,等苏承最后洗完脸出来,他已经在床上安详躺平。看见苏承进卧室,他伸手拍拍自己旁边的空位,大方邀请:“愣着干嘛,快过来睡觉啊。”   这句话实在是有点歧义,苏承脚下一个踉跄,装作没听出来,抿唇问:“要关灯吗?”   在叶泛舟点头之后,一声咔哒轻响,天花板上的欧式吊灯黯淡下来,只留下昏黄柔和的床头灯,在木质地板上笼罩出光晕。   苏承朝叶泛舟的方向镇静自若地走过来,可爱风的睡裤下露出的脚踝纤瘦骨感,呈现出如玉的莹白,随着他的动作前前后后。   叶泛舟自认自己没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但就是移不开眼。   气氛太奇怪了,空气中似乎有黏黏糊糊的拉丝,虽然看不见,却在他们身边缠绕了一圈又一圈。   苏承走到双人床另一侧,尽力忽视叶泛舟灼灼的注视,淡定掀开被子,上床躺平,把被子盖上,一气呵成。   他闭上眼,借着头发的遮挡,不让身边的傻狗看见自己通红的耳垂:“睡吧。”   万分期待的叶泛舟傻眼了:这……怎么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不会吧不会吧,苏承不会真的就打算这么睡了吧?   两人难得同床共枕一次,真的不先说点悄悄话再睡嘛!   他伸长手臂,不太甘心地轻轻戳了戳苏承的肩膀。   苏承眉头一动,仍然没睁眼,只是轻轻握住叶泛舟作乱的手指,然后拿开:“别闹。不是你说明天还要早起吗?”   叶泛舟的狗狗耳朵耷拉下来:呜!   我就是想骗你早点上床而已,又不是真的让你早睡!   他头一次深恨这张床为什么这么大,自己和苏承并排躺着,中间的空隙甚至还能再睡一个人。   但叶泛舟没有那么容易放弃,他目测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打了个哈欠,然后装作找合适睡眠姿势的样子,不经意往苏承的方向一滚。   ——可恶,怎么还是差了半个人的距离。   我再滚——   叶泛舟奋力一滚,这次直接滚过了头,一声闷哼响起,苏承猛然睁开眼,诧异地和叶泛舟四目相对。   叶泛舟不尴不尬地单臂支在苏承身侧,右臂和一条长腿结结实实地压在他身上,干咳一声:“……那什么,滚过了。”   “……”苏承嗯了一声,和叶泛舟大眼瞪小眼片刻,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所以你现在可以从我身上下来了吗?”   叶泛舟其实不太想走,因为不像自己以往身边的男性,全身上下都是硬邦邦的肌肉,苏承肚子和腿上的肉肉不知道怎么长的,又软又极具弹性,即使只是隔着被子半压在他身上,也能很清晰地感受到。   简直像是昂贵的真人等身抱枕,让人爱不释手。   但苏承的语气冷冽,似乎有生气的迹象,叶泛舟再舍不得撒手,也只能垂头丧气地答应一声,依依不舍地先把腿撤开。   动作间似乎又蹭到了什么不该蹭的位置,苏承身子狠狠一僵,狼狈地偏过头去,只留给叶泛舟一个侧脸,睫毛抖个不停。   他这么一偏头,通红的耳垂就在叶泛舟面前暴露无遗。   叶泛舟动作一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苏承似乎是不好意思了?   他向来性子内敛,即使不好意思也会强装镇定,只有耳朵才诚实地揭晓主人的心思。   明白苏承没有生气,只是害羞(?)后,叶泛舟顿时不急着挪开了,长腿刚刚抬起来,又心安理得地“biaji”一声放回到他身上。   苏承没想到傻狗变狡猾了,被压得浑身一震,震惊地看向叶泛舟,原本狭长的眼睛都瞪成了圆溜溜的形状:“你!”   叶泛舟直接将下巴抵到苏承薄薄的肩膀上,长腿也不抬手臂也不抬,耍赖:“哎呀,我腿抽筋了,一时半会儿起不来呢。”   苏承:“……别闹。”   话是这么说,倒是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推拒动作。   叶泛舟知道苏承会纵着他胡闹,毕竟他们之前在学校里就天天勾肩搭背的,那时候苏承也没有过什么不满。   他变本加厉,趁机给自己讨福利,厚着脸皮不退反进,像树懒抱树一样把苏承锢在自己怀里,还美美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如果说之前算是压了半身,那这下几乎是把整个身子压在了苏承身上。   呜——真的好软啊!   脖颈间淡淡的青草香钻进鼻尖,叶泛舟眯起桃花眼,又往苏承颈窝里扎了扎,心里暗下决心:自己一定要表白成功,这样就能天天和苏承在一起贴贴了!   说实话,苏承面上不显,其实他也很希望能和叶泛舟多点肢体接触,但不包括现在这种——傻狗实在是太重而不自知了。   叶泛舟本来就长得人高马大,身高将近一米九,骨骼也沉,苏承被他埋在身下,承受着如此沉重的压力,连说话都变得费力几分:“你、你先起来……”   叶泛舟在确认他没有被自己压得不适之后,理直气壮道:“我不。”   苏承:“……”   不知道叶泛舟又在抽什么风,但以往的经验告诉苏承,不要和他一般计较。   他认输般地叹了口气,妥协:“好,那你让我先把手抽出来行不行?压在下面时间太长会麻掉。”   叶泛舟如他所愿,像做俯卧撑一样稍稍支起身体,很吝啬地留出一点点空间。   苏承:“……”我谢谢你。   他的右手已经有点麻了,费了点力气才从被子里伸出来。   麻掉的手掌不太好掌握力道,苏承一不小心用力过猛,在叶泛舟的腹部不轻不重地摩挲一下。   酥麻的触电感从腹部传到大脑神经中枢,叶泛舟腰背顿时弓得像条鱼,条件反射猛地向上一弹。   两个人一起愣住了。   苏承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干了什么,耳朵上的红色瞬间蔓延到了脖颈。他迅速把还按在叶泛舟小腹上的手匆匆收回,想要开口解释自己并非有意。   但下一秒,叶泛舟眼睛亮晶晶的,捉住他的手,看起来相当自豪地重新放到自己的小腹上,姿态像极了邀功:“我有腹肌哦!你摸摸你摸摸!”   叶泛舟又是得意又是大方地想:想不到苏承竟然喜欢自己的腹肌!幸好自己自重生以来就有在好好保持身材,苏承想摸随便摸!   虽然叶泛舟如今也算是开了窍,但不得不说,很多时候他的脑回路构想还是像极了钛合金直男。   苏承力气拗不过他,被叶泛舟扯着手在坚韧的肌肉上胡乱摸了好几下,脑浆沸腾,头顶像茶壶一样噗嗤冒烟:“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你有腹肌了!把我的手放开!!”   尾音甚至被逼出了两个感叹号,可见叶泛舟到底给他带来了多大的精神冲击。   叶泛舟被凶了,委委屈屈地撒开手,看着苏承像是受惊的小猫咪,哧溜一声把爪爪重新藏进被子里:“我的腹肌不好摸吗?”   “……”苏承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又被他一句话惹得血液逆流,深深呼吸一口气,勉强镇定地回复:“不是,只是这样……太奇怪了。我没有摸别人肚皮的癖好。”   叶泛舟眨眨眼:“我也没有,但我就觉得你的肚皮很好摸啊。”   像是为了举例证明似的,他煞有其事地隔着被子揉揉苏承的肚子:“大家都是吃一样的饭,为什么你肚子上的肉这么软?摸起来好舒服。”   苏承猝不及防被他这么一揉,受惊般地弹动一下肢体,只可惜叶泛舟压得太紧,没有成功摆脱压制。   他的脸上又开始冒热气,奇怪叶泛舟为什么能一派天然地说出这种耍流氓的话,偏偏自己不仅没生气,甚至还因为他的喜欢而生出几分隐秘的高兴,象征性地挣扎两下:“……因为我不锻炼。”   “怪不得。你体质太弱啦,以后还是要多动动才行。”   叶泛舟又摸了几把,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恋恋不舍地停手后撤,拉开了与苏承之间的距离。   苏承松了一口气,其实他刚刚已经被摸到起了点难堪的反应,好悬没在叶泛舟面前丢脸。   等叶泛舟一退开,他立刻扯住被子向上一拉,把自己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人。   闷闷的声音隔着被子传过来:“……早点睡吧,不然明天会起不来。”   叶泛舟知道今天闹苏承闹得有点过了,心满意足,终于老老实实听了一次他的话。   他原路翻滚回自己的被窝,学着苏承的样子把被子拉上来盖住脸,只露出一双亮闪闪的桃花眼,看着苏承的后脑勺,笑眯眯道:“晚安~”   明天醒来就是新的一年,新一年睁眼就可以看到苏承!   怀揣着对明天的美好畅想,叶泛舟很快睡着了。   苏承的回应隔了一段时间才到,等叶泛舟呼吸变得平稳,他才小心翻过身,静静凝视着对方俊美沉静的睡颜。   他伸出手指,隔着半米远的距离描摹叶泛舟的轮廓,在发旋的位置打了两转,像是亲昵的摸头。   良久,苏承收回手,轻轻道:“晚安。”   今晚可以梦到我吗?   -   即使再怎么不情愿,寒假时间也在指缝中飞快地溜走,元宵节一过,学校复又热闹起来。   高三下学期伊始,班里的气氛多了几分紧张压抑。要参加高考的同学心里都清楚,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越是这种关键时期,越是考验学生的心理素质。身边的同学明显都焦虑了许多,某次上着晚自习,叶泛舟甚至听见后座女生在抽泣。下了晚自习一问,才知道是一道数学大题死活得不出来答案里的数字,女生压力本来就大,被最后一根稻草这么一压,直接心态爆炸,当场崩溃了。   还好苏承临危救场,转过脸来,为她将这道题掰开揉碎讲了一遍,动作语言有条不紊,极具信服力。   明明没什么安慰成分,只是平铺直叙的讲题,却让女孩子慢慢镇定下来,擦干眼泪,认真跟着他的思路走。   苏承讲完了题,女生终于恍然大悟自己到底错在哪里,情绪彻底平稳,想起刚刚丢人的哭泣,不好意思地搓搓脸,对着苏承感激地笑:“谢谢学霸,让你看笑话啦。”   苏承摇摇头表示并不在意,又抽了一张湿纸巾递过去。   不像叶泛舟的大大咧咧不拘小节,苏承做事总是体贴周到,虽然平日里默不作声,但已然在大部分同学心中树立了极为可靠高大的形象。   女生胸膛里一片汹涌的暖流,她抿了抿唇,接过纸巾,刚想再次认真道谢,却突然眼前一花。   下一秒,刚刚还在伏案奋笔疾书的叶泛舟已经整个人靠挂在苏承身上,做足了大鸟依人的姿态,非常的辣眼睛,嘴里还在说疑似撒娇的话:“八百字作文写得好累啊,手腕都麻了。你看我保持太长时间同一个手势,现在指节都在咔吧响!”   而向来高冷,看起来清瘦的学霸颇有几分费力地支撑住对方的骨架,任由他把全身重量挂在自己肩背上。在听到叶泛舟的话后,他熟练地握住对方手腕,有节奏地帮忙按摩起来。   后座女生:“……”   这是同桌吗,这是亲爹吧!亲爹能有这么宠吗?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校草似乎总是在自己和学霸说了太长时间话的时候出声打断。   算了,这两位天天在自己眼前勾勾搭搭的,也早就习惯了。   女生停止想东想西,低头专心做题。   叶泛舟成功夺回了苏承的注意力,又被好声好气地哄了一会儿,心满意足地撒开手,刚要继续写作文,面前突然投射下一道阴影,挡住了灯光。   看清来人后,叶泛舟懒洋洋道:“有废话快讲。”   李游震怒:“我警告你叶泛舟,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怎么就如此直接地断定我找你没正经事呢!咱俩多年穿一条裤子的关系在你眼里就那么脆弱是吗!”   叶泛舟“嘶”了一声,摸了摸下巴,:“我突然想起来,本来想在你今年生日送绝版限量游戏机来着,既然你这么不想要……”   李游瞬间变脸,笑得像朵向日葵,柔声细语:“爸,您是我亲爸。刚才儿子抽风了,说话多有得罪,爸您多包涵。”   他的屈伸能力向来一流,一旁的苏承都被他逗地露出点笑意。   叶泛舟干咳一声:“免了,我不和李叔抢这个位置。说正经的,什么事?”   李游坐到他的课桌上:“我就是突然想起来,好像一直忘了问,你参加高考的话,想考哪里的大学?省内还是省外?”   苏承笔尖一顿。   叶泛舟闻言一愣,他还真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毕竟自己一直以来最大的目标就是冲个一本线留在国内,学校位置倒没有什么特殊的偏好——毕竟上辈子在国外读了四年,不也一样过来了。   但今天李游提起,他也难免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苏承会去哪里?   以苏承的分数,怎么也能够到国内数一数二的高校,但叶泛舟很有自知之明,那种学校是自己无论如何追赶也不可能考上的。   那……自己上大学后,就要和苏承分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18号要上夹子(应该是18号吧?),所以更新会挪到晚上=v=   宝贝们晚安! 第24章 择校   “不是, 这问题有那么难回答吗?”   李游疑惑的声音打断了叶泛舟的思绪。他下意识往左手方向看了一眼,苏承垂着眼,表情冷冷淡淡, 像是没听见这个问题, 只是捏住笔的手指似乎有些过分用力,指节都在发白。   叶泛舟心里有点乱,丧失了对话的欲望, 敷衍道:“还没想好呢,等出了分再说吧。”   李游挠了挠头, 嘀咕道:“也是, 反正到时候还不是看分数够到哪所上哪所。”   这么说似乎也没问题。   但李游走后,叶泛舟和苏承之间的气氛也没有恢复正常。   苏承垂眼看着题目, 看起来和之前别无二致,只是原本行云流水的做题思路此时像是卡了壳生了锈, 滞涩地转动半天,也没有动笔写下一个数字。   一直以来的高中生活太过美好,以至于他一直忽略——或者说潜意识里刻意地忽略了两人在不久后就要分开的事实。   他很清楚叶泛舟的学习进度,爽文小说里的逆袭奇迹是不可能发生的。   也就是说,不出国只是延长了缓冲期,再过几个月,两人还是会分开。   苏承心脏一阵沉闷的钝痛, 唇角拉得很平,无端透露出几分阴郁。   叶泛舟那么招人喜欢, 身边从来不缺玩得好的。他又是没心没肺的性格,等到了新学校, 新鲜事那么多, 就算两人能打电话联系又怎样?   恐怕过不了多久, 也就把自己忘了。   一些不合时宜的阴暗想法冒头,又被悄无声息地掐灭于摇篮之中。   放学铃声响起,安静的教室里逐渐多了三三两两的交谈,窗外的走廊上也多了许多人影,还有几个男生一起趴在栏杆上眺望远方深黑色的夜空。他们都是尚未成年的少年人,对未来充满迷茫,不明白自己会走什么样的路,变成什么样的人。   叶泛舟这一节晚自习都有点心不在焉,罕见地沉默下来。他收拾着书包,余光瞥见苏承没有要走的意思,还是在继续算题,犹豫一瞬,突然假作不经意地问他:“你决定要考哪所大学了吗?”   苏承写字的笔尖一偏,原本圆乎乎的D顿时写成了一个三角形。   他垂着眼,慢慢把这个D划掉,好半晌,才缓缓吐出两个字:“A大。”   全国排名第一的学府,录取线高到让人望而生畏,但对苏承来说,只要稳定发挥,就一定能考上。   叶泛舟心道果然,没什么意外情绪,或者说如果苏承不打算考A大才叫奇怪。   两人今天都没什么心思说话,出校的这段路稍显沉默,唯有靴子踩过路边残雪发出的嘎吱响声。   和往常一样在校门口分开后,叶泛舟很快回到家。换衣服洗漱完毕后,他坐到电脑桌前,打开了许久未动的游戏本,目的却不是为了玩游戏,而是打开搜索引擎,认真搜索:A大附近高校。   A大所处的位置是一片大学城,学校不少。叶泛舟对照地图,挨个点开查看大学详情和录取分数线。   001好奇地探头:【宿主,你在做什么?】   叶泛舟食指滑动鼠标滚轮,不停翻页:“看不出来吗?我在找我的目标院校啊。”   回家的路上,叶泛舟想了一路,终于想到了在他看来最合理的解决方法——报一所离A大很近,同时自己也能考上的学校,这样和苏承虽然不能时刻在一起,起码也能每天抽空见面。   抱着这样的心思,还真让叶泛舟找到了一所学校:C大。   C大虽然不是重点院校,但也是实打实的一本,往年的录取线大多超过一本线三四十分,对叶泛舟来说有一定挑战难度,但再拼搏几个月,未必不能伸手够一够。   最重要的是,C大与A大只隔了不到三公里,几乎算得上是比邻而居,比很多学校的两个校区距离还要近。   如果自己考上的话,到时候就可以买一套座落在两所大学中间的房子,和苏承同居!   这个想法实在是过于诱人,叶泛舟看着C大的分数线,不仅没有被吓退,反而跟打了鸡血似的斗志昂扬起来,翻出一根红色马克笔和一张A4纸,一笔一画认认真真把C大的名字写在纸面上。   从今天起,C大就是自己的梦校了!   宿主这么积极地追着气运之子,对001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但它总觉得不太对,犹犹豫豫地出声:【宿主有斗志是好的,但你是为了苏承才报考这所学校,万一,我是说万一,你们的感情没有结果……会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001进入人类世界以来,学到了不少新鲜知识,其中有一部分就关于情侣。   据说很多在高中定情的情侣会相约考同一个省市或者同一所学校,但随着感情变淡乃至破裂,他们往往会后悔自己为了另一个人牺牲自己的学业前途,后悔当初爱情使人盲目,没有做出最合理的选择。   宿主在未来也会这样后悔吗?   叶泛舟闻言眼也不眨,把A4纸上的笔迹吹干,随后又翻出胶带,端正地将它贴在自己的床头。   一边动作,他一边语气轻松地调笑:“我说你一个小弹力球,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深奥东西?”   001的担忧顿时被打散,气鼓鼓地在叶泛舟脑内蹦来蹦去:【001不是弹力球!还有,001的学习能力可强了,宿主不要小看001!】   叶泛舟任它蹦够了,才开口,语气竟然是难得的沉稳可靠:“你说的这些我当然也考虑过,但我和那些情侣的情况都不一样。”   他先说了一个很现实的原因:“你也知道我之前就一学渣,对学习这种事没什么特殊爱好兴趣,上辈子出国也是为了给学历镀金,这辈子去上一本大学说白了也就是去拿一个好看文凭,专业无所谓,反正早晚会进叶氏学管理。所以对我来说,上哪所学校其实都一样,谈不上什么牺牲不牺牲。”   “既然如此,那我不如选一个离苏承近的学校,这样就算他暂时不喜欢我,至少近水楼台先得月,我的机会也可以更多一点,追到他的概率也更高。”   001没想到凭借宿主的脑袋瓜,能把自己剖析得如此清楚,一时间大受震撼又莫名感动,期期艾艾道:【宿主……】   叶泛舟话锋一转,语气看似随意:“当然呢,最重要的是离得近,可以帮他挡挡大学里的狂蜂浪蝶。”   开玩笑,凭借苏承的长相和性格,到时候追他的不是一抓一大把?自己到时候天天在他身边守着,看看谁那么大胆敢觊觎自己的人!   001:【……】   总感觉这才是宿主的心声啊!合着您老人家前面分析得头头是道,最后还是因为恋爱脑是吗!   坏蛋宿主!欺骗纯真系统的感情!001决定十分钟之内不和叶泛舟说话了!   -   选好学校的叶泛舟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自觉值得被表扬。   本着大事小事事无巨细和苏承分享的心态,第二天早读时,他趁语文老师站在门外和教导主任说话的功夫,熟练地用中性笔的笔帽戳戳苏承。   苏承今天到教室之后沉默得有些反常,虽然他平时也算得上寡言少语,但像今天这么不声不响还是挺少见的。被戳了之后,他看古诗词的视线一顿,随后微微抬头,先看了一眼讲台,确认没有老师注意到这边,才稍稍把脸偏向叶泛舟的方向。   叶泛舟举着古诗词的小本本,欲盖弥彰地树在身前遮着脸,冲苏承眨眼,做口型:“我决定我要报哪所大学了!”   苏承困惑地微微眯起眼,费力理解了片刻,抽出一张草稿纸,写:你确定你腰盘那里打水了?   叶泛舟:“……”   他无言地从苏承手里抽出笔,刷刷写下正确答案。   苏承凝视着那行歪歪扭扭的字,表情没什么变化,片刻后,提笔写:哪所?   叶泛舟故意卖了个关子:下了早读告诉你=V=   最后随手画出的颜表情欠欠的,但是又让人生不起责怪他的心思。   苏承抿平唇线,也不恼,将草稿纸收回去,小心折好,放进书包旁边的小口袋里。   早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热火朝天的晨读声告一段落,课代表们陆续起身,开始收各科作业。   叶泛舟已经报备过各科老师,只需要完成苏承布置的任务,因此被排除在收作业的行列之外。他大猫咪似的伸了个懒腰,余光瞥向苏承,不出所料地发现他正若有若无看向自己的方向。   这是在等自己挑起话头,继续刚刚的话题呢。   叶泛舟心中暗暗好笑,那点坏心眼立刻又发作了。他假装忘记了早读时的承诺,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趴到桌子上:“好困啊……我先眯会儿,下节老刘的课是吧,他进来的时候记得叫我。”   按照以往的习惯,苏承很快就会答应。但今天他明显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嗯”了一声。   听起来不是很高兴,但还是乖乖顺了叶泛舟的心意。   叶泛舟彻底憋不住了,趴在桌子上“扑哧”一声,笑得肩膀都在颤抖。   迎着苏承半是讶异半是恍然的目光,他乐不可支地抬头凑近,桃花眼闪着狡黠的光:“是不是觉得我忘记什么啦?”   苏承再怎么迟钝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有点无奈地抿起唇角:“又在闹。”   是很笃定的陈述句。   但他的目光柔和,话也说得没什么威慑力,轻飘飘的一句责备,反而助长了邪恶分子嚣张的气焰。   叶泛舟内心蠢蠢欲动,想去捏捏苏承脸颊上的软肉——能嘬一口就更好了——但那就太明显了,现在可是还在教室里,于是只能很遗憾地打消这个念头。   眼看着上课铃快要打响,他也不再多整幺蛾子,拽过苏承桌面上的草稿纸,在侧边上工整写下了C大的名字。   苏承默念几遍C大的名称,狭长的眼睛越来越明亮,他抬起头看向叶泛舟,平铺直叙道:“C大离A大的直线距离只有三公里。”   “对啊,但是分数线最低也超了一本线三十多分。”叶泛舟摊摊手,故作忧心忡忡:“我现在的分数连一本线都没够上,想去C大是不是有点痴人说梦了?”   话音刚落,苏承迅速接口,语气认真:“不会。距离高考还有一百多天,如果你能保持现在的进展速度,再按照我的思路冲刺一下的话,高考时有超过八成的可能性过C大分数线。”   顿了顿,他看了叶泛舟一眼,还是补充:“如果分数没考到,还有一种方法是报名提前批,要求分数会更低……前提是你愿意被提前批录取。”   提前批的专业一般来讲都具有特殊性质,比如小语种,而且很多是不能转专业的。所以尽管分数会偏低,但录取也存在着相应风险。   叶泛舟闻言倒是放下心来,有了提前批,他上C大的可能性就更高了。当然,能通过普通批次录取,那肯定是最好的。   他笑眯眯地伸出手,帮苏承捻掉一片不知何时落到他肩头的羽毛,动作十足轻柔:“那就说定了,你考A大,我考C大,到时候咱俩一起去上学,怎么样?”   苏承眼睛里的光亮得灼目,他唇角轻轻勾起,刚想说什么,目光却一凝。   叶泛舟背对着窗户,不知道苏承看见了什么,注意到他的脸色变化,有些疑惑地回过头去——   少女俏皮地背手弯腰,将额头贴在锃亮光洁的窗玻璃上,与叶泛舟的距离不过半臂,眼睛直勾勾注视着叶泛舟,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几月不见,她似乎瘦了一些,脸颊上的肉少了,妆感却更加浓重,看起来有些假白,大号美瞳显得双眼黑洞洞的,莫名瘆人。   与叶泛舟四目相对后,她不闪不避,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做出无声的口型:泛舟哥~   叶泛舟:“……”   他吓到呼吸骤停。   什么东西啊!恐怖片吗这是!!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章 逼问   自从上次在篮球场把徐樱气跑之后, 叶泛舟就再也没见过她。托人打听几句,才知道徐樱果真如她所言去备考专业课,之后还要参加校考, 短时间内不会回学校。   当时的叶泛舟狠狠松了一口气, 却完全不了解艺术生在校考结束后,还会回学校继续学文化课。   徐樱不在的安逸生活过了太久,叶泛舟几乎都要忘记她的威胁, 却又在今天被迫回想起被支配的恐惧。   徐樱出现的方式很像某些恐怖片里扒着窗户窥视的女鬼(徐樱:?),给叶泛舟带来的恐惧不可同日而语。   他条件反射地想往苏承身后躲, 但电光火石之间想起来, 他可是要追苏承的人,当然要顶天立地, 在苏承面前树立起高大可靠的形象,怎么能遇事不决往苏承身后躲呢!   什么心理阴影, 今天他就要克服!   靠着不知哪里来的毅力,叶泛舟硬是顶住了这一波徐樱带来的精神攻击,下颚绷紧神色冷淡,防止自己在徐樱面前露怯:“有事?”   叶泛舟很少对人摆出不耐烦的冷脸,某种程度上徐樱也算是独一份的待遇。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次见到徐樱,虽然她看起来除了妆浓了些以外没什么异样, 但总感觉对方的精神状态和上学期相比又有了一定的变化,看起来似乎更不稳定了。   徐樱毫不在意叶泛舟明显的抗拒与冷淡, 笑眯眯地勾起红唇,指指教室前门方向, 意思明显, 要和叶泛舟出去说。   叶泛舟快速在心里衡量几秒, 随即起身,拍拍苏承的肩膀:“我先出去一下。”   苏承坐在外侧,却没有要起身的打算,皱眉低声道:“你不想见她,就别去了。”   每次看见徐樱,叶泛舟的本能反应做不了假。虽然不知道叶泛舟为何会对徐樱如此不假辞色,但问题肯定出在徐樱身上,叶泛舟不必勉强自己三番五次应约。   叶泛舟犹豫片刻,摇摇头:“还是见一次吧,可能上次没拒绝彻底。而且徐樱没你想的那么好打发,不见她,以后她还会继续来找,没完没了。”   听起来他似乎对徐樱很是了解。   苏承垂下眼,不知想了些什么,片刻后,他干脆地起身,却不是单纯地让出通道,而是径直先一步向前门走去。   叶泛舟完全没预料到他的行动,反应过来后长腿一跨出了课桌,大步追上苏承:“你出去干什么?”   苏承闻言停步,静静看向他:“我想陪你去见她。”   每次叶泛舟见到徐樱后的反应都很奇怪,害怕得不似作假。苏承从他嘴里问不出真实原因,所以想听听他们的谈话。   以往叶泛舟对苏承的要求几乎是有求必应,但一听这话,他瞬间炸了毛,飞快拒绝:“不可以!”   他拒绝得太断然,苏承一怔,有些受伤地攥紧手指,固执追问:“……为什么?”   叶泛舟警惕地看了一眼前门,见徐樱正斜倚栏杆,优雅而游刃有余地和红着脸的男生聊天,并没有看他们这边,才低下头在苏承耳边急促道:“我早就提醒过你不要随便在她面前露脸,万一她要是看上你了怎么办?”   苏承表情罕见地空白一瞬:“……”   刚刚的受伤情绪一扫而空,他缓缓松开手指,斟酌着用词:“我觉得,你是不是想多了点……”   叶泛舟显然不这么认为,面对徐樱再怎么如临大敌也不为过,不容置喙地推着苏承往回走:“要杜绝任何风险知不知道,回去坐着!”   苏承抓住桌角,防止自己真的被叶泛舟推回位置上,艰难地仰脸和他讨价还价:“那我侧身朝着栏杆,保证不会让她看见脸可以吗?我真的想听听。”   这个提议比较安全合理,叶泛舟果然有些犹豫。   苏承再接再厉,手指附上叶泛舟捏住自己肩膀的手,轻轻捏了捏。   叶泛舟的理智溃不成军:“……”   可恶!根本没办法拒绝!   他不太情愿地松了口,还是不太放心,再三叮嘱:“你出门就扭头,找个稍远的栏杆趴着,千万别回头。”   苏承有点无奈又有点想笑,被迫再三保证,才获得了旁听的资格。   按照他们约好的,苏承先出了门,在徐樱面前一掠而过,假作透气的样子,靠到不远处的栏杆上。和他预想中的一样,徐樱完全没在意苏承的存在,不经意的瞟了一眼就作罢,视线蜻蜓点水。   叶泛舟悬起的心放下,深深呼吸一口,以英勇就义的姿态出了前门,走到徐樱身边,与她隔着一米半的安全距离。   徐樱斜倚栏杆,托腮笑着看叶泛舟走向自己,眼神直白露.骨得可怕。   虽然精神状态堪忧,但她确实是个美女,又是舞蹈特长生,身材是一等一的好。看得出来几个月的苦训卓有成效,即使是很简单的姿势,由她做出也显得风情万种。   偏偏叶泛舟是极少数不解风情的异性,木着脸不看她,手扶稳栏杆,裤子掩盖下的腿部肌肉紧绷,一幅随时准备逃跑的架势。   帅哥美女相聚一堂,在高中生看来是很值得新奇的事情,这代表着双方多半有点纠葛,路过的同学都用隐晦而高深莫测的眼神打量着他俩,一幅看八卦的样子。   叶泛舟先开口,语气冷淡,惜字如金:“什么事?”   “啊……真不给面子啊。”徐樱说着抱怨的话,脸上的笑容却丝毫不减,两根手指转着自己的发梢,“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嘛?”   叶泛舟不回答,一脸的“你说呢”。   徐樱耸耸肩,完全没有被打击到:“好吧,我只是想来问问你,我喜欢你,要不要做我男朋友?”   之前她的示好大多隐晦委婉,今天却干脆直白。   叶泛舟郎心似铁,毫不动摇:“我以为我之前已经拒绝得够彻底了。”   徐樱伸出手指拨弄卷发,精心做的美甲反射着卟灵卟灵的光,离开这几个月,她似乎也锻炼出了极强的韧性,脸上还带着温柔的笑:“我长得也算拿得出手吧?身材也不错,家世也不差,追我的人也不少……”   她凑近叶泛舟,眼瞳漆黑一片,精致的香水味扑面而来:“所以为什么一直拒绝我?我要真实的理由,不要和上次一样用那种风水八字糊弄我哦。”   叶泛舟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表情不变,只反问了她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拒绝那些追你的人?因为他们的条件不够好吗?”   徐樱完美的微笑慢慢凝固在唇角。   很显然,因为不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和条件无关。   见徐樱沉默不语,周身气场莫名阴郁,隐隐有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的趋势,叶泛舟为自己的人身安全着想,开口说了两句稍微和缓些的拒绝话:“你还是高中生,要以学业为重,前途不比男人香多了。所有和感情有关的话题我都不会同意,回去好好学习吧。”   因为这句话太缓和,以至于徐樱认为这是松了口给她机会的意思,猛地抬头:“我已经考完专业课了!文化课要求低,我不用怎么复习……”   叶泛舟冷漠地打断了她:“哦,那我还要好好学习,因为我参加高考。”   徐樱愣住,迟疑半晌:“你认真的?我还以为这是你不想出国的借口。”   叶泛舟揉了揉眉心,不是很想再和她多交谈,太煎熬了:“你可以去看看年级排名。没什么其他事,我回去上课了,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语罢,他直起身,转身往班里走。   没走两步,徐樱突然在他身后叫了一声:“叶泛舟。”   很正常的叫名字,没有像之前一样刻意夹着嗓子喊泛舟哥,所以叶泛舟愿意最后回一次头,递给她一个疑问的眼神:“?”   “我……我可以等。”徐樱的指甲陷进肉里,她却浑然不觉,紧张而期待地看着叶泛舟,局促向前走了两步,“在你高考之前,我不会再来打扰你,我会很听话的!”   “……所以高考结束后,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机会?”   “一点点就好。”   直到现在,她身上才又隐隐有了几分少女娇憨无邪的影子。   如果是上辈子尚未被捅死的叶泛舟看见,恐怕会心软两分;但这辈子的叶泛舟只是有点慨然,感慨世事无常,人与人之间的纠葛果然剪不断理还乱。   他收回视线,没答应,但却也没拒绝,转身干脆利落地进了教室。   之所以没有直接拒绝,说实话,是因为叶泛舟害怕徐樱被拒绝得过于彻底而直接黑化,早早做出和上辈子一样的暴行。所以他特意留给对方一点想象的空间,好暂时稳定她的情绪——起码在高考结束之前。   自己竟然能想这么多,实在是太阴险了!   叶泛舟短暂地祭奠了一下自己逝去的天真,随后一身轻松地坐回到座位上。   十几秒后,身边的桌椅传来拖动的轻响,苏承在他的身边落座,垂着眼找出下节课要用的试卷。   叶泛舟刚想和他说什么,老刘紧随其后进了教室,原本声音杂乱吵闹的教室几乎是瞬间安静下来。   饶是叶泛舟和老刘关系良好,也不敢过于放肆,只得把一肚子话憋回去,打算等下课再和苏承说。   但没想到老刘为他们带来了一个极具震撼性的消息:明天学校针对高三生开展突击考试,一天时间考完语数英理综四门,大家需要紧急换班就座,准备考试。   这话一出,全班哗然,乱作一团,有胆大的男生在哀嚎:“怎么这么突然啊!我不想考试——”   老刘板起脸来教育他们:“学校专门设计本次考试,为的是锻炼大家的心态和临场发挥能力。一场突击考试都完成不好,说明平时积累不够,难不成之前你们都在临时抱佛脚吗,那拿什么参加高考,去和几千万考生比?”   他说的有道理,大家也知道是为他们好。   但不想考试就是不想考试啊!   而且还是全年级分班考,又要和苏承分开一天了。   叶泛舟垂头丧气,熟练地往左侧一倒:“我不想出班考试……”   在预想中,苏承会和以往一样稳稳接住自己斜倒的身子,任自己靠在他身上,然后拍拍自己的手背,好声好气地安慰鼓励几句。   但完全出乎预料的是,他扑了个空,差点直接人仰马翻。   幸好叶泛舟倒到一半时发觉不太对劲,在半空中紧急悬停,勉强刹住了车。   好险!   叶泛舟额头的冷汗摇摇欲坠,茫然无助又弱小地抬眼去看苏承,这一看有点傻眼。   苏承原本与叶泛舟挨得极近,却不知何时将椅子往外挪动了相当的距离,现在两人的距离远得像是那被王母拆散的牛郎和织女。   叶泛舟:“……?”   苏承冷冷淡淡地垂着眼做题,看起来像是没注意到叶泛舟从头到尾的动作。但以叶泛舟对苏承的了解,他肯定注意到了,就是故意不接住自己。   为什么这么反常?   难道是生气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叶泛舟像是永远不明白女朋友为什么会生气的直男,脑海中警铃大作,飞快回忆自己最近的所作所为。   他这段时间表现挺良好的吧,书也认真背了题也认真做了,苏承想听自己和徐樱说话,自己也同意了,而且没说什么不该说的。   找不出苏承怒火的来源,叶泛舟放弃思考,直接祭出猛男撒娇大法,期期艾艾凑过去:“你怎么啦?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苏承不着痕迹地捏紧了笔,否认:“我没有。”   叶泛舟委屈:“那你怎么坐得离我这么远了!”   苏承冷静地睁眼说瞎话:“和之前差不多。”   叶泛舟:“……”   见苏承如此不配合,饶是叶泛舟也有了点小情绪。   他眯起桃花眼:“真不说实话?”   苏承以沉默表示抗拒。   老刘在讲台上敲敲桌:“叶泛舟!和你同桌说什么悄悄话呢!要不你来讲台上说?”   哄笑声响起,叶泛舟的追问只得暂时中止。他赌气地偏过头看向试卷,心道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才这么嚣张,不回我就算了!呵,男人!   001目睹了全过程,客观评价:【宿主,你们两个好像是闹别扭的人类小学生哦。】   叶泛舟恼羞成怒:“你们系统没有禁言功能吗!”   001嘤嘤嘤地遁了。   两人之间小学鸡式的闹别扭一直持续到了中午。苏承今天不知怎么回事,频频走神,叶泛舟用余光注意着他,发现苏承做物理大题的平均用时直线上升,比平时多用将近一倍的时间。   他收回视线,心道就这还说自己没事呢,说出去谁信。   午饭向来是两人一起去食堂吃的,尽管还在闹别扭,叶泛舟还是像以往一样,随着苏承一起出了教室。   一路上两人之间保持着罕见的沉默,气氛沉闷而古怪。   叶泛舟气压很低,越想越委屈:苏承这个闷葫芦,有什么事说出来不就好了吗,为什么随便和自己冷战!明明他自己还说过这样不能解决问题的!   最后叶泛舟还是没忍住,在打完菜坐下后,板着脸对苏承率先开口:“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从见完徐樱之后就怪怪的。”   听见徐樱这个名字,苏承夹菜的手指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遮掩过去:“没有。”   他是真的很不擅长找理由遮掩,只会一昧否认,反而显得更加可疑。   叶泛舟敏锐地注意到了他的停顿,心道竟然真的和徐樱有关?   果然一见她就没好事!   暗暗在小本本上又狠狠记了徐樱一笔,叶泛舟表情严肃地凑近苏承,冷不丁一把伸出手,捏住他脸上的软肉:“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知不知道?”   苏承没想到叶泛舟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动手掐脸,筷子都惊到掉落地上。   反应过来后他想后撤逃走,但显然低估了叶泛舟的决心。这位直接连饭都不管了,双手齐下,半是泄愤半是趁机占便宜,对着苏承已经长出不少软肉的脸蛋揉来搓去。   被好一通揉搓后,苏承终于彻底缴械投降,表示愿意坦白,叶泛舟才大发慈悲地收回了神通。   苏承整理好被弄乱的头发,深深吸了口气,道:“其实真的没什么。我只是好奇一件事,但是会涉及到你的隐私,所以不太方便问。”   叶泛舟表示不理解:“你连我有几双袜子都知道,我在你面前还有隐私么?想问什么直接问我不就好了。”   苏承:“……”   他放弃和叶泛舟争论这个问题,脸色来回变化,最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苏承微微抬起脸来,定定看着叶泛舟,说:“徐樱走的时候,她问你高考结束后能不能给她机会,你没拒绝。”   他藏在桌下的手指攥紧筷子,几乎要把那两根木棍折断:“高考结束后,你会答应她吗?”   叶泛舟怎么也想不到,苏承竟然会纠结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又好气又好笑,绷紧心弦却下意识放松不少,于是埋藏在心底的话就这么不经意间脱口而出——   “怎么可能?我喜欢的人不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了整整九千字!!!快表扬我!!!   下辈子也不会这么能写了呜呜,感觉身体被掏空QAQ明天应该也是晚上更新了呜呜 第26章 告白   我喜欢的人不是她。   欢的人不是她。   不是她。   她。   叶泛舟在这句话脱口而出的一瞬间, 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件多蠢的事情,一把捂住嘴,大脑陷入一片空白:“……”   完蛋完蛋完蛋。   自己怎么就把心里话说出口了!   对面的苏承看起来似乎也很震惊, 而且似乎有些过于震惊了, 脸上血色尽褪。   他张了张口,却像是突然失声一样,什么都没说出来, 不得不再次闭上嘴。   等重新开口,嗓音滞涩, 仔细听还带着微微的哑:“你有喜欢的人了啊。”   叶泛舟一听这个问句, 立刻脑补出苏承的下一句话——你喜欢的人是谁?   是谁?还能是谁。   叶泛舟舔了舔嘴唇,手心一片冰凉, 拼命转动已经死机的大脑,艰难而疯狂地思索:什么难道现在就要告白了吗!是不是有点太不正式了, 我今天早上出门都没洗头——等一下现在好像不该纠结这个问题,所以真的就要这么告白了吗,但是真的太突然了,苏承都对我没那个意思呢但我不想对他说谎要不一鼓作气今天就说出来——   -   但出乎意料的,苏承什么也没问。   他只是还算平静地说完了那句“你有喜欢的人了啊”,之后就像是失去了全部说话的力气。   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吧。   想了想,苏承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于是低下头,想借用勺子喝汤来做一下掩饰。   只是拿起勺子的时候, 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勉强舀起一勺汤来, 汤面荡起层层波纹, 一圈跟着一圈, 没几秒就洒了半勺。   他慢慢放下勺子,改成用手捧起碗,举到脸前。   食堂的饭碗大小很可观,恰好将他的脸遮挡得严严实实。   叶泛舟的精神高度紧绷,竭力思索着比较合适的表白语录,却久久等不到苏承问话,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苏承保持着喝汤的姿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那碗汤刚打出来没多久,热气熏腾,直接喝恐怕会烫伤食道。   他暂时从纠结中挣脱出来,担心地更靠近苏承一些,举起手又犹豫着放下,道:“汤不烫吗?别急着喝了,等它凉凉吧。”   过了片刻,苏承放下碗,叶泛舟看着空空如也的碗底瞪大了眼,顿时什么也顾不得了:“你怎么喝这么快啊!张嘴,让我看看喉咙有没有被烫红——”   很少见的,苏承并不领情,他伸出右手,缓慢而坚定地推开了叶泛舟的手指。   “不用了。我吃饱了,先回教室了。”   叶泛舟的手顿在半空,他有些茫然地抬头,苏承已经站起身来,没有再给他一个眼神,径直仓促地离开了食堂。   等叶泛舟反应过来,起身追出食堂,苏承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海中。   目前为止,事情的每一步发展都完全超出了叶泛舟的预料,他站在食堂门口,彻底懵了。   不是,什么情况?   自己只是说了一句有喜欢的人,苏承的反应怎么这么大?   这一刻,直男的大脑灵光乍现,某种荒唐大胆却又不无可能的猜想浮现在脑海中。   叶泛舟喉头干涩,激动到手微微发抖。他还是不敢置信,迫切需要其他存在来辅助证明,于是难得想起了系统的存在。   001正在参加主神系统小组报告,被叶泛舟一通夺命连环call叫回来,懵头懵脑:【宿主,怎么啦?找001有事吗~】   此时尚且在午休时间,叶泛舟被自己的猜想搅得坐立不安,又暂时不想回教室,独自漫无目的地在操场上走圈,在心里严肃地叫001:“我有很重要的事要问你。”   001也严肃起来,小弹力球在意识海里“duangduang”蹦了两下:【宿主尽管问吧,放心交给001就好!】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叶泛舟尽力保持自己的语气平静,“苏承……也是对我有好感的?”   怕惨遭打脸,他没敢把话说得太满,只是用“有好感”这个更隐晦的词来形容。   001听完了叶泛舟对刚才情景的详细复述,想了想,严谨询问:【好感的语境有很多种,宿主这里的意思是?】   北方的冬天还没过去,空气干燥,气温仍然很低。叶泛舟搓了搓被冷风吹僵的脸,含含糊糊:“就是……就是情侣之间的那种嘛。”   001恍然大悟:【宿主是想问气运之子是不是也喜欢你对吧~】   叶泛舟伸出长腿,踢飞路边的小石子,颇有几分被直白戳穿的不自在:“唔,你这么理解也没错吧。”   001最近在恶补情感这门课程,越学越觉得人类真是神奇的造物,感情可以如此丰富,就连好感这个词都可以分出十种八种不同的情况。眼下也算是到了检验它学习成果的时候,煞有其事地开始分析。   【苏承对宿主的态度转变主要是在两个时间点,第一个时间点是宿主没有明确拒绝徐樱的时候;第二个时间点是告知苏承你心有所属的时候。两个时间点都和宿主的感情有关,而苏承的态度变化都很微妙,尤其是第二个时间点。】   【首先,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询问你喜欢的人是谁,而根据001对人类的了解,好友通常会对彼此的情感八卦感兴趣,当然并不排除苏承是极少部分对八卦不感兴趣的人之一;但是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苏承并没有为你感到高兴、关心之类的积极向情绪。】   【根据宿主的表述,他很震惊,乃至于不安无助,以至于到了失态的地步,情感趋势并不正面。作为好朋友,尤其你还是他最信任的人,苏承的态度确实很不正常。】   【所以……】   叶泛舟屏住呼吸:“所以?”   001毕竟只有理论没有实操,不是很确定地说出了自己的结论:【001感觉,他是不是误会你喜欢别人,所以吃醋了呀?】   【人类吃醋的前提是喜欢,所以气运之子对宿主应该是有情侣那种好感的……吧?】   叶泛舟的桃花眼一点一点亮起来,刹那间,割在脸上的寒风都像变成了温柔和煦的春风。   苏承可能对自己也有好感。   自己不是暗恋苦情戏,是双向奔赴!   喜从天降,喜大普奔,喜极而泣。   短暂的狂喜过后,叶泛舟慢慢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另一个更重要也更紧急的问题。   苏承似乎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而且连一句追问都没有,就默认他喜欢上了别人。   想起苏承刚刚离开时失魂落魄的模样,叶泛舟的心慢慢揪作一团。   原本想等高中毕业再向苏承表白并且展开追求,免得影响他的高考,但很明显,计划赶不上变化。   现在的苏承和失恋没什么两样,叶泛舟既然已经看清他的心意,就不可能狠心让苏承继续难过。   表白刻不容缓!   他默默握拳,下定了决心。   -   叶泛舟回到教室时,已经做好了比较坏的打算,比如苏承不肯听自己解释,或者更坏一点,他已经请假回家了。   但仅仅一个中午的时间,苏承似乎就已经彻底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他像往常一样安静坐在座位上,垂着眼,表情平静,除了脸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察觉到身边有人站定,苏承睫毛轻轻一颤,放下笔站起身,安静地为叶泛舟让出进课桌的空间。   但叶泛舟却没有如他所愿,而是站在原地不动,冷不丁伸出手,抓住了苏承的手腕。   肌肤碰触,叶泛舟只觉得自己手里握了一块削瘦的冰。   明明之前两人没少搂搂抱抱,但这次只是拉住了手腕,苏承就反应极大地抽回手。   叶泛舟手心一空,心里也跟着空了两分。   他拉平唇线,却头一次不顾苏承的意愿,强硬地反手一握,重新把手腕捉回手中。   两人之间的力气差距彰显无疑,叶泛舟无视苏承微弱的挣扎,直接道:“跟我去一趟天台。”   见苏承还想拒绝,叶泛舟迫不得已,加重了力道和语气:“今天把话都说清楚,省的你再想东想西。”   听了这话,苏承果然停了抗拒的力气。叶泛舟满意一些,心道果然还是要直白点才能给人安全感,完全不知道身后的苏承已经心如死灰,没什么力气抵抗了。   #论两人完全不同的脑回路#   学校天台,著名的表白分手圣地。即使学校在四周装了十个八个摄像头,也阻止不了同学们始终将那里当作合适的摊牌地点,多少对天台有点执念。   叶泛舟上辈子在天台上成功吃过烧烤,当然清楚地知道该如何避开那些摄像头,拽着苏承一路左拐右拐,最后在一个摄像头照不到的死角位置停下了脚步。   苏承这一路都安静无言,还是什么也不问,麻木得像是等待宣判的犯人。   叶泛舟看着苏承的表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抓了抓头发,心道是自己刚刚的暗示还不够明显吗?苏承现在的脸色可算不上高兴。   他斟酌片刻,先问:“知道我要找你说什么吗?”   出乎意料的,苏承轻轻点了点头。   叶泛舟狐疑地眯起眼,真知道假知道?总有种苏承误会越来越大的不好预感。   他轻咳一声:“说来听听。”   “……对不起。”   没想到等来的是一句道歉,叶泛舟诧异地睁大了眼,苏承低垂着脸,脊背都微微垮下来,声音发着细微的抖:“我不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了,以后会尽可能离你远点,控制好自己的感情。”   反应半天,叶泛舟简直要被气笑了。   合着苏承以为暗恋被发现,自己要拒绝他?   气很快消了,情绪随即变成了交织的挫败,懊恼和心疼。   为什么苏承这么不相信自己喜欢的是他,因为他没有安全感。   好在现在还不算晚。   叶泛舟向前走了两步,逆着正午的阳光,高大的阴影自下而上将苏承笼罩起来,不留一丝缝隙:“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苏承手指微不可察地一颤,用力闭了闭眼:“……问什么。”   叶泛舟声音压低,语含诱哄:“我喜欢的那个人是谁,你不想知道吗?”   我不想知道我一点都不想知道!别那么残忍叶泛舟,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   苏承在心里大声咆哮,像是困兽最后的挣扎。但实际上,他只是怔怔注视着叶泛舟的双眼,眼尾一点点泛红,最后如他所愿,轻轻问道:“是谁啊。”   逐渐模糊的视线里,眼前的少年表情变得慌乱,紧接着苏承眼尾一热,即将落下的泪被人手忙脚乱却又温柔至极地拭去了。   叶泛舟笑得颇为无奈,彻底放弃了等他开窍的打算,揉乱了苏承的一头黑发,叹气:“我都带你来天台了,你还是没有什么预感吗。”   “我喜欢的人——”   “就站在我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001:我,恋爱大师,打钱。   关于上一章:我还以为大家会在评论区猜出来马上就要告白了呢,结果是我没想到的展开QAQ你们是比蠢作者更懂拉扯的(   不提倡早恋!顺便,告白也意味着这个世界马上要倒计时结束了~ 第27章 互诉衷肠   苏承要掉不掉的眼泪干涸在眼角。   叶泛舟见苏承像是傻了一样, 半天没回应自己的表白,原本笃定十拿九稳的心态也忐忑起来,在他眼前上下挥挥手:“回神啦。答不答应的, 你也表个态?”   见苏承还是没反应, 叶泛舟来了一招釜底抽薪,作势欲退:“我还是等你想清楚……”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猛地扑上前来, 叶泛舟尚未收走的右臂被人用死劲攥住。   “再说一遍……”   苏承的语调凶狠,却又几近于哽咽地重复:“求求你, 再说一遍。”   叶泛舟心脏缩紧, 酸涩而鼓胀的情绪汹涌而出。他的手臂被勒得生疼,却不退反进, 拿另外一边没有被桎梏住的左手按住苏承的后背,以不容拒绝的力道, 把他按进自己怀里。   这是两人之间的第一个拥抱。   苏承的鼻尖抵在叶泛舟肩膀上,熟悉的甜橙香气钻进鼻腔,耳边是叶泛舟郑重的告白。   他说:“我喜欢你,苏承同学。”   谢谢你给了我重生的机会,也谢谢你,刚好同样喜欢我。   苏承的脸深深埋进叶泛舟颈窝,身子微微颤抖。叶泛舟看不见他的表情, 只能察觉到在自己正式说开之后,抓在手臂上的力道明显弱了不少。   苏承的腿似乎也软了, 差点从叶泛舟怀里滑落下去,还好被他眼疾手快地揽住了腰。   好半天, 苏承似乎才缓过劲来, 结束了这个稍显别扭的姿势, 慢吞吞地在叶泛舟衣领上蹭了蹭,终于肯抬起脸,发梢蹭过叶泛舟的脖颈,毛茸茸的,带起丝丝痒意。   叶泛舟瞥见自己的校服外套上多了片水渍,看着苏承微微红肿的眼,不用猜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为了活跃气氛,他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你没有偷偷往我衣服上抹鼻涕吧?”   苏承原本视线躲闪的眼睛立刻睁大了,显然不能忍受自己被凭空污蔑清白,脸涨得通红,急切地争辩:“我没有,这都是眼泪,不是鼻涕……”   叶泛舟差点忘了苏承熊熊燃烧的洁癖之魂,连忙道:“好好好,没有没有,逗你玩的。”   苏承刚刚支棱起来的力道立刻又泄了大半,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整个人都紧紧攀附着叶泛舟,像溺水之人攀着浮木。   哭过之后,苏承的情绪冷静不少,对现在两人的姿势难免感到害臊。但害臊归害臊,他的身体却很诚实地仍然靠在叶泛舟怀里,一动不动。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小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拿你的衣服擦眼泪的。”   叶泛舟哪里会在意这些,轻轻拍拍他的背,像往常苏承哄自己一样,相当大方:“一件外套够擦吗?不够你拉开我的校服拉链,里面还有毛衣,随便擦!”   语气像极了为爱一掷千金的霸道总裁,只可惜这位总裁出口的话有点寒碜,降低了逼格。   苏承知道他在逗自己笑,忍了又忍,还是笑了出来,唇角弯弯,眼睛虽然有点发肿,眼神里的光却亮得惊人,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   叶泛舟见他情绪终于变好,松了口气,面上仍然是调笑的表情:“不哭了?那这位名叫苏承的同学,能不能正视我的合理诉求,针对我的表白给一个确切的回复?”   提起表白,苏承仍然觉得如身在梦中,脚踩云端,不敢相信这是真实发生的。   他咬了一下口腔内侧的软肉,用疼痛来让哭到发晕的头脑清醒几分,问:“你喜欢的,真的是我?”   叶泛舟很耐心地重复:“是你。”   苏承完全褪去了以往冷硬孤僻的外壳,此时表现得像个从未有过被爱经验的小可怜,手足无措,孤注一掷地攥紧叶泛舟的衣袖,声音不安:“可是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叶泛舟一愣。   “你那么优秀,长相好性格好家境好,喜欢上你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我却一点有吸引力的地方都没有,你不用因为可怜我才……”   意识到苏承像是钻进了某种牛角尖,叶泛舟肃然开口,打断他越来越偏执的话:“苏承。”   “你有多好,你真的一点都不清楚吗?”   苏承的尾音突兀地消失在半空中。   叶泛舟没好气地手臂上移,拧拧他的脸颊肉,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才会觉得我是可怜你才表白?徐樱找过我那么多次,你见过我可怜她么?”   苏承任他捏圆搓扁,乖乖道:“……没有。”   “那不就得了,所以我喜欢你,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你值得。”叶泛舟掰着手指头为苏承一一细数,“你长得好看,是新任校草;成绩好,永远保持年级第一;坚强独立,要是我摊上你这么个爸,早就辍学去捡垃圾了;乐于助人又善解人意,你知道有多少女生在班群里夸有你是一班的福气吗?”   “还有很多,要是让我一桩桩一件件给你数出来,能数到晚自习结束。”叶泛舟扶住苏承单薄却又极具韧性的肩膀,语气认真至极,“自信一点,你值得所有人喜欢,当然包括我。”   苏承的前半生太苦了,从来没有人爱过他,所以他的潜意识始终认为“自己是不配被爱的”。   但这根本不是他的错,苏承自始至终都值得被很多很多人爱。   叶泛舟用柔软的指腹擦掉苏承眼角大颗大颗滚出来的泪珠,无奈地抵住他的额头,嗓音微微发紧:“别哭啦。你一哭,我也想跟着哭。”   苏承连哭都是安静的,泪珠子成线一样沉默地往下砸,也许是因为在过去,即使大声哭出来也没有人心疼。   但叶泛舟现在看着,心脏酸涩得无以复加。   苏承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哭。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脸,试图止住眼泪,偏偏泪腺不听使唤,只能转回脸,求助般泪眼朦胧地看着叶泛舟:“我控制不住……”   叶泛舟哭笑不得,又被他无助的眼神萌得心肝颤抖,再次把苏承按回怀里,使坏:“没事,你先缓缓,不着急。什么时候不哭了,咱们什么时候继续说表白的事。”   苏承一听这话登时急了,在叶泛舟怀里疯狂眨眼,硬是在最短的时间内眨干了眼眶里的泪。   他抬起头,鼻尖红红的,希冀地看向叶泛舟:“我不哭了。”   叶泛舟憋着笑,顺着他的意问:“那我的表白,苏承同学的回复是什么?”   话音刚刚落下,苏承像是生怕他反悔,立刻道:“我也喜欢你,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喜欢你了。”   终于亲耳听到苏承的告白,叶泛舟满腔激动不知如何宣泄,吭哧把下巴埋进苏承的颈窝,大狗撒娇一样来回蹭蹭,理直气壮地划出了自己的领地:“以后这里只有我能埋!”   苏承心道本来也只有你会埋,面上却一派纵容,低声应和:“嗯,只有你能埋。”   叶泛舟听得身心舒畅,想起自己也要给苏承安全感,于是主动道:“我的肩膀也只给你靠。以后我的东西都是你的,我人也是你的,只有你才能摸能抱能亲。”   苏承微微歪头,捕捉到了关键词:“以后?之前有其他人抱过你亲过你吗?”   叶泛舟是第一次谈恋爱,他刚想否认,脑海中却闪过一个片段:昏黄的灯光下,苏承眉眼沉静,睫毛像翩跹的蝴蝶。自己像是受到蛊惑一样弯下腰,两人的唇瓣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苏承久久没听见回话,心直往下坠:难道自己让叶泛舟想起前任了?   一想到叶泛舟曾经像他们现在一样和某个人亲密接触,他眉眼一沉,无端显出几分阴郁。   ……至少叶泛舟以后属于自己。   叶泛舟从回忆中回神,敏锐地发现了苏承的沉默,这次反应很快地意识到了他的误解,立刻自证清白:“没有呀,你是我初恋,当然是我第一个抱抱亲亲的人。”   此话一出,苏承一愣,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偏差:“你什么时候亲过我?”   叶泛舟暗道糟糕,又说漏嘴了。不过现在两人都互通了心意,亲一下怎么了!   他磨磨蹭蹭地坦白:“就是上次去你家的时候嘛,趁你睡着,偷偷亲了一下。”   竟然如此……   苏承耳尖泛红的同时又有些失落,心道自己怎么睡那么死,错过了叶泛舟的偷亲。   苏承在后悔,那边叶泛舟则开始蠢蠢欲动。   虽然自己亲过苏承,但持续时间太短又过去太久,记忆都要模糊了。   眼下他刚表白成功,天台四周又空无一人,这不就是加深记忆的好时机吗!   叶泛舟凑近苏承的脸,视线黏在他漂亮的菱形唇瓣上,问:“我现在可以亲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了!=V= 第28章 亲吻   见苏承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模样, 叶泛舟又重复一遍,眼巴巴看着他:“可以吗?”   苏承面皮薄,脸瞬间从耳尖红到脖子根, 心道这种事有什么好问的!   直接亲不就完了, 自己又不会拒绝……   他避开叶泛舟的目光,声音磕绊,手指攥紧衣角:“……随、随你。”   叶泛舟哪里听不出来他话里话外的同意, 喉结微滚,低下脸, 慢慢凑近苏承。   苏承早在他靠过来时就紧紧闭上了眼, 眼皮乱颤,睫毛抖个不停。   终于, 叶泛舟轻轻贴上了苏承的唇角。   他没什么接吻经验,纯情得很, 光是和苏承贴贴唇瓣,心脏就几乎跳出胸腔,手心不知不觉出了一层薄汗,黏黏腻腻的。   真的好软好舒服,像布丁一样Q.Q弹弹的,让人想咬一口。   这么想着,他到底舍不得咬苏承, 于是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   苏承身子一颤, 喉咙里挤出一声闷哼,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到了叶泛舟的腰间, 在他的外套上捏出几道重重的褶皱。   叶泛舟像是上了瘾, 小狗一样贴贴舔舔, 却只是单纯地流于表面,半天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苏承被他亲得脸红,也慢半拍地意识到:叶泛舟的亲亲似乎就到此为止了?   说得夸张点,幼儿园早熟的小朋友都比他会亲。   他在与叶泛舟贴贴的空隙中张开嘴,想提示些什么,舌尖却意外与叶泛舟的轻碰了一下。   叶泛舟动作一顿,眼神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他生疏地试着去撬苏承的牙关,苏承脸红得越发厉害,却很配合地唇齿微张,任由叶泛舟动作。   ……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在引狼入室。   十分钟后,晕头转向的苏承终于强硬地彻底制止了叶泛舟,捂着微微刺痛的嘴唇,说什么也不肯再继续了。   他被亲得舌尖发麻,嘴唇肯定已经肿了,待会儿还要回教室上课,都不知道该怎么伪装。   这傻狗平时背两道数学公式难如登天,为什么学这种事情这么快!   叶泛舟则是心满意足,如果背后安条狗尾巴,肯定已经摇成了螺旋桨,眼睛亮得像是有星星在闪:“我们以后还可以亲吗?我还想和你亲亲。”   苏承没什么威胁性地瞪了他一眼,刚想说看情况,某个念头突然一闪而过。   于是他温温和和一笑,道:“当然可以,不过……”   叶泛舟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紧接着听见苏承恶魔低语:“高三下半学期时间紧迫,所以不能花太多时间在这种事上。不如这样,以后你的总分每进步十分,我们就亲一次,当作进步奖励怎么样。”   叶泛舟:“……呜!”   他可怜兮兮地试图打商量:“十分太多了,咱们降低点标准吧?我提一分亲一次好不好?”   苏承不为所动,甚至还冷酷加码:“二十分。”   叶泛舟:“……别!十分就十分!”QAQ   我新鲜出炉的男朋友是魔鬼吗!   -   两人确定关系的第二天,就是临时换班考试。   有了和苏承的约定在前,叶泛舟如临大敌,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来应对。   高三下学期的摸底考,他已经把分数考到了四百五,距离一本线越来越近。   但分数这种东西,起初想提升很容易,因为他基础太差不会的东西太多,一旦开始认真学习,成绩就涨得飞快。只是随着分数水涨船高,想拔高也越来越困难。   临时考试的成绩公布后,叶泛舟如遭雷击:“……”   李游对分数没什么概念,把自己两百分的成绩单随手折成纸飞机,见叶泛舟整个人蔫得不行,还以为他考砸了,兴冲冲地来看热闹。   他抽出叶泛舟的成绩单,看清总分后大失所望,无语地把纸拍回桌上:“不是,你考了四百五十九,怎么着也算比之前进步了吧,难受什么呢?害我白高兴一场。”   叶泛舟如丧考妣,整个人都成了黑白漫画风,与彩色世界格格不入:“你懂个锤子,你根本不知道我错过了什么。”   只进步了九分!   差一分,就差一分就可以亲亲了!   李游不能理解,语气纳罕:“你错过了什么?”   叶泛舟摇摇头,语气沉痛:“错过了所有。”   李游:“……”   跟我打什么哑谜呢。   苏承刚进教室就看见叶泛舟的沮丧模样,唇角微微勾起,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回到座位。   李游看见苏承,莫名心虚,总有一种见到班主任的压迫感,随便找了个借口匆匆溜了。   苏承拉开椅子坐下,像是才注意到叶泛舟眼巴巴的注视,侧过脸看他:“怎么了?”   叶泛舟蔫了吧唧,把下巴往苏承面前的课桌上一放:“我没考好……”   苏承故意装不懂:“还可以,比上次考试有进步就是好事。”   叶泛舟鼓了鼓脸,直起身,讨好地拉住苏承放在大腿上的手:“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苏承垂着眼,不让叶泛舟看见他漾满笑意的眼底,任他拉着手,装作恍然大悟,说:“没有进步十分啊。太可惜了,就差一点点。”   叶泛舟与苏承十指相扣,在桌子底下晃啊晃,试图让他心软:“就差一分,你也觉得可惜对不对!四舍五入一下不就是进步了十分嘛。”   苏承若有所思,叶泛舟仿佛看到了妥协的可能,充满希望地看着苏承。   苏承欣赏了一会儿叶泛舟亮晶晶的桃花眼,忍笑下了结论:“不行。”   叶泛舟哧溜一声瘫平在桌面上:“呜!”   见他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苏承终于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   叶泛舟吭叽一声,有气无力道:“你还笑我,我的命好苦……”   苏承嘴角的笑容勾得更大,拖长尾音:“不过——”   他反手回握住叶泛舟的手,细白的手指间落满金簌簌的阳光:“我想了一下,毕竟是第一次,给你打个九折好了。”   喜从天降!   没想到苏承竟然会松口,叶泛舟的虚幻狗狗耳朵瞬间支棱上天,欢呼一声,迫不及待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苏承耳尖悄悄地染上一层薄红,他故作镇定地偏了偏头,低声道:“……看你。”   一直在默默吃瓜的后桌女生实在是听不懂,疑惑地挠挠头,插话进来:“你们在说什么打折,占便宜的事能带我一个吗?”   说话的两人一顿。   反应过来女生在说什么后,不止是耳尖,苏承的整个耳朵都红透了。   叶泛舟露出虚伪的笑容,核善道:“我们在说小卖部中性笔笔芯打折的事,需要帮你捎一盒吗?”   女生想了想,摆摆手:“那不用了,我不缺笔的,你们去吧。”   叶泛舟又开始作妖,笑眯眯道:“真不去?那我就单独去占苏承同学的便宜了啊。”   苏承耳根烧红,在桌子下轻轻踩了一脚叶泛舟,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他一眼,像是在怪他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后桌女生还是拒绝了,等再低头做题的时候,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刚叶校草说的最后一句话,语序怎么怪怪的?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就溜走了,冲刺阶段实在太忙,没什么多余精力关注有的没的。   只是午休的时候,她前面两个座位空了一整个中午,直到下午上第一节 课的时候,两位校草才一前一后地回了教室。   叶泛舟看起来心情相当好,像是吃到了什么非常喜欢吃的东西,看起来回味无穷;苏承跟在他身后,低着脑袋,长领毛衣不知道为什么高高往上拉起,遮住了下半张脸,露出半个红红的耳朵。   叶泛舟殷勤地帮他拉开椅子,苏承坐下之后,仍然用细白的手指拽着毛衣领子,不忘抽空瞪他一眼。   叶泛舟自知理亏地摸摸鼻子,讨好地向他摇狗狗尾巴,主动要求增加今天的任务量:“我今晚再多做两套卷子好不好?”   苏承勉强满意,自暴自弃似地松开手,任由毛衣领子落下来,露出红艳饱.胀的嘴唇,像是吃多了辣椒,下唇内侧甚至有个不甚明显的牙印。   见叶泛舟眼神又有隐隐发直的迹象,喉头还不自觉地滚动,饶是对他纵容如苏承,也气得想打人了,恶狠狠道:“涨价了,以后二十分一次!”   叶泛舟受伤地睁大了眼,委屈极了:“呜!你不能坐地起价……”   苏承冷酷无情,不为所动:“因为我垄断了市场,可以随便坐地起价,大不了你不买。”   叶泛舟:问题是我想买啊!QAQ   叶泛舟还能怎样,还不是只能含泪拼命学习,才能争取更多的亲亲机会。   -   倒计时百天的横幅挂在教室的后黑板上,红艳艳地预示着高考的一天天逼近。   班级里的学习氛围越来越紧张,叶泛舟也彻底进入了头悬梁锥刺股的拼命阶段。   拼命到什么地步:他每天早晨刚从睡梦中脱离出意识的第一件事不是睁眼,而是快速在脑子里过一遍昨天晚上背完的文言文或是英语单词,据说这样有助于加深记忆——叶泛舟试了试,确实有用,就是有亿点痛苦。   昏天黑地日月无光的冲刺生活中,唯一能给叶泛舟慰藉的是苏承自始至终陪在身边,做他沉默而坚不可摧的后盾。   极少数的时候,积极开朗如叶泛舟,也会因为陷入瓶颈期而沮丧抑郁。   他是很典型的报喜不报忧性格,撒娇的时候往往问题不大,真难受了反而不会主动吐露,而是憋在心里,等待慢慢的自我消化。   但苏承像是安装了什么感知情绪的天线,总是能在第一时间敏锐察觉到他的精神变化,然后慢慢引着哄着,让叶泛舟主动说出来,再由他耐心地安慰着分析着鼓励着,一点点走出死胡同。   长此以往,原本不善言辞的苏承硬是磨练出了一副极利索的嘴皮子,心灵鸡汤面不改色地张口就来,堪比人生导师。   平日里更是不用说,做人型靠枕任贴任抱,帮忙按摩手腕颈椎,递酸奶递巧克力补充能量这种事更是信手拈来,把叶泛舟照料得无微不至。   一整个百日冲刺下来,和其他憔悴的同学相比,叶泛舟除了有点黑眼圈之外堪称容光焕发,甚至被投喂得胖了两斤。   时间从指缝中溜得飞快,几乎是一晃眼,就到了高考前一天的放学时间。   晴空万里,瑰丽的晚霞倾斜着洒落在教学楼内,明天大概率是个好天气。   为了让大家早点回去休息,晚自习被取消了,老刘的毕业班会也早已结束,骗走了少男少女的无数眼泪。   如今教室空荡无人,原本塞满桌洞的书已经被全部收拾干净,只有遒劲有力的粉笔字尚且留在黑板上,于空气中飘扬着细小的粉尘。   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最后的值日恰巧又轮到苏承来做,叶泛舟理所当然地留下来陪他一起。   李游像是脑子缺根筋似的,这么多天下来,完全没看出两人基情四射的关系,头铁要做电灯泡,非得留下来陪叶泛舟一起收拾书包。   于是好端端的甜蜜双人组合硬是变成了三人行。   “苏承不像你同桌,我看像你干爹。”   李游嘴上吐槽,手上一本接着一本地帮叶泛舟往书包里丢教辅。因为书和试卷实在太多,他特意把自己那个当作摆设的崭新书包翻了出来,也算是物尽其用一回:“老子算是彻底服了气,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舍己为人的,整整一百天啊!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了,宠你跟宠儿子似的,看得我都酸了。”   李游早就准备好了出国的材料,原本会像叶泛舟上辈子一样在寒假动身,却因为担心影响叶泛舟的高考状态,特地等到高考结束再离国,可以说情比金坚了。   苏承被老刘叫去办公室了,叶泛舟正在分门别类地装笔记,闻言连头都没抬,语气漫不经心道:“为什么不是宠男朋友?”   李游像听到什么不可能的笑话一样“呵”了一声,自信道:“不可能!你要是喜欢男的,咱俩朝夕相处那么多年,肯定也该先喜欢上我才对啊。”   叶泛舟:“?”   他面皮抽动,抬头上下李游一番,谨慎道:“……你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比较大的误解。”   李游无端受到人身攻击,很是气愤,道:“就算你看不上我,怎么会看得上苏承呢?”   叶泛舟反问:“为什么不会?”   李游立刻想找出苏承的缺点来反驳,但他回想了大半天,最后也只憋出一句话:“他可是男的!”   叶泛舟语气淡然,他说:“性别不重要。”   只是我喜欢的恰好是男人而已。   意识到了这句话里的暗藏玄机,李游笑容逐渐消失。   无言片刻,唯有鼓动窗帘的风声。   李游咽了口口水,道:“……不会吧。”   叶泛舟淡定自若地重新低下头,只说了一句话:“明天高考,先别告诉我妈。”   算是承认了。   李游脑子被这个重磅炸弹炸得眼前发懵,他后退一步,被扫把绊了一下,直接坐到课桌上,千言万语汇成一句朴实无华的国骂:“……我操。”   叶泛舟不说话,贴心地给李游留出一点独立的思考空间。毕竟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突然变成同性恋,对大部分人来说可能都很难接受。   缓了大半天,李游终于颤巍巍张口,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你说实话,从小到大,你对我的屁.股动过歪心思没有?”   “……”叶泛舟被他雷得外焦里嫩,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往外挤,“你,想,太,多,了!”   李游闻言狠狠松了一口气,像是心中大石落地,后怕地拍怕胸口:“太好了,我刚刚还在纠结,如果你垂涎我的菊花,老子要不要为了兄弟奉献牺牲来着,还好还好!”   叶泛舟:“……大可不必,我也是有一定择偶标准的。”   他等待着李游的追问,但这缺根筋的二货似乎毫不关心其他问题,在确定发小对自己没有那种心思以后,立即恢复了平日里的大大咧咧。   这下给叶泛舟整不会了,犹豫片刻,主动问:“知道我喜欢苏承,你心里不别扭?”   李游摸了摸下巴,故作深沉地来了句:“说实话,你刚刚坦白的时候,我有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好像内心其实早就接受这个设定了一样——毕竟一回想,你俩的相处还真挺像情侣,甚至有那么一点甜。”   叶泛舟:“……”   李游果真如他所言,相当快地接受了苏承的新身份——大嫂,甚至还怪叶泛舟为什么要瞒他那么久。   叶泛舟:……主要我确实也没想到你的接受能力那么强。   等到苏承从老刘办公室回来,就毫无防备地听见李游殷勤地叫了一声:“嫂子好,嫂子辛苦了!”   这个称呼实在过于恐怖,苏承瞳孔剧烈震荡:“……”   叶泛舟有些无奈地拿手背抹了一下鼻尖,道:“不用特意这么叫,之前怎么来现在怎么来就好。”   看见叶泛舟坦然的表情,苏承于是明白,他们两个的关系已经被告诉李游了。   剧烈的心跳慢慢平复,心情却不受控制地越来越松快,几乎要飞离地面。   苏承克制住自己的嘴角,矜持地朝着李游点了点头,随后朝着叶泛舟的方向走过去。   叶泛舟放下书包,当着李游的面也不再克制,很自然地一把将他搂进怀里:“老刘为什么找你啊?”   苏承把脸埋进叶泛舟胸口,深深嗅了一口熟悉的甜橙味道,回答:“他说学校想在高考结束后出一个学生专访,问我愿不愿意做。”   叶泛舟抱着他轻轻晃晃,下巴蹭过发丝:“那你想做吗?”   苏承刚想回答,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不太自然的咳嗽。   李游脸色苦涩,很像只被迫咽了一大口狗粮的单身狗。   他苦哈哈地提起一个装满书的书包,满身沧桑地向门口走去:“那什么,我先帮你送个书包到车上,你们继续,不用管我,不用管我哈。”   #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苏承这才发现自己忽略了电灯泡的存在,脸上顿时发烫。   李游溜得很快,苏承又贪恋了一会儿怀抱,从叶泛舟怀里退开:“时间不早了,我们也回去吧。”   叶泛舟闻言松开手,自然而然地和上百个日夜一样,帮苏承提起了他的书包。   两人并肩踏进夕阳里,发尾被染成了浪漫的橘红色,声音离教学楼越来越远。   “你告诉李游了?”   “差不多吧,其实他早就该知道了,等高考结束后再告诉我妈。她平时是挺开明的,这事有点大,我还是有点怕她钻牛角尖。搞定了我妈就等于搞定了我爸,其他人就更不用管了。”   “……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是我自己非要喜欢你。硬要说对不起,那我也对不起阿姨,把她这么优秀的儿子给拐跑了,以后只能让我来给她养老送终啦。”   “……好。”   “不要难受嘛,明天就高考了,来想点高兴的事情!哎你看,咱们学校门口的梧桐树开花了!原来梧桐开的花是这样的,我之前都没注意过,好漂亮的紫色啊。”   “确实漂亮。”   “要不这样,等最后一门考完,咱们俩谁先出考场,谁就在这棵树下面等另一个人,然后一起回你家或者是我家好不好?”   “好啊。”   “苏承同学。”   “怎么了?”   “你看,高考那么重要的人生大考在即,也是高中的最后一次考试,能不能给我一点点激励啊?你很容易就能满足的那种!”   “……”声音突然警觉起来,“你想要什么激励?”   “答应我,高考每考一分,咱们俩就能亲亲一次怎么样?”   “……一分一次?”声音开始颤抖,“那也太多次了!你嘴巴不要了么?”   “不用一次性亲完嘛,可以分期付款的!你想想,有了这个激励,我在考场上肯定奋笔疾书有如神助,最后超常发挥超C大录取分数线三十分的!难道你不想让我多考一点嘛,所以求求你啦求求你啦——”   “……行。”   “好耶!那等高考结束,我可不可以预支一点啊?先预支一百个,等考完当天亲完好不好?”   “?你不要太过分——”   “你凶我!明天就要高考了,你现在凶我,我今晚会难受得睡不着觉,然后影响明天的考试质量,最后考不上C大,和你天各一方再也亲不到了……”   “……停。预支就预支,二十个,不能再多了。”   “五十个!”   “叶泛舟我警告你不要得寸进尺——”   “好吧好吧,二十就二十。看我多听你的话,我是不是超级乖!”   “……”很轻的吸气声,有人微不可察地呢喃,“至少让他得瑟到高考结束……”   “苏承。”   “还有什么事!”   “我喜欢你。”   “……”   “……”   “我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第29章 高考结束   高考, 一场神圣而庄严的考试,是千千万万学子改变命运的机会。   但它再怎么重要,本质也只是一场考试。人生不会被高考轻易定义, 即使一时失常, 也终有再起之时。   英语考试的收卷铃声响起,今年的高考尘埃落定。   叶泛舟多少也算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高考两天始终心态平稳, 像对待以往的任何一场考试一样,只求做到问心无愧, 不留遗憾。   监考老师的动作有点慢, 等允许他们出教室时,距离考试结束已经过了五分钟。   叶泛舟惦记着苏承, 飞快地收拾好书包,随着汹涌的人流走出教学楼, 敷衍过几个询问他考得如何的同学,便迫不及待往校门口方向跑去。   校门外已经被焦急等待的家长团团包围,叶泛舟颇为费力地挤开人群,却又被一个话筒挡住了去路。   长相甜美的小姐姐笑容可掬,对他热情道:“这位帅哥同学是刚刚参加完高考吧,方不方便接受一下我们的直播采访呢?”   叶泛舟瞥了一眼她身后扛着摄像机的摄影师,想了想, 还是停下来:“麻烦快点结束可以吗,我还要去见我对象。”   小姐姐露出吃惊的表情, 没想到他竟然面对着镜头承认自己有对象,立刻笑道:“好的, 只是几个小问题, 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   顿了顿, 又八卦一句:“你对象有你这么帅的男朋友,一定很幸运吧。”   叶泛舟淡定道:“还好,他也很帅。”   小姐姐:“……?”   握住话筒的手微微颤抖。   很、很帅?   这是可以播的吗!   她好奇得抓心挠肺,却没敢在这个问题上多做停留,按照流程问了几句“高考难度如何”“发挥得怎么样”。   叶泛舟回答得倒是规规矩矩,没有整什么花活。他本来就长得俊美,又温和有礼,很容易就让人心生好感。   采访到了最后,小姐姐向他表示了感谢,又眨眨眼:“祝你和你对象长长久久~”   叶泛舟接过电视台送的小零食,笑着道:“谢谢。”   应付完了采访,他马不停蹄地往梧桐树下赶,在距离稍远的位置,隐约看见了树下站着的两个人影。   其中高瘦挺拔的那个立刻被他认了出来,是苏承无疑。另一个看身材,应该是个女生……?   离得近了,叶泛舟眼前一黑。   那不是徐樱吗!怎么会和苏承站在一起啊!她不会真的转而看上苏承了吧!   他的大脑吓到失去理智,几步冲上前,将苏承一把扯到自己身后,警惕地看着徐樱:“你做什么?我警告你,别打他的主意!”   徐樱脸色惨白地看着叶泛舟护住另一个人,像是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她颤抖着嘴唇,怀抱着最后的微末希望问:“泛舟哥,你……你不喜欢男人,对吗?告诉我你不喜欢男人。”   好借口啊,自己之前怎么就想不到呢!   叶泛舟迅速承认:“错了,我只喜欢男人。”   徐樱后退一步,负隅顽抗:“那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   “因为我担心你在学校里到处乱说,给我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现在已经毕业,就没有顾忌了。”   徐樱大大的眼睛迅速蒙上一层水雾,她拼命摇头,指向被叶泛舟挡在身后的苏承,颇有些歇斯底里:“骗人!你明明一直是直男,肯定是被他掰弯的!”   “徐樱。”叶泛舟的声音冷硬得像是石头,“没人有义务一直惯着你。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确实不喜欢女人,只喜欢男人。”   “苏承是我的男朋友,你这么指着他,我会很生气。”   “或许你要让我把你的所作所为告诉我爸妈,然后由他们出面转告你父母,管好你?”   徐樱眼神中划过一丝恐惧,更多的是受伤和不可置信。以往叶泛舟虽然拒绝她,却从未扯上过家族利益;而她再怎么骄奢,心里也清楚,倘若因为自己的原因,害得父母与叶家之间断绝商业来往,她会被父母厌恶到泥土里,一夕之间丧失掉所有特权。   如非必要,叶泛舟其实不想动用长辈间的关系。   上辈子徐樱之所以会孤注一掷地冲到他面前自杀,正是因为他在忍无可忍之下告知了父母,希望他们能转告徐樱的父母管教好她。   之后那对夫妻停掉了徐樱所有的卡,勒令她马上回国,并且在回国后会把她扭送到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虽然这个方式确实符合叶泛舟的期待,但也换来了徐樱惨烈而绝望的反扑。   可以说,徐樱偏执变态的性格,很大程度上被她□□冷漠,只在乎利益的父母所塑造。   叶泛舟并不是很想和那对夫妻产生多余的交集,但如果牵扯到了苏承,那他就必须硬下心肠,以最安全的方式解决掉徐樱带来的隐患。   徐樱看着眼前的少年,头一次发现他变得如此陌生,为了另一个人,可以对自己如此疾言厉色。   为什么,为什么他保护的人不是自己?   徐樱急促地呼吸两口,泪水逐渐模糊了视线,在脸颊上流下两道痕迹,弄花了妆容。   叶泛舟不闪不避,与她对峙着,护住苏承的手背绷得死紧,随时防备着对方暴起伤人。   像是彻底明白了叶泛舟的决心,徐樱骤然失了力气,死死捂住脸,喉咙间发出一声极长的泣音。   离开前,她哑声道:“苏承是个当着你一套背着你一套的白莲。你会后悔的。”   叶泛舟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想嗤之以鼻:你懂什么,这叫区别对待,这叫偏爱!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是吧!   尽管如此,她竟然敢当着自己的面说苏承坏话,也让叶泛舟内心的怒火逐渐蔓延。   眼见徐樱已经走远,他终于放下手,气哼哼地回头看向苏承,冷着脸问:“她和你说什么了?”   苏承察觉到了他不虞的心情,相当乖觉地伸手,牵住他的两根手指,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你就来了。”   叶泛舟闻言气消了一些,却又意识到什么不对的地方:“那她是怎么知道咱们俩在一起了的?”   苏承无辜地看着他,对视片刻,终究还是败下阵来,抿了抿唇,坦白:“她察觉到了一些,问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叶泛舟眯起眼睛:“你就顺水推舟告诉她了?”   苏承捏住他的手指紧了紧:“嗯,我还以为她在知道你已经谈恋爱后会放弃……你不高兴吗?”   “我不高兴?”叶泛舟又气又乐,rua了一把他的头发,无奈叹气:“我是担心你啊,徐樱她脑子多少有点问题,万一破罐子破摔把你伤到怎么办?”   苏承的手指缓缓松开,眸中有细碎的光芒流转,乖乖承诺:“以后我会离她远一点的。”   叶泛舟放松下来,心道反正高中生活已经结束,天高皇帝远,除非徐樱有心要找苏承,不然以后他们应该是没什么见面机会了。   虽然已经严厉告诫过徐樱,但还是担心她会对苏承动歪心思。想了想,他还是下定决心,回头找个时间和爸妈聊聊徐樱的事。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你感觉考得怎么样?”   苏承帮他理了理因为飞跑过来而翻起的校服领子,很随意地回答:“还可以。”   叶泛舟一听,就知道苏承应该是稳了,原本还有的一点担忧也烟消云散。   虽然也算意料之中,毕竟凭借苏承的水平,只要不出现上辈子那样的意外,A大易如反掌,但叶泛舟还是不可遏制地高兴起来,雀跃道:“太好了!我们今天回去庆祝一下!”   苏承轻轻抚平衣领,反问道:“你呢?”   叶泛舟其实心里有点没底,但是面上表现得稳如磐石,回答:“肯定能够到提前批。”   苏承的手指在他胸口一停,有些无奈地看叶泛舟一眼,到底没再说话,毕竟高考已经结束,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已经尽了人事,剩下的一切便听天命。   他们亲密的姿态引得旁边的家长侧目,还有窃窃私语。叶泛舟不喜欢被旁人围观,攥紧苏承的手,摇啊摇:“我们回去吧!去你家还是我家?”   苏承反握住,他向来在这种事上没什么要求:“随你。”   叶泛舟想了想,快乐道:“还是去我家吧!我家的床更大更舒服。”   他这话暗示意味太浓重,苏承一怔,脸上瞬间开始冒热气,结结巴巴,声如蚊蚋:“今、今天就要?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叶泛舟超级委屈地睁大眼:“你高考前答应过我,今天可以预支二十个亲亲的!”   苏承冒热气的脸一僵:“……”   原来只是要亲亲吗?   他又是羞恼自己的想歪,又不知为何有股莫名的失落,甩开多余的情绪,道:“答应了答应了,今晚就兑现!”   两人并肩往车的方向走,片刻后,叶泛舟终于反应过来苏承刚刚误会了什么。   他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想不到你是这样的男朋友。说吧,馋我身子多久了?”   苏承恼羞成怒,瞪了他一眼:“谁让你……说的那么有歧义!”   他仍然是清冷俊秀的长相,高不可攀的气质,却被叶泛舟养出了些许不自觉的娇矜和小脾气,已经会对着叶泛舟发火了。在叶泛舟看来,这是很好的事,说明他给苏承的安全感满满当当。   ……当然,也有可能是恋爱时的叶泛舟幼稚欠揍得过了头,饶是苏承脾气再好也扛不住。   叶泛舟歪头眨眼,猛男卖萌:“虽然承承已经成年了,但舟舟还没有到十八岁,不可以和舟舟做涩涩的事哦~”   苏承气结:“谁稀罕!”   话是这么说,到底还是没有甩开叶泛舟与他十指相扣的手。   叶泛舟笑眯眯戳了戳苏承白皙的侧脸软肉:“你呀。”   他的笑脸太有杀伤力,苏承说不出违心的赌气话了:“……”   叶泛舟其实也馋苏承身子,狗狗祟祟地看了一圈四周,见四下无人注意他们,悄悄凑到苏承耳边,像是在说什么秘密:“我还有一个月就成年。”   苏承耳朵慢慢爬上一层薄红,嘴硬道:“那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叶泛舟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耳朵,中间的字说得低不可闻:“生日那天,过了十二点,我们去……好不好?”   苏承耳尖又麻又痒,语气也弱了下来,眼尾泛上漂亮的红色,只是仍然在嘴硬:“你不是不稀罕么?”   叶泛舟讨好又急切地摇尾巴:“怎么可能!我最最最稀罕你了~”   好半天,苏承才轻轻哼了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反驳的意见。   叶泛舟就知道他这是默认同意了,顿时激动起来。碍于马上要走到自家的车附近,他没有表现得太急色,只是克制地捏紧了苏承的手。   司机王叔早就知道苏承是自家少爷新交的好朋友,对他们的亲昵姿态见怪不怪,为他们打开车门。   迈巴赫一路平稳地驶回叶家,叶泛舟兴冲冲地拉着苏承下了车,本想直接回二楼自己的房间,进了别墅大门,却有一丝不妙的预感。   叶妈妈在客厅的沙发上正襟危坐,手里不紧不慢摇着一杯热茶。   见到他们两个,表情也是淡淡的,并没有表示出一个家长对刚高考完的孩子应有的慰问:“回来了。”   看见她的表情后,叶泛舟心里咯噔一声。   他往前一步,将苏承密不透风地挡在自己身后,强自镇定地喊了一句:“妈。”   苏承从绷成弓弦的气氛中察觉到了什么,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干净。他想从叶泛舟身后站出来,却被强硬地按在原地。叶泛舟不轻不重地捏了他的手腕一下,警告意味明显,让他先不要出声。   叶妈妈把他们的肢体动作尽收眼底,将茶杯轻轻放到茶几上,咔哒一声清脆的响。   她终于开口,语气平静,甚至称得上和颜悦色,第一句话就石破天惊:“什么时候确定关系的?”   叶泛舟与苏承交握的手心冰冷黏腻,不知是谁出的汗。   他心知肚明瞒是瞒不住了,装傻没有意义,干脆直接坦白,争取宽大处理:“……就在高三下学期。”   听见自家儿子紧绷的声线,叶妈妈微微挑眉:“我说你寒假的时候怎么偷偷把人家堆的雪人带回家,跟个宝似的供起来,合着那个时候还在单相思呢?”   身后的苏承震惊地看向叶泛舟,小声问:“雪人?”   被公然戳穿的叶泛舟:“……咳,不要在意这种小事。”   怎么回事,他妈看起来似乎也许大概好像……并不是很生气?   思绪一转,叶泛舟立刻就改变了策略,睁大狗狗眼装无辜可爱,冲母上大人讨好地笑:“妈,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所以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叶妈妈不说话,拿起手边的遥控器,打开投屏电视,调到某个频道,点击回放。   一张无死角的帅脸出现在大屏幕上,彬彬有礼地口吐狂言:“麻烦快点结束可以吗,我还要去见我对象。”   叶泛舟:“……”   苏承:“……?”   “你对象有你这么帅的男朋友,一定很幸运吧?”   “还好,他也很帅。”   叶泛舟:“……”   “听你许阿姨说,这个电视台会进行高考生直播采访,所以我就打开看了看,这不巧了么。”叶妈妈按下暂停键,语气凉凉:“你都说这么明显了,再加上平时的表现,我要是还看不出来,岂不是傻子。”   叶泛舟完全没想到叶妈妈会心血来潮看社会新闻直播。在他的构想里,也许叶妈妈早晚会发现端倪,但不该这么快,就这么阴差阳错地暴露了关系!   让你得意忘形地在采访里秀恩爱!这就是报应吗!   叶泛舟悔不当初。   但很幸运的是,即使他妈看起来不怎么高兴,态度却似乎并不特别抵触。   看起来好像有戏!   叶泛舟精神一振,牵着苏承走到沙发旁坐下,自己特地坐得离妈妈很近,便于有效撒娇:“妈你当然不傻,你最最最聪明美丽开明啦。再说了,你不是最喜欢苏承么,天天在我面前小苏长小苏短,他在咱们家的地位都比我还高了,你看我多争气,直接帮你拐回家啦!以后他就是你第二个儿砸!”   叶妈妈嘴角抽动了一下,看起来是被叶泛舟逗得想笑,但还是忍住了。   她硬起心肠,摆出婆婆的威严,沉声道:“说得好听!敢找男朋友,要是让你爸知道,有你好果子吃!”   叶泛舟不吃她这套吓唬,反正能攻略妈妈就算胜利:“我爸是耙耳朵,只要我伟大的母上能答应,我就是娶个非人类回来,他都会同意的。”   叶妈妈:“……”   她转而看向自始至终安静端坐的苏承:“小苏,你跟阿姨说实话,叶泛舟有没有威胁你?你是自愿和他在一起?”   叶泛舟:“……妈,你能不能对你亲儿子的个人素质多一点信任啊!”   苏承急忙摇头,语气柔软但坚定:“阿姨,是我先喜欢上叶泛舟的,您要怪就怪我。”   顿了顿,他捏紧手指:“您想怎么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我是真的喜欢他,永远不会和他主动分手。”   叶泛舟心疼地瞪他一眼,想说这是说的什么话,怎么能主动让我妈打你呢!但他转念一想,叶妈妈肯定也不会真的动手,大概率只是苏承的苦肉计罢了,于是握紧他的手,也眼巴巴地看向叶妈妈。   听完苏承的话,叶妈妈彻底沉默了。   半晌,她叹了口气,语气严肃:“这条路很难走,你们可想好了?如果只是贪图一时新鲜,没有做好长久走下去的准备,那我不会允许你糟蹋人家小苏。”   叶泛舟闻言眼前一亮,这就是松口的意思了!   他却没有贸然保证,极为稳重慎重地道:“妈,空口无凭,我说得再怎么好听,恐怕也没什么可信度。能不能给我们几年时间,我们用事实来向你证明,好不好?”   也许是几秒钟后,也许是几分钟后。叶妈妈极轻地叹了口气,从严厉的长辈变回了温婉的母亲。   她慢慢讲:“你们都有自己的主意,恐怕我棒打鸳鸯也没用。至少你们都在为了对方努力变好,能让我多一些信心,就给你们几年时间吧……泛舟。”   叶泛舟眼睛亮晶晶地坐正:“在呢妈!”   “高考结束了,这几天抽个时间,和小苏一起去拜访下他妈妈吧。她还在恢复期,记得暂时保密,回头我帮你们给她多做点思想准备。”   “好的妈!妈你最好啦~”叶泛舟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亲昵地扑过去抱住她,与妈妈贴贴脸。   苏承还在旁边,叶妈妈不太好意思地推开自家就会撒娇的臭小子,看向苏承,语气温柔:“阿姨一直喜欢小苏,知道你是好孩子。要是叶泛舟欺负你,马上告诉我知不知道?我来给你做主。”   苏承抿唇,郑重至极地站起身,向叶妈妈深深鞠躬,语气中带着微微的颤抖:“谢谢阿姨。我会好好对他,绝不让他受一点委屈。”   叶妈妈将他扶正后坐下,终于再次端起茶杯,摆摆手:“好啦,沉重的话题到此为止。你们两个回房间玩去吧,刚高考完,好好放松一下,妈妈就不陪聊了。”   叶泛舟欢快地答应,心中总算放下一块巨石。   太好了!出柜成功了!   他拉起苏承上楼,楼梯爬到一半,突然又被叶妈妈叫住了。   迎着两个少年人疑惑的目光,她面色复杂,斟酌半天,终于道:“你们两个,注意分寸尺度。”   叶泛舟:“……”   一旁的苏承耳朵红透了,他也难得有些羞恼:“妈你想什么呢!我还未成年!”   叶妈妈淡定道:“我知道,这不是未雨绸缪吗。”   叶泛舟:……彳亍口巴。   看着两个孩子快速上楼,叶妈妈唇角轻勾。   但是想起什么,她的面色又微微冷了下来。   其实,在看到电视台上的社会新闻之后,她又接到了一通告密电话。   打电话的人,正是徐家的女儿;告密的对象,也是关于叶泛舟和他的同桌。   叶妈妈对徐樱还有些印象,记忆里她总喜欢追在叶泛舟屁股后面跑,上了高中也是如此——尽管叶泛舟再三表示不喜欢她。   同为女性,她对女孩子抱有更大的宽容和忍耐力,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能接受徐樱利用自己棒打鸳鸯,然后借机上位。不管怎么说,这都像是一种卑劣的冒犯。   叶妈妈捧着茶杯,若有所思。   看来在必要的时候,需要提醒一下徐家父母,让他们管教管教自己的孩子了。   -   等踩在叶泛舟房间的地板上,苏承还有些恍惚,不敢相信他们两个就这么过了关。   捧着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镇饮料,他没忍住,还是问叶泛舟:“阿姨不在乎我和你之间门不当户不对吗?”   自始至终,叶妈妈都没有提过双方社会地位和经济实力相差太大的问题。   叶泛舟帮苏承拧开瓶盖,闻言一笑,神秘兮兮道:“跟你说个秘密——其实当年我爸我妈谈恋爱的时候,我妈是富家千金,我爸当时比你穷多了。”   苏承惊讶地说不出话。   叶泛舟喝了口饮料,陷入回忆:“当时我外祖父肯定不同意他们两个结婚,所以我妈就和我爸私奔了。不过他确实在经商上挺有天赋的,这一路走过来靠的都是自己,没受过我外祖父的恩惠,而且宠我妈宠了三十年。”   苏承神色向往,道:“真好啊……浪漫的故事和结局,阿姨和叔叔都很幸运。”   可能正是因为当年被棒打鸳鸯过,所以在自己的孩子有类似情况时,不舍得让他们重蹈覆辙。   叶泛舟朝他眨眨眼:“你和我也很幸运啊,你看咱俩的关系,不就是他们两个翻版么。”   苏承一想还真是,唇边笑意隐隐浮现:“也对。”   叶泛舟凑过来,一脸认真:“所以你要像我爸宠我妈一样,好好宠我,知不知道?”   苏承没听出他话里的玩笑意味,煞有介事点点头,语气严肃得像是宣誓:“我会一辈子都好好宠你的。”   真可爱……叶泛舟话锋一转:“所以一会儿我们开始亲的时候,我不喊停就不能停,毕竟你可是刚刚说了要宠我的!”   苏承:“……”   我这算是挖坑把自己埋了?   但是今天的日子实在太过特殊,值得纵容叶泛舟一次。   他一咬牙,还是点了头。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弯弯的弦月取代落日挂上枝头,叶泛舟的房里隐约传来模糊细微的哭腔:“够、够了,我们暂、暂停一下好不好……真不行了,快破皮了……唔!”   月光温柔的拂过窗边,落下一地白霜。被绿色健康系统屏蔽了的001望着月亮,惆怅点了一根电子香烟。   啊,今天又是宿主勤勤恳恳拯救气运之子的一天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30章 第一个世界完结+新世界开头   高考出分的那天, 是叶泛舟和苏承两个人一起打电话查的。   苏承先打的电话,整个接听过程中面色平静,毫无波澜。   叶泛舟在一旁紧张到冒冷汗, 又不敢打扰, 担心他会听错数字。   苏承表情实在是太淡定了,叶泛舟看不出成绩好坏,于是等电话一挂, 惴惴不安地问:“怎么样?”   苏承思索了片刻,在叶泛舟呼吸越来越急促, 眼神越来越惊恐的时候, 才慢吞吞道:“应该……超了二十多分吧。”   这个分数,今年本省的理科状元恐怕也十拿九稳。   叶泛舟猛地舒了口气, 泄愤地揪揪他的脸蛋:“下次不要大喘气!很吓人知不知道啊!”   轮到叶泛舟打电话,这次紧张的换成了苏承。   随着电话那边的机械女声报出一个个分数, 叶泛舟的表情从一开始的镇定逐渐变成了震惊。   苏承的手指几乎把衬衫下摆揪烂,看着叶泛舟的脸,大气也不敢喘。   好半天,叶泛舟放下电话,一脸恍惚地看向苏承。   苏承屏住呼吸,如临大敌,声线不自觉地发哑:“……多少?”   叶泛舟回神, 坏心思活泛起来,有点想说自己没考好, 诳苏承一下。   但看着苏承的眼神,最后还是不忍心让他难过, 报出来自己的真实分数:“应该稳了吧?”   苏承攥紧的五指猛然松开, 反应和刚刚的叶泛舟如出一辙: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 肯定道:“稳了。”   叶泛舟欢呼一声,冲下楼和爸妈分享了这两个喜讯,获得了一大堆表扬以及早就准备好的两个大红包。   苏承刚开始还不要,最后被叶妈妈一句“以后都是一家人了,这么见外可不行”给堵得严严实实。   等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间,叶泛舟神神秘秘地对苏承道:“你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苏承配合地想了想:“考虑选什么专业?”   “错了。”叶泛舟拿出手机,“是买房。”   苏承:“……买房?”   叶泛舟比划道:“就是在A大和C大中间买一所房子,不用太大,够咱们两个住就好,一起把它装修成喜欢的样子。到时候咱们白天一起去学校上课,晚上就一起回我们家住,早饭晚饭都可以一起吃,好不好?”   我们家。   苏承一颗心脏被温热的糖水泡得酸酸软软,心动至极,只是残留的理智让他有些犹豫:“但A大在二环,又是大学城,房价很高。我们只在那里待四年,买房会不会太浪费了?”   叶泛舟凑过来,亲亲他的鼻尖:“相信你男朋友的财力嘛,反正钱就是用来让自己过得舒服的。就算以后不住了,也可以经常回来温习美好回忆嘛!”   租出去是不可能租出去的,他和苏承一起装修的房子,怎么可能舍得拿出去给别人住。   苏承被他说服了,这件事任凭叶泛舟做主。   买房的事告一段落,叶泛舟抱着苏承,又转回自己最感兴趣的话题上。   他蹭蹭苏承的发顶,温馨提示:“我下周就要过生日啦,你给我准备好生日礼物了吗?”   苏承耳尖一热,脸色仍然镇定自若:“准备好了。”   叶泛舟好奇极了:“你准备了什么啊?”   苏承一本正经地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不可以告诉你,生日礼物是需要惊喜的。”   “哦……”叶泛舟有点失落,但还不死心,“先稍微透露一点嘛,万一你买错我不喜欢的东西了呢?”   苏承抿唇,脚趾尖在叶泛舟看不见的地方蜷缩起来,却还不松口,笃定道:“你肯定会喜欢。”   他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叶泛舟也不好再问,只是心里直犯嘀咕:到底是什么礼物,能让苏承这么确定自己会喜欢?   他起了坏心思,暗搓搓地想:到时候不管苏承送什么,自己都要找个借口说不太喜欢,然后身体力行地惩罚他!   随后思绪朝着少儿不宜的方向逐渐跑偏。   生日当晚,叶泛舟终于知道苏承送的礼物是什么了。   还真是一份他绝对不会拒绝的“大礼”,却恰好和叶泛舟之前设想的惩罚不谋而合。   酒店的床铺震了一整晚,天色微明,叶泛舟帮苏承笨拙地清理干净身体,将他小心翼翼地抱回已经换好床单的床上。   他的第一次太过激动也不知轻重,苏承身上满是痕迹,像个破破烂烂的布娃娃,昏昏欲睡地合着眼任他摆布,狭长清丽的眼尾犹带泪痕。   叶泛舟像是第一次吃到骨头的狗狗,一本满足地抱着自己的骨头不肯撒手,即使刚刚才经历了巨大的体力劳动,仍然激动得睡不着觉,一会儿啾啾苏承的喉结,一会儿咬咬他的手指,一会儿亲亲已经被啾肿的两处红点,不老实地动手动脚。   苏承本来都要睡着了,被他这么一闹,又有点清醒。半梦半醒间他想起什么,挣扎着想起身,被叶泛舟急忙按住,不存在的尾巴狂摇:“你要什么告诉我就好啦,你别动弹,我怕你难受。”   你刚刚做的时候怎么不这么体贴呢!   苏承想开口骂他,第一个字却没说出来,嗓子因为刚才一直哭,已经哑得不像话。   他咳嗽两声,连瞪叶泛舟的力气都没了,就着杯子喝了两口他喂过来的水,哑声道:“……把我的外套拿过来。”   叶泛舟依言,乖乖为他呈上前。   在叶泛舟灼灼的注视下,苏承抖着手指,从外套的夹层口袋里摸出一个黑丝绒的小盒子。   叶泛舟:“!!!”   他眼睛瞪得溜圆,不存在的尾巴简直要摇出残影,很想直接上手抢过来却又不敢,只能眼巴巴地蹲在床边,看着苏承慢慢吞吞地打开小盒。   两枚简洁低调的钻戒静静嵌于盒中。   钻石凝结着璨璨流光,并不大,应该是苏承财力所能承担的极限;但它们却那么美,胜过世间所有珍宝。   一瞬间就明白了苏承的意思,自诩真男人的叶泛舟被感动得直吸鼻子,伸出手道:“我愿意!”   苏承:“……我还没问。”   但是在这么关键的节点,再故意吊着叶泛舟就不礼貌了。苏承用尽所有力气坐起来,举着手里的盒子,看向叶泛舟,说话很慢很稳:“我现在没钱,只买得起碎钻,但是以后我会努力赚钱养家,一辈子宠着你惯着你。”   “戒指代表着承诺永恒,你愿意接受吗?”   叶泛舟被感动得眼泪汪汪,连连点头:“傻子才不愿意!”   苏承抬头看他一眼,眉眼一弯:“嗯,你不是傻子,是傻狗。”   叶泛舟:“……”   不就是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多了点嘛!怎、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呢!   玩笑归玩笑,苏承手上动作不含糊。他换了个坐姿,拿起那枚尺寸稍大的戒指,扶住叶泛舟的左手,一点点推入他的无名指。   严丝合缝,正好套牢。   叶泛舟取出另一枚,同样认真地帮苏承戴进去。完了他收回手,爱不释手地摸着戒指上小小的钻石:“大小正好合适,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量过尺寸啊?”   苏承捂着腰,艰难地躺回床上,喘了口气:“嗯,趁你午睡的时候量过一次。”   叶泛舟关上床头灯,也躺上床去,蹭了蹭苏承光滑的肩窝,自我检讨:“我太蠢了,在咱俩确定关系那天就该给你买戒指的,当时光顾着高兴忘记了,明明宠老婆的事应该由我来做的……都怪我没经验,以后肯定注意。”   “过两天我们再去挑一对戒指好不好?以后左手戴一个,右手戴一个,大家一看就知道你名草有主。”   苏承实在是又困又累,在完成这件大事之后整个人都松懈下来,睡意席卷,迷迷糊糊地应和他:“……好。”   也没计较叶泛舟自作主张喊老婆的事,不知道是没注意到还是默许。   柔软的鼻音未落,他头一歪陷入深眠,打出一串累极了的小呼噜。   好可爱啊,就连打小呼噜也这么可爱。   叶泛舟搂紧了男朋友,美滋滋地闭上眼,也准备睡觉。   突然,许久未出声的001蓦然开口:【宿主睡了吗?】   叶泛舟在黑暗里猛然睁眼,第一反应是震惊:“刚刚你不会一直在吧?”   001愤怒地duangduang:【才没有!001保护宿主隐私,在宿主做少儿不宜的事情时都是会被屏蔽掉的!】   叶泛舟有些尴尬:“这样啊……你找我有事吗?”   001语气平复下来:【001是来道别的,我要回去啦~】   叶泛舟一愣:“啊……你要走了?”   001咕噜噜滚了两圈:【是的呢宿主~主神那边的数值显示,气运之子的命运轨迹已经恢复了正常,所以001要被召回啦~以后他会越走越高,活成最耀眼的模样~】   叶泛舟有片刻晃神,这才记起,原来自己这次重生是带着任务指标的,正是更改苏承的命运。   只是在完成的过程中,他逐渐忘记这本该是一个强制性的任务,而是真的将苏承当作了朋友,家人和爱人在守护。   不过……   “任务这么快就结束了吗?总感觉我后面一直在学习和谈恋爱,似乎也没费什么力气啊。”   其实001也察觉到了违和感。   即使它对人类不太了解,也在任务完成的过程中逐渐意识到——   这个世界的拯救任务,是不是完成得有些太过轻易了?   仔细想想,原本的错误世界线里,气运之子应该持续性受到无数苦难折磨,所以才急需宿主的拯救。   但是在真正进行任务时,除了最开始宿主确实出马了几次,后面简直顺利得不像话。   比如说曾经勒索过苏承的那群小混混,莫名其妙就消失在了学校附近。再比如苏承那个酗酒的爸爸,莫名其妙就进了监狱,到现在还没出来。   两个人一帆风顺地谈了场甜度超标的恋爱,然后自己的kpi就到手了。   就好像……那些苦难已经被人提前处理干净了一样。   难道是主神给错剧本了?   这个念头刚浮起就被001立刻打消——万能的主神大人怎么会有错呢!   肯定是因为宿主前期做出的努力太多,直接把后面的苦难萌芽全部扼杀了!宿主真厉害!   它欢快道:【是的哦!本次任务圆满完成,感谢宿主为系统管理局做出的贡献~】   叶泛舟的脑子也不怎么灵光,和001算得上是卧龙凤雏。见系统都这么说了,他也就打消了内心的疑问:“有什么好谢的,也是你们给了我重生的机会,该说谢谢的是我才对。”   离别在即,不舍之情油然而生,叶泛舟还挺喜欢001的,挽留道:“真的不再多待一段时间吗?”   001也舍不得自己的第一个宿主,在脑海里嘤嘤嘤:【呜呜不行呢,主神那边在催啦,我要去下一个世界了~宿主贴贴,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再见面的!】   叶泛舟叹气:“好吧,但还是好难过啊。你走了之后,我恐怕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闹钟了。”   001:【……?】   辣鸡宿主!合着你就是惦记着001的闹钟功能是吧!   001气到乱滚:【可恶的宿主,001诅咒你上了大学天天迟到!】   叶泛舟没在怕的,故作恍然状,掐着嗓子:“哎呀忘记了,人家还有靠谱的男朋友呢~等你不在了,他叫我肯定也很准时呢~”   而且叫起床的方式肯定也会更加温柔,不像001,天天颅内蹦迪。   001:【……哼!】   不过这么一拌嘴,倒是冲淡了不少离别的不舍,气氛也轻松起来。   叶泛舟对001即将前往的世界很是好奇:“接下来你会去什么样的世界,方便透露一点吗?”   001摇了摇头:【新的任务还没有布置下来,001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只是听主神大人说,应该是个科技不发达的古代世界!】   叶泛舟惊讶:“每个世界的发展水平还是参差不齐的啊?”   001很自豪:【是的呢,古代现代未来一应俱全,还有一些人类不存在的世界呢!主神大人说,这叫多样性~】   叶泛舟听得眼睛亮闪闪的:“可以详细讲讲吗!”   001遗憾拒绝:【再多001就不能说啦,主神大人说过,知道太多对宿主而言未必是好事~】   “哦……”   叶泛舟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与分离带来的失落,翻了个身,朝着虚无的空气挥了挥手:“那你走吧,我会想你的。”   001恋恋不舍地磨蹭:【我不在了,宿主以后一定要继续保护气运之子,不要让他的人生重蹈上辈子的覆辙哦~】   想起最开始遇见苏承时对方狼狈的模样,叶泛舟心脏一紧:“还用你说!”   他等待着001的下一句拌嘴,但等了半天,只能听见苏承平稳的呼吸,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001已经走了……   也许它同样不习惯离别,所以选择在对话尚未结束时悄悄离开。   叶泛舟有点难受,心里空落落的,下意识搂紧怀里的人。   像是察觉到了身边人起伏不定的思绪,苏承不知何时醒了几分。   他困得眼都没睁开,却在半梦半醒之中精准地反手抱住叶泛舟,哄孩子似的温柔拍着他的后背,声音低而轻,带点着鼻音:“天都快亮了,怎么还没睡着……乖,快点闭眼……”   于是叶泛舟瞬间被老婆治愈了大半,原本空荡的心房被一个名叫苏承的人全部填满。   他轻轻嗯了一声,凑上前,将额头贴紧苏承的,嗅着对方身上淡淡的青草香,闭上了眼。   熹微晨光将明,夏天的凉风柔软地拂过皮肤。   少年的路尚远尚长,故事未完待续。   -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   梁朝皇城坐落位置偏北,是以冬天额外的冷。外城中的百姓往来匆匆,无不缩头缩脑,将自己裹紧厚厚的棉衣中,以抵御呼啸寒风。   即使温度如此之低,禁城中的宫女们仍需穿着飘逸的轻纱薄裙,作出曼妙而柔婉的姿态,端着精美菜肴往来穿梭于露天宴席之中,供达官贵人们享用。   官场水深似海,宴席的座位布局当然也大有玄机。   当朝天子坐北朝南,面向群臣,官员们在桌边间隔而坐,按照官职大小依次排列开。   看似众星拱月无甚异常,但怪就怪在,坐的位置离皇帝越近,官员的职位就越小;而坐的距离皇帝越远,官职反而越大。   如此怪异的坐法,却并未有一个官员提出不满,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   当今陛下就是个傀儡皇帝,真正手里捏着兵权捏着名望捏着一切能让人发疯的东西的,是宴席另一端,与皇帝相对而坐的摄政王:定远侯。   在如今的梁朝,你甚至可以不知道皇帝的年号,却一定不能不知道定远侯的威名。   他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将军,也是唯一一个被先帝特封的异姓王,为本朝立下赫赫战功,胜仗不计其数。从他参军那年到现在统共八年,八年时间,梁朝硬生生从虎视眈眈的西胡手中夺回了所有失地,好比一个人赤手空拳从一匹疯狼口中夺下了沾着涎水的肉。有他震慑西北,蛮夷再不敢来犯,只得拜服,年年朝贡珍宝牛羊无数。   在民间的传闻中,定远侯浑身带煞,血气冲天,身长十尺,有三头六臂,可止小儿夜啼。   但是……   001谨慎地观察着眼前身穿五爪蟒袍的高大男人。   他看起来极为年轻,不超过三十岁,生了一张俊美的脸,长眉深目,鼻梁高挺,嘴唇薄而锋利。此时正微微阖目,指尖有节奏地轻敲酒杯,不知在想什么。   虽然威名远扬,但身上却半点杀伐气息也无。   硬要说的话,似乎带着点书生气。   ……还是那种看起来就很懒散,对考取功名一事也不上心的书生。   他是怎么做到打那么多胜仗的?   001很好奇,把这个问题悄悄记在小本本上,打算以后问明白。   一切准备就绪后,它深吸一口气(虽然系统不需要呼吸),在陆川延脑子里欢快开机:【宿主您好,系统编号001竭诚为您服务~】   -   脑内响起奇怪声音时,陆川延正在宴席上走神,思索着莫测神鬼之事。   他记得自己明明已经死了,死在寒水寺外一条夜泊的客船上。   那天夜里的雪很大,落在船舱上,能听见扑簌簌的响。他听着寺庙传来的遥远钟声,回顾此生,已了无遗憾。   于是安静闭上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结果一睁开眼,觥筹交错,起坐喧哗,言笑晏晏,几张已经几十年没见过却还有点印象的老脸对着他笑得像菊花。   陆川延见惯了大风大浪,即使内心再怎么惊骇,面上却未曾显露出一星半点。   即使已经几十年未曾回京,他也一眼就认出,自己正身处御花园内。从季节、到场官员以及布菜规格来看,这应该是大年三十的宫宴。   从穿着来看,自己尚未出宫,现在还是摄政王定远侯。   只是自己怎么会突然重新回到这里?   莫非神鬼一说确有其事?   担心贸然开口说错话,被周边这些人精中的人精发现端倪,陆川延以身体不适为由,回绝了所有敬酒。   察觉到摄政王心情不佳,官员们互相传递眼神,识趣地不再打扰他。   陆川延把玩着酒杯,敛眉沉思,试图认清当下处境。   这时,耳边突然传来清晰声音,带着种不似人类的诡异:【宿主您好,系统编号001竭诚为您服务~】   什么声音?   莫不是有刺客!   陆川延眉头狠狠一皱,下意识想起身抽刀。   电光火石之间,他察觉到一丝不对——身边人竟然毫无异样,像是没听到这诡异声音一般。   伸向身侧刀柄的手指硬生生悬在半空。   身侧的一位留着山羊胡子的精瘦官员察觉到了他的不自然,忧心地看过来,低声道:“摄政王可是察觉到宫宴上有什么异状?”   陆川延瞥他一眼,认出此人是当朝右丞。   此人崇尚中庸之道,行事圆滑,在朝中向来不声不响不站队,却不想会咬人的狗不叫——   连自己上辈子都被他骗了过去。   陆川延镇定自若地收手放回桌上,道:“无事,一时眼花而已。刚刚多喝了几杯,我去四处走走醒酒,你们一切照常便可。”   摄政王向来说一不二,身边官员听完无不连声应是,恭敬地目送着摄政王远去。   没有一人敢出言提醒:臣子离席,本应向天子告退。   -   其实陆川延向来是个守规矩的人,换做是上辈子辞官之前,离席时,他是会向小皇帝告罪的——毕竟在人前,他还是给足了皇帝面子。   只是上辈子告老还乡之后,过惯了自由散漫无人拘束的生活。一朝重生回到几十年前,许多宫中习惯都已经忘记了,一时失察。   全然没想到自己这番动作在有心人眼里,多了一层其他含义。   他走得看似随意淡然,速度却极快,不消片刻就走进了御花园深处的竹林。   竹林堆满干枯的落叶,毫无人气,陆川延五指微拢,沉声道:“此处无人,阁下可以现身了。”   无人应答,耳边唯有风过竹叶的沙沙声。   陆川延微微皱眉,语气却仍然平静温和:“阁下何必遮掩?我不知阁下用何方法,使得只有我能听见声音,但阁下想必有不可见人的理由。”   “所以我特地选了一处无人之地,绝无埋伏,今日之事只有你知我知,阁下大可现身。”   又是静默的半天过去。   在陆川延耐心快要消耗殆尽时,001的声音迟疑地响起:【宿主……是在和我说话吗?】   001旁观了半天陆川延对着空气交谈,终于慢半拍地意识到——这个新宿主好像在和自己讲话?   古代人说白话也带着点咬文嚼字的腔调,它一时没反应过来情有可原。   陆川延心情微沉,语气却仍轻松:“不是阁下还能是谁?只是不知宿主是何意?”   001实话实说:【因为001现在寄宿在你的精神海里,所以就叫你宿主啦~】   陆川延不太能理解,问:“精神海是什么,又是如何寄宿?零零幺是阁下的真名吗?听起来似乎像某种排行。”   问题很多,001后知后觉,作为一个先进系统,和古代人对话似乎有亿点点困难。   分析片刻,它果断放弃了和陆川延解释清楚系统是如何穿梭时空并入驻精神海的原理,只是道:【001是系统的编号,宿主可以理解为真名~001是没有恶意的,是001给了宿主重活一世的机会哦~】   重活一世?   陆川延眸光微闪,内心如小船行于惊涛骇浪之上,预感自己正在接触某个惊世骇俗、不被常人所接受的真相:“能将死人复生,难道阎罗殿当真存在?阁下是无常还是判官?”   001:【……都不是,这些都是假的啦,是民间传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宿主只需要完成001给宿主布置的任务,就可以重新活一辈子哦!】   陆川延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任务?”   自己好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有人胆敢向他布置所谓的“任务”。   001热情解释:【是这样的宿主,重生是有条件的哦~宿主需要帮助气……一个特定对象改变悲惨的命运,只要001判定任务完成,宿主就可以再活一辈子啦!】   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划算!   在脑内叽叽喳喳的解释下,陆川延揉了揉眉心,终于勉强理解了这玄幻的一切大概是怎么回事。   他问:“阁下说的特定对象,是谁?”   【叫我001就好啦~】001哗哗翻剧本,【宿主的特定对象,是当今圣上谢朝!】   谢朝?   陆川延眼神一动,想起离席时的匆匆一瞥,似乎远远看到了一抹明黄色衣角。   太久没见谢朝,他几乎已经忘记了对方的长相。   001还在积极催促:【宿主考虑好了没有呀~只要能帮助谢朝逆天改命,好好活下去,宿主就可以重活一世哦!这么好的机会可是绝无仅有……】   “容我拒绝。”   001的话卡在嗓子眼:【……嘎?】   陆川延微微一笑:“抱歉,但是我已经活够了,麻烦阁下另请高明吧。”   001陷入死机:【……】   #宿主不想活怎么办#   #在线等,挺急的#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赶上了呜呜呜   第一个世界完结啦!撒花!叶宝苏宝的故事就先告一段落啦~   本来想把徐樱的下场交代一下,后来想了想,大喜的日子还是算了。所有世界都结束后,本世界会开一个番外,会讲苏宝的视角以及她的结局~(其实前面已经暗示过了,不知道聪明的小天使能不能猜出来)   第二个世界是架空古代,24k纯架空,千万勿考究QAQ   cp是摄政王攻*小皇帝受!   PS:小天使们的订阅评论是蠢作者更新的动力!球球大家不要养肥我嘛呜呜~ 第31章 赶鸭子上架摄政王   001艰难地开机重启, 机械音颤巍巍的:【宿主,宿主为什么不想活呀~】   陆川延语气平静:“我上辈子已经游尽名山名水,遍尝人间百态, 这世间对我来说已无甚新奇事物, 所以再活一遭没什么意思,不如不活。”   001震惊加茫然:竟然是因为这种理由就不想活了吗!   话还没说完,陆川延慢条斯理继续道:“何况阁下找错了人。我身为摄政王, 与陛下之间的关系势如水火,想必他最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人就是我。哪怕我肯救他, 他也未必领情。所以, 这份任务不如换人来做。”   刚刚活着没意思的理由001无法反驳,但是这个理由它可就有话说了:【但是001之所以找到宿主, 是因为你正是谢朝上辈子最信任的人啊?】   陆川延闻言愣住,表情略显怔忡古怪。   小皇帝上辈子最信任的人是自己……?   他不自觉记起上辈子告老还乡之日, 内敛深沉的少年天子背对着他站在窗前,语气淡淡,听不出帝王喜怒:“王叔可是想好了?”   自己当时去意已定,说什么来着?“留在京中三年,已是极限,何况微臣在见到陛下那日就已言明。此乃先皇遗诏,望陛下谅解。”   谢朝回过头, 深深看他一眼,那一眼的情绪复杂晦暗, 难以明辨,连陆川延都看不清。   片刻后, 天子重重甩袖, 扔下一句“但凭王叔喜欢”, 之后便大步离开。   竟是一丝挽留之意都无。   当时的陆川延只道谢朝终于除掉了眼中钉肉中刺,甚至都懒得和他虚与委蛇;如今想来……   却是有些不确定了。   沉默半晌,他道:“阁下是如何得知,谢朝最信任之人是我的?是否有弄错的可能?”   【001有自己的渠道,而且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001一看有戏,再接再厉,机械音可怜兮兮:【上辈子的谢朝死得好惨啊,死前被世家软禁在冷宫里整整一年,后面连饭都不给他送了,谢朝只能自己捉麻雀和老鼠吃,最后在自己二十三岁生日那天活活饿死了……宿主,你救救他吧……】   陆川延不知道谢朝的具体死法,只知道谢朝死得时候不过二十有余。   当时他醉心于江湖之大,几乎要忘记谢朝此人的存在。只是一次偶然机会,从客栈江湖人的闲聊中听说了当朝皇帝死于冷宫的消息。   当时的陆川延也只是略微一怔,心中慨叹了两句世事无常,谢朝颇有几分天子资质,有些可惜。   “……抱歉。”   陆川延缓缓吐出一口气,温和道,“我还是不想重活一世,麻烦阁下收回神通,换个其他人选吧。”   即使001说得再悲惨,陆川延的内心也没什么波澜起伏。他本就是一个生性淡漠至极的人,很难对他人投入过多感情,是以上辈子到死都无妻无子,孤独终老。   在他看来,谢朝下场如此凄惨固然可怜,却并不是让自己留下的理由。   看起来谢朝是非救不可的,即使自己不愿意,这个自称零零幺的人应该也有办法换个愿意的人来。   【……】   宿主不想活的案例,放在整个系统管理局里都是头一份。毕竟人类求生是本能,重活对绝大多数人来讲都是好事,像陆川延这样看破红尘的还真没遇见过。   001处理不了这个问题,飞快地上报主神,等待回复。   片刻后,主神输送回指令:允许剥夺此宿主的重生机会,宿主人选顺移至气运之子第二信任的人身上。   001得到回复,松了一口气,对陆川延语含歉意道:【好的,001尊重宿主的意思,那这边就要收回宿主的重生机会啦~】   陆川延点头,微笑道:“再见。”   意识被瞬间抽离,他的世界蓦然陷入一片黑暗。   -   陆川延又重生了。   -   一睁开眼,几张如风干橘子皮的老脸在他面前殷勤备至地晃悠,笑得像是菊花。   陆川延:“……?”   他皱起眉,打量四周,片刻后下了结论:眼前的场景,仍是某一年的大年夜宫宴。   这是怎么回事?   001的声音响起,语气心虚至极:【那个……宿主……我是系统001,很高兴为您服务……】   陆川延霍然起身,大步离席:“我去四处走走醒酒。”   又忘记了需得同皇帝告退。   再次落在有心人眼里,又被理解出了深意。   陆川延这次没有往竹林边走,换了个方向,改向御花园后的太液池。   001小声道:【其实宿主可以用意念同我交流,不必特地避开人耳目的……】   陆川延脚步一顿,想问零零幺为何不早说,最后还是忍住了,默不作声地继续往湖边走。   001忐忑道:【宿主……你是生气了嘛?】   陆川延好歹也算是活了六十年的人,倒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动怒。硬要说的话,心情更多的是无奈以及哭笑不得。   眼见着已经走到了太液池旁,他放慢脚步,试着在心里与零零幺对话:“这是怎么回事?”   001心虚得不得了,毕竟是它出尔反尔再先,吭吭叽叽道:【是这样的……】   原本,001确实已经收回了陆川延的重生权限。   在收回之后,按照主神的吩咐,它开始计算在谢朝心中信任值排名第二的人选。   然后不敢置信地发现——一个也没有?!   计算了一遍又一遍,001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在谢朝心中,有且仅有一个信任的人,就是陆川延。   而对其他所有人,包括跟随他多年的暗卫,谢朝的信任值都是零蛋。   这也就意味着,除了陆川延,再也没有第二个人选能去拯救谢朝。   在经过了漫长的思想斗争之后,001又胆战心惊地把陆川延请了回来。   听完后,陆川延陷入了沉默:“……”   良久,他笃定道:“你们应当是出了什么错处。”   001哭唧唧地滚来滚去求他:【呜呜真的没出错啊!宿主!宿主你救一下吧!如果不能拯救谢朝,这个世界就要崩溃掉了呜呜!】   陆川延眉头拧起:“世界崩溃?”   001想起来,这个用词对古代人来讲还是太过超前了,恐怕他不太能理解,于是换了个通俗易懂的说法:【不能拯救谢朝,所有活着的人都会死掉的!】   “……”陆川延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他的命就如此值钱?不拯救他,所有人都要陪葬?”   001按照古人的思维习惯,半真半假地解释:【因为谢朝本该是真龙天子、紫微帝星的命格,却被某些邪祟设计夺走了气运。没有了他的气运,会使得人间逐渐陷入连年战乱,最后所有人都会在战争中死去。】   上辈子谢朝死后,确实一直在打仗,民不聊生。   陆川延不再说话,心里其实已经信了大半。   那自己应该同意吗?   他慢慢问:“你们的拯救任务,是否设有期限?”   001更加心虚,怂唧唧地道:【这、这边要求谢朝能够活到寿终正寝呢……大概至少需要宿主帮助谢朝坐稳皇位吧……】   ……啧。   那岂不是自己的后半生都要与谢朝绑死?   重活一次已经足够了无生趣,还要被终生困于皇城之中。只是稍微设想一下,陆川延就呼吸一重,如千斤压顶。   但天下人的性命,却尽数担于自己肩上……   比千斤压顶又何止沉重数倍。   陆川延不知道,在现代,这种情况被称为道德绑架。   太液池湖面已经结冰,在月色下反射着微光。他凝视着虚无的一点,久久不动,似在抉择。   001焦虑得不得了,疯狂地思考有什么办法能让不想活的宿主重燃斗志。   突然,它灵光一现。   宿主在这个世界生无可恋,是因为新鲜事物已经被他看了个遍;但自己可是来自未来的智慧系统啊!古人没见过的东西岂不是一抓一大把!   001并不存在的呼吸粗重起来。   自己真是个天才系统!   它振奋道:【宿主看腻了人间风景,但001有办法让你看到数千年后的世界哦~】   此话一出,陆川延果然一愣,道:“……千年以后?”   有效果!   【是的,千年以后!宿主是不是没见过不用马拉就能自己跑的车?】   摇头。   【宿主是不是没见过能带人上天飞翔的鸟!】   摇头,幅度更大。   【宿主是不是没见过能带人潜入水下数百米的鱼!】   陆川延忍不住道:“听起来像是痴人说梦。”   001哼唧道:【001可是都把宿主复活了呢,宿主还不相信001的本领吗!】   ……也是。   001越说越起劲:【未来的世界,有能够对话的仪器,即使双方身隔千里,也能随时随地交流;有自动洗衣服的仪器,只要把衣服扔进去,几柱香时间就能被洗得干干净净;有几百尺高的楼,人们上楼不用爬台阶,只需要站着就会被送到楼顶;更不要提无数美食美景……宿主不想看看吗!】   自然是想的。   陆川延听得入了神,月光沿着他被束起的长发蜿蜒流淌:“千年以后的人间,当真如此?听起来像是仙境。”   【当然啦!千年以后的世界真的很方便的!只要宿主能够好好完成任务,001就做主,让宿主去一趟千年以后,体验一段时间~】   像是为衡量的天平加上了最后一块筹码,陆川延静默片刻,闭了闭眼,下定了某种决心:“……好。”   也罢。   自己有上辈子的六十年阅历,即使早早隐于江湖,也仍大致记得庙堂走向。这辈子想要辅佐小皇帝顺利登基,就可以提前扫平障碍,为他铺出一条通天的大道,应该并不算难。   在这之后,自己就可以辞官还乡,去看看未来的人世间,然后——寿终正寝。   001疯狂咬小手绢:宿主能不能不要老是想着去死啦哇呜呜呜!   -   001不知道,其实从一开始,陆川延对摄政王的位置是拒绝的。   他才不想做这劳什子的摄政王,说白了,连定远侯都不想做。   陆川延师从某个神秘的归隐门派,师门崇尚道法自然。因此,在他的人生设想中,所谓圆满的一生,便该是游山玩水,南下杭州北跨大漠,看遍尝遍经历遍世间所有新奇事物。   等这人世中已经不再有他感兴趣的秘密,就可以安心阖眼,天为棺地为椁,葬身于无穷逍遥之中。   什么权财名利,都是身外之物,均不在他的考量范围之中。   奈何天不遂人愿,世事多无常。   陆川延出师下山那年,西胡来犯,梁朝官员昏聩无能,连连割地。   天下战火延绵,民不聊生,血与泪点燃了梁朝的江山。   陆川延并非什么心怀大慈悲之人,没什么希望拯救苍生的凌云壮志。   只是倘若一直打仗,梁朝的土地都让西胡拿去,尸横遍野,那风景还有什么看头?自己原本的游历打算恐怕就要打水漂了。   于是十七岁那年,在山下的小村子里,当官吏敲锣打鼓地挨家挨户征兵时,陆川延顶替了一户老迈夫妻仅剩的小儿子,成了一名士兵。   几年后,陆川延大败西胡,本以为自己从此可以去潇洒游历,却又被先帝封了定远侯,赏赐珍宝无数,同时一旨派去西北暂驻,收复失地。   这个时候,其实陆川延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但想了想,如果能将失地尽数收回,那以后游山玩水应该也会方便许多,于是勉强同意。   又打了几年仗,梁朝国土已经完好无损,西胡再也不敢来犯,陆川延寻思着总算可以告老还乡——   一纸急诏被快马加鞭送到西北荒漠,先帝病危,命陆川延速速回京,稳固人心,以免有心人浑水摸鱼。   陆川延心道,在皇帝老儿死前帮他最后一个忙,也不是不行。   结果他一进宫,就被先皇强行塞了一个十五岁的小崽子。   陆川延:“……?”   时隔半生,回想起那天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   先皇躺在龙床之上,面色青白如纸,苍老的手瘦如鹰爪,将瘦弱如鸡的小崽子推到他面前。他已是强弩之末,连说话都极费力气,一句一喘,嘶声道:“这是朕,仅存的血脉,姓谢名朝……如今朕,将他,暂且托付给爱卿,待他能独当一面,你再回西北去……”   陆川延面无表情地站在床前,垂眼心想:哦,原来新皇帝叫谢朝。   小崽子面生,不知道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新皇子,长得倒是还不错,只是一副没吃过饱饭的面黄肌瘦样。他还没到陆川延的胸口高,被先皇推得往前一扑,跌跌撞撞地磕到陆川延腰间的铠甲,疼得猛然瑟缩颤抖,却连一声痛呼都不敢发出。   看起来可怜得很,可惜陆川延从不会心软。   他巍然不动,任凭谢朝扶着自己站稳,沉声道:“陛下连下急诏命我回京时,并未言明还需辅佐幼皇登基。”   放眼天下,也只有定远侯敢公然与先皇叫板。宫人悚然低头,眼观鼻鼻观心。   先皇却并未动怒,叹息一声,眼皮微阖,疲惫道:“朕知道,爱卿志不在此,此事是朕对不住你……但朕,如今只信你一人。”   陆川延懂了。   原来老皇帝正是看上了他的不爱权势,觉得陆川延就算当上摄政王,也不会谋求皇权,只会一心辅佐,像他这样的蠢蛋不多了,所以设计让他回京帮小皇帝当人肉靶子。   实在是好响亮的算盘。   他冷冷地一勾唇角,刚要干脆拒绝,又听老皇帝道:“朕答应你,你只需辅佐三年……三年时间一到,去留随意,不会有任何人阻拦你。”   陆川延轻轻挑眉:“我若仍不愿呢?”   先皇枯瘦如木的手指死死攀住床头木,竟然扯出一个笑来:“爱卿若是不愿,日后梁朝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失所之际,又要去哪里看美景呢?”   此言一出,殿中一片死寂,唯有老皇帝破风箱般的呼哧喘气声。   终于,陆川延干脆利落地一撩下摆,跪地。   侍立在侧的老太监极会看眼色,立即抖开圣旨,声音尖细:“圣仁广运,凡天覆地载,莫不尊亲;帝命溥将,暨海隅日出,罔不率俾。昔我皇祖,诞育多方。龟纽龙章,远赐扶桑之域;贞珉大篆,荣施镇国之山。”   “定远侯护国有功,治国有方,名在当世,功在千秋。今顺应天意,封定远侯为当朝摄政王,辅佐天子,共理朝政。”   “钦哉!”   狗皇帝。   心里骂着大逆不道的话,面上还要砰砰磕头谢主隆恩,陆川延实在是憋屈,不足为外人道也。   先皇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见陆川延肯接旨,终于安心咽了气。   哭天喊起的悲怆声响起,殿内殿外一片哀戚。陆川延连装模作样的难过都懒得装,皮笑肉不笑地拎着小崽子出了殿门。   谢朝实在是太轻太瘦,拎在手里几乎感觉不到重量,也安静乖觉得很,除了最开始扑腾两下,后面就任他拎着领子,瑟瑟发抖。   陆川延直接拎他到了一处僻静偏殿之中,自己施施然坐下,看着谢朝战战兢兢地站在他面前,“啧”了一声,道:“你亲爹都死透了,当着我的面,就不用装鹌鹑了。”   细细的抖慢慢停了,良久后,谢朝慢慢抬起面无表情的脸,看向陆川延。   对视时陆川延才发现,这小崽子的眼睛竟然不是纯黑,而是带着点奇妙的墨蓝色,看起来像一匹幼狼。   性格还怪有趣的,陆川延略微起了一点逗弄之意,被赶鸭子上架的烦闷也驱散些许,不闪不避地任小崽子打量。   只是谢朝毕竟年纪小,隐藏情绪的功夫不到家,没忍住率先开了口:“……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许是因为吃不饱饭,身体尚未发育好,他十五岁还没变声,有一把清泠泠的少年嗓音。   陆川延翘着二郎腿,意有所指:“想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谢朝的眼神一凝,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拳,用力太大,手背上青筋毕露。   良久,他哑声道:“其他儿子都自相残杀死光了,才想起还有我这个儿子,我难道不该恨他吗?”   听起来,似乎有段于深宫中苟且偷生的血泪史。   陆川延懒得多管冷血帝王家的破事旧事,敲敲太阳穴:“反正你爹已经凉透了,你再怎么想报复他也为时已晚,不如想想以后的路怎么走。”   “皇帝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我只答应你爹帮你挡灾三年,三年之期一到就离京。你连饭都吃不饱,恐怕也没进过尚书房吧。所以这三年里,你需得把课从头补起来,用最快的时间学明白帝王之术。我先代为上朝批奏折,之后将这些权力逐渐交接于你——”   他已经花最大的耐心做出了安排,谢朝安静地听着,唇边慢慢勾起一个凉薄的笑。   陆川延停下来,倒没什么被冒犯的不快,只是有些好奇:“你在笑什么?”   这个时候笑,莫名瘆人。   谢朝慢慢收起笑,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住他,平铺直叙地问:“我还能活过三年吗?”   闻言,陆川延一挑眉,看向眼前的小崽子。   不,应该说是小狼崽子。   良久,他轻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为什么这么问?”   谢朝将轻轻发抖的两只手藏到背后,语气平静:“你想扶我上位,然后架空皇权,让我做一个傀儡皇帝,自己在背后舒舒服服掌权对吧?”   “那老东西说你志不在此,怕是你伪装得连他都骗过去了,我却不可能信。”   “别说活过三年,可能连一年不到,你就将我不声不响弄死,自己登基称帝了。”   ……有意思。   陆川延第一次觉得这心思深沉的小孩确实有点好玩,辅佐他应该不会无趣。   被如此阴谋论,他也不恼,终于开始正眼看谢朝:“你倒也算聪明。只是这么直白地说出口,也不怕我现在就把你给弄死,换一个蠢笨好控制的?”   他问得不咸不淡,像是句不太好笑的玩笑,但在场两人都心知肚明:只要陆川延愿意,他完全可以做到。   刺骨的寒风吹过小腿肚,谢朝后背一片冰凉黏腻的冷汗。   他狠狠掐住手指,直至见血,逼自己不要在眼前这个男人面前露怯,勉强镇定道:“我没有说不愿意做你的傀儡。”   这句话倒是在陆川延的意料之外了——他本以为谢朝是意图反抗,才会说出那些锋芒毕露的话,怎么话锋一转,又开始低眉顺眼地示弱了?   谢朝继续说:“之所以同你挑明,是因为我想和你合作。我是老东西唯一剩下的儿子,如果杀了我,你一时半会儿恐怕找不到其他合适的皇室血脉。我没能力做皇帝,也对继承皇位不感兴趣,只想活着,所以我会比其他人更好控制。”   “日后我就做我的傀儡,不问政事,你只当我是个摆设便罢。等你什么时候想自己称帝,知会我一声便好,只求留我一条性命出宫。”   他年纪毕竟只有十五岁,这番谈判话语看似漂亮缜密,实则稚嫩天真。   倘若陆川延当真是个冷血无情,图谋皇位的人,就绝不会因为他这番话而动摇半分,必然该杀就杀,斩草除根。   当两个人身份地位相差太大时,合作便显得没有意义——能直接控制使用,为什么要谈合作?   只是弱者的一厢情愿罢了。   陆川延眯起眼,好半晌,喜怒难辨地问:“……你对皇位当真不感兴趣,即使它能让你将欺侮过你的人全部踩进泥里?你就甘心在忍辱负重十五年后,做个由我控制的傀儡皇帝,最后出宫做个平民,半点权力也无,任由仇人逍遥自在,步步登天?”   男人每说一句,谢朝的牙关就咬紧一分,话到最后,口腔内侧的软肉已被他咬得鲜血淋漓。   不甘心。当然不甘心。   但是首先,他想活着……   他得活着。   从谢朝通红的眼中看出了什么,陆川延了然一笑。   看来还是想做皇帝的,只是碍于某些原因不方便明说罢了。   陆川延不怕谢朝有野心,就怕他没有。既然是愿意登基称帝的,那就好办,省得自己辛辛苦苦辅佐三年,结果辅佐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皇帝,还要自己为他擦屁股。   至于傀儡不傀儡的,他也懒得同小皇帝解释。如果对方觉得这么想能让自己安心,那随他去吧。反正三年之后,一切自见分晓。   陆川延施施然站起身。   在谢朝屏住呼吸,聆候判决的目光中,他朝着小狼崽子跪下,三跪九叩,语调含笑:“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翌日,新帝登基,改年号为永嘉,大赦天下。   陆川延作为皇帝太傅兼摄政王,暂理朝政。   这就是他与谢朝的第一次见面。   作者有话要说:   陆川延:千年以后真的这么好吗,心动.jpg   #跟着系统去了一趟现代社会,看到了穿短袖短裤短裙露出大白腿的美少女们#   陆川延:!!!非礼勿视啊!!!   注:册封摄政王的圣旨参考百度百科~ 第32章 恍如隔世的摄政王   在太液池边吹了会儿凉风, 让发热的头脑被风吹得冷静下来,陆川延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往回走。   借着散步的时间,他仔细梳理了一番目前的状况。   从零零幺口中, 陆川延得知, 他重生回到的时间是天昭二年的大年夜。也就是说,距离自己当上摄政王已经过了两个年头。   两年时间,足够机灵的官员站好队, 也足够他们自发将皇权架空成一纸空文。   架空皇权这件事,严格意义上来说, 还真不能怪到陆川延头上, 毕竟他是个一心想着三年退休的人,怎么可能多此一举, 整这些没用的东西。   架不住手下人过于贴心,争着抢着要表现自己, 以讨摄政王的欢心。   陆川延向来懒得管身边人的巴结奉承,也从未给过他们什么实质性的好处,但这似乎从未浇灭官员们的站队热情——毕竟在绝大多数不明真相的官员眼中,谢朝只是一个假傀儡,陆川延才是妥妥的真皇帝。   再加上陆川延一直懒得敲打,长此以往的放任下来,谢朝的皇帝称号名存实亡。   这一世绝不可像上一世那般懈怠, 还是要尽快树立起皇帝的无上权威来。   陆川延心中思量不停,缓步向前。   绕过一处古树时, 突然,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朝着侧方看去。   树影婆娑, 悬在枯死枝桠上的花灯也左右摇晃, 四下无人,唯有花灯在地上拖出极长的影子。   陆川延凝视那株老树片刻,突然出声道:“出来吧,何必遮遮掩掩。”   一片寂静。   在001都要认为宿主看错了时,一阵轻微窸窣响起,是衣服布料摩擦时带出的轻响。   一道人影从树后缓缓转出,定定看着他。   明黄色的衣摆微荡,看清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孔时,陆川延一时恍如隔世——虽然也确实已经隔世。   他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因为有着不必下跪的特权,故而只是恭敬抱拳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这是陆川延重生之后第一次见到小皇帝。   上辈子有关谢朝长相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陆川延只记得对方有一张融合了父母优点的好面皮。   如今故人重逢,新的见面为旧的记忆填补上了空缺与色彩,他才意识到:谢朝长得,似乎有些过分殊绝了。   谢朝的母亲有半身西胡血统,原是被进贡的舞女,后因极盛的容貌被先帝看中,收入后宫,宠极一时。她美艳到什么地步,被骂狐狸精已是常态,甚至有嫉妒的嫔妃为她起了一个“妖姬”的外号。   而谢朝似乎将母亲身上的西胡血统全都继承了去,虽然在最开始登基时,这身不似汉人的皮囊为他带去不少麻烦,但不得不说,谢朝的混血将汉人与西汉的优点结合得极好。他深目高鼻,皮肤白皙,黑发微卷,墨蓝色的眼珠像是琉璃,让人联想到草原上奔跑的狼,抑或是飞翔的鹰。   今年谢朝年方十七,正是最风华正茂的年岁。   按照陆川延上辈子的记忆,这时候的他少年意气,生机勃勃,隐藏情绪的功夫尚且不到家:在自己面前时,嘴上总是说着“王叔所言极是”,细微的表情与姿态却总是藏不住他的敢怒不敢言,看得陆川延心情舒畅,更想逗他。   但不知为何,这辈子第一次见面,陆川延总觉得眼前的谢朝有几分不对劲——似乎与记忆中的他出现了偏差。   花灯艳红红的光芒照亮了谢朝的半边脸,另外半边则被深深笼罩在无边阴影之中,无端显出几分凉薄的妖异。   他无疑是俊美的,但十七岁该有的勃勃生气却溢散得一干二净,原本像狼像鹰的琉璃眼珠空洞洞的,莫名瘆人。   如同被拦腰斩断的幼树,眉间透露着一股行将就木的死气。   谢朝并不叫陆川延免礼起身,而是踩着脚下稀疏的落叶,一步步慢慢向他走来。   落叶碎裂的清脆响声停在身前,陆川延微微抬眼,与小皇帝的目光不期而遇。   月光下,谢朝微微眯着眼睛,仰头看他,眼瞳里倒映出陆川延的影子。   好半晌,似是不确定地喊了一声:“摄政王?”   语气有些难以形容的奇怪,带着点大梦初醒的茫然。   这不对劲。   犹记得小皇帝同他说话时,总是客气虚伪、绵里藏针,哪里有过语气如此平缓和谐的时候。   今天小皇帝是怎么了?   陆川延极轻地皱了下眉:“臣在。”   顿了顿,他问:“陛下可是身体不适?是否需要微臣传太医入宫?”   “身体……不适?”   谢朝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重复一遍,在陆川延疑问的目光中,他慢慢埋下头,尚且单薄的肩膀开始轻轻发抖。   陆川延顿觉不妙:“陛下?”   来不及思考小皇帝为何突发恶疾,他上前一步,正欲握住谢朝的手腕探脉,小皇帝却又蓦然抬起脸来,定定注视着陆川延,神色再正常不过,唇边扯起一个笑容:“朕吓到王叔了?”   “……”   陆川延哑然,却道原来谢朝是故意吓他,一时之间心情复杂。   他收手后退一步,语气略带无奈:“微臣却是不知陛下从哪里学来的这种吓人把戏。”   谢朝摊摊手,语气是稍显刻意的轻松,像是在掩饰什么:“朕方才心血来潮,想看看王叔反应而已。王叔方才是在担心朕么?”   陆川延听出了他的刻意,却没多想,只道小皇帝担心他生气所以在装乖,敷衍一句:“陛下万金之躯,做臣子的哪有不担心的道理。”   平平无奇,挑不出错处的一句话,却意料之外地听见了小皇帝的反驳,声音低得像是下一瞬就会消散于冬风中:“骗人……”   陆川延常年习武,耳力何其敏锐,闻言一怔:“什么?”   谢朝却避而不答,墨蓝色的眼瞳如潭水般深不见底:“王叔为何在此?”   陆川延搬出离席理由:“席间沉闷,出来醒酒。一时不察,忘记同陛下告退,陛下勿怪。”   连句有罪该死之类的场面话都懒得说,难怪小皇帝日常觉得他要篡位。   记忆里,谢朝在自己说勿怪的时候,往往会维持不住脸上的不动声色,眼神中全是“我就知道你狼子野心”之类的愤懑情绪,表情很是有意思。   但今天谢朝听闻此语,不仅无波无澜神色平静,甚至还冲陆川延笑了一下:“嗯,王叔所言极是,朕不会怪罪的。”   “……”   挺不对劲。   这小狼崽子不会在暗地里谋划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陆川延猜不出来。想了想,他上辈子的懒散毛病又犯了,反正谢朝的情绪如何与他无关,自己只是在其位谋其政,辅佐好他罢了。   哪怕小皇帝没安好心,凭他的本事,一时半会儿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他问:“陛下又何故离席?”   谢朝不言语,好半天,才轻声说:“朕刚刚席间打盹,做了一个梦。”   陆川延心道:如此喧哗之中你也能睡着,倒也是有几分本事。   不过侧面一想,这也代表着整个宫宴中,都未曾有一位官员主动与小皇帝搭话,不然对方哪里有睡觉的机会。   难道小皇帝是在旁敲侧击地提醒他?   心里琢磨着是时候该警醒文武百官,陆川延听见谢朝继续说:“……梦见天下之大,只有王叔一人以真心待我。”   “所以醒后,朕就来找王叔了。”   “……”   无言片刻,陆川延说了句算不上安慰的安慰:“所以只是梦而已。”   “只是梦啊……”   谢朝短促地轻笑一声,喃喃道:“或许吧。”   陆川延不欲与小皇帝交谈太多,毕竟自己刚刚重生,即使已经尽力回想上辈子的事,一时半刻也不能全然记起,更不清楚如今他与谢朝的关系究竟如何。   担心再多说几句会露出马脚,他转而问:“离席时间不宜太久,陛下打算何时回去?不如与臣同行。”   谢朝敛眉摇头,长长的睫毛垂落,遮住眼底神色:“王叔先回去吧,朕再自己待会儿。”   陆川延这才发现,小皇帝身边竟连个太监都没带,眉头顿时拧起来:万一来个武功高强的刺客,凭这小崽子的缚鸡之力,恐怕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他嗓音微沉,语含不悦:“陛下身边一个随从也无,也太不把龙体当回事。”   虽然周边有自己的暗卫时刻紧盯,但也得让狼崽子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不然他肯定下次还敢。   谢朝像是才注意到,表情片刻恍然,不好意思地仰脸,冲陆川延露出笑模样,似在讨饶:“朕醒后急着来找王叔,一时不察。好在禁城有王叔命人把守,很是安全,王叔不必为朕担忧。”   他的容貌实在是太有杀伤力,即使陆川延也不得不承认,仅凭着小皇帝的一张脸,就足以让许多人为他死心塌地,马首是瞻。   奈何陆川延性格淡漠,即使狼崽子顶着这样的脸蛋,也未曾让他心软半分。   见小皇帝执意要留,他轻轻叹了口气,解下自己的披风,上前一步,为谢朝系上:“此处风大,陛下莫要冻坏了自己。”   系好之后,他刚想退开距离,手指却被一股温热的力道留在原地。   陆川延抬眼,以眼神询问谢朝这是何意。   谢朝反应极大地抓着陆川延的手指,力道很紧,嘴唇抿成一条平平的直线,胸膛不住起伏。   他看起来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头,但须臾之间便撒开了手,后退一步,偏过脸去,低声道:“……王叔回去吧。”   在自己的记忆中,谢朝从未有过情绪起伏如此明显的时候。   陆川延深深看了他一眼,将他今日的异样记下,收回手行礼:“微臣告退。”   离得远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陆川延又回了一次头。   小皇帝孤零零站在老树下,垂着脸不知在想什么,影子被花灯拉得很长很长,寂寥非常。   -   陆川延回到宫宴上时,文武百官尚且在谈笑风生,见到他回来急忙嘘寒问暖,问摄政王醒酒醒得如何了。   陆川延随便应付两句,便落了座。   右丞笑眯眯地看着百官如百鸟朝凤般向陆川延大献殷勤,并不参与其中,看起来当真是个再中立不过的人。   陆川延却不能不注意到他——毕竟上辈子谢朝的死,与他绝对脱不了干系。   他正在心里默默思量,有眼尖的一位小官注意到了什么,疑惑低声询问邻座:“摄政王今日赴宴,是不是穿了件披风来着?怎的回来的时候,披风不见了?”   邻座也摸不着头脑,只得猜测:“许是出了什么意外,临时脱下了。”   宫里能出什么意外?   小官正欲再问,却被席间突如其来的骚乱打断。   他唬了一跳,慌慌张张地朝着喧哗吵闹的地方看去,只见摄政王面如寒霜地坐在原位,一名宫女跪在他脚边,不断磕头,哀泣求饶。   小官又是震惊又是八卦,将脸凑到另一个邻座耳边:“怎么了这是?”   邻座伸出一根手指,不着痕迹地指指被随意搁置在摄政王手边的餐碟,悄声道:“看见那是什么菜了吗?”   小官伸长脖子细细分辨,末了摇摇头,距离太远,他看不清楚。   邻座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道:“那是天山雪莲炖雪蛤!”   “天山雪……”小官反应过来,一把捂住嘴,惊骇地把声音压到最低:“那不是只有陛下才能吃的御菜吗?!”   天山雪莲何其难得,即使是帝王家,一年统共也只能得三四朵,当然只有皇帝才配享用。   这宫女是被猪油蒙了心还是瞎了眼,把它端到摄政王面前是几个意思,暗示摄政王才是真皇帝吗?   宫女跪伏在脚边哀哀哭泣,哭完又开始掌自己的嘴:“王爷饶命啊!奴婢一时昏了头,端错了菜,求王爷饶奴婢一命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陆川延压着眉眼,知道绝不可能只是单纯的上错菜。   极有可能是某个别有用心的官员见自己忘记同小皇帝告退,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故而给传菜的宫女塞了好处,命她将皇帝御菜端到自己面前,以不动声色恭维自己。   却没想到马屁拍到了马蹄上。   他按了按眉心,语气冷硬:“谁指示你这么做的?”   宫女肩膀抖了抖,拼命摇头:“没人指示,奴婢真的只是一时糊涂……”   见她不说,陆川延指尖有节奏地敲桌,淡淡启唇:“压去慎刑司,本王亲自审。”   进慎刑司的人大半有去无回。此话一出,宫女瘫软在地,如丧考妣。她还想求情,却被身后训练有素的侍卫拽起来,二话不说就向慎刑司拖去。   陆川延端坐得四平八稳,冷眼看着宫女被拖走,才微微沉下语气,不轻不重地敲打一番:“本王只是暂代陛下参政,绝无越俎代庖之意。此大不敬之事若有第二次,本王少不得代替陛下将官场清扫一番,各位自重。”   顿了顿,他眉间的刻痕稍稍抚平,施施然起身,朝着大气也不敢出的文武百官颔首:“本王先行一步,大家不必拘束,一切照常。”   席间静默几秒,随后立刻又爆发出相较之前更加高昂的谈笑声来,百官憋足了劲儿的大声谈天说地,唯恐让摄政王觉得不够照常。   好狠!   眼尖的小官见摄政王的背影逐渐远去了,才停下了嘴皮子,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低声自语道:“摄政王这是几个意思?”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指使那宫女的官员只是想讨好摄政王罢了,毕竟在大家心里,摄政王坐上那个位置也是迟早的事,怎么就值得他动那么大的怒,非得查出幕后主谋不可?   不过有了这么一遭,其他蠢蠢欲动的人也都偃旗息鼓,停下了心里的小算盘。   小官嘴里发苦,心道真是圣心难测,头顶上这些人没一个自己能看懂的,还是老老实实地不趟这浑水为好。   这时太监尖细的报唱传来:“皇上到——”   不知何时离开的小皇帝回来了。   百官再不敢怠慢,急忙起身朝着皇帝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片刻后,少年天子的声音平平传来:“众位爱卿……免礼平身。”   邻座见小官不知中了什么邪,竟然在皇帝说了平身之后仍站在原地,像傻了一样,急得猛拉他一把,压低嗓子:“你疯啦?还不坐下!”   小官被他拽得直挺挺坐回原位,哐当一声,引得旁人侧目。   “披风。”他喃喃道。   这个邻座没参与关于披风的交谈,一头雾水:“你说什么?”   小官蓦地打了个哆嗦,像是终于回过了神,惶恐至极地收回视线,盯着地面:“没什么……”   陛下身上披着的。   不就是摄政王丢失的披风么!   这两人的关系难道……?!   -   走出慎刑司的大门时,天已破晓。   熬夜审讯,陆川延眼睛略微发涩。他疲惫地按了按眉心,吩咐身后的侍卫:“回王府。”   侍卫恭敬应是,领着陆川延登上早就备好的马车。   马车平缓启动,朝着宫门驶去。   陆川延在车内闭目养神,却无什么睡意,只是在脑海中回想着今天发生的种种。   慎刑司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一个小小的宫女怎么扛得住,没几下就招了个全。她背后原是督察院左督御史,拿捏着宫女一家人的老小性命,令她故意上错菜,试探自己口风。   竟然还有这种蠢人,不过倒也给了自己一个杀鸡儆猴的机会。   陆川延心知今日之事只是开头,日后等自己将权力一步步递交给小皇帝时,恐怕还会生出各种事端。   上辈子的小皇帝在他面前戒备而虚伪,从不主动求他什么,表现出一幅真的要当一辈子傀儡皇帝的模样。自己有几次想教他些东西,全都被当成了来自当权者的试探,被谢朝一应拒绝。   几次之后他也就懒得主动去教了,小皇帝不要,陆川延就不给,只是自己处理政事,在三年后一股脑把各种权力统统移交给小皇帝,也不管他会不会处理,自己做了甩手掌柜远走高飞。   这么办固然简单方便,缺点也很显而易见:小皇帝被环伺群狼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自己被迫重活一世,又接手了烂摊子。   所以这辈子,自己除了为小皇帝铺好路,一点点把权势喂给他之外,还得想办法把他教成一位能力卓绝,能独自面对外界豺狼虎豹的好皇帝。   陆川延揉了揉眉心,难得有些发愁。   铺路倒是好说,上辈子谁有异心,这辈子通通抓起来杀掉就罢了。至于怎么教育——   他可是毫无教小崽子的经验。   ……啧。   想了一会儿,还是没什么头绪,陆川延索性不想,往马车的后座上一靠,在心里呼唤零零幺。   “在吗?”   001快乐探头:【在的哦~宿主有什么事吗?】   陆川延语气略藏疲惫:“今日处理事物繁重,我有些劳累。”   宿主累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宿主向001抱怨自己累,想必一定是很累了才会告诉001的吧!   001闻言,顿时焦急起来:【宿主很劳累吗!睡一觉会不会好一些?001给你唱一首催眠曲吧!】   “……”陆川延道,“催眠曲是什么?”   【就是摇篮曲!】   为了便于陆川延理解,001直接当场为他献唱一首:【睡吧~睡吧~我亲爱滴宝贝~】   魔音贯耳,陆川延眼角抽搐,艰难地抬起手:“……不必了,多谢。虽然我很累,但是暂时睡不着。”   001听话地停下来:【宿主不想睡觉吗,那001还能在什么地方帮到你呢~】   陆川延故意停顿片刻,作沉思状,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于是慢慢道:“阁下可以为我讲一些千年之后的趣事吗?这样即使劳累,在放松之余能听到一些新奇的见闻,也能让我尽快恢复。”   这有什么难的!   001完全没听出陆川延的小心机,斗志昂扬地揽下了这个任务:【宿主就放心交给我吧!唔……从哪里讲起呢,不如001先给宿主讲讲几千年以后,人们都是用什么交通工具上班的吧!哦不对,首先还要先解释一些什么叫上班,上班就是……】   真好骗。   听着脑海里叽叽喳喳的话语,陆川延微微阖上眼,唇角微勾。   也罢。   重生一次,也许并不太糟。   -   大年夜的宫宴之后,百官休沐七日,无需上朝。   这七日时间,陆川延都待在王府书房内,仔仔细细地回想上一世朝堂中的风云变化。   重生一遭,记忆是他最大的优势。   尽管辞官之后身在江湖,但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作为当过七年定远侯三年摄政王的人,陆川延的政治敏锐度还是相当高的,所以能够从江湖人的细碎闲聊中大致拼凑出历史的脉络。   上辈子,谢朝刚上朝时,很是励精图治了一段时间。他确实有几分帝王天资,倘若假以时日,肯定能成为一代明君。   但坏就坏在,也许是隐忍太久不愿再忍的缘故,谢朝的改革过于大开大阖,一上来就动了太多人的利益。   其中就包括几个老牌世家。   谢朝的手伸得太长了,他背后没有靠山,却毫不避讳地直接提出了土断政策,也就是编订户籍,彻查世家隐占的土地与私属。   世家很快做出了反扑:逼宫。   陆川延明明留给谢朝了虎符,随时可以调动人马,但不知道为何,世家还是逼宫成功了。   陆川延不知内情,只能猜测,谢朝应该是想调兵的,但是他身边很可能有世家的奸细,找机会调换了虎符,谢朝便毫无还手之力。   逼宫成功之后,谢朝被迫写下罪己诏退位,之后被软禁于冷宫相当长一段时间,大概一年有余。   这一年时间里,世家也没闲着,他们立了一个新的傀儡皇帝,之后便开始内讧。   内讧许久,世家元气大伤,谢朝不声不响死于冷宫之中。   西胡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趁机举兵来犯。   没有了陆川延坐镇,梁朝将士节节溃败,毫无反抗之力,西胡直接打到淇水,与京城仅百里之隔。   最后由右丞出面,向西胡割地求和。   绕了一大圈,梁朝终究是逃不过被侵略蚕食的命运。   右丞。   陆川延提笔,吸饱朱砂色墨水的狼毫缓缓写下陈路两个字,随手画了个圈,笔锋收势时溅出两点墨水,像是两滴血泪。   陈路是右丞的名讳。   其实上辈子,陆川延在战乱刚起时,回过京城一次。   他的想法很简单,终究是不忍心看见梁朝百姓因战乱流离失所、白骨露野。自己只是闲散了两三年,兵法还没忘干净;而且如果能重回兵营,凭借他的声望,大概也能鼓舞几分士气。   据可靠的旧部说,当时大权握在右丞手里,于是陆川延去求见了陈路。   那天之前,陆川延一直认为,右丞是个中庸平凡、肯为百姓着想的老头,定然会答应自己。   直到在等待一整日后的垂暮之时,终于见到了姗姗来迟的陈路。   在见到陈路的那一瞬间,电光火石,一切看似毫不相干的事都有了串联。   世家的突然暴起,又突然没落;傀儡皇帝的上位;西胡远在千里之外,为何能随时察觉到梁朝京城的风吹草动,简直如同……在京中埋有眼线那般。   这些事情背后,真正的既得利益者是谁。   枉你陆川延自诩聪明一世,却被他在眼皮子底下骗了过去。   像是狡猾的鬣狗,隐忍数年,终于如愿以偿地等到了属于自己的腐肉堆,右丞咧开干瘪的嘴,浑浊的瞳孔中满是算计与虚伪,冲他慢慢笑起来:“定远侯?可真是许久不见啦。”   作者有话要说:   土断政策:来源于百度百科。   可恶走剧情好——痛——苦——但是还是要走QAQ 第33章 很会顺毛的摄政王   鹬蚌相争, 渔翁得利。   即使已经过去数十年之久,与陈路相见时的场景仍然铭刻在陆川延脑海中,像挥之不去的烙印。   毕竟右丞也确实是第一个在陆川延面前将狼子野心掩藏得如此完美的人, 在他主动暴露出獠牙时, 才让陆川延恍然惊觉。   只可惜为时已晚。   在回程的路上遭遇三场刺杀之后,为了保命,陆川延连夜离京。   兜兜转转, 兵权被捏到了陈路手中,皇帝名存实亡。陈路不像陆川延那么无私, 他的目标就是那至高无上的皇位, 在朝中呼风唤雨,独断专行, 对着西胡却又唯唯诺诺,一再退让, 玩的好一手绥靖政策。   梁朝如同大厦将倾,最终轰然倒塌,分崩离析。   这就是上一世的走向。   陆川延摩挲着手里的茶杯,凝视着蒸腾的热气,久久不语。   良久后,他站起身,大敞开案台旁的棂格窗, 并指在窗棱上笃笃轻敲两下。   几息之后,一个黑影悄然落下, 跪地低头,声音极为普通:“主子有何吩咐?”   陆川延垂眸, 道:“在右丞相府加派两组暗卫, 重点监视陈路动向。”   暗卫恭敬应是, 刚想离开,陆川延又道:“行事务必谨慎,陈路不是省油的灯。”   上辈子他正是吃了小看陈路的亏,这辈子必须尽早拿捏住他的把柄,多派人监视总没什么错处。   陈路的事暂且告一段落,陆川延沉思片刻,又问:“宫内最近有无异动?”   宫宴那日的临别之际,小皇帝的表现让他耿耿于怀,所以难得多问一句。   暗卫抱拳回答:“回主子,一切照旧。”   竟然一切照旧?   这倒是有些在陆川延的意料之外了,他本以为小皇帝多少会闹出些幺蛾子:“陛下亦是行动如常么?”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他揉揉眉心,摆手命黑影退下。   奇怪,难道是自己多想了?   但第二天,陆川延就发现自己确实没多想,原来谢朝的幺蛾子不是不闹,是时候未到。   宫内暗卫来报,因为新来的小太监笨手笨脚地泼了杯茶,谢朝在乾清宫中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并以此为由,在一天之内换掉了寝宫内所有的太监宫女侍卫。   陆川延给了小皇帝随意更换身边人的权利,却千算万算没想到谢朝会整这一出,闻言端茶的手一顿:“……那安排在他身边的眼线?”   暗卫拱手道:“全部被撤下了。卑职查探后发现,新来的宫人大多刚刚入宫,家世清白,没有第二重身份。”   陆川延有些头疼,重新安插眼线可不是个轻松的活。不过这样一来,其他势力的探子应该也被同样换掉,算不上是一件坏事。   但是只因为一杯茶吗?   说出去恐怕没人会信,大概率是小皇帝清扫眼线的借口罢了。   上辈子的谢朝可从没整过这一出,陆川延揉揉太阳穴,只觉得重生一次,许多发展都偏移了轨迹。   在听完宿主的疑问后,001浏览自己的知识库,给出了答案:【应该是宿主重生的蝴蝶效应吧~是正常的现象,毕竟宿主重生的目的就是为了改变历史轨迹哦,所以宿主不必太过担心~】   这又是一个有趣的新名词,陆川延饶有兴趣地重复一遍:“蝴蝶效应?”   于是001再次热心为新宿主解释了半天,完全没发现自己被当成智慧百科全书在用。   在陆川延的心目中,零零幺通晓古今,博学神秘,有逆天改命之能,能够轻易解答他的许多疑惑。而且对方的性格热情似火,很是坦诚,毫无恶意,是个值得七分信任的好盟友。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那谢朝的改变许是因为自己重活的原因。陆川延暂且将这件事放到了一边,没有再过多用心。   -   七日休沐一晃而过,又要开始上朝了。   此时的早朝尚且是陆川延的一言堂,谢朝驾坐紫宸殿之上,却只是个摆设,只负责说上一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奏折之事全都由陆川延来处理。   今日亦是如此。   陆川延立于百官之首,挺拔如松,卓尔不群,风华正茂,与一众日薄西山的老臣格格不入。   简单地适应了一下,陆川延很快重新捡起处理政事的能力。他稳重淡然,说话时语气不急不缓条理分明,吐出来的语句却一针见血不容置喙。再紧急再束手无策的事到了他手里,似乎都变得如拈花拂雪般轻而易举。   不愧是定远侯,征伐官场对他而言便如征伐战场那般果决轻易!   而且不知为何,今日的他相较往日更加深沉老辣几分。被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扫过时,心里有鬼的官员两股战战,几乎要当场跪下求饶。   陆川延一边应付着群臣本奏,一边抽出几分心思,时刻注意着高高坐在龙椅上的谢朝。   原本以为将宫人大换血是小狼崽子唯一整出来的幺蛾子,但现在看来,似乎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眼下青黑,精神不振,今天的谢朝看起来极为萎靡。那双漂亮的墨蓝色眼睛半阖,偶尔随着老臣们刻板的宣读奏折声略微睁大两分,又很快闭上。陆川延因为离得近,甚至能看清他眼底的红血丝。   这是背着自己偷偷做什么坏事了?   皇宫里到处是自己的暗卫,却没有一人向他汇报小皇帝的异样,可见他的如此疲态并非是在暗卫眼皮底下搞出来的。   只有夜晚熄灯就寝时,谢朝才能躲过暗卫的查探。   难道说——   想到某种可能性,陆川延极轻地挑了下眉。   熬夜宣.淫,纵.欲过度?   啧。   谢朝今年十七岁,正是血气方刚、初懂男女之事的年纪,似乎并不是不可能。   陆川延没管过小皇帝的私事,只记得上辈子在自己离京前,谢朝也未曾开设后宫。   但不开后宫并不意味着没经历过房.事,看上了哪个宫女,宠幸一二也完全没问题。   陆川延习惯性多想几分:难道前几天大换人竟是因为这个原因?看似是在清扫眼线,实际上为的是趁机将自己看上的宫女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进来?   这种可能性颇有意思,倘若当真如此,那谢朝岂不就是……零零幺口中所谓的“恋爱脑”。   想到这个新学的词语,陆川延将自己小小地逗乐了,勾起的唇角让侧后方的官员惊疑不定,哆哆嗦嗦地想:摄政王何故冷笑,真真是恐怖如斯!   但不管真相如何,陆川延今天都打算在下朝后去一遭小皇帝的寝宫。   一来是为了弄清楚乾清宫大换血的原因,二来就是要和谢朝说清楚如今的利弊关系,让他跟着自己好好学习一番。   上辈子谢朝信或不信他,都是过去的事了。这辈子,至少从目前看来,谢朝是不信他的。   但要想帮谢朝在皇位上坐稳,不能只靠他一人,更多的是要靠谢朝自己。   现在的谢朝还将自己定位在“傀儡皇帝”上,这也不肯学那也不肯学,大概率是个脑袋空空,什么都不懂的草包。   为了证实自己的观点,陆川延在一个朝臣上新奏折时,并没有第一时间给出解决方案。   他抬起头,看向困顿至极,脑袋如同小鸡啄米一点一点的谢朝,问了一句:“陛下以为,该当如何?”   语气轻飘飘的,但却如同一声惊雷,在朝堂上轰然炸响,百官悚然。   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绝对不认为陆川延只是心血来潮。   皇帝向来只是个摆设,摄政王为何却又突然让他插手政事?   难道说……前几日在宫宴上的话并非玩笑,摄政王当真有将手中实权交还的打算?!   众臣心中惊涛骇浪,陆川延脸上一派平静。   而身处朝堂漩涡中心的谢朝像是刚刚才意识到,陆川延是在叫他回话。   众目睽睽之下,他慢半拍地抬起脸,剔透眼珠茫然地溜转一圈,看起来是困迷糊了。   许多铁血派的老臣抬起袖子捂住脸,不忍直视。   终于,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还在上早朝,谢朝打了个哈欠:“诸位爱卿,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大气也不敢喘的文武百官:“……”   陆川延:“……”   他的拳头默默硬了。   用草包来形容谢朝,都是对草包的一种侮辱。   这小崽子上辈子有这么气人吗?   怎么感觉重活一世,谢朝这傀儡皇帝当得更称职了!   -   终于下了早朝,谢朝毫不留恋地摆驾回了乾清宫。   这早朝上得陆川延颇为头疼,正想着也跟去乾清宫看看,却又被一些想要打探口风的官员围住。   他熟练地打着太极,耐心一一敷衍完毕,等终于能抽身离开,日头已经明晃晃地挂到了头顶·。   站在原地思索片刻,陆川延还是朝着乾清宫的方向大步走去。   冬日的皇宫别有一番风情,红砖绿瓦,白雪压梅,几只小雀在雪地里跳来跳去地觅食,留下几个浅浅的爪印。见到远远的有人影过来,便扑啦啦全都飞远了。   离乾清宫尚有一段距离,在宫门口守着的小太监眼尖,远远看见了陆川延挺拔的身影,如蒙大赦,立刻匆匆跑上前来跪下:“奴才参见王爷!”   陆川延淡淡“嗯”了一声:“陛下可否在寝殿内?”   小太监急忙磕头:“在在在,回王爷,陛下正在乾清宫发火呢,摔了一地东西!奴才们不敢近陛下的身,劳驾王爷去劝劝陛下吧!”   发火?   陆川延步伐立刻加快:“怎么回事?”   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跟上,一头雾水地回:“奴才亦不知情啊!只知道陛下下了朝,似乎是想小睡片刻,命奴才们出去候着。担心陛下中途醒来有吩咐,陈嬷嬷便点了几个太监宫女留在外殿伺候,我们几个便出了宫门。谁料没过多久,里面就砸起来了呢!”   陆川延无意识皱眉。他刚刚迈上一层乾清宫的台阶,却听见一声突兀巨响,有什么东西被狠狠掷到宫门上,紧接着清脆的碎裂声炸开,伴随着一声暴喝:“都给朕滚出去!”   宫门轰然洞开,几名宫女太监狼狈至极地摔出来,鬓发散乱,幸而身上没什么伤痕,看起来谢朝还没疯到伤人的地步。   他们踉跄爬起,顾不得许多就要往外冲,却察觉到一道高大阴影挡住了光线。   看清来人后,几人如同见了救星般大喜过望,忙跪下磕头:“见过王爷!”   门内的打打砸砸声骤停。   陆川延压着眉眼,冲跪地的几人摆手:“都下去吧。”   宫人闻言,哪里还愿意留下,忙不迭地散了个干净。   陆川延缓步踏上台阶,走入殿内,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狼藉一些。   乾清宫中的文物具是名贵真品,如今已经被小皇帝砸了个七七八八,地上满是碎裂瓷片,让人无处下脚。   谢朝赤着双足站在碎片中央,只着一身单薄中衣,披头散发,面色苍白,唇色寡淡,眼神中带着几分尚未完全收回的狠戾。   像是一匹走投无路的幼狼。   陆川延站在门口,定定与谢朝对视片刻,直到对方似乎终于冷静下来,示弱般地先一步垂下了眼睫。   陆川延回头,对着刚刚带路的小太监缓声道:“去叫几个人,来将殿内打扫一下。”   小太监本就在这古怪的气氛里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喘,得了命令总算有机会溜走。   诺大的乾清宫内,顿时就只剩下了陆川延与谢朝两人。   良久,陆川延终于有了动作,微微一撩衣袍下摆,进了宫门。   黑缎靴踏过尖锐的瓷片棱角,硌人。他却恍若不觉,径直朝着谢朝走去。   谢朝尚未弱冠,虽然身体相较同龄人亦不算弱,但与摄政王比起来,还是差了足足大半个头,身量更是没法比。   眼看着陆川延走到自己面前,谢朝的手指下意识攥住衣摆,屏住呼吸,等待他的诘问。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陆川延表情漠然,连一句话都没说,径直与他擦肩而过。   谢朝心里蓦的一空,瞳孔微颤。他松开五指,下意识想抓住什么东西,但却只捞到了一片虚无。   “……”   陆川延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折返回来时,看见谢朝仍然保持着一开始的姿势背对自己。长而微卷的黑发披满肩头,露出的半截脚腕瘦削伶仃,背影看起来莫名落寞。   陆川延有点心累,你说说你,趁自己不在时那摔摔砸砸的劲头呢?这会儿和他装什么可怜无助。   他走上前去,用脚尖拨开谢朝周身的碎瓷,腾出一片能落脚的空地来。   接着,在谢朝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陆川延半蹲下身,将找到的鞋袜放下,嗓音淡淡:“劳烦陛下稍稍抬脚。”   谢朝瞪大了眼睛,好半天,嗓音发干地憋出一句:“王叔……这是何意?”   陆川延抬眸看他一眼:“陛下是否有些明知故问。”   谢朝竟罕见地手足无措起来,圆润的脚趾蜷缩,抓皱了脚下地毯:“朕自己来就好,不劳王叔……”   话音未落,陆川延伸出手,精准地抓住了他的一只脚腕。   他常年习武,手心温度烫得惊人,几乎将小皇帝沁凉的脚腕灼伤。   脚是很私密且很有暗示意味的位置,从未有人见过乃至碰过谢朝的脚。   他条件反射地急急抽腿,但陆川延的手稳如烙铁,挣动半天,小皇帝气喘吁吁,陆川延安如泰山。   他视小皇帝的挣扎如无物,只道:“陛下抬脚便可。”   谢朝脸上热得简直能煮鸡蛋。他闭了闭眼,破罐子破摔地抬起一条胳膊遮住脸,如陆川延所言那般抬起了被抓着的脚。   陆川延这才低下头,先为谢朝细致套上一层罗袜,随后又拿过方头朝靴,严严实实地穿好。   替谢朝穿鞋,他并没有什么屈辱感。谢朝为君他为臣,没有让陛下亲自动手的道理。   何况看小狼崽子的表现,这也能让他多少长点记性,免得下次还做如此危险的举措。   谢朝的脚背全程崩得死紧,在穿上鞋之后才稍稍放松。他本来就白,常年不见天日的脚更白,脚趾个个珠圆玉润,小巧可爱,兼之皮肤细腻如上好的羊脂玉,比之女子恐怕也不逞多让。   陆川延倒无甚特殊感觉,只是觉得谢朝的脚很干净,也没有异味,很不错。   这只脚穿好了鞋,他又照样抬起另外一只。谢朝已经随他去了,胳膊紧紧压着眼不去看,耳朵红得能滴血。   陆川延抽空瞥他一眼,对谢朝如此之大的反应不能理解。   都是男人,摸一下脚腕怎么了?   哦,也许是小皇帝不愿意与他肢体接触,可能担心自己会随手将他的脚腕扭断吧。   视觉被遮挡,谢朝的触感无限放大,能清晰感受到男人指腹的薄茧与他的皮肤相贴。   心跳越来越快,如擂鼓般在胸腔里震荡轰鸣,像是提醒他,此时他在活着。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陆川延手上的动作轻缓,语气带着淡淡的责备,“陛下发脾气事小,伤到龙体该怎么办?倘若划伤了脚,这座宫里的人全都要遭殃。”   他的本意是关心谢朝,没想到小皇帝闻言,突然放下手臂,直直看向陆川延,语气变冷:“王叔原来并非在担心我,只是在为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担心?”   陆川延:“……”   小崽子,可真会曲解他的意思。   他动作不停,为谢朝穿好第二只鞋,语气笃定:“当然不是,陛下自然是重中之重。”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轻易抚平了谢朝的怒气。他瞬间没了声,乖乖顺着陆川延的力道放下脚来,跟着站直了身体。   只是脚腕上的灼热感始终挥之不去。   陆川延取出一块手帕净手,淡淡问:“所以,陛下为何要在宫内大发雷霆?”   刚刚还很是能说的小皇帝顿时沉默下来。   小太监领着一批宫人进来,默不作声地开始收拾遍地狼藉,速度一个比一个快。陆川延暂且等了一等,等众宫人又鱼贯而出,才继续道:“陛下为何不答?”   谢朝微微垂下头,黑卷发遮住了大半张精致的脸,表达无声的抗拒。   陆川延有些头痛,再次感叹和小孩交流真是费力。   他换了个问题:“微臣前几日听说,因着一个小太监泼了杯茶,陛下就将乾清宫上上下下百余名宫人换了个彻底。那杯茶水当真有如此大的威力?”   #陛下当真没有背着我私藏宫女?#   谢朝仍然是拒不配合的模样,低声道:“……一时生气,想换便换了。”   ……似乎回答了,只是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想起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小皇帝还与自己颇不对盘、满腹猜忌,想要隐瞒目的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反正并不差这一时半刻,等以后小皇帝肯对他抱有几分相信,能吐露心声时,自己再问不迟。   ……只是心中难免生出几分惫懒,毕竟他对谢朝怎么说也算是尽心尽力,对方却始终不肯领情。   自己似乎一直一头热。   打定主意,陆川延决心停止热脸贴冷屁股的行为,有这时间,不如回去让零零幺多讲些有意思的新鲜事。   他很干脆地放弃了继续询问:“也罢,但凭陛下喜欢。只是千万要保重龙体,切莫再像今日一样险些伤到自己。”   “微臣要事在身,先行告退。”   他放弃得太干脆,看起来很像因为被敷衍而生了气。   谢朝紧紧抿着嘴唇,看着摄政王逆着光远去的背影,突然一阵没来由的心慌意乱。   某种强烈的预感提醒他,如果再不去追,恐怕会错过极为重要的东西。   他并没有犹豫太久。   身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对方跑得很快,靴子在地板上踩踏出锵然的回声。   以陆川延的耳力,甚至能听见对方略显急促的呼吸。   他止了步,还没来得及转身,宽大的袖摆就被人猛力拉扯住,迫使着他扭过脸来,正对上小狼崽子的视线。   谢朝的眼角殷红,墨蓝色的眼瞳泛着湿漉漉的水光,倒映着陆川延浅浅的剪影,仍未束起的黑色卷发凌乱地垂落胸前背后。   本来就是俊美近妖的容貌,委屈起来更是让人恨不得将心都剖出来给他。   奈何陆川延郎心似铁:“陛下还有何事?”   谢朝重重喘了口气,接着在陆川延疑问的眼神中,他涩声道:“并非是我有意隐瞒王叔,只是我得了一种罕见的怪病,太过匪夷所思,担心即使说出来王叔也不会信我……”   “自宫宴之后,我便再也睡不着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朝:我睡不着觉了,要王叔和我一起睡才能好QAQ 第34章 听广播剧的摄政王   睡不着觉?   那不就是失眠之症。   ……又是一个上辈子未曾出现的毛病, 自己的重生到底带来了多少“蝴蝶效应”。   见陆川延久久不语,似在怀疑,谢朝急急补充, 十足的可怜模样:“朕真的不是故意冲着他们发脾气的!但是将近七日没有合过眼, 朕疲惫至极,头痛欲裂,实在是忍不住, 连听见一丁点响动,都会控制不住自己想发火……”   原来眼下的青黑与眼白中的红血丝并非纵.欲过度所致, 而是因为失眠。   这么一说, 倒也确实能解释得通。   陆川延也失眠过,很清楚人一旦长时间睡不着觉, 就会变得心烦意乱,狂躁不安。如果小皇帝当真七天没合眼, 那现在能表现得如同常人一般,倒也算是他毅力惊人了。   他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拧着眉头,轻轻抬手,触了触小皇帝的眼尾:“为何突然便睡不着了?怎么不叫太医院的人来看看。”   微微粗粝的指腹擦过,明明没有用力,但小皇帝还是受惊般狠狠抖了两下睫毛, 却乖乖站着不动,小声嘀咕:“太医院那群糟老头子, 只知道开安神香安神丸,一点用处都没有。”   莫名地像是小孩子受了委屈, 跑来同家长告状。   陆川延略有无奈, 太医院的药方古板守旧确实是不争的事实, 毕竟他们可是为天子治病,倘若大胆革新用药,出事难逃一死。慢慢的,行事也就越来越保守,开药只敢打太极。   只是想起什么,他微微挑眉,看向谢朝:“陛下当真一点也睡不着?可微臣看早朝时,陛下睡得倒是很香。”   文武百官都看得一清二楚呢。   看谢朝的脸色,恐怕也想起自己公然睡得不省人事的模样来了,可怜兮兮的表情微微一僵,片刻后却又放松下来。   他不退反进,将陆川延的衣袖抓得更紧几分,语气疑惑:“对啊,王叔不说,朕险些忘记了。朕怎么能在早朝上睡着?莫非这早朝比安神香还要管用百倍?”   陆川延顿觉不妙,眼皮狠狠跳了一下:“……陛下不会想着,以后要在早朝上日日补眠吧?”   开玩笑,做皇帝最重要的职责就是上早朝,他还预备一点点引着谢朝逐步接手朝堂之事呢。   要是谢朝连早朝都上不了,那自己的预想不全成空谈了吗!   小皇帝眼底狡黠笑意一闪而过,面上却忧愁万分地垂着眼睛:“但是朕日日夜晚睡不着觉,即使躺在床上也是睁眼一宿……若是再不能入睡,恐怕……”   他适时停了话,但陆川延懂了他的未尽之语:正常人是经受不住长久不睡的,再这样下去,恐怕早晚轻则疯癫,重则自尽。   他毕竟见多识广,很快镇定下来,问:“对症方能下药,陛下可知自己为何睡不着?”   谢朝闻言身形一顿,似有犹豫。   片刻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抬眼看向陆川延,眼尾绯红,启唇坦白道:“……我怕。”   没有用朕,用的是“我”,谢朝在害怕。   陆川延怔然。   这是谢朝两辈子以来,头一回对他直白说出怕这个字。   上辈子的小狼崽子怕吗?   肯定是怕的,哪里能不怕?十五岁,尚且是个半大孩子,同龄人这个时候要么在私塾里念书,要么在地里干活;他却孤立无援地被推上皇位,身后毫无退路,整日面对着目光虚伪的臣子,与“别有用心”的摄政王。   只是他从来不说。   谢朝刚刚当上皇帝那会儿,身量极轻极瘦,原本的帝王朝服过于宽大,因此需要重做。   那天陆川延恰好也在,一时有些心血来潮,于是接过了这个活计,拿起衣工尺,让谢朝张开双臂,自己来为他丈量尺寸。   谢朝全程配合得很,小脸上没什么表情,让抬手就抬手,让抬脚就抬脚,几乎给了陆川延一种他对自己很是信赖的错觉。   只是在小皇帝转过身时,不经意间看到了被冷汗浸染出大片痕迹的中衣,他才知道对方将他如洪水猛兽那般恐惧着。   此后如非迫不得已,陆川延就很少近谢朝的身了。   他并不怪谢朝多疑,不肯对自己报以信任。实际上,倘若对方不够警惕谨慎,根本不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活过十五年。只是陆川延也懒得去花力气打破他的心防,就这么任由微妙而紧绷的君臣关系维持了下去。   但这辈子……   陆川延垂眸,看向被小皇帝紧紧拽住的衣袖,对方修长的五指用力陷进布料内,看起来颇为亲昵。   “蝴蝶效应”似乎还带来了什么隐秘的改变。   他没有挣脱小皇帝,而是反问:“陛下在怕什么?”   谢朝低低开口:“我怕人。”   怕人?   “倘若无人在我身侧,我便觉得周身阴冷,似有深宫冤魂藏于床底;但倘若有人侍奉左右,我却又觉得他们会想趁我入睡时杀了我。”   “……”   陆川延有些无言,担心身边人刺杀还可以用多疑来解释,只是小皇帝怎么突然神神叨叨的,还开始怕鬼了?   这世上真的有冤魂吗,神鬼之说大概率只是江湖道士的骗人把戏而已……哦不对,自己可是亲身经历过死而复生时间倒流的,神鬼之事还是少想为妙。   那按照谢朝这个说法,岂不是身边有人也不是,无人也不是。   想了想,陆川延提醒:“但陛下在今日早朝上,周边皆是文武百官,睡得却很香。”   谢朝也点点头,几缕黑而卷的发丝轻轻摇晃着贴在脸侧,衬得皮肤更白皙,表情若有所思:“王叔所言极是。仔细想来,早朝上朕看着王叔站在百官列前,便觉得安心至极,一时之间眼皮子便越来越重,最后抬不起来了。”   陆川延:“……?”   他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紧跟着就听见谢朝语气恍然,似是大彻大悟:“原来只有王叔在的时候,朕才能睡着!”   陆川延沉默了,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冷淡表情。   半晌,他艰难道:“陛下贸然下此定论,是否有些太过武断……”   谢朝抓着他的袖子不放手,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是或不是,一试便知。王叔今晚留宿乾清宫吧!”   陆川延从记事起就没和人在同一间屋内睡过觉——当兵时睡的大通铺另算,闻言很是抗拒,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   毕竟为君分忧是臣子本分,如果与小皇帝身处一室就能让他睡着,那陆川延根本就不该犹豫,反正也不会掉块肉。   ……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像是落入了什么隐蔽的陷阱里。   万一当真只有自己在的时候,谢朝才能睡着,那日后……难道每晚都要陪着他不成?   但心里再怎么犹疑,面对着谢朝那双原本澄澈剔亮,如今憔悴泛红的眼睛,陆川延终究还是松口答应了:“……也好。那今晚臣就暂且宿在偏殿,为陛下守夜。”   谢朝闻言有些失望,却也知道留宿偏殿已经是对方让步后的结果,于是见好就收,松开陆川延的袖子,朝他露出一个乖巧喜悦的笑:“那便多谢王叔体恤了。”   小狼崽子难得乖起来,藏起自己冷硬的尖牙和利爪,倒像只摇尾巴的小狗崽了,还挺能招人稀罕的。   陆川延嗯了一声,看着谢朝微弯的眉眼,心神一动,接着颇为大逆不道地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发顶。   谢朝顿时像是被人定了身,瞪圆眼,结结巴巴道:“王、王叔?”   陆川延收回手,不是很诚心地向小皇帝告罪:“微臣唐突了。”   小皇帝在原地愣了几息。就在陆川延怀疑自己是不是把人揉傻了的时候,他突然向前一步,抓起陆川延的手,放回了自己的头顶。   在陆川延疑问的目光中,小皇帝眼巴巴地看着他:“王叔想摸便摸。”   陆川延:“……?”   不对劲,小崽子今天也太不对劲了。   当真没有在盘算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   尽管心中已经对小皇帝的目的产生了怀疑,但晚上,陆川延还是按照他们的约定留宿在了乾清宫偏殿。   休沐七日,积攒的奏折数量非同小可。故而陆川延命人将奏折全都搬进了偏殿,挑灯夜战。   烛影如豆,微微跳跃,火光映在他俊美锋利的眉眼与刀削斧凿的轮廓上,无端平添几分温和沉静。   侍立身侧的宫女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摄政王专注的侧颜,默默羞红了脸,急忙深深埋下头去,心中暗道王爷真是光风霁月,天人之姿……   全然不知在她心中天人之姿的摄政王,此时正在听001念小说。   001一统分饰三角,鄙夷的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给你一百万,离开我的儿子!】   接着又模仿出另一种坚贞不屈的声音:【抱歉阿姨,你们家几个臭钱,我还真不看在眼里。想要让我与欧阳寰宇分手,除非让他亲自同我说!】   【欧阳夫人大怒,站起身来,将银行卡狠狠甩到桌上,狠狠抽了陈歌一巴掌。】   【你——!你这下贱的狐媚子!没权没势没脸蛋,甚至是个连孩子都不能生的,我儿子到底看上了你的什么,看上了你的不要脸吗?!】   【抱歉,我和寰宇是真爱,真爱是不在乎性别的。】   陆川延:“……?”   他笔尖一顿,在奏折上凝出一滴墨:“陈歌是个男人?”   这是一对断袖?   001念得不亦乐乎,闻言一停,理所当然道:【有什么问题吗宿主?】   听起来反倒是陆川延孤陋寡闻了,他不由地对自己产生了几分怀疑:“……没事。”   在未来,断袖之癖已经那么普遍了吗?   【那还要继续念吗宿主~】   “念吧。”   除了性别有些奇怪,这个故事倒还真是有几分意思,颇为引人入胜,要是奏折都这么有趣就好了。   【好的呢宿主~】   一边听着零零幺的朗读,陆川延手中动作不停,一本接着一本的继续批。   有些累,而且要不是零零幺在,恐怕还会很无聊。   看来让小皇帝批阅奏折的事,也是时候被提上日程了。   等批完最后一本奏折,已经过了亥时,殿内悄然无声,唯有灯芯燃烧偶尔发出的轻响。   陆川延不习惯别人服侍他就寝,挥退宫女,自己漱口净面换衣,熄灭烛火,上床躺好。他睡觉时的姿势向来端端正正,双手叠放于肚腹之间,有一种躺在棺材板里的美。   虽然因为批奏折稍有疲惫,但零零幺刚才读的民间故事很是新奇有趣,现在陆川延的精神还是很亢奋,没什么睡意。   思绪稍稍放远,飘到了一墙之隔的主殿。   也不知道有自己睡在侧殿,小皇帝今晚的睡眠状况如何。   陆川延慢慢闭上眼,呼吸逐渐变得平稳。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漆黑一片,四下悄然。   突然之间,殿门处有微弱的火光透进来,似乎有人提灯站到了门外。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犯困呜呜,明天多写点! 第35章 被迫侍寝的摄政王   一声“吱呀”轻响, 殿门被人推开了。   许是担心吵醒陆川延,进门时来人熄灭了手中的灯笼,轻手轻脚关上殿门。   接着,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从落脚的着力点来看, 对方很有做贼的自知之明,朝着床铺的方向慢慢摸过来。   陆川延早在对方走到殿外时就睁开了眼,看向床幔, 眼神清明,没有半分睡意。   深更半夜, 小皇帝到自己的侧殿来做什么?   想起白日里小皇帝的异样, 陆川延静静想:难道他白天亲昵的行为都是在不动声色地降低自己警惕心,借机让自己留在宫中, 然后……   趁机杀了他。   这么想着,陆川延心情如古井般平静无波, 就好像小皇帝可能起杀心的对象不是自己一样。   实际上,上辈子小皇帝一直没对他出过手,陆川延才觉得有些奇怪。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帝王多疑本是天性。君不见古往今来,多少忠臣因猜忌死于非命;陆川延在交出兵权之后,没有受到小皇帝的背刺,已经算是谢朝仁至义尽。   如今看来, 大概是自己上辈子未曾在宫中过夜,谢朝即使想除掉他也找不到时机。   这辈子留宿给了谢朝机会, 所以今夜他就要出手了。   只是这样一来,比较苦恼的是:小皇帝想杀他肯定是无法成功的, 那日后自己还要继续辅佐他, 岂不是有些尴尬?   他这么想着, 复又静静闭上眼,呼吸平稳,看起来与熟睡无异。   轻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陆川延已经可以听到另一个人的呼吸。   即使已经被刻意压制,但还是短而急促,能感觉到谢朝现在很是紧张。   一只手轻轻挑开床幔,陆川延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小缝。   他夜能视物,所以看见谢朝朝着他的方向微微低下了头,似在分辨他是否熟睡。   陆川延的伪装极好,心跳与呼吸足以以假乱真。   静默片刻,谢朝突然低声道:“王叔?”   音量大小正合适,倘若陆川延睡着了,不会被吵醒;但如果没睡着或者快要睡着,一定能听见。   陆川延毫无异样,仍旧一动不动。   又过了一会儿,小皇帝似乎终于相信他已经睡着了。   陆川延猜测着小皇帝会用什么方式,刀剑?银针?抑或是毒药?   他的手臂肌肉微微绷紧,做好了随时应对小皇帝发难的准备,然后——   陆川延上半身微微一凉,谢朝掀开了他的锦被一角。   陆川延:“?”   他尚未弄清这个行为的含义,身侧床铺一沉,小皇帝爬上了他的床。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后,他的身边靠上一具柔软的躯体。   应该是刚从外面进来的缘故,谢朝的身躯微凉,带着淡淡的寒意,还有一丝不甚明显的龙涎香。   陆川延:“……”   这是什么意思?   一朝天子竟然在深更半夜爬上摄政王的床榻,说出去恐怕要让文武百官连下巴都惊掉。   陆川延是真搞不明白小皇帝要做什么了,只有一件事很清楚:谢朝并不是来杀他的。   绷紧力道的手臂悄然放松,但是陆川延也不可能任凭谢朝这么躺下去。   他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规律发生改变,听起来像是就要醒了一样。   谢朝完全没有在怕的,动作反而更加嚣张,翻过身侧对着陆川延,还伸手搂住了陆川延的右臂,抱进自己怀里。   动作间,陆川延的右手触感沁凉,碰到了什么流水绸缎一样的东西,应该是谢朝迤逦的长发。   他再也无法装睡,动了动右臂,假装自己刚刚睡醒的模样,语气恍然:“陛下?”   谢朝毫不慌张,笑眯眯道:“朕就知道王叔没有睡着。”   陆川延:“……”   其实我本该是睡着的,这不是被你摸进来吵醒了么。   他试着将自己的手臂抽回来,奈何谢朝搂着陆川延的力气更紧,试了两下,陆川延便放弃了:“陛下怎么会来偏殿?”   谢朝把额头在他的肩膀处蹭了两下,像极了撒娇。他拖长音调,语气莫名幽怨:“王叔,朕还是睡不着……”   被蹭的感觉很陌生也很奇怪,软软的,有点痒,像是被云轻轻碰了一下。   陆川延被小狼崽子……哦不,狗崽子毛茸茸的脑袋蹭得头皮发麻,定了定神,道:“那说明微臣留宿宫中,并不管用,陛下该想些其他的法子。”   谢朝摇摇头,煞有其事:“朕觉得,应该是王叔离朕太远了,所以还是不够心安。”   陆川延:“……陛下就算到了臣的床上,也未必能心安。”   谢朝不说话,片刻后,张嘴打了个哈欠,又蹭了蹭陆川延的手臂,小声道:“王叔,朕困了。”   陆川延:“……?”   假的吧?真有这么管用?   陆川延因震惊而陷入沉默,谢朝得寸进尺,道:“朕这样睡不舒服,王叔能翻过身来面朝着我吗?”   陆川延:“……可以是可以,劳驾陛下先松手。”   谢朝依言松开手,陆川延终于重获自己的右臂。稍稍活动两下,他如谢朝的愿侧过身,面朝着小皇帝,紧接着怀里一软——谢朝努力靠过来,与他的身体贴到一处。   这个姿势实在过于诡异,陆川延再次陷入沉默。   好半天,他找回自己的声音:“陛下这是何意?”   担心自己力气太大会伤到小皇帝,他不敢挣扎,任凭谢朝放松地靠着自己,八爪鱼似的一点一点将手脚全扒了上来。   谢朝将脑袋也埋进陆川延怀里,又打了个哈欠,声音越来越轻:“朕一靠着王叔,就觉得安心至极……”   最后一个字模糊不清,之后便再没了声息,只留下越来越平稳的呼吸声。   他睡着了。   轻轻的吐息打在锁骨上,陆川延彻底僵硬:“……”   睡着这么快?   要不是小皇帝之前的疲态不似作假,他简直以为这小崽子根本就不失眠了!   谢朝是吃错药了吗?   明明上辈子在自己离开之前,两人的关系都撑死算得上一句不咸不淡,这辈子谢朝却一副毫无芥蒂的模样,对他信任到能在自己怀里呼呼大睡……   说好的帝王多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呢?   不对劲,很不对劲。   谢朝倒是睡得舒舒服服连小呼噜都打起来,陆川延就没那么好受了。他本来就不习惯与别人同睡一屋,小皇帝的存在感又太强烈,始终趴在他的心口上,手脚并用地锢着他,弄得他毫无睡意,几乎是睁眼到了天明。   听着小皇帝偶尔的呓语,陆川延面无表情地想:看来自己有必要学会怎么在与人同住的情况下入睡了。   看小皇帝这个架势,自己这段时间少不得要多次侍寝。   001在宿主休息时基本上都是回到系统空间待机的,今天也不例外。天色破晓,它慢悠悠地回到陆川延的意识内,然后发现室内的情景与它记忆中有什么不同之处——   【宿主宿主,你怎么和谢朝睡在一起了呀?】   陆川延正在闭目养神,脑电波却是活跃的,所以001发现他根本没睡着,才直接问出了声。   听见零零幺的问话,他眼也不睁,淡淡回道:“那你该去问问谢朝,为什么大半夜爬上我的床。”   001:【……】   001震惊到回头疯狂去翻主神给的世界梗概:怎么会这样!气运之子不是生性多疑敏感不喜与旁人亲近吗!   【没错啊,按照主神给出的上辈子信任值上升走向,宿主还是摄政王的三年时间,谢朝对宿主的信任值一直很低啊!虽然随着时间也略有上涨,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大概就是从零到一的程度,满信任值是一百的那种……】   【那么理论上,现在的谢朝应该还对宿主多加防备才是,怎么会……怎么会这么放心地把命门交给宿主?】   喉咙都送到宿主手边了!   陆川延心神一动:“但是阁下曾经说过,之所以选中我,是因为我是他最信任之人。”   百不足一的信任值,也算得上是“最信任”么?   001咕噜噜滚了两下,暂时把自己的困惑抛到了一边,先回答宿主的疑问:【虽然001也不明白为什么,但是实际上,谢朝对宿主的信任值大幅度增加,是在宿主离京之后!】   ……离京之后?   “你的意思是,在我走后,他对我的信任值反而开始上升了?”   【是的呢,而且上升了超——级——多!】   001哗哗翻页:【谢朝在宿主走后又活了五年,这边的数据显示,在前四年时间内,谢朝的信任值还算增长比较慢,但胜在稳定,每天都略有上升,第四年结束的时候,信任值已经有将近六十了。这个数值说明,当时的谢朝已经将宿主看作值得托付的良师益友啦。】   【第五年比较特殊,因为谢朝被关进冷宫里了……但是最离奇的是,在这一年,谢朝对宿主的信任值疯狂上涨,死之前已经涨到九十八了,而且对他人原本就不多的信任值一降到底,最后全部变成了零蛋。】   001向宿主科普完,悄咪咪吐槽:【谢朝好奇怪哦,宿主都不在了,好感度反而开始涨,还涨那么多!】   陆川延却淡淡道:“并不奇怪。”   心中亮如明镜,总算彻底明白了小皇帝会对自己最信任的原因。   上辈子陆川延在其位谋其政,将谢朝牢牢庇佑在身后,朝中臣子乃至天下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他在觊觎皇权,小皇帝只是一个摆设傀儡,不值得花费过多心思Hela在意,所以什么心机手段都只朝着摄政王来。   陆川延没有细数过,不过大致回想一下,三年间光是刺杀似乎就来了不下数十次,更别提那些明里暗里的结党营私与勾心斗角。   风风雨雨都被他这个人肉靶子挡了去,小皇帝在他背后安然无恙,完全不知朝中波谲云诡,只一心将陆川延当作最大的假想敌,他做什么在谢朝眼中都平添几分不安好心,信任值自然涨不上去。   但是三年之期一到,自己干脆走人。小皇帝便如同稚羽尚未长齐的幼鸟,蓦然暴露在豺狼虎豹的环伺之下。   他第一次真正握住了滔天权势,但也是第一次真正明白高处不胜寒的意义,兼之处理事务的手段尚为生涩,恐怕需要日复一日的殚精竭虑才能坐稳位置。   越是在勾心斗角中疲累至极,谢朝才越是明白曾经的摄政王为他挡了多少风刀霜剑,回想起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被陆川延庇护其后的日子竟然才是一生中最安稳最平和的岁月——   只是陆川延已经离开了。   人往往是这样,等失去了才学会珍惜。   于是谢朝开始怀念陆川延,也许会在夜深人静时想“如果王叔还在就好了”。越是怀念,记忆便越是美化,对他的信任值姗姗来迟,飞速增长。   恐怕他被囚于冷宫、人生最为落魄灰暗的那一年,也是最想念陆川延的那一年,因此信任值也就增长得最快,宛如雪崩,一发不可收拾。   原来如此。   -   陆川延原来如此了,001可还没有。以它对人类浅薄的了解,暂时还不足以支撑搞懂如此复杂深奥的人心。   001困惑地跳了跳:【为什么不奇怪呀?】   陆川延不答,他慢慢睁开眼,入目是小皇帝精致近妖的睡颜。   肤白如雪,唇红如绯,长睫如钩。他安静地蜷缩在自己怀里,胸膛有规律地起伏,中衣微微散开,露出白皙的锁骨。   看着他的脸,就可以大致推断出谢朝生母在宫中曾经何等受宠。   黑发蜿蜒着撒落枕上被上,有几缕与陆川延的头发不知何时缠作一处,剪不断理还乱。   陆川延静静凝视片刻,突然在脑海中出声询问:“阁下确定,这个世界中仅有我一人重活了一世吗?”   这个问题001从未设想,闻言整颗球一愣:【宿主,宿主为什么会这么想?】   陆川延淡淡道:“因为谢朝对我的态度转变,似乎不能仅仅用‘蝴蝶效应’来解释了。”   蝴蝶再怎么扇动翅膀,想来也不能在短短几日之内,将谢朝对他的态度扇成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明明上辈子还始终对着自己虚与委蛇的人,这辈子不仅多了许多之前没有的毛病,还毫不避讳地钻自己的被窝,对陆川延一副十足的信赖模样,像是笃定了自己不会伤害他。   说没点猫腻,陆川延是不信的。   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谢朝也重生了,而且同样保留了上一世临死前的记忆与对他的信任,不然根本无法解释。   但是001在听到这个猜想之后,立刻进行了否定:【但是这不可能呀~】   陆川延挑眉:“为何不可能?”   001很苦恼该怎么和宿主解释背后博大精深的原理,毕竟解释了宿主还是肯定不能明白,想来想去只能简单粗暴地说:【只有像001这样的系统存在,才有能力让宿主重生的,但是同一个世界容不下两个系统,如果有其他系统存在,001肯定会感觉到!所以这个世界只有宿主一个重生者!】   【至于谢朝的情感转变——】   001卡了壳,好半天,不确定地说:【也许上辈子谢朝就是缺少这么一个转变的契机呢?】   声音没什么底气。   陆川延不置可否,转而提出另一个解决方案:“是或不是,阁下再查看一下他如今的信任值就能揭晓。”   要是信任值很高,说明谢朝必定已经重生。   001很羞愧,小声说:【世界重启之后,001就没有查看权限啦……要等命运线结束以后才能看,所以……】   陆川延顿了顿:“……”   这么巧?   零零幺肯定不会在这种事上骗自己,毕竟骗他也没什么好处。但陆川延总是觉得,谢朝如此突兀的情感改变肯定有特殊原因。   只是系统都这么说了,显然也不能再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他只能暂且按耐下心中的疑问。   估算着差不多要到上早朝的时间了,殿门外已经有了太监宫女们的走动声。陆川延不敢擅动谢朝,只能低声喊他:“陛下?”   连着喊了好几句,谢朝才有了点反应:微微皱起眉头,试着将脑袋往陆川延的怀里埋,想用这种方式抵抗起床。   ……和自己记忆中的谢朝没有半分相似。   但陆川延是不可能任由小皇帝赖床的,再拖延下去,自己的告老还乡之日简直遥遥无期。   他略为艰难地抬起手臂,轻轻拍拍小皇帝的后背,道:“陛下,该上早朝了。”   谢朝黑如鸦羽的睫毛抖了抖,迷迷瞪瞪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泄出一丝微光。他看了眼陆川延,复又闭上眼,黏糊糊地低声道:“王叔……让朕再睡一会儿……”   鼻音浓重,颇有几分小狗崽子撒娇的意思。   陆川延又开始头痛了。   他吐出一口气,语气带着几分似是而非的威胁:“一日之计在于晨,陛下若是不上早朝,朝中百官对陛下的印象可要大打折扣了。”   谢朝不耐烦地用额头拱了拱陆川延的胸膛,示意自己听见了,但是不在乎也不想听。   陆川延:“……”   上辈子谢朝看起来傀儡,但也没有坐以待毙,而是一直在私下里拉拢保皇党,暗中发展势力。自己对他的努力乐见其成,所以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辈子瞧谢朝的架势,连早朝都不愿意上,难道要准备彻底做甩手掌柜不理朝政了?   这怎么能行!   陆川延警觉起来,想了想,他换了个崭新的威胁方式:“陛下若是不愿意上早朝,微臣恐怕也不能留宿宫中了。”   反映了几秒,谢朝猛地睁开眼睛,委屈不解:“为什么啊!王叔也看见了,朕只有在王叔陪着时,才能入睡的……”   陆川延老神在在道:“原来如此,那恐怕就要让陛下在不用上朝与不用睡觉之间做个决断了。”   谢朝:“……”   好狠毒的威胁,根本没有让朕选择的余地。   小皇帝最后还是起了床,梳洗的过程中一直透过铜镜不太高兴地盯着陆川延看。服侍的宫人们装聋作哑,不去想陛下为什么会出现在摄政王就寝的偏殿内。   小皇帝:盯——   陆川延只假作不知,趁小皇帝梳洗的时候,他问:“陛下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有王叔在,朕睡得很好。”想了想,谢朝嘀嘀咕咕地补充一句,“要是王叔不强迫朕起床上朝就更好了。”   他小声嘀咕的模样落在眼里,还怪有趣的。陆川延的唇角很快地翘了一下,复又放平,等宫人依次出了殿门,道:“下了早朝之后,陛下与微臣去一趟演武场。”   谢朝微微一愣:“演武场?”   陆川延慢条斯理道:“陛下已年满十七,仍然手无缚鸡之力,倘若碰到心怀不轨之人,实在太过危险。所以微臣决定,亲自教导陛下练功,直至陛下有自保之力为止。”   谢朝又想拒绝:“有摄政王陪在朕左右,朕应当不需要……”   陆川延露出核善的微笑,温馨提醒:“留宿宫中。”   谢朝:“……朕已经要去上早朝了!”   陆川延假作恍然大悟:“忘了同陛下说,陛下若是想让微臣留宿宫中,那日后就要跟随微臣学习帝王之术,礼乐射御书数须得无一不精无一不晓才好。”   看得出来谢朝懵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王叔为何要花如此大力气?朕只是个傀儡皇帝……”   说了一半,他猛地住了嘴,意识到了什么。   陆川延淡淡道:“微臣从未如此想过。”   上辈子没有,这辈子也没有。陆川延懒得花大力气解释,并不意味着事实就是如此。   如今回想,假如小皇帝上辈子肯多信他一点点,恐怕结局都会完全不一样。   有些唏嘘。   谢朝蓦地沉默下来。   好半晌,他慢慢抬眼,寡淡唇边勾起一个不达眼底的凉薄笑意,透过擦得湛亮的铜镜与陆川延对视,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王叔这么急于教导朕,是想让朕尽早参政……待朕能独当一面,就离开朕吗?”   陆川延上辈子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这辈子哪里有那么容易。他不仅要教导小皇帝做一代明君,还得处理好世家、右丞与蛮夷的事,尚且任重而道远,恐怕三五年内走不开身。   他半真半假道:“自然不是。倘若陛下需要,微臣自当肝脑涂地,留在陛下身边一生亦未可知。”   这话出口,不知为何,谢朝的脸色奇迹般地好看不少,问:“当真?”   陆川延道:“微臣向来说到做到。”   像是在说刚才的保证,又似乎是意有所指。   如此一番,总算是哄好了莫名炸毛的小狼崽子。   早朝一结束,陆川延就带着谢朝来到了演武场。   这里是普通士兵操练的地方,场地宽敞平坦,四下开阔,已经被陆川延提前吩咐过的羽林卫腾了一片无人的空地出来。   谢朝之前没来过,对这里颇为好奇,视线克制不住地乱晃,片刻后才想起收回视线,又变成了。   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   陆川延眼底多了片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   他领着谢朝换下了朝服,穿上一身轻便的短打。谢朝还是正在抽条的年纪,身段殷长清瘦,穿上轻便衣服便显得干净利落,朝气蓬勃。   天气尚冷,呼吸之间肺腑尽被寒意侵染。他常年久居深宫,皮薄肉嫩,没几息便在脸上冻出了酡红色,看着颇为滑稽。碍于脸面,小皇帝硬生生忍住了缩头缩脑的欲望,喝出一口白气,就着马上挥散的热量搓了搓手。   陆川延穿得比他更薄,看起来却毫不受影响,渊渟岳峙地立在那里,颇有几分出世高人的云淡风轻。   见小皇帝被冻得想打抖,他也不甚在意,毕竟现在还没动起来。等活络开筋骨,现在的穿着恐怕还会嫌热。   朝着谢朝站定,陆川延简单粗暴道:“来打我。”   谢朝一愣,顿时踟蹰:“王叔……这是何意?”   陆川延又重复了一遍:“放开了打,不要有顾虑。凭你的身手,能打到我就算你赢。”   这句话说得自负而狂妄,还隐隐带着看轻的潜在意味。   谢朝毕竟也是个男人,闻言被激起了胜负欲,胸膛起伏一瞬,最后还是想揍人的心思占了上风,心道只是打到你还不容易?于是捏紧拳头冲了上来。   陆川延连姿势都没变,只是略一抬脚,然后谢朝就被绊倒,与陆川延擦身而过,平平扑到了地上。   谢朝双手撑地,半晌,懵懵地爬起来,好像还没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看起来有点傻。   陆川延在他身后负手,道:“下盘不稳。继续。”   谢朝咬牙,这次谨慎了许多,并不贸然扑上前去,而是在陆川延周边慢慢游走,趁其不备就要偷袭。   陆川延连头都没回,出手如电,稳准狠地捏住了他的手腕。   谢朝被他捉住了手筋,一阵极强烈的麻痒传来,让他闷哼一声,瞬间收回了手。   陆川延平静道:“速度太慢。继续。”   谢朝被陆川延淡漠的神态激发得战火愈加高昂,不服输地又冲了上去。   两炷香时间之后,陆川延照旧立在原地,连位置都未曾挪动。谢朝站在对面,发丝散乱,气喘吁吁,连皇家仪态都端不住了,两手撑着膝盖,勉强保持着站姿。   陆川延中肯点评:“陛下身子骨过于虚浮无力,还需从基本功练起。”   谢朝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脸上的红不知是冻出来的还是热出来的,抑或是羞愤出来的,墨蓝色的眼珠亮得惊人,咬牙争辩道:“朕从未习过一天武!”   陆川延闻言微顿,后知后觉地发现,似乎应该照顾一下小狼崽的自尊心。   沉吟片刻,他勉强算是安慰一句:“嗯,陛下在同龄人中已经算是根骨尚佳,但还是要打好基础。”   谢朝得了安慰也没有高兴多少,勉强直起身抹了把脸,神色说不清是懊恼还是挫败:“再练基本功又如何,反正朕再怎么练,也肯定没有打过王叔的那一天。”   陆川延心道:我要是能被你一个刚练没多久的小崽子随便打败,那这定远侯也不用当了,还不够丢人的。   思索片刻,他决定给谢朝一点动力:“下次演练时,陛下若是能在微臣手下过五招,微臣便将手上的银蛇卫赠与陛下,从此任凭陛下差遣。”   此言一出,别说谢朝,陆川延身后一直默不做声的手下副将都瞬间睁大了眼。   银蛇卫,摄政王手中的底牌暗卫,统共只有寥寥数十人,但在精不在多,每一个拿出来都算得上是当世高手。他们武可飞檐走壁以一敌十,文可易容缩骨盗取机密,再加上忠心耿耿,说比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今却被摄政王眼也不眨地拿出来当彩头?   这这这……这是否有些过于贵重了!   陆川延却觉得很合理,反正上辈子自己辞官的时候也都留给谢朝了——说白了,自己早晚要走,手里的兵迟早都是小皇帝的。   这辈子他试着将权力循序渐进递交过去,就先从银蛇卫开始。目前小皇帝手里还无亲兵,有了这支暗卫,他想要偷偷摸摸做什么小动静也方便。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小孩子多多少少得有些私房钱,这样就可以随自己喜欢地买一些零食玩具,不用大人知情。   他又重复一遍:“陛下以为如何?”   谢朝不自觉站得笔直,刚刚冷却的手心又有冒汗的趋势。他喉结滚了滚,声音发干发涩:“王叔……当真?”   “自然,陛下什么时候能过完五招,微臣什么时候给。”陆川延又补充一句:“凭陛下现在的身子骨,恐怕还有得等。”   这个彩头看起来确实很有激励作用。在再三确认“王叔确实只是想拿银蛇卫当个彩头没有想告老还乡的暗示意味”之后,第一天训练的小皇帝足足扎了两个时辰马步才回宫,离开的时候两股战战,硬是凭借着强大的自制力走回宫内。第二天早上起来,两条腿酸软发颤,几乎失去了行动能力。   即使吃到了苦头,但此后的每一天晚上,谢朝都会准时在演武场报道,并且慢慢的除了扎马步基础功,他也会开始打沙袋练拳法。   只是打沙袋时的谢朝,与平时不太一样。   陆川延曾经告诉他,将沙袋想象成仇人,然后下死手去打,这样打起来更痛快,也更能激发他的潜能。   谢朝明显听进去了,站在那个朴实无华的沙袋前时,他往往脸色阴沉冷戾,透露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狠辣。出拳时,他打得一拳比一拳重,一拳比一拳狠,单调而沉闷的声响连绵不断,听得人心里发毛。   第一次打沙袋时,打到最后谢朝连眼珠都变成赤红色,出拳毫无章法,却仍然拼了命发了疯一样去打去砸,甚至上牙咬——直至在用掉最后一点力气时瘫软在地。   ……像是在发泄什么极强烈极负面的情绪。   考虑到小皇帝的悲惨经历,陆川延并不阻止,而是作壁上观。等到他彻底筋疲力尽之时,才上前将谢朝抱回宫中,热敷针灸双管齐下,免得小皇帝把一双手打废。   第二次打沙袋时,小皇帝的情况就好了很多,起码已经不会连牙都用上了。他的拳风也日渐沉稳,身子骨肉眼可见得柔韧不少。   其实让小皇帝练武,陆川延多多少少是存了一点私心的。如果谢朝天天练武练得疲乏至极,回宫殿内倒头就睡,把失眠之症治好,自己也就不用留宿宫中了,岂不美哉?   ……结果小皇帝的失眠还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被治愈的,就算是从狼累成了狗,他也一定要摸上陆川延的床边,才会扑通一声倒地失去意识。   陆川延还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将小皇帝扛回床上。   但小皇帝是睡香了,他却很难入睡,往往要躺上一个时辰才能睡着。   有一次陆川延突发奇想:倘若自己先将小皇帝哄睡,然后出门换间屋睡,是否可行?   这个主意好,倘若成功,两全其美。   于是当晚,陆川延在小皇帝酣睡身侧时,偷偷起身离开。他本就武功深不可测,想要不吵醒谢朝轻而易举。   在关上殿门时,陆川延还在暗暗得意于自己的妙计,换了个偏殿准备补眠。   结果睡到大半夜,殿门轰然洞开,陆川延从梦中惊醒,看见身穿中衣的小皇帝提着灯笼,赤着脚站在冰冷的地砖上,披头散发红着眼,死死地盯着他。   这个画面委实有些像鬼了,陆川延惊到瞬间坐起身:“陛下?”   “夜间地凉,陛下怎么不穿好鞋袜?”   听见他的问话,僵立在原地的小皇帝才又有了动作。   他将手里的灯笼猛地一丢,踉跄着飞扑上前。   陆川延眼前一黑,紧接着就被抱了个满怀。   谢朝近日又壮实不少,饶是陆川延也暗自运气才稳住坐姿。   “王叔……”谢朝死死勒着他的腰,嗓音后怕地发颤,像极了哭腔,“你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离开了,朕找了你好久好久!”   陆川延看向殿外大片大片的红灯笼,后知后觉:小狼崽子不会把整个皇宫的宫人都叫起来找他了吧?   怀中的身躯冰凉,瑟瑟发抖,也不知道在外面吹了多久的冷风。   陆川延心中难得生起一点愧疚的情绪,他任由谢朝搂着自己,轻轻拍拍小皇帝的背:“微臣该死,还以为陛下已经熟睡,以后定不会再这样了。”   没想到小皇帝反应极大地抬起眼,红得像兔子的眼珠狠狠瞪向他:“王叔不许说自己该死!”   “……”这只是臣子的告罪之语,但陆川延还是配合道:“是,微臣不会这么说了。”   “我半夜醒来,身边却空无一人,一点温度都没有。我差点以为……”谢朝的声音蓦地低下来,“以为这都是我一厢情愿的梦……”   作者有话要说:   注意小皇帝属性:白切黑,所以会有亿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在陆川延面前肯定是费尽心思讨他喜欢啦!   上辈子的谢朝:朕要暗地里发展自己的势力,随时准备同摄政王鱼死网破。   这辈子的谢朝:朕要努力让王叔也喜欢上朕,这样王叔就肯留在朕身边了。 第36章 去喝花酒的摄政王   谢朝的最后一句话声音太轻, 陆川延没听清,追问也得不到回答。   只是这一遭之后,他算是彻底歇了与谢朝分床睡的心思, 只能在民间遍寻神医, 自己暂且日日与谢朝同睡在一张床上。   小皇帝也像是被吓到了一样,之前晚上还稍作收敛,现在恨不得将自己与陆川延绑在一起再睡, 才肯安心。   陆川延无可奈何,只能随他去了。   不过时间一久, 倒也慢慢习惯了入睡时身边有人相陪的日子。   如此相安无事地过了两月, 谢朝白天在尚书房中学帝王之术,下学后又去演武场练武, 颇为忙碌充实。   陆川延对他的表现还算满意,于是安心投入到政事之中。正是开春时节, 南方水涝,北方旱灾,叛军清剿,平定蛮夷,繁多事务接踵而至,饶是陆川延一时片刻也有些应接不暇,于是暂且放松了对小皇帝的看管。   期间有过暗卫来报, 在他未曾着重看护的这段时间里,小皇帝私底下似乎有些不甚明显的小动作, 乾清宫内的宫人似乎也有了几个不甚面熟的。   陆川延闻言挑眉,心道小狼崽子果然没有看上去那般老实, 却在暗卫拱手询问该如何应对之时略一摆手:“随他去吧。”   就目前情况来看, 谢朝的布置大概率不是针对自己。孩子总是要有自己的小秘密, 做长辈的还是要给他适度成长空间的。   陆川延完全没意识到,这辈子的他看待谢朝,已经有几分真心实意把他当作自己后辈的意思了。   忙碌同时,他并未放松对右丞的关注,又加派人手,时刻紧盯着丞相府的动静。   不知不觉间,春日已至,粉嫩桃花扑簌簌开满枝头,盯着右丞的暗卫也传回来了新消息。   陆川延翻看着暗卫呈上来的记录,眉宇间蹙起深深的褶痕。   上辈子西胡能轻易掐准时机大举进攻,必定少不了陈路在背后的推波助澜,恐怕他早与西胡有所勾结。这辈子陆川延想尽早发现他与西胡里应外合的证据,趁其不备一举拔除这颗毒瘤,却发现对方实在比最狡诈的老狐狸还胜三分。   陈路此人,实在老辣至极。陆川延派去右丞相府的暗卫都是绝世高手,按道理说陈路不该发现有人在监视自己。但即使如此,他行事依然滴水不漏,即使在自己府中也未尝松懈半分,照旧是中庸老实,甚至带几分木讷的形象。   每日上朝后回到府中,大多数时间中他闭门不出,或是春日赏花或是吟诗作对,且身边往往簇拥着志趣相投的其他官员。晚间同僚告辞之后,他便于月下独酌几杯,就进房歇息去了。   全程坦坦荡荡,毫无遮掩之意,叫人找不到任何可供拿捏的把柄。   只有一件事。   陆川延的视线移到“醉香阁”三个字上。   醉香阁是京城中最负盛名的青楼。与其他青楼相比,醉香阁的姑娘并不以皮肉生意为生,大多走的是卖艺不卖身的路子。   她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温静娴雅如花解语,但同时身价亦让人望而却步。更有那花名远扬的京城名妓,即便一掷万金,人家都未必愿意见客。   是以醉香阁也是达官贵人为彰显身份最爱去的场所,尤其以获得花魁青睐而自得。   陈路不近女色,丞相府中仅有一名正室,看起来与夫人恩爱非常,举案齐眉。   但每隔一月,他便会同几名同僚一起去醉香阁中喝杯花酒。   因为时间太过规律,醉香阁的老鸨都学乖了,每次都会特意为陈路留出那件最上等的厢房来,供几位官人饮酒赏乐。   对喝花酒一事,陈路从未掩人耳目,坦坦荡荡,倘若有其他官员问起,便会顺势邀请人家同往,是以每次身边官员都不尽相同,排除了同党相聚的嫌疑。   此外,也确实只是单纯的喝花酒。几名官员围坐雅间,有歌女素手拨弦低吟浅唱,席间觥筹交错,言笑晏晏,不像是来逛青楼,倒像是来聚会。即使都察院的御史突然到访,也拿捏不住任何把柄。   陆川延屈指轻轻弹了弹这张纸,若有所思。   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但如果有问题,恐怕也只能出在这里。   他唤来暗卫:“陈路下一次去醉香阁是在何日?”   暗卫恭敬回答:“回主子,正是今晚。”   这么巧?陆川延略一挑眉。   挥退暗卫后,他思索片刻,将手中纸张随意置于红烛之上。   火舌一点点舔舐干净白纸,最后只于檀香木桌上留下一层浮灰。   陆川延收回手,施施然起身,去找小皇帝告假了。   -   “王叔今晚要回一趟王府?”   谢朝停下手中的拳法,拂开被汗打湿在脸侧的一缕黑发,不太情愿地皱眉:“为何?王叔若有要事处理,可命宫人带进宫中。”   他最近习武练得颇有成效,体质改善许多,身姿挺拔如新竹。个子也又猛窜一截,如今已经赶至陆川延的下颚处。   陆川延看着狼崽子执拗的眼珠,有些无奈。   小皇帝最近黏人黏得紧了,掐指一算,自己已经将近一月没有出过宫。   但今晚事出有因,必须要出宫一趟,事关右丞,还不方便同谢朝透露太多,只能语焉不详:“府内私事,不便带入宫中,陛下勿怪。”   谢朝明显不太高兴,垂下脑袋,脚尖烦躁地在地上碾了碾,搬出了万能理由:“但是王叔也知道,朕没有王叔作陪,夜不能寐。”   陆川延哪里能没预先考虑到这个问题,安抚道:“臣只是暂且出宫半日,约莫亥时便可回宫。”   本以为小皇帝会就此罢休,谁料谢朝剔透的眼珠微微一亮,似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不如朕陪王叔一同出宫,去王府住一晚吧?”   陆川延:“……?”   反应过来后他断然拒绝:“陛下切莫戏言,龙体之事非同小可!”   谢朝并没有被陆川延的冷言冷语吓唬到:“有王叔在朕身边,朕没什么好怕的。何况王叔身边的有心人比朕更多,府中定然戒备森严,比宫中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是我并不是真的要回府啊。   陆川延叹了口气,对谢朝吐露出一半实情:“其实微臣今晚出宫,还有一要紧事。”   谢朝:“何事?”   陆川延吐出三个字:“喝花酒。”   谢朝似乎没听说过这个词:“这是何意?”   陆川延只能说得更明白些:“陛下可听说过醉香阁?”   这个名号谢朝还是听说过的,闻言终于反应过来,声音变得不可置信:“王叔你……要去青楼?”   ……倒也不必那么大声。   幸好四周没有其他将领,不然陆川延一世英名恐怕就要毁于一旦。   他本想解释清楚,话到了嘴边,看着懵懵懂懂的小皇帝,突然就起了两分促狭的捉弄心思:“去一趟又如何?微臣已是成年,家中又无妻室,偶尔想寻个风流快活,亦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谢朝看起来有些茫然,似乎终于意识到陆川延是个正常男子,如他所言,在这个年龄对男欢女爱感兴趣再正常不过。   摄政王今年已经二十有五,平民男子在这个年纪,孩子都可以去打酱油了。   只是……只是……   “王叔日后也会娶妻生子吗?”   陆川延从未思索过这个问题,闻言还真想了想。   上辈子他确实没有,但并非是不想,而是一直没有遇见喜欢的女子。   但这辈子的事谁也说不准,于是寥寥数语带过:“若是遇见心仪的女子,也许会吧。”   也许会啊。   胸腔中跳动的心脏像被无形的手重重一捏,凭空挤出些许酸意。   谢朝皱着眉,不明所以地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陆川延注意到了他的动作:“陛下,可是练久了身体不适?”   谢朝摇摇头,微微垂下脸,声音有些低落:“王叔若是要娶妻生子,那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和朕睡在一处了?”   原来在担心这个。   陆川延顿时失笑,抬起手,安抚性地拍了拍谢朝的肩膀:“陛下无需顾虑,微臣已经贴出告示,于国内遍寻名医,必会治好陛下的失眠之症。”   “至于娶妻生子,现在考虑这些,实在为时过早。”   谢朝听了他的安抚,却也没有高兴太多,“嗯”了一声,看起来精神有些不振。   陆川延看看天色,估摸着是时候去醉香阁门口堵陈路了,于是冲小皇帝行了一礼:“时候不早,微臣先行一步,尽早回来陪陛下就寝。”   谢朝表情一僵,暗暗磨牙:王叔竟然想在……后再来陪自己睡?!   他本能地不愿多想细节,将自己心中酸涩绵密的情绪简单粗暴地归因于嫌弃,还有几分不自知的委屈。   陆川延看不见他的表情,好半天,小皇帝的轻哼才从头顶上传过来,莫名有些阴阳怪气:“朕哪里舍得坏了王叔的好事?今晚王叔不必回来了,朕准你休沐一晚,将自己彻底洗干净,待明日再早早进宫陪朕。”   说到“洗干净”时,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蹦出来的。   陆川延没听出他语调里的弯弯绕绕,只是有些惊讶:“微臣不在,陛下当真能睡着么?”   谢朝闭了闭眼,赌气般转过身去:“反正王叔早晚要娶妻生子,要是神医都治不好朕的话,朕难道还能让王叔陪着睡一辈子不成?”   陆川延闻言一顿,虽然事实确实如此,但小皇帝这么说出来,总感觉怪委屈的,像是把“快说你能陪我睡一辈子”写在了脸上。   他心中暗暗好笑,面上却一本正经,假装没听出小皇帝的潜台词:“陛下所言极是,那微臣先行告退,明日早朝时再与陛下相见。”   谢朝哪里是想听这个,整个人都僵住了,等急急转身时,哪里还有陆川延的影子。   他在乍暖还寒的料峭春风里僵立半晌,表情来回变换,明灭不定,精彩纷呈。   好半天,脸色最终定格,是从未曾在陆川延面前显露出来的阴沉冷凝。   身后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的小太监为他端上银盆,谢朝慢条斯理地洗净了手,指尖微红。有水珠顺着手指滴落,一滴一滴复又落进银盆中,溅起蛛网似的波纹。   谢朝不言不语,垂眸静静凝视着最后一滴水珠落下,才毫不留恋地甩手,语气沉沉:“起驾回宫。”   -   月如银钩。   夜色中青楼楚馆却比白日繁华更甚,落花流云,簇蝶聚蜂。即使并不进入那条喧嚣的长乐街,光是从路口经过,都能被空气中漂浮的暗香熏得昏昏然。有喝醉后的落魄书生被人搀着踉跄离去,嘴里还在高声念诗:“天涯陌路青楼色,醉生醉死醉花家……”   醉香阁外停着无数或华丽或低调的马车,从马车上不断地下来着人影,均被候在外侧的老鸨热情如火地迎了进去。   陆川延坐在街角一座并不起眼的马车内,透过车窗与帘布的缝隙,静静地看着灯火辉煌的醉香阁。   从来到现在,他已经看见了不下十个熟悉的身影。这些人恐怕并不像他一样来喝喝花酒那么目的单纯,但今天陆川延的目标并不在他们,所以暂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又过了片刻,他漫不经心似的眼神突然一凝,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寻到了要找的人。   右丞陈路一身便服,身量矮小干瘪,立在三五个年龄官职各异的同僚之中,笑容和蔼,捋着自己的山羊胡子在说些什么,片刻后,几位官员便发出心照不宣的爽朗笑声。   陆川延仔细看了看几名官员的面孔,然后略一挑眉。   暗卫所言非虚,在场几名官员与之前列出的人名又大不相同,看起来又换了一批人,并且什么党派都有。陆川延甚至在里面看见了户部侍郎李啸笑呵呵的胖脸——众所周知,李啸是坚定的摄政王一党。   看见自己的部下同上辈子的幕后真凶言笑晏晏,陆川延颇觉几分心情复杂。不过倒也不能怪李啸,毕竟就连自己上辈子都始终把陈路当中立派,可见他演技之精湛。   眼见着一行人快走到醉香阁门前,花枝招展的老鸨已经喜笑颜开地迎上前去了,陆川延一撩车帘,径直跃下马车。   仗着身高腿长,他几步就走到一行人眼前。在众官员或怔愣或震惊的眼神里,陆川延面上笑容浅淡,冲他们颔首示意:“诸位,好巧。”   他生得英挺俊逸,此时一身合身的月白常服,常年身居高位的威压被冲散几分,竟显得有些平易近人,惹得几个远远观望的姑娘红了脸。   摄摄摄政王怎的会出现在此地?!   李啸把几乎脱臼的下巴合上,下意识就想行大礼:“卑职见过摄——”   话没说完,却被右丞打断,他照旧是笑眯眯的模样,冲陆川延拱了拱手:“原来是陆大人,当真是巧极。”   李啸猛然反应过来,后怕得出了一背冷汗:好险,若是在此地叫出摄政王的名号,明日自己就要因为左脚踏入殿门被捋去官帽了!   他下意识地对右丞多了几分感激,擦擦胖脸上的冷汗,结结巴巴道:“见过陆陆陆大人!”   其他官员具是行礼,心中各自飞速揣度着摄政王的来意。   陆川延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脸上的笑容称得上是平和,抬手回礼:“不必多礼,我闲来无事到处转转,到了近处看见诸位同僚,所以上前打个招呼而已。”   顿了顿,他故意问:“诸位这是要?”   李啸心里一个咯噔,担心顶头上司误会,忙不迭谄笑解释道:“这不是听说醉香阁的飞云姑娘又出新词了么,今儿个陈大人请客听曲儿,我们来凑个热闹,哈哈哈。”   可不是来女票的啊!!   陆川延故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还是头一回来长乐街,不知这飞云姑娘是什么来头,能让诸位大人专程来听曲?”   李啸顿时犯了难:“这……”   他也是今日一时好奇才跟来的,哪里知道飞云姑娘的底细。   陈路在他身后适时开口,捻着山羊胡子笑道:“陆大人有所不知,飞云姑娘乃是醉香阁最有名的乐伶,最善作词作曲,每首曲子不说脍炙人口,也算声动一时。每隔一月她便会出一首新作,鄙人是个爱听曲儿的,故而一首不落地前来捧场。其他几位大人也是听说我今日要来听曲,所以赏脸同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话音坦坦荡荡,听不出什么纰漏。   陆川延不动声色地笑道:“原来如此,陈大人真是文人雅趣。”   陈路也笑了,冲陆川延比了个邀请的手势:“相见即是缘,陆大人不如一起?”   李啸缩着脖子站在后侧,暗暗松了口气,毕竟摄政王向来不近女色,也对听小曲之类的娱乐活动不感兴趣,应该会客套两下就告辞——   陆川延像是就在等这句话,闻言施施然点头:“那便多谢陈大人了。”   嗯?!   李啸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噎得他不上不下,脸涨得通红。   陈路像是也未曾料到,脸上的笑意动摇一瞬,须臾便恢复正常,面不改色地笑道:“甚妙甚妙!陆大人真是给足了鄙人面子。诸位,咱们里面请!”   李啸现在不是很想听曲了,只想回家。   开玩笑呢!跟顶头上司坐在一起听曲,那不叫惬意,那叫坐牢!   他挪动着胖胖的身躯,刚想找个借口溜走,奈何一旁始终不敢吭声的老鸨终于得了指示,一甩帕子一扭腰,忙不迭引着他们往楼上去:“诸位大人,咱们上厢房请!新雪莲翘,还不快快过来领大人上楼!”   两名等候多时的小姑娘急忙迎上前,低眉顺眼地领着他们往楼上走。   李啸几乎是被老鸨硬生生推上楼的,心痛得都在滴血,但他身后跟着的正是陆川延,是万万不敢在上司面前体现出不情愿的,只能跟着众人上楼,笑得比哭还难看。   上厢房不愧是上等房,一帘花鸟屏风隔绝门外的窥视,房中摆设精美文雅,并不多奢侈名贵,却胜在意蕴深长,悬挂的诸多字画颇有几分山水之情。红木四平花几上搁着镂花的炭盆,里面烘着上好的银丝碳,檀香在角落里盘出袅袅细烟。   等诸人落了座,老鸨便福身告退,去叫飞云过来。   不多时,轻而平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片刻后,一位妙龄女子绕过屏风,出现在诸人眼前。   李啸还在擦汗的手一停,眼前一亮,似乎也没有那么后悔过来这一遭了。   眼前的女子一身红色纱裙,面容也被一帘红纱掩住半边,只露出一双黑珍珠似的眼睛与两道弯弯的长眉,却难掩绝色。她怀中抱一双凤琵琶,朝着众人款款行礼,端的是风情万种,仪态天成。   行罢礼,她便缓缓绕过屏风去,众人只能透过屏风看见她的模糊倒影。   片刻后,铮铮两声,琵琶声从屏风后响起。此女技艺果然高超,曲调明快时如珠玉走盘,曲调激昂时如雷霆电掣,曲调哀婉时如离人对月,端的是一把琵琶说尽千言万语。   但她不只是弹,兼带着还唱。乍一开口,声如黄莺婉转。陆川延仔细辨认,听出她唱的词牌名是《谢秋娘》。   一曲终了,在场官员如痴如醉,恍然喝彩。   陆川延跟着拊手,视线看似不经意地落回陈路身上。   他看起来似乎一直在认真听曲,干瘪如橘子皮的老脸满面红光,像是年轻了好几岁,此时正鼓掌叫好,令飞云再唱一遍。   飞云如他所愿,又弹唱一遍。   连着两遍《谢秋娘》过去,陈路才意犹未尽地让她换了首曲子。   听了一个时辰的曲后,陆川延不动声色地捏了捏眉心,感觉头脑有些发胀。   他本来还认为此处必有猫腻,如今却有些不确定了。   或者说,就算有猫腻,恐怕也被陈路遮掩得极好。自己今日再怎么听,恐怕也找不到破绽在哪。   彻底认清现实之后,陆川延也懒得在这里继续做无用功。今日人多眼杂,不便搜查,还是等个无人的机会再来一趟才好。   又是一曲终了,众人陶醉之际,陆川延冲右丞拱手:“陈大人,我突然想起府中尚有要事,先行一步。”   被突兀的声音一搅,陈路从曲中回神。他浑浊的眼珠转过来,看了陆川延一眼,像是现在才意识到还有摄政王的存在,慢了半拍地起身:“陆大人这就要走啦?”   看起来似是听曲听痴了。   其他官员虽然也觉得琵琶好听,但还没有痴到陈路那个地步,纷纷起身挽留。   陆川延看了右丞一眼,含笑回绝:“不必了,要事紧急,不便多留。”   推拒了几位同僚的邀请,陆川延独身离席。绕过屏风时,他状似随意地低头看了一眼,只看见飞云姑娘的一头青丝,与素手中环抱的琵琶。   等出了暖气醺醺的醉香阁,陆川延周身热气均被料峭春风吹散,头脑也清醒了几分,眉头慢慢蹙起深刻痕迹。   陈路这老狐狸,尾巴当真滑不溜手。   他登上马车,训练有素的暗卫早已候在车夫座位。   等到陆川延坐好,暗卫低声询问:“主子,咱们去哪里?”   “回皇……”陆川延尚未说完的话堪堪止住,他突然想起,今晚小皇帝似乎是准了自己休沐一天。   眼看着已至亥时,恐怕这小狼崽子此时正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暗搓搓说自己坏话呢。   陆川延自己都没察觉,他的眉间刻痕复又舒展开来,声音带上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回皇宫。”   也罢,就当是给小狼崽子一个惊喜。   只是他没想到,收到“惊喜大礼”的反而是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章 看穿一切的摄政王   床铺冰冷, 被褥散乱,一丝人气也无。   陆川延站在床边,眉间褶痕愈深愈重, 压迫感扑面而来。   他转身看向跪了一地的暗卫, 嗓音沉如酝酿雷暴的乌云:“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暗卫统领伏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 只能用力叩首:“属下失职,属下罪该万死!”   满室死寂, 一时只有他砰砰作响的磕头声。   001也被宿主此时的模样吓到了, 对方此时气场冷冽如刀霜,上位者的威仪展露无疑。   本来气运之子不知所踪, 按道理来讲,001是最该急的那一个, 却被陆川延吓得完全不敢急,甚至还要反过来安慰宿主:【宿主别急别急,谢朝如果出事了的话,我肯定会受到警报的!001这边显示,谢朝的生命体征一切正常呢!】   闻言,陆川延闭了闭眼,强行压下胸膛内翻滚的郁气与一丝慌乱。   他冷声道:“今晚发生了什么, 事无巨细地讲清楚。”   暗卫统领闻言,急忙将自己知道的一切抖搂干净, 一丝一毫细节都不敢放过。   今晚小皇帝的行动一切照常,戌时一过, 便进了乾清宫中歇息。他入睡时身边向来不留人伺候, 片刻后, 宫人们鱼贯而出,殿内陷入一片黑暗。   乾清宫作为帝王寝殿,自然有数名暗卫隐藏附近,随时防备着可能的危险。   今晚同往常一般并无异样,暗卫换班时也并未发现任何不同。   如果不是陆川延深夜突然回宫,恐怕直到天亮,都不会发现小皇帝不知何时已经不在殿内。   暗卫统领知道的就这么多,快速讲完,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内心比谁都要困惑不解:四下守卫森严,皇帝到底是怎么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的?莫非挟持之人的手段已经高明到手眼遮天的地步,还是说手下人中出了叛徒?   但不管怎么说,今晚小皇帝一丢,自己这个统领的位置也不必再坐了。   只是统领也不关心自己的职位如何,只担心自个儿项上人头还能不能保住——倘若小皇帝当真出事,今晚轮值的人都难逃死罪。   想到这里,他万念俱灰,汗如雨下。   听完之后,陆川延却没再表露出什么震怒的情绪。   情绪失控只是一瞬间,他复又变成那个不动声色的摄政王。   头脑中将今晚之事来回嚼了两遭,陆川延敏锐地察觉到小皇帝失踪的违和之处。   小皇帝离开时并未发出任何挣扎声响,不然定会被暗卫察觉。假使他是先被迷晕,倒也不无可能,但如果要被带出门,一个大活人,要么抗要么背,再不济也得装个大箱子。暗卫都是瞎的不成,连如此明显的进出异样都无法发现?   至于暗卫中是否出了奸细,不无可能。但乾清宫附近的暗卫都是陆川延心腹中的心腹,相对而言,完全没有另一个可能性大——   谢朝是自己偷偷溜走的。   如今想来,对方应当是混迹宫人之中,假扮小太监之类,不动声色地随着人流离开。暗卫并不会数宫人进出人数有无不同,是以并未察觉到异样。   得出这个结论后,陆川延的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   随后,他唇角慢慢勾起,眼底却毫无温度。   小皇帝前一阵子在暗地里谋划什么,他当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作不知,完全没料到对方贼胆包天,竟然趁自己不在,深更半夜不睡,偷跑出寝殿。   如今想来,陆川延甚至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故意让自己今晚不必回宫了。   ……活得不耐烦了么?不知道偷偷乱跑有多危险?   到底什么事,非要避开自己的耳目?谢朝又会去哪里?   暗卫统领早已派出另一队暗卫,于宫中隐秘寻找,并不敢大肆声张,免得惊动宫人,将消息传递到别有用心之人耳中。   但皇宫占地上千亩,暗卫数量与皇宫面积相比便如沧海一粟,一时半会恐怕不会得到消息。   沉思片刻,陆川延转过身来,声音听不出喜怒:“宫人出宫之后,都去了哪里?”   暗卫统领不解其意,叩首回答:“都是回配房中去了,太监回前院配房,宫女回后院配房。”   陆川延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皇城布局,心神微动。   他似乎知道小皇帝现在在哪里了。   暗卫统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片刻后,陆川延侧过脸,薄唇微动:“今夜轮值之人,回去按照规矩自行领罚。若有下次,死罪难逃。”   在众暗卫如蒙大赦的叩谢声中,陆川延随手点出几人跟随,直奔永和宫。   001跟随在宿主身边,小声问:【宿主为什么突然要去永和宫啊?001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远远看见了那座在黑夜中如巨兽般张牙舞爪的牢笼,陆川延骑行速度放缓,眉眼冷郁,不答反问:“你不知道?”   001瑟瑟发抖:【我,我该知道嘛QAQ】   即使是晚上,这里也太阴森了吧!为什么皇宫里会有这么恐怖的地方啊!   永和宫的宫墙高耸,墙红如血,火把被风吹得忽明忽暗,在墙上映出几人奇诡翻腾的影子。陆川延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身后暗卫:“你们候在此处,不必跟进去。”   暗卫已经习惯了对主子的完全服从,问都不问一句地接住缰绳,后退两步,牵着马匹隐于暗处。   陆川延熄了手中火把,短暂适应了无边黑暗之后,他缓步朝着黑洞洞的兽口走去。   边走,他边在心中淡淡道:“永和宫是冷宫,失宠嫔妃历来被囚于此地。”   “如果我没记错,十五岁之前,谢朝一直在这里活着。”   当然,也只是活着。   原来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冷宫!   001只知冷宫的存在,却并不知道是哪所宫殿,闻言终于意识到陆川延在想什么:【所以宿主觉得,谢朝有可能回到这里来了?】   陆川延“嗯”了一声:“阁下总算明白了。”   001明白了,但没有完全明白:【但是,但是这里好可怕啊!正常人谁会在深更半夜回冷宫啊!】   谢朝为什么要来这里,还要忆苦思甜不成!   陆川延闻言,眉头一挑,淡淡反问:“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谢朝并非正常人了?”   001:【……】   怎、怎么能这么说气运之子呢!   001敢怒不敢言,哼哼唧唧:【所以宿主为什么会觉得谢朝在这里啊……】   陆川延将自己的脚步声放到最轻,身形如一片悄然无声的黑影,慢慢向着永和宫的殿门而去:“我猜的,并不确定。只是乾清宫的配房附近有一小道,恰能直通永和宫,而且因为常年废弃,永和宫中并无暗卫把守,所以谢朝为避人耳目,很有可能往这边走。”   001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宿主你真是太厉害辣!】   陆川延没有回应它的赞美,一颗心像是被重物坠得发沉。   在永和宫中度过的年月对谢朝而言,绝对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它承载着谢朝前半生所有的屈辱,狼狈与落魄,兼之还是谢朝生母病逝的地方,更是硬生生添了几分蚀骨剜心之痛。   对不明所以的人来讲,永和宫只是看起来阴森森的,有些骇人;但对曾经实打实在其中苟活十五年的谢朝来讲,永和宫是一个由血泪浸染白骨堆砌而成的人间炼狱。   如果谢朝真的在永和宫……那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陆川延其实已经猜到了一半,即使他并不愿意深想。   又走了片刻,001突然一惊,又警惕又怕怕地小声道:【宿主……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啊?】   半夜风大,呼啸的风吹过空旷的回廊,便如幽魂呜咽。   但是001说的并不是风声:【宿主宿主,001好像真的听见有人在叫!】   陆川延声音沉沉:“嗯,我也听到了。”   呜咽的风声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惨嚎,尖利刺耳,如十指刮擦木板,留下道道血痕。只是似乎惨叫之人已经力竭,若非陆川延与001都耳力极好,恐怕会忽略掉这濒死之人最后的悲鸣。   001吓得直打哆嗦,成了一颗触电球:【呜呜呜宿主我好害怕啊……】   陆川延没有心思安慰它,随着距离永和宫的距离拉近,那惨嚎声也愈来愈低,最后没了声音。只剩下其他含糊不清的哭泣求饶声,不过很快被什么人堵住了嘴,于是连哭声也消失不见了。   黑云压顶,月亮被完全遮蔽住,一丝光亮也无。只有荒废许久的永和宫内灯影憧憧,透过雕花木门渗出几分幽暗的光亮。   陆川延悄无声息地跃上房顶,掀开一片瓦。   室内的景象,倒也很符合他的想象。   满是灰尘与蛛网的宫殿内,一名身穿太监服饰的中年男子倒在血泊之中,十指血肉模糊,双目爆凸,已是死不瞑目。另有几名太监宫女模样的人被堵着嘴,挤在地上瑟瑟发抖,地板与下半身衣服上均晕开一片水渍,也不知道吓尿了几个。   几名小太监模样的人立在角落阴影里,像是警戒的守卫。只是陆川延的武功恐怕比在场所有人加起来都要高,因此无人发现他在房顶偷听。   最让他注意的,自然还是坐在太师椅上,居高临下俯视着几个宫人的那个人。   谢朝。   陆川延心中溢出一声微微的叹息。   他伏在房顶,只能看见小皇帝漆黑的发旋与批落肩头的长卷发。对方此时像是对殿中的惨状视若无睹,修长的手指随意把玩着一顶巧士冠,似乎对他而言,这殿内正在发生的一切还没有一顶太监帽有意思。   地面上的血迹已然干涸,只有中年男人的血从指尖一滴一滴渗入木板缝隙。   001已经呆成了一个傻球,死机了。   良久,它颤抖着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的、我的小可怜呢?】   它的可怜的、亟需拯救的气运之子呢?!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比反派还要反派的大魔王吗!!   陆川延倒是镇定无比,看起来像是这个场面也早在他的掌控之中,甚至还有心思对系统落井下石:“你的小可怜有两幅面孔。”   001几乎要撅过去,颤抖着关了机,给过载的脑壳降温。   陆川延却完全没它反应那么大,甚至还有种“果然如此”的恍然,似乎眼前的一切都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小狼崽子毕竟是狼,骨子里流着的是狼的血液。即使平日里在自己面前再怎么像摇尾巴的奶狗,一离开人前,照旧会亮出獠牙。   只是自己也没想到,他狼性的那一面会如此残暴嗜血,难怪要避开自己耳目。   ……有些新奇。   还多了些兴味。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冷血,比之谢朝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陆川延静静低下头,继续窥视。   殿内如今只剩下低低的呜咽声,还有谢朝把玩帽子的轻微响动。   玩着玩着,谢朝似乎是一时失手,又似乎是失了兴致,于是那顶巧士冠便轻飘飘地斜飞出去,落到一个面容刻薄凌厉的宫女面前。   那宫女本就如惊弓之鸟,看见落在眼前的帽子便如看见索命厉鬼,本就紧绷的身体顿时抖如筛糠,疯狂地摇着头,呜咽着就想往谢朝身边爬——却被谢朝伸脚,慢而极具侮辱性地踩住了额头。   陆川延看不清谢朝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与平日里天差地别,又轻又慢,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择人而噬的恶鬼:“知道我为什么将你们几个带到这儿来么?”   宫女哪里能回答,她的嘴还被严严实实堵着。在谢朝的示意下,一名小太监上前来,粗暴地从她口中取出了一团破布。   宫女咳嗽两声,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却也不敢摇头否认——谢朝的脸还踩在她的额头上:“奴婢、奴婢不知啊!奴婢什么都没做!奴婢在浣衣局待了多年,从未窥探圣颜啊,奴婢冤枉啊!”   谢朝“啧”了一声,像是颇为嫌弃地移开了脚:“当真不知?”   宫女似是看见了转机,疯狂摇头:“奴婢真的不知道啊,陛下饶了奴婢吧!”   谢朝似是不经意地问:“听说你在浣衣局里做管事姑姑,平日里为人自私记仇,私底下.体罚凌.辱过的宫女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宫女像是没想到谢朝会在乎这个,哭哭啼啼的表情一僵,反应过来之后,拼命给自己找理由:“奴婢也是迫不得已!陛下身居高位,不曾了解底下奴才的懒惰奸邪,若是不罚,他们便只会偷奸耍滑啊!奴婢,奴婢从未私自体罚,奴婢最是公私分明啊!”   谢朝似乎是轻笑了一下:“原来如此。”   听起来似乎有放过她的意思。   宫女尚未来得及狂喜,谢朝却又屈指支住额头,状似苦恼,声音很轻缓,却又好比惊雷,字字劈在她的心口:“那你怎么有胆子,将种种阴毒手段俱用在朕身上?”   天降一口巨锅,宫女人都傻了,她常年待在浣衣局,哪里来的机会与胆量去折磨陛下?纯纯的六月飞雪啊!   好半天,她才哆嗦着嗓子辩解:“奴婢——奴婢冤枉——”   谢朝却像是忽然有些疲惫,并不去听她的辩解,只是略一摆手,小太监便又干脆地将破布堵回宫女口中。   “刘朝福已死,朕一块心头腐肉被剜去啦,如今心中焚灼的恨意已经烧去三分之二,提不起什么劲头还施彼身,你该高兴才是。”小皇帝的尾音懒懒散散,却让听者遍体生寒,“把这几个奴才关进永乐宫后殿吧,饿死也就罢了。”   活活饿死?!   说完,小皇帝像是彻底失去了兴致,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来,陆川延这时才发现他穿的还是一套不知哪里来的太监服,摆明了就是扮作小太监偷溜出来的。   他不顾身后骤然疯狂的挣扎与呜呜声,背着手不紧不慢地往外走,走到半路脚步一停,头也不回地吩咐:“把这里收拾干净,太脏了。过上十日,等人死光了记得抬出永乐宫——不要脏了母妃住过的地方。”   一声轻飘飘的吱呀。   他走了。   月亮不知何时从积云中探出,苍白的月光披上陆川延的肩头。   他将瓦片轻轻放回原位,好半晌,缓缓吐出一口气,习惯性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001终于重启成功了,整个球蔫巴巴地趴在陆川延的意识里,不想说话。   偏偏陆川延不如它的愿,同001亲切友好地打招呼:“阁下醒了?睡得如何?”   001有气无力地滚了滚:【我不是睡觉,是重启了……宿主,宿主都不害怕吗?】   它整个球都要被吓成饼了。   陆川延不答反问:“为什么要害怕?”   001不能理解,它身为系统都被吓到了,陆川延作为一个人,看见那么血.腥的场面,竟然不害怕?!   它吭叽一声,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位宿主可是有数十年从征经历,每天见的除了活人就是死人,马革裹尸都不知道见了多少了,还天天在慎刑司里审讯嫌犯,哪里会怕这点小场面。   001于是更蔫了,都没有人能共情它的恐惧,好痛苦!   【我只是,只是没想到谢朝会这么吓人,一个大活人,说杀就杀……001之前一直觉得他很乖巧可爱的……】   现在看来,这几个词放在谢朝身上,简直是大错特错。   但是没想到,陆川延轻笑一声,似乎多有认同:“嗯,确实乖巧。”   虽然只是对着自己乖巧,自己不在时则有些凶残。   001怀疑自己的处理器是否因为重启出现了一些问题:【……?】   #宿主的三观是否有亿些问题#   它刚要提出质疑,只听陆川延问:“阁下还未曾告诉过我,上辈子谢朝死前被囚于冷宫之中一年,中间可否还有内情?”   宿主发话了,001只能振作起来翻看上辈子的命运轨迹,这一看,刚刚还对谢朝怕得要死的它,顿时又有些控制不住地同情心疼起来。   无他,谢朝上辈子死前一年的遭遇是真的惨。   十五岁之前,看在他好歹是个皇子的份上,许多太监宫女虽然欺侮他,却也不会将事情做绝;但二十二岁的谢朝作为废帝,摆明了是这宫中最底层的存在,是个人都能来踩上一脚,而且毫无后顾之忧:因为谢朝很显然已经跌进烂泥里,再也爬不起来了。   对于深宫中始终低人一等的奴才而言,有什么能比折磨一个曾经高高在上受人伺候,如今却身败名裂受人摆布的废帝更快意吗?   宫里的腌臢下作手段不知凡几,一年时间里,谢朝硬生生受了个遍。其中以那个名为刘朝福的大太监简直乐在其中,每日都要特意去冷宫折辱一番小皇帝才肯满意。最狠的一次,此人用铁签硬生生扎进小皇帝的十指,命他就这样以废掉的手抓狗食,不然就没有饭吃。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谢朝在囚于冷宫之后很快暴瘦到脱形,不然凭借废帝旖丽殊绝的外貌,恐怕少不了受那些太监更多非人的折磨。   期间,谢朝当然不会甘于受辱,而是一直尝试着联络旧部寻找反击机会,甚至托人出宫去找过陆川延。   但是这里不得不提一嘴世界崩坏的威力,是铁了心要让气运之子在冷宫中搓磨至死,陆川延不知道云游去了哪里,根本遍寻不到人影;旧部或是渺无音信,或是已然背主,有的甚至还回信冷嘲热讽一番,令人寒心至极。   ……难怪小皇帝上辈子除了自己以外,再不肯和任何一人交付信任。   最后饿死,倒也算是种解脱。   听完后,陆川延静静地坐在月光下,缄默如一座石雕。   原来如此。   对待恨之入骨的仇人,再怎么报复亦是情理之中。   001念完,心又软了,情绪低落下来:【谢朝真的好惨啊……不过宿主为什么突然要问这个?】   陆川延慢慢道:“没什么,因为他刚刚杀的几人,正是上辈子在冷宫中折磨过他的人。”   在001几近痴呆的超长待机声中,陆川延向001说出一个残忍的事实:“阁下出错了。”   “——谢朝确实是重生之人。”   -   踏着满地的月光与柳絮,陆川延走上了回乾清宫的路。   001在受到巨大惊吓后,先是坚定强调系统绝对不会出错,但在得知谢朝刚刚是在报复上辈子临死前折磨过他的人,而且还对着宫女说了这辈子尚未发生的事情时,它顿时猪脑过载,再次……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了,“死鸡”。   现在应该是去和顶头上司反映特殊情况去了。   谢朝确实是重生的人。   意料之内,又在意料之外。   陆川延望着天边弦月,心情很难形容:大概有三分新奇,三分平静,与三分不知从何而来的沉重。   剩下一分,似乎是……心疼?   陆川延自己都不是很能确定。   他倒是对小皇帝的狠辣报复没有什么反感——毕竟陆川延也不是什么圣母白莲。要他说,谢朝这辈子的处理方式反倒有些便宜那几名宫人:比起上辈子的谢朝,这辈子的他们死得还算痛快。   只是在得知这辈子的谢朝还保留着记忆后,即使冷漠如陆川延,也觉得对小狼崽子过于残忍了。   有些记忆,不如不留。   感慨之余,陆川延也忍不住会想:假如自己上辈子不因一时奇想,恰好在小皇帝被囚禁时孤身进入大漠探险,是不是就能对小皇帝的命运稍作变动?   只可惜没有如果。   暗卫那边早早被他吩咐下去,只当今晚无事发生,自己也会假装并未发现小皇帝重生的事实。   除非小皇帝愿意亲口告诉自己,否则他不会强迫对方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   只是陆川延不愧是冷心冷肺,还没心疼小皇帝多久,恶趣味就又悄悄摸摸地探了头。   虽然自己不会戳破小皇帝今晚之举,但趁机吓上一吓他还是可以的——   而且似乎很是有趣。   谢朝恐怕认为自己今晚会留宿王府,所以才趁自己不在去了冷宫。眼下,他应该是刚刚回到寝殿,恐怕还未来得及收拾好殿内罪证。   自己可以假装提前回宫,看看小狼崽子反应如何。   谢朝在自己面前一直收敛着尖牙,装得乖巧讨喜,肯定不想让自己知道他今晚做了些什么。   一想到谢朝会露出慌乱而强作镇定的小表情,陆川延就莫名有些心痒。   如果001在,听见陆川延的突发奇想,恐怕都要无语片刻,说声你是真的皮。   #有你是谢朝的福气#   说干就干,陆川延运起轻功,陡然加快速度,不出片刻便回到了乾清宫外。   临到宫门附近时,陆川延还很是贴心地制造出了些许动静,以给小皇帝反应的时间。   他点燃火把,与值班暗卫交谈片刻,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殿内人有所察觉。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陆川延缓步走上乾清宫的台阶,抬起手,作势欲推殿门。   但在马上就要碰到殿门的一刹那,陆川延听见小皇帝略带羞恼的惊呼声。   “王叔先别进来!朕现在不着寸缕!”   陆川延:“……?”   抬起的手僵在半空。   这种理由陛下也说得出口?   微臣甘拜下风。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重申:小皇帝脑阔阔是有病病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耍得很溜。   #虽然在王叔面前一直装得很乖,但确实是个疯子,只不过动手还要偷摸背着王叔罢辽#   哇呜呜呜剧情真的好难啊好难啊我是废物QAQ下个世界就要回归感情!去写大胸男妈妈!去写一些涩涩的东西(胡言乱语)! 第38章 美人出浴的摄政王   这个理由实在是过于振聋发聩, 陆川延一时无言。   身后的暗卫低着头,只假装自己是个聋子。   片刻后,陆川延做出妥协:“……那陛下先穿衣, 微臣不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他总不能做出硬闯进去的举动。   小皇帝闻言,似乎也松了口气,殿内有轻微的窸窸窣窣声响起, 听起来倒并不太像穿衣。不过陆川延也并未再次戳穿,耐心等在门外。   片刻后, 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吱呀一声,殿门开了半条缝, 仅着白色中衣的小皇帝披散着一头黑发,出现在陆川延的面前。   月光落在他精致殊绝的面容上, 划分出明暗不定的轮廓,谢朝的眼瞳幽深如海,像是靠吸收月光而生的长发妖精。   他的中衣散乱,黑色卷发尚且沾染着湿润的水汽,似乎不久前才清洗过。   陆川延知道,他应该是洗掉了自己身上浓烈的血气。   现在看起来像是真的一直乖乖宿于乾清宫中,未曾出过殿门一样。   如果不是陆川延亲眼所见, 恐怕也不能将眼前这个看起来无辜且纯良的谢朝同一炷香之前那个暴虐的年轻君王联系起来。   好精湛的演技。   见到陆川延时,谢朝明显眼前一亮, 面上的惊喜看起来不似作伪:“王叔!”   陆川延朝着谢朝勾唇,笑意揶揄:“微臣倒是不知, 陛下什么时候有了不着寸缕入睡的爱好。”   谢朝看起来已经找好了理由:“王叔不在, 朕便想着或许脱光了衣服更容易入睡, 试一下罢了。”   顿了顿,他像是想起了今晚陆川延原本的行程,轻哼一声,敛起笑容,颇有些阴阳怪气:“王叔不是去逛青楼了吗,怎么这个时段就回来了?要是未曾尽兴,岂不是不美?”   说到逛青楼三个字时,莫名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陆川延心中微哂,面上笑意不减,故作苦恼:“微臣本想按陛下的吩咐回王府就寝,却担心陛下离了微臣睡不着觉,明日便又要在早朝上打瞌睡。思来想去,终究是放心不下,所以刚喝完花酒,就直接进宫了。”   他轻叹一声:“只是如今看来,陛下却不怎么领情?”   谢朝“哼”了一声,顿时就像被顺好了毛,只是仍有些别别扭扭,偏过脑袋不去看陆川延的眼睛,嘀咕:“朕没有不领情,但王叔就是为了不让朕在早朝上打瞌睡才回来的,才不是真的关心朕。”   陆川延哑然失笑,想不到这小狼崽子还挺会抓重点:“陛下怎么会这么想?在微臣心中,陛下的龙体是重中之重,自当保证万无一失才是。”   小皇帝的脸色顿时又好看了不少。他把脸转回来,刚想说什么,话音却一顿:“……王叔身上是什么味道?”   陆川延微微一怔,他一直没注意自己身上气味如何。刚想抬袖,谢朝就已经先一步凑近,小狗一样把脑袋埋进他的大氅中,东闻闻西嗅嗅,看起来颇为认真。   片刻后,他抬起头,脸色莫名有些难看,声音复又阴阳怪气起来:“王叔身上好重的脂粉香。恐怕今晚有不少女子投怀送抱吧?”   陆川延有些无奈,毕竟醉香阁中到处都是这种胭脂水粉香气,即使未曾靠近姑娘,身上也难免沾染一二。   只是他也没想到谢朝鼻子这么灵,明明已经出醉香阁那么久了,还是能让他闻出来。   看小皇帝的不虞脸色,似乎颇为耿耿于怀,非要他给个解释出来不可。   陆川延只当小皇帝洁癖嫌脏,没再逗他:“陛下误会了,今夜只是右丞请客听曲,朝中诸位大臣都在,微臣亦去凑了个热闹,沾染的是醉香阁中的寻常香气而已。”   谢朝闻言,将信将疑:“当真?王叔不是说自己去寻风流快活了吗?”   陆川延有些无奈,为什么小狼崽子要咬着这点不放:“自然不是,陛下连玩笑话都听不出来吗。”   谢朝闻言,脸色明显好转不少,复又变回了先前那个眼巴巴的狗崽子,趁机给陆川延上眼药:“曲有什么好听的,右丞说是去听曲,背地里不知道在醉香阁做什么龌龊事呢!一大把年纪了没个正形,王叔勿要和右丞混在一起,万一和他学坏了怎么办。”   某种意义上,还真让谢朝说中了一半,右丞去醉香阁的原因八成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日后肯定少不了再去几次醉香阁,故而陆川延没有直接答应谢朝,而是抬手揉了揉他的黑发,沾染一手微凉的寒意,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在外面站了太久。   更深露重,担心谢朝着凉,他道:“现在陛下可以让微臣进殿了吗?”   谢朝正站在原地任揉,流光溢彩的眼瞳被顺毛摸到眯起,闻言乖乖让出空间。   陆川延边往殿内走,边随意抛下一句:“劳驾陛下命宫人将热水备好,微臣将身上脂粉气清洗干净。”   谢朝闻言一愣,讷讷道:“王叔……王叔要在乾清宫沐浴吗?”   陆川延随手解掉大氅,置于桌边椅背上,顺带着轻轻挑亮红烛的灯芯,让乾清宫中的黑暗被摇摇曳曳的火苗驱散,一片融融暖意:“正是。微臣出了醉香阁便马不停蹄地回皇宫来了,自然没时间梳洗干净。如今时辰太晚,简单抬个浴桶进来便罢。”   顿了顿,他回过头,含笑看向还呆呆站在宫门处的小皇帝:“莫非陛下不许么?”   谢朝像是才反应过来,视线像是被烫了一下,立刻转过头:“来人!”   宫人的速度很快,不消片刻,一个崭新的浴桶便被放到了乾清宫内,约有大半人高。桶中已被兑好温度适宜的热水,热气升腾,白雾氤氲开来,模糊了眉眼。   谢朝从浴桶被抬进来之后,就隐隐有些坐立不安,视线似乎总是往它的方向跑,看起来对这个桶很感兴趣。   陆川延十指微动,挨个解开常服的暗扣,察觉到了他的异样:“陛下难道也想试试在浴桶中洗澡?”   谢朝回过神,急忙摇头,语气有些迟疑:“朕只是在想,王叔……不在浴桶四周拉起幔布吗?”   陆川延浑不在意,已经脱去了常服,露出里面中衣:“微臣与陛下都是男子,无甚可遮。”   他若是在意男男大防,也不可能从军十年。   谢朝“哦”了一声,指尖不自在地弹动一下,也不再说什么。   陆川延看了他一眼,心中暗暗发笑,声音低沉,隐带戏谑:“陛下可是没见过其他男人洗澡,害羞了?”   听见他打趣的声音,小皇帝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心事,语气顿时结结巴巴:“朕、朕并非害羞,只是一时有些好奇而已!”   陆川延也不戳穿他:“嗯,陛下若是好奇,想看便看。”   于是谢朝又不吭声了,只能从攥紧的中衣袖口看出他的内心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平静。   很干脆地脱下中衣,陆川延将自己彻底浸入热水中,终于舒适地谓叹出声。   人能用热水洗澡,实在是一项伟大至极的发现。   他随手搅动两下桶中热水,黑发如墨,铺满水面。   一时之间,室内复又安静下来,只有隐约水声作响。   谢朝一直背对着陆川延,隐在长发下的耳根却静悄悄红了。犹豫片刻,他动作幅度很细微地稍稍偏过头,瞄了一眼。   陆川延背对着他,披散的黑发遮住了脖颈后背,什么也看不见。   谢朝:“……”   谢朝惊恐地发现自己在隐隐失落。   他立刻回过头,手指力道大得要掐进手掌心。   陆川延既然能说出“想看便看”这种话,就是完全不会在意小皇帝偷看与否。小孩子的好奇罢了,让他看看又不会掉两块肉。   他放松地靠在浴桶上,将精韧修长的手臂搭上浴桶边缘,闭目养神,脑中却仍然思索不停。   小皇帝虽然重生,但上辈子他被害死时,右丞尚未透露出司马昭之心。所以谢朝恐怕只知朝着世家复仇,却不曾料到右丞才是黄雀在后。   从今晚的经历来看,小皇帝应该自重生之后就时刻谋划着报复仇人。那上辈子扛着逼宫谋反大旗的世家,他必然也不会放过。   只是小皇帝会以什么方式来报复呢?   他想得入神,没注意浴桶中水温渐低。直到一阵凉风吹到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胸前一冷,陆川延才注意到泡的时间太长了。   他习惯性地去取沐巾,手却捞了个空,于是后知后觉地发现:忘记将新的沐巾与中衣拿过来了。   倘若是在自己的王府,那他也就大咧咧出水亲自去取了。但现在他人在乾清宫,再这么做,就是大大的不妥。   按了按自己的额角,陆川延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扭头看向身后:“陛下?”   自己沐浴时,小皇帝一直没什么动静,倒是难得的安静。   隔着层叠的床幔与那盏摇曳的烛光,谢朝抱膝坐在床上,眼神透过墙面看向虚无的一点,似乎是在走神。   但他的心情却并不似看上去那般平淡。   有什么埋于心底的情绪隐秘发芽,破土而出,脱离了掌控,超出了认知。谢朝不愿深想也不敢深想,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脊背绷紧肌肉僵硬,自暴自弃地假作鸵鸟。   但听见摄政王的呼唤时,他还是下意识地第一时间抬起脑袋,语气如常地问了一句:“王叔有什么事?”   隔着重重阻碍,陆川延的声音模糊,微含歉意:“微臣一时大意,忘记将沐巾拿到近处了。可否劳烦陛下,将沐巾送来?”   摄政王让一国之君帮忙递物,说出去简直要滑天下之大稽。   偏偏一国之君本人毫无不满,在听见陆川延的要求后,谢朝毫不犹豫答应下来,手忙脚乱地下床:“王叔的沐巾放在哪里?”   得到指示后,他急匆匆地跑过去,将沐巾与中衣一同取下来。   下一步就是要送到陆川延手边。   心情突然局促紧张得不像话,谢朝抿直了唇线,放空心态,四平八稳地托着衣物朝浴桶方向走去。   陆川延将满头湿发向后捋起,露出饱满的额头与锋利入鬓的剑眉。   听见了身后的动静,他转过脸来,看见乖乖捧着手中衣物,很有些不知所措的小皇帝,唇角一勾:“陛下站在那里做甚?微臣便是手再长,也够不到陛下怀中的沐巾啊。”   陆川延本就长得如玉山将倾,俊美至极,原本色泽寡淡的薄唇被蒸腾水汽熏染得泛出绯红色,冲淡了平日了上位者的冷淡疏离,狭长的眼尾一扫,无端显出几分禁欲与……诱人。   放在现代,有个更贴切的形容词,叫色气。   谢朝被脑中突然蹦出来的这个词吓了一跳,他怎么会觉得王叔诱人?!   他心脏砰砰狂跳,再也不敢看,低下头脚步匆匆地靠近,想快些将沐巾递给摄政王。   看着小狼崽子横冲直撞不看路的架势,陆川延眉头一拧,顿觉不妙:“等——”   话还没说完,谢朝脚下一滑,沐巾脱手而出,于空中天女散花般散开,最后精确无误地落下,劈头盖脸罩到了陆川延头顶。   陆川延却顾不得这些,“哗啦”一声,猛地从水中起身,一手攀住浴桶边缘,长臂一捞,硬生生接住了险些倒地的谢朝。   他臂力惊人,也幸好浴桶中水深,即使被猛然施力,也并未侧翻。   谢朝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变故,整个人木呆呆地被陆川延捞在手里,视线扫过流淌着水珠的胸膛,肌理紧致的八块腹肌,一路往下,最后视线缓缓定格:“……”   陆川延被沐巾挡着脸,看不清小皇帝此时的神态,只觉得谢朝整个人僵硬如一块木头,直直地往下坠,全靠自己拉着才没有倒地。   即使臂力强悍如他,这个不好使力的姿势也过于费力了。陆川延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陛下,劳驾站稳!”   闻言,谢朝才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动作缓慢地挣扎起来,终于赶在陆川延臂力耗尽之前,抓着浴桶边缘站稳了脚跟。   陆川延终于松了手,慢慢扯下头上的沐巾,一时不知道是心更累还是手臂更累:“……”   算了,都是他的错,谁让他忘记把沐巾拿过来呢。   陆川延顾不得许多,第一时间抬头,关切询问:“陛下可有受伤……?”   没了浴巾的遮挡,他总算能看见小皇帝的情况,一时之间关心的情绪俱化作泡影,有些哑然。   对方像是傻了一样站在原地,视线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腰腹,闻言受惊般一抖,茫然无辜地抬起眼来,与他对视:“王叔怎么了?”   陆川延:“……”   这小崽子,刚刚看哪里呢,以为自己没看见吗。   怎么,羡慕了?   陆川延倒是没什么被人看的不自在,何况看自己的还是谢朝,在他眼里毛都没长齐的半大小子。他只当谢朝在羡慕自己的好身材,略一挑眉:“陛下若是没看够,可以尽情看。”   谢朝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些什么丢人的事,顿时从耳根一路烧到天灵盖,羞愤欲绝地脱口而出:“朕、朕看够了!”   话一出口,又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这不就是承认了自己刚刚一直在看吗!   偏偏那边陆川延还在继续取笑他:“陛下何需害羞,做臣子的就是要为陛下分忧,若是陛下需要,微臣夜间亦可不穿中衣——”   谢朝毕竟年轻,面皮薄,被陆川延笑话得像个茶壶一样噗噗往外漏气。   眼看着小皇帝已经被自己调笑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陆川延才意犹未尽地罢手。   逗弄面皮薄的人,当真是人生一大乐趣。要脸的永远玩不过不要脸的,诚不欺我。   直到一切狼藉被收拾完毕,同往常一样躺上床后,谢朝脸上的热度才慢慢降下来。   但是刚刚的场面还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陆川延浸润着湿意的、流畅而极具爆发力的肌肉线条,大大小小的伤疤纵横,却丝毫没有破坏掉躯体的美感,反而增加了某种神秘而肃杀的魅力。   像是某种比古董还要名贵的珍品。   谢朝这么想着,蓦然回神,一阵心惊肉跳:他为什么会对王叔的躯体如此……回味无穷?!   他一睡不着,就开始翻来覆去,陆川延这边自然也察觉到了。   他有些纳罕,毕竟有自己在时,谢朝平日里入睡还是很快的,今天怎么回事?   而且最奇怪的是,他没有同往常一样抱着自己的手臂睡,而是相当难得地背对着他缩在靠墙的角落里。   乍一看,倒像是陆川延把他挤进去的,颇有几分可怜。   不过仔细一想,今晚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一时片刻心境有异倒也正常。   想了想,陆川延在黑暗中首先开口:“陛下睡不着?”   片刻后,谢朝的声音闷闷传来:“……嗯。吵到王叔了?”   陆川延看不见小皇帝的脸,却能感觉到他窸窸窣窣地转过了身来,正对着自己。   黑夜里,他的嗓音放低放缓,莫名温和:“陛下在想什么?”   难道还是在想着不久前的那场报复?   有仇报仇,陆川延自然是双手双脚赞成至极。但倘若被仇恨与鲜血蒙蔽了双眼,那在他看来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他心中不动声色地盘算着,该如何在不暴露的情况下开导小狼崽子。   但谢朝的心理活动与他的构想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谢朝虽然刚在不久前成功报复了仇人,却没在他心中激起丝毫水花。倘若放在平时,说不定这会儿已经睡得极香了。   今晚睡不着,主要还是因为一炷香之前的惊鸿一瞥。   “朕在想……”小皇帝清越的嗓音低如流风,说出的话却与陆川延的想法南辕北辙:“王叔身材当真是好,也不知道日后会便宜哪家小姐。”   回答完全在预料之外的陆川延:“……?”   他下意识追问一句:“只是因为这个?”   谢朝似乎点了点头,脸埋在被子里不动了。   陆川延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心道白担心你一场,竟然是在想这种没影的事情。   不过也可能是小孩子受了刺激——毕竟现在的谢朝虽然身子骨强韧不少,却还算是个白斩鸡,今天猛地看见自己久经沙场的身子,自卑了也说不定。   知道谢朝心理没出问题,陆川延也就放了心,没什么诚意地安慰:“陛下多加锻炼,假以时日,必能练出同微臣一样的体魄。”   谢朝却没有被他糊弄过去:“王叔年纪已经不小,可否认真考虑过成家立业?”   陆川延不明白谢朝怎么又突然提起这个:“微臣记得同陛下说过,娶妻生子一事,尚且为时过早。”   谢朝却抓着这个问题不放:“但王叔总该有心仪的女子类型,朕亦可以在平日里帮王叔留意一二。”   陆川延无奈,他本就生性淡漠,确实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如今倒也顺着谢朝的话认真想了想,片刻后道:“微臣崇尚顺势而为,没什么特别喜欢的类型,合眼缘便好。若是个身子骨强健的,日后能同我一起游历四方,那便再好不过。”   此言一出,小皇帝顿时没了声息。   过了好半天,陆川延都有了睡意时,才听见他轻声道:“王叔是打算在告老还乡之后,去游历四方么?”   陆川延很是欣慰,狼崽子终于有一天能明白他话中的潜台词:“这个自然。等陛下羽翼渐丰,坐稳了位置,微臣便不再拘泥于这深宫中,而是可以归隐无穷天地山水。”   “那朕怎么办?”谢朝的手指慢慢收紧,在锦被上抓出深深的褶皱,尽管什么也看不见,墨蓝色的眼睛依然执拗地注视着陆川延的方向,“王叔不是说过,若是朕需要,留在朕身边一生也可以吗?”   “……”   陆川延有些头疼。   这就好比,你一时说的客套话被人当了真,现在对方认真追问起来,显得颇为尴尬。   他斟酌道:“话是这样说没错,但陛下有帝王之姿,明并日月,假以时日,必将成为一代明君,也就不需微臣在一旁指手画脚。况且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陛下身为九五至尊,总有一天会觉得微臣碍眼……”   “——朕离不开王叔。”谢朝蓦地出声打断他的话,声音幽幽,“只有王叔嫌弃朕的份儿,绝无朕嫌弃王叔的可能。”   而且从上辈子看来,还是陆川延嫌弃谢朝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小崽子,非要我说得更直白么——就是单纯地不想干了,这摄政王谁爱做谁做去。要不是零零幺说能带自己看看千年以后,他早就撂挑子了。   陆川延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有直说,相当体贴地又为谢朝找了个半真半假的理由:“但倘若微臣日后成家立业,必定会找志同道合的女子。届时夫人想要游历名胜,微臣自然会陪之同往,只能含愧出尔反尔了。日后遍览江湖之时,臣会记得同陛下多多写信的。”   “……”   这个理由是谢朝完全没料到的,反应过来后气得手脚冰凉,连尾音都开始哆嗦:“王叔要为了一个女子,违背与朕定下的承诺?”   虽然是连八字都还没一撇的事,但陆川延还是严肃纠正:“不是一个女子,陛下到时候也该叫声王妃。”   谢朝闻言气得头晕眼花,竟然还要自己管那个女人叫王妃?!   他口不择言地直接拒绝,像极了小孩子的幼稚赌气:“朕才不叫!朕也不许王叔娶妻,为了一名女子就出尔反尔!”   陆川延虽然确实没什么成家立业的打算,却并不意味着能够容忍谢朝随意强迫他改变选择,闻言声音陡然转冷,如凝冰含雪:“陛下刚刚还说,要帮微臣留意女子类型,现在反悔又是何意?何况娶妻生子天经地义,陛下又凭什么操心微臣的家务事?”   他的语气过于咄咄逼人,谢朝一时之间被问住,刚刚还在沸腾的脑浆像是被劈头盖脸泼了一盆冰水,瞬间冷却下来。   是啊,朕凭什么替王叔操心?娶妻生子是天大的喜事,伉俪情深又是难得至极,王叔若是能娶到贤妻,朕理当为他高兴才对,怎么能这般无理取闹,寒了王叔的心。   可是,一想到日后王叔会对另一个女子温柔微笑,会待她如珠似宝,会为了她轻易违背与自己的约定……   为什么这颗心的某一处会如此酸涩,痛苦到他必须弓起腰背,将自己蜷缩起来,才能抵御一二?   作者有话要说: 第39章 不明所以的摄政王   等了许久, 也没等到小皇帝的回答,陆川延后知后觉,自己刚刚的话似乎有些说重了。   小皇帝年岁尚小阅历不深, 又对自己十足信赖, 身边再无一人亲近,不想让他离开情有可原。   为了这么一个莫须有的假设就把人硬邦邦教训一顿,实属不该。   陆川延自我反思一通, 朝着小皇帝的方向低声问:“陛下可是睡着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只能看见谢朝被子鼓起的轮廓, 已经一动不动许久了。   好半天, 才等来小皇帝闷闷不乐的声音:“……嗯。”   你要是睡着了,怎么还能回话?   大概还是在同自己赌气的意思。   陆川延半是无奈半是好笑, 自觉揣摩小崽子的心思越来越熟练:“方才微臣说话考虑欠妥当了些,陛下切莫放在心上。”   小皇帝还是不肯吭声, 看起来颇为自闭。   陆川延这次是真的有些麻爪,因为他确实没做过哄孩子的活计,犹豫片刻,试图曲线救国:“微臣明日送陛下百名亲兵,陛下原谅微臣一时失言可好?”   谢朝终于出了声,却显得更加气恼,连尾音都在用力:“王叔就是想将手里的东西慢慢移交给朕, 然后好去游山玩水!”   ……虽然自己确实有这个方面的意思,但被这么直白地戳破, 陆川延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只是多些人保护陛下而已,陛下不必想得那么长远。”   谢朝愤怒一滚, 这下直接滚到了床铺最深处, 与陆川延隔着十万八千里, 摆明了是用行动表示“我再也哄不好了”的决心。   陆川延无奈之极,实在是招架不住小皇帝的无声抗议,头一次服了软:“这次是微臣的不对,陛下要微臣如何做,才能原谅微臣?”   顿了顿,他补充:“只要在微臣能力之内,都会为陛下做到。”   也就是说,要是谢朝提出什么永远留在宫中的要求,那就只能恕难从命了。   陆川延自己都没察觉到,他已经为谢朝破例多次,放在之前,倘若有人对着他耍这种小脾气,他是一个眼神都欠奉的,更别提主动服软。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久到陆川延几乎要睡着时,谢朝的声音轻轻响起:“朕想听听王叔的心跳。”   陆川延的睡意戛然而止,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谢朝重复一遍:“朕今晚想听着王叔的心跳声睡。”   陆川延有些讶异,没想到最后谢朝会提这么一个不痛不痒还很好满足的要求。   虽然有些疑惑,但为了防止谢朝后悔,他还是干脆答应:“陛下请便。”   反正被谢朝抱着手臂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不过换了个姿势而已。   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后,小皇帝钻进了陆川延的被窝。   他的头发太长太滑,顺着肩膀溜下来,动作间垂到陆川延脸上,清浅的香气盈满鼻尖。   陆川延略一偏头,身边已经挤过来一具温热的躯体。   他没动,任由谢朝将脸贴到自己的胸膛处,双手亲密无间地攀上来,一手抱住后背,另一手则不偏不倚地放在了自己的腹肌上。   ……这个姿势,有些微妙。   谢朝没有使力,但偏偏是这样若有若无的触觉,让陆川延感觉被碰到的地方莫名发痒。   奇怪,之前也和小狼崽子这么搂搂抱抱地睡过,为什么当时没有这种感觉?   陆川延默了默,最后没忍住出声,隐晦暗示:“陛下的手这样夹在中间,不会发麻么?”   谢朝闻言动了动手,细腻的指尖隔着薄薄的中衣打了个转:“无事,朕觉得舒服得很。”   陆川延的脸色更古怪几分,气息也微微紊乱了。   他直接伸出手,扼住了作乱的手腕,语气更沉,隐含威胁:“陛下。”   谢朝挣了挣,没挣动,终于安分下来,脑袋讨好地蹭蹭陆川延:“朕不乱动了,王叔也快睡吧!”   小狼崽子得了便宜终于不再赌气,还开始卖乖了。   陆川延不着痕迹地吐出一口气,在心中默念几遍清心咒,以平复莫名其妙的躁动。   谢朝似乎已经睡着了,轻而均匀的呼吸打在胸口,像是某种最有效的安神曲。   慢慢的,陆川延的眼皮也一点点沉重下来。   在陷入梦境的最后一秒,他有些苦恼地想:今日告老还乡之事,又被不轻不重地揭过了……也不知道这小崽子什么时候能独当一面,真是愁人啊。   -   耳边的心跳沉稳,一声接着一声,均匀而有力,听起来便让人感觉安心至极。   黑暗中,小皇帝慢慢睁眼,瞳孔幽深无光,眼底情绪是从未在陆川延面前展露过的浓烈偏执。   其实自重生之后,谢朝从未深想过自己对摄政王是何种感情,只知道自己仅信任王叔一人,仅容许王叔一人近自己的身。   但今天,陆川延的话犹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间,逼迫着谢朝不得不正视一个事实——对他而言,王叔是无可替代的唯一;但对王叔而言,自己只是一个晚辈,是一种无法推脱的责任,诺大的皇宫是牢笼与囚锁,束缚了王叔的自由。   平常人再羡慕不过的荣华富贵,对王叔而言如同云烟,自己又凭什么能留住他?   何况王叔是会娶妻生子的。   等娶到了喜欢的女子,成家立业,王叔就会事事以妻儿为先,到时候别说与他躺在同一张床上,恐怕连眼神都会欠奉。   今天自己耍小脾气,王叔还能耐着性子哄哄他;等日后王叔对自己没了耐心,怕是连自己说话大点声,王叔都要皱眉头了。   谢朝越想心越沉,委屈无力挫败交织成蛛网,将一颗心勒缠得严严实实。   ——更多的是不甘心。   一想到日后陆川延身边会有一个看不清面貌的陌生女子并肩而立,与自己渐行渐远,谢朝就几乎按耐不住自己内心的杀意。   王叔身边不能有任何多余的人出现,王叔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这句话顺理成章地从心底冒出来,连谢朝都被自己喷薄而出的恶念吓到了。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晚辈对长辈完全不该像他这样有这么强的占有欲。   难道自己对王叔的心思……?   这个可能在心头重重辗过两圈,实在太过惊世骇俗,连谢朝都呼吸微顿,乱了心神。   但他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怎么可能被世俗伦常给拘束住。短暂的震惊之后,谢朝很快冷静下来,开始思索这种可能是否为真。   想不出来,于是大胆的小狼崽子索性试了试。   原本谢朝就对靠近陆川延的身体毫无反感,只是这次,在与王叔的身体相贴时,他不再将陆川延当成可敬的长辈,而是亲密无间的爱人。   紧实的腰腹肌肉,软韧温热的胸肌,极具侵略性的男性气息。   黑暗中,小皇帝埋在陆川延的胸前,脸慢慢热起来。   毫无抗拒之意,反而沉溺其中,即使他们两个都是男人。   怎么办。   他好像对王叔……有了不该有的感情。   -   陆川延觉得最近的小狼崽子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态度照旧亲昵如常,只是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谢朝似乎喜欢上了动手动脚。   平日里白天不经意的身体接触也就罢了,左右不过碰碰手和胳膊,没什么大碍。但是在晚上睡觉时,谢朝还要故作不经意地这里摸摸那里碰碰,像极了吃豆腐,问就是“羡慕王叔的好身材,也想练出来,先过一下手瘾”。   陆川延只是冷淡,又不是不举,好几次被小皇帝不老实的动作撩拨到差点丢人。   被他以不再陪·睡作为震慑手段威胁几次之后,小皇帝表面上是乖乖老实了,但并没有完全老实,反而学会了装作熟睡翻身的样子,把手随意一搭,正中红心。   陆川延很是心累:“……”   偏偏小皇帝打不得骂不得,问得急了还开始装委屈,陆川延没办法,只能暂时改变自己的饮食,所有容易上火的食材通通去掉。   时间一长,整个人都清心寡欲不少。   这天,多日未见的001姗姗来迟,回到了陆川延的脑海中:【宿主!001回来啦!有没有想我~】   陆川延此时正手把手矫正小皇帝的出拳姿势,听见它的声音一顿:“阁下终于回来了?”   这么长时间对方都没出现,陆川延都有些怀疑零零幺是不是中途跑路了。   001心虚地滚了滚:【咳,因为这次的bug实在是太离奇了嘛,001被主神留下开了好久的会呢!】   陆川延结合上下语境,大概明白了八哥是什么意思,只问:“你们找到解决办法了吗?”   001声音顿时变小:【还,还没有,因为之前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主神正在全力以赴试图寻找到这个世界的bug原因了!】   因为零零幺平日里的形象就不怎么靠谱,陆川延也没觉得有多失望:“那阁下现在的打算是?”   001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宿主不必过多在意这个bug,只要按照之前的计划,继续完成任务就好啦。】   【虽然这个bug很奇怪,但是主神在经过精密的计算之后发现,在谢朝重生并且保有上辈子记忆的情况下,他可以对风险进行预判,并且提前规避。】   【而且,谢朝上辈子的今天不是还和宿主关系僵硬嘛,但是在保有记忆的情况下,现在的谢朝最信任的就是宿主。这么一来,宿主完成任务的概率就更大啦!】   倒也不无道理。   只是……   陆川延垂眸,谢朝正在他面前认真出拳,拳风踏实而慎重。他的侧脸棱角开始分明,褪去青涩,只有一双眼睛还是漂亮得惊心动魄。   他像一棵小树,慢慢变得坚毅而茁壮。经历过的风刀霜剑并未将他稚嫩的躯干摧毁,短暂的弯折之后,树干却弹地而起,慢慢成长出参天大树的雏形。   陆川延突然问:“一定要让他留着上辈子的记忆么?”   001一呆:【宿主为什么这么问?保留记忆不好吗?】   陆川延的语气平淡:“我不需要他帮忙预判风险,报仇的事我来就好。让上辈子伤过他的人逃脱一个,都是我的无能。”   “他的记忆太苦了,遗忘是种解脱。”   谢朝现在离开自己就睡不着觉,怕黑怕鬼,很明显就是上辈子待在冷宫中一年的后遗症。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毛病,背着自己时他偏执残忍,冷血无情,理智摇摇欲坠,倘若自己离开,很难保证对方不会变成一个残暴的君主。   谢朝知道的,陆川延全都知道,还比他知道得更多,何必再让小皇帝受这种罪。   001被冷酷的宿主帅到:宿主放狠话的样子好酷炫狂霸拽!   但是它又羞愧了,哼唧唧地小声说:【但是这个不是让不让的问题啦,谢朝的记忆是我们没办法控制的。因为现在还不知道bug出现在哪里,所以也不敢贸然重来一次,担心会出现更多问题……】   陆川延揉揉眉心,暗叹一声,再次感受到零零幺是个很擅长关键时刻掉链子的同伴。   001羞愧地遁了。   陆川延回过神,就听见毫不知情的谢朝在叫他:“王叔!来验收朕的武艺成果吧!”   看着小皇帝亮闪闪的眼睛,陆川延唇边勾起一个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柔和笑容:“陛下可准备好了?”   今天正是他们约好的切磋之日,如果谢朝能在陆川延手底下过五招,陆川延就将手下的银蛇卫赠给对方。   谢朝这段时间练得愈发勤恳,一招一式已经颇为有板有眼,乍一看很像那么回事。陆川延也有心想看看他如今的水平,跟着小皇帝走到演武场正中央站定。   行了一个武者的起手礼后,谢朝眼神一凛,周身气势顿时变了,露出几分幼狼锋利的爪牙。   看起来学得确实还可以。   陆川延心中满意,冲他招手:“来吧。”   谢朝大喝一声,冲上前来,拳头快准狠地朝着陆川延面门而去。   陆川延脚步不动,轻易接住了这一拳,顿时眉头微蹙。   怎么力气如此之小,平时拳头不是挥得虎虎生风么?   他反手一拧,谢朝反应倒还算快,立刻侧身下腰,以一个很难完成的柔韧姿势卸力抽身。   又过了两招,照旧是软绵绵的出拳,一点力道也无。   陆川延将剑眉拧得死紧,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小皇帝是否有什么隐疾了。   他试出了小皇帝现在的水平,没了恋战的心思,当下便要结束这场切磋。   谢朝像是早就预料到了陆川延的心路历程,墨蓝色的眼瞳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狡黠一弯,腰背骤然发力。   这最后一拳与前面那绵软的两拳完全不同,迅猛而果断,如横扫千军,速度之快,甚至带出了隐隐破空声——   最后堪堪停在了离陆川延鼻尖仅有一寸的位置。   拳风吹动了鬓边的散发,陆川延与谢朝四目相接。   因为临时收势消耗太大,谢朝胸膛不住起伏,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唇边笑容越来越大,半是忐忑半是期待地看着陆川延:“王叔,朕是不是赢了!”   谢朝这一招,一要出其不意,二要爆发够强,三,就是要对陆川延足够了解。   他知道与自己切磋时的王叔必然不会认真,而且因为不了解谢朝目前的实力,也就不会对自己的故意示弱起疑心,所以他做的就是兵行险招,诈到陆川延。   他赌赢了。   其实小皇帝出最后一拳时,陆川延已经于电光火石之间反应了过来。凭他的能力,想挡住这一拳易如反掌。   但陆川延刚抬起手,却又硬生生遏制住了自己的反击欲望,站在原地,任由谢朝将拳头挥到了眼前。   没什么原因,硬要说的话,大概在如何哄孩子开心这个问题上,陆川延总算是有些开窍了。   看着眼前激动到雀跃的小狼崽子,陆川延缓缓吐了口气,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笑着摸了摸小皇帝的脑袋:“微臣轻敌,愿赌服输。从今日开始,银蛇卫就是陛下的了。如有调遣,莫不服从。”   原本他的打算是,假如小皇帝一直打不过自己,银蛇卫还是要交出去的,大不了卖个破绽,支撑谢朝与他打够五个回合。   却没想到今日谢朝能给他如此大的惊喜,当真是后生可畏。   谢朝面色都激动到泛红,接过这块花纹繁复精美的令牌,紧紧捏在手中——毕竟这可是他靠自己的本事从王叔手中赢来的!   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又听见陆川延不紧不慢道:“忘了同陛下说,微臣近日内还要再去一趟醉香阁。”   谢朝脸上笑意顿时凝固,片刻后,寸寸裂开。   陆川延不出所料地看见狼崽子炸了毛:“王叔怎么又要去逛青楼,还逛上瘾了不成!”   等他扯着自己的衣摆叫唤完了,陆川延才揉着额角开口:“陛下误会了,微臣并无他意,确实是为要事而去。”   谢朝在没明白自己心思之前,还能容忍陆川延去喝花酒,但现在的他一想到陆川延会同别的女子亲密接触,心便如同驾在火上炙烤一般焦灼:“王叔去醉香阁能有什么要事?那朕也要跟着一起去!”   “胡闹!”陆川延板起脸来教训他,“烟花柳巷这种地方鱼龙混杂,最是危险,陛下怎能如此不顾及龙体!”   奈何现在谢朝早已摸透他嘴硬心软容易妥协的脾气,完全不憷陆川延的冷脸:“王叔的身体难道就不金贵吗,为什么还要去?”   陆川延道:“这怎么能一样?微臣有自保之力,倘若有刺客来袭,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陛下又如何保证?”   谢朝不服气地争辩:“可是朕刚刚能打赢王叔,说明朕已经有自保之力了!”   陆川延顿时卡了壳,虽然自己刚刚有放水的成分在,但也肯定不能告诉小皇帝——毕竟没人想发现自己的胜利掺了水分。   只是这样一来,自己就少了一个很好的拒绝理由。   陆川延有些头痛,见四下无人,终于还是向小皇帝半真半假地透露些许:“微臣此行,为的是探听右丞与世家结党营私之事,须得慎之又慎。若是带上陛下,恐多生事端,打草惊蛇。”   他没有说出西胡之事,因为自己只有上辈子右丞勾结蛮夷的记忆,这辈子是半点证据也无。在未曾发现什么马脚之前,还是暂且不说为妙。   在说出世家两个字时,陆川延清楚地看见,谢朝的瞳孔一瞬间收缩至一点,肩膀上的肌肉也蓦地僵硬成了顽石。   陆川延心中暗暗一叹,假作自己没有发现。   小皇帝毕竟也经历过大风大浪,性格沉稳许多,即使突然受惊,也很快镇定下来,绷成弓弦的腰背缓缓放松:“结党营私可是重罪,王叔这么说,可有证据?”   陆川延……其实也没有。   但是他毕竟见多识广脸皮厚,镇定自若地睁眼说瞎话:“醉香阁是刘家名下产业,右丞每月固定去一次醉香阁,极有可能是趁机与刘家家主传递消息,所以微臣才有所怀疑。”   刘家,世家之首,最善经商。凡是赚钱的生意,无论黑白,没有刘家不沾的,当然不会放过青楼这个产业。醉香阁正是刘家名下的青楼,陆川延这么说,倒也能解释得过去。   其实陆川延知道,右丞与世家之间的联络另有门道,与醉香阁无关,但是拿来骗骗小皇帝,却也是足够了。   谢朝关心地皱眉:“但倘若结党营私的证据当真藏于醉香阁中,右丞还如王叔所说那般老谋深算,怎么会任由王叔轻易拿到证据?万一计划败露鱼死网破,想将王叔灭口可怎么办?还是万事小心为妙,朕可以假扮小厮跟在王叔左右,也好与王叔有个照应。”   说来说去,还是想跟着一起。   确实,你前几日还伪装成小太监掩人耳目呢,看起来于扮演一事上毫无心理负担。   陆川延心中如此想,面上还是要冠冕堂皇地拒绝:“醉香阁中多是达官贵人,说不得哪个就认出陛下来了,实在过于危险。兹事体大,陛下务必要以大局为重。”   谢朝鼓了鼓脸,垂下脑袋,看起来颇为沮丧,不情不愿地答应:“好吧……”   倒是让陆川延松了口气,本以为还要同这小崽子磨上一磨,没想到今天好说话得很。   他安抚性地揉了揉眼前毛茸茸的脑袋,便将此事揭过了。   在陆川延看不见的地方,少年天子脸上一丝表情也无,长睫在脸上拢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的狠意。   刘家。   两个字无声而缓慢地在唇齿之间碾过,谢朝幽幽地想:醉香阁这地方恶心,背后的人更是恶心一万倍。若是能将寻个机会一窝端了,那真是再好不过。   当然,还是要背着王叔才行。   一个收益极大,但风险也极高的计划在陆川延眼皮底下逐渐成型,偏偏他一无所觉,只当小皇帝今天难得乖巧一次,很是欣慰。   作者有话要说:   那什么,蠢作者写的勾心斗角就图一乐哈(小声   小天使们晚安! 第40章 惨遭塌房的摄政王   数日后, 醉香阁中迎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   陆川延挺拔的背影独自出现在醉香阁时,老鸨眼前一亮,立刻迎了上去。   在风月场里混得久了, 老鸨自然也练出一双火眼金睛, 她还记得这位爷,能被右丞尊称一声“大人”,恐怕也是什么眼高于顶的大人物。   故而老鸨诚惶诚恐, 径直将陆川延领进了最好的上厢房——也就是上次来喝花酒时的房间。   在老鸨询问陆川延要哪些姑娘服侍时,陆川延假似不经意地问:“上次听了飞云姑娘的曲, 确实有几分意思。今日她是否有空闲?”   老鸨先是一喜, 接着想起什么,表情随即又为难起来, 陪着笑脸:“这位大人,当真是不巧了。飞云这几日偶感风寒, 嗓子哑了,恐过了病气给大人,暂时闭门谢客啦。”   这么巧就偶感风寒?   陆川延略一挑眉,为避免打草惊蛇引起怀疑,没有强求:“也罢,那你叫个唱得最好听的来就好。”   老鸨忙不迭应下来,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陆川延趁此机会, 好好地巡视了一遍室内摆设,照旧没发现任何名堂。   不过看着老鸨如此熟练地将他引进来, 显然这个厢房平时接待客人不会少,应该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那问题只能出在人身上了。   胭脂水粉特有的香气由远及近, 片刻后, 一位圆脸绿衫的漂亮姑娘怀抱琵琶, 怯生生地坐到了陆川延面前。   她刚接客不满一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气宇轩昂天潢贵胄的贵客,一时间心口砰砰直跳,不敢抬头去看,只能低头,忐忑地抱紧了怀中琵琶。   “姑娘叫什么名字?”   姑娘轻声细语地回答:“奴家名为碧波。”   陆川延又问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不着痕迹地让眼前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放松下来之后,才假似不经意地问:“你在醉香阁中几年了?”   碧波回道:“奴家自幼被父母卖入阁中,已经待了十年有余,只不过先前一直在学曲儿,近年来才开始出来接客。”   这个客人虽然气派威严,问话时的语气倒也还算温和,所以碧波并不是特别害怕他,问话也回答得积极。   陆川延指节轻轻叩叩桌面,状似不经意道:“如此说来,你在阁中也算半个元老级的人物了。”   碧波被这句似夸赞似调侃的话惹得脸颊微红,柔顺地低下头去:“元老谈不上,只是奴家也算对阁中姐妹了解甚多,大人若是对哪个姐姐的生平感兴趣,奴家也能告知大人一二。”   许多客人叫不起花魁之流作陪,便会点上一些不甚出名的姑娘,拐弯抹角地通过她们来打听花魁的生平技艺,也算正常,碧波看起来像是早已习惯。   陆川延挑眉,没想到这个小姑娘歪打正着,正好方便他顺着话往下说:“原来如此。那不知姑娘对飞云可有几分了解?”   “大人说飞云姐姐?”碧波恍然,随后不待陆川延详细询问,便自觉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娓娓道来,“飞云姐姐是一年前来我们醉香阁的。她长得很是漂亮,又有一把婉转黄鹂的好嗓子,很快就成了红人,就连当朝右丞都爱听她的曲儿,月月都来呢。”   一年前才来。   陆川延故作叹息道:“我有幸见过飞云姑娘一次,只是她当时戴着面纱,看不清楚容貌,也不知是个什么漂亮法。”   碧波抿唇而笑,素手轻轻拂过琵琶,带出一连串的滑音:“大人可知,有句诗为犹抱琵琶半遮面?正是要让客人们看不清楚,才最美呢。”   陆川延并不太能懂女子的小小心思,暂且将这个问题抛到一边:“那她的曲,你可会唱?”   碧波似乎经常被人问这个问题,回答得很快:“回大人,奴家会唱的。飞云姐姐的曲儿每首都是招牌,每次她出了新词,我们都是要一首不落地跟着学的。”   陆川延一脸恍然,又问:“可会写字?”   碧波不明所以地点头:“奴家会写。”   得到肯定的答案,陆川延从怀中取出枚足赤的金元宝,沉甸甸地往眼前的桌上一搁。   金子在烛光下反射出金灿灿的光,有一种财富的美。   碧波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金子,一时之间眼都看直了。   她吞了吞口水,艰难地将视线从金子上移开:“大人……您这是何意?”   陆川延也不再拐弯抹角,干脆地说出了早准备好的理由:“姑娘可否为我将飞云姑娘作过的词曲全部写于纸上?飞云姑娘平日里难见一面,我便让府中姬妾都学会她的词曲,日后想听便可随时听了。姑娘写完,这锭金子便是姑娘的。”   碧波暗暗咂舌,想不到飞云姐姐还有这等豪爽痴情的客人,一时之间颇为羡慕。   只可惜她不在,反而让自己占了便宜,于是二话不说便应承下来:“自然可以,左右这些曲子已经传唱颇多,想来飞云姐姐也不会在意。”   陆川延似乎是微微笑了一下,脸上笑意一闪而过:“那就劳烦姑娘了,若是能在今晚摹完,那便再好不过。”   碧波立即懂了他不着痕迹的催促,笑道:“这是自然,大人且放心吧。”   将琵琶放于一边,她便接过纸笔,便开始按照记忆,将飞云作的词一首一首工整写于纸上。   边写,心中便暗暗腹诽:接客接多了,当真是什么客人都能遇上。   只是这位客人当真出手大方至极,只是写上几首词曲便能得这么大一锭金子,真是天降的馅饼。是以碧波写得尽心尽力,她也算头脑灵活,每首词曲都记得颇为清楚。   待到写完第一首之后,碧波便换了张纸写第二首。陆川延将已经写完的那页拿过来,从头到尾读了两遍。   无甚异样,看起来确实只是一首朗朗上口的好词。   陆川延将这一页纸收好,打算等回去之后再慢慢研究。   再抬头时,他身形忽然一顿,不着痕迹地看向雕花木门。   习武之人,对周边环境变化都极为敏锐。   这醉香阁乍一看还是热闹如常,但却有几道未知的暗影不着痕迹地渗入其中,如盐溶于水,顷刻间便不见了痕迹。   碧波只是一个弱女子,自然什么都未曾察觉,照旧低着脸,专心致志地写着簪花小楷。   陆川延眉心微微皱起褶痕。片刻后,他站起身,语气自然道:“劳烦姑娘继续在这里写,我出去透透风。”   碧波自然没什么阻拦他的理由,没了陆川延久居高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甚至还松了一口气,急忙低眉顺眼道:“大人自行方便,奴家定当一字不落地为大人写完。”   陆川延随意点点头,走到门前,侧耳聆听片刻,确定门外无甚异样,才缓缓推开了两扇门。   他今日微服出宫,为方便行事,令暗卫候在醉香阁门外的马车旁,不曾带进阁中,却没想到今晚的醉香阁会混入目的不纯之人。暗卫不在身边,是以陆川延面上不显,举止之间却更多了几分谨慎。   门一打开,喧嚣沸腾便扑面而来。陆川延的上厢房在二楼,此时居高临下,将楼下场景尽收眼底。   一楼大厅灯火通明,落座满满当当,是特意给那些不算太有钱,却又喝得起两壶花酒的客人准备的。莺莺燕燕穿梭其中,或是被客人搂在怀里,娇笑声并划拳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另有许多龟公陪着笑脸,端酒布菜穿梭其间,又添几分忙乱。   看起来无甚异样,但陆川延并不认为自己刚刚的发现只是错觉。   他略一沉吟,喊来老鸨,不动声色道:“房内有些许闷热,阁中可有爽利透亮些的房间?”   老鸨第一次听见这个要求,有些呆滞。   毕竟这醉香阁说白了就是个男女大事之地,来阁中的客人大多只顾着与姑娘寻欢作乐,房间自然布置得越是密不透风越好,适宜发展出暧昧浓烈、天雷勾动地火的气氛。哪里还会有客人刻意找透气房间的,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   何况这上厢房已经算是阁中最为文雅高洁之地,本就是为了文人雅士之流准备的。如果这还不算爽利透亮,那这阁中已经没有爽利透亮的地方了。   但眼前的客人身份定然是不能得罪的,因此老鸨很快反应过来,陪笑道:“有的,自然是有的,奴家这就去吩咐底下人为大人腾出一间来!”   大不了便现场将窗子卸下通风,这位爷总不至于会再嫌弃不够爽利了吧。   陆川延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也罢,可能有些强人所难。那便不必刻意去寻,我四处转转,就当透气了。”   老鸨略有些忐忑道:“可是碧波唱的曲不够悦耳,大人不满意了?需要奴家为大人再换一位姑娘么?”   陆川延摇头:“无事,只是暂且出来透风罢了。碧波姑娘现在有些不太方便,不必进去打扰她,过会儿我自会回房。”   他说的不方便自然是指碧波还在默写,但老鸨误会了他的意思,只当自己读懂了暗示,顿时一喜,想不到碧波那丫头不显山不露水,竟然能讨得如此大人物欢心。   她喜笑颜开地福了福身:“奴家晓得了,那大人自便,奴家先走一步。”   应付完了老鸨,陆川延假作闲逛之意,不紧不慢地沿着二楼的环形回廊走,眼角余光虚虚掠过各扇紧闭的木门,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回廊尽头。   醉香阁中的房间收音极好,若是一个寻常人站在门外,完全不会听见里面有何声响。   偏偏陆川延绝非常人,一路走下来,他已经对这阁中多出的人数大致有了估计。   气息圆融,数量不多,但每个都是顶尖高手。   他们为杀谁而来?   陆川延大脑飞快思量:今日自己突然来到醉香阁一事,除了小皇帝,就只有两名心腹知道,暴露的可能性极低。   而现在,幕后之人找到如此多的高手隐匿于醉香阁,必定花了极大手笔,显然绝不是临时起意就能做到的。何况自己刚刚在上厢房中待了许久,却一点杀气都未曾察觉,再加上这些高手们藏匿的位置,也与自己的房间八竿子打不着。   也就是说,自己今日来的不巧,恰恰赶上了针对另一个人的暗杀。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陆川延一时之间颇感新奇。   他身居高位已久,以往经历过的刺杀十有八.九都是针对自己来的,从未有过这种刺客近在咫尺,却与他毫不相干的经历,搞得他都有些好奇那个被针对的倒霉蛋是谁了。   ——没什么同情的意思,只是有些担心对方今晚死于醉香阁之中,破坏掉他的计划。   某种程度上来说,陆川延的冷血程度比起小皇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是此经历实在罕见,短暂的迟疑片刻,终究是好奇心一时占了上风,陆川延想看看到底是哪个倒霉蛋有这么大的刺杀排场。   他自己就对暗杀一事颇有心得,短暂地在脑中构建出醉香阁的建筑布局,很快就找到了被刺客明里暗里重重包围的房间——说来也巧,与陆川延的房间恰是正对面,名叫“醉庭春”。   陆川延溜溜哒哒,逛街似地踱着步,朝着醉庭春慢慢靠近。   还有大约一丈的距离时,突然,那扇被他时刻注意着的门,就这么在陆川延的面前打开了一条缝。   一个瘦弱的男人从门缝里闪身而出,接着恭敬地回身关上了门,隔绝住了外界的所有视线。他一身仆役的普通打扮,长相亦是普普通通,平脸小眼,丢进人海里便会再也找不到的那种类型。   看起来只是一个奉命出门的、再普通不过的小厮罢了。   但小厮转过脸的瞬间,陆川延的内心鲸波鼍浪,难以言喻的惊怒以及巨大的恐慌攀附而上,密不透风地缠住了他。   理论上,陆川延不该认识这个小厮。   但是很不巧,就在不久前那个刚从醉香阁回来的夜晚,陆川延伏在永和宫的屋顶上,透过一片被拿开的瓦与室内诡谲的烛火,看见了谢朝身边小太监的模样——   与眼前的小厮是同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已知,那太监是谢朝的心腹,眼前的小厮就是小太监。   由此可得,小厮的主子就是谢朝,也就是说……谢朝就在眼前这个房间中。   在这个被无数绝顶高手埋伏其外,随时准备破门而入取人性命的房间中。   -   小厮关门回身时,自然也看见了陆川延立在不远处。但是他看起来完全不慌,低眉顺眼地迈着小碎步,朝着陆川延的方向走过来。   毕竟掉头回屋是不可能的,在看见摄政王的身影后立即躲开,反而更显心中有鬼,惹他怀疑。   陆川延眼角眉梢俱是凉意,站在原地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小厮越来越近,直到走到自己面前。   他恰好站在回廊正中央,是以小厮想要通过,就必须让摄政王让开。   那张普通的脸上堆起了谄媚而抱歉的笑,点头哈腰道:“这位大人,您看可否行个方便,让奴才借过一下?”   看起来,当真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仆从。   和他主子一样,是个有演技的。   明明是宫里的太监,却还这么大胆镇定地晃到自己面前,是在赌自己日理万机,并不认识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太监。   陆川延心中洞察如镜,冷眼旁观,面上却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等到小厮脸上的笑意逐渐僵硬,又出声询问一遍之后,他才如了对方的愿,慢吞吞地侧身让出一条路。   小厮不动声色地舒了一口气,忙不迭行礼离开,低着头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起来。   等终于走出了醉香阁人来人往的大门,身后那如芒在背的漠然视线彻底消失,小厮的肩背终于敢塌下来。他摸了把后背,果不其然沾了一手湿冷的汗。   小厮很想立刻转身回房,提醒自家主子摄政王就在附近。但他离开之前,陆川延还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所以他完全不敢回去,一回头就要露馅,同样也会耽搁主子的计划。   纠结半晌,小厮一咬牙,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只在心中暗暗祈祷摄政王并未发现端倪。   但他的祈祷有些无用。   小太监前脚刚走,后脚一双黑缎靴就站到了醉庭春的门前。   很难形容陆川延现在是什么心情。如果001在的话,大概会将他复杂的心理活动总结为“发现未成年儿子背着自己偷偷看簧片的老父亲”。   捶胸顿足,恨铁不成钢。   小皇帝当真对着自己一套背地里又是另一套,面上答应得好好的,一转头就要闯点祸出来。   他来醉香阁做什么?是怎么出宫的?又是谁针对他步下了今晚的杀局?   但是这些问题的答案都不重要了,当务之急,是把小崽子给带到安全的地方去。   陆川延轻而有节奏地敲敲门,片刻后,门内传来一个陌生而警惕的声音:“谁?”   不是小皇帝的声音。想来他还不算太蠢,至少还在房里留了几个守卫。   陆川延面不改色地捏出个娇俏的女声:“回大人,有人命奴家来为大人带个口信,说是务必当面交代。”   他上辈子游历四方时,闲着无聊,曾经同一个老艺人学过口技。虽然不甚精湛,只能勉强模仿一下女子声音,不过如今倒也排上了用场。   醉庭春内似乎有压低声音的询问,陆川延不着痕迹地站得离门远了些,防止自己过于高大的影子映在门上,让门内人起疑心。   片刻后,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被轻轻打开一条小缝。   一只眼睛透过门缝警惕地看向门外,环视一圈,却发现空无一人。   他心中一个咯噔,暗道糟糕,中计了!   察觉到大事不好,那个人立刻就要关门,却有人比他更快。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斜刺里伸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卡住了门缝,接着猛一使力,即使门内人竭尽全力去挡,房门还是被轻而易举地洞开。   陆川延收回手,面无表情地看着醉庭春内的景象。   倒是没有什么女子作陪,气味也很干净,桌上摆着几道果盘点心之类的零嘴,乍一看不像是青楼,倒像是什么茶会。   门口挡着两个小厮模样的人,应当与先前那人一样,是宫里的小太监,此时见了陆川延,一个个的都缩成了鹌鹑。   桌边趴着一个熟悉的人影,一身富家公子哥的打扮,看起来便当真如同一个意气风发的小少爷。只是他将脸孔埋在肩臂中央,自欺欺人地遮着脸,好似这样就不会被揭穿身份。   陆川延第一眼还以为小皇帝已经被迷晕,心脏差点跳出口腔。等反应过来对方只是在装鸵鸟之后,松了口气的同时,怒火也隐隐地越发高涨。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说的就是这小崽子!   王叔久久不出声,小皇帝反倒心里开始没底了。   又装了一会儿鸵鸟,谢朝悄悄抬起眼试图偷看,这一眼恰好与陆川延因隐忍怒气而显得额外冷淡锐利的双眼对视了个正着。   谢朝:“……”   他本能地咽了口口水,眼珠乱转,片刻后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虚张声势地开口:“你是何人?为何要擅闯小爷的房间!”   这是见装鸵鸟不成,就开始装起不认识自己来了?   陆川延凉凉扯唇一笑,到底还是忍住了火气,没在这个地方喊出“陛下”二字:“谢少爷真是贵人多忘事,当真认不出我是谁么?”   他的声音本就低沉磁性,这一声“谢少爷”从唇齿间吐出时,像是某种亲昵熟稔的爱称。虽然明知道王叔在阴阳怪气,但谢朝还是控制不住地耳尖一酥,攥紧了手心才勉强缓过来。   他吃了秤砣铁了心,故意要装傻装到底:“小爷可不认识你!出去出去,不然待会儿小爷叫护卫把你赶出醉香阁,就算你长得再俊也没用!”   还敢叫人赶我?   这会儿你倒是嚣张得很啊,平日内在宫中怎么没有现在十分之一的狂妄?   门口的两个小太监都快吓傻了,很想让主子住口,毕竟现在逞得了一时口舌之快,等回了皇宫,那还不是任由摄政王捏圆搓扁吗!   见小狼崽子张牙舞爪地吱哇乱叫,仗着还在宫外耀武扬威,陆川延简直要给气乐了。   他头也不回地一摆手:“你们两个,出去。”   教训小崽子的时候挥退下人,给他在外人面前留两分薄面。   两个始终连大气也不敢喘,假装自己不存在的小太监自然对陛下忠心耿耿,却又不敢违抗摄政王的命令,一时间颇为进退两难。   不过陛下并未出言阻止,那就是默认了摄政王的话。   犹豫片刻,两人给了陛下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倒退着出了门,顺便将门又给关得严丝合缝。   “吱呀”一声轻响,谢朝条件反射地绷紧脊背,故作镇定地与陆川延对视,嘴上还不服输:“你这人怎么如此大胆,竟然敢使唤我的小厮!小爷我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   ……还装上瘾了。   陆川延深吸一口气,暗暗告诫自己要冷静,现在不是长篇大论教育小皇帝的时机。   他冲谢朝伸手,言简意赅:“跟我回去。”   谢朝直接张开双臂,往桌子上一趴,充分发挥了耍无赖的精神:“小爷我好不容易有个见识见识青楼的机会,哪里能让你说打扰就打扰?再说了,我又不认识你,凭什么要听你的?你再不出去我要喊救命啦!”   ……这难道就是,001口中的叛逆期?   回了皇宫一定要好好地打一顿屁股。   陆川延额头都迸出两根青筋,懒得再和小皇帝争论什么,冷着脸大步上前。在对方猝不及防的惊呼声中,他拎小鸡崽一样拎起谢朝,轻易将他调了个个儿,谢朝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头朝下地扛到了陆川延的肩膀上。   谢朝哪里被人像扛麻袋一样扛过,猛然离地这么高,人都傻了。   陆川延一生气,下手没有轻重,谢朝的腹部正正好好硌在坚硬的肩膀。反应过来后他脸色一白,竭力挣扎,扭得像条活蹦乱跳的鱼:“不要这个姿势……我要吐了!”   陆川延一时之间都有些按不住他,心里怒气磅礴地想着颠吐了更好,也让他长点记性;但动作间还是相对温柔地将小皇帝卸下来,换了个不那么粗暴的抱法。   像母亲抱孩子一样,陆川延让谢朝趴进自己怀里,脑袋放到自己的肩膀上,自己的手臂则是托住了小皇帝的两瓣臀尖。   这个抱法就不如刚刚扛麻袋那样轻松,陆川延冷冷地在谢朝耳边道:“这样陛下可满意了?”   谢朝尖尖的下巴搁在宽阔的肩膀上,好半天才回神。   两人现在姿势太过亲密无间,悬空感很是奇妙。谢朝不习惯地动了动,却察觉到屁.股上有只温热的手,正稳稳地托着他。   王叔、王叔怎么把手放在这里了?!   谢朝瞪圆了眼睛,睫毛发颤,脸上烧得能煎鸡蛋。他话都开始打磕巴,却还是在坚持不懈地角色扮演:“你,你大胆!你把小爷放下来,不许偷摸小爷的屁股!”   话是这么说,两条手臂却已经自发环绕住了陆川延的脖颈。   陆川延正欲开窗跳出,闻言冷笑一声:“说得好像微臣愿意摸一样。”   一边说着,他下意识地将怀里的小皇帝往上掂了掂,这过程中少不得手部使力,于是又感受到了那种奇妙的触感。   小皇帝的屁股上肉很多很软,尚未因为习武而变硬,挺有弹性的。   陆川延下意识捏了捏,等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已经晚了,耳边是小皇帝又羞又恼的咬牙低呼:“你、你这个淫.贼,竟然吃小爷豆腐!”   谢朝脸红得像猴屁股,嘴上羞恼万分地斥责,行动上却还是死死搂着陆川延的脖子不放。   陆川延:“……”   生平第一次被骂了淫.贼,还是被狼崽子骂的,一时之间,陆川延的心情微妙而复杂,还有一点淡淡的心虚。   天知道自己刚刚那一瞬间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不过他刚刚确实只是下意识的反应,并未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他刚想解释,突然神色一凛,抱着小皇帝猛然退出丈余距离。   一声轰响,窗户骤然碎裂,红烛应声而熄,室内骤然陷入一片黑暗。   他们耽搁了太多时间,刺客已经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摄政王:让我看看哪家的倒霉蛋遇刺了   摄政王:?是我家的 第41章 差点破防的摄政王   没了烛火的争辉, 苍白的月光幽幽游走于地,在这间狭窄黑暗的屋内投下寒霜。   从窗户破裂到刺客跳进屋中,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陆川延的反应极快, 在几名黑衣蒙面人跳进来的一霎那, 他便抱着小皇帝拉开了距离,躲过了第一波刺袭。   几名刺客落地,却并未直接攻上来, 显然未曾料到屋内除了小皇帝,竟然还有摄政王在。   一来摄政王威名远扬, 武功深不可测, 几人虽是内功高手,却仍不敢莽撞上前;二来幕后之人只交代了要刺杀谢朝, 却再三强调不得误伤其他朝中官员。故而他们有些犹豫迟疑,房中形成了短暂的僵持之势。   抱着谢朝不便出手, 陆川延退到门口,将谢朝护到身后,心中迅速评估现状,盘算着对策。   跳窗逃跑肯定是行不通了,这几个人行动默契训练有素,恐怕是被家族精心养出来的暗卫,也没什么语言策反的可能, 看来今天少不了一场苦战。   但如果打斗起来,自己还要顾及着谢朝, 行动间难免左支右绌。在场的人都是高手,自己一打多倒还可以应付, 只恐怕行动间万一让对方钻了空子伤到谢朝, 就大事不妙了。   陆川延心念急转, 脸上却并未露出丝毫怯意,低不可闻地对着谢朝传音道:“切莫出声。微臣拖住他们,陛下寻个机会下楼,往人多的地方走。”   刺杀之人恐怕不敢将行动闹大,等小皇帝跑到一楼,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动手,他们只能放弃刺杀。   这是最好的办法,但谢朝听见之后,反应极大地一把攥住了陆川延的手。   他虽然没出声,但用力极大的手指和冰凉的手心,已经说明对方现在的情绪并不稳定。   陆川延安抚地回握一下,与谢朝截然相反,他的手心温暖干燥,一如既往地充满令人安心的力量。   “陛下勿要让臣分心。”   悄声叮嘱完最后一句话,陆川延头也不回地向后猛然拍去一掌,这一掌包含着浑厚的内力,直接拍裂木门。   他反手一推,在门外无辜客人骤然发出的失声惊叫中,谢朝踉跄着跌了出去。   那几位刺客本来就不是为了陆川延而来,下意识就要追,却被他欺身而上,挡住了去路。两三人根本不是陆川延的对手,所以几人只能全部留下,被迫迎战。   没了小皇帝的牵制,陆川延便可以心无旁骛地发挥,以一当数也丝毫不落下风。   短短数息,几人便交手几十回合。   陆川延打得极为轻松,但他的眉头却越拧越紧。   不对劲。   眼前几人的进攻看似凌厉非常,但却不知在顾忌什么,始终并未下狠手。   而且,交手越多,他们的招式看起来就越有几分熟悉。   陆川延尽力思索自己到底何时与他们交过手,只是上辈子六十年的记忆太过纷杂,一时半刻回想不起来。   但不管怎么说,通过眼前的这一切,陆川延似乎隐隐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他心中升起微妙的不安,即使处于上风也并不恋战,且战且退,当务之急是带着小皇帝离开。   但这几人却打蛇随棍上,见陆川延有了退意,反而更加紧迫的逼上来,缠得他不得脱身。   陆川延心头郁气与不耐缓慢攀爬,正欲卖个破绽,将几人骗杀,这时门外突然一声痛苦的闷哼,接着有重物扑通倒地的响动传来。   这声音?!   陆川延脸色大变,再也顾不得许多,转身向门外冲去。   那几名刺客却并不追赶,在原地无声地交换了几个眼神。直到远处有一声飘忽呼哨响起,确认任务已经完成之后,他们便沿着来时的路,悄无声息地从窗中跳出,于夜色中隐去了身形。   陆川延却再也顾不上他们,等看清那个躺在回廊血泊中的身影时,嗡的一声,头脑顿时像是绷断了弦。   ……谢朝?   楼下早已一片哗然,混乱至极,“救命”“有刺客”之声不绝于耳,大家争着抢着往外跑,动作间掀翻了好几桌酒席,杯盘狼藉。   陆川延却对身边的喧嚣恍若未闻,仿佛世界中只剩下眼前蜷缩着的人。   短暂的头脑空白之后,他猛然一咬舌尖,鲜血与疼痛唤回了理智。陆川延疾步走上前,蹲到谢朝身边,伸出一只手,冷静地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有气,胸膛还在起伏。   发现谢朝还活着之后,陆川延骤然松懈下来,甚至有了几分脱力般的情绪。   他探出去的手是平稳的,收回来时却隐隐发颤。   留在远处的暗卫姗姗来迟,清理完了醉香阁内的无关人士,在陆川延背后呼啦啦跪了一片。   陆川延没理会他们,先快速点了几处大穴止血,随后小心地将谢朝打横抱起,避开了伤处。   小皇帝安静地闭着眼睛,鸦羽似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打出一片阴影,唇色因失血而寡淡异常。他受的伤在腹部,一把薄而锋利的剑刺深深没入其中,在衣服外露出半截微颤的刀刃,边缘沾血,寒芒深深刺痛了陆川延的眼。   他深深吸一口气,平而稳地抱着小皇帝走向醉香阁的大门,吩咐道:“速速备车。来人先去太医院,将太医全部叫到乾清宫里待命。”   声音冷得能掉冰渣子。   暗卫急忙领命而去。   陆川延绕过回廊想要下楼,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个怯怯的女子声音:“大、大人……”   他视线冷冷地扫过去,碧波手软脚也软地扶着上厢房的门,面色惊恐,看起来像是快哭了。对上陆川延的眼神后,更是差点吓得直接瘫软在地,被身后的暗卫拽了起来。   陆川延不想耽误片刻:“何事。”   碧波抖抖索索,潸然欲泣地从怀中取出一沓宣纸:“大大大人,这是奴家摹完的词……”   她刚刚写完最后一个字,外面突然开始喧闹混乱,尖叫声四起,吓得碧波直接躲到了桌子底下,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陆川延这才想起来还有这回事,随意抬了抬下巴,训练有素的暗卫便接过了那一沓纸。   他语气淡淡,却有着上位者浑然天成的威仪与手捏生杀予夺大权的漠然:“金子是姑娘的了。只是今日拜托姑娘之事,还希望碧波姑娘不要与他人说起。”   碧波浑身一颤,疯狂摇头:“奴家已经忘干净了!什么都不记得!”   “如此甚好。”   陆川延丢下最后一句话,头也不回地抱着小皇帝登上了马车,留下暗卫处理现场。   马车以一个相当快,却又不至于过分颠簸的速度疾行,沿着官道向皇宫驶去。   谢朝半躺在陆川延怀里,被极小心地禁锢着,免得因摇晃而再次出血。   陆川延并非医者,不敢对谢朝的伤处轻举妄动,剑刺也不敢拔,担心一拔就会再次大出血。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是,谢朝的伤处恰好避开了脏腑。虽然血流得极凶,但看起来应该没什么生命危险。   偷袭他的刺客一击得手之后便迅速离开,并未补刀,而且看起来剑刺上也无毒。   陆川延高悬的心终于缓缓落下,浅浅的松了一口气,但心情却未曾明媚半分。   缠住自己的刺客在明,却还有一个刺客在暗,始终隐秘地预备着进行伏击。   是他犯了不该犯的蠢,竟然下意识认为门外便是安全的,将谢朝推了出去。   陆川延闭了闭眼,心中难得有了愧悔的情绪。   待那阵酸涩之意缓过,头脑抽离情绪,复又变得冷静甚至于冷酷,他才有心思继续深想一些未曾注意的细节。   今天的刺杀,突兀、猝不及防,又处处透露着古怪。   谢朝带来的小太监说,小皇帝是趁自己不在,临时起意要偷溜出宫。幕后主使又是如何才能未卜先知,提前于醉香阁中安排好如此多人手?除非上上下下稳如铁桶的乾清宫里也出了叛徒。   何况他一个在旁人眼里毫无实权的小皇帝,又值得谁花这么大手笔,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刺杀。   陆川延闭目,一个个官员的名字在他眼前划过,却或是没有冒风险的必要,或是没有那个培养刺客的财力。   就连右丞也走的是渔翁得利的路线,绝不会这么贸然出手刺杀皇帝。   思来想去,每一个都不像是今晚的主使。   今天的事闹得太大,不出所料的话一晚上便会传遍皇城,不是自己想压就能压下去的。陛下遇刺非同小可,不管背后主谋是谁,只要是在这醉香阁内遇刺,醉香阁的负责人便脱不了干系。安顿好陛下之后,自己须得亲自带人去一趟刘家,将刘家主押入慎刑司……   等一下。   陆川延猛地睁开双眼,瞳孔骤然缩成一线。   冥冥中的一切都被看不见的线串联到了一起,而在这一刻,纷乱的头绪被尽数收敛,他终于找到了那根线的位置。   -   谢朝是在药材微苦的香气中幽幽转醒的。   药炉咕噜咕噜地煎着不知名的中药,微微的热气熏腾,显得古老而安逸。   哪来的药炉?   谢朝皱皱眉,尽力撑开自己的眼皮,视线仍然模糊,只能看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背影逆着光坐在他的床边。   耳边有模糊的说话声传过来:“……回王爷,陛下的伤未曾伤及五脏,只是因失血过多而昏迷,所幸王爷止血及时,不曾有大碍。卑职已经妥善处理好伤处,又开了张补气补血的药方。等陛下醒来,王爷便将煎好的药喂陛下服下便可。”   “……他大概什么时候会醒?”   “不出意料的话,陛下应该是快要醒了……王爷您看,陛下已经醒了!”   老太医的话音刚落,床边的背影就转过身来,在自己的视线中逐渐放大,有一只温热而些许粗粝的手掌轻轻拨开他的额发。   谢朝的眼睛终于完全睁开,头顶是层层叠叠的床幔,他赫然身处于乾清宫的龙床上。床边搁着个不知从哪里搬来的小药炉,略苦而绵长的清香四溢,窗外透出熹微的晨光。   陆川延坐在床边,照旧是昨晚的打扮,眼角微红,略有疲惫之感,看起来似乎一宿未睡。   谢朝虚弱而费力地呼吸着,勉强吐出两个字:“王叔……”   一开口,嗓子哑得不像话,近乎于失声,听起来可怜极了。   小狼崽子终于醒了,陆川延却没显出什么高兴的情绪,只淡淡“嗯”了一声:“醒了便好。身上可有力气起来喝药?”   谢朝有点懵,王叔的反应同自己想象中的也太不一样了,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着也该对他心疼一下吧?   不过一想起自己昨晚对着陆川延的狂妄之言,还“小爷”“淫.贼”地叫个不停,他顿时又怂成了鹌鹑。   昨晚也太嚣张了,难怪王叔会生气。   谢朝试探性地伸手,想去拉陆川延的衣角,可怜巴巴地偷偷窥着他的神色:“王叔,朕没力气……”   他的脸色是重伤未愈的苍白,莫名像是一只皮毛受伤,呜呜咽咽地发着抖的幼狼,没人看了不会心软。   陆川延也不例外,虽然心里火气旺盛,但还是板着脸,任由小皇帝拉住了自己的袖子。   太医实相地告辞,宫人们也退至外殿,内殿中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陆川延面上冷淡,手上力道却轻柔,将宣称自己没力气的小狼崽子慢慢扶起来几寸,半靠在床头,免得在喝药过程中呛到。   虽然动作已经一再小心,但谢朝还是脸色隐隐发白,只是碍于王叔的情绪不对,忍着疼没喊。   陆川延端起药碗,舀了一勺漆黑的中药,递到谢朝唇边。   中药刚刚倒出来,冒着热气腾腾的苦意。谢朝如同任何一个不爱吃苦的小孩一样,顿时皱起了鼻头,恹恹地把脑袋往旁边一偏。   陆川延举勺的手巍然不动,沉下声音:“喝药。”   王叔今天好凶。   谢朝心道我都受了这么重的伤,你还凶得要死!   他委屈,但还是不敢撒野,只敢怂唧唧道:“王叔,烫……”   刚熬好的中药就直接喂,哪里有这么照顾伤者的。   陆川延收回勺子,感受片刻,抿起唇角,轻轻吹了吹。   他显然没做过这种事,吹气也显得额外认真,低垂着眼睫吹凉中药的模样,便如猛虎嗅花,莫名岁月静好。   谢朝傻傻地看着王叔吹了半天,然后将勺再次递到自己唇边。   这下子他没了推拒的理由,只能一口闷了那勺药,果不其然被苦得脸都皱成了一团。   还没从苦意中回神,陆川延已经吹凉了下一勺,板着脸再次递到了唇边。   如此循环往复地喂了十几勺,谢朝已经从脚心苦到了天灵盖,整个人在苦中得到了升华。   终于,在喝完半碗之后,他拼命偏过脑袋躲避:“太苦了,朕不要喝了……”   陆川延举着勺,闻言轻轻“呵”了一声,语气平淡,却如同惊雷在谢朝耳边炸开:“陛下在演这出苦肉计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自己需要喝这么苦的中药呢?”   谢朝瞳孔地震,腹部因肌肉紧绷而一痛,让他立刻回神,假装茫然无辜:“王叔你在说什么啊?朕听不懂,朕只是好奇醉香阁长什么样子,所以才微服私访进去看看,结果被刺客偷袭啦。也不知道是谁,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陆川延听着他的诡辩,将瓷勺放回碗内,咔哒一声脆响,却让谢朝不太明显地一抖,住了嘴,怯怯地看着他。   他慢慢道:“陛下当真觉得,微臣会认不出银蛇卫的招式么?”   银蛇卫,陆川延一手带出来的暗卫,自然对他们熟稔至极。只是上辈子有三十余年的时间未曾见过,再加上对方一直在刻意隐瞒自己的武功路数,所以一开始陆川延只是隐隐觉得招式熟悉,并未想到银蛇卫上去——毕竟正常人也不会第一时间怀疑谢朝是自导自演。   其实直到坐进马车,陆川延也完全没往苦肉计上想,只是隐隐觉得哪里怪异。直到他突然想起来,醉香阁的背后是刘家。   众世家之首,在上辈子率领几个世家合力逼宫,将小皇帝关进冷宫的罪魁祸首。   已知谢朝重生之后,对上辈子的仇人恨不得生啖其肉,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今天的这一切其实是他隐秘的报复?   于是思路瞬间由堵变疏,通畅起来,一切的不合理都有了解释——   为什么小皇帝突然出宫,却被刺客早早埋伏:因为这些刺客根本就是他提前布下的;   为什么刺客和他对打时束手束脚,不肯出全力:一来陆川延是他们的旧主,二来陆川延太熟悉银蛇卫的招式,担心被发现出身份,破坏小皇帝的计划;   为什么刺客的剑刺只刺在了一个不痛不痒的地方就离开:因为小皇帝总不可能命令部下真的把自己杀掉,他要做的是让自己看起来受伤颇重,却又不至于有什么大碍,营造出“皇帝在醉香阁中遇刺,险些丧命”的假象。   如果陆川延没有靠着那个小厮辨认出小皇帝的房间,进去打乱他的计划,那么谢朝的苦肉计就是完美的。陆川延不会和银蛇卫交手,也就无法找出刺杀谢朝的人是谁,只知道皇帝是在醉香阁遇刺的,那么醉香阁的主人自然难辞其咎,刘家主自然会被压入慎刑司审讯。   这个过程中谢朝再做些手脚,很容易就能将刺杀的帽子彻底扣到刘家主头上。到时候对方即使再怎么喊冤,恐怕也是百口莫辩。   刺杀皇帝可是诛九族的大罪,陆川延绝对不会放过对方,如此一来,刘家主难逃一死。   真是好妙的一步棋,除了一点——陆川延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为了瞒天过海,谢朝必须要真的受伤。   腹部脏器繁多,倘若藏于暗处的银蛇卫手偏一寸,谢朝就绝对不只是大出血这么简单了。   这小崽子,对自己还真是心狠。   其实谢朝此棋虽有风险,却收益很大,毕竟风险往往与机遇并存。   陆川延自己也没少做过以身犯险诱敌深入的事,但是他就是莫名地不想看见小皇帝这么做。   很是有一套灵活多变的道德标准。   一回想起自己当时看见谢朝躺在血泊中的窒息感,陆川延就气不打一处来,冷着脸铁了心,这次绝不能够轻易放过小狼崽子:“陛下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难道要告诉微臣,银蛇卫中出了叛徒?”   谢朝:“……”   糟了,怎么还是被王叔给发现了。   谢朝心里懊恼不迭,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装傻:“朕听不懂王叔在说什么,朕最怕疼了,哪里敢用苦肉计啊。何况朕如果用苦肉计,又是图什么呢?”   还能图什么?因为你想报复刘家,让刘家主进一十八层地狱,为此不惜以身为饵——   话到嘴边刚要出口,又堪堪忍住。   毕竟理论上,陆川延不该知道上辈子小皇帝与世家之间的纠葛,只能装作自己不知情。   但明明知道却不能说,就更气了。   陆川延气得脑仁疼,在心里默念了几遍清心咒,才慢慢冷静下来。   气恼之余,他又不可遏制地对小皇帝产生几分心疼。   像谢朝自己说的那样,小皇帝最怕疼了,却为了陷害刘家,甘愿在腹部深深捅进一刀,可见他对刘家的恨意足以支撑他忍受剧烈的痛苦。   毕竟上辈子,比这痛苦一千倍一万倍的事情都经历过了。这辈子只是挨上一刀,却能换仇人早早赴黄泉,陆川延自我代入一下谢朝,也觉得很值。   说来说去,还是小崽子以为自己在孤军奋战,不敢相信陆川延会毫无理由地站在自己这边,所以想用自己的刺杀换来一个让陆川延针对刘家的理由罢了。   陆川延定定注视着谢朝,在他越来越心虚,差一点就要顶不住压力坦白的时候,终于半是无奈半是妥协地叹息一声,为小狼崽子找好了理由:“微臣知道陛下想要早日除去世家威胁,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以身犯险实属不该。”   他将手中药碗轻轻放下:“微臣已经命人连夜将刘湛捉入慎刑司,现在天刚亮,龙门卫应该已将刘家上下全部控制起来了。”   顿了顿,陆川延又道:“天亮之后,臣便去刘家搜寻谋反证物。若是有什么发现,诛九族之罪难逃。”   他轻轻将谢朝腮边的乱发撩到耳后:“如此,陛下可放心了?”   谢朝怔怔地看着陆川延,明明是最冷淡不近人情的眉眼,看向自己的时候却有着十足的耐心与包容。   王叔明明还因为自己的刻意隐瞒而生气,却在他昏睡时默不作声地处理好了一切善后事宜,还件件办得均符合他的心意。   他的王叔看起来冷漠,实际上最是体贴温柔。   小狼崽子对陆川延的滤镜开了八百层厚,被自己的脑补感动得眼泪汪汪,吭叽叫了一声:“王叔……”   他紧紧攥住陆川延的手,又是愧疚又是自责:“都怪我没有事先和王叔商量,王叔不要气坏了身子,我日后再也不会以身犯险了。”   陆川延“嗯”了一声,心里却打定主意不再信谢朝的一句保证。小狼崽子当真是诡计多端,认错很干脆,但下次还敢。   他复又端起药碗,刚刚的温和一扫而空,又变回了那个冷酷的摄政王:“想让我不气,就乖乖把药喝完。”   谢朝:“……”   温馨气氛瞬间消散,谢朝的两泡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脸皱得像是苦瓜,试着和陆川延讨价还价:“可是王叔,这药真的太苦了,有没有什么甜的东西压一压……”   陆川延静静地注视着他。   谢朝:“……我喝。”   只是再也不能一勺一勺地喝了,越喂越苦。   他接过碗来,皱着脸屏住呼吸,一口气灌进自己嘴里,顿时被苦得灵魂出窍。   神思恍惚间,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从头顶传来,有什么圆圆的东西被塞进自己的手心。   太阳终于彻底爬出地平线,天已大亮,摄政王已经踏上了去慎刑司的路。   小皇帝独自躺在龙床上,眼角眉梢俱是掩藏不住的笑意,也许是为了仇人将死而快意,也许是为了其他不知名的原因。   他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时不时就要拿出来,珍而重之地瞧上一瞧。   ——是两枚小小的蜜饯。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章 察觉不对的摄政王   阳春三月, 清明风至,恰是鸟语花香、春意盎然之际。   与美妙的时节相反,此时的刘家乌云罩顶, 凄风苦雨, 人人自危。   昏暗如豆的烛光照亮了牢房,也照出了刘湛布满血丝的眼睛,看起来甚是吓人。   慎刑司当真是个比十八层地狱更为恐怖的地方, 短短两日,他已形销骨立, 鬓发枯槁。   刘家长子站在地牢外, 看着父亲在几天之内被搓磨得面如恶鬼,又是心痛又是恐惧至极, 白着一张脸,颤声道:“父亲, 怎么如此突然?这……这可如何是好?”   刘湛为人独断专行,刘家本就是他的一言堂,长子自幼便养成了谨遵父亲教诲的习惯,毫无主见,一朝骤然天塌地陷,慌得六神无主。这两日他花了大力气上下打点,大把大把地砸钱, 终于买通了两个守卫,得以在半夜偷偷溜出王府, 进慎刑司找自己的父亲。   刘湛紧紧握着牢房的门柱,死死盯着自己不成器的长子, 手指不自觉地细细痉挛着, 嘶声道:“你这逆子……外面不知多少双眼盯着我, 你怎么还敢到这里来?”   长子抖如筛糠,涕泗横流,哀声道:“儿子,儿子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咱们家的商铺已经全被摄政王带兵查封了,府宅也被重兵把守,只能进不能出,短短一日,便已天翻地覆了啊!”   刘湛瞪大暴突的眼睛,警惕地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急促道:“时间如此紧急,你还来找我?趁天还没亮,速速去右丞府找陈路!此等飞来横祸,只有右丞能救刘家!”   在他期待至极的眼神中,长子面色灰败地摇摇头,哑声道:“儿子昨晚,已经去找过了。”   他没说完,刘湛却懂了话中的未尽之意,眼神骤然凝固,一时间如晴天霹雳。   长子已经去找过右丞,倘若结果喜人,又岂会再连夜来找自己?   只有一种可能,那只笑里藏刀的狐狸这是要弃车保帅,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刘湛不可置信,苍老的脸皮簌簌抖动,似哭似笑,表情如同精神失常。   长子却像是看不懂他的脸色,自顾自抖着嗓子,将昨晚的事交代得一清二楚:“儿子在右丞府外苦苦哀求半夜,右丞却始终不肯开门。直到天亮了,才让小厮出门带了句话。”   “他说你们刘家,千不该万不该犯下此等滔天大错,如今证据确凿,速速就地伏法,府中女眷或可谋得一线生机……”   字字诛心。   陆川延尚在调查刘府之事,右丞却已经言辞旦旦,用词之间像是笃定了刘湛正是那幕后刺杀之人。   刘湛颓然跌坐回干草垫上,心如槁木死灰,惨笑两声,喃喃道:“好哇,好你个陈路。只恨我信错了人,当真是与虎谋皮……”   刘家长子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双腿也因脱力而发软。他慢慢蹲坐下来,哑声问:“父亲,你当真行刺了皇帝吗?”   刘湛连骂他的力气也没了,面上是彻底绝望后的心如死灰,低声道:“你觉得你爹当真这么蠢?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傀儡皇帝,毫无威胁,我杀他做什么。何况皇帝常年藏在深宫,被摄政王藏得密不透风,我现在连他长什么样都记不起来了,又如何针对他布下杀局。”   “我只是想不通,到底是谁故意行刺,却又将这顶黑锅扣到刘家头上。这是特意针对刘家做的局啊。”   长子呆呆地坐了半晌,声音突然激动起来:“是摄政王!除了摄政王,还有谁能如此轻易地掌握皇帝行踪?父亲,一定是摄政王故意陷害刘家,趁机除掉小皇帝,一举两得!”   刘湛冷冷地撩起眼皮,说出来的话却兜头为长子泼了一瓢冰水:“然后呢?”   他冷笑一声:“就算知道是摄政王陷害刘家,你又能如何?你能猜到,陈路必然也能猜到,但他明知刘家无罪,却还是不肯帮,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定然不愿为了我们与摄政王撕破脸。”   重重地喘了口气,刘湛语气自嘲而讥讽:“刘家空有钱财,却无官位实权。陈路不帮,那在摄政王的兵力权势面前,便如以卵击石,螳臂当车。”   “纵然有冤,你又要去何处申呢?”   难不成要去对着罪魁祸首喊冤枉?   长子哑然,终于彻彻底底、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了一个既定的事实——刘家完了。   刘湛疲惫地闭上眼,脸上带着尘埃落定的木然,对自己唯一的儿子慢慢道:“你走吧。”   他们两人心知肚明,这一别之后,就是阴阳两隔。   长子走了。   刘湛坐在这阴冷脏臭的牢房中,一只耗子吱溜溜地从手边飞速爬过。他茫然四顾,只觉大梦初醒,恍如隔世。   这不该啊,明明前日刘家还是朱门绣户,堆金积玉,自己身处一派纸醉金迷之中……   怎么一个朝夕之间,便天翻地覆了呢?   -   “右丞当真是这么和刘家小子说的?”   乾清宫偏殿之中,陆川延正在批阅奏折,手中笔墨不停,身后暗卫低着头,将探听到的情报事无巨细地禀告上去。   听见他淡淡的问询,暗卫恭敬回道:“属下不敢隐瞒半分。”   看守刘府的俱是摄政王亲兵,哪里能那么容易被金钱收买。自然是陆川延故意设计,命人将刘家长子放出来。他慌不择路之下,肯定会下意识去找自己最信任的外人,而那个人必然是右丞。   这样一来,陆川延就可以趁机捏住右丞的把柄。   只是如今看来,老狐狸毕竟是老狐狸,肯定料到了自己的意图,这番冠冕堂皇的话是刻意说给自己听呢。   不过也无所谓,陆川延从没想过凭借刘府拿捏住右丞的把柄,他只是要陈路的一个表态而已。   他手上落笔动作不停,随意吩咐道:“把右丞对刘家说的话,一字不落的传到其他世家耳中。”   右丞能始终安稳藏匿于世家背后,靠的必然是世家的信任与支持。陆川延要的就是打破他们之间的信任,让世家与陈路狗咬狗。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也许在其他世家眼中,将这口黑锅甩到刘家头上的是他陆川延;但是见死不救、弃车保帅、反咬一口的,却是他们的盟友陈路。   陆川延借着小皇帝的这出苦肉计,倒是结结实实让陈路吃了个哑巴亏。世家元气大伤,再加上与右丞生出嫌隙,恐怕从此会老老实实地安稳一段时间。   不过陆川延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上辈子的逼宫之仇,他是必然要帮小皇帝报的。这些世家有一个算一个,都跑不掉——就算不至于落得一个和刘家一样树倒猢狲散的局面,最次也会日渐衰颓,泯然众生。   陆川延挥退了暗卫,心中思量不停,极轻易地定下了几个家族的生死;手上继续批着奏折,勾勾画画,看起来颇为惬意。   他沉浸在政事之中,天色渐渐昏暗,身后伺候的宫人悄无声息地走上前来点起红烛,烛光盈盈摇曳,陆川延才恍然发觉,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间。   捏了捏眉心,他从案边站起来,去乾清宫的正殿。   谢朝毕竟年轻,肌体蓬勃,恢复能力强,再加上伤处并不致命,很快就能坐起来吃饭。只是这一段时间还是不能下地,饭都是躺在床上吃的。   不在王叔眼前,小狼崽子的性子就会变得阴晴不定,敏感多疑,一般宫人伺候不来。到头来,喂饭的任务便落到了陆川延身上。   是以现在的一日三餐,陆川延都是和谢朝在一起用的。   走进正殿,宫人已经有条不紊地将菜色布好,桌子也被贴心地搬到了床边。谢朝半倚着身后的软枕,黑而柔顺的长发蜿蜒肩头,正定定地注视着正门方向,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见到了陆川延的身影,他墨蓝色的眼瞳明显一亮,喜道:“王叔!”   陆川延行礼落座,眼角余光不经意地一瞥,发现今日的桌上除了菜肴以外,还摆了一只精巧的琉璃花瓶,两支新鲜折下的桃花枝条柔韧,错落有致,一朵桃花在他眼前盛开,微粉的花瓣细细颤动,嫩黄色的花蕊处还凝固一滴清澈的水珠。   顺着陆川延的视线,谢朝也看见了那枝桃花,紧张地眨眨眼,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王叔可是喜欢这桃花?这是朕今日特意托宫人从御花园中摘来的,挑的是开得最好的两枝。”   陆川延收回视线,挽起自己的衣袖,语气平静:“很好。陛下今天想吃什么?”   只得到了王叔并不走心的表扬,谢朝肉眼可见地沮丧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活力。他冲陆川延讨好地笑,漂亮的眼珠澄澈而湿润,这个时候又像极了小狗崽:“王叔给我夹什么,我就吃什么~”   谢朝目前的状况不宜吃大鱼大肉,因此桌上的菜色都很清淡。   陆川延环视一圈,最后夹起两块笋尖,往谢朝的嘴边送去:“陛下,劳烦张嘴。”   谢朝张开嘴,一口衔住筷子尖,将笋叼进嘴里,动作间露出一排整洁而锋利的小白牙。   他腮帮子鼓起,边嚼边含糊道:“春笋好吃,王叔也尝尝。”   陆川延答应一声,却并不下筷,而是继续为谢朝布菜,将桌上的菜都喂了个遍。   谢朝现在吃不下太多东西,故而很快就说自己吃饱了,只是最后喝了几口粥。陆川延这才换了双筷子,开始用膳。   谢朝颇为委屈地瞅了一眼被换下来的筷子,对王叔不肯和自己共用一筷感到不满,却还是怂唧唧地没说什么。   两人很快用完晚膳,宫人鱼贯而入,将桌椅撤出乾清宫。那个琉璃花瓶却应小皇帝的要求被留了下来,放在龙床边的案几上,几枝桃花疏影横斜,被烛火镀上一层古典的柔黄色。   陆川延随意取了本话本,坐到谢朝的床边,等他消化小半个时辰之后好喂药。   他原本锋利的侧脸线条被烛光柔和不少,褪去了长年累月的肃杀气息,现在的陆川延才变得像个年轻人了——平日里的他往往会让人忘记,今年摄政王才将将二十有五。   谢朝看着这样闲散的王叔,只觉得心脏一隅像是泡在春水里,酸酸软软得不像样子。他定了定神,见王叔似乎心情还不错的样子,趁此机会,捏住了陆川延的衣摆。   陆川延从话本中抬起头,看见小狼崽子满眼希冀地看着他:“王叔,今晚与朕同睡一张床吧?”   原来是这件事。   陆川延复又垂下眼,巍然不动地直接拒绝:“不可。陛下龙体抱恙,若夜间碰到伤处,伤口开裂就糟了。”   又被拒绝了。   谢朝有些挫败地鼓了鼓腮帮子。   事情是这样的。   原本,谢朝认为自己的苦肉计是一本万利的买卖,除了有些风险和疼痛以外毫无弊处——直到从醉香阁回来的第二天晚上,王叔抱着被子和他分床睡了。   当时的谢朝猝不及防,宛如五雷轰顶,不可置信地追问缘由。   陆川延只用了一句轻飘飘的话就将他堵死:“微臣担心晚上睡觉时一时不察,压到陛下的伤处。倘若因微臣的缘故,害得陛下伤势加重,那微臣难辞其咎。”   极为有理有据、令人信服的理由。   谢朝哑口无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叔命人将一张软榻搬到龙床边,然后轻飘飘躺下。   虽然两人之间不过咫尺距离,却像天涯海角那样遥远。   所谓看得见摸不着的痛苦,谢朝也算是体会到了。   此后的两天时间里,两人一直分床而睡。期间谢朝多次试图用撒娇装可怜等方式让陆川延回床上睡,奈何陆川延这次似乎是铁了心让谢朝长点记性,一直没松口。   谢朝确实也很后悔,王叔这次的惩罚当真是切实有效,以后再也不想受伤了!   他试图最后挣扎一下:“王叔睡觉时一直都是一整晚不换姿势的,怎么可能会伤到朕!而且王叔不与朕睡在一处,朕又开始夜不能寐……”   陆川延毫不动摇:“是吗?微臣倒是在夜里听见过陛下打小呼,当真是响亮得很。”   谢朝:“……”   他苍白的脸上都因为羞恼有了一丝血色,强调:“朕之前不打呼的!”   陆川延闲适地翻了一页手中的话本:“陛下说的极是。”   谢朝不吭声了,木着脸倚坐在床上,头一回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暗道难道他真的打呼了?难道以前也打呼,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直到陆川延吹熄烛火,自己被轻柔地扶着躺倒在床,谢朝还是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失血过多的人需要休息来恢复,嗜睡是正常现象。所以即使小狼崽子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睡不着,不消片刻,黑暗中就又响起了他的小呼噜。   陆川延躺在软榻上,却没什么睡意。   自然不是因为软榻没有床上舒服的原因。   只是自小皇帝受伤之后,不甚敏锐的摄政王,终于注意到了自己情绪的不对劲。   ——他似乎,对谢朝有些过分在意了。   上辈子六十年时间,陆川延始终孑然一身。虽然身边献媚者不在少数,他却未曾分出过半个眼神,足以看出性格冷漠到什么程度。   其实一开始,他的性格还未冷到不近人情的地步。只是身居高位多年,身边往来者俱是人精,每个笑脸都带着图谋与算计,稍有不慎,便会被利用得很惨。   被这名利场浸淫着的人,能有几分真心呢?   陆川延并不是没有被至信之人背叛过,还为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所以慢慢的,他变得很难对身边人托付信任,因为聪敏如他也不知道,别人对自己口口声声的尊敬喜爱中,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但是这一世,有什么不同。   陆川延从零零幺口中得知,自己曾是谢朝最信任的人。随后他又知道:谢朝重生了,也就是说,这辈子的谢朝还是和上辈子一样,只信自己一个。   信任是一个很玄妙的东西,它玄妙就玄妙在:当我知道你全身心信任着我的时候,我也会将信任的天平慢慢倾斜向你。   就比如说现在的陆川延,虽然嘴上不说面上不显,但是他也逐渐对小皇帝交付了信任。   说白了,谢朝只敢信摄政王,陆川延又何尝不是只敢信小皇帝——只是他的信任没有谢朝那么极端罢了。   陆川延其实意识到了自己对谢朝越来越信任,但他当时并未当一回事,只道自己会信小狼崽子也很正常,因为这世上只有谢朝永远不会害他。   但是当发现谢朝的遇刺只是自导自演时,心中难以言喻的怒火与后怕燎原,才让陆川延察觉到了对小皇帝感情的变化。   太不正常了。   陆川延自己也是个极具冒险精神的人,以身犯险的事没少做。当年与西胡交战时,陆川延曾经独身一人夜半偷袭对方单于营帐,过程中但凡出现丝毫差池都难逃一死,风险比小皇帝的自导自演不知高了多少倍。   所以,按照陆川延过去的性子,谢朝能想出这么绝妙又回报极高的苦肉计,怎么也应该好好表扬几句,夸小皇帝有魄力有胆识能干大事才是。   至于受伤不受伤,只要不把自己作死都无所谓——男人哪有不受伤的,做皇帝的人更不能怕受伤,越不怕死的人坐这个位置坐得越稳。   可他现在却是后怕,懊恼,不愿意让谢朝承担一丁点受伤的风险。   为什么会这样?   陆川延不明白自己的态度转变从何而来,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对谢朝呵护至此——自己尚未出师下山时,他对师父都没有过这么体贴关怀的态度。   当然,这么想,就显得有些不孝了。   又纠结到了天色破晓,陆川延终于放弃,闭上双眼。在睡意姗姗来迟之际,他囫囵将情绪异样的原因归结到“小皇帝的生死与自己的任务挂钩”上。   所以小皇帝绝不能有任何闪失,一旦他死掉,那自己就不能看到千年以后的世界了。   一向卓尔不群、果断沉着的摄政王,竟然颇有几分自欺欺人的逃避意味在。   -   尽管给自己找好了理由,陆川延还是若有若无地与小皇帝拉开了距离。   幸好摄政王本就事务繁多,再加上刘家行刺的案子需要跟进,陆川延便有了理由日日出宫,只有饭点才会风尘仆仆地回到乾清宫,伺候谢朝用膳。   等又过了几天,谢朝已经可以独立吃饭时,他更是连饭点都不回了。只等月上枝头时,才回来陪谢朝睡觉——照旧是睡在软榻上。   谢朝对陆川延的情绪感知很是敏感,很快就察觉到,王叔有那么几分在躲自己的意思。   自己是做错什么事了?   谢朝一时间如临大敌,左思右想,却始终不明白为什么。   他想不明白,就直接问了。   终于,在陆川延又一次于天刚蒙蒙亮时起床,穿戴整齐准备出宫时,他的袖口被人从身后拽住了。   力道不大,却挣脱不开。   陆川延动作一顿,微微向后转头。   谢朝大半个身子陷在松软如云的床铺中,只露出上半张精致侬丽的脸孔,半梦半醒地拽着他,问:“王叔这几日,在忙些什么,要日日出宫?”   陆川延面不改色道:“刘家尚且有些善后之事要处理。天色尚早,陛下继续睡吧。”   昏暗的重叠床幔中,谢朝墨蓝色的眼珠蒙着浅浅的水光,剔透似琉璃,注视着陆川延的时候,显得波光流转。   他轻声说:“总觉得,王叔在躲我。”   小狼崽子的敏锐,超出了陆川延的想象。   他轻轻拽回自己的袖子:“没有的事。陛下勿要胡思乱想,免得影响伤势愈合。”   谢朝顺着陆川延的力道松了手,手指落到锦被上,一点声响也没发出来。   陆川延以为谢朝信了他的解释,转身欲走,身后却又传来平淡的声音:“王叔……你已经很久没摸过我的头发了。”   之前陆川延有事没事,都会顺手撸一把谢朝顺滑柔软的长发,动作亲昵而不避讳,很像是在摸什么软乎乎的小动物。   掐指一算,自从谢朝卧床那日开始,陆川延就再也没摸过他的脑袋。   陆川延默了默,道:“陛下已不是小孩子了,微臣之前的做法有欠妥当。”   良久,谢朝的声音低不可闻地飘过来:“原来如此。”   他的情绪平淡得有些不正常,似乎冷静过了头。   陆川延看向谢朝,对方却已经闭上眼:“朕乏了,王叔去吧。”   几息之后,一声轻微的响,殿门被人推开,复又关紧,徒留一地斑驳陆离的阳光与满室寂静。   一片桃花残瓣打着旋落下,缓缓停留于尘土之中。   谢朝慢慢睁开眼,眼瞳幽深无光,没有半分睡意。   -   刘家刺杀皇帝一案,终于在一个和煦的春日尘埃落定。   龙门卫从刘家搜出许多明黄色衣物并一方玉玺,此等祸心贼胆之物,足以证实醉香阁行刺一事确实是刘家施为。家主刘湛为主谋,妄图行刺皇帝,自己取而代之。   此罪本该诛九族,念在陛下宅心仁厚,最终只判刘湛一人处以腰斩之刑。刘家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充入教坊司,仆役商铺该卖的卖,金银财产尽数充入国库。   原本与刘家交好的世家纷纷噤若寒蝉,一时间人人自危,恐为自己招惹来杀身之祸。   昔日繁华的刘家一朝之间分崩离析,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行刑前一天晚上,一道人影偷偷溜入了慎刑司的牢房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世家倒了,右丞还会远吗!我要站起来!我要加速!!! 第43章 瞳孔地震的摄政王   刘湛从未想过, 自己有朝一日会尝到断头饭的滋味。   犯人临刑前的最后一餐,总是会额外丰盛些,让他们在黄泉路上做个饱死鬼。   只是这饭吃在嘴里没滋没味, 如鲠在喉, 难以下咽。   他呆呆地捧着碗,嘴里嚼了半天也咽不进去。等着收碗的看守不耐烦地敲了敲,才像是回过了神, 咕咚一声咽下了一口饭。   魂不守舍地吃完了饭,看守收回碗走了。刘湛慢慢坐回干草垛上, 身上锁镣哗啦啦地响。   没了最后一丝人气, 牢房慢慢陷入一片死寂。   在这无人的黑暗之中,刘湛也像是睡死了过去一样, 一动不动。   但突然,空旷的寂静之中, 有轻而缓的脚步声传来。每一步都不疾不徐,像是恰恰好好踩在了一声声心跳上。   一点微弱的火光被人拿在手里,越来越近。片刻后,刘湛的牢门被照亮,微弱的火苗跃动,在墙上投下光怪陆离的影子。   来人一身漆黑的斗篷,遮住了面孔。终于走到刘湛面前, 他缓缓伸手,扯下了围帽。   刘湛木然的表情在看清那张精致而异域风情的脸之后土崩瓦解, 他的瞳孔放大到了极点,猛地扑上前来, 却被镣铐禁锢着硬生生停在了半路上。   他声音惊骇到了极点, 哆哆嗦嗦道:“你、你——!”   来人微微一笑, 明艳的笑容照亮了这暗无天日的牢房,只是他流光溢彩的眼中却毫无笑意,反而像是两个黑不见底的漩涡。   谢朝用手中火把随手点燃烛台,唇边始终带着愉悦的笑容,却让人看一眼就从头凉到脚。刘湛开始瑟瑟发抖,他慢慢地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地用后背贴住了墙。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自己从头到尾都错了个彻彻底底。   刘家的败落,自己的末路,全都拜眼前的人所赐。   而这个人在这之前,甚至从未入过他们的眼,只当他是一个毫无地位的傀儡皇帝罢了。   他才是幕后的黄雀!   刘湛天旋地转,差点倒地晕死过去。   谢朝缓慢地蹲下身,与牢房后的刘湛视线持平,笑眯眯道:“刘家主,许久不见。”   刘湛不知道谢朝的这声许久不见是对着上辈子的他说的。他抖着干瘪的嘴唇,用尽了五十年修炼出来的情绪内敛,才硬生生忍住恐惧,怆然开口:“陛下,刘家一片赤诚忠心,天地可鉴……为何,为何要将我刘家逼上绝路?”   他虽然对皇位觊觎垂涎,却也只是私下里偷摸搞些小动作,尚未有过任何真正的谋逆之举,是以这句话说得也算冠冕堂皇,字字泣血。   谁料谢朝听见之后,不仅毫不动容,反而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至极的笑话,唇边笑意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地笑起来,眼角都笑出了泪花。   他的笑声回荡在空旷阴森的牢房之中,诡异至极,看起来像极了疯子,连刘湛都吓得收了声,不明白怎么就把谢朝惹笑了。   好半天,谢朝总算是笑够了,擦掉眼角的泪花,喃喃道:“忠心天地可鉴?”   “举兵逼宫,逼朕写下罪己诏退位,囚于冷宫之中,退路全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此一年之久。”   他蹲着身,柔声细语道:“原来这就是刘爱卿的忠心,朕当真是好生佩服。”   刘湛听呆了,心道皇帝在说些什么子虚乌有的事?他不是好好站在这里吗,又有谁将他关去了冷宫?   唯一的可能就是,皇帝疯了,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这个疯子以自己的性命设计,将刘家玩弄于股掌之间,他现在明白了,却明白得太晚太晚。   “刘爱卿无需紧张,朕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毕竟明日就要行刑了不是吗。”谢朝缓缓收起最后一点笑,此时没有了笑容的遮掩,那点讥诮与仇恨便无所遁形,“朕只是来同刘爱卿,最后说些体己话罢了。”   只是这体己话有些过于刺耳了些。   “刘家之后,还有王家孔家李家,以及你们的拥趸——”   隔着冰冷的牢门栅栏,谢朝一字一顿,字字如刀,冰冷而残忍地进行了宣判:“一个也跑不掉。”   -   从牢房里出来的时候,天边已泛起浅浅的鱼肚白。   腹部的伤处因为刚刚过分夸张的笑,再加上情绪过于激烈的起伏,似乎又有些绷裂,细微的血腥味萦绕鼻腔。   谢朝却毫不在意,将黑斗篷重新穿戴整齐,遮住苍白的脸色,他沿着地牢旋转的阶梯拾级而上。   王叔今晚有要紧事,说是会在寅时才回来。慎刑司里早就被谢朝不动声色地安插.进了自己的耳目,想进地牢轻而易举。   只是不能让王叔知晓。   谢朝镇定地匆匆往上走,心中估算着时间,还来得及。   慎刑司的台阶很长,地底漆黑如同地狱,地面却是无尽灿烂的天光,于是这一路像是从黑暗慢慢走向光明。   眼见台阶还差几阶就要爬完,谢朝稍稍松了口气,略微加快了步伐,终于从地底探出了脑袋。   但下一秒,像是看见了什么不该见到的人,他浑身骤然僵硬。   几米开外,陆川延长身玉立,衣角被晨风吹得纷飞错乱。他静静地站在天光之中,注视着谢朝,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谢朝的冷汗瞬间下来了,咽了口口水,干巴巴道:“……王叔?”   糟了。   该怎么解释他的半夜偷跑,以及能在没有王叔许可的情况下进入慎刑司?王叔来了多久,又有没有听见他对着刘湛说的狠话?   刚刚于幽暗牢中的阴冷狠戾消失得一干二净,谢朝现在像是个干坏事被大人抓包的小孩,绞尽脑汁地想该怎么糊弄过去。   他还没想出计策,陆川延却先动了,缓步往他的方向走来。   走到近处,谢朝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忐忑地仰脸看陆川延:“王叔……你怎么来了?”   不管怎么样,先拖延一下再说。   陆川延却并不答,只是伸手,解开了谢朝身上的披风。   藏于漆黑披风下的单薄身形露出,血腥味顿时浓重起来。   谢朝一僵,毫不意外地看见陆川延拧起了眉头。   他如临大敌地等待着王叔的诘问,但陆川延沉默半晌,最后只是拢了拢谢朝身上的披风,语气像极了叹息:“陛下身上带伤,不该来此阴寒之地。”   谢朝任由他动作,不清楚陆川延现在的想法如何,只敢偷偷攥住对方的广袖,讷讷道:“王叔……”   陆川延微微垂眼,看了一眼谢朝不安的手指,还是没有推开他,只道:“伤处绷裂开了,陛下随我一道回宫,重新处理一下吧。”   王叔竟然什么也没问,就这么轻飘飘地放过了自己。   是他对自己信任到了什么也不用问的程度,还是说根本不在乎?   紧张感褪去,谢朝心里反而不是滋味起来。   明日刘湛就要腰斩了,按道理讲,刘家之事便算是告一段落。但是陆川延这段时间还是早出晚归,看起来颇为忙碌,也不知道在处理些什么。   只是谢朝心里清楚,王叔是在躲着他罢了。   明明他的伤处已经好得差不多,王叔也可以和自己睡在一处了,却始终不肯松口。   那软榻再怎么好,能有龙床睡得舒服吗?   只是今日,自己伤处开裂又被王叔发现,恐怕这段时间都不用想同睡的事了。   身边的小皇帝蔫头蔫脑,情绪不佳,陆川延自然是能察觉到的。   但是他只作不知,回房请了太医,又勒令谢朝好生休养之后,便将又回了偏殿中,潜心研究那几首词曲。   小皇帝假意遇刺这件事,确实整治了刘家,但同时也整治了醉香阁,倒是给陆川延调查陈路带来了不少麻烦。   刘家一倒,醉香阁便只能暂时充公。青楼这种地方怎能让朝廷独立经营,说出去肯定会笑掉大牙,还是得交付到合适的商人手里,所以在这段时间暂时停了接客,不再经营。   飞云姑娘接不了客,自然也就不会作新曲,右丞也就没了来醉香阁的理由。   经此世家一事后,陈路明显察觉到了京中的风雨欲来,于是更加警惕内敛,开始闭门谢客,待在府中消磨时日。纵然四队暗卫整日不歇地轮番盯梢,每一个与右丞府宅有牵扯的人都被严密监视着,陆川延仍是找不到丝毫把柄。   陆川延试着调查过飞云,但是她的背景清白干净无比,毫无纰漏,像是被人精心抹除过一般。   由此,便更可看出她背后之人的身份不简单。   严刑拷打肯定也行不通。陆川延推断,飞云应该是那种专门培养出来,负责传递情报的死士。倘若将飞云捉进慎刑司,对方恐怕会在第一时间想方设法自尽,根本不会给自己拷问的机会。   假如飞云畏罪自杀,自己也许有理由怀疑频频与她见面的右丞别有居心,却完全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对方恐怕也会满口冤枉,咬死自己只是去听曲而已,万万没想到这女子竟然包藏祸心,说不定还会顺势夸赞陆川延几句英明神武——虽然更像是某种嘲讽。   当真是铜墙铁壁,无缝可钻,什么该考虑的不该考虑的,统统都让这老狐狸考虑尽了。   万般无奈之下,陆川延只能将筹码暂且压在飞云之前的几首词曲上。   右丞如何向西胡传递讯息的暂且不论,这词曲极有可能包含着西胡那方传回来的消息。   陆川延颇为废寝忘食地钻研两天,试着将词里的每一个字都拆开,横着看竖着看,排列组合起来看,却完全没有摸清楚规律。   不管是藏头还是露尾,抑或是跳着读倒着读,都毫不通顺,练不成语句。   即使交给自己的心腹幕僚一同揣摩,亦是不得章法。   时间一长,即使淡然如陆川延,也难免升起一些躁郁情绪。   几天之内,他自我怀疑不下五次:难不成这词曲当真只是普普通通的词曲,并无什么特殊含义?   又是一晚天近黄昏,陆川延放下狼毫毛笔,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旁伺候的小太监早已点起烛火,见摄政王停笔,很是识趣地退下,不多时便带着身后的宫女太监们进了偏殿,布好了菜色。   陆川延坐到桌边,不经意间看见了几道平日里谢朝最喜欢的菜。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许久没和谢朝同桌用膳了。   自从那日在慎刑司门外逮到了谢朝,又将他摁回床上休养之后,陆川延便全身心投入到了破解词曲的工作中,用零零幺的话讲,这叫密码破译。只有晚上就寝时,才会裹着月色与白霜回到主殿,躺到软榻上休息。   这么下来,这几日他都没怎么与小皇帝说过话。   小皇帝这几日也罕见的沉默,竟然也没有主动与他搭话。   陆川延如今一回想,难免有些疑惑:难道小皇帝转性了?   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草草用完了膳,今日难得没有继续伏案劳累,而是早点回到了主殿。   他来的时候,谢朝恰好也刚吃完饭,靠坐在床头,正在净面洗手。他的手骨线条漂亮,白皙修长,指尖红润,好一双美人手。水滴于指尖簌簌落下,于是更平添几分赏心悦目。   捧着银盆与手巾的小太监很是熟悉,陆川延轻易就辨认出来,正是前一阵子在醉香阁里见过的那个伪装成小厮的小太监。   看来谢朝对眼前这人颇为重用。   心头的异样微妙感一闪而过,陆川延在跨过门槛时弄出了些许轻微的响声。   谢朝像是没料到陆川延会这么早来,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睫毛长而翘,根根分明。   反应过来后,他透亮的眼珠里立刻盛满了欣喜:“王叔?你今日怎么来这么早?”   于是心中的那点异样感就被谢朝轻易抚平。陆川延“嗯”了一声,坐到谢朝身边:“微臣今日政事暂且告一段落,故而早些回来了。陛下今日感觉如何,伤处可还疼痛?”   本以为谢朝会趁机同自己撒撒娇,卖卖惨,没想到谢朝闻言,笑容略淡,回道:“不痛,朕已经感觉好多了,多谢王叔挂念。”   他的回话颇有几分中规中矩,倘若两人之间只是单纯的君臣之礼,这么说也算是正常。但谢朝平日里对陆川延是能有多黏就有多黏,这么说那可就太奇怪了。   陆川延闻言,眉头下意识一蹙,也察觉到了几分不正常——小崽子何时这么客气过?   他一时间颇有些不习惯,皱着眉追问一句:“当真?”   谢朝眨眨眼:“自然当真,朕已经好些时日没下床活动,好好养伤,如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顿了顿,他开玩笑般又道:“若是王叔今晚能与朕同床,那再好不过。”   听见熟悉的玩笑话,陆川延这才稍稍放下心,只当自己没听见最后的玩笑。   谢朝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王叔这几日,在忙些什么?朕看王叔这几个晚上,睡得似乎很是香甜。”   前几日陆川延殚精竭虑颇费心神,自然比平日里要疲惫许多,晚上睡得也快。   听到谢朝的疑问,他略略思考片刻,只半真半假道:“微臣仍在怀疑右丞的结党营私之嫌,所以这几日多费了些功夫。”   谢朝闻言一愣,期期艾艾道:“可,可刘家倒台之时,并未见右丞为他们说半句话,王叔又如何判定他们结党营私?”   陆川延道:“陛下可知弃车保帅?”   谢朝毕竟对陆川延是百分百的信任,绝不怀疑陆川延有误判的嫌疑。听他这么一说,顿时了悟,愤慨万分地道:“想不到他竟然如此狠辣,盟友也能说弃就弃!”   看起来倒像是真心实意为那刘家抱不平似的。   只不过陆川延知道,谢朝大概只是在可惜不能凭借此事捏住右丞的把柄而已。   他面上的笑意一闪而过,只道:“陛下说得极是。”   又陪着谢朝坐了片刻,就再次到了就寝的时间。   谢朝见陆川延仍然是没什么陪自己睡觉的意思,也没有再过多地卖乖撒娇,似乎已经知道了王叔的决定并非自己能轻易改变的。   吹熄灯盏,他用手扶着床边,自力更生地从坐姿慢慢转变成躺平。   很快,他呼吸均匀,像是已经睡着了。   陆川延今日短暂地歇息了一晚,此刻倒是没什么睡意,躺在软榻上,倒更像是闭目养神。   今日难得有空,他在脑海中呼喊许久未叫的001:“阁下在吗?”   001最近时不时就要回去参加主神的紧急培训,谢朝受伤那日它恰好不在,不然肯定会在陆川延的脑子里心疼地叽哇乱叫——虽然回来之后发现气运之子受了重伤,也没少叫就是了。   感受到宿主召唤,它快乐地回来了:【在的哦,宿主有什么事吗?】   陆川延语气平淡:“无事,只是今夜有些空暇,想听些千年以后的故事了。”   001:【……】   001迟钝的小脑瓜逐渐察觉到,自己似乎是被宿主当作讲故事的智能机器用了。   它有些气呼呼地弹了弹:【001是先进的高科技系统,不是用来给宿主讲故事的!】   天天讲故事,它的内存都要被小说和电视剧占满了!   虽然确实很好看就是啦。   陆川延闻言一挑眉:【哦?那阁下除了能为我讲故事,还能做些什么?】   001气鼓鼓地想向陆川延证明自己,但想了一圈之后,它有些茫然地发现:自己好像只能给陆川延讲故事啊?   论剧情梗概,早在第一天来到世界的时候自己就把能讲的都清楚了;论其他功能——自己似乎没什么功能?   就连气运之子重生的bug,都是宿主发现的。   第一次发现自己很没用的001:【……呜!】   幸、幸好它还能讲故事!所以自己还是对宿主有用处的!   陆川延只是轻飘飘说了一句话,却导致了001的心态发生了巨大转变,从此心甘情愿地做一个讲故事机器。   它忙不迭地选出一本新的小说,清了清机械音:【这个故事,要从天启六年,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讲起……】   001虽然声音奇特不似真人,但讲故事确实是一把好手,一球分饰多角,颇为引人入胜。   只是今天的故事,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陆川延闭目听了片刻,觉出些许不对劲,出声打断:“……阁下刚刚那一句,是什么?”   001不明所以,又念了一遍:【摄政王衣衫已经在刚刚的挣扎中被尽数撕碎。他双手被捆绑在床上,无法挣动,心知今日难逃一死,心如死灰地闭上了双眼,道:“臣知晓陛下恨臣,今日要杀要剐,但凭君意。”】   【皇帝赤红着一双眼,用力箍紧身下的人,恶狠狠地看着他,咬牙道:“王叔,你休想用死来摆脱朕!你生是朕的人,死是朕的鬼!”】   【语罢,他就狠狠地吻上了摄政王的薄唇……】   “……停。”   陆川延无言片刻,再开口时,语气略显艰难:“皇帝,对摄政王是那种心思?”   001正看得起劲,欢快道:【是的哟宿主,其实前面已经有很多铺垫啦,宿主你看,比如什么“复杂难辨的眼神”,“晦涩的神情”,“紧攥的双拳”,其实都说明皇帝对摄政王是又爱又恨啦~】   001对人类的情感研究颇有心得,已经是一个很有经验的系统了,能轻易看懂那些描写背后的暗示。   “……”陆川延斟酌道:“但这是否有些太不现实?断袖已是有悖伦常,摄政王又一直觊觎皇位,天子肯定欲除之而后快,又怎么能爱上他?”   001想了想,自认为对人类复杂的情感有了一定的了解,道:【因为感情是不受人类的主观意愿而更改的吧?明明有悖伦常,但天下还有无数男子与男子相爱,也许并不是因为他们不想喜欢女子,而是因为他们的心已经给出去,从此便容不下其他人了?】   它说的话高深莫测,颇有几分哲理。陆川延一时之间也被它唬住,喃喃道:“不受主观意愿更改?”   这么一细想,倒是不无可能。   只是作为摄政王,陆川延本能地对这个故事的内容感到难以接受——因为实在是有些容易代入了。   一想到谢朝会“赤红着一双眼”,“恶狠狠地看着他”,“吻上薄唇”,陆川延头皮一麻,下意识抿起了嘴,表情一言难尽:“……”   太怪了。   不过谢朝肯定不会像故事里的皇帝那样,对他做出这种行为就是了。毕竟自己这个摄政王并不觊觎皇位,与谢朝之间也并无感情纠葛——对方只将自己当做最信赖的长辈,而他亦是将谢朝看作了唯一亲近的晚辈,绝不会出现故事中的情况。   说到感情,陆川延的思绪很快发散到另一件事上。   小皇帝今年已经十七有余。还是那句话,一般而言,这个年岁的天子早已初经人事,很快便要广立后宫,开枝散叶了。   只是以谢朝现在的情况,对身边宫人都要提防万分,每晚只能与自己同眠,又如何接受与陌生女子睡在一张床上?   恐怕后宫之事,也要让自己出手布置——寻几个品貌端庄,家世背景都挑不出错处的女子,早早送到乾清宫来从宫女做起,与小皇帝多多培养感情,说不定便能日久生情。   只是那个时候,为了避嫌,自己应该也要从乾清宫中搬出去了。   这个念头一出,陆川延却突然生出点微妙的不悦。   是自己的所有物被他人染指的不快。   他尚未细究这一缕情绪的缘由,却被某种极轻微的声响唤回了神智。   声音时有时无,在一片安静之中却尤为突兀,是从龙床上传出来的。   陆川延双眼猛然睁开,他警觉而无声地起身,向着谢朝的方向看去。   室内无光,陆川延只能勉强看清小皇帝的轮廓,是背对着自己睡的。   他无声下了软榻,几步走到龙床边。   离得更近了,那声音愈发清晰可辨,正是谢朝发出来的。   他什么时候有说梦话的毛病了?   自己明明一直同小皇帝睡在一处,而且睡眠很浅,却从未发觉。   陆川延不解地拧起眉间刻痕,突然想起,自己这段时间因为过于疲惫,所以向来睡的很死。   难道正是这几日,谢朝又多出来了新毛病。   陆川延拧眉细听,谢朝的梦话断断续续,音节模糊,很难听出他在说什么。只是偶尔从梦中发出一声很长的泣音,像极了幼兽无助的呜咽。   沉思片刻,陆川延决定要将他从梦中喊醒。   他低下身,摸索着想轻轻推推谢朝,在碰到对方身体的一瞬间,愣在原地。   ——他在发抖。   作者有话要说:   陆川延:小狼崽子只把我当长辈,我也只把他当晚辈。   #再三确认flag# 第44章 听闻旧事的摄政王   谢朝在发抖, 而且抖得很厉害,即使隔着一层厚被子,也能很轻易地感受到。   像是困于梦魇之中, 无法脱身了。   短暂的怔愣后, 陆川延当机立断地加大了推人的力道,同时也在试探着喊:“陛下?陛下!”   推了好几下,谢朝恍若未觉, 还是在抖,呜咽声越发刺耳, 像是要被永远困于梦中。   陆川延眉间刻痕愈深, 深吸口气,沉声喊:“谢朝!”   一声厉喝, 将谢朝硬生生从梦魇拽回人间。   他猛地拱起腰背,剧烈地惊喘着, 大口大口地呼吸,像是缺水濒死的鱼。   陆川延有节奏地帮谢朝拍着背,等待他的呼吸逐渐平复下来,才起身,点燃了烛灯。   黑暗被融融烛光驱散,谢朝此时的神态也一览无余。他面容苍白如鬼,唇色寡淡, 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手指死死地掐住被角, 力道之大,关节处都在泛白。   陆川延侧坐回床边, 侧脸亦被镀上一层暖光, 慢慢道:“……陛下可是醒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 谢朝才像是终于回过神来,原本木然的眼珠子缓慢转动,定定看向陆川延的方向。   片刻后,像是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人是谁,他张嘴,哑声道:“王叔……”   “微臣在。”   陆川延取出一方手帕,帮谢朝轻轻按了按额头,擦掉冷汗,又耐心问了一句:“陛下感觉如何?”   锈涩的脑子堪堪获得思考的能力,谢朝尽力勾起唇角,试图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告诉王叔自己没事。   只是还未来得及张嘴,就听见陆川延淡淡道:“陛下不想笑就不必勉强,现在的笑,当真比哭还难看。”   谢朝:“……”   王叔当真不会说好听的话。   只不过被陆川延这么轻飘飘的一怼,他竟然莫名感觉踏实几分,刚从梦魇中挣脱出来的恍惚与不真实感也在温暖的烛光下慢慢溢散了。   他没再笑,抿了抿唇,故作轻松:“无事,只是做了个噩梦罢了。可是朕吵醒了王叔?”   陆川延不答,探出手来,按了按谢朝的后背,意料之内地发现中衣已经一片濡湿,被冷汗浸透。   他沉沉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谢朝微怔,试探着回答:“朕也不清楚,许是刚睡着就开始做噩梦了?”   陆川延有些无奈:“……微臣是问陛下,从几日前开始做噩梦的。”   原来是在问这个。谢朝想了想,语速很慢:“应该是从慎刑司回来之后吧。不知怎的,就偶尔会做个不太好的梦。”   谢朝口中的偶尔是绝不能信的,肯定是每晚都会做,只是自己前几日睡的死,一直没发现罢了。   如今中衣湿成这样,穿在身上肯定不舒服。陆川延唤宫人进来,准备热水同新中衣。   小皇帝醒来之后就没了刚刚的挣扎狼狈,安安静静地靠坐在床头,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黑发如瀑。   只是陆川延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这才发觉,谢朝竟然没有同平日里一样,抓住一切理由同自己撒娇卖乖装可怜。   如今他夜夜噩梦,不是最好的装可怜时机么?竟然始终一直没和自己讲。   如果不是自己今晚没有早睡,才意外发现这件事,难不成小狼崽子就会这么日复一日地忍着噩梦睡?   陆川延的眉头越皱越紧,片刻后突然开口,语气冷峻,还有隐隐的生硬:“陛下突然梦魇缠身,为何不早点同微臣说。”   谢朝刚从梦境中挣脱出来,是以今晚比其他任何时候反应都要慢。   他顿了半拍才抬起脸,像是有些疑惑:“嗯?同王叔说什么?”   陆川延见他装傻,略微不虞地又重复一遍:“陛下做噩梦一事,为何不与微臣说?”   “啊……”谢朝恍然,不太好意思地抿起了唇,露出一个很淡的笑:“朕起初以为只是偶然而已,王叔每日光是处理政事就要耗尽心神,自然犯不上因为一个小小的梦打扰王叔。”   顿了顿,他语气平静:“后来做噩梦做得多了,慢慢也就习惯了,左右不过撑到天亮便好。”   “这如何能习惯?”陆川延不悦道,“陛下龙体欠佳,正该是需要好好养伤的时候。若是夜间不得安眠,伤处何时才能养好?”   谢朝不答话了。   好半天,他垂下脸,黑如鸦羽的睫毛挡住眼底的神色,轻声道:“不习惯又怎么样呢,朕早晚该习惯的。”   似是意有所指。   陆川延懂了他的未尽之语,停在原地,脸色来回变换,复杂至极。   谢朝说得确实有理,做噩梦这种事并非人能控制,连太医恐怕都束手无策。   就算告诉自己,他能做的也不过是再次与谢朝同睡回一张床罢了。   只是陆川延这几日疏离之意十分明显,谢朝肯定早有察觉。小狼崽子虽然不知道王叔为何如此,却懂了他的意思,便默默地不敢再靠近。   倒是乖觉。   只是看着谢朝没有血色的脸,眼下些许青黑的皮肤,和带着点逆来顺受的神情,陆川延却心里莫名不舒服。   小狼崽子如此听话懂事不争不抢,只默默忍耐,反而更让人心疼几分。   良久僵持后,他忽而叹了口气,无声地向什么东西妥协了。   小太监已经送进来了热水并崭新的中衣,又悄无声息地退下。陆川延将白而柔软的手巾浸入热水之中,复又捡起来拧干,帮小皇帝擦了擦上半身的冷汗,又帮他换上了新的中衣。   谢朝身形虽然仍尚单薄,但肌理柔韧,已经练出了一层薄薄的肌肉,匀称而修长。乍一将皮肤暴露于外,他看起来有些紧张,肌肉不着痕迹地紧绷起来。   陆川延不知道谢朝在紧张些什么,只觉得小狼崽子的身体与自己记忆中的糙老爷们大不相同,皮肤细腻光滑,偶尔碰到时,感觉像是在摸一块微凉的上好玉石。   他小心地避开了对方的腹部伤处,手心灼热,刚从热水中捞出来的毛巾也灼热。谢朝的上半身被他擦得泛起健康的红色,与之相比,耳朵上的红都没有那么明显了。   将彻底换好中衣的小狼崽子整个塞进温暖的被窝,陆川延坐在床边,道:“陛下往里面躺些。”   ——成了。   陆川延看不到的地方,谢朝的眼睛狡黠地微微一弯,面上却像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讷讷道:“……啊?”   陆川延揉着自己的额角,无奈道:“陛下往里面躺躺,不然微臣在哪里睡?”   谢朝面上闪过错愕,不解,但更多的是惊喜,他像是抓住了什么机会,立刻什么也不问了,抱着被子往里侧挪去,给陆川延腾出了大片位置。   陆川延也算是第一次睡上了龙床,内心却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他随手拿过软榻上的锦被,再一回身,谢朝已经滚到了他怀里,趴在陆川延的胸膛上,柔顺的黑发蜿蜒,墨蓝色的眼瞳亮闪闪的:“王叔,你这是要和朕一起睡了吗?”   “陛下怎么乱动,伤处还没好。”先是不轻不重地责备一句,迎着小皇帝期待的目光,陆川延内心有种微妙的愉悦,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只慢吞吞地说:“今晚微臣与陛下同睡,看陛下是否还会继续做噩梦。”   然后立刻听到了小狼崽子紧张兮兮的追问:“那朕要是不做噩梦了呢?”   “倘若当真管用——”陆川延故意卖了个关子,察觉到谢朝收紧了拽着自己衣角的手指,他伸出手,温和地揉了揉谢朝的额发。   这一揉,算是彻底放下了之前的心结。   也罢,对谢朝过分在意就在意吧,反正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小狼崽子,草木无情人有情,又怎么可能不对他生出几分感情呢。   而且看谢朝对自己现在亲近而小心的样子,恐怕之前被自己的冷淡疏远吓坏也憋坏了。   陆川延莫名地又生出几分愧疚,慢慢揉乱了谢朝的头发:“倘若当真管用,那在找到他法之前,微臣只能斗胆与陛下挤在一处了。”   谢朝屏住呼吸,连忙确认:“与朕睡在同一张床上,可不是睡在软榻上?”   陆川延笑道:“自然。”   谢朝猛地松了口气,一头扎进陆川延怀里,不再动弹,只一双手臂将他勒得很紧。   陆川延安抚地拍拍谢朝的脊背,示意他换个不压伤口的姿势,却看不见小狼崽子的唇角得逞地翘起来。   苦肉计,当真是永远有用——特别是拿来对付王叔。   只可惜王叔前几日睡得太死,不然自己早就美滋滋躺在他怀里睡觉了。   以退为进,诚不欺我。   -   也不知道陆川延的怀抱是不是当真有奇效,在他怀里,谢朝像是放下了所有心防,堪称是呼呼大睡。   事已至此,结果很明显了。   于是一个晚上过后,宫人们就发现,摄政王突然从偏殿搬出,开始留宿乾清宫正殿。   一张龙床上同时睡着天子与摄政王,这话要是说出去,当真是会引起轩然大波。   只是这乾清宫早已如铁桶一般,上上下下全是可信之人,是以他们的嘴都闭得极牢,外界仍然对摄政王与天子之间的关系揣测万千,说什么的都有。   特别是经历了刘家刺杀一事之后,除了早已进黄泉的刘湛清楚真相,其他人都认为这是摄政王布下的局。   以当朝天子为饵,接机除掉世家大族,可谓一石二鸟。   虽然前一阵子,陆川延还曾经震慑百官,表明自己辅佐小皇帝的决心,但做样子谁不会?不过是想在史书上留下个好些的名声罢了。   何况如今看来,确实只是在做样子而已——毕竟太医院里的太医都说了,皇帝受的伤那可是实打实的,连早朝都不能上了。   如今的早朝已经彻底成了陆川延的一言堂,可见摄政王当真是下了狠手。据说就连皇帝的寝殿乾清宫,都被摄政王占了大半个,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众说纷纭,但千猜万猜,也猜不到两人已是可以睡在同一张床上的关系。   陆川延懒得管他们如何猜测,只是按部就班地日理万机,晚上再回去与谢朝睡在一处。   谢朝毕竟顾及着自己的伤处,之前还会偶尔乱动,蹭到什么不该蹭的地方;现在却老实了很多,大多数时候都只是老老实实地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至于谢朝噩梦的内容,陆川延也试探性地问过。   毕竟他不太能理解,之前还好端端的,为什么见了一次刘湛之后,就又开始做噩梦了呢?   陆川延假作自己只是随口一问,意思很明显。倘若谢朝因为顾及什么不肯告诉他,也完全没关系。   但谢朝却说得很痛快。   也许因为深夜是容易说出秘密的时间段,谢朝缩在陆川延怀里慢慢讲出了自己的噩梦——亦或者是一段过往。   “只是梦见了我七八岁时候的事。”黑暗中,谢朝的声音低如溪水,慢慢流淌,“王叔应该不知情——母妃其实是被我害死的。”   陆川延环抱着谢朝的手微不可查地一紧,声音仍然平静如常:“为什么这么说?”   如陆川延所知,谢朝的母妃,是进贡来的异邦舞女。   她有一半西胡的混血,天生便是风情万种的美人,带着中原女子没有的妩媚与野性,一双灿烂的孔雀蓝眼睛流光溢彩,粲然一笑,便让人联想到草原上的风或者云。   所以老皇帝对她喜爱有加,让她从地位低下的舞女一跃而成为熹嫔。   只是后宫生活也许还不如做一名潇洒自由的舞女来得舒坦。   谢朝的母亲一无背景,而无手段,有的只是一张美艳至极的皮囊,又颇受宠爱,于是瞬间变成了后宫嫔妃们的公敌,眼中钉肉中刺。后宫女子的排挤与暗算便如密不透风的针雨,稍有不慎,便会体无完肤。   在她诞下一子之后,这种敌对待遇就更胜一筹。   谢朝的母亲并不傻,没有被这滔天圣宠蒙蔽双眼。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儿子身上流着四分之一西胡的血脉,未来不管是谁荣登大宝,都绝不可能是谢朝。   儿子无法指望,其他嫔妃又都虎视眈眈。熹嫔只能尽力降低自己与谢朝的存在感,绝不主动争宠——她甚至不让谢朝同其他皇子一样,去尚书房读书,只因这就代表着会被其他皇子盯上。或是针对,或是拉拢,对谢朝母子而言都绝非善事。   所幸老皇帝的宠爱也只是暂时的,她又始终不挣不抢,谦卑至极,才在最初的几年勉强在这后宫中有了一席容身之地。   只可惜,她明明已经极力保护谢朝,天却不遂人愿。   谢朝六岁那年,老皇帝心血来潮,去后宫的最深处赏花,据说这里景色清幽,是皇城中难得一见的避世之地。   在这里,老皇帝又见到了多年未曾见过的熹嫔。   一见再次倾心。   这次老皇帝似乎是动了几分真情,连带着对谢朝的存在也稍稍上了点心。   但当时后宫中恰巧新来了一名女子,这女子正是刘家送进宫来的秀女。   有世家之首在背后撑腰,老皇帝即使对这女子不甚喜爱,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册封她为淑妃。   淑妃此人,张扬跋扈,加之为人善妒,很会耍些阴招。当时恰好熹嫔得宠,于是淑妃便捏造出了熹嫔与侍卫私通的证据,陷害于她。   老皇帝昏聩多疑,竟然真的相信了这种子虚乌有的造谣,大怒之下,将熹嫔打入冷宫。   幸好在熹嫔不着痕迹的遮掩下,他早已遗忘了还有谢朝这个儿子,于是谢朝便跟着母妃一起进了冷宫。虽然活得狼狈,但至少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偶尔会有好心宫女救济,倒也是能活下来。   只是淑妃仍不肯满意,她知道只要熹妃的那张脸还在,只要老皇帝有朝一日再次想起她,重新得宠完全不在话下。   在谢朝八岁那年,冷宫里新来了一个小宫女,一双狐狸眼睛滴溜溜的,看起来就带着精明。   这个宫女自称是伺候淑妃娘娘不利,被她勃然大怒之下罚进冷宫,专门来伺候失宠的娘娘们。她将自己的遭遇讲得凄楚,成功博得了淑妃母子的同情与信任。   小宫女很是会哄小孩子玩,再加上她与御膳房有些关系,总是能偷偷弄来些吃食给谢朝吃,所以年幼的小谢朝很是喜欢这个宫女姐姐,天天跟在她身后,姐姐长姐姐短。   熹嫔虽然犹豫过,总觉得这小宫女似乎热情得有些不正常,但时间长了,一直没出什么事。熹妃觉得她们已身在冷宫,应该不会再碍到谁的利益,于是慢慢也就放下心来。   有一天,熹嫔在午睡时,小宫女又偷偷摸摸叫谢朝出门。谢朝一看她的模样,就知道肯定又有好吃的,不做他想,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他至今还记得,那个宫女当时身穿一身葱绿色的宫装,笑嘻嘻地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悄声对他道:“十五殿下,这是刚从御膳房拿出来的烧鹅仔,还热着的,可好吃啦!”   烧鹅的香气直冲鼻子,谢朝很久没闻见过肉味,馋得他头晕目眩。他刚想接过来,又听见小宫女突然“呀”了一声,状似为难道:“糟了,这烧鹅仔只有一只,熹嫔娘娘也许久没吃过肉了。”   她狐狸似的眼睛滴溜溜地转过来,冲谢朝露出一个笑:“不如十五皇子把这烧鹅仔同熹妃娘娘分一分吧?”   她这一提醒,让谢朝也想起来,母妃已经许久未尝过肉味了。平日里母妃有什么好吃的,总是第一时间紧着他,自己一口也不舍得多吃的。   他心里感觉十分对不住母妃,于是这只烧鹅仔便成了讨好卖乖的手段。手短脚短的谢朝兴冲冲地举着油纸包跑回朴素的永和宫中,要孝敬母亲。一只烧鹅仔,他一口也没舍得吃,即使馋得流口水,也坚持着让熹妃吃完了。   当天晚上,在谢朝的哭喊声中,熹嫔的手缓缓垂落在地,而冷宫中凭空消失了一个伶俐的小宫女。   那才是谢朝真正掉入深渊的起始。   没了母亲,他一个八岁的孩子,便如同最低贱的芥草,随便一脚都能将他踩入尘埃里。多亏了之前熟识的几个好心宫女拉扯着,才让他勉强长大。   后来有一次宫中设宴,谢朝饿坏了,趁宫人们忙碌,御膳房疏于看管,偷偷溜出冷宫,想去找点吃的。却在机缘巧合之下,看见了淑妃身后新晋的大宫女,一双意气风发的眼像极了狐狸。   那一瞬间,年幼的谢朝明白了一切。   所以对刘家的报复,是新仇连着旧恨,如同剜去了一块陈年旧疮。   只是鲜血难免从伤处涌出,将谢朝于睡梦中带回到八岁的那一天。   在梦中他将烧鹅仔欣喜而得意地递给母妃,希望能换来一声夸赞;却只换来了一具冰凉的尸身,与熹嫔死不瞑目的眼。   淑妃在刘家彻底垮台的那一天就吊死于冷宫房梁之上,纵使再怎么对她的尸身挫骨扬灰,却已经再难解心头之恨。   只是梦里多了无尽的凄凉与荒芜。   谢朝的故事终于讲完,语气从头到尾都没什么起伏,之后便窝在陆川延怀里没了声息,像是已经睡着。   原来如此。   怪不得谢朝不肯轻易付诸信任,使得自己上辈子含辛茹苦三年,信任值都没怎么上涨过——原是他早就因轻信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陆川延有些后悔问起他的噩梦了,这无疑于往谢朝的伤口上撒盐:“陛下……”   他一向能言善辩,此时却罕见地迟疑许久,才勉强说出一句笃定的劝慰,几乎算得上是笨嘴拙舌:“这并非陛下的错。”   一来谢朝当时极为年幼,毫无辨别是非能力,再加上宫女伪装时间极长,连熹嫔本人都被那宫女骗了过去,何况八岁的谢朝;二来,谢朝的本意只是想孝敬熹嫔。倘若他也贪嘴吃了那烧鹅仔,死的便不止熹嫔一人了——淑妃打的便是一个斩草除根的主意。   要么死一个,要么死一双的事,何来谢朝害死母妃一说?   陆川延摸着怀里小皇帝的头发,低声道:“陛下的母妃在天有眼,若是见到陛下能做一代明君,万人之上,还为她报了仇,定然会欣慰至极。”   但他同时也想到,若是熹嫔知道自己的儿子曾在冷宫中被活活搓磨死,做母亲的,也不知道有多伤心……   心疼的情绪在心底发酵,陆川延却从未做过安慰人的事,只能默默收紧了怀抱,当作无言的安慰。   良久,谢朝更紧地回抱住了他,闷闷的声音响起:“王叔,朕只有你了……”   明知道小狼崽子有向自己卖惨的嫌疑,陆川延还是纵容地答应一声:“微臣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写得少,因为捋了捋男妈妈的大纲嘻嘻   我是便太嘻嘻 第45章 恍然大悟的摄政王   自那个剖开心事的夜晚之后, 陆川延与谢朝之间又多了几分说不出的亲密。   这种感觉很是玄妙,两人只是坐在一起,周身气场便和谐得浑然天成, 其他人完全无法插入其中。   偶尔连贴身伺候的宫女心里也会感叹几句:两位主子之间当真是亲昵无间, 便是真正有血缘关系的叔侄,也不会像他俩那样要好了。   在陆川延的精心看护下,在谢朝养伤的月余时间里, 成功把他养胖了一圈。   小狼崽子本身就偏瘦,胖点刚刚好, 夜晚时拢在怀中, 也不像之前那般硌手了。   只是对那几首词曲的研究,始终没什么进展。   见谢朝的身体逐渐恢复健康, 陆川延觉得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开始试着将部分奏折分出来给他批阅, 也算是减轻身上的政务压力。   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谢朝上辈子做过皇帝,怎么可能不会批阅奏折。只是陆川延还是手把手地教了他一番,谢朝也装作不懂的样子重新上手,在一天之内处理得越来越熟练,决断英明,乍一看倒像是出自陆川延的手笔。   见小皇帝没再刻意藏拙, 陆川延也慢慢放心下来,索性将奏折全部都丢给了谢朝, 无视了小皇帝幽怨的眼神,全身心投入到对那几首词曲的研究中。   只是如此重复数日, 却始终无甚发现。幕僚与谋士无计可施, 反过来委婉地劝陆川延, 还是不必如此执着于几句无伤大雅的词。   陆川延心中烦闷,他这几天殚精竭虑,便是当年排兵布阵以少胜多大败西胡时,也没有如此耗费心神过,当真是机关算尽。如今那不过寥寥数百字,已经被他翻来覆去地倒背如流,就连在梦里都不停地排列着,寻找着右丞传递信息的方式。   王叔近几日的疲惫,谢朝都看在眼里,自然很是担心,也试探性地旁敲侧击,问过陆川延几次。   只是不知是出于某种微妙的自尊心还是其他什么理由,陆川延没有说出真正的原因,只道自己会处理好一切。   谢朝拿他没办法,毕竟王叔想要瞒着自己做什么还不是轻而易举。他只能尽力帮陆川延分忧,起码让他不必再为琐碎政事操心。   又是一天深夜,陆川延闭目躺在床上,怀中搂着谢朝,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精神疲惫到了极点,急需睡眠恢复,却又诡异的亢奋,连往日最有效的清心咒都没了用处。   叫零零幺为自己念睡前故事只会越来越精神,陆川延不太舒服地微蹙着眉头,却不能打扰小皇帝的休息,只能屏气凝神,假作自己已经睡着。   本以为谢朝不会察觉到异样,但是黑暗中,小皇帝的声音突然低低响起:“王叔?”   陆川延下意识的呼吸一顿,于是谢朝就知道了,王叔确实没睡着。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从陆川延怀中抬起头:“王叔可是还在想那要紧事?怎么会想到辗转反侧的地步?”   陆川延手指微不可查地一紧,淡淡否认:“并非如此。微臣只是昨日睡的有些多,所以今晚没什么睡意罢了。”   昨天哪里睡的多了,这几日王叔都没怎么好好睡,显然只是在死要面子装淡定。   但谢朝觉得自己当真是失心疯了,竟然觉得嘴硬的王叔很是新奇可爱。   黑暗很好地遮掩住了他的忍俊不禁,声音却仍然是担忧的:“那该如何是好?王叔明日还要上朝,再不入睡,恐怕明日便会精神萎靡。”   总觉得小崽子的话里有两分幸灾乐祸,陆川延只说了一句:“不如陛下明日便开始亲政,自行应付文武百官。如此一来,微臣可以一觉睡到大白天,便不必担忧精神萎靡了。”   谢朝:“……”   他自知理亏,老老实实地收敛起了笑意,眼珠子转了转,突然积极道:“王叔既然睡不着,朕便试试哄王叔入睡怎么样?”   天子哄人睡觉当真是闻所未闻的大不敬,只是两人之间不敬的地方海了去了,早已无人在意。   陆川延从来没有过被哄着入睡的经历,闻言睁眼,语带疑惑:“陛下想如何哄微臣入睡?”   谢朝想了想,道:“朕可以为王叔唱催眠曲。朕八岁之前……母妃就是这么哄朕入睡的,歌谣的每个字,朕都记得清清楚楚。”   提起熹嫔,谢朝的声音低了一瞬。陆川延哪里还敢说不,生怕自己不经意间触及到小皇帝的伤心事,立刻道:“如此,便劳烦陛下了。”   他闭上眼,听见谢朝很郑重地清了清嗓子,开始唱。   小皇帝也是头一次干哄睡的活,一开始像是还有些放不开,声音很紧很干,勉强保持着还在调上。唱了两句后,像是慢慢找到了状态,语调变得悠扬起来。   他本来就有一把少年泠泠的好嗓子,低低唱曲的时候虽没有女子的柔婉,却也悦耳之极,像是草原上的幼鹰展翅,清脆的鹰鸣响曳行云。   虽然是催眠曲,却没什么催眠的用处,更多的是听来欣赏。   陆川延安静地聆听,虽然还是没有睡意,但是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原本的浮躁烦闷被抹除得一干二净,心情随着小皇帝的歌词变得愉悦不少。   只可惜这首催眠曲并非汉话,语言晦涩,转音奇妙。陆川延一个字也听不懂,只猜测应当是西胡语。   他呼吸平缓,谢朝可能以为王叔要睡着了,声音越来越低,很快落下了最后一个音。陆川延闭着眼,能感觉到谢朝屏住了呼吸,慢慢将脸凑近,似乎是在观察自己是否已经入睡。   陆川延暗暗好笑,进一步放轻了自己的呼吸。   谢朝似乎松了口气,些许热气喷吐在他的下巴上,痒意莫名。   陆川延睫毛微颤,见小皇帝迟迟不退开,他实在是有些忍耐不住痒意,呼吸断了断。   很像是已经快要睡着,又被谢朝鬼鬼祟祟的小动作给吵醒了一样。   谢朝顿时不敢动弹了,小声道:“王叔……你刚刚是不是要睡着了?”   陆川延顺着他的话,语气怔松恍然:“陛下的催眠曲当真有用,微臣刚刚已经半梦半醒了。”   谢朝立刻积极道:“那朕再为王叔唱几遍!”   陆川延稍稍换了个姿势,不经意问:“陛下的这首催眠曲,可是西胡语?”   谢朝在他怀里点了点头,说道:“我母妃是在西胡长大的,来中原之后才学会的汉话,会唱的歌也全是西胡语。”   “西胡人生长在草原上,没有什么机会写字。所以他们的语言并没有字体,只能说,不能写。”   只能说不能写?   陆川延蓦地心念一动,突然想到了那几首词。   右丞能与西胡之间保持密切联系,他极有可能是懂西胡语的。   也许自己从一开始就忽略了最本质的东西,这词曲的真正用法,其实根本就不该从汉话的角度出发呢?   陆川延的呼吸陡然粗重几分。   他猛地坐起身,在谢朝迷茫的眼神中,陆川延急匆匆披上外袍,点燃烛台,对小皇帝道:“陛下接着休息,微臣去去便回。”   谢朝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王叔,你这是……?”   陆川延再顾不得许多,扔下一句“陛下当真帮了微臣大忙”,接着就举着烛台出了主殿。   谢朝:“……”   他做了什么?难道是因为唱的催眠曲?   可是催眠曲的本意不是为了哄王叔睡觉吗,怎么害得他更精神了!   谢朝忿忿地捶了捶枕头,长吁短叹一番,最后只能很是哀愁地独自躺回去。   长夜漫漫,看来今晚少不得独守会儿空床了。   -   上辈子,因为常年与西胡打仗的原因,陆川延勉强对西胡语算是一知半解,懂但懂得不多。再加上时隔三十多年,仅有的那点记忆更是早已忘了个精光。   唯一精通西胡语的副官驻守边疆,并未跟到皇城;其他心腹的西胡语也和陆川延半斤八两,且因许久未用而生疏不少——难怪始终没有一人联想至西胡语上。   心腹幕僚受到摄政王紧急传唤,深更半夜聚于偏殿之中。在得到新的思路后,他们如打了鸡血般各自揣摩,终于在天蒙蒙亮时勉强得出了些结论。   时间不够,再加上几人的西胡语都造诣不高,所以只能断定一点:这词曲与西胡语有关。   以词牌名《蝶恋花》为例,将其每句词的头尾两字摘出,排成一行。   接着不看字句本身意思,务必念出声来。   那么这句看似狗屁不通,早早就被众人排除在可能之外的话,听在他人耳中,单单只听发音,便像极了一句西胡话——只是语调起伏还略有些奇特。   原来如此,原来这看似正常的词曲,竟然是通过西胡语来传递消息的。   这种方式巧妙就巧妙在,寻常人下意识便代入了汉话,看着排列组合出的一组组驴唇不对马嘴的句子,又下意识觉得肯定排列错了顺序,并不会再特意读出声来。即使侥幸读出来,也极大概率会因为不懂西胡语摸不清其中门路。   若非摄政王英明神武,任凭他们再想个一百年,恐怕也参不透其中玄机。   想出这种方法的人,当真是……当真是奸险至极!   幕僚们又是后怕又是悚然,同时也对摄政王更多了一层深深的敬畏与看不透。   陆川延深藏功与名,只当机立断,命心腹连夜于京中秘密寻找精通西胡语的能人,且务必不能惊动右丞。   安排妥当一切,天已蒙蒙亮。   陆川延始终记挂着小皇帝,等待心腹幕僚们全部离开后,便又回到了主殿。   室内红烛袅袅,落下灯花。谢朝果然没睡,背靠着床头,手里拿了一本话本子在看。听见陆川延回来的消息,他将手边的话本一丢便看过来,眼尾带笑:“王叔可是忙完了?”   谢朝本就生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红烛暖光下,他这闲适一笑,像极了勾魂夺魄的妖精,带着几分平日装乖时未曾显露过的妖魅与侵略感。   陆川延心头一跳,似乎从这一刻才恍然意识到,谢朝并不仅是在他面前装乖的小狼崽子,还是一个即将成年的男人。   心头的异样感只在一瞬间,不管心中怎么想,至少明面上,陆川延很快又变回了那个稳重自持的摄政王。   他答应一声:“天色太晚,陛下明日还要上朝,所以暂且告一段落,等白天微臣再继续商议。”   顿了顿,陆川延真心实意道:“多亏了陛下的提点。”   要不是小皇帝今晚突发奇想,要为他唱西胡歌谣,恐怕右丞都已经联合西胡发起进攻了,陆川延还是不解其意。   谢朝:“……所以朕到底提点了王叔何物?”   陆川延眼看着马上就要捏住右丞的心脉,证据即将确凿,也不再瞒着谢朝了,轻描淡写道:“微臣怀疑右丞勾结蛮夷,与西胡里应外合。”   谢朝愣了个结结实实,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右丞?勾结蛮夷?王叔之前不是只怀疑右丞结党营私吗,怎么又与西胡扯上了关系?”   真实原因不可能告诉谢朝,陆川延避重就轻,几息内就找好了理由,再次将醉香阁推出来挡枪:“上次右丞邀诸位官员听曲时,微臣注意到他与那歌女往来密切,故而回去着人调查一番,发现她有西胡血统,而且背景被人抹得很是干净,不太正常。何况刘家一事之后,微臣直觉陈路此人过于老辣心狠,之前却一直隐忍不发,恐怕另有图谋。”   被他这么有理有据地解释一番,明明是没影的事,也显得十分可信。   谢朝自然对自己的王叔信任无比,闻言恍然大悟,眉头紧锁,应该是怀疑自己上辈子死亡背后的真相了,道:“原来如此,想不到右丞藏得如此之深……”   陆川延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莫名地不想看见小皇帝皱眉,道:“有微臣在,陛下无需担心。”   他自然是可靠的,于是谢朝瞬间不再担心,甚至可以说有些放心地过了头。他懒懒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两滴泪花,道:“也对,只有王叔在就好啦。”   陆川延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对他的信任颇为受用,熄灭了红烛,上床就寝。   精通西胡语的能人很快被找到,随后被不动声色地送入了摄政王王府。有了他在旁边协助,破译工作便如虎添翼,很快就将西胡那边传递来的消息完全翻译了过来。   看完之后,陆川延心道果然,陈路与西胡勾结已久。   从歌女飞云进醉香阁的时间来看,此时的陈路与西胡联系已有一年。从情报中可以得知,陈路暗中扶持的正是西胡大王子巴尔丹。他最近刚刚登上了单于的宝座,这背后必定少不了陈路的暗中推波助澜。   恐怕陈路与巴尔丹已经秘密达成了什么交易,比如说他答应帮助巴尔丹坐稳单于之位,条件是等到梁朝内乱之后,再由巴尔丹反过来助推陈路,得以最终荣登大宝。   说白了,陈路是又不想在史书中做那个谋反的千古罪人,又想做那个至尊无匹的帝王,人心不足蛇吞象。   想起上辈子西胡入侵造成的民不聊生,陆川延摇摇头,暗道陈路只是在与虎谋皮罢了。   但这只是西胡那边传递消息过来的渠道,陈路又是如何反递情报的,陆川延仍是不得而知。   他忍不住头疼,暗骂这老狐狸狡兔三窟,至于如此谨慎么。明明自己上辈子始终未曾怀疑过他,为什么天天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保密工作,害得自己最近连头发都掉了不少,隐隐有英年早秃的征兆。   难怪陈路是个半秃头。   之前的情报大多与西胡那边境况有关,没有什么参考价值。陆川延收起这沓线索,置于火烛上点燃,于心中默默思量。   虽然这也算是一个有力至极的证据,铁证如山,足以证明陈路的罪行,但陆川延并不准备立即拿出手来,将陈路抓捕入慎刑司。   无他,只是因为陈路的党羽藏得太深,一个都没露过面。   陆川延自然想斩草除根,不给陈路留一点后路,所以希望陈路的党羽能快些露头,好让自己一网打尽。   上辈子世家被右丞推出来逼宫,才有了后面的一系列历史发展。但这辈子世家大伤元气,又与右丞割席,肯定是不会再做这个出头鸟。   这样一来,陈路便少了最好用的一枚棋子。   没了逼宫人选,他面上未有表现,心中恐怕暗暗恼恨,有些要沉不住气了。   那自己不如暗中推他一把,逼迫陈路来些大动作。   陆川延心中思量不停,悠远目光穿过窗户,看向不远处的乾清宫主殿。   只是恐怕,自己少不得要与小狼崽子合演一出戏了。   -   “今日在乾清宫内,摄政王与陛下闹得僵硬极了,最后不欢而散!王爷像是气狠了一样,当时那场面吓死个人,没一个奴才敢出声,都怕触霉头!”   听八卦的小宫女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又是害怕又是想听,白着一张脸左看右看,确认四下无人之后急忙追问:“怎么会这样?摄政王不是向来对陛下爱护有加吗?”   “那都是给别人装样子看的,这你也信?若是对陛下爱护有加,哪里会侵占龙床!”说八卦的宫女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一眼,低语:“你还记不记得那次刘家的刺杀?”   见小宫女点头,她急促道:“大家都说,那正是王爷针对陛下布的局呢,恨不得陛下死了才好!”   “啊?!”小宫女吓坏了,捂住自己的嘴倒退两步,战战兢兢道,“那王爷,王爷岂不是要谋——”   “嘘——”   最后一个字被狠狠捂回了嘴里。   宫女压低了声音狠狠道:“这种话你也敢乱说?活腻了不成,倒也别拖我下水!”   小宫女捂着自己的嘴摇头,瑟瑟发抖。   说八卦的宫女端起一盆衣裳,语气匆忙道:“我得回乾清宫了,有的话你听过就罢,千万莫要记在心里,知不知道?”   见小宫女点了头,她才脚步匆忙地抱着衣裳离开,也就不知道自己离开后,那个小宫女慢慢放下了手,眼中哪里见得半分惧意。   -   在陆川延不动声色的散播下,外界对于摄政王司马昭之心的猜测逐渐甚嚣尘上。   对此,他自然是乐见其成,便如那垂钓之人,耐心地等待着鱼儿咬钩。   只是苦了谢朝,这一段时间在外人面前须得与陆川延保持距离,若是能摆出冷脸便再好不过。   被强行与王叔分开,是以小狼崽子每日板着个脸,阴云密布。这冷脸虽不针对陆川延,落在他人眼中,却是二人不和的表现。   莫非这傀儡皇帝终于受够了任人摆布、命悬一线的日子,要开始反抗了?   一时之间,朝中人心有了隐秘的动荡,绝大部分人都在观望。   而陆川延也终于如愿等到了他想等的人。   梁朝的五月,已是夏日炎炎。右丞府的水榭中,陆川延与陈路相对而坐,面前一盘棋。四周碧绿荷叶连天,已露小荷尖尖角,侍女立于背后,恭敬地打着扇。   这还是陆川延第一次与右丞有独处机会。   他眉眼淡淡,似是兴趣缺缺:“右丞将本王约于府中,不妨有话直说。”   右丞执起一枚黑子,不疾不徐地轻轻落于棋盘之上,啪嗒一声轻响。   他这才抬眼看向年轻俊美的掌权者,虽然头发与胡子都一片花白,但却精神矍铄,一双眼不显山不露水,并无半点被年轻人冒犯的不快,反而笑呵呵的:“定远侯当真直爽,那老夫也不打太极,有话直说了。”   别人都叫陆川延摄政王,只有陈路始终坚持叫定远侯,不知是什么缘故。左右陆川延对两个称呼都不怎么在意,便也随他去。   “如今别人都当定远侯觊觎皇位狼子野心,老夫可不这么觉得。若论忠心,定远侯称第一,便无人敢称第二。”   陈路这话一出,陆川延顿时一愣,却也有种意料之内的感慨。   果真没骗过他。   不过陆川延也算是有所准备,原本备好的话锋顿时一转。   “右丞果然耳聪目明,瞒不过你。在其位谋其政罢了,趁本王尚居此位,若能借此机会帮陛下肃清掉诸如刘家之类的别有异心之人,那便再好不过。”   顿了顿,他语气略微抱歉:“说到肃清阻碍,先前见右丞频频于刘家青楼中饮酒赏乐,恐阁下与刘家有所牵连,故而假意试探一番。”   “只是如今看来,是本王误会在先,误解了右丞为人,还没来得及同右丞告罪。”   陈路笑容不变:“这是哪里话,定远侯一片赤胆忠心日月可鉴,对老夫怀疑亦是理所应当。怪只怪老夫之前未曾发觉那刘湛竟有如此祸心贼胆,当真是失职至极,罪该万死。”   语气恳切自责,说得好像栽了个大跟头的人不是他一样。   “只是……尚居此位?定远侯此话何意?”   陆川延端起茶杯,浅啜一口,复又放下:“右丞真是贵人多忘事。本王当年在先皇病床前,与先皇有过三年之约,记得当时右丞似乎也在?”   右丞一双老眼微微睁大,语气讶异:“自然记得,只是先皇当年说的是三年之期若至,定远侯便可自行去留。莫非定远侯如今的意思是……”   他适时停下了话头,轻轻拍了自己的老脸一下:“当真是老糊涂,多嘴了。”   以往如此危险的话题,谨慎如陈路是绝不可能接的,可见他如今确实有几分心浮气躁。   陆川延心中有了底,面上却不显,只微微一笑:“右丞无需顾忌那些,本王对右丞的忠心再清楚不过。日后本王辞官归隐,还需右丞辅佐陛下左右。”   右丞仍像是回不过神来:“定远侯当真要在陛下年满十八时辞官归隐?”   “这个自然。”陆川延笑意略淡,沉声道,“本王也算是尽心尽力鞠躬尽瘁,只是陛下听信奸人谗言,始终对本王事事防备,前些阵子还公然叱责本王居心不良,图谋皇位。”   “这种日子当真是过倦了。陛下十八岁生辰宴当日,便是本王告老还乡之时。”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闻到一种快要结束的味道! 第46章 被偷亲到的摄政王   ““——陛下十八岁生辰宴当日, 便是本王告老还乡之时。”   太液池旁,凉风阵阵。谢朝极目远眺,却无甚心思欣赏初夏美景。   鸳鸯出双入对, 好不自在, 却在靠近岸边时,被岸上的人周身冒出的郁郁黑气吓得各自飞逃。   他的脸色明灭不定,时而如乌云压顶, 时而如风雨晦冥,使得身后宫人心惊胆战地低下脸, 唯恐触了天子霉头。   被暗卫呈上案头的那句话便如一根刺, 明晃晃地梗在了少年天子的心口。   尽管陆川延早已同他知会过,要在右丞眼前演一出戏, 必然会演得以假乱真才行;但每次听见陆川延表露出离开之意,恐慌与无力感还是会从谢朝心口满溢出来, 让他通体生寒,手脚冰凉。   王叔到了现在还把自己当作疼爱的后辈,对他而言,离开羽翼渐丰的后辈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是自己一直装着可怜搏着同情,才让他次次心软,勉强同意了多为后辈保驾护航一段时日。   可谢朝早已不再把陆川延当作长辈,而是想彻彻底底地占有他的全部身心。   虽然谢朝在明白自己的心意后, 这段时间一直尽力试着让陆川延转变对自己的态度,但是显然收效甚微。   王叔当真是迟钝异常, 硬是没有感受出他明里暗里的撩拨,始终清心寡欲, 坐怀不乱。   同床共枕这么长时间, 要不是晨醒时能感觉到某处的存在感, 他简直都要怀疑对方不行了。   难道王叔当真对男子一点兴趣也没有?   思及此处,谢朝隐隐挫败。   但是要让他眼睁睁看着王叔去与女子欢好,那也绝无可能。   一想到陆川延日后会对其他女子浅笑垂首,会与她同吃同住,甚至睡在同一张床上,做夫妻之间的亲密事,谢朝的心脏疼得厉害,指甲深深掐进肉中,连眼珠都泛出了隐隐的血红色。   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偏执而决绝的神色一闪而过。   ……若是王叔一直接不到自己的暗示,那便只能清楚明白地剖出真心来给他看了。   到时候王叔惊怒也好,抗拒也罢……   他蓦地负手转身,大步朝着乾清宫方向走去。   -   陆川延对小狼崽子阴暗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   与右丞的虚与委蛇终于结束,他可以说是身心俱疲。   想要与老狐狸谈判,就必须做到滴水不露——幸好目前看来,结果是好的,右丞应当是姑且相信了六分他即将辞官的话术。   剩下的四分,便要让陈路自个儿打听出来,对他而言才是可信的。   心中思量重重,陆川延又回到了乾清宫中,然后便见到了明显不甚高兴的谢朝。   怎么又不高兴了?   虽然小狼崽子不说,但满脸都写着“快来哄我”,倒是好辨认得很。   陆川延心中无奈一哂,走过去熟练地伸手,想揉揉谢朝的头发:“陛下这是怎么了,可是哪个不长眼的惹到了陛下?”   但没想到这招百试百灵的摸头杀失了效,被谢朝略一偏头躲过去,不虞地侧目看着陆川延,微微板起脸:“王叔日后少摸朕的头,朕早已不是小孩子了。”   现在想来,王叔尤为喜欢摸自己的脑袋,恐怕就是他始终将自己当作后辈的体现。   这怎么能行!   陆川延:“……”   之前摸的时候不是一直还挺乐意的吗,陛下这是又抽什么风?   只是俯视着小狼崽子流畅深邃的面容轮廓,还有日渐清晰硬挺的下颚线,陆川延心念一动,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发现词曲玄机的那天深夜,昏黄烛火映在他的侧脸上,对方那一笑褪尽青涩,当真有了几分祸国殃民的风采。   也许谢朝说得没错,他早已不是孩童,何况又重生一次,躯体内如今是二十三岁的魂魄,已经算是个成年男子。   像是幼狼长出了光滑的皮毛和锋利的爪牙,已经可以成为头狼,独当一面。   只是之前的小狼崽子太会撒娇装乖,所以一直被自己有意无意地忽视了去。   一时之间,陆川延竟然有了几分“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慨然和失落。   他从善如流地收回手,道:“既然如此,微臣日后不摸便是。所以陛下在为何烦忧?”   谢朝低声道:“今日于右丞府中,银蛇卫听到了王叔与右丞说的话。”   陆川延略一挑眉,虽然他的谈话被小皇帝偷听,却丝毫没有不悦的情绪,毕竟将银蛇卫给谢朝,就是让他随意用的。   他问:“陛下的意思是?”   谢朝抿唇,似乎因为陆川延的不明所以更加生气,索性挑明白了说:“王叔同右丞说,在朕十八岁生宴时就要告老还乡。”   “可之前商议时,王叔不是说你会假作狼子野心,图谋皇位吗。怎么背着朕时,又同右丞说着截然相反的话?”   原来小狼崽子是因为这个才这么老大不乐意。   陆川延恍然大悟,有些哭笑不得,温声解释:“微臣记得曾和陛下说过,陈路此人最是狡诈,须得打起精神,随机应变。他已经看穿微臣站在陛下这边,那微臣也只能临时更改说辞,后续计划也会一应变动。”   “如今让他相信微臣并无留意,在陛下十八岁生辰时便会离京,也许反而能逼他私下里有大动作,到时候也方便抓他的把柄。”   顿了顿,陆川延补充:“微臣曾答应过陛下,在陛下能坐稳这个位置前都不会离开,自然说话算话。”   虽然陆川延解释得颇为有理有据,但谢朝并未高兴多少,而是垂下脸来,听不出话中情绪:“但王叔的意思是,你迟早还是要走的。”   又来了。   陆川延心中无奈,总觉得类似的对话已经发生过千百回。   不可否认,他现在对小皇帝早已有了不舍之意与心疼之情,也早就做好了为谢朝,在皇城中多待上三五年的准备。   只是某种程度上而言,陆川延是个极度冷酷自私的人。   虽然如今对谢朝身上投注的情感已经比过往任何一人都要多,但这种优柔寡断的感情最多只能动摇他在小事上的决断,却极难撼动他在人生大事上的方向。   说得直白点,虽有不舍心疼,但一想到要为了谢朝将自己困于宫中一辈子,那他还不如当场死了好。   若是谢朝肯跟着他一起离开,游历四方——这个想法连想都没细想就被他掐灭在了萌芽之中。   谢朝穷尽一生追逐的,不就是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之位吗?   又怎么可能愿意为了自己放弃这个位置呢。   陆川延表情不变,轻缓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更何况道不同不相为谋,微臣与陛下选的从来是两条路。”   他轻轻拍拍谢朝的肩膀:“不过陛下大可放心,微臣走前定会帮陛下铺出一条平坦至极的通途,扫除一切阻碍。届时陛下毋需再为奸佞者烦忧,只需勤于政事,必能终成一代明君,受百姓敬仰,丰功伟绩被记载于史书之上。”   “海清河晏,盛世太平,万国朝拜。如此繁盛之景,不正是陛下所求的吗?”   也是陆川延能为谢朝想出来的最好结局。   谢朝沉默不语,被按住的肩膀肌肉微微绷紧。   就在陆川延以为他快要想通了的时候,谢朝抬起脸来,陆川延看见了他微红的眼角。   谢朝哑声道:“盛世太平,若是不能与王叔同看……又有什么意思。”   陆川延微微一愣,尚且未能反应过来,谢朝就已经挣开了他的束缚,向后退了一步。   他偏过头去,不让陆川延看清自己的神色,声音却似乎恢复了镇定:“王叔为朕的安排当真是考虑周全,挑不出半点错处。只是有一个问题,朕思索再三,仍不得其解,望王叔能为朕解惑一二。”   他说话突然如此客套,陆川延还有些不太适应:“陛下但说无妨,微臣定当尽心竭力。”   谢朝转回脸来,定定地看着他,语气寻常:“朕已下定决心,日后不会开设后宫,亦不会留有子嗣。只是此言一出,文武百官恐怕都要反对不休,到时恐怕还会有古板老臣以死明志。不知王叔可有解法?”   别说文武百官了,陆川延的第一反应亦是不能同意。   不开后宫勉强能理解一二,历代皇帝中不乏痴情种,一生一世一双人并非特例。但是他们也都留下了自己的血脉子嗣,不然等待百年之后,辛苦打下的江山便要拱手让人,哪有这样的道理。   陆川延拧着眉头,第一时间便想劝说谢朝:“陛下为何会做此决定?微臣知晓陛下龙体抱恙,暂且无法与他人同睡。只是一来,微臣寻找神医之事已有眉目,陛下此疾定然会被治愈;二来,若陛下只是因对陌生女子不抱信任而不肯开设后宫,臣亦可尽早选出品貌才情俱佳的秀女送进乾清宫中,与陛下早些培养出感情信任——”   尚未说完的话被谢朝冷静而简略地打断:“朕心悦男子。”   “……”   陆川延哑然片刻,艰难道:“微臣刚才没听清,陛下能否再——”   谢朝贴心地说慢了些,一字一字,字字敲击在陆川延心头:“朕,心悦男子。”   陆川延:“……”   谢朝喜欢的是男人。   这个消息太过突然,将他砸得心神巨震。   只不过多亏了001平日里没少给陆川延讲断袖的故事,导致他现在对断袖的态度逐渐由“冒天下之大不韪”转变成了“很是常见,无甚稀奇”。   因此,虽然震惊得难以言喻,陆川延还是很快就回过神来,甚至还注意到了谢朝话中的漏洞,试着为他辩解一二:“陛下久居深宫之中,常年不见外人,又如何确定自己心悦男子?许是因为陛下尚未见过心仪女子,所以误以为自己不近女色,也不无可能……”   即使被王叔质疑,谢朝依然神色不变。他平静地听着陆川延将猜测讲完,才轻轻叹了口气:“王叔定要让朕说得那么明白吗?”   “朕之所以如此笃定,自然是已经有了心悦的对象。”   从小狼崽子孤注一掷的眼神中瞬间明白了什么,陆川延心头一颤。某种玄妙的预感顿生,让他下意识想阻止谢朝的话:“陛下——”   只是为时已晚,谢朝话锋突兀一转,笑着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王叔可是已有心仪的女子?”   陆川延自然没有,闻言表情有片刻空白。   从他的神色中,谢朝轻易读出了答案,了然一笑,随即慢步上前。   小狼崽子朝着自己迎面而来时,陆川延心中竟然罕见地生出几分退意。只是谢朝并不给他退的机会,舔了舔唇,殷红的唇瓣开合,声音低慢而清晰,似乎还带着几分莫名的诱哄:“王叔既然目前尚未有心仪女子,那朕不介意王叔将朕当作女子来喜欢……”   趁陆川延僵立在原地,谢朝伸出两条手臂,攀附住了陆川延的脖颈,温热的吐气喷洒在他的颈窝里。   明明在不久前,小狼崽子还用这个姿势对着自己撒过娇,但此时陆川延却只从这个讨好般的动作中察觉到了对方十足的侵略性,不容拒绝又全然陌生,让他几乎头皮发麻。   谢朝眼底是浓到化不开的幽暗情绪,他轻声道:“若是王叔喜欢小孩也无所谓,朕虽不能生养,却能为王叔过继来最玉雪可爱的孩子,日后便将他当作亲生一般对待……”   陆川延还是没动作,谢朝将自己的脸熟练埋进王叔的颈窝,闭上眼,像是吐出一声叹息,又像是朝着宿命妥协,字字轻如鸿毛却又重如铁锤。   “朕心悦王叔。”   谢朝喜欢陆川延。   陆川延久久不回答,谢朝也不催他,就这么保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隔了好久,陆川延手指微动,像是才从巨大的恍惚中回过神来,哑声道:“……荒谬。”   一朝天子竟然对自己有如此心思,甚至说出“可以将他当作女子喜欢”这样堪称卑微的话……   谢朝闷闷地笑了一声,陆川延能感觉到他的胸腔震动:“王叔所言极是。”   确实荒谬。   只是情爱一事,又岂是能由自己控制的呢。   他若是能控制,又怎会放任自己,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   陆川延很难形容现在的感情,当真是复杂至极。   但不知怎的,他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惊讶,就仿佛冥冥之中早有预料。   也对,毕竟之前零零幺曾经为他读过一个关于皇帝与摄政王的离奇故事——当时陆川延甚至还有心情代入了一下自己与谢朝,想象了一番谢朝红着眼咬着牙吻上薄唇的模样,也许正是那个故事让他做好了心理准备。   没想到世事无常,之前随便听听的故事,竟然就这么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陆川延并不想学那些刻板的老臣,以一头撞死在柱子上来要挟皇帝改变主意,他只是轻轻推开怀里的小狼崽子,并没有发火的意思,语气听不出喜怒:“陛下休要再提。”   虽然早就做好了被王叔拒绝的准备,但谢朝的心还是一沉,如坠冰窟。   他勉强勾起唇角,任由陆川延将自己推出怀中,手指不自觉地攥紧,骨节都因此泛出青白色,执着追问:“王叔为何不愿?只是因为男子与男子相爱惊世骇俗,罔顾伦常吗?”   陆川延头痛万分,委婉着斟酌用词:“……并不,只是微臣对陛下并无男女之情。”   谢朝却极狡猾地提出另一个观点:“可王叔也未曾对任何一个女子动过情。王叔还说过,于感情之事上,你喜欢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并不在乎另一半的家境相貌,只要契合便好了。那为何不能同朕试试?莫非朕与王叔还不够契合么?”   那怎么能一样?!   小皇帝明显在讲些歪理邪说死缠烂打,陆川延更头痛了。   只不过他已经从最初的复杂心境中回过神来,稍稍获得了些思考的能力,也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反驳理由:“陛下当真心悦臣?”   谢朝眼前一亮,急忙点头,语气略带委屈:“朕都说愿意让王叔把朕当作女子了,牺牲如此之大,王叔怎么还是不肯信……”   陆川延闻言头脑中不受控制地联想到了让小皇帝换上女子装扮的场面,头皮又是一麻。他装作没听见谢朝的这句话,又问:“微臣自认从未有过逾矩之行为,陛下又是为何心悦臣?”   谢朝闻言一怔,他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迟疑片刻,才老老实实道:“朕亦不知。只是王叔的家世外貌性格脾气,朕没有一处不喜欢,光是想到王叔就觉得欢喜至极。”   陆川延默了默,谢朝这回答不像是回答,倒像是一句狡黠的甜言蜜语,堵死了他刚打好的驳斥腹稿。   他只能临时改变策略,苦口婆心道:“陛下年纪尚小,阅历也少,恐怕还不能分清何为真正的喜爱。再加上陛下久居深宫,只有微臣常年陪在身边,对微臣极其依赖,时间一长,错将孺慕敬仰之情误认作男女之情,亦未可知……”   话没说完,便被硬生生堵了回去。   陆川延瞳孔骤然收缩成一条细线。   趁他忙于说教,疏于防备之际,谢朝突然欺身上前,略一踮脚尖,那双殷红如花瓣一样的唇精准无误地找对了位置,贴上了陆川延的唇。   似乎只是一瞬间,谢朝的脸就在自己眼前放大到了极点。接着他唇上一软,触感微凉,鼻尖有熟悉的浅淡龙涎香气味。   因为刚刚还在说话的缘故,陆川延尚未来得及闭紧牙关,于是一条滑腻的舌头趁他不备,灵活至极地钻进唇齿之中。   陆川延空有数十年人生阅历,于男女之事上却是一片空白,舌尖上传来的触感太过异样也太过陌生,像是有烟花在天灵盖上炸开,让他整个人僵硬在了原地。   谢朝在偷亲得逞之后,便暗暗运气护住心脉,防止惊怒之下的王叔控制不住力道,将自己一掌拍飞。   只是目前看来,王叔就像是块木头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任自己亲,像是傻了一样,哪里还有平日的不动声色。   没想到偷亲一口,竟然能有这么好的效果。   这是不是也说明了,王叔对他的亲近并不排斥?   谢朝心中一喜,再接再厉,又连着吮吻了好几下。   只是说到底,他也没什么经验,后面就像小狗舔舐一样,这里舔舔那里亲亲,完全不能同话本子里一样,将王叔亲得晕头转向,一塌糊涂。   所以短暂的空白之后,陆川延很快回过神,终于将胆大包天的小狼崽子拽开来。   被揪开的时候,谢朝的唇上还湿漉漉的泛着一层水光,唇瓣嫣红微.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偷袭得手了,陆川延一手提着谢朝,一手反应极大地用力擦拭着自己的唇瓣,面色铁青:“陛下这是何意?!”   谢朝下意识舔了舔唇,于是陆川延直觉得自己心中的那把火烧得更旺盛了。   眼见着陆川延似乎是动了真怒,双目中都要喷出火来,谢朝一激灵,刚刚偷亲的勇气顿时溢散了个一干二净,只能朝着王叔露出讨好而心虚的笑,连忙解释:“朕只是想告诉王叔,朕对王叔的心思绝不是孺慕尊敬,王叔哪里见过有晚辈会这样亲他敬爱的长辈?男女之情与孺慕之情千差万别,朕哪里会认错呢!”   陆川延拎着谢朝的手指一僵。   不得不承认,谢朝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陆川延设想了一下自己这么去亲他的师父,亦或者是自己的心腹这么亲自己,差点恶心别扭得连隔夜饭都吐出来。   但最让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的是,刚刚小皇帝亲到自己的唇时,他虽然愣住,却半点厌恶排斥情绪也无。   仔细想想,似乎还有几分……   倘若按照小皇帝的说法,那他岂不是对谢朝,也是男女之情?   陆川延触电般撒开手,匆匆转身:“多说无益,陛下考虑清楚自己感情之前,微臣会暂且回王府住。”   谢朝刚刚心中还在暗搓搓地激动,闻言简直如遭雷劈,不可置信:“为什么?可是朕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   话说了一半,他反应过来:这只是王叔的托词罢了。   恐怕要考虑的不是谢朝,而是陆川延。   难道说……王叔动摇了?   谢朝瞬间像是看见了一线曙光,顿时也不再强求陆川延与自己同住。   他只是趁机又卖了个惨:“朕懂得王叔的意思了,只是王叔也知道,朕离了王叔便夜不能寐,若是王叔久久未归……”   陆川延匆匆离去的背影一顿,却并未回头,而是步伐不停,颇有两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但是谢朝知道,他已经心软了。   终于,高大挺拔的背影被两道殿门严严实实地遮挡住,小皇帝唇边慢慢勾起一个势在必得的笑,轻叹一声。   这么容易对着自己心软,王叔啊王叔,你又如何能玩得过我?   作者有话要说:   突破性进展!   感觉我前面伏笔埋了不少,应该不至于很突然吧(小小声 第47章 选择逃避的摄政王   陆川延连夜搬出了乾清宫, 重新回到了阔别多日的摄政王王府,顺带着告了几天假,连早朝都不去了。   他高深莫测、运筹帷幄的形象实在太深入人心, 因此这突然的行为落在有心人眼中, 便又额外多了一层看不透的深意。   没人能想到,陆川延其实因为逃避才出宫的。   事出突然,小皇帝猝不及防的偷亲让他乱了阵脚, 更是乱了心神。担心再继续和谢朝睡在同一个寝宫中会出事,陆川延只能搬走, 也想趁机让自己混乱无序的头脑冷静下来, 好好复盘今日发生的种种。   事到如今,重要的已经不是谢朝对他感情如何了——而是自己对谢朝感情如何。   陆川延端坐于书桌前, 视线穿过紧闭的芸窗,望向不知名的远方, 虚无而悠远。   自己被谢朝碰到唇舌时,当真是一点排斥也无。除了惊讶情绪居多,后面几乎是有几分沉浸在的。   ……怎么会如此?   那按照谢朝的说法,自己岂不是也对他……   陆川延的心乱了。   他的师门崇尚道法自然,主张天人合一方是至高境界,对人间情爱并不在乎。是以陆川延下山之后,也从未刻意去找寻过男欢女爱, 于感情上便如一张白纸,此时被谢朝猝然而强行地涂抹上几笔颜色, 明晃晃的扎眼。   谢朝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之前的日常相处中,一直被刻意忽视的种种细节纷纷浮上心头, 桩桩件件, 当时不甚在意, 如今回想起来,才惊觉原来一切都早有预谋。   一想到小皇帝没受伤之前,老是喜欢不经意地碰到自己那些不该被碰的位置,即使自己严令禁止多次也不改——陆川延额角青筋直跳,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好像早就被小狼崽子暗地里占了不少便宜。   001又从主神空间中慢悠悠地返回到宿主身边,看清周边的环境后,有些疑惑:【宿主为什么要回王府呀,是有什么事情只能在王府处理吗~】   它太久没有出现,陆川延最近又忙,险些忘记自己体内还有这么一个盟友的存在。   不过零零幺来得恰是时候,陆川延满心困惑不可对外人道,而零零幺来自千年以后,眼界与经历都丰富非常,或许能够帮他解答一二。   于是他缓缓道:“并非如此,只是我暂时搬出了乾清宫,回王府住一段时间。”   001惊讶地弹弹:【谢朝的失眠之症难道已经好啦?】   “……”陆川延按了按眉心,“并未。”   001反应两秒,顿时焦急起来:【他的失眠还没好,那宿主为什么会突然搬回王府住呀,谢朝岂不是就要天天睡不着觉了!】   顿了顿,它小声地找补:【001没有强迫宿主的意思,只是,只是好端端的,宿主怎么突然就搬出来了呢?】   陆川延言简意赅:“谢朝说他日后不会开后宫,因为他喜欢的是我。”   001:【……】   这个消息,着实是有点劲爆了。   001被震惊到险些死机,幸好它执行任务的时间虽然不长,却已经有了不少应对故障的经验,很快重启完毕,颤巍巍开口:【怎、怎么会这样?】   是巧合吗?为什么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也喜欢宿主!   陆川延同样想不通,面无表情道:“我也想知道。”   不过001毕竟不是亲身经历者,情绪稳定得还是很快的,很快震惊之情就隐隐转变成了吃瓜不嫌事大的看热闹:【那宿主是什么态度呢,你也喜欢谢朝吗?】   被零零幺这么直白地问出口,陆川延身形一顿,再次直面了这个一针见血的问题:他喜欢谢朝吗?   无言的沉默蔓延开来,001等了好久,才听见宿主几乎是困惑的回答:“……我不知道。”   陆川延摸了摸自己的唇角,这个位置不久之前还被人贴过,柔软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唇边,未曾散去:“他亲了我的嘴唇,但我并不排斥。”   宿主竟然还被谢朝亲了!   001很震惊,第一反应和谢朝的心路历程如出一辙:宿主没有在大惊之下将谢朝打晕,可真是老天保佑啊!   然后,它立刻读懂了陆川延的未尽之语,要是宿主真的把谢朝只当后辈,那他现在应该已经恶心反胃得去漱口了。   难道说,气运之子有戏!   001精神一振,它最喜欢做红娘啦!   趁宿主还在迷茫,伟大的001肯定是要为气运之子的爱情添一把火的!   于是001笃定道:【宿主既然不排斥,那肯定就是喜欢啦!】   陆川延瞳孔一颤,喃喃道:“喜欢……吗?”   他也喜欢谢朝?   001怕陆川延不信,又给他举出种种例子:【宿主你想想,你都为谢朝破过多少例啦!别的不说,要是换个人,你能忍着天天与他同吃同睡,晚上睡觉盖同一床被子,连药都要让你喂吗?】   其实001早就隐隐觉得,两个大男人天天晚上盖同一床被子睡,还贴那么紧,着实有几分基情四射,只是它一个小系统,不好过问宿主的事罢了。   尽管很大程度上是因谢朝主动,但陆川延从头到尾,都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来。这其中蕴含的潜台词,恐怕连他本人都没察觉。   “……”陆川延下意识将谢朝的位置换了个人,然后嫌弃地直皱眉头。   虽然001有几分诡辩的成分在,但似乎也不无道理。   他若有所思,001也贴心地不再出声,适时留给宿主独立的思考空间。   片刻后,陆川延眉头微松,缓缓出声道:“多谢阁下帮我解惑。”   001紧张问:【宿主想清楚了吗!】   在001期待的注视下,陆川延慢吞吞道:“并未。只是我想了想,目前境况凶险,当务之急是处理好右丞之事,只好将儿女私情暂且放到一边。”   自己搬出乾清宫,落在右丞眼中,应该便是陆川延为告老还乡做准备的侧面佐证。   只可惜这段时间,就只能让谢朝孤枕难眠了——正巧,陆川延一想起来自己曾经被占过那么多便宜就牙痒痒,也算是借机教训他。   001:【……】   可恶的宿主!怎么这么会吊人胃口!   001在心里默默为气运之子默哀了三秒钟,然后遁了。   -   如陆川延最开始预判的那样,陈路果然在私下里有了动作。   世家垮台,手中丢了一张好牌,饶是陈路再能隐忍再不动声色,也比之前焦躁许多。   陆川延在与他的谈话中不着痕迹地提到,他会在谢朝十八岁生辰那日,将手中权柄尽数归还小皇帝,随后自己便告老还乡,撒手不管朝堂之事。   陈路肯定不会给谢朝羽翼渐丰的机会,毕竟逼宫这种事,等拖到谢朝坐稳位置就晚了。   只是上辈子有世家出面,这辈子陈路手边并没有那么趁手的刀可用。因此短时间内,他肯定不会立刻对着谢朝发难,但却必定会寻找自己麾下党羽,商议对策。   他的一举一动都在陆川延的监视之下,如此一来,陆川延便可以顺藤摸瓜,找到陈路始终未曾露面的心腹党羽们。   最近几日,右丞果然沉不住气,慢慢开始与几位之前从未联系的官员有了交集。   他们之间的关系隐藏极深,若非暗卫的情报已经摆上案头,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陆川延怎么也想不到这几人竟然会是右丞的党羽,有几位在他之前的情报中,甚至一直被当作别党人士。   不过如今也算是一窝端,陈路的心腹是一个不落地全部现了行。   在陆川延的构想中,以右丞的心机,身边心腹应该也都是些老辣深沉之人。但是这份心腹名单中有一个人名,让他眉头微挑。   徐三河?   陆川延对他有几分印象,目前应该是在京城中任都统一职。此人是个莽撞武夫,一身蛮力,大字不识几个,日常对满口之乎者也的文官嗤之以鼻,直言与舞文弄墨的人待在一起便浑身泛酸气,因此向来不肯与文官为伍。   但他却和陈路是同一边的人……   有点意思。   陈路应该是看上了徐三河手里捏着的宣武营兵权,所以才将他暗地里拉拢过来,为自己的谋反添砖加瓦。   陆川延不用猜也知道,对付徐三河这种没有脑子空有武力的莽夫,陈路必然是以利相诱,许以功名利禄,滔天富贵——甚至有可能是那至高无上的王权。   但他绝对只是利用徐三河罢了,恐怕连真正计划的一角都不会与对方说清楚,防止徐三河太蠢,在酒后吹牛时透露出去。   只不过这一点,反而可以被自己拿过来加以利用。   陆川延唇边勾起一个微妙的笑容,他摆手招来暗卫,暗暗吩咐了几句。   得了命令的暗卫神情有些许古怪,像是没想到平日里光风霁月的摄政王竟然有如此阴险的计谋。只是他自然无有不应,立刻退下,着手去办。   此举甚有效果,两日后的深夜,摄政王府迎来了一个意料之中的客人。   来者身高八尺,以黑布蒙面,鬼鬼祟祟,像极了贼人强盗。摄政王府的守门人冷不丁看见一个蒙面大汉走到门前,吓得差点当场惨叫救命。   幸而来者及时表露了身份——正是徐三河。   陆川延自然清楚他的来意,却只作不知,于书房中点灯迎客。   一番虚情假意的寒暄之后,陆川延问:“不知徐都统今日夜半来访,所为何事?”   徐三河一张黝黑面皮憋得发红,嘴唇抖动半天,突然一把拎开背后椅子,站起身来。   他威猛的身材实在太有压迫力,陆川延身后不明所以的侍卫下意识摆出防御的姿态。只有陆川延仍然端坐在太师椅上,巍然不动,脸上表情甚至有几分闲适。   然后在侍卫们震惊的眼神中,徐三河猛地朝着陆川延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膝盖磕在地上,咚的一声。   侍卫们:“?”   怎么就突然跪了?   陆川延语气讶然,作势去扶:“徐都统这是何意?”   徐三河并没有被扶起来,用力磕了两个头,语气悔愧难当:“卑职一时糊涂,犯了滔天大错,自知罪该万死,特地向王爷负荆请罪,求王爷给个将功抵过的机会!”   他没抬头,也就看不见陆川延表情的漫不经心,只是语气却照旧惊讶:“滔天大错?徐都统何错之有啊?”   徐三河再次叩首,终于说出了完整的事情经过。   如陆川延所料,徐三河之所以会与陈路站到统一战线,是因为陈路向他许诺了王侯之位。   当然,这点上也许徐三河说了谎,比如将“皇帝”替换成了“王侯”。陆川延很是大度地假作不知,让他继续说。   徐三河原本并无谋反之心,只是陈路那张嘴实在太会花言巧语,将他说得极为动心。最后脑袋一热,便上了贼船,当了右丞的同谋。   虽然事后隐生退意,但到了最后,还是人性的贪婪更胜一筹。徐三河犹豫再三,还是默认了自己与陈路之间的约定。   只是他一介武夫,毫无智谋一说。所以陈路从不告诉他计划如何,右丞一派有多少同谋,只是告诉他等候时机。   最开始徐三河还会暗暗紧张于时机何时到来,只是陈路这一等候,就等候了一年有余。   若不是最近陈路突然又与自己有了联系,徐三河险些要将谋反大业给忘到脑后。   但右丞不愧是右丞,仅用寥寥数语,就重燃了徐三河的谋逆热情。   听陈路的话里话外,眼下正是紧要关头,京中风雨欲来,自己很快就要有起兵攻进皇宫的机会。   一想到自己将会坐到那至高无上的龙椅之上,徐三河就血脉偾张,一股难以抑制的急切与兴奋促使着他去做出一番大事业!   他一时激动说漏了嘴,陆川延也不提醒,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徐三河:“……”   徐三河一个激灵,冷汗瞬间下来了,战战兢兢地找借口:“王椅,王椅而已。卑职一时口误,王爷勿怪,勿怪。”   陆川延哼笑一声,只道:“你继续说。”   徐三河胆战心惊地看了一眼他的脸色,看不出喜怒,心里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嘴巴子,叫你嘴欠!   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讲。   原本徐三河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只需按照陈路所讲操练军队,随时准备攻入皇宫。   但就在今日白天,徐三河在宣武营中被琐事拖去了些时间,因此走得比平日里要晚不少。临出门时,却无意间在大营的拐角处看见了一抹紫色官袍。   他当时心中狐疑,于是隐去身形,跟了上去,却发现那人竟是前一阵子刚见过的陈路。   紫色官袍,头发花白,身型与外貌都与陈路一丝不差。   右丞府与宣武营之间隔着十万八千里,陈路来这里做什么?   徐三河心中疑窦丛生,但他难得机灵一次,并没有上前去贸然询问,而是不着痕迹地跟在陈路身后。   随后,他眼睁睁地看着陈路步伐一拐,进了自己副官的营帐。   陈路为何背着自己偷偷来见副官?   徐三河心中已经有了预感,自己被人彻头彻尾地戏耍一番,成了一个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   他几乎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但还勉强保有最后两分理智,于是暂且遏制住勃发怒意,跟到营帐外,偷听两人的对话。   隔着屏障,只能听见隐隐人声。陈路的声音苍老,极有辨识度,偶有几个词汇清晰:“……取而代之……兵权……逼宫之事……”   副官的声调相对较高一些,语气担忧:“徐都统在,我难以服众,恐怕宣武营……”   接着,徐三河听见陈路笑了一声,听不出情绪,语气却骤然阴冷下来:“毋需担心……性命……”   剩下的话便模模糊糊,再也听不分明了。   徐三河却已经不需要听清了,他通体冰凉,毛骨悚然。   陈路是不想同自己同谋了,却又担心自己告密,所以想杀了自己永绝后患,让副官取而代之!   这老贼,狠毒如斯!   冷静下来后,徐三河脑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报复陈路,连带着也想报复贼胆包天的副官。   陈路不仁,那他就不义,先下手为强,总好过人为刀俎他为鱼肉。   但是徐三河很快发现,自己手上完全没有任何陈路的把柄。   换句话说,就算他想证明陈路有谋逆之心,也无任何证据。但以陈路防不胜防的手段,想让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地死掉轻而易举。   自己的性命,如今便捏在人家手里了。   徐三河呆滞片刻后,悔恨万分。   自己当时真是昏了头,到底为什么敢上陈路的贼船!这条船有进无出,上去便下不得啊!   不幸中的万幸是,陈路与副官的密谋让他听了去,不然当真是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徐三河对自己的所见所闻相信万分,脑子又不怎么好使,完全没有意识到右丞今日的出现时机过于巧合古怪。   担心陈路出门与自己撞面,他飞快地提前离开,回到府宅之后便躲进卧房,苦思冥想破局之法,却直到大汗淋漓也一筹莫展。   难道自己就只能这么等死了不成?   徐三河最怕死,一想到自己不知何时会被陈路暗杀,便慌得疑神疑鬼,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感觉连犄角旮旯里都藏着刺客。   坐龙椅的雄心壮志早就被他抛到了脑后,满脑子都是该怎么才能活下来。   想来想去,要活的话,有且只有一个办法:去求见摄政王,将这一切和盘托出——毕竟摄政王肯定也在觊觎皇位,他可以帮对方除去一名强劲敌手,换摄政王保自己性命无虞。   虽然自己极有可能为此丢了差事,但也总比稀里糊涂丢了命强。   下定决心后,徐三河当真是一时半刻也等不起了。趁着夜深人静,他乔装打扮一番,急匆匆来到了摄政王府。   他倒还算有两分聪明,今日是秘密前来摄政王王府,并未声张,唯恐让右丞知晓。   这样一来,若是徐三河倒戈相向,对陈路来说便是始料未及的打击。   陆川延听着徐三河讲完最后一句话,唇角微勾,瞬息抚平。   他的语气却仍是将信将疑:“右丞当真有此狼子野心?可他平日里一直谦忍坦荡,并不结党营私,本王如何知道你说得是真是假,又如何知道你不是在陷害忠臣?”   徐三河越发焦急,将头嗑得砰砰响,赌咒发誓:“卑职若有半句虚言,便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古人对于天意有着本能的敬畏,徐三河敢发如此毒誓,陆川延看起来像是信了七八分,面色微微凝重下来。   他摸着自己的下巴,沉吟道:“原来如此……本王不是不肯信徐都统,只是都统手中毫无把柄,即使本王也对右丞毫无办法。不若徐都统暂且回家等候几日,若是右丞有了其他动作,届时本王也好有个合适理由,将他拿入慎刑司。”   徐三河一听这话那可还得了,让自己回家再等几日,万一陈路正是要在这几天斩草除根,自己不就凉成地里的小白菜了么!   他忧心如焚,拼命思索着该如何让摄政王改变想法。突然间,他灵光乍现,一咬牙,道:“卑职虽无把柄,却有一计策,能将右丞把柄递于王爷手中!”   陆川延原本已经起身,作势要送客,闻言一挑眉,又坐了回去:“徐都统但说无妨。”   徐三河担心惹他不快,完全不敢卖关子,一口气讲完。   陆川延听完有些惊讶,原本以为这徐三河是个脑袋空空的莽夫,如今看来,他不是没有脑子,而是他的脑子只在危难时刻才能闪出灵光。   这个计策多少带着徐三河的几分私心,很是阴险卑鄙。只不过陆川延很清楚,对付陈路这样的人就得比他更卑鄙无耻才行,所以用起来倒是也心安理得。   这样一来,也省了自己许多功夫。陆川延原本打算从西胡那边下手,这么一看,倒是不需要了。   他低头沉思片刻,在徐三河的心提得越来越高之时,才抬起脸,别有深意地慢慢道:“想不到徐都统竟然如此深藏不露。此计虽有风险,但未尝不可一试。”   徐三河的心脏又重重落回原位,砸得他立时瘫软下来,如蒙大赦。   陆川延施施然起身,对着徐三河做了个请的手势:“左右今夜无事,徐都统不若与本王好好商议一番?”   -   似乎是在转眼之间,便到了当朝天子的十八岁诞辰。   陆川延虽然人不在皇宫,但该做的一样也没少做,乾清宫中照旧如铁桶一般稳固。在他远远的督促下,宫人尽心尽力地筹备好了一切寿宴事宜。   谢朝诞辰那天,恰是晴朗夏日,太液池波浪晴碧如麟,新莲初绽,蓬勃而富有生命力的绿意将皇城笼罩。   文武百官齐聚一堂,觥筹交错,丝竹之声不绝于耳。陆川延落座于熟悉的位置,身边摆一盏酒,旁观着这歌舞升平的场面。   犹记得自己重生的那天晚上,也同样是在一场宫宴上,只是当时的自己活得毫不耐烦,满心想死。   只是时过境迁,短短半年,自己的心境已然大不相同。   是因为谢朝而变吗?   陆川延这阵子,一直在刻意控制自己不去想小狼崽子。但不可否认,每当他独自批阅奏折,独自吃饭,独自就寝时,思念便会丝丝缕缕地缠附上来,并不留痕,却又无孔不入,时刻提醒着陆川延,他在想念谢朝。   算了算时间,已经有月余没见过对方了。   虽然陆川延不再陪着谢朝入睡,却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小崽子日日失眠。陆川延离开乾清宫的第二日,花费千金寻来的神医便进了乾清宫。   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听宫中暗卫所说,谢朝的失眠之症已然痊愈。   所以即使身边没有自己作陪,小狼崽子照旧能活得很好。   陆川延不想承认,他想到这句话时的心情并不美妙,反而隐隐发沉。   正在走神之际,耳边一声尖锐的太监报唱:“皇上到——”   谢朝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困了,睡觉!大家晚安! 第48章 被迫昏睡的摄政王   那抹明黄色的身影由远及近, 在视线中逐渐清晰。   百官齐齐离座参拜:“参见陛下——”   陆川延早已免了跪礼,只是站起身,抱拳行礼。借着这个机会, 他将谢朝从头到尾打量一遍, 确定对方是全须全尾,没有趁自己不在偷偷受伤。   一月不见,小皇帝似乎又与记忆中的模样有了偏差。   他的轮廓变得越发深邃成熟, 长眉入鬓,眼角上挑, 好一副昳丽风流的皮囊。只是墨蓝色的眼瞳含冰凝霜, 天子威仪渐成。   谢朝若有所感,目光虚虚掠过百官, 与陆川延对视一瞬。   很快,他复又错开眼, 语气淡淡:“诸位爱卿免礼平身。”   百官这才落座。   陆川延也收回视线坐下,和谢朝仍然是遥遥相望的位置。   他的面色平常至极,右丞坐在他的身侧,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不动声色。   寿宴因为皇帝的到来,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百官现在对皇帝的态度很是复杂,除了右丞一党看穿了陆川延的真正目的, 其他官员都只认为摄政王已与皇帝决裂,不日便要取而代之, 是以完全不敢靠近皇帝,唯恐被摄政王注意到。   只是心中滋味如何, 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宴至一半, 文武百官依次起身, 向皇帝献上寿礼。按着官职大小不一,寿礼规格也不尽相同,如意、书画、金银制品琳琅满目,络绎不绝,如流水般向着谢朝涌去。   谢朝却始终神色淡漠,没什么高兴的表现,偶尔颔首示意,看起来很是敷衍。   看起来他不像是寿星,倒像是个代为收礼的。   终于,轮到了摄政王献礼。   众目睽睽之下,陆川延唇边带笑,施施然站起身,朝着远处的谢朝走去。   他手边空无一物,闲庭信步,不像是去送礼,倒像是去找茬的。   好几个官员下意识地闭目,不忍卒视。谢朝身后的小太监看着越来越近的摄政王,有些紧张,只有谢朝目光不动,始终定定地锁在陆川延身上。   离得近了,陆川延微微皱眉,看着谢朝眼中不甚明显的红血丝。   不是说可以睡得很好吗?   他面上只笑问:“陛下猜猜微臣今日,会送何礼?”   看看,摄政王竟然还公然逗弄皇帝!大不敬,实在是大不敬!   谢朝冷声道:“朕猜不到。”   陆川延轻轻碰了碰谢朝垂落额前的十二冕旒,动作嚣张冒犯至极。在身后小太监倒抽冷气的声音里,他解下腰间虎符,放于谢朝面前。   满宴鸦雀无声,文武百官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眼珠子一个比一个凸,直勾勾地看着被放于谢朝面前的虎符,大脑一片空白。   这这这……这是什么情况?摄政王,摄政王将兵权交予陛下了?!   谢朝像是也愣住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王叔这是何意?”   陆川延字字重若千钧,将满朝文武砸了个眼冒金星:“微臣当年应先帝遗诏,辅佐陛下三年。如今三年已到,微臣将手中兵权爵位一应交还,唯愿乞骸骨,告老还乡。”   告老还乡。   摄政王今年顶多二十有六,哪里来的“老”?他不是一直野心勃勃,想要将皇帝取而代之吗?怎么会在今日突然要告老还乡呢!   百官茫然不知所措,完全未曾预料到有今日发展。更有之前站错了队,将皇帝当作摆设的官员满头大汗,在心中疯狂思索对策。   谢朝却很快反应过来,眼角眉梢情不自禁地泛上喜色,看起来很想立刻便答应。   只是他多少也比之前沉得住气,犹豫片刻,假惺惺地劝说:“王叔当真心意已定?兹事体大,王叔又护国有功,威望甚高,不如我们改日再慢慢商议,何必如此突然。”   只是虽然这么说,目光却频频看向那虎符,神色中垂涎之意明显。   四周的百官这才反应过来,还可以劝说摄政王更改主意,于是立刻哗啦啦跪了一片,高呼兹事体大,摄政王万万不可轻易做决定。   只是陆川延毫不动摇,言辞之中尽显坚定之意。谢朝又假模假样地挽留两句,见陆川延没有松口的意思,才只能“勉强”答应了,拿起虎符,收入囊中。   虎符一交,陆川延便卸下了最大的责任,彻底成了一个闲人。没了官身,继续留在寿宴上自然多有不妥,于是陆川延不再多停留,而是要当场离席。   他轻飘飘地朝着谢朝抱拳行礼,转身欲走。临走时,视线不经意地朝着右丞的方向看去。   陈路脸上的表情是与其他官员如出一辙的惋惜,只是陆川延心中清楚,他心中指不定如何高兴松快,恨不得放鞭炮庆祝。   这时,异变陡生。   陆川延尚未走到宫门处,突然,远处有喊打喊杀之声传来,连地面都在隐隐颤动。   他面色一变,这时,一名小太监连滚带爬地从宫门外冲进来,直接扑到陆川延脚下。   小太监慌得面色苍白,抬头看见最为可靠的摄政王,原本六神无主的心魂骤然归位,一把抱住摄政王的大腿,声音凄切地大喊:“大事不好!有人,有人率兵打进来,逼宫谋反啊!”   此言一出,群臣大哗,有的人情绪激动之间带落杯盘,一片狼籍脆响。   虽然性命攸关,陆川延却仍然冷静:“看清是哪路兵马了吗?”   小太监哆哆嗦嗦地道:“奴才、奴才看见,扯的是宣武营的旗子!”   宣武营?有武官立刻联想到:“莫不是徐都统!”   “好哇,我当真是看错了他!那家伙浓眉大眼的,怎么能干出逼宫谋反的事来!”   只是好端端的,徐都统怎么会突然选在今日起兵?再说皇宫向来有摄政王重兵把守,又如何能被人轻易攻进来。   有想得多些的下意识一惊:莫非是摄政王贼喊捉贼?   不过这个念头一出,就立刻被掐灭在脑中。摄政王今日就要告老还乡了,那虎符都已经交到了皇帝手中,他有什么理由再逼宫谋反。何况摄政王本就手握大权,要是想拿皇帝这个位置,办法多的是,又为何要选逼宫这个最吃力不讨好的方式。   只是这场逼宫,怎么看都透露着古怪。   陆川延面色沉凝,沉思片刻,出声道:“许是禁林军中出了叛贼,意欲将谋反的帽子扣到本王头上。”   原来如此。脑筋活络的官员顿时反应过来,那幕后之人应当是买通禁林军,想把摄政王栽赃陷害成逼宫之事的主谋,却万万没料到摄政王恰巧会在今日交还虎符,告老还乡。   宫门外早已准备妥当的部下不了解殿内发生了什么,只是按照预先制定的计划行事,却不想阴差阳错之下,反而帮陆川延洗清了嫌疑。   好阴险的手段!若不是摄政王恰好在今日交还兵符,这口黑锅当真是辩无可辩!   只是现在又该如何是好?在场官员大多手无缚鸡之力,万一被牵连死了可怎么办!   “诸位莫慌。”陆川延的声音沉着,极具安抚性,“暂且不要擅自移动。徐都统虽有谋逆之心,想来不会滥杀无辜,诸位见机行事,假意顺从便好。”   “只是鄙人手中已无兵权,恐怕无法调动禁林军了。”   他的话很有几分道理,官员们慢慢镇定下来,听到最后一句,又不由自主地看向高位上的皇帝。   谢朝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强自镇定的右丞,面上却是惊慌一片,做足了懦弱皇帝的姿态。他手忙脚乱地将虎符取出来,慌张道:“王叔,朕暂且将虎符重新交予你,你,你快去将徐都统擒住!”   皇帝与摄政王这么一对比,当真是高下立见。   许多老臣无奈叹息,暗暗摇头,眼下的少年天子还难当大任,摄政王却去意已决……   陆川延不管他们心中如何想的,略一犹豫,便重新接过虎符,语气郑重:“臣遵旨。”   语罢,他便大步转身,匆匆出了太和宫。   这恐怕是在场官员人生中最漫长的一柱香时间,有那胆小的,恐怕连遗遗言都已经想好了。   一炷香之后,宫外喊打喊杀之声渐消,太和宫的殿门轰然洞开。   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逆光走进来,毫发无伤,百官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殿门外一地狼藉,到处都是残盔弃甲。陆川延衣摆染血,连额间都溅上了几滴干涸血迹。他却毫不在意,将手中拎着的死狗一样的人往前一扔,于是狼狈不堪的徐三河便踉跄倒地。   陆川延环视群臣,身上还带着尚未褪去的肃杀之气,目光所及之处,群臣纷纷避让,不敢与其对视。   他从怀中取出一物,抛至谢朝面前,正是刚刚拿走的虎符,淡淡道:“微臣幸不辱命。”   官员们的心终于彻底放回肚子里,中有一人厉声喝道:“徐都统,陛下同摄政王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举?!你可知刘家家主的下场!”   徐三河勉强支起半身,“呵呵”笑了,像是破罐子破摔一样,嘶声道:“我大逆不道?比我更大逆不道的是他摄政王!不然仅凭我宣武营将士,如何能突破禁林军的阻拦,带兵长驱直入宫中?自然是摄政王与我里应外合!”   像是知道自己已经死路一条,他竹筒倒豆子一般说得飞快:“摄政王不愿再被皇帝压一头,便拿捏着我的身家性命,逼我助他造反,自己登基称帝!其罪当诛啊!”   徐三河本以为此言一出,会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但没料到说完这句话之后,文武百官看向自己的脸色显得极为古怪,似乎带着隐隐的怜悯。   怎会如此?   徐三河脸色一变,就见另一个摄政王一派的臣子站起身来,厉声喝道:“你可知一炷香之前,王爷他刚刚告老还乡,又怎会与你里应外合,多此一举?”   “分明是你意图栽赃陷害,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此话一出,徐三河震惊至极,直接僵在了地上,下意识否认:“不可能!”   看着他的反应,百官哪里还会猜不到真相如何,群情激愤地对着他破口大骂。   徐三河像是计划落空,慌得眼珠乱转,下意识地看向了远处的人影。   陆川延和其他官员自然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跟着看向同一方向——也就是右丞所坐的位置。   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的陈路心中不详预感陡升,在心中暗骂一声:这匹夫为何要看自己?他明明对逼宫之事毫不知情,这是要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啊!   他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徐都统这是栽赃陷害王爷不成,便想将老夫拉下水么?”   徐三河一个哆嗦,本能地低下了头。   只是他下意识的反应像极了被威胁着改口,百官的神色更加微妙,自发离右丞远了些。陈路的脸色也更难看了,哪里还不清楚,自己是被人黄雀在后了一遭。   陆川延面色不变,心中饶有兴味地想:想不到徐三河看起来五大三粗,演起戏来倒真有几分厉害。   事已至此,一切尽在不言中。陆川延命人将徐三河压去慎刑司,接着便朝着右丞的方向慢慢走去,站定后,歉意道:“右丞,恐怕须得罪了。”   陈路已经恢复了镇定,自知越描越黑,于是叹息一声,朝着陆川延深深作揖:“多说无益,老夫愿被关入慎刑司受审,只愿王爷还老夫一个清白之身。”   他本就是知天命的年纪,头发花白,肩背佝偻,在挺拔高大的陆川延面前显得额外瑟缩渺小,落在其他人眼中,便情不自禁地多了几分同情,之前的怀疑也消散几分。   只可惜陆川延重生一遭,早已看穿了老狐狸的本质,知道他绝不值得怜悯这种情绪。   陈路主动提出进慎刑司,不惧搜查,也只是因为他自负到了极点,笃信陆川延不可能发现他的马脚。   陆川延不再多说,挥手命人将他押入慎刑司,又对着百官道:“为免有人为幕后之人通风报信,烦请诸位在太和宫中休息片刻。没有陛下吩咐,不许任何人进出。”   说是只有陛下吩咐才行,但在场人都心知肚明,陆川延不发话,在场便无一人可离开。   他虽然已经算是告老还乡,但百官之中没有一人敢反对,纷纷应是。   一场各怀鬼胎的寿宴,最后以离奇至极的结局收场。   陆川延离开太和宫之后,第一时间去了慎刑司。   右丞的确被关进了地牢,但徐三河则是大咧咧坐在牢房外,同陆川延的心腹们坐在一起,除了身上狼狈些,没有其他异样。见到陆川延来,他忙不迭堆起一个笑容,搓着手站起身来,点头哈腰道:“王爷,卑职今日表现如何?都是按照您的吩咐,一字不落地做的!”   陆川延脱去染血的外袍,随手从侍卫手中接过一件常服,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道:“想不到徐都统倒很是会演戏。也罢,就按照我们之前商议好的,便以戴罪立功的理由夺你兵权,本王从私库中补你一笔金银,以后便去做个富商罢。”   徐三河喜形于色,连连作揖:“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经此一遭,他算是对这水深如海的官场有了心理阴影,也更清楚了自己脑子的不好使,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危,还不如踏踏实实去做个有钱人罢了。   今日寿宴中发生的一切,的确都是陆川延的计划,而谢朝与徐三河都是计划的一环——最终目的便是将陈路关进慎刑司。   其实陈路本就并未参与谋反,陆川延手中也毫无他与徐三河勾结的证据,要不了多久,他的党羽就必然会来想法设法地为他脱罪。   但陆川延的目的并不是拿谋逆之罪彻底打垮陈路,这也并不现实。他是要有个理由,去彻底搜索一遍陈路的府宅,连墙皮地砖都不放过的那种。   如此一来大概也就能明白,陈路到底是如何向西胡那边传递消息的了。   在慎刑司这边处理妥当了一切,一队轻骑迅速出宫,在右丞党羽尚未作出反应之前搜查右丞府。   忙完这一切,已是深夜时分。   时隔一月,陆川延终于又回到了乾清宫。   难得有了松懈下来喘口气的时间,他踏着满地轻而碎的月色,不紧不慢地朝着乾清宫的方向缓步而去。   离得近了,可以看见乾清宫中隐隐透出的烛光,显然谢朝也并未就寝。   挥退了想要进宫通传的小太监,陆川延走上台阶。想起什么,他又转头朝着小太监低声嘱咐了两句。   小太监恍然大悟,默不作声地一溜小跑,离开了。   陆川延这才推开殿门,入目便是谢朝挺拔如竹的背影。   摇摇曳曳的烛影旁,小皇帝坐在桌前,似乎是在批阅奏折。   早就在陆川延尚未离宫时,就将大部分政事交给了谢朝,如今奏折之事已完全不用他操心。   谢朝的手边奏折高高摞起,他批阅的速度很快,听见开门的动静,头也不回道:“不必伺候了,出去吧。”   看来是把自己当作什么宫女太监了。   陆川延心中暗暗好笑,并没有如谢朝所愿出门,而是慢慢走上前。   谢朝是头一次见这么没眼色的宫人,陛下都撵人了还不快走,活得当真是不耐烦了。   他颇为不耐烦地搁下笔回头:“你这……”   声音半路卡了壳,陆川延看见谢朝的眼睛在一瞬间睁大,脸上的不耐消失得无影无踪:“王叔?”   不管过了多长时间,陆川延总是能被小狼崽子见到自己的惊喜表情取悦到。   他略一挑眉,嗓音含笑:“怎么,陛下不欢迎微臣?”   顿了顿,他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自语道:“说错了话,我如今已无王侯之位,该改自称草民了。”   谢朝闻言立刻反驳:“王叔制定计划的时候,不是说过一切都做不得真吗,那现在自然还是朕的摄政王。”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及最后一次见面时说过的话。   陆川延不置可否,走到桌前,微微低身去看小皇帝的批阅情况:“陛下的奏折批阅如何了?”   谢朝将手中毛笔一掷,回身往陆川延的肚子上一埋,语气闷闷不乐:“政事当真是无聊至极,每天除了批奏折就是批奏折。身边还没有王叔作陪,朕都快在这皇宫里憋疯了。”   被他猛地搂住腰,陆川延身形不着痕迹地一僵。他试着挣了挣,但小皇帝搂得很是用力,陆川延只能半推半就地随他去了,转而问了另一个早就想问的问题:“陛下现在睡眠质量如何?”   怎么眼中红血丝还是那么重?   谢朝顿了顿,语气故作轻松:“王叔寻来的神医当真奏效,朕现在的确能睡着了。”   陆川延懂了他话中的未尽之语:“能睡着,但还是做噩梦?”   这次谢朝没有马上回答,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过了半晌,才低低道:“不知怎么的,老是会梦见王叔离京时毫不留恋的背影。”   梦里的陆川延去意干脆决绝,然后谢朝就会猛然惊醒,好半天才能缓过那阵痛彻心扉的心悸。   “王叔……”谢朝搂得更紧,喃喃道:“朕现在有比怕黑怕鬼更怕的事了。”   ——怕你永远离开。   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陆川延的心脏一瞬间软如太液池粼粼的波光。   他不知自己的心境是怅惘,是无奈,还是欣慰,只是这段时日刻意忽视的思念一瞬间涌如潮水,将他包裹。   最后,陆川延只是摸摸谢朝黑如绸缎的长发,落下一声轻如鸿毛的叹息。   像是终于心甘情愿地向宿命低了头。   这时殿门突然被敲响,谢朝松开了锢着陆川延的手臂,虽面色不虞,到底不想在王叔面前发火,扬声道:“进来。”   小太监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托盘进来,盘上只摆着一个朴实无华的瓷碗并一双筷子,有腾腾热气从碗口中冒出。   待到托盘被摆上桌子,谢朝才看见,竟是一碗很清淡的手擀面。   陆川延坐到一旁,温声开口:“微臣今日迫于无奈,害得陛下没能好好过十八岁诞辰,便吩咐御膳房做了这碗长寿面,祝陛下长命百岁,福寿延年。陛下若是还留有几分肚子,可以吃上几口。”   谢朝一愣,颇有几分受宠若惊,自己亲自将那碗面端出来,慢半拍道:“多谢王叔。”   陆川延道:“是微臣对不住陛下才是。陛下趁热尝尝,这面是否合口味。”   谢朝拿起筷子,像是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一块漆黑的玄铁,正是那历来被无数人垂涎的虎符。   他将虎符往陆川延的方向推了推,假作不经意道:“险些忘了,朕今日还没来得及将虎符还给王叔。”   陆川延的视线在虎符上停留一瞬,不甚在意地移开了目光:“微臣已经将它交予陛下,便万万没有再拿回来的道理。”   谢朝的手指攥紧了筷子,关节处都泛起青白,语气艰涩:“王叔不要虎符,那该如何统帅三军?”   陆川延淡淡反问:“陛下不懂微臣的意思?”   谢朝瞬间没了声息。   红烛悄然,满室寂静。   好半晌,他低低开口:“王叔……还是要走吗?”   即使自己已经机关算尽地想让王叔心软,他还是要同梦中一样,永远离开自己身边?   陆川延轻轻摸了摸谢朝的脑门:“陛下应该知道,此生困于皇城,并非微臣所愿。做一介平民百姓,游历山水,是再好不过之事。”   “面要凉了,陛下再不吃,就不好吃了。”   谢朝只觉得食不下咽,眼前这碗热气腾腾的面不像是长寿面,更像是断头饭。   他哑声道:“王叔好狠的心,可是当真对我没有一丝留恋之情?”   陆川延只是避过不谈:“山高水远,日后未必不能相见。”   只是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若是谢朝亲政,短时间内根本没时间出宫。等他能有机会微服私访时,陆川延恐怕都不在梁朝国境中了。   谢朝这次的沉默时间异常得长。   陆川延耐心等待着,片刻后,谢朝轻轻吸了吸鼻子,突然低声道:“王叔……能否再陪朕睡最后一晚?”   陆川延自然是无有不应:“但随陛下心意。”   谢朝的手指这才松懈下来,终于低头草草吃了两口面了事。   熄灯之后,陆川延同一个月前一样,躺上那张龙床。   只是不知什么原因,一沾上枕头,他就觉得自己头脑中昏沉无比。   陆川延隐约意识到了不对劲,但却来不及反应,便骤然陷入深眠。   枕头上有丝丝缕缕的幽香传出。这个枕头中有神医专门为皇帝配的熏香,为的是治他的不眠之症。熏香中助眠药草用量极大,一般人只要嗅到一下,就会昏睡不醒,也难为王叔撑了这么长时间。   黑暗中,小皇帝睁着眼,贪婪地凝视着王叔俊美沉静的睡颜,手指轻轻抚上那刀削斧凿的下颚。   “王叔……”他低低出声,“这辈子,为何不能永远陪在朕身边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结局,不慌!   呜呜终于要写完了!猛女落泪.jpg 第49章 技高一筹的摄政王   漆黑的重重床幔之下, 陆川延呼吸均匀,睡颜安详。   他当真对小狼崽子毫无防备,才如此轻易地着了道。   谢朝就这么于黑暗中注视着陆川延的侧脸, 直到眼珠发酸也不肯眨一眨, 像是怎么也看不够。   要是王叔醒着时,也和睡着一样乖顺就好了。睡着的王叔不会对他说那些冷冰冰的话,也不会始终想着离开京城, 离开自己。   谢朝牵起陆川延的手臂,圈到自己的腰上, 假装是王叔主动抱紧了他。   如今的王叔已经将虎符归还, 又辞去官身,彻底成了一介布衣平民。而自己则大权在握, 亲政多时,不日便将成为真正的天子。   只要通过药物让陆川延无法使用内功, 那既无权势又无武力的他便毫无反抗能力,只能任由谢朝将他锁在深宫,从此只做谢朝一人的王叔。   但尽管如此,他心中反而更加空茫,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为即将彻底占有王叔而满足万分。   王叔醒来后,会怪自己吗?   ……说不定会恨吧。   因为一己私欲, 便将王叔困于暗无天日的牢笼之中。   谢朝不用想,就知道王叔醒来后会发生什么:他会惊怒交加, 不可置信,让谢朝马上放了他。但谢朝不可能同意——开弓没有回头箭, 已经对王叔做出了这种事, 再怎么后悔, 乞求原谅也已经晚了。所以他只能孤注一掷而决绝地走下去,强硬地将陆川延捆绑在自己身边。   但王叔是不可能轻易妥协,甘心从此被困在囹圄之地的。他会想尽一切办法逃跑,或是用绝食来威胁自己,或是虚与委蛇来让自己放松警惕。   他会不会后悔养出自己这么一个白眼狼?   一想到这种扎心的可能,谢朝就难受地蜷缩起了身体,下意识想要逃避。但是脑海中还是有一个声音始终在冷冷质问他:这真是你想要的吗?   要么就得不到王叔,要么……就只能得到王叔的恨。自己虽然大仇得报,如愿登上了至高无上的皇位,却不得不在两个并不算好的结局中二选一。   更鼓沉沉地敲响,乾清宫门外悄无声息地落满暗卫,如一地寒鸦。他们早已易主,如今只听谢朝的吩咐,正在待命,随时准备帮助新主子将旧主子转移到早就准备好的囚.禁场所。   但本该在更鼓响起之时就命他们入内的谢朝,只是躺在陆川延怀里,深深地凝望着他,在心中天人交战,直到遥远天边泛起浅浅的鱼肚白。   眼见着宫人们马上要起床,暗卫们不可再久等。犹豫片刻,统领大着胆子上前,去敲了敲乾清宫的殿门,低声道:“陛下?时辰将至,若是再不动身,恐怕会来不及。”   殿内却仍是悄然一片。   从新主子的沉默中明白了什么,统领叹息一声,转身对着下属们略一摆手:“都回去吧。”   有那笨点的不明所以,忐忑着提出异议:“可万一陛下怪罪我们擅作主张——”   虽然被顶了嘴,统领却没什么不满,只平静道:“陛下不会怪罪的。”   他只会怪罪自己……   最后一丝黑夜褪去,天色终于大亮。   意识逐渐清醒,陆川延长睫一动,慢慢睁开了眼,只觉得自己睡了极漫长极舒服的一觉。   他动了动手臂,意料之内地察觉到怀中有人。   果不其然,谢朝还躺在自己怀里,闭着眼,似乎睡得正熟,手指紧紧捏着他的中衣领口。   像是若有所感,谢朝也在同一时间睁开了眼,冲着陆川延露出一个与平日一般无二的笑容:“王叔昨晚睡得可好?”   视线在谢朝眼中淡淡的红血丝上停留一秒,陆川延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很好。”   谢朝的表现毫无异样,又在陆川延怀中赖了一会儿床,才起身穿衣洗漱,准备用早膳。   用膳时,两人还是和一个月前一样相对而坐。谢朝筷子却不闲着,不停地给陆川延夹菜,嘴里也念念有词,一会儿让王叔尝尝这个,一会儿又让他尝尝那个,殷勤备至。   陆川延的碗中都被小狼崽子摞起了小山丘,筷子在碗上空游弋半晌,他捏了捏眉心,轻轻放下筷子,头一次喊出了小狼崽子的全名:“谢朝。”   谢朝夹菜的手下意识一抖,那个狮子头便咕噜噜滚到了桌上。   他垂着头默然片刻,抬脸冲着陆川延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像是有些疑惑:“王叔怎么突然直呼朕的名讳?”   他已经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有所预料,只是本能地抗拒,想要粉饰太平。   陆川延像是没有眼色一般,看不出谢朝笑容下掩盖的挣扎之意,抑或是因为不知道自己昨晚险些被囚.禁,所以非常胆大,直截了当地往谢朝的心口上戳刀:“微臣不日便要启程离京,慎刑司那边还有些紧急事务要处理干净,因此这几日便不往乾清宫这边来了。”   见谢朝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游离在状态之外,陆川延顿了顿,道:“……陛下可有话,最后对微臣讲?”   在他的注视下,谢朝像是再也维持不住笑的表情,勉强扯起的唇角慢慢落了下去。   不过其实他笑得一直比哭还难看,不笑反而看着正常了许多。   谢朝深深埋下头,肩膀不自觉地微微发抖。   陆川延耐心等待着小狼崽子的回答。片刻后,谢朝抬起脸,他的表情看起来意外的正常,只是上挑的眼尾发红,看起来有几分脆弱。   陆川延挑眉,甚至还有心思笑,看起来非常的没心没肺:“陛下可是考虑清楚了?”   谢朝张张嘴,哑声道,“考虑清楚了。”   “王叔……”他鼻子一酸,急忙又低下头,不让王叔看见自己丢人的表情,声音虽有鼻音,却故作轻松,“王叔去游历的时候,能不能暂时不要出大梁国土?”   他的话完全在陆川延的预料之外,没想到谢朝一整晚过去,就憋出这么一句:“陛下这是何意?”   谢朝声音低沉语速缓慢,却坚定非常:“王叔只要留在梁朝境内,过两年我去寻你的时候,找到王叔也更容易几分,便不会在路上耽搁太久。”   小皇帝又改自称“我”了。   陆川延手指微动,像是没听出话中的潜在含义,语气讶然:“陛下的意思是,过两年要去微服私访?”   “……不。”   谢朝攥紧筷子开口,字字如同惊雷,倘若传出乾清宫,必然会引得朝堂哗然,满座皆惊:“等过两年,朝堂稳固之后,我就能从旁枝子弟中选出皇位继承人。”   “到那时,我就能与王叔一同踏出大梁国土,游历四方。”   满室静默。   良久,久到谢朝的手心都开始出汗,陆川延才缓缓道:“陛下的意思,是要早早退位?”   谢朝点了点头。   陆川延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如今陛下好不容易摸到真正至高无上的滔天权柄,怎么会说放弃就放弃?”   谢朝轻轻道:“十五岁之前,我一直想做皇帝,原因有二。”   “一是冷宫里吃不饱饭,听其他宫女说,皇帝吃的是全天下最好的东西。我想吃饭,吃得比谁都好,所以想做皇帝。”   “二是对不起我的世人太多。我想将仇人踏于脚下,让他们后悔莫及,权势就是我唯一的手段。”   陆川延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原来如此。那这么一说,在位几年,陛下的愿望似乎全都被满足了一遍。”   “是啊。”谢朝深深地看着陆川延,像是要把他的样子铭刻于心,“我已经吃过天下最名贵的奇珍,也已经将所有仇人报复了个一干二净,两个最大的愿望都已经被满足了。如今我心中生出第三个愿望,但皇位却反而成了最大的阻碍。”   谢朝将问题抛回来:“王叔觉得,我该不该放弃皇位?”   两人都心知肚明,谢朝的第三个愿望是什么。   陆川延避而不答,只淡淡地问:“陛下当真舍得?”   谢朝回答得快极:“自然舍得,皇位哪里比得上王叔万一。”   直接挑明了。   又是片刻难耐的沉默,谢朝一颗心高悬到极致时,陆川延突然向后一靠,倚到太师椅上。   在小皇帝惊愕的目光中,他浑身气场一松,露出温和而戏谑的笑意:“陛下将微臣迷昏之后强留宫中,不比放弃皇位要简单得多?”   ?!   见谢朝因为自己的这句话傻在原地,陆川延继续慢悠悠道:“微臣前些日子听说,陛下暗中着人打造了一座高足三丈的黄金笼,笼中床铺桌椅一应俱全,不像是给鸟雀住,像是给人住的。再加上昨晚睡得那么好,微臣今天早上醒来时,还以为会在那黄金笼中睁眼呢。”   谢朝呆呆地坐在原地,满脑子都是:王叔发现了。   王叔什么时候发现的?   那黄金笼是他半个月前背地里命人准备的,当时的谢朝正是情绪最偏激阴暗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要将王叔锁起来,从此以后只给他一个人看。   只是到了最后关头,他却怎么也不舍得,更不敢看到王叔清醒后厌恶憎恨的眼神。   那笼子没派上用场,本来打算就此藏于深宫中不叫王叔知晓,好让自己在王叔眼中的形象一直干净无辜……   怎么就被王叔随口戳穿了!   难道王叔自始至终都知道,就这么看着他暗中筹备这一切,准备着将王叔囚于宫中?   等等。   脑中某个想都不敢想的可能性划过,谢朝心脏一停,随机砰砰砰跳得更急促。   他勉强按耐下急促的心跳,攥到僵硬麻木的手指微微放松,涩声问:“王叔……既然一直知晓,却为何不来阻止我?”   为何任由自己将他迷晕,毫无防备地躺在龙床上?若是今晚谢朝没有主动放弃,那陆川延就会被关进笼中了。   陆川延挑眉:“我为何要阻止?就算陛下有那本事将微臣关进去,当真以为微臣没办法出来吗?”   “……”   原来是因为王叔自信于自己绝不会受困,所以才放任他搞小动作吗。   心情瞬间跌落到谷底,谢朝自嘲地苦笑一声,喃喃道:“原来如此。也是,朕哪有本事留得住王叔。”   “不过……”陆川延拉长了音调,眼中笑意哪里还藏得住。   他伸手揉乱了谢朝束好的发,慢吞吞道:“虽然微臣不惧被囚,但陛下不负所望地通过了考验,微臣很是欣慰。”   谢朝一愣,完全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期期艾艾道:“考验?什么考验?”   陆川延手臂微动,谢朝眼前一花,接着就看见王叔手中拿着一个眼熟至极的东西。   是那枚通体黝黑的虎符。   陆川延举着虎符,在谢朝眼前晃了晃,温声道:“陛下愿意克制欲念放微臣离开,那微臣亦愿意为了陛下而停留。”   “陛下在位时,微臣会始终辅佐在侧。待到此间诸事皆了,天下盛平,陛下便陪微臣去游山玩水可好?”   到了这时,谢朝怎么可能还不明白,原来昨晚的一切都尽在王叔的掌握之中,是王叔对他最后的一环考验。   若是自己在思想斗争之后选择放手,尊重陆川延的自由,那陆川延便会同等地回应于他,愿意为了谢朝而留守更长久的岁月。   二人互相妥协,互相体谅,便得以互相成全。   若是自己真的没想开,要强行囚.禁王叔……   谢朝打了个寒颤,不去想之后的悲惨后果了——反正他是无论如何玩不过王叔的,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叔离开。   幸好自己没作死……   越想越后怕,之前装出来的轻松自如全部无影无踪,谢朝狭长的眼尾越来越红,半是委屈半是忐忑地看着陆川延,问:“那王叔……是以什么身份留下?”   看见小狼崽子露出这种可怜巴巴的表情,缩在椅子上不敢动,陆川延再也装不出高深莫测的脸,叹息一声,主动将谢朝搂进怀中,道:“陛下以为呢?”   陆川延自认性情淡漠,极难动情,活过六十余载,也只亲近过谢朝一人。如今又愿意为了谢朝留于宫中,妥协颇多,假如说这还不算喜欢,那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虽然最开始察觉到时,有过犹疑踌躇和举棋不定,但好在他的性格还算坦荡,如今坦白,倒也不晚。   谢朝两条手臂立刻缠紧了王叔劲瘦的腰腹,把脸埋进他的怀中,闷闷道:“朕猜不出。”   铁了心要让陆川延亲自说出口。   这可苦了陆川延,他平日里深沉内敛惯了,毫无剖露心迹的经验,却又怕不说清楚,再惹谢朝胡思乱想。   犹豫了很久,他才终于开口,语气不自在极了:“自然是以皇后的身份。”   皇、皇后?!   难以想象这个词是怎么一本正经地从王叔嘴里说出来的。   察觉到怀里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似是忍笑忍得辛苦,陆川延面无表情地轻轻拍拍他的背:“陛下若是觉得好笑,不若大声笑出来。”   语气暗含威胁。   谢朝哪里敢,这才勉强止住了笑意,抬起脸来,墨蓝色的一双眼瞳潋滟流光,唇边笑意烂漫:“王叔肯做朕的皇后,朕何其有幸。”   陆川延没忍住,也笑起来,柔声道:“臣亦然。”   若非谢朝重生一遭,肯将一颗真心坦荡地剖给他看,陆川延清楚,以自己吝于动情的性格,这辈子也绝不可能爱上任何人,注定又是孤独终老的命。   他改变了谢朝的命运,谢朝又何尝不是改变了他。   而今天地之大,万里山河无垠。虽然自己上一世已经游览大半,但此生多了谢朝结伴同游,想必在熟悉的山水之中,便会多出无穷无尽的新奇趣味,等待二人共同发现。   001偷偷旁观着两人互相依偎的温馨画面,深藏功与名。   它始终坚信,自己肯定为气运之子的爱情努力添砖加瓦了,只是气运之子不知道而已。   001可真是一个优秀的好系统!   -   又是一年深冬时节。   虽然天气酷寒,滴水成冰,但梁朝的百姓们却像是不畏寒冷一般,三五成群地聚集在大街小巷之中,与有荣焉地分享着最新的小道消息。   “听说了吗?定远侯大败西胡,前两日班师回朝了!”   “定远侯当真是用兵如神,据说他和西胡的单于交手,三回合就将对方斩于马下,是真的吗?”   “皇宫中传来的消息,那还能有假!但西胡不是早就不敢来犯了吗,为何咱们突然出兵攻打,莫非是想把西胡吞并了不成?”   其中一个人有亲人在皇宫当差,闻言贼兮兮地压低声音:“你们不知道吧,当朝右丞一直与西胡单于勾结,随时准备着里应外合呢!多亏了摄政王技高一筹,早早发现了他的计划,要不然等西胡打进来,咱们这种平民百姓,恐怕早就家破人亡了。”   “啊?!这西胡人原来只是假意归顺,背地里不安好心哪?当真是阴险至极!那摄政王又是如何发现右丞与西胡勾结的?”   “这是机密,我哪里能探听到。只是听说,这右丞当真是阴险至极,他卧房床边藏着一个密道,有西胡来的奸细藏在里面,吃喝拉撒都不出来,专门负责给右丞递消息用的。每晚右丞只要把手指头往墙上来回敲几下,奸细就知道他要传什么情报了,再通过暗道一直爬到城外,去给西胡传消息去。若不是摄政王带兵彻彻底底搜了一遭,任谁能想到还有个大活人藏在墙里呢!”   “好生吓人!那右丞通敌叛国罪证确凿,这肯定是死刑吧!”   “明日便要问斩啦!说是五马分尸的酷刑,右丞府也早就被抄干净啦!”   “死得好啊!你说说,他明明身居高位不愁吃穿了,又为何想不开去和西胡勾结,反过来要害咱们梁朝人?当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多亏了有摄政王在,实乃我朝之幸事!”   “只希望摄政王千万别功高盖主,惹得陛下猜忌……”   “这倒毋需担心,据我那宫里的亲戚说,摄政王与陛下感情甚笃,不是亲叔侄,胜似亲叔侄。”   一架朴实无华的马车从远处逐渐出现,马蹄声清亮。几人纷纷停下话头,默契地避开马车。   马车外表看起来其貌不扬,内里却装潢精致,应有尽有,银丝碳火炉源源不断地释放着热意。车内两人相对而坐,赫然就是刚刚几名百姓谈论的话题中心人物。   只是按照以往的经验,现在的小皇帝应该赖在摄政王宽阔的怀抱中不肯走才是,今日却不知为何,硬是憋着一口气,与陆川延“分庭抗礼”。   于凛冬季节多日征战,陆川延肤色晒黑不少,眉宇间浸染了些许风霜,却照旧俊美。   他有些无奈地按了按眉心,问:“陛下当真不肯来臣怀里?”   回答他的是谢朝极大声的一声冷哼。   陆川延又开始头痛了。   事情是这样的。   前几天陆川延大败西胡,顺利回京,从西胡俘虏的口中彻底坐实了陈路的叛国罪名。   叛国乃是诛九族的大罪,罪无可恕。因此在陆川延回京之后,便判处陈路五马分尸,择日行刑,右丞府中的男丁亦要被砍头,女眷暂且被关押府中,生死尚未可知。   陆川延参加完宫中的庆功宴,想起许久未归,王府中积攒了些事务要处理,于是在晚上没有留宿乾清宫,而是坐着马车回了王府。   却在王府门口,遇见了一个姿容绝色的白衣女子。   大雪纷飞中,女子撑一竹伞,含羞带怯地抬起眼。   那一瞬间,与恰巧撩开车帘的陆川延四目相对,一眼万年。   “一见倾人城,再见倾人国。”谢朝微微眯着漂亮的眼睛,似笑非笑地念出这句诗,阴阳怪气道:“王叔有如此佳人深夜相候,何不邀至府中小聚,难道是怕朕知晓么?”   “……”陆川延显然不太会应付乱吃飞醋的小狼崽子,委婉提醒,“微臣记得和陛下提起过,此女乃是陈路之女,唇齿间藏有剧毒,意欲趁机毒杀微臣。”   谢朝脸色却并没有好转多少:“哦?那王叔是如何知晓她的唇、齿间有剧毒?”   念出唇齿两字时,莫名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陆川延严谨道:“只是推测。此女在见到微臣之后始终不张口,作出一副欲语还休的姿态,大概率是不便开口说话,恐怕是担心张嘴暴露藏于齿缝中的毒囊。暗卫的确也在她的牙间找到了毒药,证明微臣所言非虚……”   他本以为解释得如此清楚,谢朝总该高兴了,没想到对方的心情似乎还是很糟糕。   谢朝本就是借题发挥而已,自然并不多在乎右丞之女。他耐着性子听了半天王叔严谨的解释,终于没忍住开口打断了他:“王叔当真不明白?”   陆川延一脸莫名:“明白什么?”   看来自己是不可能指望王叔想明白了。   谢朝放弃让陆川延自行领悟,猛地起身,在颠颠簸簸的马车上往前一扑,意料之内地被陆川延接了个满怀。   四目相对,呼吸纠缠,却并没有多少旖旎的气氛。   谢朝契合至极地趴在陆川延怀中,攥住陆川延的衣领,破罐子破摔地把话挑明白了:“王叔答应做朕的皇后已经半年有余,若是寻常夫妻,女子都已经有孕三月了!朕却同王叔连手都没牵过几次!”   在陆川延微微睁大的讶异双眸中,谢朝继续道:“王叔这么关心那女子的唇齿,却为何始终对着朕的唇连多看一眼都不肯?莫非王叔还是只对女子有兴趣么!”   作者有话要说:   高、高估自己了呜呜,明天完结+新的世界开头!   小皇帝做不出来囚.禁的事啦,他下不去手——但是下一个世界的受可以!嘻嘻嘻嘻!我要开始放飞自我! 第50章 第二个世界完结+新世界开头   谢朝有这个怀疑, 不是一日两日了。   自从二人互通心意之后,为了让小皇帝能够睡个没有噩梦的好觉,陆川延自然是又爬上了谢朝的龙床, 日复一日地环抱着小皇帝入睡。   两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每日早晨起床时,身体的反应都做不得假。谢朝自觉他们已有情意,鱼水之欢该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事情。   但半年过去, 在领兵出征之前,陆川延始终发乎情止乎礼, 毫不逾矩, 平日里的表现竟和过去未曾挑破窗户纸时一般无二。   两人之间就连亲吻的次数也少得可怜,绝大部分还是由谢朝主动的。   眼看时隔多日, 朝思暮想的王叔终于率兵归来,谢朝暗暗下定决心, 要尽快与王叔更进一步,加深对彼此的了解——为此还专门命暗卫弄来了许多神秘小册子,打算好好研读一番。   但他还没来得及付诸实践,却猛然出了陈路之女这么一档子事。   谢朝本来就心里没底,冷不丁从暗卫口中得知王叔见到了一个绝世美女,哪里还坐得住,越想越觉得王叔的表现不对劲——哪里有与心爱之人睡在一起还毫无越轨的。   莫非王叔仍不能接受自己是个男子?   想到这种可能, 谢朝哪里还坐得住,因此今日也算是借题发挥, 一定要弄明白陆川延到底是什么想法。   陆川延有些讶然地看着谢朝,搂着他柔韧的腰肢, 防止小皇帝在马车上颠簸下去:“陛下怎么会这么想?”   被王叔用那种疑惑的眼神看着, 谢朝刚刚充好的气慢慢瘪了下去, 却还是强撑着不肯率先服软:“王叔始终不肯与朕亲近,朕当然会胡思乱想。”   陆川延总算懂了谢朝这段时间的欲言又止。   他有些无奈地抱紧小狼崽子,道:“陛下莫要多想,微臣只是……”   顿了顿,他道:“只是还没做好准备。”   尽管确认自己与小皇帝是两情相悦,但猛然转变身份,陆川延还是有些不适应。   他一生中从未尝过情爱之滋味,新奇之余,亦有两分难得的忐忑,不知两人今后该如何相处才好。   纠结之余,也就暂时保持了从前的相处方式。恰好他要率兵出征西胡,干脆便趁着这个暂离的时机,好好做了做心理建设,又多搜集了些重要经验。   ……毕竟,听说男子与男子之间,终归是容易受伤的。   只是没想到谢朝会这么急迫,自己刚回来还没两天,看他这架势,便如饿虎扑食,像是馋疯了。   听完陆川延略带戏谑的解释,谢朝的耳朵慢慢烧红,就连脸颊上都蒸腾出热气。   但他却没有辩解什么,脸红了片刻,反而直接坦坦荡荡地承认了:“朕自然是馋王叔缠得要发疯,只是不知王叔什么时候才肯让朕满足一二?”   陆川延:“……”   数日不见,小皇帝是真的憋到放浪形骸了。   他难以招架,只能面无表情地将谢朝往自己怀中一按:“车马劳累,陛下还是多多休息,一切等回了王府之后再议。”   谢朝心中暗暗发笑,知道王叔是害羞了,也不戳穿他,熟练地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安心地被王叔的气息包裹。   马车骨碌碌地碾过官道,平缓地向王府驶去。   因着陈路女儿的原因,谢朝今日非要闹着出宫,跟陆川延去摄政王王府住一晚。陆川延拗不过他,只得让护卫于暗中相送,低调地出了皇宫。   谢朝一直没来过王府,进府之后好奇得很,什么都想摸摸看看,毕竟这里是陆川延居住多年的地方。   只是天色已晚,再加上白日里还下过雪,如今是雪化之时,寒冷非常。是以陆川延并未让谢朝在室外多做停留,很快便将他带入暖如春日的房中。   谢朝解下大氅,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色被热气熏得逐渐回暖。趁着王叔进了内屋去更衣,他眼珠转了一圈,微微一眯眼,招手唤来一旁的小厮。   小厮惶恐至极地上前:“陛下有何吩咐?”   谢朝漫不经心道:“朕晚膳时想多加几道菜。”   皇帝要加菜自然没问题,就算是要吃龙肝凤髓,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得想办法弄来。   不过谢朝也并没有为难他,说出来的几道菜名平平无奇。   只是小厮越听,面色越是古怪。   但他自然不敢同皇帝细究原因,只能一叠声地全部应下,小跑着出门去厨房知会大厨。   片刻后,陆川延换上轻便的常服,走回外厅,与谢朝坐到一处。恰好厨房也开始传菜,很快,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便摆满了餐桌。   陆川延拿起筷子,巡视一遭,隐隐察觉出有些不对。   谢朝挥退伺候的下人,殷勤备至地为王叔夹菜:“王府里的厨子技艺堪比御厨,这菜做得当真诱人……王叔尝尝这个!”   陆川延沉默地看了一眼那根鞭状物。   谢朝像是没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兴致勃勃地又舀了一勺炖羊肉,放进陆川延眼前的瓷碗中:“冬天的萝卜炖羊肉最是大补,王叔多吃点!”   “还有生蚝!”   “还有鹿茸!”   “还有人参……”   陆川延:“……”   他放下筷子,半是好气半是好笑,哪里还看不出谢朝的小心思:“陛下莫不是想让微臣补到爆体而亡?”   谢朝流光溢彩的双眼里满是狡黠的笑意。他起身,直接大大方方地坐到陆川延腿上,唇角微勾,嗓音低而略哑,暗示意味明显:“王叔怎么可能补到爆体,有朕在,王叔又不用忍着……”   当真是老虎不发威,就被当作病猫了。   陆川延忍无可忍,猛地站起身来,顺便将谢朝一把扛到了肩膀上。在小皇帝骤然腾空的惊呼声中,他大步朝着内室走去,直接将谢朝扔到了柔软的床铺中央。   谢朝被颠得七晕八素,好不容易抬起头,却被高大而极具压迫力的阴影彻底笼罩住。   他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预感,刚想坐起身来,却被人猛地按塌了腰。   耳边是熟悉至极的磁性嗓音,此时微微发哑,不容拒绝:“微臣左思右想,还是须得尽到臣子的责任便是。”   “陛下有命,莫敢不从。”   谢朝第一次见到陆川延露出这样极具侵略性的眼神,终于察觉到大事不妙,今夜自己的撩拨过了头,恐怕没好果子吃:“王叔且慢,等朕,等朕先准备一番再……”   “晚了。”陆川延动作不紧不慢,慢条斯理地挑起谢朝的衣衫,手指微动,一盒雪花香脂落到谢朝的脸侧,“陛下看起来似乎懂得颇多,恰巧微臣却不怎么懂。不如陛下就这么在微臣眼下准备,也好让微臣学习一二。”   谢朝:“……”   之前当真看不出来,王叔是如此闷骚之人。   001刚刚从主神那里开完会回来,主神终于判定这个世界的任务完成啦!它兴高采烈地想同宿主分享这个好消息,结果一进来就是小黑屋。   001:【……?】   你们两个在背着系统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001只能默默地飘到窗边,边看风景边等啊等,等到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大如鹅毛的雪花,轻而无声地落满屋檐廊边,天地都被温柔地盖上一层白羽。   终于,有一声提示姗姗来迟地响起,001被解除了小黑屋模式。   它精神一振,立刻将意识扭回到屋内,然后一眼就看见了趴在宿主怀中,已经昏睡过去、脸上犹带泪痕的气运之子。   不用想,气运之子肯定是眼大肚小,把自己给坑了。   床上一片狼藉,不用想也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如果001有嗅觉的话,可能感触会更多一些。   纯洁系统001默默变成了一个小黄球。   说起来,自己接手的两个世界里,似乎都是宿主把气运之子给拿下了,而且……而且宿主好像都是人类中的攻哎!   陆川延帮怀里的小皇帝温柔拭去眼角的泪痕,现在又变回了那个自持矜贵的摄政王,似乎刚刚在床上凶狠得恨不得将小皇帝拆吃入腹的那个人不是他。   察觉到许久未见的001再次出现,他拉起锦被,将赤着上半身的谢朝严严实实盖好,淡淡问:“阁下可是有事?”   001扭扭捏捏地道:【001是来和宿主告别的哦~主神已经判定宿主的任务完成啦,001马上就要回去了!】   陆川延闻言微微一怔,道:“任务完成了?阁下的意思是……”   【意思是在主神的计算之中,谢朝命中的坎坷已经被宿主尽数化解,从今往后的人生会一帆风顺,平安顺遂啦~】   陆川延真心实意地道谢:“……多谢。”   感谢零零幺给他们重来一生的机会,何其难得……又何其幸运。   001有些不好意思地转了转圈,突然想起什么事:【对了,001之前答应过宿主,等宿主任务完成,就可以带宿主去看看千年之后的!】   陆川延差点要忘记还有这回事。尽管他早就做好了同谢朝共度一生的准备,但还是会对千年之后的世界情不自禁地好奇,询问:“那阁下该如何让我亲眼见到?”   001得意道:【001当然有办法啦~001可以让宿主做一晚身处千年以后的梦哦!】   在梦中亲眼见到吗?有些意思。   陆川延微微低头,小皇帝毫不设防的睡颜近在咫尺:“那阁下能将谢朝也带入同一个梦中么?”   今世之景与来世之景,他都想与谢朝同看。   001倒是很好说话,反正带一个是带,带两个也是带:【可以呀~只不过为了不让谢朝发现001的存在,001就不会在梦中给宿主指导了哦,梦境中的未来世界,宿主要自行探索~】   陆川延想了想,欣然答应:“如此甚好。”   既然宿主都同意了,001自然也没什么意见。反正宿主帮它赚到了大笔任务成功的积分,所以现在的001像是一个豪爽的土豪,在主神商店里慷慨地买了两人份的入梦套餐,看着陆川延阖上眼,坠入梦中。   用宿主赚来的积分实现宿主的愿望,羊毛出在羊身上,很合理!   见陆川延已经睡着,001脱离出他的意识体,在虚无的空气中围绕着陆川延转了两圈,小声道:【001的第二任宿主,再见啦~】   以后一定要和气运之子一起,幸福快乐地继续生活下去哦~   天光大好。   陆川延眼皮微颤,被一阵痒意惹醒。   他连眼都没睁,就精准无误地握住了某只作恶多端的手。   意识逐渐回笼时,陆川延察觉到小皇帝凑近到自己耳边,笑眯眯道:“王叔,朕昨晚做了一个很是神奇的梦,还梦见王叔了。”   陆川延“嗯”了一声,一手温柔地抚过怀中人光洁的脊背:“好巧,微臣也做了一个有陛下在的梦。”   谢朝惊喜道:“当真?那王叔梦里的朕,是不是穿着裁剪奇特,露出大腿的红色裙……”   话没说完,被陆川延用力堵了回去,语气隐隐咬牙切齿:“……陛下还是不说为好。”   为什么谢朝会在梦中穿上现代那种女式的短裙?露出来的两条大腿雪白匀称,又一直刻意勾他,害得他在梦中只顾着……   谢朝被王叔捂着嘴,墨蓝色的眼瞳却弯成了月牙,在陆川延的手心轻轻啄了一口,心道这个假正经。   面上却乖得不得了。   于是陆川延的心又软下来,哪里还舍得凶他,松开手将谢朝搂入怀中。   只是谢朝没乖巧一会儿就又开始不老实,手在被窝里乱动,像是昨晚还没吃够苦头。   陆川延额头迸出两根青筋,干脆放弃了言语威胁,直接翻身将小皇帝压下,以实际行动开始教训他。   房外积雪消弭成水,润土无声,来年必然又是一个万物复苏的春天。   -   001回到主神空间,快乐地向主神上交了第二个世界的所有资料,包括对bug的观察以及详细描述。   它略略休整片刻,便又到了动身去第三个世界的时间节点。   临出发前的最后一次系统会议开完,主神头一次单独留下了001,交给它一个东西。   【这是……bug处理器?】   主神对001解释:【我们尚未知晓气运之子重生bug的来源,但编码部门的系统已经赶出了应急bug处理器。你只需要在进入第三个世界之前使用,就能防止气运之子拥有上辈子的记忆。】   【诚如第二个世界的宿主所说,保有上一世痛苦的记忆虽然有助于让气运之子更好地复仇,但对气运之子的身心健康影响还是很大的,所以我们还是尽量消除这个bug为好。】   001快乐地接过来:【001知道了,多谢主神大人~】   在确认主神没有其他事宜之后,001离开了主神空间,在等待传送的时候,打开了第三个世界的概要。   这个世界是全新的现代世界,气运之子叫江云岚,是江氏唯一的继承人,出生便被捧到天上养大。   江氏是首都几大豪门世家之首,名下企业遍布各个高精尖领域,多到数不胜数,随便从指缝中漏出来的都足够底下企业狠赚一笔。   因此身边人见了江云岚,全都上赶着拼命巴结他,从来没人敢做出忤逆江少爷的事。   有家族在背后撑腰,江云岚的前半生可以说是顺风顺水,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再加上他天资聪颖,在经商一道上颇有天分,甚至可以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因此继承江家更是板上钉钉。   心高气傲、从不正眼看人的大少爷,这辈子也没有能让他低头服软的人。   但这样的天之骄子,又是怎么因世界崩塌而悲惨死去的?   001翻翻页,终于看到了结局。   江云岚虽然是唯一的继承人,但江家掌舵人这个位置自然不止他一个人想坐——比如江云岚的小叔江渡。   江渡坐了三十余年副董事长,哪里会甘心屈居于一个毛头小子人下。他平日里摆出一副毫无异议、温和慈爱的宽容长辈模样,背地里却与江云岚的身边人暗暗联合,想偷出江氏的机密文件。   但气运之子毕竟是气运之子,反过来利用这份文件将了江渡一军,直把他逼得失去一切,狼狈离开了江氏。   只是没想到,落魄的江渡对江云岚动了杀心,恨到连命都不要了,玉石俱焚鱼死网破,像疯子一样亲自开车撞死了江云岚。   于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就以悲惨而戏剧的结局潦草收尾。   001看完之后,有些唏嘘。只不过它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很快就平复了心情,接着去看自己的宿主资料。   唔……宿主叫林眠,是江云岚的贴身管家,从小就作为家仆送到江少爷身边养大。   虽然江少爷的脾气很坏,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还特别喜欢动不动就发火;但好在林眠跟在他身边多年,练出了极为包容温柔的好脾气,对江云岚称得上是一句有求必应,无微不至。   似乎就是某些小说里说的那种……男妈妈性格?   001已经迫不及待要见到温柔的宿主了!   很快,传送空间站打开,001迅速化身小光球飞进空间站中。   一阵熟悉的失重感,等到001再次开机时,它已经进入了第三个世界的宿主体内。   好耶,要开始新任务了!   短暂的激动过后,001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什么,整颗球一僵。   糟、糟了!忘记按照主神大人的吩咐,在进入小世界之前就打开bug处理器了!   如今小世界刚刚开始不久,现在打开应该也来得及……吧?   001的任务进程中第一次出现这么大的工作失误,如果它有人形,恐怕已经心虚得冷汗直冒了。   它急忙打开bug处理器,看见那小小的指示灯开始闪烁绿光,才做贼心虚地松了口气,终于有闲心打量四周。   宿主似乎身处一间卧室之中,房间的色调以白黑灰为主,干净整洁。摆设不多,充满独居男性气息,东西被分门别类地摆放好,书也被在书架上码得整整齐齐,看得出来居住者是个很有条理的人。   001将房间环视一圈,对自己的第三任宿主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正要收回视线,却在垃圾桶中看到了什么奇怪的垃圾。   那是……相框?为什么要把相框丢掉?   它有些疑惑,正想仔细看清楚,这时宿主突然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低音,像是即将苏醒。   于是001立刻被宿主吸引了注意力。   刚才没注意,现在仔细一看,自己的新宿主长得也好帅啊!   林眠的长相是没什么攻击性的俊美,闭目躺在床上,就像童话里温柔的睡美人。他比例极佳,宽肩窄腰长腿一应俱全,只穿了简单的白衬衫和黑长裤,更能凸显出好身材。   白衬衫的材质很薄,有的地方甚至能透出肉.色,紧实的肌肉若隐若现,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温和而禁欲的气息。   明明是现代世界,林眠却留着一头长到肩膀的黑发,披散在枕头上。只不过长发也并不让宿主显得女气,反而多了种别样的美。   001形容不出来,只觉得还挺适合的。   欣赏了帅气的宿主半晌,见他眉头微皱,像是马上就要醒过来了,001立即清了清嗓子,积极道:【宿主您好,我是系统001,很高兴为您服务~】   -   虚幻的疼痛如潮水般从四肢百骸退去,林眠终于睁开了眼。   入目却并不是熊熊燃烧的车门,而是……熟悉的卧室?   他坐起身,望着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书桌,有些错愕。   接着,像是想起什么,林眠低头去看自己的身体。   穿着简单一如平时,手脚俱全。除了手腕处有几片淡紫色的淤青之外,没什么伤痕。   难道……难道是他的记忆出错了?他没有死在车内?   可当时的痛觉……   还有江云岚……   林眠长睫一颤,头脑因混乱而疼痛起来。   他有些难受地抬手按住太阳穴,刚想下床,就听见脑中有一个奇怪而欢快的机械音响起:【宿主刚刚是没听清楚吗,那001再说一遍~宿主您好,我是系统001,很高兴为您服务~】   林眠按着太阳穴的手指一僵。   是幻觉吗?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说话。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却什么也没发现。   ……难道是江云岚远程监控的新手段。   再次不受控制地想起江云岚,林眠垂下眼,眼中复杂神色一闪而逝。   再抬起眼时,他习惯性地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温声问:“有人吗?”   新宿主的声音也好听!   看见新宿主柔和中暗藏紧张的神情,001哪里还不明白,又到了需要它为宿主解释这玄妙一切的时候啦!   于是001再次化身科普仪器,耐心细致地为宿主解释他的重生原因,以及001为什么会出现在宿主脑中。   五分钟后,林眠衣冠整齐地坐在床边,长发被扎成高马尾,露出轮廓分明流畅的下巴。   他喃喃道:“重生,拯救气运之子……”   这么天方夜谭的事,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001着重提醒道:【对的!如果宿主不能成功拯救气运之子,那么001就会收回宿主的重生机会哦~】   顿了顿,它警惕道:【宿主应该是想活……的吧?】   这个宿主看起来这么温柔和煦,想来肯定不会同上一个宿主那样一心求死,不顾气运之子的死活吧!   林眠笑了笑,那双眼睛因为柔和的笑意而微微弯起:“自然是想活的。”   哪里能不想活呢。   重来一世,就像是老天爷都实在看不下去,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这一次,他一定会好好把握住……早早从江云岚身边逃走。   只是肯定要瞒着001。   林眠笑容不变,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垂眼片刻,他又轻声问:“所以,我要拯救的人……是少爷吗?”   001已经被宿主温柔而信赖的笑俘获了身心,自然有问必答:【是宿主的少爷哦~宿主应该也有印象吧,上辈子的气运之子英年早逝,死得很惨!所以这辈子,宿主要阻止气运之子的死亡~】   林眠没有将心中所想表现在脸上,点点头:“原来如此,那我会尽力。”   宿主真的好配合!   经历过摄政王洗礼的001感动极了。   从001那里了解到了大致情况之后,林眠起身去找自己的手机,打算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方便他回忆上辈子的今天都发生了些什么。   动作间,他不经意地挽起了衬衫衣袖,于是001再次看见了藏于袖口之下的那两处青紫。   出于对宿主的关心,001担忧地问:【宿主,你的手腕那里怎么会有淤青啊,是因为贫血吗?】   像是才注意到似的,林眠垂眼看向自己的手腕,不知想起了什么,表情有些许微妙。片刻后,他拿起手机按亮屏幕,温声回答:“不是贫血,只是有些挫伤而已,不必担心。”   更不对劲了,正常人哪里会挫伤到那里,而且两只手腕上还都有?   001犹豫片刻,还是多嘴问了一句:【宿主为什么会挫伤啊?看起来好严重。】   林眠闻言,似乎有些为难:“其实只是看着吓人,不算严重,只是原因……一定要说吗?”   他看起来太好欺负了,001自然坚定道:【要!挫伤有什么不好说的!】   既然001都这么说了,林眠自然没理由隐瞒。   他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日期,说:“今天是2025年5月8日,星期五。”   顿了顿,林眠平静道:“如果我的记忆没出错的话,那5月6日,也就是星期三那天,少爷很生气。所以他不知从哪里带回来一副镣铐,将我拷在床头一整晚。想来是那时候留下来的挫伤。”   001:【……?】   001,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提问:为什么锁?   即答:为了脐。   第三个世界开始啦!希望小天使们多多捧场~ 第51章 少爷   林眠七岁的时候, 就被送到五岁大的江云岚身边,当作江云岚未来的贴身管家培养,如今已有近二十年。   二十年的相伴, 让林眠变成离江云岚最近, 也最了解他的那个人。   从小被捧在手心里养大,大少爷嚣张跋扈,养成了乖戾无常的脾性。   随着年岁渐长, 他逐渐学会了在外人面前收敛脾气,不会轻易动气。故而外界传言中, 江家少爷只是出了名的冷冰冰不近人情, 高岭之花一样只可远观。   只有常年陪伴的林眠才知道,大少爷掩藏在矜贵皮囊下的性格有多恶劣。   倒也不是会对身边人有多严苛;实际上, 江云岚从不会扣工资,更不会无端责骂或者体罚——床上除外。   他只是, 占有欲过于旺盛了些。   还记得当年刚被送到江家时,林眠就被江云岚不停地针对捉弄,恶作剧层出不穷,什么泼林眠一身水;故意打翻饭让林眠捡起来吃……都是再熟悉不过的操作。   原因很简单:小少爷觉得林眠入侵了他的领地,共用了他的东西,所以想方设法地要把入侵者赶走。   长时间被人这么恶劣地针对,又丝毫不能还口还手, 就算是大人也受不了,何况是七岁大的孩子。   所以刚被送来的那段时间, 小林眠额外想家,晚上的时候总是会咬着被角偷偷哭, 还不敢哭出声来——因为他在江云岚房间的地板上打地铺, 声音一大就会被听到, 然后被江云岚狠狠甩个枕头下来。   到了白天,他擦干眼泪,重新挂上得体而温柔的笑,去应付小少爷新的突发奇想和各种刁难。   但慢慢的,不知从何时起,江云岚将林眠也划进了他的保护范围中,不仅再也不会捉弄林眠,也不允许任何人欺负甚至靠近他。   夸张点说,江云岚对林眠的态度甚至要比对亲爸还好——面对江董事长的说教,江云岚能把白眼翻上天,说出来的话会活活把他爸气出心脏病。   但同样的话要是让林眠对他来说,大少爷顶多是脸色不耐几分,最后也都会乖乖听话。   林眠在江家的待遇直线上升,他受宠若惊,以为自己终于凭借着不懈努力和温柔体贴,让大少爷真正接纳了他。   但后来发生的事才让林眠明白,江云岚是把自己当作了“所属物”。   “所属物”,自然要全心全意,从头到脚地属于江云岚一人。   除了江云岚,谁也不能碰。   -   好半天,001才从“宿主被气运之子锁到床头一整晚”这个震撼至极的消息中回过神来。   在世界中执行任务多年,它已经不是那个天真单纯的系统了,自然懂得江云岚把林眠锁在床头的目的是什么。   它结结巴巴地道:【宿主,气、气运之子是……强迫了你吗?】   林眠垂下眼不答,薄唇抿成一线,手指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手腕青紫处。   001立刻反应过来,它恐怕戳到宿主的伤心事了。   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怎么这样!仗着他的家世好,就欺负温柔体贴的宿主!会给宿主留下多大的心理阴影啊!   001义愤填膺:【气运之子真是大大滴坏!他怎么能强迫你做那种事呢!宿主你后面没有受伤吧!】   林眠:“……”   林眠表情微微僵硬,最后还是没有告诉001,江云岚并不是上面那个,做那事的时候,只是跨在自己腰上而已——虽然某种意义上,也算上面那个就是了。   他只是摇了摇头,避而不谈,转而问:“既然他这么坏,那我可以不用救他吗?”   001正义的谴责卡在喉咙口:【……】   虽然气运之子似乎是个人渣,但是主神的任务就是要拯救他,而且还是要让被气运之子狠狠欺负过的宿主来拯救……   这么一想,主神好像有点不做人了,虽然它本来就不是人……   察觉到脑内的小系统不再吭声,林眠顿时了然,体贴地反过来安慰它:“没事,至少你们也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不是吗。等我完成任务之后,就可以找机会离开少爷,去过自由的生活了。”   001顿时感动得两眼泪汪汪:【宿主你以德报怨,真是个好人!】   好人吗?   林眠眼中晦暗神色不明。   这个叫001的系统虽然知道很多,却似乎并不知道一件最关键的事——   上辈子的江云岚,某种程度上,是被林眠害死的。   而那个藏在江云岚身边,与江渡里应外合的人,也正是林眠。   上辈子,他偷出那份江氏的机密文件之后,便想要交到江渡手中。但江云岚早有察觉,在文件上做了手脚,反而坑了江渡。   结果在回程的路上,江渡便如疯狗一样,开车撞上他们的车。   最后三个人都没有活下来,死在那场车祸造成的大火之中。   如果001知道这一切,恐怕会震惊至极地问林眠,为什么要背叛江云岚——毕竟他都跟在江少爷身边快二十年了不是吗?   二十年的时间,是块石头都能被捂化,何况是人心。   曾经的林眠确实只忠于江云岚,永远将少爷的利益放在第一位,随时随地都能坚守本心,抵御住各种叛主的诱惑。   但这一切的大前提,是没有在林眠的二十五岁生日时,发生那件事。   林眠敛起眉眼,不让001察觉到自己情绪的波动。   沉默片刻,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在脑海中尽力回想,上辈子在这个时间,已经发生了些什么。   5月6号的那晚,是江云岚和自己的第一次上床。   当时林眠过于震惊,完全想不到江云岚竟对他有这种心思,一时让少爷得了手。反应过来后他反抗得很厉害,所以被暴怒的江云岚拷到了床头,一拷就是一整宿。   两人都是整整一晚没睡。   在001看不见的地方,林眠能感觉到某些位置还是酸痛非常,显然休息了两天,还没有完全恢复好,手臂也隐隐僵麻。   江云岚倒是神清气爽,还能去公司上班,如今别墅中空无一人,只有林眠在。   林眠出了卧室,顺着旋转楼梯走下来,一眼就看见了紧闭的别墅大门。   诺大的别墅内,除了林眠之外空无一人。   江云岚很讨厌有外人入侵他的私人空间,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这件别墅中一直都只有林眠与他同住,平时的做饭熨衣整理房间,也全是林眠的工作。   至于比较困难的清洁任务,比如说修剪花园里的花草,或是别墅的彻底大扫除,就会请江氏本家的佣人来完成。   林眠走到门前,试着推了推,不出所料地发现,门被从外面上了锁。   那天的第一次之后,江云岚心知肚明,林眠喜欢的不是他,也绝不可能接受被他强迫着坐来坐去。   所以事后别的不谈,林眠肯定要第一时间逃离出大少爷的视线之外。   但江云岚怎么可能让他跑掉,如今窗户和门都被人牢牢锁住,屋内又没有什么趁手的工具,即使跳窗也行不通。   ——更别说摄像头。   林眠都不用看,就知道光是这么一间客厅里,就装着至少十个高清摄像头,全方位无死角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尽职尽责地传到江云岚眼前。   恐怕江云岚正在远程盯着他推门呢。   不过现在的林眠只能假装自己毫不知情,发现门推不开之后就干脆地停了手,转身坐到真皮沙发上。   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半。   这个时间,少爷应该马上就要从公司下班回别墅了。   一想到马上就要面对江云岚,林眠的神色微妙而复杂,还有隐隐约约的危机感。   大少爷今年二十四岁,要是寻常的富家子弟,早不知换了几个男女朋友,私生活已经一塌糊涂得没眼看。   只是江云岚像是有精神洁癖,从不肯对陌生人抱以好脸色,对那些投怀送抱的男人女人更是厌恶非常。是以在林眠之前,他都没有与任何人上过床。   ……所以一朝开荤,食髓知味,大少爷很是上瘾了一段时间。   今天是5月8号,也正是江云岚开荤的第三天。   想起上辈子那段混乱不知昼夜颠倒的日子,林眠默了默,突然不太想重生了。   当然,也只是想想,毕竟重生这种天大的机会,自然要好好抓住。   只是……一想到未来还要交那么多公粮,林眠就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上辈子的林眠还是单纯,被江云岚按倒之后只会进行无济于事的反抗,但是这辈子……   或许,他应该换种方法,想办法弄几盒让人不行的药吃。自己都不行了,少爷应该就不至于……?   但这个念头很快被打消在萌芽之中。   没必要——因为江云岚肯定会逼他吃壮日药,不行也得行。   两种药一起吃,后果不敢想。林眠年纪轻轻,还不想这么早就弄垮身子。两相取舍,他还是选择行。   他还没想出新的办法,这时,耳尖突然捕捉到了熟悉的马达轰鸣声,由远及近。   ——江云岚回来了。   暂时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少爷,又不能暴露出自己重生的事……   心中万般思绪转过,最后林眠只是垂下眼,唇角勾起,露出一个最熟练不过的温柔笑容。   一声巨响,大门被人从外面重重推开。   来人裹挟满身冷气,大步走进来。   平心而论,江云岚有一副极好的相貌,眼尾上挑,挺鼻薄唇,昳丽风流、生动明艳。只是他肤色偏苍白,眉宇间郁气和不耐又常年有如实质,才让人不敢靠近。   黑西装熨贴地包裹住江云岚柔韧劲瘦的腰肢与长而直的腿,皮鞋锃亮。林眠的视线顺着流畅的腰线一路往下,在被勒出弧度的屯部停留片刻,随即像是被烫到一样挪开了眼。   江云岚只当林眠不肯看他,本就不好看的脸色顿时更加阴沉,黝黑的眼珠一错不错紧盯着林眠,随手解开两粒扣子,脱下西装外套一甩。   那件成千上万的外套擦着林眠的手臂飞过去,就这么随意地落到他背后的真皮沙发上。   林眠做了将近二十年的管家,下意识就想回身,去将外套整理妥帖。   但他刚想转身,就被江云岚一把拽住了手腕。接着稍一用力,林眠就不受控制地向着江云岚倒去。   林眠的身高与江云岚不相上下,肌肉看着还比少爷更有力量感些,但江云岚这人似乎是无死角的完美,就连力气都比常人要大许多。   林眠被拽得毫无反抗之力,被不容拒绝地搂住了腰背,背后的那只手毫不客气,沿着肩背一路往下。   不管怎么说,男人的自尊心都不允许林眠做出如此小鸟依人的姿态,但是他又完全挣脱不开。按照多年积攒出来的经验,这种时候只能万事顺着江云岚,不然他会更疯,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林眠强忍着没有去挡开背后的手,抿抿唇,垂着眼皮,温顺地喊了一声:“……少爷。”   尽管心里不怎么甘愿,语气也藏着几分别扭,但林眠毕竟喊少爷喊得熟稔,两个字温温柔柔,轻重音特点分明,一听就是林眠的独属叫法。   听见他和往日一样喊自己少爷,江云岚动作一顿,眼神中的阴暗稍褪些许,很快就被另一种灼热的意味所取代。   他手上的动作不停,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不轻不重地按了按林眠的侧腰。   林眠前天晚上被掐得狠了些,腰间青紫自然还没消,如今被这么一按,自然有几分痛,让他微微皱起了眉。   江云岚看见了他隐忍的模样,回想起了前天的美景,眼底愈发晦暗不明。   他慢慢松开手,道:“你的腰好了。”   是平铺直叙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事实。   腰好了,就意味着今晚可以继续。   接着,江云岚松开箍住林眠的手臂,距离拉远。   林眠尚未反应过来,大少爷就与他擦身而过,径直走上楼梯,头也不回地抛下命令:“一会儿来我房间。”   冷冽而极具压迫感的气息骤然抽离,林眠片刻后才堪堪回过神,掩去眼底的异色。   江云岚有洁癖,上辈子从来不肯在林眠的房间过夜,每次都是要林眠去他的房间睡,仿佛在侍.寝帝王——虽然后宫中只有他一个“妃子”。   但林眠清楚,他从来没什么拒绝的权利,而江云岚也的确和那些独/裁专/制的帝王没什么两样。   虽然心中抗拒,但是重生一次机会千载难逢。林眠心中清楚,他是因为江云岚才能重生,所以必须要按照系统所说,优先保证江云岚能活下来——这也就要求他暂时留在江云岚身边。   虽然这意味着林眠这辈子的节操也即将不保,但是和命,以及未来的自由比起来,节操算得上什么。   何况江云岚盯他盯得很紧,眼下他想逃开江云岚身边是痴人说梦,自然就无法避开对方强制的要求。   ……那不如干脆顺从一些,这样自己也能好受点。   林眠并没有犹豫太久。   他缓缓弯腰,捡起那件材质上佳的西装外套,几缕溜出来的长发丝垂落脸侧,语气温柔:“是,少爷。”   并不和上辈子一样,在听到类似的命令后无所适从,绞尽脑汁地试图拒绝。   像是没想到林眠会屈服得这么快,江云岚上楼的脚步一停。   他回过身,居高临下地看向沙发旁的年轻管家。   林眠不闪不避的任他看,将整理熨贴的西装外套搭在小臂上,温声道:“少爷,还有什么其他吩咐吗?”   江云岚眯起眼,神色看不出喜怒。   好半天,他勾起唇角笑了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轻声道:“你在为了沈系那个恶心人的玩意儿,朝着我委曲求全?”   猛然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林眠一愣,眼神有片刻恍惚。   他只是慢了几秒钟,江云岚却像是从林眠的反应中确信了什么,唇边的弧度更加冰冷,黑沉的瞳孔中猛然烧起两簇暴烈的火苗。   他的手指用力攥紧楼梯扶手,冷笑一声:“想不到阿眠这么深情啊……为了保住他,不惜向我献.身?”   “既然阿眠如此为他着想,那就让我见识见识,你能为他做到哪一步吧。”   虽然嘴上叫的是亲热的“阿眠”,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冰冷非常,恶意明显。   林眠终于回神,下意识刚想解释,就见江云岚垂下眼皮,慢条斯理地问:“前天用的那个东西,阿眠你还留着吧?”   林眠挂着温和笑意的脸一僵,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江云岚说的“那个东西”,自然是那副冰凉的银质镣铐。   林眠对它深恶痛绝,并不想再被铐第二次,所以第二天江云岚一离开,他就把它扔进了垃圾桶里。   但是江云岚把大门和窗户全都锁得严严实实,就连垃圾都没机会丢出去。所以那副镣铐,现在还躺在林眠屋里的垃圾桶中。   幸好江少爷有洁癖,所以林眠故意迟疑道:“留着是留着,只是被我丢进厨余垃圾桶里了……少爷还要用么?那我去捡?”   江云岚果然嫌恶地皱起了眉,有些恼火,阴森森地问:“你丢它做什么?”   林眠的耳根慢慢红起来。在江云岚的俯视下,他谦卑地垂头,黑发滑落肩上,露出一截白皙而脆弱的后颈,是食草动物向着猛兽臣服的姿态,语气轻而略带恳求:“它把我的手腕磨破了,我很不舒服……”   江云岚果然最吃林眠示弱这一套,顿时有些意兴阑珊,却也没再说什么,转身上了楼。   成了。   林眠稍稍松了口气。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口气松得有些为时过早。   晚上的时候,虽然确实没有了镣铐,但是大少爷却不知从哪里找出了两条崭新的领带,将林眠结结实实地绑在了床头。   领带质地上乘,轻薄柔软,即使绑在之前磨到青紫的地方也没什么痛感,这下林眠再也找不出半点理由来拒绝。   林眠:“……”   算了,多少也习惯了。   江云岚多少是有些特殊的恶趣味在的,他似乎很喜欢看见林眠无法反抗,只能被迫承受自己的掠夺。本以为这辈子靠顺从能多少逃过一些,但显然,江云岚的本性并不会因为顺从而改变。   相较于第一次,今晚的江云岚不再那么急切,经验明显丰富许多,起落的动作也更熟练一些,不再像打架一样,将林眠身上弄得青一块紫一块。   但与此同时,他也不再满足于单纯的霸王硬上攻,终于有闲心照看林眠的其他部位。   林眠虽然上辈子已经体验过,却仍然颇为难以招架。   也许是因为被沈系催生出了额外强烈的怒火,今晚的江云岚表情冰冷动作强硬,始终对林眠有关沈系的解释充耳不闻,权当他是在苍白无力地狡辩。后面为了不让这个恶心的人名影响杏致,干脆直接弯腰堵住了林眠的嘴。   直到天边亮起鱼肚白,江云岚才意犹未尽地罢休。   林眠酸痛的手腕终于被解开,他已经筋疲力尽,在发现无论如何不能让江云岚停手后,后面全程都尽量保持着沉默,不再浪费多余的体力。   见江云岚终于翻下来,躺到了自己身边,林眠用尽力气撑起身体,想回自己的房间睡。   但他刚要起身,却被人从身后轻飘飘地拽住了高马尾的末端长发。林眠被迫后仰起脸,献祭般在空气中暴.露出滚动的喉结。   说起来,这头黑色长发还是因为江云岚的要求留的,理由很简单:他喜欢。   林眠永远会顺着江云岚的心意,所以从十六岁那年开始就蓄起了长发,为此还被一些人暗地里阴阳怪气过,说他留起长发倒像个漂亮女人。   当然,这些乱嚼舌根的人后来也被江云岚整得很凄惨。   如今被大少爷拽住头发,林眠莫名有了种被捏住命门的感觉。他回眸看向江云岚,轻声问:“少爷……还有什么事么?”   声音微微发哑。   江云岚并不满意他的话,但是今晚吃饱喝足,心情还算不错,也没同林眠计较。   他懒懒散散地半眯着狭长的眼尾,拍了拍身边的空位:“不用回去,就在这里睡。”   林眠委婉提醒:“……少爷,我出了一身汗。”   但是并不想洗掉,就想故意恶心江云岚,让他失去杏趣最好。   江云岚不耐地“啧”了一声,嫌弃却又不完全嫌弃:“还用你提醒?”   江云岚可以对万事万物都有洁癖,却唯独在林眠身上屡屡破例——他甚至可以带着一身臭汗睡在大少爷干净的床上。   没了逃避的理由,林眠认命,该来的还是会来,看来这辈子也躲不掉江云岚的特殊.爱好。   他如对方的愿躺下,大少爷却又冷冰冰地发话了:“离我那么远,我会吃了你不成?”   林眠暗地里咬牙,慢腾腾地转过身,正对着江云岚。   江云岚这才满意。他凑近林眠的月匈前,什么洁癖之类的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视线幽幽地游弋着,最终缓缓定格。   林眠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温声开口,想转移江云岚的注意力:“少……唔!”   来不及说完,一声惊呼被掐断在喉咙里。   那里本来就已经月中了,再加上江云岚这一口猝不及防,林眠指尖掐进肉里,才忍住了奇怪的声音。   江云岚终于彻底满意,埋头找了个最舒适的地方,闭上眼睡觉。   林眠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001没想到这个世界这么刺激,刚来半个小时就进了小黑屋。   而且气运之子看起来好凶!   它战战兢兢地等了半天,终于,小黑屋被解除了。   一看时间,001又傻眼了。   呜呜天怎么都亮了!宿主还好吗!   出了小黑屋,它连忙担忧地往床上看去。   眼前一黑,屏幕上发来一行亲切的提醒:【由于本场面青少年不宜,主神已自动屏蔽,敬请谅解。】   001:【……?】   不是,这是什么情况?不是都结束了吗?你们还在做什么001不能看的!   它试探性地出声:【宿主,你在吗?】   好半天,林眠的声音才在脑海中姗姗来迟:“……在。”   001又是愧疚又是气愤又是心虚,小声问:【宿、宿主……你还好吗?】   它可怜的温柔宿主,被可恨的气运之子这样那样了整整一夜啊!   “……还活着。”   001更心虚了:还活着,但是不如不活是吗!   它勉强安慰:【宿主,宿主要振作!这可是气运之子!想想救了他,宿主就可以重生了!】   林眠连姿势都不能换,只能疲倦地心道:“我有些好奇,你们判定气运之子的条件是什么?只要他在事业上做出足够的建树,其它的一概不管,即使是个变.态也无所谓吗?”   001:【……】   膝、膝盖莫名中了一箭,好痛。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的大少爷还没有恢复前世的记忆,等恢复了就要开始求阿眠原谅了!   呜呜想要很多很多的评论!想要很多很多小天使和我一起化身便太,彻底疯狂!彻底疯狂!彻底疯狂!(胡言乱语.jpg   PS:其实也没写什么吧……信女诚心祈祷这章不要被锁qaq越写感觉越危险   PPS:个别关键字故意写错,请自行调换( 第52章 恶意   其实平心而论, 江云岚在各个方面,都是担得起气运之子这个名头的。   但惟独在有关林眠的事上,他就像一条不择手段的疯狗, 无论如何都死死咬住, 绝不松口半分。   ——林眠是独属于他一人的肉骨头,任何人都不能觊觎。   只是苦了林眠。   上辈子的他对江云岚偏执到了极点的占有欲全然不知情,只当自己与少爷是最诚挚的主仆情谊, 两人之间就像家人一样坦荡无比,没有任何需要隐瞒的事。   所以, 在他人生中第一次谈恋爱, 交了男朋友之后,林眠也并没有刻意向少爷隐瞒他的性取向。   如今回想起来, 一切的转折点,其实就是在某个平凡至极的午后。   那时候林眠刚刚谈恋爱, 对新晋的男朋友欢喜得不得了。男朋友又是个黏人的性格,天天缠着他聊天。所以在工作之余,林眠总是少不了与他互发消息。   那天下午,江云岚有什么事找林眠。   大少爷向来在这个家里来去自如,招呼都没打就径直进了他的房间,恰好撞见林眠垂眸对着手机屏幕,温柔抿唇而笑的模样。   眼角眉梢的温柔如春日湖水, 连自认为独占林眠全部身心的江云岚都从没见过。   当时的江云岚完全没有表现出异样,像是很随意地问了一句林眠在干什么。   尽管林眠有些不好意思, 但完全没想瞒着少爷,微红着耳尖, 说自己有男朋友了。   有男朋友了。   那天窗外是翻涌压顶的乌云, 山雨欲来, 江云岚的脸也在昏暗的天光中明暗不定。他轻声笑笑,平静地道:“原来阿眠喜欢男人?”   像是敏锐的食草动物一样,林眠从少爷暗流涌动的眼神中察觉到了某种极危险的讯号,本能地寒毛直竖。   但他当时只是以为江云岚讨厌同性恋,担心跟在身边多年的管家会对他别有心思,所以忙不迭地解释自己对少爷绝无二心,一直把少爷当作最重要的家人,谈恋爱也不会影响工作,万事还是以少爷的利益为先。   江云岚神色如晦地听完了林眠的解释,照旧是那种并不发火,却也绝对算不上高兴的不动声色,定定地重复一遍:“把我当家人看?”   林眠难为情地攥紧手机,柔声说:“虽然有点自作多情,但是少爷在我心里就像亲弟弟一样……”   哪有正常人会对朝夕相处的弟弟有异心呢?   江云岚没再说什么,在林眠暗藏紧张的注视下,他的神情慢慢平静下来,酝酿着雷暴的海面重新吹起和风,泛出粼粼波光。   眼前的危机解除了,林眠松了口气,全然不知看似风平浪静的海面下,骤然新生出了多少扭曲怪诞的暗礁。   只是少爷像是突然对林眠的感情史有了极大的兴趣,先前他在林眠的房间中从不会久留,那天却来了兴致一般,拉了把椅子坐到林眠身边,细细地盘问出了男友的全部信息。   虽然有些不自在,像是在被迫袒露出个人隐私,但林眠还是将男友的名字,年龄,工作和家境这种明面上的信息都告诉了江云岚。   “沈系。”江云岚眯着眼,意味不明地念出这个名字,直截了当道:“从没听说过。是哪里来的穷酸?”   男朋友被如此不客气地轻慢鄙夷,尽管知道少爷向来是这样目中无人,但林眠心里还是不太舒服,习惯性翘起的唇角都不自觉地落下几分。   虽然不甚明显,但还是被江云岚注意到了。他顿了顿,指尖敲击椅背的速度快了几分,略显烦躁地改口:“……是哪家出来的?”   林眠抿唇,温温和和地解释:“是沈二叔的表侄,前一段时间刚从国外留学回来。”   听见沈家的名头,江云岚不知想到了什么,极轻地嗤了一声,声音很小,并没有让林眠发觉:“沈家?你从没见过沈家的人,又是怎么认识的沈系?”   林眠并没有因江云岚的质疑而气恼:“少爷真是贵人多忘事,一个月前的寿宴都忘记了。”   那场宴会是在江氏老宅举办的,为的是庆祝江云岚的外公九十大寿。   寿宴分外隆重,宾客云集,江云岚对这种需要应酬的场合向来敬谢不敏,早早上了楼,林眠则是一直留在宴会现场,帮忙招待客人。   和沈系的初遇,说起来也有几分巧合。   当时沈系刚从国外回来,在京城的圈子里没什么熟悉的朋友。他尚未作出一番事业,身份也只是一个沈二叔不甚在意的子侄,所以在寿宴上颇有些尴尬,无人问津。   负责端酒的侍者行色匆匆,却不慎与沈系撞上,红酒泼了他满身,在名贵的白色西装上晕染开大片痕迹。   当时的沈系好不狼狈,身边却一个熟悉认识的人也无,只有不愿伸出援手的陌生宾客远远地围观,并不怎么小声地窃窃私语,想来是在谈论他的笑话。   侍者很惶恐,一直在鞠躬道歉。沈系面色苍白,勉强挤出几分笑意说没事,又问换衣服的房间在哪里。   林眠当时恰巧经过,一眼就看出了对方强撑着隐藏的难堪。   他恻隐之心顿生,走上前,第一时间给沈系披了件外套,挡住大片的红酒渍,带着和煦的笑容,主动提出要给沈系带路。   当时沈系看他的目光,像是在溺死之时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   两人在那晚聊了很久,也交换了联系方式。之后他们一直保持着联系,约出来见过几次面,对彼此都很欣赏。   自然而然的,感情水到渠成。   最后林眠先告白,沈系答应得很是果断——两人就这么在一起了。   他温柔而怀念的神态落在江云岚眼中,不知为何,显得刺眼至极。   一声椅子被突然拉开摩擦出的刺响,林眠从回忆之中回过神,看见少爷已经站起来,面色阴郁地垂眼看着他。   林眠下意识想跟着站起身,却被一只手不容置疑地按住了肩膀,动弹不得。   江云岚勾起唇角,弧度冰冷乖张,笑容不达眼底:“最后一个问题。”   林眠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只见矜贵的大少爷站在他面前,身后是天愁地惨的重叠乌云。   他垂着眼皮轻飘飘开口,吐出的话直白而恶劣,是林眠从没听过也是江云岚平日里最厌恶的粗鄙之语:“阿眠和你的小男朋友,上过床了吗。”   从林眠震惊的眼神中读出了什么,江云岚唇角弧度扩大,更过分地悠悠道:“看来还没有啊……那阿眠和小男朋友谈恋爱之前,说好谁上谁了吗?”   林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江云岚如此浓重而有如实质的恶意,更别说这恶意还是对着自己,像是铺天盖地的咸腥海水,让林眠几乎喘不过气来。   比起愤怒,或许惊恐茫然的情绪更多,不明白早就在自己面前的人,怎么一朝之间面目全非,突然露出如此锋利扭曲的一面来。   察觉到手下的肩膀僵硬成了石块,江云岚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房间内的气氛死寂几秒,江云岚的声音从林眠头顶蓦然响起:“我吓到阿眠了?”   像是川剧变脸一样,大少爷的脸色骤然放晴。   他收回手后退一步,看着呆愣愣的林眠,懒洋洋地耸了耸肩:“阿眠真是不经吓,我逗你玩玩而已。这种问题在二代圈子里常见得很,也就阿眠这么纯情。”   “真的吓到啦?那我以后不问就是了。”   抬起手腕看了眼表,江云岚悠悠道:“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阿眠继续和你的小男朋友聊天吧。”   “哦,对了——”   “祝你和沈系,长长久久。”   说这话的时候,江云岚始终笑眯眯的,似乎是真心实意地在祝福。   ——但是即使在最高兴的时候,林眠也没见他这么夸张地笑过。   像是天降喜事。   一声咔哒轻响,大少爷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地远去,离开时甚至贴心地关好了门。   好半天,林眠才反应过来,大喘了口气,满心茫然。   少爷今天这是……怎么了?   想来想去,他总觉得江云岚的表现很不对劲。   难道少爷他……恐同?   这个理由一出,林眠恍然大悟,自觉终于明白了江云岚今日行为怪异的理由。   毕竟林眠之前从没透露过他的性向,大少爷身边又没有gay,一时片刻不能接受情有可原。   林眠很快说服了自己,思绪飘远。   江云岚的大少爷脾气往往想一出是一出,而且做事容易冲动不计后果——毕竟天塌下来有江氏撑腰,他无需顾虑任何事。   所以林眠下意识地开始担忧,江云岚会迁怒到沈系身上。   虽然离开的时候,少爷似乎恢复了正常……但总是感觉不太安心。   思来想去,林眠捏紧手机,给沈系发了条消息,用语愧疚而委婉,说因为自己一不小心,被江云岚注意到了他和沈系的关系。   江云岚似乎有些恐同,这段时间可能会注意到沈系的存在,说不定会为难他,让沈系最近能不和江云岚接触,就尽量不要接触。   一分钟后,沈系很快回复了,口吻讶异:“江大少爷?你不是他的管家吗,为什么连你的私事都要管?”   林眠很难和沈系解释江云岚对身边人奇奇怪怪的控制欲,苦笑一声,只搪塞道:“大概本来是不会管的,但他可能不太能接受同性恋吧。”   某些古板的人也不会允许身边人性向有异于常人,是再常见不过的事。   良久,手机屏幕微亮,沈系来一条不着边际的话:“你有没有听说过,恐同即深柜?”   林眠看见这条消息一愣,他印象里的沈系温文尔雅,谈吐得体,不像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   只是刚想仔细问清楚,沈系却撤回了消息,草草带过话题,转而说起其他事来。   心中虽然有些疑惑,林眠却很快被沈系带跑了思绪,慢慢也就将这句似乎意味深长的话抛到了脑后。   回忆的梦境中,林眠闭着眼,不安地动了一下睫毛,牙间发出细微的响声,在静谧的夜里额外清晰。   要是沈系说出那句话时,他警觉地发现端倪就好了。   这样,在自己二十五岁生日当晚,看见他心爱的、矜持的男朋友几乎不着寸.缕,天鹅献祭般伏跪在江云岚脚边的时候;看见江云岚皮靴踩着沈系的肩膀,漫不经心地盯着他笑道“你来了,你男朋友喜欢的是我”的时候;看见黑天鹅绒的小盒子滚落在地,熠熠生辉的钻戒躺在地毯上,像是无声讥嘲的时候——   ……他也不至于如晴天霹雳般,险些丢尽最后一丝颜面。   -   第二天林眠醒时,天已大亮。   他缓慢地坐起身,只觉得身体的上下两部分已经从中间劈成了两半,手臂更是酸软无比。   身边的床铺早已冰凉,江云岚显然已经离开多时,大概是又去公司了。床头摆着一套崭新的衬衫和西装裤,显然大少爷昨晚吃饱喝足后心情不错,甚至有耐心帮他拿了新制服出来。   至于昨晚那套,早已破的不能再破,被林眠不愿多看地丢进了垃圾桶。   拿过熨烫整齐的衬衫,动作间磨到了某处,林眠表情一僵,低下头。   某个被江云岚嘬了一整夜的地方已经没眼看,胭脂色深重,就连旁边柔韧的肌肉上也遍布重颜色的指痕,看起来简直像是被人虐.玩过一样惨不忍睹。   其实不怎么疼,但是林眠肤色偏白,所以身上很容易留痕迹,所以看着很是吓人。   ……大少爷什么时候才能断女乃,而且自己又不是女人。   林眠无奈极了,再一次意识到,当年江云岚专门让他好好锻炼胸肌,或许就是早有预谋。   上辈子也是,这辈子也是。自从和林眠在一处睡之后,江云岚就像是觉醒了什么奇怪的口谷欠,每晚非要叼着neinei才肯睡着。   ……还不肯换一边。   即使衬衫的布料已经是最好的,但还是磨得很痛。   这辈子还没来得及买胸贴,林眠叹了口气,面不改色地穿好了衬衫。   终于妥帖地将自己全身上下收拾利落,他又变回了那个可靠温柔的管家。   只是走路的时候,难免有些异样。   是被脐狠了的后遗症。   家里只有他和江云岚两人,江大少爷能给他拿套衣服已经是屈尊降贵,自然没有做饭的道理。平时都是林眠下厨,只是今天起得晚,江少爷大概要去公司解决早饭了。   林眠很简单地给自己煎了个蛋配吐司,草草对付完了早餐。   盘子刚刚放下,这时一直放在书架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这还是他重生后接到的第一个电话。   林眠动作微顿,片刻后起身,拿过手机。   看见那个名字的第一眼,他手指一颤,很想把手机也扔到垃圾桶里去。   最后也没有接,而是按了静音,丢到一边。   那头的人打了一个又一个的电话,见林眠迟迟不接,似乎越发焦急了,又开始发短信,于是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   林眠实在是烦不胜烦,抓起手机想要关机。   手机屏幕正亮着,显示出最新一条短信的字样,刺痛了他的眼:阿眠,求求你接电话好不好?那天的事我可以和你解释的,我是被迫的,是江少爷他强迫我在你……   短信太长,后面的话碍于篇幅被隐去了。但林眠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沈系在试图和他解释生日那天的事。   林眠向来温和的眉眼间透露出一丝反感,还有隐隐的讥讽。   是被迫的?   上辈子的林眠旧情尚在,对沈系还抱有最后一丝幻想。所以在沈系今天打电话过来,说要约他当面解释的时候,他还是想办法撬开了门,去见了对方一面。   见面时的沈系面色苍白身形消瘦,含着泪对他说对不起,抖着声说他是被江云岚逼迫的。还说江大少爷拿着沈二叔的话压他,让他被迫当着男朋友的面做出丢脸至极的行为,为的就是要打破林眠对沈系的幻想,甚至让他恨上沈系,从而拆散两人。   沈家全家都仰仗着江氏的鼻息过活,沈系一个刚回国,无权无势的沈家子弟,又怎么可能违背江大少爷的命令?   只能忍辱负重地跪到他的脚边。   江云岚确实是能做出这种行为的人,尽管这些年脾气有所收敛,但疯劲还在。   所以上辈子的林眠信了沈系,原谅了他,觉得要怪,只怪江云岚不懂的尊重人。   但这辈子的林眠怎么可能再信他的鬼话。   江云岚施加的压力确实有,但他并不是如沈系所说的那样重重逼迫——   他只是若有若无地,对沈系抛出了那么一点意味不明的暗示。   然后,沈系就自认为终于成功钓上了大鱼,立刻屁颠颠地凑到江云岚的眼前,整日来回晃悠。   殊不知,他的心思早就被江云岚照妖镜一样看穿了个彻底。   在江少爷看来,沈系便如一个最低等的跳梁小丑,耍的花样无趣且拙漏。   只有林眠这样的笨蛋,才会看不出那些精心设计的语言和动作背后暗藏的野心,傻傻地掏出真心来,真的喜欢上了沈系。   -   林眠拿着手机发了一会儿呆的功夫,突然一个电话冷不丁又打了进来。   他的手指下意识一划,等人反应过来,沈系清冽而焦急的声音已经响在耳边:“阿眠?阿眠你终于接我电话了,你听我解释!”   “……”   听见沈系的声音,林眠第一时间,其实有些反胃。   上辈子在和沈系彻底分手之后,他又活了几年,当年那种萌动的喜欢早就被岁月锉磨殆尽,沈系虚伪的作态反而被时光铭刻,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时刻提醒他,自己是个被人利用了的蠢货。   他轻笑一声,语调照旧是温温柔柔的:“好啊,你解释。”   像是没想到林眠这么轻易就答应下来,沈系那边没了声息。好半天,他才想起来自己的措辞:“电话里一言半语解释不清楚,阿眠我们见面说,就在老地方——”   “你不知道吗?”林眠打断了他,声音平稳,“我已经被少爷锁在别墅里了,一步也出不了门。”   上辈子的林眠肯为爱撬锁,不惜被江云岚捉回来惩罚;这辈子的林眠才不会自讨苦吃,电话里能说就说,不说拉倒,也就不用说了。   沈系的话音突兀地被掐断,握着手机愣在原地,一半是因为他确实不知道,一半是因为,这是两人认识以来,林眠第一次打断他的话。   ……林眠被锁到江云岚的别墅里了?   电流传来的男人声音更加恳切,充满懊悔的歉意:“抱歉阿眠,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你听我解释——”   他像是愧疚极了,语气哽咽,颠来倒去地说着抱歉的话,林眠终于有些不耐烦,并指抵住太阳穴,动作间摩到了胸前月中的位置,差点倒抽一口凉气。   难以言喻的复杂感触传来,让林眠顿时没了继续看沈系演戏的心思。他面无表情地扯开两粒扣子,敞开衣襟露出半个胸膛以避免二次伤害,语气却是与动作戛然相反的残忍,干脆利落地说出事实:“你不用道歉。”   “你不是觉得对不起我。你是觉得对不起你自己——”   他笑着说:“白白花了这么长时间,反倒把我送上了心心念念想爬的床。”   这句轻飘飘的话却像是个炸弹,电话那头骤然炸没了声响。   好半天,沈系的声音才又传出来,隐隐僵硬,还在试着否认:“阿眠你在说什么奇怪的话啊?你还不了解我吗,我怎么可能想爬江少爷的床……”   林眠温声反问:“那你告诉我,我生日那天,你为什么不穿衣服地出现在我面前?”   “因为江云岚他借二叔的名头强迫我——”   “我问过沈家的人了,他们都说少爷已经很久没和沈家有过来往了。”林眠的声音冷静,“沈系,我在录音,你确定还要继续编吗?”   片刻死寂。   林眠闭了闭眼,在电话挂断的前一秒,声音冷淡地下了最后通牒:“沈系,我们完了。”   林眠上辈子,确实珍而重之地喜欢过沈系。   那是他的初恋,也是他第一次喜欢人,无措而炙热的心跳做不了假,每天都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让喜欢的人高兴。   如今想来,徒留满地荒唐。   他们两个人的合照,曾经被珍视无比地嵌进相框,放在书桌头;如今却同那副反射着冰冷银光的镣铐一起躺进了垃圾桶。   相框是沈系,镣铐是江云岚。   两个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眠垂着眼,冷酷地下了结论。   作者有话要说:   林眠:我要把裤子放进冰箱里,从此变成冷酷的人。   江云岚:我要把裤子脱掉,从此变成阿眠的人。   林眠:?少爷你不要过来啊——至少,至少先把裤子穿上!   今天应该也不会被锁,嗯。(确信 第53章 所有物   电话挂断了。   林眠将手机关机, 扔到餐桌上,暂时不打算再接听任何外界消息。   他端起碗碟送进厨房,全部放到洗碗机里, 又倚着墙壁发了一会儿呆。   001见宿主又在走神, 日常担心他的心理状况,悄咪咪露了头:【宿主……宿主你还好吗?】   “……嗯?”林眠像是才回过神来,唇边漾起熟练的笑, 柔声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001小心地偷瞄着宿主的脸色, 可是刚刚宿主的表情一点也不好看, 脸色又白,垂着眼的样子像极了自闭。   一想到宿主昨晚受到气运之子那么长时间的搓磨, 刚刚还不得不应付讨厌的前男友,001顿时同情心泛滥起来, 吭叽着安慰宿主:【宿主,宿主不要难过!不值得为了那种臭男人伤心的!】   林眠疑惑地抬起眼睫:“可是我真的没事啊。”   【啊?那,那宿主为什么一直不出厨房,盯着天然气灶发呆……】   林眠斟酌片刻,还是直白说:Hela“我只是在想,胸贴哪里有卖。毕竟……”   他有些难以启齿地低头看了看,道:“不贴住的话, 磨得实在是有些受不了。”   001:【……】   001瞬间理解了一切,整个球黄通通地遁了。   察觉到系统消失在他的脑海中, 林眠又看了一眼那个光洁如新的天然气灶,神色复杂。   其实这个问题确实也想了, 但并不是林眠发呆的主要理由。   只是在看见那个天然气灶冒出的小火苗时, 林眠下意识地想起了上辈子临死前的那场车内大火。   事发突然, 当时整辆车都被撞得侧翻过来,猛然弹出的安全气囊将林眠顶昏了过去。   浓烟滚滚中,他是被人拍着脸拼命喊醒的。   睁开眼的时候,林眠被放大在自己眼前的那张脸吓了一跳。   江云岚半趴在林眠身侧,脸上都是血与黑痕,那头向来被精心打理的黑发被鲜血浸湿,贴在脸颊上,好不狼狈。   他却像是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现在有多吓人,只是一只手竭尽全力地扯着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安全气囊,另一只手不断拍着林眠的脸,嗓子都被烟熏火燎得破了音变了调,抖得不像话:“阿眠,阿眠你醒醒,算我求你了……”   当时看见大少爷这幅慌乱至极的神情,林眠差点忽视了自己马上就要死掉的处境,不知怎的,只是想笑。   看见林眠又露出那种温柔而无奈的笑,江云岚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胸膛喘得像破风箱,红着眼吼他:“你还笑!你都要死了知不知道!”   这话一出,林眠还没怎么样,大少爷先僵住了,然后毫不犹豫地甩了自己一耳光,用力极大,直接把他的头扇偏过去。   打完自己巴掌,他像是终于冷静下来,在林眠惊恐的目光中扭回头,哑声开口:“……你看看能不能从里面出来。”   林眠试着动了动,却被安全气囊死死地压着,动弹不得。   车内空间已经开始蔓延起火势,黑烟渐浓,窒息感如附骨之蛆。林眠咳嗽两声,无力地推了推江云岚,想让他去砸碎车窗玻璃爬出去。   他被这样压在位置上,车还侧翻,副驾驶的门外是水泥地面,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了。   江云岚似乎还全手全脚的,砸碎玻璃说不定还能跑,也算祸害遗千年。   但大少爷却只做没看懂林眠的意思,一心与那安全气囊作斗争,发了疯一样想把林眠拽出来。手指韧带都被拉断,指骨间因为大力而血迹斑斑。   但是在发现,不管怎么挣扎都只是白费力气之后,在林眠平静的目光里,他终于失魂落魄地慢慢停了手。   嘴唇翕动半晌,只说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像是要哭了的:“……阿眠。”   彻底认清事实,江云岚反而却不走了。   不管林眠怎么对他做口型催促“快走”,江云岚全然无视。   隔着安全气囊,他费力地攀转到林眠身上,用自己的身体去挡住背后滚滚而来的灼浪。   在林眠震惊到了极点、无法理解的眼神中,大少爷眼眶通红,凶狠地堵住了林眠的嘴,强行撬开他的牙关,交换了一个最后的吻。   直到铺天盖地的火光中,他彻底失去最后一丝意识。   ……林眠怀疑自己其实并不是被烟呛死或者是被烧死,而是被江云岚给亲得透不过气来,又拒绝不了,活活憋死的。   咳。   反正总比呛死烧死强。   上辈子的江云岚原本也许能活,但按照系统的说法,他却和自己死在了一处。   ……甚至死的时候,还用肉身帮林眠隔绝了火浪。   如今看着天然气灶,克服本能的恐惧回想那晚的车祸细节时,林眠又发现了几分端倪。   按道理,人遇见危机,都会下意识做出有利于自己生存的选择。   江渡开车撞过来时,江云岚是司机,林眠则是坐在副驾驶。   但电光火石之间,大少爷不知怎么地克制住了人类求生的本能,硬生生将方向盘打向了副驾驶位上的林眠。   所以林眠除了被安全气囊压住了手脚,人撞昏过去以外,其实没受什么皮肉伤。反而是江云岚满身血污,不知道伤到了哪里。   垂下眼皮,林眠心情有些复杂。   明明上辈子的时候,他始终觉得大少爷对自己像是对待一件私人物品——并不爱惜,自己想怎么使用都无所谓,用坏了也没关系;却因为独占欲不允许别人靠近。   恐怕连江云岚自己,也是这么理所当然地相信着。   可为什么在生死攸关之际,对方的下意识反应,却是保护他这个“所有物”?   “所有物”的命,会比少爷还要金贵吗?   林眠不自觉地摸了摸嘴唇,又回想起最后那个血腥气浓重,被绝望感包裹着的吻。   即使自己恨了江云岚小半辈子,但他也得承认,大少爷最后的表现确实触动到了他。   ——不过并不多。   毕竟那天晚上,是江云岚强行把林眠拽上了那辆车。   林眠起初不肯,但是被江云岚周身暴怒的气场、瞳孔中狰狞骇人的红血丝给吓到,总觉得不跟着他回家,下一秒就会被江云岚嚼碎骨头吞下去。   最后到底还是顺了少爷的意。   如果不跟江云岚坐在一辆车上,那应该只有他一个人被江渡撞。   说到底,自己会死还是因为江云岚的问题。   心安理得地将死因归到江云岚头上,林眠把电器关掉,出了厨房。   上辈子他是恨极了江云岚的,恨他不尊重自己的选择,不把自己当做一个有独立思想的人,只当成发泄性.欲的器具。   但因为最后的那场车祸,这辈子林眠虽然未卜先知,却对江云岚恨不太起来了。   当然,更不可能喜欢。   说不上来具体感受,只觉得兴致缺缺,不是很想再多为那高高在上的大少爷浪费强烈的感情。   但是当然也不想继续做这个管家,为大少爷忠心耿耿地奉献人生了。   所以,还是要早做准备。   在保证江云岚能成功活下来,完成任务之后,就找个机会离开吧。   -   大少爷不在,别墅的门又紧锁着,想出门逛逛都不行。   林眠站在客厅思考片刻,决定去浇花。   虽然理论上来讲,现在的他不该有心情去继续履行管家的职责,但是那些名贵而脆弱的花草又没有错,自然还是要好好侍候着。   刚拿起小喷壶,还没浇几株,门外又传来汽车轰鸣的动静。   林眠讶异地看了一眼挂钟,还不到中午十一点,江云岚就回家了?难道是有什么特殊情况?   他放下喷壶,刚想擦干手上的水珠,大门就被打开,大少爷缓步走进来。   他又换了一身裁剪得体的银边西装,两条被西装裤包裹的长腿笔直,皮鞋敲在地板上的声音清脆,慢而优雅。   离得近了,林眠能看见江云岚修长的脖颈下侧有一片不甚明显的红痕,似乎是个齿印。   他略有些不自在地偏过了脸,但下一秒,下巴就被人捏住,强行掰了回来。   江云岚狭长旖丽的眼睛眯起,不甚客气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林眠俊美的面容。   林眠垂着眼睛,温顺地任由江云岚看。   但即使已经这么顺从了,大少爷仍然不甚满意,沉下声线,隐隐有威胁之意:“眼都不敢抬?我能吃了阿眠不成?”   ……说得好像你没吃一样。   心中虽然如此腹诽,林眠还是如他所愿地抬起了头,与江云岚对视。   年轻管家的双眼线条柔和,睫毛浓密,毫无攻击性,让人很容易联想到溪边饮水的鹿,忍不住多看一眼又一眼。   此时他的眼神平静,没有因为沈系的电话而心神不宁。   江云岚稍稍满意,松开了钳制住下巴的手指。   林眠的皮肤本来就容易留痕迹,江云岚又没有刻意收力,所以他的下巴上很快浮起两道指痕。   见林眠微微皱起眉,试探性地用手背去碰碰那两块红痕,大少爷喉头滚动,眼神又暗了下去。   林眠动作微微僵硬:“……”   不会吧。   这都能让你变兴奋?   不过在他的印象中,江云岚似乎特别热衷于在自己身上留下各种痕迹,或是口允或是咬或是舌忝。   属于他的痕迹越多,他越是激动。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像是狗撒尿圈地一样,大少爷似乎在通过类似的方式标记自己的地盘。   现在还是大白天,林眠并不是很想自讨苦吃,迅速放下了手。   大少爷被打断联想,略带不满地盯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自顾自绕过林眠进了客厅。   林眠有些摸不准江云岚突然回来的原因,温声问:“少爷是有什么东西忘记带了吗?”   江云岚径直坐到沙发上,风流上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林眠,平铺直叙道:“我今天中午在这里吃饭。”   林眠一愣,为了吃顿午饭大老远地开车回家?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江云岚十指交错,骨节发出咔啦轻响:“我很久没吃过阿眠下厨做的饭了,突然想吃不是很正常么。”   也对,大少爷经常突发奇想,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默然片刻,林眠没再多问,熟练地挽起袖子,拿过挂在一旁的围裙系上,转身往厨房里走:“少爷今天想吃什么?”   作为御用管家,他自然对大少爷的口味了如指掌,厨艺也是一流。   江云岚眯眼,看着林眠宽阔挺拔的肩背,和那截被围裙勒得额外窄瘦的腰腹,下意识舔了舔唇,随口报了几个菜名。   林眠进了厨房,刚想轻轻把门掩上,就听见江云岚突然从背后出声,状似不经意地问:“对了,我突然想起来——”   “过去这么几天了,你把沈系删掉没有?”   林眠的身形顿在厨房门口,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大少爷不知怎的,突然有些心虚,但心虚很快被“我是为你好”的理直气壮所取代。他假作不在意地端起茶杯,状似随口道:“他都这么对不起你了,还留着干嘛——舍不得?”   这个可能一出口,大少爷自己先黑了脸,险些将水晶玻璃杯的杯柄捏断。   他暗地里磨着牙,嘴上却假惺惺地道:“舍不得的话,我可以帮你。”   他会删得比谁都利落,而且以后沈系不可能有任何联系林眠的机会。   江云岚看起来像是随口一提,但林眠又不是傻子,立刻联想到了刚刚沈系的那通电话。   ——差点忘了,客厅里有整整十个摄像头,如今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江云岚眼皮底下呢。   所以大少爷是听见了沈系和他打电话,才这么着急忙慌地回来?   林眠表情微微发冷。   即使早就对江云岚惊人的控制欲有所了解,但了解并不代表着能接受,他现在很不高兴。   江云岚对林眠的情绪变化何其敏锐,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他的气场有所变化。   平日里向来温温柔柔不发火的人朝着他冷了情绪……还是因为一个外人。   江云岚的脸慢慢地、慢慢地阴沉下来,比林眠还要更凉薄几分,像是山雨欲来,黑云压城。   他轻笑一声,道:“怎么,阿眠舍不得了?这么痴心啊,那今天怎么不答应你那前男友,出门去见他呢。”   “阿眠头顶绿得都能跑马了,怎么,还嫌被骗得不够吗?”   果然是听见他和沈系的电话了。   江云岚很容易被挑起怒火,暴怒时往往口不择言,杀人诛心。林眠还算习惯,尽量平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少爷应该多信任我一些,不要偷听我和别人的对话——”   “偷听?”   江云岚向后倚到沙发背上,冷笑道:“这是我家,有什么发生在我家的事是我不能知道的?你人在我的别墅里,我就是光明正大地听。”   “既然想避着我,那你就出去和他打电话,别在我的房子里打情骂俏,听着恶心。”   林眠:?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窗户都被你焊死了,我现在能出门么?   而且江云岚左一句“我家”,右一句“我的房子”,虽然事实如此,但听得还是很不舒服。   重生一遭,林眠对江云岚的耐心值大幅度下降,轻易地被勾出了几分真火,只觉得现在的江云岚就像是那被惯坏的熊孩子,不知天高地厚,非要事事顺着他的心意不可。   今天林眠并不想继续惯着他,罕见地脸色不太好看,却也并不想主动吵架,只淡淡道:“少爷说的是。”   说完,他就转身想进厨房。   本以为吵架就此结束,突然,一阵劲风从身边擦过!   林眠尚且来不及反应,爆裂的巨响在墙角砰然炸开。   伴随着玻璃制品碎裂的声音,有几片玻璃飞溅而出,在林眠的脚踝上划出一道细小的伤痕。   林眠略显僵硬地回过神,江云岚已经站起了身,那双原本风流昳丽的眼阴沉至极,眼神锁定在林眠身上,如同择人而噬的恶鬼。   他轻飘飘地收回扔杯子的手,一把扯下板正的领带,连带着崩开胸前的两粒纽扣,露出平坦精韧的半边前胸,声音冷得能掉冰碴:“上楼。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坏了。   江云岚的意思已经相当明显——林眠马上就要交公粮。   大少爷本来在床间脐得就狠,再加上今天的他明显在暴怒边缘,真的要上床,林眠肯定少不了要吃一番苦头。   何况他昨天刚被脐了一整晚,现在腰还酸得厉害,弹尽粮绝,哪里有力气再来一遭。   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   这下子林眠再也顾不得生气,试图垂死挣扎:“可是少爷,我们昨天刚做过,不宜过度纵.欲,容易伤身体……”   和自己上个床就那么不情不愿?   怕林眠疼,自己都屈尊降贵做下面忍疼的那个了,还是每每被嫌弃得不得了,像是自己上赶着求他上一样。   心中疯狂的念头千回百转,江云岚唇边弧度却勾得越来越大,凉飕飕道:“你的意思是你不行?”   林眠立刻点头,完全不顾男人的尊严。   江云岚却残忍地掐灭了他的最后一丝幻想:“那我现在派人去买壮阳酒,你今天不行也得行。”   林眠:“……”   一想到江云岚的特助日后看自己的眼神变化,林眠暗暗咬了牙,艰难地点了点头:“……我行。”   看来今天是逃不过这一遭了,那还是保住最后的尊严为妙。   即使林眠已经答应,江云岚的脸色也并没有好看半分,轻佻摸过林眠红痕未褪的下巴,冰凉笑意不达眼底:“以后,只要我要,你就必须有,一滴也不能私藏。”   大少爷无情地向年轻管家宣布不容置喙的决断:“与其让你留着给那个恶心人的沈系,不如全都给我。”   -   一个混乱到难以形容的中午过去,最后林眠也没有做成饭,而是让江云岚给特助打了电话,让他送餐到别墅。   特助很快带着豪华午餐到达,他训练有素,并不会对老板的私事多嘴半分。但是林眠在看到对方公事公办的表情时,还是会下意识地不自然。   他拎着餐盒回到卧室,江云岚正半躺在床头看手机,眉眼间戾气已经尽数被欢.愉抚平,一脸事后的餍.足与懒散。   见了林眠进来,他将手机一扔,懒洋洋道:“过来,喂我。”   林眠刚刚差点被他把腰脐断,全靠着毅力才没有表现出不适。江云岚倒是没有任何不适的表现,生龙活虎得仿佛他才是攻。   但是腰快要断掉的他,却得伺候毫无异样的江大少爷吃饭。   林眠心中的无奈与郁郁可想而知。   ——他就不该为了上辈子车祸中的江云岚感动半分。   也许最后生死存亡之际,大少爷猛然爆发出了那么一丁点少得可怜的良心。但很明显,现在的他还只会在自己身上发泄谷欠望,没有任何尊重的意思,全当是物件,想用就用,不必顾及物件的意图。   上辈子的林眠自然不肯妥协,所以还是曾经好好地抗争过。   这辈子的林眠已经知道了抗争带来的后果,并不想再自讨苦吃,不如躺平,这样还能被江云岚少弄出来些报复性的痕迹。   这么劝着自己,林眠逐渐心如止水,全当自己只是一个无情的喂饭机器,目不斜视地一勺接着一勺,同时尝试着利用坐姿的转变来让自己好受些。   江云岚全然不知今日嚣张的颐指气使会让他在以后追悔莫及,心安理得地躺在kingsize的床上,边用手机远程处理公务,边被林眠一勺一勺地投喂。   一边吃饭,一边看着林眠被拽掉几个扣子,半遮半掩的衬衫,眼神又开始蠢蠢欲动。   被一只手不老实地再次摸上长发和月匈前时,林眠简直想叹气。   幸好江云岚身体素质再怎么强悍,连着两天的胡闹也让他有些吃不消,最后也只是眼馋地摸了两把,过了过干瘾,就很是遗憾地停了手。   林眠乐见其成,加快速度喂完了饭,便想将餐盒收拾好,送进厨房的厨余垃圾桶里。   刚要走,又被江云岚从身后拽住了马尾长发。   林眠吐出一口气,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回头:“少爷?”   江云岚盯着他的双眼:“帮我穿衣服。”   林眠还能怎么样,还不是只能从了他。   上午那件衬衫已经不能穿了,林眠又从衣柜里拿出件新的,细细展开,抚平皱褶,帮早就不是小孩子的江云岚穿衣服。   他低眉垂目的模样藏着十足的耐心与温柔,发丝垂落,在日暮的余晖中闪着色泽。   江云岚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林眠,突然开口:“今晚和我回一趟老宅。”   林眠的手指一顿,艰难道:“……今晚?”   天可怜见,真的不能让他的腰稍微休息一下吗?   奈何大少爷向来不会体恤人,一锤定音:“就今晚。”   林眠咽下一口老血,只能强颜欢笑:“……是,少爷。”   作者有话要说:   困困困困困——Zzzzz—— 第54章 老宅   江氏老宅坐落在京城附近一座山的山顶, 占了小半个山头。据说这里曾经是皇帝的避暑山庄,冬暖夏凉,风景宜人, 寸土寸金。   江氏的财力也可见一斑。   特助开车上了环山公路, 车速平稳均匀。林眠坐在副驾驶,眼角的余光虚虚扫过后视镜,看见江云岚仰脸靠在椅背上, 正在闭目养神。   闭着眼的大少爷少了几分凌厉的压迫感,难得有几分恬静, 睫毛在脸上打落一片阴影。   林眠却注意到, 江云岚脸色似乎比平日里更白了些,眉头不明显地蹙起折痕。   江云岚本来肤色就偏苍白, 所以特助完全没看出异样,也只有林眠能注意到这点细微的差距。   身体难受?   虽然闭着眼, 大少爷照旧敏锐,林眠还没看几秒,他就睁开眼,直勾勾地与林眠在后视镜中对视上。   林眠有种偷看被当场抓获的感觉,下意识抿起唇角想要转移视线。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无异于掩耳盗铃,还是忍住了,问:“……少爷, 是哪里不舒服吗?”   江云岚懒洋洋地挑了挑眉稍,笑问:“阿眠是在关心我?”   “……”林眠顺着他的话, “我自然是要关心少爷的。”   江云岚换了个坐姿,语气轻佻露.骨:“我为什么不舒服, 阿眠不知道吗?”   林眠于是瞬间懂了江云岚的暗示。   虽然特助还在目不转睛地开车, 全当自己是个聋子, 但他还是立刻不自在到了极点,脸皮隐隐烧热,后悔自己的多管闲事。   还不如装聋作哑,让大少爷自己忍着疼算了!   江云岚哼笑一声,又靠回椅背:“阿眠肯定在心里偷偷骂我是流氓呢。”   良久,林眠的声音在前座响起:“……没有。”   虽然还是温温柔柔的,但江云岚却听出了几分憋憋屈屈,暗暗磨牙的意味。   他心情反而更好两分,好像那个被骂流氓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在诡异至极的气氛中,汽车终于开到了老宅门前。   林眠先下了车,又回身帮江云岚拉开了车门。   紧紧握住林眠递出的手,江云岚慢条斯理地钻出车后座,却没有同往常一样径直往前走。路过林眠的耳边时,他低语:“待会儿你和我一起去见老头。”   他口中的老头,自然就是江董事长。   董事长要见自己?   林眠闻言一愣,刚想追问原因,江云岚已经头也不回地先一步离开,显然是不肯透露更多的信息。   林眠心中无奈,只能加快脚步跟上,一同进了老宅。   老宅虽然已经有了年头,但是被常年精心护养,装修精妙古典,室内的现代摆设却也一应俱全。   认真算算,大少爷已经三个月没踏进老宅了。   他和江董事长这对父子性格如出一辙,感情并不算深厚,聚在一起便如针尖对麦芒,往往说不上几句就要开始吵架,然后气得江董事长到处找降压药。   今天难得回家一趟,江夫人喜不自胜,拉着江云岚的手上下打量,嗔怪他瘦了,最近肯定没有好好吃饭。   江云岚在他妈面前勉强能收住几分脾气,嗯嗯啊啊地敷衍着答应。   江夫人温柔却洞察力极强的目光像雷达一样上下扫射,掠过江云岚脖颈间的红痕,微微一顿,却也没说什么,只轻描淡写地道:“别玩得太过火,闹出人命来可不好收拾。”   江云岚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身后侧不自然的林眠,随意散漫地道:“妈你放心吧,他不是女的,不然您早就抱上大孙子了。”   他就这么轻飘飘地当着江夫人的面出了柜。   但江夫人却没有露出丝毫讶异的神色,只伸出保养得当的手,帮他理了理衣领遮住红痕,慈爱道:“知道你们年纪小的贪玩,喜欢新鲜东西。但是在外面玩玩就算了,可别过火上头,不然以后会对联姻多少有影响,人家小姐家面子上也过不去。”   “平时也要多注意,要找就找花钱就能打发的,可别招惹那些野心大得很,肖想攀高枝的人。万一闹到你爸面前,你可没好果子吃。”   她说得随意至极,三言两语间,将豪门混乱颓靡的私生活彰显得淋漓尽致。   林眠低眉垂目,唇边始终如一地挂着温和的浅笑,站在江云岚背后当背景板。   江云岚不知想到了什么,吃吃闷笑两声:“放心吧妈,我又不是傻子,一般人哪里能爬上我的床……都是知根知底的人。”   江夫人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还说!那你怎么把人家小林的……”   话说了一半堪堪止住,略有些尴尬地看了眼一直站在背后不做声的林眠。   看来她也听说了江云岚做的好事。   林眠微笑不变,假装自己没听懂。   江夫人轻咳一声,也不再同江云岚继续说体己话了,轻轻推了推他:“你爸在书房里等着你呢,快上楼去吧。”   江云岚“啧”了一声,显然不怎么愿意单独见他爸,还是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回身握住林眠的手腕:“你跟我一起去。”   林眠本以为大少爷只是一时兴起,所以才带着自己回老宅,没想到还要带他去见江董事长,被捉着手腕拉上了楼梯才反应过来:“少爷……我也要去吗?”   脚下是名贵的羊绒地毯,皮鞋踩上去不会发出一点声音。江云岚不紧不慢地拾级而上,头也不回地答:“不然我带你上来干什么?”   林眠暗暗皱了眉,这和他的记忆出现了一些偏差,上辈子他可没来见过江董事长。   不过仔细想想,自他重生那天之后,这辈子的命运轨迹已经和上辈子完全不同了,所以倒也接受得很快。   走到熟悉的书房门口,江云岚敷衍地抬手敲了两下门。   门内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进来。”   当着林眠的面,江云岚不甚客气地撇了下嘴,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径直推开门大步走进去,喊了一声:“爸。”   江氏的掌权人江山晟,已经到了注意养生的年纪,银黑相间的头发被一丝不苟地向后梳起,法令纹与抬头纹深刻威严。那双与大少爷形状相似的眼睛深沉内敛,偶尔却又锐利至极,被他注视几秒,就会有种已经被看穿了的错觉。   林眠与他对视一眼,总觉得江山晟看着自己的目光隐含深意,心跳漏了半拍,立刻恭敬地弯腰行礼:“江董好。”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江山晟并没有像记忆中一样只是点头了事,而是舒展开眉头,对他和蔼地笑道:“小林今天也跟着回来了?和这臭小子搬出老宅那么长时间,住的还习惯吗?”   林眠心中讶异,毕竟之前江山晟虽然看起来亲切,却从不会对他正眼相看,两人之间并没有说过什么话。   说白了,就是身居高位者对蝼蚁一视同仁的蔑视,连关注都懒得关注罢了。   他下意识站得更直,刚要回答,就被一个黑色的后脑勺遮住了视线。   江云岚不知抽什么风,横着一跨,挡到了林眠眼前,隔绝住了他与江董事长之间的眼神交流,不耐烦道:“老头你装什么,不是你叫我带林眠回家,说有事要和他说的?有话快讲有屁快放,急着回去呢。”   林眠闻言又是一愣,是江山晟要见他?为什么?   被亲生儿子毫不留情地揭穿,堂堂江氏掌权人难得挂不住老脸,气得血压飙升怒目而视,一掌险些拍裂红木桌:“你这孽障,有你这么和自己老子说话的吗?!真是一点教养也没有,让你妈给惯坏了!”   他和这臭小子待在一处,就没有一次不吵起来的。   幸好江云岚搬出去得早,不然江山晟怀疑自己早晚要折寿。   眼看着江云岚翻了个白眼又要顶嘴,担心他们两个再吵到惊动江夫人,林眠急忙打岔:“江董,您找我来是为了……?”   被递了个台阶,江山晟狠狠剜了一眼他这不懂孝敬为何物的儿子,坐下来调整了几息呼吸才再次开口,只是语气还是有些僵硬,很难恢复到最开始的亲切:“小林,来坐下说。”   江云岚拽着想走近的林眠,硬是走到了最远的角落才落座,撑着下巴慢悠悠道:“快点,我赶时间。”   江山晟真的要被小兔崽子给气死了,冷着脸怒斥:“就你这狗都嫌的臭脾气,我都不知道人家小林是怎么忍下来的!要是我是小林,早撂挑子不干了,谁稀罕伺候你这大少爷!”   江云岚最讨厌别人说林眠会因为受不了他的脾气离开,亲爹也不行,当下冷笑一声,寒着脸道:“我是这个世界上对林眠最好的雇主。我跟他之间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用不着我操心?”江山晟将茶杯重重砸在桌上,溅出几滴滚烫的茶水,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江云岚的额头,“你说你对小林最好,那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对待人家小林的?人家辛辛苦苦照顾你二十年,好不容易遇见个喜欢的人,你倒好,抢他男朋友做什么!”   江云岚嗤之以鼻:“你当我想抢?他那男朋友是个人渣,把林眠当跳板想爬我的床!就这种垃圾,送给我打扫厕所都不配,留他过年?”   完全没意识到这句话顺带着把林眠也给骂进去了。   江山晟额角青筋直冒,心中暗骂这孽种没眼色,半点亏都吃不得,现在还没看出来自己叫他俩回来的意思吗?   要不是他在商业投资上天纵奇才,就这种情商,别说做江氏继承人,当前台一天都要被投诉八百回。   江云岚听没听懂话外音不知道,但林眠听着这父子之间的吵架,总算明白今天江山晟叫他来是为什么了。   合着江董事长以为大少爷犯浑,把他的男朋友给抢了,担心自己会从此寒心,不再对江云岚忠心耿耿,所以想在他眼前把大少爷给教训一顿,让江云岚服个软认个错,来安抚他的情绪。   不过江董事长搞错了一件事——那就是想让大少爷服软,特别是在沈系的事上服软,不说绝无可能,应该也是难如登天。   这不,江云岚还是一口咬死自己没错,要怪都怪沈系自己犯贱,还说自己就是那照妖镜,帮林眠照出了对方的丑态,林眠该感谢他才对。   江山晟磨破了嘴皮子都不能让倒霉儿子改变主意,哆哆嗦嗦地咽了一粒速效救心丸,怀疑自己到底是怎么教出他这拧巴脾气来的,收买人心都不会?   江山晟能在这个位置上坐这么久,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完全能理解江云岚成功抢到林眠男友时那种男人的巨大征服感。   但你抢就算了,还这么理直气壮,是想让林眠恨你,从此反水不成?   想不明白,把他回炉重造也已经晚了。江山晟只能憋着火气,继续和这不孝子吵架。   林眠坐在江云岚的身边,听着大少爷那足以气死亲爹的逆反言论,越听越觉得没意思。   ——怎么可能就凭这么一两句话让江云岚意识到他的错呢?先不说江董事长的叱责只是干打雷不下雨,一点实际惩罚都没有,摆明了是在他面前装装样子;就算江云岚真的服了软,他心里也绝对不会服气。   何况林眠早就对沈系没了感情,他和江云岚之间也从来不是沈系的问题。   江山晟还在拍着桌子吼他那没有道德感的儿子,余光却看见林眠动了动,换了个姿势。   他眼神一闪,却仍是气恼万分地开口:“你这兔崽子,我是骂不过你!这样,小林你来,今天我把话撂这儿了,你来骂!随便骂,骂得他狗血淋头最好!有我在,包他拿你没办法!”   江云岚冷笑着又顶嘴一句:“做你的春秋大梦,林眠才舍不得骂我。”   林眠也垂着眼,温温柔柔地笑起来:“江董说笑了,我怎么会怪少爷呢。”   顿了顿,他站起身:“要是江董叫我来没别的事,那我就先走了。好久没回老宅,也不知道王妈他们有什么变化没有,趁这个机会叙叙旧。”   林眠的表情平静,笑容温和,连江山晟一时半刻也看不出他隐藏在笑脸下的真正情绪。   难道真的不在意?   还是说背后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江山晟变脸似的,也跟着爽朗笑起来:“嗨唷唷,早说嘛,害得在这里耽误小林那么长时间。那小林你先出去吧,我再好好教训教训这臭小子。”   江云岚却没什么积极的情绪,在林眠离身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皱眉看向他:“你不舒服?”   他从小就喜欢到处摸林眠,甚至还曾经还做过一件被江夫人嘲笑至今的壮举——   一边摸着小林眠的肚子,一边宣布要让他给自己生宝宝。   小时候养成的习惯长大也改不掉,江山晟对两人交握的手见怪不怪,完全没往另一个方面想。   林眠抽了抽手,没抽动,似乎很困惑地回答:“没有啊,少爷怎么会这么觉得?”   他的眼神无辜且纳罕,江云岚盯了半晌,还是松开了手。   终于出了书房,林眠回身轻轻关上门,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其实没什么兴趣找王妈等人聊天,只是在老宅中需要处处谨慎,话都这么说出来了,就得做,不然容易招惹身居高位者的疑心。   又去和王妈闲聊几句家常,林眠就想离开,没想到却被热情的王妈拦住催婚。   “小眠你今年有二十五了吧?出落得这么优秀,也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了。我有一个侄女出落得很是水灵,要是有空了,你俩认识认识?”   林眠有些无奈,委婉地谢绝好意:“谢谢王妈,但是我最近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   王妈仍不死心:“哎呦,暂时没有打算也可以先接触接触了解一下嘛,万一以后合得来看对眼了呢?这样,我把她的联系方式推给你,你看看合适的话就——”   一声熟悉到极点,不是阴阳怪气胜似阴阳怪气的哼笑声在楼梯口响起,打断了王妈的话:“你们在说什么?让我也听听。”   王妈顿时被掐没了声。她和家里所有佣人一样,一直很憷少爷,在江云岚面前连话都不怎么敢说。   还是林眠替她出声解释:“没什么,王妈在问我少爷平时喜欢吃什么,方便后厨准备。”   江云岚半倚在楼梯扶手上,两条笔挺的长腿交叠,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会儿。   林眠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轻声道:“少爷还有什么事吗?”   江云岚慢慢收起了表情,冷着脸道:“现在,和我回去。”   这么快,连晚饭都不吃了?   但既然江云岚都这么说,那林眠自然是没什么话语权,干脆地去帮他给特助打电话。   应付完依依不舍的江夫人,江云岚出了老宅,准备坐上车。他刚想同往常一样坐到驾驶位后座,拉开车门时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明灭不定。   林眠等在他身后,疑惑地问:“少爷?”   半晌,江云岚有些烦躁地重重甩上车门。在林眠和特助惊讶的目光中,他径直走到副驾驶的位置,拉开车门上了车。   一直以来的座位被占用,林眠有些惊讶:“……少爷?”   在他不解的目光中,江云岚沉声道:“你坐后面去。”   但是后座向来是大少爷的位置,林眠坐过去显然于理不合。他不知道江云岚今天又抽什么风,有些疑惑又有些警惕地站在原位没动:“少爷怎么突然要坐前面?”   江云岚“啧”了一声:“少废话……你不是坐在前面不舒服么,之前怎么不知道你有坐副驾驶位晕车的毛病。”   林眠闻言一愣。   他今天坐在副驾驶上确实不太好受,因为总是会下意识地神经绷紧,有种下一秒就会出车祸的错觉。   应该算是上辈子死亡后的心理创伤。   竟然被大少爷注意到了?   还这么贴心地给他让出了位置,完全不像是他平日里的作风。   心情说不出的复杂,最后林眠低声道:“谢谢少爷。”   江云岚懒洋洋地合眼:“别说这些虚的,你在床上多卖点力,也算是谢礼了。”   “……”   于是那点微末的感动也消失得一干二净,林眠木着脸坐进了车后座。   其实后座空间宽敞得很,完全挤得下两个人,也不知道大少爷为什么要坐到副驾驶去。恰好林眠也不想和他挤在同一个窄小的空间,这不是方便对方动手动脚吗。   干脆也不提醒江云岚。   汽车终于缓缓驶动,沿着盘山公路驶去。   回去的路上,车内一直静悄悄地,没有人主动开口说话。   往日里总是有林眠精心照顾着气氛,不让话落地。但是他今天没什么精神,也没什么交流的欲望,所以迟迟没有开口。   大少爷更自然不会做那个挑起话头的人,于是车内气氛一度降至冰点。   特助战战兢兢地握着方向盘,只觉得身边老板脸色越来越阴沉,正在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森森黑气,像是下一秒就会开始找理由吃人了。   最后,还是林眠受不了特助从后视镜中投来的求助目光,温声开了口:“少爷今晚还没吃饭,想吃点什么?是在家吃,还是出去吃?”   江云岚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当然是出去吃啊,我哪里配让阿眠亲自下厨。”   ……又来了。   林眠心累,他永远不懂哪个点会触动江云岚的怒火,只能采取怀柔政策安抚:“少爷怎么会这么想?”   江云岚不答,半晌突然直白问:“你是不是还在因为沈系那个人渣和我生气?”   一开口,就蹦到了林眠的雷点上。   他实在是不想再想起沈系,怪恶心的。偏偏江云岚不让他如愿,三番五次地提起来,像是一遍又一遍地往伤口上撒盐:“王妈找你牵姻缘线的时候,阿眠是不是嫌我棒打鸳鸯?是不是觉得要不是我从中作梗,你和沈系早就修成正果了?”   他冷笑一声:“也对,毕竟阿眠对他可是喜欢的很,连戒指都买好了,只可惜没送出去。”   一句一句,虽然情商不高,往人心口上戳刀子倒是厉害。   林眠深呼吸一口,声音实在没办法那么柔和了,声线略硬地解释:“我没有再想沈系。少爷是听到了电话的,我当时也说得很清楚——我已经和他彻底分手了。”   江云岚的脸色略微缓和了一些,但还是很不好看。   他抿紧薄唇,透过车窗看着林眠的倒影,蓦地问:“那你今天为什么生气。”   林眠一愣:“什么?我没生气啊——”   江云岚却轻易戳破了他的伪装,道:“你有。”   “从今天晚上进书房开始,你就在生我的气。”   作者有话要说:   米娜桑晚安!   (不会虐很久的!) 第55章 谈恋爱   他生江云岚的气?   林眠其实有些惊讶, 他还以为大少爷并不在乎自己的情绪如何呢。   之前的江云岚自然是不在乎的。但也许是林眠这两天并没有如他想象中的那样激烈反抗,隐隐有顺服的意味,于是人类本能的贪欲让他渴望索取更多——比如林眠的情绪。   就好像, 大少爷希望他和林眠之间不再是强取豪夺, 而是两情相悦。   ……虽然,有点侮辱两情相悦这个词了。   林眠想开口否认他生了江云岚的气,但张了张嘴, 却像是很疲惫了一样,没能吐出来话。   他今晚确实是生气的, 只是情绪掩藏得还算好, 连江董都被他瞒过去了。   但是说实话,任谁被这样当傻子糊弄, 都不会高兴吧。   泥人都有三分火气,林眠又不是泥捏的。只是他原本对江云岚的忍耐上限很高——毕竟曾经把他当亲弟弟看;如今心态发生了变化, 自然也就没之前那么有耐心了。   最后,他垂下眼,还是选择了说了几分实话:“我没有因为沈系生气。我只是觉得,少爷自始至终没有尊重过我。”   他这话一出,江云岚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可笑的言论一样,好半天才道:“……什么?”   “之前也是,现在也是。少爷嘴上不说, 其实一直把我当可以随意拿捏的物件,让我永远顺着你的心意来——沈系只是导火索罢了。”   林眠惫懒地垂着眼皮, 长而密的睫毛抖动。也许是今天受到的刺激太大,他像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了一样, 将自己的想法不遗余力地剖白出来, 也不去管可能带来的后果:“明明少爷可以直接告诉我沈系的真正目的, 为什么一定要闹到明面上,让大家都不好看?”   江云岚捏紧手指,下意识就想辩解:“我和你说了,你就会相信吗?!你那个时候那么喜欢沈系,为他掏心掏肺的,我说了他的坏话你怎么可能会听——”   林眠轻轻道:“少爷和我说的话,我自然会相信。”   他的语气轻而果断,江云岚愣住,一时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只听林眠继续说,声音平淡:“少爷只是不相信我会听,或者说,只是找个借口来羞辱我而已。”   羞辱这个词太严重,江云岚立即就变了脸色,按住座位侧边,咬牙道:“我怎么可能想羞辱你!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沈系他不安好心,我只是担心你不信,让你看清他的嘴脸——”   “不安好心啊。”林眠轻笑一下,笑意不达眼底,“那少爷,不如让我们假设一下:如果沈系没有其他歪心思,确实只是单纯地喜欢我,想和我在一起呢?”   江云岚身形一僵,似乎在脑海中进行了设想,紧接着脸色陡然变得难看几分。   如果沈系没有动歪心思,那他不可能有理由拆散两人。   但让江云岚眼睁睁地看着林眠与沈系甜甜蜜蜜,也是绝无可能的,必然会使尽浑身解数来棒打鸳鸯。   江氏手可遮天,沈家只是依附它而生的众多菟丝花之一而已。沈系小小的沈家旁枝,即使受了冤屈也无处伸,想捏造出点黑料逼他离开林眠,不是轻而易举?   从大少爷表情中得出了答案,林眠勾了一下唇角,却没笑出来,继续温温柔柔道:“就算没有沈系,我也不可能一辈子单身,早晚会有张系李系王系,少爷也要挨个拦着么?”   “我在少爷身边呆了二十年了,也愿意做少爷一辈子的管家。但我也有自己的人生,没人有资格代替我做重要的决定。”   “我没资格?”   江云岚喃喃重复,赞许地慢慢抬起手,一下一下鼓起掌来。   掌声回荡在狭窄的空间内,每拍一下手,可怜的特助心脏就不自觉地跟着颤抖一下:“原来我没资格啊,想不到阿眠竟然是一直是这么想的。”   林眠暗暗头痛,心道我是做贴身管家,又不是卖.身,肯定有自己的私生活,自然会这么想。   只是可能在大少爷心里,默认林眠已经被林家卖给了江氏,所以才这么心安理得地随意摆布他。   刚刚已经把上头的话吐了个干净,林眠此时稍稍冷静下来,后知后觉地开始担心江云岚发疯。   他缓了缓语气,换了一种委婉些的劝法:“少爷是江氏的继承人,喜欢仰慕的人就像过江之鲫,前仆后继,要什么样子的男男女女没有。少爷现在愿意和我上床,恐怕也只是图个一时新鲜,肯定很快就腻味了。”   其实是假话,上辈子大少爷像是有那个杏瘾一样,林眠都快被他给榨空。直到临死的时候,都没看出来他有半分腻味。   他斟酌着温和道:“少爷不如试试接受其他人,比我更好的大有人在。”   话音落了,江云岚却没有第一时间出声。   林眠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放在身侧那青筋毕露的手背昭示出了大少爷并不平静的内心。   特助恨不得当场消失在这辆车内,内心泪流满面:呜呜呜林管家您就别再刺激小江总了!没发现小江总已经快要爆炸了吗!他他他还想活着回家啊!   “……够了。”   终于,江云岚哑声开口,语调却冷静得可怕:“靠边停车。”   特助悚然一惊,偷眼去窥小江总的脸色:“小江总……”   江云岚锋利如刀的眼神刮向他,淡淡问:“听不懂?需要我给你解释?”   特助被他这一眼看凉了半颗心,在心里为林管家默哀半秒,在僻静无人的路段上靠边停好车,接着忙不迭地下车润了,给两人留下足够的独处空间。   林眠面上不显,其实心里也暗暗发怵,后悔刚刚说得有些过了头。   毕竟高高在上的大少爷哪里被人这么顶撞过,面子上必然挂不住,现在看起来平静得甚至都不正常——   很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要在沉默中爆发或者变态了。   特助停车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大概是个很好的抛尸地点。要是江云岚一时激动把他打死,丢到荒郊野外,以林家对他不管不问的态度,恐怕要过很久才会有人发现他死了。   其实林眠还是很想活的,不然他也不会为了重活一次,宁愿接下拯救江云岚的任务。   上辈子暴怒状态的江云岚见多了,导致林眠脑中胡思乱想不断,短短的几秒钟之内,甚至已经联想到一刻钟之后,大少爷矜贵漠然地擦干净两只被鲜血沾染的手,开车扬长而去的画面。   所以,在江云岚不紧不慢地拉开车后门,坐到林眠旁边抬起手,似乎下一秒就要扼住他的喉咙时,他下意识地身体一僵,不着痕迹地闭了闭眼,喉结颤了颤。   尽管动作幅度很小,但江云岚还是注意到了,抬起的手连带着周身阴郁的气场都立时一停,狭长的眼睁大,声线倏地拔高,满是不可置信:“你躲什么?你怕我?!”   林眠睫毛猛地一抖,否认道:“……没有。”   但是他不愿靠近的表现,和微微紧绷的肌肉线条已经侧面证明江云岚说对了。   江云岚简直要气死了,一把将林眠推着倚靠到车后座上,翻身跨坐上他的大腿,连带着随手扯开林眠的衣领,咬牙切齿问:“好你个狼心狗肺的林眠,你倒是说说,我什么时候打过你哪怕一下,让你怕成这样!”   平心而论,江云岚天不怕地不怕,被他看不顺眼就揍一顿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却确实从来没动过林眠一根手指头。   但是他在床上实在太凶,不是打架胜似打架,林眠每天身上都有他留下的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被不明所以的人看见,确实像被揍了一样。   林眠被沉甸甸地压着,只能用眼神让大少爷注意他此时气势汹汹,像是下一秒就会一拳揍上来的架势。   江云岚反应两秒,不可思议道:“你不会因为我看起来像是气得要打人,就真的担心我会揍你吧?”   林眠沉默片刻,委婉道:“毕竟少爷每次生气时的脸色,都让我觉得……挺吓人的。”   哪怕之前没打过,说不定就是这次会动手呢。大少爷本来就脾气不好,他也没少见江云岚发火,还不准自己害怕一下吗。   这是拐弯抹角说自己太凶呢!   江云岚恍然大悟,恨恨磨牙。   原本他是满揣着勃发的怒气想给林眠一个教训,被这么一出突兀地打断,倒是也没有刚刚那么暴怒了,但更多了几分不明不白的憋屈。   大少爷就保持着这么一个很不清白的姿势,憋屈地揪着林眠的衣领,咬牙道:“……我对你还不够好?就因为脸色害怕我,林眠,你有良心没有?”   林眠心道你的脸色还不够我害怕的吗,只是和大少爷争论这个没有意义,干脆保持了沉默。   两人现在的姿势很怪,江云岚高高在上,林眠在下,有点像车那个震,莫名瑟情。   江云岚这几天摸惯了林眠的月匈,此时恼火之余不忘初心,又很是顺手地将手伸进衬衫中包覆了上去,来回搓圆捏扁。   原本凝滞的气氛逐渐变味。   林眠很快被他摸到呼吸微乱,看着大少爷逐渐暗沉下来的风流眼眸,心里叫苦不迭——他真的不想再交公粮了!   明明大少爷才是那个更容易受伤的,今天中午也刚刚做过,这是什么恢复能力,魔鬼吗。   没办法,他只能想办法努力转移江云岚的注意力,勉强开口:“少爷最近,与江副董有过联系吗?”   江云岚手上动作一顿,很是不满林眠在这种关键时刻提起别人。   只是刚刚林眠还被他的脸色吓到,所以大少爷尽管不高兴,还是耐着性子道:“你说江渡?没有,我闲着没事和他联系干什么。”   说话的时候,他那细白的手指还在随意拨.弄着沃土上长出的两颗樱桃。   这感觉实在是有些磨人,林眠努力忍着不发出奇怪的声音,咬着牙提醒:“少爷,你要小心江副董,他没安好心……”   上辈子,江云岚死亡的直接原因就是因为江渡。这辈子林眠的任务是保护大少爷,肯定不会再与他里应外合,但江渡自然还是会想其他办法坑江云岚,因此不得不防。   他在说很严肃正经的事,事关江云岚的安危,但对方像是完全没听进去,一心只盯着林眠。等林眠说完,他毫不在意地“嗯”了一声:“阿眠还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告诉我?最好赶紧说完,一会儿我就没心情听了。”   林眠一窒:您完全对自己的人身安全不在意是吗!   但很显然,江云岚已经色令智昏,大脑拒绝再处理一切公事。见林眠真的还想继续说,干脆低下头用力堵住了林眠的唇。   ……   碍于场所限制和林眠的坚定拒绝,两人只是互相帮助了一把。大少爷对林眠今晚的表现并不满意,却也没再强求什么。   最后一个绵长的吻过后,江云岚懒懒散散地靠进林眠怀里,苍白的面容微微泛红,紧贴着林眠早就在运动中散落下来的长发。   他不去管自己的狼藉,一手搂住林眠的窄腰,一手摩挲着他白皙细腻的下颌,低声开口,声音磁性沙哑,眼底是惊人的占有欲:“阿眠就不能多讨我喜欢一点,以后一直这么跟着我不好么?”   他语调诱哄:“——你知道我绝不会亏待你。”   林眠自然知道江云岚不会亏待自己。   大少爷向来对他大方得很,上辈子也向他提出过类似的提议,而且给出了极高的利益——房车和钱什么的都是次要的,他甚至许诺会让林家一飞冲天,从此蒙受江氏的荫蔽。   当年林家将林眠送到江云岚身边来的时候,也只是不抱什么希望地想多少捞点好处而已。没想到江云岚会对林眠那么看重,真的让他做了唯一的贴身管家不说,甚至还愿意给林家如此大的利益。   林家人喜不自胜,就差叩谢皇恩。   相比之下,林眠对待此事的态度就显得完全不重要。   毕竟在林家人看来,傍上了江氏继承人的大腿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稍微讨好一个人便可以获得无数其他人几辈子也得不到的财富。多么稳赚不赔的买卖,怎么会有人不愿意呢?   再说了,林眠本来就是送来讨好江氏的棋子,林家又不缺这一个孩子,自然不可能为了他与江氏对着叫板。   上辈子林眠还曾经和父母委婉地说过这件事,言辞之间有几分退意,却被他们疾言厉色地叱责一番,甚至说出“又不会少块肉,你就不能好好伺候江少爷,权当是为了林家”这种话。   但是他这样算什么呢?从管家变成上不得台面的情人?   还是说,泄谷欠工具。   心里冷漠地想着,林眠面上只轻轻问:“少爷的意思,是想和我谈恋爱吗?”   谈恋爱?   江云岚眼神一动,说不出喜还是怒,半晌“嗯”了一声:“对。”   林眠心中微哂,看他这犹豫的模样,就知道大少爷现在还只是馋自己身子,充其量算是占有欲爆棚,并不算喜欢——或者并不清楚他内心的真实情感。   之所以同意谈恋爱的名头,只是为了安抚住林眠罢了。   他垂下眼,装出信了的模样,温声道:“可少爷和我谈恋爱,江董事长不会答应的。”   江山晟其实并不反对自己儿子偶尔搞男人,但肯定不会同意他儿子心甘情愿被男人搞,说出去简直丢人。   何况在江家人眼里,江云岚日后与其他企业联姻是板上钉钉的事。要是他和自己管家谈恋爱的事传开,江云岚能被他爸给抽死。   江云岚很烦在这种时候搬出江董的名头来压他,“啧”了一声,烦躁地道:“不让他知道不就得了。”   林眠语气讶异:“少爷的意思……是不想公开吗?”   “……”   江云岚闻言双眼一眯,神色难辨地支起身子,仰脸看向林眠:“你想公开?”   林眠面色不变地低头与他对视:“这是谈恋爱的基本要求。”   不公开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像他和沈系之间的恋爱,当时也没瞒着江云岚。   江云岚意味不明道:“咱俩的事捅到老头子面前,你是想看我被他活活抽死啊。”   林眠从善如流:“少爷觉得难办吗?那我们还是不要保持关系了,免得以后被江董发现,到时候江董说不定还会怪我勾.引少爷,我也吃不了兜着走。”   磨着牙盯着林眠看了好半天,江云岚才慢慢趴回他怀里,妥协般地闭眼道:“先别说。等过一段时间,我找个机会告诉他。”   林眠眼底一抹寒凉到了极点的光悄然闪过,心知肚明,这只是江云岚拿来暂时安抚他的话术而已。   但他并不戳破,而是温声笑笑,轻飘飘地同意了:“那我答应少爷。”   之前林眠的态度一直是很坚定的拒绝,没想到一把谈恋爱的名头搬出来,就答应得这么快,江云岚甚至还有些不适应,像是悬浮在半空之中,没有踩到实地上。   难道阿眠是个古板正经人,一定要有名分才肯同意?   江云岚并不在乎谈不谈恋爱的名头,左右他只让林眠一人近过他的身。如果这能让阿眠高高兴兴地答应他,那就无所谓。   只是公开什么的,确实有些麻烦。江云岚一想到老头会怎么对着他吹胡子瞪眼,说不定还要搬出家法来。江云岚想得有些心烦,换了个姿势,索性暂时抛到脑后。   又休息了一会儿,两人便准备回家。   相较起一个小时之前的剑拔弩张,回程的路上气氛明显松弛下来。   这次林眠负责开车,江云岚又坐到了后排,闭眼假寐。   车开到了喧哗的闹市,光怪陆离的霓虹灯错落闪过,在林眠俊秀的脸上投下晦暗不明的光影。   他看着窗外飞掠过的高楼大厦,静静地想:也许可以找个机会,让江董事长知道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了。   -   江云岚靠在后座上,静静地注视着后视镜中林眠挺拔的身姿。   怎么回事。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对着相伴二十年的管家生出这种痴缠妄念的呢?   最开始的时候,江云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林眠的男朋友恶意那么大。   他做事只凭本心,不计后果,想到什么便去做了,因此在最短的时间里将那个叫沈系的人调查了个底朝天。   在从下属口中知道,沈系只是欺骗林眠感情,以此为机会来接近自己的卑劣小人时,他的脸色明灭不定。   汇报的下属胆战心惊,却不知道江云岚是在死死咬住牙根,才能忍住心底翻涌上来的隐秘狂喜,免得发出不合时宜的笑声。   沈系是个骗子,林眠不该喜欢他。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江云岚本能地想在第一时间告诉林眠,让他赶紧将对沈系的喜欢分毫不落地收回来,重新投放到自己身上。   但事到临头,他却犹豫了。   别的不说,自己背着林眠私下里偷偷调查沈系,会让林眠怎么想?   大少爷其实心里清楚得很,林眠虽然事事以他为先,本质上却还是个独立的人,并不喜欢被江云岚过分地插手私事。   想到林眠之前生气时和他冷战一周的滋味,江云岚腮帮子一阵泛酸,暴躁地拧着眉头,不情不愿地否决了这个想法。   但是瞒着林眠,也是不可能的。冠冕堂皇的说法是为了林眠好,但其实大少爷已经为这事连着三天食不下咽了,再拖下去,恐怕人都要饿瘦一圈。   想来想去,江云岚去问了一个玩世不恭的富二代。这个富二代在感情一事上见多识广,平日里也会为人处事,算是勉强能让江云岚平等相待。   他简略地和富二代说出了大概情况:“我的一个……兄弟谈恋爱了,但他的男朋友是个人渣,真实目的是拿我兄弟当筏子,来勾搭我。”   “我想告诉他这件事,但不能直说,该怎么做比较好。”   富二代吃瓜吃得啧啧有声,但很识趣地没有多问,只笑道:“这还不简单。你都说了,他男朋友想攀的是你这个高枝,那你就给他点机会,让他对着你大献殷勤,再想办法让你兄弟撞见,不就完了。”   “这招妙就妙在,不管怎么看,都是那人渣主动倒贴上来的,和你没有半分钱关系,你还算是受害者呢——平白无故被恶心人缠上。”   这个主意当真是好,轻而易举地折服了江云岚。   所以自认为体贴非常的江少爷,才精心设计出了那么一场狗血而戏剧的大戏,想让林眠彻彻底底地看清沈系的嘴脸。   但是他没想到,林眠是真的很喜欢沈系,喜欢到竟然选择相信沈系,怀疑自己对沈系威逼利诱。   江云岚哪里受过这种委屈,那晚他怒不可遏,险些失去理智,差点失手掐上林眠的脖颈。   只是在触碰到林眠肌肤的那一霎那,江少爷福至心灵般地改了主意。   林眠是他的所有物,每根头发丝上都刻着江云岚的名字。   所以他的年轻管家这辈子绝不能和其他人在一起,能且只能被江云岚享用。   所以他强上了林眠。   看着林眠那双漂亮柔和的眼瞳中露出惊怒交加,不可置信的眼神,心里有些许泛酸,但更多的却是某种病态而扭曲的满足,密密麻麻地从阴暗的角落里爬出来。   ——对,看着我,只准这样看着我。   江云岚知道他的占有欲强得不正常,但他不在乎。   反正林眠无论如何都没可能离开他。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到了!我感觉快要到了!马上就要到达那个地方了!   感觉小江还不够便太啊(若有所思.jpg)   PS:今天这一章里,只有中途下车,被迫走路回家的特助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第56章 惊喜   那天之后, 出乎江云岚意料的,林眠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   与前一段时间相比,简直可以说是天翻地覆。   年轻管家对大少爷的耐心奇迹般地恢复到了以往的水平, 甚至还要温柔体贴更甚。   江云岚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又在公事上要求极为严苛,把下属骂哭是常事。再加上他自己是个毋庸置疑的天才,每天都会因为置身于一群愚蠢的、不能揣度清楚他意思的凡人之中而暴躁万分。   虽然大少爷丝毫不在乎下属心情, 大部分怒火都是当场发泄出来;但他白天骂人骂多了,晚上回别墅时往往收不住情绪, 还是会留着三分烦郁, 显得脸色很不好看。   一般人看见脸色不好看的江云岚,恐怕早就哆哆嗦嗦, 吓得连话都说不顺溜了。   但林眠却像是丝毫不怕大少爷的臭脸,只是拿出比平时还要多的包容来安抚他, 再做出一点小小的牺牲——   比如说,默默敞开衣襟。   虽然很羞.耻,但是很有用。大少爷口嫌体正直,往往会臭着脸一头扎进林眠怀中,并且一嘬起neinei来就是一个小时打底。   等再抬脸时,哪里还有什么怒气,堪称是心平气和, 简直要醉死在林眠的温柔乡里。   这个时候也是江云岚心情最愉悦最好说话的时候,堪称有求必应。夸张点来讲, 要是江董事长打电话来把他骂一顿,大少爷恐怕也只会“嗯嗯啊啊”地敷衍了事, 懒得和他吵。   有时候林眠是真的觉得, 他要成大少爷的女乃妈了。   但是江云岚星辟就是这样, 他也不能改变什么。幸好早早网购的胸贴已经到货,暂时解决了林眠的燃眉之急。   一段时间下来,两人之间,似乎真的多了那么一点若有若无的恋爱感——至少是江云岚单方面的感受。   这种感觉很奇妙,林眠无条件地包容着他的一切,耐心而宽容地答应他任性至极的要求,堪称毫无底线。   和从其他富二代口中听说的那些恃宠而骄的情人完全不同,江云岚倒像是恃宠而骄的那一个。   所以大少爷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就连眉宇间常年笼罩的不耐和阴郁都褪去两分,更显得风流殊艳。   就连特助都感觉到了自己上司的春风得意,从自己无缘无故接连提升的奖金中可见一斑。他知晓其中大概内情,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林管家和小江总之间的感情能长长久久——不然还是他们这种打工人受折腾。   #打工人又做错了什么呢#   除了日常相处的温馨甜蜜以外,最让大少爷惊喜的一个转变就是:最近的床.事,林眠都很配合。   江云岚承认,他对林眠的身子是有瘾的。   之前大少爷一直对这种无趣且浪费时间的床.间运动嗤之以鼻,觉得身边那些天天乱搞男女或者男男关系的富二代都是不学无术的废物,但凡能用这时间多做点正事,也不至于天天被长辈揪着耳朵骂不成器。   ——直到他和林眠上了床。   真香。   用一句有点土又有点雷的话说:江云岚恨不得死在林眠的床上。   所以,在别墅里的大部分时间,江云岚都在致力于将林眠拐上床去——其他地方也行,他不介意开发更多新花样。只是阿眠脸皮薄,往往不肯,所以大少爷只能遗憾地放弃种种新鲜玩法,专注于床上事业。   与最初几天的抗拒不同,在“确定关系”之后,林眠就对江云岚频繁的床.事要求包容了许多,颇有几分顺从的意味。   ……大概是江云岚要求八次,林眠差不多能答应六次。当然,如果这八次不是在同一天里提出来的就更好了。   总之,江云岚像是要在短短一个月之内弥补上过去二十多年的亏空那样缠着林眠,而林眠在他直白地提出要求之后,往往会脸色一僵,接着用那种无奈又为难的祈求眼神看着江云岚,纠结半晌,然后妥协,说“最后一次”。   江云岚承认他多少有些便太,最喜欢看到林眠对着自己露出那种隐忍皱眉,却又不得不屈从,最后被迫跟随他一起沉.溺在欢.愉中的神态,这样会让他有种彻底拥有了林眠的错觉。   两人在床上的节奏意外合拍,像是天生一对。唯一的分歧点,大概在于弄出的痕迹上。   江云岚是很喜欢将林眠弄出满身印子的,在他看来,这是他完全占有林眠的证明。   但与他恰恰相反的是,林眠从不会特意留下痕迹——即使现在江云岚已经很少束缚他的双手,也不会这么做。   那种时候,他修长的手指或者会拽紧床单,或者是扶稳江云岚的腰,但都是规矩得很,连一点印记都不会留。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动作,落在多疑的大少爷眼里,就多了几分其他意思。   ……难道自己的身材还不够完美,不能吸引阿眠,所以阿眠对他不感兴趣?   大少爷向来对他劲瘦柔韧的身材引以为傲,如今却被林眠看都不多看一眼的态度搞得开始自我怀疑了。   为此,他甚至私下里弄来了沈系的半果照与自己作对比,想知道林眠是不是因为见过更好的,才对自己不屑一顾。   然后只看了一眼,就对那白斩鸡般的小身板嫌弃非常,皱着眉头把照片扔进了碎纸机里,排除了身材原因。   除非阿眠眼瞎,不然肯定更喜欢自己的身材才对。   既然不是这个原因……   江云岚心中微微发沉:难道说其实林眠根本就不喜欢自己,在他眼前做的这一切都只是虚与委蛇?   之所以揪着林眠的床.间动作不放,是因为大少爷是个对林眠身子馋疯了的人。他将心比心,觉得如果林眠喜欢自己,也应该馋他身子才对。   毕竟每次做时,江云岚都会像头一次那样馋得不得了,恨不得将林眠从头到尾吞吃入腹;但林眠除非被他索吻,很少主动去亲江云岚,大部分时间都只是躺平,任由江云岚把他嗦来嗦去。   所以每天早晨起来,只有林眠会全身上下都惨不忍睹,偶尔连小腿上都会有嘬出来的红印子。但江云岚就清清爽爽,抛开剧烈运动后的疲惫不谈,穿好西装直接去上班也不会引起任何怀疑——因为没有留下任何引人遐想的痕迹。   明明对他而言也算好事,省却了不少不必要的麻烦,但江云岚却并不高兴,在床上的动作也越来越米且暴,像是在宣泄什么恼怒却不得而出的情绪。   林眠不得其解,暗道大少爷的脾气越来越捉摸不定。   自己都这么顺从了,他怎么还像攒着什么气一样,一天比一天憋火?   但为了自己的计划顺利实施,林眠也还是把江云岚的脾气照单全收,用尽了平生最大的耐心来包容。   不过大少爷也只是短暂地憋闷了两天,随即很快想开了。   林眠现在不喜欢碰自己没关系,反正江云岚有的是大把时间,可以慢慢让林眠培养出沉.迷于自己身体的好习惯来。   说干就干。   当天晚上,两人在做有益于身心健康的运动时,大少爷像以往一样俯着身吃樱桃,手上也不停,肆意游走,动作放.荡。林眠长发散乱,偏着头抿着唇,隐忍地任他吃。   但是突然,江云岚吃樱桃的动作一停,吐出樱桃核,直起身。   林眠一顿,心道大少爷今天怎么这么快就不吃了,难道终于要断女乃了?   不明所以之间,下巴突然被人钳住扭过来,直直对上一双微微眯起的狭长眼眸。   江云岚高高在上地俯视着,眼神不明,意味深长。在林眠疑惑的目光中,他停下吞吞吐吐的动作,慢条斯理地脱下西装外套。   对,江云岚的上身至今穿戴整齐,甚至还打着笔挺的领带。如果在他面前放一台平板电脑,甚至可以就这么在员工面前开会——当然,前提是不要露出下面。   大少爷是真的很会玩。   骨节分明的手指动作不疾不徐,他一粒粒解开衬衫的纽扣,对着林眠袒.露出一片平坦白皙,还有若隐若现的两颗小樱桃。   相较于林眠的,大少爷的樱桃就完全没有被人吃过,颜色寡淡,小的可怜,内陷其中,还没有林眠一半大。   林眠不解其意,难道大少爷做热了,所以想凉快凉快?   他刚想关心两句要不要开空调,就见江云岚重新俯身,把樱桃送到了他的嘴边。   林眠:“?”   他偏头避开,速度太慢,下巴不慎被尖尖戳了一下,满头问号:“少爷?”   这是要做什么?   ……林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送到嘴边了都不吃?还是说他在装傻,根本就是对自己不感兴趣?   江云岚不悦地沉下声线,“啧”了一声:“怎么不吃?”   林眠终于反应过来大少爷的意思,震惊到瞳孔都在地震:江云岚到底在想些什么啊!他又不是没过口谷欠期,才没有和他一样的奇怪爱好!   林眠奋力偏头避开,用尽浑身力气抗拒,试图劝阻大少爷的心血来潮。奈何大少爷是铁了心要让他尝尝,双方僵持不下。   ……最后林眠还是拗不过江云岚,被强行塞了一嘴。还被不容置疑地按着头,就这么吃着睡了一晚,心中第一万次怀疑人生。   大少爷到底是怎么想的,光是吃自己的还不够,还非得让自己吃他的不可了!   林眠自认也不是什么古板保守的人,却完全不能理解江云岚的星辟所在,只能咬着牙万事顺他。   只是那天之后,江云岚似乎打开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从此开始热衷于当男妈妈,天天喂养林眠。林眠则由人.妻退居成了婴儿,内心的自我怀疑可想而知。   没办法,林眠只能木着脸抛弃所有的廉.耻心,随大少爷的心意来。   于是两人之间的星生活又和谐了许多。   江云岚偶尔会产生错觉,就好像他们当真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同性恋人,谈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恋爱。   虽然这种错觉往往转瞬即逝,但确实证明林眠最近的攻心策略成果斐然,大少爷逐渐放松了对他的警惕和控制。   慢慢的,他也不再关着林眠,只是在林眠的手机和手表里都装上了定位芯片——美其名曰为林眠好。   林眠自然是顺着他的意思温柔答应,但心里门儿清,这只是明面上的定位罢了。大少爷还会在哪些地方偷偷藏定位装置,他大概有些猜测,却也懒得管。   毕竟这辈子,他并不想主动自发地离开江云岚,而是想利用一些外界条件。这样江云岚就算再怎么不乐意,也不得不放他离开。   这个世界目前为止一直没出问题,001不用再开那么多主神会议,于是每天都和宿主待在一处。   当然,也就连带着和气运之子天天待在同一屋檐下。   最开始它还在战战兢兢,生怕刚进世界时自己的工作失误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比如让气运之子恢复记忆什么的。   但随着一天天过去,江云岚没有任何要恢复记忆的意思,慢慢的,001也就放下了心。   想想也是,它哪里有那么倒霉,连着两个世界都遇上重大bug呢!主神把应急bug处理器交给它,应该也只是未雨绸缪而已吧,哈哈!   这么想着,001暂且把bug的事放到了一边,转而开始为自己的温柔宿主忧心。   这几天001看得很清楚,好脾气又性格软的宿主每天都被气运之子这样那样地欺负,它每晚都要被关进小黑屋直到天亮。   但就算天亮了,很多时候宿主身上也都是大片大片的系统屏蔽,不难想象他昨晚经历了些什么。   最离谱的是,好几次在大白天,只要气运之子和宿主共处一室超过五分钟,001也会猝不及防地被关进小黑屋。   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天理!   气运之子就不知道什么叫竭泽而渔,什么叫节制吗!   001很憋闷,连着向主系统递交了好几次关于选择气运之子的疑问,话里话外都觉得气运之子过分了。   但主神每次的回复都公事公办,表示气运之子并无恶意,只是占有欲强烈了些,而每个世界的气运之子其实占有欲都很强,只是表现程度不同,江云岚也绝不会真正伤害到林眠,反过来劝001想开点。   主神都这么说了,001一个小系统自然也没办法反驳,只能憋憋屈屈地接受这个说法,在内心默默为宿主祈祷,还贴心地问过宿主需不需要系统出品的补肾药方——虽然被笑容有些僵硬的宿主委婉拒绝了。   就这样,在001的憋闷与江云岚的愉悦中,日子就这么平淡无奇地推进了一个月。   江氏最近有个重要项目要与海外合作商洽谈,假如能谈成,一年狂揽百亿也没有问题。   江山晟有意锻炼江云岚,将这个项目交给他负责。看他明里暗里的意思,假如江云岚能谈妥这一单,那江家掌权人的位置,也许就要换个人坐了。   是以这段时间大少爷天天早出晚归,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索取无度,成天与林眠厮混了。   林眠面上惋惜体谅,嘴里关切地让他以大局为重,其实心中如释重负,只想放鞭炮庆祝。   除此之外,他还隐隐察觉到了一丝迫切。   重生一遭,果然打乱了很多轨迹,上辈子的江董事长可没有这么急着将江氏交出手。   大概因为上辈子的江云岚这时还在因为林眠的抵抗烦躁,无心工作,所以并没有接这个项目。   要是江山晟正式将江氏交给江云岚,从此过上钓鱼遛鸟的退休生活,那他在江云岚面前本就不多的威信便更要大打折扣,哪里还能管得了江云岚的私生活。   到时候,就算两人之间不正当的关系闹到江山晟面前,恐怕也没什么用了。   所以这段时间,林眠得赶紧寻个机会,让江董事长知道他和江云岚之间的恋爱关系,然后顺势被江山晟赶出京城,从此远走高飞。   只是虽说时间紧迫,却也不能匆忙行事,得给自己留好退路——这也就意味着,他得找个大少爷不在,没办法插手的时机。   不然万一闹到老宅时,江云岚听到风声赶过来,申辩说自己只是和林眠玩玩而已,谈恋爱之类的话都是甜言蜜语做不得真,那可就难办了。   虽说林眠并不会因为这种绝情冷漠的言论而心灰意冷,但江山晟在知道江云岚并没有动真感情之后,恐怕就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从此对江云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个玩.物而已,江山晟年轻的时候也没少玩,只要江云岚不做对江氏利益有损的事,他自然犯不着多管。   但这肯定就苦了林眠,必然会被暴怒的大少爷再次捉回别墅,从此再也不被允许出门。   到时候再想逃跑,可就难如登天了。   所以对时机的选择务必要慎之又慎。   他还没来得及寻找到什么合适的机会,这天中午,却有不速之客找上了门。   当时大少爷还没回家,别墅里已经很久没来过客人,所以林眠下意识地认为是江云岚,连围裙都没来得及摘掉,听见汽车的动静,就急匆匆地出了厨房去门口迎接。   却没想到打开门,见到了两张因许久没见而陌生许多的面孔。   林眠一时不察,愣在原地。   一对中年夫妻站在门外,穿着打扮都光鲜亮丽,看得出来生活养尊处优。男人一身西装,腆着个啤酒肚,已然发福;女人保养得当,脸上隐有细纹,戒指项链耳饰一应俱全,看起来十足是个阔太太。   他们两个,正是林眠的亲生父母。   掐指一算,林眠已经有近五年没有见过他们了。毕竟他过年也是不回林家的,一定要被江云岚留在身边跨年,平日里又被绑在大少爷身边时时照料,自然没什么见到爸妈的机会,一般都是电话联系。   如今一家三口难得团聚在一起,林眠却没什么激动喜悦的情绪。   从最初的震惊中回神后,他很快敛起眉眼间柔和的笑,脸色淡淡的,只是握紧了门把手:“……你们怎么来了?”   林父也许是顾及着父亲的威严,并不出声,林母嗔怪道:“你这孩子,不给我们打电话,我们又想你,可不就只能上门来找了吗?”   林眠拦在门口没动:“我不记得有告诉过你们少爷的住址。”   听到这个问题,林母的脸色有些许不自然,林父却先不乐意了,厉声呵斥道:“怎么和你妈说话呢!你妈也是为了你好,担心你一直不给家里打电话是受了什么委屈,才特意和小江总要来地址看看你,难道这都不行?”   林眠唇角淡淡一牵,挖苦道:“既然这么担心我,那为什么不直接给我打个电话问问呢?”   “你!”   林父怒目而视,被林母狠狠扯了一下衣袖,不甘不愿地收起怒意。   林母委婉笑道:“我们这不是想着,也很长时间没见过你了,干脆抽空见个面,不比在电话里说好多了。”   林眠视线浅浅扫过她眼角的细纹,到底也没再说什么,侧身让出路来。只是在转身往回走的时候,状似随意地拉高衣领,遮住了后颈的一块红痕。   林家夫妇终于踏进了江云岚的地盘,进门就被低调奢华的别墅装修风格迷了眼,坐到沙发上端起茶杯,赞叹地坐看右看。   林眠给他们倒上茶,自己也坐到对面,开门见山:“现在见我也见到了,你们到底有什么事,麻烦直说。”   他的语气很不客气,林父又要拍桌,再次被林母拦了下来,笑道:“都说过了没什么大事,想和你坐坐也不行?”   林眠沉默片刻,脸色有所缓和。   他刚想说什么,却注意到了林父频频看向楼上的视线,眼神一冷,再开口时语调似讥似讽:“我看和我坐坐是假,有事想找少爷是真吧。”   “算了,也不用在我面前演戏了。你们找少爷有什么事,直接告诉我,我转达就好。”   林母恼怒地瞪了沉不住气的丈夫一眼,索性已经被儿子看穿,也不再费心遮掩,掩藏住尴尬笑道:“事情比较重要,还是当着小江总的面说比较正式……小江总在不在?”   林眠垂下眼抿了口水,细密的眼睫遮挡住眸底晦暗不明的神色,干脆道:“不在。”   林母像是没想到,脸色微微一僵,又追问:“那……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林眠目不斜视道:“不清楚,少爷的行踪那里是我能过问的。”   他说得也有道理,林母信了,迟疑着看向林父。   林父也有些犹豫:“那要是今晚不回来,我们不是白等一场吗?”   林眠温声道:“确实。所以你们要么一直在这里等着,要么让我转递消息,选一个吧。”   他的父母交换了几秒眼神,最后林母开了口,咳嗽一声:“那还是让你问问小江总吧,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城西那块地最近不是在竞标吗,投资价值大得很,要是能拿下来估计能赚不少钱。但是竞标的企业得有小十家,咱们林家在里面没什么竞争力。”   “儿子,你去帮爸妈探探小江总的口风,看看他有没有愿意帮一把的意思?”   果然。   自己还能指望着他的亲生父母说出什么好话来呢。   其实早有预料了。   林眠自嘲地轻笑一声,并没有如林母所想第一时间答应,而是轻飘飘地放下了茶杯。   一声玻璃磕到桌面上的脆响,在林家夫妇震惊的眼神中,他们一向懂事听话的大儿子慢慢开了口:“说得容易。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林家从江氏手里讨来的每一分利益,都是需要我来还债的。少爷他答应你们是爽快,但你们走了,留下我怎么办?”   “就算他不把我当人看,随便折腾,我也只能咬牙忍着——因为你们已经拿了他的好处,我得报答他。”   人心不足蛇吞象。   当林家发现,他们可以通过沾林眠的光获得小江总的支持后,野心便越来越大。   之前只是求着江氏给林家即将倒闭的企业注入点资金:慢慢地又是借江氏的名义狐假虎威寻求合作:现在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明目张胆地找江氏要地了。   却没一个人愿意想一想:天上哪里有掉馅饼的道理?   在他们眼中不要白不要的便宜,都是林眠换来的。   一想到自己的父母上辈子肯定也曾经借自己的名头求江云岚给项目给资源,林眠不知怎么的,胃里有点犯恶心。   他爸妈是怎么想的呢?   是不是对他们来说,自己这个儿子只是用来讨好江云岚,交换利益的工具?   他们把自己生了下来,就是天大的恩情,从此林眠便要用一辈子做牛做马来偿还。   大少爷在答应他爸妈种种过分请求的时候,又是怎么想的呢?   是不是觉得林家就像新时代乞丐一样,心里鄙夷嫌弃得很。   从此更理所当然地将林眠当买来的物件摆设,随便用——反正他是付过了钱的。   林家夫妇都呆了,显然没想到林眠上下嘴皮子一碰,说出来的话字字往心上戳刀。   他们两个可是林眠的亲生父母啊!哪里有这么不孝顺的儿子!   林父是个暴脾气的,刚站起来想摔杯子,林眠提醒道:“那杯子是定制绝版,十八万一对。”   现在只剩一只了,因为另一只早被江云岚砸了。   林父:“……”   一个小小的杯子这么贵???   林父这下摔也不是不摔也不是,一口气硬生生哽在了喉头。   被林母一拉,才顺势僵着坐下,只恨恨把杯子扣到桌上,指着鼻子骂他:“你这不孝子,现在背后有小江总做靠山,翅膀硬了敢这么和我们说话?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们当父母的!”   他自我惯了,向来不知悔改;林母身为女人,却像是被林眠字字诘问的话触动了两分。   她下意识避开了林眠冰冷而审视的目光,不自在地拉了拉丈夫的袖子,低声道:“别这么说儿子……”   林眠却并不给她再劝的机会,几步走到门前,拉开大门,做了个“请”的手势:“没有了,所以两位请便吧,我就不送了。”   林父更恼怒了,却在林眠表示他马上能叫来十几个安保人员之后还是站起身,半推半就地被林母拉走了。   即使离得远了,“白眼狼”“狼心狗肺”之类刻意放大声音的叫骂还能听见。   林家当年是暴发户出身,所以林父的素养向来不高,骂骂咧咧很正常。   林眠的心早就在日复一日的失望中钝得不像样子,所以听着没有任何表示,反而是001心疼坏了,安慰了林眠好久。   他父母来拜访时说的请求,林眠并没有告诉江云岚。   本以为这件事会就此过去,但一周之后的某晚,江云岚回到别墅时,风流眉眼含笑,矜持中带着几分邀功的意思:“我有个惊喜要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扣1查询阿眠月匈部状态#   每天都在绞尽脑汁,在所有可能会被锁的地方都加了点……你们懂吧……   不知道能不能过,不能的话我就只能自我欣赏了!   PS:下章恢复记忆!我说的!! 第57章 骤变   林眠这几日心情并不算好, 只是还勉强在江云岚面前维持着耐心温柔的形象,顺从地被他拉着,上楼进了书房。   他对大少爷口中的“惊喜”并不抱什么希望, 还以为是什么心血来潮买来的新奇小玩意, 再不济就是一些很怪的情.趣用品。   但没想到,这次大少爷的“惊喜”,还真的很惊。   但看着那份静静躺在书桌上的中标通知书, 林眠脸上并没有半分喜色。   江云岚原本自得地抱臂立于他身旁,故作不怎么在意, 只是把耳朵高高竖起来, 想听见阿眠惊喜而感激的声音,能主动献吻最好——却迟迟听不见他的动静。   难道阿眠高兴傻了?   大少爷这么想着, 没忍住偷朝着林眠的方向瞥了一眼,却没想到恰好对上了他看过来的目光。   那双鹿一样清亮柔和的眼睛里, 并不是如他所料想的喜不自禁,反而是说不上来的复杂神色,唇边也没什么笑容。   江云岚一怔,片刻后拧紧眉头:“脸色这么难看……你不舒服?”   他甚至没往林眠可能并不喜欢这件礼物上去想。   也是,毕竟对一般人来说,收到如此贵重且贴心的大礼,应该早就高兴疯了, 哪里会像林眠一样,笑都笑不出来。   林眠知道他不该怪江云岚的。   说白了, 大少爷也没做错什么,甚至是为了讨他喜欢, 才帮着林家拿到了那块地。   但是, 他也说不出一声昧着良心的“喜欢”。   林眠嘴唇动了动:“少爷怎么会突然想起来……”   江云岚很少直白地向别人这么卖过好, 被他这么问,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啧”了一声,道:“上次你爸妈不是来了一趟别墅么,当时我不在,没来得及谈什么事。前几天他们到□□总部大楼里找我,跟我说你和他们之间有点小误会,想让我帮着劝劝你,别和他们继续置气。”   “聊着聊着提了一句,林家最近想拿一块地。”   “左右不是什么大事,也不费什么功夫,打几声招呼就完了。”   大少爷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林眠承认,自己可能或多或少对他有点个人情绪,总觉得江云岚说出来的话莫名刺耳,透露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施舍感。   像是把林眠当做了用钱就能随意打发的小情儿,不值得费心费力,用些轻浮散漫的哄人伎俩就能搞定。   而且,自己那天明明已经说得那么明白了,自己的好父母,还是要腆着脸到大少爷的公司门口堵人去求……   甚至还搬出来林眠的名头,来勾得大少爷软化。   真是好算盘,好手段啊。   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林眠忍着胃里的翻涌,不着痕迹地收拢五指,柔声道:“多谢少爷。”   江云岚期待了半天,最后只得到了这么一声敷衍的道谢,并不满意地一动眉头。但林眠还没说完,又听见他慢慢道:“只是……”   “林家不能要这块地。”   江云岚反应两秒,脸色缓缓沉下来,好心情荡然无存。   下巴微微一紧,又被不容置疑地捏住。林眠顺从地跟着江云岚的力道别过头,面孔转向对方。   他乌而直的长发被高高束在脑后,猛一扭头时,几缕发丝滑落肩头,轻轻打在大少爷苍白泛青的手骨上。   眼前的年轻管家温顺地垂着眼睫,任他动作,江云岚却能明显感觉到他的疲惫和屈从,于是怒火不可控制地烧灼更旺。   他的好阿眠,到底想要什么。   怎么也不能通过林眠的脸色窥探出他的真实内心想法,江云岚放弃猜测,掐着下巴的手力道越发收紧,拧着眉头暴躁问:“合着我帮你家拿地,想给你准备惊喜,还是做错了事了?你是怎么想的,倒是告诉我啊?”   林眠完全能理解大少爷的憋闷不满,毕竟准备了好几天的惊喜不仅没有得到感谢,反而被拐弯抹角的嫌弃,高傲如大少爷自然会恼羞成怒。   他垂着眼道:“少爷什么也没做错。只是我今天心情不好,有些迁怒少爷了。”   闻言,江云岚脸色微微好转,刚刚想开口说什么,又听见林眠道:“但是少爷给林家的已经够多了,这块地还是收回去吧。位置金贵,江氏自己拿了也很好。”   “下次,如果我的爸妈再有什么过分的要求闹到少爷面前,少爷就不要答应了,全当耳旁风吹过就完。”   江云岚面色瞬间冷硬得难看,咬牙切齿道:“林眠!”   他气得不知拿林眠如何是好,好半天,憋出一句:“那照你这么说,我也不用看在你的面子上给你爸妈方便?就算林家破产了,我冷眼旁观看热闹也行是不是!”   林眠回答得很快,甚至有几分欣然应允的意思:“那是当然。少爷本来也不用帮。”   江云岚一窒,随后更加气急败坏:“你好端端的,突然和我划清关系是什么意思!受什么刺激了不成!”   林眠不可能把心中的真实所想告诉他,说出来江云岚怒火肯定会更盛。   万一说过了头,勾出他的疯劲儿来,可就更得不偿失了。   所以他只是沉默着,任由江云岚捏着自己的下巴逼问,被逼急了也只是咬死他不喜欢这么做,却并不说原因。   两人之间用一个多月培养出来的温馨气氛荡然无存,房内温度降至冰点。   江云岚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林眠突如其来的疲倦与躲闪,内心不解暴怒之余,更多的是躁郁和委屈。   明明在吩咐特助去帮林家运作的时候,他还坚信不疑,林眠肯定会喜欢他的礼物,喜欢得不得了,频频向他柔声感谢。   ……说不定还会红着脸,主动敞开怀给他奖励。   但现实残酷,大少爷就像是个渴望讨好大人的孩子,期待着精心制作的手抄画得到赞美与表扬,却被毫不留情地甩了一巴掌。   前一段时间林眠对他过于包容,给大少爷造成了某种他永远不会忤逆自己的错觉——简称被宠坏了。   如今心理落差太大,他半是羞恼半是难堪,对林眠恨得牙痒痒,扣着白皙下颚的手指收紧又放松,脑中阴暗念头千回百转。   终究舍不得对他真的做些什么。   最后江云岚只是松开手,从钳制林眠的下巴改为强硬地扯开了他的领口。   质量极佳的纽扣被崩落,在木质地板上滴溜溜地打着转。   大少爷轻易地卸掉了贴身管家微不足道的挣扎,将他按在书桌上,蛮横地撬开牙关口允吻他,潦草准备几下,就直接脐了上去。   起落间动作粗暴非常,也不知是在惩罚谁。   文件散落一地,一只手骤然伸出,摸索着攀住了桌沿,手背上青筋毕露,宛如溺水之人攀住了浮木。   两人之间似乎又恢复成了最初时的模样。   一人掠夺紧逼,一人退让隐忍。并非你情我愿,只是强取豪夺。   但万般欢愉过后,却是空虚更多。   人心确实是贪婪非常,他现在不仅仅想要林眠的身心,更想要林眠毫无保留地对自己敞开一切。   江云岚扣上最后一粒纽扣,伸手撑住书桌,从林眠身上缓缓起身而下。   最后看了一眼半身狼狈、黑发被汗水浸贴在脸侧,闭着眼不看自己的年轻管家,他冷下脸,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出。   -   “你说少爷他……去出差了?”   电话那头的男声很普通,一幅公事公办的语气。只是倘若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他掩藏在平静下的深深惶恐:“对的林管家,前天晚上小江总回公司后,就吩咐我定了当晚飞A国的机票,说是要实地考察本次跟进的项目。现在我们已经在A国酒店下榻了。”   前天晚上,就是江云岚摔门而出,离开别墅的那天。   林眠攥紧了手机:“这样啊……那少爷有说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吗?”   “这个……”特助为难地看了一眼坐在身后,周边黑气翻滚、目光阴得能滴水的小江总,瑟瑟发抖,心中欲哭无泪。   林管家给他打来电话,特助自然没那个胆子瞒着老板,是得了江云岚的首肯才敢接的。   接收到下属战战兢兢请示的眼神,大少爷状似不耐地换了个坐姿,高高翘起二郎腿,嘴唇微动:说你也不清楚。   哦,这是想骗林管家主动给老板打电话呢。   也不知道他俩闹了什么矛盾,这两天林管家很罕见地没有跟来一起出差。   小江总的气压低得像是江氏马上就要破产,整个人都处在濒临爆发边缘,好几次将对接的负责人骂得狗血淋头。   不仅如此,他还突然开始沉迷手机,动不动就要拿出来,摁亮屏幕看一眼。   接着又把手机重重扔回原位,脸色更差两分。   如此一套流程,一天大概能重复个百八十回。   特助对老板在等什么心知肚明,却屁也不敢放一个——盖因老板吩咐:谁也不许背着他偷偷去和林管家私下里联系,一旦被发现,统统扣光年度绩效。   还能怎么办,他只能一边鼓励自己要坚强面对凄风苦雨,毕竟他可是勇敢的打工人;一边每天像盼星星盼月亮那样,期盼着林管家能主动打电话过来。   今天,林管家终于肯大发慈悲,愿意关心一下小江总的近况了!   特助在心里狠狠抹了一把辛酸泪,顺着老板的意思委婉道:“这个我其实也不清楚呢,毕竟这次出差时,小江总的心情很差,也没有明确和我们做下属的交代停留时间。”   电话那头传来的温润男声因电流而微微沙哑,很是惊讶,似乎还有几分担忧:“少爷他……心情很差吗?”   特助精神一振!   得到了自家老板赞许的眼神鼓励,他再接再厉道:“对,出差这几天小江总一直黑着脸,视察的时候也面色不佳。而且……他看起来,好像不打算近期回国,似乎有在A国旅游一段时间,放松心情的计划。”   在江云岚的暗示下,特助硬着头皮夸大其词,将“心情不太好”描述为“因为心情过差甚至都不愿意回国了”。   这样一来,林管家对老板的关切程度应该会直线上升吧!   他是不是终于要脱离苦海了!   在特助虔诚的祈祷下,林眠在电话那头,若有所思道:“旅游一段时间么?倒确实是个不错的放松方式。少爷也好久没出去旅行了,在A国玩玩也好。”   特助有种不妙的预感,立刻开口:“林管家……”   但是林眠的话比他更快,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声音轻快道:“既然如此,那就麻烦王特助这段时间好好照顾少爷了,选好地方去玩之前记得规划好旅行路线,免得让他玩不尽兴。我在国内帮忙看家,就不多过问了。”   “等……”   “对了,今天你和我打电话的事不用告诉少爷,他可能还在生我的气,装作我没问过便好。”   “那个……”   “那就这样吧,有什么事及时联系我,麻烦了。”   嘟嘟嘟,手机那边传来了忙音。   特助捧着手机僵在原地,冷汗像瀑布。   虽然林管家嘱咐自己不要告诉老板,但他想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咱俩打电话的时候,小江总他就在旁边听着呢!   即使没转身,特助已经脊背发凉,察觉到身后的老板正在从内而外地散发出阵阵寒气,像是下一秒就会暴起杀人。   他内心狂喊“林管家害我不浅!”,欲哭无泪地转过头,抖抖索索地强颜欢笑,凄苦得像是一朵风中残菊:“小江总,您看林管家这……?”   江云岚的眼神阴森骇人,寡淡的薄唇轻轻勾着,胸膛起伏不定,突然笑问:“不用告诉我?听他语气这么熟练……你们俩之前还背着我偷偷打过电话?”   特助一个激灵,然后立刻对天对地赌咒发誓:“不不不绝对没有!我是给您打工的,和林管家之间又没有什么工作往来,哪里会和他联系呢!您要是不信,随时查我的通话记录!”   江云岚眯眼看了他半晌,终于沉沉地收回了视线,并没有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只是眉眼压得越来越低,指尖敲着桌边,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重。   特助总感觉小江总敲的不是桌子,而是他的丧钟,尽力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到最小,在一旁瑟瑟发抖。   也不知度秒如年了多久,终于,他头顶传来一声凉薄的冷笑。   江云岚站起身来,语气平静:“那就听阿眠的,出去玩玩吧。”   特助震惊地看了一眼现在的时间——晚上十点半。   这个点的还能玩的娱乐场所……应该只有酒吧夜店了吧?   小江总明明有洁癖,对这种人挤人的场所向来避之不及,难道说今天被林管家气到叛逆,所以想去挑战自我?   他迟疑着问:“您的意思是……现在?”   察觉到老板又用那种看白痴的眼神看向自己,他忙不迭找补:“我的意思是,现在外面在下暴雨,路况不佳,开车也比较危险。不如咱们明天早上再出门,这样能选的地方也比较……多……”   在老板的死亡凝视下,特助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熄了火。   A国的夏季是雨季,五星级酒店外电闪雷鸣,大雨瓢泼,雨水汇聚成汪洋。远光灯照进雨幕里,都会被无边黑暗吞吃殆尽。   在这种鬼天气开车,无异于自讨苦吃。   偏偏自己的顶头上司就是想作死,特助还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苦哈哈地去车库里将车开出来。   也许是因为今天的情绪濒临火山爆发,亟需某些途径发泄,江云岚拒绝了让特助同行,独自一人开着车闯进了铺天盖地的暴雨中。   -   因为时差问题,江云岚那边是暴雨夜,林眠这里则是风和日丽的大晴天,别墅外一片鸟语花香,很是岁月静好。   挂断了电话,他垂下眼看着手机屏幕,若有所思。   说起来,这还是江云岚第一次不带林眠出远门。   毕竟大少爷浑身上下的皮.肉没有一处不矜贵娇气,出差的时候恨不得将家里的床垫都带上,又怎么可能会抛下意味着最高生活品质的贴身管家。   所以在以前,他在哪里,林眠就在哪里,已经成了某种江云岚身边人的共识。   显然,这次大少爷气得狠了,又拉不下脸来做主动求和的那一边,所以在等着林眠主动给他打电话递台阶。   真是别扭。   林眠却并不想顺大少爷的毛,他巴不得江云岚能在A国多玩几天——因为这正是一个自己期盼了很久的好机会。   他终于可以按照计划那样,将两人恋爱的事捅到江山晟面前了。   江山晟一辈子目空四海唯我独尊,哪里忍得了自己儿子和一个小小管家谈恋爱,大概会动作极快地将林眠这个污点处理干净。   杀人灭口肯定不至于,但怎么着也会把他弄到江云岚的视线之外。   这个时机刚刚好,天高皇帝远,就算江云岚的手再长,等消息传到他耳中,大概也会滞后一到两天。   看似短暂的时间差,却足够林眠被神通更大的江董送到大少爷找不到的地方去了。   然后林眠再躲个几年,大少爷一直找不到他,应该也就会慢慢地放弃,毕竟时间会冲淡一切。   到时候,他应该就算是彻底自由了。   虽然听起来有些悲惨,但林眠毕竟已经招惹到难缠又疯的大少爷,想全身而退是没法子的。这也算不得已而为之,是下策中的上上策。   彻底摆脱大少爷的机会离得这样近,林眠轻轻呼出一口气,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得砰砰响。   他回到自己的卧室里,打开手机的隐私文件夹。   这个文件夹是指纹和密码双重保险,被林眠藏得很好,而且里面藏的东西也并不会引起大少爷的怀疑。   是一段音频。   林眠点开音频,静静地听了一遍。   “……少爷的意思,是想和我谈恋爱吗?”   “……对。”   “……那我们还是不要保持关系了,免得以后被江董发现。到时候江董说不定还会怪我勾引少爷,我也吃不了兜着走。”   “……先别说。等过一段时间,我找个机会告诉他。”   “……那我答应少爷。”   这段音频,赫然是林眠与江云岚“确定关系”那天的对话。   虽然两个人都多少有些虚情假意,但是音频绝无造假。江山晟又不了解其中回转曲折的心思,一听见这板上钉钉的恋爱宣言,肯定血压瞬间就要升上来了。   不过林眠肯定不能这么直接发给江董,一来不能保证江山晟会第一时间看见,二来江山晟又不傻,这样肯定会怀疑林眠的动机。   所以这个时候,001的作用就凸显出来了。   林眠坐在床边,于脑海中温声开口:【001,你在吗?】   正在津津有味看剧的001立刻暂停,积极开口:【在的哦!宿主有事吗~】   林眠语气犹豫:“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是来自未来的系统,计算机功能应该很强大吧?”   001得意地duang来duang去:【这个自然!宿主是有什么在网络上的事情需要让001帮忙吗~但我们提前说好,违法乱纪的事情001是不可以做的哦!】   “当然不会违法乱纪,只是想请你帮我发一封不会被追踪到地址的匿名邮件……你应该可以做到的吧?”   温温柔柔的宿主这么小心地对他提出请求,001心中怜爱感和正义感爆棚,一口答应下来:【包在001身上!宿主想发什么~】   林眠是知道江山晟私人邮箱的,因为自己每个月都要向他报备大少爷的行动轨迹。这个邮箱江山晟每天都会定时查看,不用担心他看到得不及时。   他将那段音频交给001,又由001出面,以无法追踪的ip发给了江山晟。   随后,林眠就安安心心地待在别墅里,等待江山晟的人上门。   他今天运气出乎意料的好,江山晟的反应很及时。   邮件发出去不到一个小时,老宅那边就打来了电话。   是王妈打来的,语气寻常,说她今天在老宅闲着没事做,想找人聊聊天,想起上次还没和林眠聊完,干脆就打电话来聊聊。   林眠对她的真实目的心知肚明,暗道江董为了降低他的警惕真是煞费苦心,于是跟着演戏,装作不知情的模样和她聊。   两人谈天说地大概十分钟,不知怎么的就聊到了做饭上。   王妈上次在老宅里让林眠教了道大少爷爱吃的菜,在电话里说她今天试了试,无论如何都做不出那个味道,问林眠要是有空,能不能来亲身指点一下。   林眠欣然应允,顺势说现在就有空,正巧他也想回老宅一趟。   两人就这么一拍即合,约好了今日在老宅见面。   挂掉电话后,林眠起身,在房间内找出了他的钱包、钥匙和银行卡,很平静地为离开这里做好了准备。   最后环视一圈,他有些惊讶地发现:在这栋别墅里也算住了好几年,自己竟然没什么特别留念,以至于必须要带走的东西。   装潢是随大少爷的心意设计的,花草是按大少爷的喜好买来的;就连最基本的床单枕头,款式和颜色也都是大少爷定制,理由是他经常来林眠的房间,要是花色不顺眼会很不高兴。   林眠自然都顺着他的喜欢。   他的前半生被江云岚三个大字侵占得满满当当,竟没有给自己留出丝毫喘息的空间。   一时之间,说不清是慨叹还是悲哀。   林眠收回视线,毫不留恋地推门而出,在摄像头中留下最后一个背影。   -   不出意外的,一踏进江氏老宅的大门,林眠就被当场控制住。   老宅的门口早就藏好了十数名保镖,他刚进屋,就被强行反剪双臂,按倒在地,侧脸冷不丁磕到坚硬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恐怕脸上会青一块。   幸好林眠也算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在江山晟眼中,他现在应该就像那勾引人的狐狸精,不把他套上麻袋狠揍一顿,就已经是看在几分旧情的份儿上了。   王妈站在角落里,眼神愧疚而心虚,与“惊愕”的林眠眼神交错时,她慌忙偏过头去,不敢与他对视上。   林眠其实并不怪她,毕竟她只是一个替主人家做事的,不敢忤逆江董也很正常。   他假作慌乱地试图逃开,却被更多双手牢牢压在地上:“你们是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要抓我!”   保镖们只是沉默地按着他,并不回答。   有一道阴影由远及近,慢慢停在林眠前面。林眠费力地稍稍抬起头,果然看见居高临下的江董事长。   他的脸因逆光而不甚分明,只有那双眼睛锋锐无匹,像是能洞穿人心。   在林眠缩成一线的瞳孔中,倒映出江山晟慢慢蹲下的身影。   江山晟和蔼笑笑,只是那笑容无端让人心里发凉,好声好气道:“小林啊,我待你也算不薄吧?”   林眠心慌意乱地滚动了一下喉结,像极了在极力遮掩情绪,结结巴巴道:“董……董事长对我恩重如山,林眠万不敢忘。”   “恩重如山?”江山晟叹了口气:“那小林你这事做得可就不地道了,你说说你,怎么就恩将仇报,蓄意勾搭上我唯一的儿子呢。”   “让我断子绝孙,就是你的报恩方式?”   这话一出,林眠心中咯噔一下,心道完了,自己和少爷的私情被董事长发现了。   心念电转间,他下意识急急撇清自己:“江董,不是我勾引少爷,都是少爷他逼我的!”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林眠总觉得有些熟悉,回想一秒,才想起来当年沈系也是这么找的理由。   只不过沈系说的是假,林眠说得是真——但是江董肯定不信。   在林眠焦急而颠三倒四的解释声中,江山晟的眼神隐晦,神情不变,却耐着性子听完了。   林眠以为董事长多少有些相信了,眼中烧起两簇希望的小火苗。他在地上努力挣了挣,姿势像极了一尾脱水干涸的鱼,刚想再说些什么,就见江山晟慢条斯理地摆了摆手,身后的保镖走上前来,播放了一段录音。   室内安静,录音中两人的对话也就额外清晰。   林眠的嘴唇簌簌抖动,颤着嗓音失声否认:“合成的!这绝对是合成的!我从没说过这种话!江董,你要相信我啊!”   事到如今,他还在漏洞百出地拙劣掩饰。   江山晟看着丑态百出的林眠,只觉得从前那个安静温顺的青年如今怎么看怎么刺眼,忽然丧失了继续兴师问罪的兴致。   “是不是合成的,想必你自己心里有数。”他疲惫地按了按额角,站起身来,无视了身后林眠混乱的解释,朝着身边的保镖吩咐道:“今天之内把他送到岗山那边去,严加看守,不许任何人向那小崽子透露今天发生的事。”   “这辈子,绝不许林眠再次出现在大少爷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又没写到那个剧情点,我有罪……   恢复记忆了,但没有完全恢复记忆,大家应该都差不多看出来了! 第58章 回去   林眠不知道岗山是什么地方, 也不知道以后自己要去哪里。   但是无所谓,他完全不在乎。   而江山晟会如何阻拦想要找人的大少爷,也不是林眠该操心的事情。   现在他唯一确认的事情, 就是自己已经自由了一半, 半身枷锁已然被挣脱。   心情前所唯有的明朗平和,充满新生的喜悦和希望。   汽车行驶速度快而平稳,林眠蒙着眼坐在两个防止他逃跑的彪形大汉中间, 却泰然自若腰背挺拔,蒙眼布下方露出的鼻梁笔挺下颌流畅, 形状漂亮的唇边竟然还挂着亲切温和的笑, 笑意愉悦且真诚。   ……看起来像是因为受到的打击太大,已经精神失常了一样。   身边的保镖看向他的眼神越发诡异, 不是很敢和精神病人坐在一起,自动自发地默默远离了些。   除了身上的衣服, 林眠只被允许带走了钱包和证件,手机和电子表之类的电子设备早就被没收走,防止他找机会向大少爷通风报信。   临走之前,林眠又委婉含蓄地暗示他们,自己身上应该被装了定位装置。   ——然后,又从林眠的钱包里、裤缝上、鞋底找出来四五个定位芯片,看得那群没见过世面的大老爷们瞳孔地震。   这是多怕眼前这个男人跑了?   你们大户人家可真会玩啊!   江山晟站在一边越看脸越黑, 也不知道他心中在骂谁。   最后还是紧急弄来了一台扫描仪,让林眠走上去过了一遍, 确定是绿灯了才罢休。   面包车在高速公路上不间断地行驶了一整天,饭也是在车上吃的。只有在上厕所的时候, 林眠才被允许下车。   而且还并不是停在服务区, 在他提出要求后, 面包车会开下高速,隔上十几分钟他才被允许下车。   一摘蒙眼布,四周全是小树林,毫无辨识度,连东南西北都分不出来。   林眠总觉得,带他离开的这伙人,或多或少有点绑架人质的副业。   除非必要的生理需求,大部分时间他都安安静静地待在座位上不动,保镖们也很有职业素养,并不会和他主动交谈,一整天下来,难免有些无趣。   不过脑海中倒是有一个系统001在叽叽喳喳,又是激动又是担忧。   【宿主宿主!你这是终于要离开气运之子了吗!】   林眠心中的声音轻松:“是啊,还不够明显吗。”   001其实也很希望宿主脱离苦海。   毕竟它能感觉到,重生一遭,始终被困在气运之子身边的宿主每天都不开心,温和的笑容就像是一张假面,牢牢焊死在他的脸上,很少会再流露出真情实感。   只是当他偶尔坐在别墅里,看向窗外碧蓝天空中掠过的飞鸟时,眼底的光熠熠生辉,向往而动人。   每当这个时候,001就要再次狠狠唾弃自己一遍,没脸出现在宿主眼前。   但是现在,宿主终于要跑路了!   要不是没有实体,同仇敌忾的001恨不得放一大串爆竹,噼里啪啦地庆祝过年。   它激动兴奋之余,还是下意识为任务完成度而担忧:【但是宿主不跟在气运之子身边的话,万一气运之子和上辈子一样被暗杀,宿主可就不能重生了呀……】   林眠倒是不慌不忙,反过来安抚它:“应该没事。出了我的事之后,少爷回国肯定会被江董禁足很久,而且还会被加派人手严密看管,江渡想动手都找不到机会。”   即使已经被远远送走再也见不到江云岚了,但多年养成的习惯难改,林眠还是下意识喊他为少爷。   他慢慢讲:“等过一段时间,就拜托你再给江董发一封匿名邮件,提醒他小心江渡。”   “江董能走到这个位置,当然是见过大世面的,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饭还多。有他帮忙提防江渡,比单靠我肯定效果更好。”   林眠没说出来的是,江山晟的手腕相较大少爷来说,更有多年掌权者的圆滑,做事往往留三分余地,并不会将人逼死——一个活生生的案例就是林眠。   即使林眠“勾引”了他唯一的儿子,江山晟也只是将他远远送到找不到的地方,甚至还给他卡上打了一笔钱,保他后半生衣食无忧。   当然,如果林眠贼心不改,还想继续回来找大少爷,那江山晟的手段可不会这么温和了。   上辈子江云岚才不在乎什么余地不余地的,硬生生把江渡逼到了走投无路众叛亲离的绝境,所以他才会选择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但这辈子由江董出手,江渡极大概率不会扑腾出什么水花。   宿主说得好有道理,001顿时不慌了。   它的宿主虽然温温和和与世无成,但是遇事真的很靠谱啊!   001又支棱起来,重新变得热情澎湃:【宿主放心吧!邮件的事包在001身上哦~】   林眠“嗯”了一声,真情实感地道谢:“幸好有001在,帮了我大忙,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001就吃这套,被宿主温柔而庆幸的表扬说得轻飘飘晕乎乎,整只球都像是被泡到蜂蜜水里了。   宿主夸它了,宿主真好!它还可以为宿主发一百万封邮件!   -   这一路车坐得很疲惫,到了后面林眠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但好在一直有001陪着,也并不算很枯燥。   终于,林眠感觉到车身方向一拐,速度减慢,似乎下了高速。   ……应该快到目的地了。   001为他报时,现在已经是深夜两点。   终于,汽车驶过一段略微颠簸的路况,然后停下。一阵车门被“哗啦”拉开的动静,接着林眠身边的保镖沉声道:“到了。这段时间麻烦林先生暂时住在这里,等待江董的后续安排。”   林眠从善如流地抬起手摘掉蒙眼布,动作间碰到了脸上的淤青,“嘶”了一声。他勉强睁开酸涩的眼,适应片刻,终于看清了车外的场景。   眼前是独栋红砖小楼,外表看起来崭新敞亮,在夜空下很有几分唯美。   单看这栋小楼,像极了网红喜欢打卡的民宿。   只是小楼还被一堵高而厚的院墙围着收拢,那院墙目测有四米高,两个林眠来也爬不上去。   注意到了林眠停留在院墙上的视线,保镖好心提醒道:“院墙上通着高压电,人体碰一下就会电成焦炭。希望林先生不要轻易尝试翻墙。”   ……好家伙,这是看守犯人呢。   不过林眠本来也没想跑,收回目光:“我知道了,谢谢。”   他下了车走进楼内,全程没什么反抗的意思。   保镖们一直在防备着他的突然发难,见林眠就这么顺顺当当地进了小红楼,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关上了院门,落下了锁。   又按照江董的吩咐,留下几个保镖守在小楼外,防止林眠逃跑。   林眠花了几分钟时间大概摸索了一下楼内结构,然后回到唯一的卧室中。   床铺柔软洁白,像是酒店的标配大床房,肯定没有之前的床睡着舒服。   但林眠毫无嫌弃的意思,坐上床边拍了拍枕套,眼睫低垂,唇边慢慢勾起一个轻松愉快的笑来。   这一路上,不止押送他的保镖紧张,林眠自己也暗暗紧张,生怕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打乱他的计划。   不过目前看来,一切都顺利非常。   应该是他想多了。大少爷就算反应再快,也不至于快到这种地步。   轻轻舒了一口气,林眠碰了碰侧脸,疼得皱了一下眉。   白天的时候磕得有点狠,林眠的皮肤本来就容易留痕迹,恐怕这块青紫一时片刻消不掉了。   这栋小楼里还没有医药箱,林眠只能兑了盆温水,将新毛巾洗完又拧干,仔仔细细地将那块皮肤擦了擦。   准备完一切,已经是将近凌晨三点。他困得眼皮打架,潦草地脱掉了外套就躺到床上,任由睡意席卷,将自己坠入黑沉的梦中。   最后一丝意识消散之时,林眠心中迷迷糊糊地想:……这次事情闹得有点大,希望少爷少顶撞两句江董。   不然万一他没被江渡害死,反而被江山晟给打死,那自己就太亏了。   -   在小楼内住的两天,堪称是林眠重生后最舒心的两天。   虽然楼内没有网络也没有信号,但是保镖大哥见他配合,也很好说话,帮他弄来了许多电影光碟。   左右闲着无事,林眠全当二十年来第一次休假,每天坐在投屏电视前重温老电影,偶尔拿着手柄打打单机游戏,或者站到小院里呼吸新鲜空气,放松心情。   最妙的一点是,他还不用做饭洗衣,一日三餐都有专人按时送来,连碗都不用刷,生活怎一个滋润了得。   林眠本来的长相就斯文俊秀,毫无攻击性,兼之温柔谦和,彬彬有礼,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送饭的年轻小伙刚开始还会因林眠的搭话而心生警惕,短短一天之后,就已经对笑意温柔的他放下了心防,开始知无不言。   还没交流几次,就已经被林眠把话套得干干净净,连他以后打算攒多少钱买房娶媳妇都告诉林眠了。   今天的晚饭同样是他送的,按照林眠的要求,是很清淡的小菜配粥。   只是今晚的小伙并不像前几次那样爽朗健谈,看起来有些愁眉不展。   他强打起精神,对着林眠说:“林先生,您的餐来了!”   林眠站在门后,眼神在小伙脸上不着痕迹地停留一瞬。   他接过食盒,状似不经意地邀请:“你一会儿没有什么要紧事吧,要不要进来陪我坐坐?”   小伙一愣,下意识就要拒绝,只听林眠温和笑道:“主要是一个人在这里待久了,多少有些无聊,想找个人聊会儿天。不过你要是没时间就算了,当我没说过就好。”   林先生虽然是笑着这么说的,但俊美如画的眉宇间有几分浅浅淡淡的落寞。   想起林先生目前的处境,小伙顿时理解了他的心情,一时间生出了恻隐之心。   又想到保镖队长曾经嘱咐过他,尽量避免让林先生产生离开这里的想法,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于是小伙没怎么犹豫,就爽快答应下来:“成,左右我一会儿没事,那就打扰林先生了。”   闻言,林眠绽开一个感激的笑容,诚挚道谢。   小伙虽然是个钢铁直男,也被他笑得晕晕乎乎的,等再一回神,自己不知怎么已经坐到了客厅沙发上。   手里还捧着一个冒着热气的茶杯,有茉莉花茶的香气萦绕在空气中,像林先生这个人一样温和恬淡。   林眠漆黑柔顺的长发收拢在脑后,却丝毫不显得女气。他将食盒暂且放到厨房里,自己也端了杯茶出来,坐到小伙面前,笑着起了个话头:“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只是一句很普通的话,小伙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太愉快的事,脸色有些不好看——当然,并不是针对林眠。   他还算机警,喝了口茶,并没有和林眠透露太多工作上的情况,打着哈哈道:“挺顺利的啊,林先生你很配合,给我们省了不少麻烦。”   林眠道:“你们这些做安保人员的可比我们做管家的不容易多了,更容易受伤,平时工作可要多加留心。”   他这话说得中肯,小伙立刻赞同点头,吐槽道:“可不是吗!像我们这种给有钱人做保镖的,那都是真的用命换钱啊!”   “你说同样是安保,人家做小区保安虽然工资低了点,一天到晚遇不着什么事,也不用跟人动手。但你要是做大老板手底下的保镖,钱挣得多没错,也得随时做好受伤的准备,人家那可是真刀真枪的打,一不留神就得去躺半年医院。”   小伙捧着茶杯苦笑,抱怨的话越说越顺溜。林眠当真会引话题,只是稍稍开了个头,还没真的开始问,他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的近况讲得一清二楚:“我这段时间倒是还成,留在岗山这边,只用给林先生送饭就好了。”   “留在江家那边的兄弟最近是真惨,还得做人家老板的出气筒,昨天有好几个都送去医院了,说是被砸破了头,还得缝针。”   出气筒?   林眠眸光一闪,温和笑意不变,语气关切:“怎么回事?江董平时对下属可不薄,也不怎么轻易发火。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砸人?”   小伙已经放下了所有的警惕心,闻言手一摆:“害!不是江董,是小江总他昨晚从国外回来啦,在老宅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小江总”三个字一出,林眠浑身一僵,条件反射地握紧了手中的茶杯。   ……江云岚从国外回来了?   甚至昨晚就到了,比他预想中的还要早上两天。   尽管已经做好准备,但猛然听到这个消息时,林眠意识到,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云淡风轻。   他语气平缓:“小江总在老宅里发脾气?”   小伙一无所觉,在那里絮絮叨叨地吐槽:“对啊!听我兄弟说,小江总一回家就和江董在书房里大吵了一架,古董花瓶都给砸干净了,噼里啪啦的,外屋听着和打雷似的。”   “后来我兄弟就被江董叫过去,说让他们把小江总给绑起来,关到地下室里去禁闭。”   说到这里,小伙心情激愤地一拍大腿:“你说说江董这事办的,忒不地道!那可是江家继承人,碰掉一根汗毛都要扣我们工资,谁敢上去捆他啊!当时江董说得倒是好听,说是受了伤算他的绝不追究,可是你想想,那时候他还在气头上,说的都是气话啊!等开始心疼他儿子了,那可不就是要跟我们算账了吗!”   林眠不知为何,莫名有些心慌意乱,紧跟着追问:“那……你兄弟绑了吗?”   “绑了啊。”小伙闷闷不乐地低下了头:“人家江董都这么说了,就算明知道他以后会算账又咋办,还不是只能硬着头皮上去绑。”   “但是小江总也不可能情着他绑自己,反手抄起来那烟灰缸扔我一个兄弟脑壳上了,划了好大一道口子。”   “现在他们还在医院里呢,个个脑袋上都缠着圈白纱布,乍一看,和小江总像是难兄难弟一样。”   江云岚?   林眠眉心一跳,多年的管家素养让他下意识脱口问出:“少爷他受伤了?”   才两天而已,怎么就突然受伤了,还是伤到了头。   会不会危及到生命?   痛痛快快把憋着的心里话说完,小伙神清气爽,听见林眠的问题,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对。   眼前这一位,似乎正是小江总的……情人?   还是被江董棒打鸳鸯的那位。   小伙后知后觉,他说得,好像有点多了。   他瞬间放下茶杯,“噌”一声站起来:“待的时间太长了我该走了!林先生明天再见!”   刚想溜之大吉,就被林眠从身后拉住,语气恳切:“先别走——能不能告诉我,少爷他怎么就把头伤着了?”   小伙心中后悔自己嘴欠,万一林先生因为担心小江总的身体状况偷偷溜出去怎么办!   怎么这么轻松的送餐工作,都能让他送出来重大失误啊!   他支支吾吾道:“呃,其实就是小江总暴雨夜开车出门,撞到护栏上了。伤得不是很严重,轻微脑震荡吧好像……太晚了林先生,我真的得走了!”   语罢挣脱林眠的束缚,忙不迭脚底抹油地跑了。   林眠慢慢收回举着的手臂,坐在原位,眉头缓缓拧出死结。   江云岚怎么会在暴雨夜开车,不要命了?特助就没劝劝他——哦不对,大少爷一意孤行,特助无论如何是劝不动的。   而且刚出车祸不久,恐怕连伤口都没处理好,就急着回国,还和江董大吵一架,现在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关禁闭……   越想越头痛,林眠捏捏眉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怎么还在关心大少爷?   明明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而且林眠也下定了决心,将江云岚从此拒绝在他的世界以外。   ……应该只是习惯成自然吧,毕竟二十年时间的陪伴,无论如何都不算短,一时半刻改不掉很正常。   最后,林眠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却失去了吃晚饭的食欲。   草草吃了几口,他就收拾起来食盒,转头打开电视。   这次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狠了狠心,挑了一部老式恐怖片放进去。   果然,经典恐怖片的后劲就是足。   苍白的月光洒落床铺,照在林眠同样苍白的侧脸上,眼睫毛不安地颤抖着,如风中落叶。   已经半夜两点了,他还蜷缩在被窝里不敢合眼。每次一闭眼,眼前就会浮现出某些阴森诡异的电影桥段。   特别是这栋小楼还只有他一个人住,导致林眠总觉得自己像是那恐怖片中作死独居的男主角,身边群鬼簇拥,床上床下都是人。   胡思乱想间,他终于还是架不住睡意,在天光熹微的时候精疲力尽地睡去。   日有所思,林眠还做了个与恐怖片相关的噩梦。   在梦中他身处一座荒凉废弃的阴森古宅,鬼怪藏匿其中,狰狞可怖,诡异的嬉笑声忽远忽近,捉摸不定。   林眠因为不可抗力向着古堡深处走去,一路上尽力躲避着狰狞鬼怪。   不知前进了多久,他终于到达了尽头的密室。   密室大门缓缓开启,林眠屏住呼吸,等待着见到古堡尽头的未知——   他看见了被鬼怪簇拥其中,浑身浴血,直勾勾望着自己的江云岚。   那双向来狭长风流的眼睛中满是暮霭沉沉的死气,却又疯狂而阴鸷,像是在说——我会把你留下来陪我。   林眠一个激灵,猛然睁开眼坐起来,活生生被吓醒了。   但他气还没喘匀,又被在眼前放大到极致,几乎鼻尖贴着鼻尖的苍白人脸和黑洞洞的双眼吓出了一声惊叫,条件反射地猛然后仰,直接一头栽倒在床上。   惊慌失措的模样与平日里的稳重可靠相去甚远,简直不像是他。   今天大概会是林眠一辈子的黑历史。   一直目不转睛注视着他的男人也愣在原地,像是没料到林眠的反应会这么大,一把伸出手,安抚似的攥紧了他的指尖。   手心冷汗黏腻,冰凉至极,像是被某种湿哒哒的软体动物攀附上,硬是让林眠彻底清醒过来。   他费力地喘了一口气,支起身子,不可置信地瞪向眼前瘦削的人影,抖着嗓子喃喃道:“……少爷?”   窗外投射进来的月光让林眠勉强看清了室内景象,安静坐在自己床边的,正是几日不见的江云岚。   ……自己不会是睡糊涂了吧?   像是察觉到了林眠的震惊,身后有人“啪”的一声按开了灯。   室内情景顿时明朗,林眠下意识抬手遮了遮眼。   等再睁开眼时,正好与一双沉郁阴晦的眼眸撞上。   某个瞬间,它与梦中那双死气沉沉的眼重叠在了一起。   林眠瞳孔微缩,但下一秒,特助富有浩然正气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联想:“小江总,江董的保镖已经都处理好了。”   林眠下意识看过去,特助正西装革履地站在门边,刚刚的灯就是他打开的。   注意到了林眠疑问的视线,他回了个尴尬而绝望的眼神,淋漓尽致地展现出了一名打工人的卑微与辛酸。   江云岚却头也不回,一双眼贪婪而渴求地凝视着林眠的脸,手指从林眠的指尖一路攀沿而上,紧紧圈住了他的手腕,只在嘴里敷衍一声:“嗯,出去吧。”   特助麻溜地跑了。   今晚发生的一切超出了林眠的想象。他宕机数秒,理智总算是回笼一半,目光收回到江云岚身上,又是悚然一惊。   明明只是两三天不见,大少爷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脸颊毫无血色,唇色更是白得骇人,难怪林眠醒的时候会被他吓一大跳。   他的额发凌乱,脑袋被白纱布胡乱缠绕几圈,有隐隐的血色从纱布下透出来。   像是完全没在意也没好好处理自己的伤处,就跑过来找林眠了一样。   好半天,林眠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少爷,你这是……?”   江云岚收拢握住林眠手腕的五指,关节处的指骨硌人,平静道:“我来带你回去。”   这句话将林眠震回了神。   开玩笑,他费尽心思跑出来,怎么可能愿意被大少爷再带回去。   所以江云岚到底是怎么做到突破江山晟阻拦的?   他大脑疯狂运转着思考对策,面上只摇头不肯,低声而急促道:“江董已经知道我们的关系了,少爷你还是快点离开吧,不然被江总发现你带人闯到这里,还不知道会怎么发火……”   江云岚一声不吭,既不赞同也不反对,就这么一如既往地专注看着林眠,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饶是林眠腹稿打得再好,也在他一眨不眨的凝视下渐渐收了声,额头冒出一滴冷汗来。   不对劲,大少爷今天的表现很不对劲。   往日里一旦搬出江董来,大少爷必然会呛两声,哪里会像现在一样,任凭他苦口婆心地说。   特别是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如同地狱中绽烈的业火,阴郁而又灼热,让人毛骨悚然。   就像是……林眠说不上来,只是本能地觉得,如果自己继续表露出一丁点拒绝的意思,就会立刻被他剖皮拆骨,吞入腹中。   见他的管家不再说话,江云岚终于启唇开口,眼神还牢牢黏在林眠的眉眼之间:“没关系,我爸已经同意了。”   这句轻飘飘的话如落雷般在耳边炸响,让林眠悚然一惊,失声道:“江董他……同意了?怎么会?!”   怎么可能会同意呢?   江山晟怎么可能接受自己板上钉钉的继承人,一代天之骄子,和他普通平庸的管家厮混在一起?   江云岚却像是没听出他话中的震惊,自顾自摩挲着林眠的手腕,姿势亲昵,语气平淡:“也没什么,只是因为我和他说,不能和你在一起的话,我就会死。”   迎着林眠震惊到失语的眼神,他甚至有心情轻笑了一声:“老头一开始还说我在骗他。反正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就随便证明了一下给他看,他才肯信。”   ……他说什么?   江云岚,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林眠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否认:“开什么玩笑……”   但江云岚冷静下暗藏疯狂的眼神却让他噤了声。   巨大的荒唐感从脚底板一路升到天灵盖,将林眠整个人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   “怎么会是开玩笑呢。”   江云岚慢慢凑近,林眠身后就是床头,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少爷越凑越近,僵着身体与他呼吸交错。   “死过一次之后,我才明白……”   爱语含糊,最后的尾音吞没在唇齿之间。   江云岚贴着林眠的唇瓣,发出恍然大悟的喟叹。   “我爱你啊,阿眠。”   作者有话要说:   001:?你他妈的怎么也重生了啊! 第59章 重回别墅   爱, 多么神圣、美好、甜蜜,让人头脑昏聩的字眼。   吐出来这个字时,连胸腔都在共振, 手指也忍不住发颤。   原来我爱阿眠。   所以我才想占有阿眠的全部身心, 所以我愿意和阿眠死在一起。   江云岚如梦初醒,江云岚醍醐灌顶,激动得牙齿都在抖, 恨不得将林眠的舌头都吞下去,想让他马上明白自己的心意。   但落在林眠的耳中, 莫名讽刺。   自己的唇被细密地口允吻着, 冰凉的唇齿间逐渐摩.擦出燃烧的灼意,连交错的呼吸都带出一片滚烫。   但林眠的眼神却越来越清醒, 越来越冰凉。他并不反抗,顺从地任由大少爷亲, 垂眼看着对方近在咫尺的殷红眼尾,和大片大片雪白的纱布。   一吻终了,江云岚抵住林眠的鼻尖轻喘,还不满足,整个人像菟丝花那样缠绕上来,收拢手臂,将林眠困于只有他在的天地之间。   他眷恋痴迷地将头埋入林眠的肩颈, 嗅闻着他发梢上浅淡的洗发水香气,语气含着两分期待:“我都说爱阿眠了, 阿眠就没什么表示吗?”   短暂地平复呼吸后,林眠语气难辨地重复:“少爷爱我。”   他静静反问:“但少爷……真的懂什么是爱吗。”   林眠并没有说完, 但大少爷却懂了他的未尽之语, 手臂和脸色都微微僵硬起来。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即使江云岚对爱情一类的情感嗤之以鼻,也或多或少听说过关于爱的解释——特别是在失恋买醉的富二代口中。   爱是克制,是成全,也是放手。   但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大少爷的独占欲都根深蒂固,死不悔改。   在这种情况下,他说爱或不爱,对林眠来说都没什么意义——总之就是被困在江云岚身边罢了。   就算是爱,也是自私无比的爱,打动不了林眠分毫。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林眠甚至轻轻笑了一声:“少爷这么对我说爱……有点侮辱爱这个字了。”   字字戳心。   江云岚唇边的笑意慢慢收敛,他收紧了环抱,神情难辨地抬起头,与林眠四目相接。   大少爷真的暴瘦了许多,林眠感觉到紧贴着他的身躯隐隐硌手,甚至能摸出肋骨的轮廓。   之前他的身材柔韧而具有爆发力,脐林眠一整晚都不在话下;现在接个吻都要半天喘不上气,几乎整个人都趴在林眠怀里,活脱脱一个不谨遵医嘱的大病号,看起来无端柔弱而可怜。   但是林眠可不会被他的模样给骗到,不仅没什么心疼的情绪,甚至隐隐有两分解恨。   只是狠话痛快说出了口,又担心大少爷受刺激太大而发疯——毕竟现在的大少爷看起来情绪很不稳定,他下意识绷紧了唇线,时刻防着对方突然暴起。   注意到了怀中身躯的僵硬和强撑的镇定,江云岚原本想做的动作一顿,眼中受伤神色一闪而过。   ……林眠又开始怕他了。   心脏一阵绵密的酸涩,江云岚这才发觉,原来比那些话语更诛心的,是林眠下意识对自己的恐惧。   好像在他眼里,自己是什么必须好言安抚的洪水猛兽,一旦说两句重话,就要开始担心他会不会发狂把人吃掉。   江云岚不能理解,明明他从没动过林眠一个手指头,为什么林眠总是会对他如临大敌。   但林眠则对此不置可否。   之前还算是对他好?   江云岚强迫了林眠那么多次,还变态一样妄图掌握林眠的一举一动,在他身边安满摄像头,断绝他的正常社交;在林眠抗拒的时候,更是直接把他锁进别墅里。   就连明明可以正常断掉的沈系,也偏偏要选择那种正常人都不会用的偏激方式。   要不是林眠清楚大少爷只是脑子不正常,简直要以为他在存心羞辱自己。   只能说,大少爷的思维已经陷在自我感动的死胡同里,很难被轻易撼动。   好半晌,在林眠警惕的注视下,江云岚像是卸下了所有力气,并没有急着反驳,而是又把脑袋慢慢埋回林眠颈间,语气闷闷地传出来:“阿眠是不是很恨我?”   没等林眠回答,江云岚就抬起脸,自顾自地往下说:“也对,我害死过阿眠一次,阿眠肯定恨不得我死了才好。”   其实并不是,林眠巴不得每天为江云岚焚香祈祷,让他没病没灾,好好活一辈子。   况且说恨也谈不上。   林眠审视自己的内心,他对大少爷早就没有了什么特别深重的情感。   所有的恨意与不甘,似乎都在那场车祸造成的大火中被灼烧干净,徒余一片焦熄的灰烬。   现在的他,只是彻底厌烦了像囚鸟一样,日复一日被困于黄金牢笼中的生活而已。   虽然年轻管家嘴上不说,但真情实感的郁结与疲惫从眼神中流泄而出,毫无遮掩。   江云岚嘴唇颤了颤,冷不丁伸出一只手,结结实实地盖住了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   林眠被陡然遮住视线,世界陷入漆黑,只听见大少爷咬牙道:“……别这么看我!”   语气发颤,甚至还有几分乞求的意味在里面。   不让看就不看,林眠不想在这种事上忤逆他,顺势闭眼。   失去了视力之后,耳力更胜一筹,他甚至能听见江云岚细微的咯吱咬牙声,以及粗重而隐忍的呼吸,像是在苦苦忍耐着什么。   好半天,虚虚拢在林眠眼前的五指才离开。   眼前重新明亮起来的同时,林眠怀抱骤然一空。   大少爷抽身而出,又坐回床边,只用背影对着林眠。   看不见他的脸色,只是能从那松松垮垮的西装外套、略微弯起的脊背弧线中,莫名看出几分颓丧和压抑。   无言的沉默蔓延,江云岚似乎是抹了把脸,终于开口,声音微哑:“阿眠先和我回别墅,这里不安全。”   虽然明知道大少爷的来意,林眠还是顿时皱起眉,下意识的抗拒之意明显。   但江云岚像是已经预料到了他的反应,手指缓缓收紧,低声补充:“……只是单纯地回去住着而已。没有阿眠的允许,我不会再动阿眠。”   刚刚林眠冷淡而嗤嘲的言论、毫不信任自己的神色犹如一柄钢刀,利落地在他心口剜除了一块血肉,比真实存在的额前伤口还要疼痛百倍。   江云岚当然有种种手段,足以逼迫林眠像之前一样乖乖就范,万事顺着他的心意。   但也许人性本贱,恢复了上辈子的记忆后,江云岚却不敢这么做了。   非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他爱上了林眠。   所以心底生出某种微末的渴望,祈求着林眠能回应他的爱。   像之前那种强迫意味明显的求.欢,自然是让林眠爱上自己的最大绊脚石。   但这种渴望像极了奢望,林眠又没有被夺舍,怎么可能会动心。   只是心如明镜,冷眼旁观着大少爷难得表露出的软弱和卑微。   他微微偏过脸,还是没什么主动答应的意思,轻声而无力地挣扎:“我不想回别墅。只要少爷不在,这里就是安全的。”   江云岚肉眼可见地变得焦躁,风流狭长的眼眸暗沉如晦,声线微微冷硬下来:“这里怎么可能安全?外面就那么几个人守着,万一有什么心怀不轨的人想闯进来,几分钟就能把这里推成平地,哪里安全了!”   一想起炙烤的火焰里,林眠被压在安全气囊中,冲自己微笑的模样,巨大的恐慌就让江云岚连小臂都开始颤抖,恨不得将全天下所有的安保措施都塞到林眠身边,24小时不间断地保护他。   ……果然,大少爷虽然重生一遭,但骨子里不容置喙的少爷脾气还是没变。仍然是说一不二,自顾自按照他的想法对林眠好,也不管林眠愿不愿意接受。   心怀不轨的人?   恐怕只有江云岚会对林眠一个无权无势的管家心怀不轨。   见林眠又不说话了,江云岚后知后觉,自己刚刚没忍住又犯了浑,凶了林眠。   于是后悔与愧疚又席卷而来,他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却又担心吓到林眠,只能硬生生忍住。   江云岚懊恼地掐进自己的掌心,放软了声音:“……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我什么都可以答应阿眠,唯独这个不行。”   “阿眠就当我是车祸留下来的后遗症吧,我现在慌得不得了,一闭上眼,就是车祸那天的情景……”   “要是你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再出什么事,我会疯掉的。”   他复又攥住林眠微凉的手指,攥得很紧,委屈地絮叨着自己的后怕,像是真的被吓坏了一样。   林眠闭了闭眼。   他还能说什么呢?   除了让林眠离开自己身边,江云岚什么都可以答应他。   但偏偏林眠只想头也不回地离开。   一个想逃,一个想留。   就像某种僵持的博弈,赌的就是看谁先放手。   -   阔别三日,林眠还是回到了熟悉的别墅中。   心情说不出的复杂,还有种荒谬的宿命感。   只是让林眠就这么认命,那也是绝不可能的。   别墅内摆设与记忆中一般无二,敞亮整洁,纤尘不染。客厅门前摆放的名贵兰花娇艳欲滴,像是被精心照料了好几天。   大少爷那手金贵无比,怎么可能有那个闲心和耐心去侍弄花草?   像是看出了林眠的疑问,江云岚脱下西装外套的时候,理所当然地解释:“阿眠以后不用继续操持家务照看花草了,我已经雇来了几个可靠的佣人,这样以后你也不用那么累。”   顿了顿,他状似不经意地补充一句:“以后阿眠待在别墅里的时候要是觉得无聊,还能和他们聊聊天。”   似乎还很是为自己的贴心而骄傲。   林眠闻言,黑眼珠静静地转向江云岚,终于在沉默一路之后说了第一句话:“……操持家务是管家的基本工作。”   江云岚的回答快而自然:“你以后就不是管家了。”   “我会尽快聘请新管家上任,正好阿眠也和我一起选合适的人。”   “……”   林眠皱起眉,像是不理解江云岚的意思:“少爷的意思,是要辞退我?那又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带回来?”   江云岚身形一顿,像是暗叹于林眠的迟钝。   他将外套搭到沙发扶手上,缓步走近林眠身前。   刻意忽视了林眠条件反射的紧直身体,江云岚用尽平生最大的努力,忍耐住喷薄而出的欲.念。   最后他只是克制地伸出手,摸了一把林眠身后束起的长发,轻笑道:“阿眠以后是我的男朋友啊,当然也是这栋别墅的主人,哪里还有操持琐事的道理。”   男朋友?   ……金丝雀才对吧。   林眠瞬间读懂了自己的真正身份,不置可否,移开视线不回答。   江云岚的目光又暗几分,他强行将升起来的焦躁和慌乱感摁下去,在心中提醒自己一定要忍耐好,不能再像之前一样吓到林眠。   这次一定要慢慢来,让林眠知道他的爱是发自内心的。   从岗山回到别墅已经将近中午,手指在林眠的发梢上恋恋不舍地最后摸了一把,江云岚放下手:“阿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我让人做好送来。”   林眠在车上一口没吃,从半夜惊醒之后就空腹到现在,却仍然没什么进食的欲望:“不用麻烦了。”   还吃什么,已经气饱了。   江云岚的眉头立刻就拧成了死结,不赞成地握紧了扶手:“怎么能不吃呢?早饭不吃午饭也不吃,把胃饿出毛病怎么办?”   想到了某种可能性,他的语调蓦地阴沉下来:“阿眠该不会想绝食吧?”   “绝食也没用,家庭医生24小时待命,随时能给阿眠注射葡萄糖的。”   他放柔声音:“我不想伤到阿眠,但要是阿眠拿命开玩笑,就只能出此下策了。”   “……”   其实他真的只是单纯没胃口而已。   无语之余想起什么,林眠看了一眼江云岚,意有所指:“在说我之前,少爷应该关心关心你自己。”   林眠没心情吃,江云岚自然更没有心情,同样也是水米未进。   更别说他还受着伤,自从车祸以后又一直没睡着过觉,现在的脸色惨白一片,下一秒去参演鬼片也没有丝毫异样。   回去的路上,特助好几次试图劝江云岚回医院去,至少把医生请过来重新处理一下伤口,都被他不耐烦地统统无视了。   特助嘴里发苦,频频向林眠投去柔弱无助的眼神,林眠想忽视都不行。   其实他本来不想管大少爷的作死行为,但万一真的作出了事,自己也没有好果子吃,只能不甘不愿地提醒一下:“家庭医生在的话,少爷最好先去处理一下伤口,免得感染。”   江云岚很明显地一怔,短暂反应片刻,狭长的眼睛一点点亮起光,喉结紧张地滚动两下,涩声道:“……阿眠还愿意关心我?”   林眠还愿意关心他,是不是也就意味着,他还有机会?   “……”   倒是很会抓重点。   林眠默然,不是很想再理他,抬脚上楼,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江云岚下意识想抬手去拦,突然想起自己刚刚才说过,林眠也是这栋别墅的主人,那自然有来去自由的权利,不然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他有些悻悻地放下手臂,站在原地踟蹰片刻,最后还是选择了听林眠的话,叫来在屋外等候的特助,让他去把家庭医生叫来,再点两份清淡的餐。   尽管阿眠说自己没胃口,也不能一点都不吃,还是要适当摄入营养的。   特助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去给家庭医生打了电话,等待接听的同时,心中流下两道凄苦的宽面条泪:自己苦口婆心劝了半天,还比不上林管家轻飘飘的两句话是吧!   林管家救救孩子,平时闲着没事,多管管小江总吧!   在心里幻想了一通林眠骑在江云岚头上作威作福的画面,特助终于解气,心中暗暗祈祷老板是个妻管严——   啊不,应该是夫管严。   -   林眠终于回到了自己原本的房间。出乎意料的是,这间屋并不像客厅那样干净整洁,桌面上甚至因为三天没来,积起了一层很淡的浮灰。   房内摆设和他离开之前一般无二,似乎在他离开的这三天内从未有一个人踏足于此。   林眠隐隐有了猜测,大概是对方的占有欲又冒了头,不许保洁人员私自进他的房间打扫。   他反正也早已习惯,并没有怎么在乎这件事,掸了一遍床单,才坐到床边,慢慢地放空大脑,消化自己今天遭遇的一切。   ……实在是,太一言难尽了。   001在江云岚刚出现的时候,还会在脑内张牙舞爪地骂他两声臭渣男;但是在对方突然揭露出自己已经重生的的事实时,这个小系统就像是死机了一样,顿时没了声。   直到现在回到别墅,都还没有再说一个字。   是的,重生。   还能再明显一点吗,他的大少爷也在那场车祸之后重生了。   而且……   林眠垂下了眼。   江云岚也知道他重生的事实。   两人并没有说得过于直白,但是彼此之间心知肚明。   林眠会掉马并不意外,毕竟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大少爷也会重生,所以行事间并没有注意遮掩,与上辈子的命运轨迹产生了很大区别——比如在处理沈系的方式上。   还有江渡。   林眠早就刻意提醒过江云岚,让他小心江渡。   对方当时不甚在意,但是重生之后,江云岚立刻就能联想到林眠曾经突兀的警示。   种种异样堆叠在一起,傻子也能看出林眠是个重生的人。   ……少爷他,怎么就突然重生了呢。   难道是在国外遭遇的那场车祸,阴差阳错把他给撞回魂了?   现在想来,江云岚之所以在出车祸之后不顾伤处尽快回国,恐怕也是因为他恢复了记忆,等不及想要回来见自己。   恰好林眠刚被江山晟送走还没多久,被大少爷这么一大闹天宫,连江山晟都被他的疯劲吓得暂时妥协了。   怎么就这么巧?   像是天意弄人。   林眠定定地注视着虚无中的一点走神,这时突然听见两声细微的动静,像是某种电子设备的开机声。   他眼神一动,凝神去听。片刻后,001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明明是机械音,却硬是听出了三分有气无力,和七分心虚至极:【001重启完毕,很高兴为宿主服务……】   001后悔得要死,恨不得把刚进入世界时的自己给拍成扁球。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真的重生了!   它只不过是晚开了几分钟应急bug处理器而已,为什么小小的工作失误会造成如此大的伤害!   001只觉得愧对主神,愧对宿主,愧对天地——当然,主要还是愧对宿主。   如果不是因为气运之子突然重生,那宿主现在可能已经远走高飞成功了。   都是它的错!   林眠听完它愧疚的道歉,并没有责怪001,而是温和一笑,无奈叹息:“不用这么自责,也许是我离开的时机还没到,所以阴差阳错地又回来了。”   还要被宿主反过来安慰,001愧疚的虚拟泪水流成了太平洋。   林眠话锋一转:“不过少爷重生,对我来说也并不是毫无益处。”   001闻言止住眼泪,期期艾艾道:【真,真的吗?】   宿主不会是特意编出来哄它的吧?明明重生之后的气运之子把宿主看得更紧了,简直像是在在看着他的命根子,宿主简直是插翅难飞,又哪里有益处啊?   “当然是真的。”   林眠单手支住下巴,喃喃道:“因为有上辈子的记忆在,所以少爷他,似乎认清了对我的感情。”   “——他说他爱我。”   001一惊,茫然道:【宿主,你……你不会因为气运之子说爱你,就感动了想原谅他吧?】   不会吧不会吧!   林眠闻言舒展眉头,甚至有心思笑了一声:“你觉得呢?”   听见他的语气,001于是明白宿主根本没有被感化。   太好了!宿主还是那个向往自由的宿主!   林眠垂下眼来,若有所思道:“他说他爱我。”   是真正的、被大众所熟知的爱吗?   有多爱?   这种爱和江云岚与生俱来的占有欲相比,有什么区别?又是哪一种情感更有力量?   ——能不能利用他的爱,反过来逼迫江云岚放手?   虽然目前看起来,大少爷的爱照旧自私而固执,和他的占有欲紧紧捆绑在一起,不分彼此。   但是假如他是真的爱林眠,那就一定会产生某种再正常不过的情绪:心疼。   在心疼的基础上稍加延伸,于是懊悔与愧疚便会铺天盖地,像是缚茧,将江云岚目不透风地困于其中。   等到茧收束得越来越紧,让江云岚终于因为缺氧而窒息的时候……   就是他彻底屈服,心甘情愿放林眠离开的时候。   -   回到别墅后的几天内,林眠像是终于向命运低头妥协,认清了永远无法离开江云岚的事实。   他不再尝试着离开,反而开始变得沉默,那张向来温柔明净的脸上被阴影笼罩,一派郁郁寡欢。   新来的管家早已走马上任,别墅中没有了他要做的工作,所以林眠平日里最大的活动量就是在花园中闲逛。   但他也不怎么逛,大多数时间,就是坐在自己的卧室床边看向窗外,眼中憧憬非常,有微弱的光晕流转。   但是这光在江云岚出现在他面前时,就会陡然熄灭平静如一潭死水。   摆明了是和江云岚冷战。   而大少爷这次彻底收敛起了他的大少爷脾气,拿出了超乎寻常的耐心来应对林眠的冷战。   每天,他都在竭力遏制住自己想要靠近林眠、触碰林眠乃至拥抱林眠的谷欠望,甚至连晚上都没有强行让林眠和他睡在一张床上。   唯一强硬的要求,就是让林眠必须好好吃饭,不要糟蹋自己的胃。   这样,阿眠总不会觉得自己丝毫不在乎他的感受了吧。   江云岚始终坚信着,林眠会在他日复一日的坚持下,慢慢看出自己的真心。   而林眠的软化,来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快。   两周后的傍晚时分,江云岚像往常一样,准备独自入睡。   自打重生之后,他的睡眠质量就显著下降,失眠多梦,梦境大多与那场车祸有关。   每当从梦中惊醒时,他就尤为渴求林眠的陪伴。   但是江云岚心里清楚,他不能去找林眠,不然会让之前作出的努力全部白费。   所以只能勉强靠着安眠药,撑过一个又一个冰凉孤寂的夜晚。   今晚,本以为卧室内会和以往一样漆黑一片,但推门而入的一刹那,江云岚直接愣在了当场。   像是做梦一样,朝思暮想的人半倚在他的床头看书,脸庞静谧柔和。黑发披落肩膀,睡衣领口微敞,露出精致的锁骨。   见到他来,林眠合上那本小说,露出江云岚最熟悉不过的柔和笑容:“少爷来了。”   好半天,江云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阿眠怎么会在我房间?”   林眠把书放到床头桌,垂下颤动的眼睫,单手解开最上面一粒纽扣,轻声道:“我来为少爷履行男朋友的义务。”   江云岚简直要被这个从天而降的馅饼砸晕,尚且保留着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阿眠你……是愿意的?”   昏黄的床头灯下,林眠白皙的肤色都被镀上一层柔软而细腻的光晕,微红的耳尖在黑发中若隐若现。   他微微偏过头,假作没看见江云岚牢牢黏在自己月匈前的眼神,轻声说:“当然是愿意的。”   被林眠突如其来的主动冲昏了头脑,江云岚又素了太久,完全经不起半点撩拨。   他甚至没来得及深思林眠行为背后的动机,就迫不及待地欺身而上,像是狗终于衔住了心心念念的肉骨头。   长夜漫漫,有人专心睡眠。   作者有话要说:   #真睡眠#   下章可能会真正跑路,不确定,再看看(发出了flag的声音 第60章 失眠   小江总最近不知怎么的, 又恢复成了之前春风拂面的状态,而且似乎比之前还要更得意了几分。   又莫名其妙奖金翻倍的特助茫然地如是想。   虽然不知道具体内情,但看起来肯定和林管家……啊不对, 是老板娘有关, 他还是不多嘴问比较好。   江云岚最近心情确实好。   那个难忘的夜晚之后,他与林眠之间像是达成了什么默契的共识,在第二天, 林眠就搬回了主卧,开始与他同睡。   而且看起来心情也明媚几分, 在江云岚看过去时, 林眠甚至能对着他温柔笑一笑,一如往昔。   只是短暂的几天狂喜之后, 江云岚稍稍找回了理智,总觉得林眠的态度转变似乎有些突然。   明明前几日的林眠还很是郁郁寡欢, 怎么一朝之间改变那么大?   冷静下来,江云岚越想越没底,一颗心晃晃悠悠悬在半空,落不到实处,在天堂与地狱之间徘徊。眼前的办公桌上等待签署的文件堆积如山,他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办公效率约等于零。   难道……阿眠还是想和之前一样, 试图用假意顺从来瓦解他的警惕心,然后趁机逃跑?   这个念头一出, 江云岚呼吸一窒,垂眼扼紧自己的掌心, 硬生生掐出几个月牙印来, 才勉强缓解了心底倾泻而出的麻痛与酸涩。   放在几年前, 大少爷恐怕怎么也想不到,平时在商场上杀伐果断,重大金融决策眼都不眨就能做出的自己,也会有这么患得患失,游移不定的时候。   犹豫了很久要不要打破这暂时的美梦,最后江云岚还是狠下心,长痛不如短痛,还是早早在萌芽中掐灭林眠逃跑的心思为好。   所以在下班回家的晚饭餐桌上,大少爷状似不经意地道:“阿眠最近住得还舒服吗,有没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地方?”   林眠这几天也开始和江云岚在同一张饭桌上吃饭了,并没有抬眼看他,唇边的笑意还始终挂着,低着头慢慢用勺子舀出一勺汤来,“嗯”了一声:“没有,挺好的。”   只是神情怎么看怎么惫懒敷衍,像极了虚情假意心口不一。   江云岚捏紧了手中的筷子,笑意勉强,心底发沉。   静默了很久,他才下定了决心,慢慢出声:“阿眠,我有事要和你说。”   林眠正夹起一块排骨,闻言有些茫然地抬起眼,迟疑道:“……什么事?”   大少爷脸色凝重,连带着把林眠也影响得紧张起来,放下排骨,怀疑大少爷要宣布什么噩耗——比如把他带出国。   在他的注视下,大少爷桌下拳头攥紧,斟酌许久才低声开口:“阿眠要是不喜欢和我呆在一起,就不要勉强自己。我可以等,只要阿眠不离开我,让我等多久都没关系。”   林眠一愣,紧跟着听见大少爷继续认错,要是让特助看见他低声下气的样子,恐怕会连眼镜都吓掉:“我知道阿眠心里肯定还怨我关着你,但是外面真的不安全,你要是再出什么事,我会疯的。”   “除了离开这座房子,其他什么事我都可以答应阿眠,你想要什么我都马上为你弄来。”   反映了几秒,林眠才反应过来:原来江云岚是怀疑他在假意讨好,为的是找机会逃跑。   这可就有些冤枉他了。   虽然林眠的确是在虚与委蛇,但他的真实目的可不是为了逃跑。   ——而是让江云岚心甘情愿地妥协,主动放他走。   在大少爷忐忑不安的目光中,林眠似乎安静地消化了一会儿他的话,接着拾起筷子磕了磕,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又夹起那块排骨放进嘴里。   江云岚重金挖来的新厨子手艺高超,比他做得还要好吃,林眠很喜欢。   没想到林眠的反应会这么平淡,江云岚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小心问:“阿眠你……不生我的气?”   原来大少爷也知道这么对待他,他会生气啊。   林眠心中微晒,面上却平和至极,细嚼慢咽,把嘴里的肉咽进去才开口:“少爷想多了,我没想过要走。”   江云岚又是一愣。紧接着,林眠看向他展颜,笑容和煦,平静地说出了大少爷做梦也不敢奢求的话:“我只是想通了,想试着回应少爷的喜欢而已。”   啪嗒一声,筷子掉落在地。   江云岚僵成了一座石像,彻底失去了语言能力,满脑子只剩下林眠刚刚说过的话盘旋。   阿眠……想回应他的喜欢?   一瞬间,心脏有如疯狂鼓擂,血液轰鸣着涌上大脑,激起阵阵滚烫的灼意,如同岩浆一般叫嚣着吞噬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桌椅拉开时在地面上划出巨大尖锐的刺鸣声,江云岚却不管不顾,猛地站起身来。在林眠惊愕的眼神中,他径直跨坐上那双心心念念多日的大腿,展开双臂紧搂住林眠的腰,将脑袋扎进林眠的胸膛。   声音闷闷地从林眠胸前传出来,微微发颤:“阿眠,再说一遍,求你了……”   林眠一时不察,险些被他撞掉筷子。   在大少爷看不见的地方,他眼帘下的眼神漠然平静,手却抬起来,轻轻拍了拍怀中人的肩膀,如他所愿地温声复述了一遍。   好半天,江云岚才从激动中平复了心绪,恋恋不舍地从林眠怀中抽身而出。   阿眠只是想试着回应而已,情感尚不明确。所以自己现在还必须克制矜持,免得败掉他的好感。   这么想着,大少爷不情不愿地坐回原位,只是视线还灼热地黏在林眠身上,像是牛皮糖。   林眠倒是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又开始津津有味地吃饭。实在被看得受不了,他才抬起眼来,疑惑地望向大少爷。   江云岚被他这无辜的一眼看得心底发热,只觉得阿眠怎么这么会长,连每根睫毛都恰到好处地长在他的审美点上。   他勉力按下想拨林眠睫毛的麻痒,耐着性子开口:“阿眠很喜欢新厨师做的饭吗?”   江云岚绝对不会承认,看见林眠专心致志地吃饭时,他竟然开始嫉妒那个无辜的大厨。   这种阴暗而浓烈的占有欲实在太不讲道理,就连江云岚自己都一惊,不敢表露出半分,怕惹林眠的厌恶。   林眠却像是从他的这句话中窥见了什么情绪一样,夹菜的筷子一停,顿了两秒,说:“还不错,就是正常厨师水平而已,没有特别喜欢。”   江云岚一怔,接着半是心慌意乱半是懊恼,忙不迭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眠却像是已经失去了交谈的兴致,垂眼放下筷子,只道:“少爷慢慢吃,我吃饱了,去花园里转转。”   原本还算和谐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江云岚心中后悔不迭,急忙起身想拉住他。   但林眠走得更快,大少爷又不可能真的动手拦,最后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林眠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恼火地责怪自己小心眼,把林眠也折磨得如惊弓之鸟,在他面前小心翼翼起来。   他有心想道歉,但道歉就一定要拿出诚意才行。   江云岚心高气傲,从来没做过有诚意的道歉,经验少得可怜。   坐在原地苦苦思索半晌,最后他下定了什么决心,起身进了厨房。   大厨完全没想到大老板会屈尊降贵地来视察厨房,惶恐至极,满头冷汗,却还不得不热情洋溢地笑着迎上去。   重生之后的江云岚脾气更加暴戾多变喜怒无常,也只会在林眠面前收敛成温柔体贴的模样。离开了林眠的视线,他的身形在某种意义上就和修罗挂了勾,所有下属都完全不想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但是没办法,小江总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所以大厨只能含泪拿着高额年薪,恭迎阎王爷。   本以为他是突发奇想地来巡视一圈,谁料那俊美而阴霾的年轻老板径直站到了灶台边,看着琳琅满目的生鲜食材,皱着眉吐出一句冷冰冰的话:“你会教做菜吗?”   厨师人傻了,小心地看了看大老板身上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的西装,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   日理万机,分分钟几百万上下的大老板要学做菜?!   等到江云岚耐着性子又重复一遍,他才猛地回神,忙不迭陪着笑脸道:“可以!当然可以!”   只是又为难道:“只是做菜这行多少得看点天赋,我教您自然不敢藏私,但是做出什么成品也不能保证……”   话没说完,江云岚冷戾的眼神已经横了过来,厨师下意识噤了声。   他稍稍松了领带,挽起袖口,干脆利落道:“你只管教。”   顿了顿,江云岚的声音笃定:“今天教不会,那就明天后天继续,教到我会为止。”   第二天是周末,江云岚不上班,却早早离开,不知道去做什么。林眠也没有关注他,自顾自地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休息。   直到吃晚饭的时间,他才回来,敲响了林眠房间的门。   坐到餐桌边时,林眠的眼珠扫视一圈桌面上丰盛的菜色,顿时察觉出有哪里不对。   个别菜色虽然乍一看像模像样,实则火候不到家,还有点轻微的焦糊味溢散空中。   新雇来的大厨有二十多年的从业经验,绝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想到某种可能性,林眠若有所思地看向江云岚的方向,正巧碰见对方状似不在意地挪开视线,搭在饭桌边缘上的手指微红,右手食指上还包了个创可贴。   ……大少爷一天没见,是为他下厨房了?   以江云岚平日里五谷不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水平来看,这几道菜应该是超常发挥了,前面也不知道做废了几盘。   林眠收回目光,只当没发现,不动声色地在其中一道肉菜上夹了一筷子,赫然就是林眠平时最爱吃的那道菜。   在江云岚惴惴不安的注视下,林眠嚼了两口,随即微微拧起了眉。   等彻底咽下去,他转筷向别的菜,像是没了继续尝的兴致,只是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厨师今天身体不舒服吗,水平怎么下降了那么多。”   语气虽然平铺直叙,没什么指责的意思,但江云岚那双风流狭长的眼还是瞬间暗淡了几分。   毕竟大少爷头一次洗手作羹汤,精心准备的菜被人这么直白嫌弃,心里肯定是难受的。   林眠时刻注意着江云岚的神情。大少爷被狠狠嫌弃,表情明显失落起来。但短暂的消沉之后,他像是在脑内自我鼓励了什么,很快又振作如常,笑着附和:“可能是做菜的时候切到手了,没发挥出水平,也正常。”   ……已经这么能忍了吗?   犹记得上次他不买账,干脆拒绝江云岚给林家的恩惠时,大少爷还恼羞成怒得厉害呢。   重生一次,江云岚对他的忍耐力可以说是大幅度提升。   林眠垂下眼,若有所思。   看来,是时候再加一把火了。   -   江云岚最近的生活过得很是舒坦。除了林眠若即若离的态度有些磨人,必须苦苦忍耐以外,简直没什么不顺心的地方。   工作上就不用说了,没重生前的大少爷已经横扫商场无往不利,重生后的大少爷有了记忆更是如虎添翼。他的眼光更加毒辣大胆,投资上果决干脆,狠狠帮江氏赚了几笔大的,算是把重生的优势利用了个彻底。   至于老宅那边的阻碍,也被他轻易地摆平。   棒打鸳鸯的最大威胁江山晟,在江云岚刚重生时,被不孝子闹自杀的疯劲惊吓到,暂时歇了把林眠送走的心思。   等缓过劲来之后,他对小兔崽子胆大包天非法囚.禁的行为怒不可遏,试图重新捡回自己身为父亲的威严,又一次将江云岚叫回老宅去训斥。   也不知道江云岚和他说了什么,那天之后,向来独.裁的江董也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任凭这个逆子在家里为非作歹。   “其实也没说什么,我只是把未来一个月的股票走势给他预测出来了而已。当他发现我的价值比那莫须有的孙子更大时,自然就不会多管我了。”   被林眠状似不经意地询问时,江云岚语气平淡地这么回答。   这个时候,两人已经熄灯躺上床,准备睡觉了。   夏天炎热,两人的睡衣都换成了短款,室内也开着空调。但年轻男性的躯体仍然火力旺盛,躺得又近,皮肤偶尔相触,碰到的地方像是烧着了一样,很容易就开始出汗。   江云岚喉结滚动,强行平复下来心底翻涌的谷欠念,默默离林眠远一些。   不能再碰了,再碰真的要忍不住了。   虽然他很想和阿眠做,但是显然,林眠并不想做。   每天晚上,林眠上床时都会略微绷紧身体,像是在暗暗等待江云岚对他提出要求。在江云岚明确表示今天也不会动他时,他才会不着痕迹地放松下来,安稳躺下。   因为他这个下意识的身体反应,大少爷自责不已懊恼万分,在林眠面前多次保证,他绝不会在林眠不同意的情况下动他一根手指。   但林眠像是改不掉这个习惯了一样,还是会下意识地紧张。   江云岚从来没有对之前的强制行为那么后悔过,只觉得从前的自己就像是那老色批,被色谷欠冲昏了头脑,所以现在承受惯犯的待遇也是罪有应得。   这几天放在嘴边的肉只能看不能吃,江云岚憋得像是个爆竹,日常看林眠的视线里都冒火星子,手脚却都很老实。   林眠现在最喜欢的日常娱乐,就是看大少爷馋得流口水却不敢碰他一下的样子,很有几分恶趣味。   今晚的林眠照旧没有一丁点世俗的欲望,道过晚安之后,他很的呼吸快就平稳下来,侧脸静谧,胸膛起伏规律,像是已经睡熟了。   江云岚却憋得实在辛苦,最后忍不住偷偷下床,去了趟卫生间自力更生一番,才算是勉强压下了火气,躺回到林眠身边。   但他今夜睡得并不算安稳,已经有一阵子没做过的噩梦不知为何,突然在今晚来势汹汹。梦里熊熊大火铺天盖地,而他被困得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林眠微笑的脸被大火吞噬,瞠目欲裂,撕心裂肺。   从噩梦中惊醒,江云岚惊魂未定地坐起身大口喘息,什么也来不及想,下意识去摸躺在身边的林眠。   触手却只有一片冰凉光滑的被褥。   江云岚猛地扭过头,他的身边空无一人。   他僵硬在床,一瞬间,脑海中闪过某个可怕至极的猜测——   难道林眠已经在那场火灾中去世了,重生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妄想?   理智尚未回笼,荒谬的梦境与冷酷的现实交错纠缠,一时间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   巨大的惶恐绝望之后,江云岚死死咬住打颤的牙关,强行命令自己冷静下来,迅速翻身下床,想去找林眠。   但在拉开门的一瞬间,身后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问询,让他出门的动作硬生生停在原地:“……少爷?”   江云岚屏着呼吸慢慢扭回头,窗边站着一个修长的黑影,挡住了大半倾泻而下的月光。对方似乎很疑惑,又重复了一遍:“少爷?你是有要紧事要出门吗?”   林眠还在。   江云岚的心重重落回原位,骤然的脱力感让他扶住门边,才没有滑落下去。   嘴唇抖得很厉害,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什么声音。那边林眠像是也意识到了他的不对劲,疾步走过来扶住他:“少爷?你怎么了?”   江云岚在碰到林眠的一霎那,就死死攀住了他的小臂,力道极大。   好半天,才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来话:“你……到哪里去了?”   林眠闻言一愣,很快回答:“我一直在房间里没出去,只是刚刚坐在窗边的地板上了,少爷应该是没注意到我。”   头脑终于冷静下来,江云岚这才想起,卧室的床与窗边留有一定距离,室内可见度又低,如果林眠坐在那里,那他确实可能会看不见。   林眠把大少爷半搂半抱地带回到床边坐下,打开床头灯,柔和的灯光瞬间倾泻而下,驱散了黑夜中的魑魅魍魉。   江云岚手里被塞了杯刚倒的热水,看着林眠温和可靠的侧脸,终于彻底镇定下来,有力气问出第二句话:“阿眠……你怎么不睡觉,坐在那里?”   林眠闻言沉默片刻,微微偏过头去,似乎有些不想回答,最后只是含糊其辞:“今晚不知怎么,有点失眠。”   “失眠?”   江云岚握紧了杯子,自己的问题被抛到脑后,立刻追问:“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会突然失眠?”   林眠不和他对视:“今晚才开始,我也不知道原因,就是精神很亢奋,半夜醒了睡不着。”   顿了顿,他补充:“应该只是偶然。”   但前几天江云岚一直睡得很沉,要不是今晚做噩梦,都发现不了林眠会半夜偷偷起床,所以他的话真实性存疑。   当着林眠的面,江云岚假意相信,于是关心地问:“那怎么办?阿眠需不需要吃片安眠药?”   虽然安眠药不宜过多使用,但是偶尔一次,应该问题不大。   默了默,林眠柔顺答应:“好。”   于是就着热水吃了半片药,林眠又躺回江云岚的身边。也许是安眠药开始发挥作用,他的呼吸慢慢又平稳下来。   江云岚受惊过度,现在没有丝毫睡意,指尖勾住林眠的一缕黑发,才勉强安下心,就这么睁眼躺到了天亮。   第二天,江云岚调出了卧室里的监控录像,随后不出意料地发现,林眠的失眠似乎是从两周前开始的。   ……差不多是在他们同睡的时间点。   江云岚攥紧指尖,几乎是下意识地忽视掉了那种可能——   因为和自己同睡而失眠的可能。   监控录像里,江云岚睡得死沉死沉,怀里抱着林眠的枕头不放。林眠则一个人静悄悄地下了床,或是坐到窗边看月亮,或是开门去阳台上眺望远方,在摄像头的镜头中留下一个背影。   难怪他这几天的白天看起来精神不太好,被江云岚问起来的时候还说是晚上睡得太饱,连带着白天也犯困。   江云岚的指尖轻轻触上屏幕中林眠的脊背,这才恍然发现:林眠似乎……瘦了。   背影比从前显得单薄了一分,但不明显,应该只有江云岚才能看出来。   但要是这么继续失眠下去,恐怕会瘦得更明显,毕竟缺少睡眠对人体的损害极大。   怎么就突然开始睡不着觉了呢?   江云岚拿着罪证去找林眠,追问真正原因。林眠承认了自己一直失眠的事实,但他确实也不知道自己失眠的原因,只是觉得晚上浅眠多梦,很容易醒。醒来之后就没什么睡意,又不好打扰江云岚,所以起来随便走走。   至于为什么瞒着江云岚:“怕少爷替我担心。”   江云岚气不打一处来,恼火地瞪着林眠,时隔这么久,头一次凶他:“身体出问题就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才对,一直瞒着我,拖重了不是更麻烦吗!”   林眠被他凶了也不生气,摸着鼻尖无奈地笑:“刚开始只是偶尔失眠,觉得没必要打扰少爷。后面也一直试着重新睡着,觉得能自己痊愈……”   江云岚拿林眠没办法,更舍不得真的骂他,最后只瞪了他半晌,才问:“是因为做梦的原因吗?你说你多梦,梦里都是什么?”   林眠唇边笑意不着痕迹地一僵,片刻后,像是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一样:“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可是梦里真的没什么可在意的啊,我每次醒来都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这次装得很真,江云岚狐疑地看了林眠两眼,勉强相信了——主要是他也没办法看见林眠梦的是什么。   他捉住林眠的手指:“可能是心理问题,我带你去看看心理医生。”   林眠答应得很干脆,于是江云岚带他去拜访了全国最好的心理医生。   但这次治疗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   单独谈话结束后,心理医生委婉地朝着江云岚表示:“林先生他心防很重,很难对我敞开心扉。这似乎是种人体自发进行自我保护的本能,他以前也许遭遇过什么,所以将自己的心封闭了起来。”   江云岚微怔,片刻后追问:“常规的治疗手段不行,那催眠呢?心理医生应该会催眠病人吧?”   ……我是心理医生,又不是神婆,不要把催眠说得这么轻松啊!   心理医生暗暗腹诽,表面上仍然耐心解释:“我会浅度催眠,但是以林先生的防范程度来讲,意义不大。深度催眠应该可以,但是我不建议这么做。一来这相当于将他的潜意识完全挖掘出来,过程会很痛苦,也是有很大风险的;二来深度催眠需要催眠师执照,恐怕您要这么做的话,需要请一位专业的催眠师。”   江云岚目光明灭不定,像是在天人交战。   最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选择尊重林眠的隐私:“那还是算了,我们再尝试一下其他的方法。”   心理医生表示了赞许,又提醒道:“如果睡不着的话,可以选用一些物理疗法,比如说睡前泡脚,听舒缓音乐,喝杯热牛奶,都是很有效的手段。”   江云岚认真记下来,回去之后如法炮制。他甚至开始拖着林眠饭后散步,两人像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一样,每天饭后都会步行一小时。   但都没用。   即使后来用上了安眠药,林眠还是一如既往地睁眼到天明,眼下的青黑逐渐明显,连温柔的笑都遮不住他的疲态。   伴随着失眠而来的,还有他身体的衰败速度。   林眠的身形一天比一天消瘦下去,食欲不振,精神不佳。就算江云岚想尽办法给他做合胃口的菜,变着花样换厨师,他也吃不太多。就算被逼着吃进去,过上片刻也会难受至极地呕出来。   这么一段时间下来,原本黑亮顺滑的长发末端也开始干枯,脱发现象频生,经常一洗头就会掉一大把。   他的免疫系统似乎也出现了一些问题,经常会在半夜突然发起高热,然后又在天亮的时候恢复到正常体温。   到了这个时候,似乎就不仅仅是失眠那么简单了,失眠反而更像是一种预示着机体衰败的并发症。   江云岚重金聘请来各国顶尖医学专家,但专家们也找不到病灶在哪里,毕即使做过了最为详细的全身检查,也只得到了林眠身体一切正常的结果。   江云岚一度以为他得了世所罕见的绝症,那段时间连合葬的墓碑名字都想好了。每天晚上都会频频从梦中惊醒,第一时间去看林眠是不是还活着。   每次伸到他鼻尖探气时,手指都抖得不像样子。   后来还是有个专家大着胆子提醒,说心理问题很多时候也会对身体带来巨大影响,建议江云岚再次带着林眠去看心理医生。   事已至此,江云岚也顾不上什么风险不风险,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了一位经验丰富的催眠师,骗林眠说带他来看一位新的心理医生。   这个时候的林眠掉体重已经相当明显,脸颊消瘦苍白得不像话,只有那双鹿一样澄净温和的眼睛一如既往,平静如湖。   里面没有半分绝望,但也没对未来抱有半分希望,干干净净如白茫茫大地。   他对催眠师没什么警惕的情绪,很轻易地就被带入了深度催眠的状态。   江云岚站在单向隔音墙后,目光定定地凝视着强行陷入沉睡的爱人,耳机里传来催眠师的问题与他模糊的呓语。   “为什么会睡不着?”   “……因为会做梦。”   “梦?意思是你不想做梦,所以刻意控制自己不去睡着吗?”   “……嗯。”   “你在梦里看见了什么?”   “……笼子。”   “笼子?”   “……我在笼子里面,唯一的钥匙在少爷手里。笼子里是黑白色的,笼子外是五彩斑斓的。”   “……没有他的允许,我不能出来。”   隔音墙外,江云岚冻结成了一座冰雕。   催眠师意识到了什么问题,接着引导:“听起来,你并不喜欢‘少爷’。”   “……我应该喜欢少爷。不,我应该爱少爷。”   “应该?”   直到很多年以后,偶然间回想起那天林眠的回答,江云岚还是会如坠冰窟,不敢仔细回想从天堂坠入地狱的滋味。   “……如果爱上他,我就可以麻痹自己,心甘情愿地留在少爷身边,留在黑白色的牢笼里,不去看外面的景色了。”   不明所以的催眠师追问:“为什么一定要如此逼迫自己,不喜欢离开不就好了?”   这次的沉默额外漫长。   “……我想的。”   “……我想离开。”   “……但我知道,这辈子我也永远离开不了。”   -   催眠结束了。   诊室里,林眠还在沉睡,这大概是他一个月来第一次深度睡眠。   催眠师神情复杂地走出来,将手里的记录本交给他的雇主:“这是就诊记录。”   “患者他似乎一直在针对自己进行特定的催眠,想让自己爱上那个‘少爷’。但是一来他并不会专业的催眠手段,只是通过不断的施加心理压力来逼迫自己转变情感;二来他内心的抗拒情感太深,长此以往的心理压迫下,反而让他为此变得焦虑非常。”   “梦境是潜意识的折射,在他的梦里,‘少爷’代表无法逃脱的牢笼。这个人恐怕是他心理压力的根本来源,有他在一天,患者的精神状态就会变差一天。”催眠师慎重叮嘱道,“您可以查一查他身边代号‘少爷’的人了。”   好半天,江云岚才伸出手,接过了他手中的诊疗记录,几乎是一个字接着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我就是少爷。”   催眠师:“……”   催眠师:“???”   江云岚不再分给一脸三观地震的催眠师眼神,手中的诊疗记录重若千钧,沉沉地将他的手臂坠下去。   牢笼。   原来在林眠心中,他代表的一直是牢笼。   之所以愿意试着接受江云岚,不是因为被打动。   而是因为林眠彻底认了命。   -   林眠醒来的时候,他正躺在加长版迈巴赫的后座上。   车窗外的树木飞速后退,恰巧到了晚上六点,路灯一盏一盏地挨个亮起来,又一盏一盏地掠过。   特助在开车,江云岚坐在副驾驶,似乎在时刻通过后视镜注视着林眠的一举一动:“醒了。饿不饿?”   林眠摇摇头,拿开身上披的西装外套,坐起身来:“少爷……我们是要回去了吗?”   江云岚眉眼淡淡,看不出神色下的情绪,轻声道:“对。”   林眠点了点头,也不说话了。   狭窄的车内空间陷入短暂的寂静。   特助一路心惊胆战地把车开回了别墅,见两位爷还没有下车的意思,于是把车停在停车场,忙不迭地先溜了。   停车场的灯光在头顶熄灭,车内陷入黑暗。   两人一前一后地坐着,一时间没有人出声。   良久,林眠轻声开口:”少爷。“   他像是单纯地困惑:“这段时间,我已经很努力地学着去爱少爷了。但我要是一直做不到,该怎么办?”   “……”   江云岚瞬间心痛得无以复加,冷静了好久才勉强张开口,声音沙哑地不像话:“阿眠……“   他难过地问:“是我哪里做的还不够好吗?明明我已经努力在改了……”   为什么不能接受我啊。   语气迷茫而无助,像极了被大雨淋湿的流浪狗。   林眠只说:“不是少爷的问题。”   “少爷对我已经够好了。”   “是我不配。”   江云岚被“不配”两个字刺激到,眼尾蓦然红了一片。   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只是大少爷从不掉眼泪,硬是死死咬紧牙关忍住,忍得连舌尖都泛起血腥气。   他慢慢咽下满嘴的血味,压着身子从副驾驶座爬到林眠身旁。   搂住林眠瘦到硌人的肩背时,大少爷没忍住,又是眼睛一酸:“阿眠……”   他像以往一样,将脑袋深深埋进林眠怀里,像是婴儿本能地寻找母亲的臂弯:“再给我一段时间好不好?”   他语无伦次,磕磕绊绊:“阿眠不要硬逼着自己喜欢我,是我要想尽办法讨阿眠的喜欢才对,阿眠只要能够在我身边,任凭我讨好你就可以,打我骂我都无所谓……我会让阿眠重新高兴起来的……”   心脏剧烈的抽痛间,似乎有一只手摸过他的头发,力道轻柔,像是母亲温柔地原谅了她的孩子。   林眠眼睛微弯,一如既往地温声笑着,无声妥协:“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没写到落跑,因为我还没爽够,还想再虐虐大少爷,嘻嘻( 第61章 崩溃   不知不觉间, 盛夏已至,别墅外林荫如云,蝉鸣四起。   距离从催眠师那里回来, 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   这一个星期时间里, 江云岚确实如他所说,竭尽所能地试图讨林眠欢心。   他本就所剩无几的大少爷脾气已经完全收敛,在林眠面前乖得不像话, 林眠指东他绝不往西。要是让江山晟看见他那不可一世的儿子在别的男人面前如此低声下气,恐怕连牙都能憋屈得咬碎。   就连公司, 江云岚也不去了, 不重要的工作一律交给特助代为处理。只有一些很重要,必须让他亲自过目的文件, 才会被送到别墅的书房。   剩下的绝大部分时间,大少爷都在林眠身边来回打转, 想尽一切办法让他高兴几分。   江云岚没什么讨好经验,于是哪里需要哪里搬的特助又成了他的经验讲师。   同样恋爱经验为零的特助内心凄苦可想而知,但老板有令,看在额外加班费的份上,他只能硬着头皮上阵,把《恋爱小贴士一百条》里的教学方法,一股脑地塞给江云岚。   只是大少爷不管是学着亲手做菜, 还是为林眠准备惊喜花束,或者是购买林眠可能喜欢的奢侈品……都效果欠佳。   林眠从来不向他提出任何要求, 像是对外界事物丧失了兴趣。凡是大少爷送到他眼前的,他一律全盘接受, 温声道谢, 在江云岚忐忑万分地问他喜不喜欢的时候说喜欢。   但晚上却照旧失眠, 原本身上柔韧紧实的肌肉不知不觉间也消失了个七零八落。   他的手腕一天比一天伶仃,眼中的光彩也一天比一天黯淡。   偶尔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时,胸膛起伏微不可见,江云岚往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注视着他,才能确定林眠还活着。   温柔的衰败颓靡,比冷战还要伤人几分。   江云岚宁可林眠恼火地冲他发脾气一万次——打他也好骂他也好,起码都是情绪鲜活的样子——也不想看见林眠安静无声地凋零。   只是还有什么办法?   他实在是惶惑无助至极,又去问了特助。   特助已经把《恋爱小贴士》里所有适用的方式都对着老板说了个遍,但老板实在太不争气,一个都没取得预期效果,现在的他比老板还要惶惑无助。   特助毕竟是个俗人,也完全没有了解过林眠的具体情况,毕竟他是懂小江总占有欲的,完全不敢摸他的逆鳞。所以在一番冥思苦想之后,他试探性地提出一个建议:“……要不,您试试看对林家给予帮扶呢?”   不能直接讨好林管家的话,不如换个思路,直接从家族利益上入手,说不定会有成效。   他这个逻辑没什么问题,但刚提出这个想法,就被江云岚皱着眉断然拒绝:“不行,阿眠他不喜欢我帮林家。”   特助闻言半晌摸不着头脑,很难理解林管家拒绝的理由。   他犹犹豫豫道:“可是小江总,恕我直言——林管家被林家送来您身边,不就是为了换钱换资源吗?”   又怎么会不喜欢呢?   这话一出,特助惊恐地发现,老板的身形似乎僵住了。   ——不会吧不会吧,老板难道一直忘记这件事了吗?他不会真以为林管家是自愿留在他身边的吧!   黄昏色的云从窗外慢慢掠过,天色一点点变暗,最后彻底沉入长夜。   特助早已离开,书房里没开灯,江云岚就这么坐在黑暗之中,如一座凝固的塑像。   林眠是被林家送来的,这一送就是将近二十年。   江云岚当然没有蠢到忘记,只是他经常会下意识忽略掉这个扎心的事实。   其实之前的江云岚就算不忽略,也根本不会在意。过去的他是个混球,连强上林眠这种事都做得出来,自然压根就没在乎过对方的感受,只要蛮不讲理地把林眠绑在他身边就好,哪里会管他是不是真心愿意的。   ……现在不也是一样吗。   区别只是,现在的他想让林眠高高兴兴地,心甘情愿地被困在自己身边。   这个自虐般的想法一冒出头,心脏顿时酸痛得不像话。江云岚攥紧指尖,用力闭了闭眼,还是像胆小鬼一样下意识地逃避了这个念头,继续想林家的事。   印象里,林眠二十年时间以来都没怎么回过林家,也从没在他面前表露出过想家的情绪,绝大部分时间都陪在自己身边。   而他的父母,那对精明的林家夫妻,似乎也并没有对林眠有多关心——毕竟在江云岚的记忆中,他们每次出现在林眠面前,似乎都是林家有事想求江氏,让林眠想办法从自己手里谋出点利益来。   在把林眠送来之后,有了江氏的帮助,林家的企业越做越大,生活越来越好。   然后,林家夫妇又生了个小儿子。   江云岚没怎么关心过,只是略有耳闻:那个孩子出生在优渥的家庭环境中,请的是名贵私教,上的是贵族学校,身边日常佣人环绕,生怕他磕着碰着。   父母把他宠上了天,用的是哥哥在江家换来的财富和地位,而弟弟甚至都不知道林眠的名字。   可能逢年过节时发条祝福短信,在他们看来,就足够对着林眠体现出父爱母爱了——看啊,我们还是心里有你的,我们其实疼爱你,只是平时没有任何体现罢了。   只是应该没有哪个真正受到父母疼爱的孩子,会在七岁就被送到另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中,学着怎么讨好伺候人吧?   前一段时间和林眠在书房爆发的矛盾还历历在目,当时的江云岚只当林眠想和自己划清界限,所以恼怒非常。   但如今回想起来,总觉得林眠更像是……对林家彻底寒了心。   厌倦了假惺惺的父母,也厌倦了被当成工具对待的自己。   他的父母拼命地榨取着林眠的所有可利用价值,不管林眠怎么做都无法满足。野心越来越大,却是建立在林眠的痛苦之上。   而江云岚每帮林家一次,对林眠而言,就像是往身上多套了一重枷锁,意味着他又亏欠江氏一次。   长年累月的负重感,也许正是压垮林眠精神的重要原因。   大少爷终于开始学着理解林眠,心中悔愧万分,后悔为什么没有早早发现林眠的异样,为什么不能早点读懂林眠笑意下掩藏的为难和疲惫。   只是为时已晚。   伤害已经造成,只能尽力弥补。   想到弥补这个词,江云岚身形一顿。   有了。   他似乎,知道该怎么让林眠高兴了。   -   这两天,大少爷不知道又想出了什么新的点子,一直没见人影。   他不出来,林眠也乐得不去应付他,半靠在床边,略有些无聊地看着窗台上花瓶里那支娇艳欲滴的月季。   房子里到处都是摄像头,所以他需要24小时维持这种空茫漠然的状态,装久了还真有些累。   他的外表憔悴,其实心情还不错,甚至可以说比大部分时候都要好。   大少爷目前还在负隅顽抗,试图留住林眠。   林眠却不慌不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不变应万变,突出的就是一个心如死灰逆来顺受。   这样,不用他再做什么多余的事,大少爷每天光是靠脑补,就已经把自己折磨得肝肠寸断。   江云岚不在,001暗搓搓冒了头,有点紧张:【宿主宿主,你这么长时间不睡觉,身体真的能吃得消吗?】   平时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宿主一旦对自己狠起来,那真是比狠人还要多一点,把001吓得心肝脾肺都在颤抖。   林眠的身体素质这么好,人体机能俱全,理论上本不该失眠。但他硬是靠着001在自己的脑海中长时间释放干扰睡眠的电波,来维持意识上的清醒,就这么活生生熬了一个月。   长时间无法入睡,再加上有意识地表现出厌食的态度,林眠现在已经不必再刻意装出厌世消极的姿态,如今他的形貌就足够让江云岚心痛难当,愧疚难忍了。   林眠在脑中轻声笑:“没事,我还能扛很久。”   001见宿主心意已决,想不出什么能劝的话,最后忧心忡忡地消失在了林眠的意识中。   这次它又是去开主神会议的,因为江云岚的重生属于工作失误,所以001被扣了好大一截积分,整个球都蔫了不少,而且还被主神要求去协助代码部门进行新的应急bug处理器开发工作,怎一个惨字了得。   所以001最近忙得起飞,天天主神世界和小世界两头跑,一有空就立马回到宿主身边,生怕饱受电波干扰之苦的宿主在他不在的时候出现什么问题。   不过它确实低估了林眠的承受能力,至少现在的林眠觉得离他的极限还有一段距离。   又倚着床头懒散地眯了一会儿,昏暖色调的日光将月季染成了金色,到了该吃晚饭的时间了。   林眠耳尖一动,听见楼下传来了轻微的开门声响。   他的房间不隔音,很轻易就能听见一个熟悉的男声在低声问佣人林眠今天的精神好不好。   江云岚回来了。   林眠静静合上睫毛,静静等待。   大概半个小时后,房门不出意外地被轻轻敲响了。   他道:“进来。”   江云岚推门而入,目光落到那张越发苍白瘦削的脸上时,心脏狠狠抽疼一下。   不过他已经习惯了许多,按耐下心口的难受,神色如常地走到林眠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阿眠在看花?这月季开得真好看,阿眠要是喜欢,我把花园的地腾出一块来种上月季好不好?”   林眠无奈地笑笑,顺着江云岚拉他的力道起身:“别,那样还要清理掉原本的花花草草,没必要。”   今天林眠说的话比往常要长一些,而且还是罕见的拒绝。江云岚心脏狂跳,下意识把他的反应当作好转的征兆,立刻急切地附和:“那就不种了,随阿眠的喜欢就好!”   林眠不置可否,跟着他慢慢走下楼,坐到桌边。   今天的晚饭照旧是江云岚做的,一道老母鸡汤,很清淡的两道青菜,再配上小米粥。   整个做饭流程都是由江云岚亲自处理,连老母鸡都是他提前宰好放进冰箱的。   很难形容林眠看见江云岚笨手笨脚拔鸡毛时的心情。   反正挺惊吓的。   今晚的林眠照旧没怎么吃进去饭,尽管用的是最小号的碗,也只喝了半碗不到的米粥。被江云岚好声好气地劝了半天,他又勉强喝了几勺,就放下了勺子,抿起唇角。   这个意思是不能再吃了,再吃就真的会吐出来。   见林眠吐了好几回,如今的江云岚再也不敢随意强求林眠吃饭,只是心情发沉:可能又要为阿眠输葡萄糖了。   按下翻涌复杂的心绪,江云岚不敢在林眠面前露出一丁点负面的感情,又草草吃了几口,就跟着他放下筷子,故作轻松:“阿眠吃饱了?那我有东西想给你看。”   林眠闻言抬起头,有些疑惑,像是在用眼神问江云岚要给自己看些什么。   嘱咐了佣人将餐桌收拾整齐,江云岚领着林眠上了楼,走回卧室里。   本来想在书房里给阿眠展示,显得比较正式。但江云岚担心书房会勾起他什么不好的回忆,所以还是在卧室说比较好。   等林眠在床边坐好,安静地抬眼看向他时,江云岚拿出一份今日刚刚印发的财经报纸,递给林眠。   硕大的标题映入眼帘,林眠整个人都怔住,好半晌,才慢慢念出来:“林氏……破产清算?”   江云岚自始至终小心谨慎地观察着林眠的脸色,见他似乎只是惊讶,并没有什么遗憾惋惜的意思,也就放下心来。   这次的讨好应该是还算合阿眠心意的。   他站在一旁不作声,等待林眠把报道看完,抬眼看向自己的时候,才拉过椅子,坐到林眠对面。   林眠冲着他扬了扬手里的报纸,用的是肯定语气:“你做的。”   林家现在虽然还不能碰瓷老牌家族,但是也算是新秀企业,最近的发展势头蒸蒸日上,怎么可能说破产就破产。   能轻易撼动一家企业根基的,只有江氏。   江云岚坦然答应:“是我做的,林家在京城不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顿了顿,他补充:“阿眠不用担心你爸妈会饿死,虽然林家破产,但是我也给他们留了两户房子,每个月还会看在你的面子上打生活费。只要他们后半辈子不作幺蛾子,也能安安稳稳活得很好。”   “阿眠也不用担心他们会来纠缠你,我会帮阿眠处理好一切的。”   贴心至极。   林眠其实并不担心,也没什么生气的情绪,毕竟林家的资产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何况人没出事,说明大少爷已经留了几分余地,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仁慈。   他只是纳闷: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对林家动手了?   像是看出了林眠的疑问,大少爷表面镇定,实则忐忑地攥紧了指尖,解释他这么做的理由:“当时他们把阿眠送来,不就是为了用阿眠换江氏的投资吗?我只是把江氏原本赠给他们的收回来了而已。”   林眠温声道:“所以少爷这几天不在别墅,就是在忙这件事?是他们哪里惹到少爷了吗?”   他的语气里没有什么解气或者痛快的神色,像是顺口在问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虽然江云岚确实没有寄希望于林眠有多强烈的情绪,但眼下的对方却平和得过了头,于是原本镇定的情绪又开始七上八下。   “……只是为阿眠感觉很不公平。”   江云岚垂着脑袋,林眠还没怎么样,他倒是先摆出了一幅恼火愤懑的神色:“明明林家的财产都是你辛辛苦苦受着我的气换来的,却一点都不知道感激你,像是把你忘了一样,只有在有事求我的时候才会找你。”   “你知道更过分的是什么吗?我前两天才知道,你爸妈还公开对着外人说过,以后林家的资产都会留给你的弟弟。”   “像是完全忘了还有你一样……实在是太过分了。”   “我想让他们因为这么不在乎你而后悔。”   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见林眠久久沉默不语,江云岚又后知后觉地开始紧张,下意识地伸出手,捉住了林眠的手腕。   却不敢握得很紧,怕把那已经细了不少的腕骨握断,哪里还有当年把林眠绑在床头的勇气:“阿眠……你不高兴吗?你是觉得我小题大做了吗?”   难道他这次也是马屁拍到了马蹄上?   在大少爷紧张无比的注视中,林眠缓慢而坚定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笑道:“我没有不高兴啊。少爷能这么为我着想,我很开心。”   他用最熟悉的笑脸说着最“高兴”的话,落在江云岚眼中和耳中,像是虚假而敷衍的遮掩。   明明是炎炎夏日,江云岚却只觉得浑身发冷,连牙齿都开始打颤。   他缓缓弯下腰捂住脸,必须拼命弓起脊背,才能缓解掉心脏处因为巨大心理落差爆发出的崩溃感。   没用啊。   还是没用。   林眠平静地接受了他的礼物,和以往的态度没有丝毫区别,像是接受了他做的饭,或是接受了他送的花。   ——连这种方法都不行,那他还能怎么办呢?   难道真的就要这么眼睁睁看着林眠枯萎,生命力像是流沙一样,在手指缝间一点点漏干净,无论如何都抓不住吗?   一瞬间,那些被极力压制的阴暗念头再也无法控制,强行挣脱出了理智,像恶之花一样开满心房。   要是能把阿眠完完全全地深度催眠就好了。   让他忘掉所有不快的往事,心里从此只剩下我一个人,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边,柔顺而温柔的眼睛只看着我。   这些念头像是海面下的汹涌诡流,危险而隐秘,无人察觉。   ……但是不行。   江云岚想要的是心甘情愿的林眠。如果真的催眠了他,那和现在又有什么区别?   都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于是诡流划过海底,悄然止息,从头到尾都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好半晌,江云岚才再次抬起头,脸上神情正常,像是难过委屈得很了,固执地问:“可是你明明还在不开心啊。我让他们为自己的错付出了应有的代价,阿眠就不觉得哪怕一丁点痛快吗?”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超出了林眠目前的理解范畴。   他状似苦恼地想了想,慢慢道:“真的没有不开心。”   “只是……不太想为无关紧要的人花费心思了。”   夏夜的风吹起窗帘,良久,也把些微苦涩的低语送到林眠耳边。   “那阿眠……在你眼里,我也是无关紧要的人吗?”   夏风温柔撩起林眠的额发和睫毛,却不能在那双黑沉死寂的眼里撩起一丝涟漪。   林眠没说话,但江云岚已经得到了回答。   -   意识到了特助的不靠谱,江云岚不再向他咨询,犹豫再三后,独自一人又去拜访了那位心理医生。   他其实很不想和外人讨论自己与林眠的私事,但情况紧急,再不情愿也得情愿,对着心理医生大致将他们两人目前的情况讲了个七七八八。   心理医生:我听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恕她直言,总感觉眼前这位浑身冒着冷气、俊美而阴郁的江先生才像是病人,还是特别疯特别变态的那种。   一时之间,心理医生又对那位林先生多了许多同情,尝试着劝江先生多给他一点自由的空间。   她对江云岚提建议,也许是因为林先生长时间闷在别墅里憋出了毛病,所以最好还是多让病人出去走走,呼吸呼吸外面的空气。   “江先生,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养了一只宠物狗,也要经常带它出去遛弯的呀,何况是一个大活人呢?每天都待在同一个地方,不被允许外出,就算原本没病,也会憋出病来吧。”   听着心理医生略带责备的话语,江云岚沉默了很久,却难得没有阴沉地顶撞回去。   沉默半天,他只是坚持地低声道:“……外面不安全。”   “其他的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但是他绝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心理医生头痛万分,她不知道江云岚重生之后留下的心理创伤,只觉得眼前的雇主固执己见,看起来是比林先生还需要心理治疗的人。   就这青天白日的,能有什么不安全的地方?   但雇主的决定她无权干涉,最后只是委婉劝道:“如果您担心安全问题,可以陪他同行。现在室外风景正好,湖边也是纳凉的好地方,为什么不一起出去走走呢?你们可以试着在湖边吹着风并肩散步,应该是很不错的体验。”   心理医生描述的场景很有几分动人,江云岚这次沉默的时间额外长,最后答应:“谢谢,我会考虑的。”   终于送走了这尊大佛,心理医生松了口气,在内心为那位可怜的林先生暗暗祈祷。   但是过了两天之后,江云岚又坐到了心理诊所的沙发上。   心理医生如临大敌地坐到他对面,还没开口,就听见江云岚沉沉道:“他不肯出门。”   心理医生一愣,谨慎询问:“怎么会?是出了什么意外情况吗?”   理论上,患者应该很渴望见到外面的世界才对啊。   江云岚难堪地抿平唇角,复述林眠的话:“……他说:‘和在屋里没什么区别,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被关着而已’。”   心理医生顿时了悟,心中一阵唏嘘同情,只觉得林先生也太惨了点。   奈何坐在眼前的是江氏继承人,林先生哪里能逃得出他的手掌心,自己能做的也不过是竭力让他活得舒服些罢了。   于是她又试着提出一个新的建议:“或许……试着养只宠物呢?”   “宠物?”   “是的,宠物往往会在心理治疗中起到积极的作用。比如你们可以一起养一只小狗或者小猫,让林先生负责照顾,应该会很有效地转移他的注意力。”   但要是江云岚连林先生在宠物身上花费的心思都要嫉妒的话,那她就没办法了,只是无论如何,也得好好劝劝江云岚来做心理治疗。   江先生看起来也并不是很高兴,似乎不愿意接受这个提议。但至少他人还是理智的,最后还是答应回去和林眠商量。   心理医生甚至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第三天的下午六点,在诊所马上要歇业的时候,一个高大的人影突然推开门,无视了前台小妹妹“先生我们要下班了”的惊慌阻拦,径直走进来。   幸好心理医生立刻认出了江云岚,才避免了前台当场报警的惨剧。   向来唯我独尊睥睨众生的大少爷此时狼狈至极,发型散乱,狭长的眼尾是骇人的猩红色,像是用尽全力才压抑住了什么山呼海啸般的情绪。   离得近了,心理医生甚至能闻见他身上浓得呛人的尼古丁味道。   大概是在车里抽了很久的烟。   幸好心理医生临危不乱,及时安抚住了他。   好半天,江云岚才勉强冷静下来。   他低着头看着手里的茶杯,终于慢慢开口,嗓音发抖,语气近乎哽咽:“他……现在很不好。“   心理医生一愣,慢声细语地问:“发生什么了?您慢慢说,不要慌。”   江云岚猛地搓了把脸,声音沙哑而压抑:“我前两天,问他要不要买一只宠物回来,比如小狗什么的。”   “他当时很为难,说不用了吧,他养不好的。但这根本不是需要担心的问题,家里佣人那么多,哪里需要担心养不好一只狗。”   “我觉得他应该是喜欢的,只是不敢养。所以猜着他的喜好买了一只白色的小萨摩耶,因为——因为卖狗的人告诉我它是微笑天使,可以治愈人类。”   ”我把它当作惊喜带回别墅里,展现给他看。”   江云岚声音猛地哽住,好半天才重新开口,尾音甚至带上了细弱的哭腔:“然后他不知怎么的,好像突然就崩溃了。”   心理医生安静地听着,为他抽了一张纸巾。   “他说,他说我买回来这只狗,是想把它和他一起关在这里吗?只关他一个就好了,为什么要——要祸害其他的生命?”   就诊室内一时安静至极,心理医生安静地充当着倾听者,静静看着江云岚捂着脸,难以抑制地急促呼吸,像是在通过这种方式把眼泪忍回去。   也许是过了一个小时,也许是更长时间,江云岚的急促呼吸终于缓和下来。   他慢慢抬起脸,神情又恢复了正常,除了眼尾和鼻尖发红以外,没有任何问题。   迎着心理医生平静中暗藏审视的目光,江云岚缓缓吐出一口气,又变回了那个小江总。   他放下杯子站起身,低声道:“不好意思,打扰医生。”   “是我又做错了事……我要回去和阿眠道歉了。”   他刚刚转身,却被心理医生从身后叫住。   年长女性的眼光慈祥而忧愁。   “江先生。”   “放他走吧。”   “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第62章 离开   又是一年盛夏。   酷暑难耐, 树叶蔫搭搭地垂落,连蝉鸣的叫声都有气无力。   满头热汗的青年没管耳边不绝于耳的喵喵叫声,兴冲冲推开奶茶店的店门, 因扑面而来的空调冷风舒爽得打了个哆嗦。   门下的风铃因有客人到来而叮呤作响, 青年迫不及待地扬声喊:“小眠哥!你在吗?”   过了片刻,随着后厨房帘子被掀开的响动,清亮缓和的声音响起, 含着温温和和的笑意:“我在。”   一道人影从帘子后面走出,男人身材修长高挑, 眉目清俊, 那双睫毛浓密的眼睛像是澄澈包容的湖泊,对视上之后就不舍得移开视线。   和大部分男性不同的是, 他留着一头长发,却丝毫不显得女气, 只会让人惊叹他真的很适合长发。   那头乌而顺滑的头发往往被高高束在脑后,扎成马尾。有时候店内人流量太大,他忙出汗来,会让几缕发丝黏到白皙脸侧,引得好几个女生捂着嘴偷偷拍照。   青年自认是个钢铁直男,每次对上小眠哥含笑的双眼,也会忍不住心脏乱跳, 总算有点理解那些女生嘴里低吼的“男妈妈我可以”是什么意思了。   这个男人,当然就是林眠。   青年摇头晃去心里的杂念, 那边林眠已经温声开口:“小何来了,热不热?坐下歇会儿。”   小何连忙摆手笑:“不用了小眠哥, 今天学校开运动会, 要点几十杯。我在你这里先把订单下了, 还得再跑几个其他地方买物资呢。”   大概一年前,小眠哥在C大旁边开了这家奶茶店,平时的主要顾客就是大学生。他做的奶茶好喝,人也好看温柔,每天的人流量都爆满,奶茶供不应求。   幸好今天学校开运动会,所以店里才没什么人,不然怎么也得排上半小时队。   林眠闻言也没多挽留,只是利落地摘下挂在墙边的围裙系好。围裙是普通的天蓝色围裙,在胸前有着小猫咪的图案,很是可爱,却勒出了他细窄流畅的腰身,于是可爱之余又多了两分莫名的禁欲。   小何视线停了几秒,反应过来什么,匆匆挪开眼,在林眠操纵收银台的时候看天看地,没话找话:“小眠哥,其实我早就想问你来着……你这么帅,当明星也够资格的,怎么就在C城开一家奶茶店啊?”   不是他说,C城可真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地理位置偏僻,气候也不好,夏天热得像蒸桑拿,冬天又能冷到零下几十度。   而且C城人少,但凡换个人流量大点的城市,凭他小眠哥做奶茶的实力,再加上出众的长相,早就把奶茶店做成全国连锁网红店了,赚钱还不是大把大把的来。   已经不知道被多少次问这个问题,林眠专注地看着收银台的屏幕,并不抬眼,只是笑笑:“我野心没那么大,在C城有山有水,待着养老挺好的。等以后在这里呆腻了,或许也会换个城市去逛逛。”   顿了顿,他又补充:“而且我不太喜欢被人放到网上评价,感觉很奇怪。”   小何恍然,怪不得从来没见过他小眠哥的照片出现在社交网络里,看来自己学校的女生素质还是蛮高的。   虽然有些遗憾,但他自然没资格对别人的人生选择指手画脚,转而挠头,毛遂自荐:“那奶茶店生意这么忙,真的不考虑招几个员工吗?我可以来帮你做兼职啊!”   每天来奶茶店的漂亮妹子那么多,说不定哪天甜甜的爱情就轮到自己了!   年轻人青春洋溢的脸上藏不住小心思,林眠好笑地抬眼看他:“暂时不考虑,毕竟我也不是以赚钱为目的。当然,有空时你要是愿意来帮忙,那我自然是双手双脚欢迎。”   虽然知道小眠哥很佛系,但当自己亲耳听见“不以赚钱为目的”时,还是感觉很震撼。   小何咽了下口水,小心谨慎地问:“小眠哥,我冒昧地问你一个问题——你不会是家里有矿的富二代,专门来这里开奶茶店体验生活吧?”   林眠动作一顿,哑然失笑:“你们这些小年轻,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当然不是。”   “只是之前高强度工作过一段时间,攒了一点钱,身体吃不太消了,所以就辞职开个奶茶店,做点喜欢的工作。”   说得好像自己很老气横秋一样,但是小眠哥看起来也和他们年纪差不多大啊。   小何心中暗暗嘀咕,关心问:“小眠哥之前做什么工作,强度那么高?还是得注意身体啊!”   林眠刷杯子的手不着痕迹地停了片刻,小何立刻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些冒犯,急忙找补:“对不起小眠哥,多嘴了多嘴了,不是故意打探你隐私的,当我没问就好!”   林眠弯起眼睛笑笑:“没怪你,也没什么好瞒的。我之前是管家,负责照顾知名企业总裁的起居生活。”   小何恍然大悟,总算明白为什么小眠哥的气场为什么如此温和了。   那些有钱人肯定难伺候,在生活细节上吹毛求疵,所以工作强度才大。做管家想必需要极高的抗压能力和极好的脾气,才能拿稳这份工资。   他最后还是没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有些激动地追问:“那小眠哥,你要是贴身照顾雇主的起居,是不是也偶尔会跟着他们见到一些大人物啊?就是,就是那种在财经网站上老是出现的人。”   林眠在打奶泡,左右现在这里就他们两个,也愿意和这傻孩子聊聊天:“大人物?比如谁?”   小何脑海中下意识蹦出一个最近在财经界风头无两的炙手新秀,脱口而出:“小江董江云岚!”   听见这个许久未听到的名字,林眠手上的动作一滞。   偏偏他背对着小何,对方完全没察觉出他的异样,还在喋喋不休,语气兴奋至极:“小江董他可是业界传奇,投资之神,那双手点石成金啊!上个月江山晟刚在官网上宣布辞去董事长一职,江云岚坐上董事长的位置,江氏股价直接涨停!他今年才二十五岁,这是什么概念,史上最年轻董事长啊!”   “他就是我的此生偶像!小眠哥你见过他吗,他本人是不是和照片上一样帅啊!”   片刻后,林眠平静道:“没见过。”   “啊……”小何大失所望,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不过人家没见过也没办法,于是笑着挠挠头,道:“这样啊,也正常正常。要是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就好了,好想要张签名照片啊,不过恐怕这辈子都没机会啦。”   林眠不置可否,很快将收款机打印出来的凭条递给小何,笑意温和:“这是你的号码,量比较大,时间可能会长一些。你先去买其他的东西,等会儿直接过来拿就好。”   小何被打断了念头,立刻接过来号码,完全没察觉到林眠在不动声色地赶人,只觉得小眠哥可真贴心:“那我先走啦!不着急,小眠哥你慢慢做!”   又是一阵风铃的轻响,店门被带上,隔绝住了外面暴晒的灼烫。   林眠动作减慢,鸦羽一般的睫毛遮住视线,眼底光亮明灭不定。   江云岚。   ……时至今日,距离他离开大少爷,已经过去了两年时间。   两年间风平浪静岁月静好,要不是小何刚刚突然提起,林眠已经很少想起江云岚,以及过去那段和他互相折磨的日子了。   只不过林眠受折磨的是身体,江云岚受折磨的是心。   最后一段被拘于别墅中的岁月,他能很明显感觉到江云岚的精神状态已经濒临极限,却像是疯狗一样,苦苦强撑着不肯松口。   江云岚的偏执和疯劲,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当年林眠差点阴沟里翻船,把自己玩脱进去。最后之所以能全身而退,竟然多亏了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人——   江云岚的母亲,江夫人。   林眠和江夫人并没有过多的接触过。印象中,她是老来得子,所以对自己唯一的儿子颇有几分溺爱在,往往在江山晟被不孝子气到破口大骂时充当无理由回护江云岚的角色。   但是那天,她不顾别墅外保镖的重重阻拦,雍容华贵地闯进别墅后,二话不说,重重甩了江云岚一巴掌。   这巴掌力道极大,直接将他的脑袋扇歪了过去,保养得宜的指甲擦着苍白的脸颊而过,留下几道红痕。   江云岚愣住了,也让林眠愣住了。   江夫人缓缓收回手,拢了拢身上滑下去的披肩,烈焰红的嘴唇张开,冷淡道:“疯够了没有?你还要把小林关到什么时候?”   江云岚的侧脸迅速肿起一个掌印,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照旧站在原地,眼神阴翳而固执,低声道:“……妈,你回去吧。”   江夫人却不可能听他的话,施施然坐到沙发上,抽了一支女士香烟衔进嘴中,打火点燃。   烟雾袅袅升起,江云岚眼神里满是不赞同,看起来如果江夫人不是他妈,已经要动手赶人了:“妈,你要抽烟别在阿眠面前抽,他身体不好,不能闻烟味的……”   江夫人简直要气乐了,用力将女士香烟在水晶烟灰缸沿上磕了磕:“他是泥捏的吗?不让磕不让碰的,每天费尽心思藏在你的老窝里,小气吧啦地不许外人看见一眼,是镶了金还是嵌了玉了?这么有空为他着想,怎么不想想人家愿不愿意让你这么管着呢!”   见江云岚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她往后靠到沙发椅背上,像是忽然疲惫起来,原本精心护养的脸部法令纹和泪沟明显,整个人显得老了好几岁。   模糊的烟雾中,她像是低声自嘲:“你这孩子,从小就偏执得可怕,像你老子年轻的时候,看准了什么东西就绝不肯放手。”   “我们是商业联姻,结婚后各玩各的,没人教你怎么爱别人,如今看来也算是报应。只是对不住小林。”   见江云岚绷紧下颚似乎想要反驳,江夫人摆摆手,语气冰冷而残忍:“别跟我扯什么你是真的爱他这种鬼话——他快死了,你还没发现吗?”   他快死了。   听见“死”这个字,江云岚瞳孔骤缩,浑身都颤了一下,像是慌乱到了极点,手背青筋毕露,抖着嗓子吼回去:“阿眠才不会死!”   江夫人无视了他的痛苦,冷笑一声,沉下声线:“你打算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如果我不说他就不会死了是吗?我告诉你江云岚,他只会死得更快。”   她一句话比一句话重,硬着心肠毫不留情地往江云岚心上戳:“再不放他走,以后是想抱着他的骨灰盒睡觉吗?”   ‘“天天装出一副惺惺作态的情深模样给谁看?”   “把人逼死,你满意了?我怎么生出你这么没种的儿子——真替你觉得可悲。”   江夫人的话像是一道惊雷,把掩耳盗铃的大少爷彻底劈了个清醒,终于彻底直面了残酷的现实。   ……林眠快要死了。   江夫人离开之后,江云岚把自己关进了房间一整天。   等凌晨时分,他才从卧室中走出来,来到了林眠的房间。   林眠自然还没有睡。   听见门口的声响,他无声地睁开眼,就着倾洒的月色,视线与江云岚相错一瞬。   月光颤颤悠悠地挂在对方眼尾的睫毛上,像一滴泪。   两人都没有先开口。   最后,江云岚轻轻走上前来,抱上了林眠已经瘦得不成样子的躯体。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拥抱,却又似乎一触即分。   终于松开手时,江云岚在他的耳边留下一声低语:“……我放你走。”   林眠轻轻反问:“再也不见?”   江云岚似乎是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藏着道不尽的荒凉与悲哀,妥协道:“……再也不见。”   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彻底放手。   林眠见好就收,没再开口。   只是在心中不合时宜地想:原来大少爷只是一直缺个人骂醒他而已。   早说啊,早说他就自己上了,在离开之前还能痛痛快快把大少爷骂一顿,想想就解气。   总之,第二天,江夫人就派车来,将林眠接离了别墅。   江云岚没有出来送行。   -   离开之后,林眠先进了康复医院,在医院里他表现出了极强的积极恢复意向,失眠很快就得到了痊愈。又锻炼了三个月,身体机能基本得到完全恢复。   再之后,林眠就在江夫人的帮助下,最终选定距离京城上千公里的C城定居。   临出发前,江夫人又见了他最后一面,轻轻推给他一张银行卡。   林眠其实积蓄不少,毕竟江家对待佣人向来大方,林眠又是唯一能制住江云岚的贴身管家,工资向来是独一档的。   再加上他从前一直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开销,一直捏在手里,所以不管去哪里,都足够富裕无忧地度过下半生了。   于是婉拒了江夫人的补偿。   江夫人却坚持让他收,道:“拿着吧,到时候万一我那不成器的儿子问起来,我也能对他有个交代,免得他又受什么刺激。”   林眠无言,最后把那张卡又拿回了自己手里。   两人之间沉默半晌,既然已经说到这里,和江云岚有关的话题似乎避无可避。   林眠的状态其实并没有江夫人想象中的那么差,提起江云岚的时候,他甚至称得上一句平和轻松:“少爷以后的事……都安排好了吗?”   江夫人这几日似乎很忙,没来得及做眼部护理,眼角的细纹明显,语气也有些疲惫:“已经为他安排好了一切,再过段时间,他就会去国外接受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   没有告诉林眠更具体的情况,但他也知道肯定不算好。   出国吗?   林眠默然片刻,笑意温和:“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江夫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情绪太复杂也太无奈,最后却只说:“这件事,是江家对不住你。我也没想到那孩子会对你生出这种心思来,是我没教好他。”   “只是他毕竟年纪轻轻不懂事,以后也绝不会有机会再缠着你。看在我和江董平时对你还算不错的份上,希望你能原谅他,多少替他保住些名誉。要是你日后遇到什么困难,尽管找我开口,我一定能帮就帮。”   林眠心中清楚,江夫人这是在委婉地示好,希望林眠不要把他的遭遇捅到外界去,否则不仅江云岚的名誉受损,江氏的企业信用也会受到质疑。   毕竟她既是做母亲的也是资本家,表面上再怎么正义凛然地心疼林眠,总是会或多或少偏心些自己的亲生骨肉和自己的企业。   林眠既然已经获得了离开的机会,当然不想再和江家扯上什么关系。同时他也清楚,自己只能答应,不然江氏有的是手段让他闭嘴,主动同意,至少还能拿到一些利益。   豪门的冷漠自私,林眠早已深深了解,并没有兴趣去试着硬碰硬,点头答应,只是在江夫人不着痕迹松口气的时候静静提醒:“但也希望少爷能遵守承诺,不要再来干扰我的生活。”   江夫人的脸色尴尬一瞬,很快承诺说这个自然,绝对不会再让江云岚有打扰到他的可能,而且她会尽力帮助林眠隐瞒行踪。   得了她的承诺,林眠才算勉强放心,终于登上飞往C城的航班,彻底离开这片生活了二十五年的故土。   说不留恋自然不可能,故乡的气候和食物都最合林眠胃口,承载了他两辈子的所有记忆。而现在他背井离乡,恐怕这辈子没什么勇气再回来一次了。   但除了留恋之外,感触更深的,还是自由。   脱下满身镣铐,轻盈得几乎要腾云驾雾的自由。   只是当踩上C城的土地时,林眠拖着行李站在机场,看着人来人往的旅客,又升起几分对未来的迷茫。   虽然他已经自由了,但就像是鸟儿被关在笼中太久,翅膀已经退化,失去了飞翔于天的能力,前半生的林眠一直围绕着大少爷打转,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所以一时之间,竟然失去了方向。   迷茫之下的林眠在机场短暂休息,随便走进了一家奶茶店。   前台小妹妹对着长发大帅哥露出灿烂的笑脸,鞠躬说欢迎光临,林眠不太熟练地看着电子屏幕上的奶茶菜单,最后迟疑着选了一杯“魔栗厚芋泥多肉啵啵奶茶”。   最后的成品捧在手里,像捧着一份超大杯的粥。   ……但是很好喝。   暖而甜的奶茶熨贴地流过食道,栗子的味道软糯喷香,多肉和椰果的口感嚼起来很奇妙。   林眠看着手里的奶茶,似乎暂时找到了一个全新的方向。   所以一周后,一家名叫“奶茶店”的奶茶店在C大门口开了起来,并且在极短的时间内风靡全校。   林眠又在奶茶店附近的小区买了一套房子,不是很大,但是胜在地理位置很好,透过卧室还能看到碧蓝色的人工湖。   小区的安保也很不错,隔音之类的硬件齐全,所以林眠没怎么犹豫就定了下来,费了一些力气,将他的新家装饰成喜欢的风格。   林眠装修得很慢,全程都是自己动手,因为他正在尝试着寻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装修类型。   最后看着装潢精美、色调像童话故事一样的房间,林眠沉思许久,这才发现自己或多或少有点童心。   也可能是在补偿他没有过童年的遗憾吧。   这么想着,林眠都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奶茶店的生意如火如荼,居住的地方也很合心意。林眠在空闲下来的时候又接触了很多公益事业,试着资助了几个山区贫困儿童,还在自己奶茶店旁边搭了一个爱心猫窝,收留流浪小猫咪,免费提供猫粮和猫条猫罐头。   时间一长,偶尔林眠的店旁甚至会有十几只猫扎堆抱团,把爱心猫窝当成了喵星人占领地球的根据地,每天他开门时都会听取娇滴滴的喵喵声一片,让人心情不由自主就跟着明媚起来。   他又和C大好心的同学带着这些猫去打了全套疫苗做了绝育,甚至还帮忙建了一个公众号,来帮助更多爱猫人士收养流浪猫。   每天在这些忙忙碌碌琐琐碎碎的小事中消磨着时间,不知不觉春去秋来,今天他才恍然,自己竟然已经在C城住了一年多。   C城节奏偏慢,生活舒适而安逸,他已经很久没关注过江云岚的消息。   只是今天猛地听小何提起,身体下意识地绷紧才让林眠意识到,自己其实并没有完全释怀。   他的潜意识里,其实还在本能地提防着江云岚的一切。   担心着某一天,大少爷会像噩梦一般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林眠心里其实一直清楚,他是一介普通百姓,而江云岚是江氏的继承人,二者身份地位悬殊如萤火对皓月。   如果江云岚真的想把他重新捉回去,那他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就算江夫人答应了他会尽力阻拦,但现在江氏的掌权人成了江云岚,那么一切就都变得不确定起来。   想起大少爷当年的偏执而疯狂的模样,林眠闭了闭眼,强行将那些并不愉快的回忆驱逐出脑海。   ……算了,就算再怎么焦虑,自己也没什么有效的阻止手段,还不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将最后一杯奶绿做好,他将奶茶整整齐齐地装进购物袋放到吧台上,等着小何来取走。自己拿起手机,犹豫片刻,还是在搜索栏中输入了“江云岚”。   新闻随之弹出一大片,满屏幕都在夸赞小江董的年少有为后生可畏。   林眠的视线定格在最上方一条,那条新闻是带了图片的。图片中,两年未见的江云岚西装革履地走出新闻发布会现场,恰巧看向镜头。他的面孔是一如既往的俊美,眼尾狭长弧度漂亮,只是眼神黑沉阴翳,像是两个黑洞洞的漩涡。即使眼前只是一张照片,并不是他本人,林眠还是下意识地呼吸微顿,随即才又放松下来。   ……两年不见,他似乎瘦了不少。原本就已经清晰流畅的下颚角变得更窄,下巴又尖了几分,看起来就硌手。   不过看起来,精神似乎还算正常。   随便看了看其他新闻,有媒体报道称,江云岚在两年前出国,原因并不明确,江氏对外只是宣称他的身体出现了一些小问题,所以送到了B国调理。一年前他从B国回来,之后便迎来了事业的巅峰时期,恐怕未来一百年内很难再出现一个像他这样的天才了。   林眠垂着眼翻完没有营养的夸赞,缓缓吐出一口气,将手机放回桌上,不再多看。   这时,风铃声叮叮铛铛响起,有个熟悉的人影推开门,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要来了要来了!   PS:抽烟和二手烟都有害健康~ 第63章 死缠烂打   人未至, 声先到。   林眠还没看清来人的身形,那道青春洋溢的声音已经传到耳边,嗓音悦耳, 极具辨识度:“小眠哥!”   于是林眠立刻知道了来人是谁, 在心里暗暗叹息一声,有些无奈,却还是熟练地扬起一个笑:“陈同学。你今天没去参加校运动会?”   眼前这个白净俊秀, 一身简单白衬衫牛仔裤的男生名叫陈梓安,今年大三, 是C大声乐系的学生。   ……也是林眠的追求者。   在林眠的记忆中, 他和这位陈同学并没有多少额外交流。   但对方却在见到他一面之后频频光顾,每次都会坐在最靠近柜台的位置上, 点杯奶茶拿在手里,却并不喝, 而是不停地和林眠搭话,试图旁敲侧击地问出他的个人信息来。   陈梓安人很热情主动,没什么恶意,林眠自然也不好意思对他冷脸敷衍,即使被问到涉及隐私某些的问题,也只是打着哈哈遮掩过去。   偶尔一次两次还好,时间长了, 林眠就慢慢察觉出了什么不对劲。   ……说句有些自恋的话,陈同学, 就好像是对他一见钟情了。   见林眠主动关心他,陈梓安眼前一亮, 熟门熟路地坐到最靠近林眠的位置, 然后脸色微微一僵——几十杯奶茶密不透风地放在柜台上, 恰恰好好挡住了他的视线,现在只能看见林眠漆黑的发顶。   在站起来和坐远点之间进行了艰难的抉择后,陈梓安选择站起身来撑住桌沿,冲林眠眨眼笑:“今天太热啦,外面太阳晒得人都要化掉了。我认识纪检部的同学,他们帮我网开一面,就偷偷溜出来啦!”   他比林眠矮了小半个头,身量也是清瘦匀称的类型,语调活泼,像是很讨人喜欢的邻家弟弟。   “原来如此。”林眠恍然,温声道:“可以的话,最好还是多参加一些大学里的集体活动,这些都是很宝贵的回忆。等你以后离开学校进入社会了,肯定会怀念现在的大学时光的。”   陈梓安最讨厌林眠语重心长的的说教,这让他感觉自己和林眠之间有很大代沟,但明明小眠哥也只是比他大了六岁而已。   他鼓了鼓脸,不情不愿道:“知道啦知道啦。”   又抱怨:“小眠哥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和我妈一样,每天劝人向善。”   林眠并不在意地洗着手:“我本来就算你半个长辈,多说几句也正常。”   这话一出,陈梓安顿时不乐意了,有些着急:“小眠哥比我大不了几岁,不就和我哥一样吗,怎么就成我的长辈了啊?”   说得好像他喜欢上小眠哥很背德很罪恶一样。   林眠默然,毕竟自己算上上辈子活的时间,四舍五入已经三十岁了,看着眼前朝气蓬勃的小孩,难免感觉比他大了半辈。   何况,这也算是种委婉的拒绝。   前两段感情的结束都太难看,林眠目前对恋爱避之唯恐不及,暂时没有开始新一段感情的打算。   更重要的是,陈梓安不是林眠喜欢的类型,在他心里的地位等同于热情可爱的弟弟或者后辈,完全生不出什么多余的心思。   不过尽管他已经暗示多次,陈梓安却越挫越勇,虽然还没有明确告白,但是每天来找他的频率之高,已经大大超出了正常社交次数。   林眠有些头痛,很想把话摊开来说清楚。但是陈梓安也有几分狡猾,每次林眠一有这个苗头,他就会很机灵地岔开话题或者是起身告辞,然后改天再来,多少有些狗皮膏药死缠烂打的意思。   陈梓安毕竟年龄小,担心自己拒绝得过于冷酷,给孩子造成什么过强的精神打击。无奈之下,林眠干脆装傻,不主动,不负责,把陈梓安当作一个普通客人来对待。   所以他只温和地笑笑:“哥哥不也是长辈吗,都一样。”   见陈梓安气鼓鼓的,还想反驳些什么,林眠及时已经岔开了话题:“今天想喝点什么?”   被问到这个,陈梓安才想起今天来的目的,从口袋里摸了摸,将两张画风精美的优惠券放到林眠面前。   是学校旁边的一家中餐厅优惠券。   见林眠有些疑惑地抬眼看向他,陈梓安摸摸鼻子,半是紧张半是期待地看着林眠:“今天我不是来喝奶茶的,就是想问问你……中餐厅那边有限时特价活动,双人拿着两张优惠券一起去的话,可以打五折!”   他双手合十,期待地朝着林眠招财猫一样拜拜,手骨白皙姿势灵动:“今天就是最后一天截止日期,我室友们还在学校里开运动会,没办法和我一起用掉优惠券了。但是不用怪浪费的,要不小眠哥你行行好,就当是帮我一个忙,晚上一起吃顿饭吧!我请客!”   这不就是……情侣优惠券?   而且他没有记错的话,最近的中餐厅似乎确实在搞什么情侣活动,偶然间经过的时候,还可以看见里面浪漫的气氛和成双成对的小情侣。   林眠哪里能看不出陈梓安的那点小心思,唇边笑意慢慢变淡。   他刚想拒绝,突然想起什么,目光微微一顿。   片刻后,迎着陈梓安忐忑的眼神,林眠抬手,一手慢条斯理解开围裙,另一手拿起其中一张优惠券,陈梓安眼前晃晃,又笑起来:“浪费确实可惜,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你还是学生,我来请你就好。”   从天而降的巨大惊喜顿时淹没了陈梓安,这还是林眠第一次对他有积极的回应。   他甚至都不敢和林眠争论谁请谁的问题,立刻欢喜地一口答应:“好!那就让小眠哥破费啦,有机会我再请小眠哥!”   这样一来,自己下次不就有理由再请回来了吗!一来二去,这感情不久要升温了吗!   陈梓安越想越激动,雀跃地开玩笑道:“我可能吃了,要是把小眠哥吃穷可怎么办?”   林眠闻言,轻飘飘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如果能吃穷我,也算是你有几分本事。”   他这句话不知怎么的,有种霸道而轻描淡写的魅力,与温柔俊美的外表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感。   陈梓安从奶茶店出门的路上,都觉得晕乎乎的,脸红耳朵也红,像是要腾云驾雾飞起来了。   要是能有一个这样迷人又温柔的对象,他的那些单身朋友们大概会嫉妒死。   陈梓安是长相清纯挂的纯零,在意识到自己的性向后也试着交往了几任男朋友,却从来没见过像小眠哥这么极品的男人。在见到对方的第一眼,就被他绝佳的身材、周身禁欲成熟的气质吸引得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叫嚣着一定要将他征服。   他自认在同志圈也算吃香,如今主动频频示好,对方态度却始终不冷不热,像是故意在钓着他一样。   时间一长,让早就在朋友面前夸下海口的陈梓安难免焦躁起来。   向来只有他陈梓安钓男人的份,哪有男人钓他的道理。但是小眠哥的条件实在是太优越,陈梓安既不甘心也不舍得放手,只能每天打卡,试图吸引他的注意。   不过努力没有白费,如今两人间总算是能跨出第一步,已经十分让他惊喜了。   陈梓安兴冲冲地回到宿舍,精挑细选出来自己最好看的一套衣服,激动而跃跃欲试地在镜子前面照了又照,又精心在脖颈和手腕的位置喷了几下斩男香水,度秒如年地等到了晚上六点。   林眠果然如约等在了奶茶店外。他的穿着简简单单,长发拿了个黑皮圈松松束在脑后,没有任何多余修饰。只是身材和气质实在是太卓越,只是站在那里,就惹得路过的小姑娘频频回顾,怀疑自己见到了哪个明星。   陈梓安心中危机感莫名而起,加快脚步跑上前去,第一时间抢占了林眠身边的空位,精心吹蓬松的刘海被调皮的风吹起,笑眼亮晶晶的,崇拜地看着林眠:“抱歉小眠哥,我来晚啦!你等了很久吗?”   林眠刚刚似乎在发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是一个空荡荡的岔路口,什么人也没有。听见陈梓安兴奋的声音,他回过神来,轻笑一声:“没等多久,走吧。”   说完就迈开步,自顾自往前走。   陈梓安反应过来,立刻一溜小跑地跟上去。   他在为即将到来的双人共进晚餐而激动万分,大脑飞速旋转,思索着什么情境下说什么话最合适。   只是今晚的小眠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他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社交距离,避免与陈梓安发生任何肢体接触。尽管陈梓安说了很多活跃气氛的笑话和新鲜事,但林眠只是默默听着,偶尔回复几句,似乎并不是很热衷于交流。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走过来的这一路上,小眠哥的身体都紧紧绷着,有些奇怪。   ……像是在提防着什么突如其来的事情一样。   等坐到餐厅里开始点菜,小眠哥的身体才不着痕迹地稍稍放松下来。   侍应生把一本厚厚的菜单送到他们眼前。陈梓安接过来翻了几下,抬眼时瞥见林眠坐在他的对面,支颐静静看着窗外的人流,侧脸静谧柔和,芝兰玉树。但简单的白衬衫在胸前绷紧,柔韧的肌肉被藏于其下,不难想象脱掉衣服后,下面会是何等风光。   陈梓安看呆了片刻,默默擦掉了差点滴到菜单上的口水,更加坚定了决心。   这个男人,他一定要拿下!   看见了旁边小情侣你依我侬的场面,陈梓安嫉妒得眼珠子发绿。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故作为难道:“小眠哥,你这样坐我对面,是不是看不清楚菜单啊?要不我坐你旁边去吧,这样咱俩也能一起点菜。”   本以为自己这个提议合情合理,但林眠回神,拿出手机,神色浅淡:“不必了,扫码点菜就可以。”   陈梓安:“……”   有的时候,我会痛恨一些新时代的产物。   陈梓安那边已经快把牙咬碎,这边林眠扫了码,看着琳琅满目的餐品,有些心不在焉。   从出发到彻底到达中餐店的一路上,都没有受到什么阻拦。   ……也许是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在再次想起江云岚之后,林眠不知怎么的,老是有些心神不宁,怀疑对方其实没走,而是在他身边安插满了眼线,随时注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所以他故意答应了陈子安的提议,也算是小小利用对方一把。毕竟他知道,以大少爷的偏执程度,如果他真的看见两人并肩前往中餐厅使用情侣券的一幕,发不发疯不清楚,但肯定会百般阻挠。   只是从目前的结果看来,大少爷似乎确实完全离开了他的世界,是他多心了。   林眠这么想着,突然陈梓安在那边很期待地叫他:“小眠哥!你看这个套餐是不是很合适,会送玩偶公仔耶!”   林眠被打断了思绪,下意识抬头,看向陈梓安指的那份套餐。   看见那份套餐的名字,他眼神一顿,慢慢念出来:“——甜蜜情侣双人套餐?”   陈梓安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游弋,但很快又直视回来,无辜地冲着林眠笑笑:“可是这份套餐的优惠力度真的很大,是我见过的套餐里最划算的!而且只是个名称而已,我和小眠哥假装一下情侣不就可以了嘛,服务员也不会问咱们是不是真情侣的。”   青年眉眼清隽,笑起来颊边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显得有几分未经世事的天真烂漫。   平心而论,陈梓安的外貌条件很不错,再加上学的是声乐,嗓音条件也极好,在C大也算是知名校草。   长得年轻漂亮,嘴甜会来事儿,有个这样的小男朋友,似乎很不错。   但是看着他的脸,林眠再次不太礼貌地想起了大少爷。   江云岚虽然脾气坏得史无前例,但他的长相的确无可挑剔,称得上毫无瑕疵。有他这么一个行走的荷尔蒙制造机常年待在身边,林眠对帅哥的抵抗力大幅度上升,当年之所以会爱上沈系,也并不是因为长相,而是性格。   迎着陈梓安希冀的眼神,林眠垂眼,温和而不容拒绝地笑,慢慢道:“不用了,点些其他的吧。”   被他这么直白地拒绝,陈梓安笑容一僵,试图挽留:“真的不试试吗,我说要吃穷你是在开玩笑的,不是真的要多花你的钱……”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逐渐消弭于无形之中。   这顿饭最后吃得很是潦草。   既然确认了江云岚并没有偷窥他,林眠也没了继续应付小孩子的心思。饭吃了一半他就接了电话,抱歉地冲陈梓安笑笑,然后匆匆离了席。   陈梓安被他又无声拒绝了一次,看起来是暂时心灰意冷,并没有过多挽留。   林眠巴不得这孩子早点死心,所以难得没有展现出相对温柔的一面,希望能尽量掐断陈梓安尚不成熟的情感。   不过这通半途离席的电话并不是林眠故意安排的,打电话的人是小何。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嘈杂,有女生的尖叫与男人粗鄙的谩骂,小何大着嗓门夹在其中,愤怒而紧张:“小眠哥,你在奶茶店附近吗——操,有群傻逼对着猫动手!”   -   林眠急匆匆赶过来的时候,店门外一片狼藉,闹剧已经差不多收了场。   店外的路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只能就着奶茶店灯牌发出的亮光看个大概。   原本端端正正摆放在门口的爱心猫窝翻倒在一边,猫粮撒了一地,柔软的棉絮铺洒在宽阔的马路上,片片纷飞像是大雪。   三三两两的行人绕过去,频频回头,像是在注意这边发生了什么事。   猫咪早就受惊跑了个干净,只有一只受了伤的猫被装在猫包里,静静躺着。店门口等待着三三两两的学生,日常负责救济喂养的女孩子搂着猫包蹲在一边,眼圈红着,吧哒吧哒掉眼泪,心疼地小声安慰猫咪。   小何嘴角青了一块,衬衫也脏得不像话,满脸烦躁戾气,嘴里骂骂咧咧。但是在场的几人都是大学生,即使再怎么生气,也毕竟缺少社会经验,遇见这种满是恶意的情况,纷纷手足无措起来。   见到林眠来,小何像是见到了主心骨,眼睛噌一声亮了起来,朝着他小跑过去:“小眠哥——嘶!”   说话间牵扯到嘴角的伤口,忍不住伸手捂了一下。   林眠唇线紧绷,疾步走上前,先仔细看了看小何的伤处,确定没什么大碍之后,又走向蹲在地上的女孩。   拉开猫包拉链,惨遭毒手的是一只三花猫。她的情况很不好,一条腿极不自然地向上弯着,猫毛上沾着血迹,也不知道是哪里破裂了。   不幸中的万幸是,应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三花猫还有力气低声喵喵叫。   林眠是有车的,此时也不管什么脏不脏了,先把车从停车位开出来。几个脏兮兮的学生挨个上了车,朝着宠物医院疾驰而去。   坐上了驾驶座,林眠才终于有空能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何抽了张湿纸巾擦泛青的嘴角,语气恨恨地把刚才的事告诉了林眠。   奶茶店旁边的爱心猫窝放在这里已经有大半年了,学校里那些喜欢小猫咪的学生得了空闲,都喜欢去爱心猫窝撸一下猫,给他们换水加餐什么的。敢在猫窝里睡觉的小猫咪也都很亲人,并不会对人类排斥或者威胁,反而会主动贴贴蹭蹭换猫罐头。   今天运动会刚开完,小何和几个班里的女生想着出校来吃顿烧烤,顺便看看小猫咪。   不知道为什么,这条街上的路灯坏了   结果刚走到奶茶店旁边,正巧看见几个流里流气的小混混徘徊附近。他们也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怎么的,行动轨迹看起来颇有些混乱无序,而且一直徘徊在猫窝旁边。   当时小何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总觉得这伙人看起来不像是要干好事的样子。但几个学生这时候才刚刚走到街拐角,还没来得及上前喝止他们,就见其中一个小混混飞起一脚,直接踹翻了猫窝。   那一脚看起来力道很大,踹翻猫窝不说,还踹到了毫无防备的猫咪。一声凄厉的猫叫之后,幸免于难的猫纷纷四散奔逃,而几个人则像是找到了什么乐子一样,扶着肚子指着奄奄一息的猫大笑起来。   几个女生当场就开始尖叫救命,小何则是被热血冲昏了头脑,大喝一声“你们干什么呢”就冲了上去。   但几个小混混越发嚣张,见到有人来,不知道是胆大包天还是有恃无恐,竟然反过来骂在大马路上养流浪猫是不为行人安全着想,他们是在替天行道。还骂小何多管闲事,恐吓他要是再不走,连他一起揍。叫嚣间语言愈发粗俗,竟然开始对着女孩子指指点点,污秽不堪。   这个时候还不上,就太不是男人了。小何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理智也被怒火烧成了灰,先是给林眠打了个电话,接着上前将踢猫的那个混混用力推了一把。   几个混混没想到他敢推人,立刻就一起上阵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于是很快演变成了混战。   几个女生虽然害怕至极,不敢上前打架,但是还算机灵,一时之间尖叫声、哭泣声和喊救命之声响成一片,还有一个理智尚存的颤巍巍举起手机拍摄现场状况,算是证据。   她们的尖叫声吸引了行人,伴随着几个壮汉的厉声呼喝“干什么呢”,几个欺软怕硬的小混混终于意识到了处境的不对,赶紧溜之大吉,几个女生这才上前扶住小何,查看猫猫伤势。   小何倒是没吃什么亏,那群混混走路摇摇晃晃,虽然下手不知轻重,但准头并不好,他没挨到几下。只是混乱间,他自己也是防守居多,没怎么打到小混混,现在坐在车里思来想去,总是感觉亏大发了,拍着大腿满脸懊悔,直说自己当时没有发挥好,应该上勾拳下勾拳给他们来一套。   林眠原本沉重的心情因为小何愤愤不平的话轻松了不少,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他,半是责备半是无奈:“你就庆幸吧,没在他们身上留下什么伤处。要是有什么比较严重的伤,让他们倒打一耙,反过来到学校里来闹,告你聚众斗殴要赔偿,你想背处分记大过不成?”   小何不服气:“我这是正当防卫!”   “是你先推的人,到时候监控录像一摆出来,你还说什么正当防卫呢。明明我们是有理的一方,被你这么一动手,反倒没理了。”   林眠语气轻飘飘的,难得的冷漠,简直不像是他的语气。小何原本上头的热血慢慢凉下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是冲动了。   只是还在嘴硬:“背处分就背处分,至少我知道我是站在正义的一方!”   林眠简直要被他气乐了,揉了下眉心,话到嘴边却又停下,只觉得不太忍心打击少年人屠恶龙的勇气。   他暂时不想说这个,换了个话题:“他们突然动手,就是自认为在替天行道,伤害流浪猫?确定流浪猫没有主动伤人是吗?”   这时候,后座一直抱着猫低低呜咽的女生突然抬起头。   林眠认识她,这个女孩子是南方人,温柔内敛,平时从不会大声说话,如今却抽抽嗒嗒边哭边骂:“什么替天行道,他们就是故意找茬!我们给每一只猫都做了驱虫打了疫苗绝了育,而且在这里睡觉的猫猫都很亲人的,见了人都不躲,下意识就上来蹭——而且今天就三只猫在窝里,还都在睡觉,哪里可能惹得到他们,就是看不顺眼就是手欠!”   难得听见她说这么长一段怒斥的话,连小何都被惊到了。   林眠立刻安抚:“我知道了。既然如此,我家店门口安着摄像头,肯定从头到尾都录下来了,拍到他们无缘无故踢猫的证据,就好办很多。你别难受,他们会付出代价的。”   女生后知后觉自己刚刚在冲着林眠撒气,立刻低下满是泪痕的脸,哽着声说对不起。   林眠哪里会放在心上。这时候宠物医院也到了,女生们小心地抱着猫包下车,林眠停好车就去缴费,带着猫挂了急诊。   幸好检查结果表明猫猫没有生命危险,是因为内脏受损导致吐血,还有有一条腿骨折。它的救治费用自然是林眠全掏,几个学生不用担心钱的问题,一时间看向林眠的眼神就像看救世主。   趁着给猫治疗的时候,林眠也帮着小何处理了一下身上的伤口,都是些皮外伤。小何疼得嘶哈嘶哈直叫唤,林眠却心肠很硬,在他脸上的伤处抹满了红药水,又拿起手机,对着猝不及防的小刘拍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小刘高肿着半边侧脸,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又被抹了红药水,露在外面的脖颈和衣服都脏兮兮,看起来惨不忍睹。   小刘傻了,试图抗争:“小眠哥你为什么要拍我的丑照啊!”   林眠倒是对这个效果很满意,收起了手机:“这张照片应该会有很大用处,你以后就懂了。”   小何自然对林眠很是相信,讷讷应声。片刻后,他又有些担忧地小声问:“小眠哥……现在我们怎么办啊?”   他现在是真的有点后悔率先动手了,万一学校真的按照斗殴给他一个处分,父母可能会很生气。   林眠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现在不逞英雄了?放心,我刚刚是在吓唬你,你不会有事。”   小何这才放下心来:“那小眠哥,我们下一步该做些什么啊?”   林眠眼中光线不着痕迹地一闪,轻声道:“——先把舆论闹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大少爷并没有出场 第64章 试探   小何受的伤并不算严重, 只是皮外伤看着吓人。就算报了警,充其量也就是一个打架斗殴,估计当场就会调解开。   至于受伤的三花猫——虽然这么说很不甘心, 但至少目前, 国家并没有明确的保护流浪动物标准。   这样一来,小混混可能连寻衅滋事都算不上,家里人可能多交点罚款就出来了。   只是互联网时代, 有时候可以另辟蹊径。   说句不太好听的,这年头, 谁说话声音大, 谁有话语权,谁就有理。   在程序正常的前提下, 政府机关往往会将舆情纳入考量因素。   因此,舆论如果利用得当, 那么就可以化作极趁手的武器,来帮助坏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只是在使用时,一定要注意它的双刃剑属性。   慎重的斟酌和考虑后,当晚,一个不起眼的热搜挂上了大眼仔底端,并且开始慢慢地往上攀爬。   #C大流浪猫被路人无端虐打#   热搜的热门内容是某个大V发的一段监控视频,配上去的文字激愤:“不是, 你们像是有那个大病,猫好好睡在窝里, 招你惹你了就上去踹两脚?人家学生看不过眼上去理论,还对着人家女生耍流氓, 还围殴男生?最好笑的是宣称自己在替天行道, 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视频内容看了也让人血压上升:几个摇摇晃晃的醉汉走到猫窝旁边, 突然飞起一脚将猫窝踹飞出去。监控是能录声音的,那声凄厉的猫叫让很多人的心都瞬间拧巴起来。   之后有几个学生出现在屏幕上,为首的男生试图上前和小混混理论,结果反而被骂了一顿。那群狗胆包天的东西又开始对着身后的女生污言秽语,最后场面就演变成了围殴,几个小混混把男生压在身下殴打。   不过因为监控角度问题,视频只拍到了小何怒气冲冲走向小混混的画面,因为人影的遮挡再加上小混混乱晃,竟然很巧妙地将他推人的那下动作给遮挡住了——当然,就算网友知道是小何先推了人,恐怕也只会拍手叫好,还怪他怎么不给这几人两拳。   等热搜词条越爬越高的时候,又有个女生上传了一条手机拍摄的视频。   虽然因为手抖镜头乱晃,但短短十几秒的时间,又从另一个角度将那群混混压着学生打的惨状拍得一清二楚,背景音里女孩子哭着求救的声音绝望而无助,让人心酸得要命。   最后,猫咪躺在手术台上生死未卜的视频,和学生何XX鼻青脸肿的马赛克照片将这件事推上了高潮。   舆论一片哗然,一时间,#高校治安堪忧#的词条被刷了上来。   大家都在质问C城,怎么能放任这种毫无理智可言的二流子大晚上在学校附近游荡?你们连个巡逻队保安怎么都没有,最后还是有路人经过才把小混混吓跑?   这里可是大学,祖国的栋梁所在地,现在出问题了,谁来负责?   今天他们敢踹翻猫窝,明天就敢进学校杀人放火。何况这次是有摄像头拍得清晰,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在没有摄像头的时候没有摄像头的时候做了其他坏事,只是没有被发现罢了。   C城政府和C大管理层也很懵,大半夜发了声明,表示高度重视此事,会彻底开展调查。   在众口一致的讨伐声中,也有一些异样的声音,比如有少部分人质疑小何先动的手,但也被绝大部分网友反驳,称“谁动手了?我怎么看见是那个小混混故意把胸膛撞到男生手上了,建议这个男生告他碰瓷”。   在舆论一边倒的情况下,如果小何还被C大处以打架斗殴的处分,估计就要被群情激愤的网友往教育局投诉了。何况监控录像拍得明明白白,他是为了保护猫和身后的女生不受侮辱才挺身而出,并不是故意挑事。   所以在被校领导叫去谈话批评一番,让他把人身安全放在第一位之后,小何就毫发无损地被放了回来,连份检讨都不用写。   而那几个小混混,因为有清晰的监控录像作为佐证,很快被拘留起来。   案件的审理还在进行,至少就目前来看,一切的进展都还算符合林眠的设想,几个小混混起码也是一个寻衅滋事罪名,起码能被关进监狱三五年。   而经过这件事,有更多的C城人注意到了爱心猫窝的存在。很多志同道合的爱心人士都喜欢黏人小猫咪,纷纷表示想为爱心猫窝资助一些猫粮猫罐头,有领养流浪猫意愿的人也大幅度增加了。   虽然很不舍得一只比一只可爱的小猫咪,但是能给它们找到合适的家,那就再好不过。   只不过有些超出预想的是,这件事掀起的浪花,还把林眠给牵扯了进来。   起因是有人的重点偏移,关注到了奶茶店旁边的爱心猫窝,表示很好奇猫窝平时的使用状况。一些C大的学生见网友好奇,纷纷贡献出了他们拍的照片,好几只花色各异的猫咪窝在一起懒洋洋地眯着眼睛晒太阳,见了人来就绕着撒娇,画面温馨而动人。   只不过一张照片中,不小心捎带上了林眠半张俊逸温和的侧脸。   长发帅哥,看起来好温柔,像是明星!   网友闻声而动,纷纷在这层评论下嚎叫着盖楼,求问这个帅哥是谁。   虽然照片被很快删掉,但是网友的力量是无穷的,很轻易地就扒出了帅哥是爱心猫窝旁边奶茶店的店长,一手包揽了猫咪所有的救治诊疗费用不说,平时还超级温柔耐心,最重要的是做的奶茶真的很好喝。   这种人美心善又手艺好的帅哥是真实存在的吗!   甚至有博主专程跑到了C城的奶茶店点奶茶,回家后在微博上晒出了几张偷拍的林眠近距离照片,再次点燃了广大网友的激情。   ……所以说,舆论真的是双刃剑。   眼看着自己的奶茶店就要变成网红打卡处,自己的隐私信息也被暴露在了网上,林眠颇有些头痛,试着联系博主侵删。   但对方似乎是尝到了流量的甜头,并不回应,林眠总不能顺着网线爬到他那里去删掉。   他并不想平静的生活被打扰,更重要的是不想让自己的脸频频暴露在大众视野中。   找律师起诉侵犯肖像权倒是行得通,但是流程繁琐又麻烦。再加上对方博主的ip地址在海外,即使报案网警也不好处理。   无奈之下,林眠干脆把奶茶店店门一关避避风头,猫猫暂时托付给几个学生照顾,自己歇业几天,忘掉突如其来的烦心事,出城散了散心。   本来是想着等热度慢慢衰退下去再做打算,没想到在他离开的第二天,晚上手机开机时就收到了小何打来的电话,语气兴奋而紧张:“小眠哥!你看那个博主,她突然把你的照片全部删掉了,还道歉了!”   林眠闻言一怔,手指下意识点进大眼仔。   一天没看,右下方的消息栏竟然已经堆叠了十几条。   林眠打开消息,入目就是那个博主恳切的道歉。   原本林眠很礼貌地私信了他几条,请他删掉照片,说如果继续侵犯自己肖像权的话,他会发律师函,但对方一直没回复。   但今天对方突然回复了,连着滑跪了十几条,连连表示非常抱歉,前一段时间三次元太忙没看大眼仔,现在会马上删除掉,希望林眠能够原谅他,再次真诚抱歉。   言辞倒是挺诚恳的,只是林眠对他的理由不置可否,毕竟他昨晚还看见这位博主给其他博文点赞评论。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解决,那他也懒得管多余的事,简单回复一句“好的”就切了出去。   虽然博主删除了博文内容,但是之前这九宫格照片有不少人点赞转发,充分活跃在各大“素人帅哥合集”里。   林眠不抱什么希望地搜了搜记忆中转发的那些博主,片刻后,却有些讶异地睁大了眼,微微挑起眉梢。   有关他的照片,全都删除了。   他又搜了几个,得到的全是“已删除”的结论。   整个大眼仔上空空荡荡,一条和他有关的博文都没有。   林眠站在原地握紧了手机,一时之间有些茫然。   照片怎么突然全都不见了?   难道是他的起诉威胁真的起了作用,之前那个博主又把消息散播给了其他相关博主。   ……那也不可能删得这么干净彻底吧。   林眠自认为一张小小的律师函,不会这么轻易地抹平网络上有关自己的所有痕迹。   这个帮他的人能量很大,而且对林眠的状况很了解,但林眠的生活中并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怀疑对象。   心神急转间,某个猜想即将浮出水面。   这时手中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打断了林眠的思绪。   ……江夫人?   自从他来到C城之后,就再也没有和江夫人有过联系了。   林眠面对任何与江云岚有关的事时,都下意识地精神紧张,抿直唇线,按下了接通键。   江夫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雍容,只听见她的第一句话,林眠就能想象出对方优雅端庄的坐姿:“是小林吗?”   不管心里怎么想,林眠说话时向来带着三分笑意,淡淡应声:“江夫人。今天突然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吗?”   他开门见山地这么问了,摆明了就是不想多聊。   江夫人自然是懂林眠潜台词的,轻笑一声:“没什么大事。只是想告诉你,今天偶然看见你遇见了一点小麻烦,我已经帮你摆平了。”   林眠一怔,瞬间就知道了她在说什么,下意识追问:“……您的意思是,那几张照片?”   竟然是江夫人帮他处理的?   难怪被处理得那么迅速,恐怕那个博主自己都没想到,一张偷拍的照片而已,竟然会搬出大名鼎鼎的江氏律师团来对他下通牒。   听见林眠的疑惑询问,江夫人笑道:“之前同你说过,江家对你有亏欠,有什么事需要帮忙随时告诉我就好。今天这照片,要不是我心血来潮去逛热搜偶然看见了,都不知道我们小林受了这么大委屈。”   林眠听见她这么熟稔地叫着自己“小林”,默然片刻,委婉道:“江夫人事务繁忙,下次再有这种事,就不麻烦您了。”   “你这孩子……”江夫人轻叹了一声,倒也没有强求什么,微笑道:“我知道了,这次也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不用放在心上。只是特地告诉你一声,免得你又胡思乱想。”   电话挂断了。   林眠握着手机,沉默了片刻。   所以时隔了一年多,江夫人突然联系他,就是要告诉他自己帮了他一个忙?   而且这个忙对江夫人来说,还是一个连举手之劳都算不上的忙。   林眠慢慢拧起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抛开其他不谈,光是江夫人这个理由就很没有信服力。   她今年都已经五十岁了,可不像是会心血来潮看大眼仔热搜的女人。   何况她还特地说“担心自己胡思乱想”……   之前尚未成型的某个猜测再次浮起,越来越清晰。   林眠眼神微垂。   有一种欲盖弥彰的美。   是与不是,浅浅试探一下就出分晓。   -   这次的出城旅行只持续了不到一天就草草结束,林眠在清晨回到了C城。   开车经过奶茶店时,他想起自己的手机充电线忘在店里了,下车去取时,恰好遇见了自己的一个老主顾。   这个顾客是个五六十岁的大爷,按道理来讲,如此岁数的老人家对年轻人的奶茶店应该不怎么感兴趣才对。   但是这个大爷与众不同,每三天就要来一趟林眠的奶茶店,点一杯奶茶带走,而且口味往往不尽相同,每次必点新品,显得额外赶时髦。   林眠曾经委婉地问过他原因,毕竟老年人患高血压高血糖的风险很大,老是喝糖分多的奶茶,担心喝出什么问题。   不过大爷很健谈,直白表示是他孙女喜欢喝林眠卖的奶茶,自己只是个代为跑腿的。孙女每三天来一次爷爷奶奶家,他们老两口自然想给她准备点喜欢的零食,干脆就来给她点杯林眠做的奶茶带回去,买了几次孙女都说好喝。   林眠哭笑不得,确定不是老年人喝之后,也算是放下心来。   现在是清晨时分,梧桐树影婆娑,大爷似乎是早起散步时走到了店门口,看见林眠后双眼一亮,立刻迎上来:“小林啊,你昨天干什么去啦?我孙女昨天回来了一趟,我寻思着到你这里买杯奶茶带回去,结果你没开业啊!”   林眠关门歇业的决定比较仓促,没来得及提前通知,只能歉意地笑笑:“大爷对不住,这两天遇到了点烦心事,白天里临时决定的出门散心,忘了您老人家雷打不动的奶茶了。”   大爷闻言,立刻紧张地追问:“什么事儿啊?要是有人欺负你,小林你可别藏着掖着啊,大家都是邻里街坊的,能帮肯定帮!”   林眠实话实说:“没事了,现在已经解决了。”   头发花白的大爷这才放心,又精神矍铄地笑起来:“解决了就好,解决了就好……那你现在是要重新营业了吗,能不能先帮你大爷做一杯?”   闻言,林眠掏钥匙开门的手一顿,略有些疑惑地侧眸看向他:“大爷,您孙女不是后天才来吗?今天买奶茶,放到那个时候可就坏了。”   大爷停顿片刻,一拍自己的脑壳,笑道:“瞧我这记性,忘了告诉你,昨天我孙女放了两天假,在家里住了一晚上,今天还没走呢!我寻思着还怪巧的,正好碰见你开门,赶紧点杯奶茶带回去。她昨天没喝到,嘴上不说,心里发馋,我都看出来了。”   原来如此。   林眠好笑地摇摇头,觉得自己现在真是有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人家大爷给孙女买杯奶茶,多正常的事,他都能联想到江云岚。   开了店门,林眠按照大爷的要求做了一杯夏季特饮,又找到了自己的充电线。   大爷本来乐呵呵地提着奶茶要走,临走的时候想起什么,扬声喊:“小林啊,你这店里没开灯,我走的时候捎带着帮你打开了啊。”   不知道是不是忘了,林眠进门没有第一时间开灯,而是直接去帮大爷做奶茶。店内光线昏暗,不像是正常营业的样子。   林眠低着头解围裙,温声笑着说:“不用了大爷,我这就回家了,今天还是不营业。”   大爷愣住,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不是,大清早的,你咋这就要走了?”   林眠应了一声,道:“昨天出城去玩,今天直犯困。干脆回家睡会儿,再休息一天。”   很充分的理由。   大爷恍然大悟,愧疚地表示耽搁了林眠的时间。林眠只说不碍事,微笑着目送大爷离开。   等收拾好了店里的一些零碎,林眠重新将店门落锁,把一直挂在店门口的“欢迎光临”翻了个面,改成“暂时休息”,接着开车回到了自己家。   检查过家里的冰箱,发现里面菜品种类齐全,够吃上好几天之后,林眠拿出手机,给小何发了条消息,言简意赅地表示他这几天打算去其他地方旅游,暂时没有时间照料爱心猫窝,麻烦小何这几天抽时间来看顾一下小猫咪们,等自己回来会报销一切费用。   小何不疑有他,高高兴兴地拍着胸脯回了个“没问题”的表情包,只让林眠放心去玩。   随后,林眠就关掉了所有电子设备,又关上所有灯光,拉紧窗帘,隔绝掉了一切外来的视线。   室内陡然陷入一片柔软的昏暗,朦朦胧胧,像是给家具盖上了一层香槟色的薄纱。   林眠洗漱完毕,换好睡衣,躺上床闭眼,呼吸逐渐均匀。   他这两天确实有些疲惫,很快陷入了睡眠。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下午,林眠是被自己的饥饿感唤醒的。   虽然饿,但是他没打算吃饭,抓过床头的点心拆开,潦草吃了几口,权当垫垫肚子。   随后换了个姿势,继续酝酿睡意。   但刚睡醒,他头脑清醒得很,干脆就这么躺在床上闭着眼,在心里呼唤001。   在离开江云岚之后的两年时间里,001回到他脑海里的次数明显变少,每次回来还都蔫嗒嗒的。据说代码部门的工作量实在太大,不是系统能干的,对它一颗涉世未深的小球而言,实在是不能承受之重。   不过在高强度连续工作两个月之后,今天,代码部门终于放假了!   001喜极而泣,忙不迭地滚回宿主的脑海里,彻底躺平,摊成了一张饼。   虽然宿主的任务进度条已经满了,理论上来讲,可以随时脱离。但它一直没有和主神上报任务完成情况,也就一直没有回到系统空间。   这样一来,001偶尔还可以逃回林眠的脑子里,暂时躲避掉繁重的代码工作。   自己真是个鸡贼的小球!   只不过这次回来时,001不是很清楚自己宿主在做什么,疑惑地转了半圈:【宿主,现在才晚上七点,你怎么在睡觉呀~】   林眠闭着眼,语气轻松:“我不是在睡觉,我是在钓鱼。”   001:【?】   这就是钓鱼吗?怎么和它库里储存的资料不太一样啊。   虽然001满腹疑惑,但还是乖乖按照林眠的要求,在脑海中与他天南海北地闲聊。   也不知道与001聊了多长时间,也许是几个小时,慢慢的,林眠又困倦起来。   虽然肚子早就开始叫唤,但他完全没有起来做点东西吃的打算,而是放任自己再次陷入睡眠。   ……反正睡着就感觉不到饿了。   在不需要照顾江云岚的饮食起居后,林眠这两年变懒了不少,经常懒得做饭点外卖,干脆就这么饿着。也幸好他身体底子不错,才一直没得什么胃病。   就这样,林眠在床上度过了颓废的一天一夜,睡了醒,醒了睡,除了上厕所,剩下的时间都躺在床上。   其实想要测试有没有人奉命盯着自己的话,只需要保持关灯拉好窗帘,就可以伪造自己出现异样的假象。但记忆里的大少爷是个狂热的摄像头爱好者,林眠不确定自己的屋内有没有被安装上,干脆演戏演全套。   倘若棋差一招,那他费劲吧啦地做了这么多准备,岂不是在白费功夫。   先定一个小目标,就这么躺三天。   ——看看会不会有藏在角落里窥视的人沉不住气。   虽然很多人的梦想就是天天躺在床上睡大觉,但肯定不是指林眠这种24小时高强度睡眠。他这个睡法不像是享受,倒像是什么必须完成的任务。   只不过林眠并没有如约躺完三天。   他刚躺完第一个夜晚,天色破晓时,有人敲响了他的门。   男人的询问声音很洪亮,即使隔着卧室门也很清晰:“打扰一下,我是物业这边派来修下水管道的,请问业主在家吗?”   林眠平躺在床上,闻言缓缓睁眼,眼中复杂光芒一闪而过。   看来他猜对了。   心情很难形容,有种意料之内的平静,也许他的潜意识其实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并且一直在等待着。   林眠支起身子起床,躺了一整天的身体并不舒服,有种要散架了的错觉,特别是腰。   他扶着腰打开门,门外站着两个物业员工。   前面那个是新来的,第一次见到留着长发的俊美男人,大吃一惊,说话都结巴起来:“您您您好,您是302的业主吧?”   林眠道:“我是,但是我家的水管并没有出问题。”   后面的员工是林眠的老熟人了,立刻笑着解释道:“是这样的,并不是您的问题,但是刚刚402的下水管道爆了,漏水很严重,现在您的卫生间可能也淹了。物业这边打电话联系不上您,所以就让我俩过来看看。”   这么巧?他刚躺下不久,楼上的下水管道就堵了?   林眠唇边的笑容有些发冷。   他不动声色地让开路,打开客厅的灯:“我在睡觉没听见电话,麻烦你们了。”   两个物业很快走进卫生间查看情况,果不其然,漏水很严重。   趁他们处理的档口,林眠抓起手机开机,看见了几个未接来电。   他微微眯起眼睛,无意识地指尖轻点。   402的住户吗?   林眠和邻里往来不深,只在刚搬来的时候把左右邻居拜访了一遍。   在他印象中,402住的是一个独居女生,警惕心很高,很防备陌生人。   林眠完全理解她,所以平时没事并不去打扰,也没再关注过402的动态。   但他可不相信402的漏水只是巧合。   看来,有必要去拜访一下这位许久没见的邻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困困困——睡觉!小天使们晚安!   (大家可以猜一下阿眠身边有多少大少爷的眼线hh) 第65章 重逢   “我已经打电话告诉小林, 说照片是我帮忙删掉的。他人聪明得很,可能会起疑心,你这几天……收敛一点, 不要被他发现。”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因电流而微微模糊。   江云岚不说话, 他只是垂着狭长的眼尾,专注地、痴痴地凝望着桌面上的照片。   拍照的人似乎是偷拍,照片效果并不理想, 光晕模糊,被偷拍的男人正在转身, 似乎在惊鸿一瞥间看向了镜头, 那双眼温柔似水,却又如浮光掠影, 隔着时空与他相撞。   某些虚幻的、像是泡沫一样的欢愉情绪翻涌而出,却又顷刻间被冰冷的现实打碎。   心脏又开始抽痛, 只是不再像两年前那样痛得快要炸裂,而是像针扎一样,繁密无痕,只留下成千上万个漏风的针孔,任凭呼啸寒风倒灌。   江云岚早已习惯,熟门熟路地拧开药瓶吞了两片药,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心脏位置, 等待着这阵痛感过去。   原本合身的白衬衫如今显得空荡松垮,像是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袖子里露出的半截手腕伶仃惨白, 侧腕处似乎藏着什么隐隐约约的伤痕,只是被衣袖遮盖住, 看不分明。   耳边, 他的母亲似乎是沉沉叹了口气, 说:“你今天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连夜坐专机飞往C城,股东很不理解,都在猜测那边是不是有什么新的商机。”   “记者那边被你爸打招呼压住了,暂时不会公开你的行程,不然到时候见报或者上了热搜,肯定会被小林看见。”   “等你回来,自己想办法和股东解释去C城的原因。”   本来对自己儿子的回应不抱什么希望,但没想到江夫人话音刚落,江云岚蓦然开了口。   原本清亮磁性的嗓子如今沙哑低沉,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一样。如果林眠听见,恐怕都很难相信,这是当年那个意气风流的大少爷的声音。   他低不可闻地说:“……我担心他出事。”   江夫人先是下意识一愣,惊讶于江云岚今天竟然肯在非工作时间说话,随后火气开始上涌。   所幸她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沉得住气,只皱起眉问:“担心就担心,为什么一定要亲自过去?你明明已经在他身边买通了不少人,等着他们向你汇报结果很难吗,还是说又想找机会见面?”   “不用骗我说什么只是想远远看一眼就走。你很清楚,见到了他之后,我不敢赌你还剩下几分理智。”   她的语气加重,直呼大名:“——江云岚,别忘了你当年犯蠢造成的后果。”   面对亲妈毫不留情、字字如刀的质问,要是换做以往的大少爷,恐怕早已经炸毛,开始呛声了。   但现在的江云岚,眼中半点波澜起伏都没有,麻木如一潭死水。   只是在看见照片边缘被不慎折了一个角时,眼中才猛然流露出痛惜的神色。   他几乎是慌乱地伸出手,在桌上摸索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块玉石镇纸,小心仔细地压平了。   做完这一切,才明显松了一口气,又恢复了刚刚半死不活的状态,轻声道:“您放心吧,我有分寸。虽然我人在C城,也不会去见他的。”   江夫人明白江云岚不屑于说谎,闻言算是放下了半颗心,只是还不能理解:“那你过去做什么?”   沉默了很久,江云岚才自嘲般地吐出一口气,语气滞涩:“我只是……”   “在刚得到消息的时候,头脑一片空白,什么记忆都没有了。等回过神来,就已经下了C城的飞机。”   江夫人道:“那你就不能赶紧回来?!”   江云岚缓缓后靠,合上眼轻声道:“我会马上回去的,但不是现在。”   他的语气乞求而卑微:“妈……既然已经到这里了,就让我和他在同一座城市里待一会儿吧。”   “等确认他一切都好,我就立刻离开。”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半晌,才疲惫道:“我是管不了你……好自为之吧。”   见江云岚又没了声息,江夫人有些无力地按了按眉心,语气漠然,心疼的情绪被隐藏得分毫不露:“你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当妈的哪有不心疼孩子的,别怪我。但你要是和两年前一样死不悔改,我也只能把你……再送回那个心理疗养机构里去。”   虽然对外宣称是心理疗养机构,但彼此之间心里都清楚,这不过是精神病院的一个美称而已。   两年前,江云岚虽然最终决定放林眠离开,但事后也后悔了无数次,无数次想把林眠带回自己的身边。   幸好江夫人该冷酷的时候冷酷得有如暴君,让人把江云岚锁进别墅,没有她的允许,谁也不能放江少爷出来。   江云岚的理智尚存,知道他绝不该再去找林眠,江夫人的做法是最明智的抉择。   但情感上,这栋别墅里任何一点林眠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都会让江云岚思之欲狂。   一边疯狂刻骨地想念,一边五内俱崩地悔恨。   情感不断与理智拉扯,内心痛苦的天人交战让江云岚患上了严重的精神衰弱。   别说睡觉了,能安安静静什么都不想地躺上半天,对他而言都是一种奢望。   每天,他只能藏进林眠卧室里的衣柜,把自己埋进属于林眠的衣物里,才勉强安心两分。   但林眠放在衣柜里的衣服都是清洗干净的,属于他的那股独特香气很浅很淡。钻进衣柜的次数一多,终于在某一天,江云岚再也闻不见了。   失去属于林眠的最后一丝气息,江云岚彻底丧失了睡眠的能力。   虽然强悍的意志让他不至于彻底疯掉,变成高危人群中的一员,但身体却承受不了不眠不休、水米不进的生活。   林眠走了,江云岚的求生意志像是跟着一起走了。   他的身体在极短的时间里崩溃坍塌,幸好江夫人及时发现了异样。这下什么都顾不得了,她当机立断,联系到了国外一家著名的心理疗养机构,连夜将儿子送出了国。   江云岚就这么独自在那里待了半年。   江夫人并不清楚他接受的具体诊疗措施,只知道疗程结束回国之后,江云岚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的身体又大致调养回了之前的状态,虽然面色仍是瘦削苍白,但比起半年前已经好了太多。   虽然康复了,但江云岚却明显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那张阴郁俊美的面容蒙上了一层深深的阴影,原本风流灵动的双眼也荒芜丛生。   江夫人试探性地问他有关林眠的事,江云岚却始终缄口不语,像是真的已经不会对林眠产生多余的感情了一样。   只是后来,江夫人才发现,那家心里疗养机构并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他们根本做不到让江云岚改变对林眠的感情;只能退而求其次,使用药物治疗和刺激性治疗,来让江云岚学会了遏制——抑或是隐藏他的占有欲。   ……也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至少从刚回国那段时间的表现看来,效果还不错。   一年多的时间里,江云岚再也没有开口提起过林眠,也没有再打扰过林眠的生活。他将全部身心都投入到了工作中,变成了不折不扣的工作狂。   因为必要的工作交往,他又逐渐找回了语言能力,比之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在非工作时间,江云岚照旧沉默得可怕。他不参加任何的娱乐活动,每天下班之后不是在加班,就是待在别墅里,生活乏善可陈。   江夫人曾经去过一次他的别墅,只觉得那里沉闷压抑得让人喘不上气,在林眠之后新雇来的佣人更是如履薄冰,连呼吸都不敢出声。   哪里是什么别墅,根本就是恐怖片里的古堡原型。   最后她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背影像是落荒而逃。   在江云岚日以继夜的拼命工作下,江氏越发如日中天。很快,江山晟就宣告退休,江云岚从小江总正式变成小江董,掌控了江氏的话语权。   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动用自己的权利去找林眠。   慢慢的,江夫人也就放下心来,认为自己的儿子已经基本恢复了正常。虽然还是有一定的后遗症——比如话少了很多,但她坚信,只要江云岚能放下林眠,一切都会变好。   直到前一段时间,她突然接到了江云岚的电话。   她许久没联系的亲儿子,一联系就是让她帮忙瞒住林眠,平铺直叙地说前一阵子林眠的照片传到网上,被他帮忙删掉了。但是手下人误会错了意思,删得有些干净,让江夫人帮忙打个掩护。   江夫人:“……”   她这才知道,江云岚藏得是真的深。   这一年多时间里,他表面上是忘了林眠专心工作,实际上在林眠身边安插了岂止一两个眼线。   说句夸张的,关于林眠的事情,江云岚知道得比他本人还要清楚,堪称如数家珍。   江夫人快气疯了,试图把他彻底骂醒,但是没什么用。   江云岚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固执——不打扰林眠的平静生活,是他最大的妥协和让步。   他已经用尽全力去克制对林眠的掌控欲,从不在林眠面前露脸,甚至也不要求眼线帮他拍林眠的照片,免得睹物思人。   只是默不作声地帮林眠扫清或大或小的障碍,让他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畅通无阻。   这么做时,他就能在心里抱着两分卑劣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假装自己还陪在林眠身边。   但如果连一丁点有关林眠的消息都得不到,那他真的会彻底疯掉。   或者说,除非现在就杀了江云岚,否则他就会像飞蛾扑火那样,永不停息地向着林眠的方向追寻过去。   这么说的时候,江云岚面色平静语气毫无起伏,像是在说什么关于天气或者吃饭的闲聊,江夫人却从他的眼中看出了某种惨烈绝望,孤注一掷的情感。   这种情感深深地震撼到了她,让她无言。   最后,江夫人默认了江云岚的话,只假装自己一切不知情。   也许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她才会露出一点软弱,后悔自己年轻时,为什么不肯多花一些时间来纠正儿子病态的占有欲。   也许当时的她只觉得这没什么,毕竟江氏富可敌国,江云岚就算对某个东西生出占有欲又能怎么样,这世间就没有用钱和权买不到的东西。   ……却不想会为此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   电话挂断了。   心脏的抽疼感终于缓和或者是麻木,江云岚放下手机,那双狭长而死寂的眼中一片熄灭的余烬。   他慢慢伸手,苍白的手指抚上照片中男人温和眉眼的位置,像是在摸身价千亿的古董花瓶,一丁点力也不敢施加,生怕一个小动作就磨损到这绝无仅有的照片。   网上有关林眠的痕迹已经被全部抹除,了无痕迹。当代网友的记忆像鱼,不出几天就会彻底遗忘掉,他们曾经见过一个惊艳俊美的长发男人。   而那几张被偷拍的照片也已经全部删除,只剩下江云岚偷偷打印出来,私下里留存的这几张,被极其小心地保管在密封袋里,只有在想林眠想到受不了时,才敢拿出来看看,连多看几眼都不敢。   他也不敢在网络上留存备份,唯恐林眠知道之后对他更添几分厌恶。   ——哦,差点忘记,林眠连见他都不想,更不会在乎他有没有留存底片了。   这么一句自虐般的话在心底划过,江云岚却习以为常,余光瞥见了床边的镜子。   相对于之前住的别墅,402显得额外狭窄逼仄,卧室空间很小。上一任房主是个女孩子,床头的化妆桌前安了一面落地镜,把江云岚的全貌照得纤毫毕现。   镜子里的他头发凌乱,面容苍白唇色寡淡,只有眼圈黑得彻底,如同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身材管理更是一塌糊涂,像极了白斩鸡。   连自己看见现在这落魄狼狈的模样,都恶心嫌弃得直想砸碎镜面,阿眠又凭什么喜欢这样的他?   江云岚的眼神黯淡,自嘲地抽了抽嘴角,更加坚定了绝不出现在林眠面前的心思。   至少,在阿眠心中留下一个还算良好的形象吧。   ……等确认了阿眠的状况如何,他就即刻离开C城。   江云岚这么想着,慢慢地把照片小心收起,这时却突然听见了房门被敲响的声音。   敲门的人似乎很有礼貌,声音不大不小,按照敲三下停一下的频率,却像是催命符一样,声声敲到了江云岚的心上,只把他敲得浑身血液都凝固倒流,连呼吸都不敢。   这种敲门力道和频率,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方式。   在那朝夕相处的二十年时光里,每次林眠喊江云岚起床,都会先这么有规律地轻敲主卧的门,直到卧室里传来江云岚半梦不醒的回应。然后他就会开门进屋,好声好气地温声哄着不情愿的大少爷睁开眼,彻底清醒从床上爬起来。   这种敲门习惯刻入骨髓,江云岚绝不可能记错。   林眠就在他的门外。   开,还是不开?   明明之前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再打扰他平和安静的生活。自己只配做远远的旁观者,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藏在最黑暗的角落里,默默地祝福就好。   但如今,就像阴沟里的老鼠无意间发现了一块美味的奶酪,贫穷的人天降横财——他突然有了亲眼见到林眠的机会,对方还是主动找上门来,此刻与他仅有一墙之隔。   一时之间,巨大的狂喜和惶恐同时淹没了江云岚。   他必须承认,尽管再怎么催眠自己只要林眠活得好就可以,自己见不见他都无所谓,但其实江云岚的潜意识始终叫嚣着,想再见林眠一面。   那一秒,江云岚差一点点就要按耐不住自己开门的渴望,颤抖的指尖已经摸上了门把手——   但一错眼的功夫,他在落地镜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惨白的脸因激动生出大团大团的红晕,头发蓬乱,不合身的西装松垮地坠在腰侧。   不像是纵横商场意气风发的董事长,倒像是欠了赌场八千万输红了眼的赌徒。   江云岚如坠冰窟,沸腾的血液被一瓢凉水陡然浇熄。   门外有模糊柔和的声音传进来:“您好,请问402的住户在吗?我是楼下302的住户,关于水管漏水的事情想和您咨询一下。要是您不放心开门,可以先从猫眼里看看我,我旁边还跟着两个物业……”   手指慢慢从门把手上垂落下来,江云岚失神地转回脸,像是没听见林眠那熟悉磁性的嗓音,行尸走肉般拖着身体回了卧室。   合衣躺上床后,江云岚将自己完完全全地藏进被褥里,堵住耳朵,试图借此来逃避残酷的现实。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渐渐停止,林眠似乎离开了。   室内重新陷入死寂。   又过了很久,突然,某种奇怪声音低低响起来,像是受伤幼兽隐忍无助的呜咽,在空旷的卧室里回声绕梁,连绵不绝。   -   等江云岚终于从凌乱的被褥中钻出来时,日头已经走到了正南。   除了眼圈有些不自然的发红,衣服因为在被子里滚了一圈显得更加凌乱,小江董看起来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他找出手机,垂下眼解锁屏幕,查看最新的消息。   有一条备注为小区物业的人发来的消息,大概意思是林先生并没有什么异样,似乎只是有些疲惫所以睡得很久。只是刚刚他想来402找业主询问下水管道的事,物业这边以“也许业主恰好出门”为理由搪塞过去了。   江云岚眼也不眨地转了一笔钱过去,并没有再理会对方发来的感谢,而是手指滑动,又翻到了特助的联系拦。   J:【订今晚回京城的航班。】   王特助:【好的老板!】   放下手机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大少爷对着镜子简单整理了一下他的外貌,把满是褶痕的西装外套抚平,连带着也把没抹发胶的头发捋平整。   镜子里的他照旧是一张阴鸷晦暗的脸,让人生厌。   江云岚不知怎的,突然牵动嘴角,试着笑了一下。   两年多没笑过的脸不出所料,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垂下嘴角,默然看着镜中的自己。   良久,轻轻道:“你活该。”   这时特助的消息发来,动作很迅速,说已经订好了下午六点的航班,问江云岚还有没有什么其他需要。   江云岚不置可否,随手回了个“不用”。接着毫不留恋地挪开视线,走向玄关。   拿起房门钥匙时他顿了顿,最后还是把钥匙放回了原位。   ……自己应该不会再来了。   江云岚打开门,视线不经意扫过电梯口时,猛地一顿,然后猝然凝固。   倚着墙的林眠等了半天,终于逮到了某位装鸵鸟的少爷,他伸了个懒腰,脸上熟悉的营业笑容又挂起来,看向在原地僵硬成化石的大少爷:“终于出来了……小江董?”   在看清江云岚形貌时,林眠动作一顿。   老实讲,虽然已经做好了与江云岚重逢的准备,他却完全没想到对方的情况会这么差。   真人和新闻照片还是有很大差距的,照片里有西装和造型师撑着,完全发现不了江云岚已经瘦成了这样。   尽管状态非常不好,大少爷的那张脸和天生衣架子一样的骨架依然很能打,只是从暴躁帅哥变成了颓废帅哥,属于是老天爷赏颜值的饭吃。   听见这个陌生而客套的称呼从林眠嘴里说出来,江云岚才恍然回神,心脏被林眠惊讶而直白的眼神骤然刺痛。   某种自卑到了极点的情绪喷涌而出,他条件反射地想逃避,立刻回身关门,却被林眠眼疾手快地伸手撑住,   一时之间,两人僵持不下。   最后还是江云岚先一步妥协,慢慢卸下了力道,自暴自弃地低着头,难堪地任由林眠肆意打量自己,垂落在裤线两侧的手骨轻轻颤抖。   林眠垂眼,看着与印象中截然不同的江云岚,心情有种说不上来的复杂。   在意识到江云岚还在监视自己的第一时间,林眠当然是愤怒的。   明明当年已经说好了永不再见,为什么还要在自己身边安插眼线,向他随时汇报情况?他看似平静安宁的生活,其实还是一场阴奉阳违的闹剧?   只是那股怒气在亲眼见到落魄狼狈的大少爷时,却像是堵在了心口,怎么也发不出来了。   毕竟在林眠的设想中,大少爷的态度应该和两年前一样,祈求中带着高高在上,看似顺从而讨好,实则完全不顾林眠的态度,肆意支配掌控自己的一切。   但是现在的大少爷,却与他想象中完全不同。   两年前的意气风发如今全化作须臾泡影,江云岚满身狼狈落魄,高档西装皱皱巴巴就算了,还很不合身,领带也不见了踪影。   林眠明明记得大少爷有洁癖,新衬衣都要洗过之后熨三遍才肯上身。但现在的他穿得这么邋遢,却没有丝毫不适,走出去说是流浪汉都有人信。   更奇怪的是,江云岚见到林眠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惊慌失措地试图往回躲。   ……往回躲。   心高气傲的大少爷会躲人,已经是一件足够匪夷所思的事,更别提眼前的江云岚心虚难堪得不得了,像是恨不得挖个地缝把自己藏进去。   林眠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情绪,大概就是他本来应该生气,却不知怎么的,在可怜得像落水狗一样的大少爷面前撒不出气来。   有一种自己在欺负流浪动物的诡异错觉。   林眠暗叹自己心太软,又忍不住看了江云岚一眼又一眼。   ……两年时间不见,怎么就把自己搞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短暂的寂静过后,是林眠先开口,问题委婉:“您现在的穿着打扮,平时有人帮忙打理吗?”   江云岚反应很大,受惊似的拽紧了自己的西装裤,停顿了好半天,才摇摇头,声音轻如蚊蚋:“我自己做。”   林眠默然片刻,想象了一下毫无做家务天赋的大少爷是怎么熨衣服的,顿时感觉现在已经是他努力过的成果了。   至于为什么不请人打理,两人都心知肚明。   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落魄形象已经藏不住了,大少爷彻底自暴自弃,终于主动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得不像话:“你……怎么发现我的?”   林眠很干脆:“江夫人的电话太明显了,所以耍个花招诈一下,看看您是不是还在监视我。”   果然是在诈他。   江云岚其实隐隐有林眠在钓鱼的预感,但是他别无选择,只能心甘情愿地咬钩,再次垂下头,低声道:“……对不起。”   林眠看着他的反应,问:“照片是您帮忙删的?”   江云岚点头,接着急忙补充:“我没有监视你,真的,只是给你身边的人一点钱,让他们帮我留心你有没有不愉快的事情,想帮你处理掉……”   “您误会了,我没有怪您的意思。”   在江云岚骤然睁大的眼瞳中,林眠身影挺拔,笑容浅淡:“为了表示感谢,我来请您吃个饭吧。”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 第66章 梦醒   林眠要请他……吃饭?   江云岚第一个念头, 就是自己听错了。   但林眠的面色不似作假,他看起来真的没生气,道:“不管怎么说, 您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忙, 请吃饭也是应该的。只是五星级餐厅离得有点远,您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带您去我常去的一家普通餐厅。”   江云岚当然不配嫌弃, 他只担心林眠会嫌弃他。   理智告诉江云岚绝不能答应,他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当场离开, 去赶自己的航班回京城, 从此山高水远不再相见;但情感支配了他的大脑。   等反应过来,他已经和林眠走到同一家餐厅里了。   这是一家私人经营的火锅店, 距离C大很近,服务对象也是不怎么富裕的大学生。今天是周末, 火锅店里人流不息声音鼎沸,座位已经差不多全部坐满。   显然,当代人对大夏天在空调屋吃火锅还是很乐于尝试的。   幸好林眠和老板比较熟,打过招呼之后,得到了一张靠近窗边的桌子。   整个过程中,大少爷始终浑身紧绷,如临大敌。   这是他平时绝对不会踏足的地方, 也是他绝对不会打交道的普通人。   林眠注意观察着江云岚的反应,看他有没有什么排斥的意思。   但有些出乎意料的是, 尽管身体僵硬,但江云岚始终温顺地垂着头, 紧跟在他身后, 林眠去哪儿他就去哪儿。就算途中和好几个路人不慎产生了肢体接触, 也没有丝毫不悦的情绪。   老板虽然是个财经新闻爱好者,但做梦也想不到只会出现在屏幕上的江氏掌权人有朝一日会出现在他这家小店里。再加上现在的江云岚和新闻里的状态相差十万八千里,就更不会联想到一起去。   所以他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林眠身后低头的男人,就收回了视线,笑着问:“小林带朋友来吃饭啊?”   林眠也笑着回答:“对,他第一次来C城,我带他来您这里尝尝鲜。”   老板爽朗大笑,很识趣地并不多问,只让服务员把一本厚厚的菜单递给林眠,引着他们去位置上坐下。   被厚厚的沙发椅隔绝住了其他人的视线,江云岚才不着痕迹地放松些许。   林眠把菜单推到他面前,温声道:“您来点菜吧。这里的食材比较普通,不知道合不合您的胃口。”   江云岚却立刻把菜单推还给他,垂着眼,语气局促:“我都可以,阿……你点自己喜欢吃的就好。”   林眠挑眉,倒也没怎么与他谦让,利落地按照两人的口味点好了菜,在手机上下了单。   虽然时隔两年,但人的忘性没那么大,回想起大少爷的口味还是很容易的事。   番茄锅底和麻辣锅底先被端上来,在两人中央慢慢地煮开。   伴随着咕嘟咕嘟的解压气泡声,江云岚终于慢慢放松下来,但还是不抬脸,只是垂眼看着眼前的麻酱碟,拼了命地研究,像是这麻酱里蕴藏着什么关于投资的真理。   他似乎是想抬眼看看林眠的,只是却不敢,苦苦压抑着什么深重的情绪,放在桌下的双手攥拳,深深掐进掌心。   江云岚不看林眠,林眠却安静而放肆地打量着他,目光悠远,片刻后突然开口:“您来C城,多长时间了?”   江云岚受惊般一震,反应过来后心中苦涩,知道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这顿饭摆明了是鸿门宴,但是他却生不出任何抗拒的心思,老老实实地坐直:“今天凌晨的飞机,刚到没多久。”   所以是在听说了他可能出事后,连夜坐飞机赶过来的。   林眠有些好奇:“您的眼线是怎么跟您说的?”   “不要叫您了,直接说你就好。”   先是纠正了林眠的敬称,江云岚似乎有些犹豫要不要如实告诉林眠,最后还是说:“……我担心你独居不安全,所以让物业那边时刻注意着你家附近的监控录像,如果有什么异样就和我说。”   “昨天晚上他们跟我汇报,说你一整天没出门,窗帘也没拉开,也没开灯,担心出了什么意外。”   林眠点头,听不出喜怒:“所以您就过来了。”   江云岚无法抗辩,只能低声认错:“对不起。”   看他的表情,说得应该是实话。   这样一来,虽然同样是监视,但与之前不同的是,江云岚很狡猾地利用了公共监控,只是让物业对林眠家“多加留心”。   换做是其他普通住户,要是物业能随时照看家门外的摄像头,帮忙留心自家有没有进贼或者是出现意外,那他们估计还会挺高兴,觉得物业尽职尽责。   只不过放到林眠身上,只觉得真不愧是大少爷,连这种办法都想得出。   不过和以往那动辄十个八个的摄像头比起来,他甚至觉得还可以接受,比想象中满屋监控的情况好了不少。   ……可能这就是底线的退让吧。   林眠又道:“您……”   顿了顿,他改口:“你在我身边买通了哪些人?”   江云岚动作顿住,飞快抬头瞥了林眠一眼,接着又低下头,小声地试图挣扎:“能不说吗?我真的没有让他们打探你的行踪,也没有让他们偷拍你的照片,就只是帮忙确认你的人身安全,绝对不会打扰你的生活……”   林眠听着简直要气乐了,总觉得大少爷虽然说着没有没有,其实内心很渴望这么做,只是碍于某些原因不敢而已。   在林眠的注视下,江云岚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怏怏停了下来。   沉默片刻,他委屈巴巴地念出几个人名。   也不多,大概就六七八.九个。   每听到一个名字,林眠就要小小震惊一下,到了后面,他已经无限趋于麻木。   除了物业之外,眼线包括但不限于在附近开店的邻居,经常来买奶茶的大学生。   大少爷对他们宣称,林眠是他赌气离家的表弟,家里人不放心他独自离家,所以希望林眠身边的邻居能多多照顾一二,江云岚也会给他们一些报酬。   平常多留心点林眠就能赚钱,不赚是傻子。有这种好事,大家自然纷纷答应。   离家出走的林眠:“……”   最让林眠震惊的是,连毫无关系的退休大爷也被江云岚收买,每三天来林眠店里买一杯奶茶。   林眠不可置信地问:“那个喜欢喝奶茶的孙女是你?”   江云岚苍白的面容上浮起一丝难堪,勉强解释:“我只是让他找个借口把奶茶买回来而已……”   结果大爷这个理由当真是他没想到的。   林眠没话讲,心情复杂地问:“小江董……之前不是不吃甜食吗?”   大少爷不爱甜,连带着林眠也极少有机会吃到甜,奶茶更是从没碰过。但他真的很喜欢甜食,不然也不至于在机场喝了杯奶茶就惊为天人,甚至亲自开了家奶茶店,从此和甜品饮料朝夕相处。   听见林眠还记得他的口味,江云岚眼睛微亮,很快又黯淡下来。   他垂下眼睫毛,轻声道:“就是想试一下……”你喜欢的东西。   江云岚从不知道,林眠竟然喜欢吃甜食。   他的管家吃饭永远和他在一张餐桌,所以吃的自然和江云岚如出一辙。当时的江云岚自认为对林眠很好,毕竟为他准备的食材都是最顶级的那批,林眠只有沾他的光才能吃到。   如今只觉得自己蠢得可笑。   他开始学着吃甜,还托大爷买到林眠亲手做的奶茶,重重周转运到京城。   但明明甜得腻人的饮品,喝进嘴里却隐隐发苦,连带着心脏也被苦成一团,让江云岚再次无可辩驳地意识到:他对林眠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   看着头越埋越低的江云岚,虽然他的前科很多,但林眠莫名相信了他,感觉大少爷应该确实没利用这些人做跟踪偷拍的事情。   毕竟大少爷说的这几个人平时见到林眠,说话聊天都亲热正常,毫无异样。大家都是普通百姓,真做了坏事,演技应该没那么精湛,肯定会下意识地闪躲或者不自然。   所以他们大概率只是按照江云岚的嘱托,帮忙把林眠明面上的近况传递过去。不然林眠自认还算敏锐,多少也能察觉出点端倪。   只是他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细细回想一遍,平静道:“只有这些人吗?”   江云岚一怔,听见林眠道:“小何不是你的眼线吗?”   “小何?”   愣了一会儿,江云岚像是才反应过来,慢半拍道:“你说那个和你一起照料流浪猫的C大学生?”   他摇摇头:“我并没有找他。”   小何竟然不是?   林眠也有些惊讶,其实当他知道大少爷收买自己的身边人时,第一时间怀疑的就是小何。   毕竟小何真的很自来熟,在林眠奶茶店刚开业不久就连着来了好几次,又很热心地帮着林眠把爱心猫窝布置起来,可以说林眠在C城最熟悉的人就是他。   似乎看出了林眠的疑问,江云岚不太熟练地扯了扯嘴角,不像是笑,倒像是什么面瘫复建,解释道:“他藏不住话,我担心会在你面前说漏嘴。”   ……说的也是。   服务员这时候上了菜,满满地摆了一桌。   询问暂时中止。   火锅吃的就是一个欢聚一堂其乐融融的氛围,大少爷最讨厌交际,当然从没吃过。   此刻他被肥牛肥羊和鲜切肉环绕其中,不知所措,求助般望向林眠。   林眠在两个锅底里各自下了小半盘肥牛和肥羊,递给大少爷一个漏勺,道:“过上十几秒就可以吃了,肉不用煮太久。”   江云岚受宠若惊地双手接过,颇有些紧张地看着锅底翻滚的肥牛,苍白脸色被蒸腾出的热气熏得泛红,看起来倒是健康了不少。   辣锅是给林眠自己点的,印象里江云岚从不吃辣,所以给他点了个最经典的番茄。   其实他对大少爷品尝平民美食并不抱太大希望,却又懒得开车带他去数十公里外的米其林餐厅,干脆就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点了火锅,大少爷爱吃吃,不吃拉倒。   但没想到,江云岚却给面子得很。他认真地低着头数着秒,等十秒钟一到,立刻就伸出漏勺,笨手笨脚地把辣锅里的肉捞了上来。   林眠讶异地看着他,刚想问一句“你不是不吃辣么”,接着就看见对方站起身,生涩地把那勺肉倒进了自己眼前的麻酱碟。   “……”   第一次被反过来照料的林眠心情有些复杂。   江云岚倒完之后又坐回原位,紧张忐忑地看了一眼林眠,抿直唇角。   林眠被他这一眼看得头皮发麻,怀疑原本怼天怼地的大少爷被人夺舍了。但是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笑着道谢,让他也尝尝。   江云岚这才放松下来,又从辣锅里捞出几片肥牛。林眠下意识想拒绝,就见江云岚放进了自己的眼前的麻酱碟。   他不是不能吃辣吗?   林眠眉头刚刚蹙起,江云岚已经草草涮了几下,接着直接塞进嘴里,也不怕烫。   嚼了几口,他的眼尾就被辣得通红,鼻尖都皱起来,色泽寡淡的唇瓣被红油染上一层油汪汪的颜色。他艰难地咽了下去,然后立刻端起放在一旁的白开水,猛灌两口。   林眠看得一愣一愣的,反应过来后立刻站起身:“是吃错了吗?这个锅是麻辣锅底,我带你去洗手间?”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江云岚拒绝了,灌了半杯水下肚之后,坚强而含糊地大着舌头道:“没事……我现在挺喜欢吃辣的。”   虽然看起来并不像是喜欢的样子。   林眠无言,只觉得两年没见的大少爷越发让他捉摸不透。   他索性也不再管,任凭江云岚这么吃一口肉,喝半杯水。   不像是吃饭,比较像上刑。   吃到一半,   江云岚的视线在那截锁骨上短暂地停留一秒,接着受惊般垂下去,不敢多看半分,只是把筷子捏得更紧。   林眠见他热得额头冒汗,却还是规规矩矩地穿戴整齐,连西装外套都没脱,提醒道:“热的话,可以把外套脱掉。”   其实他早就想说了,C城的夏天热得像是火笼,本以为自己穿衬衫已经够厚,江云岚却更甚一筹,真的不会热到昏过去吗。   江云岚筷子一顿,却犹豫了。   但现在的他完全无法拒绝林眠的任何提议,还是放下了筷子,脱下了西装外套。   没了外套的遮挡,那件衬衫的不合身更加一览无余,露在外面的皮肤苍白,没有丝毫血色,腕骨嶙峋凸显,恐怕一手就能完全握住。   江云岚似乎也知道他现在的身材毫无看头,微微向座位里瑟缩了一下,说不上是难堪还是麻木。   林眠并没有什么嫌弃的意思,他只是皱起了眉,斟酌片刻,温声道:“之前一直忘了问,我在新闻里看见,你曾经出国疗养了半年。”   “现在的情况……中间是出了什么变故吗?”   江夫人当年也和林眠说过,他离开后,会把江云岚送到国外去疗养。   但怎么想,也不该疗养成现在这副身体都要垮掉的模样。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江云岚的瞳孔剧烈收缩,下意识握紧了自己的手腕。   只是他垂着头,所以林眠并没有发现异样。   沉默片刻,对面苍白阴郁的男人抬起了脸,轻描淡写,避重就轻:“疗养之前出了点问题,留下了一些后遗症。我……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这就是恢复得差不多?   林眠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毕竟他的命运与大少爷的生命息息相关,恐怕比江云岚本人还要在意他的身体状况:“为什么不彻底治好再回国?”   江云岚默了默,声音沙哑而自嘲,低不可闻:“……治不好的。”   林眠没听见他说什么,下意识想要再问,他却刷一声站起身,低声道:“喝太多水了,我去趟洗手间。”   林眠自然没理由拦,慢半拍地站起来:“那我带你去吧。”   江云岚却拒绝:“不用了,我来的时候看见了洗手间的位置。”   林眠欲言又止,担心大少爷接受不了没有精心打扫的公用厕所。但既然大少爷没有表现出嫌弃的意思,他也没有结伴上厕所的爱好,乐得清闲,于是又坐回了原位,看着大少爷瘦削单薄许多的背影慢慢消失。   十分钟之后,江云岚才再次回到座位。   出于某些基本的礼节,林眠一直没有动筷,低着头看手机新闻。   察觉到江云岚站到座位旁,他抬起脸,下意识笑了笑:“回来了?”   看见那朝思暮想的温和笑容,江云岚屏住呼吸,只觉得恍如隔世。   眼前的场景像极了两年前的那些日日夜夜,当时的大少爷年少轻狂不懂珍惜,错把须臾当作永恒,始终坚定地相信林眠会永远陪在他身边。   可惜梦总是要醒的。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坐回原位。   其实林眠不等江云岚,自己吃也没有关系。   因为很明显,大少爷已经到了极限,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今天又是火锅又是辣油,都是完全超出他接受范围的东西,能吃这么多,已经很让林眠惊讶。   江云岚确实不再动筷子,也不去看林眠,就这么垂眼看着桌面,生涩地开口道谢:“谢谢你请我吃饭……我订了下午六点回京城的机票,现在得赶去机场了。”   去机场?   林眠一愣,没想到江云岚真的如他所说,在确认林眠的安危之后就马上离开。   老实讲,大少爷的信用在林眠这里一直存疑,毕竟两年前他那股偏执疯狂的劲头,明眼人都有目共睹。   所以林眠虽然戳破了江云岚一直以来的监视,却并没有十足的信心来,保证自己可以全身而退。   他都已经想好了假如大少爷突然发疯,强行把他再次带回去的应对措施,但没想到江云岚来的这一趟,动机竟然真的这么单纯。   他真的会按照约定,从此再也不插手自己的生活了吗?   这个疑问在林眠的心中油然而生,他谨慎地评估着江云岚的诚意,试图从对方的细微动作间窥探出真心来。   江云岚并不知道林眠的所思所想。   他只知道,他必须得走了。   如果特助在场,就会看见他平日里阴郁冷漠,比恶鬼还可怕三分的老板,在林眠面前硬生生矮了一头,浑身上下都显现出一种相当局促的气场,像极了做错事站在老师面前的小学生。   江云岚心里清楚,这是他见林眠的最后一面。   不能再见了。   今天这顿饭,已经让他用尽了全部的勇气和力量,也让他彻底看清了林眠眼中的自己。   落魄,狼狈,像是落水狗一样乞求着施舍的自己。   在意识到这惨烈事实的一瞬间,江云岚的第一反应就是落荒而逃。   他甚至开始怨恨老天——为什么要让他把最丑陋最不堪的一面暴露在最爱的人面前?   只是说到底,内心最深处的潜意识还在卑劣地妄想着奇迹的发生,让他根本没有毅力拒绝林眠的邀请。   只是最后,奇迹果然没有眷顾他。   江云岚自嘲地这么想着,觉得他应该抬起头来最后看一眼林眠的样子,多少说些什么,至少……   至少不要离开得这么难看吧。   这么想着,他用尽浑身力气,艰难地挤出一个个字来:“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也不愿意让我打扰你的生活,但是我现在还很难控制住自己……”   “能不能再给我点时间,让那些人……继续和我汇报你的近况?”   “我保证,只是一点近况,绝不会插手你的任何决定。”   江云岚知道这个要求无理取闹得过分,连他都为自己感到羞愧,不过是在利用林眠的妥协与无力反抗而已。   但他是真的撑不住没有林眠消息的日子。   在国外的半年,江云岚想林眠想得发疯,无数次试图逃出心理疗养机构,但无一例外地每次都失败,被当场抓回来。   反复的逃跑让医生很困扰,最后只能为他套上束缚衣,困在一张狭窄的单人床上。   那段时间,是江云岚最暗无天日的时光之一。   他没有任何有关林眠的消息,像是一团臃肿的茧,被囚于方寸,全靠着每天翻来覆去地嚼那点与林眠有关的记忆,才能勉强保持不掉进疯狂的深渊。   幸好最后,江云岚学会了忍。   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忍了整整三个月时间,让那群医生欣慰地认为治疗很成功,病人已经痊愈,允许他结束治疗回国;   又忍了半年的时间,让父母认为自己已经彻底忘掉了林眠,终于敢放心大胆地把江氏交到他手中。   而这之后,江云岚终于敢稍稍释放出不足万一的思念,买通了林眠的身边邻里。   靠着那点从他人口中传来的近况,江云岚在脑海中用贫瘠的想象力将林眠塑形,支撑着他熬过一天又一天。   如果连这点念想都要被强行断掉,江云岚不担心自己会变成疯子,他只担心自己无法控制的疯劲会害了林眠。   他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着林眠的审判落下。   火锅店的背景音喧嚣鼎沸,两人却仿佛置身于无声之地。   良久,林眠轻声重复一遍:“绝不会插手我的任何决定?”   话里话外有隐隐松动的迹象,但江云岚的心情却没有丝毫松快,反而因某种预感开始不安惶惑,整颗心像是绑了铅石一样沉沉坠下去。   他局促地掐进了手心,但这话是自己刚刚说过的,总不能立刻否认:“对。”   顿了顿,又给自己低声找补:“像是照片那件事,不算插手……只是想帮你。”   林眠并不在乎照片,眼神不动,盯着江云岚轻声开口:“你拜托眼线关注我的近况……那他们有没有向你提过,最近有一个C大的男同学,经常来我的奶茶店?”   江云岚一愣,在脑海中搜索片刻,然后迟疑开口:“没说过……他是哪里惹到你了?我可以帮忙。”   也对,毕竟陈梓安对林眠的示爱并不大张旗鼓,都是一些隐晦暧昧的暗示。林眠的身边人都不知道有个大学生在追求他,自然也不会传到江云岚耳中。   林眠一身合身的素色衬衫,端坐在朱红色的火锅店沙发上,长发被松松束在脑后,白皙脸庞俊美有如神祇,莫名有几分古典意境。   他笑意温和,轻描淡写,却字字有如落雷,在江云岚心间轰然炸开:“不是,他在追求我。”   江云岚只觉得自己的灵魂游离到了躯体之外,冷眼旁观着他的躯体发问:“那你……答应他了吗?”   语气并没有什么震惊难过不解,反而出乎意料的平和,像是在单纯地好奇。   林眠看着江云岚瘦削苍白的脸颊,不知道想了什么,半晌静静摇头:“没有,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意识骤然归位。   只是几秒钟的功夫,江云岚的手心就被冷汗彻底浸湿。   所幸只是虚惊一场,他勉强定了定神,刚想说什么,却听见林眠继续开口,声音冷静,甚至称得上淡漠。   “我其实知道,凭借少爷的权势,就算我逃到天涯海角,也不可能离开你的视线。”   不管江云岚骤然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色,林眠自顾自地往下说:“所以少爷在不在我身边安插眼线,其实都无所谓,我也没有什么拒绝的资格。”   “但是请务必清楚一点。”   “我还保有决定自己爱谁的权利。”   “所以当我与其他人达成恋爱关系,乃至于步入婚姻殿堂时,希望少爷信守诺言,不要做出任何干涉。”   “不然我会很困扰。”   作者有话要说:   阿眠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心软呢( 第67章 替身   “……昨晚回来就没出过门?”   “……对, 少爷他……受什么刺激……没吃饭……”   时有时无的交谈声从门外传进来,佣人语气担忧,江夫人的语气听不出什么喜怒。   片刻后, 房门被大力敲响, 江夫人冷声道:“江云岚,开门。”   眼见门内照旧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懒得再废话,径直找出钥匙开锁, “砰”一声将房门大敞。   恰是日暮时分, 夕阳从窗边洒下,照进这间卧室, 把所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卧室的床中央有一个棉被隆起的鼓包。从形状来判断,里面的人应该是侧躺着, 把自己紧紧蜷缩成了一只虾球。   江夫人红唇紧绷,紧紧睨着那个毫无动静的鼓包,精心做的美甲掐入掌心,起伏不定的胸膛泄露了她不平静的心绪。   她唯一的儿子,堂堂江氏的掌权人,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天之骄子,一手握着滔天富贵, 一手握着无上权势。本该纵横捭阖无所顾忌,睥睨且傲慢, 玩弄人心于股掌之中……   怎么就为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要多少有多少的男人,把自己折腾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说出去, 简直会丢光江氏的脸面。   江夫人半是心疼懊恼, 半是怒其不争。   早知今日, 当年林家讨好地把林眠送来,点头哈腰地说“给大少爷找个玩伴”时,她说什么也不可能随便同意。   只是这世界上最缺的就是后悔药。   江夫人是个很能隐藏情绪的女人,冷肃起面容,居高临下地走到床边站定,语气漠然:“你还要躺到什么时候?”   她给江云岚留了最后一点情面,等佣人极有眼色地在背后关好了门,才上前直接把那被子掀开,露出江云岚苍白的面容。   他甚至连西装外套都没脱就躺上了床,把自己像婴儿一样蜷成一团。即使被亲妈强行掀开了被子,也没有丝毫反抗的力气,浑浑噩噩地半阖着眼,刘海被涔涔冷汗打湿,紧贴在额前。牙关紧紧咬着自己的手腕,像是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   那左手的手腕上,已经有了几道极深的咬痕,像是陈年旧伤。   江夫人掀被角的手一松,缓缓拧起眉头,片刻后意味不明道:“又犯病了?”   江云岚眼都没力气抬,好半天,才慢慢松开手腕,留下一个新鲜渗血的牙印,哑声道:“……您怎么来了。”   看着他这副惨样,江夫人原本积聚的郁气无论如何也发不出来,堵在心口不上不下。   好半天,她只能冷哼一声,颇有几分阴阳怪气道:“我能不来吗?我要是再不来,怎么知道你有这么大的气性,失恋就能活活把自己饿死。”   “说吧,你在C城遇见什么事了?去之前口口声声说看不见林眠就会疯,结果回来反倒比之前状态还差。”   见江云岚只是闭着眼拒不回答,江夫人冷笑一声,轻描淡写扔出炸弹:“算了,你不用说我也知道——林眠让你彻底死心了吧?”   “让我猜猜,他是不是说喜欢上了别人,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幸福美满的生活?”   原本只是随口一猜,但看见江云岚骤然攥紧床单的泛白指节时,江夫人诧异扬眉:还真让她猜中了?   虽然并不完全一致,但大致的意思却相差无几。   林眠竟然真的彻底放下了过去,要重新开始了。   只是她这儿子向来固执得无法言喻,什么时候能走出来,恐怕还是个未知数。   这时,某个灵光突兀一闪,划过江夫人的脑海。   而且越想越觉得可行。   无言片刻,江夫人坐到床边,理了理一丝不苟的鬓发,语气和缓了许多,平静道:“我知道你不好受。我毕竟是你亲妈,看着你这样作践自己,我也不舒服,所以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我接下来的提议。”   “第一种办法,我继续把你送到国外,对外宣称你因病休养。江氏可能会因为群龙无首乱上一阵子,股价也会暴跌,不过我也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在这里熬死。”   “第二种办法……”   见江云岚对第一种办法无动于衷,江夫人吐出一句凉意沁骨的话:“由我来出面,给你找一个与林眠长相身材性格都差不多的男人,暂时充当聊以慰藉的替代品。”   在江云岚猝然睁眼,视线锋利至极地剜向她时,江夫人却巍然不动,神态甚至称得上轻松:“那个时髦的新词叫什么来着,替身?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凭借咱们家的财力,我可以保证,找来的那个男人会和林眠至少像九成。唯一不像的那一成是,他会对你百依百顺,全心全意地爱你。”   “只要你肯把他当作林眠,那他就是林眠——能够回应你感情的林眠。”   这个提议似乎十分诱人,江云岚的呼吸明显急促了两分。   江夫人心中暗暗满意,语气越发平缓,变得循循善诱起来:“儿子,做人得学会接受现实。林眠已经放下过去往前走了,难道你真的要这么为他蹉跎过一辈子,把身体都搞垮?”   “妈妈不忍心看着你一直这么难受,找个替身来暂时移情是最好的选择。咱们家出钱,他出身体和感情,岂不是各取所需,两全其美?”   她越想越觉得替身这个计策当真是巧妙之极,要是早点想到就好了,也不至于让江云岚白白痛苦那么久。   “我知道你和你爸一样,生下来就是个固执的性子;要是你非林眠不可,还对他不死心,想在以后继续追他,那也无所谓。”   “没重新把小林追回来之前,你就先这么凑合用用替身,这样有什么情绪也不用憋在心里头,只要好好瞒着小林,不被他发现就好;要是当真能把小林重新追回来,给一笔钱把替身打发了,让他守口如瓶也不是什么难事……”   “妈。”   她还没说完,江云岚蓦地开口,打断了她的未尽之语。   他慢慢勾起唇角,像是笑,笑里却满是浓重的苦涩与自嘲:“我出国之后,总算彻底想明白,阿眠为什么不肯喜欢我了。”   “因为我对他的爱,一直以来都太自私了。”   “我在国外被关了半年时间,就已经要半疯不疯——他却在我身边困了足足二十年,我还沾沾自喜,觉得这是爱。”   江夫人试图辩解:“这两个事根本没有可比性,咱们家从来没有亏待过小林,就算你后面把他关在别墅里一阵子,那也只有一两个月,没有你在国外的时间长——”   她不知道,上辈子的林眠曾经被江云岚锁在别墅里整整两年,林眠和江云岚都记得。   江云岚也并不打算告诉她。   他只是慢慢收了讥讽的笑容,眼神黯淡空洞,自言自语般轻声道:“我是自找的,他不是。他从来都不愿意,只是我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将他强行留在了身边而已。”   “您刚刚那个提议,如果我答应,又何尝不是再次自私到了极点……找人代替阿眠发泄我的情感,从头到尾瞒着他,等把人追回来之后再假装清清白白专情如一。”   他费力地深呼吸,然后不留情面地开口:“简直侮辱感情,怎么听怎么像出轨渣男。”   江夫人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完全不明白江云岚哪里来的那么崇高的道德感,毕竟豪门密辛多了去了,私生活乱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像江夫人和老江董年轻的时候也并不洁身自好,现在只是年纪大了,对那种事没兴趣了而已,但骨子里都仍是自私自利,只顾自家人快活的。   江云岚这话看似在说他自己自私,实则是在暗暗嘲讽提出这个点子的江夫人自私。   她气得站起身来,仪态仍然没丢,只是重重甩手,冷声道:“你这臭小子,要不是你一天到晚糟蹋自己身体,整出这么多幺蛾子,我至于为了你劳心劳力的么?看你这话,倒嫌我出的是馊主意是损人利己……那你之前怎么没这么高觉悟,害得小林被硬生生逼走,又把自己折腾成现在这幅惨样?”   江云岚的力气已经在刚刚那几句话里全部用完,此时他又沉默下来,并不顶嘴,只在江夫人泄愤般说完之后,逆来顺受地轻声道:“我知道……所以我活该。”   江夫人彻底气结,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只生了一个儿子,现在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恋爱脑,张口林眠闭口林眠;而自己却毫无办法,毕竟现在连江氏都已经彻底交给了江云岚。   她气得冷笑两声,发狠道:“好好好,好哇!你这么喜欢自虐,那我确实是没资格管你,你就这么天天躺在他的床上等死吧!”   语罢踩着高跟鞋蹬蹬蹬出了门。   只是出门的一瞬间,尽管再怎么生江云岚的气,终究是做母亲的心肠软一截。   她尚且窈窕的身姿停在门口,微微侧脸,声音冷硬:“不管怎么样,你给我把饭吃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在这里自怨自艾就罢了,绝食是几个意思?是要请我亲自去喂你么?再让我知道一回你不吃饭,我就让医生来给你插食管——我说到做到。”   门板被摔得震天响,江夫人离开了。   她走时并没有帮江云岚把被子重新盖好,江云岚却也不再动弹,任凭夕阳的余晖金粉般洒落在他身上。   余晖微暖,又让他想起林眠含笑的眼神和喊他“少爷”时的语气,熟稔而无奈,每每都让江云岚心尖发烫,只想变着法子让他多喊几声。   而那天,向来柔软如鹿的双眼却露出了冰冷而戒备的神采,温和的嗓音也淡漠疏离,警告意味明显——   你没有资格再干涉我的感情。   江云岚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意识到:林眠是会有新恋情的。   他还深深陷在两年前的记忆中不愿自拔,但林眠没有理由为他停留,早就干脆利落地走了出来。   就算林眠以后会和别人牵手,拥抱,接吻,上床,做尽恋人间一切亲密的事……   也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了。   江云岚难受地喘了口气,慢慢将自己蜷缩得更紧,熟练地重新一口叼住了自己的手腕,犬齿锋利,轻而易举地陷进肉里,试图借皮肉之苦缓解蚀心的痛楚。   没关系……你明明早就做好林眠永远离开的准备了不是吗?你也下定决心不再干涉了不是吗?   难道你还想看着阿眠像两年前那样奄奄一息才高兴吗?   所以你只能忍着,也必须忍着,因为你是伤他最深的人。也许所有人都有资格阻止林眠的新感情,但你必然没有。   只需要再忍耐一下,像这两年的每一天一样,再忍耐一下……   最后一线夕阳消失在地平线上,长夜终至。   床上的人开始并不明显地颤抖,却再也没有换一个姿势。   -   林眠说出关于恋爱的宣言,并不是在唬江云岚。   他是很认真的在考虑,是不是该开始一段新感情了。   前两年的林眠,之所以始终对恋爱避之不及,一半原因是因为他还没有从那段阴影中走出来。   另一半原因是因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林眠总是会担心江云岚因为嫉妒或者占有欲,再次出手拆散他和新的恋爱对象。   或者更夸张点,直接对着恋爱对象下手。   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而且概率还不低。   但是现在,情况与之前有所不同。   一来林眠仔细想了想,想摆脱心理阴影的最好方式,应该就是开启一段新的恋情,用崭新的甜蜜冲散陈旧的阴霾。   二来……   看大少爷那天的回应,他应该是下定决心遵守诺言,不再干涉林眠的任何决定。   ……也包括恋爱与否。   在前几天那个记忆深刻的中午,自己毫不迟疑地说完戳心窝子的话后,大少爷的反应其实挺可怜的。   那一瞬间江云岚的眼神湿润而惶惑,像是被主人无情抛弃在路边的小土狗,茫然不知所措地望着人,拼命摇着小尾巴等待主人把它重新抱回去。   但林眠已经把这辈子所有的温柔体贴、妥协退让在前半生用了个一干二净,不会再轻易心软了。   在他平静神色中看出了某种坚定的、并不是在开玩笑的意思,江云岚的脸色一点点灰败下去。   他慢慢弯下腰,深深埋下头,双手用力支撑住自己的膝盖骨,像是用这种方式遏制住自己发抖的趋势。   一瞬间,林眠甚至怀疑江云岚会当场哭出来。   他有些担心,毕竟两人现在可是在客流量众多的火锅店里,万一被路过的客人误会什么就不好了。   但不过数秒之后,江云岚就再次抬起了头,脸色又变回稀疏平常的模样,只有一双狭长漂亮的眼尾红得不像话。   他开口说话时,嗓音哑得不像话:“我……”   清了清嗓子,江云岚甚至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说过了,我不会再干涉你的任何决定。”   “只是……别再去喜欢人渣了。”   这倒是大大出乎林眠的意料了,他还下意识地认为大少爷会不怎么愿意,要同他再来回拉扯几下,却不想他今天这么好说话,情绪也很稳定——除了看起来过于难过以外。   难道说,大少爷终于打算彻底戒掉那该死的占有欲了?   这对林眠来说可是天大的喜事。   他自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刺激大少爷,于是客套地笑笑:“那就太好了。少爷放心,我以后一定会擦亮眼睛,绝对不会再喜欢上人渣。”   之后,江云岚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再说,就匆匆离开了火锅店。   林眠没有再强行要求他清除眼线,毕竟今天的结果对他而言,已经足够令人满意,他甚至可以暂时忽略掉眼线的存在与否。   毕竟大少爷都已经说过,他不会再干涉林眠的决定,那让他看看也不是不行——总比对方遭到拒绝后黑化,悄无声息地在他屋里安上摄像头要好很多。   只是江云岚离开时情绪并不稳定,林眠有点担心他的精神状况,万一出什么突发事故,危及到生命就糟了。   为此,他又一次叫出了001,试图确认江云岚的生命状况。   001最近因为代码的问题很忙,只匆匆回复:【如果气运之子的生命出现危机,001这边是可以预警到的,没有预警就意味着暂时没有危险,宿主不要太担心~】   那就好。   林眠暂时放下心,开始专心为自己的恋爱问题烦忧。   陈梓安这孩子就暂时不用考虑了,对方年纪实在是小,又是大学生,林眠并不想做耽误他学业的罪人。   幸好这孩子脸皮薄,被林眠上次在中餐厅拒绝得直白一点之后,就没了声迹,好久没再光顾过奶茶店。   只是有一次,林眠看见了路过的陈梓安。   当时的他与一个高大男生亲密地手挽着手,途径奶茶店时,男生似乎是问了他一句要不要喝奶茶。   陈梓安转头看了眼奶茶店,正好与林眠对视一秒。   林眠好整以暇地冲他笑笑,陈梓安则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太愉快的回忆,脸色微僵,立刻转过头,用什么理由把那个男生搪塞了过去,匆匆离开。   他大概再也不会光顾奶茶店了。   失去了一位客人,林眠的心情却好了很多。   不过也许是和C大有缘,他遇见的第二个人也是C大的。   只是这次不是学生,而是一位年轻的副教授,姓季,大名叫季浩然。   他今年刚满三十岁,就已经评上了副教授的等级,称得上是年少有为。   两人之间的相遇挺老土的,季浩然不是本地人,某天他的妹妹来C城看望他,季浩然出学校陪她逛逛C城。   途径奶茶店时,想到年轻女孩子似乎都爱喝奶茶,古板的季教授虽然不太理解,但还是领着妹妹进了奶茶店。   然后看见了一头长发,系着天蓝色围裙,垂眸浅笑着逗猫的林眠,一眼万年。   那天以后,从没喝过奶茶的季教授成了奶茶的忠实拥护者,每天都要来点一杯,然后找遍所有理由与林眠聊天,堪称绞尽脑汁。   他常年沉迷学术不会说话,掩饰心思的技巧也很拙劣,往往说着说着,就直直奔着相亲自我介绍的方向而去。   短短三天之内,林眠已经充分了解这位年轻教授的基本信息、家庭状况和所有研究成果,连他未来的研究方向都摸清楚了,终于哭笑不得地叫停,戳破了对方的小心思。   不得不说,季教授和大少爷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他古板守旧,性格也温和尊重,某种程度上和林眠有几分相似,却又天真赤诚地相信一见钟情。   季浩然早早就和家里出了柜,家里人的思想也都很包容支持。被林眠戳破小心思之后,见他没表现出排斥的意向,季教授就开始追求起了林眠。   手段很老土,比如送早餐,送花束,还有再忙也要保持的电话联系,日常的早安晚安,笨拙而认真。   林眠对季浩然的追求并不排斥,这就意味着自己不讨厌对方的接近,也许可以试着发展下一步。   他没有犹豫很久,在一个星期后,季浩然试探着请他去吃饭时,干脆地同意了对方的邀请。   季浩然从中看出了某种讯号,很激动,当晚穿上了精心准备的西服赴约。   两人定的地址是一家以浪漫著称的西餐厅,烛光下有侍应生拉着小提琴,黑暗无限放大暧昧,最适合有情人。   一切都恰到好处,西餐很好吃,对方也应该精心准备过今晚的话题,一整晚都没有冷场,是很成功的一顿饭。   唯一的问题只出在林眠身上。   季浩然选择的西装款式,和江云岚最喜欢的款式很像,连颜色都像。   所以,虽然很不礼貌,但每当看向对面时,如果没看见脸,林眠总是会幻视对面坐的是江云岚。   这让他今晚想起大少爷的次数额外多。   所以也总觉得,今晚这顿看似完美的饭局少了些什么。   林眠的性格温柔平和,感情也含蓄内敛,像是一潭在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从不会有半分激流。   当年他对初恋沈系很是喜欢,但也很少直白地说出来。两人之间的恋爱谈得按部就班,温馨而平淡,充满成年人的尊重克制,连逾矩的行为都极少。   但大少爷的爱不同。   江云岚的爱极端偏执,是炽烈的、毫无保留的、孤注一掷的,像是一团暴烈的山火,强行将林眠这潭死寂的湖水点燃沸腾。   林眠可以否认江云岚的一切,却没法昧着良心否认他对自己的爱意——上辈子的车祸中,他明明有逃生的机会,却偏偏选择和自己一同葬身火海,死在了一起。   临死前他滴落在自己脸上的泪水滚烫而悔恨,所以重生之后才恨不得时时刻刻把林眠栓在身边,总觉得哪里都不安全——虽然林眠并不喜欢,却也能理解一二。   那爱太过直白扭曲,毫不收敛,令人心惊肉跳。林眠像是被海面下汹涌澎湃的暗流裹挟着拖到最深处,直面了那粘稠高温的岩浆。   曾经的他倍感窒息,奋力地逃离出了那片将自己溺毙的深海。   过了两年时间,本以为自己可以彻底摆脱掉江云岚的所有痕迹,重新开始。   但……   摇曳烛光下,林眠看着眼前低头小心切着牛排的季浩然,感受着波澜不惊的心境,有些苦恼地皱起了眉。   被人那样倾尽所有地爱过以后。   他似乎,很难对这种细水长流的平淡感情产生共鸣了。   虽然这明明也是林眠最开始的恋爱观,但如今,总觉得哪里差了点意思,让他调动不起来自己的情绪。   在这顿饭临近尾声的时候,季浩然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忐忑地推了推眼镜,看向林眠:“林先生,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但你的魅力和性格已经深深折服了我。我真的很喜欢你,所以……你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吗?”   他的告白并不算突兀,林眠早有预料,沉默片刻,然后开口。   “在给你答复之前,我想冒昧地问一个问题可以吗?”   季浩然一怔,立刻道:“当然可以,随便问就好。”   林眠微笑着措辞,却问了一个完全在季浩然预料之外的问题:“假如,我是说假如。我们确认关系后,某天一起开车出门,路上却发生了车祸。”   “你没有什么大碍,可以直接离开现场,我却被安全气囊压住,暂时动弹不得。”   “汽车油箱还有十分钟爆炸,这个时候你会做些什么?”   这是什么问题?怎么越听越像“妈妈和老婆掉进海里你救谁”的变种!   季浩然不是很能理解,林眠看起来温和俊美,动作间也体贴温柔,怎么看也不像是会问出这种死亡问题的人。   但他还是认真考虑了这个问题,然后沉稳道:“我会立刻拨打110和120,然后下车向过路人求救,让他们来帮我把你救出来。”   林眠却继续问:“如果这一切帮助都不存在呢?”   “我们身处高速公路上,位置偏僻,即使拨打了110和120,也绝无可能在十分钟内到达;往来车辆更是一辆也没有。我所在的那侧车门被压在地上,完全杜绝了钻出来的可能。”   “换句话说,在这场车祸中,只有两种选择。”   “你活着,我死亡……或者你我一起死去。”   林眠的笑容静谧,目光悠远,轻声问:“你会选择哪一种?”   作者有话要说: 第68章 沈系   林眠把车祸的情况描述得太过详细, 某个瞬间,季浩然甚至怀疑这并不是随口编的故事,而是真实发生过的。   但当然, 他很快摒除了这个念头。   如果真的发生过, 那林眠就不能好端端站在他面前了。   只是这个问题出乎意料的尖锐,季浩然一时之间愣住,好半晌, 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要么眼睁睁看着林眠死,要么就……和他死在一起。   他该选哪个?   说实话, 这个假设实在有些考验人性, 而且毫无道理。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机会珍贵不可重来。就算选择陪他去死, 除了浪费掉大好人生之外,又有什么意义?   不过毕竟也只是假设, 很多时候提出问题的人也只是要个态度而已,又不是真的想遭遇车祸。如果换个嘴甜会说话哄人的,恐怕就已经拍着胸脯发誓,深情相约殉情了。   但是季浩然就是那种一板一眼的人,说话做事都稳重而谨慎,从不会轻易许下无法完成的承诺。   艰难的设想与抉择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取下金丝眼镜,苦笑道:“对不起, 我……我不知道。”   “在没有走到那一步之前,我也没办法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选择。”   “只是……人都是有求生欲望的。”   “如果那个时候, 我们之间感情不够刻骨铭心的话, 我觉得可能……”   季浩然没有说完, 但是林眠已经知道了他的选择。   他并不失望或者沮丧,相反,甚至有种预料之内的轻松,笑得更加温柔和缓,反过来安抚季浩然的情绪:“千万别太挂怀。事实上,我的假设过于极端了。除非某些极特殊的情况,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无法遇到,现在对这个问题进行构想,是我在强人所难。”   “而且我非常赞成你说的话,人是有求生本能的。”   顿了顿,林眠垂下眼,慢慢道:“殉情这种事,大概只有不在乎命的疯子才做得出来吧。”   原本言笑晏晏宾主尽欢的一顿饭,尾声却有几分沉默与压抑。   林眠并没有与季浩然争着买单,等待对方结过账之后,就和他一同出了餐厅。   时间有点晚了,宽阔的马路上没什么车。季浩然坐在驾驶位,专心致志地目视前方,连绵路灯在他的眼镜上掠过光点。   林眠坐在副驾驶位上闭目养神,睫毛在脸上拢下一片阴影。   察觉到了身边人的兴致不高,季浩然捏紧方向盘,脑中不可避免地再次回想起了那个问题。   林先生看起来温和平淡,难道他隐隐渴望的爱,竟是那样灼烫极端吗?   虽然他对自己的回答表示了理解与赞成,但季浩然心中已经有了失败的预感。   果然还是机会不大吗。   他苦笑着摇摇头,眼角余光瞥过林眠的侧脸,沉默片刻,突然问:“你……是不是不太舒服?是晕车吗?”   林眠闻言,慢半拍地睁开眼,笑意浅淡温柔,发出一声疑惑的气音:“没有啊,为什么会这么问?”   季浩然仍然目视着前方,也笑笑:“我猜的,因为你一上车就不喜欢说话。”   林眠恍然。   他当然不是晕车,只是因为某些后遗症,不喜欢坐在副驾驶而已。   但是季浩然开车,他像大爷一样坐在后座未免有些太没礼貌,索性就闭眼忍忍,很快就回去了。   这种事自然没必要告诉季浩然,所以林眠只是友善微笑,随意找了个理由:“没什么,只是不太习惯在车上说话而已。”   季浩然表示理解,于是两人就这么保持了一路无言。   终于,车开到了林眠家的小区门口。   林眠打开车门下了车,回身望向一同下车的季浩然。   夏日清凉的夜风吹起林眠的长发,把浅淡的洗发水香气送到季浩然鼻尖。   小区门口橘黄的路灯下,林眠俊美的脸庞被镀上一层莹莹的光晕,他眼尾微弯,向季浩然道谢:“谢谢你请我吃饭,改天务必让我再请回来一次。”   “至于还没给你的回复……”   季浩然心脏瞬间高高提到了嗓子眼。   在他忐忑的注视下,林眠垂眸思索片刻,然后轻轻摇头,唇边笑意抱歉,话说得很委婉:“可能我们性格上还是不太合适……祝你在未来能找到更好的人。”   果然被拒绝了。   不过也算意料之中,那个突兀而艰难的问题,在某种意义上,已经反映出了林眠的内心情感——   也许他本来就没打算让季浩然答对。   大家都是心智正常的成年人,即使被拒绝后难掩挫败,但季浩然还是尽力保持了体面。   他露出一个苦涩失落的笑,频频伸手去扶眼镜腿,却并没有再过多纠缠,试图让林眠回心转意:“我能理解,那真是太遗憾了……以后,我们还能作为朋友保持联系吗?”   林眠温和道:“当然可以,以后你遇到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找我帮忙,我能帮得上忙的话,肯定不会推辞。”   季浩然深深看了他一眼,迟疑几秒,终于还是忍不住问:“林先生可以告诉我,你拒绝我的真实原因吗?是相处的时候,我哪里让你感觉不舒服了,还是因为那个问题……我没有给出让你满意的回答?”   林眠一愣,片刻后摇摇头:“不是你的原因,季先生。你是个很优秀的男人,和我的很多观念都不约而同,也许我们以后能做很好的知己也说不定。”   “至于那个问题……”   林眠的话出乎意料:“实际上,你说的才是让我满意的回答。换作是我,也会给出一样的答案。”   季浩然一怔,又见林眠苦恼地蹙起眉头,好半天才无奈地笑笑:“但是……怎么说呢?”   “——可能因为我的前男友是个选择截然相反的疯子,把我也带疯了几分吧。”   -   也许是因为禁欲了太久,再加上今晚喝了几杯红酒,醉意让思绪飘然。   林眠回家之后,久违地做了一次成年人的梦。   梦里他如一叶轻舟随波逐流,梦境的另一个主角看不清脸孔,只有一身苍白到不见天日的皮肤,和柔韧而极富爆发力的肌肉。   他手肘绷直,撑在林眠身侧,紧贴林眠身体的手掌心像一团火焰,有滚烫汗水洒落在他的颈间与长发上。   动作间,那人突然俯首,锋利的犬牙衔住林眠的唇,危险而无声地慢慢碾磨。   虽然看不清脸,但那双狭长旖丽的眼睛却穿透迷雾,直勾勾地锁定了林眠,暗藏的感情炙烈而偏执,让他毫无退路,无处可逃。   即使身在梦中,林眠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被眼中那痛苦而执拗、爱而不得的深重情感震惊了心神。   梦中的感觉似乎还残存在神经末梢,没有往常睡醒一觉的轻快感,反而累得像在梦里跑了一场马拉松。   林眠艰难地睁开眼,缓了好久,才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来。   可能是昨晚喝了酒宿醉的原因,今天的林眠头有点痛。他皱着眉,伸手慢慢地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好受一点。   按着按着,困意逐渐消散,理智与清醒缓缓归来,昨晚那个梦境的记忆终于彻底浮现在脑海里。   梦中的林眠称得上沉浸而享受,没有丝毫不悦和拒绝。   林眠按太阳穴的手僵在原地。   巨大冲击之后,他缓缓撑住额头,脸色说不出来的难看。   ……怎么会。   虽然没看清脸,但连想都不用想,出现在他梦里的那个人肯定是江云岚无疑。   自己竟然在离开江云岚两年之后,又梦见和他上床了?   ……还似乎很是舒服。   他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现在又是早晨,一想到昨晚梦里的碎片,某些反应在所难免。   林眠黑着脸,逃避般猛地掀开被子,起身径直进了卫生间。   原本他早上起床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刷牙洗脸,今天则变成了洗内衣和睡裤。   连带着把床单也扔进了洗衣机,眼不见心不烦。   洗完衣服,林眠想了想,干脆顺便冲个冷水澡,让自己彻底清醒,所以很干脆地在浴室里脱掉了上半身睡衣。   动作间,布料与皮肤摩.擦,却诡异地产生了几分奇特的异样感,某个极微妙的位置传来一阵不可忽视的痒意。   林眠困惑地皱眉,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低头看向自己月匈前。   这才发现,有只可恶的蚊子在某个不容忽视的位置上叮了个包。   两个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怪不得梦里,被江云岚又是嘬又是咬的……   林眠完全没想到这蚊子这么会挑地方,木着脸去找风油精,本就不好的心情更差劲几分。   终于很是敷衍地处理完了这一点伤口,他站到淋浴下,打开凉水浇了自己满头。   冰凉的水流游走,林眠把湿漉漉的黑发向后捋过去,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和俊美的眉眼。   他单手撑住瓷砖,感受着年轻的身躯慢慢恢复冷静,终于吐出一口气,心情复杂地抹了把脸。   虽然林眠和江云岚永远不是一路人,但至少他们的身体,曾经确实很契合。   抛开上下姿势和自愿与否不谈,大少爷不愧是百年一遇的天才,在这种事上也很有几分天赋。而林眠之前的经历如同一张白纸,可以说,江云岚是他的启蒙老师兼唯一实践对象。   这么一想,那种梦的另一个对象是他,似乎也就并不奇怪了。   而且自己这个不到三十的年纪,晚上做梦的时候也很难控制自己。【审核大大!这里就是一点心理描写,不然会卡剧情啊呜呜呜】   ……所以,如果林眠一直没有新交往对象的话,恐怕江云岚还要在他的梦中活跃一段时间。   有点头疼。   林眠并不想让江云岚以这种方式在自己心中长存,但是他已暂时不打算谈恋爱,又不愿意找人单纯地发泄生理需求。   毕竟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可以克制动物的本能。   比较来比较去,最后只能极不情愿地呼了口气,妥协一样想:算了,在梦里出现就出现吧……   反正除了他自己以外,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梦的内容,自然不会丢脸。   -   在委婉拒绝季浩然之后,林眠暂时歇了重新恋爱的心思,生活又一次恢复了平静。   季浩然追求他的事,小何是知道的。   当时得知了林眠的性取向后,这个朴实无华的直男短暂地震惊了一分钟,就以极快的速度接受了现实,与林眠的相处也没有任何异样。   用他的话来说,同性恋一没偷二没抢,只不过喜欢的性别不一样了些,有什么好区别对待的。再说了,小眠哥条件这么好,又不眼瞎,肯定看不上姿色平平的自己,就更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说得有理有据,林眠都被他逗乐了,原本还有些担忧朋友会不理解不接受,现在也彻底放下心来。   人多少都有些八卦天性,自从小何知道林眠有谈恋爱的打算,并且自己学院的季教授正在追求他后,就三天两头地来奶茶店打探军情,想知道自己的老师有没有追求成功。   要是两人真的成了,那小眠哥岂不是就要变成自己师母了!   小何在认真学习过攻受区分条件之后,始终坚定不移地认为林眠是受。   看看那一头漂亮的长发,看看那温柔的鹿眼,看看那窄腰长腿!   除了身高有亿点点超标以外,妥妥的贤妻良母,妥妥的男妈妈啊,肯定是受!   既然是受,那就是自己的师母!   既然小眠哥都是自己师母了,那喝奶茶打折不过分吧!   怀抱着这样的幻想,兴冲冲的小何得到了一个惊天噩耗——小眠哥没同意季教授的追求。   怎会如此!   小何震惊,他其实一直觉得两个人的性格气场都可般配了,没想到小眠哥还是没有看上季教授。   不过说到底,这种事讲究个人缘法,强求不得,性格再般配也没用。   小何暗搓搓地询问林眠拒绝的原因,最后却只得到一个“暂时不想发展新感情”的敷衍解释。   再也挖不出一点内部讯息,小何遗憾作罢,开始致力于在林眠面前秀恩爱。   与放弃恋爱的林眠不同,现在的小何可以说是情场得意。   自从他挺身而出,与欺负流浪猫的小混混作斗争之后,热搜一爆,小何顿时成了C大的风云人物。   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姿色平平,但小何其实是个小帅哥。他长得高瘦,又开朗外向,再加上善良与正义感在这场事件中有目共睹,一时间,被不少女生芳心暗许。   林眠前一段时间拜托过小何照看爱心猫窝,所以他最近一直往猫咪这里跑,而女生们本来就很喜欢小猫咪,经常会来喂点猫粮猫罐头,所以会经常偶遇。   这么一来二去的,小何就和当时一同送三花猫去医院的那个好心妹子看对了眼,顺顺利利表白成功,确定了关系。   那只被踢骨折的三花猫恢复得很健康,即使被那么残忍地对待过,它也仍然相信着人类,照旧是一只见到人来就喵喵叫着躺下,露出肚皮撒娇任撸的小猫咪。   这只猫也成了小何的爱情起源,每次见到它,都会殷勤地掏出一堆猫猫零食,像是在上供给小祖宗。   只是爱情让人智商归零,每次来奶茶店时,小何脸上都带着那种傻乎乎的喜悦笑容,浑身上下都在冒幸福的泡泡,让单身狗一看见就恨不得给他两脚。   虽然很为小何高兴,但林眠还是衷心希望他不要表现得那么明显。   ——不然在路上是很容易被人套麻袋的。   而且,每当看见年轻小伙眼角眉梢都带着的喜悦,林眠总是会有两分触景生情,感慨于自己坎坷不平的感情生涯。   不过人生又不止有爱情一件事,现在林眠的生活状态很好,也很喜欢C城的一切,干脆就这么维持下去,任由岁月慢慢向前流淌。   就这么平淡无奇地又过了一个月,夏日将尽,C城却仍然闷热得像火炉。   在某个普普通通、昏昏欲睡的午后,奶茶店里竟然来了一个林眠完全没预料到的客人。   ——沈系。   时隔两年半,两人都没想到会在这座偏远的小城里遇到对方,一时恍如隔世。   和被刻意遗忘在记忆角落的江云岚不同,沈系是真的被林眠忘得一干二净,因为觉得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感情——毕竟长时间厌恶一个人也是很累的。   那段并不美好的初恋回忆也被他抛到了脑后,现在的林眠连沈系的长相都不记得了。   所以在对方推开奶茶店门走进来时,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只当对方是一个衣冠楚楚事业有成的客人,温声询问他想喝什么。   但对方却像是惊讶极了一样,好半晌,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林眠?”   他的直呼大名让林眠一愣,又想了半分钟,才将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精英派头十足的男人和记忆中清隽瘦弱的青年对上号,不确定地喊了一声:“……沈系?”   这才算是故人相见。   十分钟后,奶茶店挂上了不对外营业的牌子。   店内靠近窗边的休闲沙发上,两人相对而坐,每人面前都放了杯当季特饮,沈系的是三分糖,林眠的是全糖。   其实林眠觉得没什么对坐交谈的必要,毕竟两人曾经差点反目成仇,最后一通电话又彻底撕破了脸,理论上讲该老死不相往来才对。   但沈系却不这么想。   他脸上满是不知哪里来的惊喜与怀念,神色自然,像是见到了多年未见的故交好友。   原本沈系似乎只是打算买杯奶茶带走,现在却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和电话那头请了半天假。看起来似乎是想坐下,和林眠好好回忆一下往昔。   只能说,如果沈系不是因为意外失去了记忆,那他的演技确实有两把刷子。   林眠有些无语,但还是保留了两人之间的最后一丝体面,选择和他坐下来聊聊。   短短不到三年的时间,两个人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即使相对而坐,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最后是林眠先打破了尴尬的沉默:“你怎么会来C城?”   即使脾气好如林眠,在面对渣男前男友时,也没办法做到心情平静。他的语气没了平日里的温柔,甚至有几分干巴巴的僵硬。   沈系却毫不在乎,像是被递了个台阶下,立刻笑着道:“工作原因,我是来C城出差考察的。”   看了一眼他递过来的名片,林眠稍一挑眉:“你现在是沈氏的副经理?”   老实讲,这个职位对沈系来说有点低了。他从国外知名高校读博毕业,又是沈家的旁枝,两年时间,怎么也不该停在这个钱少事多没地位的位置。   闻言沈系苦笑一声,自嘲道:“有个职位就不错了,还得多亏小江总手下留情——哦不对,现在是小江董了。”   提到江云岚,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那段关于大少爷的往事,是两人之间永远不可弥补的巨大裂痕。   幸好沈系会察言观色,见林眠的脸色微冷,立刻识相转移话题:“我最近有点低血糖,担心实地考察的时候犯病晕过去。看见有家奶茶店,我寻思着买杯奶茶准备着,晕了就喝一口,结果竟然是你开的。谁能想到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你又怎么会来C城?”   看他的表情,未尽之语应该是:江云岚怎么会放你离开?   关于这件事,林眠并不想和他多谈,只淡漠道:“要是你只想聊这个,我建议你还是带着奶茶去工作吧,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他这么不配合,沈系倒也不恼,感慨着叹道:“你还是那样,面热心冷。当年和我谈恋爱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看起来温温柔柔,其实心比谁都硬几分,一般的人或者事都很难真正走进你的心里。”   “有时候我也会怀疑,自己有没有被你真正喜欢过。”   他面热心冷?   被质疑自己那段最纯真最掏心掏肺的感情,林眠简直要气笑了,只觉得沈系在倒打一耙,属实不要脸。   明明记忆中的沈系性格内敛,从不会说这种阴阳怪气的话,怎么两年时间就性格大变?哦,差点忘了,当时那段感情还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说不定那害羞内向的性格都是沈系装出来的,只是现在自己不值得他再伪装,所以就暴露了本性。   林眠放在桌面上的手用力攥紧,眉眼压低,声音更冷更沉:“沈系,你要知道,是你先对不起我的——难道还指望我对你有什么好脸色吗?”   沈系忙不迭举起双手投降,陪笑:“我知道,我知道——对不住,一时糊涂了,你就当我刚刚是在放屁。”   林眠彻底没了和他交谈的兴致,只觉得自己在浪费宝贵的生命,站起身来,沉声下了逐客令:“要是你只是来找我聊几句不痛不痒的话,那就走吧。”   他刚想去把门口暂停营业的牌子拿下来,这时沈系急忙在身后开了口:“别别别,还是有点事的——你爸妈在京城到处打探你的消息,说是已经深刻认识到了之前的错误,很对不起你,希望你给他们一个忏悔的机会。但是你换了新手机号,一直联系不到你。”   这句话让林眠身形一顿。   离开京城后,林眠就彻底斩断了过去所有的联系,也包括林家。   反正他早就不渴望亲情这种东西了,只是每个月固定打点钱到林父的账户上,算是尽到了赡养义务。   现在对方说是要忏悔,但林眠心里门儿清,恐怕只是因为林氏的财富被江云岚完全收了回去,他们这才意识到林眠的重要性。之所以追悔莫及地寻找林眠想要弥补,也只是想再次拿回金钱权势而已。   所以他皱起了眉头,淡淡道:“没必要联系我,我也不在乎他们后悔与否。如果你回去,不要向他们透露我的行踪。”   但沈系下句话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你的行踪?这个倒没必要,据我所知,你爸妈早就打探出你在哪里了。”   “本来是想直接来C城找你的,只是都被小江董拦下来了,还威胁他们两个说要是再敢往你身上动心思,连最后的房子也会收走。”   他“啧啧”感叹两声,酸溜溜地半开玩笑道:“有时候我是真挺羡慕你的,这金丝雀要不给我来当吧,我可以自觉睡在鸟笼子里。”   当然,他一开始就是愿意的,只是也要看江云岚看不看得上他。   想到当年被大少爷踩着肩膀羞辱的场面,沈系脸一白,心想还是算了算了,自己无福,消受不起疯批。   ……江云岚?   林眠万万没想到,大少爷竟然帮忙拦住了林氏夫妇,还处理得很是贴心,自己的生活没有受到丝毫干扰。   最重要的是,自己竟然丝毫不知情,一直在心安理得地享受平静生活。   江云岚就像是深藏功与名的雷锋,没有丝毫邀功的意思,真是像他所说,默默无闻地在背后帮助林眠扫平一切阻碍。   ——却再也不敢肖想半分。   就连林眠要和别人谈恋爱,都没有遇到半分阻拦。   看着林眠的态度似乎有些软化,沈系眼神微微一闪,状似不经意地感叹道:“不过小江董现在状态挺不好的,你要是知道了肯定很解气。”   状态不好?   林眠心念一动,回身看向沈系:“有多不好?”   沈系却像是才反应过来,捂住嘴不愿多提,被林眠盯着看了好几秒,才不怎么情愿地放下了手:“你看看新闻不就知道了——反正已经有大半个月没在江氏露脸,现在江氏的股票又开始动荡,算得上人心惶惶了。”   看了看表,他站起身:“时间不早,公司的人还在等我,我得走了,咱俩有缘再见。”   这次林眠没有再嘲讽些什么,眉头微凝,表情似乎是在沉思。   沈系嘴角带着闲适的笑意,与他擦身而过。   出了奶茶店的门,他拎着奶茶走到街角,拿出手机来,拨通了一个电话。   听见电话那头的威严女声时,明知道对方看不见,他还是点头哈腰地笑道:“已经按照您的要求,这么把话告诉他了……是是是,我当然没有刻意,说得很委婉,林眠不会发现的。”   “看起来还是有些动容的,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小江董为他做了这么多,他肯定做不到无动于衷。”   沈系把那杯三分糖奶茶拎起来,逆着刺目的阳光,放在眼皮下细细打量。   好半天,意味不明道:“接下来,就看林眠会不会心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恶!怎么被锁了呜呜 第69章 电话   店门外风铃在闷热的夏风中有气无力地响, 沈系已经离开十分钟了。   林眠仍然站在原位,低垂着眼,眸中神色明灭不定。   好半天, 他拿出手机, 解锁了屏幕。   上次的搜索框记录还没清除,林眠抿唇,顺着“江云岚”三个字点进去, 入目就是最近的一条新闻。   #江氏董事长疑患重病,江氏股价何去何从#   新闻报道里表示, 一年前新上任的江氏董事长已经有两周时间未曾出现在大众视野里。   有小道消息爆料, 他最近病得很严重,已经到了危及生命的程度。   这条消息一出, 整个金融界都隐隐震荡,毕竟江云岚的丰功伟绩还历历在目, 江氏的股票能涨到令人咂舌的价值,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江云岚坐着那个位置。   但如果他年纪轻轻就因病退位,恐怕股价会瞬间暴跌。   一时间,唱衰江氏的声音甚嚣尘上。   记者试图采访江氏员工,得到的回答或是缄口不言,或是无可奉告。   唯有江云岚的亲叔叔江渡面对镜头,笑容可掬地给出了一些含糊而模棱两可的回答:“大家稍安勿躁, 要相信江氏会做出对得起广大股东的选择。”   只不过他现在早已远离了权利斗争的漩涡,坐的是个闲散职位, 稍微有点脑子的人就不会被这暗搓搓的话带节奏。   但在这种人心惶惶观望不定的情况下,江云岚却一直没有公开露面辟谣, 就足以侧面佐证出传言的可信。   新闻也持悲观态度, 写这篇报道的可能是什么江云岚死忠粉, 甚至表示失去了小江董,会是整个金融行业的重大损失。   后面又开始介绍江云岚在商战中无往不利的传奇,林眠懒得再看,神情复杂地关掉了屏幕,视线虚无地透过奶茶店的窗户看向外面的街道,再次开始走神。   沈系没有骗他,江云岚的状态似乎真的很不好。   像是向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粒小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林眠缓缓捏紧了手里的奶茶杯身,颇有几分心乱如麻。   还记得上次见到大少爷的时候,对方就身形消瘦脸颊凹陷,落魄得不像是富家少爷,反而是被雨水打湿的流浪狗。   那双狭长风流的眼睛里阴霾浓得化不开,却还是尽力将所有晦暗情绪尽数克制掩埋,胆怯而局促地冲他露出讨好的笑。   改变得那么明显,像是在这两年里吃了很多苦头。   只是当时的林眠心脏冷硬毫不动摇,轻描淡写地朝着他扔出了重磅炸弹,说自己打算开始一段新的恋情,警告对方不要再来打扰。   回想起当时江云岚的表情,林眠微微皱眉,当时没觉得怎么样,现在心脏那里却莫名有点不舒服。   所以,江云岚的状态不好……是因为自己吗?   这时,奶茶店的门又被人推开,林眠思绪被打断,下意识看过去。   是熟悉的退休大爷,头发花白,身穿老头衫,手里摇着一个大蒲扇,进了门就中气十足地喊:“小林,你现在营业了吗?还是老规矩,做杯奶茶给我带走。”   这个大爷一直拿着给孙女买奶茶的借口,三天两头地来林眠店里买当季新品。   林眠已经知道对方是江云岚的代购,不过也一直没有戳穿,假装自己被蒙在鼓里,任由大爷靠着代购赚点外快。   不过江云岚不是状态不好么,怎么还能喝奶茶?   林眠脸上温柔的笑容一顿,缓缓收敛,某个念头紧跟着跳出脑海。   ——难道连新闻都是假的,是他在做戏?   心情还没来得及发生变化,只见那大爷熟门熟路地找了个靠近空调的位置坐下,叹了口气:“也就只能买这一回喽,以后能不能再来就是未知数啦。”   林眠这次是真的愣住了。   愣神几秒,他转身取下围裙系上,背对着大爷的语气平常稀松,像是有几分好奇:“怎么了,您的孙女是以后不来了吗?”   大爷张口想说什么,却碍于某种原因住了嘴。   他眉头紧皱着,好半天才下定了决心,叹气道:“反正应该是最后一回,大爷就说实话了,小林你听了可别生气……你这奶茶不是给我孙女买的,是有个大老板托我代购,每三天买一杯,给他送过去。”   林眠早就知道了,却还是装出一副惊讶至极的样子,回身看向大爷:“大老板代购?”   他笑了笑:“大爷您别开玩笑了,真正的大老板要什么没有,怎么会来我这小奶茶店买奶茶呢,还要托您代购?”   大爷一拍大腿:“可不是嘛!别说你不信,我当时也不信,还以为是诈骗团伙,专门骗我这老年人的钱呢!”   “不过后来他手底下的员工把我带到了车里,我一看那车——好家伙,劳斯莱斯幻影,开得起这车的人,哪里看得上我兜里这点钱啊,也就放心了。”   林眠:“……”   这话说得倒也没错。   大爷陷入了回忆:“那老板挺年轻的,长得也俊,人也客气,让我帮他在你这里买奶茶,但别说出来是他指示的。”   “我当时就纳闷啊,一头雾水的,问他为什么不自己来,反正买杯奶茶动动手指头的事,找手下买也行啊,非要找个陌生人来买。”   “他说他人在京城不方便取,具体的也没详细解释,反正对我态度挺好的,又说不白买,会给我辛苦费。”   “我寻思着买杯奶茶也不是多大的事,反正人退休了,天天闲着也是闲着,有钱挣谁不愿意啊,就答应了。”   林眠适时疑惑开口:“那又为什么突然不买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大爷叹气道:“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前两天,一直收奶茶的那个助理给我打了电话,说老板最近身体不好,吃不进去饭,医生说要戒掉所有甜食,让我买完这杯以后就不用帮忙了。”   说着他掏出手机,向林眠展示聊天记录:“你看,他还给我最后转了笔钱,数额挺大的。”   林眠接过手机看了看,果然和大爷说的没什么不同。   那个早安打工人的微/信头像莫名眼熟,林眠回忆片刻才想起来,这不是一直跟在江云岚身边的苦逼特助吗。   没想到两年不见,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苦逼。   ……所以,新闻不是假的,江云岚的状态确实不好,不好到将近两个星期没出门。   心绪纷乱地做完了最后一杯奶茶递给大爷,把他送出门外,林眠犹豫片刻,再次挂上了不对外营业的牌子。   他现在并不冷静,还是暂时不要迎接客人了。   大少爷目前到底是什么情况……会有生命危险吗?   说不担心自然是假的,毕竟江云岚的人身安全和林眠息息相关。要是他真出了事,林眠的任务失败,那他也活不成。   林眠敛起眉眼,想到人身安全时,手上动作一停。   对了,001之前不是说过……如果江云岚真的遇到了什么危及生命的状况,它会发出警报。   但现在看起来,江云岚出问题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001却一直没和他说过。   是真的不致命,还是因为001消极怠工时间太长,一直没回到这个世界,所以没有检测到?   林眠没有犹豫太久,就在脑海中呼唤001。   过了片刻,001不明所以、屁颠屁颠地回来了:【宿主有什么事嘛~】   林眠抿唇,斟酌着问:“我看新闻里说,江云岚的身体似乎出了不小的问题,已经有半个月没出现在公众视野里了。”   001的第一反应也是气运之子病得很严重,吓成了一个扁球,忙不迭去翻自己的警报器历史:【气运之子不会要坏掉了吧!】   林眠无视了系统奇怪的形容,耐心等待它查询出结果。   但片刻后,001声音疑惑地回复:【可是宿主,我的警报器确实没有任何预警啊,这边显示气运之子并没有生命危险……】   它灵光一闪,越想越觉得有可能:【难道气运之子是想用这条假新闻把你骗回去嘛!真是太坏了!】   换做以往,林眠应该也会这么觉得。   但是亲眼看见了江云岚最近的转变,沉默片刻,他还是没有赞成001的话。   要是江云岚的目的是把林眠骗回京城,那和把他强行绑回去也没什么区别,何必这么吃力不讨好,大少爷还没有蠢到这种地步。   何况上次见面时,林眠对江云岚的态度堪称不假辞色,字字诛心,从头到尾都没有心软过,想来江云岚也没有把他成功骗回去的自信。   那问题可能出现在警报器的判定上,也许江云岚确实很痛苦,只是没有触发到报警的那个点。   所以思索片刻,林眠又问:“你的警报器,在什么情况下会发出预警,判定气运之子正性命攸关,需要救援?”   001第一次被问这个问题,更困惑地去翻警报器使用手册,片刻后回答:【主神给的手册上写,当系统这边计算出气运之子的存活时间小于等于三天时,就会向宿主发出预警,提醒宿主早早做准备啦~】   “……”   林眠的额头绷出几根青筋,勉强维持住了得体的笑容:“存活时间小于等于三天?那如果江云岚得了极难治愈的重度抑郁症,我也只能在他快要支撑不住马上要跳楼的三天前才知道是吗?”   001:【……】   001后知后觉,自己这个警报器,似乎也许好像大概,没什么用处。   它可怜无助又弱小地把自己缩成一团,怂唧唧道:【那,那宿主,你的意思是,气运之子现在可能已经病得很严重了是吗?】   林眠揉了揉眉心,回身去找自己的手机,道:“不排除这个可能。”   那可怎么办!   一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气运之子有嗝屁的风险,飞速把重大bug记录下来的001有点想哭。   可恶!为什么它的任务完成总是这么命途多舛啊!   “……算了。”   好半晌,林眠垂眼拿出手机,终于下定了决心:“我给王特助打个电话问问。”   001一惊:【宿主……宿主你要主动联系气运之子嘛?】   明明之前的宿主对气运之子避之唯恐不及,这还是头一次表现出愿意交流的心思。   林眠手上动作不停,幸好他还记得特助的手机号,径直拨通了号码,闻言淡淡道:“恐怕只能这么做了——我总得想办法确认情况,毕竟他的命比什么都重要。万一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导致任务失败,让他把自己给搓磨死了,那我也活不了。”   001:……呜呜!   001自知理亏,怂兮兮地闭麦了。   等待特助接通的过程中,林眠默默审视自己的内心,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静,并没对即将发生的对话有什么排斥或是抗拒的心思。   但是心情也算不上好。   这段时间,自己的心态似乎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一想到江云岚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林眠的第一反应并不是觉得解气或者无动于衷,而是变成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心脏的跳动沉重而平缓,没有半分松快。   ……他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心疼大少爷。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林眠立刻掐断。   他揉了揉眉心,还没来得及深思这缕感情的具体来源,电话接通了,特助熟悉的声音一板一眼响起,平淡语气难掩打工人的悲催:“您好,哪位?”   林眠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磁性,让人听起来心旷神怡,如沐春风:“是王特助吗?我是林眠。”   电话那头静默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随后一声巨响,那头的人似乎跳起来,打翻了什么东西。   王特助丢失了业界精英的干练,结结巴巴道:“林林林管家?哦不对不对,抱歉,林先生——您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   一边这么说,心里一边冷汗直冒:林管家这么久没和老板联系,却主动给他打电话,也不知道自己的魔鬼上司会不会又乱吃飞醋。   而且他还不能瞒着江云岚——因为此时此刻,老板就在他身后。   王特助已经感觉到那阴森浓稠、杀气有如实质的目光了。   这个场景,总觉得似曾相识。   他背后寒毛直竖,干巴巴咽了口口水,为了自证清白光速打开免提,恰好听见林眠笑道:“是这样,我有些事情想问你,你现在有时间吗?”   停顿几秒,特助的声音才响起来:“咳,那什么……有,当然有了!您想问我什么,尽管开口问就好!”   林眠也不拐弯抹角了,沉吟片刻,直接打直球:“少爷他,身体现在怎么样?”   特助一愣,没想到林管家竟然是打电话来关心老板身体的。   “这个……”   他的眼神下意识瞟向身后,恰恰迎上江云岚被苍白脸色衬得愈发黑沉的眼,眼中神情怔愣,像是也没料到林眠的话。   特助用肢体动作,小心谨慎地请示老板该如何回答。   等回过神来,江云岚眼中刚刚燃起的一簇小火苗又缓缓熄灭,徒留一地死灰。   他垂下眼睑,缓缓后倚住床头,脸色晦暗不明,颜色寡淡的薄唇开合,做口型:“告诉他一切都好。”   特助了然,于是对林眠那边笑着道:“小江董的身体挺好的,劳您费心了。”   “挺好的?”林眠的声音温柔且讶异:“可我在财经新闻里看见,少爷已经半个月没在公共场合露面了,江氏的股票价格也开始走低……真的没出什么问题吗?”   明白了老板的心思之后,特助就明白该往什么方向编瞎话了,镇定自若地笑道:“我和您透露一点内部消息吧,其实小江董是刻意不露面的,为的是演一场戏,借此机会清理掉江氏内部某些浑水摸鱼的人。其实他的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让您白担心了一场,真是对不住。”   “这样啊……”   电话那头,林眠的声音若有所思。   特助悄悄松了口气,本以为成功遮掩了过去,刚想迅速说一句“您还有其他事吗”然后迅速挂断电话。   但这时,林眠突然开口,语气平静而笃定:“少爷在你身边对吧。”   特助:“!”   特助先生闲适的一口气活活卡在肺管子,吐不出去咽不下来,硬是憋红了脸。   好半天,他才咳嗽两声,勉强开口,还在垂死挣扎:“没有啊,我现在是一个人待着的,您怎么会这么说?”   林眠在打电话的时候,让001帮忙定位了一下王特助目前的IP地址,得到的结果是对方人在A国。   他是江云岚最得力的特助,工作时间走到哪里带到哪里,这也就说明,江云岚目前人也在A国。   如果只是按照特助说的那样演戏,只需要不露面就好,完全没必要大费周章,千里迢迢跑到国外。   所以,江云岚的身体必然出了很大的问题。   而特助刚刚吞吞吐吐的反应显得很是心虚,所以林眠随口诈了他一波,没想到特助反应这么激烈,像是把“小江董就在我身边”这几个字刻进声音里了。   默了默,林眠并不理会特助的狡辩,只是语气平静地再次开口,话却不是对着特助说的:“麻烦少爷接一下电话。”   坏了呀。   特助欲哭无泪,战战兢兢地回头,看向坐在床上的江云岚。   他那阎王爷一样的顶头上司却没有任何不悦,恰恰相反,怔愣过后,他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受宠若惊。   江云岚偏头掩住嘴,清了清许久不用的嗓子,向着特助伸出一只手。   特助如蒙大赦,立刻关掉免提将手机递给老板,并没有那个胆子留下听江云岚的墙角,忙不迭假装鹌鹑,站起身溜出了门。   江云岚将手机慢慢贴近耳边,轻声道:“……喂。”   距离林眠上次听见江云岚的声音,又过去了两个多月。   电话里传来的熟悉嗓音轻而沙哑,音质与以往没有任何区别,只是语气迥然不同。   林眠不着痕迹地捏紧了手机,平视自己的心,照旧是没有任何的排斥意思。   不管心里如何起伏,他的声音还是平静温和的:“少爷现在在哪里?”   闻言,江云岚向窗外望去。   无边无际的漆黑夜幕之下,高楼鳞次栉比,霓虹灯光繁华而迷幻,与病房内的冷清悄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沉默片刻,他还是没有继续向林眠说谎:“我在A国。”   林眠紧跟着问:“少爷去A国做什么?”   这次对面沉默的时间更长。   林眠平平注视着被日光笼罩的风铃,耐心等待着。终于,听见江云岚避重就轻道:“身体出了点小毛病,来A国的医院调养一下。”   “小毛病。”   林眠意味不明地重复一遍,又沉默下来。   因为他的久久不言,电话那端的人似乎有些慌乱,呼吸声明显重了起来,又小心地喊了一声:“阿——林眠?”   连林眠的昵称都不敢喊,怕他生气。   林眠其实是暗暗恼火的,心道怎么都到了这个地步大少爷还是不肯说实话。   但听见他谨小慎微的声音,似乎能想象到对方在遥远的海岸那头慌乱无措可怜巴巴的神情,于是那点怒意便再也撒不出来,慢慢消弭了。   最后,林眠也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慢慢坐回了原位,轻声道:“我都给你打电话了,你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电话那头顿时没了声息。   林眠还没说完,皱着眉头,像是老师在批评学生:“小毛病小毛病,是不是下次见你就是在葬礼上了?你说实话——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   他说的话难得冷酷犀利,江云岚却丝毫没有被冒犯的不悦,只是忐忑地握紧了手机,消瘦的骨节突出,小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记得你明明从不看财经新闻——”又怎么可能为了他特意去看。   林眠随口道:“我是不看,不过多的是人看。恰好遇见了沈系,是他告诉我的,不然我还要被你瞒到地老天荒……”   “沈系?”   这个词立刻就触碰到了江云岚某根敏感的神经,他噌一下坐直,语气都变得森然起来:“他又去烦你了?”   察觉到电话那端的人陡然从淋雨的流浪小狗变成了威胁龇牙的恶犬,林眠无言一秒,立刻安抚:“想多了,他说他来C城做考察工作,我们偶然遇上而已。”   江云岚冷哼一声,这个时候说话倒不病里病气的了,重有了几分当年独断不羁的意味,阴阳怪气地上眼药:“考察工作?他那个工作就是我安排的,闲职一个,根本不出差。再说了,沈家最近根本没有需要去C城的项目,他去出阳差还是阴差?”   被他这么一说,林眠也察觉出了几分不对,细品几秒,意味不明地问:“你的意思是,他故意到我面前来卖你的惨?”   沈系是吃饱了撑的不成?   江云岚也意识到了不对之处,几秒之后,刚刚那股狠劲没了,复又虚弱下来,语气沙哑而无奈:“应该是我妈做的,想骗你心软……还好你没上当。”   林眠本来没怎么心软,但听见江云岚语气庆幸地说出“还好你没心软”的意思之后,他却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他低垂着眼看着地面,轻声道:“这么说,江夫人为你着想倒还是有错了。”   江云岚没怎么犹豫就给出了答案:“我怎么样都好,只是不该去打扰你的生活。”   他说地太过果断,林眠甚至有种错觉——假如江云岚没有撑住,在某天悄无声息地死去,他也绝不会把离世的消息泄露一丝一毫,免得让林眠为此愧疚。   心里发堵。   顿了顿,大少爷的语气轻松两分:“我真的没什么大事,只是最近有点失眠,我爸妈大惊小怪把我送出国接受心理辅导而已。你看,我连工作和特助都带来了,真出了什么大事,哪里还有心思处理工作对不对。”   林眠轻声附和道:“这样啊。”   “A国这边风景还不错,夜景很繁华,我这里是晚上十一点,外面还是灯火通明的。要是你以后有空,可以来这里旅游放松,沿海城市的海鲜都很好吃,就是千万别独身出门,不安全。”   “这样啊。”   江云岚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贪婪地听着话筒那边传来的清浅呼吸声,眼尾不知何时一片通红。他努力睁大眼睛,视线模糊之间,语气却仍然是轻松的:“你还有什么其他事么?还是老样子,有什么事我这边会第一时间帮你处理好的,你就在那里好好生活,不用担心别的。”   这次是长久的沉默,林眠并没有回答。   江云岚却已经不能再拖延,他极力憋住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掐住手腕,缓缓道:“那……我得睡觉了,先挂了。”   林眠终于又出声,语调温温柔柔:“好,晚安。”   江云岚抖着手,缓缓按了一下挂断,便再也没有力气去管,手机陡然滚落在被子上。   他慢慢抬起手捂住了脸,好半晌,终于从指缝间骤然泄露出一点极其压抑的哭腔。   像个可怜虫,连哭都不敢大声,生怕一旦开了闸,汹涌情绪就会像潮水一样势不可挡,将他这个人冲击得七零八落。   他以为他挂断了,其实并没有,于是那声带着哭腔的,微不可闻的“我好想你”顺着话筒传到林眠的耳边。   修长的手指蓦地一颤。   电话彻底挂断了。   林眠垂着眼,慢慢放下手机,心中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像是啃了一口没熟的青苹果,皱巴巴地拧成一团,又发酸又发涩,还带着淡淡的苦意。   并不舒服。   静默坐了片刻,他脑海中诡异地蹦出一个念头。   ……如果。   如果江云岚从一开始,对他就是这种态度——其实也不必像现在这样卑微到尘埃里,只要拿出同样的尊重和平等态度来,把林眠当做一个具有独立思想的人看……   也许自己早就被他这样深重,这样浓烈的爱意打动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哭了,为我的极限自罚三杯 第70章 自问   只可惜, 没有如果。   林眠彻底歇了继续营业的心思,把店门草草一关,却还没忘给流浪猫的饭碗里添上了粮。   一闻到饭香, 原本在阴凉地里打盹的猫咪顿时全都围上来, 撒娇地蹭他的腿弯,嗲嗲地叫着催饭。   看见这群小生命,林眠沉重的心情稍稍放松, 轻轻摸了摸一只狸花猫的脑袋,然后站起身去开车。   时间尚早, 他不想回家, 也没什么目的地,干脆开着车在街上闲逛, 白白耗油。   宽阔的道路在眼前铺展,情绪却像是走进了死胡同。   一路上, 林眠情绪起伏不定,甚至称得上是心浮气躁。视线似乎在看车窗外的风景,却又好像没有,双手紧紧把握着方向盘,唇角抿得很直。   林眠确实应该烦躁。   因为他发现,他已经看不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   明明两年前的自己殚精竭虑,付出那么大的代价离才开江云岚, 换来了如今的安逸与自由;   为什么现在却又对他心疼怜悯,甚至在听见那声泣音后的某个瞬间, 生出了“飞到A国去看望他”的念头?   羊入虎口,自投罗网是不是?   林眠啊林眠,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当事人想不清楚, 干脆暂时不去想, 任凭从半开车窗里灌进来的夏风吹起他的长发,绷直唇角把油门一踩,猛然加速。   心情不好的时候,开车兜风可以有效缓解。   001悄咪咪地探了头,感觉宿主现在心情并不好:【宿主……你在想什么呀?】   听见那个熟悉的机械声音,林眠睫毛一抖,这才慢半拍想起来,现在他脑子里还有一个叫001的系统。   虽然他并不喜欢和别人聊自己的感情,但是001不是人,是一个来自未来的神秘AI。   在这种情况下,对着它稍微袒.露自己繁乱的心绪,似乎并没有那么不可接受。   所以沉默片刻,林眠略为生涩地开了口:“我现在的……情绪不太对劲。”   说出来了第一句,剩下的话要再讲出来就轻松多了。   001静静地听着宿主一点点揣摩自己的真实情绪:“现在的生活很好,很平缓也很舒适,是我一直以来想要的,我也已经这么过了两年。”   “但是我最近才知道……我本来不该有这么平静的生活。”   “是少爷他在背后做了很多,维护了我生活的平静,而且一直瞒着我。要不是照片那件事出了纰漏,可能他会选择瞒我一辈子。”   沉默片刻,林眠拧起眉头,有些困惑地道:“从我知道之后,我的情绪就开始慢慢不对劲了。”   001贴心地捧哏:【宿主是被气运之子的雷锋行为感动了吗?】   林眠努力地回想,片刻后说:“感动倒谈不上……只是突然感觉,虽然少爷人不在,但很多事情都有他留下的影子。”   “比如每次出门前和我打声招呼的物业,比如那个买奶茶的大爷,比如楼上那个重新搬回402住的姑娘。顺带一提,她现在每次见我都很心虚。”   “包括我现在,想谈一段新恋爱都提不起劲……”   默了默,总觉得这样说也太给江云岚面子,让对方知道了,岂不是会把尾巴翘到天上。   林眠把这段跳了过去,避而不谈:“总之就是,白天会感觉现在的生活很好很幸福,但深夜细想时,却总是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像是建在虚幻泡影里的海市蜃楼,脚踩不到实处,很悬浮。”   001好像懂了:【因为宿主知道了,你能岁月静好,是因为气运之子偷偷替你负重前行,所以心里很过意不去吧~】   它的总结很精准,林眠赞成:“差不多就是这样。”   “而且……”   他难以启齿,这句话犹豫再三,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前一阵子,我还做过有少爷出现的梦。”   001大惊失色,它早就不是什么天真无邪的纯洁系统了,看着自家宿主掩藏在黑发下微微发红的耳朵,哪里还猜不到梦境内容,机械音颤巍巍地进行最后挣扎:【宿、宿主……你一定是在梦里把气运之子揍了一顿对吧!】   林眠:“……”   林眠默然,迟疑道:“勉强……算是?”   001:【……】   好了,可以不用再说了,它已经逐渐理解了一切。   听起来,宿主现在的心态很不对劲,似乎隐隐有了偏向气运之子的征兆。   更别提,他还做了那种和气运之子在一起的梦。   001的芯片有些过载,语言系统受到了干扰,混乱无序地组织了半天,又听见宿主继续道:“而且,刚刚在打电话时,听见了少爷的声音后,我……”   他的语气苦恼踟蹰,暗暗藏着不解:“我好像是疯了,看见他把自己糟蹋成那个样子,竟然感觉很愧疚。”   虽然理论上讲,江云岚完全是咎由自取,他只要不把自己作死,对林眠来说就无所谓。   但他的心并不是这么说的,在江云岚落下泪来的时候,它也紧跟着皱缩起来,让血液的循环都变得迟钝崎岖。   001想了想,好像明白了宿主这一长串话想表达的真正意思,一针见血道:【所以,宿主你是对气运之子心软了嘛~】   心软?   这个词让林眠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一顿。   好半晌,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揉了揉眉心,自言自语般地低声承认了:“……对。”   “也许我是心软了。”   -   林眠并不是多容易心软的人,和沈系说的一样,他面热心冷,很难被轻易打动。   这种性格的养成很大程度上和他被父母漠视放弃的经历有关,毕竟人的童年阴影往往会伴随终身。   林氏夫妻缺席了他的人生,林眠又在那种如履薄冰、谨小慎微的环境里长大,所以情绪全都深敛于心,不露半分。   他面上的笑永远温柔体贴,兢兢业业做完美的管家,却没人知道他的内心平静如湖,难起波澜。   但是现在,明明大少爷并没有刻意在他面前卖惨,林眠却还是心软了。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绪。毕竟要是放在两年前,林眠对江云岚避之唯恐不及,对他的最高要求就是不要死了连累自己——哪里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因为对方一句压抑的剖白而心里发酸。   很奇怪的感觉,但是却生不出什么警惕抗拒的心思。   之前一直装傻不肯直面自己的内心,现在林眠彻底承认了:他在担心江云岚。   担心的并不是自己的重生机会可能会因大少爷的死亡而收回,而是在担心这个人本身。   毕竟林眠再怎么面热心冷,心也不是石头做的。再加上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大少爷已经用实际行动向林眠证明了他从头到脚、完完全全的改变。   所以自己的软化,应该是很正常的吧?   林眠这么想着,彻底没了开车的心思。   恰好现在行驶到了环城湖边,他干脆把车停到路边,走下来透透气。   不知不觉已经是下午六点,磅礴庄严的夕阳染红一片晴朗天空,也在林眠柔和的瞳孔里投射下瑰丽的玫瑰金色泽。   他出神地眺望了片刻远方,湖边风大,把本就略微散乱的长发吹得往一边倒,糊了他满脸。   林眠只能用手勉强撩起纷乱的发丝,动作间颇有几分狼狈。   说起来,这头长发也是当年按照江云岚的要求留的。   当时的林眠自然无有不应,于是认真蓄起了长发。   他的发质很好,虽然留得长,但柔顺而不分叉,手感极佳,当年的大少爷爱不释手,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就是在烦躁时把脸埋进林眠的颈窝,去轻轻嗅他发梢的洗发水香气。   后来林眠离开江氏来到C城,这头长发还给他带来了一点小麻烦。   毕竟地域不同,这里相对偏远保守,很少见到留长发的男人,所以林眠没少遭受异样的眼光,甚至还被人言辞下流地调笑过。   这么说起来,那个调笑他的流氓,好像在第二天就不见了,据说是因为什么事被关进了派出所……   当时的林眠只觉得真巧,让他嘴上不积德;现在的林眠心情复杂,总怀疑这也与大少爷脱不了干系。   不过这件事时间久远,已经无从考证了,所以他也就只是这么想想,便暂时放到了一遍。   这点麻烦其实还在林眠的容忍范围内,但是他当时也确实认真考虑过,要不要把这头长发剪掉。   不是因为嫌它过于特立独行,而是因为,这是江云岚在自己身上留下来的印记。   林眠是想把所有关于江云岚的痕迹都抹除掉的。但考虑再三,他也还是没剪,照旧和以往一样认真打理,定期去理发店修护。   说到底,留了这么多年的头发,林眠已经习惯了长发模样的自己。一想象自己剪成短发的模样,他就会下意识感觉别扭。   最后也没狠下心来剪掉,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欺欺人地留下来了。   毕竟头发又做错了什么呢。何况长发真的很适合自己,大少爷的审美还是在线的。   ……也许在那个时候,就注定了林眠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对江云岚心软。   再然后的重逢,像是习惯了始终留着的长发一样,林眠慢慢也开始习惯于江云岚在自己的生活中留下痕迹。   处处都没有他,却似乎处处都是他。就连偶尔蹭过脚边的三花猫咪,也向他提醒着大少爷的存在。   习惯是种很可怕的东西,它润物无声,潜移默化,一点一滴渗透了林眠的生活。   他平日里毫无察觉,只有在真正面对抉择时,才会惊觉于自己被影响之深。   林眠舍不得自己的长发,所以没剪掉。   ……而现在,他是不是也有些舍不得江云岚了呢。   终于把随风而乱的头发重新扎好,林眠也终于想通了什么事。   面对着粼粼湖面,他缓缓叹了一口气,静静闭上眼,像是对某个既定的、只是自己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事实妥协了。   感情是不讲道理的。   ——而林眠,似乎对江云岚动了两分感情。   -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昏黄的路灯下,林眠开着车慢慢回家。   车载音响里传来柔和的音乐,温柔女声为广大听众朋友们播报时间,现在是晚七点三十分。   从到湖边开始,001就一直没出声,怕干扰宿主的思考。   眼见着宿主打开车载音响播报新闻,它才终于敢冒头:【宿主宿主,你想明白了吗?】   林眠注视着前方,闻言柔声笑了笑:“嗯,想明白了。”   001这才算是放下了心,没有问宿主想明白了什么,机械音重新欢快起来:【那宿主,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呢~】   怎么做?   虽然这个小系统不太聪明,但某些时候,它总是能问到很关键的问题。   林眠的车速缓缓变慢,他的眉头微拧,片刻后,垂下纤长的睫毛,慢慢道:“……我不知道。”   尽管已经确定,他对大少爷也有了回应的感情,但林眠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自己确实在乎也确实心疼江云岚,然后呢?   然后他就应该连夜买张去A国的飞机票,找到大少爷,愿意和他在一起吗?   林眠承认,在脑海中产生这个念头时,他可耻地犹豫了。   诚然,江云岚对他的感情那么炙烈灼烫,不顾一切不求回报,这辈子不会再有人像他一样去爱林眠了,这份爱也正是打动林眠的最根本原因。   但也是林眠犹豫的直接原因。   大少爷的爱太深太重,像是深海地壳处涌动着的一千四百摄氏度的岩浆,恨不能把林眠活生生融化在他的怀抱中,两人再也不分彼此。   但林眠扪心自问,他对江云岚的感情完全没有到达这种程度。   像是一潭温吞的死水,只是相较于平时多投进了一粒小石子,不紧不慢地漾出了几道波纹。   有,但不多。   一来林眠性格就是如此;二来两人两年前的经历还历历在目,没办法让他骤然卸下所有心防,全心全意地试着去喜欢大少爷。   两人的感情程度对比起来,就像是萤火对皓月,差距有些夸张。   林眠设身处地,假设他深爱着一个人,爱到恨不得为了对方去死;但对方对自己的感情却只勉强算得上心动,即使答应了他的交往请求,这个状态也会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   光是这么想一想,就已经产生了巨大的心理落差与挫败感。   江云岚的占有欲又那么强,虽然这两年有所收敛,但林眠不能保证两人确定了关系之后,他还能不能继续忍耐下去,继续给林眠留出足够的个人空间。   何况两人之间的财富地位悬殊过大,万一时间一久,大少爷又和之前一样控制欲爆棚了……   那他还是会像两年前一样,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只能无望地等待着大少爷放他离开。   越想越退缩。   林眠苦笑一声,无奈地搓了把脸,头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举棋不定进退维谷。   001也意识到了宿主的为难,它毕竟只是一个系统,虽然学习了人类的感情,但不多,只能努力给宿主打气:【没关系的宿主!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001永远站在你这边哦~】   林眠被它一本正经的语气逗得想发笑,还有点感动,柔声道:“谢谢你。”   001害羞:【不客气~那宿主,001就先去加班啦!有什么需要,第一时间叫我哦~】   “嗯,再见。”   和001告别后,林眠轻轻吐了口气。   他已经被江云岚的事情困扰了一整天,大脑都有些麻木了,再考虑这个问题,恐怕也不会得出什么结果。   干脆暂时放空大脑,把车载音响调到最大声,稍稍加快了行驶速度。   眼见着离自己的小区越来越近,一想到待会儿就可以洗澡上床休息,林眠的心情松快了两分。   汽车不紧不慢地拐过街角。   突然,一辆开着远光灯的面包车逆行着窜出来,直直冲向林眠眼前!   电光火石之间,林眠的瞳孔骤然缩成一点。   他下意识地猛打方向盘,但道路狭窄,还是避无可避地与那辆面包车直接撞上。   令人牙酸的钢铁刮擦声中,林眠的车受到巨大的冲击,安全气囊猛地弹开,将林眠死死按进座位里。   恍惚间,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视线天旋地转,林眠下意识地护住了头部,还是不慎磕到了后脑,直街晕死过去。   无边黑暗将意识彻底湮没之际,车载音响里,好听女声发出最后的报时:“现在是9月1日晚八点整……”   一个念头骤然划过林眠的脑海,像是一道闪电,骤然劈开了夜空。   9月1日。   这个时间……   似乎就是上辈子,和江云岚一起发生车祸的那天。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卡在这里不道德,所以后面还有一章!快说阿里嘎多(鸽子挺胸.jpg 第71章 车祸   一片深浓的黑色。   意识像是潜入静谧的深海, 悄无声息,这里连一个气泡都没有,安静如同死人的坟墓。   但是安静的同时又安心至极, 像是婴儿重新回到了母体, 让他再也不想苏醒过来。   【……宿主!】   ……什么动静,好烦人。   【呜呜……宿主……呜呜……宿主……】   ……啧。   宿主是谁,他不叫宿主, 不要来烦他。   【宿主你醒醒呀……医生说你只是有点脑震荡,为什么还不醒……】   都说了他不叫宿主, 他叫……   他叫……   【……林眠!你说句话呀!】   林眠眉头倏忽拧紧, 手指抓皱了床单。   “病人有反应了!快快快,把曹主任喊进来!”   耳朵终于听见了外界兵荒马乱的声响, 意识缓缓归位。   林眠眼皮下的眼球颤动得厉害,终于, 他成功克服了巨大的阻力,慢慢睁开了眼。   入目是一群白大褂,个个都自上而下地紧紧盯着他,眼珠子一个瞪得比一个大,像是在研究什么新鲜物种。   林眠:“……”   他不知道,在自己醒来之前,医院里的护士和医生已经对着他这张堪比明星的脸啧啧有声十分钟了。   眼珠酸涩得厉害, 脑袋也疼得嗡嗡的。林眠又慢慢闭上眼,好半天, 才勉强张开嘴,气音微不可闻:“我……怎么了?”   离得最近的护士听见了, 急忙道:“你出了车祸, 幸好有安全气囊保护, 只是中度脑震荡,别的都是小伤,没什么大碍。现在就先别花力气说话啦,等待会儿我们曹主任来了,再帮你做一套详细的检查。”   车祸……?   林眠的脑子像锈住了一样,滞涩地转了半天,才勉强反应过来护士的意思。   在他的印象里,似乎确实有一辆车直直地冲着他撞了过来。   后面的记忆就不甚清晰了,而且越想越头疼。   林眠难耐地动了动眉头,察觉到了某种阻力。   护士小姐姐又愧疚地补充了一句:“你后脑勺上撞出来一道挺深的伤口,有长发挡着很难处理,所以我们就帮你剪掉了,不好意思啊。”   留了好几年的长发就这么没了,林眠却没有什么震惊或愤怒的情绪,他现在受到的冲击太大,整个人都是麻木的。   闻言他只“嗯”了一声,没再多问什么,慢慢地再次闭上了眼。   一分钟之后,曹主任赶到了,帮林眠检查了一遍之后,问了他几个比较基础的问题,包括叫什么多大了,做什么工作的等等。   林眠声音虽小,却条理分明,都答对了,看来脑震荡的影响并不大。   曹主任确认了伤者的病情稳定,也放下心来,向值班医生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又转头对林眠道:“对了林先生,我们没有从您的随身物品里找到家属信息,麻烦您把家属的号码告诉我们,医院这边会帮您通知一下。”   林眠这次不说话了,只轻轻摇了摇头。   曹主任一愣:“您是没有可联系的家属吗?”   林眠闭着眼,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想不到这年轻小伙子还是个有故事的人。   曹主任顿时有些唏嘘,贴心地没有继续追问:“那也没关系,您安心休息,至于办理住院手续和缴费的问题,医院这边可以帮您代为处理。您还有什么想了解的问题吗?”   林眠勉强开口:“我……大概要住几天院?”   曹主任思索片刻,道:“这个不好说,要看您后续的恢复情况。毕竟您是中度脑震荡,脑子这里出问题最麻烦,所以我们还是要谨慎一些,能多住几天就多住几天,别急着出院。”   他都这么说了,林眠也没什么话讲,只是又提出了一个新的要求,表示如果住院的话,自己想转进设施最好的单人病房。   他住院的时间也算巧,医院里住院病人不太多,单人病房还有空缺。曹主任自然是满口答应,大概半个小时之后,林眠就被抬进了单人病房,躺在了靠窗的床上。   医生和护士们都已经离开,病房里一片寂静。   林眠的脑子还是很疼,他的额前和脑后都被缠上了厚厚的绷带,枕在枕头上颇为不舒服,但现在也没有什么舒服的办法。   他勉强活动一下手脚,虽然酸疼,但至少都有知觉,问题不大。   将手指抬到眼前,破皮了的地方已经被贴心地涂好了红药水。   他正虚弱地打量着自己,这时候,脑中的机械音激动无比地响起:【宿主!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呜呜呜呜!】   林眠放下手,在心里慢慢回应:“……001?”   【是我是我!太好了宿主,你还记得我!】   林眠道:“……我只是脑震荡,并不是失忆。”   【但是真的吓到001了呜呜,现在是第二天下午了,宿主直接昏睡了一天一夜你知不知道!】   看起来001是真的被吓坏了,机械音都带上了颤音。   林眠作为当事人,却没什么特殊的感情,闻言只是“嗯”了一声:“你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么?”   001的声音满是后怕:【我知道,撞你的那个人是酒驾!他喝多了,开着远光灯横冲直撞地逆行,有几条命啊这么大胆!】   【当时他直接把你的车撞侧翻了,你被安全气囊弹晕了过去,幸好宿主打方向盘的反应快,买的车安全系数也高,才没什么大碍。那个醉汉的面包车倒是把车头撞瘪了,人抬出来的时候浑身是血,现在还在急救呢!】   001狠狠呸了一句,气呼呼的:【损人不利己的东西,为什么要酒驾!宿主你放心吧,他肯定是全责!全责!】   林眠静静听着,始终没什么表态,等在001说完最后一句话,才慢慢出声,不像是询问,倒像是自言自语:“只是脑震荡吗。”   他这个问题把001搞懵了,小心翼翼地问:【宿主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只是脑震荡啊?】   听起来怪怪的,怎么感觉宿主还很遗憾没有其他问题。   林眠沉默片刻,才淡淡道:“只是感觉有些惊讶。毕竟我上辈子可是直接死在了车祸里,这辈子虽然也出了车祸,却只是脑震荡。”   见001不明所以,他干脆说得更明白点:“你可能没注意到,昨天是9月1号。我上辈子出车祸,也是在这天。”   这话直白,001瞬间理解。它强大的芯片处理两秒,颤巍巍道:【宿主……你的意思是,这两场车祸的发生时间,不是巧合?】   “……我不知道。”林眠如实回答,“我只是觉得,如果是巧合的话,那简直是亿万分之一的概率,我都可以去买彩票了。”   这辈子的车祸原因太过离奇,别的不说,肇事者酒驾加逆行加远光灯,还是在市区里横冲直撞。   这么离谱的条件都能让林眠遇到,只为了让他在9月1号这天出场车祸,很难不怀疑老天爷是故意的。   ——像是针对一样,有让林眠必须在这天去死的理由。   莫名的有种宿命感。   但是也许老天爷都没想到,在经历了重生前的那场车祸之后,林眠的安全意识大幅度增加。开车速度慢了许多不说,车买的也是当前市面上安全系数最高的SUV,完全不在乎好不好看,只在乎底盘稳不稳,车门结不结实。   到头来,只是中度脑震荡,连皮外伤都没有几处。   林眠这个猜测过于荒谬,001直接震惊到芯片过载,当场死机。反应过来后它结结巴巴地反驳道:【不、不会的!这个世界上是没有老天爷的,小世界统一由主神控制,只有极少数才有独立的世界意识——】   话说到一半,突然掐灭了声息。   林眠也不催,耐心等待着它反应过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001终于重启成功,机械音喃喃道:【难道是传说中的,世界意识对bug的自动修正……?】   自动修正?   林眠眉心一动。   这句话刚说完,001像是恍然大悟了什么世界真理,整个球都变得亢奋起来:【原来如此!这样的话,一切都说得通了!】   不需要林眠再发问,001就已经匆匆开口:【是这样的,我之前不是为重生的宿主发布了任务,说因为某些不知名bug,小世界的气运之子散尽了全部气运不得善终,所以让宿主来帮忙拯救气运之子吗?】   “你的意思是……”   001语气说不上来的复杂,飞快地编写着向主神汇报的信息,同时也在解释:【宿主想必也已经发现了,江云岚在其他面前都是很正常的表现,充其量也是傲慢和不耐烦,却从来不会去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   【但每每在宿主面前,气运之子却像是发了疯,理智全无,甚至愿意陪着宿主一起死去,这也是上辈子气运消散的直接原因。】   【之前001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但现在想起来,这个可能是很大的——】   【因为气运之子疯狂地、不顾一切地爱上了你,所以他愿意为了宿主付出一切,包括他的气运。】   【……他对宿主的爱,就是真正的bug。】   顿了顿,001的语气变得严肃:【恐怕世界意识也发现了这一点。】   【与主神和系统不同,世界意识的修正是很直接的。谁影响了世界的运行轨迹,它就要抹除掉谁的存在。】   【所以,恐怕上辈子也是这样……它察觉到了宿主的存在扰乱了气运之子的命运,所以就想将你抹杀,才让你在那场车祸中丧命。】   顿了顿,001心情复杂:【只是可能世界意识本身也没料想到……气运之子明明有逃脱的机会,却偏偏要陪着你一起死吧。】   害得气运尽数消散,世界被迫重启。   这辈子,世界意识想故技重施,在同一天除掉林眠,却又因为他的早有准备而失败。   不过就算林眠真的被处理掉也没用,001无比确信一点:如果林眠死了,下一秒江云岚就会跟着一起殉情,照旧是失败的结局。   这个真相太过耸人听闻,林眠睫毛颤动,好半天才勉强理解了这一切,嗓音干涩:“也就是说……我是害死江云岚的罪魁祸首,那个bug?”   这话好像对又好像不对,001挠头沉思,片刻后纠正:【不是因为宿主,是因为‘气运之子对宿主的爱’。】   【换句话说,如果大少爷对宿主的感情没有那么深那么偏执,那他就不会死。但偏偏……】   001没说完,但林眠已经懂了。 第72章 释然   林眠之前一直认为, 上辈子,是江云岚强行将他拽上了那辆车,所以他才很倒霉地被牵连, 死在了车祸里。   但重生之后, 在同一天,却只有他遭遇了车祸,而远在A国的江云岚自然毫发无伤。   再加上001合情合理的解释, 那真相就显而易见了。   被针对的那个人其实是林眠,而非江云岚。   要不是上辈子的江云岚一定要和林眠坐上同一辆车, 那死的就只有林眠一个人。   其实车祸后江云岚还有活的机会, 毕竟世界意识只是想清除掉林眠,并不想对它的气运之子造成什么伤害;只是他选择固执无比地陪着林眠死在了那场车祸里, 一代气运之子就此泯灭于火海。   按照001的说法,这一切的根本原因, 都是因为江云岚对他的爱。   为了“爱”,人能做到这个地步?   林眠不懂,但林眠大受震撼。   阳光明媚均匀地洒落在病房里,像是一层厚厚的金粉。他静静地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风景,第一万次想这个问题,却始终无法得到想要的答案。   001早就离开了,它现在有一大堆事情要完成。当然其中最关键的一件事, 就是处理好世界意识,让它不要再对着林眠出手。   这件事虽然关键, 但处理方法却很简单:只需要让它意识到林眠对江云岚的重要程度就好了。   如果林眠身亡,那江云岚也活不了。   001处理得非常迅速, 很快就兴高采烈地短暂回来一趟, 告诉林眠以后不必再为可能发生的意外担忧, 世界意识已经完全认识到了它犯的重大错误,以后会老实下来,不再去试图处理掉林眠。   禀报喜讯之后,它就再次回到了主系统空间。   这次的重大发现为主神提供了全新的bug思路,也让001忙成了一个连轴转的陀螺,每天不是在测试bug,就是在测试bug的路上。   林眠这里没什么大事,自然不去打扰它,平时就呆在病房里休息,偶尔下楼在医院附近转转,消遣时间。   这次车祸的事,最开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给小何发了条消息,说自己这段时间会暂停营业,让他帮忙照顾一下小猫咪们。   小何自然是满口答应,又问林眠为什么突然歇业。   林眠的第一反应还是和往常一样,随便找个借口瞒过去,反正可能过几天就出院了,没必要让身边人担心。   但借口还没敲完,手指就停在了那里。   其他住院病人身边都有家属帮忙照顾,或者是请护工。林眠只是脑震荡,还没到生活不能自理的地步,所以连护工都没请,每天孑然一身地待在单人病房,只有医生和护士偶尔到访。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毕竟他的性格就是面热心冷,两年来从没和人发展出亲密的感情,早已习惯了形单影只。   但可能是受了伤,心态不一样了,莫名变得脆弱几分。   林眠垂眸,片刻后,慢慢删掉了前面的话,重新打字:“遇到了车祸,最近要住院几天。”   这句话发过去没几秒,小何那边立刻打了个电话过来,语气焦急,像机关枪一样,张口就吐出来一串问题:“小眠哥你出车祸了?什么情况啊,严不严重?算了算了,你在哪家医院住院,我今天没课,现在过去一趟!”   听见小何活力四射的紧张话语,林眠心情放晴了不少,这才恍然发觉:也许他只是想被人关心了。   虽然一直有大少爷默默守着,但他人毕竟不在身边,而是贴心地尊重林眠的态度,自觉远离他的生活,和当面的关心感觉自然是不一样的。   说起来,江云岚如今远在A国,又在修养,也不知道能在什么时候得知林眠出车祸的消息。   垂下眼缓声安抚了两句小何,说明自己并无大碍,林眠把医院的地址告诉了他。   半小时之后,小何匆匆赶到病房,还不是空手,怀里艰难抱着一个半人高的大果篮,热得满头大汗。   看见了林眠被白纱布包裹的脑袋,小何震惊得无以复加,果篮差点都掉到地上,痛心疾首:“小眠哥!你的长头发!你的长头发怎么不见了啊!”   那头漂亮的、堪称完美的长头发啊!一直被小眠哥精心打理的长头发啊!   林眠还没怎么样,小何已经开始为他心疼了。   林眠闻言,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后脑勺上的白纱布。   最开始处理的时候,医生只剪掉了他伤处的头发,其他地方的头发虽然没动,但长一截短一截的,显得颇为滑稽。   当时林眠很短暂地犹豫了一下,然后就下定了决心,把头发全部剪掉了。   现在的他头发长度和小何没什么区别,走在街上也不会再被投以异样的目光。   只是人长的好看,留什么发型都是好看的。就算林眠把自己剃成一个光头,那也照旧俊美无铸,只是少了几分之前长发时的古典韵味。   他也没什么心疼的情绪,照旧是温温和和的笑,反过来安慰小何:“头发没了可以再长,人没事就好。而且我的头发长得很快,可能再过半年就能重新长个八九不离十。”   如今被现实推着彻底剪掉了江云岚让他留的长发,似乎也剪掉了最后一丝纷乱的心结。   之后不管林眠是留长发还是留短发,都全凭他的喜好,不再是任何人逼迫的结果。   小何一想也是这个道理,顿时也没那么心疼了,把果篮放到床边,后怕道:“说的对,人没事就好……那小眠哥,那个肇事的现在怎么样啦?”   林眠道:“在重症监护室里躺着,现在还没脱离生命危险。”   小何已经了解了事件始末,一脸解气:“他活该!让他醉驾,这不是纯纯找死是什么,还把你给连累了!肯定是他全责,到时候一定要全额赔你的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   林眠并不缺钱,何况他已经知道了,这场车祸是世界意识在有意针对自己,就算没有这个醉汉,也会有其他人在9月1号对自己动手。   所以他对这个话题兴致缺缺,被小何看了出来,立刻几句话带过,转而询问他的身体恢复状况,以及这段时间住院的打算。   在得知林眠独自住院,身边没有亲人朋友不说,甚至连个看护都没有,很是冷清时,小何的同情心泛滥,只觉得怎么能让天下第一好的小眠哥受到如此待遇呢!   于是他立刻自告奋勇:“正好我这段时间没什么课,可以多来看看小眠哥!”   林眠确实希望有人来多陪他待会儿,但是小何这两天刚刚新学期开学,有很多事情要忙。如果耽误了他的学业,那林眠简直就是千古罪人,于是笑着婉拒:“不用了,我没什么大事,你去忙你的就好。”   但小何在某些时候出乎意料的固执,一直不肯动摇。最后和林眠说好,这段时间每隔一天就来看一次他,和林眠聊些大学里发生的新鲜趣闻,算是半个陪聊。   平时的林眠经营奶茶店再加上照顾流浪猫,生活还算丰富充实。如今他一朝住院,什么事都做不了,骤然清闲下来,只觉得那种微妙的空落感愈发明显。   所以这段时间,他虽然还是日常唇边带笑,神色温柔,但是心情并不算好,隐隐烦躁,却说不出来烦躁的原因。   或者是不愿意说。   小何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心思很细,敏感地察觉到了林眠的情绪变化,于是变着法和他说更多好玩的,比如他在C大里遇见的趣事,还有最近和女朋友甜蜜而烦恼的小情侣日常。   ……其实林眠觉得,后面这点可以少说一些。   但不管怎么说,小何的存在都让林眠无趣的住院生活多了几分明艳的色彩。   不知不觉,他住院已经有一周了。   这一周的时间,除了小何以外,一直没有任何人来医院找林眠,或者是打探他的消息。   说实话,这有些出乎林眠的意料。   毕竟在他的潜意识中,总觉得江云岚肯定会来,只是时间的早晚问题。所以这一周时间里,林眠一直心神不宁神经紧绷,就是隐隐在为江云岚的到来做准备,想着重新见到大少爷后,自己该作何表现。   就算大少爷人在A国,他在林眠身边留着的眼线还在,肯定会把林眠迟迟不开奶茶店也不回家的事告诉他,所以江云岚现在大概率已经知道了自己出车祸的事。   ……但是他却始终没有什么动作。   现在过去了七天,林眠都快出院了,那个熟悉的人影也没出现。   这让林眠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种白白做了准备的感觉——俗称自作多情。   只是以他的性格,绝对不会说出来,面对小何欲言又止、怜爱担忧的眼神,也只说自己在医院里憋久了,所以心情有些闷。   小何完全表示了理解,于是在医院里陪林眠的时间更长,每次都要等林眠催他,才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他这个人特别自来熟,只是来了医院几次,就和这住院区的医生护士们全都打好了关系。   小何嘴又甜,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特别讨护士姐姐们的欢心,于是偶尔也会告诉小何一点医院的内部消息,小何又兴奋地偷偷回来和林眠分享,整得好像是地下党接头,让林眠颇有些哭笑不得。   这天晚上,小何照旧来看林眠,中间出病房门帮林眠打了壶热水,很久都没回来。   林眠没怎么在意,毕竟小何和谁都能聊几句,这种情况八成就是和小护士聊八卦聊上头了。   过了十分钟,小何终于拎着热水壶回来了。   只是和之前聊到八卦的激动快乐不同,这次小何脸色发白,做贼似的视线乱飘,进了林眠的病房就立马回身关门,一溜烟地跑到他的床头。   林眠放下手机,一脸莫名地看着小何狗狗祟祟的表现,不知道他在抽什么风,终于忍不住问:“小何,你这是在……?”   话没问完,小何朝着他“嘘”了一声,如临大敌地左右看看,接着朝林眠招招手,那意思很明显,让他坐过去说。   林眠无言,还是顺着他的意思坐了过去,摆出一幅洗耳恭听的架势。   小何的脸色紧张凝重,连林眠都被他影响到,态度郑重了起来,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紧接着见小何贴近他的耳侧,用气音道:“我刚刚听护士长说——你们这层楼最近闹鬼!”   林眠:“……”   林眠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听错了。   但小何的面色不像在开玩笑,他重复一遍:“闹鬼?”   林眠用的是正常音量,小何吓得一把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焦急道:“小眠哥你别这么大声,万一让鬼听见了盯上你,晚上来你房间怎么办!”   林眠:“……”   林眠很想问一句,你不是新时代唯物主义大学生吗,为什么会相信这种毫无科学根据的东西?   但是看着小何害怕到发白的脸色,他还是贴心地留了一分颜面,只道:“……真的吗,会不会是她们故意骗你?我都在这里住一个星期了,从来没有听说过这里闹鬼。”   小何只高深莫测地摇头,道:“小眠哥你不懂,医院这地方阴气重,特别是住院部,那可是闹鬼重灾区,可多邪乎事儿了!你一定要对这种事保持敬畏之心,千万别不信邪!”   林眠无言以对,片刻道:“……那你倒是和我说说,是怎么个闹鬼法。”   于是小何就像讲鬼故事一样,压低声音和林眠讲他从护士长那里听来的传闻。   在医院做护士会很辛苦,因为她们往往需要值夜班。   因为夜班时间很长,往往也很枯燥,上到一半时,偶尔护士们会在咨询台那里趴着眯一会儿。一旦病人有什么需要,只要按响铃声,她们就可以马上醒过来,倒也不耽误什么事。   但是这几天,有不止一个护士表示,她们在半梦半醒间听见了电梯开合的声音。   但当她们直起身来时,却会看见走廊里却空无一人,只有电梯静静地停在住院部那层。   有护士特地留意过打盹之前电梯停下的层数,然后发现并不是她们的错觉。   在睡着之前,电梯可以停在任何楼层;而在睡醒之后,电梯却永远都停在住院部。   也许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发生在深夜的医院,足以让人细思极恐,浮想联翩。   林眠静静等待下文,和小何大眼瞪小眼半晌,终于问:“没了?”   小何理直气壮道:“没了啊,这还不够吓人吗?”   林眠:“……”   也许是林眠的表情太过一言难尽,小何又想起来什么,连忙补充一句:“对了,这段时间还有一个护士在楼梯间里撞见了鬼!”   “她半夜里去上厕所,厕所不是离楼梯很近嘛,然后那护士就听见楼梯间里有皮鞋踩地的那种空旷回声。当时她就很害怕,但还是壮着胆子过去看了一眼。”   “结果就看见一个长得很瘦很苍白,背影像鬼一样的男人,下楼梯很慢,像是游魂慢慢往下飘。听见护士开门的动静后,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巧和护士对视上了。”   “当时那小护士腿都要吓软了,差点直接喊救命,但是一错眼的时间,那个男人就不见了,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最诡异的是,回咨询台的时候,看见电梯还停在住院部那层!”   重重喘了口气,小何压低声音:“小眠哥你就说吓人不吓人吧!你在这里住院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啊,晚上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他讲着讲着,反倒把自己吓了个半死,只觉得病房里阴风阵阵,恨不得大力摇晃林Hela眠的肩膀,让他注意自己的安全。   但小眠哥的反应却和小何料想的完全不同。   他的眉头缓缓蹙起来,但表情不像是被吓到,反倒像是若有所思。   顿了很久,林眠终于回答:“我知道了,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但不知道为什么,小何总觉得他的小眠哥并不像是心里有数,反而像是跃跃欲试,很想和那个鬼碰面一样。   他今天是真的被医院鬼故事吓到了,待在林眠的病房里只觉得坐立不安,没坐几分钟就匆匆告辞。   林眠没留他,送走了小何后坐了片刻,照旧按照自己的作息洗漱完毕。   因为脑震荡的后遗症比较难受,经常头晕头疼,所以林眠的药物里含有安定成分,能帮助他在夜晚享受到比较良好的睡眠。   今晚像往常一样吃完药,林眠很快关掉床头灯,躺上了床,呼吸逐渐均匀平和。   夜色渐深,住院部彻底安静下来,空旷漆黑的单人病房里,只有他并不明显的呼吸声,和夜风吹起窗帘的簌簌声响。   月光自下而上,慢慢攀爬上林眠病房的门,照出一道不知何时站在他病房外的阴影。   人影悄无声息,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又打算继续站多久。   片刻后,房门从外面被慢慢打开,有人走到了林眠的床边,阴影拢住了他静谧的睡颜。   他低下头,目光贪婪眷恋地在林眠脸上寸寸流连,落到那白纱布上时眼神一凝,接着慢慢溢出有如实质的心疼。   那眼神里承载了太多太深重苦涩的情绪,但最后,他只是克制而颤抖地伸出手,苍白细瘦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林眠的侧脸,力道极轻,一触即分。   ——却在分开的一瞬间,被林眠不容拒绝地一把抓住。   人影:“!!!”   房间灯光刹时大亮,林眠不太适应地半眯起了眼,手中力道加重,阻止了对方下意识的挣扎。   被他握在掌心里的手指惨白冰凉,骨节突出明显,几乎瘦脱了形,即使挣扎也软弱而无力,始终逃不出林眠的手心。   真的太瘦了。   心脏的某一角又开始泛酸,林眠终于彻底适应了灯光,看向那个停止挣扎、像是已经自暴自弃了的男人。   ……江云岚。   这个名字叹息般地在他唇齿间碾过,无声吐出,带着逃脱不掉的宿命感。   对方确实瘦得厉害,西装空空荡荡,难怪会被护士当作楼梯间里的鬼魂。   江云岚垂着脸,林眠看不清具体表情,只在刚刚开灯时,与对方那情绪浓重晦暗的眼神交错了瞬间。   于是只敢在黑暗中暴露、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爱与痛苦便尽数显形,让他喉中发涩。   林眠暂且按耐下起伏的心绪,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打破了僵持的沉默,率先开口:“想不到小江董还有深更半夜来医院做贼的爱好。”   江云岚放弃反抗,任凭林眠抓着自己的手,手指下意识微曲,似乎还想反手回握住林眠。即使在这种被当场抓包的时刻,他也贪恋着这极为稀少珍贵的肢体接触,垂着脑袋,声音沙哑而低沉:“……对不起。”   很干脆地认了错。   林眠意味不明地凝视他片刻,突然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手心里的手指下意识一颤,江云岚唇角绷直,好半天才如实交代:“……六天前。”   “六天前。”林眠重复一遍,算算时间,恐怕江云岚在知道了自己车祸的事后,就立刻从A国飞到了C城。   他握住那嶙峋手骨的力道更紧,林眠的手心永远是热的,烫得江云岚整个人都要烧起来,却心甘情愿:“你不是在A国接受治疗吗?这么急匆匆地飞回来,还怎么治病?”   江云岚像是没料到林眠会关心自己的身体,受宠若惊,嘴唇动了动,低声道:“……我不碍事。”   相比之下,如果让江云岚继续留在A国,无法亲眼确认林眠的状况,恐怕他会因为忧心如焚而片刻不得安宁,让本就极差的精神状态雪上加霜。   像是之前几天那样就很好,他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与林眠共处一室,近在咫尺,甚至还能做梦般地重新触碰到他的皮肤和体温。   只可惜,梦总是短暂的,林眠发现了他。   ——又要被更加厌恶了,因为自己的阳奉阴违。   明明早该习惯才对,但这个念头一出,江云岚还是苦涩而自嘲地闭了闭眼。   却听见林眠的声线突然沉下来:“这是什么?”   闻言,江云岚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于是看见了自己手腕和小臂交界处,那几处骇人的伤痕。   即使年代久远,也依稀可以辨认出牙印的形状,是被人下了死劲咬出来的。旧伤叠新伤,一层又一层,让那块皮肤看起来惨不忍睹。   以往都被妥帖地藏在衣袖之下,但他如今被捉着手,衣袖又空荡,很轻易地滑了下去,露出了那片疤痕。   江云岚下意识想遮掩起来,担心丑陋的伤处会吓到林眠;但林眠却强硬地按住了他,声线变冷:“为什么要伤到自己?”   大少爷的心理状态,已经发展到自.残的地步了吗?   江云岚像是不理解林眠生气的理由,怯怯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低声解释:“……这是克制自己的最好方式。”   “之前我还不能很好控制自己的占有想法,总是会想着去……把你重新带回到我身边。那种时候,我就会咬住这块肉,直到痛意压制住我的念头。”   江云岚轻描淡写地略过那段难熬至极的时光,只说:“现在已经不用了。”   他已经彻底束缚住了自己,像是野兽被拔去了尖锐的爪牙,再也不会做出任何违逆林眠思想的事。就连在夜深人静林眠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都只敢无声无息地碰碰他的侧脸,熟练地将所有肆意疯长的贪念尽数掐灭,便已经心满意足。   于是旧伤上终于不用再添新伤。   林眠终于明白了一切,胸膛急促地起伏了两秒,蓦然抬眼,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江云岚。   那一眼复杂到了极点,像是不理解,像是不甘愿,却又像是……无声的释然。   他干脆地骤然松开江云岚的手。   滚烫的力道一瞬间抽离,像是把江云岚的魂也紧跟着带走了。   他的手指下意识蜷缩,想要留下最后的温度,却心知肚明,到了面对林眠审判的时间。   熟悉的心灰意冷之际,江云岚看见林眠缓缓撩起眼皮,声音平淡:“从今天开始,你留在C城养病。两个月之内,我要看见你恢复到两年前的状态。”   江云岚呆呆地看着林眠,他实在病得太厉害,大脑已经无法处理这句话的含义,于是林眠又说得更明白了点:   “——毕竟,我可不想有一个病得连走路都像飘的男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he了!我喜极而泣!   让我看看今天谁再说我不道德(理直气壮) 第73章 第三个世界完结   一瞬间, 大少爷屏住了呼吸,在原地僵硬成了一座石碑。   他看起来像是傻了一样,以至于林眠不得不提醒他:“……记得呼吸, 别把自己憋死。”   好半天, 江云岚的瞳孔终于又再次收拢聚焦。   本以为大少爷反应过来后,怎么说也该激动高兴几分,但他在原地站了几秒, 突然猛地后退一步,垂下眼, 压抑着颤抖的声音说:“最近……状态不怎么好, 我可能出现了一点幻觉,先回去休息了。我知道你不想见我, 明天——明天我让特助来一趟,你有什么想说的, 转告给他就好……”   林眠:“……”   他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见江云岚转身想踉跄离开,没有犹豫,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这次林眠抓的位置偏上,恰恰好与那片凹凸不平的伤疤相贴,于是又添两分心疼。   他灼热的手心几乎将那块皮肤融化,江云岚被林眠拽着停在原地, 僵硬麻木的大脑尚且来不及做什么反应,肩膀却陡然一轻。   是林眠站起了身, 熟稔麻利地把江云岚的西装外套脱了下来。   大少爷现在瘦得厉害,西装就是用来遮挡身材的。如今没了外套的遮掩, 那松垮的衬衫和消瘦的身量便一览无余。   完全没想到林眠会做出这种事, 江云岚颇为狼狈地抬手, 下意识想遮掩住自己的丑态。   但是下一秒,林眠的手指又落在了他的衬衫纽扣上,利落地解开了最上面两颗。   江云岚终于回神,再也顾不上什么林眠喜不喜欢碰自己的问题,抖着手一把抓住那修长的手指,想阻止林眠的下一步动作,狭长眼尾发红,语气难堪而恳求:“阿眠——”   他想让林眠停手,但他也知道假如林眠真的想,那不管他想对自己做什么,最后江云岚总是会答应的。   反抗了,但没有完全反抗,看起来有点像欲拒还迎。   林眠却完全忽视了江云岚湿漉漉的委屈眼神,硬着心肠继续把大少爷的衬衫扣子全部解开,把他的上半身彻底扒了个精光,露出不见天日的苍白皮肤和瘦骨梭棱的腰腹。   泛凉的夜风吹进来,江云岚的身体冷得轻颤一下,却什么也没说,抿住唇角垂下眼尾,只是慢慢抬起手臂,可怜兮兮地抱紧了自己。   像极了受气包。   但这时,一件柔软的白棉T恤兜头盖下来,把他的脑袋盖得严严实实。   T恤干净,并不是崭新一件,是被人穿过洗过的,有清新的洗衣液味道,很熟悉,从前的江云岚经常在林眠的身上闻见,常常让他想起阳光和温暖平和的午后。   他下意识伸手拽下衣服,露出凌乱的头发和脸,眼神错愕茫然,头一次无法理解林眠的行为。   林眠背对着他,正在床边打开的行李箱中翻找着什么,却像背后长了眼睛般注意到了江云岚的动作,头也不抬道:“穿上,等我给你找条睡裤。”   江云岚不明白林眠想做什么,但并没有迟疑,慢慢把那件T恤套到身上,生涩动作间把本就凌乱的发型弄得更加一团糟。   林眠这次住院太过突然,什么也没来得及准备,这个行李箱还是他临时托小何回家拿来的,让对方帮忙随便装了几件自己的换洗衣物。   事出突然,深更半夜的,大少爷也只能穿自己的衣服了——不过想来他应该也不会在意。   最后林眠找出来一条宽松的五分运动裤,虽然丑了点,但胜在布料柔软舒服,也不知道小何从哪里找出来的。   回过身来,江云岚已经穿好了那件白短袖,露出了大片精致的锁骨。抛开过分苍白消瘦的脸色不谈,他这么穿褪去了大半平日被西装包裹的阴霾,像是个青涩的大学生。   林眠把裤子递给他,道:“换上。”   江云岚接过来,但还是搞不清楚目前的状况,为什么林眠会突然让他换衣服。   就算是要羞辱他……也不该用这种方式啊。毕竟穿林眠穿过的衣服,对江云岚来说完全就是奖励。   见他拿着那条裤子,照旧满眼疑惑地望着自己,林眠只觉得大少爷该补补脑了。   自己都表现这么明显了,他还没回神?   林眠无奈地扶额,叹了口气,说得更直白几分:“你不是要休息么?都这个点了,等回去天都亮了,还休息什么。我这病床挺大的,挤两个人没问题。”   “先说好,要是像现在这样穿着西装裤,我可不许你上我的床。”   这次,江云岚终于听懂了。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半晌,喃喃道:“这……也是幻觉吗?”   林眠的回答是弹了江云岚一个清脆的脑瓜崩。   额前一痛,江云岚下意识闭了闭眼,耳边那朝思暮想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平和温柔,无奈极了:“这也幻觉那也幻觉,你觉得疼也是幻觉吗?”   疼痛当然不是幻觉——至少江云岚从来没有过幻痛。   所以现在,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他的病情加重,已经开始出现幻痛。   要么……   江云岚仍闭着眼,身体终于开始微微颤抖起来,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   终于要明白了吗。   林眠暗叹一声,捉过江云岚垂在身侧、攥得死紧的手,一根根掰开他陷进肉里的手指。   力道轻柔,不急不缓,像是无声的安抚。   这个过程中,江云岚一直死死咬着牙关,眼眶通红,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他其实很想问林眠这一切是不是真的,是不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却又生怕自己一旦开口,这场过于美好虚幻的梦境就要消弭无痕。   幸好这次,林眠没有再像从前那样残忍打破眼前的美梦。   他并不熟练地伸出手,安稳环抱住了眼前摇摇欲坠、像是风一吹就要倒了的人,在无边的海浪之中,给了他一个借力点。   很硌手,甚至能摸到对方突出的肋骨。   但林眠这么抱着江云岚,却再没有一丁点排斥的意思,只是浅淡的柔软与心疼,一点点从心底溢出。   从明天开始,一定要好好把大少爷的肉重新养回来。   而一直以来都主动万分的大少爷,则像是失去了控制肢体的能力一样,任凭林眠这么抱着,浑身上下僵硬得像一块铁板。   巨大冲击造成的眩晕感里,如同天籁一样的声音在江云岚的耳边响起,不容拒绝,他也完全不想拒绝:   “江云岚……”   林眠偏过脸,主动地轻轻亲亲他的侧脸,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   “我们给彼此一个机会,重新开始吧。”   -   清晨的阳光洒进病房,落在林眠白皙高挺的鼻梁上。   他被晒得动了动眼皮,缓缓睁开眼,察觉到自己下巴上有轻微的痒意,像是温热的吐息。   ……对了,江云岚。   怀里沉甸甸的,手臂也被压着微微发麻。林眠还有点困,眼睛半睁不睁,视线慢吞吞地下移,果不其然对上了一双狭长上挑的眼。   眼型流畅漂亮,但眼白里红血丝清晰可见,像是一晚上没睡。   林眠可以理解,毕竟昨晚他受到的冲击太大了。换做是林眠,恐怕也一样睡不着觉。   大少爷乖乖趴在自己怀里,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胸前,林眠记得睡前他就是这个姿势,看起来似乎保持了一整晚。   不用做管家的这几年,林眠变懒不少,已经学会了赖床。他稍稍换了个姿势,活动一下发麻的肩臂,收紧了怀里的大少爷,声音还不太清醒:“早安。”   见林眠醒了,江云岚不能再像昨晚一样盯着他的脸不放,于是慢慢垂下视线。   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缓声开口,嗓子有点哑:“……早安。”   和林眠预想之中的激动不同,直到现在,江云岚还觉得眼前一切都不真实。   惊喜颤悠悠悬浮在云上,毫无实感,似乎下一秒就会一脚踩穿云朵,坠落下去。   林眠答应做自己的男朋友了,说要重新开始。   ……怎么会?   毕竟自己什么也没做,还被当场抓包,之前阿眠也没有任何心软的迹象……   为什么突然之间,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   ……还是说,他又在虚与委蛇,想借自己的手来完成什么愿望?   怀里乖巧的大少爷说完了早安之后,就没了继续说话的意思。   林眠打了个哈欠,闭目片刻,终于一鼓作气地松开怀里温热的人起床,顺便给自己和江云岚倒了两杯温水:“嗓子怎么哑了……昨晚来的时候是不是就没喝水?”   病房里开了空调,不然他们两个大男人在一起搂搂抱抱的,恐怕会热得一晚上睡不着觉,所以难免空气干燥。   江云岚慢慢坐起身,从林眠手里接过杯子,认真用两只手端着,珍惜地小口小口抿着喝完了。   期间,林眠一直坐在他身旁,托着腮看江云岚喝水。   也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喝水动作,林眠看在眼里总觉得莫名可爱,还有一丝微妙的心酸与愧疚。   他再次在心里下定决心,以后要对江云岚好一点。   话说回来,所以现在,两个人就是……男男朋友的关系了?   从上辈子纠缠到今天,两个人床没少上,却还是第一次有名有分,变成了合法情侣。   说不上来什么感受,有几分新奇,更多的是无措。毕竟林眠的恋爱经历也并不丰富,上辈子和沈系之间的恋爱经验又完全不能套到江云岚身上。   他支着下巴欣赏着江云岚照旧俊美的侧脸和那浓密的睫毛,有些苦恼。   情侣的话,现在这种情况应该做什么呢?   不如去买早餐好了,要双人份的。   但是他念头一转——大少爷明明有特助可以代买,何必自己再跑腿。   这么一想,林眠心安理得地躺平,等江云岚使唤特助就好,自己还是不出门了——毕竟他和江云岚之间已经有将近三年没有彼此了解,和男朋友多待一会儿,再培养培养感情也不错。   他正心情愉快地想着今天吃什么,只见江云岚喝完了水,把那个造型可爱的杯子慢慢放回原位,坐在床头,低声道:“谢谢你肯让我留在这里睡一晚……我先回去了。”   语气客气得不太对劲,林眠第一反应还以为他要回酒店拿重要文件:“回去做什么?想要继续处理工作的话,让特助帮你送来不就好了。”   但江云岚摇了摇头,说的话完全出乎林眠的意料:“不是……我就直接回京城了。”   回京城?   林眠闻言一愣:“你有什么必须要回京城处理的事吗?”   虽然他的想法是让江云岚暂且留在C城,和他住在一起养养身体,但对方要是真的有什么必须在京城处理的紧急要务,那也没办法。   林眠坦然注视着大少爷,直白道:“但我这段时间还不想回京城。如果可以的话,你尽快处理完,然后回C城来吧。”   他现在对那栋别墅还是有点心理阴影的,就算原谅了江云岚,一时半刻也不想再回到那里。   林眠说得太自然,像是真的这么想一样。   江云岚捏紧了床单,唇边勾出个苦笑,等林眠说完才慢慢开口,涩声道:“你不用这样逼着自己……有什么想做的,想要的,都可以直接和我说,我一定会帮你,不图任何回报的。”   林眠一愣:“?”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这几天只是特殊情况,我听见你受伤的消息昏了头,实在是忍不住想确认你的情况。这是最后一次,我……”   江云岚下定了决心,第一万次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林眠越听越不对劲,终于反应过来:“你是不是还觉得我在骗你?我故意说要做你的男朋友,为的是达成某些目的?”   江云岚没回答,但他的反应足以说明林眠猜对了,只低声承诺:“你放心,当年的错……我绝不会再犯了。”   他绝对不会再让林眠像两年前那样受到伤害。   林眠:“……”   他唇边笑意微僵,头一次领会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难道这就是当年飙戏的副作用?   现在的情况看来,不管林眠怎么向江云岚解释自己这次是真心实意的,对方恐怕都不会相信了——毕竟口说无凭,两年前血的教训还历历在目。   于是林眠很干脆地选择了用行动表述。   在江云岚想说出下一句话时,他靠上前,认真吻住了那颜色寡淡的唇。   于是江云岚便陡然熄了火,狭长的双目倏忽瞪圆,被林眠用手一挡,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要闭上眼。   只是唇瓣抖得厉害,无奈之下,林眠只能贴得更近,伸手扣住了他的后脑勺,努力加深了这个吻。   这还是时隔两年,两人的头一个吻;也是两辈子以来,林眠第一次主动去吻江云岚。   林眠的吻技说不上糟糕,毕竟他和大少爷亲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也绝对说不上好,毕竟大少爷每次亲他时,林眠都只是被动承受,这还是他第一次掌控主动权。   唇齿间磕磕碰碰,生涩而莫名纯情。   亲着亲着,林眠隐隐得了趣,似乎明白江云岚为什么那么喜欢亲自己了。   同时,某种男人与生俱来的天赋也让他迅速掌握了接吻技巧,从生涩到缠绵,似乎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之前的林眠对接吻持摆烂态度,现在的林眠乐于探索。   江云岚早就忘记了呼吸两个字怎么写,亲着亲着,他的手脚就软成了面条,差点从林眠怀里滑下去。幸好被林眠眼疾手快地扶住,才没有丢掉最后一丝脸面。   一吻终于结束,江云岚苍白的脸颊染上了健康的红晕,眼尾嫣红。他的身体还是很虚弱,只能攀着林眠的肩头大喘气,连话都说不出来。   林眠一手揽着他单薄的肩膀,一手慢慢揉着他脑后的黑发,等待他平复呼吸,低声道:“现在信了吗?”   江云岚攥紧了林眠的衣袖,顺了好半天气,才勉强哑声开口,语气急促:“阿眠,你主动亲我了……”   林眠挑眉,道:“那不然呢?难道有鬼在我身后,按着我的头逼我亲你不成?”   他的态度足以说明一切,毕竟要是在两年前,林眠绝对不可能做出主动亲人的事来。   江云岚那双狭长的眼瞳深处,一点微弱的萤火之光亮起,接着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到了最后,已经亮如星火,熠熠生辉。   某个连肖想都不敢的可能,在这一刻呼之欲出。   他眼睛发红,嘴唇翕动,好半天,才勉强吐出一句:“阿眠,你……”   “你是认真的?”   是真的愿意回应我?   林眠温柔地笑起来:“终于肯信了啊——我就说,我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吧。要不要再掐自己一把,确认一下是不是梦?”   本来他只是挪揄般地随口打趣,没想到江云岚像是听见了什么好主意一样,立刻重重地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肌肉因痛感瞬间紧绷,江云岚的眼睛却亮得愈发惊人。   不是梦。   林眠反倒被他突然其来的下狠手吓了一跳,立刻拧眉,撩起他的裤角查看伤处:“用那么大力气做什么?不会青了吧……怎么了?”   在林眠撩裤角的时候,大少爷突然一头扎进他怀里,死死箍住了林眠的腰身。   他嗓音很闷:“我还是不信……除非阿眠再主动亲我一次。”   林眠:“……”   林眠无奈地收紧了怀抱:“占便宜也要适可而止——再亲一次,你可能都要晕过去了。”   老实讲,林眠也不是什么柳下惠,素了两年多的时间,自然也是想开荤的。   所以他才让江云岚赶紧恢复到之前的状态。健康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现在的林眠想做什么都下不去手,总感觉以大少爷现在的身体,稍不留神就会坏掉。   这个拒绝的理由非常正当,但江云岚这个时候患得患失得厉害。作为铁板钉钉的男朋友,林眠自然有满足他合理要求的义务。   没办法,于是林眠把他从怀里挖出来,又轻轻地亲了一次。   相较于第一次的热烈,这一次明显就细水长流了许多,温温和和,比较符合林眠以往的性格。   亲了一半,大少爷终于想起来该怎么中途用鼻子换气,于是让这个吻维持的时间额外漫长。   终于彻底结束的时候,江云岚整个人都半软在林眠怀里,手臂环绕着林眠的脖颈,如同攀着溺水的浮木。   曾经不可一世的大少爷,现在竟然莫名有几分眷恋的小鸟依人。   林眠被自己诡异的联想激得头皮发麻,迅速跳过,只轻轻拍着江云岚的后背,顺毛一样一下接着一下:“少爷还打算回京城吗?”   明显是在开玩笑,毕竟江云岚刚刚就是误会了他的意思,所以才想要马上回京城去。   江云岚闻言后怕地一抖,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回了不回了,工作可以让特助带过来,以后我就和你一直住在C城,要是你想换城市住我也一定……”   话没说完的时候戛然而止,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林眠一眼,问:“我能跟着你走吗……”   于是林眠的心更软了几分,再次觉得,自己没有做出错误的选择。   现在的大少爷,当真和以往千差万别,起码林眠从他身上感觉到了应得的尊重——虽然这是后天培养出来的。   也许江云岚的占有欲依然存在,只是像暗流潜藏于深海,无声无息;但他已经学会了克制与妥协,对林眠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们两个的命运像是两条线,牵连交缠,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又重新走到了一起。   只是这辈子的感情,恐怕会与上辈子截然不同。   林眠的语气平静温和,欣然答应:“那当然可以,毕竟我说过,以后少爷就是我的男朋友了。”   “——男朋友想跟着我走,我又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呢?”   红日终于奋力跃出了地平线,宣告着崭新一天的到来。   001看着病床前紧贴在一起、相互依偎的两人,想了想,还是贴心地没有出声,给他们留下独处的空间。   它似乎明白了,自己之所以在任务完成之后还不肯离开的真正原因。   ——也许看惯了前两个世界的大团圆,001也在暗暗期待着宿主和气运之子能有一个幸福美满的结局吧。   冥冥中,有什么肉眼不可见的意识脱离脑海,悄无声息地说了再见。   林眠若有所觉,微微抬眼看去,却只看见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尘埃终于落定。   他轻轻笑了笑,抱紧了江云岚,无声说了句“谢谢”。   终于在这天,流浪太多日,淋过太多雨的小狗又重新被他的主人带回了家。   作者有话要说:   芜湖写完啦!明天有番外+第四个世界开头!   下一个世界是虫族,设定是雌尊雄卑,三无仿生雄虫攻*冷冽痴情雌虫受,大家注意自行避雷(   然后是我最爱的死遁+掉马!发出了兴奋搓手手的声音(我是土狗我知道了呜呜呜)   大家怎么都说我短短,可恶!那我努力看能不能再憋出来一个世界() 第74章 番外+新世界开头   “——介绍一下, 这是我男朋友。”   奶茶店外有凉爽秋风吹过,风铃叮当作响,碰撞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 原本只有一串的风铃变成了两串, 紧挨着系在一起,亲密无间。   林眠轻咳一声,把刚做好的奶茶放在相对而坐的两人面前, 接着解下围裙原样挂好,自己也坐到其中一个人的身边。   刚坐好, 对方的大腿就贴了上来, 亲昵地与林眠紧紧挨着。手也不怎么老实,在桌下勾勾缠缠, 最后勾到了林眠的小拇指才罢休。   对面的小何完全没有心思注意两人之间的眉来眼去和小动作。   看着眼前这张矜贵冷冽,经常在新闻媒体里看见的俊美面容, 他瞠目结舌如遭雷劈,整个人像是傻掉了一样僵在座位上。   拿着奶茶的手微微颤抖。   什、什么。   小江董,他此生的偶像,传说中的投资之神——   竟然是小眠哥的男朋友?!   而且对方现在完全没有半分记忆中的不耐,堪称平易近人,甚至矜持温和地朝着他微微颔首:“你好,这段时间谢谢你照顾阿眠。”   小何恍惚道:“不不不不客气……”   小眠哥!你快告诉我只是撞脸了而已, 快啊!   但林眠完全没有听见小何内心绝望的呼喊,想起什么, 又含着笑意道:“我记得你很久好像还说过,想要他的签名是吗?可以签, 想合影留念也没关系。”   林眠就这么随口安排, 完全没有询问江云岚的意愿。   但小何两只眼睛都看见, 那个传说中雷厉风行桀骜不驯的小江董,如今像是小媳妇一样乖乖坐在林眠身旁;在听见他的安排后不仅没有丝毫不虞,甚至还露出了温顺而喜悦的笑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ooc了一样离谱。   苍天啊,大地啊!   你让他以后还怎么直视自己宿舍里挂着的小江董海报!他每次考金融学前都要上香叩拜的啊!   但大学牲的心理素质就是强大,从巨大的冲击中慢慢回神后,小何看着眼前贴得很近的年轻恋人,总觉得他们两个坐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黏糊气氛,旁人很难插进去,也许这就是小情侣之间的气场。   这么一想,这两个人的性格似乎还蛮互补的,温柔体贴*阴郁乖巧(大雾),似乎有些好嗑……   打住啊何同学!你可是一个顶天立地好直男,怎么突然就开始嗑起CP了!   小何即使用洪荒之力也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大着胆子提问:“那个……小眠哥,我能问问你们两个是怎么在一起的吗?”   明明这俩人是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小眠哥平时的吃穿用度都和普通人无异,平易近人得很。而小江董怎么想也是个亿万富豪,□□又在京城,怎么会不远千里来这鸟不拉屎的C城,还和小眠哥在一起了?   林眠能理解他抓心挠肝的好奇,但在外人前,还是给江云岚留了足面子,三言两语浅浅带过:“是前男友,破镜重圆。”   小何懂了!   联想到小眠哥曾经的职业是在有钱人家里做管家,短短几秒钟,小何的脑中已经脑补完了一出“少爷与管家的禁忌之恋——被豪门恶婆婆打断——给了管家五百万命令他远走高飞再也不出现——时隔多年掌管家族权力的少爷苦苦追妻”的狗血八点档电视剧了。   想不到小眠哥明面上不显,人生经历竟然如此精彩纷呈!   小何叹为观止,总算明白了林眠为什么一定要呆在C城,还不肯被人拍照发到网上。   一定是豪门恶婆婆命令他永远不许出现在自己儿子面前!   林眠看着小何变来变去,时而痛心疾首时而嫉恶如仇的脸色:“……?”   总觉得他在脑补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没坐多久,小何就识相告辞,不在两人之间做这个电灯泡了,离开时的手机里则多出了一张他与投资之神的合影。   他不是那种没分寸感的人,自然会帮林眠保密。只是说不定在很多年以后,这张照片还能被他拿出来吹牛,说“我当年也是和江云岚合过影的人”。   店门重新关上,林眠站在门口目送小何离开,还没转身,一具温热柔软的躯体已经从背后贴了上来,搂住林眠的腰,下巴熟练埋进了他的颈窝。   林眠已经免疫了大少爷如今手到擒来的撒娇,回手揉乱他的黑发:“事情都处理完了?”   江云岚昨天因为股东大会的事回了趟京城,临走的时候满脸不情愿,一直可怜兮兮地看着林眠,却完全不敢让他和自己一起回去。   本来林眠还以为,大少爷怎么也会在京城待上两天,没想到第二天中午就回来了,还恰好与来店里帮忙的小何碰上了面。   于是两个人的恋爱关系就这么突然地公开在了小何面前。   不过林眠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他是个忠诚观念很强的人,始终认为谈恋爱不公开,就等于在耍流氓,所以顺水推舟地承认了。   只是大少爷看起来激动得很,现在搂着林眠的力道很大,让他都觉得自己都有点上不来气。   他使劲蹭蹭林眠,发丝在脖颈间带起丝丝痒意,乖乖道:“处理完了,这几个月应该不用再回京城那边。不重要的事情都有老……我爸顶着,反正那帮股东只要知道我还活着,就会老老实实的。以后再有什么大事,让王特助送过来就好了。”   被林眠更正了两次,他终于学会了对自己的亲爹放尊重些。   再次听见王特助的名字,林眠下意识想起曾经那个早安打工人的苦逼头像,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想笑。   不过对方现在已经换了头像,从“早安打工人”变成了“祝老板百年好合”,红彤彤的一片,莫名喜庆。   他回过身来,把江云岚抱进怀里,道:“记得给人家小王涨工资。”   跟在江云岚身边,天天担惊受怕的,涨点工资不过分吧。   大少爷“小鸟依人”地靠在他怀里,半眯起眼睛,像是被顺了毛的小猫咪,几乎要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知道啦……”   虽然早就涨过,但既然阿眠都这么说了,心情很好的大少爷决定回去再涨一波。   如今林眠脑后的伤疤早已痊愈,头发也重新长了出来。他的头发确实长得很快,短短两个月时间,就已经半长不长。如今在脑后扎起一个小啾啾,偶尔因林眠动作微微晃动,总让江云岚觉得晃在了自己的心坎上。   而在彻底确认关系之后,大少爷的身体也恢复了个七七八八。毕竟他的问题主要在心理上,如今最大的一块心病被彻底根除,还直接天降喜讯,人逢喜事精神爽,身体的调养自然容易了许多。   现在的江云岚虽然不能和当年的体力巅峰相比,身体还留下了点后遗症,但看起来已经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身上的肌肉也慢慢养了回来。   总而言之,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林眠这几天其实挺忙的,毕竟现在已经逼近了考试周,大学牲们纷纷开始焦虑,而缓解焦虑的最好方式就是吃甜,于是来买奶茶的人一波接着一波。   现在这个时间段难得没有顾客,他干脆利落地把暂停营业的牌子挂到了门把手上,决定给自己放半天假。   毕竟江云岚都站到自己面前了,林眠又不是多热爱工作的人,自然做不出来坚守岗位,把男朋友晾在一边的事。   何况,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挑戒指。   虽然江云岚嘴上不说,但林眠能感觉出来,他已经眼馋很久了。   具体表现在这几天睡觉前,大少爷总是会假作不经意地朝着林眠亮出手机屏幕。偶尔林眠的视线扫过去,就会被那满屏幕流光溢彩的钻戒晃到眼睛。   被林眠问的时候,江云岚还会假惺惺地关掉界面,说这是跳转出来的广告。   ……特别的欲盖弥彰。   虽然真的很眼馋,但是江云岚也是真的完全不敢开口要,连自己买来给林眠戴上都不敢。   毕竟戒指这个和爱情挂钩的东西,也总会让两人想起一些不算美好的回忆。   当年林眠都已经为沈系买好了戒指,距离求婚就差临门一脚,却猛然撞见那种三观俱碎的场景。   黑丝绒的戒指盒滚落在地,当时的林眠却完全没有闲心去管,事后也没重新捡起来,只当自己的心意和钱统统喂了狗。   只是昨天江云岚回京城时,林眠向王特助询问近况,对方无意间提到老板办公桌的抽屉里有一个黑丝绒小盒,他才知道,当年那枚戒指,最后应该被江云岚给捡走了,偷偷藏在办公室里。   很难想象大少爷把那戒指捡回去藏起来的心态,但是也让林眠意识到,买戒指的事应该提上日程了。   江云岚并不知道林眠的打算,只当对方是想带他出去吃饭,顺从地跟着林眠上了车。   直到特助把车停到了高档珠宝店门口,他才像是隐隐明白了什么,呼吸微微急促起来,求证般看向身旁的林眠。   林眠很自然地对上他的目光,神情温柔地一弯眼,瞳孔里波光盈盈:“不下去挑一挑喜欢的款式吗?”   江云岚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十指交扣,握得很紧很紧,好半天才短促地叫了一声:“阿眠……”   重新和好之后的大少爷,情绪似乎比之前敏感脆弱了许多,明明是水到渠成的事,却把他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眠安抚性地反手回握住,领着他下了车。   珠宝店的店员见多识广,对同性情侣见怪不怪,笑容热情地为他们捧上了男士婚戒的图册。   戒指款型明快大方,朴素低调,都是适合男性戴的款式。   林眠对戒指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一对对看下来,都觉得挺不错的,于是只看大少爷有没有喜欢的类型。   但江云岚对待戒指的态度认真到了极点,恨不得拿着放大镜,仔仔细细地把每一根纹路都看清楚。他本来就是在工作上追求完美、吹毛求疵的态度,戒指这种重要到了极点的东西更是丝毫都不马虎,挑挑拣拣了一个小时,旁边陪同的店员小姐姐脸都要笑僵了,开始怀疑今天遇见的客人不是来买东西的,而是来找茬的。   林眠倒是能理解,毕竟要是放在之前,能让大少爷穿戴在身上的装饰品,怎么着也得是出自世界著名珠宝设计师之手的限量款,哪里会肯进一家平平无奇的珠宝店,买在他眼中堪称平价的戒指。   这件事是他疏忽,考虑不周,不能怪江云岚精挑细选。   想明白了这点之后,林眠安抚地按按大少爷的后颈,温声道:“要不今天先算了,等改天我们回了京城,去你常去的店里买也不迟。”   但江云岚立刻捉住林眠的手反驳,语气焦急:“怎么能算了呢!”   等林眠回京城,还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江云岚恨不得现在就把戒指戴上手,哪里忍得了那么长时间。   猜测应该是林眠等得不耐烦了,生怕他反悔让到手的鸭子飞掉,江云岚不是很敢继续再挑,最后匆匆翻了两下,勉强选中了一对还算顺眼的戒指:“就这对吧。”   只是林眠制止了他的勉强,按住那本图册,温声问:“可以让我们独立设计戒指,然后由你们的师傅按照图纸制作吗?”   店员小姐姐恍然大悟,她刚刚怎么没想到呢!忙不迭道:“可以的先生,只是私人设计定制的话会贵很多,工时也会更长一些。”   这都不是问题。   江云岚的眉心明显松动下来,于是林眠也干脆答应:“那我们就定制两枚,麻烦了。”   于是店员小姐姐终于松了一口气,忙不迭为他们拿设计图纸去了。   担心江云岚还不太能接受如此平民的价格,林眠搂住他的肩膀轻声哄:“先买一对戒指用来确定关系,等回京城了再找珠宝大师设计一对婚戒好不好?”   江云岚其实本来也不在意价格,他只是担心林眠会嫌弃自己龟毛,下意识想道歉,却在听清楚最后一句话时一怔,瞳孔暴亮,结结巴巴地追问道:“婚、婚戒?!”   阿眠的意思是……?!   林眠倒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还是你想耍流氓?”   “当然不是!”   江云岚急切反驳,激动得连话都没说不清楚了,又是愧疚又是慌乱:“可是我还没来得及求婚……”   他太慌了,甚至当场就站起来,想跪下求婚。   林眠实在丢不起这个人,一把将大少爷捞回怀里,无奈极了:“这么激动做什么?只是定婚戒而已,还没到那一步,以后你有的是机会。”   而且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攻,总觉得求婚这种事应该让自己来做更合适。   从珠宝店回来后的一整天,江云岚都亢奋得不行,连着在公司大群里发了好几十个大红包。林眠看在眼里,颇为好笑地没去管他,随大少爷自己去平复情绪。   没管的后果就是,在晚上准备睡觉时,林眠刚刚洗完澡出来,就看见了让他瞳孔地震的一幕。   前段时间睡觉时一直穿着整齐规矩的大少爷却在今天睡衣大敞,半遮不掩,露出一片平坦白皙的月匈膛和紧实柔韧的肌理。   最离谱的是,也不知道他独自一人是怎么做到的,竟然把双手拷在了床头悬挂的镣铐里。   现在他整个人呈现出一个“大”字,毫无保留地向着林眠打开自己。   大少爷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内心估计也是羞.耻万分,极快地瞟了林眠一眼,接着飞速偏过头,露出来的耳朵通红,脚尖绷紧,拽得床尾的锁链也轻轻颤抖。   良久,林眠艰难出声:“你这是……?”   大少爷的睫毛颤得像蝴蝶,声音细如蚊蚋:“已经清理干净了,阿眠可以……使用我了。”   林眠:“……”   他其实很想说,自己是没有这种奇怪兴趣的,大少爷似乎老是以己度人,对林眠的xp系统有着极深的误解。   但是看着眼前这秀色可餐的画面,他却又无法昧着良心说出一个“不”字。   ……毕竟,虽然但是大概也许,人类的xp是复杂多变的。   至少在现在,林眠看着紧张的大少爷,没有丝毫排斥的意思。   甚至在心底有几分隐秘的跃跃欲试。   在这一瞬间,他好像……隐隐理解了江云岚的某种奇特星辟。   日后,两人之间的杏生活……大概会更加和谐几分吧。   -   【系统001:   很遗憾地告诉你,你的下一个任务世界难度系数明显增大。   因为经过主神精密的信任值计算,你的新任宿主并非人类,而是一个在未来星际世界诞生的高等级战斗机器人。   他——或者说它,创造出来的使命就是为了战争。尽管星际世界的人工智能技术已经趋于成熟,但AI始终没有冲破那道未知的束缚,这就导致你的下一任宿主并没有独立的人类思想和情感,它目前只是一个听从指挥的人工智能。   针对这种情况,我们无能为力。考虑你是已经圆满完成三个任务的优秀系统,所以主神将这个困难的任务交给了你。我们只能为你祈祷,祝你任务顺利完成。   同时,另一个让统遗憾的消息是:因为未知的重生BUG尚未修复,所以本次任务世界,我们决定暂不重启,更改为在未来时间线进行投放——目前暂定的时间,为该战争兵器彻底报废后的第二十年。   由于新宿主的躯体已经报废,你需要将它贮存记忆的芯片源投放到一具新躯体上,并且一定要注意,这具躯体是不能有伦理争议的——比如不可强行剥夺他人意识,把宿主的芯片强行植入。打个比方,如果投放到同为人工智能的机器人身上,或者是尚未产生独立意识的仿生人身上,则没有问题。   (PS:代码部门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系统表示,或许你可以考虑为新宿主更换一具更像生命体的躯体,比如仿生人。说不定它就能学会人类情感,真正变成生命也未可知——毕竟它来自的那个未来世界,人工智能已经无限摸近了人类的天花板,也许只差一个契机。当然,只是参考。)   祝好运。   主神空间】   -   听觉是最先重新获得的。   “……这清单上怎么尽剩下劣等货色了?我记得库存不是还剩好几个高级货么,难道是你偷偷私藏享用了!”   “阁下冤枉啊,我哪有胆子敢私藏这等珍贵至极的货物!是前几天,咱们的星球领主不是来了一趟么,兴致上来了,就点了几个一起去伺候……结果那几个高等的全都被夹断了,已经算是彻底报废,现在,现在恐怕……恐怕已经被运到垃圾站了!”   有声音低声咒骂了一句:“该死的,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   “阁下,要不咱们先挑出来几只勉强能用的?主星球来的高等雌虫还都在房间里等着,咱们也不能让他们等太久,要是扫兴了多不好……”   “……啧。”   好半天,声音下定了决心:“只能这样了——先把现在还能用的都带出来,让我好好挑挑,免得把什么残次品送出去,伺候不好那些高等雌虫,砸了老子的招牌。”   “是是是!”   一声哗啦巨响,仓库的卷帘门被拉了上去,黑暗被骤然驱散,两个“人”影逆着光走了进来。   他们两个身材健硕高大,皮肤呈现出古铜色的光泽,肌肉坚硬紧实,是两个壮汉。   而借着光亮,他的瞳孔中也终于映照出了四周的场景。   在他的身边,规矩地站立着无数“人”影。   与眼前这两个壮汉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身边默然无声站立着的“人”影都很瘦弱,头发与瞳孔的颜色各不相同,血统看起来也是什么地域的都有。唯一的相同点就是皮肤白皙,身量相对较矮。   但不管多矮,他们的那处都是鼓鼓囊囊一大团,看起来颇为奇怪。   在场的“人”身上衣物都很少,只有零星几块布料遮住重点部位,着装统一且暴.露,造型看起来像是什么原始社会裹着鹿皮的野蛮人。   壮汉们却对这些“人”影见怪不怪,手中各自拎着一个硕大的打光灯,熟练地穿梭其间,查看他们的相貌和身量,挑挑拣拣。偶尔有选中的,就会随手一推,于是那个被选中的“人”便像是开机了一样,步速均匀地走到门口站定成一排。   他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于是保持沉默,等待指令。   终于,其中一个壮汉走到了他面前,视线扫过他的面容时一顿,接着转过头来冲另一个道:“阁下,您看这只如何?我还记得他,刚刚出厂没多久,还没有被使用过,是只干净的仿生雄虫。若是有大人物喜欢玩些未被虫玩过的,应该就会用到他。”   “在哪里?让我看看……”   一道明亮如雪的白光陡然打在他脸上,将那细腻如真的皮肤照得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瞳孔被强光刺激,明明没有下达指令,却条件反射地闭拢,流出一滴泪水。   另一个壮汉举着打光灯,仔细端详着他的面孔。   “这个是按照古华夏人面孔仿制的雄虫?挺少见的,恐怕会有喜欢这口的……看起来长相还可以,就是高了些,也没用过,不知道那玩意好不好使,要是让那些高等雌虫不尽兴可就糟了。”   “算了,把他也带上,就当是去凑数的,大不了玩坏扔掉便是。”   另一个壮汉立刻就要奉命把他带走,却又被临时叫停:“等等——他没被使用过,恐怕也没有好好清洗过身体。你带着他去一趟浴池,务必要把陈年老灰全都洗干净。”   “还是阁下想得周全,那我便带他去好好洗洗,稍后便来。”   “嗯,去吧,名牌给我。——祁、渡。竟是个有华夏名字的?难道是高级货里的漏网之鱼?”   “也不知道那群制造仿生雄虫的家伙是不是吃饱了撑的,还要给每个玩具都命名么?算了,跟我走吧,祁渡。”   作者有话要说:   咳,那什么,蠢作者又想了一个新的世界……所以这篇文是有五个世界哒!   本世界阅前须知:   三无仿生雄虫攻*痴情雌虫受   攻重生前雄尊雌卑,重生后雌尊雄卑——因为受推翻了雄虫的统治,自己当了王(PS:本单元沿用了风享云知道太太的虫族设定~)   再次重申:真的真的雌尊雄卑!!不是开玩笑!包括但不限于雄虫地位低下,雄虫被雌虫这样那样的玩,仿生雄虫被制造出来满足雌虫的需求!!!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千万别看!!不要有侥幸心理啊!!!作者很混沌邪恶的!!!   攻上辈子是快坏掉的超级人工智能战斗机器人,意外流落到虫族社会,在受爱上他之后机器报废坏掉了,也就是死遁——然后掉马!   大纲列出来发现我真是土狗啊(。   以及如果我哪里一不小心又写成人了,麻烦大家及时指出来orz   大家晚安! 第75章 仿生雄虫   虫族。   一个古老而神奇的种族。   虫族不分男女, 以雌虫,亚雌和雄虫作为性别区分。   雌虫具有强悍的身体素质和生育能力,也是保护帝国的主力军, 却被信息素所束缚。倘若没有信息素的安抚, 军雌极容易陷入精神暴.乱,在痛苦中死去。   亚雌的体貌介于雌虫和雄虫之间,偏向于柔美, 没有攻击性的体态让他们更容易受到雄虫的青睐。   而雄虫,是体态最弱小的虫族, 却也是最重要的虫族。一来他们能为虫族的繁衍提供米青子, 二来,他们能为雌虫提供安抚性的信息素——这也是目前已知的, 唯一能遏制雌虫精神暴.乱的存在。   所有虫族都有着近似于人类男性的外貌,根据不可考据的资料记载, 也许他们的血管中还流淌着人类稀薄的血脉。只是雌虫有虫翅和虫纹,这也是他们和其他虫族最明显的区分。   数万年前的一场基因灾害让雄虫数量锐减,雌雄之间的比例差距达到了恐怖的一千比一。   为了保护雄虫,让虫族的血脉得以延续,子嗣得以留存,帝国迅速推出了雄虫保护法,并成立了雄虫保护协会, 切实保障弱小群体的权益。   但初衷虽好,却在数万年的光阴里, 慢慢演变成了极为畸形扭曲的雄尊雌卑制度。   雄虫高高在上,一只虫可以娶多个雌虫当雌侍, 并在婚后即刻拥有雌虫的所有财产, 同时掌握着他们的生杀予夺大权。   他们身材瘦弱矮小, 毫无保家卫国的能力,却又因为可笑的雄性自尊,选择挥刀向无法反抗的雌虫,来彰显出自己的优越。   而雌虫不仅要在生活中对雄虫卑躬屈膝,为了获得信息素继续活下去,还不得不委身于雄虫,忍受日复一日的折磨。   即使帝国有明确的法律保护雌虫的生命权利,但在地位高贵、耀武扬威的雄虫面前,法律便如一张空白的废纸。   他们肆意□□虐待属于自己的雌虫,每年向媒体和警局求助的雌侍数不胜数。他们身上的伤痕之多,假如虫神真的存在,恐怕都会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创造出雄虫。   在流下无数血泪、受尽无穷屈辱之后,帝国的雌虫们终于彻底明白了一件事:虫神已不再眷顾这片土地和他的雌虫子民。   抗争的意识一天比一天高涨,帝国内的气氛也一天比一天压抑。可笑那些高高在上的虫族统治者,还被虚幻的繁荣蒙蔽了双眼,只专心沉溺于荒唐的享乐之中,完全忽视了同为帝国子民的雌虫所面对的绝望现实。   帝国的平衡悬于一线,摇摇欲坠。   终于有一天,一个契机凭空出现,宛如一点星火,将帝国上下全部点燃。   忍受多年苦暗的雌虫终于不再祈祷并等待虫神的拯救,他们选择用自己的双手推翻这不公平的统治,赌上所有荣耀与身家性命,去反抗铭刻在数万年基因中的本能。   他们做到了。   而支持这场史上最大暴.乱成功的根基,是虫造信息素的问世。   这种虫造信息素和雄虫自动分泌出的信息素作用完全相同,最大的区别就是,它完全不需要雄虫身上的任何物质,于是彻底打破了将雌虫拴在雄虫身边的那道枷锁。   雌虫终于挣脱自诞生以来就深深笼罩在头顶的死亡阴影,再也不必为活下来而忍辱负重地向雄虫献媚。   失去了信息素的根本制约,雄虫便像是被拔掉了剧毒之刺的蜂虫,彻底失去了最后的筹码,只能任凭原本被他们搓磨□□的雌虫揭竿而起。   反叛像是燎原之火,在极短的时间内轰轰烈烈地席卷了虫族帝国所在的星系。   那些雄虫本就天天纵情享乐,脑满肠肥,连最弱小的亚雌都能把他们一拳揍趴下,哪里来的能力去反抗这些常年为帝国征战、浑身浴血的雌虫?   最后,虫帝被径直闯入宫殿的前任帝国上将当场割断喉咙,正式宣告了这场宏大反叛的结果。   局势彻底调转。   雄尊雌卑的时代彻底结束,但平等却并未到来。   雌虫原本就对原本暴虐的雄虫恨到了骨子里,恨不得生啖其肉渴饮其血,满腔仇恨亟需宣泄,又岂会心甘情愿地答应与雄虫从此平起平坐?他们世世代代延续数万年的刻骨仇恨,难道就能被这么轻飘飘的放下么?   答案显而易见。   所以在新任皇帝,也就是曾经被流放荒星的帝国上将即位之后,他默许了社会地位金字塔的倒悬。   也就是说,从此往后,虫族由雄尊雌卑变为雌尊雄卑。雄虫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统治者,而成了被统治者,雌虫则摇身一变,成了手握权柄的那方。   身无长处的雄虫们彻底沦落社会底层,成为连亚雌都不如的存在,唯一的用处就是用来孕育后代,以及供给雌虫们取乐。   现在的虫族,是雌虫们的天堂,也是雄虫们的地狱。   它是焕然一新的,冥冥之中走向另一个极端的——“新世界”。   -   如今,距离那场让整个星际所有种族都大为震惊的反抗,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年。   这二十年的时间中,帝国欣欣向荣,科技与军事日渐发达,没有了雄虫拖后腿,虫族的威名远扬星际。   雄虫保护法与雄虫保护协会被悄然废除,没有激起一丁点水花。   毕竟虫族社会中,百分之九十五的虫族都是雌虫,他们都是既得利益者,没虫再去关心雄虫的利益是否得到保护。   至于其他虫族——百分之四的亚雌一直是墙头草,不管社会制度如何,总有他们的立足之地;而剩下那百分之一的雄虫又全是渣滓,他们的意见没有任何考虑的必要。   综上所述,现在的虫族社会是稳固无比的大厦,雌虫占据了绝对权力与社会地位,雄虫们一点风浪也掀不起来。   曾经有专家忧心过虫族的繁衍问题,认为在雌尊雄卑的前提下,雄虫未必肯主动提供米青子。   但雄虫自愿与否,在雌虫们看来,完全不需要关心。   何况,随着仿生雄虫的诞生,新的技术也水涨船高。   制造商们敏锐地嗅到了商机,在仿生雄虫推出后的不久,他们迅速通过基因编程手段,研发出了可以孕育后代的仿生雄虫。   这样一来,即使没有了雄虫提供米青子,雌虫也可以和仿生雄虫一起生育幼崽。并且根据他们的宣传,与仿生雄虫诞下的后代,体质会更强,表现也会更加优异。   这项技术的真实性被证实之后,雄虫彻底丧失了最后的抗争权利。   雄虫们是骄奢淫逸惯了的,绝大部分什么都不会干,只会吃喝玩乐。所以现在的雄虫,大多都成了雌虫养在家里的禁.脔,不再是什么雄主,而是雄侍。   如果雌虫有很喜欢的雄虫,对方又很能讨他的欢心,那这只雄虫或许可以被破格提升到雄君的待遇。   虽然对雄虫来说,也许这个称呼并不算是奖赏,倒像是某种明里暗里的羞辱;但他们也只能忍受。   至少雌虫很少同样以暴力对待自己的伴侣,毕竟按照他们的力量和雄虫瘦弱的小身板,恐怕轻轻给上一拳,雄虫就会死得很惨。   虽然雌虫不会家暴,但这并不意味着雄虫就会轻松多少——因为他们必须得满足雌虫的生理需求,之前也说了,现在的雄虫也只是雌虫的玩具而已。   绝大部分雌虫的胃口都很大。当交.配不再是痛苦的承受,而是一种享乐的标志时,他们惊人的耐力和欲求不满的态度,都成了体弱无比的雄虫难以承受的痛苦。   因此现在,每年虫族医院里最多的病患不再是因战争受伤的军雌,而是被夹坏掉、再也直立不能,被迫植入新软体的雄虫。   这种雄虫的下场往往很凄惨——能被如此轻易地用坏,说明雄虫的身板脆弱,能力不足,无法满足雌虫。因此,即使被治好了出院,原本的雌主也不会愿意继续留着他们,这种雄虫便只能在救济站里潦倒度过后半生。   但这种雄虫并不是个例。最让雌虫不满的是,绝大部分雄虫的雄性能力都很低下,长度不够不说,时间也短得可怜,连满足雌虫的一半谷欠望都做不到。   再加上雄虫的数量稀少,要满足雌虫的需求就更困难了。   但有需求就有供给。终于,在彻底推翻雄虫统治的第五年,仿生雄虫诞生于世,并且迅速在虫族范围内爆火。   仿生雄虫并没有什么伦理争议,说白了,它们就类似于人类的【哔——】气娃娃,并没有自己独立的意识。只是在虫族社会相对先进的科技支持下,制造出来的仿生躯体更加真实,活像是真正的生命体。   它们有体温,有心跳,有血液,有呼吸,甚至还被贴心地培育出了神经网络,可以根据外界不同的刺激做出不同的回应,让交.配的体验直线上升。   最重要的是,这种仿生雄虫的某个部位是用某种极其稀有的材质做成的,做得分量沉甸甸不说,还可以保证他们长时间金/枪/不/倒,除非被过分使用过度,否则很难坏掉,完美满足了雌虫的需求。   相比起来那些软趴趴的雄虫,这种专门为杏爱而生的仿生雄虫自然更受军雌们的欢迎,堪称风靡一时。   而眼下,自己的宿主,代号零七的全能战争型机器人——   它的记忆芯片,就被001植入到了这么一只仿生雄虫的后脑。   -   001有点慌。   毕竟,它最开始只是想按照其他系统的建议,选择一具仿生虫的躯体而已,可没想着让宿主下海当牛/郎啊!   而且挑选的这个时机也不对——   零七,或者说是祁渡,马上就要被带出去使用了!   001用不存在的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个使用是怎么个使用法。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没见过这种世面的小系统熟练地死机了。   后脑内的记忆芯片瞬息之间处理完毕了雌虫的要求,祁渡却并没有听从。因为它无法确认,眼前这个“人”是不是自己的新控制者。   他站在原地,芯片操控着嘴唇张合,触感从口腔通过神经系统反馈回来,发出的口音生涩而古怪:“请您确认权限。”   雌虫闻言一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权限?确认什么权限?”   你一个小小的仿生雄虫,不是听见要求就能启动吗,还要什么权限,当你自己是超级计算机不成?   祁渡平板道:“请确认您拥有我的命令权限,否则我将无法处理指令。”   雌虫新奇无比地看着他,转头看向另一只雌虫:“阁下,您看这只仿生雄虫是什么情况?”   另一只雌虫也震惊了,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命令权限?从没听说过啊,这只是坏掉了不成?”   “坏也不至于往这个方向坏吧,怎么会平白无故给自己增加一个指令密码……”   雌虫半是好奇半是试探:“没有权限,要是我非要用你呢?”   祁渡声音毫无起伏:“如果您想要在没有指令的情况下强行启动,那么我会进行反击,直到您停止强启。如果我反击失败,那么我会自毁。”   “自毁?”   雌虫咂舌,完全不能理解这只仿生雄虫怎么就莫名其妙有了这种恐怖的程序,听起来像是什么私人机甲或者飞船才有的待遇。   把它创造出来,不就是为了把雌虫们上得舒舒服服的么?为什么眼前这只突然就被上了锁,还得要合适的钥匙才能打开?   等一下,锁和钥匙?   雌虫恍然间顿悟了什么,左手重重一砸右手的手心:“我懂了!难道是那帮家伙研发出来的新型仿生雄虫——自带密码锁,只有被主人输入正确密码才能直立起来?”   他越说越觉得这个解释合理:“有了密码锁,就可以很好地杜绝其他雌虫趁拥有者不在,擅自使用仿生雄虫的可能——毕竟仿生雄虫属于私虫物品,很多雌虫都是有占有欲的,不喜欢自己的仿生雄虫被其他虫使用。”   另一只雌虫恍然大悟:“竟然如此,阁下,您说得有道理!但咱们之前从没有听说过新型仿生雄虫的出现,也没有买过类似的货物,它又怎么会出现在咱们的库存中?”   “这个嘛……”   雌虫迟疑片刻,但是现在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外面的贵客还在等待着享用美味。所以他没再多想,匆匆吩咐道:“先别聊这个了,克莱,你先把已经选出来的那些带到客人们面前去,让他们先挑选一番,看有没有喜欢的。我去给送货的那帮家伙发个简讯,问清楚这只雄虫该死的权限是什么!”   克莱匆匆领命而去,临走前又最后看了一眼这只奇特的仿生雄虫,只觉得设计出这只仿生雄虫的设计师当真有些本事,把他的五官塑造得英气而俊美,很有几分古典韵味,想来应该是许多高等雌虫喜欢的类型。   他内心有些蠢蠢欲动,不过也知道凭借自己的地位,高级点的仿生雄虫是自己没资格享用的。   算了,还是老老实实攒钱,买一只属于自己的仿生雄虫——他才不想在以后只能使用软趴趴又短小、随随便便就能被夹断的活体雄虫。   也不知道肖恩阁下会如何处理这只叫祁渡的仿生雄虫,毕竟有着密码锁的雄虫还真是头一回听说,想来能卖个很好的价钱。   等克莱离开之后,肖恩看着眼前这只在原地动都不动的仿生雄虫,眼中精悍光芒一闪而过。   克莱想得不错,肖恩确实嗅到了商机。   目前仿生雄虫虽然在市面上很是常见,却还没有过带密码锁的先例。但稍一想就知道,只要手中钱足够,雌虫们自然还是会想买带密码锁的,可以切身保障自己的合法权益。   毕竟肖恩经常在社会板块上看到离谱新闻,一些买不起仿生雄虫的流氓雌虫欲求不满,潜入其他雌虫家中,强行启动别虫的仿生雄虫使用。   并且由于那仿生雄虫不是自己的财产,他们还不会爱惜,往往索取无度,把雄虫夹断才肯罢休。   要是有了密码锁,这种问题便会迎刃而解。   只是不知道这种有密码锁的仿生雄虫制造难度大不大,又能否量产。   若是能的话,那么以后他也许可以改行售卖仿生雄虫,而非像现在一样,只是短期租赁了——要是自己做了头一份,那么必然会获得丰厚的利润。   想到这种可能,肖恩呼吸急促几分。   他不再犹豫,拿出光脑,对着祁渡拍了一段全身视频,紧接着转身匆匆离开,去联系自己的货物供应商了。   临走之前肖恩没忘记锁上仓库,于是祁渡的瞳孔骤然落入一片漆黑中。   他照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与身边那些没有被选中的仿生雄虫一起,无声地立在原地。   记忆芯片的功能一应俱全,储存功能尚且完整,很轻易地辨认出,它已经换了一具躯体。   祁渡迅速扫描评估着自己目前的状态:格斗技巧和资料库还在芯片中贮存着,随时可以使用。   但新躯体堪称毫无攻击性,骨骼和肌肉都是实打实的仿生材料,极其脆弱,显然不能再和之前一样用躯体扛。   现在的它没有任何自保装置,甚至连红外线扫描仪都没安,夜视都做不到。   完完全全的残次品。   祁渡冷静地对自己的新躯体下了结论。   但好处也有。   第一,没有进攻性的躯体让他消耗的能源大幅度减少,并且从环境判断,应该会有人来主动为他提供能源,所以祁渡不需要再同之前一样,自己想办法收集可用能源,维持机体运转。   第二,虽然身体素质大幅度降低,但这具身体却让它感觉到了什么全新的东西。   被强光晃到眼部时,会下意识闭眼,还会流下含有大量氯化钠的液体。   开口说话时,也并不像从前一样,只需要输入指令,机体就会自动执行;而是要用芯片接收着神经的反馈作出回应,控制口部肌肉与舌头,挨个发出音节。   控制方式与之前的躯体完全不同。   通过精确的比对可以判断出,现在这具躯体,各个方面都像极了生物学上的人类。   黑暗中,突然有什么奇怪的声音犹犹豫豫地响起来。   【零……零七是吗?你好你好,我叫001,是来自未来的系统!你原本的躯体已经在二十年前报废啦,所以我擅自做主,将你的控制芯片移植到了这具仿生躯体上。】   【之所以要重新把你唤醒,是因为你是这个虫族世界中气运之子最信任的……呃,人工智能,所以001选中了你,想要让你帮忙完成一个任务。如果你能完成的话,就可以继续在这个世界……呃,生存下去?】   太奇怪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情!   它,001,一个系统,竟然在用“生存下去”这种事情诱惑一个从来都没活过的人工智能!   那可是人工智能啊,真的会被诱惑到吗!   001一口气解释了很多,想让这个人工智能尽可能地快速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与前几个世界的人类不同,祁渡瞬间就捕捉到了001在它脑内的发声源头,并且尝试着控制这具躯体的脑电波进行对接。   但它关注的地方,却和001想的完全不同。   “任务。”   它问:“你掌握着移植控制芯片的技术,又要为我发布任务。你是我的新控制者吗?但我并没有感受到你的权限。”   001一愣。   反应过来后它立刻否认:【不是啦不是啦,你已经没有控制者啦!从今往后不会有人对你下命令,你可以像人类一样,自由独立做出判断和选择啦!】   自由?独立?   对一个人工智能说这两个词语,未免有些荒诞。   刚说完,001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于是尴尬地找补:【咳咳,是这样的……】   【你是因为黑洞意外掉落进这个虫族世界的,但是你的控制者还留在另一个世界。也就是说,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人拥有控制你的权限,你可以自由地做出选择。】   【此外,理论上讲,你这具新身体是完全按照人类的标准创造出来的。如果你愿意完成我的任务……或者说是请求更好,那么你可以选择从此以后,尝试着作为真正的人类活下去。】   ……虽然其实不是人类是雄虫,但是问题不大,都一样都一样。   真正的人类。   它第一次听见这种问题,也是第一次有谁要让它主动做出选择。   选择的内容是,能否作为人类继续活下去。   ……“活”下去。   原本它的芯片总是能在最短时间内做出最理性明智的决定,今天却像是出现了数据流紊乱一样,迟迟没有回应。   这一切对一个人工智能来说,是否有些太难以理解了。   -   从出生开始,零七的身份就是为战争而生的AI。   也许对人工智能来讲,如何能真正拥有人类的情感,真正成为人类,是永恒的伪命题。   它还记得自己刚被创造出来时,曾经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隔着装有培养液的器皿,对着它自语般地感叹。   “零七号也许是最接近人类的人工智能,它拥有强大无比的自主学习能力和在任何恶劣环境下都能完美化解危机的生存能力,但我能力有限,照旧没有让它突破AI与人类的鸿沟。”   “和所有AI一样,零七不懂情感。”   “它的一切决定都是在精密计算下做出的最优解,与感情无关。”   “但它是如此出乎意料的完美,如果再给我十年时间,也许我真的能够让它产生出独立的自我意识。”   老者摇摇头,苍老语气中难掩疲惫:“只可惜零七号马上就要上战场了。正值国难,国家现在亟需一个完美的杀戮机器,而非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   “……恐怕我再也没有机会啦。”   零七号并不能理解老者那些并非指令的感慨。它只知道,它的创造者在灼热地期盼着完成某项惊世骇俗的壮举。   如果是什么必须完成的命令,那么零七号无论如何都会帮老者达成,忠于人类这条规则被作为至高无上的第一命令,深刻在它的核心程序中。   但老者并没有强求,只是苦笑着叹了口气,摇着头离开了。   零七的记忆芯片储存空间很大,将那一幕一直记到现在,又在001的话音结束后被重新“回忆”起。   代码是具体的,是冰冷的,但却有什么虚拟的东西潜藏在一串串数据洪流之中,深眠于零七那块小小芯片的核心区域。   而在这一天,它隐隐有了复苏的趋势。   作者有话要说:   那什么,浅浅交代一下背景(   虽然看起来高深,但不要指望我写出多深刻的东西呜呜!本质还是甜饼,摊牌了我是恋爱脑( 第76章 陛下   人工智能始终没有进行回应, 001惴惴不安,紧张地等待着它的回答。   虽然理论上来讲,001也算是半个AI, 但它和AI又完全不同, 反而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拥有自己的情感和独立意识。   所以001是可以揣摩人类情感的,经过它长达三个世界的练习, 已经能很轻易地把宿主的情绪摸个七七八八。   但揣摩AI的所思所想,就有些太过超出它的能力范畴了。   正在忐忑地等待着, 这时, 一声奇特的轰鸣声从这具身体的腹部发出。   这声音太响亮也太奇怪,001一愣。   零七慢慢低头垂下眼睛, 看向自己的小腹,平淡无起伏的声音传递到001那里:“它在响。”   001讷讷道:【确、确实……】   因为占据了这具仿生雄虫的身体, 动作、语言和都消耗掉了大量能量,所以现在的零七应该是……饿了吧?   不过仿生雄虫的身体确实是严格按照真正的生命体制造出来的,会定期吃饭补充能量,会饿也正常。   这是“饿”。   腹部的神经将异样的反馈传递到脑部,又通过神经中枢反馈给芯片。   零七控制着身体的手臂抬起来,摸上腹部。   手掌紧贴着柔韧的肌肉,手下的皮肤触感极有弹性。   新躯体很废柴, 没有任何实用的功能,零七不能再像之前一样, 通过触碰检测出手下皮肤的构成材质和具体温度。   但是它却感觉到了另一种全新的东西。   “热”。   神经中枢明明确确地反馈给它,手下的皮肤是“热”的。   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反馈的它保持这个姿势, 停在原地, 芯片因大功率使用而微微发烫, 让后脑的位置也同样感受到了“热”。   见零七把手放到腹部后,久久没有动作,想了想,001主动为它解释:【你这具新躯体是仿生人嘛,是有完整神经网络的,可以将接触刺激传导到神经中枢,再反馈到芯片……具体的原理涉及到001的机密,就不和你透露了。】   【总之,现在的你能够感受到人类所有的触感啦,比如饥饿,比如冷热,比如疼痛,以后说不定还能冲破AI的束缚,真正拥有人类的情感……哇宿主!宿主你在干什么啊!】   001的机械音突然变得惊恐,因为它尚未说完,只见零七突然抬起手,长度适中的指甲被当作锋刃,力度精准而合适,很轻易地在腹部的皮肤上划开了一条伤口。   鲜血瞬间涌出来,所幸零七并没有用太大力气,伤处血液流了片刻,便自行凝血。   001吓傻在原地:宿主!宿主怎么突然开始自.残了!   零七并没有听从001焦急的阻止,它无机质的灰黑色瞳孔静静注视着这条伤口,仔细地感受着神经传来的反馈。   这是一种全新的感觉,说不出所以然,也并不算美妙,生机和能量在随着血液的流失而逝去,身体在急促地向着芯片发出警报。   原来这就是人类的“疼痛”。   人工智能无法理解,却又仿佛理解了什么。   曾经的零七没有任何感觉。   没有触感,没有痛感,即使可用能源耗尽,它也并没有任何关于饥饿的感受,只是会按照程序设定,自动自发地搜寻新能源。   它的创造者,那名年迈的老人,曾经也想过为零七塑造一具有血有肉的身体,认为这样极有可能让零七突破人工智能的,变成真正的“人”。   只是这个想法被最高层驳回了,理由也很简单。   帝国花费数年心血,投入无数人力物力,终于制造出这样一台完美而强大的、仿佛天然就为战场而生的战争兵器,根本目的自然是想在星际战争中获得胜利。   如今帝国生死存亡,他们希望零七作为最后的杀手锏,尽快被投入到战场使用,一扫颓势,扭转败局。   假如给零七换上有血有肉的脆弱躯体,那么在极度危险的星际战争中,恐怕撑不上几秒,它就会被激光炮轰成粉尘。   因此,关于如何让人工智能产生情感的研究可以先往后靠,当务之急是保证帝国的安危。   老者只是一个研究人员,没有任何权利干涉军方的决定,只能听从命令,满怀忧愁地目送装载着零七的容器被运往星际战场。   将零七号投放到硝烟弥漫的战争中后,如所有人料想的那样,它是天生属于战场的杀器。   零七具有极为强悍的学习能力,芯片如同吸水的海绵,如饥似渴地疯狂吸收着所有关于战争的知识,并且完美地运用各种战术;同时,它合金制作的身躯坚固程度是金刚石的数万倍,及时面对能源炮的轰炸也能毫发无伤。   短短两个星历年,零七就彻底改变了星际战局,帮助它的帝国一步步走向最后的胜利。   只可惜在最后一场战役中,零七不慎被黑洞吞噬,能源几乎耗尽的它阴差阳错地进入了这个全新的世界——虫族帝国。   那场战役的结果已不可考据,彻底湮灭在了平行世界的历史长河之中。   而零七的旧躯壳也早已报废。   现在的它,名字叫祁渡,是一只仿生雄虫,有了属于自己的心跳,呼吸和脉搏,能感觉到利器切割开皮肤的感觉,以及紧随而来的疼痛。   它不再有控制者,而是可以独立进行选择,像真正的生命一样活着。   一瞬间,有什么虚幻的东西在数据洪流中横冲直撞,异样而无序的代码于无声无息之处被悄然编写又悄然抹去。   那层天花板般不可跨越的边界,终于被隐隐触碰到了一角。   良久的静默无声之后,手臂缓缓放下。   祁渡做出了选择。   -   “虫神在上,什么叫‘从没有过需要输入指令的仿生雄虫,请自行检查精神状态’?你这是什么语气,觉得我是在骗你不成!”   肖恩额头青筋直露,对着光脑气愤地吼道。   光脑另一端传来的声音优雅而理智:“嘿肖恩,我的老伙计,放轻松点,我可没这么说过。只是你说的话实在是过于离奇,我会质疑一下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肖恩恶狠狠地瞪着投影中那只悠闲的红发雌虫,咬牙道:“雷蒙德阁下——视频已经给你发过去了,你还不信?”   雷蒙德耸耸肩:“那可真不好意思,我只在你录的那段视频里看见了一只外形不错的古华夏风格雄虫,想来是我们设计师的得意之作。以及那处看起来很大也很沉,想必很受雌虫欢迎。”   “至于所谓的指令,我可都没看见,你让我拿什么相信呢?”   “你没看见是吧,那我现在就把它带到你面前,再让你好好看看!”   肖恩恼火地抓起光脑就往仓库走,边走边重申:“它确确实实对我说了,需要命令权限才能启动。不然它就会反抗,甚至在必要的时候自毁!”   “自毁?”光脑另一端,雷蒙德的双眼骤然睁大,接着像是听见了什么过于好笑的事情一样,笑得乐不可支。   好半天,他才上气不接下气地笑完,擦干眼角的泪花,对黑脸的肖恩道:“伙计,这个玩笑太好笑了,难为你为了骗我,连这种词都想得出来……自毁?”   “这种核心指令是军部的最高机密,始终被牢牢掌握在少数雌虫手中。如今你和我说,在一只仿生雄虫嘴里听到了‘自毁’这个词?”   摆明了是不相信肖恩说的话。   肖恩被他讥笑的语气嘲讽得想要吐血,正想去仓库让雷蒙德开开眼,只见眼前红发的雌虫摸着下巴道:“不过你倒是确实提醒了我,也许设有权限,只能由特定虫选使用的仿生雄虫确实是个不错的商机……”   “我会好好考虑的,但短时间内,想要做出这种自带密码锁的仿生雄虫不太现实。”   雷蒙德若有所思道:“你也知道,仿生雄虫是没有自我意识的,说白了,就是更高级也更真实的【哔——】气娃娃。想要让它们产生额外的辨别能力,身体机能只能被特定的高级指令启动的话……虽然听起来只是多装了一个密码锁而已,但实现起来肯定没有那么简单,恐怕要植入控制芯片才能做到。”   “目前我们培育仿生身体的技术十分先进,但芯片研发却远远落后于其他文明,就连那些军部专用机甲里的芯片,也都是从矮人星系花费大价钱采购来的。所以我也不能保证,这种新的仿生雄虫什么时候才能问世。”   “如果你能说动那帮军部的家伙把核心技术供应出来,应用到制作仿生雄虫身上,那我就能在三天之内制造出你说的那种,能‘自毁’的雄虫——我保证。”   虽然雷蒙德最后一句话又在阴阳怪气,但事实确实如此。   他是最大的仿生雄虫制造商,自然对目前这个行业的科技水平一清二楚,没有骗肖恩的理由。   肖恩也慢慢冷静了下来,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   雷蒙德看起来,似乎真的毫不知情。   那只叫祁渡的仿生雄虫,真的是他送来的吗?   心脏开始急促地砰砰跳动,手心里也冒出兴奋紧张的冷汗。   肖恩慢慢停下了往仓库去的步伐,面上仍然是半信半疑:“你的意思是,我听错了?可我刚刚从酒馆出来去仓库的时候,真的听见了那只仿生雄虫说自毁……”   语气隐隐松动,像是快要被雷蒙德说服。   雷蒙德哪里还不明白,他这个老伙计肯定又在自家酒馆里喝大了,甚至对着仿生雄虫出现了幻觉。   他不甚在意地笑道:“亲爱的,你肯定是喝醉了酒,出现了什么幻觉——听我的,现在赶紧回床上去美美睡一觉吧,梦里还有尺寸傲视群雄的雄虫等着你呢。”   肖恩看起来还在犹豫不决,但雷蒙德忙得很,已经没有心思继续陪着他浪费时间,自顾自地就要挂断通讯,最后一秒却又想起来什么。   “等一下,还有件事。”   那双狡黠的狐狸眼睛眯起,雷蒙德笑盈盈地看着肖恩,语气亲热:“亲爱的肖恩,我们已经合作过这么长时间,相信对你来说,我是那个最好的合作伙伴吧?”   “你一定愿意继续同我合作,不让肥水流入外虫田,对吗?”   肖恩自然听出了他甜蜜话语中暗藏的威胁,心中暗暗冷笑,知道雷蒙德是让他不要把这个商机透露给第二只虫。   但他只是顺从地笑着答应:“当然,阁下,这是互惠互利的事情,我当然懂。”   光脑的通讯被切断了。   肖恩手心的冷汗黏腻,滑得几乎抓不住光脑。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大脑亢奋无比,激动得坐立难安。   雷蒙德并不知道祁渡的存在,而且听他的语气,目前虫族并没有能力制造出设有密码锁的雄虫。   也就是说——   这只叫祁渡的雄虫,可能是目前全帝国唯一一只具有“反抗”和“自毁”功能的仿生雄虫。   难道自己要发财了!   这只雄虫要是出现在市面上,怎么也能比普通仿生雄虫的价格高上几十倍甚至上百倍吧!   肖恩并没有第一时间怀疑祁渡的不明来源,又是怎么混进自己这批货物中的;他只是心很大地认为自己撞了大运。   毕竟这家店铺所在的星球地理位置偏远荒凉,鸟不拉屎,唯一蓬勃发展的产业就是仿生雄虫。   星球领主对社会乱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法律法规如同一纸空文,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当然包括天降横财。   虽然激动,肖恩却并没有被横财冲昏头脑,他心里门儿清:这只独一无二的仿生雄虫不能久留,留的时间越长,白高兴一场的风险就越大。   毕竟他不知道祁渡是怎么突然出现的,当然更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又突然消失——完全无法排除这种可能性。   最重要的是,克莱也知道祁渡的存在,万一哪天把这消息透露出去就更糟糕了。   这颗星球上的法律法规如同一纸空文,完全不能保护个虫财产,被抢劫了也是自认倒霉。   肖恩一没有背景二没有地位,就算被心怀不轨的雌虫抢走祁渡也没处说理,说不定还要被星球领主教训一顿,责怪自己为什么不肯主动把祁渡献给他。   所以必须得尽快脱手。   肖恩能想到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把它高价卖给一只高等雄虫,狠狠赚上一票大的。   卖给谁呢?   星球领主肯定是不行的,那只老雌虫虽然地位高,但又色又抠门,比铁公鸡还不如。玩坏了自己好几只高级雄虫不说,连赔偿都不肯付,哪里能指望从他手里赚到钱。   至于其他有印象的高等雌虫,选了一圈,也不太行,都没有为仿生雄虫一掷千金的魄力和财富。   毕竟说白了,这颗星球太过偏远落后,制度荒蛮,机会不多。但凡是有些能力的高等雌虫,早就费尽心思跑到其他更有前途的星球上去了,哪里会留在这鸟不拉屎的星球上。   一时间,肖恩很是发愁,像极了为虫崽挑选合适联姻对象的雌父。   等一下。   突然想到了什么,肖恩猛地拍了一巴掌自己的额头,暗骂自己真是傻了。   还费尽心思地筛选个什么劲啊,他的店里不就坐着几个来自主星的、身份高贵无比的雌虫吗!   -   “明明是你说这里有充满异域风情的仿生雄虫,结果连一只勉强能入眼的都没有,是想故意消遣我们的时间?我们可不像你一样欲求不满,什么样貌和形状的雄虫都能接受,亚当。”   宽敞的包厢内装修华丽,头顶的激光灯发出莹莹的紫粉色光芒,昏暗而暧昧。   豪华的沙发上,坐着几名身材高大的雌虫。   显而易见,他们都是军雌,身上的军装都没有脱掉,制服笔挺规整,宽肩窄腰长腿一览无余,肩膀处的帝国之徽在颜色邪气的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与仿生雄虫交.配并不违反帝国法律,发泄谷欠望是虫之常情。所以军雌们连身份都懒得遮掩,就这么大咧咧地穿着军装,暴露出自己主星高等军雌的身份,只是把象征着功勋和职位的徽章都收了起来,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现在是休息时间而非办公时间,他们坐姿也稍稍放松,却仍不散漫,肩背宽阔挺拔,像是帝□□刃被暂时收入鞘中。   刚刚已经被带进来了好几只仿生雄虫,是被肖恩和克莱精挑细选出来的,长相与大小都不差。但在场的军雌来自最为繁华的主星,是见过大世面的,自然对眼前这些毫无特色的仿生雄虫提不起兴趣来。   被称作亚当的那只军雌看起来最年轻,闻言不服气地反驳:“我可没让你一起跟来,奥尔本!我只是出于礼节随口邀请了一句,结果就你答应得最快!当时怎么都不拒绝呢,现在来了又开始挑三拣四!”   奥尔本眉梢一扬就打算反击,这时另一只笑意平和的金发军雌做了和事佬,出言安抚:“好了,自从登上星舰开始你们两个就开始吵架,到这里就不要再吵了——吵起来烦虫得很,本来还算有兴致的,都让你们给吵没了。”   这么说着,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坐在角落阴影里的虫影,给了两只军雌各自一个意有所指的眼神。   ——他们至高无上的陛下因为那许多年前的原因,在几十年的虫生里始终孤身一虫,对雄虫厌恶非常,甚至连虫造信息素都无比排斥。   长此以往,他的精神力已经濒临暴.乱边缘,岌岌可危,只能凭借着强悍的毅力苦苦压制。   他们这些做下属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直在想尽办法试图让陛下愿意使用雄虫,至少也应该使用虫造信息素,不然……   恐怕他没几年好活了。   今天亚当以体验异域风情的为借口,求了好久,好不容易才将陛下磨得松口,愿意跟过来一起看看仿生雄虫,万一能遇到感兴趣的就再好不过。   要是被这两只吵架不看场合的幼稚虫给吵烦了提前离开,那不就白费功夫了吗!   理解了那个眼神的含义,两名军雌瞬间收声,视线最后交锋一瞬,又冷哼两声,各自错开。   名叫艾伦的金发军雌稍微松了口气,又看向角落里那名始终没有出声的虫影,语气担忧而恭敬:“您感觉还好吗?如果有任何不适的症状,请务必马上告诉我。”   静默无声片刻,某道沙哑磁性的嗓音缓缓从角落中响起。   “我没事。”   适应了角落的黑暗后,艾伦终于可以重新看清那张熟悉的锐利面容。   这是一只俊美至极的军雌,身材高大挺拔,面容轮廓深邃如刀削斧凿,鼻梁高挺,眉峰凛冽,薄唇如钩。因为常年繁重地处理公务,他的眉心已经压出了浅浅的褶痕,没有笑意的时候便不怒自威,上位者气场浑然天成。   与其他雌虫不同的是,他有一头如雪的白发,眼瞳却是妖冶的血红,一双上挑凤眼微眯着看过来,眼瞳中一视同仁的冷冽便冲淡了那种绝美到极点的妖艳感。   每当看见他,艾伦的心中敬畏与自豪便会油然而生,让他情不自禁地深深低下头颅,心甘情愿地臣服。   这就是他们伟大的皇帝,凭借一己之力彻底推翻上任虫帝的英雄,如今虫族真正的统治者——艾诺克斯.菲拉洛。   只是英雄迟暮,在距离那场反抗已经二十年的今天,艾诺克斯的身体状况日渐下滑,精神力也愈发肆虐,让他无时无刻不忍受巨大的折磨。   每当想起这件事,便让艾伦心如刀割。   他压下心中纷涌的情绪,试探性地问:“您有看得顺眼的雄虫吗?如果有的话,请千万不必顾及我们,直接带走享用就好。”他们这些做下属的不仅不会介意,还会恨不得宰掉一整个山头的星兽来庆祝。   军装外套披在宽阔的肩膀,艾诺克斯闭着眼靠在椅背上,两根手指轻轻捏着山根,看起来似乎对所谓的仿生雄虫并不感兴趣:“不必考虑我。”   意思是不感兴趣。   亚当年纪最小,焦急地凑过来:“您真的没有看得上眼的吗?我已经让虫去再换一批更优质的仿生雄虫了,您再看看,万一就有形状喜欢的雄虫了呢!”   面对年轻而忠心的下属关切至极的询问,艾诺克斯缓缓睁眼,眼瞳中温和神情一闪而过,却并没有答应他的请求,而是站起身来,锃亮的军靴踏在地板上:“不必了,我先回去休息。明天还要去勘测能源矿,你们不要胡闹太晚。”   亚当去年才当上陛下的亲卫,不知道艾诺克斯的过往,只知道他们的陛下自登基之后,就没有参加过任何娱乐活动,像是把毕生精力都放在了国事上。   而他唯一的私虫兴趣,就是疯狂地于各大星系中勘探并开采新型能源矿。   假如某个星球上传出了发现新能源的消息,那么不管这颗星球有多偏远贫瘠,公事有多繁忙,陛下都会推掉手头所有事物,即刻启程。   在亚当看来,只有在寻找能源的时候,陛下那双向来冷冽的眼中才会闪出几分神采,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但似乎,每次期待都会落空。   从其他雌虫亲卫口中得知,自打成为皇帝后,陛下参加发现的新能源矿已经有不下数百个了,但虫族根本就不缺能源。   他很不能理解,今天沉甸甸的疑惑满满压在心头,终于忍不住发问:“在您心中,开采新型能源矿就那么重要吗?”   但这个问题刚问出,就被骤然变色的艾伦厉声喝止:“亚当!”   亚当一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刚刚妄自揣度了陛下的心思,立刻单膝跪地告罪:“很抱歉陛下,请您责罚!”   艾诺克斯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责罚他的下属,他的心境像是一潭死水,在二十年无望的等待中被消磨掉了所有的希望。   如今任何风浪都不能让他麻木的情绪有所动摇,只缓缓道:“下不为例。”   眼看陛下又要离开,今天的设计又打了水漂,一股莫名的冲动让艾伦也跟着单膝跪下,语气怆然:“陛下——我理解您悲痛的心情,但您为何始终不肯使用虫造信息素?现在的虫族已不再是之前的虫族,即使您厌恶雄虫,也完全可以用虫造信息素来代替他们,不必委屈自己刻意使用雄虫。再这样下去,您的精神力真的要支撑不住了!”   尽管属下语气悲痛,但艾诺克斯的情绪却丝毫没有被影响到。因为被劝了太多次,他的表情甚至有些不耐烦。   揉了揉眉心,艾诺克斯越过几名纷纷跪地的雌虫,淡淡道:“这是我选择的路,艾伦。”   “如今的虫族社会稳定,欣欣向荣,已经不再像二十年前那样需要我维护。”   他用最平淡的语气向几名心腹讲出了最残酷冰冷的话:“等我死后,你们可以推举出下一任皇帝,继续未竟的事业。”   眼看着今天又没有成功让陛下使用一只雄虫,艾伦等虫心中缓缓浮起某种惨淡的绝望。   难道等待陛下的,只能是那注定的结局——因精神力暴.乱而亡吗?   气氛沉凝到了极点。   艾诺克斯刚刚走到门口,这时,一只精壮的雌虫突然出现在门口,与他打了个照面。   这只雌虫正是肖恩。   迎上艾诺克斯那双锐利的眼瞳,他先是被那浩瀚沉重的威压压得心脏重重一坠,反应过来后忙不迭挂上了可掬笑容,点头哈腰地对着满屋子的高等雌虫笑道:“非常抱歉让诸位阁下久等!刚刚那批雄虫未能让阁下满意,所以我又重新挑选了一遍,没想到这次在库存中找出了一只非常新奇的仿生雄虫!”   “我敢打赌,这只雄虫是诸位从没见过的款式,一定会让你们满意的!”   在场的军雌哪里还有心思玩雄虫,更别提肖恩还敢夸下海口,说是他们从未见过的仿生雄虫,吹牛都不打草稿么?   亚当眉头皱成了疙瘩,就想开口让这只没有眼色的雌虫滚蛋。   但肖恩手上动作很快,刚说完,立刻就打开了手上的光脑,一名高大俊美的仿生雄虫影像瞬间投放到室内。   雄虫身材比例极佳,拥有古华夏风格的俊美面容,一头黑发,灰黑色的眼瞳平平直视着镜头。   确实还算不错,但古华夏风而已,这种雄虫他们见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又有什么好稀罕的?   亚当不屑地轻嗤一声,就要张口嘲讽。   艾诺克斯本不想多管,自顾自地想要错身离开。   但随意一瞥间,那双无机质眼瞳直直地撞进了他的眼底。   他血红色的瞳孔骤然收缩。   作者有话要说:   哎嘿!一些制服情结( 第77章 再遇   没有军雌注意到艾诺克斯身体一瞬间的停顿, 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嘲讽这只没见过世面的雌虫身上。   奥尔本最先开口,他只有在与亚当互骂时才会言辞激烈,当着外虫的面却做足了冷淡贵族的姿态:“如果您认为, 这只仿生雄虫的外形很新奇的话, 那我想,或许您应该去看看主星的仿生雄虫售卖官网。”   越是发达的星球,仿生雄虫这个行业便越是如火如荼。为了满足高等雌虫们各种各样的癖好, 让他们愿意为感兴趣的仿生雄虫花钱购买,设计师每天都在脑洞大开。   除了一般体态的雄虫以外, 有的还会掺杂一些外星血统, 让他们长出兽耳、尾巴,抑或是各种各样其他不属于虫族的器官。   比较高级一些的甚至还可以私虫定制喜欢的肤色、身材和形状, 以及某些特殊要求——比如倒刺、黏液和钢珠的存在与否,也都可以得到满足。   所以, 眼前这只华夏风的仿生雄虫虽然确实长得不错,但在他们看来真的很没有新意。   “不不不!”   肖恩闻言,立刻明白在场的几位军雌误会了什么,忙不迭摇头:“您理解错了,我当然不会那么没自知之明!论外形和形状这方面,我们这偏远星球的雄虫哪里能比得上主星的琳琅满目呢!”   他神神秘秘地笑了笑,道:“这只仿生雄虫的与众不同之处与外貌形状无关。但我敢打包票, 是诸位阁下从没见过的全新种类,而且全星际仅此一只。”   仅此一只?   在场几只军雌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 嗤之以鼻。   编大话也编得现实点啊,就这小破星球, 哪里让他弄来仅此一只的仿生雄虫?   亚当不客气地嗤笑道:“那就快点把他带过来看看, 不要在这里卖关子兜圈, 磨磨唧唧耽误我们的时间。要是没有你说的那么独一无二,我就把你这店铺砸了,免得让你骗其他雌虫上当!”   肖恩心里一突,忙不迭谄媚笑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我哪里有这个胆子敢骗诸位阁下!”   但随后,他又擦了擦自己额前的冷汗,状似为难道:“不瞒各位,我最初的确是想把他带过来……但是这只雄虫,它的特别之处需要各位移步,随我进仓库里去看才行。”   不是肖恩不想带来,是他还没弄清楚这只雄虫的权限密码,根本就没办法叫得动它——但也不敢直接来硬的强行带过来,毕竟如果真的让那只雄虫启动自毁模式,那他可就太得不偿失了。   思来想去,还是让这些来自主星的高等雄虫自己过去看看,毕竟他们见多识广,又是军部的雌虫,说不定能有办法解开那只仿生雄虫的权限。   但肖恩算盘打得很好,却没想到这句话出口,在场的雌虫们顿时精神一凛,眼神一利。   不是带过来,而是要让他们亲自到仓库里去看?   常年为帝国征战让这些军雌很是谨慎,脑海中蹦出的第一反应就是——眼前这只唯唯诺诺的雌虫难道有什么阴谋?   虽然陛下多年久居深宫,星网上也没有留下他的任何痕迹,绝大部分虫族应该都不清楚他的外貌;但也并不排除有别有用心之虫通过特殊渠道获取陛下的行踪,然后进行埋伏的可能。   肖恩作为一个商人,自然有几分察言观色的本事,能明显感受到周遭的气氛突然压抑下来。   他打了个冷战,缩了缩脖子,却没有多想,只认为这几名身份高贵的军雌是懒得亲自去仓库,仍然想继续卖力推销,试图说动他们。   “请相信我,这只雄虫绝对不会让诸位失望的,说不定还会对你们军部的芯片研发有所启发!”   芯片研发?   ……他的意思是,一只毫无技术含量,连几岁大的幼崽都知道怎么培育出来的仿生雄虫,可以帮助军部进行芯片的研发?   别说亚当,连艾伦都觉得这只雌虫的话荒谬至极,开始认真思索他是不是违禁药物服用过多,产生了精神力错乱,而他们一直在陪着一个疯子聊天。   眼看着这些高等雌虫还是不相信他说的话,肖恩有些焦急,拼命思索着新的话术。眼珠转来转去时,他终于注意到了恰好站在自己身边的,那只高大而沉默的军雌。   对方有一头罕见的雪白长发和暗红色的双眸,笔挺军装勾勒出极为流畅的腰背线条,浑身气场冷冽如刀霜,上位者威压明显。   他并没有和其他同伴一样表现出不耐,而是静静注视着眼前的虚拟影像,红眸中情绪不明。   看起来,他似乎对这只叫祁渡的雄虫有兴趣。   肖恩精神一振。   凭借多年的察言观色经验,他立刻意识到,眼前这只俊美冷冽的雌虫是这几只高等雌虫的领头者。如果能说动他,那其他军雌肯定就会同意。   于是肖恩马上转向白发军雌,搓着手笑容殷勤,盛情邀请:“这位阁下,您的意思呢?是否对它有兴趣?”   眼见着这只谄媚的雌虫竟然胆大到向他们的陛下发出邀请,亚当一时之间很是无语,觉得他可真是没有眼力见,说不定下一秒就要被不耐烦的陛下随手打飞出去了。   陛下最厌恶一切与雄虫有关的事物,肯定不会感兴趣,这还用问么……呃?   目光移到陛下身上时,亚当不屑的眼瞳骤然瞪得溜圆,不可置信。   陛下……陛下这是在对着这只仿生雄虫的虚拟影像发呆?   虫神在上,他还没到眼睛出问题的年纪吧!   听见了肖恩的询问,艾诺克斯的视线才从那个仿生雄虫身上慢慢移开,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   虽然意味不明,也并没有怒意,那一眼却让肖恩后背一凉,头皮发麻,总觉得自己所有的小心思都被对方看透于无形之中。   不过艾诺克斯并没有什么过多计较的意思,一眼将肖恩看得笑容僵硬,战战兢兢之后,他便移开了视线,淡淡道:“没兴趣。”   是真的没兴趣。   虽然这只仿生雄虫眼瞳中同样是无机质的神采,在视线交错的一瞬间,让他恍惚产生了某种错觉,似乎看见了那双相对过无数日日夜夜的眼睛。   但也仅仅只是错觉而已。   短暂的惊心骇神之后,他很快反应过来,仿生雄虫也不是真正生命体,与机器造物的眼神相似是正常的。   除了那双同样无机质的眼睛之外,这只仿生雄虫完全就是一只过时且老套的产品,粗制滥造,毫无新意,连亚当等虫都看不上,自然更加无法勾起他的半点兴趣。   艾诺克斯无比清楚,他此生唯一深深爱着的,心甘情愿臣服的那只“雄虫”——   早已在二十年前就闭上了眼,再也不会睁开了。   唇齿间泛起一丝熟悉的铁锈腥气,军雌抿紧薄唇,慢慢合上眼。等再次睁开眼时,他脸上的神情已经没有丝毫异样。   终于从那随意一眼的威压下缓过劲来,肖恩看见白发军雌脚步沉稳地向大门走去。   陛下要离开了,其他高等雌虫也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纷纷起身,亚当还冷嘲热讽道:“仿生雄虫就不必让我们看了,如果你有兴趣去医院治一下精神病,那我很乐意帮你付钱。”   眼见着最有可能给出高价的雌虫们并不买账,肖恩心中焦急万分,却完全不敢伸手阻拦,只能一溜小跑着跟在白发军雌身后,陪着笑脸试图让他回心转意:“您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只用耽搁您几分钟的时间——不去看看的话,也许您会错过很重要的东西!”   艾诺克斯并不理会他聒噪的推荐,径直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推开了包厢的门。   大门推开,但门外并非空无一虫。   一只黑发黑眼的高挑雄虫立在门外,就这么直勾勾地与艾诺克斯撞上了视线。   四目相对。   尽管艾诺克斯心里清楚,这只雄虫只是一只低劣的仿生雄虫,与记忆中的“雄虫”根本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但在现实中直面那双灰黑色的无机质眼睛时,他还是心脏一停,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看虚拟影像远没有在现实中见到的冲击大,当仿生雄虫站到他面前时,那一瞬间,艾诺克斯竟然真的以为是“雄虫”在静静注视着他。   时隔二十年,他还清晰明确地记得对方的眼神:金属一样冰凉的色泽,倒映着世间万物浅浅的虚影。   不管遇见多么绝望的险境,面对多么强大的敌人,生离或是死别,他的眼神都毫无起伏,平静而空洞。   没有任何在意的事物,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和眼前这只仿生雄虫一模一样。   堪堪反应过来后,一股莫名的怒火席卷了艾诺克斯的心脏。   他已经很多年没动过怒了,但此刻,这怒火烧得气势汹汹不讲道理,也许是情绪极其内敛压抑后的触底反弹,几乎将艾诺克斯向来冷静的大脑烧得发昏。   他呼吸渐沉,眼球的暗红色更深几分,变成了一种夺目的赤红,看起来很是吓虫。   为什么会这么像?   在那一瞬间,艾诺克斯想像个昏庸的暴君一样,把设计出仿生雄虫的天才设计师抓进监狱,又想销毁掉现存的所有仿生雄虫。   某种名为嫉妒的毒药蚕食了他的理智,一想到仿生雄虫们会用这种如出一辙的无机质眼神看向肆意玩弄它们的任何雌虫,艾诺克斯的精神力就会陡然狂暴起来。   即使心里清楚,这些被制造出来的仿生雄虫和他深爱的“雄虫”毫无关系,但艾诺克斯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古怪而不讲道理的占有欲,不想让那种眼神被其他雌虫窥探到。   心中无数暴虐的念头翻滚而过,但现实时间只过了短短几秒。   正在他阴暗至极地考虑着,是否可以动用皇帝的权力满足私欲,通过立法来强制改变仿生雄虫的眼神时,眼前的雄虫突然开口说话了。   他的声音与其他仿生雄虫没有区别,年轻而陌生,不大不小,毫无起伏。   却像一盆凉水,劈头盖脸地泼上来,瞬间浇熄了艾诺克斯的怒火,也让他瞳孔骤缩,错愕至极地僵硬在了原地。   黑发黑眼的仿生雄虫注视着他,发音标准,吐字清晰,字字如锤:“艾诺克斯。”   -   白发军雌的身材过于高大,宽阔的肩膀与披在肩头的军装将门挡得严严实实。   肖恩没听见那声呼唤,也完全看不见门外的景象,只看见那只去意已决的军雌突然顿在了原地,背影僵硬得好似一座雕塑。   这是怎么了?   他不明所以,疑惑地伸长脖子,从那狭窄的缝隙里往外面看去,终于勉勉强强看清了门外的景象——   一只古华夏面孔的黑发雄虫静静站在门外,穿着简单暴.露,肌肉紧实,腰腹精韧而具有爆发力,一看就是雌虫们最喜欢的持久款。   这不是祁渡吗?   正愁劝不动高等雌虫的肖恩大喜,一时之间,甚至忽略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没有自己打开仓库,仿生雄虫是怎么出来的。   他忙不迭走到白发军雌身后:“您看,就是这只叫祁渡的仿生雄虫——它的特别之处在于,只听从拥有权限的虫的指令,否则就会反抗,甚至自毁。”   “它的设计者……呃,因为意外离开,临走时并没有告诉我该如何获取它的具体权限,所以我无法将它带过来,才想让诸位阁下移步仓库……”   肖恩越说越慢,最后一个字说完,他彻底反应过来,陷入了呆滞和深深的自我怀疑。   等一下。   根本没有虫能启动这只仿生雄虫,因为没有虫有它的所谓权限。   ——所以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门外啊!   肖恩的疑问自然也是在场军雌的疑问。   奥尔本最先反应过来,皮笑肉不笑地勾起唇角,凉凉道:“没有权限?无法带过来?我看它倒是很乖巧,或许早就候在门外了。”   亚当说的话更是直接,冷笑一声:“满嘴谎言,这店我看你也不必开了,省得以后继续坑蒙拐骗其他雌虫!”   肖恩瞬间回神,欲哭无泪,赶紧辩解:“诸位阁下,冤枉,当真冤枉,我完全不知情啊,也不是我把它带来的!!它之前明明亲口说过需要权限才能启动,虫神在上,我发誓我真的听见它这么说!当时我的店员克莱也在场,他也听见了!”   说到这里他猛然意识到,还有克莱这个目击者,于是立刻打开光脑联系克莱,让他赶紧过来作证。   但在场的高等雌虫完全不想再信他的鬼话,凉凉出言讽刺:“算了,没有必要——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蛇鼠一窝,互相包庇呢?”   “他是你的下属,自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喽。”   肖恩额头冷汗直冒,无论如何也不明白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所以这只仿生雄虫到底是怎么突然开始自由行动的啊!   这时,见眼前的白发雌虫没有反应,只是怔愣地与自己对视,祁渡也就是零七,又重新呼唤了他的名字,声调平板:“艾诺克斯。”   这个名字一直储存在它的记忆库里,分类是“合作者”,详细地记载着有关“艾诺克斯”这只雌虫的一切资料。   虽然眼前的雌虫外貌和历史资料相比,出现了一定的偏差——比如他的身材变得更加高大,之前的一头黑发也变成了白发,并且长度增加了一倍不止。   但祁渡仍然很轻易地通过面孔辨认出,眼前这只身穿军装的雌虫,就是艾诺克斯,曾经被它在垃圾星中救过,又与它并肩作战过的伙伴。   也是它现在的任务对象。   名叫001的“系统”告诉它,艾诺克斯会在三年后,因精神力暴.乱而坠入深渊,在经历巨大的痛苦之后死去。   而祁渡如果能改变艾诺克斯的命运,让对方健康顺遂,不受折磨,那它就可以作为生命体,继续自由独立地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   祁渡最后做出了选择,是同意。   听001说,现在的艾诺克斯就在它附近,所以祁渡干脆利落地破解了仓库的密码锁,一路寻找到了这里。   祁渡喊出的第一声“艾诺克斯”没有被其他雌虫听见,但第二声恰好卡在对话间隙喊出来,清冷的声线极具辨识度,让在场军雌听了个一清二楚,心中翻涌起惊涛骇浪。   这只从未见过的仿生雄虫,竟然直接叫出了陛下的真名?!   霎那间,种种阴谋伎俩浮现在脑海中。   几名军雌如临大敌,瞬间摆出防御姿态,手掌按到腰侧的激光刀上,随时准备保护陛下杀出重围。   肖恩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一错眼的时间,气氛就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身后那些军雌的杀意有如实质,像是恨不得马上将他大卸八块,吓得肖恩抖抖索索,举起双手抱头,以示自己的清白。   但让军雌十分心焦的是,尽管眼前这只来路不明的仿生雄虫神秘而危险,陛下却没有任何防备的意思,照旧站在那里,与它面对面。   他的声音甚至称得上冷静:“这个名字是谁告诉你的?”   祁渡平铺直叙道:“你。”   很久以前他们见面时,艾诺克斯把自己的真名主动告诉了他。   出于礼节,也方便称呼,祁渡也告诉了他自己的代号。   如今想要完成任务,拯救艾诺克斯,那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留在他身边,方便它随时观测对方的状况。   经过精密的计算和搜索大量的案例佐证,祁渡认为,暴露出它曾经的身份,会让艾诺克斯同意自己跟随的几率大大增加。   毕竟在二十年前,它救过艾诺克斯不少次,也帮过他很多忙。用人类的话来讲,这叫“出生入死的过命交情”。   虽然它不会死,但机器人会报废,这个类比还算恰当。   那么艾诺克斯看在从前过命交情的面子上,应该愿意让祁渡跟着他一起回主星。   这个逻辑很合理,所以祁渡没有给艾诺克斯缓冲的机会,干脆利落地自我介绍:“我是零七。”   零七。   这个太过遥远又太过熟悉的代号一出口,艾诺克斯的呼吸瞬间停滞,瞳孔缩成一点。   祁渡没有了红外线扫描设备,也没有了脑电波检测装置,无法确定对方的状况,只知道他曾经的伙伴现在应该很惊讶。   好半天,艾诺克斯似乎恢复了镇定,沉稳开口:“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有什么证据?”   再正常不过的警惕心理。   祁渡飞快检索完毕自己的记忆库,挑拣出几个比较重要的、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事件,确认道:“有,我可以在他们面前直接讲出来吗?”   人工智能对于隐私和保密协议很敏感。   理解了它的意思,艾诺克斯毫不犹豫下命令:“你们先离开这里。”   看见陛下竟然被那怪异的雄虫三言两语就轻易说动,打算与它独处,担心他受到伤害,亚当再也忍不住,焦急道:“这太危险了!请您尽快离开那只雄虫,到我们身后来,让我们保护您的安全——”   “闭嘴!”   亚当的话语被猛然打断,一声压抑的低吼从艾诺克斯口中暴喝而出。   与刚刚冷静镇定的语气不同,他的语气绷成了弓弦,尾音带着明显的颤抖,还有一丝极难被听出来的哭腔。   像极了一只脚踏入深渊的困兽,发出垂死挣扎的悲鸣。   在亚当的心中,他们的陛下始终运筹帷幄,冷静克制,出再大的问题也不会对属下发火,而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想出最佳的处理办法,像是虫神的化身,天生的领袖。   这是陛下第一次吼他,也是他第一次见到陛下失态的模样,亚当剩下的话顿时卡在了嗓子眼里,茫然无措地愣在原地。   头也不回地吼完,艾诺克斯像是精分了一样,又迅速冷静下来,压着嗓音道:“……你们马上出去。”   艾伦跟在帝国皇帝身边最久,见状终于反应过来,呼吸急促几分,立刻低头领命:“是!”   语罢他一手拎住还没回神的亚当,一手拎住假装自己不存在的肖恩,身后跟着一个奥尔本,迅速离开了这里,为陛下腾出足够的空间。   几秒之后,包厢便空旷下来,昏暗的光源虚虚笼罩着两虫。   艾诺克斯一双暗红色的眼眸照旧死死盯在眼前的仿生雄虫脸上,瞳孔不明显地颤动着,涩声开口:“……你现在可以说了。”   祁渡很干脆:“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aerfa-3星系的垃圾星,当时你快要死了。”   猛一听到这个熟悉的星系,艾诺克斯攥紧手指,用尽力气克制住语气的颤抖:“……这个证据并不充分,我还不能相信你。”   祁渡又道:“那天你对我说,希望我能够帮你找些吃的和医药箱,作为回报,可以帮助我分辨金属和能源。”   “……还不够充分。”   无机质的灰黑色眼瞳静静注视着艾诺克斯,祁渡道:“根据我的计算,这几条证据已经足够充分了,除非你曾经与其他虫分享过这段经历。”   结果艾诺克斯一口咬定:“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和其他虫分享过——所以不排除你是通过什么机密情报获取消息,故意来近我身的可能。”   这就比较麻烦了。   于是祁渡继续挑拣合适的证据:“你的伤养好之后,打算回主星去救你的亲弟弟,他被一只雄虫蒙骗折辱,性命垂危。”   “……还不够。”   “你们的营救行动差点失败,我帮助你们跃迁进了其他星系,耗尽了能源,这是我最后的记忆。”   “……”艾诺克斯用力闭了闭眼,那天天崩地裂般的场景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旧日的悔恨与绝望一瞬间绞紧了他的心脏。   但他咬紧牙关,缓缓开口:“我还是不信。”   即使已经说出了这么多只有它与他才了解的机密,艾诺克斯的回答却仍然是不信。   自己的再次出现确实有些不符合常理,艾诺克斯不相信是很正常的。   但雌虫如此固执己见,让AI头一次产生了某种类似于苦恼的念头。   它在记忆库库中检索着,想要找到更多的有力证据。   却冷不丁的,垂在身侧的手腕被一只灼热的手紧紧握住。   “……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除非你跟我回主星。”   握着祁渡手腕的手力道极大,像是怕极了它会凭空消失。   即使隔着一层白手套,祁渡也能感觉到艾诺克斯的掌心一直在隐隐发颤。   他死死盯着祁渡,一字一顿:“现在,立刻。”   作者有话要说:   很快啊就掉马了! 第78章 拥抱   亚当做梦也想不到, 本来他们做好计划,至少要在这颗星球上呆五天的勘测能源矿之旅,竟然在短短一天之内就结束了。   而且回程的星舰上, 还多了一只仿生雄虫。   最离谱的, 到现在都没有让亚当回神的是——   这只仿生雄虫,还是他们的陛下带上来的!   他们不近雄色、没有世俗欲望的陛下!   虽然陛下能有喜欢上的仿生雄虫,对他们这些做下属的来说是天大的喜事, 把今天当作帝国法定节日也不为过——但,怎么会如此突然?   更别说那只叫祁渡的雄虫身份古怪来历不明, 出现的时机又太过巧合;而且, 它竟然直接呼唤出了陛下的真名。   一只刚制造出来没多久,理论上来讲甚至都没有意识的仿生雄虫——认出了帝国皇帝。   这怎么看怎么有问题吧!   但更让亚当想不通的是, 整艘星舰上,似乎只有他一只虫在意这件事。   其他的军雌像是完全没发现来了个新乘客一样, 继续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就连聊八卦的雌虫都没有。   他小小的脑袋里装着大大的疑惑,终于忍不住去问了艾伦。   因为处理突发事件,王室督查官艾伦忙成了连轴转的陀螺,好不容易有闲暇缓了口气,又被亚当缠上。   听完他的疑问, 艾伦看向这傻虫崽的眼神堪称慈祥,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脑壳:“你没发现, 那只雄虫被带上星舰的全过程都是保密的吗?”   陛下紧急暂停了星舰上的一切活动,命令所有无关军雌回到自己的宿舍, 没有下一步命令之前, 不允许任何虫走动。之后才将那只仿生雄虫带进了星舰, 并且安置在陛下自己的房间中。   也就是说,除了艾伦等近虫,其他军雌完全不知道,有一只仿生雄虫也秘密坐上了帝国星舰,跟随他们一同回往主星。   亚当更茫然了:“所以到底为什么,陛下会对这只雄虫这么看重啊?”   而且看艾伦的表情,他像是早有预料,一丁点疑问都没有就迅速接受了现实,奥尔本也是同样的反应。只有他一只虫被蒙在鼓里,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跟在陛下身边的时间长了不起是吧!   艾伦无奈地揉揉眉心,心道还是得把亚当的好奇心给满足了,不然这只傻虫要是一直想不明白,说不定还会想不开,干出直接去问陛下的蠢事。   但是该怎么解释比较好呢?   陛下曾经的那段经历太过沉重灰暗,了解内情的虫全都讳莫如深,平时万分小心克制,生怕触碰到他的伤处。   亚当心里藏不住事,要是让他知道了全貌,万一以后不小心在陛下面前提起……   那画面太过惊悚,艾伦下意识停止了联想。   犹豫了许久,他叹了口气,决定说得含蓄一些:“你应该知道陛下的宫殿最深处,有一道不允许任何虫靠近的门吧?”   亚当自然是知道的。   在他刚刚晋升成为艾诺克斯亲卫军,被允许随时留在皇宫待命的时候,就被前辈耳提面命三令五申,不要靠近内皇宫尽头的那扇门,巡逻的时候也要远远避开。   因为那扇门后的东西由重兵暗中把守,走廊上遍布红外线感测仪。倘若一只虫没有陛下的允许擅自靠近,那瞬发的激光可不会留有情面,能直接把他送去见虫神。   但当亚当追问门后有什么时,前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这么警告他,不要动歪心思,不要靠近。   因此,虽然抓心挠肺地好奇,但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着想,亚当还是一直没有靠近过。   只是偶然会在轮到他半夜执勤时,看见陌生的军雌将一箱又一箱能量矿石源源不绝地运进那条走廊。   此刻听见艾伦主动提起,亚当的眼睛睁得溜圆,心跳加速,有种即将揭晓天机的紧张与激动,忙不迭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所以前辈,我现在终于有资格了解门后的秘密了吗!”   艾伦残忍地打破他的幻想:“想多了,你还没有。”   亚当:“……”   眼见着金发雌虫丧气地垂下头去,艾伦安抚性地撸了一把他的金毛:“我只能告诉你,这只仿生雄虫之所以会被如此看重,是因为它也许和那扇门后藏着的、属于陛下的秘密有关。”   “虽然一切尚未盖棺定论,暂时不能将一切对你全盘托出,但虫神在上,假若真的如我们所设想的那样……”   艾伦缓缓攥紧拳头,向来温和的语气因激动产生克制不住的颤音,笃定道:“那陛下的生命就可以得到延展,继续庇佑我们的帝国数百年。”   亚当还是似懂非懂,只觉得艾伦在当谜语虫,不肯好好和他说清楚。   但听见这个喜讯,他还是精神一振,坐直了身体,发自内心的喜悦像潮水一样涌来:“真的吗!”   艾伦温和地笑着点头,想到了什么,有些抱歉地再次揉揉金毛雌虫的脑袋,对他解释:“昨天晚上陛下吼你,并不是有意对你发火,他只是猛然发现那只仿生雄虫的熟悉之处,太过急切了些。陛下这几天会很忙,暂时抽不开身,所以特地拜托我向你转告他的歉意。”   平时的艾诺克斯向来不会喜怒形于色,昨天对亚当的冷言冷语极为罕见,年轻军雌跟在他身边的时间又短,说不定被吓到了。   不过亚当早已不是什么幼崽,不至于因为陛下的一句重话就委屈难过,甚至还为陛下的特意致歉而受宠若惊,连连摆手,恨不得指天发誓说自己并不在意,让陛下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他将永远以赤诚忠心追随至高无上的帝国皇帝。   总之,这趟在偏远星系的离奇旅程就这么匆匆地画上了句号。   至于那只开仿生雄虫店的愚蠢雌虫肖恩,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确实谈成了一笔大生意。   那些高等雌虫虽然在最开始对祁渡不屑一顾,在离开的时候态度却进行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仅花费一个天文价格将祁渡买了下来,还又额外给了肖恩和克莱一虫一笔封口费,让他们不要把今天发生的一切说出去。倘若透露半个字,那么很遗憾,他们将以泄露帝国最高机密被主星监狱关押。   这是肖恩和克莱完全没预料到的结局,被冰凉的木仓口指着脑门的时候,他们两虫的小腿肚子都在打颤,飞快地一口答应下来,又签署了保密协议,生怕答应慢了,对面的高等雌虫手一抖,自己小命不保。   等高等雌虫们带着祁渡离开,两只雌虫才如蒙大赦,满头满背都是冷汗。   克莱后怕地喘着气,好半天才缓过劲来,茫然地问他的老板:“阁下……所以那只雄虫,牵扯到了帝国的机密吗?”   话音刚落,被肖恩一巴掌拍在脑壳上,恶狠狠压低声音:“什么雄虫!我们就是做小本生意的,根本没见过那只雄虫,明白吗!”   克莱打了个冷颤,连忙答应:“明白,我明白了!”   应付完了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的下属,肖恩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着账户里的星币余额冷静了半天,突然想起来,其实关于祁渡的事,不止他和克莱了解。   在这群来自主星的高等雌虫之前,雷蒙德,那个优雅而神秘的红发雌虫,他的仿生雄虫供应商——也被肖恩透露了关于祁渡的消息。   也许是出于某种侥幸心理,肖恩在高等雌虫们追问还有谁了解过有关祁渡的事时,下意识地选择了隐瞒他对雷蒙德说过的话。   毕竟,雷蒙德对肖恩的话一个字也没有相信,全当他是喝多了酒在胡言乱语。   这样的话,应该也没有必要专门去找雷蒙德,增加不必要的麻烦了吧?   毕竟肖恩还是想继续同雷蒙德合作,从他那里购进仿生雄虫的。要是让对方知道,在自己的刻意隐瞒下,他曾经错过了那样一只珍贵的仿生雄虫……   别说继续合作,恐怕雷蒙德弄死他的心都有了。   联想到对方在亲切笑脸下的狠辣作风,肖恩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搓了搓自己的臂膀,试图安慰自己:肯定没事的,祁渡已经跟着那群高等雌虫回主星了,还是作为最高机密,以后就和自己没有半分关系,犯不着在这里自己吓自己。   只是到了现在,他还是打死也想不明白——   祁渡作为一只仿生雄虫,到底是怎么离开仓库,出现在包厢门外的呢?   -   “麻烦你帮它检查一下身体状况。”   祁渡仰面朝上,躺在体检舱内,舱体与手心后脑碰触的地方传来阵阵凉意。   它的眼睛睁着,灰黑色的无机质眼瞳透过透明的舱门,静静看着头顶上方正在交谈的两只雌虫。   一只虫是艾诺克斯,另一只身穿着白大褂,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像是科学家或者医生。   人工智能早已习惯被通过各种方式检查身体,所以它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只是安静顺从地躺着,感受“凉”。   和“热”不同,“凉”的感受更和缓,少了几分攻击性,却慢慢地从手心沁进骨头,然后全身都开始发冷,毛孔里似乎有风凉飕飕地吹进来。   又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舱体隔绝掉了外界的声音,它听不见艾诺克斯两虫的具体对话,但芯片的计算结果告诉祁渡,艾诺克斯对它的态度十分友善,想害它的概率约等于零。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无法从两只虫的口型中获得有用信息,于是祁渡的眼神换了个方向,看向体检舱内部,开始深度解析它的制造材料与使用方式。   虽然在和军医交谈,但艾诺克斯的眼角余光始终紧紧追随着祁渡,一秒钟都不肯放过。   经过了一整晚的冷静期,他现在又恢复成了平日里沉稳理智的状态,让军医看不出任何异样。   只是眼下淡淡的青色以及眼白处并不明显的红血丝,都说明他昨晚的睡眠状况并不怎么好。   军医叫巴德,是艾诺克斯的心腹之一,所以才被允许带着体检舱进入皇帝的房间,为一只仿生雄虫进行详细的检查。   艾伦提前同他打过了招呼,委婉表示陛下带回来了一只仿生雄虫。   所以虽然震惊至极,巴德还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打起精神迅速赶来,想见识见识究竟是什么样的一只仿生雄虫,能有资格踏进陛下的私虫领域。   只是在见到祁渡时,惊讶之余,更多的是失望。   对方虽然外形不错,但在乱花迷眼的仿生雄虫里只能说平平无奇,看不出哪一点特别,能入了陛下的眼。   但他当然不会置喙陛下的审美,熟练地调试好体检舱:“好的,请您放心。这台体检舱是目前星际中最先进的设备,您的雄虫身体出现任何问题,都会被我们及时发现的。”   但艾诺克斯的根本目的并不是单纯地检查身体,而是压着嗓音道:“麻烦着重扫描它的脑部……看看有没有芯片的存在。”   芯片?   巴德精神一凛,他就说,自己的陛下不可能随意看上一只普普通通的仿生雄虫!   怀揣着对皇帝的盲目崇拜,巴德迅速启动了体检舱。   从矮人种族买回来的设备虽然价格奇高,但确实好用。几分钟之后,巴德就将体检报告取了出来,上下扫视了一遍,指尖点在了颅内一块并不明显的阴影上:“体检舱没有检测出阴影的具体成分,说明这不是常规的病症。按照您的说法,这里极有可能就是芯片的位置。”   确实是芯片。   听到这个结果,虽然是在意料之内,但还是让艾诺克斯眼神恍惚一瞬。   他并没有怔忪太久,很快回过神,听见巴德语气谨慎道:“只是……我从没见过在脑内装芯片的仿生雄虫,对芯片技术也并没有涉猎,所以并不能完全确认那里就是芯片。也有可能是什么尚未录入资料库的新肿瘤,不过可能性相对更低。”   “我建议您可以让科研所的那些虫进行进一步的检查。”   但出乎巴德意料的,陛下却拒绝了这个提议。   “不必了,只要它可能是芯片就好。谢谢你的帮忙,今天的事请务必保密。”   什么叫“可能是芯片就好”?   带着体检舱站到门外,巴德也没有理解陛下的意思。   他困惑地推了推眼镜,只觉得刚刚离开的时候,陛下的眼神似乎比平时要亮一些。   想不明白,巴德也不再多想,摇头带着体检舱离开了。   而卧室内,祁渡与艾诺克斯相对而站。   祁渡已经穿上了一身崭新的作战服,将紧实的肌肉遮挡得严严实实。   它这具仿生身体本来就殷长健美,是为具有雌雌恋倾向的雌虫设计的,现在穿着雌虫的作战服,意外的合身。   祁渡问:“你看到我的芯片了吗?”   听见他陌生而磁性的声音,艾诺克斯垂落的手指条件反射地一颤。   他不动声色地深深呼吸一口,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异样:“……看到了。”   祁渡平平地注视着艾诺克斯的双眼:“那你现在相信我的话了吗——我就是零七。”   它的眼神是始终如一的无机质,像是一片由代码组成的深湖。   艾诺克斯喃喃道:“零七……”   零七。   二十年间,这个名字只在痛苦而无穷尽的噩梦中出现过。   梦里,残破的机器躯体跌坐在跃迁的飞船之中,手脚都不自然地扭曲着。最后一丝能量在飞船跃迁中被用尽,它的眼睛中微光一点点黯淡,最后彻底堙灭无痕。   艾诺克斯的意识在梦中依然存在,但他却无法操控自己的躯体,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机器变成一堆再也无法做出回应的废铁,   梦里的他不可置信,跌跌撞撞跪在废铁身边,不死心地试图将它唤醒,哽着嗓子喊那个熟稔于心的代号——   零七。   但却始终得不到回应。   然而就在昨天,意识消失了二十年的零七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种种迹象都表明,尽管换了一具躯体,但眼前这具仿生雄虫的身躯,确实就是零七在操控。   这实在太不可思议,艾诺克斯甚至都不敢这么做梦。   一瞬间,他甚至开始质疑眼前这一切的真实性。   难道他的精神力不稳定到这种地步,以至于产生了幻觉?   艾诺克斯现在的状态还是很微妙,像是被巨大的冲击影响到了心智,还没有回过神来。   祁渡虽然没有过类似的经历,但却理解人类——或者是虫族情感的复杂性,贴心地站在原地,等待曾经的同伴回神,再继续进行有效交流。   但它先等来的却是一个问题。   艾诺克斯暗红如血的眼眸紧紧盯着祁渡,颤着嗓子开口:“我……”   “我可以先抱您一下吗?”   他的称呼已经由“你”改成了“您”。   祁渡没有注意到这个小细节,它的芯片在几微秒之内把这个指令解析完毕,发现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干脆同意:“可以。”   说完,为了方便白发军雌动手,祁渡自发性地向前走了两步,张开双臂,静静地看着他。   这场面更像是在做梦了。   艾诺克斯呼吸一紧,他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死死克制自己不要像炮弹一样撞过去,迈开步子,一步比一步沉重。   短短几米远的距离,却走了很久。   祁渡也不催他,维持着那个张开双臂的姿势一动不动。   时间一长,它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臂有些异样感,像是被铅慢慢灌满,沉沉地往下坠。同时,一股奇特的酸麻感在肩臂交界处逐渐强烈,强烈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   原来这就是“累”的感觉。   等待的过程中,人工智能面无表情地思考着,手臂却始终稳稳地停在原地,丝毫不动。   终于,那双锃亮的军靴停在了它面前。   离得近了,艾诺克斯在灰黑色的眼瞳中看见了自己清晰的倒影。   喉结滚动着,他克制至极地缓缓伸出手,双臂穿过祁渡的肩背,在它的背后收紧。   一个蜻蜓点水的拥抱。   怀中的身躯触感温热,肩背始终挺拔,祁渡安静地任由他抱着,双手有样学样,落在艾诺克斯披落后背的白发上,不然一直举着的话,手臂会很酸。   感觉到背上有回应的触感传来,艾诺克斯原本下定决心的克制瞬间土崩瓦解。   脑子里像是有根名为克制的弦绷到了极限,终于彻底断开了。   他颤抖着呼吸,控制不住地死命收紧再收紧,力道之大,像是恨不得将祁渡融进骨血之中。   于是祁渡又感觉到了“疼痛”,以及“呼吸费力”。   终于,在芯片将艾诺克斯的行为判定成“谋杀”的前一秒,对方似乎也意识到了他的用力过度,不舍至极地一点点放松了怀抱,为它留出喘息的余地。   但还是不舍得完全松开,照旧紧紧环绕在祁渡的腰侧。脑袋也得寸进尺地埋了下来,紧紧贴住祁渡的颈间。   雌虫的身高普遍比雄虫高,艾诺克斯又是雌虫中的佼佼者。他太高了,尽管祁渡这具身体已经很高,但还是比艾诺克斯矮了半个头。   所以现在,两虫的姿势很是别扭,不管艾诺克斯再怎么低头,也只能把自己的小半张脸贴到祁渡的颈窝里。   隔着一层轻薄的作战服,祁渡能感觉到某块坚硬的骨骼压在它的锁骨位置,应该是对方高挺的鼻梁。   又保持着这个不会呼吸困难的姿势拥抱了一会儿,艾诺克斯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祁渡认为有些浪费时间了,于是开口:“好了吗?”   艾诺克斯的呼吸一顿,过了片刻,他微微侧脸,声音闷闷地传出来:“让我再抱一会儿……可以吗?”   如果让亚当在现场,恐怕会因自己最最敬爱崇拜的陛下语气中的恳切祈求之意惊掉下巴。   祁渡的脑袋稍稍转动,视线下垂,恰好能看见艾诺克斯的脸。   此刻,那张俊美的脸上神情莫名脆弱,闪烁着白银光泽的长发垂落在脸颊旁边,把刀削斧凿的线条柔和了一二。   他长如鸦羽的睫毛温顺地低垂着,遮住暗红色的眼眸,薄唇紧抿,有强烈的依恋与不舍感清晰地传递过来。   只是并没有被人工智能成功接收。   它注意到,艾诺克斯的睫毛还是黑色的,与满头白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于是祁渡直接问:“你的头发怎么全白了。”   靠在他肩头的军雌动作一顿,好半天,他的脑袋轻轻蹭了蹭,垂落的银白色发丝调皮地钻进祁渡的衣领,让它又感觉到了“痒”,低声说:“因为这二十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您……”   “思念太过占据心神,所以头发就熬白了。”   祁渡不理解什么叫做思念,只知道这是一种独属于生命的感情。   于是它点了点头,完全没听出雌虫言语中深如海洋的浓烈情感,礼貌地没有再多问:“那你现在抱够了吗?”   艾诺克斯身体明显地僵硬了一下,随后他才想起来,眼前的仿生雄虫是机器人。   和机器人表达思念,无异于在对牛弹琴。   心里说不上是挫败还是失落,但他转念一想,零七能再次回到他的眼前已经是虫神的伟大恩典,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奢求更多。   于是艾诺克斯最后收紧了一下怀抱,终于极为不舍地慢慢松开了手:“……抱够了。”   但语气遗憾,听起来完全不像那么一回事。   祁渡的身体终于获得了自由,它放下手,又看了一眼艾诺克斯。   有些奇怪,因为在它二十年前的记忆库里,艾诺克斯很少与零七的躯体产生肢体接触。   对方是一只很有礼貌的雌虫,他出生的家族是一个老牌贵族,非常注重对虫的礼节培训。因此在不需要作战时,艾诺克斯的行为处处透露着优雅绅士,与零七之间的交流也注意分寸。只有在战斗时,他才会化身暴.虐的修罗,毫不留情地将敌人撕碎。   但今天,他却贴身上前抱了自己,并且拥抱的力度并不礼貌——毕竟,没有哪个礼貌的拥抱是奔着把对方勒死去的。   但这个问题并不重要,因为距离他们的上一次见面,已经过了二十年。   虫族寿命虽长,但二十年也不是一个小数字。对方的性格在这个期限间发生明显变化,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所以祁渡并没有再多想。   艾诺克斯后退一步,定定地注视着祁渡,他似乎攒了一肚子问题要问,目光流转,似乎蕴藏着千言万语。   最后他选择了最直接也最重要的那个问题:“为什么您的芯片,会转移到这只仿生雄虫身上?”   “我一直有在好好地保管您原本的那具身体,因为我以为,只要我搜集到了您需要的能源,就能重新让您睁开双眼……”   他的声音低落下去:“但您一直没有……”   在日复一日的麻木岁月中,这点微末的期望成为了艾诺克斯最后的救命稻草,他死死地攀附着,拼命搜集能源,为的就是能让零七重新启动。   只可惜,每次希望都会破灭成为绝望。   祁渡平平开口,打破了艾诺克斯一直以来的坚持:“我的能量槽在最后一刻完全破损,无法使用任何能源,以你们的技术,无法修复,所以也就无法唤醒我。”   艾诺克斯怔怔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一直没有成功过……”   “至于我的芯片是怎么转移的。”   它注视着艾诺克斯的双眼:“有一个存在转移了我的芯片,告诉我如果成功完成一个任务,就可以让我使用仿生雄虫的躯体,在这里作为‘生命’活下去。”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艾诺克斯愣在了原地。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忙不迭问:“……什么任务?”   祁渡望着他,那双无机质的眼睛里是雌虫清晰的倒影。   “拯救你。”   作者有话要说:   艾诺克斯:拯救我?还有这种好事!这就告诉祁渡只有结婚才能拯救我:) 第79章 回忆   “……拯救我?”   好半天, 艾诺克斯又慢慢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   他懵不懵不知道,但藏在暗处的001是挺懵的。   怎、怎么回事!宿主怎么就直接把这件事告诉气运之子了啊!之前的宿主不都是下意识选择了保密吗!   等一下。   差点忘了,它现在的宿主不是人, 是人工智能!怎么能用人类的常理去揣摩人工智能的脑回路呢!   001很后悔, 很想给自己两拳。   但是现在后悔也没用了,它只能咬着小手绢,内心拼命祈祷不要因为自己的一时失误带来什么不好的后果——比如像上个世界那样。   看得出来, 艾诺克斯现在十分困惑,很难理解祁渡的话。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语言:“什么样的存在……能将您的芯片凭空转移?我很确信, 您的身躯一直被我妥善保管, 没有虫动过它分毫。”   因为太过疑惑,艾诺克斯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冒:“何况我从没有见过有这种能力的存在, 为什么它会愿意拯救我,又是怎么预知未来, 知道我需要被拯救的呢?”   对于这些问题,祁渡的回答是:将001曾经对它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出来。   包括什么是气运之子,什么是宿主,自己又是怎么被选中来完成这个任务,条理清晰,易于理解。   001:【……】   这个操作是它完全没想到的,但似乎也完全能行得通。   复述完之后, 祁渡平铺直叙地总结道:“几年后,你会因为精神力暴.乱而死。而我回来, 就是为了改变你死亡的结局。”   猛然接收到如此庞大的信息量,艾诺克斯显而易见地乱了心绪, 喃喃道:“死亡的结局……”   祁渡点头, 贴心地为他留出缓冲的时间。   毕竟对生命体来说, 他们有本能的求生欲,对死亡的恐惧刻入基因,猛然听到自己会在几年后死去的消息,恐怕很难接受。   消化了很久,艾诺克斯终于理解了一切。   但他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很在意自己的死活,而是定定地注视着祁渡,涩声问:“所以您能回来,就是为了……拯救我?”   其实这是一句没有意义的废话,毕竟祁渡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但它并没有指出来,而是再次给予肯定的回答:“对。”   那一刻,艾诺克斯发自内心地相信,虫神确实存在,庇佑着它的子民。   并且它是那么的慷慨仁慈,让自己在经历过许多年的苦暗后,终于获得了价值更甚的弥补。   他呼吸急促,紧跟着问:“如果您成功了,就可以继续留在这个世界,而不是回到您的故乡……对吗?”   祁渡重复一遍:“故乡?”   “对……故乡。”   艾诺克斯轻声说:“您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对吧?”   祁渡很快意识到,自己这个同伴并不笨,能猜测出它的真正来历也很正常。   事到如今,它已经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对。我在一个没有虫族的世界中被创造,他们称呼我为‘人工智能’。”   艾诺克斯的眼神黯淡而落寞,他唇角抿得很直,了然地自嘲:“原来如此……所以从见面开始,您就一直在寻找回去的办法。”   祁渡不明白眼前的雌虫为什么突然露出一种奇怪的眼神,让他暗红色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潮湿的水汽。   但看起来很熟悉,它曾经在垃圾星那些无家可归,被雨淋湿的流浪动物身上也见到过。   -   说起来,祁渡第一次见到艾诺克斯的时候,天空中也下着暴雨。   雨滴砸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砸起一片尘埃,空气中满是土腥气。   而满身肮脏血迹的雌虫仰面躺着,脸颊五官被血污严严实实地遮掩住,半点都看不清楚。他半身浸泡在泥水里,胸膛起伏微不可见,似乎随时可能断气。   这是垃圾星最常见不过的景象,是这颗星球上千千万万个濒临死亡的生命之一。   没有人下达指令,当时还是零七的人工智能不会做任何多余的事,所以它并不在乎对方的死活。   唯一的问题是,雌虫躺着的地方离零七的藏身院落很近,还有不到两米远就是它的院门。   如果他死在自己的门外,那么腐烂的肢体会引来一些比较难于处理的腐食者,很有可能会连带着发现自己的小院,进而对零七展开攻击。   它的能量已经所剩不多,新能源的寻找进程并不理想,暂时不想在没有意义的战斗中浪费掉最后的能量。   短暂的衡量之后,零七选择将这只雌虫拖进自己的院落里,暂时隔绝掉腐食者的视线。   这样一来,就算军雌停止呼吸,它也能迅速掩埋掉对方的尸体,让他死得无声无息,不被任何生物注意到。   做出了抉择,零七很快付诸了行动,披上黑色斗篷遮雨,踩着泥水走出来,将军雌拖进了它的小院里。   整个过程中,军雌全程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或者说它已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被从泥水里拖出来时,他的眼睛勉强睁开了一条细缝,看了一眼零七,目光中满是冰冷的憎恨;随即漠然地再次闭上双眼,一副任杀任刎悉听尊便的态度。   显然,他已经彻底丧失了求生欲望。   零七对军雌的态度并不感兴趣,按照自己的计划将他拖到破败房屋的檐下,让他用之前的姿势躺好,随后就再次进了屋,继续让军雌静静迎接他的死亡。   雨季漫长,雨水淅淅沥沥地从屋檐的夹缝里流下来,给这间漏风的房子加了一道厚重的水帘。   多了一只快死掉的军雌对零七的生活没有带来什么影响。   之后三天,它仍然每天早出晚归地收集能源,只有在晚上回来时去探探军雌的鼻尖,判断他是否还活着,能不能直接埋掉。   但军雌的生命实在是太过顽强,即使伤重成了这样,他还是艰难地熬着。偶尔甚至有余力在零七探鼻息时撩起眼皮看它一眼,死灰般的眼神里还有一丝微弱的讶异,像是无法理解眼前这只虫奇特的举动。   连着三天,零七都没有成功把他埋掉。   短暂的平静在第四天被打破,因为零七外出寻找能源时,顺手捡回来一个破破烂烂的光脑。   它的学习能力很强,简单研究了一分钟,就掌控了这个光脑的使用方式,并且成功打开了新闻频道。   早间新闻里,一只雌虫正襟危坐,声音平板地告诉各位观众:菲拉洛家族的爱德华中将为了替他的兄长赎罪,祈求帝国原谅艾诺克斯上将伤害雄虫的罪行,将会在五天后嫁给一只名叫加尔文的王室雄虫做雌侍。   零七安静听完了一段新闻,觉得对自己没有什么帮助,于是伸手关掉了光脑。   但等它像往常一样,伸手去探那只雌虫的鼻息时,却敏锐地注意到对方的状态很不对劲。   军雌的胸膛急促起伏着,那双在平时半死不活阖着的眼睁到最大,瞳仁颜色赤红如血,眼眶被灼烫到极点的仇恨烧得通红。   零七垂着眼,扫描着对方的身体状态。   终于要死了吗。   但很不符合常理的,军雌还是没死。   他趴伏在地,像破风箱一样费力地呼哧呼哧喘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拼命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抓住了垂落地面的黑斗篷的边缘。   军雌终于开口,说了这么多天以来的第一句话,嗓音沙哑得听不出音色。   但他却很聪明,第一句话就表明了自己的能力,还恰恰是零七目前最需要的:“我曾经在主星第一军团服役十年,资源勘探经验丰富,可以帮助您分辨金属与能源,也知道各种能源的产地所在星球……”   军雌别无退路,只能孤注一掷地将所有希望都押到眼前这只神秘而奇怪的虫身上。他咽下所有屈辱与血泪,缓缓低下头颅,脏污的手指已经麻木到失去了知觉,却还是一昧死紧地攥住那块布料,声音含混卑微:“……求求您。”   “我想活下来。”   -   那只军雌当然就是艾诺克斯。   之所以会在临死前突然爆发出求生意志,是因为爱德华中将是他的亲生兄弟。   那只叫加尔文的王室雄虫荒淫无度,尤其喜欢以虐待雌虫为乐,宫殿下埋葬了不知多少雌虫的森森白骨。正是他想强迫艾诺克斯做自己的雌侍,被拒绝之后恼羞成怒,污蔑艾诺克斯对他动手,将他送上了军事法庭。   在艾诺克斯被打成重伤,发配到垃圾星之后,他又哄骗爱德华,声称如果对方愿意做自己的雌侍,代替他的哥哥弥补罪过,那么加尔文大虫有大量,愿意赦免艾诺克斯的死罪。   爱德华别无选择,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希望,他也不能放弃艾诺克斯的生命。   答应做加尔文的雌侍,意味着这名果敢的帝国中将已经一只脚踏入了深渊,是个虫就能预料到对方暗无天日的未来。   听到了这个消息,艾诺克斯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弟弟跳入火坑,所以他必须回去救爱德华,所以他必须活下去。   祁渡不清楚空白的二十年间都发生了些什么,不过从目前的状况看来,艾诺克斯不仅活了下来,还活得比任何虫都要好。   当年那只距离死亡只差半步的重伤军雌,和眼前俊美无铸、气宇轩昂的虫族皇帝简直没有一丁点相近的地方。   祁渡因为翻找记忆短暂耽搁了几秒钟,于是艾诺克斯又问了一遍最开始那个问题,眼神固执而紧张:“任务完成之后,您不会再回故乡了,对吗?”   曾经的零七确实一直在寻找回到原世界的办法,因为它的程序就是如此设定。当因为某些意外切断了与控制基地的联系,导致无法顺利返回时,零七会自发性通过各种方式补充能源,并且不断尝试寻找回到控制基地的新路径。   但现在的祁渡不需要这么做了,因为001已经明确地告诉了它,祁渡再也无法回到基地,也彻底失去了控制者。   于是它直白地回答:“不,我不用再回去了。如果任务成功,我会停留在这个世界。”   其实这也是一句废话,祁渡不久之前才刚刚说过。但有时候,和生命体之间的交流需要进行一定的语言重复,它早已习惯。   但艾诺克斯的眼睛却因为这句废话一点点亮了起来,从原本的暗红色变成了一种剔透的玛瑙红,让那双眼睛显得亮晶晶的,反射出宝石的光泽。   情难自禁地握紧双拳,艾诺克斯明白他现在不该再去触碰祁渡,所以只克制至极地低下头,轻声道:“感谢虫神……”   声音很小,但祁渡还是听见了。它知道虫族有向着虫神祈祷的习惯,所以并没有过多在意,转而道:“但留下的前提是完成任务,所以我要保护你不因精神力暴.乱而死。”   虽然谈论的话题涉及到自己未来凄惨的死状,但艾诺克斯却没有任何不适,甚至称得上兴高采烈。   只是祁渡对情感变化很不敏感,所以完全没有察觉到异样。   俊美的白发雌虫容光焕发,露出喜悦的笑容,红宝石一样的眼睛温柔信赖地注视着祁渡:“是的,所以我的命就交到您手中了。”   没有注意到对方话里暗藏的小心思,祁渡的芯片在后脑微微发烫,正在快速运转。   精神暴.乱。   这个名词并不陌生,祁渡还是零七的时候,就在垃圾星上看见过无数因精神暴.乱而痛苦死去的军雌。   因为雌虫的精神力并不稳定,他们又是战场的主力军,参加战役越多,精神力暴.动的可能就越大。   所以,如果没有雄虫信息素的安抚,军雌极容易陷入精神暴.乱。   那么最关键的点,自然就在信息素上。   短短一秒钟的时间,祁渡就已经想出了解决办法,是一个再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你需要雄虫信息素。我可以早早为你找到合适的雄虫,让他为你稳定提供信息素,从根本上解决精神力暴.乱的问题。”   艾诺克斯:“……”   笑容僵硬在唇边,艾诺克斯立刻婉拒:“忘记告诉您——在很早之前,我们就已经发明出了虫造信息素,现在已经彻底摆脱了雄虫信息素的束缚。”   他没说的是,虫造信息素能够问世,也多亏了二十年前零七带来的启发。对方毕竟来自于科技更领先的时空,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带来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祁渡并不知道有虫造信息素的存在,芯片处理片刻,不是很能明白:“那你为什么还会在几年后精神暴.乱?是因为虫造信息素供应不足,还是你的身体构造与其他雌虫不同?”   艾诺克斯摇摇头:“恐怕都不是。虫造信息素目前已经广泛普及,最贫穷的雌虫也买得起。而且我的身体一直定期体检,报告显示我的各项指标一切正常。”   那怎么会精神暴.乱呢。   祁渡的芯片无法处理,陷入了困惑,艾诺克斯却大概能明白几年后的自己是怎么想的。   他静静注视着俊美的黑发雄虫,轻声道:“……也许是因为,我没有必须活下去的理由,所以不想使用虫造信息素。”   这句话对人工智能来说太过难以理解,毕竟它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活着也需要理由。   求生不是一切生命刻在DNA中的本能吗?   不过它并没有困惑太久,因为艾诺克斯紧接着道:“但我想,以后的我应该有了。”   “这种理由是可以想出现就出现的吗?”   面对仿生雄虫的疑问,艾诺克斯始终温柔宽容地注视着它,只道:“您还不够了解生命。”   祁渡确实不了解,毕竟它也不是生命,艾诺克斯确实说对了,于是没有在这种事上过多计较:“如果有了求生的理由,那你就愿意使用信息素了对吗。”   见艾诺克斯点了头,它操控脑袋,不太熟练地上下点了点:“我明白了——那我会为你找来虫造信息素使用。”   艾诺克斯抬手掩唇,干咳一声:“……其实不用那么麻烦。”   面对祁渡的眼神,他面不改色道:“仿生雄虫就可以散发虫造信息素——您现在的这具躯体,就是一只仿生雄虫。”   艾诺克斯的潜台词已经如此明显,人工智能迅速理解了他的话。   它并不知道所谓虫造信息素是如何被分泌出来的,只觉得既然自己这具身体就可以散发,那的确没必要多费功夫。   于是干脆道:“那就由我来为你提供信息素。”   没想到他答应得那么干脆,艾诺克斯甚至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后,他险些克制不住自己的喜悦,勾起唇角一口答应,不给人工智能留下反悔的空间:“多谢您的慷慨。”   像是挖坑设套的猎人,终于如愿等待猎物落进了坑里。   -   星舰穿梭在星云之中,向着主星的方向而去。   祁渡已经陷入了深度睡眠,它的仿生躯体需要进食和休息,在入睡之前已经喝过了仿生雄虫的专用营养液。   艾诺克斯的心情却实在过于激荡,即使喝了两杯红酒也无法入睡。   虽然很想一直盯着雄虫的睡颜不放,但担心将它吵醒,艾诺克斯选择端着红酒杯去了观景台。   喝得微醺之时,便额外容易陷入回忆。   在零七动用身体中的能量帮助星舰跃迁,彻底报废的那天,艾诺克斯才恍然惊觉一个残酷的事实:原来他最亲密的同伴根本不是雄虫,甚至不是生命。   怪不得它对任何虫族都尊重而疏离,和那些狂妄自大、令虫作呕的雄虫完全不同。   ……也怪不得一直不肯接收自己明里暗里的示爱。   毕竟机器不懂感情。   自从在那颗垃圾星上被零七救下来,又和它相处了一段时间后,艾诺克斯就很清楚地意识到,他喜欢上了这只冰冷寡言的“雄虫”。   事实上,在那个雄尊雌卑的时代,没有雌虫能够克制住自己不对零七动心。   不同于绝大多数雄虫的脑满肠肥,零七身形流畅柔韧,身体素质像极了军雌,只是没有虫纹,才一直被当作雄虫对待。   它神秘强大,杀伐干脆,却从不主动伤害任何生命。   常年隐藏在黑色斗篷下的面孔完美无暇,也没有任何表情,无机质的瞳孔看什么都像是在看死物,不会投注半分感情。   面对这种冰凉漠然的眼神,艾诺克斯本该感到恐惧,但渐渐习惯了之后,他却因此而感到安心。   被太多雄虫用那种恶心垂涎的眼神凝视过,所以零七这种毫不感兴趣的、和看物品没有什么区别的眼神,反而让饱受苦难的雌虫感觉对方没有恶意,慢慢放下了高高竖起的心防。   在那颗荒凉贫瘠的垃圾星里,孤独痛苦的灵魂终于可以得到片刻喘息。   但孤雌寡雄长时间呆在一起,这种安心逐渐变了味。   终于,在一次又一次默契的并肩作战中,演化成了不可言说的依恋和心动。   虫族是天生的掠夺者,他们对感情的认知很果断,从不会瞻前顾后畏手畏脚,喜欢哪只虫就会想尽办法弄到手,毕竟有句古话叫做先下手为强。   所以,艾诺克斯迅速接受了自己喜欢上一只陌生雄虫的事实,开始想尽办法让单向暗恋变成两厢情愿。   他对自己的容貌和身材很有自信,毕竟菲拉洛家族是老牌贵族,家族的每只后代都流淌着高贵的血脉,生出来的高等雌虫无不俊美优秀,即使在雌多雄少的情况下也倍受追捧。   艾诺克斯又是其中的佼佼者,曾经的帝国之星。洗去了刚刚被扔进垃圾星时的满身落魄狼狈,他俊美如神祇,制服勾勒出漂亮劲瘦的身线,一双罕见的红色眼瞳璨璨如晨星。   原本的艾诺克斯很反感自己这身过于华丽的皮囊,甚至认真考虑过可以自行毁容,只可惜毁容这种小伤很容易被修复舱治愈,所以始终没能成功。   之所以会有这种念头,是因为在他看来,自己前半生的诸多苦难都是拜华而不实的外貌所赐,使得那些恶臭雄虫的目光注意到了自己。   但当他喜欢上零七时,艾诺克斯却由衷地感谢虫神,庆幸它赐予自己优秀完美的外表,让他有勇气向自己心仪的雄虫展露心意。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庆幸早了。   ……因为不管他如何明示暗示,零七都像听不懂虫话一样,心里只有能源、能源,还是能源——哦,偶尔还会有零件。   在它身上,艾诺克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以至于他开始怀疑自己的魅力。   虽然心中沮丧非常,但当时情况紧急,最后艾诺克斯还是决定,先处理好主星的事务,再谈两虫之间的关系。   毕竟骄傲的帝国上将字典中没有“放弃”这两个字,赌上菲拉洛家族的荣耀,他有信心也有能力将自己喜欢的雄虫收入囊中。   只可惜,空想永远都是空想,往往会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骤然崩溃。   目睹着零七的双眼彻底黯淡下去时,艾诺克斯终于后知后觉,自己深爱的“雄虫”不属于这个世界,因为这里的科技根本不可能制造出像它一样先进的机械身躯。   于是一切异样都解释得通了。   对方从见面开始就一直在寻找能源,正是因为它需要能量维持机能,想办法重新回到另一个世界。   对方一直以来都态度冷淡,对一切示爱都视若无睹,因为它根本就不懂感情,完全没有回应的能力。   它从来不属于这里……也更不属于艾诺克斯。   何其可笑啊,他却爱上了永远不会回应情感的机器。   但如今,对方竟然又重新出现在了自己身边。   狂喜短暂地席卷了艾诺克斯的身心,但随后,一个更加不可忽视的问题亟待解决。   放手是绝不可能放手的,就算骗,艾诺克斯也要将祁渡永远留在他身边——他实在不能忍受失去对方第二次。   只是……   看着星舰外浩瀚无垠的宇宙,艾诺克斯一口饮尽杯中酒液,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睫,遮挡住红眸中难辨的神色。   他该怎么让一只非生命的“人工智能”,爱上自己呢?   作者有话要说:   困困困……   大家晚安! 第80章 信息素   第二天清晨, 星舰终于回到了主星,给这趟过于奇幻的勘测能源矿之旅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除了少数极亲近的亲卫军雌,没有虫知道帝国皇帝如此匆忙返程的理由。   短短一天时间, 艾诺克斯的周边气场就发生了翻天地覆的改变。   原本冷冽如霜雪的威压在一朝之间融化成水, 上挑的眼尾带上了柔和笑意,红玛瑙般的眼瞳里波光粼粼,与之前沉凝的面色相比, 简直判若两虫。   整只虫都收敛起了往日的寒芒,变得平易近虫, 非常好说话。   像是有什么天大的喜事。   艾伦等虫心照不宣, 将那天发生的事敛之于口。没有陛下的允许,他们不会向任何虫透露祁渡的存在。   只是在心中隐隐激动, 为他们陛下的苦尽甘来而高兴。   虽然脾气显而易见地亲切温和了许多,但一大早, 艾诺克斯眼下微微发青,似乎略有疲惫。   这是因为某些重要的问题实在过于困扰,直到成功返航,他也没有想出正确的答案。   而祁渡的精神状态却很好,起床之后,它就和艾诺克斯坐到卧室内的桌边,准备一起吃早饭。   现在的它像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骤然拥有了与生命体无异的身躯,看什么都是新鲜的, 什么东西都想试探着触碰。   昨天晚上,祁渡第一次体会到了“睡觉”的感觉。   这又是一个很新奇的概念。   “睡觉”很舒服, 身体躺在柔软的床铺上, 像是躺在一朵云里。它盖着被子, 能看到自己的脑中无数神经末梢发出莹莹的微光。   在“睡意”弥漫而来之后,那些微光便一点点暗淡下去,最后意识彻底沉于黑暗尽头。   第二天,温热的阳光落在眼皮上将它唤醒时,祁渡感觉到自己的肢体处在一个完全放松的状态,虽然还有些发麻,但并不是那种不舒服的麻痛,而是由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不变造成的僵硬。   很奇妙,甚至让它产生了一种不想起身的冲动。   当然,这股冲动只存在了一秒钟,没有赖床这个概念的人工智能就迅速起了床。   但“吃饭”却不太舒服。   营养液是某种透明浆状物,没有味道,却很粘稠,顺着食道流入胃中,让它感到食管似乎都被黏连在了一起。   祁渡还不太会进食,只会有规律地做出吞咽动作,寻找到合适的进食节奏也让他费了不少功夫,于是觉得“吃饭”对生命来讲,可真是一件不轻松的事。   “那是专门用来给仿生雄虫食用的营养液。因为仿生雄虫是没有意识的,所以营养液只满足了为肌体提供必要营养的作用,制造者完全没有在口味上下功夫,觉得难喝是很正常的事情。”   早饭时,从祁渡口中听到有关营养液的反馈后,艾诺克斯语气自责无比:“请您再忍耐一下,我已经让艾伦紧急发布了悬赏,再过不久,生产商们就可以调配出有味道的营养液了。”   “您这具躯体的肠胃并没有被精心培育,如果食用营养液以外的食物,就无法很好地消化吸收。我会立刻联系相关的顶尖专家,让他们想办法帮助您改善体质,到时候您就想吃什么都可以。”   他看起来很是为没有给祁渡提供优质的生活而抱歉,但祁渡其实并不在意,因为它现在还没有好喝难喝的概念,进食只是一种尝试,所以什么口感都可以接受,反正都是新鲜的体验。   相比起来食物的口感,另一个问题更值得它关注。   无机质的灰黑色眼睛看向眼前军装笔挺的俊美军雌,祁渡道:“其实我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是仿生雄虫?这是二十年间产生的新名词,我的芯片在二十年前就停止了与外界的连接,所以并没有相关记载。”   听见这个问题,艾诺克斯拿着刀叉的手指微微一顿。   祁渡静静地注视着他,等待艾诺克斯帮自己解答疑惑。   虽然明知道祁渡不是生命,也没有道德感与羞耻观念,但如实告诉它“仿生雄虫被发明就是为了满足雌虫的欲望,是被雌虫随意使用也随意丢弃的玩具”,对艾诺克斯来说还是有些过于困难了。   更何况,虽然祁渡的身体是仿生雄虫,但在艾诺克斯心里,它绝不是可以被随意支配的玩物,而是自己唯一认定的、愿意等待一生的伴侣。   他不想因为这具仿生躯体的特殊,导致祁渡对自己的身份产生曲解。   于是,斟酌片刻,艾诺克斯泰然自若地温柔笑道:“您是知道的,虫族雌多雄少的问题目前一直没有得到解决,现在的法律也不像二十年前一样允许一雄多雌,所以不少雌虫仍然很难找到雄虫伴侣。”   “所以为了保障雌虫的身心健康,仿生雄虫被研发出来,让无法找到伴侣的雌虫也能拥有心仪的伴侣。同时,仿生雄虫也可以为他们提供虫造信息素,帮助雌虫抑制精神力的暴.动,一举两得。”   这个解释很合理,只是祁渡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是仿生雄虫都是没有独立意识存在的,也无法提供米青子和DNA。”   “生命的情感是双向的,需要反馈和回应,雌虫可以接受这种没有思想、无法做出回应,连后代都不能留下的伴侣吗。”   “……”   艾诺克斯的表情微微僵硬。   他镇定地放下银质刀叉:“现在的军雌大多无心于生育,他们更渴望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所以对后代的需求暂时没有那么迫切。而且帝国成立了米青子库,如果雌虫愿意生育后代,那么他们可以通过试管受孕,成功生出幼崽。”   “至于仿生雄虫没有思想的问题……”   顿了顿,艾诺克斯含糊道:“也许是因为从前的雄虫所作所为太过恶劣,所以现在的很多雌虫觉得自己不需要他们的独立思想吧。”   说完这句之后,他迅速转移话题,不让祁渡再继续追问:“星舰马上就要落地了,我直接带您回主星宫殿可以吗?如果您有什么其他想去的地点,也可以随时告诉我。”   只不过他不会给祁渡独自出行的机会。   祁渡无所谓去哪里,而且它现在有任务在身,跟在艾诺克斯身边自然是最优的选择,于是点头:“好。”   艾诺克斯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欣然站起身,银色的长发像是一尾漂亮的游鱼,在灯下反射出璀璨的亮光:“那太好了。请您再稍微休息一下,我去将一切安排妥当,很快就会来带您下星舰。”   祁渡的视线跟着他的动作走,始终牢牢黏在白发军雌脸上。人工智能不知道什么叫保持距离,和谁说话它就看谁,眼神毫不遮掩,也不会委婉,仰着脸直白问:“等到了主星,我还是需要隐瞒自己的存在吗?”   从艾诺克斯的种种行为来看,对方似乎把祁渡当作了什么精致稀有的宝物,带上星舰时藏得严严实实,生怕被无关军雌窥见半点行踪;并且看他的意思,下星舰时也会继续避开其他军雌的耳目。   但自己目前只是一只仿生雄虫,还是一只“并不稀罕”的仿生雄虫,理论上讲,并不需要这样大费周章的保护。   它的问题并没有什么深层次的情绪,只是单纯地发出疑惑,想确认在离开星舰之后还需不需要继续隐藏自己。   艾诺克斯却误会了祁渡的意思,以为它在表达被强行隐藏的不满。   毕竟祁渡的智能程度太高,交谈时条理清晰,像极了真正的虫族。所以很多时候,艾诺克斯还会下意识把它当作活生生的雄虫来对待。   他有点慌乱地抿直唇角,刚刚要离开的脚步一转,又走回祁渡身边。   灰黑色的无机质瞳仁里,军雌的身影慢慢放大。   祁渡的视线下移,他低下头,从仰视变成了俯视。   因为艾诺克斯单膝跪在了它的面前。   这是一个效忠宣誓的姿势,也是帝国其他虫族很难想象的一幕:他们至高无上、从不低头的皇帝俯首,心甘情愿地向一只专门用来取悦雌虫的仿生雄虫称臣。   银丝像银河一样流泻,迤逦在平整的军装外套上。艾诺克斯漂亮的红色眼瞳紧紧注视着祁渡的双眼,他修长的手指轻轻覆上了人工智能放在膝头的手,轻声道:“我很抱歉……但我只能这么做。”   “帝国现在并不是铁板一块,许多虫的眼睛还在暗处盯着主星,我的一举一动都被窥探。所以我担心,如果他们发现了您的存在,很有可能会对您不怀好意。”   “在我彻底处理干净那些藏于暗处的虫族之前,可能还要再委屈您一段时间。”   因为长时间睁着眼,祁渡的眼球微微发酸。他眨了眨眼,不明白艾诺克斯为什么会觉得在委屈它,只道:“没关系,按照你的意思来就好。”   艾诺克斯紧紧注视着祁渡,确定它确实没有任何在意的意思,终于缓缓放下心来,手指恋恋不舍地擦过温热光滑的皮肤,才站起身:“我很快就会处理好一切……请您等我回来。”   他说到做到,果然不出半个钟头就再次返回。祁渡没有什么异议,被艾诺克斯领着离开了星舰,直接进了他的皇宫。   艾诺克斯的皇宫在旧皇宫的遗址上被重建。相较于旧址的奢华颓靡,新皇宫更加偏向于实用,真木仓实弹的军雌纪律严明,随处可见。   虽然祁渡的红外线探测装置已经消失,但是凭借着来自本能的战斗经验,它能感觉到皇宫里处处有重兵把守,还有热武器藏于暗中。那股有如实质的威压让它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做出了战斗准备。   不过艾诺克斯很快注意到了祁渡的异样,立刻明白了什么,于是抬手招来艾伦,声音不大不小,并不避着祁渡:“那些额外调来看守的军雌可以全部调回原岗,以后不再需要了。”   艾伦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呼吸微微急促,恭敬地低头:“谨遵您的命令!”   他匆匆领命离开,艾诺克斯回身看向祁渡,脸上的表情重新从含冰凝雪变成柔如春水:“让您受惊了。其实之前皇宫里没有那么多守卫,但皇宫深处藏着的事务对我而言太过重要,以防万一,我还是加派了亲兵和火力看守。”   祁渡其实并不在意艾诺克斯藏了些什么,这毕竟是个虫隐私。但当对方柔声问它想不想去看看时,祁渡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于是同意了艾诺克斯的邀请。   但它没想到,会在皇宫深处看见自己曾经的躯体。   那具身躯躺在巨大的、类似于培养装置的圆柱形容器内,双目闭合,面容安静,如同死物。   也确实是死物。   它身躯上因伤露出电路的部位已经被修复了个七七八八,忽略掉背后插着的几根能量运输管,现在看起来真的像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人类——或者是雄虫。   很难想象在科技远远落后于平行时空的虫族,艾诺克斯是如何想尽办法将这具身躯的破损修补完善的。   祁渡静静地望着那具被它使用了很多年的身体,目光中照旧没有什么情感,让始终站在一旁的艾诺克斯心情忐忑,主动为它解释:“当年,您的这具躯体停止活动之后,我就擅自将它带在身边,藏进了皇宫里。”   “那时候我还抱着希望,认为您只是因能量耗尽而关机了。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尝试寻找各种新能源,想重新把您唤醒……”   艾诺克斯的红眼珠颜色黯淡两秒,他抿唇,没有继续往下说自己当年的心路历程,而是看向祁渡:“现在您已经换了一具新躯体,所以旧躯体就没有被继续严密保管的必要了。它是属于您的,您想怎么处理它?”   闻言,祁渡从那具身体上移开目光,回答:“你们可以把它拆卸掉,仔细研究一下。这具身体的制造过程涉及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某些顶尖技术,也许会对你们的科技发展有所帮助。”   虽然彻底失去了红外线探测装置让它有些遗憾,但反正自己也没机会重新使用这具躯体了,倒不如物尽其用,让它发挥一下最后的价值。   艾诺克斯没想到祁渡会给出这样的答复,顿时愣在原地,倒是紧跟在他身后的奥尔本瞪大了眼,狂喜而不可置信地出声:“真的吗!您真的愿意吗!”   说实话,身为一名狂热的科研工作者,奥尔本已经眼馋这具身体很久很久了。放眼整个星际,他也没见过如此完美的智械,毫不夸张地说,制造出对方的科技水平已经远远领先了他们所在的星系一百年。   刚说完这句话,他就被陛下眼含冷意地瞪了一眼,被冻得打了个哆嗦,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低下了头。   祁渡却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只平静道:“是真的。它现在对我已经没有用处,留着也是白留,给你们研究也算物尽其用。”   奥尔本越听越是狂喜,但还是第一时间看向他们的陛下,用眼神小心翼翼地征求对方的意见。   艾诺克斯眉头却还是皱得很紧。   虽然祁渡没什么心疼在乎的意思,但他却不能不在乎——毕竟这是祁渡曾经的身体,也让他始终如一地守了二十年。   二十年间,他全靠着那一丝微末的、“也许对方会醒来”的希望,才撑过了这度秒如年的岁月。   他颜色单薄的唇轻轻颤动着,像是要挽留;最后却什么也没说,而是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声道:“……如您所愿。”   祁渡转头看了他一眼,但它分辨情绪的能力实在是差劲,只能大致感觉出对方是在不舍。   这有什么好不舍的?   它这个曾经的身躯拥有者都没有感觉到不舍。   想了想,祁渡放弃思考,直白道:“你看起来不太舒服。”   听到它平直的话,艾诺克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眼珠一亮:“您……在关心我吗?”   原来这就是关心。   祁渡默默把这句话记录到自己的记忆库中:“嗯。”   艾诺克斯的眼睛更亮了,他立刻从原本的沮丧情绪中挣脱而出,对着祁渡展露出温柔的笑颜:“多谢您的关心,但我没事,只是刚刚想起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原来如此。   于是祁渡也没有必要再继续追问下去:“那就走吧。”   想到什么,它又对奥尔本道:“我对那具身体的构造还算了解,如果你们在研究过程中遇见什么不明白的事,可以随时来找我。”   奥尔本喜不自胜,只觉得自己就是那虫生赢家,立刻深深鞠躬:“非常感谢您的慷慨!”   祁渡并不在乎对方的感激,它径直看向艾诺克斯:“现在可以离开了吗?”   艾诺克斯正目光不虞地盯着自己的下属,直觉他会在日后大量侵占祁渡的注意力。   他其实还想再多被祁渡“安慰”两句,有些不舍得就这么走,但没想到对方的下一句话,让艾诺克斯恨不得现在就插翅离开这里:“回去帮你检测一下精神力状态,以及看看如何使用虫造信息素。”   短暂地愣了两秒之后,喜悦瞬间淹没了艾诺克斯的眉眼。他立刻把奥尔本丢到了脑后,疾走几步跟上祁渡,与他并肩而行。   很快,两虫就回到了艾诺克斯的寝殿。   在开始使用虫造信息素之前,军医巴德为帝国皇帝检测了目前的身体状况。   意料之中的,艾诺克斯的精神状态并不理想,甚至比祁渡预想中的还要糟糕很多。   他从底层军雌一步步成为帝国上将的过程中参加了大量战斗,给精神力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损害。在成为帝国皇帝之后,又亲自率领虫族在星际征战多年,让本就不稳定的精神力更加雪上加霜。   没有雄虫的信息素安抚,雌虫产生精神暴.乱只是时间问题。而艾诺克斯又始终不肯使用任何信息素,就连虫造信息素也没用过。   也就是说,这么多年,他一直在靠自己的毅力苦苦支撑,忍耐着无穷无尽的痛苦,摇摇欲坠地维持着残存的理智。   雌虫的忍耐力当真是强大,单从平日里的表现来看,完全看不出艾诺克斯的精神海已经千疮百孔。   祁渡不能理解对方拒绝使用虫造信息素、放弃求生的想法,但正像艾诺克斯所说的,它并不了解生命,不能理解也很正常,所以并没有对他之前的选择过多置喙。   只是很快做出了判断:它必须立刻开始为艾诺克斯提供信息素。   这个判断一出,艾诺克斯和巴德都表现出了强烈的支持。   巴德迅速收拾好自己的医疗设备告辞,贴心地将独处的空间留给孤雌寡雄。   房间宽敞明亮,艾诺克斯坐在祁渡对面,俊美的面容镇定,但屈起的手指却暴露了内心的紧张与不平静,静静地等待着祁渡的动作。   信息素是种很特殊的分泌物,它既是有效抑制精神暴.乱的良药,同时,又具有诱导雌虫发青的功能。   曾经的雄虫利用信息素掌控雌虫;如今的雌虫却把虫造信息素当成了助.兴用品。   艾诺克斯没有使用过虫造信息素,但是他在教育片里见过其他雌虫的用后感。他们纷纷表示这种信息素的效果很好,往往在刚闻到的一瞬间,身体就出现了相关反应。   艾诺克斯是一只身体机能正常,并且已经孤寡数十年的单身雌虫,所以他很难不担心自己会因为信息素在祁渡面前暴露出丑态,只能绷紧身躯。   雌虫的本能已经让他开始下意识寻找空气中的信息素气息,但祁渡却始终这么平静地坐在自己对面,与他大眼瞪小眼。   漫长的沉默之后,艾诺克斯忍不住问:“……您,不开始释放信息素吗?”   祁渡眨了眨眼,它现在已经找到了眨眼的乐趣,因为这样可以有效缓解眼睛的干涩症状,是很舒服的行为:“我没有释放吗?”   艾诺克斯愣了,开始怀疑自己的感官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问题,毕竟在他的感觉中,现在的空气干干净净,没有半分信息素的味道:“……您释放了吗?”   “那我应该没有释放成功。”   一边说着话,祁渡一边打开了新光脑,灰黑色的眼瞳折射着莹莹的光:“资料中显示,仿生雄虫是可以自行控制释放信息素的。我刚刚一直在脑海中想着主动释放,但是似乎并不管用。”   顿了顿,人工智能有些苦恼:“没有一篇文献详细地说明到底该怎么主动释放,这对仿生雄虫来说似乎是天生的本能。”   艾诺克斯恍然而悟,终于明白到底哪一步出现了问题,有些哭笑不得。   他刚想开口指点对方如何正确释放,话到了嘴边,却猛地一顿。   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不到一秒,艾诺克斯便紧跟着皱起了眉头,担忧道:“这样吗?那就比较麻烦了。”   祁渡迅速作出决定,刚想说“我去帮你寻找一只新的雄虫”,就听见艾诺克斯继续道:“不过我知道,除了主动释放信息素以外,仿生雄虫还会在某个特定情况下自发释放。”   “只是这种情况……”   俊美的白发军雌垂下眼帘,看起来有些难以启齿,祁渡却完全没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催促道:“这种情况如何?”   艾诺克斯藏在白发里的耳尖慢慢红了。他闭了闭眼,一鼓作气道:“需要您的身体出现一些反应。”   祁渡不清楚要出现什么反应,但总归是死不了虫的,于是干脆地拍板:“那就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好!马上就到我心心念念真正想写的了!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作者设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一些奇怪的颜色吧) 第81章 选择   试试就试试。   本以为不用换地方, 在原位当场实验一番就好。   但艾诺克斯却像是对祁渡这个想法很惊讶似的,半是无奈半是了然地叹了口气,把他领上了床。   被褥蓬松如云, 祁渡坐在床头, 安静地注视着艾诺克斯俊美的面庞与红玛瑙色的眼瞳,等待他的下一步动作。   艾诺克斯被银发若隐若现遮挡着的耳尖通红,但他脸上仍然没什么红意, 似乎很是镇定。   事实上,尽管艾诺克斯看上去运筹帷幄, 但他其实毫无相关经验。   虽然他也曾经在很久很久之前从军雌必修的繁衍课程里学过取.悦雄虫的手段, 但那些课程的记忆过于久远,想要回忆太过困难。   当年的艾诺克斯又将全部精力放在军事决策与作战技巧上, 完全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用上这些技巧,所以也压根没有认真学。   可以说, 他的潜意识里就没有产生过取.悦雄虫的想法,始终固执地认为自己的归宿是在战场上丧生,抑或是在精神暴.乱中死去。   只有在遇见祁渡之后,才让艾诺克斯生出了某些从未有过的念头,属于雌虫的本能姗姗来迟,让他发自内心地想靠得近一点,更近一点。   眼前的黑发雄虫俊美, 隔着作战服都能看见它紧实的肌肉,但它注视着自己的眼神却是纯净的, 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让艾诺克斯诡异地产生出了某种微妙的负罪感,总觉得自己在教坏幼崽。   他抿了抿唇, 视线不自在地游曳一瞬, 终于难以启齿地开口:“接下来……我会触碰您的身体。您可能会产生一些反应, 这是正常的,请不要恐慌。”   祁渡只觉得他有些磨蹭,这让追求效率的人工智能很不满意:“好,你尽管做就是。”   于是艾诺克斯终于深吸一口气,试探性地伸出了一只手,颤抖着慢慢探了进去。   “……”   很奇怪,很奇怪的感觉。   人工智能难以形容,它完全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某种滚烫的、沸腾的、极具刺/激性的物质在大脑中迅速分泌,它很快辨别出来,是多巴.胺。   同时,肾.上腺.素也开始攀升,心脏的跳动变得一声比一声剧烈,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血液鼓动着,像是马上就会冲破血管。   它的芯片费力地捕捉分辨着这种全新而未知的触感,但原本清晰的大脑却成了一团浆糊,被完全陌生的物质搅得乱七八糟。   芯片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权限,一只手却条件反射地伸出来,握住了艾诺克斯那一截精韧的手腕。   艾诺克斯耳尖上的红意早就爬上了侧脸,他笨拙而生疏地动作着,不敢抬头去看祁渡的表情,眼尾泛潮,本来就红得如同玛瑙的眼睛显得更红几分,头顶冒烟,像是一个噗噗冒气的水壶。   被冷不丁伸出来的手用力握紧了手腕,他的动作被迫暂时中止,终于抬起眼去睨祁渡,动作间让眼珠蒙上了一层浅浅的水汽,尾音发颤:“我……我让您疼了吗?”   无言片刻,祁渡又缓缓松开了手指,人工智能现在的表情仍然是面无表情,沉稳道:“不疼,但是很奇怪。这也是正常的反应吗?”   艾诺克斯感受着手里的映度与温度,只觉得自己的脸上烫得像发热的主机,但他还是昧着良心点头:“是正常的……这种状态还会持续一段时间,请您再坚持一下好吗?”   祁渡的手慢慢按回原位,根根手指用力,答应一声:“好。”   又问:“还要多长时间,才能产生信息素?”   艾诺克斯也不知道,只是根据他少得可怜的相关经验判断,信息素很有可能会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点产生。   所以他没什么说服力地哑声安抚:“不会太久的……如果您有任何不舒服,请及时告诉我。”   祁渡也不知道信没信,它的身体绷得很紧,深深看了一眼艾诺克斯,然后闭上双眼,全身心地去与这种过于强烈的感知对抗。   ……   人工智能并不懂得如何克制谷欠望,所以结束得很快,大概只有二十分钟。   并且成功释放出了虫造信息素。   由于信息素是它自行产生的,所以祁渡本身对信息素没有什么感知能力,但艾诺克斯却在信息素弥漫的一瞬间察觉到了异样。   对一只数十年从未接触过信息素的大龄单身雌虫来说,信息素的影响实在是难以招架,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强烈。   祁渡的芯片过载,混乱无序的大脑尚未重新恢复思考的能力,就听见眼前的白发军雌闷哼一声,本就急促的呼吸瞬间又凌乱了几分。   他甚至来不及起身去清理自己的手指,就因骤然脱力趴倒在了祁渡面前的床.单上,下意识蜷缩起身体,难耐地紧皱着眉头,脸上的表情像是在苦苦遏制着什么谷欠望,说不出是痛苦还是欢.愉。   虫造信息素确实在极短的时间内平复了艾诺克斯暴.动的精神海,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某种更加难以抵挡的异样。   身体在本能地叫嚣着空.虚,刻在基因里的天性让他每一个细胞都开始沸腾,连理智都要被灼烧殆尽。   其实影响本来不会这么大,但一想到这是祁渡为他分.泌出的信息素,这个认知就让艾诺克斯下意识亢.奋了数倍,几乎克制不住自己。   他咬紧牙关,死死攥住了手指,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吓到祁渡——虽然人工智能也不会被吓到。   而祁渡的脑子里刚刚放完鞭炮,每一根神经末梢的尽头都燃起了明亮的火光。   这种刹那的感觉比刚刚还要强烈百倍,巨大的刺激下,人工智能的芯片险些在后脑燃烧起来。   但见到艾诺克斯出现异常,它过载的芯片又迅速冷却。   祁渡抬手再次握住艾诺克斯颤抖的手腕,下意识想检查对方的身体状况,却又后知后觉,自己现在的身体丧失了之前拥有的全部非人能力,只能通过言语询问:“你怎么了?”   好半天,艾诺克斯才勉强抬起头,眼珠通红,瞳孔有涣散的征兆。回握住仿生雄虫的手腕,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哑着声线开口:“我……”   ——他被信息素诱导发青了。   但祁渡并不明白他的未尽之语,也不清楚信息素催青的副作用,它只感觉出艾诺克斯现在十分痛苦,于是当机立断道:“我去叫巴德。”   但刚表现出要离开的意思,就被艾诺克斯伸出手,稳准狠地一把攥住了手腕——还是特意用的干净的那只手。   艾诺克斯差点呕出一口老血,这种关键时刻,要是让巴德过来搅了,那他这军医也不用继续做了——不然艾诺克斯会控制不住自己给他穿小鞋。   他皱起脸,红色眼瞳里水光潋/滟,低声拒绝:“不要……不要叫他……”   但雌虫暂时脱了力,嗓音和细弱的猫叫差不了太多,挣扎显得额外像负隅顽抗。   祁渡被艾诺克斯拉着手腕,走不脱身,但对方一直也没有给出什么合理的理由,所以它还是按照自己的决策,很快找出光脑,拨通了巴德的通讯。   很快,巴德的声音就在光脑那头响起:“祁渡阁下?出现什么事了吗?”   语气很恭敬,毕竟祁渡可是被他们陛下含在嘴里捧在手心保护的雄虫,自然与那些被当作玩具的仿生雄虫不一样。   祁渡语气沉稳,组织语言迅速:“艾诺克斯他现在的状态很不好,我怀疑他对虫造信息素过敏。”   艾诺克斯:“……”   “过敏?”   巴德一惊,下意识地代入了很严重的过敏症状,语气变得焦急起来:“我马上就赶过去!您可以为我详细描述一下症状吗,这样我可以教您怎么帮助陛下缓解。”   闻言,祁渡开始仔细观察艾诺克斯的神态,对方被它这种无机质的眼神看得开始瑟瑟发抖,又开始虚弱地挣扎,像是逃跑的小动物,一直把脑袋往被子里埋,试图把自己严严实实藏起来。   但反抗失败,还是被完全不理解真实状况的人工智能硬生生挖出来观察神态。艾诺克斯心如死灰,只能自暴自弃地闭着眼,任由它打量。   祁渡一边观察着他的状态,一边实时向巴德汇报:“身体在微微发抖,手部不自然地攥紧。胸膛起伏明显,呼吸明显加快,脉搏也比正常状态跳得快了一辈不止。整个脸部都很红,并且在散发高热,声音细弱,动作无力。”   巴德:“……”   奇怪,总感觉越听越不对劲啊。   过敏会造成这种状况吗?   听起来不太像是过敏,反而像是……雌虫发青啊。   巴德心里隐隐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他咽了口口水,小心道:“这些情况太过笼统,可以麻烦您把光脑递给陛下,让他本虫同我描述一下具体感觉吗?”   祁渡自然无不可,将光脑递到了艾诺克斯唇边:“你还有什么不舒服的症状,和巴德说清楚。”   艾诺克斯:“……”   巴德的声音战战兢兢传过来:“陛下——”   白发军雌深深呼吸一口,嗓音低哑,浸饱了谷欠求不满的暗沉怒火:“……滚。”   要不是因为他现在没力气,早就吼出一声怒音了。   巴德:“……”   糟糕。   什么过敏,陛下就是再正常不过地被虫造信息素勾出了发青期好不好!   巴德瞬间理解了一切,哪里还不懂得陛下的良苦用心。   他心中欲哭无泪,隔着光脑都感觉背Hela后发凉,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今天坏了陛下的好事,那下一秒他就会被当场暗杀。   祁渡开口,很不赞成艾诺克斯对军医的无礼:“为什么要让巴德滚?他是医生,这是必要的病情调查,你应该好好配合他。”   艾诺克斯:“……”   他现在心情说不出的复杂,一半是因苦苦克制谷欠念纵生而产生的躁.动,一半是因人工智能死活不开窍而产生的羞.愤。   难道非要直白地告诉它,自己发青了,想得到祁渡的抚.慰吗!   巴德听得冷汗直冒,忙不迭干笑着开口打断,挽救自己的职业生涯:“我已经明白了陛下的状况,祁渡阁下,您可以把光脑收回来了。”   仅仅从一个“滚”字,就能听出艾诺克斯的问题所在么。   祁渡不理解,但它对巴德的医术又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   见艾诺克斯没有拒绝的意思,它依言收回光脑,平平地问巴德:“现在可以告诉我怎么帮他缓解了吗?”   “呃……阁下,其实是这样的。”   巴德用尽全力开动大脑,拼命思索着该怎么措辞,笑得有些艰难:“陛下他,其实并不是过敏。”   祁渡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的意思,于是巴德继续道:“陛下现在的情况,其实是被信息素安抚精神海之后的正常反应,这在雌虫之中非常普遍。”   祁渡看了一眼艾诺克斯,对方已经慢慢地挪动着身形,用枕头罩住了自己的脑袋,似乎在破罐子破摔的赌气,只能看见他白色的长发铺展,散落在流畅漂亮的肩背上,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很像祁渡在星舰上俯视地面时看见过的、在阳光下泛着银光的浪花。   人工智能很难理解雌虫动作的潜台词,所以并没有多管:“意思是我不需要插手,让他忍耐过去就好了?”   “不不不!”   巴德冷汗直冒,立刻想让它打消这个危险的念头:“恰恰相反,这正是最需要您帮助的时候!”   他信口胡诌,编得半真半假:“是这样的,雄虫的信息素对雌虫精神力确实具有很强的安抚性,但被信息素影响的雌虫往往也最脆弱,本能渴望雄虫的靠近。”   “这种情况下,我们一般建议雄虫与雌虫之间进行更多亲密的肢体接触,比如拥抱,或者亲吻,或者……”   “或者交.配对吧。”   “对,还有交……交交交?!”   巴德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连艾诺克斯也被这个直白的词语震惊到,起伏的胸膛都停滞了一瞬。   好半天,巴德才回过神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巍巍道:“您,您刚才说……”   人工智能四平八稳地又重复了一遍:“交.配。”   虽然确实也是这么一回事,但是被它用平板而毫不遮掩的语气说出来,还是用这种古板的、下定义一样的词,直接让巴德措手不及。   他咽了口口水:“您……您知道?”   祁渡照旧是一张面瘫脸:“这是最基本的推理。在我的资料库中,和拥/抱、亲/吻联系最紧密的,就是交.配。”   虽然它确实是战斗机器人没错,但它在战场上待了多年,身边都是人类士兵。他们也不可能常年吃素,行为和语言往往狂放不加遮掩,很多时候某些行动甚至都不会对祁渡避讳。   久而久之,尽管没人教过它,但它强大的学习能力还是弄懂了这几次词组之间的关联。   巴德被狠狠噎了一下,他似乎从这句平淡的话里听出了某种微妙的嘲讽。   既然祁渡知道,那某种意义上好办了一些——接下来,就完全看它的意愿如何了。   巴德心知这是陛下的家事,绝不是他一只外虫能掺和的,打着哈哈道:“既然您已经清楚,那么就再好不过……现在的陛下就是这么一个状况,我不便继续插手,全看您与陛下的意愿!那么我就先离开了!”   说完,他急匆匆挂断了通讯。   室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艾诺克斯难以压抑的呼吸声。   视线昏暗,艾诺克斯的脸仍然藏在枕头里,垂着眼帘,心乱如麻。   刚刚被祁渡如此平淡地点破,像是自己的小心思被公然揭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雌虫不知道现在祁渡的态度如何,但他并不敢抱有什么希望——毕竟怎么能指望没有感情的人工智能同意呢。   刚刚自己能得手,其实也就是仗着祁渡什么也不懂。   所以他只是有些难堪也有些无措地把自己狼狈的丑态遮掩,蜷缩得更紧了些。   但身体的反应做不了假,每一个毛孔都在主动本能地搜寻着空气中溢散的信息素,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发青现象越来越明显。   艾诺克斯有些头晕目眩,心脏跳动得却越来越剧烈,在胸腔里轰鸣着,险些从喉咙口里蹦出来。   酸涩情绪蔓延时,他似乎听见了祁渡朦朦胧胧的声音,只是隔着厚重的枕头,没有听得很清楚。   过了几秒,祁渡还是没有听见艾诺克斯的回答,怀疑对方已经被枕头闷晕了——毕竟生命是很脆弱的。   于是它很干脆地揭开了枕头,露出顶着一头乱糟糟银发的后脑勺。   艾诺克斯的保护壳被直接掀掉,新鲜的空气透进来,让他身上一凉。   他下意识动了动,却听见祁渡在他身后再次直白问:“巴德没有告诉我,如果不交.配,你会怎么样。”   我会怎么样?   艾诺克斯没想到它会问这个问题,闻言勉强转了转脑袋,眼角的余光看向了坐在他身后的黑发雄虫。   虽然祁渡刚刚才从某种贤者/时间里结束,但他似乎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上半身衣物整洁如初,身姿挺拔地坐在原位,那张俊美的脸上还是没有出现过任何带有情绪的表情,灰黑色的眼珠一如既往地静静注视着艾诺克斯,将他的身影完完全全映在眼中。   与祁渡相比,艾诺克斯现在的状态就狼狈了太多。   因为难耐的发青期,他刚刚的动作幅度很大,衣衫和头发都在混乱中被搞得乱七八糟不说,眼珠和眼尾也都红红的,发潮。   艾诺克斯收回视线,他似乎从祁渡的问题里隐隐窥见了一丝渺茫的可能,却不敢多抱有什么希望,只闭上眼忍耐着,低声道:“……您放心,不会死的。”   只是会很痛苦。   旧时的雄虫也经常会利用信息素强制雌虫进入发青期,并且不给他们任何抚/慰。在发青期间,雌虫会无限渴望雄虫的安抚,堪称谷欠火焚身。   他们当然是可以熬过来的,毕竟发青期的威力远远没有精神暴.乱的后果严重。虽然会对雌虫产生不可逆转的损害,但至少不会危及到生命。   祁渡听见了艾诺克斯的话,也不知信没信,它重新打开了光脑,输入“雌虫发青期不交.配的危害”。   现在的帝国是雌虫的一言堂,舆论风向自然也是偏向雌虫的。   这个问题输进去,立刻弹出一大堆答案,每一条都是雌虫的回答,详尽地解释着发青期的折磨,对曾经那些只诱导发青却并不帮忙熄火的雄虫表示深恶痛绝,只恨不能以其虫之道还治其虫之身。   祁渡一目十行地浏览完毕,对于发青期又多了新的认知。   虽然任务本身是防止艾诺克斯因精神暴.乱而死,即使会产生一些发青期后遗症,理论上来讲,祁渡没必要多管闲事。   但它毕竟是具有自主学习能力的人工智能,考虑到日后还会和艾诺克斯做很久的同伴,那它还是应该表露出积极的帮助态度,让对方比较舒适地度过发青期。   于是它问:“需要我现在为你找一只合适的雄虫来吗。”   一点不可置信的微弱火光从艾诺克斯眼瞳中烧起来。   他并没有感觉到屈辱与冒犯,相反,白发军雌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种很有利于他的信号。   当祁渡表现出这种愿意帮助的态度时,也就意味着它那死板的程序认为,自己需要帮助。   因此,它会尽力帮忙。   至于能帮到什么地步……   艾诺克斯微微转过脸,垂下眼睫,如实说:“很抱歉,我……我无法接受其他雄虫。”   除了您。   对方都这么笃定地说了,那现在看来,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而祁渡很快做出了选择。   于是它对眼前的雌虫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尝试帮助你度过发青期。”   人工智能是没有道德观念的,之前也从没有人类向它输入过交.配相关的资料。所以,祁渡并不理解自己说出的话有多么惊世骇俗,毫不遮掩地说出了口。   艾诺克斯呼吸一滞。   反应过来后,巨大的狂喜与惶恐占据了他的心神,连身体的不适都可以忽视。   他红玛瑙一般的眼瞳中爆发出亮光,几乎是急切地追问:“真的吗?您真的……愿意做出牺牲吗?”   又在问废话。   但是祁渡已经习惯了对方的废话,平铺直叙道:“并不算牺牲,这是必要的帮助。”   又不会少块肉,只要艾诺克斯不在乎,那祁渡无所谓。   明白了它的态度,艾诺克斯的眼瞳稍稍黯淡,但又很快振奋。   这已经比他的预期要好出太多太多。   艾诺克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就算祁渡一辈子也不懂爱,只要能确保对方还留在这个世界,还留在自己身边,那他就完全可以接受,并不奢求对方一定爱上自己。毕竟,这已经是艾诺克斯前二十年无望的光阴中不敢肖想的事了。   而且……   而且,如果能让祁渡感觉到舒服的话……   那想获得第二次,以及之后的无数次,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所以他调动起自己残存不多的力气,颤抖着顺从道:“我……我是愿意的。”   那这应该就是谈拢了。   祁渡淡定道:“好。那我们就准备交.配吧。”   即使知道它的用词就是这样直白,艾诺克斯还是下意识感觉脸热。   但虫族对感情的追求也很直接,他没有再因不合时宜的害羞继续浪费时间,定了定神,紧张问:“您知道……要怎么做吗?”   这个问题在目前看来更十分重要。   祁渡回答:“应该知道。”   “我在战场上见过士兵交.配,如果人与虫族的身体构造很像,那么方式应该是一样的。”   对人工智能而言,这个词语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它的前提是两个生命之间产生负距离接触。所以即使艾诺克斯对它做出了那种帮助的事,祁渡仍然没有把刚刚那种新奇而强烈的感觉和交.配联系起来。   简而言之,它现在还没有那种“交.配非常舒服”的意识,只严谨地继续补充:“但我并没有相关的实践经验,可能会搞砸。”   但对艾诺克斯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用尽力气支起身体,红着眼尾慢慢向祁渡靠近。   祁渡任由白发军雌接近了自己,虚/软无力的手臂搭上了自己的脖颈。   艾诺克斯抖着睫毛凑近,在祁渡的喉/结位置轻轻啄了一下,哑声笑了:“没关系……”   “我可以教您……”   作者有话要说:   啊……总感觉这章也好危险啊可恶!已经尽力加点了,求求千万别锁呜呜QAQ 第82章 喜欢   教这个字,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艾诺克斯其实也是新手上路,并没有比祁渡懂到哪里去, 但他还是不得不占据了主导地位, 手把手地指导对方从开始到结束的一切步骤。   毕竟,他总不能指望一个头一回做虫的机器——   那样的话,恐怕直到自己的发青期过了, 祁渡都不能成功进来。   艾诺克斯怎么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幸好因为发青期的原因,他体内的水分比较充足, 开拓工作相对而言并不艰巨。再加上雌虫是很能忍痛的, 艾诺克斯尽可能地放松了自己,也极大减轻了教学困难。   所以, 除了最开始一些不可避免的磕磕碰碰之外,新手飞船的上路还算顺畅。   对人工智能而言, 这又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交.配的感觉,和刚刚艾诺克斯帮忙让它产生信息素的感觉有些相似。   但是不同的是,现在的刺/激更加强烈数倍,完全的包/裹让祁渡的神经中枢末端燃起一簇一簇的烟花。芯片彻底过载,完全依靠仿生躯体的本能在下意识动作。   虽然起初被控制不住紧张的艾诺克斯夹了几下,造成了一定的不适,但它试探地动作了几下之后, 对方就像是彻底丧失了最后一丝力气似的,闷哼一声, 完完全全塌下腰,毫无保留地对着祁渡敞开了自己, 主动交出了控制权。   祁渡的学习能力非常强, 他很快就彻底明白了具体的实践步骤, 并且有板有眼、一丝不苟地进行了下去。   在它坚持不懈的努力下,很快,白发军雌忍耐痛苦的声音就变了个调,向另一种隐忍的含义而去。   不再需要什么额外的步骤,信息素源源不绝地溢散而出,浓度越来越高,挤挤挨挨地侵/占满了这一整间。   沉沉昏昏的动作间,艾诺克斯勉强挤出一小丝理智思考:自己应该……把门锁死,窗户关严了吧?   万一让信息素飘到外面,那可就太糟糕了。   但很快,他就再也没有闲工夫走神,而是被强行拽回到谷欠望的洪流之中。   在艾诺克斯的手把手教导下,人工智能成功学会了忍耐,这就导致交.配时间被无限拉长。   虽然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但目前看来,还远远没有结束的苗头。   虽然芯片在最开始确实因为强刺/激过载了一段时间,但时间一长,祁渡强悍的处理器就将这些刺/激消化完毕,重新获得了思考的能力。   原来交.配是这样的感觉。   果然很舒服,难怪曾经在战场上见过的那些士兵会这么热衷于此。   士兵们常年在战场上不准回家,无聊到了极点也憋到了极点,因此闲暇时特别喜欢说一些下/流话,往往说着说着就开始心照不宣地哗然大笑。   有时候还是零七的人工智能经过,那群闲着没事干的家伙还要装模作样地感叹,说零七真是可怜,是个机器人,从没尝过这那销/魂的滋味,恐怕一辈子也没机会弄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喽。   不过士兵们恐怕做梦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人工智能竟然真的体验到了他们说的那种滋味。   这具仿生雄虫身体的视力很好,顺着那片宽阔挺拔、肌肉/精韧的脊背一路看下来,祁渡能看见腰.窝里盛着一汪亮晶晶的汗,随着动作晃晃悠悠,要落不落。   古老繁复的虫纹在他的肩背处绵延,这些纹路平时被妥帖地藏在军装之下,此时却像是最为神妙奥秘的图腾,有微末的金光流转其上。   艾诺克斯漂亮的银发散落,在吊灯的光芒下折射出灿烂的弧光,映在祁渡的灰黑色瞳孔中,于是终于为它常年无机质的双眼点进了一点高光。   即使到了这种情况,它仍然面无表情,如果艾诺克斯抽空回头,就能看见黑发雄虫一脸的坐怀不乱,俊美面孔冷静镇定。   比起做,更像是在进行什么重要的科学研究。   某种程度上,祁渡确实在进行科学研究。   人工智能的核心代码就是自主学习,所以它动作不停的同时,还在仔细观察研究艾诺克斯的反应。   当规律的顶.撞动作出现偏差,比如过轻或者过重时,对方就会条件反射地绷紧。当它短暂地停下时,那艾诺克斯支撑身体的手臂和小腿.肚就会开始轻微地发抖,并且抖得越来越厉害,喉咙里挤出分外脆弱隐忍的哼声。   如果实在停得久了,那双被水意侵染的红眼睛就会看过来,乖顺而疑惑,像是不明白祁渡停下的理由。   交.配让艾诺克斯像变了一只虫。   人工智能很难描述,只觉得平时的艾诺克斯很强大也很理性,是一名可靠的皇帝。   但现在这个状态的他,似乎比平时脆弱了不少,一副把全部身心都信任至极地交给自己的模样。   这就是交.配的威力吗?   人工智能若有所思,很想问问艾诺克斯现在的具体感受。   但对方似乎完全失去了回答问题的能力,即使被自己问了问题也没有回应。所以它暂时把这个问题埋进了心里,只是一板一眼地继续帮助艾诺克斯度过发青期。   仿生雄虫确实天赋异禀,它这具身体本就是为了满足雌虫而制造,因此耐久力极高。只要艾诺克斯不叫停,它就能保持固定的频率继续动作,没完没了。   但白发军雌又怎么可能会主动叫停,一朝开/荤,当然要吃个够本。   只是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膝盖有些受不了——但是每每想换个姿势,说出口的话却都七零八落,不成样子。   所以造成的后果就是:从正午到夜幕降临,这场持续了太长时间的欢/愉才堪堪告一段落。   终于结束的时候,艾诺克斯整只虫都倒进了松软的被子里,像虚/脱了一样,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尽管他才是理论上身体素质更加强悍也更能忍耐的军雌,但在这种事上,还是完全比不过为了谷欠望而诞生的仿生雄虫。   幸好艾诺克斯常年战斗,恢复能力还是很强的。短暂无力了一段时间,他很快又恢复了一些,慢慢支起身体,再开口时,嗓子哑得不像话:“我带您去……清理一下。”   现在他们两个的情况确实需要清理,只是看着艾诺克斯两股战战、举步维艰的样子,很难不让祁渡怀疑这句话的可行性。   最后,还是人工智能反客为主,扶着雌虫进了浴/室。   当然,清理工作还是艾诺克斯自行完成的。理智与道德感后知后觉地全部回笼,一想起刚刚发生的事,白发军雌就下意识地脸热,自然没那个脸面让祁渡帮自己动手。   但最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是,即使在清理过程中,黑发雄虫也没有丝毫避讳的意思,灰黑色的眼珠静静地看着艾诺克斯动作,直把他看得动作越来越慢,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而祁渡完全没注意到雌虫越来越僵硬的动作,毕竟对它而言,这只是在进行自主学习。学会了怎么帮雌虫清理,也算是一项很有用的技能。   虽然被这么盯着很是羞/耻,不过艾诺克斯很快也想通了,祁渡这么看自己肯定不是因为那种兴趣,而是因为另一种兴趣。   但不管怎样,反正他也不会拒绝对方,还是早点习惯被这样注目比较好。   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艾诺克斯直接丢弃自己的羞/耻心,索性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当着人工智能的面清理。   清理着清理着,发青期的余韵尚未消散,因为自己动作间难以避免的磨/擦,又有卷土重来之势。   艾诺克斯又开始腿/软,他撑住墙面,下意识地回头看向祁渡。   祁渡不明白他的意思,平平对视着艾诺克斯的红色眼瞳,问:“你的发青期结束了吗。”   理论上确实结束了,现在这种程度,艾诺克斯完全可以很轻易地忍过去。   但他却不是很想这么快结束,明明是俊美深邃的脸,眼神却湿润而渴盼,直勾勾地盯着祁渡,像是等待着主人给骨头的大狗狗,欲言又止:“是结束了,但是……”   祁渡可不会听出他欲言又止的话外音,闻言道:“那我们可以去进食了吗。我好饿。”   虽然仿生雄虫的身体耐力充足,但是体力消耗是实打实的,再加上祁渡芯片的运转也需要大量能量支撑,导致它比一般的仿生雄虫更容易饿。   其实祁渡早就想去吃饭了,但是当时的艾诺克斯完全没有放它离开的意思,所以它又坚持了一段时间。   现在它的整个胃里都空空如也,肠胃在发出饥饿的抗议。要是再晚一会儿,恐怕就会饿到强制关机,原地瘫倒了。   艾诺克斯:“……”   这种暧/昧的时候说想去吃饭,也只有不解风/情的人工智能做得出来了。   可是两虫之间刚刚做了那么亲/密无间的事,虽然说不该抱太大希望,但是……   祁渡就一点触动都没有吗?   他咬了咬牙,不太死心地追问:“您刚刚……能感觉到舒服吗?”   舒服?   祁渡想了想,如实道:“能感觉到。”   多巴/胺的分泌让大脑神经受到了额外强烈的刺/激,芯片都差点因为过载坏掉。   人工智能已经大致理解了动物对于交.配的热衷,的确是很享受的体验。   但是一来,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对人工智能而言,补充能量是刻在代码里的终极追求,毕竟如果能量不足,那它就与一摊废铁没什么区别;二来,虽然确实舒服,但对体力的消耗实在太大,过于强烈而持续性的刺/激让大脑神经中枢也十分疲惫,它现在甚至又感受到了“睡意”。   翻译过来就是:又饿又困。   因此,短时间内,祁渡不是很想继续交/配了,只想补充能量,然后让身体得到充分的休息恢复。   只能说,人工智能过早地理解了什么叫贤者/时间。   听完它的拒绝理由,艾诺克斯:“……”   虽然心里抓心挠肺地痒,很想把雄虫留下,但皇帝也没有任何办法——毕竟他也不可能饿着祁渡。   只能努力平复下来燥/热的心思,将自己彻底处理干净,穿上一身崭新的军装,将虫纹再次尽数遮掩,艾诺克斯又重新变了回平日里那个威严俊美,不苟言笑的虫族皇帝。   只是周身向来冷冽如冰的气场早已尽数融化成水,眼角眉梢带着尚未褪去的红,满足之意分外明显。   要是被其他虫看见,用脚趾头想都会明白他们的陛下在满意些什么。   现在祁渡照旧不能现于虫前,于是艾诺克斯命下属将食物送进寝宫内。   很巧,今天轮值的亲卫恰好是亚当。   这傻虫还是愣头青的年纪,不像陪在陛下身边多年的老油条一样圆滑,还保留着旺盛的好奇心。   所以,虽然被艾伦耳提面命过不要多管陛下的闲事,但将营养液和陛下的餐品送到寝宫时,亚当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一直偷偷地去瞥祁渡。   也没什么恶意,就是那种克制不住自己好奇心的打量。   单看外表,这只叫祁渡的虫真的普普通通,毫无吸引力。   亚当回去之后偷偷在星网上查过这种仿生雄虫的价格,一只仅售一万星币不到,显然制造者也明白,它并没有那么吸引雌虫。   但就是看起来这么普通,被绝大部分高等雌虫不屑一顾的仿生雄虫,竟然能说话能思考——最重要的是,竟然和陛下藏在皇宫深处的绝密物品有关。   亚当好奇得不得了,特别是看见艾诺克斯微微发红的眼尾、闻见空气中新鲜的水汽时,就更加震惊了。   傻虫都知道刚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亚当看着曾经对雄虫不假辞色的陛下,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先感慨还是先喜悦。   本以为自己偷看得很隐蔽,简直天衣无缝,但那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黑发雄虫刚拿起营养液,突然抬起眼,直直地看向亚当。   那无机质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冰凉的死物,正在偷看的亚当后背一凉,像等待检阅一样下意识站直了身板。   反应过来之后,他恨不能抽自己一巴掌:怎么回事!怎么就被雄虫的一个眼神就吓到了啊!   祁渡不知道金发雌虫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人工智能想问什么就直接问:“你好像对我很好奇。”   眼见着陛下冷冽的眼神也跟着转了过来,亚当心里叫苦不迭,硬着头皮疯狂摇头:“没有没有!”   祁渡知道他说的是违心话,对方明明很好奇。但它也不在意,拆开营养液的包装,平淡道:“有什么好奇的地方,直接问我就可以。”   这么好说话?   亚当眼前一亮,又开始蠢蠢欲动,他还是有很多问题想问的——但是在对上陛下的视线之后,那好奇的小火苗立刻被浇熄了。   艾诺克斯慢条斯理地戴上白手套,手骨的形状漂亮优美,状似随意道:“奥尔本最近在忙于新研究,需要很多帮手。如果你有时间,也许可以去帮帮他,他会很高兴的。”   亚当摸着脑袋,爽朗地哈哈笑:“是吗?您说的有道理,那我就不久留了,去看看奥尔本那边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说完匆促和祁渡打了个招呼,直接脚底抹油当场溜了。   开玩笑,他哪里还敢在这里继续当电灯泡。毕竟陛下一直在用眼神凛冽无声地威胁他:怎么还不走?!   妨碍二虫世界的下属终于离开,艾诺克斯心情又好了些,他拿起刀叉,习惯性看向祁渡。   对方也没有再理会离开的亚当,拿起营养液开始喝。   喝进嘴里时,人工智能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艾诺克斯似乎看见它无机质的眼睛微微亮起来。   祁渡放下营养液,看向艾诺克斯:“这袋营养液是有味道的。”   这是它第一次有味觉这个感知。   营养液是浅浅的绿色,流进口中时,舌尖上的味蕾传来某种轻凉而软和的感受。   人工智能下意识展开搜索,在记忆库中找到了人类的味觉,一共有六种,分别是酸甜苦辣咸麻。   通过对比,它尝到的应该是“甜”。   见祁渡并不像是排斥的意思,艾诺克斯稍稍松了口气,笑意柔和:“这是那些制造商们紧急研发出来的营养液,试着往里面添加了植物色素和糖分。您喝的这袋是香籽果口味,再过一段时间,应该会有更多新口味被研发出来,到时候您都可以尝试一下。”   “香籽果。”重复一遍,祁渡又喝了两口,将这种感觉录入记忆库。   艾诺克斯问:“您喜欢这个味道吗?”   喜欢?   祁渡的手指一顿,再次看向艾诺克斯,对方也在看自己,目光里的情绪让人工智能很难理解。   但是,什么是喜欢呢?   这是生命体特有的情绪词汇,是人工智能从未接触过的全新领域。   从没有人关心过它喜欢不喜欢,之前的它也没有喜欢的能力。   祁渡不理解,于是它就这么直白地问了:“什么是喜欢?”   艾诺克斯一愣,后知后觉,他又忘记了对方人工智能的身份。   对没有感情的人工智能谈“喜欢”这个词,未免有些对牛弹琴。   他的眼神微微黯淡一瞬,但很快又打起精神,尝试着去解答祁渡的疑惑:“喜欢是很抽象的,我也很难用直白的语言向您解释清楚。也许……”   顿了顿,艾诺克斯不确定地道:“能让您感觉到幸福的东西,就是您喜欢的吧。”   但是“幸福”这个词,祁渡也一样不能理解。   试着解释了半天,艾诺克斯终于放弃了,因为他发现,只要是这种抽象的词语,祁渡就完全无法领会,生命和智能之间天生就有一层壁,是极难被打破的。   于是他决定结束这个话题,换了一种最直白也最朴实的解释方式:“等您喝完眼前的这袋香籽果口味营养液,您愿意喝第二次吗?”   祁渡认真思索了一下,点头:“愿意。”   虽然仍不懂得情感,但人工智能已经可以独立做出选择了。这种营养液的口味是“甜”,是很舒服的,它愿意再多喝几次。   于是艾诺克斯下了结论:“愿意继续喝,那您应该就是喜欢。”   这么简单?   人工智能本以为“喜欢”是什么终极深奥的情绪,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那它也是有“喜欢”情绪在的?可是作为人工智能,它不是从来没有情感吗?   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祁渡又完全不明白哪里不对劲。   思来想去,它的芯片又隐隐有烧起来的趋势。   最后祁渡选择将这个问题暂时放到一边,还是不要在今天这种芯片过载的情况下继续考虑了,于是点点头,拿起营养液:“我明白了。”   营养液十分易于进食,而艾诺克斯现在又没什么心思吃东西,因此这顿饭结束得很快。   饭后,虽然“睡意”已经侵占了它的脑海,但祁渡并没有选择直接睡觉,而是坐在原位,等待着巴德为艾诺克斯再次检查身体。   这次检查的结果很乐观,祁渡的虫造信息素十分有效,艾诺克斯目前的精神力海一片风平浪静。   当然,这种平静只是暂时的。有太多的陈年旧疾被掩藏于精神力海深处,随时准备着再次掀起一场暴.动,仅仅靠一次信息素抚/慰并不能根治。   所以在未来,祁渡还是要继续为艾诺克斯提供信息素。   巴德一脸喜色地为眼前的两虫解释完毕,艾诺克斯下意识看向了祁渡。   信息素的提供当然是没问题的,祁渡问:“需要多久提供一次?”   巴德下意识按照正常的标准回答:“一个月一次就好。考虑到陛下是头一回接触信息素,我的建议是循序渐进,不然在短时间内频繁使用,容易让雌虫对信息素产生过分依赖。”   但刚说完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后背一凉。   巴德推了推眼镜,尚且没搞清楚是哪里吹来的冷风,只听祁渡又问:“每次提供信息素,都必然伴随着雌虫的发青吗?”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   话音未落,巴德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后背发凉了——因为陛下在阴森森地注视着自己!   巴德很想骂自己一句猪脑:一个月提供一次信息素,意味着只有一个月才能有一次发青期,那陛下岂不是每一个月都要守29天活寡!   毕竟眼前这只仿生雄虫是认死理的,而且看起来对陛下并不感兴趣。巴德斗胆猜测,它主动想与陛下做的可能应该不大——或者说是约等于零。   识时务者为俊杰,巴德当机立断话锋一转:“但是我必须提醒您,陛下这次的发青期是第一次,也是最短的一次,往后的每一次发青期都会相应地延长天数。”   他装模作样地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保守猜测,以后每次发青期大概都在十天半月,甚至可能会更长。”   艾诺克斯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于是巴德知道,他又一次成功保住了自己的职位。   祁渡有些不解:“这样吗?”   虽然那种事确实很舒服,但它第一次做虫,还是想体验更多不一样的东西。   这样每个月都会花起码一半的时间交.配,是否会在交.配上耽搁太多时间了。   人工智能有疑问就会问出口,巴德立刻找补:“是这样的,这个过程并不意味着需要全天候交……呃,配,只要在陛下表现出需要的时候做就可以,您的大部分时间还是可以自由使用的。”   总之就是,强行将一个月的活寡压缩到了半个月的活寡。   黑发雄虫若有所思:“我明白了。”   巴德如蒙大赦,迅速告辞。   艾诺克斯对下属的答卷很满意,但还是对祁渡的反应如何感到忐忑。   他看向雄虫,恰好雄虫也看向了他。   四目相对,祁渡提出了一个严谨的推论:“你说,如果我愿意继续喝这个口味的营养液,就说明我喜欢它。”   “那如果我愿意继续帮你解决发青期,是不是就意味着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虔诚祈祷希望不要被锁的一天orz(改起来真的很痛苦!   大家晚安~ 第83章 沉溺   喜欢。   艾诺克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自己竟然会如此轻易地在祁渡口中听到“喜欢”这个词。   只可惜虽然听到了,这个情景却和他的预想完全不同。   并没有什么喜悦的情绪,因为祁渡问出的这个问题, 再次让艾诺克斯无比清晰地认识到:   他爱上的不是雄虫——而是连感情都不懂, 完全无法回应自己的冰冷机器。   刚刚的喜悦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情感。   有点酸,有点沉。   但坚韧的心脏早就有了预期, 而且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所以并不算有多难受。   虽然很想顺水推舟地直接认可, 让祁渡错认为它对自己是喜欢……但那有些太过掩耳盗铃了, 而且并没有什么意义。   艾诺克斯垂着眼思索片刻,耐心向自己深爱的对象解释:“这种虫与虫之间互相的喜欢……和那种对物品的喜欢不一样。”   “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情感, 对物品的喜欢是最简单的喜欢,如果您愿意继续使用, 那就可以称得上喜欢。但虫与虫之间不同,很多时候,‘愿意’不代表着‘喜欢’。”   “除此之外,虫与虫之间的喜欢也分很多种。有对家属的喜欢,有对恋虫的喜欢,也有对朋友战友的喜欢……还有很多。每种喜欢带给虫的感觉都完全不同,只是您没有体验过。”   他也是头一次解释这种抽象概念, 这话说得绕来绕去,祁渡的芯片都快无法处理“喜欢”这个词了, 那张向来面无表情的俊脸上甚至都出现了明显的迷茫。   喜欢也有不同?   为什么感情这么复杂。   人工智能微微张着嘴唇,无机质的眼瞳里有流光一行行迅速闪过。   好半天, 它放弃了继续处理。最近芯片的发烫越来越频繁, 时间一长, 恐怕会对运行速度产生影响。   只是看着艾诺克斯:“我还是不明白。”   又完全不能理解,又还想刨根究底,这就是人工智能的固执之处。   艾诺克斯微微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最后,他想到了一种全新的思路,来转移人工智能的注意力。   “您说您愿意帮我解决发青期,但归根结底,是因为那个任务的要求,您才同意的不是吗?”   “假如没有任务的话……您还会愿意吗?”   问出口时,艾诺克斯自己心里也开始隐隐紧张,放在桌下的手指下意识攥紧,红如玛瑙的眼珠一错不错地注视着黑发雄虫,等待它的答案。   但针对这个问题,祁渡并没有犹豫太久。   “我无法回答。”   人工智能一板一眼地说:“正是因为任务的要求,我才能再次回到这里,出现在你身边。现在我们的交流,都建立在这个任务存在的基础上。”   “‘假如’是不切实际的设想,我无法准确计算。”   这个答案完全在雌虫的预料之外,但仔细一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将失落情绪尽数隐藏,手指也松开了,温和地笑着道:“原来如此。”   “但在我看来,在外物影响下做出的选择,其实并非您本心的意愿。”   “您愿意继续喝香籽果口味的营养液,这个选择是您独立完成的,没有任何其他因素的干扰。但您愿意帮助我度过发青期,却是在必然的、无法拒绝的情况下做出的选择。”   “所以,您的‘愿意’未必是真的‘愿意’,自然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   虽然还是很绕,但这次人工智能勉强理解了。   它终于没有再继续追问:“原来如此。”   这个话题终于揭了过去,艾诺克斯的心情却没有轻松多少。   他抿了抿唇,看向窗外昏暗的天色,慢半拍地意识到,祁渡似乎在很早之前就说过想睡觉了,只是因为巴德的检查一直拖到了现在。   艾诺克斯连忙转过头:“您想现在休息……吗?”   话音未落,他的瞳孔骤缩,猛然起身。   椅子在匆忙行动间被绊倒,艾诺克斯却顾不得那么多,伸长手臂,一把揽住了雄虫直直向前栽下去的身体。   “!”   祁渡不是有意栽倒的。   它的精神本来就疲惫,吃饱之后更容易犯困,于是睡意再次席卷而来,让它的眼皮越来越重。   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控制,于是祁渡坐在那里,慢慢闭上了眼。   人工智能做虫经验不多,本以为只是暂时的闭目休息,没想到这一闭眼,就径直睡了过去,身体下意识地往前栽倒。   按道理来讲是该有条件反射的,但祁渡实在是太过困顿,竟然就这么放任自己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虽然摔在地面上会比较痛,但痛觉都消失得很快,只要忍过那一阵之后,就可以在地板上睡觉了。   只不过预想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倾倒的身体靠在了一个温热结实的怀抱里,鼻尖撞在某块软而弹的肌肉上,气息一如既往的熟悉温和。   彻底失去最后一点意识之前,祁渡的耳朵似乎捕捉到了一声低哑而无奈的叹息。   接着,它被小心地搂着,放躺回了床上。   有发丝扫过鼻尖,传来阵阵“痒意”。   祁渡很想抬起手,摸一摸自己的鼻子,让它不要再继续痒了。   但最后,它只勉强动了动一根手指头,就彻底昏睡了过去。   艾诺克斯垂着眼,静静看着自己身体正下方的黑发雄虫。   它睡得很熟,吐息均匀,睫毛还会跟着呼吸的动作轻轻颤抖。   银白的发丝像瀑布般倾泻在祁渡脸侧,黑发与银发纠缠不清,牵丝扳藤。   尽管是完全陌生的脸,但雌虫却没有丝毫排斥的情绪,目光一点点地在祁渡俊美的脸型上流连,有如实质,像是要把每一点细节都牢牢记住。   最后,定格在了那张颜色寡淡的薄唇上。   祁渡应该已经完全睡着了,不会知道他的所作所为。   艾诺克斯的瞳色慢慢加深,又变回了刚见面时那种危险的暗红色。   他敛起眉眼,屏住呼吸,慢慢低下头来。   终于,唇瓣与祁渡的贴到了一起。   这是一个单纯到了极点的吻。明明两虫之间刚刚做过最亲密的事,但艾诺克斯却亲得分外纯情,就这么亲亲密密地贴在一起,然后没有了下一步动作。   呼吸交错,鼻尖相碰。祁渡似乎在睡梦中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放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很快被雌虫精准地捕捉到手中,十指交扣着握紧。   雌虫在上,雄虫在下,看似是雌虫掌握着主动权,实则处处小心谨慎,生怕将雄虫惊扰。   隔着几厘米远的距离,艾诺克斯长而卷的睫毛轻轻颤抖,目光纯净而虔诚,像是信徒在仰视自己的神明。   离开二十年的雄虫,又像神降一般重回到他身边。   这种时候,对方喜不喜欢自己,反而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虫神在上。   如果这是一场虚构出来的幻梦……   就让他沉溺其中,再也不会醒来吧。   -   艾诺克斯的发青期结束之后,祁渡正式开始了在皇宫内的生活。   皇帝陛下每天日理万机,无数大事等待着他裁定。尽管很想一直陪在祁渡身边,但是往往身不由己,不得不经常地暂时离开。   当然,祁渡完全没注意到艾诺克斯的不舍——因为它现在有了光脑。   二十年前的祁渡掉落地点在贫瘠的垃圾星,能源几乎耗尽,每天做的事情就只有想尽办法寻找可用能源,以及尝试重新回到另一个世界,并没有时间也没有资源学习这个世界的相关资料。   虽然后面捡到过一个不知被谁丢掉的破光脑,但是那个光脑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没用几次就报废了,也没给它什么机会多了解这个世界。   但现在,祁渡拥有了一个崭新的光脑。   人工智能刻在程序里的自主学习能力让它迅速掌握了这个新光脑的用法,并且开始没日没夜地利用光脑了解这个世界的科技发展水平。   对它来说,学习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从光脑中接触到的信息量看起来庞杂纷乱,却在超时代芯片的高效处理下迅速分类归档,最后全部都储存进资料库。   祁渡像是疯狂吸收水分的海绵,每天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坐在桌边使用光脑,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把帝国皇帝晾在了一边。   每次回到寝殿,白发军雌都会悄无声息地坐到祁渡身边,望着雄虫专注的侧脸,欲言又止。   好几次,祁渡都察觉到了对方的目光,于是把视线从光脑上收回来,问艾诺克斯是否出了什么事。   但每次,艾诺克斯都会温柔笑着说没事。   他都说了没事,那肯定就是没事。   于是祁渡又收回视线,继续目不转睛地看光脑。只有在这具身体需要进食或者休息的时候,被艾诺克斯不容拒绝地带离桌边,它才会暂时停下,进行必要的休整。   三个光脑一起在眼前打开,界面上显示的信息如流水一样铺展。光脑被设定好了自动播放,一行行小字迅速滚过去,更多的小字涌上屏幕,在祁渡无机质的瞳孔中反射出微弱的光点。   要是换个不明所以的虫看到这界面刷刷换的一幕,恐怕会怀疑祁渡是在随意看着玩,根本不能相信它是在认真学习记忆。   其实人工智能对这种学习方式的效率很不满意,毕竟要是换了它之前的躯体,那只要连上网络数据线,就可以在极短时间内掌握所有信息,十分便捷高效。   只可惜现在这具身体根本没有接口端,所以它只能通过用肉眼记录这种低效至极的方式完成学习。   花了大概一个礼拜的时间,祁渡终于对这个世界的文明发展程度有了囫囵的了解。   与另一个世界不同,这个世界的种族更加多种多样,战争也往往爆发于不同的种族之间。   相较于其他种族,虫族的优势在于数量庞大,雌虫数量众多,并且每一位军雌都骁勇好战,天生热爱争斗。虫翼在极具杀伤力的同时也给予了他们飞行的能力,在强悍的身体素质加持下,军雌甚至可以挣脱稀薄的地心引力,飞向星系中的其他星球。   在很久之前,虫族正是利用这无穷无尽的虫海战术战胜了星兽群,从它们腥臭的獠牙下夺得了这个星系绝大部分星球的生存权。   但时光荏苒,世界逐渐从荒芜走向文明,日新月异之间,科技的发展在所难免。   光脑、机甲与能源武器等纷纷诞生,战争的走向不再单纯地依靠血肉和冷兵器的厮杀,更多时候依靠的是军事科技之间的碰撞。   而原本势力弱小的某些种族,慢慢凭借着先进的科技水平,在世界中掌控了一定的话语权,其中最典型的就是矮人族。   但在科技进步的大浪潮下,虫族却显得额外落后。毕竟他们的天性是厮杀搏斗,很少有虫族有科研天赋又愿意沉下心来从事科研工作,像奥尔本那样醉心研究的是极少数。   科技落后造成的后果不容乐观,即使虫族愿意花费极高价格从其他种族那里购得先进的武器,也很难揣摩明白其中的制造方式,也就无法自主制造出来。   这就意味着,假如有一天与其他种族兵戈相向,原本占据优势的虫族反而会产生更大的伤亡——甚至很有可能无法取得胜利。   曾经虫族的皇帝荒/淫无度,即使自己的族群已经丧失了战争优势,却还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照旧将皇室的绝大部分税收投入到娱乐业与服务业的发展中,致力于打造享乐的天堂。   但艾诺克斯推翻了旧皇室之后,迅速做出了明智的决定:将皇室税收转投到军事制造与科研教育领域,用尽一切手段鼓励科研虫才的培育。   决定英明,只可惜为时过晚,其他种族的文明水平已经遥遥领先虫族百年。   现在每年,虫族都要花费大量的资金和能源矿,换取其他种族的新技术——而且有很多机密是花钱都买不到的。   近十年来,虫族一直在努力发展军事科技,但效果并不算好。   有专家不太乐观地估计,再不能打破科技的束缚,那么虫族极有可能会在不久后的将来被其他虎视眈眈的种族打败,到时候恐怕连最擅长的虫海战术都无法取得最后的胜利。   因此,科技进步对虫族来说迫在眉睫。   而艾诺克斯之所以每天如此忙碌,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需要处理重要的军事和外交决策。虫族目前需要稳健牢靠的外交关系,来保证自己有一段相当长的和平发展时期。   这是祁渡并不了解的领域,它也并不关心,毕竟和平并不是人工智能被创造出来的理由,战争才是。   但是在科技创新这方面,身为来自另一个时空的人工智能,祁渡相当具有话语权。   刚刚结束对光脑的使用没多久,它就被奥尔本秘密请到了帝国科研所。   艾诺克斯现在还不允许有外虫窥探到祁渡,因此它又穿戴上了一身全黑的斗篷。这具仿生雄虫的身体本就高大挺拔,单看它的轮廓,竟然真的有几分雌雄不分。   面对祁渡,向来阴阳怪气的奥尔本一反常态,语气尊重而谨慎:“很抱歉打扰您,但是我们对您……对这具躯体的研究,遇到了一点阻碍。”   在获得这具躯体的时候,科研所的雌虫们还着实欢欣鼓舞了好几天,只觉得这是天赐良机,帝国必将迎来史诗性的突破!   于是他们没日没夜地研究,希望能通过这具战争兵器的身体寻找到军事上的突破。   但让他们完全想不到的是,这具身体制造的理念实在是过于超前,而且所用材料完全不属于这个星系,让他们望洋兴叹一筹莫展,研究进程始终为零。   忙碌了七天,这群雌虫中的顶尖科研者终于承认,他们的能力实在是不足以支撑完成这种研究。   万般无奈之下,奥尔本只能再次出面,灰头土脸又万分尴尬地来请祁渡出马。   听完了他的疑问,望着躺在实验台上的躯体,祁渡没什么表情,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奥尔本不明白它明白了什么,只能小心谨慎地问:“那您看……?”   除了奥尔本,身边还有几个搞科研的雌虫一起围观。他们不清楚祁渡的底细,只是在心中暗暗好奇,不明白眼前这只身披黑色斗篷、遮挡住全貌的虫是什么身份。   祁渡不管他们对自己的好奇心,只道:“从今天开始,我每天都可以来科研所,直到你们把它拆分研究清楚为止。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问我。”   人工智能对自己的躯体再了解不过,如果每天只是简单地过来指导一下,想来也不会浪费太多时间。   奥尔本大喜过望,连忙保证:“非常感谢您!请您放心,不会耽误您太长时间的!”   语罢他立刻回头,招呼那些还在研究的雌虫:“有什么想不通的就直接问吧,不要耽误这位阁下的时间!”   那些科研所的雌虫们被困扰了太久,突然出现一个可以回答问题的虫,便像久旱逢甘霖。虽然对祁渡的可靠性抱有怀疑,他们仍然蜂拥而上,对着它提出了自己研究过程中的疑问。   在祁渡言简意赅地回答了两个问题之后,这群雌虫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看向黑斗篷的眼神如饥似渴,很是吓虫。   搞科研的最是不通人情世故,这群雌虫完全没注意到奥尔本让他们收敛着点的眼神,恨不得一股脑将所有的疑惑吐得一干二净。   来到科研所的第一天,祁渡在这里呆满了十个小时,终于在半夜被奥尔本强行带了出来,回到寝宫面对黑着脸的陛下。   当然,这个黑脸仅仅针对奥尔本一只虫。看向祁渡时,他们的陛下眼角眉梢都是关切,生怕让雄虫感觉到半点不适。   同样是虫,区别对待竟如此明显。   奥尔本心里有苦难言。   更苦的是,第二天,他还要冒着被陛下穿小鞋的巨大风险,再次进宫把祁渡带去科研所。   但在受苦的同时,成果也十分明显。   祁渡果然非常了解自己的躯体,或者说它非常了解任何与战争有关的东西。   而它的旧躯体,没有一处不是为了战争而生,精妙的设计往往让这些雌虫惊叹,只觉得大开眼界,恨自己读了十几年的帝国军校都是白读。   因为祁渡的到来,愁云惨淡的研究所里又被重新注入了一股生机。   当然,在与这些雌虫交流的过程中,祁渡也并非一无所获。   这些搞学术的雌虫虽然问起问题来没完没了,但确实一丁点心眼也不会耍,有问必答,并且很快把祁渡当成了自己虫。   从他们的口中,祁渡也更加详细地了解了目前虫族的军事状况,包括一些机密的、不会出现在星网上的资料,也都由奥尔本做主,让它破例看了一遍,包括机甲的制造。   这是没有在另一个世界中出现过的全新武器,于是祁渡每天研究得废寝忘食,又开始学习机甲的制造方式。   研究机甲的过程中,很快,它又再次注意到了某项不容忽视的技术。   芯片。   不同于人类制造的芯片,这个世界的芯片其实是一种类似于能量储存装置的东西,在此基础上兼顾了一些其他功能,比如说装有芯片的装置可以被通过指令遥控。因此,芯片被广泛应用于机甲、星舰以及一切高级的、需要控制的军需品中。   而虫族目前在芯片制造上的研究进程,约等于零。   对他们来说,研究机甲就已经过于费力,而芯片制造这种高精尖的技术又一直被垄断在矮人一族手中,完全无法被仿造。   因此,每年军部都要花很大一笔费用在芯片采购上,不然他们连机甲都无法启动。   虽然芯片对虫族是如此紧缺且稀有,但当祁渡表现出兴趣时,科研所几乎没有犹豫就将研究用芯片拨给了它,并且表示“请随便研究”。   人工智能是熟悉人类芯片制造流程的,虽然两种芯片使用目的不尽相同,却有异曲同工之处。或许以人类光刻机的使用为蓝本进行研究,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于是这段时间,祁渡在科研所花费的时间尤其长,直接超级加倍。   要不是有艾诺克斯的死命令,要求它不管怎么样都要在意这具身体,必须定时回皇宫休息,祁渡连进食和睡觉都想一直待在科研所。   见到它如此废寝忘食地投身于科研,艾诺克斯心里酸得厉害,只觉得工作狂是当真是感情路上的绊脚石——当然,有没有感情是另一码事。   但他也不是是非不分的虫,当然知道祁渡做的这一切都极有助于虫族的发展,自己没理由因为那点自私的占有欲就阻止对方。   于是只是每天按时督促雄虫好好吃饭和规律休息,毕竟它第一次当虫,可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体的脆弱。   科研所里没有日历,祁渡也从没关注过时间,它的全部资料库都暂时被芯片技术征用,就连进食过程都没有精力去注意营养液的新口味。   但是今天,却被奥尔本强制放假了。   被送到科研所的门外时,因为长时间超负荷的研究,祁渡的芯片处理反应已经比平时慢了不少,疑惑地看着奥尔本:“今天不能继续研究吗?”   奥尔本笑道:“是这样的,这几天就给您暂时放假了——我看了一下,目前的工作进度都是一些重复性的测验和计算,您最近可以不用那么急着来科研所。”   他的表情不太对劲,又是那种话里有话的表情,也是人工智能永远看不明白的表情。   于是它干脆问:“所以有什么事?”   奥尔本干咳一声,委婉道:“或许,您还记得巴德的嘱托么?今天是月末了。”   月末——   祁渡终于反应了过来。   那就意味着,又到了提供信息素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意味着又到了作者绞尽脑汁应对审核sama的日子!   大家晚安orz 第84章 温泉   这是人工智能第一次出现这么大的工作谬误——竟然因小失大, 险些忘记了自己真正的任务对象。   这是非常不应该的低级错误,也许长时间的高强度运转确实让它的芯片超负荷了,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清理一下内存。   祁渡伸出手, 轻轻按了按自己的眼皮,让因长时间工作而干涩的眼珠得到缓解,却把奥尔本看得心惊胆战——因为这位头一次做虫的雄虫阁下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 曾经做出过“捶背太过用力导致把自己锤得咳出一口血”的壮举。   幸好这次没出什么大事。   放下手之后,祁渡再次看向奥尔本, 对方如今已经成了它的专用司机:“走吧。”   见雄虫没有什么排斥的意思, 奥尔本松了口气,急忙带着祁渡飞回了皇宫。   祁渡回到皇宫的第一件事, 就是用清水洗干净自己。   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因为科研所的许多工作都需要与机器设备一直打交道, 不管再怎么小心,沾上污渍也是不可避免的。   虽然保持洁净并非人工智能的自主命令,但是黏糊糊的机油沾在手指上,触感并不舒服,还让它总是有一种想把手指往衣服上抹的冲动。   被艾诺克斯领到洗手台的地方,帮着它耐心细致地用清水和洗手液清洗过几次之后,祁渡就学会了这种清理手段, 不再需要陪同帮助,反而让军雌感觉很是遗憾。   人工智能做事一板一眼, 仔仔细细将手指缝里的每一点脏污都洗掉,洗手液在动作中揉出了许多透明的泡泡, 在光线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   这个过程中, 艾诺克斯不知何时来到了它的背后, 红宝石一样的眼睛定定注视着祁渡。   在晕黄温暖的灯光下,他的眼神也柔和似水,道:“其实您可以不用清理得这么认真……待会儿,我想带您去泡一下温泉,可以吗?”   听见他的话,祁渡慢半拍地回过头,看见了艾诺克斯,这才注意到,对方今天的穿着与平时有很大不同。   以往的艾诺克斯只有在入睡前才会脱去那身笔挺英气的军服,换上轻便的睡衣。但今天明明天色还早,他却早早换掉军装,穿上了一身裁剪很奇妙的白色长袍。   之所以说裁剪奇妙,是因为这身长袍宽大松垮,看起来极不合身,只在腰/腹位置松松系了一条腰带,束出对方精韧的窄腰。此外,白袍在胸膛位置开出了V字领口,露出了大片平坦白皙的胸/肌,还有皮肤上的虫纹。   现在没有受到强烈的刺/激,虫纹上也就没有泛起那种浅金色的暗光,所以颜色很浅淡,要花点力气才能看清楚。   这件衣服看起来有些闷热,又似乎有些凉快,设计理念让祁渡不太理解,不明白艾诺克斯到底是嫌热还是嫌冷。   它在看白发军雌的同时,对方也在回看祁渡。   仿生雄虫的身体设计优秀,生命体征就像真正的雄虫一样。   在高强度的脑力工作下,祁渡那张俊美的面容都变得有些苍白,嘴唇的颜色也变浅了不少,还有点干裂起皮。   刚刚它在洗手的同时顺便也洗干净了自己的脸,此时几滴水珠还挂在睫毛上,鼻尖和眼尾都被冷水激得泛出生理性的红。再配上祁渡无论何时都面无表情的表情,莫名就让虫脑补出了一种脆弱而疲惫的美。   其实并不是多么严重的症状,他自己最忙的时候,比现在的祁渡状态还要差很多。但放在自己身上时,艾诺克斯毫不在意;放在雄虫身上时,每一点小细节落在艾诺克斯眼里,都让他心疼不已,很想让祁渡好好休息一下。   刚想开口,就听见眼前的黑发雄虫问:“你这件衣服,为什么要敞开这么大一条缝?”   关切的话语停在嘴边,艾诺克斯视线下意识地下移。看见敞开的V字领时,他扶住额头,有些哭笑不得地为人工智能解释:“因为这是浴袍。浴袍都是这样设计的,方便在泡温泉的时候脱下来。”   顿了顿,他补充道:“如果您愿意去泡温泉的话,那也要换上这种衣服。”   事实上,这种浴袍设计的精妙之处在于它能够恰到好处地露出穿着者漂亮精韧的身材,却又不会显得十分刻意,而是欲遮还休,比如从大/腿/根位置恰好开叉的衣摆,比如随着动作若隐若现的两粒浅色樱桃。   这种浴袍常年在青趣网站上销量第一,许多雌虫都愿意为自己的仿生雄虫购买,为自己的幸福生活添砖加瓦。   不过显然,又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艾诺克斯其实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并不指望祁渡欣赏到自己的肉/体,但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目的其实是诱哄人工智能穿上同款浴袍。   ——原因显而易见。   祁渡是知道泡温泉的,这似乎是一种很享受的放松方式,不管是在人类社会还是在虫族都很受欢迎。   但是事有轻重缓急,人工智能可以理解军雌想休息的心思,但它还是认为,当务之急是把信息素的问题解决掉。这可是它的根本任务,绝不能被随意耽误。   它转而对上艾诺克斯的眼神,语气虽然一如既往的平铺直叙,内容却并不赞成:“还是先提供信息素比较重要,泡温泉可以在我们完成工作之后再去。”   艾诺克斯:“……”   果然。   他很是熟练地叹了口气,不是很想和祁渡纠结“提供信息素到底算不算工作”这个问题,为雄虫耐心解释:“提供信息素并不要求场合,同样可以在温泉里完成。而且……”   顿了顿,艾诺克斯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道:“温泉的热度比较高,信息素的挥发迅速,更有利于我对它的吸收。”   这是祁渡没想到的好处。   它并没有犹豫:“既然对你有利,那我们以后都在温泉里完成好了。”   艾诺克斯:“……”   虽然祁渡如此为他着想,让自己很是感动,但是倒也不必——他只是想换个新花样而已。   总之,靠着一些小心思,皇帝陛下获得了与心爱的雄虫共泡温泉的机会。   温泉坐落于皇宫里,是室外温泉。自从艾诺克斯成为皇帝之后,这里就被荒废了许多年,一直没有虫踏足,直到前几天才被奉命而来的亲卫收拾得焕然一新。   如今温泉四周栽种着被移植过来的葱郁草木,凉风习习。亲卫将果盘和营养液备齐,用精美的托盘呈在温泉旁边,随时可以享用。泉水里还被精心撒上了一些不知名花朵,随着水波荡漾起伏。   祁渡已经换上了同款浴袍,赤着足站在水池边的大理石上,视线追随着漂在自己眼前的一片荼白色花瓣,无机质的瞳孔像一面镜子,倒映着清浅水纹。   呼吸之间,可以闻见某种很淡的硫磺气息,像是曾经在战场上闻见过的硝烟。   艾诺克斯站在它身边,目光偶尔会坦坦荡荡地在雄虫劲瘦的腰/腹/肌肉上游移,但他还随时注意着黑发雄虫的表情,柔声问:“您觉得这里怎么样?”   祁渡沉吟了几秒,如实道:“有点热。”   温泉的水温高,连带着让周遭气温也升高了不少,长款浴袍在这种情况下显得额外闷重,所以人工智能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它说的是不争的事实,艾诺克斯无言片刻,转而道:“在下水之前,您可以先把浴袍脱掉,这样就不会热了。需要我帮您先进去探探温度么?”   收回视线,祁渡摇了摇头,按照艾诺克斯的建议脱掉浴袍,径直下了水。   水温不算太高,除了最开始有轻微的灼烫感,仿生躯体很快就适应了这种感觉。   有暖洋洋的热意慢慢渗透进四肢百骸,冲刷掉了高强度工作带来的疲惫,让它的“睡意”再次油然而生,想在温泉里直接睡着。   泡温泉果然很舒服,怪不得人类那么喜欢泡温泉。   人工智能正在认真仔细地感受着身体放松的感觉,身侧传来轻微的“哗啦”水/声,艾诺克斯也脱掉了浴袍,坐到了它的身边。   对方银白色的长发披散在背后,末端发梢在水中四散飘动,像是天女散花。动作间溅起了几滴水珠,顺着他卷翘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滑落下来,重新滴进温泉池里。   温泉的水位很高,他将大半个身子浸在池水中,只露出了精致的锁骨和两块柔韧发达的胸/肌。   军雌的身材很好,艾诺克斯是那种最经典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平时他一直穿着合身而挺拔的军装,显得额外宽肩窄腰;如今什么都不穿的时候才让祁渡发现,对方的胸/肌是如此发达而蓬勃,这是它从未在人类士兵中见到过的胸/围,随着呼吸而起伏。   而胸/肌以下的部分,被重重叠叠的花瓣尽数遮掩,完全看不清楚。   察觉到雄虫目光的停留,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艾诺克斯下意识挺了挺胸。   但像往常一样,人工智能的目光只是单纯的好奇,停顿半秒,它又再次掠了过去,转而看向远方,似乎在祁渡眼里,胸/肌和草木对它的吸引力没有什么区别。   艾诺克斯:“……”   算了,早已习惯。   他打起精神,将晃晃悠悠漂在水面上的托盘拉过来,取出营养液递给祁渡。   但是今天的营养液不能叫营养液了,应该叫营养块。它从流体变成了凝固的块状物,看起来像一块长方体板砖,摸起来的手感却又软又弹。   如果祁渡曾经接触过另一个世界的食物,那它应该会迅速联想到“果冻”。只可惜人工智能对于食物的了解程度几乎为零,只觉得这块状物的触感很是新奇,手指下意识地捏来捏去。   祁渡看向艾诺克斯,对方恰到好处地贴心解释:“这是制造商研发出的新型营养块,成分和作用与营养液相同,但是改善了口感,您可以尝试一下。”   那些制造商完全不明白陛下为什么突然开始大费周章地追求仿生雄虫营养液的口感与味道,但并不妨碍他们努力追逐利益。   新产品被络绎不绝地运送到科研院,在鉴定合格之后又被送进艾诺克斯的寝宫,最后摆在祁渡的面前。   祁渡拆开外包装,露出里面软软弹弹的米白色营养块,试探性地咬了一小口,很轻松地咬掉了一个角。   黑发雄虫低垂着眼睫,口中慢而仔细地咀嚼,一丝不苟得像是在做什么重要实验。艾诺克斯则始终紧紧注视着祁渡的微动作,目光虔诚而满足,像是为神明献上祭品的信徒。   终于咽了下去,祁渡给出了评价:“喜欢。”   它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了,如果吃了之后还愿意继续吃,那这就叫喜欢。   ……其实也不算完全明白,但相较以前,已经是质的进步。   艾诺克斯松了口气,唇边笑意变得更轻松几分:“那就太好了。”   顿了顿,他又道:“我已经联系到了顶尖的仿生雄虫制造商,让他们帮忙研究如何改善仿生雄虫的消化系统。如果顺利的话,再过一段时间,您就能品尝到我们食用的食物了。”   闻言,祁渡灰黑色的眼珠看向艾诺克斯:“你这样做,是不是向外界释放了太多关于我的讯号?真的没关系吗?”   前一段时间,艾诺克斯还在尽力掩藏关于祁渡的痕迹。但现在他这么大张旗鼓,又是一直要求制造不同口味的仿生雄虫营养液,又是改善消化系统,恐怕很容易引起其他虫的注意,进而联想到有一只仿生雄虫正藏在他的皇宫里。   艾诺克斯的眼神晦暗一瞬,从温泉中伸出手臂,帮祁渡轻柔地擦掉了一点沾在唇边的碎屑,温声道:“没关系,这正是我的打算,循序渐进地将您暴/露在大众视野中。”   “至于风浪,我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来应对。您对虫族的贡献如此不可磨灭,以后一定会在历史的丰碑上刻下您的名讳,我们自然要将英雄之名昭告全星际。”   他说的没有半句虚言,尽管现在科研所的研究还没有出现最终的成果,但是听奥尔本的汇报,芯片的最终研发只是时间问题。   如果掌握了这项核心技术,虫族的机甲制造便再也不必受制于矮人一族,这将是一个非常大的谈判优势。   更别说还有针对祁渡旧躯体的研究,也会对虫族的军事水平带来巨大进步。   这还都是暂时的利处。如果祁渡能在虫族停留的时间更长,愿意继续做出更多研究的话,那么虫族甚至有机会展望一下靠科技领先星际的未来。   虽然做出如此多贡献的,是一只仿生雄虫……   也许会在虫族之中掀起轩然大波。   一想到目前的社会形态,艾诺克斯薄唇抿直一瞬,隐隐有种预感,祁渡的出现会隐隐撼动什么根基。   但那也都是以后要面对的事情了。起码现在,他还想暂时放空自己的大脑,不去想那些遥远的风浪。   祁渡看了一眼艾诺克斯,一如既往地干脆道:“好。”   雄虫任凭摆布的态度让艾诺克斯心情稍稍松快了一些,至少祁渡是真的不在乎这些政治上的事,也让他的行动少了很多顾虑。   他转而问:“您最近为什么要这么辛苦,一直待在科研所里?我们现在对芯片的要求并不急迫,也不需要您那么殚精竭虑,将所有时间都花费在研究制造上。”   自从第一天去科研所之后,雄虫就再也没有休息过,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和那群研究狂待在一起,没日没夜地画图纸设计实验。   虽然芯片的研发当然是越早越好,但确实还没有紧急到必须立刻研究出来的地步。艾诺克斯的私心还是希望雄虫能好好保重……以及和他多待一会儿。   辛苦吗?   祁渡不太理解艾诺克斯的话,在它还在另一个世界时,没日没夜连续执行高强度任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这也是人工智能被创造出来的价值所在。   时间最长的一次,它甚至在某颗荒凉星球上独自执行搜寻任务半年有余,除了补充能源,没有片刻停歇。   所以,祁渡的芯片已经对高强度高效率的处理习以为常,做什么事都习惯于在最短时间内完成,完全不知道艾诺克斯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辛苦。   再说了,它也并不是24小时始终进行科研的,每天还要花很长时间吃饭和睡觉,这还不算休息吗。   听完祁渡的疑问,艾诺克斯简直想叹气。   让人工智能真正变得像个虫,恐怕还任重而道远。   寻常的劝诫无法让人工智能理解,想了想,艾诺克斯选择用人工智能最渴望的事物作为激励。   他问:“您真的想变成生命吗?”   自然是想的,祁渡点头。   于是艾诺克斯道:“对生命而言,吃饭和睡觉都只是必要的维持体征,并不算是休息。休息要花费额外的时间进行享受——比如说现在,我们的泡温泉,就算是休息。”   祁渡提醒:“但是马上还要提供信息素,所以并不算是休息。”   艾诺克斯:“……”   白发军雌被他噎得不知道说什么好,默默咽下一口血:“总之,您应该可以理解了吧?”   祁渡理解了,并且做出总结:“原来生命就是要多浪费很多时间。”   艾诺克斯:“……”   这么说,确实也没问题。   他默默扶住额头,强行掰正了话题:“生命就是这样的,我们的诞生并不是为了将全部身心投入到永远做不完的工作中,而是为了享受从出生到死亡的这个过程,所以休息必不可少,并不算浪费。”   艾诺克斯一锤定音:“想成为生命,那您就要学会适当的休息和享受,这是必须的。”   祁渡若有所思:“我明白了。”   它明白了就好,这就代表着祁渡会听从自己的建议。   艾诺克斯稍稍松了口气,声线越发软化:“那就太好了……前一段时间,您那么辛苦地工作,让我一直很担心您。”   担心。   这个词又是一种生命特有的、祁渡无法理解的情感。   为什么要担心?   它刚想再问清楚,但艾诺克斯恰好也在这时候开口问祁渡:“您现在感觉怎么样?泡温泉舒服吗?”   于是祁渡暂且将这个词放在一边,如实道:“舒服,而且有点想睡觉。”   泡的时间一长,身体的热度在缓慢上升。同时,大脑也变得越来越不清醒,芯片有点运转不动了。   艾诺克斯一愣,然后立刻道:“请您先别在这里睡着好吗?这样睡是会着凉的,我带您回寝宫休息。”   但人工智能牢记着今天的使命,摇摇头:“不,我还没有给你释放信息素。”   而且雌虫也说了,在温泉这里信息素吸收的效果会更好,所以精益求精的人工智能绝不会临阵脱逃。   犹豫了一瞬,艾诺克斯可耻地向着谷欠望屈服了。   他的喉/头缓慢滚动一下,眼珠的红色慢慢加深发暗,低声问:“您……现在可以独立释放信息素了吗?”   再次试了试,祁渡摇头:“不行。”   第一次被帮助着释放信息素之后,祁渡还没有来得及学习如何独立释放信息素,便一头扎进了光脑和科研所。   祁渡面无表情地进行了自我反思:“是我的问题,我太不敬业了,忽视了当下的主要任务。”   艾诺克斯其实知道雄虫忘记了这件事,但他就是故意没有提醒对方,以满足自己某种不可告虫的目的。   如今达成所愿,他的脸上却还是一幅体贴理解的模样,反过来宽慰祁渡:“没关系,您已经做得够好了……那我们还是像上次一样,可以么?”   祁渡无机质的眼神看向艾诺克斯,某一瞬间,他甚至以为人工智能已经看穿了自己那点见不得光的小心思。   但最后,祁渡只是点了点头:“好。”   然后又问出了一个自己还没想明白的问题:“上次你帮我释放信息素的感觉,其实和交.配很像。”   艾诺克斯承认:“……对。”   于是祁渡直白问:“那我们为什么不能直接开始交.配?”   反正信息素也会引发发青症状,交.配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为什么不能直接交.配,而一定要用那种方式先释放出信息素呢。   艾诺克斯一时哑然。   真实的理由有些难以启齿,好半天,艾诺克斯才想到了合适的措辞,委婉道:“因为交……配,需要一定的必要条件。”   祁渡直直看着他:“什么条件?”   ……就是不能软。   艾诺克斯缓缓道:“……是这样的,交.配是一种生物的本能,也是仿生雄虫的本能,就像释放信息素那样。但您第一次使用仿生雄虫的身体,暂时还没有这种本能,而这就是我要教您的。”   云里雾里的一通解释,祁渡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有完全明白。   但最后,它还是答应了,这次并没有刨根究底:“好。”   温泉的热度太高,艾诺克斯只觉得自己的脸上也开始发烧。他定了定神,试探性地靠近祁渡,动作间带起阵阵涟漪:“那……我就开始了,可以吗?”   祁渡静静等待着他像上次一样伸出手握住自己,但没想到的是,这次的艾诺克斯做出了完全在预想之外的动作。   他深深看了祁渡一眼,然后吸一口气,将脑袋扎进水中。   水花飞溅,银发在无数花瓣的遮掩下若隐若现,像是一尾银鱼。   祁渡尚且不明白这个动作的意义,片刻后,那双灰黑色的眼瞳骤然睁大。   他下意识抬起手,用力按在那宽阔的脊背上。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因为某些原因,今天并没有完全瑟瑟起来(   明天蠢作者要出门捏,所以会稍微短小一点!大家出门千万注意防护,别阳! 第85章 可以吗?   艾诺克斯有一片很漂亮宽阔的脊背。   两片锋利的虫翼被紧紧收拢在肩胛骨位置, 如果忽略掉那两条奇特的黑色缝隙以及若隐若现的虫纹,这片脊背便毫无瑕疵,精美得仿佛艺术品。   并不像很多军雌那样满身腱子肉, 他的身躯柔韧修/长, 肌理匀称,每一块肌肉都紧致而极具爆发力,蕴藏着可以轻易撕碎星兽或者是机甲的力量。   但被祁渡条件反射地用力下按时, 对方却乖顺无比地塌下腰,随着它的动作潜至了温泉底。   几缕银发顺着雄虫的手掌攀附上来, 亲/密地勾缠, 像是无声的讨乖与挽留。   ……这次又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不像是上次用手,或者是直接交.配, 这次的触感是高/热的,是湿/润的, 又是磕磕碰碰的。像是地狱里活火山沸腾的岩浆,带着一种足以让没见过世面的芯片直接烧穿的邪恶能力,混沌而燃灼。   祁渡的芯片彻底丧失掉了运转的功能,只是本能而无措地用力按着艾诺克斯流畅的脊背,像是抗拒,却又像是某种隐秘的鼓励,让手下的雌虫动作更加大胆几分。   很难将不同方式带来的刺/激感进行明确对比, 但是唯一可以确认的是,每一种方式都让它芯片过载, 在坏掉的边缘摇摇欲坠。   终于,信息素被完全释放出来了。   那一瞬间, 祁渡的芯片暂时丧失了所有处理的能力。   手下的身躯僵硬了一瞬, 接着在水底剧烈地挣动了一下, 水花四溅,祁渡按在他脊背上的手指滑脱下来。   艾诺克斯抬起脸,银白色长发紧贴在侧脸上。顾不得许多,他先猛然呛咳了几声,不适地皱着眉,眼尾发红。   他这一咳嗽,才终于让祁渡的芯片重新启用。   人工智能很罕见地察觉到了“无措”这个词语,它伸手扶住了艾诺克斯的肩膀,生平头一次因为手下光/滑的皮肤触感而芯片发热,这种感觉太过新奇:“你……还好吗。”   咳了几声,艾诺克斯很快恢复了平静,抬眼看向雄虫。   黑发雄虫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但是艾诺克斯却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的某种些微变化,让他眼尾的红色更加漂亮了几分。   他唇边勾起一个极具魅力的温柔笑意,随意抬手擦了擦唇边,慢声道:“我很好……”   话音刚落,艾诺克斯的表情一僵,信息素的效用姗姗来迟,随着血液冲上大脑,让他瞬间闷哼一声,隐忍地皱起了眉头,膝盖一软。   幸好祁渡的反应很快,瞬间接住了艾诺克斯,将他搀扶在水里,动作间带起巨大的“哗啦”水/声。   艾诺克斯难耐地抬起手,一把攥住了祁渡的手腕。发青期来势汹汹,让他的本能在血管里叫嚣着,彻底占有眼前这只属于他的雄虫。   心中无数偏执的念头一一闪过,但最后尽数归于深海,一个也没有付诸实践。   最后,艾诺克斯只是口耑息着敛起眉眼,一双红如名贵宝石的眼睛湿/漉漉的,渴盼而迫切地注视着祁渡,哑声道:“阁下……”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最后他轻不可闻而羞/耻万分地道:“求您……”   其实艾诺克斯很想喊雄主,无关雌尊雄卑或者是雄尊雌卑,只是因为他一直将祁渡看作自己前行道路上的光源。   但祁渡肯定无法理解这个称呼,于是他只能深深克制自己的欲/念,喊出一声再简单不过的“阁下”。   有一只修/长的手掌反手握住艾诺克斯,无机质的狭长眼瞳深深注视着他。   最后,人工智能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毫无起伏:“不用求我,这是我的工作。”   工作吗?   沸腾的血液因为这个词,隐隐有熄灭的趋势。   艾诺克斯自嘲地想:也是……对雄虫来说,这只是工作而已。   但下一秒,祁渡又问了一个全新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艾诺克斯的表情一顿。   黑发雄虫静静注视着他,又重复地问了一遍:“刚刚,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艾诺克斯有些摸不准对方的态度,试探性地道:“您的意思是……口?”   祁渡点了点头,平铺直叙道:“你刚刚看起来并不舒服。”   对人工智能来说,被口当然是全新的体验,是很舒服的。但对雌虫来说,似乎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他需要长时间在水下保持闭气,同时必须小心控制自己的牙齿,保证不要磕碰到祁渡。   而且艾诺克斯的动作生涩到了极点,他似乎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这就又增加了几分难度。   再加上人工智能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条件反射,让艾诺克斯被迫喝了不少水,所以刚刚抬起脸来的时候才会一直咳嗽。   显然,对艾诺克斯来讲,这种体验可以称得上糟糕。   但他还是心甘情愿地这么做了。   为什么?明明和上次一样用手就可以,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做出这种并不舒服的事?   人工智能的困惑很明显,艾诺克斯很快也理解了过来。   他轻轻叹了口气,忍住发青期汹/涌的谷欠望,优先解答雄虫的问题。   艾诺克斯反问:“您刚才,舒服吗?”   祁渡身形一顿,片刻后,它直直点了点头:“……舒服。”   虽然艾诺克斯并不舒服,但对祁渡而言,这就是一种很舒服也很刺/激的新鲜体验,它没办法否认。   于是艾诺克斯冷冽的眉眼轮廓就柔和下来。   他定定注视着祁渡,柔声问:“那您喜欢吗?”   然后如愿等到了人工智能的回复:“喜欢。”   愿意再次体验,对仿生雄虫而言就是喜欢。   艾诺克斯唇边的笑意愈发明显。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诚切道:“只要您喜欢,那么我就喜欢。”   “如果您有需要,那么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   手指轻柔地勾上祁渡的,缓缓与他十指相扣。   艾诺克斯的红色眼瞳里倒映着黑发雄虫的身影,他终于在今天剖开了自己一点不可言说的隐秘心思,一字一句,有如宣誓:“任何事。”   祁渡顿在了原地。   好半天,它问:“为什么?”   明明两个虫之间是合作伙伴的关系,就是要相互利用,为什么艾诺克斯要对自己说这种话?他不觉得自己太吃亏了吗?   人工智能的芯片又走上了过载的老路,只能寄希望于让艾诺克斯为它解惑。   但现在的艾诺克斯因为发青期的原因,却再也忍不下去了。   他颤抖的手指克制至极地按住祁渡的月匈膛,哑声道:“……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不幸的消息,作者阳了……   现在就是很痛苦,头疼欲裂,只能码出来这么多了…… 第86章 吻   当然是可以的。   合作伙伴看起来已经等不下去了, 那祁渡自然也不会让他在那里苦苦忍耐,于是很干脆地闭上了嘴,选择用实际行动帮艾诺克斯度过发青期。   温泉里其实并不太容易实践, 因为水流的阻力很大, 动作间需要花费更多的力气。   信息素在蒸腾的水汽中弥漫,艾诺克斯的手指紧紧按在温泉边,被鹅卵石在手心里硌出了几点红色痕迹。他难耐地皱着眉头, 银发散乱,偶尔会在喉咙里泄出一声隐忍的闷哼。   其实听起声音来, 总觉得他现在并不算舒服。特别是温泉的水温高热, 动作时总会给祁渡一种快要被烫熟的感觉。要不是它的身体是仿生雄虫,恐怕很难在这种温度下保持起立。   仿生雄虫的身体都会有如此感觉, 那艾诺克斯作为雌虫,感觉到的刺/激程度应该会比祁渡还要高出许多。   短暂的计算之后, 祁渡选择放缓动作,让艾诺克斯能尽量适应这种温度。   但每当它表现出放慢或者停止的意思时,都会被身前的雌虫动作坚定地阻止,并且通过种种方式挽留,并且直白地告诉祁渡他没事,让它随意做,不用克制。   那双混沌而迷蒙的眼瞳里带上了雾气, 说话也两个字一喘,看起来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但是他的话太过坚定, 祁渡定定注视了雌虫流畅如山峦的脊背半晌,最后还是如艾诺克斯所愿, 毫不顾忌地开始动作。   然后很快, 让艾诺克斯知道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仿生雄虫的耐久力太过强悍, 为的就是最大限度地满足雌虫需要。所以当艾诺克斯提出不用克制的要求时,祁渡就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出自己的腰/力,毫不克制地匀速开凿。   于是艾诺克斯终于明白,刚刚雄虫的动作已经是十分收敛克制的结果。   只可惜现在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自然没有那个能力喊停。只能用尽最后的力气抓紧温泉边缘,防止因腿一软滑倒在水里。   温泉的四周被严格封锁,亚当暂时充当了守卫,站在封锁线旁,百无聊赖地看着周遭漆黑一片的天色,盘算着今晚值班结束之后去哪里休息。   要不要去之前常去的仿生雄虫专卖店呢?他也好久没有去放松心情,挑选新产品了。   一想到仿生雄虫,亚当就不可避免地再次联想到那只特殊的、被艾诺克斯捧在手心里的对象。   明明看上去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但对方身上似乎有种沉稳的魅力,让它区别于自己见过的所有雄虫——不管真假。   金发雌虫当然没有那个胆子敢肖想陛下的雄虫,但他不得不承认,也许正是因为祁渡可以思考也可以交流,才让它显得额外有吸引力,让亚当心里隐隐羡慕。   说起来,听艾伦说,那只雄虫已经进了科研所参加研究,只不过暂时隐瞒了它仿生雄虫的身份,免得过于惊世骇俗,引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但总不可能隐瞒一辈子吧?   亚当的脑子一直不算好使,在脑中大致猜想了一下祁渡身份被揭露开后的腥风血雨,就开始觉得脑仁疼。   最后,他选择掠过了这个问题,安详地继续做一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笨蛋军雌,等待他们的陛下度过发青期。   终于,在天色熹微破晓的时候,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有些困顿的亚当瞬间打起精神回头,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黑发雄虫的脸上照旧面无表情,无法从它的脸上判断出情绪——或者说对方根本没有这种东西也说不定。而与它并肩而行的白发军雌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照旧沉稳而不动声色,实际上步伐隐隐虚/浮无力,也只有亚当这种跟在他身边有一段时间的军雌才能看出几分端倪。   从状态来看,他们的陛下看起来很满意,这很好。   亚当心底了然,面上照旧一句话不说,恭敬地立在原地行礼。   两只虫掠过他身边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水汽。   祁渡看了亚当一眼,视线就平平地掠了过去,没有再说什么;而艾诺克斯则头也不回地丢下了一句嘱咐:“将温泉里的水全部换掉。”   亚当领命而去,祁渡却又是想起了什么,转而看向紧跟在身边的军雌:“刚刚在温泉里,你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因为艾诺克斯的发青期来势汹汹,刚刚祁渡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但是人工智能的记性还没有差到将那个问题忘记,再次问了出来。   艾诺克斯下意识绷紧了指尖,明知故问:“您说哪句话?”   祁渡复述道:“如果我有需要,那么你愿意为我做任何事。”   无机质的眼珠定定注视着雌虫,它固执地问:“为什么?”   艾诺克斯并不是多么瞻前顾后举畏手畏脚的虫。相反,他能从底层士兵一步步爬到帝国上将,靠的绝不是家族给予了他多少助力,而是他能够敏锐无比地抓住每一个机会。   想要什么,不择手段也会得到。   同样的,但凡他错失一次机会,也绝对不能推翻雄尊雌卑的制度,亲自坐上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但就是这样一只杀伐果断的虫,却总是在祁渡问出的问题上犹豫不决,回答的每一个字都要慎之又慎。   艾诺克斯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祁渡解释自己的心思。   该说什么呢?直白地告诉它自己的爱吗?   但这是人工智能完全不会触碰到的全新领域,即使他说得再怎么详细,祁渡也绝不会理解。   艾诺克斯甚至可以预想到,如果自己直白讲出了感情,那么人工智能会继续像现在这样用无机质的眼睛静静注视自己,说一句最熟悉的“我不明白”。   他不是悲观主义者,但却仍然不受控制地联想到:   ……对人工智能来说,这是它意识堙灭前,都无法被自己教会的东西吧。   所以,虽然白发军雌很想直接告诉祁渡,因为他深深地爱着它,所以才愿意为它奉献出自己的一切;在他心里,祁渡从来都不是什么合作伙伴——   但是薄唇动了动,艾诺克斯的眼皮慢慢垂下,长睫遮住了眼神中晦暗不清的神色。   “因为……”   等再次抬起眼时,艾诺克斯又恢复成了平时那种半是温柔半是顺服的表情,他轻轻对着祁渡露出一个笑意,笃定道:“因为您救过我的命。”   “生命只有一次,在垃圾星上时,您如果没有在我身边,那我现在已经化成飘散在宇宙中的粉尘了。”   “所以为了报答您,我为您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这样吗。   救命之恩必须报答的逻辑,似乎确实说得通。   人工智能的芯片迅速运转着,它总觉得哪里出了什么纰漏,但不管怎么想,也无法捕捉到关于“情绪”的那一丝微妙。   最后,只是收回了视线,道:“我明白了。”   腿/根还因为刚刚极致的亲密而泛酸,但心理上的距离却很远,有如隔着天堑。   自嘲的情绪淡淡掠过心头,却早已习惯。   雌虫的本性坚韧,又擅长掠夺与占有,所以艾诺克斯并没有自怨自哀太久,而是很快从自嘲中挣脱出来,并且开始不动声色地为自己谋求利益。   看着黑发雄虫干脆的背影,他脑中闪过一道灵光。   所以祁渡走着走着,就突然听见了从身后传来的声音:“阁下……”   闻言,它转过头来,恰好对上了雌虫隐忍的目光。   对方不知何时已经和它拉开了距离,不远不近地坠在身后。天色过晚,他们恰好走在一条没什么光源的休憩小路,所以祁渡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能从略微带喘的语气中听出来,对方的状态并不算好。   所以它立刻回身,向着艾诺克斯走去:“怎么了?”   雌虫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被祁渡又问了一遍之后,才慢慢攀住了它的手腕,缓缓道:“……发青期刚过,我有些累。”   对雌虫来讲,说自己“累”就好比是说自己不行,是一件非常丢虫的事。   但祁渡并不知道这种潜台词,也并不认为“累”有什么好丢脸的,它立刻接受了这个设定——毕竟刚刚在温泉那边的运动量过大,连祁渡都感觉到了一丝疲惫。   同伴累了怎么办?   在资料库中迅速搜索了一遍处理方式,祁渡先扶住了艾诺克斯的手肘,言简意赅道:“我带你回去休息。”   这个反应恰好如艾诺克斯所愿。   于是他立刻将全身心的重量都压到了祁渡身上,嗓音虚弱:“会不会太麻烦您了?”   祁渡没有麻烦的概念,尽职尽责地任由雌虫将全部重量压在自己身上,摇摇头:“不麻烦。”   这还是可以支撑得住的。   唯一的一个小问题是,雌虫的一缕银发落在它的脖颈里,随着动作来回碰着皮肤,隐隐发痒。   在祁渡看来,“痒”是一种比“疼痛”还难以忍受的触感。   “疼痛”是实质的,但“痒”却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看似没什么伤害能力,但却让人工智能更加克制不住自己动手处理的谷欠望。   但是艾诺克斯太重了,如果腾出一只手去撩开那缕头发的话,就会把艾诺克斯摔到地上。   人工智能站在原地,罕见地陷入了天人交战。   艾诺克斯敏锐地察觉到了雄虫的困扰:“您不舒服吗?”   祁渡如实点了点头,道:“你的头发掉进来,让我的脖子很痒。”   这话一出,艾诺克斯不可能坐视不管,他立刻站直身体:“我帮您处理一下。”   于是祁渡依言停住,静静等待艾诺克斯的动作。   两只虫像是被发青期降低了智商一样,完全没有意识到:只要艾诺克斯将脑袋稍稍偏离,就能将那缕头发带出来,完全不用他们动手进行什么操作。   艾诺克斯屏住呼吸,仍然坚强地保持着依靠祁渡的姿势,伸手环绕过雄虫的脖颈。   他认真寻找着那缕调皮的发丝,同时不动声色地深深嗅闻,将雄虫独特的气息吸进胸腔。   很快,艾诺克斯就将自己的头发拽了出来,顺便帮祁渡轻轻挠了挠。   虽然“痒”很痛苦,但是解痒的感觉却舒适到了极点。   祁渡完全没有意识到,它已经享受地微微眯起了眼睛,甚至在下意识地迎合着艾诺克斯的动作。   但这么一迎合,就出了事。   因为舒服,祁渡的手臂下意识放松了几分力气。   它本来就用尽了身体的全部力道才扶住雌虫,这么一放松,于是毫无防备的艾诺克斯直接往下滑落,眼看着就要直接摔到地上。   雄虫的反应不慢,立刻就反手去扶,但因为时机与势能问题,它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被艾诺克斯直直拽了下去。   “唔!”   一声猝然的惊呼被掐断在喉咙里,短暂的兵荒马乱之后,世界清净了。   草丛里,艾诺克斯仰面朝天地躺在那里,瞳孔因为震惊而缩成一点。   银发在月色下反射出游鱼鳞片的光泽,在祁渡向来冰冷的眼中反射出一点微光。   仿生雄虫的薄唇紧紧贴在艾诺克斯的唇角,因为收不住力道,甚至在对方的唇角嗑出了一个并不算浅的牙印。   这是一个吻。   一个俗套的、喜闻乐见的意外吻。   也是两只虫自从认识以来的第一个吻。   说起来也挺离谱的。尽管他们两个连床都不知道上了多少次,亲吻却是头一次,还是因为完全意料之外的原因。   所以艾诺克斯完全僵硬在了原地,成了一只植物虫。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关心呜呜!   作者昨晚高烧已经退掉啦,但是现在还是很虚弱,今天躺在床上码的……所以也没有写很多!   啵啵每一个小天使!千万别阳! 第87章 爱德华   祁渡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姿势有多微妙, 它只是因为冲击力被磕得牙根发酸,下意识皱起了眉头,立刻支起手臂, 从艾诺克斯身上退开。   只是艾诺克斯却没有第一时间起身, 让它感觉有些奇怪,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磕到了脑袋。   等待片刻,人工智能再次蹲坐下来, 看向雌虫的方向。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它已经可以隐隐约约看见雌虫的轮廓:“你没事吧?”   如果艾诺克斯不回答, 那么祁渡就要伸手去试探对方的鼻息了。   不过它并没有等待太久。   很快, 艾诺克斯就坐起身,手指抚过自己的唇角, 话语中听不出丝毫异样:“不,我没事……刚刚只是太过于猝不及防, 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没等祁渡再说什么,他已经站起来,语气歉意而关切:“很抱歉连累您摔倒,有磕碰到什么地方吗?”   摔下去的时候,艾诺克斯很好地充当了一个缓冲垫,帮助祁渡隔绝了大部分冲击,所以它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紧跟着艾诺克斯站起身,只如实道:“我的牙根在发酸, 感觉很奇怪。”   白发军雌的身形明显顿了一下,一秒钟后, 他语气无奈:“这是正常的感触, 过一段时间就会恢复正常的, 请不要担心。”   祁渡闻言,想到了什么,视线落到了艾诺克斯的脸上,只是因为夜色看不分明,问:“那你不疼吗?我刚刚磕到你的嘴唇了。”   牙的硬度比嘴唇高出太多,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所以可以很轻易地推断出,对方现在应该并不好受。   静默几秒,艾诺克斯再次抬手抚过自己的唇边,轻轻“嘶”了一声,苦笑道:“确实有些疼,可能是磕破皮了。”   破皮这种小得不能再小的伤,对雌虫而言甚至都算不上伤,却被艾诺克斯说得很是坦然,像是真的在因为这个伤处苦恼一样。   思索两秒,祁渡提出解决方案:“我们可以马上回寝宫使用修复舱。”   但艾诺克斯却否决了它这个提议:“巴德拥有着修复舱的历史记录浏览权限,我担心他看见使用记录,再大惊小怪,带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言下之意,就是不想用修复舱。   祁渡面无表情地看着艾诺克斯,竟然莫名像长辈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幼崽,芯片运转着,思考有什么更好的处理方式。   但艾诺克斯却很贴心地提出了一种全新的解决办法:“您可以帮我轻轻吹一下那里吗?”   吹?   像是对自己提出的这个请求感到不好意思似的,艾诺克斯的声音低了几分:“对雌虫来说,这种并不算严重的伤口,只需要其他虫帮忙吹一下,就能减轻绝大部分痛苦的。”   “当然,如果您不愿意,那也……”   雌虫的话说到一半,突兀地停顿下来。   因为属于雄虫的熟悉气息忽然靠近,距离他的脸庞不过半寸。   艾诺克斯在原地僵直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任凭祁渡的气息时远时近。   天色仍然黯淡,这就给寻找伤处带来了一些困难。   终于,对方像是找到了合适的位置。   于是艾诺克斯的下巴微微一凉,雄虫认真地对着他的脸吹出一口气。   力道很轻,像是一片柔软的羽毛,在艾诺克斯心口无声地重重搔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痒意。   试探性地吹了几口,祁渡就停下动作,问:“好一点了吗?”   但是自打刚刚摔倒之后,艾诺克斯的反应速度就很奇怪,比平时慢了很多。   祁渡问完好一阵子,他才缓缓开口,嗓音微哑:“已经好了,非常感谢您。”   真的有这么神奇?   人工智能将“吹气”这个动作记录到自己的资料库中,并打上了一个问号。   它后退一步,重新拉开社交距离,艾诺克斯也随着祁渡的动作直起身,语气恢复了正常:“我们可以回去了,耽搁了您太久的休息时间,十分抱歉。”   祁渡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跟着艾诺克斯继续往寝宫的方向走去。   雌虫的身形照旧挺拔俊逸,但举手投足间的动作略微怪异,似乎有些束手束脚,在遮掩着些什么。   但最让祁渡不理解的是,明明刚刚的雌虫还说自己很累,所以想让它搀扶着回去;但现在的他却像是完全没有这回事一般,走得飞快,几乎和祁渡不相上下。   不过它不理解的事情多了去了,也并不差眼前这一件,也并不是每件事都要刨根究底——毕竟今天,人工智能问艾诺克斯的问题已经够多了,如果再问,恐怕很容易引起生物的厌烦。   想了想,最后祁渡潦草把原因归结到“艾诺克斯短暂地积蓄起了一点力气,足以支撑他独立走回寝宫”上,没有再过多在意。   如果让军雌听见了祁渡的想法,恐怕会懊悔不迭——因为他只是在想什么更有吸引力的事,心情过于激荡,忘记了自己临时做出的伪装,以至于错失被祁渡一路扶回去的机会。   对于艾诺克斯的心理活动如何,祁渡一概不知。在第二次提供信息素之后,它在第二天又回到了科研所,继续投入到芯片的研发制造中,生活节奏与之前没有很大不同。   ——不对,还是有一定区别的。   按照巴德的医嘱,艾诺克斯的每次发青期在今后会持续十到十五天不等。   这个过程中,他随时可能会迫切需要祁渡,也就需要祁渡尽量保持可联系状态,随时赶回来帮助艾诺克斯。   所以这段时间,祁渡暂时停止了像前一段日子那样昏天黑地待在实验室的行为。虽然还是会每天到科研所,但不再像之前一样,奥尔本不催它就不离开;而是晚五点就早早下班回家,绝不额外加班一秒钟。   回到寝宫之后,为了防止艾诺克斯在深夜突然发青的可能性,它还和对方一直睡在同一张床上。   它骤然的态度转变让科研所其他雌虫一愣一愣的,完全不明白原本最敬业的神秘天才怎么一朝之间变成了这种迟到早退的样子。   不过天才总是能得到一些特殊的优待,所以即使祁渡的工作态度像是换了只虫,大家还是很有默契地从不在它面前提出疑问,生怕引发神秘天才的不满。   开玩笑,能天天来打卡就已经是他们科研所的幸事了,做虫要懂得知足,总不能天天寄希望于让大佬陪他们加班吧!   科研所这边的反馈很平稳,祁渡的决定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这么一来,在这十几天内,人工智能成功地防住了几次猝不及防的发青期。   不过很巧的是,每次发青期的来临都是在即将关灯上床准备休息时,所以也并没有给它的工作带来多大困扰。   虽然一切看上去按部就班,但祁渡的生活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波澜不惊。   不知道是不是芯片的错误计算——人工智能总觉得,最近的艾诺克斯有些奇怪。   是的,奇怪。   艾诺克斯的态度其实还是和往常一样,没什么特别明显的变化,面对祁渡时显得温顺而欣喜,那双比红宝石还要澄澈的眼珠像是永远只能看见它一只虫。   但是,最近他受的伤似乎比之前多了许多。   当然,这种伤不是多么严重的伤势,很常见也很轻微。或者是跪青了膝盖,或者是擦破了手肘,或者是大/腿内侧因为没有克制的动作而微微发肿……总之,都是一些对雌虫来说,根本都算不上伤的伤。   如果稍微晚点放进修复舱,恐怕就要痊愈了。   但是就是这种从来不会被拿出来说话的伤处,短短几天之内,却全都被艾诺克斯指了个遍。   每当祁渡准备好休息的时候,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注意到任务对象那微微蹙起的眉头,似乎在忍耐着什么痛苦。   这种情况下,祁渡自然是要询问两句的——然后就会被对方难以启齿地指出那些很隐蔽的伤口。   既然他都说了,人工智能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于是就会使用出那招很奇特的吹气大法。   只要对着伤处多吹几下,艾诺克斯的痛感就会溢散无踪,百试不灵。   但祁渡翻遍了虫族的记载资料,都没有找到相关的理论依据,最后只能在某几条关于“雌父吹吹,痛痛飞飞”的俚语中推测,也许这是某种神秘且根深蒂固的心理暗示。   总之,人工智能相信了这句俚语,并且开始认真实践,垂着眼对着伤处仔细地轻吹。每次艾诺克斯的反馈都是十分满意,而且有时候似乎会有些过分满意,以至于让他产生一些奇怪的、难以遏制的身体反应,几乎让祁渡怀疑是不是发青期卷土重来了。   但确认他并不处于发青期之后,祁渡就很干脆地停下动作,让雌虫自己解决问题。   对此,艾诺克斯也算是有苦难言,只能吃下哑巴亏。   后来,再有类似的情况时,他就言语委婉地拒绝了祁渡的吹气建议,转而表示只用揉揉就可以了。   祁渡倒是一直都是无所谓的态度,按摩也是可以做到的,力道的把控也并非难事。所以慢慢的,他养成了在睡前询问艾诺克斯是否需要按摩的习惯,在闭眼准备休息的时候,也会熟练地帮助艾诺克斯按按在他口中酸痛难忍的小臂或者是腹肌。   唯一的美中不足之处就是,仿生雄虫的身体太容易犯困,经常按着按着,祁渡的芯片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限。   等再次睁眼时,往往已经到了起床的时间。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祁渡总是会躺在艾诺克斯怀里,被白发军雌搂得很紧,银色长发亲亲密密地缠绕在他身上,而雄虫的手掌也换了位置。   祁渡完全想不明白,到底怎么会睡成现在这个姿势。   难道是因为睡前帮助对方按摩了几下,就让它的睡姿变得奇怪了起来?   不过艾诺克斯看起来似乎对这个姿势视若无睹,毫无不满之意,每天清晨困顿地睁开眼时,甚至还会下意识将祁渡往怀中带一下。   清醒过来后松开祁渡,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笑容一如既往地和煦而体贴,让虫如沐春风。   人工智能的行动逻辑是:只要没有任何一方受到新行为的干扰,那么这种行为就没有花费力气改变的理由。   看起来他与军雌都接受良好,于是祁渡也很快适应了这种天天在艾诺克斯怀中起床的日子。   终于,十五天之后,艾诺克斯的发青期彻底结束了。   从巴德口中确认了这个消息之后,祁渡本打算在第一时间回到科研所继续研究,却没想到因为意外暂时逗留。   因为当天在寝宫中,祁渡见到了一只险些被它忘记的雌虫。   曾经是帝国中将,如今已经贵为帝国上将的皇帝亲兄弟——爱德华.菲拉洛。   隔了二十年的时间,对方的长相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与祁渡记忆中那奄奄一息、苟延残喘的模样相比,说不上天差地别,也算是毫不相干。   身穿军装的雌虫俊美而意气风发,肩膀上别着忠于帝国的徽章。那双眼睛也同样是红色,但没有艾诺克斯红得那么深邃,颜色偏浅。一头黑色短发服服帖帖地收在脑后,看起来像一只翱翔于空的雄鹰。   雌虫的生命力是如此坚韧,熬过了那段最艰难的岁月,对方现在像是变了一只虫。   不过祁渡的面部识别技术还保留着,于是很快就平平呼唤出了他的名字:“爱德华。”   只是一个最简单不过的称呼,对方却表达出了最热切的激动。沉稳的帝国上将一个箭步跨上前,一把紧紧握住了祁渡的双手,热泪盈眶地呼唤道:“阁下!我们等了您好久啊!”   不过这种过于失礼的行为很快在皇帝陛下阴森的注视下终止了。   见到了自己的救命恩虫,爱德华显然已经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形象全无,好不容易才勉强找回了一点属于帝国上将的冷静,和祁渡两虫一起坐到了待客厅。   虽然现在的帝国是雌尊雄卑的制度,雄虫地位低下;但与他的兄长一样,在爱德华看来,普通的尊卑完全没有资格束缚祁渡,他们两兄弟唯一致以无上敬意的虫也永远只有祁渡一只。   与艾诺克斯不同,爱德华相较而言明显更活泼一些,找话题也更加熟练。   他已经从艾诺克斯那里了解到了一些基本信息,只是被隐瞒了一些过于惊世骇俗的消息——比如系统,比如任务,所以单纯认为祁渡的芯片是被他的兄长想办法移植到仿生雄虫身体上的。   爱德华语气忐忑,上来就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您的芯片在这次移植成功之后,还会因为什么意外离开吗,比如说缺少能源?”   祁渡摇头,于是雌虫显而易见地放松下来,庆幸至极地拍着自己的胸口:“那真是太好了,感谢虫神!”   想起什么,他再次看向祁渡,语气恳切:“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失礼,但还是希望您能多陪陪我的兄长。他就是个闷葫芦,肯定没告诉您,在您不在的这段时间,他……”   未尽之语却被艾诺克斯极具警告性质地打断:“爱德华!”   爱德华一惊,不理解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兄弟,但最后还是如他所愿地闭上了嘴。   但是这样一来,人工智能的好奇心被勾起。   它不在的时间,艾诺克斯怎么样了?   听起来,他的遭遇似乎与自己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谢谢大家!但是就不贴贴了,怕传染() 第88章 交谈   人工智能下意识想探寻答案, 问:“他怎么了?”   但爱德华被皇帝陛下用眼神威胁过一番之后,虽然不解,却也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只是笑着草草带过:“其实也没什么, 只是当时他一直不肯接受现实,为了帮您寻找可利用的能源矿,做了很多无用功。”   听见了这个回答, 黑发雄虫看起来若有所思,不过也并没有提出什么疑问:“这样吗。”   似乎就这么轻易地将刚刚的疑问揭了过去。   艾诺克斯并不想主动提起那段往事, 见雄虫不再追问, 他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转移了话题:“爱德华他刚刚从剿灭星兽的前线得胜归来, 听说了您的消息,立刻就提出进宫, 想对您当面道谢。”   爱德华立刻点头附和,自嘲地揉揉眉心,笑道:“如果没有当年您无私而慷慨的帮助,那在二十年前,我就要死在加尔文手中了。”   这个名字也并不陌生,祁渡很快回想起来,那是爱德华曾经的雄主。   曾经的雄虫们都以打骂雌虫为乐, 加尔文更是个中翘楚,是个喜欢虐待的心理变态。   当年他假借拯救艾诺克斯的名义诱骗了爱德华, 险些将他搓磨致死。艾诺克斯强行闯入地下室,将爱德华解救出来时, 险些被那暗笼里的惨状刺激得失去理智。   幸好祁渡陪在他身边, 冷静提醒了对方要尽快离开以逃脱追捕, 才不至于让行动失败。   而今爱德华主动提出加尔文这个名字,才让祁渡想起,它一直忘记了询问那只雄虫的后续情况。   人工智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它的芯片处理方式正慢慢朝着虫族的思维方式靠拢,并且早就有了端倪。比如“忘记”这种行为,本就不该属于它的能力范畴,毕竟对人工智能而言,事物只有“需要记得”和“不需要记得”,如果忘记,那肯定是芯片出了问题。   但现在的祁渡已经习惯于自己偶尔会忘记掉什么事情,就像这是它本来就会做的事情一样。   只能说,或许在不知不觉间,人工智能身上真的有了几分独属于生命的影子,只是它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祁渡看向爱德华:“你们是怎么处理加尔文的?”   闻言,爱德华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   雌虫的嘴唇短暂地抿成一条直线,手指缓缓攥紧又松开,红色的眼瞳明显晦暗了几分。   显然,对爱德华来说,尽管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但真正回想起那个名字时,他并不像想象中那么云淡风轻,加尔文为他造成的伤痕也并没有那么容易愈合。   不过在祁渡面前,爱德华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真实情绪,轻声道:“他手上沾染了太多无辜同胞的鲜血,万死难辞其咎……就算不是为了我,为了让其他惨死的雌虫瞑目,我也不能放过他。”   “所以我并没有给他赎罪的机会。”   也就是说,加尔文早就被爱德华复仇成功,死在了很多年前。   这个消息并不意外,祁渡点了点头。   爱德华的脸色仍有些阴郁,显然因为祁渡的问题,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又占据了他的大脑。   人工智能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它现在已经可以通过比较明显的表情判断其他虫的情绪。   芯片运转片刻,它按照记忆中的基本礼仪对爱德华道:“我很抱歉。”   爱德华一愣,反应过来后,他短暂地从负面情绪中挣脱出来,立刻摇头:“您不必对我说抱歉。这没什么。我还没有脆弱到那种程度,只是有些感慨而已。”   察觉到气氛一时之间有些沉凝,艾诺克斯也开口,主动做了一次缓和者:“您不必为他担心,爱德华现在的生活很幸福,他现在已经是两只虫崽的雌父了。”   虫崽?   这是祁渡从未接触过的概念,闻言将灰黑色的眼珠转向爱德华。   聊到自己的孩子,对方的神情也柔和下来,摸了摸鼻尖,很大方地承认了:“对,我家现在已经有了两只双胞胎幼崽,今年刚满十岁。”   他曾经遭受过难以想象的折磨,好在苦尽甘来,如今家庭美满,也算是幸事。   祁渡道:“祝贺你。”   为人父母炫耀自己的孩子是天性,爱德华已经完全把注意力放到了这个话题上,卖力地推销:“您想看看他们的照片吗?都是很可爱的孩子。”   祁渡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于是爱德华立刻拿出了光脑,调出了自己的图库,很积极地为祁渡展示自己的两个幼崽。   祁渡看过去,两只小虫崽被身穿军装的爱德华扛在肩头,看着镜头也毫不害羞,搂着爱德华的脖颈笑得很开朗。   长得有鼻子有眼,都是正常的虫崽。   所以祁渡如他所愿地赞成道:“确实很可爱。”   爱德华一听这表扬更激动了,立刻继续在图册里不停往下翻,一张张给祁渡展示,祁渡也耐着性子一张张看过去。   而艾诺克斯则托着腮坐在他们身边,目光悠远,笑意柔和,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也许是提到了虫崽这个词,让他想起什么,目光偶尔会落在祁渡的侧脸上,像是蜻蜓点水。   祁渡注意到了艾诺克斯在看自己,但它完全没有在意。   随着一张张照片切换过去,它看见了一张爱德华帮两只虫崽洗泡泡浴的图片,目光在两只虫崽的虫纹上停顿一瞬,问:“他们两只都是雌虫吗。”   爱德华点了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也没有刚刚那么激动了,语气有几分复杂:“对,幸好他们两只都是雌虫……”   祁渡看向他,爱德华像是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冲着祁渡笑了笑,感叹道:“也许是做了雌父,心变软了很多……虽然如今的社会地位是我们好不容易抗争来的,没有放弃的理由,但一想到如果生出了雄虫幼崽,就觉得,他还不如不出生。”   不同于曾经重雄轻雌的雄虫,绝大多数对自己的雌虫后代不屑一顾,完全不在乎他们日后会遭遇什么苦难,像是一个无情的米青子提供机器;   如今雌虫虽然转而占据了社会主要地位,但他们作为孕育后代的那一方,并不会像雄虫一样心狠,大部分都本能地对自己三月怀蛋生下又辛苦孵化出来的幼崽抱有父爱,不分雌雄。   因此,在这种雌尊雄卑的社会背景下,如果生出了雄虫,对虫崽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雌虫也并不愿意诞下雄虫幼崽,往往更倾向于生出社会地位高的雌虫,再不济亚雌也是可以的。   这还是人工智能第一次从雌虫口中听到类似的话,很是新奇,那种属于AI的刨根问底劲头又生出来了:“这是你们绝大多数雌虫的想法吗?”   爱德华不解其意,仍然回答:“我没有专门了解过,不过或许吧。毕竟都是自己的亲生幼崽,心疼也是在所难免的。”   紧接着,祁渡平平问出惊世骇俗的问题:“既然这么心疼后代,为什么不直接提高雄虫的社会地位呢?这样一劳永逸,你们也不必再担心生出雄虫。”   “像现在这样,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未必是好事。”   此言一出,爱德华的眼睛骤然睁大,下意识转头看向坐于一旁的皇帝陛下。   但出乎意料的是,被当面质疑了社会形态,艾诺克斯也没有丝毫发怒的意思,似乎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内,让爱德华也很快镇定下来。   他后知后觉地想到,祁渡并非真正的雄虫,问出这个问题,恐怕也没有什么质疑的意思,只是因为单纯的好奇而已。   艾诺克斯换了个更加正式的坐姿,代替爱德华作出解释:“事实上,您说过的问题,我也曾经考虑过。刚刚出生的雄虫幼崽是无辜的,或许之前的雄虫造成的恶果不该由他们来承受。”   顿了顿,皇帝的眉目严肃,中间夹杂着一丝无奈:“但现在的问题在于,雌尊雄卑这一套完整的制度体系已经推行了十几年,如今的它越来越完善,也让雌虫成为了最大的既得利益者。”   “或许雌虫们会舍不得自己的虫崽生出来受苦,但如果出现任何一点社会形态倒流的苗头,那这些军雌就会瞬间暴/乱,因为他们绝不愿意出现任何一点回到过去的可能。”   看了一眼在身旁默然的爱德华,沉默片刻,艾诺克斯最后道:“很遗憾,当年的我也是被仇恨所支配的一员,而现在的我却没有了改变的立场与手段。”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人工智能也可以理解。   它点了点头,一如既往地在得到了回答后便不再过多纠缠,而是转而继续看照片:“这两只虫崽长得并不完全像你,是更像雄父一点吗?”   刚刚谈论的话题太过沉重,现在祁渡主动转移话题,让在场的两只雌虫都松了口气。   爱德华不着痕迹地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立刻回答:“是的,他们两个都有五分像我,另外五分则像我最喜欢的那只仿生雄虫,因为我的虫崽正是我与那只雄虫结合生出的后代。”   出于某种类似于黑科技的原因,仿生雄虫也可以孕育后代,这个祁渡也是知情的。只可惜这种核心机密并没有握在虫族手中,不然它也很乐意继续研究研究。   或者说,关于仿生雄虫的所有有效信息,其实都没有被掌握在科研所手里。   在听到祁渡提出的疑问之后,艾诺克斯揉着眉,吐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雷蒙德。”   “帝国并不知道他的具体来历,只知道他从前是一个类似于星盗的家伙,在拿着仿生雄虫来到帝国谈生意后,他才自诩为宇宙中最大的仿生雄虫制造商。目前帝国中其他的制造商,说白了都是在他手下讨生活的虫;真正的技术密码,始终被牢牢捏在他手中。”   顿了顿,艾诺克斯不确定道:“如果您对有关仿生雄虫的机密十分感兴趣,那我或许可以试着用其他利益进行交换,换取雷蒙德手中的一些相关资料——但这是对方的命根,恐怕他并不会轻易同意。”   爱德华震惊地看着自己的亲哥:听他这话,总觉得有几分千金博得一笑的昏君味是怎么回事!   原来如此。   这样的话,祁渡想对仿生雄虫进行研究的愿望就泡了汤。不过它向来随遇而安,研究不到也无所谓,所以并没有过多在意,拒绝了艾诺克斯的提议:“不必了。”   没有这个研究,还有千千万万的研究等着它去做,所以人工智能并不遗憾。   恰好在这时,有虫敲响了待客厅的门。   进门的虫是艾伦。   他歉意地对着眼前几位地位尊贵的虫笑了笑,随后快步走到艾诺克斯身边,低头轻声说了什么。   艾诺克斯不动声色地听完,点头表示自己了解,随后满怀歉意地看向祁渡:“十分抱歉,我有点急事需要暂时离开片刻,您可以先单独和爱德华聊聊天吗?我保证很快就会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在白发雌虫眼中,祁渡似乎是什么随时随地都需要被他寸步不离、牢牢看护的幼崽,片刻离开视线就会让对方下意识地担忧。就连在科研所,也要在祁渡身边安排好随时随地报备的眼线才安心。   但祁渡当然完全没问题,干脆答应:“好。”   虽然很不放心,但是艾诺克斯还是要离开了。临走前,他又看了爱德华一眼,目光中警告意味明显,似乎在提醒对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爱德华完全不明白亲哥为何如此畏缩,连卖惨这种有利无弊的事都不肯做,但这并不妨碍他憋屈地点头,在表面上答应了对方。   艾诺克斯站起身,先走到了祁渡面前,执起它的右手,在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   再次抬眼时,他的红眸中温柔潋滟,低声解释:“这是告别的吻手礼。”   于是祁渡的礼节储备又获得了提升。   艾诺克斯终于离开了,大门被缓缓带上,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爱德华从小就被哥哥管教,因此对艾诺克斯有种本能的敬畏,即使长大了也条件反射地如此。   眼下对方终于离开,也让爱德华松了口气——虽然他自己都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会松气。   再次看向坐在身边的俊美雄虫,于是不可避免地对上了那双无机质的眼睛。想起了它的真实来历,爱德华感叹:“哥哥告诉我,您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工智能……真是不可思议,您的交流风格看起来和我们似乎没有任何区别。”   当然,除了一直没有表情,看起来很高冷不近虫情以外。   “真的吗?”   不知道是不是爱德华的错觉,在听见他这句话之后,对面的仿生雄虫似乎显而易见地高兴了一些。   不对,它真的有高兴这种感情吗?   正当爱德华怀疑自己时,祁渡注视着他,又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我现在看起来像只真正的虫了,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晚安~=V=   题外话:作者已经快要恢复了,现在嗓子也不怎么疼了,但是很喜闻乐见地哑掉了!现在就是声音嘶哑,分分钟可以去配老巫婆orz   (但怎么说呢,只要不痛苦,甚至感觉还挺新奇的) 第89章 过往   真正的虫?   闻言, 爱德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在心里后知后觉地蹦出某个诡异的猜想:是错觉吗,祁渡阁下……似乎很想被认可成生命。   他试探性地给予肯定:“没错, 您现在看起来就像一只活生生的雄虫, 如果我不知道您的真实身份,肯定也会这么认为。”   他这句马屁似乎拍得恰到好处,说完这句话之后, 眼前的黑发雄虫虽然照旧面无表情,但是却矜持地朝着爱德华点了点头:“谢谢夸奖。”   人工智能的目标本来就是在这个世界里作为真正的生命活下去, 成为生命也是它一直刻在核心代码里的终极追求。   所以对它而言, 被另一个生命给予这种肯定,具有十分特殊的意义, 就像是不懈的努力获得了认可一样。   艾诺克斯并不知道人工智能的这个执念,所以从没有这么表扬过它, 今天却让爱德华误打误撞戳到了痒处。   祁渡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明显变轻,跳动得更蓬勃两分;体温也有升高的趋势,神经末梢异常活跃。   人工智能若有所思地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道:“在你夸完我之后,我的身体机能变得活跃了不少。”   爱德华一愣,觉得对方这话说得就不像普通雄虫了,哪有虫会把身体机能这种词挂在嘴边啊!   他刚刚才夸过祁渡的说话风格与他们没有不同, 现在脸有点疼。   虽然心中暗暗吐槽,爱德华脸上却毫无异样, 而是笑起来,调侃道:“是因为我的称赞让您感到喜悦了吗?想不到阁下这么给我面子, 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   喜悦。   这是一种非常主观的, 只有高等生命才能感觉到的情绪。   原来现在心脏加速跳动的这种感觉, 就是所谓的喜悦。   能体验到情绪,是否意味着它快要变成真正的生命了?   今天的祁渡自认为迈出了历史性的一步,而爱德华上将功不可没。   于是它再次对着军雌认真颔首,道:“谢谢你。”   爱德华完全不知道它在谢什么,懵了一下,才迟疑道:“……不客气?”   祁渡没发现雌虫的迷茫,点点头,认真将所有的身体反应一丝不落地记录下来,下意识想让这种情绪的留存时间更长一些。   它不再继续说话,爱德华也并没有主动挑起话题。   一时间,室内短暂地陷入了沉默。   爱德华注视着祁渡的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目光有些出神。   犹豫片刻,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于是清了清嗓子,郑重地呼唤:“祁渡阁下。”   祁渡被拉回了注意力,看向爱德华。   对方对着它露出一个略显局促的笑容,斟酌着缓缓道:“虽然这么说很失礼……但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如果您了解过有关虫族的生理知识就知道,军雌的精神力暴/乱是虫神降下的神罚,只有雄虫信息素才能让我们免受这种痛苦。”   “现在我们有了虫造信息素,情况比之前好了很多,绝大多数雌虫都可以遏制精神力暴/乱……”   顿了顿,爱德华面色复杂地叹息道:“但我的哥哥,他是我见过最不可理喻的雌虫。”   “因为某种……我并不理解的原因,他一直不肯使用虫造信息素,完全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任凭精神力暴/乱的阴影一天比一天靠近。”   这都是祁渡知道的事,但它还是安静地听着,并没有开口打断。   “艾诺克斯对雄虫有心理阴影,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就算是仿生雄虫,他也不愿意接触半分。”   “我当然能理解,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死亡……”   从祁渡沉默的态度里,爱德华像是获得了某种鼓舞。   他缓缓抬手摘下头上的军帽,按在胸前,那双与艾诺克斯很是相像的红眼睛恳切地注视着祁渡:“阁下,您现在的身躯是仿生雄虫,恐怕也是他唯一愿意接近的仿生雄虫。”   “所以,我想请求您……是否愿意代劳,为艾诺克斯提供虫造信息素?”   刚说完,爱德华就立刻忐忑补充:“我知道我的请求很冒昧,但如果您肯同意,那么我愿意为您付出任何想要的报酬——就算我付不起,也会想尽办法为您实现愿望。”   他这句话,成功让刚想点头的祁渡动作一停。   其实爱德华的请求很没有必要,毕竟拯救艾诺克斯正是祁渡的任务,而且它已经成功为对方提供了两次信息素,也会在今后继续提供。   但对方主动提出会给报答,让人工智能敏锐地意识到了机会的到来。   它其实没什么想要的东西,但凡是祁渡曾经表露出兴趣的物品,都会被艾诺克斯迅速送到眼前;却恰好有什么想了解的事情,正好借这个机会问出来。   祁渡注视着爱德华的双眼,道:“艾诺克斯想让你隐瞒我的事,是什么?”   爱德华没想到它想知道这个,闻言一惊,下意识坐直了身子。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不久前艾诺克斯的表现太异样,被人工智能发现不对也很正常。   但是这样一来,上将就陷入了两难地步,在“违背兄长的意愿”和“无法完成祁渡的愿望”之间犹豫再三,最后一咬牙,决定把亲爱的哥哥出卖掉。   他叹息一声:“其实我很疑惑,他在那二十年的经历完全没有值得隐瞒的地方,也不明白为什么不肯告诉您。但这是艾诺克斯的要求,现在我不得不违背了他的意愿,希望您帮我保密。”   祁渡自然不会告密:“好。”   于是爱德华整理了一下语言,慢慢开口:“二十年前,我第一次见您的时候,是在逃出加尔文府宅的路上。”   “……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您。”   爱德华至今还记得当时的情景。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本以为终于要面对光明,但艾诺克斯的旧部那边却出了状况。   星舰的能源舱被效忠于雄虫的帝国军队炸毁,备用舱的能源储备并不足够支持跃迁,让筋疲力尽的几只虫瞬间陷入了绝望。   当时艾诺克斯的身体并没有恢复好,还消瘦虚弱得很,满身鲜血与汗水地半跪在能源舱前,却照旧冷静镇定,比红宝石还要璨璨的眼睛跳动着两簇不屈服的火光。   意识到这个致命问题之后,他瞬间作出决定,看向当时还是零七的祁渡:“我们必须马上换一个能源舱。这里离军部后勤很近,我现在趁乱潜入,应该能找到他们的能源舱,时间还来得及——阁下,麻烦您暂时留在这里,帮我照顾爱德华好吗。”   虽然他的状态不好,肉眼可见的疲惫与狼狈,但仍然选择亲自去完成最危险的任务,保护身后的虫。   但零七却残忍地戳破了他的微弱挣扎,直白道:“来不及了。”   “最多还有十分钟,帝国军队就会赶到这里。时间太短,你无法做到成功取到能源舱,再拿回来安装完毕。”   艾诺克斯当然清楚。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污,站起身来,却因为低血糖眼前一晕,踉跄着后退几步,倚住了门才不至于跌倒。   艾诺克斯低低喘了口气,自嘲地耸耸肩,笑了:“总比坐以待毙好,万一有奇迹发生呢?比如那帮蠢蛋恰好把能源舱放在后院里晒太阳什么的,正巧方便我直接抱走。”   但在场的虫都心知肚明,这是多么不切实际的异想天开。   短暂地衡量了一下现状,零七发现,在能量几乎告罄的情况下,今天它能成功脱身的概率为零。   也就是说,不管艾诺克斯等虫的结局如何,零七的结局早已被命运安排注定。   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人工智能照旧没有任何情绪,而是很快做出了决定。   它语气平缓地制止刚打算离开的艾诺克斯:“你不用去,我有办法帮你们跃迁。”   艾诺克斯闻言一愣,立刻激动起来,两步迈到零七的眼前:“真的吗?您真的有办法?”   当时的他天真未褪,尚且未曾明白这世上万物有得必有失,而他也即将付出此生最大的代价。   虽然可用能源所剩无几,但祁渡的能量压缩更完美,转换率极高,再加上备用舱里还有部分能量,终于凑齐了跃迁耗能。   也当着艾诺克斯的面彻底成了一具冰冷的废铁。   恐怕没有虫真正能懂当时艾诺克斯的心情。   “……那天之后,艾诺克斯非常自责。”   好半天,爱德华才哑着嗓子说出来最后一句话。   “他觉得是他犯下的致命错误,才让您牺牲了自己。此后二十年的每一个日夜,他都在这种自责悔恨的情绪里度过,并且再也不肯接近任何一只雄虫,精神力也一天比一天不稳定。”   “有的时候,我甚至会怀疑……如果不是奄奄一息的我让他肩上担负起了责任,后面又承担起了整个帝国的责任,恐怕我的兄长会选择死去也说不定。”   祁渡注视着爱德华,一言不发地认真听着,听到这里,终于微微皱起了眉,做出了虫生中第一个表情——因为不理解产生的困惑,道:“他也曾经和我说过,缺少活下去的理由。”   “但是,为什么会这样?生命想活下去,还需要理由吗?”   爱德华酝酿出的满腔情绪被猝不及防打断,甚至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祁渡。   艾诺克斯不想活了,当然是因为他爱的雄虫离世了啊!   这种情况下,虽然确实违背了生命的本能,求死也是可以被理解的事。   不过想到对方是智能机械,迟钝似乎也在所难免。   于是爱德华斟酌道:“活着确实不需要理由,但是有时候,我们会产生不想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也许我的兄长是这个意思。”   这个解释和艾诺克斯给出的也不同,人工智能却是一样的不理解,于是选择暂时闭上了嘴,先让爱德华讲完。   没了干扰,爱德华整理思绪,继续讲下去。   “不过后来……既然非得活着不可,艾诺克斯又找到了新的理由,支撑着他熬过这么多年。”   “——他开始寻找一切让您那具身体重新活动的方法。”   作为艾诺克斯身边最亲密的虫之一,爱德华对他的过去知之甚详,慢慢对着祁渡一点点描述出当年的情况。   “艾诺克斯刚刚坐上皇位时的那段时间,他坚信您是其他高等文明创造出的产物,所以花费大量财力物力,向已知的所有高等文明提出了访问请求,并且全部亲自拜访了一遭。”   “这个过程远没有听起来那么轻易,而是凶险万分。如果被别有用心者利用,借机在访问过程中刺杀陷害……那么轻则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重则会让艾诺克斯直接丧命在陌生的土地上。”   “我记不太清楚了,但是在大概的印象里,这个过程中艾诺克斯遭遇的暗杀不下二十次。最严重的一次,他被突然冲出来的解放主义者舍命伏击,命悬一线,差一点就要去见虫神了。”   爱德华的牙根剧烈抽动一下,显然到了这时,他也在因当时的场景后怕不已,苦笑道:“……要不是军雌强悍的身体素质与他的意志力在支撑,恐怕您没机会再见到他了。”   雄虫向来无机质的目光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波澜。   它能听懂艾诺克斯的所作所为,却完全无法将这些事和自己联系在一起。   平复了一下心情,爱德华继续道:“在将已知高等文明全部拜访了一遍之后,也没有得到如愿的回复,才让我们不得不正视一个事实——”   “也许您并不属于我们这个宇宙的任何一个文明,或者说您不属于这个世界。”   “这个事实让艾诺克斯消沉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要开始一蹶不振的时候,他却又振作起来,并且转而开始搜寻新能源。”   “当然也是为了您。”   “每年,虫族都要花费5%——8%的军部预算在新型能源矿的勘测,这可绝不是一个小数字。”   爱德华耸耸肩,甚至说了句俏皮话:“当然,我们的财务司至今认为,这笔预算是应该的——因为误打误撞的,确实帮我们找到了许多可替代能源,有很多甚至是独特的稀有能源,让我们获得了更多与其他文明谈判的筹码。”   “每年,艾诺克斯最大的出差项目就是亲自勘测能源矿,一年大概要往主星外跑三十次。很多矿脉的发现位置都在荒凉未开发的星球,这种星球往往也遍布着未知的危险,同样让他多次身陷险境。”   其实这种危险拿艾诺克斯没什么办法,但是卖惨自然是越惨越好,所以爱德华略掉了那点细节。   祁渡困惑的表情越来越熟练也越来越明显,终于再次问:“他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想起艾诺克斯之前的解释:“我确实救过你们的命,但这种恩情在我看来,并不值得让他花费二十年的时间。”   爱德华也困惑了:“救命之恩?”   他这时才恍然意识到一个很可怕的事实——尽管自己说得已经这么明显,但祁渡还是无法理解这些行为背后隐藏的深重情感。   什么样的救命之恩,会让艾诺克斯在确认祁渡已经离世之后险些跟着寻死,之后又坚持不懈地想方设法寻找二十年?   爱德华自己就是承恩者,他扪心自问,尽管祁渡救了自己的命,但自己甚至都不会想这么多,只会在对方报废之后十分的遗憾难过,每年祭奠怀缅一番。   但生活总是要继续,对方好不容易将他救下来,又何必空耗光阴在无意义的寻找上。   心情复杂无比,爱德华一时之间都不知该从何开口。   祁渡阁下不理解情有可原,他这个哥哥却是真怂,这么久了,竟然还不赶紧抓住机会表白心迹么!   爱德华恨铁不成钢,索性今天就来做一次媒婆。   所以他代替艾诺克斯摇头,彻底挑开了那层纱:“不——因为他爱您。”   作者有话要说:   做了三个世界媒婆的001:?怎么有虫抢我工作的啊! 第90章 爱与被爱   爱。   这个字让人工智能的芯片停止运转一瞬。   祁渡当然是知道爱的, 这同样是一种它不能理解的情感。但与其他感情不同的是,人类喜欢对爱讴歌称颂,赞美它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感情, 并且往往终其一生都像飞蛾扑火般追逐渴求。   但这自然完全超出了人工智能的理解能力范畴。   它连“喜欢”都一知半解, 只能凭借基本的逻辑进行判断衡量,又怎么可能明白比“喜欢”更伟大更沉重的“爱”。   人工智能自知这个命题对现在的它来说,如不可攀越的山峰, 所以它也完全没想过在短时间内明白。   但是现在,爱德华告诉它, 艾诺克斯“爱”着自己。   不管怎么在感情方面一片空白, 祁渡也知道,“爱”是不会出现在同伴之间的感情。   所以它很快提出了质疑:“我和艾诺克斯是合作伙伴, 他不会爱我。”   爱德华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他扶住太阳穴,委婉道:“在您看来, 也许你们之间只是合作的关系;但是在艾诺克斯看来,恐怕并非如此。”   “寻找您的生产地与能源矿的过程都十分得不偿失,消耗巨大,如果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感情,恐怕艾诺克斯也不能坚持二十年。”   “只是他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向您剖白心迹。”   事实上,只要不瞎, 是只虫都看得出来艾诺克斯的真正感情,恐怕也只有人工智能一直被蒙在鼓里。   竟然是这样吗。   祁渡又问:“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爱自己?   祁渡是AI, 自认是冰冷而无趣的代名词,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也没有任何值得爱的地方。   自它诞生以来, 就被当作战争的终结兵器送上战场。无数人曾经就智械危机为人类带来的风险提出激烈的争执, 也有无数人对它寄予带领帝国走向胜利的厚望,却从没有人对它投注过丁点关注与感情。   毕竟这只是一具人造的兵器而已,早晚难逃报废的命运,恐怕只有傻子才会对它动真情实感。   人工智能当然也不会因为没有人爱它而出现什么情绪,毕竟它就是机器,并没有情感,只是按照程序的设定服从命令,听凭调度就好。   但现在,爱德华突然告诉它:艾诺克斯一直爱着你。   这消息无异于一声惊雷,让祁渡简直手足无措,丧失了处理的能力。   人工智能的困惑多得几乎要溢出来,注视着爱德华,希望他能给自己答案。   爱德华似乎明白理由,却又似乎不明白。他不是艾诺克斯,没有体验过那段和祁渡在垃圾星上相依为命的岁月,自然无法明白艾诺克斯的心路历程。   还是不说出来了,免得让祁渡阁下对他的兄长产生什么误解。   毕竟爱德华可以做媒婆让祁渡明白真相,却不能真的轻易插手其中。   于是他摇摇头:“很抱歉,我无法代替他向您解释原因。或许您可以在以后亲口问问艾诺克斯,听听他到底是怎么爱上您的。”   祁渡若有所思,刚准备依言问问艾诺克斯,只听爱德华迅速补充道:“对了,按照我们的约定,请您先保密一段时间,不要直接去问他。如果让他发现是我告的密,那只小心眼的虫肯定会报复我的。”   说不定还会故意克扣自己军团的明年预算,到时候爱德华有口难言,只能吃一个哑巴亏。   虽然并不赞成艾诺克斯小心眼的结论,但两虫确实有过约定,约定不能被打破。闻言,祁渡点了点头:“好。”   爱德华稍稍松了口气,但祁渡的问题还没有结束。   人工智能不懂爱,也是第一次被爱。就像它第一次感觉到触感、第一次吃到食物那样,这同样是完全新奇的感觉。   爱这个字也许真的有魔力,仅仅是意识到自己被爱着,就让祁渡的大脑皮层隐隐亢奋,心跳得比往常更快几分,尽管它并不明白缘由。   所以它照旧看着爱德华,寄希望于让他给自己一个答案,求知若渴地问:“他爱我,那我该怎么做?”   爱德华一愣,下意识重复:“怎么做?”   祁渡坐姿挺拔,认真地措辞,看起来罕见地有些笨拙:“我应该回应他吗?怎么回应?但是听说生命需要两情相悦,我不懂爱,这样艾诺克斯也可以接受吗?还是说可以不用管他的爱,直接拒绝他?”   爱德华:“……”   这也是要问他的吗!   祁渡很好学,这值得表扬,但是作为老师的爱德华并没有多高兴——因为这个学生悟性实在是太低了。   现在上将好像隐隐有点明白,为什么艾诺克斯一直不肯告诉祁渡自己的真实心思了。眼前的情况表明,就算直白告诉了它,似乎也只是对牛弹琴。   毕竟祁渡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人工智能,看它现在这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让爱德华隐隐有种无力招架的感觉。   至于回应不回应的问题。   爱德华私心当然是希望让祁渡回应的,也算是成全了艾诺克斯这么多年的心愿。   但是正如祁渡所说,它连爱是什么都不懂,又怎么指望它能真的回应艾诺克斯。   但爱德华又万万说不出让祁渡直接拒绝的话——开玩笑,真说出这种话来,他恐怕也没脸再去见艾诺克斯了。   最后,爱德华选择打着哈哈敷衍过去:“关于您的这个疑惑,我也无能为力。因为我只是懂一些理论,没有真正面对过您这样的境况,提出的建议都并不适用,恐怕需要您与艾诺克斯之间自行解决。”   “至于怎么回应……”   帝国上将现在只想再去剿灭一百年的星兽,也不想在这里做见鬼的心理大师,勉强挤出一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建议:“我想,艾诺克斯在平时应该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现在您知道了他对您的爱,或许可以从他的所作所为中学到些什么吧。”   他说得很有道理,祁渡觉得对,于是没有再强行追问,又调整坐姿,成了之前那种偏向后方的状态:“那好吧。”   爱德华暗暗松了口气,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说了这大半天的根本目的,立刻紧张地问:“那您现在,愿意为他提供信息素吗?”   祁渡闻言,身形微微一顿。   爱德华呼吸一紧,下意识地以为它还不愿意,顿时有些焦急;结果听见祁渡平铺直叙道:“愿意,而且我已经帮他提供过两次了。”   爱德华愣住,这是他未曾设想的情况:“……啊?”   人工智能为他解释:“刚刚我本来想直接告诉你,但是你说可以帮我实现任何愿望,我又恰好有想知道的事,所以暂时隐瞒了一下,抱歉。”   ……可恶。   是错觉吗,祁渡阁下明明是人工智能,但总感觉能从它身上看出狡黠的影子。   难道是和艾诺克斯在一起待的时间变长了,让它也学到了上几分位者的精髓?   爱德华百思不得其解,但他已经完成了告密,只能含泪被坑这一次。   反应过来后,他立刻想到了什么更重要的事——信息素必定会伴随着雌虫发青期的到来,如果祁渡只负责提供信息素,那后果也很惨烈。   但他又完全不敢寄希望于让祁渡在这种事上帮忙,所以只焦急追问:“那艾诺克斯的发青期是如何处理的?”   祁渡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语气没有起伏:“帮虫帮到底,发青期当然也是我帮忙度过。”   爱德华这次是真的惊了,红眼珠都控制不住地瞪大,再次刷新了对艾诺克斯的认知。   他的亲兄弟看似情场失意,但似乎又情场得意了是怎么回事!   艾诺克斯果然是不声不响做大事的虫,看来他是白担心一场了。   只不过爱德华实在是很好奇,祁渡为什么肯帮艾诺克斯度过发青期——毕竟它一个头一次做虫的人工智能,竟然会愿意和军雌做那种事,很难不怀疑是不是艾诺克斯设计引诱了无辜的人工智能。   所以他就这么问了出来,得到祁渡一个有些不理解的眼神:“他不接受其他的雄虫帮忙,难道我要眼看着艾诺克斯忍受痛苦吗。”   只要交/配就能帮他缓解这种痛苦,祁渡又没有损失什么,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   爱德华为人工智能的行事逻辑无言,但还是立刻积极附和:“您说得对,所以非常感谢您能为他做出这种牺牲!”   祁渡总觉得雌虫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微妙,让它不能理解。   但爱德华很快做出了解释:“不不不,只是我的心情有些复杂……您对艾诺克斯没有感情,却能同意帮这种忙,有些超出我的预期。”   没有感情就不能交/配吗?   祁渡若有所思:“可是在我所在的那个世界,交/配的对象之间并不需要感情,他们似乎和谁都可以。”   战场上的士兵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死在哪场战争里,所以他们喜欢及时行乐。只要看对了眼,又处在战争空窗期,那么就可以轻易滚在一起。   无关任何感情,彼此之间只是纾解欲望的工具而已。   爱德华被它直白的用语短暂冲击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   他嘴角微微抽动,尽力忽视某种对牛弹琴的古怪感,解释:“您说的那种情况,呃,的确不需要喜欢,但是最起码,彼此间也会存在性吸引。”   “恐怕这对你们来说并不存在,您只是单纯地为了救艾诺克斯才这么做,让我肃然起敬。”   一边绞尽脑汁地胡诌着,爱德华一边在心底产生深深的自我怀疑。   #我是谁,我在哪,为什么要和人工智能讨论这种事#   祁渡聚精会神地听着,爱德华说的每句话对它而言都很新鲜,让人工智能学到了很多。   听完,它点点头,真心实意地表扬雌虫:“你懂得真多。”   第一次听到这种称赞,爱德华心情复杂,完全高兴不起来:“……谢谢?”   紧接着,祁渡又问:“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和艾诺克斯之间没有性吸引,也就不该发生交/配关系对吗?”   “……”   爱德华有些绝望地抹了把脸,深深觉得自己选择今天来皇宫就是个错误的决定:“我绝不是这个意思——您和艾诺克斯的相处模式与我的想象有所不同,并没有谁对谁错之分,所以我只是比较惊讶,请您千万别这么想。”   要是因为他的原因让艾诺克斯丧失了幸福生活,那他亲爱的哥哥恐怕连生吃自己的心都有了。   幸好祁渡信了他的这个解释:“这样啊。”   趁祁渡暂时没有其他问题,爱德华再也不想多待一秒,直接起身开溜,笑道:“天色不早,我还要回家照顾两只幼崽,就先回去了。”   祁渡并不懂客套之道,只当他真的急着回家,于是点头同意。   艾诺克斯不在,它自己留在待客厅也没什么必要,于是跟着爱德华一起出了待客厅,顺路回了寝宫。   今天经历的一切都给了人工智能很大的震撼,让它这一路走得额外慢,无机质的双眼始终直视前方的某一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爱吗。   001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一来人工智能虽然难以沟通,但任务完成得确实完美,不需要它再来督促些什么;二来,最近是代码部门针对bug构建防火墙的收尾工作,让001忙成了旋风陀螺,更加没时间回到这里。   今天它难得有了一天假期,赶紧回来看看宿主目前情况如何,探头欢快地打招呼:【宿主,我回来啦~最近过得怎么样呀?】   声音凭空出现,很是吓人,幸好祁渡立刻反应过来是001。   人工智能实事求是地道:“最近学到了很多新东西,也知道了很多之前不知道的事实。”   【太棒啦!】   001完全是哄孩子的心态,二话不说立刻表扬,末了随口问一句:【那你知道了什么呢~】   祁渡如实回答:“艾诺克斯爱我。”   毫无防备的001:【……?】   作者有话要说:   可恶,这个世界进度太慢了,我要开始加速! 第91章 异样   001发誓, 它在第一次听见世界存在主角重生的bug时,都没有听见祁渡这么直白讲出“艾诺克斯爱我”时这么震惊。   那可是完全不懂感情的人工智能啊!它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从它嘴里听见“爱”这个字,总觉得莫名惊悚——特别是祁渡还说得面无表情, 001完全猜不透它的真实想法。   001惊疑不定地注视着祁渡的脸, 试探性地问:【宿主……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祁渡木着脸,迅速而简略地将刚刚发生的事全部给001复述了一遍。   ……原来如此。   001一时之间有些感慨,没想到竟然是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爱德华上将, 帮助气运之子捅破了那层薄薄的窗户纸。   感慨完之后又有些唏嘘,因为捅破了似乎也没什么用。001的宿主在感情上额外先天不足, 与其寄希望于让它理解并做出回应, 还不如选择相信老母猪会上树。   想是这么想,抱着某种微弱的希望, 001还是紧张地问:【那宿主知道了这件事之后,打算怎么做呀?】   它完全无法想象人工智能的下一步行动, 总觉得什么都不懂的人工智能大概率会直接拒绝。   001并不是只在乎任务完成与否的中立方,觉得怎么样的结局都无所谓;在任务之外,它还下意识地心疼自己的气运之子,也希望苦苦等待二十年的艾诺克斯能有一个幸福的结局。   怎么做?   听见这个问题,祁渡行走的动作明显变缓,这说明它将大部分注意力都用在了思考上。   紧接着,001听见它如实回答:“我打算按照爱德华的建议, 观察艾诺克斯平时的表现。”   这个回答完全在001的意料之外:【观察?宿主为什么要观察他?】   祁渡灰黑色的眼瞳微微一动。   夜风微凉,吹在皮肤上的感触清晰而舒适。仿生的五指下意识收拢, 像是要留住手中虚无的空气,但最后什么也没抓住。   人工智能最初来到这个世界时, 既无依靠也无挂念, 自始至终孑然一身, 与这阵风没有什么不同。   但到了今天,一切似乎都在冥冥中有了改变。   现在的祁渡虽然仍不懂情感,但它却拥有了理解情感的一切前提条件。距离真正明白,似乎只差一个契机。   001耐心等待一会儿,听见祁渡终于开口,平平道:“爱德华说得对,也许我可以从艾诺克斯平时的行为里学到有关爱的定义。”   “如果多观察一段时间,也许我也能明白什么是‘爱’,以及怎么去‘爱’了。”   001有些惊讶,结结巴巴地问:【宿主——你的意思,是想回应艾诺克斯的感情吗?】   本以为是意外之喜,但祁渡摇了摇头,老实道:“我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先学学看。”   让它选择回应还是拒绝,对人工智能而言实在是为时过早。   虽然理论上来讲,不爱的话就该直接拒绝,但艾诺克斯是第一只“爱”着祁渡的虫,实在是太过稀有也太过新奇,让它第一次不想按照逻辑行事。   祁渡不知道,针对这种情况,有个贴切的词叫“受宠若惊”。   所以人工智能决定先学习一番,等到自己真的理解了什么是爱,再考虑后续要不要回应。   001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振奋起来。毕竟它的宿主已经迈出了关键一步,这对一个人工智能来说是历史性的突破,不能贪心奢求更多。   当然,至于祁渡能学成什么样子,那就是另一件需要担心的事了。   但不管怎么说,001肯定坚定地对祁渡持肯定态度,不能打击人工智能的自信心:【宿主你想得对!如果真的能学明白什么叫爱,那你就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生命啦!加油学习吧!】   毕竟情感可是人工智能的终极命题,也是AI和人类之间最根本的区别。   祁渡没听出系统隐藏在鼓励话语下的隐隐担忧,它只得到了鼓舞,认真点点头:“好。”   -   “……供应商提出的建议很诱人,也许我们有必要考虑与他们展开合作……陛下?”   艾伦暂时停止了对政务的汇报,温柔地轻唤一声,叫回了皇帝陛下的神志。   听见他的呼唤,艾诺克斯才恍然回神。   他微微后靠到椅背上,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抱歉,我刚刚走神了,请再念一遍吧。”   皇帝在工作时走神,可以说闻所未闻,下意识让艾伦警惕起来。   他小心地观察着艾诺克斯俊美冷冽的面容,温和询问:“您是最近没有休息好吗?或许今天的工作就到这里,您可以早点去休息。”   但这个提议很快被皇帝否决:“不,我真的没事。”   “刚刚我只是……”   停顿一瞬,艾诺克斯垂下视线,有些困惑地拧起了剑眉:“我只是想起了最近的某些异样。”   艾伦立刻就猜到了困扰他的真正原因:“是因为祁渡阁下吗?”   的确如此。   艾伦知道自己的绝大部分秘密,没什么好对他隐瞒的,于是艾诺克斯选择对艾伦讲出来,寻求他的建议。   这段时间,艾诺克斯一直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自从那天他亲爱的弟弟回到皇宫,见了一面祁渡之后,似乎哪里就发生了变化。   祁渡看起来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黑发雄虫的脊背挺拔如松,动作利落如风,照旧沉稳而安静。   每天,它早早离开寝宫前往科研所,为虫族的科技进步做出巨大贡献;直到深夜才会回到寝宫,并且照旧与艾诺克斯睡在同一张床上——就像发青期那样。   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祁渡偶尔看向自己的眼神会让艾诺克斯头皮一紧,总觉得对方无机质的目光中藏着什么深意。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艾诺克斯就很难坚持认为这是自己的错觉。   而且不只是眼神,自己在习惯性照顾祁渡时,对方也会有一些明显奇特的新反馈。   比如说,当他像往常一样为祁渡准备好新口味的营养液时,对方接过来后,会自言自语一句“原来这就是……”,似乎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明白了什么。   再比如说,当艾诺克斯毫不犹豫地批准关于祁渡研究所用的预算申请,并且关切询问它这些是否足够,要不要追加预算时,黑发雄虫并不会像往常一样干脆拒绝,而是若有所思地注视艾诺克斯片刻;直让他下意识绷紧了手背,怀疑自己哪句话出了问题时,才收回视线表示不用。   亦或者,每晚艾诺克斯都会趁着祁渡睡熟,轻手轻脚地将它抱进自己怀里。这种偷偷摸摸的小动作在过去一直没有被发现,但现在的祁渡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每天早上睁眼时看见艾诺克斯的胸膛,都会低不可闻地说一声“果然”。   但即使知道了,它也并不抗拒,而是选择继续同往常一样睡在艾诺克斯怀里。   总而言之,在正常的行为中隐隐透露着微妙的不正常。   但当艾诺克斯试探性地问出口,想知道祁渡在想些什么的时候,人工智能会用那双灰黑色的眼瞳看他一眼,然后表示什么事也没有。   艾诺克斯尝试了好几次,都无法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中看出祁渡的所思所想,最后只能作罢。   只是确定了一件事:祁渡的确在有意识地隐瞒他什么。   这还是人工智能第一次对着艾诺克斯隐瞒某些事,之前的它都不屑于遮掩,往往都是有话直说,也就显得如今的隐瞒尤为刻意。   所以到底出了什么事?   艾诺克斯必须承认,祁渡的异样也让他变得心神不宁起来,甚至还产生了某种难以遏制的恐慌感。   但他也不能强行要求对方对自己毫无隐瞒,毕竟现在的军雌还在祁渡面前尽力隐藏着自己的占有欲,一切都遵从祁渡的意愿。万一暴露出了他作为帝王的强势,引得祁渡反感,那可就大为不妙了。   所以艾诺克斯显得一天比一天精神不集中,原本专注的注意力被分走大半,经常走神,脑中不妙的猜想一个接一个,每个的结局都是祁渡离开了自己。   艾伦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回事。   同陛下一样,他也无法理解祁渡阁下现在的做法,还不便插手艾诺克斯的家务事,只能犹豫着给出建议:“阁下的异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您可以试着找找端倪,也许会有什么发现。”   顺着艾伦的话想了几秒,从艾诺克斯蓦然睁大的双眼上看,他明显想到了什么罪魁祸首,慢慢开口,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爱德华!”   祁渡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让艾诺克斯产生了深深的困扰,并且让他注意到了倒霉的爱德华。   过去这段时间里,它一直在认真学习着艾诺克斯的“爱”,详细记录下来了对方的每一个行为,并且将这些数据集中在一起,针对行为的动机、产生的结果以及自己的感受三个指标进行了分析。   该说不说,当001看见人工智能的学习竟然真的是这种物理意义上的学习时,差点眼前一黑晕过去。   合着你在这里做研究是吧!   001觉得自己就不该对现在的祁渡抱有什么期待,怀揣着蛋蛋的忧伤藏到了一旁,不去打扰宿主动脑。   祁渡倒是觉得这种方式非常好用,很符合人工智能的精密需求。它站在科研所的白板面前,拿一只马克笔,认真勾画着逻辑关系,写出来的字符流畅漂亮,标准得仿佛印刷上去。   这里是祁渡的私虫办公室,没有祁渡的允许,不会有其他虫进来,也就给了它足够的私虫空间。   将艾诺克斯最近零零碎碎做的事情全都列出来,又分别按照三个不同的指标在后面进行补充,最后的结果一目了然,可以很轻易地完成归纳总结。   从行为动机看,艾诺克斯完全从祁渡的需求出发,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半点需求。从产生的结果来看,他也从没要求过祁渡的半点回报。   至于祁渡本身产生的感受……   认真回想了许久,祁渡最后意识到,在过去,它从没意识到艾诺克斯为自己做了这么多。   因为这些事本身并不大,大部分都是一些平时的衣食住行。人工智能没什么生活经验,艾诺克斯给它什么,它就接受什么,所以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对方惯成了什么样,生活中处处是艾诺克斯留下的影子。   但如果没有艾诺克斯默默做着这些事,那祁渡的生活不说会跌入尘埃,起码也会平添许多烦恼。   这个发现让人工智能受到了什么震撼,立在白板前不动了。   所以艾诺克斯的爱,是这样的一昧付出,不求回报吗。   祁渡拿起笔,在“爱”和“奉献”之间画上了一个等号。   停顿片刻,又加了一个问号。   001好奇地探头:【宿主宿主,你现在知道被爱是什么感觉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加速加速加速加速——(发出推土机的声音) 第92章 坦白局   听见001的问题, 祁渡暂时从沉思中抽离出来。   被爱是什么感觉?   刚开始听说艾诺克斯爱自己的时候,人工智能是惊讶新奇居多,却并没有多少被爱的实感。但现在, 对白发军雌默不作声的关爱了解得越深, 它对爱的感受就越脚踏实地,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确实被认真爱着。   艾诺克斯的爱像是两虫曾经泡过的温泉,让祁渡沉浸其中, 被温柔而密不透风地包裹,温水煮青蛙一样慢慢渗透, 直到彻底习惯艾诺克斯陪伴于侧的日子。   它低着眼, 认真想了片刻,终于回答001:“很舒服, 很喜欢。但仅仅用舒服和喜欢来形容,总觉得欠缺了些什么。”   至于欠缺的是什么, 祁渡也说不上来,但就是有这种奇特的感觉,觉得这种简单的词语无法准确描述出自己的真实感受。   人工智能贫瘠的形容词汇只能支撑它说到这个份上,001却莫名懂了一些。   也许它觉得缺少的,正是并不完善的感情系统无法给出的回馈。   不管怎么说,对祁渡而言,能意识到这点, 就比之前好了太多。   怀抱着某种微末的希望,001又不太确定地问:【那宿主, 如果有一天艾诺克斯不爱你了,你会不习惯吗?】   这个问题触及到了祁渡的知识盲区, 让它困惑地反问:“爱还会消失吗?”   001:【……当然啦, 爱会消失, 还会转移!要是宿主一直不回应,让艾诺克斯寒了心,那他对你的爱就会转移到其他虫身上去了!】   这话当然只是用来吓唬人工智能的,毕竟艾诺克斯的感情经过了二十年时间的考验,哪里那么容易消失转移。   但完全不懂的祁渡还是当了真,真的按照001的假设继续想了下去。   艾诺克斯对自己的感情消失,意味着那些因爱而出现的行为都将紧跟着消失,这是很合理的逻辑。   这样一来,他就不会继续为祁渡的衣食住行花费那么多心思,对待它会如同对待每一个下属那样客套疏远,更不会再用那种特别的、只属于祁渡的眼神看向它。   听起来似乎没什么,祁渡只是由艾诺克斯的“爱慕对象”重新变回了“同伴”。再加上它救命恩虫的身份不变,不管怎么样,艾诺克斯都可以保证祁渡在这个世界的安全与社会地位,让它在虫族度过一段愉快的生活。   但是……   真的没什么吗?   一种微妙的酸痒在心房位置一闪而逝,祁渡有些困惑地抬手按了按,怀疑这具身体出现了什么问题。   但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弭无影,刚刚似乎只是一场错觉。   人工智能却没有将这阵异样忽略掉。经过精准地比对,它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点头对001的问题给予肯定:“会不习惯。”   祁渡早已不是之前的人工智能了,现在的它已经可以感觉到某些特定的情绪:就比如心理落差。   这也是很符合逻辑的情绪。祁渡已经习惯于艾诺克斯的精心照顾,对方却在此时猛然抽身,肯定会造成暂时的不适应,感觉到落差也很正常。   001听见祁渡的回答,却很是振奋。   太好啦!   既然宿主会不习惯,那就意味着艾诺克斯的机会更大了!   001很激动,但它也很聪明,知道这种话只能点到为止,再说就又触及人工智能的知识盲区了。   像现在这样,让祁渡对艾诺克斯的情感不排斥,甚至会因设想中对方的抽身离开而不习惯,就已经是很好的结果。   它趁热打铁,故意留下一声叹息,语气忧愁:【但是宿主,一直单箭头的爱确实很难坚持下去呢。如果你一直不能给气运之子回应,那么他可能很快就会移情别恋啦。】   闻言,祁渡身形一顿,不知道想了什么:“……”   001目的达成,深藏功与名,美美告辞:【宿主,我有事先离开一段时间哦~如果有什么问题找我。只需要在脑子里呼唤001就好啦!】   说完它迅速离开,留下祁渡一只虫站在白板前,望向自己写出的一串串字符。   关于“爱”和“奉献”的词组罗列其上,人工智能向来无机质的目光里,罕见地出现了一点困惑和动摇。   它似乎明白了什么是爱,又似乎有了更多的不解。   还记得那天在温泉中,两虫坦诚相见,艾诺克斯温柔直视着自己的双眼,自然而然地说出他愿意为祁渡做任何事,像是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遍般熟练而流畅。   当时的祁渡还被蒙在鼓里,只当那是救命之恩的报答,竟然真的就这么轻易相信了他的话。   人工智能的好处就是记忆永远不会遗忘,芯片精准地将经历过的影像全部收录,祁渡翻找回了那天的资料,又仔细看了一遍。   原本它完全没注意到对方的神态如何,这次的祁渡特地注意了一下,不出意料地发现了关窍。   艾诺克斯看祁渡的眼神,与看向其他无关虫时完全不同。   祁渡说不出具体的不同之处,只是总觉得艾诺克斯看向它时,漂亮如红宝石的眼珠深处烧着两簇火苗,炙热而执着。   他甚至没有丝毫掩饰的意思,不管什么时候,只要祁渡看向艾诺克斯的方向,就会对上他满是温柔纵容的眼神。   在祁渡的记忆中,即使当着外虫的面,艾诺克斯眼神也一如既往的直白。   恐怕其他虫都对艾诺克斯的心思一清二楚,只有祁渡自己这么长时间仍毫不知情。   但当发现一丁点端倪之后,往日的种种便都成了有迹可循的蛛丝马迹,每一点都在告诉祁渡:它在不知不觉间错过了很多事。   人工智能第一次有了某种近乎“愧疚”的情绪,这也是它因为艾诺克斯出现的第二种情绪。   听科研所的雌虫们表示,今天的祁渡阁下似乎有些心神不宁,来到科研所之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出来解答雌虫们的疑惑。   接到了陛下的命令,破例早早来接它下班的奥尔本闻言有些担心,要是祁渡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什么事,那他可没办法同陛下交代。   所以他很快敲响了祁渡办公室的门,在门外微笑开口:“阁下?已经到回宫时间了。”   片刻后,门被从里侧打开,黑发雄虫出现在他面前。   仿生雄虫的外形做得相当好,毫无瑕疵,祁渡又常年维持着面无表情的神态,将冷淡俊美的面容优势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段时间,它的头发变长了不少,祁渡也不懂得打理自己的发型,现在已经有了一头微卷的中长发。发卷随意贴着脖颈,偶尔有一两个卷贴到了肩头。   办公室里没有其他虫,祁渡也不必隐瞒自己的身份,穿的是科研所统一配给的白大褂。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衣服,被它挺拔如松的衣架子身材撑起来,让整只虫多了种斯文而禁欲的帅。   尽管明知道眼前这只雄虫是有主的虫,但奥尔本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它一眼,总觉得每次见面,祁渡阁下总会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长得更好看一点。   但他还是很快低下了头,恭敬道:“阁下,我来接您回皇宫。”   祁渡下意识抬起手腕,看了一眼光脑上的时间:“现在似乎还没到平时离开的点。”   不在艾诺克斯发青期的时候,祁渡往往会在科研所自觉加班很久,等到该上床休息时才会离开。   但今天显然还早得很,连它平时吃晚饭的时间都没到。   奥尔本也只是奉命办事,声线稳定:“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也许有什么急事,等阁下早点回去商讨。”   他这么说了,祁渡也没有什么反驳的想法:“那好,稍等我片刻。”   折返回办公室重新套上黑斗篷,祁渡遮挡住自己的面容,同往常一样跟着奥尔本离开了科研所,再次返回寝宫。   果然,艾诺克斯坐在宫中,正等待祁渡的到来。   今天天色尚早,他还没换下军装,坐在沙发上,白发披在身后,腰带勒出劲瘦的腰线。   艾诺克斯的穿衣风格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那就是古板,军装纽扣永远扣到最上面一颗,连脖颈都遮盖得严严实实。流畅漂亮的肌肉被尽数隐藏在墨绿色军服下,没有虫知道他的军装内是怎样的风景。   但不知是不是雄虫的错觉,今晚的军雌似乎在紧张些什么。见到祁渡出现,它的腰背下意识挺得更直,喉头微动,呼唤了一声:“阁下。”   祁渡看了他一眼。它今天不久前才对着白板研究了很久艾诺克斯的态度,现在看见白发军雌本虫,总觉得多了些与平时不一样的东西。   艾诺克斯的红眼珠在看见祁渡时,像往常一样立刻亮了起来,眼中的感情一如既往的明显,浓烈得化不开,不由得让祁渡对自己的视力产生了怀疑。   对方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为什么它之前一直没有发现过?   等坐到了艾诺克斯对面,祁渡还是没有想明白,但还是正事要紧:“你今天早早叫我回来,有什么要紧事吗。”   艾诺克斯的视线一直紧紧黏在祁渡身上,始终注意着它的表情,但显然没看出什么蛛丝马迹。   于是原本忐忑激荡的心情微微冷却下来,甚至对自己弟弟的话产生了某些怀疑。   闻言,他的手指下意识攥紧,笑意中带着试探:“其实没什么大事……只是觉得您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所以想让您早点回来休息。”   听见他这么说,祁渡沉默了片刻,才道:“今天是我恢复工作时间的第三天。”   艾诺克斯是否有些太低估人工智能的抗压程度了。   军雌唇边的笑意微微一僵,自知这个借口没选好;紧跟着就听见眼前的仿生雄虫径直问:“到底是因为什么事,你直接告诉我就好。”   还是一如既往的毫不拖泥带水。   艾诺克斯的心情一时之间有些复杂,带着“果然如此”的无奈。   最后他心一横,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死早超生。今天不将祁渡的态度弄清楚,艾诺克斯恐怕会寝食难安。   于是雌虫深呼吸,直直注视着祁渡,终于艰难地问出了口:“爱德华告诉我,您……从他嘴里了解了关于我的过去。”   艾诺克斯一向镇定冷感的嗓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这是真的吗?”   那天意识到不对之后,艾诺克斯迅速联系了艾德华。   这倒霉弟弟没有经受住兄长的严词审问,很快就交代了自己做的亏心事,把自己同祁渡告密的全过程苦哈哈地转述给了艾诺克斯。   所以,艾诺克斯知道了一件让他险些昏过去的事实——祁渡知道了自己的心思。   并且,已经知道了好几天。   所以对方最近那些怪异的表现,很有可能就和知道了艾诺克斯的感情有关。   这个重磅消息砸得艾诺克斯头晕眼花,一想到“祁渡知道了”,他就大脑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艾诺克斯已经听凭本能让奥尔本接祁渡回宫了。   原来是这件事还是让艾诺克斯知道了。   之前同爱德华说好,祁渡会帮他保密,而祁渡确实也一直身体力行,没有告诉艾诺克斯。但是现在看来,是对方没有保住秘密在先,与祁渡无关。   人工智能不知道有个词叫此地无银三百两,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没错,点了点头:“对,是爱德华告诉我的。”   它淡定的态度让艾诺克斯血压更高,某些不好的预感愈演愈烈。   艾诺克斯屏住呼吸,如临大敌,轻声问:“那您是……怎么想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93章 恋爱   虽然问了, 但其实艾诺克斯的心里没抱有什么希望。   毕竟仿生雄虫没有感情,也许对祁渡而言,即使它知道了艾诺克斯的心怀不轨, 也并不会在乎。   他只是担心, 行为逻辑无法按照常理推断的人工智能在知道这件事之后,会生出离开的念头——这是艾诺克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看到的……   “我很感谢你。”   心事重重间,雄虫清冽的声音响起, 终于给出了完全意料之外的回答。   艾诺克斯念头还未收转,闻言整只虫懵了一瞬, 愣在原地。   他脸上露出那种被冲击到空白的表情, 下意识重复道:“……感谢?”   雄虫平淡的表情说明他没听错,点了点头:“对, 感谢你愿意对我投注感情,之前没有人愿意这么做。”   虽然它说得简单, 一笔带过,但艾诺克斯却莫名脑补出了祁渡过去没虫疼没虫爱的小可怜形象。   一时之间,心疼占据了雌虫的心脏,差点让他产生起身把雄虫搂进怀里安慰的冲动。   幸好艾诺克斯知道现在并不是一个好时机,才忍住了这种冲动。   他稍稍放松了攥紧的手指,仍然忐忑地注视着祁渡,问:“您不会觉得……我的感情会为您带来什么困扰吗?”   祁渡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摇头:“不会。”   又说:“你为我付出了很多。如果不是爱德华,我现在还会继续忽视你的付出。所以我应该对你说抱歉。”   人工智能能说出这些话, 很大程度上受到了001潜移默化的影响,也与它今天做出的思考有关。   艾诺克斯却不知情, 听见祁渡的话, 他简直怀疑自己正身处梦中, 下意识拧了一把紧绷的大腿。   痛感真实直观,才让艾诺克斯知道这一切不是在做梦。   “……”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扶住额头冷静一下情绪,心道虫神在上,难道爱德华阴差阳错之间,竟然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如果早知道祁渡会给出这样的回应,那他一直瞒着对方到底是为了什么?   艾诺克斯不由地陷入了自我怀疑。   祁渡不明所以地注视着雌虫的动作,却并没有出声询问,而是静静等待艾诺克斯消化完这一切。   终于,眼前的白发军雌放下手,似乎想通了什么。   他温声开口:“您没有对不起我,不必说抱歉,我为您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就算您一直没发现,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而这恰恰也是人工智能最不理解的地方。   他注视着艾诺克斯红宝石一样的双眼:“所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要不是有爱德华,我可能会被蒙在鼓里一辈子,始终不能发现你为我的付出,也无法给予你回报。”   艾诺克斯却摇摇头,轻声说:“爱本来就是不需要回报的。如果我爱您就就是为了获得同等的回馈,那就不算爱。”   竟然是这样吗?   人工智能似乎懂了什么,又似乎没懂,继续听艾诺克斯解释:“而且很多时候,我为您做的事本质上还是为了我自己。”   “因为我爱您,所以我为您做的每件事都反过来让我幸福不已……”   雌虫温柔而包容地看着祁渡,笃定道:“这就足以回报我了。”   他话语里蕴藏的情感呼之欲出,太直白也太浓烈,人工智能似乎受到了某种震撼,芯片在短时间内难以正常处理。   沉默片刻,祁渡老老实实问出了自己的理解:“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可以不用在乎你的感受了吗?”   艾诺克斯起伏的心绪被猝然掐断:“……”   人工智能像是有种很神奇的能力,总是能将合适的气氛一扫而空。   艾诺克斯脸色微僵,强颜欢笑着扭转这种过分的想法:“我当然希望您能回应我,但我的意思是,您不必勉强自己进行回应。”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于是祁渡点点头:“我很感谢你,但是现在的我还是不能理解这种感情,所以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艾诺克斯眼神微黯。   但他很快抬起眼,笑意一如既往,巧妙地抓住了祁渡话里的漏洞:“您只是不理解,却并不排斥我的感情,对吗?”   确实是这样没错,于是祁渡点点头。   对于艾诺克斯的“爱”,从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祁渡就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排斥。人工智能像是第一次接触到新鲜事物的幼崽,带着几分好奇,几分懵懂,几分没有早早发现的愧疚,却独独没有拒绝。   既然如此,那就好办多了。   艾诺克斯微微起身,为祁渡倒了杯水,推到它面前,状似热心肠地问:“您很好奇‘爱’是什么感觉吗?”   祁渡接过水杯,再次点头。   它这段时间一直在尝试理解什么是“爱”,但不管再怎么努力,也只是一知半解。对于爱的真实感受,人工智能仍然一头雾水,正在考虑通过其他更有效的方式进行学习。   在祁渡看不见的地方,艾诺克斯的唇角不着痕迹地微微弯起,又很快抚平。   他若有所思道:“这样啊……”   军雌似乎有话要说,祁渡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什么想说的话,直接说就好。”   艾诺克斯等的就是它这句话,状似犹豫地笑了一下:“我只是想到了一个办法,也许可以帮您理解……但我并不确定这个方法有没有用。”   祁渡闻言,微微坐直了身子,它对艾诺克斯的话不抱怀疑,立刻做出了决定:“没关系,有没有用,试一下就知道了。你说的是什么办法?”   猎物乖乖跳进了陷阱里,艾诺克斯才满意地提出建议:“或许您可以亲身体验一下‘爱与被爱’的感觉,也许就能有一些新的感受。”   这话不够直白,见祁渡似乎有些无法理解,雌虫轻咳一声,给出解释:“处于彼此喜爱状态下的两只虫,行为往往会更亲密,与一般的虫有很大区别,相处的气氛也是其他虫很难插进去的——这有助于让他们保持相爱。”   “您也可以尝试着体验体验这种全新的相处模式,说不定能就能更好地理解什么是‘爱’了。”   祁渡试着翻译了一下,它发现包括艾诺克斯在内的虫族总喜欢说一些文绉绉的话:“你的意思是,让我和你试着谈恋爱对吗。”   恋爱这个概念同样适用于虫族,只是适用性没有人类社会那么普遍,毕竟虫族之间很少有谈恋爱的机会。   爱祁渡的只有艾诺克斯一只虫,它也没有更多的选择。   艾诺克斯似乎又想咳嗽,但是不知怎么忍住了,坦然地与祁渡对视,谦和道:“我只是觉得这样或许有用——当然,我也有自己的私心,可以借机与您相处的时间更长一些。”   皇帝现在已经发现了,对待人工智能,偶尔打直球必要且有效。   这是祁渡完全没想过的方式,却又似乎的确有几分可行之处。   它沉吟片刻,直白道:“但我不知道怎么谈念爱。”   在有关爱的事上一窍不通,就是人工智能的现状。   不知道的潜在含义,就是“想这么做,但不会做”。   艾诺克斯惊叹于祁渡松口之容易,不由得再次对自己前段时间的行为产生了自我怀疑。   所以当时为什么要一直瞒着祁渡?   只能说他还是不够了解人工智能。   迅速整理好心情,艾诺克斯换了个位置,从祁渡对面起身,坐到了它身边。   祁渡注视着白发军雌的动作,静静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在它的视线中,艾诺克斯垂下鸦羽般的长睫,遮住了澄澈而温顺的瞳孔。他伸出一只手,慢慢覆盖在了祁渡的手背上。   雌虫的体温偏高,手心也滚烫,祁渡感觉两虫相接的位置像是被点燃了,让滚烫的血液从手心一路遣送回心房。   “没关系……”   感受着手下骨节的突出,艾诺克斯勾起唇角,慢慢道:“我可以教您。”   虽然他也毫无经验,但是没关系,有的东西刻在雌虫的本能里,拿来对祁渡用已经足够了。   祁渡尚未回答,艾诺克斯主动将手指张开,塞进仿生雄虫的指缝中间,与它十指相扣。   “您有很多不懂的,这没关系,我可以教您任何事,让您慢慢变成一只真正的雄虫。”   艾诺克斯定定注视着雄虫,含着笑轻声诱哄:“我们来试试吧,好吗?”   祁渡总觉得这发展有哪里不对劲,不知怎么就演变成了现在的情况。   但不得不说,它觉得艾诺克斯的提议不无道理。   对方是一只真正的雌虫,与它相比具有感情上的先天优势,也许真的可以让祁渡学到些什么。   再说了,只是尝试一下,又不会有什么损失。   祁渡一如既往地很快说服了自己,终于点了头,道:“好。”   艾诺克斯得偿所愿,暗暗松了口气,仍然保持着与祁渡十指相扣的姿势,笑着冲祁渡眨了眨眼:“太好了。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暂时……进入一段恋爱关系,我是您的老师兼恋虫了。”   祁渡点了点头,像个好学的学生一样认真发问:“下一步我该做什么?”   艾诺克斯表情不变,柔声道:“您不用心急,我会尽快安排好一切,为您创造出良好的教学环境。”   他看起来胸有成竹,很是稳健,于是祁渡相信了艾诺克斯的话:“那就麻烦你了。”   在祁渡看不见的地方,艾诺克斯稍稍松了口气。毕竟他其实也毫无经验,只凭本能行事,恐怕很难应对仿生雄虫连珠炮一样的问题。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艾诺克斯是可以请到外援的。   于是,在夜色已深,祁渡早已经陷入沉眠时,一场别开生面的紧急会议在会议室召开了。   除了陛下以外,在场的与会虫员都是情场阅历丰富的老手,纷纷积极进言,为皇帝的幸福生活提出了宝贵的建议。而皇帝也酌情采纳了许多建议,并且在下属们的帮助下,迅速制定了短期的计划。   整个过程高效而隐秘,并且按照艾诺克斯的要求,在场者需要严格对外保密,绝不能将今天的会议透露出去。   于是第二天,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亚当发现自己的几个好同事似乎有些精神萎靡,像是昨晚纵欲过度了一样。   亚当大惊,立刻展开了联想:“你们不会背着我偷偷去探仿生雄虫店了吧!”   对此,艾伦报以疲惫而怜悯的微笑,看着这只天真的雌虫:“……你高兴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好!进度变快了! 第94章 旅行   塔尔星是虫族著名的度假胜地。这里常年晴空如洗, 海洋占据了地壳面积的五分之三,蔚蓝的海浪连到天边,空气中满是新鲜的水汽。   优越的气候与风景让这里成了虫族难得的旅游景区, 每年都吸引着数以万计的游客。这些游客中绝大部分是来度假休整的军雌, 极少部分是陪同游玩的雄虫。   松软的沙滩上,售卖游泳用品的摊主穿着清凉的大裤衩与人字拖,敷衍地抬手挡住刺目的光线, 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   现在恰巧是一天当中最晒的时间,绝大部分虫都已经下水游泳、或者在沙滩椅上乘凉, 所以他没什么生意, 心不在焉地想着待会儿收摊了去哪里吃饭。   这时,眼前突然落下一片黑影, 挡住了灼烫的光。   磁性的声音响起:“老板,你这里还有全套的游泳用品吗?”   摊主下意识扬起笑脸回答:“有的有的!您看看需要什么, 我这儿一应俱全!”   一边说着,他一边抬起脸,看清了眼前站着的两只虫。   这两只虫都很面生,穿着休闲随意,应该是来塔尔星旅行的游客,并且是很经典的雌雄搭配。   雌虫有一头耀眼的银色长发,身材高大而精壮, 周身气场强势冷冽,并且还有一双罕见的暗红色眼瞳。摊主看了他一眼, 立刻断定对方是军雌,而且是那种军中地位很高的军雌。   雄虫则是一头半长的黑卷发, 虽然没有雌虫的肌肉那么夸张, 但身材在雄虫中也是鹤立鸡群。他皮肤苍白, 面无表情,也不说话,手被雌虫紧紧牵在手心里,垂落在两虫身侧,亲密无间。   两只虫的相貌都俊美出众,而且看起来感情很好。摊主不由得多看了一眼他们交握的手指,心道这样宠着雄虫的雌虫可是不多了。   毕竟现在,只有很受宠的雄虫才会被雌主带出来一起游玩,更别说还是这种亲密无间的姿势。   军雌再次出声:“麻烦拿两整套。”   摊主回神,立刻笑着答应:“好的,您稍等!我这就为您搬出来!”   全套的游泳用品比较零碎,摊主花了一些力气才准备齐全。这个过程中,那只雄虫一直没有说话,灰黑色的眼睛静静注视着自己小摊边悬挂着的红色气球,像是对它很感兴趣。   他呆板得像块木头,那只银发雌虫竟然也不生气,反而微微低下头,亲昵地贴着他被黑发遮掩的耳侧,低而柔地说着什么。原本冷冽如冬的气场瞬间融化成春水,让摊主的眼珠子差点脱框。   这么不会来事儿的雄虫,竟然能这么受宠?   很难不怀疑眼前这只雌虫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摊主还没震惊完,雌虫又抬起了脸,看向他,客气地问:“请问这个气球卖吗?我的雄主很喜欢。”   摊主条件反射地回答:“当然是可以卖的……等、等等?!”   雄主?!   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过这个称呼,摊主瞳孔地震,结结巴巴地追问:“您、您刚刚喊的是雄主吗?”   那只银发雌虫却泰然自若,像是没发现他的惊恐一样,点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他太过镇定,以至于让摊主开始自我怀疑,觉得自己是不是大惊小怪了,恍惚着摇摇头:“没、没有……”   目送着红气球晃晃悠悠地飘远,摊主站在原地陷入沉思,觉得自己好像遇见了一对很特殊的虫。   就算是玩情/趣扮演,也不该有雌虫叫自己的雄虫“雄主”吧?   这对情侣,当然就是艾诺克斯与祁渡。   “雄主”的称呼,出自艾诺克斯一点不可言说的小心思。   祁渡则并没有在乎称呼问题,现在的艾诺克斯算是它的指导老师,老师的选择自然都是对的。   赤足踩在沙滩鎏金色的流沙中,迎着海风,祁渡跟着艾诺克斯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往海边走。它一只手被艾诺克斯紧紧牵着,另一只手则举着那只气球,似乎仍有些好奇,目光随着气球而动。   红色的氢气球颤颤悠悠在空中漂浮,绳子的另一端系在祁渡苍白的手指上,还被艾诺克斯精心绑出了一个蝴蝶结。   其实祁渡只是觉得这个气球的颜色与艾诺克斯的眼睛很像,被艾诺克斯问了之后,它就很诚实地说了。没想到对方因为这样一句简单的话而高兴起来,立刻买下了那个气球。   这还是人工智能第一次得到“玩具”,虽然有些简陋,但还是新奇得很,认认真真地保持着抬手的姿势,像是一只听话的幼崽。   艾诺克斯眼角的余光注视着祁渡,唇边的笑意就没有消失过,手指也攥得很紧。   他温声开口,问:“您觉得这颗星球怎么样?”   闻言,祁渡认真想了想,才道:“很好。”   艾诺克斯知道人工智能不会说虚话,它说好的意思就是真的感觉好,这才放下心来,又道:“如果在这场旅行中有什么不习惯或者不喜欢的地方,请您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按照艾诺克斯的建议,对处在恋爱过程中的两只虫而言,一起外出度假会是个很不错的选择,在游玩过程中可以极好地增进感情。   所以在处理好科研所的芯片制造收尾工作之后,祁渡就与艾诺克斯一起飞到了这颗以旅游业闻名的星球,打算在这里一起约会几天。   是的,按照艾诺克斯的话来讲,这就是情侣的“约会”。   艾诺克斯身为日理万机的皇帝,肯定比祁渡要忙很多。不过他似乎早有准备,提前处理好了所有重要事务,腾出了相当长的一段假期,看起来是打算在这颗星球把之前没有修够的假起都补回来。   到目前为止,祁渡对这场旅游都没什么不满,但还是依言点头:“好。”   又问:“那我们现在,是要去游泳了吗。”   艾诺克斯点头给予肯定,视线滑过祁渡劲瘦的腰腹,又很快虚虚掠过去:“在此之前,我先带您去换衣服。”   这次出行,两虫权当他们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虫族情侣,没有任何特权,也没有任何排场,默不作声地隐藏在大众之中。   艾诺克斯全程包办了两虫的衣食住行,把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祁渡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拉住艾诺克斯的手,跟着他走就好。   但现在的人工智能已经不是原来的人工智能了,它有了一个艰巨的任务:那就是随时观察自己的状态,随时接收芯片的反馈,让平时那些往往被忽略掉的感受得到放大。   比如说现在,祁渡注视着白发军雌高大的背影,认真感受着自己的内心,觉得它很喜欢这种被艾诺克斯牵着往前走的感觉。   对方以那种绝对的姿态将祁渡护在身后,动作十足的安心。虽然祁渡未必需要这种保护,但是艾诺克斯不经意的小动作之间透露出的珍视意味,都让人工智能感觉到很舒服。   芯片将这种感觉记录下来,仔细收进自己的资料库。   很快,艾诺克斯带着祁渡换好了衣服。   他买了两套最普通款的泳装,都是上半身花短袖下半身大裤衩,极具清爽的海滩风格。这种短袖是没有纽扣和拉链的,都是大咧咧敞着怀,毕竟海边就要有海边的感觉。   所以艾诺克斯换好衣服,拉开换衣间的帘子之后,先被祁渡漂亮整齐的腹肌晃了满眼。   这当然很赏心悦目,但反应过来之后,艾诺克斯立刻就黑了脸。   路过的军雌鲜少见到身材这么好的雄虫,朝着祁渡吹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口哨,于是艾诺克斯的脸更黑了。   祁渡不明所以地看着雌虫拉平唇角,朝着自己大步走过来,最后在身前站定:“怎么了?”   雌虫的荷尔蒙扑面而来,艾诺克斯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那些色眯眯的视线,闻言下意识想遮掩住真正的理由:“没事……”   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祁渡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艾诺克斯的脸色变化半晌,最后话锋一转,竟然真的把实话说出了口:“因为作为您的恋虫,我是有独占欲的,并不想让其他虫看见您露在外面的肌肉。”   现在的艾诺克斯想通了某件事,那就是对于人工智能来说,打直球的作用很大。很多时候,祁渡对艾诺克斯的情绪不敏感,无法感受到他的憋闷。   但情绪不敏感有利有弊,其实也意味着它并不会因为艾诺克斯的某些话而轻易生气,很容易接受他的一些要求。   所以直白地说出自己的需求,对祁渡而言反而是很好的选择,可以让两虫之间的交流更顺畅。   就比如现在,祁渡迅速理解了艾诺克斯的话,并且很快做出了决定:“那我就换身衣服遮住好了,这样你会高兴一点吗。”   人工智能又没有什么裸/露皮肤的必要,当然是优先满足“恋虫”的需求。   它的回应非常完美,艾诺克斯的心脏一软,唇角也下意识勾起来了:“当然……但是不必了,我们去游泳区就好。”   泳衣是没有其他款型的,换衣服也太麻烦,所以他们还是直接进海里会更方便。   祁渡当然是听艾诺克斯的,拿起自己的游泳圈和护目镜,跟着雌虫走向海边,暂时忘掉了刚刚的不愉快。   但理所当然又喜闻乐见的,人工智能并不会游泳。   在没换身体之前,祁渡的身躯是防水的,还可以承受巨大的水压,潜水都没问题,何况区区游泳。   而换了身体之后,现在的它需要认真学习游泳技巧,不然就是在水里淹死的份。   但这具新身体像是四肢不协调一样,让祁渡完全没有游泳的能力。   有关游泳的理论知识在它的资料库中被储存得很清晰,但实际操作起来就是有很大问题。   不管怎么尝试,明明也按照步骤做了,祁渡还是总会在离开游泳圈的一刹那下沉。它这具身体的地心引力似乎额外强,好几次要不是艾诺克斯及时托住,祁渡恐怕会下坠到底,简直把雌虫吓了一跳。   艾诺克斯暂时充当了教练,试图教会祁渡游泳。但两只虫在海里折腾了半天,让祁渡呛了好几口水,都没有成功。   最后艾诺克斯实在不想看雄虫难受,很想选择放弃。但人工智能似乎被打开了什么执拗的开关,说什么都要在今天掌握这门新技能。   艾诺克斯很无奈,但他并不会忤逆祁渡的意思,于是继续充当陪练,和祁渡一起在海中从下午泡到了天黑。   直到夜风泛凉,在海水中都感到了冷意时,祁渡才被艾诺克斯强行捉上了岸,说什么今天也不能再继续学了。   没想到游泳竟然无论如何也学不会,人工智能一帆风顺的虫生中惨遭重大滑铁卢。被带上岸之后它一直低着头,尽管还是面无表情,但看起来莫名有些闷闷不乐。   尽管艾诺克斯温言安慰,并且保证回皇宫之后还会陪着祁渡在浴缸里练游泳,但它还是提不起精神,简直让雌虫后悔带它来学游泳了。   最后,艾诺克斯急中生智,选择用另外一件事转移人工智能的注意力:“您现在可以正常进食了,我们今天去餐厅吃饭好不好?”   经过一段时间的精心调养,人工智能已经获得了与正常虫无异的肠胃,这也就意味着,它终于可以吃饭而不是营养液了。   这句话终于让人工智能稍稍转移了注意力。   沉默片刻,它答应了:“……好。”   人工智能都不知道,它现在这种面无表情地低声说话,在艾诺克斯眼里就是委屈了。   虽然这么说很不厚道,但艾诺克斯总觉得现在这样有点蔫的雄虫更能让他心脏发软。   ……也就更让虫出现一些平时没有的坏心思,想要逗弄它。   于是十分钟之后,艾诺克斯带着祁渡走进了风景区内最著名的一家饭店。   这里售卖塔尔星当地的特色美食,口味新颖,曾经多次接待来自异星的贵客,并且受到了他们的一致好评。   饭店装潢也很不错,吊灯的光芒倾泻在店内各种各样的热带植物上,带着一股属于热带雨林的土著美。   艾诺克斯坐在祁渡的对面看着菜单,耐心问:“您有什么比较喜欢的吗?”   见祁渡没有表现出明显偏好,于是他热心为祁渡推荐新菜式:“这个怎么样?这种水果只生长在塔尔星,算是必须品尝的特色美食了。”   顺着他的手指,祁渡看向图片,被两个黄色的椭圆色水果吸引了注意。   这种水果,怎么看怎么像另一个世界的……柠檬?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发出了欺负老实虫的声音)但其实并不是柠檬啦~   大家晚安安~ 第95章 陌生雌虫   人工智能没吃过柠檬, 只从图片等资料中获得过关于它的信息。   这是一种酸味的水果,自带某种奇特的香气,被很多人类喜爱, 广泛运用于各种调料中。   祁渡喝过带有“酸”味的营养液, 感觉这是一种很有趣的味道。虽然没有“甜”和“咸”那么让虫愉悦,但却别有一番新奇风味。   只是不知道眼前这种水果,和柠檬是不是差不多的口味。   人工智能勇于尝试, 于是点了点头:“好。”   艾诺克斯看了眼不明所以的祁渡,眼中笑意一闪而过。   他忍着笑提醒一句:“但这道菜也许和您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请您做好心理准备。”   但艾诺克斯这么说, 祁渡就更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味道了,求知欲简直要溢出脑壳:“没关系, 我可以试试。”   它都这么说了,艾诺克斯招手唤来侍应生, 在点完常规菜品之后,指向那道造型奇异的特色菜:“麻烦最后加一道这个。”   侍应生恭敬地低着头,把客人的要求一一记录下来,然后拿着菜单离开。   饭店的上菜效率很高,没过多长时间,特色菜就摆上了桌,只是和祁渡想象的完全不同。   呈上来的不是图片中那种完整的水果, 而是已经被切成条状的果肉,在光线下反射出晶莹细腻的微青色泽, 看起来很好吃。   空气中弥漫着微涩的果香气,有点好闻, 又有点酸。祁渡好奇地抽了抽鼻子, 看向艾诺克斯:“这就可以吃了吗?”   但艾诺克斯笑着摇了摇头, 拿起果肉旁边摆着的两个小碟子:“请稍等,还需要一点加工。”   两个碟子里分别放着两种不同的粉末状调料,一种是半透明的白色,另一种则是奇异的暗红色。   艾诺克斯用小勺取出一小撮白色调料,放进红色调料中,轻轻搅拌均匀。   天真单纯的人工智能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对些什么,新奇地注视着艾诺克斯的举动。   只是不知为何,原本的果香味里突然混入了某种刺鼻的气味,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是让祁渡下意识想打喷嚏。   他有些疑惑地皱起了鼻尖,紧接着就见艾诺克斯取出一条果肉,放进红色调料里来回蘸匀,让果肉挂上了一层奇妙的色泽。   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艾诺克斯将被处理好的果肉放到祁渡面前的银制餐盘里,扬起一个温柔笑容:“您现在可以试试看了。”   顿了顿,他还是对祁渡的接受程度不太放心,又补充一句:“味道比较刺激,您先稍稍试一点就好,看看能不能接受。”   人工智能有一种害死猫的好奇心,闻言不甚熟练地拿起叉子,将水果插起来送到嘴边,很干脆地咬了一大口,声音清脆。   “……”   很难形容祁渡那一瞬间的感觉。   这种水果似乎并没有成熟,它只是闻着好闻,吃进嘴里除了一点本身自带的香气,剩下的就全是酸涩感。在裹上了盐粒和辣椒粉之后,更让它的味道雪上加霜。   酸甜咸辣四种味道奇妙而诡谲地交融,纷纷在味蕾上炸开,极具刺激性的感觉像是在它嘴里开了一场烟花秀。   这还是祁渡第一次尝到“辣”,没想到是在这种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差点被这种味道把脑壳烧穿,芯片也好悬没有直接过载。   艾诺克斯时刻注意着雄虫的状态,见它把头深深埋了下去,就意识到了不妙,立刻站起身,试探性扶住祁渡的肩膀:“您现在感觉怎么样?如果不舒服就赶紧吐出来,千万别硬撑着。”   过了好半天,祁渡终于慢慢抬起头,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像极了痛苦面具。   本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它硬是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辣椒面刮过喉咙时,还呛得咳嗽了两下。   艾诺克斯立刻把早就准备好的水杯递到它唇边,祁渡下意识张开嘴唇,清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终于冲淡了那股过于强烈的味觉刺激。   这道菜硬是把向来面瘫的人工智能刺激出了表情,它难耐地拧着眉,鼻尖和眼尾都已经被激红了一片,嘴唇也变成了嫣红色,在苍白的脸上显得额外明显。   连着喝了一整杯水,祁渡终于缓了过来,握着水杯坐在那里,目光空洞,看起来像是被刺激成了一只傻虫。   艾诺克斯轻咳一声,半是心疼半是心虚,开始后悔带祁渡尝试这种特色菜,毕竟这对刚刚能吃饭的人工智能而言委实有些为时过早:“是我判断失误了,您……现在感觉怎么样?很难受吗?”   但出乎意料的是,呆坐了片刻,祁渡慢慢摇了摇头,道:“我还想再试一口。”   艾诺克斯:“?”   他谨慎地评估着雄虫的状态,确保对方不是被这道怪异的菜品刺激出了什么毛病:“您确定?可是您不觉得刚刚的味道很有刺激性吗?”   但他没想到的是,正是因为这种味道太过刺激,缓过来之后,祁渡被刚刚的感受完全占据了心神。   很怪异,很新奇,与平时那些温和甜软的营养液口感完全不同,这种强烈的刺激回味悠远,让祁渡跃跃欲试。   在艾诺克斯紧张中夹杂着困惑的注视下,祁渡拿起叉子,再次把这种蘸满辣椒粉的酸涩水果送进嘴里。   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这次直接让祁渡咳出了生理性眼泪,接着又猛灌了好几口水。   但平复下来之后,人工智能眼睛甚至开始隐隐发亮。回味片刻,它给予了肯定:“确实好吃,不愧是特色菜。”   艾诺克斯:“……”   虽然确实有很多虫好这口,但艾诺克斯也想不到祁渡会成为其中的一员。   他的心情一时之间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本来只是想看雄虫被辣到鼻尖红红眼尾也红红的委屈模样,完全没想到竟然帮祁渡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雄虫的口味竟然这么重吗?   祁渡完全不知道艾诺克斯的想法,它举着叉子看向艾诺克斯,礼貌询问:“我还能再吃一口吗。”   “……”艾诺克斯平复好心情,尽量保持笑意点头:“请随意,这本来就是为您点的……但是您第一次吃这样刺激性的东西,嗓子不一定受得了,还是尽量克制一些比较好。”   祁渡点点头,再次愉悦地举起了叉子。   最开始它吃得还有些勉强,需要时不时喝点水,缓和一下快要被辣冒烟的喉咙。但后面也不知道是被辣麻木了还是彻底蜕变了,人工智能连水都不用喝,就可以一块接着一块往嘴里塞,嚼得津津有味,艾诺克斯甚至可以听见“咔擦咔擦”的清脆声响。   祁渡是真的喜欢这种具有刺激味道的食物,吃起来没完没了,像是上瘾一样欲罢不能,徒留艾诺克斯一只虫陷入自我怀疑。   等它终于放下叉子,眼前的盘子已经空空如也,只剩下两个调料盘里还有所剩无几的调料。   艾诺克斯坐在它的对面,目睹了全过程的他静静注视着雄虫,眼神纵容中似乎还透露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祁渡看了看他面前空空如也的桌面,后知后觉,这种菜品和之前专门为它准备的营养液不同,应该是两只虫分着一起吃的才对。   现在却被它一时不察,独自吃光了,属实不应该。   人工智能有些愧疚,选择主动道歉:“抱歉,我刚刚把你忽略了,吃得很干净。”   艾诺克斯眼神一动,笑容和煦而体谅::“没事,您吃得开心就好。”   但接着,他又故作苦恼地揉了揉眉心,叹息一声:“其实我也想尝尝这是什么味道,但是被您吃光了。”   “看起来只能另辟蹊径了。”   祁渡不明所以地看着雌虫,刚想说其实可以再点一份,视线中,雌虫的脸突然放大。   它瞳孔微缩,下意识地后靠到了椅背上,却退无可退。   唇上传来轻柔的触感,如蜻蜓点水。   艾诺克斯支起上半身,越过桌面。   松松系在脑后的银发微乱,有几缕坠落下来险些碰到刀叉,他却全然不管,就这么亲到了祁渡的唇。   这是一个酸涩水果味道的吻。   雌虫敛着如鸦羽一般的睫毛,遮住了瞳孔中温柔而虔诚的神色。他伸出舌尖,轻轻地描着祁渡的唇线,细密而濡湿。   接触到的位置微微发痒,但又软得不像话。   很久以前,祁渡曾经在温泉边因摔倒意外碰到过艾诺克斯的唇。但当时完全是突发情况,它也只当是再简单不过的肉碰肉。   ……与这次的感觉完全不同。   “请闭上眼……”   唇齿相贴之际,艾诺克斯像是对祁渡这种大睁着眼的表情很不满意,轻轻咬了它一口,气息微乱着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于是祁渡依言闭上了眼,保持着这个姿势停在原地,任凭艾诺克斯小猫舔水一样亲着自己,把嘴唇上的每一处细纹都细细描摹过。   他们坐的位置选在了偏僻的角落,除了侍应生不会有虫靠近。没虫会发现这里的异样,也就给了艾诺克斯偷袭成功的好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艾诺克斯心满意足地拉开了距离,坐回原位。   察觉到他气息的抽离,祁渡缓缓睁开眼,看向对方。   艾诺克斯抽出一张餐巾纸,慢慢擦拭发梢,朝着人工智能镇定温柔地微笑,理直气壮地解释:“这样我就可以知道是什么味道了。”   理由充分,但是隐藏在银发下的耳尖微微发红。   不过现在的人工智能可没有之前那么好糊弄了,它若有所思地看了艾诺克斯片刻,然后直白问:“刚刚我们是在接吻吗。”   艾诺克斯手上的动作稍稍顿了一下,随后他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这么说也没错,我只是在品尝菜品的同时,顺便行使了一下情侣的权利。”   情侣的权利?   祁渡点点头:“所以这也是情侣之间会做的事。”   艾诺克斯面不改色心不跳:“当然,对恋虫而言,这是增进感情的必要行为。您不觉得接吻很舒服吗?”   确实舒服。   人工智能被亲的同时也不忘初心,继续发掘自身反应。   然后它发现接吻简直舒服过了头,从嘴唇相接的位置传来阵阵热意,让祁渡的心跳加速,血液也隐隐发烫,整只虫轻飘飘的,似乎要飞起来了。   早知道会这么舒服,之前也可以多亲一亲的——人工智能这么想。   而且这个过程中,闭着眼感受另一只虫炙热的吐息,也让祁渡有了种很微妙的感觉。   说不出来具体感受,但似乎真的像艾诺克斯说的那样,有助于增进情侣之间的感情。现在的祁渡看着雌虫俊美的面容,总觉得与他更亲密了两分,心跳也有加快的趋势。   所以它点了点头:“舒服。以后我们还可以亲吗?”   直白得可怕。   艾诺克斯险些被自己呛了一下,但反应过来之后,他眼睛微微亮起来,笑容也扩大两分:“当然可以。如果您愿意,那再好不过。”   顿了顿,他假作不经意道:“但是接吻是恋虫之间才会做的事,如果想亲的话,那么我们首先要保持情侣关系。”   条件竟然这么苛刻吗?   人工智能的内心明显陷入了天人交战,看得出来,它是真的很喜欢亲亲。   最后,祁渡下定了决心:“那我们做情侣的时间,可以稍长一点吗?”它还想多亲几次。   艾诺克斯如愿以偿,心满意足地答应了人工智能的请求。   这顿饭吃得两只虫都很满意。   吃完饭之后,艾诺克斯去了一趟洗手间,祁渡坐在位置上等他回来。   在海里消耗了大量精力,虽然绝大部分时候都套着游泳圈,但祁渡还是显而易见的累坏了。刚刚吃饭的时候对一切新奇,所以还没那么困,现在的注意力明显不集中起来,有点想打瞌睡。   它半靠在座位上,闭着眼,面容安静,像是马上就要睡着了。   但这时,某种陌生而极具侵略性的气息突然靠近。   祁渡猛然睁眼,正对上一道饶有兴致的目光,陌生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看我发现了什么,这是……落单的雄虫?你的雌主把你丢在这里,是不要你了么?”   眼前是一只从未的雌虫,并且应该也是军雌,一身腱子肉,看起来精壮勇猛,怀里还搂着一只瘦弱的雄虫。   对上祁渡灰黑色的眼睛,他眼前一亮:“竟然真的不是仿生雄虫?”   如果是活生生的雄虫的话,那眼前这只可真就算得上极品了。   雌虫立刻转变了主意,松开怀中的雄虫,轻佻地靠近,鼓鼓囊囊的月匈肌几乎怼到祁渡的眼前:“看起来你的雌主并不怎么在乎你,不如换个雌主,跟我怎么样?我对雄虫很温柔大方的,保证比你之前跟的要好。”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祁渡吃的东西参考云南那边的生芒果蘸辣椒面啦!我第一次听说有这种吃法的时候大惊失色,但是喜欢的也是真的很喜欢orz   大家晚安! 第96章 抗拒   这只陌生雌虫离得太近, 祁渡不适地偏过头躲开他的靠近,反应了几秒,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遇到了不怀好意的虫。   它一直以来都被艾诺克斯保护得太好, 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这种被雌虫公然调戏耍流氓的情况。   但说实话, 祁渡的第一感觉并不是被轻佻对待的愤怒,而是——   它竟然被陌生虫当作真正的雄虫了?   甚至诡异地有了一种被认可的感觉。   见眼前的黑发雄虫久久不语,像是被吓到了, 那张俊美苍白的脸上皮肤细腻光滑,看得健壮雌虫心痒难耐, 就打算伸手狠狠摸上一把:“还在看什么呢?你家雌主把你自己丢在这里, 就是不要你了的意思。现在有我把你接手,你该感觉荣幸才对。”   “我不嫌弃你被用过, 只要带回去好好调/教一下……”   眼见那只手越来越近,祁渡的眉头在它不知情的情况下越拧越紧。   它刚打算伸手隔挡开, 斜刺里却突然伸出一只手,稳准狠地卡住了陌生雌虫的腕骨。   对方用的力气似乎很大,只见眼前的雌虫脸色猛然一变,紧接着像是杀猪般惨嚎起来:“啊啊啊啊好痛!松手,松手啊!!!”   祁渡的视线一顿,紧接着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艾诺克斯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雌虫身后,脸色阴沉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周身气场如刀,瞳孔深处一片暗红, 像是在孕育着某种风暴。   这只陌生雌虫的身形比艾诺克斯宽大壮硕了许多,相比之下, 身形修长的皇帝甚至显得有些瘦弱。但他的手指却仿佛铁钳, 极轻易地桎梏住了雌虫剧烈的挣扎, 场面甚至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在雄虫的惊叫声中,艾诺克斯微微眯起双眼,某种森然的冷冽杀意从他的眼底一点点攀爬出来,化作毒蛇缠绕住雌虫的脖颈,轻声问:“你想调/教谁?”   雌虫因疼痛而满头大汗,看得出来他很不服气,但两只虫之间明晃晃的实力差距摆在这里,腕骨都快被对方捏碎了,打肯定也打不过艾诺克斯。   识时务者为俊杰,最后他咽下屈辱,咬牙道:“我,调/教我行了吧!”   艾诺克斯冷冷地睨他一眼,终于松开了手,在对方古铜色的皮肤上留下几个红紫的指印。   雌虫如蒙大赦,瞬间抱着自己的手腕一口气退出几米远。   刚刚受到如此直白的羞辱,是只有血气的虫就不可能轻易咽下这口气。再加上距离产生了安全感,给他一种现在可以反击了的错觉。   所以雌虫开始跳脚,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狠狠指向艾诺克斯的鼻尖:“你这只可恶的虫,竟然胆敢伤我!你知不知道我姓什么!”   艾诺克斯嫌弃地抽了张湿纸巾,用力擦拭着自己的指缝,语气冷淡:“不管你是哪个家族出来的废物,都没资格碰我的雄虫,更没资格这么指着我。”   “你!”雌虫差点没被气得倒仰过去,气急败坏:“我的雌父可是塔尔星的领主!你胆敢这么对待我,小心我以故意伤害的罪名把你抓进监狱里去!”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讲一个最可笑的笑话——要把虫族的皇帝抓进监狱。   艾诺克斯连眼皮都懒得抬,抽出一张新的湿巾递给祁渡,又拿出光脑,不知道发了些什么消息,甚至还抽出空来轻轻“呵”了一声:“多大虫了,还要靠雌父撑腰,真是一代不如一代。看来我有必要怀疑,你肩膀上的功勋也是你雌父走关系拿到的。”   雌虫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痛处,古铜色的脸都被气成了猪肝色:“你!”   他还想跳脚再骂几句,但艾诺克斯已经不想给他继续开口的机会了,冷声下了最后通牒:“你最好现在就立刻回家,不然可能会被你的雌父打死。”   雌虫完全没意识到这句话的严重性,阴阳怪气地嗤笑一声:“你算哪根葱,敢在这里大放厥词?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立刻给我赔礼道歉,不然不出五分钟,我的雌父就会来把你送进监狱里关上五十年!”   但话音刚落,下一秒,他的光脑就响了起来。   于是祁渡亲眼目睹了雌虫的川剧变脸,从接通光脑,激动地喊出一声“雌父”到呆呆地站在原地瞳孔地震,再到脸色惨白额头冒汗,过渡十分自然。   光脑那头的雌虫似乎十分激动,在怒吼些什么话,雌虫唯唯诺诺地应声,场面看起来很有几分滑稽。   它似乎明白发生了什么,静静地侧头看了一眼艾诺克斯。   但很罕见的,银发雌虫肯定能感觉到祁渡在看他,却站在原地毫无反应,视线仍然看着陌生雌虫的方向,并不像往常一样迅速转头,温柔迎合上祁渡的目光。   如果人工智能对情绪的了解更丰富,应该就能意识到:艾诺克斯似乎是在……赌气。   终于,雌虫抖着手放下光脑,看向艾诺克斯的目光早已完全变了个态度。   他诚惶诚恐,毕恭毕敬,边擦着脑门上的汗边陪笑,和之前判若两虫:“非常抱歉!我不知道您的身份,也不知道这位是您的雄虫,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大虫有大量,千万别和我一个傻虫计较,回去了我的雌父肯定会把我吊起来打一顿的,就不劳您出手了!”   虽然他的雌父并没有明确说出眼前这只虫的身份,但想都不用想,眼前这位肯定是十个他都得罪不起的,因此雌虫滑跪得很迅速。   艾诺克斯淡淡道:“赔礼道歉?”   雌虫倒是能屈能伸,闻言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毫不留情地抽了自己一巴掌,声音清脆,点头哈腰道:“我给您,我给您赔礼道歉才对!”   艾诺克斯却并不接受,声音很冷:“你还应该对我的雄虫道歉。”   雌虫愣住了,让他向一只作为玩物的雄虫道歉?   他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最后还是屈服了,再次看向祁渡,低声下气:“这位阁下,刚刚我都是在胡说八道,我才是那只要被调/教的虫。您和尊贵的雌虫阁下天生一对,全当我刚刚在放狗屁就好,一个字也不用信,真的!”   人工智能看了一眼前后判若两虫的雌虫,并没有说什么,毕竟它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原谅,于是再次看向艾诺克斯。   察觉到了祁渡疑问的目光,艾诺克斯垂下眼皮,终于冷冷开口,警告意味明显:“不要再次出现在我们眼前。”   雌虫喜出望外,忙不迭鞠躬答应:“是是是!”   终于可以离开,他毫不留恋地拽过自己的雄虫,来的时候有多意气风发,走的时候就有多狼狈。   路过艾诺克斯身边时,雌虫听见艾诺克斯低低开口,说了一句只有他能听清的耳语:“你应该庆幸没来得及碰到我的雄主……不然就算你的雌父是虫神,也救不了你。”   雄雄雄雄主?!   直到离那家饭店已经很远了,雌虫都没有从这个称呼带来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什么意思,所以……所以那只雌虫,竟然叫一只雄虫雄主?   此时的祁渡则完全没有心思再去管那只雌虫了。   因为它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艾诺克斯不知为什么,似乎并不开心。   那只陌生而傲慢的雌虫离开之后,艾诺克斯先问了它一句“您没事吧”,确定祁渡没问题之后,他就坐回了原位,自己为自己倒了杯水,没有再继续说话。   明明不久前两只虫之间的气氛还很好,现在突然的沉默让人工智能开始不适应了起来。   是因为刚刚的事吗。   想了想,祁渡选择最直白的问询方式:“你怎么了?”   艾诺克斯的目光似乎有些出神,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听见祁渡的问题,他沉默片刻,放在桌面上的手指慢慢攥紧,终于下定决心般开口:“……刚刚那只雌虫,差点摸到了您的脸。”   人工智能顿了顿,似乎在思索这有什么问题。   那只雌虫确实伸了手想摸祁渡,但它还没来得及挡开,就被及时赶到的艾诺克斯先一步阻止了。   艾诺克斯提起这件事,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还是说,想提醒祁渡记得感谢他?   见它不回答,艾诺克斯眼神微黯,不久前还隐秘生出的喜悦荡然无存。   他再次开口,语气干涩:“您……真的考虑了跟那只雌虫离开吗?”   天知道刚刚看见那只雌虫的手差点碰到祁渡侧脸的时候,艾诺克斯心里生出了多么强烈的怒气,还有深深的恐慌。   二十年无望的等待终究给艾诺克斯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他是真的下意识害怕祁渡会离开。   人工智能的心思本来就捉摸不透,艾诺克斯从没有十足的把握让它留在自己身边,只能用尽全力对祁渡好,希望它能觉得待在自己身边是最舒服的,然后选择留下。   听见这个完全预料之外的问题,祁渡顿在了原地。   跟那只雌虫离开?   艾诺克斯怎么会这么想。   不说自己任务在身,单纯考虑人工智能自己的意愿,那只雌虫也完全不在它的容忍范围内。   想起刚才那只雌虫凑近时全身心生出的抗拒,祁渡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头,它没发现,自己做表情已经越来越熟练了:“没有。”   但艾诺克斯这次却异常固执,追问:“那您刚刚为什么不立刻推开他?”   祁渡如实道:“因为他把我错认成活的雄虫了,所以我很高兴,还没来得及生气。”   艾诺克斯:“……”   真相让艾诺克斯喉头微微一哽。   他是知道祁渡对“变成真正的雄虫”这件事的执着的,确实是一根筋的人工智能会做出来的反应。   艾诺克斯确认一句:“所以,您真的没有想跟他离开?”   再次得到祁渡肯定的回答,军雌的手指终于慢慢松开了些许,神态也放松下来:“太好了……”   他终于松懈下来,但祁渡又有了新的问题,注视着艾诺克斯,语气疑惑:“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艾诺克斯的表情微僵,但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道:“因为我吃醋了。”   “您不拒绝那只雌虫的触碰,就代表着可能会同意他的提议。万一您跟着他走了,留我一只虫独守空房,可是很痛苦的。”   祁渡想也没想就否决了这个可能:“不会,我的任务就是跟在你身边,所以不会离开。”   这个回答很中肯,但军雌早已不再满足于此。   他不希望自己与祁渡之间,是靠着任务的纽带捆绑在一起。   艾诺克斯明亮的红眼睛注视着祁渡,认真问:“那如果当年,不是我先遇到的您……换作是一只其他的雌虫,需要您按照任务要求来为他提供信息素,帮助他度过发青期。”   “您也会像对待我一样对待他吗?”   换句话说,艾诺克斯的这个雌虫身份,是任何一只虫都可以胜任的吗?   人工智能其实很难处理假设。针对未来的假设还好,针对已经发生过的事提出假设,简直是对它程序设定的考验。   如果是最开始的祁渡,肯定会直接回答“无法作出假设”;如果是前一段时间的祁渡,对假设这种行为有了模模糊糊的推演概念,它也许会给出肯定的回答——即使换一只雌虫,对人工智能来说也没什么区别,它照样会努力完成这个任务。   这个回答带着独属于人工智能的冰冷,但事实就是如此。   可是现在的祁渡犹豫了。   人工智能早已不像之前那样单纯,它已经从爱德华口中得知,交/配是基于感情的亲密关系,不是随便谁和谁都可以做的。   那它要和另一只陌生的雌虫做出这种行为吗?   联想到刚刚那只雌虫,人工智能不知为何,突然生出某种几乎称得上是抗拒的心思。   艾诺克斯的眼神已经在等待中慢慢黯淡下来。   他知道自己问出了一个蠢问题,自嘲地勾起唇角,刚想说些什么,但突然听见祁渡道:“……我感觉不喜欢。”   “也许在我没有与你相处的记忆时,换一只虫,我照样会同意这个任务。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这么做。”   祁渡灰黑色的眼睛静静注视着艾诺克斯,重申一遍:“我不喜欢。”   对现在的祁渡来说,艾诺克斯是一只特别的雌虫,在现在的人工智能心中有了不可替代的位置。   它说完,一如既往地看向艾诺克斯,寄希望于对方帮它解答这种想法的出现。   但雌虫却像是愣住了一样,好半天都没有说出话。   在祁渡怀疑对方是不是傻掉了的时候,他突然伸出手,一把攥住了仿生雄虫放在桌上的手指。   艾诺克斯的语气微微发颤:“您能这么说……我很高兴。”   像是担心祁渡不相信,他定定地注视着祁渡的脸,又重复了一遍:“我真的很高兴。”   眼前的雌虫似乎很激动,祁渡看着他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   自己似乎说出了正确的话。   它微微歪了歪脑袋,继续做好奇宝宝:“所以,我为什么会这么想?”   艾诺克斯从巨大的喜悦中勉强回神,在听见祁渡的问题之后,笃定道:“因为您马上就要学会感情,变成一只真正的雄虫了。”   这个消息对祁渡而言无疑是振奋的,它的眼睛都微微亮了起来,立刻问:“那我什么时候可以真正学会?”   艾诺克斯不答,红宝石一样的眼珠温柔地注视着祁渡,突然说了一个看似无关的话题:“阁下,今晚是第三次提供信息素的时间。”   在旅行过程中提供信息素,也是可以做到的。   祁渡自然记得。   紧接着听见雌虫轻声诱哄:“如果这次,您可以不把它当作工作……那您就算学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宣布这是历史性的突破!一股完结的味道扑面而来( 第97章 破土   不把提供信息素当成工作?   那要当成什么。   艾诺克斯这次提出的要求比较奇特, 但是作为学生,祁渡当然对老师的要求全部采纳,很认真地表示自己会尽量做到。   他们来到这颗星球之前, 艾伦就帮忙订好了贵宾酒店, 甚至财大气粗地包下了整整一层套房,为的就是给发青期做准备。   脚下的绒毯柔软如云,吊灯洒下来的光线也昏黄暧/昧, 让艾诺克斯红宝石一样的瞳孔中浮动起若隐若现的朦胧光晕。   他对祁渡展开一如既往的温柔笑容,并发出邀请:“我先去清洗自己, 您要一起来吗?”   今天游泳消耗的体力过多, 祁渡虽然算不上精疲力尽,也很有几分疲惫。   考虑几秒, 它拒绝了艾诺克斯的提议:“你先洗吧,我休息一下。”   不然一会儿体力可能会跟不上。   艾诺克斯担忧地看着精神不太好的雄虫, 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它的额头:“您是身体不舒服吗?千万别勉强,不行的话我们可以顺延几天,没关系的。”   雌虫的手掌心柔软而干燥,紧贴着祁渡额头的皮肤,让相接处的温度一点点攀升。   祁渡抬起眼,恰恰对上艾诺克斯关切担忧的目光,手指不知道为什么, 突然轻轻颤动了一下。   心脏在一瞬间有点发酸,但人工智能并不知道真正的原因。   它乖乖坐在那里, 任对方摸着额头测量体温,摇了摇头:“不用, 我只是有点累, 休息一下就好, 不能耽误时间。”   见祁渡坚持,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大碍,艾诺克斯无奈道:“那您先休息,我很快就回来。”   起身时,他的视线扫过祁渡俊美的脸庞,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微暗。   于是祁渡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光线被突然靠近的身影遮挡住,唇上一软。   人工智能很快意识到,艾诺克斯亲了自己。   它很喜欢接吻,于是顺着艾诺克斯的动作,认真而笨拙地亲了回去。   一吻终了,艾诺克斯的目光已经彻底暗下来,某种属于野兽的侵略性气息一点点凝实。   他抵着祁渡的额头,平复着自己紊乱的呼吸,哑声道:“……我很快就回来。”   祁渡寡淡的唇色发红,因为刚才的动作被蒙上了一层水光,显得额外可口。   它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在艾诺克斯眼中像是一块最好吃的甜品,点了点头:“好。”   艾诺克斯终于恋恋不舍地起身,进了浴室。   祁渡坐在床边等雌虫回来,眼皮却越来越沉,像是被胶水黏在了一起。   还是躺下休息一会儿比较好,它可以闭目养神,肯定不会睡着的。   人工智能沉稳地这么想,觉得很是可行。于是它躺上松软的被褥,放松了自己的身体,慢慢闭上了眼。   这时候的祁渡还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错觉,叫“我就躺躺不睡着”。   从闭眼到呼吸均匀地陷入睡眠,似乎只过了几分钟。   艾诺克斯裹挟着一身潮湿的水汽从浴室中出来时,看到的就是祁渡盖着被子,睡得很安详的模样。   精心准备过的艾诺克斯:“……”   从巨大的打击中回过神,他还没完全死心,走到祁渡身边,试图把它叫醒:“雄主?”   祁渡完全失去了意识,艾诺克斯连着轻轻叫了两声,它都毫无反应,眼睫毛都没动一下。   看来今天是真的累坏了。   艾诺克斯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无奈地坐到床边,垂眼注视着雄虫俊美的睡颜。   看着看着,心却慢慢酸软下来,最后一点怒气也消失殆尽。   泄愤般捏了捏祁渡的鼻子,看着雄虫在梦中慢慢皱起脸,下意识地偏头躲避,艾诺克斯很快松开手,低声道:“您可真是……”   未尽之语被咽回肚子里,只剩下一声拿祁渡没什么办法的叹息。   意识模糊之间,祁渡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被搬动了。一阵动作之后,托举着它的床垫被换成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抱着它的虫似乎很会找姿势,祁渡窝在对方柔韧起伏的肌肉上,感觉安心而舒适,可以一直睡下去。   只是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事,导致它睡得不太安稳,慢慢皱起了眉头。   ……等等。   信息素!   祁渡猛然睁眼,下意识地想起身,却感觉手下的触感不对,过于柔韧而有弹性了些。   它这才慢半拍地发现,自己正侧趴在艾诺克斯的怀里,而对方充当了它的靠枕兼床垫,正在用光脑远程处理工作。   察觉到祁渡的动作,艾诺克斯眉梢微动,不急不缓地关掉了光脑,看向有些茫然的雄虫。   他的笑容中似乎带着些挪揄:“您醒了?睡得舒服吗?”   祁渡眨眨眼,老老实实道:“舒服。”   艾诺克斯险些没忍住笑,故作忧愁地叹息一声:“您这一觉可是直接从昨晚睡到了今晚,一天一夜的时间,当然舒服。”   一天一夜?!   一瞬间,祁渡如遭雷击。   那它岂不是把提供信息素的时间睡过去了?   人工智能很快从巨大的惊吓中冷静下来,立刻从艾诺克斯怀中挣起身下床:“我现在联系巴德,问他有什么补救措施。”   它想找出自己的光脑,找了半天,却不知为何怎么也找不到。   正迅速翻找衣服口袋时,祁渡的左肩膀突然一沉,腰也一紧。   艾诺克斯不知何时挪到了床边,靠到它的肩上,很顺手地环住了雄虫劲瘦的腰身,哭笑不得地叹息一句:“是我的问题,忘了不能随便和您开玩笑——您没睡一天一夜,才睡了两个小时不到,刚刚是我故意吓唬您才这么说的。”   祁渡的动作慢慢停下来,芯片反应了片刻,终于理解了艾诺克斯的话。   见它久久不语,垂着眼睛,看起来很委屈的样子,艾诺克斯心里有点发慌,立刻开始低声哄祁渡:“抱歉,我刚刚只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到您会有这么大反应……您生气了吗?”   他哄了好半天,祁渡终于慢吞吞地抬起了眼,看向艾诺克斯,很无辜的样子,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嗯?我没有生气啊。”   艾诺克斯一愣:“可是您刚才……”   话说到一半,他终于反应过来:祁渡这是学会了艾诺克斯的办法,反过来吓唬了他一下。   见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祁渡眨眨眼,感觉了某种隐秘的喜悦;因为它刚刚活学活用,骗到了一只真正的虫——虽然对方多少带着点关心则乱的意思。   为了防止艾诺克斯发现自己被骗之后再报复回来,人工智能自认很机智地转移话题:“我醒了,现在来提供信息素吧。”   短暂地睡了一觉养精蓄锐,它现在感觉浑身轻松头脑清醒,就算要提供一晚上也没问题。   艾诺克斯无奈地看了祁渡一眼,哪里看不出人工智能的那点小心思。   但他还是顺着它的话点点头,干脆利落地解开了浴袍,让那完美如大理石雕塑的身材展露无遗。   艾诺克斯从不吝啬于在祁渡面前展现出自己精壮漂亮的身体,之前的祁渡一直没有在意过。   但现在的人工智能看了两眼,下意识挪开了目光。   反应过来之后,它自己都愣了一下。   为什么要躲开?   人工智能不明白自己一瞬间的犹疑来自何处,那边艾诺克斯已经轻轻俯身,银发如流水般倾泻蜿蜒在赤/裸的肩背上,漂亮得像是神话里吸收天地灵气而生的精怪。   红宝石一样漂亮的瞳孔里倒映着祁渡的身影,他轻声道:“请您这次不要当成工作,把我们当作真正的情侣,好吗。”   祁渡很想听从艾诺克斯的请求,但是它确实不懂,于是虚心求教:“有什么不同吗?”   艾诺克斯的唇角似乎勾了一下,他这段时间可是背着祁渡补习了许多相关知识:“有很多……我会教您。”   顿了顿,担心祁渡中途丧失兴趣,雌虫又使出激将法:“普通的虫肯定能学会,而您具体能学会多少……就要看您的悟性了。”   人工智能有一种奇妙的胜负欲,艾诺克斯这么说之后,它果然上了当,严肃地点了头:“我知道了。”   随后,祁渡跟随着艾诺克斯针对“作为情侣的交/配该如何进行”进行了深入的学习探讨。   为此,它还学习到了一个新的词:前.戏。   原来情侣之间的交/配并不是直接就上的,而是有一段很绵长的温.存过程,包括但不限于一系列近距离接触。   这个过程对人工智能来说同样新鲜而舒适,而且它从中感受到了某种与交/配完全不同的感受。   亲吻,拥抱,抚摸,雌虫饱含情谷欠的低口耑。这些动作看似无用多余,却又似乎必不可少,让祁渡的胸腔发烫,血液沸腾;却也让它困惑不已,沉溺其中。   气氛像是无形的潮汐,在昏暗的灯光下无声地浮动暗涌。   这种感受零散细碎、断断续续,很难用语言具体描述。   人工智能思考了很久,最后也只是得出了一个笼统的结论:前.戏让它变得更喜欢与艾诺克斯的独处,也变得更喜欢艾诺克斯的身体。   如果说之前的提供信息素,是依靠艾诺克斯直接给予强烈的刺激来让祁渡出现某种反应;那么这次截然不同的前.戏过程,就是让祁渡对艾诺克斯的身体产生了兴趣,进而自发地产生了反应。   不把提供信息素当作工作,也不用赶时间,所以祁渡在艾诺克斯的引领下,好好地探索了一次他的身体,获得了许多新发现。   雌虫的身体真的很奇妙,有时候一点点轻微的动作就会带来很大的反应,连腿弯都难耐地绷紧发颤,让艾诺克斯险些跪坐不住。   偏偏他又对祁渡绝对服从,不会说出半个“不”字,只会咬紧牙关,勉强支撑住身形,任凭祁渡欺负。   等后面真正开始的时候,他已经连句完整的话都很难说出来了。   祁渡恪守好学生的本分,时刻注意着艾诺克斯的情况,并认真揣摩着自己的情绪变化。   到了后面,艾诺克斯差点没扶稳床头柜,腰差点直接垮下去,好悬没被祁渡扶住。   雌虫已经不知道天地为何物,银发散乱间,昏昏沉沉地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雄虫。   那一眼带着昏聩而潮湿的水雾,与祁渡理智尚存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视线交错的一瞬间,人工智能不知道为何,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敲击了一下,发出鼓噪的声响。   艾诺克斯发红的眼尾坠着一滴透明的泪,微微发亮,也许他自己都没注意到是什么时候刺激出来的。   倒映在祁渡灰黑色的瞳孔里,却让人工智能油然生出一股陌生的冲动。   想帮他吻掉。   它这么想着,就这么做了。   这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也是第一个由祁渡主动的吻。   落在艾诺克斯的眼尾,留下一个浅浅的烙印。   某种微妙而陌生的情感破土而出,于贫瘠的土壤中顽强萌芽。   只可惜双方都毫不知情。   -   “……祁渡阁下?”   面无表情的雄虫侧坐在窗边,低低垂着眼,似乎在沉思什么。   被奥尔本突然出声打断,它才抬起眼来看向对方。   奥尔本看着祁渡的表情,就知道它刚才没听进去自己的话,认命地重复了一遍:“关于芯片的实验已经全部圆满完成了,由您主导的芯片制造工作非常成功。帝国计划在本月中下旬对外宣布这个消息,同时还会公布您仿生雄虫的身份。您有什么意见吗?”   祁渡的芯片终于成功运行,摇头:“没有。”   这个回答在奥尔本意料之中,毕竟祁渡向来不喜欢管这种政事,了然地点头:“那我就这么去安排了。”   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他还贴心而委婉地嘱咐了一句:“请您千万保重身体,不要舍本逐末,因为实验忽视了健康——陛下肯定也不希望看见您身体出问题。”   言下之意就是多休息,毕竟祁渡这几天算得上是神思不属,经常发呆。   这对一个人工智能来说是极其罕见的事,明眼虫都能看出来不对劲。   听见了“陛下”两个字,祁渡的视线微微一动,有了一点反应。   但很快,它就逃避什么似的,立刻偏移开了视线,道:“我知道。”   却很有几分敷衍的意味。   等到奥尔本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黑发雄虫还是保持着先前的姿势,靠在窗边思考虫生。   人工智能觉得自己最近好像要坏掉了。   身体或者芯片肯定有哪里出现了问题,但它自检了很多次,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体检报告一切正常。   所以就显得更像是坏掉了。   自从那天在塔尔星与艾诺克斯度过了第三次发青期,再回到主星的皇宫之后,人工智能就出现了这种问题。   经常性的走神,无意识的发呆,就连最高效的实验时间也不能幸免。   ……而且,每次回过神来,它总是会发现:自己在想艾诺克斯。   也许是因为记忆不可磨灭的第三次发青期,给没见过世面的人工智能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也许是因为什么它也不知道的程序bug。总之,祁渡总是会想起对方当时的样子,极大影响了它的工作效率。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祁渡不是很想把这件事告诉艾诺克斯——也许是不想给他留下一个“快要坏掉”的不好印象。   在这种无意识的烦躁中,人工智能又一次拖延到了下班时间。   今天的效率还是一如既往的低下,简直有愧于自己的身份,有愧于自己的芯片。   祁渡面无表情地这么想着,却还是动作很迅速地收拾好桌面资料,光速下班。   但长时间的走神终究导致了糟糕的后果,它离开得太匆忙,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忘记了戴上平时的黑斗篷。   奥尔本最近忙于准备发布会,接送祁渡上下班的工作换成了亚当来完成。这只傻虫实在是蠢到没边,完全没有发现祁渡的异样,甚至在祁渡上了飞艇之后,心很大地夸它:“之前都没怎么见过你穿白大褂,这不比你那身黑斗篷好看多了嘛!”   “……”   祁渡终于后知后觉,自己因为走神犯了一个很致命的错误。   它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不知道被多少虫看在眼里。祁渡又是陌生的雄虫面孔,为了机密资料的安全,肯定会有虫去查它的身份。   很快将一系列后果想得一清二楚,祁渡在亚当茫然的眼神中重新戴上了黑色斗篷,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开快点。”   亚当不明所以,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给飞艇提起速度,朝着皇宫飞驰而去。   艾诺克斯一如既往地等在寝宫中,他最近特别喜欢穿V字领的宽松睡袍,露出健美平坦的月匈膛,银发半遮半掩。   换作以往,祁渡的视线无论如何也会被吸引过去几秒。但今天因为情况紧急,它甚至都没来得及多看几眼,就简明扼要地对艾诺克斯说明了情况:“因为今天的失误,我的雄虫身份可能要早点公布了。”   艾诺克斯愣了一下,很快意识到,祁渡的决定是最正确的。不管怎么样,公布祁渡身份的主动权都应该握在帝国手中,免得被别有用心之虫利用,落入被动。   他握住祁渡的手,很干脆地做出了决定:“我会让奥尔本将发布会的时间提前,越早越好。”   艾诺克斯这么说,祁渡也就放下了心。   不过紧接着,艾诺克斯就提起了另一件它并不想回答的事。   雌虫温柔而关切地看着祁渡:“听奥尔本说,您最近很容易走神?”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最后一个大剧情!就可以结束了!(喜极而泣.jpg) 第98章 体检   人工智能最后还是把这个问题敷衍了过去。   在没有弄清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之前, 它暂时不想向艾诺克斯坦白自己的异样。   而艾诺克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深深地看了一眼祁渡,也并没有过多追问, 而是贴心地为人工智能留出了考虑清楚的时间。   得到了皇帝的紧急命令, 奥尔本立刻加快了进度,最终将发布会时间定在了三天后。   三天后,一场足以载入虫族史册的发布会如期举行, 并在星网上对全宇宙同步直播。   发布会上,艾伦带着得体的官方笑容, 向世界宣布了两个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事实。   第一, 虫族已经独立掌握了芯片的制造方式,其他种族对虫族的芯片控制已经被打破。   第二, 研发芯片的领头者是一只仿生雄虫。   ——发言官疯了吧?   这是观看这场直播的所有虫心中的疑问。   第一个消息确实是普天同庆的大好喜讯,甚至值得全虫族放假一天;但第二个消息却让他们开始实打实地怀疑虫生。   仿生雄虫?   目前虫族社会的雌雄矛盾暂且不论——麻烦告诉他们, 一只没有思想的仿生雄虫,是如何率领科研所进军芯片领域的?   今天是愚虫节吗!   但很快,怀疑的声音被掐断在他们的喉咙里。   因为一只雄虫出现在了直播视频中。   雄虫有一头微卷的黑发和灰黑色的双眼,皮肤苍白,气场冷淡,笔挺的身姿是目前绝大多数雄虫都无法拥有的。   看见他的第一眼,所有雌虫心中都生出了一个念头:这只雄虫很特别。   然后紧接着, 这只特别的雄虫对着镜头展示了自己的体检报告,证明自己的身体确实是完完全全的仿生雄虫。   “哗——”   发布会场一片哗然, 不过记者显然都被提前打好了招呼,场面看起来还算可控。   他们拼命克制住了自己冲到雄虫面前采访的冲动, 疯狂地举手提问, 试图获得第一手的答案:   “您的身体是仿生雄虫, 那您的意识是由仿生雄虫躯体自主产生的吗?这是否会带来伦理问题?”   “您的出现是否是帝国的最新科研成果,还是说是其他种族的文明输送?”   “在未来帝国会出现更多像您一样的仿生雄虫吗?”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地扑面砸来,祁渡站在台上,注视着台下乌泱泱的雌虫,像是站在嘈杂声音汇聚成的洪流中。   人工智能并不是第一次作为视线的焦点,表现得沉稳淡定,灰黑色的瞳孔中似乎有种神秘的力量,让与它对上视线的记者下意识收了声。   等会场彻底安静下来之后,祁渡才拿起话筒,按照奥尔本的交代,冷冽的声音在会场中回响:“关于我的资料都是帝国的最高机密,暂时无可奉告。”   “我今天的到场身份是芯片的主要研发者,如果大家的问题与芯片相关,那么我可以帮忙解答一二。”   记者们闻言失望至极,毕竟在他们看来,仿生雄虫具有自主意识的新闻可比芯片研发还劲爆。   但这里毕竟是帝国的发布会现场,周遭都是全副武装的军雌。所以虽然不满,记者还是乖乖地改了口风,开始追问芯片研发过程的相关问题。   在相关领域的问题上,祁渡回答得极有条理,逻辑缜密,展现出了极强的专业素养。除了看起来过于冷淡之外,简直和一只真正的雄虫毫无区别。   ……而且是一只极为优秀的、为帝国做出极大贡献,并且还会在日后继续做出贡献的雄虫。   记者们互相交换了眼神,隐隐有种即将发生什么大事的预感。   雌尊雄卑的虫族社会一直默认雄虫等于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废物,只能在生育后代上有点用处。而事实也是如此,所以雌虫的统治地位日渐稳固,甚至比曾经雄尊雌卑的社会还难以撼动。   但现在,出现了一只智商奇高的仿生雄虫。能带领虫族独立掌控芯片技术,足以证明他是虫族百年难遇的天才,绝对会被帝国当作战略意义极大的宝贝重重保护。   虽然不清楚他的具体来历,但是对方雄虫的身份毋庸置疑——之前甚至是一只专门用来取悦雌虫的仿生雄虫。   对方有着这样出色的能力,真的甘于被目前低下的社会地位所束缚吗?   帝国又是否愿意为他做出让步?   在皇室的严格把控下,发布会顺利结束。   而这场发布会在星网上的全程直播早已掀起了轩然大波。   关于网络上的狂风浪潮,祁渡一概不知。它对政事完全不感兴趣,完成自己的任务后便回到了皇宫,继续两点一线的科研生活,把一切麻烦的后续事宜都留给艾诺克斯的团队处理。   但身份的暴露还是对它的生活产生了一定影响。   在曝光了祁渡是一只仿生雄虫后,科研所的雌虫们眼镜都要震惊掉了:他们朝夕相处的同事竟然是这样深藏不露的身份!   但搞科研的看待问题的角度就是与普通虫不同。从震惊中回神之后,那些沉迷研究的低情商雌虫对祁渡产生了无与伦比的好奇心,选择利用一切机会探索它身上的秘密。   明着问问不出结果,于是他们完全不顾什么雌雄大防,每天都想方设法地挤在祁渡身边,像研究小白鼠一样观察它的一举一动。   这群低情商雌虫的操作让人工智能烦不胜烦,最后选择暂时不去科研所。   恰巧艾诺克斯在皇宫中专门划出一片区域,打算建造祁渡的专用实验室,并且刚好在近日完工,所以祁渡干脆改成了居家办公。   但这样做带来的后果就是,艾诺克斯离它前所未有的近,并且可以随时来探班。   祁渡现在处于一种奇特的矛盾中:它又想见艾诺克斯,又不想见艾诺克斯。   但不管想不想见到对方,人工智能总是会在工作时间控制不住地想起雌虫,想起对方那双红宝石一样纯粹炽烈的眼睛,想起他珍而重之落在自己唇上的吻。   频频走神的后果就是,即使居家办公,没有其他同事打扰,它的工作效率还是很低下。   祁渡觉得自己真的要坏掉了。   人工智能心中罕见地生出了某种茫然无措的情绪,正当它犹豫着要不要向艾诺克斯坦白这件事时,对方先一步为祁渡带来了一个消息。   “这具仿生雄虫躯体的制造商想见我?”   祁渡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逃避眼神交流,尽管和艾诺克斯面对面坐着,它的视线却牢牢看向左下角的地板,躲过了雌虫灼灼的注视。   逃避很可耻,但有效。   艾诺克斯担忧地看着雄虫欲盖弥彰的小动作,在心里怀疑让祁渡独立考虑清楚的决定是否正确。   他点点头:“对,是一只叫雷蒙德的雌虫,我应该向您提起过。”   祁渡很快想起来,雷蒙德是最大的仿生雄虫制造商,掌控着仿生雄虫的制造机密:“为什么他会想见我。”   说到这个问题,艾诺克斯也皱起了眉头:“雷蒙德那边给出的原因是,他从星网上看到了发布会,认为仿生雄虫的大脑发育无法支撑起您的运算量,可能会对身体带来巨大负担,造成什么不可逆转的影响。”   “所以他希望能为您做一个全身检查,以便消除潜在隐患——当然,这是互利互惠的,雷蒙德显然也想趁此机会收集您的身体数据。”   对方的意图很明显,不过他肯定不知道,就算再怎么试图收集数据进行复刻,这个世界上也不会出现第二只像祁渡这样的仿生雄虫了。   艾诺克斯其实并不想让其他虫接近祁渡,特别是雷蒙德。   那只雌虫在星际中赫赫有名,因为他狡诈圆滑得像只狐狸,最擅长使绊子和下套,稍不留意就会被利用。   艾诺克斯曾经尝试去搜寻过有关雷蒙德的资料,但对方的背景信息隐瞒得很深,连帝国都没有很明确的信息获取渠道。   找了许久,最后只知道对方曾经也是帝国的一只普通军雌,并且似乎有过一段很黑暗的过往,让他选择了离开帝国,独身前往宇宙中漂泊。   等出现在大众视野中时,他已经成了风头无两、唯利是图的仿生雄虫制造商。   这次雷蒙德要见祁渡,嘴上说得冠冕堂皇,艾诺克斯却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觉得对方背地里打的算盘并不止这么简单。   但对方是唯一掌握着仿生雄虫核心机密的虫,手里肯定捏着某些连皇室都不知道的黑科技。   万一他真的能发现祁渡身上无法被皇室发现的隐患呢?   关心则乱,艾诺克斯无法拒绝对方提出的这种假设。   祁渡想得还没艾诺克斯多,做检查就做检查,对它而言没什么损失:“我都可以。”   艾诺克斯缓缓点头,终于也下定了决心:“那么我就为您安排这次见面。”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说完了正事,祁渡就下意识起身,想离开艾诺克斯的视线。   但今天的雌虫没有再给它逃避的机会。   垂落的手腕被直接捉住,阻止了人工智能的步伐。   祁渡下意识低头,艾诺克斯半眯起漂亮的红瞳,坐在那里仰视着它:“您最近,似乎在躲着我。”   这句话一出,他不出意料地感觉到了手下肢体的僵硬。   人工智能不知道它现在的模样有多心虚,偏偏还要尽力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没有,只是最近工作很忙。”   艾诺克斯却没有听信它的狡辩:“是吗?那您在忙什么?”   闻言,祁渡下意识回想了一遍它最近的工作完成度,然后发现它似乎在忙着走神。   “……”   见雄虫不吭声了,艾诺克斯语气诱哄:“是又遇到什么不理解的事了吗?您不用闷在心里,可以直接问我,我一定会帮您解答得很明白。”   祁渡看了他一眼,这个俯视的角度恰好能让它看见雌虫漂亮精韧的胸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于是人工智能回想起了与艾诺克斯假扮情侣时产生的某些回忆,心跳又开始隐隐加快,显得更像是哪里出了问题。   等等……   假扮情侣?   人工智能觉得自己似乎隐隐摸到了什么关窍,却没有完全摸到。   但现在显然不是让它思考的好时机,艾诺克斯还在等待祁渡的答案。   换做以往,祁渡肯定就直接把感觉到的异样告诉他了。但现在人工智能困惑的事与艾诺克斯直接相关,让它隐隐有种陌生的预感,总觉得连这种事都要问艾诺克斯的话,会让自己很丢脸,也永远不能成为真正的虫。   最后,祁渡还是摇了摇头,语气认真:“等我想明白了,会告诉你的。”   它还是不松口,艾诺克斯定定看了祁渡片刻,最后还是遗憾作罢。   他在祁渡的手背上落下一吻,意味深长地轻轻一笑:“……那我就等您的好消息。”   它想明白了,为什么对艾诺克斯会是好消息?   祁渡不明白艾诺克斯话中的深意,但这并不妨碍它隐隐松了口气。   从祁渡口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皇室也很快对雷蒙德给出了答复。   于是两天之后,一艘小型星舰秘密停靠在了皇宫中,而祁渡终于见到了那只叫雷蒙德的雌虫。   对方的形象出乎意料的好,有一头耀眼的红发,穿着打扮都像极了西方古典的贵族绅士,拄着一根宝石拐杖,文质彬彬,优雅而神秘。   见到祁渡的全貌时,他隐藏在单边眼镜后的眼神一闪,其中的意味让人工智能看不清楚。   不过这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雷蒙德就恢复成了刚刚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他笑容亲切而优雅,伸出戴着手套的左手,与祁渡相握:“想不到我能在有生之年见到这样的奇迹……非常感谢您能给我这个机会。”   隔着纤薄的手套,雷蒙德的手指冰凉。他握得很紧,几乎产生了痛意,让祁渡莫名联想到了毒蛇。   它不知不觉间皱起了眉头,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冷静道:“没关系。”   艾诺克斯目前在帝国中仍然是不公开露面的存在,所以不在现场,不然恐怕早就上手去将那只不老实的虫爪拍开了。   祁渡的回应语气算不上客气,雷蒙德却毫不在意的样子,唇边的笑意拉得更大。   他识趣地不再过多寒暄,而是抬手对祁渡做了个请的手势:“那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请您跟我来。”   祁渡站在原地不动:“去哪里?”   雷蒙德推了推自己架在鼻梁上的镜片,笑道:“不用那么紧张,我当然不会害您。只是我的星舰上有一套最先进的仿生雄虫体检装置,不方便搬动下来,所以需要您移步,我们换个环境做检查。”   为了打消雄虫的警惕心,他贴心地补充道:“来到主星之前,我的星舰已经通过了帝国的安全扫描,绝对没有任何危害您身心健康的装置,就连陛下也可以为我作证,请您放心。”   虽然艾诺克斯不能出现,但艾伦等虫都在现场虎视眈眈地保护祁渡。听见雷蒙德的话,他们脸色有些微妙的不虞,但都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也就佐证了这一点。   既然这样,那祁渡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干脆地起身:“走吧。”   雷蒙德唇边的笑意扩大两分,他风度翩翩地拄起拐杖:“我来给您带路。”   祁渡注意到了对方手中那根拐杖,上面的花纹奇特繁复,顶端是一颗价值连城的鸽血红宝石:“你的腿有什么问题吗?”   雷蒙德笑容一僵,显然没想到雄虫说话那么不客气。反应过来后他郑重澄清:“不,这只是一个装饰品,我的腿没有任何问题。”   他这么说了,祁渡自然也不会再问什么,收回视线,跟着雷蒙德走进了他的星舰。   皇室亲兵照旧将星舰密密麻麻地包围,随时监视着雷蒙德的任何动向。   而雷蒙德的心态显然不是一般的好,全当周围那些摄像头不存在。他帮助祁渡躺进检测舱,又在它的太阳穴和心口处连接上了几条线路。   机器很快被启动,线路与身体连接的地方传来某种微妙的麻痒。雷蒙德推了推眼镜,笑着为祁渡解释:“请不要担心,可能会有一点异样感,这是正常的。”   祁渡不置可否,一动不动地躺在检测舱里。左右闲来无事,它无机质的目光顺着舱顶移动,观察分析着眼前这台机器的构造。   雷蒙德静静注视着眼前的光脑,单片眼镜反射出幽深的光彩。拐杖被他放到身侧,顶端的那颗红宝石反射出冰冷的色泽。   祁渡的视线扫过舱体外的雌虫,总觉得眼前这只红发雌虫和艾诺克斯的描述不太一样。   如果说一只虫狡诈得像狐狸精,起码他也应该很健谈,鬼话连篇才对。   但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并没有在祁渡面前展现出他的口才,从见面开始,似乎就有些沉默了。   人工智能不知道,雷蒙德是典型的看菜下碟。它表现得完全不喜欢交流,那雷蒙德自然识趣,不会轻易多说,免得遭到反感。   也许是觉得气氛过于沉闷,雷蒙德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祁渡,笑着开口:“体检的结果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出来,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在这段时间里聊聊天?”   祁渡完全不感兴趣,干脆地拒绝:“没有。”   雷蒙德:“……”   他假装没听见祁渡的拒绝,自顾自地往下说:“其实从那天的发布会之后,我就一直很想见您——因为您的来历,似乎与外界的种种猜测都不相同。”   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什么,人工智能将眼睛抬起来,对上了雌虫带着深意的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总觉得大家已经把雷蒙德给忘了(   但是没关系!反正他戏份也不多orz   小天使们晚安~ 第99章 惊雷   时隔许久, 雷蒙德回想起往事,都要为自己当时没把肖恩的话当回事而后悔。   要是在对方语气激动地告诉他“自己店里有一只仿生雄虫装有密码锁,还会自毁”时稍稍重视起来, 确认一番, 那眼前这只奇妙的仿生雄虫早就到了自己手中,哪里还会被艾诺克斯带走。   怪只怪肖恩平日里喜欢大惊小怪,还经常在喝醉之后大放厥词, 让他没有当真。   想到了那只故意瞒着自己,将雄虫卖出天价的愚蠢雌虫, 雷蒙德的镜片飞快划过一抹冷光。   但他很快将冷意悉数隐藏, 单手扶了扶金镜链,完全不在乎自己说的话都会被另一头的虫听去, 微笑道:“您的出现并非是帝国的最新科研成果,或者说完全与帝国无关……从仿生雄虫店里售卖出去的时候, 您就已经产生了自我意识,对吗?”   雷蒙德猝然将秘密揭晓,让摄像头另一侧监听的艾伦脸色微变:他是怎么知道的?   监控室内,艾诺克斯当然也在随时观察着星舰中发生的一切。他的脸色缓缓冷凝下来,手指也攥紧了。   祁渡却没有如雷蒙德所想的那样露出惊慌的表情,而是静静地注视着他:“你想说什么。”   红发雌虫耸耸肩,有些失望:“您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祁渡没有那种多余的好奇心。而且稍微一想就能知道, 像雷蒙德这种虫当然会有自己的信息获取渠道,能知道一些机密也是正常的。   见雄虫确实没有什么过多交流的欲望, 雷蒙德觉得颇有些无趣,摊摊手:“您真是表里如一的冷淡。我真的很好奇, 您为什么会拥有这种性格, 是在您有意识的那一瞬间就如此吗?”   这个问题倒是成功让祁渡认真想了想。   它的性格似乎总是被说冷淡, 主要是因为在刚刚来到这里时,人工智能并没有情绪的感知能力,不明白喜怒哀乐的存在。所以它的表情日常像极了面瘫,说话的语气也毫无起伏。   但后面慢慢的,人工智能已经可以感知到很多情感,只不过还是习惯性地不愿意多做表情。面对雷蒙德时,它又对这只雌虫有着下意识的排斥,当然也不会表现得多亲热。   但是这种话没必要告诉雷蒙德。   所以祁渡面瘫着脸道:“不知道。”   雷蒙德叹气:“真是不假辞色……我好歹也算是您的半个制造者,没必要对我这么敷衍吧?”   祁渡并不吃他这套,转回头不再看雌虫,灰黑色的眼瞳平平地注视着舱体顶部,正是从那里探出几根连接到自己身体上的线路:“你来找我的目的不是很明白吗,大家各取所需而已,多余的闲话没必要说。”   “各取所需?”   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雷蒙德饶有兴致道:“那您倒是说说,我主动来帮您检查身体,是想从您身上获得什么?”   听见这个问题,祁渡稍稍沉默几秒,才道:“获得利益。”   很笼统的答案,雷蒙德并不满意:“我是商人,当然是有利可图的时候才会来。您不妨猜猜我为的是什么利?”   祁渡从没遇到过话这么多的虫,即使自己不想聊天的意图已经如此明显,对方还是像看不懂眼色一样,问个不停。   它烦不胜烦,转过脸来,神情不明地注视了雷蒙德片刻,然后道:“我觉得已经很明显了,你不清楚是你的问题。”   他自己能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吗?为什么要一直在这里问它。   雷蒙德:“……”   红发雌虫被狠狠噎了一下,再次感受到了祁渡不想过多交谈的决心。   监听器那边的雌虫们也神情复杂,显然没想到平时与世无争的仿生雄虫会表现出这么强的攻击性。   艾诺克斯的手指却慢慢松开,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个无奈而纵容的笑。   雷蒙德微微眯起眼,半真半假地威胁道:“您这么不给我面子,就不担心我恼羞成怒,离开主星之后就把知道的机密消息都公之于众吗?”   仿生雄虫的存在被曝出之后,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主星,希望获得有关它的任何消息。而雷蒙德恰恰掌握着最多的情报,如果他擅自放出来,恐怕会带来很多麻烦。   祁渡觉得眼前这只虫看起来成熟圆滑,怎么会说出这么幼稚的威胁,言简意赅道:“你可以试试看。”   对方又不是傻子,除非他感觉生活太过无趣,想在日后成为帝国的首位通缉对象,否则干不出这种撕毁合约的蠢事。   雷蒙德终于放弃,透过单边镜片意味不明地注视祁渡片刻,缓缓道:“您真是……大大超出了我的想象。”   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语言或者行为,但对方给雷蒙德的感觉是,它似乎完全没把自己当成雄虫这种存在,或者说完全没考虑雌雄差异。   在用词造句上,这只仿生雄虫把两只虫摆在了平等的地位,一言一行既不拘束也不轻蔑,完全不在乎两只虫之间的身份差异,就像是再正常不过的、医生与病患的一场对话。   所以,尽管它说得很不客气,雷蒙德却没有半点不被尊重的感觉,甚至还想再与祁渡多说两句。   人工智能很有礼貌地回道:“谢谢。所以什么时候能出结果?”   它现在很想出舱。   雷蒙德深深看了一眼雄虫的侧脸,才再次打开光脑:“让我看看进度条……唔,刚好百分之百,好巧。”   祁渡看着对方无辜的侧脸,合理怀疑其实早就百分百了,只不过这只虫一直在拖延时间,不肯告诉它而已。   在查阅结果时,雷蒙德的表情看起来终于正经了许多,手指上下翻动,一目十行地浏览着报告。   得到了他的许可,祁渡自己将连接在心口和太阳穴的线路拆掉,从检测舱中坐起身,拢好衣领。   不过出了检测舱之后,它并没有第一时间和雷蒙德一起看那份报告。相比之下,人工智能似乎对这座庞大的检测舱更感兴趣,站在原地,目光始终流连在洁白流畅的舱体外壳上,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雷蒙德看报告看得过于专注,完全没有发现身后雄虫的异样。   半晌,他的手指滑过虚拟屏幕,沉吟道:“您的肠胃部分接受过改造,现在是可以和正常虫一样进食了对吗?”   “对。”   雷蒙德下了结论:“初步的报告结果显示,您的身体其它位置没有任何问题,看起来很健康。”   “但是……”   红发雌虫转过脸来,若有所思地对上了祁渡疑问的视线:“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仿生雄虫没有意识,大脑也就没有学习和发育能力。所以我才会对陛下说,担心您的大脑会因为意识的出现而超负荷,对机体造成什么不可逆转的损伤。”   雷蒙德困惑地皱起眉头,看得出来他非常不解:“但从检测舱给出的结果来看,您的大脑似乎并没有产生二次发育。”   所以理论上来讲,这只雄虫应该完全没有意识才对。   雷蒙德当然在第一时间怀疑了芯片的存在,毕竟从肖恩口中,他知道这只仿生雄虫具有“自毁”功能。而能具备这种功能的存在,除了芯片,他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但诡异的是,报告结果显示,祁渡身上并没有芯片的痕迹。   雷蒙德不可置信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扫描影像,却始终没能在任何位置发现芯片的踪影。   怎么会这样?   总不可能是眼前这颗尚未发育的大脑产生了意识——真有这回事,雷蒙德能把眼前的检测舱吃掉。   不管眼前这只雌虫说什么,祁渡都是一脸淡定地与他对视,完全看不出它在想什么:“这样啊。”   祁渡的芯片是远超这个时代科技的产物,还具有反隐功能,雷蒙德的检测舱找不到很正常。   雷蒙德拉平了唇角,显然对这趟毫无收获的体检很不甘心。   但眼前这只仿生雄虫不可能告诉他真相,想要知道真正的结果,还是要靠雷蒙德自己。   所以片刻后,雷蒙德很快再次露出那种毫无破绽的优雅微笑,风度翩翩地合掌,遗憾道:“这真是太可惜了。今天陛下留给我的时间不多,看来关于您意识的奥秘,我只能等到明天再继续探索了。”   为了保证祁渡的安全,艾诺克斯要求单次检测时间不能长于一小时,多一秒也不行。而现在,显然已经快要到尾声了。   这下轮到祁渡的心情下降:“不是已经检测完了吗,怎么明天还要继续?”   看见雄虫的心情变差,雷蒙德的心情反而好了一些:“真是抱歉,但这是我与陛下的协议。体检并非短时间内就能全部完成的,未来几天我还会针对不同位置为您做出进一步的详细检查。”   祁渡虽然照旧面无表情,但气压明显低了不少。   片刻后,它问:“还有几天?”   雷蒙德微笑着回答:“还有四次检查,那么就是四天。”   真麻烦。   人工智能差点把“麻烦”两个大字写到脸上,勉为其难地答应:“好吧。”   雷蒙德伸手握住放在一旁的拐杖,笑眯眯地站起身:“我送您出去。”   他这艘星舰规格虽小,五脏俱全,除了被全套的检测舱占据了绝大多数空间以外,看起来就和一架普通的商用星舰没什么区别。   祁渡跟在雷蒙德身后,垂着视线,始终注视着对方的拐杖,随着雷蒙德不疾不徐的步伐规律点地,在地面上敲出清脆的回响。   雷蒙德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后,冷不丁出声:“您似乎对我的拐杖很感兴趣。”   祁渡这次没有对他的搭话不耐烦,承认道:“嗯。”   “为什么?是哪里吸引到您了吗?”   祁渡犹豫片刻,道:“那颗红宝石很漂亮。”   让它想起了一双相似的红眼睛。   雷蒙德下意识摩挲了一下手中的拐杖顶端,鸽血红的宝石被他摸过太久,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棱角,触手温润。   他笑了笑,问:“的确很漂亮……所以您想要吗?”   祁渡闻言看向雷蒙德:“你愿意送给我吗?”   雷蒙德:“……”   “天下当然没有免费的午餐,所以我也不会白送给您。”雌虫摊开手心,遗憾道:“恐怕要让您失望了。”   顿了顿,他语气诱哄:“不过,如果您愿意用什么东西来做交换……也许我会乐意之至。”   祁渡看起来有些心动:“真的吗?”   这时候他们两个已经走到了星舰外,艾伦率领着诸多亲卫侍立在外,肃然注视着两只虫,随时准备保护祁渡的安危。   雷蒙德勾起唇角,虽然众目睽睽,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尝试着挖出祁渡的秘密:“我当然不会骗您。这颗宝石是我高价在黑市上拍卖下来的珍品,价值连城,您不妨仔细想想,有什么可以与我交换的东西……”   祁渡恰巧走下最后一阶星舰的台阶,站定在原地,瞳仁中倒映出雌虫的面孔。一瞬间,竟然让雷蒙德有了种错觉,似乎自己的一切都被对方看穿了。   紧接着,他反应过来,然后发现这并不是错觉。   站在光天化日之下,祁渡语气平淡,却字字惊雷,毫无起伏地将雷蒙德掩藏的秘密讲了出来:“但这拐杖是你的防身武器,红宝石是触发机关,真的可以随便送给我吗?”   在雌虫瞳孔骤缩时,它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还有你的检测舱,也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吧。”   虽然帝国的检查没有看出问题,但以祁渡远超出这个时代的军事科研储备,那些对方精心设计的杀招在它眼中无所遁形。   而发现之后,人工智能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让雷蒙德误以为它毫无察觉,也就放松了警惕。   “你这次来的目的,并不仅仅是为了从我身上获得利益。”   祁渡灰黑色的瞳孔里一派淡然,它注视着面色苍白的雌虫,平静道:“你是来杀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两章之内必完结,不然我是小狗(认真脸) 第100章 恐慌   雷蒙德是来杀祁渡的。   骤然听到这句话, 身后的雌虫亲卫们反应迅速,霎那间,无数激光枪的枪口对准了雷蒙德, 随时能将他射得满身窟窿。   面对这种随时可能丧命的局面, 雷蒙德除了在最开始因震惊而失神片刻,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脑中飞速思索着对策。   即使被那么多枪口指着, 他也毫无怯意,只是看起来很惊讶, 随后苦笑着将拐杖放到一边, 举起双手做投降状,道:“这可真是天大的污蔑——我和您从未见过一面, 为什么会想杀您?”   祁渡静静地看着他:“我也很想知道。”   明明它在诞生之后从没见过雷蒙德,但对方这次来, 确确实实是带了杀意。   只要雷蒙德稍稍操作两下,那台检测舱就可以瞬间让祁渡的心跳停止,看上去甚至像极了意外猝死——当然,帝国信不信就是另一回事了。   只是出于种种顾虑,对方似乎并不想在第一次体检就动手,也许是想多做几次检查,收集更多关于雄虫的身体信息之后再下杀手。   结果低估了祁渡的能力, 很快就被它发现了端倪。   艾伦看着两只对峙的虫,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祁渡阁下怎么能站在那么危险的位置和那只雌虫说话!如果对面那只雌虫突然暴起, 伤到了它怎么办!   但他也不好出声提醒,手心出了一层黏腻的汗水, 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祁渡安然无恙。   祁渡则像是没意识到与雷蒙德相处的危险性一样, 照旧站在原地, 问:“所以,你为什么想杀我?”   人工智能是真的觉得现在没什么威胁。现在雌虫被万枪所指,他的武器又被扔在一边,除非雷蒙德想被瞬间射成筛子,否则他应该不会突然暴起。   雷蒙德仍然是咬死不承认,面色无奈:“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现在我在帝国的地盘里,中了圈套,自然你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又哪里有争辩的资格。”   “枉我抱着一片诚心来到主星,没想到却落入这样的陷阱里……”   他叹息一句,摇摇头,说出来的话让艾伦等虫血压飙升:“本来以为有堂堂帝国皇帝的名誉担保,总不至于做出颠倒黑白的事,没想到我还是大意了。”   亚当气得脸色涨红,怒目而视:“胡说八道!我们才不会像你一样!”   祁渡不明白都到了这个地步,他为什么还在负隅顽抗,于是选择用事实说话:“需要我帮你当场拆开那根拐杖看看吗,还是说你愿意让我拆掉检测舱。”   雷蒙德动作一顿。   这时,一道熟悉的凛冽声音从艾伦身后响起:“不用和他多说,直接当场逮捕!如果反抗,直接将雷蒙德就地射杀!”   祁渡身形一顿,紧接着迅速扭过头来。   突然威胁到了祁渡的生命安全,艾诺克斯简直要被吓到心脏停跳,再也顾不上什么其他,立刻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现场。   他行色匆匆,在确认祁渡完好无损之后才稍稍松了口气,朝着雄虫伸出一只手,沉声道:“到我身后来。”   雷蒙德得以见到了虫族皇帝的真容,却并不惊讶。他的目光在仿生雄虫与艾诺克斯的身上来回游弋片刻,似乎隐隐明白了什么,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想不到陛下的品味如此特殊。”   在这种危急的时刻,他竟然还有心思八卦。   艾诺克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劳阁下操心。比起关心我,不如多想想您现在该怎么做。”   “我建议您直接放弃无谓的抵抗,等待帝国的调查结果。如果您试图拒捕,或者回星舰上逃跑,那么会被立刻列为帝国的头号通缉对象。”   “当然,如果我们冤枉了您,帝国也会给予相应的补偿。”   但艾诺克斯相信祁渡的判断,人工智能从来不会说空话,所以雷蒙德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是想杀祁渡的。   想到这里,白发军雌的眼中骤然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杀意。   面对这种重重围捕的情况,雷蒙德似乎只有唯一一个选择,就是束手就擒。   他的神色不明,终于干脆利落地承认了:“没错,检测舱确实被我动了手脚。”   但紧接着,雷蒙德眯起眼睛,露出一个带着恶意的笑容:“但劝你们不要轻举妄动——毕竟这位亲爱的雄虫阁下可是刚刚从检测舱里出来,而我已经在他身上做了点小动作。”   在众多雌虫脸色骤变的情况下,他耸耸肩:“如果你们不想让他因为不明原因早早离世的话,我建议还是不要轻易动我。”   艾诺克斯脸色阴沉得像是要滴出水来,手指攥得死紧,力道让骨节都开始泛青。   祁渡也愣了愣,疑惑地问:“你在我身上做手脚了吗?”   它其实什么也没感觉到。   雷蒙德叹息一声:“您真是单纯,我怎么可能不会给自己留后路呢?”   艾诺克斯冷声道:“你有什么条件?”   雷蒙德干脆开口:“放我离开。”   “不行。”   这次却是祁渡做出的回答。   它看向艾诺克斯,轻轻摇头,意思很明显。   先不说祁渡全程没有感觉到身体不适,总觉得雷蒙德是在故意骗他们;即使这是真的,听雷蒙德的语气,也并不会让祁渡瞬间暴毙。   那只要给人工智能一定的研究时间,祁渡有把握能够从雷蒙德的检测舱和资料中自行找到解决方法,没必要放他走。   艾诺克斯看懂了祁渡的眼神,虽然心中抗拒,但他知道祁渡比任何虫都想活下去,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而且雄虫对自己认定的事很固执,不会轻易改变态度。   所以沉默片刻,白发军雌咬牙道:“……这个条件我们无法接受。”   场面一度陷入僵持。   最后,雷蒙德长长吁了口气,像是放弃了抵抗一样,苦恼地嘟囔道:“……好吧,我就知道,我永远不能和帝国站在同一阵营。”   他这话里似乎有什么深意,但是祁渡听不出来,只是感觉对方是妥协了。   这个认知让在场雌虫绷紧的心弦微松,艾诺克斯下颚冷硬,仍然不想给他任何好脸色,点点头:“既然如此,就请阁下暂且跟随亲卫移步吧。”   而祁渡也终于看出了艾诺克斯眼中的催促之意,抬脚向他所在的方向走去。   但就在所有虫都认为一切已经尘埃落定的时候,雷蒙德的单片眼镜蓦然划过了一道冰冷的光。   他骤然动身,军雌强悍的身体素质让那道身影快成了一道闪电,猛然朝着地上的拐杖扑过去!   抓过拐杖之后,雷蒙德迅速启动了红宝石开关。   于是那颗让祁渡想起艾诺克斯的鸽血红宝石微微一亮,一道激光猛然朝着祁渡的后背而去!   人工智能察觉到了危险,下意识转身,但又怎么可能快过光速。   幸好有虫的反应比它早了太多。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虫猛然扑了上来,将祁渡一把扑倒在地。   祁渡仰面倒下,灰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一点。   两只虫一起狠狠磕在地面上,按理讲祁渡才是那个肉垫,但它被护在背后和脑后的手保护得严严实实,一点严重的伤都没有。   它呆呆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孔,对方整只虫都压在祁渡身上,将它保护得密不透风,正隐忍地皱着眉,脸色因疼痛而发白。   某种奇异的焦糊味与血腥味在空气中发散,终于堪堪把人工智能刺激回了神。   ——他受伤了。   这个念头蹦出脑海,人工智能的心脏顿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受伤会带来疼痛,还会带来死亡,这是它在战场上学到的东西。   而死亡意味着永远的离别。   曾经的人工智能对战场上无时不刻不在发生的死亡冷眼旁观,因为它知道,只要是生命都难逃一死,区别只是早或者晚。   何况死亡这个概念对人工智能来讲太过遥远,它完全没有情感,也就无法设身处地地共情。   但现在……   艾诺克斯也会死吗?   某种极为恐慌的陌生情绪涌上心头,让祁渡头晕目眩,脑内轰鸣,芯片对外界的一切处理工作都暂时停止。   但它并不是恐慌于艾诺克斯的死亡会导致任务失败,让人工智能失去真正活一次的机会。   祁渡只是单纯地为“艾诺克斯可能会死”这个事实而恐慌。   它被压在身下,动作受到限制,只能伸出手,死死攥住艾诺克斯的衣角,用尽力气挤出一丁点声音:“艾诺克斯?”   你要死了吗?   幸好雌虫很快回答了它,声音低沉:“我在。”   那道激光堪堪擦过了艾诺克斯的后背,留下了近似于灼伤的痕迹,恐怕皮肉会吃点苦头。不过这种伤对雌虫来说完全不是问题,很快就能自我恢复。   但不知道为什么,祁渡似乎吓坏了,从它攥着自己衣角的力度就可以感觉到人工智能的恐慌。   虽然是因为祁渡的大意才让他受了伤,艾诺克斯却对自己的伤势浑不在意。   让他生气的地方在于:如果自己的反应不够快,那现在的祁渡已经倒在血泊里了。   这个认知让艾诺克斯后怕不已,紧紧抱着雄虫的双手都在发颤。   他深深呼吸,认为自己这次绝不能再一昧惯着人工智能,必须让它认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但酝酿了几秒,刚刚想疾言厉色地教训几句祁渡时,艾诺克斯看清了雄虫的脸。   这一看让他僵硬在原地,整只虫卡了壳。   人工智能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它的脸色苍白,定定地注视着艾诺克斯,瞳孔里倒映着雌虫的面容。   也倒映着两汪浅浅的水雾。   它略一眨眼,睫毛颤动,于是一滴透明的水滴顺着眼角流下来,落进深黑色的鬓发之间。   艾诺克斯的头脑一片空白,一瞬间,他甚至忘记了两虫所在的处境,满心满眼都是祁渡的泪。   人工智能为他流了眼泪。   好半天,艾诺克斯才哑声道:“……您哭了,为什么?”   祁渡茫然地回看着他,像是不能理解这几个简单的字:“……对不起。”   艾诺克斯心脏跳得越来越急,某个不可置信的念头跳出脑海。   他刚想追问,把人工智能的态度问得更清楚一点——   “很抱歉陛下,但我不得不打断您……”   奥尔本额角流下来一滴冷汗,在心里痛骂几个无良的同事,竟然把他推出来做这只吸引仇恨的电灯泡::“我们应该怎么处理雷蒙德?”   刚刚雷蒙德一枪不中,立刻打算再补,但祁渡被艾诺克斯罩得严严实实,这第二枪如果要打,只能打在皇帝身上。   短暂的迟疑之间,艾伦终于反应过来,脸色骤变。他再也顾不得许多,一枪打中了雷蒙德的手腕,让对方手里的拐杖脱手而出。   随后亲卫一拥而上,将红发雌虫死死压制在地,连手指都动弹不得,终于彻底杜绝了后患。   被奥尔本打断了追问,刚刚的玄妙气氛荡然无存,而祁渡也下意识顺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   艾诺克斯的动作一僵。   片刻后,他暗暗咬牙,不甘不愿地松开了搂住祁渡的双臂,直起身来。   动作间牵连到了背部伤口,艾诺克斯却始终面不改色,冷冷道:“把他带走,再次进行详细搜身。星舰就暂时停靠在皇宫里,同样要进行再次彻底搜查。”   顿了顿,他声音更冷:“这次,我不允许再出现任何意外。”   奥尔本肃然立正敬礼:“是!”   雷蒙德彻底丧失了反抗的能力,或者说也丧失了反抗的欲望,被雌虫们拖起来带走。   一场荒唐闹剧终于落幕。   而祁渡并没有能在第一时间去仔细研究那个检测舱。   因为他尚未回神,就被艾诺克斯迅速带回了寝宫。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不会要成小狗了吧(沉思)   不!我不要!(试图挣扎 第101章 第四个世界结束   被按坐到寝宫柔软的床铺上时, 祁渡意识还在游离,整只虫都是懵的。它只是茫然地看着艾诺克斯将手按在自己肩膀,然后就没了下一步动作。   艾诺克斯很想现在就问清楚人工智能的真正想法, 但背后的伤处传来某种焦糊的血腥气息, 很是难闻,在封闭的空间里极难被忽视。   他的脸色来回变换,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不想用这种完全不体面的状态面对祁渡,直起身, 道:“我先处理一下伤口, 您坐在这里别动。”   他的本意只是想暂时离开清理一下自己,没想到祁渡的反应极大无比, 一把攥住了艾诺克斯的手腕,很用力:“你要死了吗?”   艾诺克斯:“……?”   这话简直算得上一句恶毒的诅咒了, 不过从人工智能嘴里说出来,那它肯定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是真的想问艾诺克斯,他是不是要死了。   他低头看向祁渡,雄虫的唇色寡淡苍白,只有眼角和眼白发红。它的视线一错不错地与艾诺克斯对视,又重复了一遍:“……你要死了吗。”   雌虫这才意识到,祁渡似乎误会了什么。   见艾诺克斯一直不出声, 像是无声的默认,祁渡怔怔地坐在原地, 被突如其来的巨大噩耗击中。   片刻后,它抿平唇角, 眼圈又慢慢红了。   见它又有要哭的迹象, 艾诺克斯终于有了动作, 伸出右手,轻轻按上了祁渡的眼角。   粗粝的指腹擦过眼尾,摩擦间带来并不明显的痛感。   祁渡任由艾诺克斯对自己动手动脚,毫不拒绝——现在就算雌虫想把它揍一顿,祁渡也不会反抗的。   艾诺克斯低声问:“为什么哭?因为您觉得我要死了?”   这话一出,他如愿以偿地接到了一滴眼泪。   艾诺克斯将手指放到唇边,轻轻舔了一下,只觉得仿生雄虫的眼泪和普通虫的眼泪成分一样,都是咸而微微发苦的。   祁渡面无表情地大滴大滴砸着眼泪,哭这种事一旦开了头,就像泄洪一样很难停下,让艾诺克斯的心也跟着揪紧:“……对不起。”   人工智能知道,艾诺克斯这次受伤完全是它的错,而它也要为它的大意付出残酷的代价。   但身为受害者,艾诺克斯却并没有表现出半点对生命的不舍和留恋。   他看起来完全不悲伤,只是意味不明地摩挲着祁渡的侧脸皮肤,红宝石一样的眼瞳紧紧注视着它,低声问:“您是因为自己将会失去活下去的机会而哭吗?”   他们两个的命运被紧紧捆绑在了一起,如果艾诺克斯死去,那祁渡无法完成任务,肯定也活不了。   但实际上,人工智能完全没想过这个原因。   所以祁渡摇了摇头,声音低哑:“……不是。”   艾诺克斯执着地追问:“那您为什么哭?”   祁渡也不明白,茫然地回望着艾诺克斯,丧失了反应能力的芯片运转不能,只是听凭本心做出了回答:“……因为我不想让你死。”   白发雌虫循循善诱,一点点引导着祁渡:“那您又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这更深层的理由触及到了人工智能的知识盲区,它眼角噙着半颗要掉不掉的眼泪,呆呆地坐在床边,顺着艾诺克斯的思路往下走:为什么呢?   祁渡不明所以,只觉得自己似乎隐隐约约碰到了什么边缘,只需要再前进一步,就能豁然开朗——但就是那一步,无论如何都迈不出来。   见人工智能如此迟钝,艾诺克斯也不恼,但他今天铁了心,如论如何也要让祁渡开窍:“您曾经对我说过,有什么弄不懂的事,等想明白了就会告诉我。”   “那么现在,您想明白了吗?”   为什么这段时间会心神不宁;为什么会对见到艾诺克斯既渴盼又犹疑;又为什么会在对方受伤濒死时如此惊慌失措,像是天都要塌下来。   顺着艾诺克斯的思路往下走,当祁渡再次回想起前几天那复杂纠结的心情时,它终于发现:自己的情绪,始终都与眼前的雌虫紧紧相连,一如他们密不可分的命运。   一切的一切,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某种沸腾冲动在血管中奔涌,而那层一直以来摸不到边界的天花板终于被一记重锤打破,砸得祁渡头晕目眩,肺腑轰鸣。   迈过了那层门坎,汹涌而来的情绪简直要把芯片挤到死机。   人工智能恍然大悟,只可惜为时已晚。   ……因为艾诺克斯就要“死”了。   想到这里,某种更加深重的悲伤情绪击中了它,让人工智能眼圈更红,看起来像只兔子。   在艾诺克斯惊慌的眼神注视下,祁渡抬起双手,死死地攥住了他的两边衣领,然后慢慢把头埋进艾诺克斯的胸前。   不消片刻,艾诺克斯就感觉到自己的胸口一片湿热。   这个认知让他心神剧烈撼动,低下头,只能看见雄虫卷曲黑发间露出的一截苍白脖颈,淡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若隐若现。   后颈是虫体最脆弱的位置,而今却被祁渡献祭一般毫无保留地呈现在艾诺克斯面前。   于是艾诺克斯的心软化得更厉害,再次开始熟练地反思自己:是不是对祁渡太严格了?   毕竟它是第一次做虫,慢一点明白也是正常的。反正两只虫之间还有大把的相处时间,不急于一时。   艾诺克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实在是对雄虫纵容得过了头。   他这么理所当然地想着,反手揽住祁渡,开口打算告诉他自己完全没事的真相:“其实我——”   “——我爱你。”   在他刚开口的一瞬间,雄虫闷声闷气的声音也从艾诺克斯的胸口传出来,引起一片胸腔的共振。   艾诺克斯愣在原地。   他等这三个字实在等了太久,乍一听见,甚至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您说什么?”   第一次说出来之后,后面要重复就容易了太多。   于是祁渡又慢慢重复一遍,声音更低:“我爱你。”   也许人工智能早已在很久以前就明白了什么是“爱”,只是它的情感朦朦胧胧地隔着一层雾或者纱,始终爱而不自知。   其实祁渡现在仍然没有完全理解这个字的真正意义所在,但恍然领悟之后,也只有“爱”能够最合适地表达出它的情感。   只要再给它一点时间,想必祁渡会在未来懂得更加深刻。   001曾经说过,只有懂了“爱”,祁渡才能成为真正的生命。现在他确实要成为生命了,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和成就感。   因为教会他“爱”的雌虫,马上就要“死”了。   “……我会救你。”祁渡声线发抖,它迅速冷静下来,并作出决定,“我现在去医疗部,会有办法的。”   察觉到怀里的躯体绷紧得像根弦,雄虫似乎做出了某种决定,刚刚陷入狂喜的艾诺克斯身形一僵,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似乎在刚刚让雄虫陷入了某种误区。   如果让雄虫知道自己骗了它,会有什么反应……   艾诺克斯笑容微僵,斟酌着开口:“我有一件事要告诉您……”   -   一个月之后,尘埃落定。   而被关进帝国监狱的雷蒙德,在今日有访客来访。   戴着镣铐的红发雌虫撩起眼皮,看向坐在面前的雄虫。   紧接着,他有些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一月不见,总觉得眼前的雄虫精神面貌产生了一定的变化。   尽管没有什么明显的改变,但雷蒙德总觉得,对方似乎变得更鲜活了一些,那张脸上虽然照旧面无表情,细节之处却明显生动了不少。   ……乍一看,连雷蒙德都都觉得他是一只真正的雄虫。   祁渡并不关心对方的眼神,他坐到雷蒙德对面,直白道:“我有事想问你。”   雷蒙德懒懒抬了抬眼皮,抬手做了个“请随意”的手势。   祁渡问的,照旧是他最关心的那个问题:“你到底为什么来杀我?”   对方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与整个皇室为敌的事。   明明雷蒙德是最大的仿生雄虫制造商,权力,财富和自由应有尽有。可经此一遭,虽然因为犯罪未遂不至于丢命,但恐怕多年的积累全部都要打水漂,还会面临流放的判决。   他到底为什么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来杀祁渡?   “原因?”   即使狼狈不堪,单边眼镜早已在之前碎成了一块一块,完全没有了曾经优雅神秘的形象,雷蒙德看上去还是轻松写意,似乎要在第二天面对军事法庭判决的不是他。   他眨了眨眼,意味不明地笑道:“谁知道呢……也许我就是单纯看您不顺眼吧。”   还是不肯说实话吗。   祁渡静静看了他片刻,开口:“是因为你之前的经历吗?”   其实就算雷蒙德不说,祁渡也已经足够猜出个七七八八。   听艾诺克斯说,雷蒙德曾经有过一段黑暗的过往。尽管没有虫知晓全貌,但似乎从那之后,雷蒙德就对雄虫带上了天然的仇恨。   而他的报复也堪称教科书式的成功。   仿生雄虫的问世,让雌尊雄卑的社会形态更加牢固而坚不可摧。仿生雄虫连生育的作用都能替代,导致普通雄虫的地位极低。   面对这种与曾经完全颠倒的社会形态,雷蒙德是铁血极端派,他乐见其成,并且愿意一直这么见证下去。   所以,当祁渡作为一只天才般的仿生雄虫横空出世,出现在公共视野中时,雷蒙德感觉到了某种潜在的威胁。   他担心帝国会因祁渡的巨大军事战略意义做出让步,从而提高雄虫甚至仿生雄虫的社会地位。哪怕提高任何一点,都是雷蒙德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的。   虽然不知道他曾经经历了什么,但显然,雷蒙德对雄虫的仇恨已经超越了一切,甚至可以让他放弃积累的财富地位,冒险来杀祁渡,一定要将这枚危险的火种扼杀在萌芽之中。   雷蒙德的眼中暗芒一闪而逝,唇边一直以来保持的微笑也没了踪影。显然,雄虫毫不留情的询问戳到了他的痛处。   但他的回答仍然文质彬彬:“这是与案件无关的隐私,恕我无可奉告。”   祁渡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倒也没有追问,只是突然问:“你没有成功杀掉我,假如在未来的某一天,这个社会因我而发生了某些变化,你会后悔吗?”   至于是什么变化,在场的两只虫都心知肚明。   从雷蒙德的表情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祁渡了然。   他没有再说什么,拿起身边的文件夹离开。   虽然来的时候带了文件夹,但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向雷蒙德展示出里面的文件。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因为等雷蒙德离开了主星,他就会立刻知道文件的内容。   祁渡没有告诉雷蒙德的是,事实上,这个社会不会因为祁渡而改变——有些黑色幽默的是,因为它马上就要因雷蒙德而迎来一场巨大的改变。   人工智能的科研能力得天独厚,在短短几天之内转战生命科学领域。通过对检测舱以及星舰中收缴来的仿生雄虫文件进行的研究,它发现了仿生雄虫存在的重大缺陷。   那就是基因。   与仿生雄虫结合生下的后代,有极高的概率存在基因缺陷。并且这种基因缺陷是隐性的,虽然在第一批后代中不会看出,但在第二代,显性的概率就会大大增加。   不过因为仿生雄虫出现的时间太短,目前第二批后代几乎为零,所以这个缺陷才一直没有被发现。   稍微一想就会知道,如果把这个消息公之于世,会带来多大的震荡——这意味着仿生雄虫无法孕育后代,虫族想要继续繁衍,还要依靠真正的雄虫来提供米青子。   雷蒙德恐怕都没有想到自己的发明会产生如此致命的缺陷,这应该比让他死刑还要难受。   当然,帝国可以用强制性的手段要求雄虫必须定时捐精来缓解这个问题,但毕竟治标不治本,雄虫必然会获得地位的提升。   祁渡不知道虫族的未来会走到哪里,他只能根据从另一个世界获得的经验,建议艾诺克斯从加强思想教育入手。   不管上一代的恩怨如何,新诞生的虫崽都是无辜的。虫族生性野蛮,除了军校以外,并不在意对文娱和思想的熏陶。   也许抓住对虫崽的思想教育,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   不过那都是很久远的未来应该操心的事了。现在的雄虫有更加重要的、迫切摆在眼前的事要做。   它乘坐飞艇回到皇宫,接到消息的艾诺克斯早已等在宫门外。   站在如水的春风里,他的眼神也如春风。   祁渡的唇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露出一点微末的笑意。   他很快走近,却没有像之前一样,直接上前给艾诺克斯拥抱。   而是不远不近地站定,问:“你考虑清楚了吗?”   艾诺克斯的笑容有点无奈。   他主动走过来,牵起雄虫的手,低声道:“我已经和您说得很清楚了,我并不需要后代。”   他又没有什么生虫崽养老的需求,没有什么比得上祁渡重要。如果获得后代的代价是孕育其他雄虫的幼崽,那艾诺克斯还不如选择领养。   祁渡的唇角勾得越来越大,占有欲得到了满足,偏偏他还要故意做出矜持的模样:“真的不用再考虑一下吗?”   艾诺克斯无可奈何又纵容至极地看了他一眼,叹气:“什么也不懂的虫崽有一只就够了,再来一只我也吃不消,还是算了。”   祁渡反应了很久才明白他的话外音,有些不满:“按道理来讲,我是一只成年虫了,哪里算得上是幼崽。”   回答他的是雌虫故作惊讶的声音:“您不算吗?可是您昨天还感叹自己有很多要学,现在只能算是幼崽的水平……”   交谈的声音在皇宫的朗朗晴空下越来越远。   而在祁渡不知道的地方,001悄无声息地脱离出了他的身体,做出无声地告别。   再见了,最难搞的一任宿主~以后也要幸福下去哦~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明天新世界~   其实个人对这个世界并不满意,本来想突破一下自己搞点新东西,但是阳了一次之后我的情绪好像被带走了一样,写得感觉干巴巴的,怎么也不满意,字数也肉眼可见地变少了,结尾也有点草率orz非常抱歉!   但是我要对得起大家花的钱,所以等全文完结之后,这个世界我会回头精修一遍,增添字数,毕竟每个世界的主角也都是我的孩子,都要给一个完美的结局~   下一个世界是abo!双A,表面不正经/内心纯情小学鸡/嘴比基尔硬/攻*清冷高岭之花下凡尘/步步为营/受!搞一些先婚后爱!(一想到先婚后爱我又感觉激情满满了,可恶啊)   最后,大家元旦快乐!很感谢支持到这里的宝贝,本章评论统统小红包! 第102章 葬礼   天色昏暗, 细密的雨水朦胧,被秋风倾斜着吹进伞内,让深黑色的衣角都沾染上了几分湿润的潮意。   礼堂里的气氛沉重肃穆, 宾客悄然无声, 有序地依次上前,在黑白的相框面前放下一朵白菊花。   轮到言殊的时候,那张黑白照前已经堆满了苍白寡淡的花朵, 几乎要遮掩住照片上那人清俊冷淡的面容。   与那双熟悉至极的狭长凤眼隔着生与死的距离对视,言殊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明明就在两周前还和自己吵架斗嘴、为了争更多的军团经费而勾心斗角的此生宿敌, 竟然会在今天躺进冰冷的棺中,接受万人吊唁。   旁边的挽联上用黑墨写着他的名字:江沉星。   作为最耀眼的联邦双子星之一, 江沉星年轻的中将生涯中斩获了无数军衔与荣誉,也为联邦带来了数不清的胜利。   假如能再给他几年时间沉淀, 他极有可能被选中成为下一任上将,前途平坦,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同时,凭借出众的容貌、良好的教养和杰出的能力,江沉星也年年被评为联邦最受欢迎的Alpha,无数Beta和Omega都对他芳心暗许,也有无数Alpha在暗地里咬牙切齿, 嫉妒得发狂。   只可惜江中将醉心于事业,一直没有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也始终孤家寡人。   就连一直看江沉星不顺眼, 处处与他作对的言殊也不得不承认,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 自己这位宿敌都十分的完美,理应具有光明的未来。   但就在不久前,在一场与帝国的遭遇战中,江沉星遭到了对方自杀式的偷袭,被当场击落。   于是一代天之骄子就如此荒诞而戏剧性地陨落,年仅三十二岁。   江沉星死了,理论上来讲,言殊是最大的得利者。   因为这意味着再也没有人能轻飘飘两句话把他气得倒仰过去;再也没有人和他为了各自军团的利益明争暗斗勾心斗角;再也没有人和他争夺未来上将的位置;再也没有人在“联邦最受欢迎Alpha”的评选上十年如一日地压他一头,让言殊做梦都恨得牙痒痒。   但是……   言殊垂着眼,慢慢将手中的白菊花放进菊花丛的最顶端,恰恰遮住了黑白照片里男人唇角边的一颗痣。   那颗痣很小,是实打实的美人痣,江沉星本来就是冷白皮,更衬得他肤白如雪。   但言殊每次想气江沉星的时候,总是会故意说那是小O最不喜欢的媒婆痣,江中将这辈子肯定都讨不到娇娇软软香喷喷的Omega老婆。   他退后两步,静静地与江沉星对视片刻,向来不着调的俊美面孔上,难得露出正经而沉郁的神态。   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从巨大的震惊中回神之后,言殊却完全没有一丁点窃喜之类的情绪。   恰恰相反,心里像是空了一块,凉飕飕的漏风,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与茫然。   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和江沉星是“有他没我有我没他”的死对头,但事实上,言殊与江沉星同时也是最佳搭档。   他们两个曾经并肩作战过不知道多少次,在战场上的默契似乎与生俱来。往往言殊一个眼神或者一个音节,江沉星就能明白他的意图,然后迅速给予配合或支援。   言殊的作战风格大胆激进,江沉星则沉着稳健,两个人就像是矛和盾,只有同时存在的时候,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言殊也曾经对他们两个的默契程度感到震惊,但一想到最了解你的往往是对手,顿时又觉得情理之中了起来。   所以他们两个被并称为联邦双子星,绝不简单地因为成就相当,还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在战场上,两人简直是心有灵犀,真的像是双生子。   所以,尽管言殊天天叫嚣着要给江沉星点颜色瞧瞧,尽管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很多年,尽管他们是宿敌……   言殊抿直唇角,轻声对着照片开口:“你之前一直跟我争的那笔军部经费,已经被上将拨给我了。”   “好可惜,没有你抢,这到手的经费都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香了。”   要是江沉星还活着,听见他这话,血压恐怕会飙升成原来的两倍,誓要把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混账狠削一顿不可。   想到江沉星可能会出现的憋屈脸色,言殊勾了勾唇角,有点想笑。   但最后还是没能笑出来,唇角又慢慢落回原位,拉得很平。   无言的沉默弥漫开来,细雨沾湿了言殊的黑发。站的时间略长,秋日的寒意侵染了腿弯,让他感觉有点发凉。   最后,Alpha低声道:“反正你应该也不待见我,我就不在这里继续气你了。另一个世界不用上班天天休假,还不用见我,仔细想想,是不是也挺好的。”   他其实是想说两句好话的,但和江沉星互损的习惯已经刻进了本能,于是最后说出来的“安慰”也不伦不类,反而像是阴阳怪气。   想了想,言殊选择闭嘴,免得把江沉星气得从棺材板里爬出来。   算了算,默哀的时间差不多了,后面的人还在排队等待。于是言殊最后看了眼黑白照片中Alpha疏离冷淡的脸,潇洒地转身离开。   出礼堂的过程中遇见了好几个相熟的同事,这并不稀奇,毕竟到场的绝大多数都是军部的人。   不管内心的真实情绪如何,他们表现得都沉痛而哀婉,言殊还认出了江沉星的副官,好好一个大高个哭得像个傻子,看起来特别丢人。   但诡异的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这些人看向言殊的眼神都很奇怪,让他浑身发毛。   ……像是在看刚刚死了老婆的寡夫,又同情,又怜悯。   Alpha被自己这个逆天的联想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搓了搓手臂,只当是自己在压抑气氛下产生的恐怖错觉。   开玩笑,整个军部谁不知道他和江沉星不对盘,还老婆,他们两个可都是铁直的Alpha!   但言殊现在也没有什么追问真正缘由的心思,加快脚步,匆匆离场。   但刚走到门口,却又被另一个人叫住了。   这人是言殊的副官杨川,是个工作能力很强的Beta。   Beta没有Alpha那样强悍的身体素质,因此在军部扮演的角色往往都是文职官员。   杨川也不例外,日常工作就是帮言殊处理他不愿意处理的文件,以及写他最讨厌的战后报告。   现在的杨川表情也很微妙,和其他人如出一辙。   他一溜小碎步跑到言殊的面前,犹犹豫豫地问:“老大,你现在感觉……还好吗?”   言殊纳闷地看了一眼谨小慎微的下属,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有事?”   杨川看着Alpha略带颓废的苍白脸色,以及下巴上冒出来的青色胡茬,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最后,他还是明智地选择不再提起上司的伤心事,沉痛地抬起手,大力拍了拍言殊的肩膀:“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千万别搞垮了身子,江中将肯定也不愿意看见你为他付出这么多的!”   言殊:“?”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问题,Alpha好像有点不明白自己的下属在说什么。   江沉星去世,他确实感觉很遗憾,但并没有那么难接受。   每一次上战场都要面对巨大的风险,为联邦牺牲是每一个士兵都应该有的觉悟,也同样可能是属于言殊的结局。   退一万步说,言中将和江中将可是整个军部都知道的宿敌关系。   尽管言殊承认,江沉星死了,自己的心里确实有那么一点难过没错,但他可是完全没表现出来。   在其他人眼里,他应该是那个偷着乐的既得利益者才对。   为什么听杨川的语气,他的下属好像在担心言殊会因为江沉星的死大受打击,从此酗酒买醉一蹶不振?   明明他江沉星和自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到底是什么给了杨川这种错觉。   但这臭小子说完这句话,像是要留给他独自冷静的时间一样,迅速溜走,没有给言殊追问的时间。   更诡异的是,杨川开了个头之后,其他人也都围拢到言殊身边,眼神同情而沉痛地纷纷表示“节哀”。   言殊:“……?”   不是等会儿,节哀这种词一般不是向死者家属说的吗?这帮家伙过来跟他凑什么热闹呢?他又不是江沉星的家属!   但当言殊这么说出来时,得到的却是那群人“我懂,我都懂”的眼神:“婚礼还没来得及办,确实还算不上家属。”   语气像是为有情人的阴阳两隔遗憾到了极点。   言殊:“?”   不,我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怪东西!   但周围的人都懂,就他一个不懂,好像会显得自己很呆。   于是言殊只能将这个疑问暂时埋在心底,打算等回军部的时候再找杨川问个清楚。   但他再也没有等到这个机会。   在追悼会结束后的当晚,言殊就被上将秘密召见。   联邦双子星的其中之一陨落,对联邦来讲是一个很大的打击。而对帝国来讲,这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很有可能会乘胜追击,迅速宣战。   因为江沉星的突然离世,第四军团群龙无首。所以这段时间,第一军团与第四军团要暂时合并,统一交给言殊管理。而他必须承担起更大的压力,迅速赶往前线。   作为军人,言殊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收拾好心情,连夜赴命。   但数日后,却从前线再次传来了一个惊天噩耗。   同样在一场与帝国的遭遇战中,言中将中了帝国的埋伏,不幸牺牲,同样死在了前途不可限量的三十二岁。   联邦双子星先后坠落,联邦从此迎来至暗时刻。   -   自己的死亡会给风雨飘摇的联邦带来怎么样的动荡,已经不在言殊的考量范围之中。   被早早埋伏的帝国军团偷袭,临死前,他的最后一个念头竟然是: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早就要去恶心江沉星了。也不知道对方见到他时,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马上要在天堂见到自己命运般的宿敌,言殊竟然很诡异地没什么排斥的情绪,甚至有几分隐秘的期待。   再次睁眼的时候,言殊沉思了片刻。   是错觉吗,总感觉这天堂的布局,很像自己那乱七八糟的办公室。   难道天堂也要工作?   更让他摸不着头脑的是,坐在眼前的也不是江沉星,而是一脸苦逼相,像是刚刚加了十天班的杨川。   言殊吃惊地睁大了眼,脱口而出:“杨川?你怎么也死了!”   杨川不是文职人员吗?他明明没有带着对方上前线,怎么会在天堂里与他相遇?!   无良上司不仅在工作期间摸鱼睡觉,更过分的是被叫醒之后就开始口出狂言,甚至还对自己进行恶毒的人身攻击,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心里对着言殊打了一套上勾拳下勾拳,杨川的苦瓜脸显得更苦涩了几分,满嘴苦意地纠正:“老大,虽然我不知道你刚刚梦见了什么,不过很遗憾,我现在还没死呢。”   “但如果你还不把这些文件看完签字,那我就真的要被罗上将弄死了。到时候你也跑不掉,咱们俩只能在天堂里相遇,做一对难兄难弟。”   言殊更困惑了:“可这里不就是天堂吗?”   杨川:“……”   今天的保洁还没来得及清扫办公室,杨川看了一眼满地乱扔的废纸团,门上歪歪扭扭挂着的飞镖靶(靶心位置还歪歪扭扭地写着江沉星的大名),以及沙发上被随手乱扔的军装外套,默默道:“那您这天堂,还挺别致的。”   没听说过有这么脏乱差的天堂啊。   看似没说什么,但言殊总是感觉,自己好像被下属鄙视了。   情况如此不对,即使再怎么迟钝,他也察觉出了异样。   言殊懵在原地,瞳孔收缩又放大,惊疑不定。   好半天,他“噌”的一声坐起身,四处翻找自己的光脑:“今天是几月几号?!”   杨川用关爱智障儿童的眼神看着自己不靠谱的上司,再一次确认他是睡糊涂了:“今天是五月六号,咱们昨天才参加了军部组织的重阳节活动啊。您这觉睡的,是不是都快忘记自己姓什么了?”   言殊平时不会摆上司架子,对待自己的下属就像亲兄弟一样随意,所以杨川也真是敢吐槽。   五月六号。   而这个时候,言殊也翻出自己的光脑,确定了杨川所言非虚。   今天是五月六号,初夏时节,距离深秋十月还有将近半年的时间。   也就是说,他重生回了五个月前。   这个消息太过劲爆,像枚重磅炸弹,砸得言殊好半天回不过神。   重生是确有其事吗?   还是说他经历过的五个月记忆都只是梦境中的泡影?   但死亡时的痛感又太过真实,言殊下意识按了按心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某种被冷锋贯穿的触感。   见上司神情恍惚,仿佛下一秒就要再次睡过去,杨川崩溃地咆哮提醒:“老大,文件!”   思绪被强行打断,言殊暴躁伸手:“拿来拿来!满意了吧,可以让我自己待会儿了吧!”   目的达成,杨川瞬间变脸,变戏法似的凭空变出了厚度堪比《星际简史》的一摞文件,重重砸在言殊面前。   言殊呆滞地看着这小山般的文件:“怎么这么多?”   杨川惨痛地摇摇头:“这里面有你攒了三年半的工作报告,之前仗着没人检查,一直拖着没写。但上将告诉我,一周后巡逻组就来突击检查,没写完的扣全军团补贴——你看,报应这不就来了吗。”   工作报告和战后报告不同,这玩意必须本人亲自手写,不会模仿字体的杨川爱莫能助。   对纸质文件深恶痛绝的言殊眼前一黑,恨不得这才是真正的梦。   但是有这么多工作报告要补,自己怎么一丁点印象都没有?   他暂时想不起来自己上辈子是怎么糊弄过去的,只能先-作罢,撑住额头绝望地挥挥手:“行了行了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我弄完叫你。”   杨川也不想和言殊待在一起,迅速离开了上司狗窝一样的办公室,顺便给保洁发了条消息,让他们尽快派人过来打扫——最好派一个牙尖嘴利的洁癖大婶,能把言殊劈头盖脸骂一顿就更好了。   而办公室里,言殊看着这摞文件陷入了沉思。   相比起文件的处理方式,明显是弄清眼前这一切比较重要。   就比如说,如果这只是他做的一个梦,那不就意味着不用处理文件了吗!   言殊因为这个想法短暂地振奋了几秒,只能说在某一个瞬间,不想处理文件的情感甚至超越了对重生的渴望。   但很快,他笑不出来了。   因为有一道机械音在他的脑海中欢快响起:【宿主你好,我是系统001,很高兴为您服务~】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3章 喜糖   在001的引导下, 言殊很快理解了一切,并且接受了事实——   他重生了,为的是拯救作为气运之子的江沉星。   虽然对气运之子竟然不是自己这件事很是不爽, 但“江沉星最信任的人是言殊”这点又极大地满足了Alpha的自尊心, 让他变得洋洋得意起来。   由此可见,言中将是多么可靠的存在,甚至能让死对头信任有加!   也罢, 毕竟也算是托了江沉星的福,才让言殊获得重生的机会。那他就勉为其难地帮对方一次, 也算是不知不觉间让江沉星欠了自己一个人情——这样言殊就可以更加心安理得地骑在对方头上作威作福了。   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 很干脆地答应了001的重生条件。   至于怎么拯救……   言殊稍稍正经了神色,问:“你刚刚说, 江沉星的死并非意外?”   【对的呢宿主,但具体缘由系统这边也并不清楚, 就需要宿主自行探索了~】   言殊锋利的眉眼微微压低,若有所思:“我明白了。”   其实即使001不说,重活一次后言殊也意识到,江沉星的死肯定有蹊跷。   江中将之死引起了整个联邦的动荡,所有人都不敢相信天之骄子竟然会如此荒谬地陨落,军部也在第一时间成立调查组调查死因。   但最后给出的报告却是:江沉星确实是意外战死。   那场遭遇战是帝国针对江沉星的精心埋伏,用不计后果的自杀式袭击换取了他的死亡。   最开始的调查结果让很多人都不能接受, 言殊当然也不能。   江沉星打过的遭遇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遇到的突袭和暗算也不计其数, 处理经验丰富,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死掉。   但联邦极为重视这件事, 调查组更是请出了罗上将本尊坐镇, 誓要给联邦人民一个交代。   即使再怎么不能面对, 但这是罗上将亲自给出的调查结果,言殊只能接受——至少这代表着军部已经尽力了。   本以为这就是尘埃落定的结局,但不久之后,言殊也同样在遭遇战中因偷袭而身亡。   他的死法和江沉星不说一模一样,起码也是极为相似。   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巧的巧合吗?   至少言殊不相信。   而且偷袭者似乎十分了解言殊的性格和作战习惯,在他清理完战场,认为一切结束,警惕性最低的时候突然自杀式偷袭,将利刃捅进了他的左前胸。   江沉星已经提供了前车之鉴,自己却被用同样的套路害死,说老实话,言殊感觉挺丢人的。   不过幸好这都是上辈子的丢人事,这辈子一切都还没有发生,没人知道他曾经这么窝囊地死过。   而且重生一次,言殊有了未来五个月的记忆,可以未卜先知,这是一个非常大的优势。如果利用得当,找出背后的真凶不是问题。   想清楚一切,言殊用力搓了把脸,还是无法遏制住内心的激荡情绪。   什么是天选之子啊?这就是天选之子!   他江沉星虽然是什么气运之子,但可没有这个重生的机会!沾了重生的光,那言殊肯定要处处压他一头,把以前在江沉星身上吃的闷亏都给找补回来!   想象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在目光触及到眼前这一摞亟待处理的文件时,言殊脑内的美好畅想戛然而止,嘴角狠狠一抽,硬生生抽出了一个蛋疼的表情。   ……嘶。   差点忘了,在这之前,他还有更紧急的事要做。   上辈子的自己到底是怎么敷衍过去的呢?   言殊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苦苦回忆片刻,一道灵光闪过了他的脑海。   他霍然起身,随手抓过军服披上,一把拉开老板椅,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想起来了,这不是有个现成的苦力等着他使唤么!   -   “是我最近对你们的要求太松懈了吗?看看你们的体能测试分数,一个比一个辉煌,再创历史新低啊。怎么,不想当兵,想转行卖烧饼去了?”   “到时候在全军汇演上拿了倒数第二,别说你们是第四军团的,我丢不起这个人。”   言殊顺着下属的指引,一路找到训练中心,进了大门,入目就是一个挺拔的背影。   对方身材高挑,军装很好地修饰出了宽肩窄腰流畅的线条,两条长腿笔直。他似乎刚刚进行了什么剧烈运动,半边裤脚挽起,露出一截白得反光的柔韧小腿。   相较于一般高大健壮的Alpha,对方的身形似乎有些单薄文弱,长相也偏向清俊秀美。比起Alpha,不如说更像是个Beta。   但言殊知道,但凡有Alpha因为他的外貌大意轻敌,就会因为对方身体中蕴藏的极强爆发力和恐怖的作战技巧闷声吃大亏。   他可太熟悉这个背影了,无数次走在对方身后,恨得牙痒痒的言殊都想冲过去兜头套上麻袋,把他痛打一顿。   只可惜对方反应太过敏锐,一直没有机会实施。   背影的主人自然是江沉星。   见过对方死气沉沉躺在冰冷棺中的场景,如今看着他鲜活而富有生机地站在自己面前,言殊摸了摸下巴,觉得自己确实更喜欢死对头活着的样子。   看起来他正在例行训话,在对面站成一排的新兵蛋子一个个臊眉搭眼面红耳赤,被训得头都抬不起来。   江沉星就是有这样一种奇怪的能力——因为性格原因,他训人的时候并不会多么愤怒暴躁,甚至称得上是心平气和不痛不痒,在一帮动不动就狂躁吼叫的暴脾气A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但就这种毫无威慑性的训话方式,愣是把手底下一个比一个年少轻狂的Alpha训得服服帖帖,心甘情愿地听从他的命令,第四军团的军纪严明程度远在其他军团之上。   据第四军团的人解释,江中将根本不需要怎么疾言厉色。只要他顶着那张比零下五十度冰川还要冷的脸往面前一站,就足够让他们两股战战,开始疯狂反省了。   这话不是开玩笑,江沉星的冷脸可是在星网上都出了名的,甚至被小迷弟们起了一个“冰山美人”的称号——虽然他本人应该并不想要。   恐怕也只有言殊能顶着对方那张冷脸,面不改色地继续气他。   虽然知道江沉星在训人,他也毫不避讳,大步走上前去,随口打了个招呼:“哟,这不是江中将么,忙着呢?看你这训个话都无精打采的,要我帮忙讲两句吗?”   见到言殊,那群新兵精神一振,全都露出“得救了”的希冀眼神。   太好了,言中将来救他们了!   众所周知,言中将可以最大限度地吸引江中将的注意力,今天的训话应该就到此为止了。   果然,听见熟悉的调笑声,江沉星冷淡的话音一停。   他转过身,恰好对上了高大Alpha戏谑的目光。   江沉星的长相是与性格如出一辙的清冷,冷白色调的皮肤,狭长流畅的凤眼,高鼻薄唇,唇边一颗美人痣微微泛红。   面容确实出挑,但言殊仍然对他能在“最受欢迎的Alpha”中压自己一头持保留态度,并且合理怀疑现在年轻小O的审美。   难道不该喜欢像他这样高大帅气,周身荷尔蒙爆棚,一看就很能给人安全感的优质Alpha吗?   看见言殊,江沉星的眼神一动,唇角微微抿起,似乎是想笑,但没有成功。   他照旧冷着脸,上挑的凤眼直直注视着言殊,不答反问:“言中将这么闲,工作时间来看热闹?”   好熟悉的语气。   太久没被阴阳怪气,言殊甚至有些怀念。   他对江沉星的冷脸完全免疫,煞有其事地摇头:“错错错,我可不是来看热闹的,当然是有正经事找我们江中将商量。”   边说着,言殊边走过来,顺口问:“你们刚刚说什么倒数第二呢,怎么这么没有上进心,不努把力拿个倒数第一回 来?”   江沉星闻言看他一眼,意有所指:“全军汇演的倒数第一不是常年被你们第一军包揽么,想拿也要有机会才行。”   有言殊这个中将带着头散漫,手下的新兵自然有样学样。   在他的带领下,每年的全军汇演,第一军都会荣获最具潜力奖,理由也很简单:只有第一军没有退步空间,无论如何都可以稳住这个排名。   言殊:“……”   好了,他现在一丁点也不怀念了,甚至想把江沉星套个麻袋,拖到角落里打一顿屁股。   见言殊吃瘪,江沉星琥珀色的瞳孔中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他就地解散了新兵,摘掉军帽,露出一头微微汗湿的黑发,衬得手指和脖颈都雪白,冷淡道:“所以到底是什么事?”   言殊对他随意的态度很不满意,重点强调:“我不是和你说过了么,是正经事!你就在这里问,要是有人偷听了怎么办?”   ……谁会偷听你那几句没有营养的废话。   看得出来,江沉星有些无言以对,换做之前,高低要阴阳怪气两句。   但他今天出乎意料的宽容,竟然真的顺着言殊的话往下说了:“那你想怎么办?”   言殊如愿以偿,露出一个奸计得逞的愉悦笑容:“去我的办公室细说。”   本以为江沉星会立刻皱眉拒绝,毕竟他有洁癖,除了必要的训练与作战,从不肯轻易踏进任何不干净的地方,当然包括言殊的狗窝。   但今天的江沉星不对劲到了极点。   他先是下意识皱紧了眉,看得出来很是嫌弃,但却没有第一时间拒绝:“就不能换个地方?”   语气却很松动,似乎有回转的余地。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言殊精神一振,虽然不知道对方好说话的原因,但并不妨碍他立刻打蛇随棍上,严肃拒绝了这个提议:“不行,我那里更安全。”   见他坚持,江沉星似乎也下定了什么决心,缓缓点头:“也好,正巧我也有重要的事想和你说。”   竟然真的答应了?!   言殊惊到了,这是他没想到的:“真去?你不是一直嫌弃我那里乱得没地方下脚吗?”   江沉星“呵”了一声,顺势要走:“那还是算了。”   “别别别!”   反应过来后,言殊后悔自己嘴快,迅速挽留:“来来来,我早就想带你来参观我办公室了,这不是巧了么!”   江沉星的凤眼斜斜睨了他一眼,像是在问狗窝有什么好参观的。   但他今天确实很配合,干脆利落道:“那走吧。”   江沉星今天没怎么回怼,真的让言殊感觉不太对劲。   但是如果这么问出来,肯定会被对方嘲笑是不是受虐狂。所以他暂且把这个疑问憋在了心底,领着江沉星回了办公楼。   从训练中心到办公楼有一段距离,这一路上他们碰到了好几个熟悉的下属。   本以为看到他们两个永不对付的宿敌并肩而行,会给下属们带来极大的震撼。   但完全出乎言殊意料的是,这几个下属除了最开始震惊了一秒,之后无一例外地露出“果然如此”“我就知道”的表情。   紧接着他们纷纷上前,表示了诚心诚意的祝贺,并希望到时候能给他们发喜糖。   言殊:“?”   什么喜糖,你们又背着我偷偷知道什么了?   他偷看了一眼身边的江沉星,对方看起来似乎毫不意外,简简单单的“去工作”三个字就让那群老妈子般的Alpha闭了嘴,迅速离开。   等那群下属走后,言殊忍不住问:“你能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   江沉星比言殊稍矮了小半个头,两人并肩站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闻言他稍稍抬眼,看了一眼言殊,片刻后淡淡摇头:“听不懂。”   言殊大为震撼:“那你就不好奇他们到底什么意思吗?”怎么问都不问就把人放跑了!   江沉星冷淡道:“你要是把八卦的心思都用在工作上,也不会因为处理不完文书,被罗上将在晨会上次次点名批评了。”   言殊只觉得自己膝盖中了一剑,在心里恶狠狠地朝着他翻了个白眼。   不过他确实也被江沉星的话成功转移了注意力,暂且把表现异样的下属抛到脑后,开始担心起自己那一摞文件来。   走进办公楼时,又恰巧遇见了第二军团的团长。   第二军团团长叫程璐,是很罕见的女性Alpha,英气逼人,一身痞气,比起军人,倒更像是什么星盗大姐头。   与两人打过招呼之后,程璐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注视了他们两个片刻,然后伸手大力拍了拍言殊的肩膀:“日子定了吗?”   言殊一时不察,被她拍得一个踉跄,满脑门问号:“定什么日子?”   程璐哼笑一声:“都这么明显了还想瞒呢?你们这些小年轻,真是害羞。”   不过她作为长辈,还是很乐意容忍年轻人的一些害羞情绪的,于是没有再多说什么:“行了,你们是有自己考量的,那我就当不知道了哈,到时候记得给喜糖就好。”   所以你到底知道了些什么啊?!   送走了程璐,言殊陷入沉思,总觉得自己重生一遭,好像与整个社会都脱节了。   一番波折之后,终于回到了言殊的办公室门口。   一想到待会儿一开门,入目乱象很有可能让洁癖晚期江沉星破防,言殊就有一种恶作剧成功般的窃喜。   他故意出言吓唬:“待会儿记得屏住呼吸,毕竟我可是好久没开窗通风了,前两天的臭袜子还扔在角落里没来得及洗呢。”   江沉星的脸色果然更难看了几分,看起来很想转身就跑。   但他硬是凭借着出色的自制力停在原地,只是铁青着脸开口:“你为什么会把臭袜子留在办公室里?!”   其实并没有,他的办公室主要是乱,脏倒是不怎么脏。但言殊就喜欢无所不用其极地逗江沉星,甚至愿意为此自黑一波形象:“谁知道呢,可能是因为前一阵子喝醉了,也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等醒了以后袜子就在办公室里躺着了。”   “……”   深吸一口气,江沉星抬手扶住额头,低声喃喃道:“我现在有点后悔。”   言殊听到了,还以为他的意思是后悔来自己的办公室,心道这可由不得你!   于是一把将办公室的大门推开,另一只手不容拒绝地把江沉星推了进去:“来者是客来者是客,随便坐,坐地板上也没关系!”   但让言殊大失所望的是,保洁人员似乎刚刚来过,收走了地板上所有的废纸团,顺便把乱七八糟的桌面和沙发也熟练地整理妥当。现在他的办公室窗明几净纤尘不染,完全在江沉星的接受范围之内。   没能整蛊成功,臭着脸的人变成了言殊。   江沉星重新变回了高岭之花的冷淡模样,心平气和地掏出一小瓶酒精喷雾,对着真皮沙发喷了喷,仔细擦干净之后坐下,坐姿优雅:“你先说吧,找我什么事。”   办公室空间狭小,两个优质Alpha的气息充斥其中,互相对抗,显得莫名拥挤。   言殊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书桌上高高摞起的文件,轻咳一声:“我就是想问你,最近工作怎么样,忙不忙?”   他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太过突兀,江沉星怀疑地看了他一眼,直觉对方没安好心:“有事直接说事。”   看来是不怎么忙。   言殊摸了摸鼻子,即使脸皮厚如他,说出来下面这句话也需要一定的心理建设:“那什么,不忙的话,方不方便帮我写点工作报告?也不多,就三年半的量。”   之所以会拜托死对头,是因为他想起来江沉星会模仿字迹,可以把言殊的狗爬字模仿得惟妙惟肖。   但江沉星明显不怎么乐意帮这么个忙,看了一眼那摞文件,左边的眉尾立刻就微微挑了起来。   言殊一看他细微的表情就知道,下一秒江中将就要开口出言讽刺了,于是立刻占据先机:“先别急着拒绝——作为交换,你们军团不是最近缺一个近战课的教官吗,我可以临时代课!”   江沉星眼神一动,眉梢又慢慢落了回去。   别看言殊平时不着调,论近战格斗技巧和机甲驾驶,他论第二,整个联邦就没人敢称第一。   而且代课的话,还意味着言殊会常驻第四军团。   这个交易很划算。   于是江沉星果断道:“两个月。”   言殊一阵牙疼,和他讨价还价:“一个月行不行?你补工作报告都用不了两天啊,犯不着这么压榨劳动力吧!”   江沉星轻轻挑眉,虽然表情依旧冷淡疏远,但最熟悉他的言殊却能从中看出一点并不明显的愉悦:“那你就另请高明吧。”   开玩笑,除了江沉星,军部还有谁有这种模仿狗爬字的本事?   于是言殊只能不情不愿地答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两个月就两个月!”   江沉星的小拇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这是他心情不错的表现:“成交。”   言殊深恨自己怎么又落于下风,只能怪江沉星手上捏着他的大动脉。   他小声嘀咕道:“小没良心的,亏我还专门回来救你……”   本来只是一句单纯的自言自语,没想到面前的江沉星却听到了。   他猛然怔住,然后看向言殊:“你刚刚说什么?”   言殊也一愣,下意识遮掩:“什么也没说啊,你听错了吧。”   但江沉星自然不可能是听错。   言殊的话里蕴藏了巨大的信息量,隐隐预示着某个离奇的事实。   江沉星的神色明灭不定,来回变换,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自语道:“也好,倒是省了不少麻烦。”   言殊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紧接着,就见江沉星抬起脸,轻描淡写地扔下一个重磅炸弹:“你是重生了吧?”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紧接着又抛下第二个:“好巧,我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全世界都以为我和死对头在谈恋爱,除了我自己# 第104章 联姻   江沉星也重生了?!   这个消息砸得言殊瞳孔地震, 比自己刚重生的时候受到的惊吓还大。   他“噌”一声站起来,不可置信:“不是只有我重生吗?!”   难道那个叫001的系统在骗人?   再次听到bug出现的噩耗,001简直要麻木了:【……】   开什么玩笑!只要重启世界就一定会导致气运之子重生是吧!这是什么离谱bug啊, 怎么修都修不好, 让它怎么向主神交代!   可怜无助又弱小的系统刚上了半个小时班,就被迫早退,再次回主神空间报告去了, 怎一个惨字了得。   江沉星好整以暇地仰视着震惊的言殊,敏锐地从他的话里抓住了关键词:“只有?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他又不是傻子, 自己重生了, 难道不会下意识怀疑身边人有没有重生吗。   “当然是因为……”   言殊刚要下意识地回答,猛地回过神, 暗暗后怕,差点就把001的存在说漏嘴了, 话锋一拐:“我肯定是那个命中注定的天选之子啊,怎么可能有人和我一个待遇!”   因为Alpha理直气壮的自恋哑然片刻,江沉星扶住额头,颇有些不忍直视:“那现在你知道自己不是了。”   确实。   终于消化完了巨大的信息量,言殊重新坐回去,苦恼地“啧”了一声。   怎么哪里都有江沉星,连重生也有他一份, 该说不愧是所谓的气运之子吗,烦人。   本来还想借对方没有重生的光占点大便宜, 现在看起来也没机会了。   言殊的小心思都写在了脸上,江沉星就静静看着他长吁短叹, 冷不丁开口:“你也是在死后重生的么?”   言殊不明白他这么问的意思, 如实回答:“啊对, 你应该也是吧。”   两个人对未来的预知能力半斤八两,起跑线非常统一。   江沉星的食指轻扣桌面,状似无意地问:“容我八卦一句,凭你的情商,上辈子找到老婆了没有?不会真的打了一辈子光棍吧。”   言殊没听出对方话中的试探,因为他被狠狠戳中了痛处,血压飙升,只觉得江沉星出生就是老天爷用来克他的。   和不近O色的性冷淡江中将不同,言殊是一直都想找属于自己的漂亮老婆的。   他生了张很是俊美风流的脸,又因为长期从军,练出了漂亮流畅的肌肉。再加上言殊气质洒脱散漫,随性不羁,随时随地都在散发自己别样的魅力,像极了一个行走的荷尔蒙制造机。   单单看他的外貌和气场,总是会给人一种“这家伙肯定有数不清的情人”的错觉。   但只有熟悉言殊的人才知道,这位就是个大龄单身狗,这么多年连Omega的小手都没牵过,比军部里的绝大多数Alpha和Beta都要纯情。   这和他常年待在军部有很大关系,身边成天围绕着一群糙老爷们,一年到头都见不到一次娇娇软软的Omega。   言殊又不愿意听家里的安排去相亲,坚信相亲找不到真爱,所以一直在顽强地等待着自己命中注定的真爱Omega出现。   本来觉得自己条件这么好,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打光棍一辈子,先建功立业再说,不着急找老婆。   没想到flag不能轻易立,他在三十二岁英年早逝,到头来一直都没有属于自己的Omega。   肯定是被同样孤寡一生的江沉星给诅咒了!   现在他还要来冷嘲热讽,给言殊受伤的心灵造成痛击,真不是人啊!   言殊刚想辩解两句是自己死太早的原因,但话到嘴边,突然一顿。   江沉星上辈子死得比他还早,当然不知道言殊活到几岁,找没找到老婆。   那他干嘛要给对方嘲笑的机会?肯定不说实话啊!   假装自己讨到老婆了,这样还可以反过来嘲笑江沉星,岂不美哉!   打定了主意,于是言殊开始发挥演技,后靠到老板椅上,嘚瑟挑眉:“开玩笑,你当我万O迷的魅力是假的?你死后没多久,我就成功找到天命Omega老婆了。”   这话一出,江沉星的眼神瞬间暗沉了一个度,只是眼前光顾着得意的直男并没有发觉。   他放在桌下的细长手指不着痕迹地攥紧,语气却有些惊讶:“哦?什么Omega这么伟大,竟然能屈尊降贵地嫁给你,真是委屈他了。”   言殊一秒破防,气急败坏:“污蔑,这是纯纯的污蔑!我可是世界上最优质的结婚对象好吧,是你看我不顺眼才发现不了我的好!”   江沉星冷笑一声,凤眼一挑:“优质,指把臭袜子丢在办公室里。你的天命老婆受得了你这邋遢劲么?”   “……”   言殊轻咳一声:“那是意外,意外你懂不懂?我平时还是很爱干净的好吧。”   江沉星轻哧一声,也不知道信没信。只是他似乎对言殊那个不存在的Omega老婆很感兴趣,换了个坐姿,淡淡问:“他是什么样的Omega?”   言殊嘴角一抽,你问我,我又去问谁:“你不会要抢我老婆吧?”   “……”江沉星扶住额头,咬牙道:“我没有那种爱好。”   言殊将信将疑,嘀咕道:“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江沉星已经懒得和他废话,眉梢一挑:“问问而已,为什么你不敢说?还是说这个Omega根本不存在?”   言殊精神一凛,没想到江沉星会这么敏锐。   但为了不露馅,他只能硬着头皮胡编,按照自己的喜好信口开河:“还能是什么样?当然就是软乎乎香喷喷的优质Omega,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很会撒娇叫老公,平时喜欢瑜伽插花,和其他小Omega出去逛街买包……”   江沉星刚开始的脸色还有几分沉凝,但越听,他的表情越怔忪,也越古怪。   终于,在言殊还绞尽脑汁地试图编出来更多信息的时候,他淡淡开口:“你这个Omega,是编出来骗我的吧。”   他怎么听出来了!   言殊大惊失色,立刻否认:“怎么可能,我警告你没有证据的事不能乱说啊!我上辈子可是真的讨到了老婆的!”   但他的反应却更加坐实了真相。   江沉星紧捏的五指缓缓张开,坐姿也放松了。   在言殊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他又恢复成了以往高冷矜贵的状态,轻“呵”一声:“那我有几个问题问你,你现在直接回答我,要求不许思考,全凭本能回答。”   言殊有种不好的预感,却仍然顽强地嘴硬:“开玩笑,你随便问!”   于是江沉星干脆开口:“他的头发是什么颜色?眼睛是什么颜色?平时最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口味喜欢吃甜还是吃咸?”   言殊:“……”   光是胡编刚才那些贫瘠的形容就已经用尽了言殊的毕生想象力,此时江沉星问得稍微细节一点,就立刻把他打回了原形。   最后挣扎了几秒,言殊终于选择放弃。   他很不甘心地追问:“你是从哪里听出来不对劲的?”   面对言殊的疑惑,江沉星的回答简单粗暴:“就凭你不可能找到这么完美的Omega,除非对方是帝国派来策反的间谍。”   言殊:“……”   能不能来个人把江沉星捉进大牢啊,或者把他那张可恶的嘴缝上也行!   江沉星没说的是,言殊对Omega的描述说得太过刻板,简直就是每一个直男A的梦中情O,却一点独特的性格都没有。这种一听就不是真人,大概率只是直男美好的幻想罢了。   言殊垮起个小猫批脸,试图最后给自己挽尊:“我本来肯定是能找到老婆的,但上辈子你前脚刚死,我后脚也挂了,根本来不及找对象好吧!”   江沉星一怔,立刻追问:“你也死了?为什么?”   虽然感觉很丢人,但言殊还是简短地为江沉星描述了一下自己和他如出一辙的死因。   死亡的痛苦被他轻描淡写地略过不提,只是得出了最后结论:“这不可能是巧合,咱们两个的死肯定有猫腻。”   江沉星闭了闭眼,压下某种异样的情绪,冷声道:“你说得对。”   说到正事,言殊的表情也正经起来,眉眼微微压低:“针对你的死因,罗上将亲自带队开展调查,给出的调查结果就是战死。你作为当事人,在那时候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吗?”   江沉星沉思片刻,摇摇头:“没有,那就是一场普通的遭遇战,帝国方面针对我布置了自杀式的袭击,我没有躲过去而已。只是……”   顿了顿,他眉心微皱:“偷袭我的那群死士似乎相当了解我的作战方式。有好几次我的行为都被他们预判到,并且进行了反制,不然我是可以活着离开的。”   言殊一愣:这么巧?他也有这种感觉。   两人的死法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帝国针对两人不同的作战方式,设计出了不同的自杀袭击。   这下可就有意思了。   气氛沉凝,相顾无言片刻,言殊低声问:“你是怎么想的?”   江沉星凤眼冷肃,毫不犹豫道:“军部里出了联邦的叛徒——而且这个叛徒,对我们两个都十分了解。”   但这恰恰是问题所在。   能把两个中将的作战习惯了解得如此透彻,那个叛徒肯定对他们十分熟悉,很有可能曾经一起上战场多次,或者拥有联邦最高将领核心机密的查看权限。   所以,他很有可能与两人职位相当,乃至于更高。   这对联邦来讲,无疑是一个致命的噩耗——有一个职位在中将以上的人,是帝国派来的奸细,隐匿在暗处,时刻准备对联邦给予毁灭性的打击。   在上辈子,他确实成功了,顺利设计绞杀了联邦最具潜力的两颗双子星。   并且言殊推测,即使在他死后,对方也大概率不会被捉到把柄,甚至很有可能因为将领人手不足而得到重用。   那上辈子联邦后续的历史走向,已经不必多言。   这辈子,即使两个人已经死过一次,也对奸细的身份一头雾水。   对方藏匿得实在太好,言殊想了一圈,也没想到身边人有什么异样之处。   但这却是最恐怖的地方——那个奸细很有可能是两人最信任的同事、伙伴和战友。   在战场上言殊和江沉星放心地将后背托付给他们,却完全不知道对方胸腔中跳动的心脏中涌动着怎样的杀意,随时可能挥出尖刀,将他们置于死地。   这个念头让言殊有些无法接受,一直以来都坚定相信战友的三观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想到谁都觉得像极了奸细。   他悲哀的发现,至少在目前,他最能相信的人,竟然是江沉星。   虽然对方是言殊不共戴天的死对头,但共同的死亡经历明显排除了他是奸细的可能性。再加上对方也是重生的,让言殊莫名有了种惺惺相惜的知己感。   一时之间,言殊都不知道该不该感叹命运弄人。兜兜转转,竟然把两个宿敌绑在了一起。   他的十指深深插进发间,还是想不通,喃喃道:“奸细会是谁呢……”   相较于情绪翻江倒海的言殊,江沉星则镇定冷淡了许多,琥珀色的眼睛静静注视着Alpha:“他是谁,你很在意吗?”   言殊烦躁地“啧”了一声:“你这不是废话?万一我一直把他当过命交情的好兄弟,结果他却一直想杀我,那我这世界观不都崩塌了么!”   言殊性格好,交友也广泛,军部里的好兄弟数不胜数,还真是很有可能被背刺到。   但江沉星还有更大的打击要带给他:“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未必是你的好兄弟。”   从他的话里嗅出了某种危险的意味,言殊猛一抬头,瞪眼看向坐在对面的年轻Alpha:“你什么意思?”   他一急,平日里被完全收敛的信息素不小心泄露了一丝,上位者Alpha的威压扑面而来。   Alpha就像是狮群里的雄狮,A与A天生排斥,信息素彼此抗拒排斥。换做是个普通的A,恐怕已经捂着鼻子狼狈遁走了。   但江沉星只是脸色不好看了两分,冷冷地斜睨了他一眼,凤眼漂亮得惊人:“收收味,我现在不想和你打架。”   一个Alpha当着另一个Alpha的面释放信息素,除了挑衅,没有别的含义。   言殊后知后觉,悻悻地收回了自己的信息素:“那什么,刚刚没控制住,不好意思哈。所以你说的是谁?”   没了信息素的压制,江沉星的呼吸又松快起来,却并没有让他的心情好转。   他眼神微暗,慢慢吐出了一个完全超乎言殊想象的名字:“……罗鸿鸣。”   “不可能!”   言殊瞳孔骤缩,下意识否决:“你在开什么玩笑?!头儿他是上将,整个联邦没有比他身份更高的人,他有什么理由做出这种事!”   罗上将是联邦之光,是言殊最敬重的前辈兼老师,也是他一直追随的人生目标,是亦师亦父亦友的存在,也是言殊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现在江沉星告诉言殊,你的老师可能是奸细,也就无异于告诉他:你所在的世界是虚假的,   所以言殊会情绪紧张也很正常。   面对言殊的质疑,江沉星身体微微紧绷,脊背挺得更直,淡淡道:“别那么激动,罗上将也是我信赖有加的上司,我同样不希望这是真的。但掩耳盗铃没有用,即使可能性只有万分之一,那也有可能存在。如果你不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到时候真正面对时,受到的打击只会更大。”   他冷静镇定得可怕,让言殊沸腾的脑子也慢慢冷却下来,重新获得了思考的能力。   理性思索之后,他不得不承认:尽管很残酷,但是江沉星说得对。   现在他们对那个奸细的情况一无所知,必须提高警惕,做好最坏的打算。   深深呼吸一口气,言殊勉强遏制住躁郁的情绪,尽量保持客观冷静,分析道:“但是我们现在手里没有任何与奸细有关的证据,关于他的一切信息都是空白,完全无从下手。对方的职位肯定不低,消息来源广泛,如果我们贸然展开调查,还可能会打草惊蛇,风险很大。”   不管怎么看,想要找到那个奸细都很有难度,起码现在的言殊想不到比较好的办法。   江沉星却丝毫不慌。他微微向后仰,露出一截白天鹅般修长漂亮的脖颈,是很多Omega都会羡慕的肤色:“其实这就是我今天找你想说的事。本来还想找个其他理由,但现在你我都是重生者,就可以直接说了。”   言殊对江沉星的脑力还是很信任的,闻言看向他:“你想到办法了?”   江沉星颔首,缓缓吐出四个字:“引蛇出洞。”   “如果军部中发生什么极有影响力的大事,那作为奸细,他肯定不会冷眼旁观,必然会采取某些措施,这也就是我们抓住他狐狸尾巴的好时机。”   言殊摸摸下巴,觉得江沉星说的有道理:“但现在军部能有什么大事?一年一度的征兵季已经过了,和帝国的战争也告一段落,短时间内不会开战,我现在能想到最大的事就是军事汇演,不过好像也没什么用。”   江沉星垂下眼睫,伸手端起面前的茶杯,动作优雅地垂头浅浅啜了一口,意有所指道:“没有条件,我们可以创造条件。”   言殊总觉得凭借他的智商,肯定已经想到了解决办法,催促:“你就别卖关子了,创造什么条件,直接说就好,能配合我肯定配合你啊。”   江沉星借着茶杯遮挡住了自己微微勾起的唇角,放下茶杯,他又成了高岭之花不近人情的冷淡模样,问:“你现在还是单身?”   万年单身狗憋屈道:“……咱们能不提这事了么。”   江沉星摇摇头:“不,我的意思是,这就好办多了。因为我的办法,必须要求你单身。”   在言殊不明所以的眼神中,矜贵的Alpha淡然吐出两个轻飘飘的字:“联姻。”   联姻?!   这是言殊万万没想到的办法,甚至完全反应不过来:“什么联姻,和谁联姻?”   江沉星瞥了他一眼:“当然是和江家。”   接着,他解释道:“第一军团和第四军团联姻,意味着言家和江家的利益结合,对军部乃至整个联邦都是轰动性的,还会在未来产生巨大影响。如果这个消息放出,那名奸细肯定会有所行动,到时候我们就可以顺藤摸瓜。”   “不过,这个方法就要暂时牺牲一下言中将的单身权益了。”   短暂的冲击之后,言殊很快回神,倒没什么排斥的意思。只是他在脑内搜索了一圈江家的适龄人选,犹犹豫豫道:“可你那个Omega弟弟才十四岁……这不好吧?”   “……”   江沉星的太阳穴隐隐鼓出两根青筋,心道这傻子怎么能傻到这种地步,活该他讨不到老婆。   他深吸一口气,警告自己不能功亏一篑,冷淡道:“想什么呢?联姻对象当然不是我弟弟,是我。”   “你和我联姻。”   作者有话要说:   先婚后爱倒计时! 第105章 领证   和江沉星联姻?   言殊只觉得今天的震惊接二连三, 一个比一个重磅,砸得他晕头转向,瞬间贴到身后的老板椅上, 瞪着眼结结巴巴道:“和、和你联姻?!”   江沉星看着他, 漂亮的凤眼微挑,甚至有几分好整以暇:“有什么问题吗?”   那当然有,问题可太大了。   江沉星是谁, 是前途无量的帝国中将,是言殊十年如一日的宿敌。   最重要的是, 他可是个纯纯的Alpha啊, 和言殊完全撞号了吧!   虽然说帝国法律允许同性恋结婚,但AA结合仍然是最稀有的婚姻形式。一山不容二虎, Alpha之间有天生的信息素排斥,如果两个A要上床, 那他们的信息素势必会先狠狠打一架,所以很少听说有A与A之间结婚。   明明两个人平时互相看不顺眼,江沉星怎么会提出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难道说……   言殊长腿一蹬,老板椅哧溜一声向后滑出三米远,警惕地看向江沉星:“你不会一直偷偷暗恋我吧?我警告你,我可是比钢管还直的直男, 你可不要对我动歪心思啊!”   五指在桌下不着痕迹地收拢握紧,江沉星的面色却照旧冷冷淡淡, 甚至轻“嗤”了一声:“说得好像我不是直男一样,你以为我就愿意么?为大局牺牲, 逢场作戏都不懂吗。”   然后他眉梢一挑, 上下打量了言殊一番, 隐隐嫌弃:“再说了,和你联姻明明是我更吃亏。以后要是让别人知道我曾经和你有过这么一段婚姻,说出去我都嫌丢人。”   被死对头这么轻飘飘地嘲讽,是个Alpha就忍不了。   言殊果然上了大当,注意力被完全转移,勃然大怒:“你怎么又在污蔑我!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是在联邦最受欢迎的Alpha里排第二,和我结婚有什么好丢人的!”   江沉星慢条斯理道:“是吗?就连杨川都找到对象了,那你怎么直到现在都是单身。”   言殊狠狠噎住,气急败坏:“从今天开始不许再提单身的事了!我那是以事业为重,暂时没有兼顾家庭你懂不懂!”   面对Alpha毫无威慑力的威胁,江沉星反应平平:“这不就得了,反正你暂时也没有什么谈恋爱的打算,恰好我也没有。捏鼻子凑合凑合,拿一个暂时的名头而已。”   “联姻是最简单的应对方法,省时省力,成本也低。你和我都是喜欢Omega的直男,就算有了夫夫的名头,也不用担心谁会喜欢上谁,等这找出了奸细之后就可以当场离婚。”   不知道为什么,在说到“喜欢Omega”时,他的语气微微加重,只是言殊并没有听出来。   顿了顿,江沉星语气淡淡,不着痕迹地激将:“一本万利的事,你不会不敢吧?难道是担心和我结婚之后,会忍不住喜欢上我?”   言殊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指着自己的鼻尖:“我?喜欢上你?你脑子没出问题吧?”   简直是天方夜谭!   江沉星到底是怎么产生的这种离奇念头?他言殊就算是喜欢上杨川,也绝不可能喜欢上江沉星!   但江沉星不为所动,唇角微勾,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疏离表情,在这种场景下显得更有挑衅性:“嘴上说大话有什么用,你行动上就是怕了。”   言殊被江沉星激得整个人都逆反了,大脑热血上头:开玩笑,他还能怕江沉星不成!   他冷笑一声,断然道:“我有什么不敢的?结婚就结婚!今天我就把话放在这里,谁不结婚谁是孙子!”   就这么冲动轻易地把自己卖了出去,甚至因为说得太绝,丧失了反悔的机会。   江沉星等的就是言殊这句话,立刻站起身,掸了掸自己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淡淡道:“那走吧。”   言殊还没反应过来,茫然地坐在原地仰视着他,看起来很呆:“干什么去?”   江沉星从怀中抽出一份纸质文件,放到言殊的眼皮子底下。白纸黑字上,“结婚申请”四个大字清清楚楚。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状况外的Alpha,又把一支黑笔丢到他眼前:“签名,然后去军部递交结婚登记。运气好速度快的话,今天就能把结婚证领到手。”   言殊人傻了。   等会儿——他们刚达成一致,然后现在就要去领证了?   在江沉星的眼神催促下,他慢半拍地拿起笔,迟疑道:“这么快?不用先和家里商量一下么?”   毕竟联姻可是大事,涉及到两个家族的利益分配,对他们来说都是需要时间来协商的。   但江沉星却似乎对他的问题早有预料:“不然呢,你想拖多久。至于你爸妈那边不用担心,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如果你不相信,现在就可以打个电话问问叔叔阿姨。”   言殊惊呆了:“不是等等——你什么时候跟我爸妈说过这事了?”   他们不是刚刚才达成共识吗?!而且他爸妈为什么会同意啊,他们不是知道江沉星一直和自己不对付吗!   “半个小时前,他们的回复是没有问题,对我很放心,你的户口本很快就会寄到。至于我父母那边,就更不用你操心了,他们不会管我的。”   江沉星对他的磨蹭并不满意,抬腕看了一眼时间,道:“赶紧签名,现在是下午两点半,民政局五点下班,如果你再拖延,时间不一定来得及。”   言殊被他催得头昏脑胀,下意识地拿起笔签字,视线却下意识延展,看到了结婚申请右下角江沉星龙飞凤舞的签名。   对方的字迹漂亮而有风骨,和他的狗爬字并排摆在一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言殊终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狐疑地摸摸下巴:“你是不是早有准备啊?早就预料到了我的反应,连文件都提前签好了?”   怎么总觉得这一切都像是精心筹划的阴谋呢?   江沉星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很干脆地承认了:“凡事都要早做准备,以追求效率最大化。不然像你一样,写个工作报告都要拖延个三年半吗?”   言殊哑口无言,只觉得自己的工作态度与江中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立刻老实下来,哼哼唧唧道:“我签完了。”   江沉星的眼尾微挑,露出些微满意之色,干脆道:“那就走吧。”   言殊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站起身来,跟着江沉星出了门。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一样充满了不真实感。   所有流程都是那么迅速,顺利得像是被早早打好了招呼一样。江沉星的手续和文件都准备齐全,没有给言殊任何一点反悔的机会,始终把他不容拒绝地推着往前走。   等言殊再次回神时,他站在民政局门口的台阶上,而手上多了两个小红本。   ——是他和江沉星的结婚证。   夏日的晚风吹开红本,露出刚刚拍好的双人合照。   这照片拍了好长时间,工作人员一直在试图让这对新人看起来甜蜜一些,但最后他选择了放弃,闭着眼不忍直视地拍完了结婚照。   照片上的两个人看起来都不在状态,完全没有新婚夫夫的喜悦。两个人都身穿军装,江沉星面色是一如既往的疏离冷淡,毫无笑意;言殊就更不用说,一脸没搞清状态的迷茫,看起来已经魂飞天外。   比起结婚照,甚至更像是离婚照。   不过也很正常,毕竟他和江沉星相看两相厌,这也只是一场随时可能结束的联姻而已。   被傍晚的凉风一吹,言殊沸腾的大脑终于冷却下来,看着这两个红本本陷入沉思。   我是谁?   我在哪里?   宇宙的起源是什么?   ——我为什么就变成已婚人士了,还是和江沉星领的证?   江沉星站在他的身旁,眼尾余光扫过言殊沉思中隐隐带着反悔之意的表情。   他轻轻抚过自己本就平整的衣领,冷淡开口:“民政局还有十分钟才下班,现在后悔去离婚还来得及,只要承认你不敢和我结婚就好了。”   言殊本来确实在后悔这婚结得太过草率,但江沉星这么冷冷淡淡地一激,顿时心中那刚刚熄灭的小火苗又不服输地燃烧起来:开玩笑!今天就算天塌下来,他也绝不可能对着江沉星认怂!   他冷笑一声,嘴硬:“好笑,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不敢了!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谁后悔谁是孙子!”   江沉星看了言殊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一眼有点意味深长:“是吗?那就希望你说到做到了。”   言殊完全不知道,现在的他就像一只主动往狼窝里跳的羊。   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红本本,像是捧着两个烫手山芋,下意识看向江沉星:“结婚证将来离婚的时候还要用到的吧,谁来保管?”   江沉星眼神一暗,伸手从他手里将那两个红本本取过来,淡淡道:“我来吧。不然到时候被你弄丢了,又添很多麻烦。”   也是。   言殊对江沉星的靠谱程度还是十分信任的,任由他拿走了结婚证,挠挠头,问:“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各回各家吗?”   他是第一次结婚,毫无经验,现在脑子还是懵的,只能向理论上同样一张白纸的江沉星求助。   不过对方明显就比什么也不懂的直男Alpha靠谱很多,点头:“先回家休息,明天把这个消息通知给军部的同事,过几天补办婚礼。”   言殊一愣:“还要补办婚礼?”   他以为领完证就算结束了呢。   江沉星冷冷挑眉:“不然呢?如果只领证不办婚礼,你不觉得我们很像是一对不顾家族反对、为爱偷来户口本偷偷领证的私奔小情侣么,哪里像是正经联姻。”   言殊顺着江沉星的描述想象了片刻,只觉得头皮发麻,嫌弃地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谁要和你私奔啊!”   “好巧,我也不想和你私奔,所以麻烦这两天做好准备,保持良好精神状态地出现在婚礼现场。”   冷淡说完,江沉星垂下脸,认真仔细地将两个小红本收进随身携带的文件夹,妥帖放好。   他的侧脸线条优越,睫毛长得不像话,冷白的皮肤被夕阳余晖镀上了一层泛暖的色泽,与平时的冷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起来竟然有种奇异的温柔。   言殊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再次不甘愿地承认,自己这个死对头多少是有些外貌资本的,难怪能风靡一众小O。   如果自己未来的天命Omega老婆能有江沉星一半好看,那他就心满意足了。   想着想着,言殊心里一惊,立刻打住——他是昏了头吗,怎么开始拿着这家伙的脸当作未来老婆的模版了!   这个想法非常危险,必须立刻杜绝。   他甩了甩脑袋,把这个念头驱逐出去,朝着江沉星挥挥手,就要抬脚离开:“那我就先回去了,你自便吧。”   江沉星看了言殊一眼,突然问:“你现在还住在军部的宿舍吗?”   言殊脚步一顿:“啊,对。”   虽然并不缺钱买房,但他暂时又没有成家的打算,一个人住那么大屋子挺没意思的。   所以言殊一直都是住在军部分配的单人宿舍里,这样离上班的地方还近,早上可以多睡很久。   他是觉得没什么,江沉星的眉头却稍稍皱起来。   停顿片刻,他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道:“今天你先回宿舍住,收拾好东西,明天搬去我家。”   搬去江沉星家?   言殊震惊了:“等等,为什么啊?我在宿舍住得好好的,去你家做什么?”   江沉星面不改色:“演戏就要演到底。结了婚还住军部的单人宿舍,你觉得合适吗?”   说得确实有道理。   但是一想到自己要和江沉星睡在同一个屋檐下,言殊就下意识想挣扎:“但是我们两个的信息素肯定会打架吧!要不这样,我就不住军部宿舍了,先回我爸妈那里住,不让别人知道不就行了……”   江沉星静静地看着言殊,目光像是在看着一个天真的大傻子:“你猜猜看,我有没有告诉你爸妈联姻的真相?”   那肯定是没有的。   所以,如果言殊回言家去住,只会让他爸妈觉得这两个新婚夫夫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带来更多麻烦。   最后言殊还是败下阵来,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行行行,去你家就去你家!到时候我们信息素天天打架,你打不过我的时候可别哭!”   江沉星的唇角不着痕迹地微勾,又很快抚平,冷淡道:“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要是到了我家,你还敢乱扔臭袜子,小心我把你打包丢进垃圾桶。”   言殊狂乱咆哮:“还有完没完了!我警告你不许再提起袜子这个梗,不然我真的不会让着你了!”   两个人站在民政局门口就着袜子的问题争论了十分钟,过路行人纷纷侧目,合理怀疑是离婚前夫夫二人吵的最后一架。   比起恩爱夫夫,他们两个果然还是更像一对冤家。   最后言殊吵不过江沉星,被气得跳脚,气哼哼地回了宿舍,然后一整晚都在做吵架没吵赢江沉星的噩梦。   第二天醒来,他的精神颇有点萎靡不振,刮胡子的时候甚至失手划破了下巴,留下一道血痕。   嘶了一声,言殊憋闷地把锅甩到江沉星头上,心道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可恶的Alpha!   生气归生气,他还是老老实实打包好了自己的行李,准备晚上的时候带到江沉星家里。   作为一个直男,言殊的东西并不多,换洗衣物除了内衣就是那几套军装,洗漱用品也简单粗暴,什么护肤品都没有。   在收拾房间的同时,言殊还找到了几本每个直男都一定拥有的某种限量版杂志。   随手翻了翻,言殊轻咳一声,思索着要不要带一本过去。   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挑出一本自己最喜欢的,塞进行李箱底层的内兜里。   ……这次也不知道要在江沉星家待多久,言殊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说不定能用到呢。   做完这一切,那个很寒酸的行李箱就已经算是收拾好了。言殊暂时把它放在宿舍,等下班的时候再来取。   他今天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就是把结婚的消息告诉自己的同事。   言殊想都不用想,这个消息一定会在军部造成巨大动荡。   换做是他,听说一对相看两相厌的死对头结婚,恐怕也会瞳孔地震,大吃一惊。   一想到同事们脸上会露出震惊和不可置信的神色,言殊心里有点莫名的小暗爽。   所以在今天清晨,杨川照常来给他汇报今日工作时,言殊在他停顿的间隙,假作不经意道:“对了,我最近有点事,得向你取取经。”   杨川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道:“老大你尽管问。”   言殊摸着下巴,故作淡然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你,平时是怎么和你对象发展感情的。”   杨川一愣,随即从他的话里意识到了什么,睁大了眼:“老大,难道你有情况!”   言殊点点头,尽可能地轻描淡写:“嗯,昨天和你江中将领证了。”   震不震惊!   本以为杨川会惊掉下巴大呼不可能,没想到这个Beta的表现出乎意料的平淡。   他只是欣慰中带着敷衍地祝贺:“终于官宣了吗,恭喜恭喜。老大什么时候办婚礼,到时候我随份子钱。”   言殊:“?”   怀疑杨川没听清楚,他不死心地重复:“我是和江沉星结的婚。”   我的宿敌!   “是是是,您老人家和江中将天生一对——所以咱们现在可以开始准备汇报工作了吗?”   不是,你这样会给我很大心理落差的啊!   言殊茫然不知所措的当口,杨川眼尖,发现了Alpha下巴上的血痕:“老大,你这下巴上的伤……”   紧接着,他恍然大悟,“嘿嘿”笑起来,暧昧不明地感叹:“想不到江中将脾气还挺暴的啊。”   意识到他误会了什么,言殊下意识摸了把自己的下巴,瞪眼:“我和江沉星结婚,你都不震惊的吗?!”   杨川的回答是皱起眉“嘶”了一声,摇摇头,语重心长:“老大,说句不中听的。你都和江中将秀恩爱秀了多长时间了,全军部都知道你俩是臭情侣,有什么好震惊的。”   他似乎说的是人话,但言殊感觉自己一个字也没听懂,在原地愣成了一个大傻子。   什么秀恩爱?什么臭情侣?这他妈真的是在说他和江沉星吗?!   言殊万万没想到受到震撼的竟然是自己,对他的人生产生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不是,我什么时候和他秀过恩爱啊!”   “老大你……”杨川欲言又止,心道竟然还想着借他的口暗搓搓再秀一波恩爱,真是诡计多端的A。   作者有话要说:   言殊:???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 第106章 臭情侣   但老大毕竟是老大, 他也只能满足对方暗搓搓秀恩爱的小心思,叹了口气道:“老大你的忘性还真大。既然如此,那我就给你举几个例子吧。”   “就前一阵子, 江中将不是穿了新军装上班吗, 白色那套,挺帅的,衬得他比原来还白。”   “然后你第二天就穿上了同一个款式、同一个颜色的军装, 暗搓搓地和他穿情侣同款——要知道,你之前可是从来不穿白色军装的。”   这不是情侣装是什么?   言殊太阳穴迸出青筋, 很想敲开杨川的脑壳, 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穿白军装就是情侣装了?那我还天天和你穿同款,你怎么不说我和你是情侣装呢!”   “非也非也。”杨川一本正经地摇头, “我们这是工作需要,一个军团的人不得不穿。老大你可是故意为了江中将换上了从来不穿的款式, 意义完全不同,一看就是在秀,只是我们没戳穿你而已。”   “而且你换上了之后,立刻就跑去第四军团找江中将了,这意义还不明显吗!”   深深吸一口气,言殊扶住额头,尽量冷静道:“那是因为你们都夸他穿白军装好看, 我很不服气,所以想和江沉星攀比出个高低, 顺便秀秀自己比他更好的身材而已。”   他们是只看见了自己穿着同款的白军装,没看见自己在江沉星面前洋洋得意的脸色是吗?   杨川:“……”   艹, 老大你是什么小学鸡, 这也要攀比?看把你给闲的。   “那每天中午一起吃饭呢?”很快, 杨川又找到第二个理由,“一周七天里,你总有那么个三四五天不和我们一起吃饭,非要去找江中将那桌,然后把他的下属挤开,自己和他坐在面对面吃。”   这不是最经典的小情侣同桌吃饭吗?还特意把电灯泡都给赶走,留出来独处的空间。   言殊的眼神更麻木:“那你有没有发现,每次我去和他面对面吃饭的时候,食堂恰好都供应凉拌猪肝?”   杨川哪里会注意到这种细节,茫然道:“没有啊,猪肝怎么了吗?”   言殊木着脸缓缓道:“猪肝是江沉星最讨厌的食物。”   “所以我故意端着盘子坐到江沉星对面,就是要当着他的面吃猪肝,故意恶心他而已。”   虽然言殊也不喜欢吃猪肝,但每当他假装自己吃得很香时,就能看见对面的江沉星露出那种“你怎么还不快爬”的死亡眼神。   被他这么一瞪,言殊就觉得浑身舒坦,恨不得再多吃那么十块八块。   至于为什么要把江沉星的下属撵走,“万一他们为自己老大打抱不平,联合起来群殴我怎么办?打起来干扰到其他同事吃饭,多不好。”   非常的理直气壮。   杨川:“……”   合着您老人家就是喜欢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是吧?   不是他说,自家老大真的挺会贩剑的。真是难为江中将,竟然能忍耐了这么多年。   杨川的大脑迅速转动,又想到一个新的:“那喝酒呢,朗姆酒那次总不是了吧!”   每个Alpha的信息素都有自己独特的气味,江沉星也不例外,他的信息素味道是很特别的朗姆酒味。   闻起来并没有酒精的刺激,清香而冷冽,闻得久了会让人感觉微醺,隐隐上头。   而言殊自然对死对头的气味了如指掌,他曾经把一整瓶朗姆酒带到办公室里,端端正正地摆在桌边。   军部工作时间不能喝酒,言殊只是单纯地喜欢在闲暇之余打开瓶口闻闻它的味道,每次的表情都很沉浸其中,唇角微勾,眼神微垂,视线柔和而愉悦。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肯定是闻味思人,想到江中将了!   言殊的回答沉痛:“那我每次闻味道时说的那句‘这不比江沉星好闻多了’,是被你选择性忽略了吗?”   杨川:“……”   啊,好像确实。   接连举出了几个甜蜜秀恩爱的场景,都被言殊有理有据地否决,这下杨川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   他倒抽一口凉气,瞪大眼,结结巴巴道:“老大你……真的和江中将是宿敌?”   感情那些行为不是在打情骂俏,是认真的在互相阴阳怪气?   可是、可是真的很像打情骂俏啊!   杨川陷入了巨大的自我怀疑之中。   没想到“和江沉星结婚”的消息没有让属下震惊,“和江沉星是宿敌”这个事实反倒让他受到了惊吓。   一时间,言殊的心情复杂万分。   所以军部的其他同事也都觉得,自己和江沉星是臭情侣而非死对头?   ……很难不让他怀疑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大家是不是眼睛都出现了一点小问题。   他没好气道:“不然呢?你当我闲着没事做吗,要不是为了找他麻烦,谁想天天去见死对头啊。”   我看您确实挺闲的,到处招猫逗狗,天天招惹看不顺眼的人这种事恐怕也只有你做得出来。   内心暗暗腹诽,杨川面上匪夷所思:“不是老大,既然你俩是宿敌,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江中将结婚啊?”   “那当然是因为……”   话到嘴边,言殊突兀地顿住。   那他当然也不可能告诉杨川真相,当时和江沉星商量好的理由就是彼此看对了眼,再加上这样对两个家族都有好处,所以选择了联姻。   所以理论上,他确实不该和江沉星是宿敌。   最后,言殊憋屈道:“……因为我们吵架次数太多,结果吵久生情,互相喜欢上了。”才怪!   理由很离谱,但杨川又懂了,并且似乎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抠出来了糖。   他恍然大悟,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原来你们拿的是欢喜冤家剧本,虽然互相看不顺眼,却在日常的拌嘴中越来越发现自己离不开对方……”   越说越离谱。   言殊不忍直视地扶住额头,恶狠狠地警告道:“把你那恶心的姨母笑收收,不然我要扣你工资了!”   杨川猛地捂嘴,咳嗽一声,挤眉弄眼:“好的老大,没问题老大,那你还要我给你传授发展感情的经验吗?”   其实他觉得自家老大完全不需要,毕竟人家小情侣天生一对,情感问题都可以自己解决,哪里需要杨川插嘴。   言殊本来就不是真的想请教,他现在看见杨川就烦,没好气道:“不用了,汇报完工作赶紧离开我的视线!”   收到了命令,杨川麻溜地执行,迅速汇报完开溜。   临走前他想起什么,半个脑袋探出办公室的门后,不忘记最后殷殷嘱咐:“老大,结婚那天记得邀请我去啊!”   回答他的是言殊随手掷过来的一个废纸团,带着破空之声,很是凶狠。   门被贴心地带上了。   言殊缓缓吐出一口气,后靠到老板椅上,烦躁地抓了抓短发,突然有点不想把自己结婚的消息告诉其他同事了。   不过也无所谓,有杨川在,大概不出半个小时,这个消息就会传遍整栋办公楼,倒是省了他跑腿的时间。   只是……那些家伙竟然一直是这么看待自己和江沉星的?   一想到自己和江沉星互怼时,路过的同事们都觉得那是在打情骂俏,言殊打了个激灵,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起来。   他有心辩解,但是自己都已经和江沉星领了证,就更把欢喜冤家的名头坐实了,也不能把联姻的真相告诉他们。   难道这就是这么多年一直没有热心同事给他介绍漂亮小O的原因吗——竟然是江沉星挡了他的桃花?   ……啧。   叹了口气,反正事已至此,自己的一世英名已经被毁了个彻底,言殊也自暴自弃地不再去深究。   他心情复杂地揉了揉额角,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桌面旁整齐摆好的一摞文件,边缘被风吹开一个角。   言殊的手指缓缓停住。   糟糕——昨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自己的脑子糊成了浆糊,忘记把攒了三年半的工作报告给江沉星了!   一想到再过几天巡逻组就要来检查,他顿时像火烧了屁股一样坐立不安起来。   三年半的量实在是有几分沉重,要是再拖延,江沉星未必能赶完。   想了想,左右自己今天没什么大事,言殊决定亲自跑一趟,把这些文件送到江沉星的办公室去。   当然,自己还可以顺便把刚刚得到的离谱事实告诉他,也恶心一下江沉星。   夫夫当然要有难同当,不能只让他一个人被同事的误解雷得头皮发麻。   说干就干,言殊立刻起身,随便找了个袋子,将那厚厚的工作报告装进去,然后很轻松地提起来,雄赳赳气昂昂地跨出了办公室的门。   江沉星的办公室与他并不在同一座楼,所以言殊不得不拎着报告乘坐电梯出楼,这也就意味着一路上,他会见到许多的同事。   不出意料的是,每一个同事在见到他之后,第一句打招呼就是——“终于和江中将修成正果了?什么时候办婚礼?”   言殊合理怀疑这群家伙有一个把他排除在外的群聊,不然杨川是怎么如此迅速地把他的新婚消息传出去的!   他好不容易把这些同事都敷衍走,来到了江沉星的楼下,恰好又碰上了第二军团的程璐。   大姐头似乎刚刚训练完,热得不轻,额头上都是汗,脖颈上扎一条湿毛巾,上半身只穿一件黑色紧身作战服,赤/裸着的两条手臂线条健美有力。   属于优质Alpha的雪松味信息素随着汗液溢出些许,让言殊本能地不适,险些放出信息素来与她对抗。   但程璐早年在战场上受过伤,对信息素的变化相当不敏感,大大咧咧地随手勾住言殊的肩膀,很是眼尖地看见了他手里拎着的袋子,看起来分量不轻:“哟,这是要给江中将送什么好东西来?”   那确实是好东西,毕竟这可是言殊用两个月的代课教官作为代价换来的,十分的珍贵。   言殊不着痕迹地挡开程璐的手,免得被她看见里面的工作报告:“没什么,一些文件而已。程姐有什么事吗?”   程璐见他遮遮掩掩的,像是在隐瞒什么精心准备的惊喜,倒也没有过多纠缠。   只是脸上又露出了那种隐秘而心照不宣的微笑,言殊莫名感觉她好像在感慨什么“年轻真好”。   接着,她又笑眯眯地问出了那个熟悉的问题:“日子定了没有?”   曾经的言殊一脸懵逼,现在言殊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他嘴角一抽,只含糊道:“还没呢,就快了,应该就是这几天吧。”   程璐很不满意地“啧”了一声:“你们两个证都领了,婚礼可得赶紧补办上啊。我跟你讲,这结婚可是人生的头等大事,一辈子就这一次的,你可不能让小江留遗憾知不知道?”   言殊很想反驳她那可不一定只有一次,但碍于这话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还是忍住了,只咬牙从喉咙里蹦出来一个字:“……好。”   再次大力拍了拍言殊挺拔宽阔的肩膀,程璐欣慰地看着他硬挺的下颚线,像是突然有感而发一样,感叹道:“不容易,最后能修成正果就好。说实话,有时候我都为你们两个的感情发展着急,但也不好插手家事。你不知道,小江他……”   言殊听得一头雾水,心道他和江沉星哪里有什么感情发展,这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清清泠泠的呼唤,打断了程璐的话:“程姐。”   他下意识回头,入目是江沉星清冷出尘的漂亮面孔。   对方似乎也是刚刚从训练场回来,但他有洁癖,不像程璐一样随意地擦擦汗了事,看起来已经冲过了澡。此时黑发潮湿,贴身作战服勾勒出漂亮的腹肌线条,两条冷白色调的手臂肌理流畅,看起来极有爆发力。   湿润的水汽裹挟着些许溢散的朗姆酒味信息素扑面而来,程璐因为感觉不到信息素照旧毫无反应,但言殊却趁机向着江沉星的方向走了两步,脱离了大姐头的气味范围。   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习惯了朗姆酒的气味,相比于大姐头,言殊觉得还是死对头的信息素更安全一点,对他没有什么威胁性,闻久了甚至还感觉有点好闻——当然,这种话他永远也不会对江沉星说出来。   第一次看见言殊主动朝着自己凑近,江沉星凤眼微睁,颇有点受宠若惊,薄唇微微抿起,并不拒绝对方突如其来的亲近。   程璐意味深长地看着言殊向江沉星“急不可耐”地走过去,心道现在的小年轻新婚燕尔,正是喜欢黏在一起的时候,自己还是不要做电灯泡了。   于是她咽下尚未出口的话,冲江沉星颔首示意,笑道:“我还有点事,你们两个先聊,就不打扰了哈。”   然后迅速擦肩而过,给两个新婚夫夫留下独处的空间。   周围没有了其他A的信息素,言殊终于放松下来。   他其实还是对程璐尚未出口的话很好奇,现在只能问江沉星:“刚刚程姐还想跟我说你来着,你是背着我偷偷做过什么事吗?”   江沉星的表情却毫无破绽,淡淡道:“是吗?我不记得了。”   言殊也没有过多在意,毕竟他现在已经知道,自己和江沉星的关系被这群同事完全误解了,说不定又是什么雷人的惊天大误会,还是不问为妙。   #什么都想知道只会害了他#   所以言殊不再管程璐的未尽之言。   见到了江沉星,他没忍住又暴露了本性,贼兮兮地凑过来,笑容欠欠的:“猜猜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江沉星其实早就注意到了他手里提着的包,看起来分量不轻,只是他一直没问。   现在言殊起了话头,于是他顺着话问:“是什么。”   言殊很不满意:“哎你这人,我不是说了要让你猜猜看吗,你怎么不猜呢?”   如果他是一个游戏人物,那么现在肯定会弹出被动触发的消息提醒:面对江沉星,言殊幼稚度+10+10+10。   这是江沉星最不擅长的事情之一,沉默片刻,他道:“……是你的行李箱。”   言殊不满于他的毫无想象力,兴冲冲地拉开包:“当当当当!是你要帮我写的工作报告,我亲自给你送过来了!怎么样,我很贴心吧!”   江沉星:“……”   比他的想象还要欠揍一点。   他从牙缝里慢慢挤出来两个字:“贴心。”   言殊收起笑,狐疑地看着江沉星:“你今天怎么不骂我了?”   其实他知道自己欠揍,就是想逗江沉星而已。但对方今天如此配合,反而让他有点不知道怎么继续了。   江沉星看了一眼Alpha无意间与自己紧紧相贴的手臂,感受着对方极有存在感的气息,垂着眼冷淡道:“原来你很想被骂。需不需要我雇几个人来骂你?”   那倒也不至于,言殊又不是什么抖M,只是单纯地习惯于在江沉星面前做欠欠的事,然后被不痛不痒地骂两句而已。   他摸了摸鼻尖,轻咳一声,提了提手里的包:“反正我已经帮你送到办公楼门口了,要不要请我去你的办公室坐坐?我可以顺便帮你把包送上去——还可以商量商量后面怎么做。”   江沉星看了他一眼,倒也没多说什么,转身先向楼内走去:“走吧。”   江沉星的办公室风格一如他这个人,敞亮而整洁,纤尘不染,地板在光线下反射出明亮的弧光,角落里摆着的绿植叶片颜色葱翠如新。   在这里,言殊又撞见了一个老熟人。   是江沉星的副官李立行。   言殊对他的印象还停留于上辈子江沉星的葬礼,一群不轻易掉眼泪的大老爷们中,只有这个傻大个Alpha哭得稀里哗啦,眼泪与鼻涕齐飞,形象全无。   但此时的他却还是一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样子,憨厚且耿直。   并且不知道为什么,言殊总觉得李立行对自己有种隐隐约约的不满。   不过毕竟是死对头的下属,对他有意见也正常。   但言殊这个人就是蔫坏,明知道对方看自己不顺眼,还要对着李立行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故意挑起话头:“哟,这不小李么,好巧。你有事找江中将?”   李立行看他一眼,一副不愿过多交流的样子,硬邦邦地回复:“没有什么要紧事,您自便就好。”   言殊理解地点点头,在对方转身打算离开时,笑眯眯地补了一句:“过几天是我和你家江中将的婚礼,记得随份子钱啊。”   李立行离开的脚步一顿,心中大骂言殊好不要脸。   偏偏这是自家中将看上的人,所以他说也说不得打也打不得,只能憋憋屈屈道:“……好。”   然后马不停蹄地迅速离开,生怕再与言殊多待一秒钟的时间。   言殊的恶趣味得到了满足,饶有兴致地目送着李立行离开,随意地坐到沙发上翘起二郎腿:“你的下属好像对我们的婚事很不满意,和我那边的人态度完全不一样哎。”   江沉星从包里抽出厚厚的报告来,闻言状似不经意道:“哦?你的下属是什么态度?”   说到这个言殊就觉得不可思议,向江沉星吐槽:“天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竟然都觉得我和你是秀恩爱的臭情侣——你说离谱不离谱!”   江沉星沉默了两秒,淡淡道:“离谱。”   言殊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淡,愤愤不平道:“就是啊!明明我和你都是A,半点CP感都没有,他们是怎么觉得我们两个像情侣的!”   江沉星冷静道:“可能是因为觉得你无论如何也娶不到O吧。”   言殊:“……”   他刚要勃然大怒,江沉星已经转移了话题:“你那边的人已经通知到位了吗?”   说到正事,言殊只能咽下腹稿,点头:“杨川肯定已经帮我宣传好了,出门这一路上有不下十个人问我要喜糖。”   “我这边也是。”江沉星道,“而且今天,罗上将来找了我一趟。”   提起自己的恩师,言殊精神一凛:“他来和你说什么?”   罗上将针对两个家族联姻的态度至关重要,这有助于判断对方是不是那个奸细,由不得他不多在意。   想起了什么,江沉星的面色有点古怪:“他和我说,你是个贪玩的性子,让我该揍的时候不要手软,过两天会请我们两个一起吃饭。”   言殊:“……”   倒也确实是罗上将会说出来的话。   “就说了这个?”   江沉星点头:“就说了这个。”   言殊心弦微松,至少从这番话里看不出罗上将的问题。   但也不能掉以轻心,正巧过两天会请他们吃饭,那就等到时候再试探一番好了。   至于其他人的反应,也不能掉以轻心。   江沉星也是这么想的。   他随手抽出一页报告,提起笔,像是刚想起来什么似的,问:“你的行李收拾好了吗。”   言殊托着腮点头:“收拾好了,在我宿舍里放着呢,拉起来就能走。”   “好。”江沉星点头,看起来难得对他的高效率感到了满意,“下班等我一起走,我带你回家。”   言殊懒洋洋地纠正:“是回你家。”不是他的家。   江沉星笔锋一顿。   他抬起眼,琥珀色的眼珠静静看向言殊,冷冽的语气中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从今天起,那里也是你的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同居! 第107章 同居   愣了片刻, 言殊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么说倒也没错。   江沉星的房子,确实暂时称得上也是他的“家”了。   只是这个字让江沉星说得太过庄重而认真, 以至于让言殊在某个瞬间产生了一种错觉。   ……就好像, 对方是真的在认真期待着和他组成一个家庭一样。   这种异样的微妙感在心头上囫囵滚过,又迅速消失。言殊摸摸下巴,心很大地忽略掉了刚刚的感觉:“说的也是, 我还得赶紧改口,不然要是这么生疏, 被人抓到把柄可就糟糕了。”   垂了垂眼, 江沉星倒也没有反驳。   他开始写言殊的工作报告,一□□爬字体模仿得惟妙惟肖, 那是从军校时期就练出来的本事。   没进入军部前,江沉星与言殊是同一个军校、同一个系的校友, 也恰好是同一级毕业的学生,又恰好是同一个班级的同学。   那时,他们两个还不是整天勾心斗角的宿敌,甚至可以说关系还不错。   江沉星是所有老师都省心至极的学生会会长,性格冷淡疏离,不近人情如高岭之花。   言殊虽然成绩也好,却是所有老师都会头疼的那种蔫坏学生, 玩的很开也很会招揽人心,自认老子魅力天下第一, 自然不会放过江沉星这个彰显自己人缘的机会。   在他坚持不懈的努力下,一向如高山白雪的江沉星竟然都松了口, 和言殊成了算是朋友的关系。   从此高岭之花走下神坛, 走上了与坏学生同流合污的道路, 翘课翻墙打游戏无恶不作。校长痛心疾首,直呼言殊带坏了他的好苗子。   江沉星的狗爬字也是在那个时候练出来的,因为在言殊的软磨硬泡下,他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帮偶尔翻墙去打架的对方写作业。   但言殊百思不得其解,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他们怎么就一步步从还算不错的朋友变成了死对头。   是从进入军部之后开始发生的变化吗?还是因为什么其他原因?   记忆全无,他索性也不再深究。左右闲着没事,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饶有兴致地托着下巴看江沉星工作。   江沉星最擅长做的事就是应对各种各样的公文,写这种不用动脑子的模版完全是手到擒来,笔锋飞快。   工作的男人往往是最迷人的,言殊对此深以为然,只觉得这样认真为自己写工作报告的江沉星比平时顺眼了很多。   当然,可能重点是“自己”的工作报告。   言殊看戏的目光实在是太过有如实质,江沉星想忽略都不行。   他捏紧了笔,忽然道:“你今天很闲吗?”   言殊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挑眉:“恭喜你,答对了——我就是一个闲散人士,可不像江中将这么日理万机,每天忙得不可开交。”   江沉星冷冷提出建议:“如果很闲的话,你今天就可以收拾收拾去我的军团报道了,那群新兵恰好在等新教官走马上任。”   言殊却另有高见,笑眯眯地开口:“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我想问问江中将,每一个教官都会配备一名助教,你给我准备好了没有?”   江沉星的回答是:“第四军团的人里,你可以随便挑一名出来当助教。”   言殊没想到他这么大方:“哦?那我要李立行也可以吗?”   江沉星睨了他一眼,唇角冷淡地勾了勾:“随你,只要你不担心他会气到中途撂挑子不干就好。”   原来如此。   言殊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心里的恶趣味又被勾出来了,高深莫测道:“既然如此,那我就选……”   江沉星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结果言殊冷不丁叫了他一声:“江中将。”   冷清的Alpha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道:“怎么了。”   言殊眼里一闪而过的光芒莫名狡黠,状似无辜地回望过去:“没怎么啊,不是你让我选助教么,那我就选江中将好了。”   意思很明显:是江沉星亲口说的,第四军团里的人随便他挑,那他江沉星肯定也是第四军团的人,怎么就不能用了。   要是能让死对头来做自己的助教,任他呼来喝去,光是这么想想,言殊就感觉浑身上下充满了激情,很想现在就去上个五六七八节课。   “……”   江沉星对这种程度的找茬行为已经免疫,淡定地拒绝:“我除外。”   “别啊!”   言殊哪里肯轻易放过江沉星,兴冲冲地绕过桌子,挤到江沉星身边,与他勾肩搭背,做出一幅贴心好兄弟的模样,试图说服对方:“你想,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之前你在实战的时候不是一直打不过我吗,要是做了我的助教,就可以趁我不注意偷偷学我的格斗技巧,说不定就能在我们下回交手的时候打过我了。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划算!”   “……”江沉星平平地抬起眼睫回视他:“你确定这是偷偷学?”   怎么想也光明正大得不同凡响。   但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最后江沉星竟然还是答应了,他最近似乎的确好说话得过了头。   于是言殊多了一名新鲜出炉的助教,不日上岗。   言殊目的达成,心满意足地直起身来朝他挥挥手:“那我就不打扰你,先回办公室了,等下班了再来找你一起走。”   属于Alpha的气息骤然抽离,江沉星似乎下意识想跟着站起身,但他很快停止了这种趋势,再次垂下眼看向报告,冷冷淡淡地答应了一声:“好。”   直到听见门被轻轻带拢的动作,才再次抬起眼,琥珀色的瞳孔中光线明灭不定。   -   言殊最近确实没什么工作,但是也不意味着他就这么闲了一天。   奸细的阴影还在头上挥之不去,有了联姻相关的事宜当作借口,言殊不着痕迹地靠近了几个平日里关系好的同事,借此机会试探他们的口风。   军部一共有七大军团,除了江沉星以外,言殊和每一个军团长的关系都很不错,勾肩搭背完全不在话下的那种,彼此也很了解作战风格。   但那个奸细肯定同时了解言殊和江沉星,这也就让范围进一步缩小。   要知道,了解言殊可能还算容易,想了解江沉星就没那么简单了。毕竟对方冰冷而不近人情的性格摆在那里,平时做个点头之交容易,想要熟知他的习惯很难。   最终,言殊暂时锁定了三个嫌疑对象。   虽然他私心里很不希望这是真的,但大姐头程璐算是第一个。她资格最老,在军团长里威望最高,同时和两个人往来密切,并且自称是江沉星的——那个词是什么来着,妈妈粉?   很难想象这种充满母爱的词会在一身痞气的大姐头嘴里说出来,当场把言殊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言殊认为她的嫌疑并不大,毕竟在听说两个人结婚后,对方的嘴角已经快要咧到太阳穴了。   并且言殊合理怀疑,等他们两个离婚的那天,CP惨遭BE的程璐很有可能手举大砍刀堵到办公室门口,逼问言殊是不是做了对不起江沉星的事。   另外两个,一个是第五军团的团长伏夜,一个是第七军团的团长林长淮。   前一个是言殊和江沉星的大师兄,同样在联邦第一军校毕业,在刚开始的军部工作中没少给予两人春风般的照料和关怀;后一个的性格和江沉星有点像,稳重沉着,话不多,是个可靠的成年人。   也许是因为同样在军部一众跳脱的同事里格格不入,导致林长淮与江沉星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也就这么奇异地亲近了起来,算是江沉星为数不多称得上朋友的同事。   至于言殊为什么对江沉星的社交了如指掌——笑话,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为了战胜死对头,言殊当然要全方位无死角地了解他,只是出于这个原因而已。   作为一个社牛,言殊自然和这两个人关系都不错,捧着茶水杯子溜溜哒哒地进了他们两个的办公室,假装是来聊天的,明里暗里的套话。   但让他说不出失望还是松口气的是,这两个人的反应也毫无问题。   林长淮的反应稀松平常,看起来也对言殊的婚事毫不意外,只是简单地恭喜了两句,充分展现了冷漠成年人的社交之道。   伏夜倒是重量级。   他似乎也是早早从杨川口中知道了两人结婚的消息,在见到言殊的一瞬间,就郑重地拉住了他的手,两人执手相望。   言殊:“?”   然后,伏夜将一个巨厚无比的红包放进了言殊手里。   已经开始中年秃顶的Alpha看向言殊的眼神欣慰,用力拍拍他的肩膀,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什么也不说了,好好对小江!”   言殊掂了掂手里红包的重量,很震惊:“师兄,这里面不会是你的私房钱吧?”   他们师兄是个妻管严,财政大权全部交给嫂子掌管,很难不让言殊怀疑伏夜是怎么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钱的。   伏夜干咳一声,虽然办公室没有其他人,但还是下意识紧张:“你小点声!这是师兄的心意,你收好就行,但是千万别告诉你嫂子,知不知道?”   看来确实是私房钱,也不知道师兄攒了多久。   言殊收好红包,竟然还有点感动:“师兄,我现在后悔在当年你结婚的时候只随两百了。”   “你那时候刚参加工作不到三个月,能一样吗?”   伏夜摆摆手,英年早秃的脑壳在灯下反射出一道白光。   他不愿多谈,只是语重心长地拍了拍言殊的肩膀:“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和谈恋爱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你小子机灵得过了头,是好事也是坏事,但是千万别做对不起小江的事,知不知道?”   言殊觉得他的师兄自从结婚后就越来越絮叨了,但是这种絮叨并不讨厌。   他看着伏夜光秃秃的脑门,老老实实点头:“师兄,你的头发也是因为坟墓掉的吗?”   “……”伏夜冷酷道:“带着我的祝福快滚。”   -   虽然今天这趟没有试探出什么,不过言殊倒是也有了点意外收获。   “婚假?”   被踹出门的最后一秒,从伏夜的嘴里听到了这个关键词,触及到了言殊的知识盲区。   伏夜现在不是很想和他说话,但在关门的前一秒,还是耐着性子道:“你连这个都不知道?领证之后军部会批一个星期的婚假,你们可以趁机把婚礼赶紧办了。”   竟然还能放假!   这算是意外之喜了。   恰好快到下班时间,出门之后,言殊想了想,径直往江沉星的办公楼去,顺便给他发了条消息。   【我在楼下大厅里等你】   江沉星的消息回复得很快:【好。】   等言殊刚刚到了楼下,恰好很眼尖地看见江沉星出了电梯。   他又起了一点坏心思,没有按照短信里的约定立刻进办公楼,而是站在门外台阶下的石像后,先偷偷观察对方的动向。   他的视力很好,能远远看见江沉星站在原地,视线在大厅中四处游弋,像是在搜寻什么。   找了一会儿,他没有找到想找的人,于是径直走向前台,看起来是想咨询前台小姐。   言殊心里有了点恶作剧得逞的暗爽。但他还没能爽多久,只见前台的Beta小姐抬起手,稳稳指向了自己藏身的狮子石像。   言殊:“……”   怪只怪言殊平日里在军部太过高调,整个军部就没有不认识他的人。   他摸了摸鼻尖,悻悻地从石像后面出来,顶着江沉星意味不明的注视走进大厅,试图先声夺人:“这么巧?我也刚到。”   Beta小姐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高大的Alpha,然后长长地“哦”了一声,微笑道:“是的呢,言中将也是刚到哦~”   言殊:“……”   附和就附和,你能不能不要表现得这么有猫腻啊!   不过他向来是和其他同事打成一片的,倒也没有真的生气。   看着言殊吃瘪,江沉星的眼底飞快划过一抹笑意。   他很难得地没有继续落井下石,而是走上前:“走吧,去宿舍拿你的行李箱。”   吃瓜群众纷纷竖起耳朵:什么,什么行李箱?难道他们两个要同居了!   言殊把吃瘪抛到脑后,强迫自己忽视掉身后那些看新婚夫夫的八卦眼神,和江沉星并肩走到一起,顺便提起了自己从伏夜那里听说的事:“师兄说结婚可以休一周婚假,到时候我们可以先把婚礼给准备好。”   江沉星恰好也有此意,淡淡颔首:“你说的对,所以我已经和罗上将申请过了,从明天开始我们休假。”   言殊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你都不用和我商量一下的吗?”   江沉星回看他,反问得有理有据:“你难道不是一个一旦有假期就会立刻全部休掉的人吗?”   ……说得也是。   只能说江沉星还是太过了解言殊了。   谈话间,两个人走到了宿舍楼下。江沉星大概可以想到言殊的宿舍是个什么样的情况,并不是很想上去坐坐。所以他停在楼底,言殊独自去把行李箱拎了下来。   看见Alpha手里轻飘飘的一个小行李箱,江沉星的视线在上面停顿了几秒,语气有种莫名的微妙:“就这么多吗。”   那个包最多只能装几套换洗衣物和一些必用的生活物品,简单得可怕。   也就让言殊看起来,特别像是要出发去旅游,或者去朋友家暂住几天,而非久住。   言殊不解其意,垂头看了看:“也没什么必须要带的吧?到时候缺什么再买就好。”   面对一头雾水的心大直男,沉默片刻,江沉星咽下了未尽之语:“也好。”   然后就带着言殊去了军部的停车场,坐车回家。   不知道为什么,言殊总觉得江沉星这一路比平时还要沉默,气场也显得更冷淡两分。   他心里犯嘀咕,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惹到了死对头。   一路无言,直到车开到江沉星家门口,略显紧绷的气氛才稍有缓和。   江沉星住在一栋高档公寓楼的顶层,面积大概一百五十平,视野开阔,透过落地穿可以看见远处蔚蓝色的海平线,让人心旷神怡。   装修风格是毫不意外的黑白灰冷色调,瓷砖地面纤尘不染,都可以直接当镜子用。   这房间一如江沉星这个人,从里到外都冷淡疏离,色调一成不变,处处透露着一股没朋友的精英范。   言殊在心里“啧”了一声,心道不愧是江沉星。   只是这颜色也太压抑了,江沉星一直在这种环境里住着,真的不会觉得特别空虚寂寞冷高处不胜寒吗。   他打量自己未来居所的当口,江沉星先进门换鞋,又低头从鞋柜里取出一双新拖鞋递给言殊:“看看合不合适。”   看见拖鞋时,言殊愣了愣。   不同于江沉星脚上的黑色凉拖,或者说不同于整个房间的色调——这双拖鞋是大海一样的深蓝色,在整个冷色调的房间里骤然插入一抹亮色,显得额外格格不入。   注意到了言殊的眼神,江沉星言简意赅地解释:“买一赠一送的,看看合不合适。”   怪不得,他就说江沉星怎么可能会买这种色调的东西。   言殊放下行李箱,换上一只鞋,踩在地上试了试,意外的合脚。   拿起另一只一看,47码,是言殊的码数。   但是江沉星明明是45码的脚——言殊记得很清楚,因为在军校的时候对方就穿这么大的鞋,并且自打毕业之后他一厘米都没长,脚肯定也不会无缘无故变大。   所以他有点奇怪:“买一赠一怎么还送了一双大号的?”   江沉星动作一顿,然后淡定道:“因为这恰好是最后一双赠品,没有其他码数了。”   这商家不太行啊。   言殊心里直摇头,没有再多问,把鞋穿好后直起身。   江沉星带着他认房间:“这是客厅,这边是厨房,这里是书房,这里是卫生间,你可以把洗漱用品摆在盥洗台上。这边是我的主卧,这两个屋子都是客卧,但是其中一个被我用来存放奖杯了,你只能睡在另一个客卧里。床铺我已经帮你收拾好了,没有积灰,可以直接睡。”   顺着半开的门缝,言殊瞄了一眼那间被占用的客卧内部,险些被大大小小金灿灿的奖杯闪瞎狗眼。   对方从小到大都是三好学生,荣誉数不胜数,难怪要专门用一间卧室存放。   言殊很酸地收回视线,嘴上还不老实:“为什么我只能睡客卧啊,这就是江中将的待客之道吗?我也要睡更舒服的主卧!”   江沉星早已习惯了他突如其来的犯病,淡定道:“可以,我允许你在主卧打地铺。”   “……”   言殊悻悻道:“那还是算了。”   他拉着行李箱走进客卧,就地打开,准备把自己少得可怜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收拾好。   言殊没什么隐私的意识,大大咧咧地敞着行李箱任看。江沉星看了一眼,就克制着自己转移了视线,只问:“需要我帮忙收拾吗。”   言殊头也不抬地摆手:“不用了,你去忙你的吧,这点东西我自己就能搞定。”   见江沉星还是站在原地不动,为了证明自己话语的真实性,他直起身,随手倒拎起行李箱抖了抖:“真的,你看,就这么两件衣服,然后就没……”   话音戛然而止。   顺着Alpha猛然颠倒的力道,一本杂志从行李箱的内侧口袋掉落出来。   一阵“哗啦”作响之后,它躺在地面上,平平地从中间铺开,朝着两人露出了里面的内容。   只穿三点式泳装的白软Omega对着镜头摆出无辜而极具暗示意味的姿势,露出精致的肚脐眼和嫩白的大腿根,只需要一眼就能让人血脉偾张。   一阵风吹过,杂志哗啦啦翻了个页。   在场的两个Alpha石化成了塑像。   一片安静死寂中,言殊呆呆地想:……糟糕。   他好像,忘记自己今早干的好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社死达成# 第108章 杂志   有那么一秒钟, 言殊的大脑是完全空白的。   在这种情况下,他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思索起了人生的终极问题。   我是谁?我在哪里?人类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让死对头发现我偷偷看黄色杂志,会不会被嘲笑一辈子?   尽管平日里看起来很不正经, 偶尔还会接口下属们开的颜色玩笑, 但实际上,言殊内心纯情得很,并没有和其他人就自己的喜好进行过深入交流, 这种东西都是自己偷摸看的。   震惊的头脑完全无法下达指令,但他的身体还是先一步有了动作, 长臂一捞, 迅速把杂志胡乱卷起来,三下五除二塞进了行李箱的最深处。   做完这一气呵成的动作, 言殊和江沉星都回过神来。   言殊丢尽老脸,恨不得现在就移民到其他星球, 面上故作镇定,直接甩锅给万能的杨川:“咳,那什么,杨川那臭小子又坑我,看我回去不扣光他的年终绩效!”   远处的杨川打了个喷嚏:?   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江沉星当然不会信他的狡辩,向来冷静疏离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很微妙的表情,缓缓道:“……想不到言中将喜欢的是这种类型的Omega。”   一脸的纯情无辜, 浑身上下又白又软,小肚子和大腿上的肉毫无锻炼痕迹, 娇嫩得像是后花园里被精心呵护的玫瑰花。   不愧是死直男A。   他这句话说得明明没什么起伏,不知道为什么, 言殊总觉得后脖颈那里凉飕飕的, 在初夏天气感觉到了一种隐约的冷意。   与此同时, 他还感觉自己的审美被不动声色地鄙视了。   言殊对江沉星暗藏嘲讽的语气很不满意,争辩:“怎么说得好像我的审美很奇怪似的,但这种O明明是绝大多数Alpha都喜欢的好吧?我跟你讲,这杂志可是限量款,好多人盯着抢,我花了好大功夫才买到的!”   江沉星冷冷道:“哦?难道不是杨川偷偷塞进来的么?”   言殊:“……”   妈蛋,他给忘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瞒着也没什么意思,言殊摸了摸鼻尖,索性破罐子破摔地承认:“那什么,大家都是精力旺盛的男人,偶尔也需要放松一下嘛,看看这个多正常。”   江沉星却并不这么认为,冷冷睨了他一眼:“无聊的低级趣味。”   言殊“啧”了一声,从最初被发现XP的惊慌中彻底镇定下来,他又变回了平日里那个脸皮很厚的不着调Alpha,语重心长道:“这怎么能是低级趣味呢?有了恰当的放松,才能让我们有更加充足的精力去工作,这叫松弛有度。”   “松弛有度?”江沉星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的狡辩:“那我也没见过你认真工作,只松不驰是吧。”   “哎你这人,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呢!那是因为我认真工作的时候你都不在好吧!”   嘴上和江沉星激情辩解,言殊心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种偷摸搞的颜色应该是单身A心照不宣的秘密才对,都是从青春期过来的,江沉星肯定也有过类似的经历,能理解言殊的做法。   但他现在的追问,似乎并不像是言殊想象的那样,为了让死对头丢脸才故意这么抓住不放。   江沉星似乎是真的不能理解DIY的快乐所在,甚至对这本颜色杂志代表的那种隐喻感到反感。   想到这里,言殊一愣。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以江沉星高岭之花的性格,很有可能确实没看过这种东西。   这么多年,即使有那么多十分符合言殊审美的优质小O向江沉星告白,他也一直不近O色,拒绝得干脆果断,连考虑的意思都没有。   但他又说自己是直男。   身为直男却能如此坐怀不乱,那只有一个可能:江沉星是个不折不扣的性冷淡,冷淡程度堪比在大寒山寺苦修十年的扫地僧。   ……他该不会也从没有自力更生过吧?   为了证明这个念头的真实性,言殊试探性地抽出那本杂志,随便翻到不知哪一页,放到江沉星面前:“说真的,这本杂志是我多年珍藏,很好看。看在咱们两个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份上,今天我可以勉为其难地借给你观摩学习一下,要不要试试?”   图片上的Omega笑容娇俏可爱,站在厨房里,身上系着一条碎花围裙——当然,也仅限于此。   大片大片白皙的肌肤从围裙后露出来,十分诱人。   在视线触及到Omega嫩白皮肤的一瞬间,江沉星瞳孔骤缩,猛然向后退了两步,将视线偏向一旁,声音比冰块还冷:“拿开!”   言殊没想到江沉星反应会这么大,慢半拍地收回手:“拿开就拿开,那么凶干嘛。”   但他避之如洪水猛兽的态度也侧面证实了那个猜测的正确性,让言殊大为震惊,难以想象江沉星是怎么像苦行僧一样活过的这三十二年。   “江中将,你……”   他的视线迟疑犹豫地往下靠:“你难道是有什么隐疾?”   自己不会戳中他的伤心处了吧?   “……”   是个男人就不能被质疑不行,闻言江沉星太阳穴狠狠迸出两根青筋,视线像锋利的刀锋一样剜向言殊,咬牙开口:“放屁!”   能让向来矜贵冷淡的江中将爆粗口,可见这次是真的被气狠了。   但言殊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用那种恍然大悟而深感痛惜的语气道:“怪不得你一直不肯和那些小O谈恋爱,我还以为你只是性冷淡而已,没想到你竟然有这种问题。放心!看在我们同甘共苦的份上,我是不会告诉其他人的,只要你肯把主卧让给我睡……”   手里的杂志被蓦然抽走。   言殊掌心一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见江沉星将那本杂志慢慢卷起来,冰凉地勾起唇角,问:“这是你最喜欢的?”   言殊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对啊,你也想看吗,我可以借你两天……”   但是紧接着,江沉星冷淡宣布:“被我没收了。”   晴天霹雳!   言殊大惊失色:“等一下,为什么啊,你不会也看上了想要据为己有吧!其他的都行,这本可是限量版,我当时真的抢了很久的!”   听见Alpha的惨叫,江沉星的心情才勉强好了两分。他身形一偏,敏捷地躲过了言殊想要上前夺回来的手,却任由他抓住自己的另一只手,垂着狭长的眼尾,冷淡道:“在我家不能看这种低级趣味的东西,等你搬走的那天我再还给你。”   言殊有理有据地怀疑他是在报复自己,心道江沉星真是一如既往的小气,自己性冷淡还要强行要求舍友跟着一起禁欲,简直非人哉!   但是转念一想,他又不是只有这一本,等过两天回宿舍里再偷偷拿本新的不就好了——这次可得好好藏起来,免得被江沉星发现了端倪。   自己现在不得不与江沉星同居很长一段时间,还是少生事端为妙。   最后,言殊只能垮着个小猫批脸,不情不愿地说了句“好”,终于松开江沉星的手,转身回去收拾自己那少得可怜的东西了。   只是背影怎么看怎么失落,高大的Alpha像是地里蔫了的小白菜。   最后看了一眼言殊摊平在一旁的行李箱,确定里面没有任何其他的违禁物品之后,江沉星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回自己的主卧去。   一路上,他的手里紧攥着那卷杂志,手臂线条绷紧,嘴唇也紧紧抿着,浑身透露出一种如临大敌的紧绷感。   恐怕在刚刚踏上战场时,喜怒不形于色的Alpha都没这么紧张过。   进了卧室反锁上门,沉默半晌,江沉星的视线终于慢慢移动到手里的杂志上,接着随手翻开。   如果言殊在场的话,会很惊异地发现,即使在看一些让Alpha脸红心跳的东西,江沉星也面不改色,视线沉静如湖——似乎还带着一丝隐隐约约的嫌弃。   比起对好奇或者感兴趣,他似乎更像是在做什么学术研究,简直把性冷淡的名头坐实了。   草草翻了几下,视线最后定格在之前言殊对着他摊开的那页,江沉星的眉头慢慢皱紧。   全身上下只系一条围裙,露出大片后背和大腿……   暗示意味如此明显。   这种打扮真是世风日下。   如果照片里的Omega就在江沉星面前,恐怕会被他冷飕飕的眼刀给吓到当场穿好大羽绒服。   言殊就喜欢看这种东西?   在照片里看着感觉还好,稍微想象了一下这种打扮的Omega出现在自己家里的场景,江沉星唇线抿得越发紧,眉宇间的刻痕也越来越深。   ……也太羞耻了。   江沉星不是很能理解,但这并不妨碍他自认为理解了言殊的癖好。   犹豫半晌,Alpha最后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   是夜。   刚过十点,言殊洗漱完毕,收拾妥当地躺上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倒也不是认床,毕竟军人在外征战,就应该在什么样的坏境下都能迅速入睡。   但问题是,一想到隔壁睡着江沉星,言殊的潜意识里就莫名的有种亢奋感——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亢奋什么。   这还是自从认识以来,他头一回和江沉星睡在这么近的地方,近到只隔一堵墙的距离。   虽然当年在军校的时候也算和他搞好了关系,但江沉星有洁癖,向来一个人住一间宿舍,没有舍友。   出于好奇,言殊曾经也想去他的宿舍看看。江沉星其实并没有不同意,是言殊自己在彻底的全身消毒面前选择了退缩。   不过隔了十年,对方的洁癖症状明显变轻不少,甚至都可以允许言殊睡在他的家里了。   但对此,言殊并没有感到荣幸。   ……因为江沉星收走了自己心爱的杂志。   简直不讲道理!   娱乐活动被剥夺,言殊有苦难言,只能在心里的小本本上又狠狠给江沉星记了一笔。   百无聊赖之下,他只能刷刷星网,权当催眠。   刷着刷着,就点进了星网上最大的话题吧。   本吧吧友众多,天南海北齐聚一堂,聊什么的都有。因为账号是完全保密的,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所以很多不能见光的秘密都会在这里被倾吐出来。   言殊早早就有了注册账号,但是他一直没有发言过,算是个无聊的乐子人,日常在网上看其他人精彩纷呈的人生。   但今天看着看着,总觉得这些吧友的分享还是没有他的经历那么跌宕起伏。   毕竟他现在,不仅是重生之人,甚至还和死对头成了名义上的夫夫。   言殊心头一动,隐隐萌生出了分享一下自己亲身经历的念头。   当然,重生的消息是肯定不能说出去的,但有些话憋在心里太久,实在是有些不吐不快——比如他和江沉星的联姻。   这么想着,言殊就打算打码把自己离奇跌宕的经历分享一遭。   首先要找一个合适的吧。   思索片刻,最后,言殊点进了婚恋吧。   这是他平时从未踏足的区域,毕竟对一个单身狗来说,婚恋这种词实在是太过遥远,看多了相关帖子容易变成酸鸡。   但是今天,已婚人士的身份给了言殊莫名的勇气,他觉得他可以了。   编辑了十几分钟,一个名为《和死对头因为某种不可抗因素被迫在一起了》的帖子新鲜出炉。   言殊模糊了重点信息,把自己这几天被迫和江沉星绑定的经历倾吐出来,并且着重强调了自己和对方是死对头的事实,终于心满意足,同时睡意后知后觉地袭来。   他刚要放下手机准备睡觉,却误触了刷新,于是一条刚刚被最新回复的帖子被顶了上来。   《我暗恋一个人》。   作者的名字叫同归,一个很正常的名字。   这个帖名平平无奇,但点赞数高达几十万,并且楼中楼也极高无比,顿时勾起了言殊的好奇心。   什么帖子能这么火?   再看最后一条就睡!   这么想着,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刚准备点开——   一声轰然巨响,连地板都震了三震。   也许是刚刚的动作幅度有点大,也许是因为他太重了,也许是因为这床太久没人睡年久失修——   总之,言殊一脸茫然地坐在残破的床板上,过了很久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这张床,塌了。   塌了!   言殊瞳孔地震:江沉星到底买到了什么假冒伪劣产品!   仔细查看后他发现,也许是因为被虫给蛀了的原因,有一只红木床腿的内侧已经腐朽不堪,刚刚终于不堪重负地断掉了。   这房间的隔音效果确实相当好,即使他刚刚弄出来这么大的动静,江沉星那边也始终无声无息,完全没有注意到。   难道自己今晚要睡在地板上,或者是睡在一片狼藉的床上?   这怎么能行!   言殊一骨碌爬起来,雄赳赳气昂昂地踩上蓝色拖鞋,哒哒哒地走到紧闭的主卧门前,砰砰敲响了门:“江沉星!江沉星你睡了吗!”   即使睡了,恐怕也要让他的大嗓门给叫起来了。   十几秒钟之后,门被从里面打开,江沉星出现在言殊面前。   他一身简单的黑色睡衣,手里的光脑屏幕还亮着,言殊粗略地扫了一眼,看出来对方似乎在浏览什么厨房用品:“什么事?”   言殊堵在门口,脸色幽怨:“你是不是故意整我啊?”   江沉星一怔:“什么意思?”   言殊只穿着简单的短袖和大短裤,露出了紧实有力的手臂,胸肌腹肌的轮廓隐约可见,属于年轻Alpha的荷尔蒙扑面而来。   虽然他很好地收敛了自己的信息素,但江沉星还是本能地感觉自己呼吸不畅,不动声色地深深呼吸。   言殊毫无所觉,痛心疾首地谴责江沉星:“我睡的床塌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我合理怀疑你就是想让我今晚打地铺!”   这个理由大大出乎了江沉星的意料。   他绕过言殊进了客卧查看情况,片刻后走回来,看向言殊的面色古怪而微妙,平铺直叙道:“你还挺厉害的。”   “你怎么好意思怪我!”言殊气得瞪眼跳脚,“明明是你的错,这床都被虫蛀了多久了,你是怎么忍心让毫不知情的我躺上去然后摔个屁股开花的!我现在屁股都要青了!”   江沉星被他嘹亮的嗓门吵得头痛:“是我的问题,那你想怎么办。”   听到这个问题,早有准备的言殊冷酷一笑,直接错身挤进了主卧。   在江沉星错愕的眼神里,他一屁股坐到对方平整的床单上,理直气壮地宣布:“今晚,我要在你的床上睡!”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9章 围裙   说出这句高调的宣言时, 言殊心里其实是很忐忑的。   毕竟他现在可是坐在江沉星这个洁癖晚期的床单上,简直是胆大包天!   言殊身体紧绷,随时防备着对方下一秒把他掀飞。   但江沉星先是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 像完全没有料到Alpha会说出这种话。   有那么一瞬间, 他的口型和表情都不太对劲——言殊总觉得江沉星下一秒就要脱口而出一个“好”字。   应该是一个离谱的错觉,江沉星怎么可能这么好说话。   果然,他慢半拍地冷声道:“……不行。从我床上起来。”   如此没有震慑力的威胁, 要是言殊会乖乖听话,那他就不是言殊了。   不仅如此, 这不痛不痒的话也让言殊对江沉星的生气程度心里有了底。   他动作更加嚣张, 直接张开双臂,猛地向后一躺, 整个人呈大字状倒在了床铺上,装听不懂:“什么?可以, 随便躺?那先谢谢你了,我睡了哈,你自便。”   江沉星:“……”   这种幼稚的把戏,对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玩腻。   但是他也没有直接把对方从床上拉起来丢到门外,只能用漂亮的凤眼冷冷瞪着言殊:“幼不幼稚?你是小学鸡吗?”   言殊无赖地把脸埋进对方的蚕丝被里,理直气壮道:“我是啊。”   江沉星目光落在他紧实的腹肌上片刻,又不动声色地挪开:“我家现在只有一张床, 所以我也要在床上睡。”   言殊无所谓,蹬掉拖鞋就地一滚, 滚到了床里侧:“你睡嘛,这么大的床, 又没人拦着你。”   有一说一, 江沉星在重生后真的好说话了太多, 洁癖。难道是他死过一次之后痛定思痛,决定要积攒口德了?   江沉星似乎拿言殊没办法,深吸一口气,最后警告道:“我们两个都是Alpha,半夜里睡着无意识释放信息素的时候,你可别难受哭。”   言殊最听不得江沉星激他:“开玩笑!你当我是幼儿园小学生吗,我从十岁之后就再也不会哭了!”   再说了,江沉星的信息素他又不是没闻过。虽然刚开始不太适应,老想和对方打架,但后面闻多了,言殊已经习惯了朗姆酒的香气,有那个自信能在江沉星的信息素味道里安之若素地睡着。   “哦?”也许是因为正中下怀,江沉星的唇角冷冷淡淡地勾起一瞬间,语气却还是不信任的:“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很期待你半夜里抱着被子连滚带爬的场面。”   言殊心道自己这辈子就没见过比江沉星更嚣张的人,他当然不可能服输,冷笑一声,大放厥词:“不可能!要爬肯定也是你先爬!”   再次很轻易地被带进了语言陷阱。   江沉星眉梢一挑,干脆道了一声“好”,没有再多说什么。   接着,言殊就感觉到身边的床垫微微凹陷,江沉星也上了床。   再然后,他怀里一空——是江沉星的被子又被他抽走了。   言殊下意识抬起头,江沉星将那张薄被轻柔展开,盖到了自己的腿上,此时正腰背笔挺地坐在床头,垂眼再次打开了光脑,莹莹光线照射到他冷白色的面容上。   察觉到了Alpha的目光,他却没有再分给言殊一个眼神,淡淡道:“床塌了被子还能用,自己去拿。”   这话说得也是。   言殊自认自己今天已经踩在了江沉星的底线上来回蹦迪,恐怕对方已经在发怒的边缘试探了,还是没有多说什么欠揍的话,老老实实爬起来:“哦。”   他很快把被子一卷,随意扛过来。江沉星还是坐在原位不动,垂着眼看自己的光脑,唇线抿起,看起来神态正经,像是在浏览什么军事新闻。   他不动,那言殊默认对方想让自己睡在里面。他自然没什么意见,乐颠颠地踢掉拖鞋,跨过了江沉星,安详地躺平到床的最里侧,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好爽。”   江沉星划屏幕的手指一顿,撩起眼皮看向Alpha:“睡觉而已,有什么好爽的。”   言殊的回答有理有据:“这可是我凭借自己的双手,通过不懈努力赢来的,和平时的睡觉意义能一样吗!”   江沉星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对此只是表示“……”,并不接话,免得这家伙的尾巴要得意地翘上天去。   但言殊已经不老实了。   经过刚刚这么一遭,他睡意全无,大睁着眼睛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心里还是隐隐激动。   自己竟然能躺上江沉星的床,甚至能和他并排躺在一起!   一想到死对头要克服巨大的心理洁癖,言殊就暗爽——可惜不能说出来。   江沉星的床单和枕头都是最简单的白色,毫无脏污,也没有多余的修饰,像是高级酒店被精心处理过的床铺,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   很浅淡,丝丝缕缕地攀附在鼻端,冷冽干净得像是一勺雪。   这个味道不是信息素,就只是从江沉星身上沾染的香气而已,倒也很符合他的性格特点。   因为香气太浅了,平时不仔细闻完全闻不到,所以言殊日常没什么感觉。   但现在的他躺在满是江沉星气息的被窝里,鼻尖萦绕着Alpha独特的香味,于是那味道就显得额外具有存在感,让言殊想忽视都不行。   同为Alpha,自己本该对死对头的味道很排斥才对。   但不知道为什么,言殊总觉得……还挺好闻的。   而且越闻越上头,总觉得这个香味欲勾还休,明明是高不可攀的冷淡气息,却又似乎在故意引诱他去追逐着深入。   搞得言殊也想买同款沐浴露了。   不过他也就是想想而已,直男当然是一块香皂从头搓到脚,懒得去用其他方式收拾自己。   在被窝里短暂地安静片刻,言殊还是按耐不住内心的兴奋,暗搓搓地想对着江沉星耍点欠,不然总感觉浪费了这次睡在一起的机会。   于是他翻了个身,看向江沉星的方向,好奇道:“你在看什么?”   问题出口的那一瞬间,江沉星滑动的手指稍稍顿了一下,似乎想遮掩。   但言殊的好视力已经瞥到了他的半个光脑屏幕,好奇的表情突兀地凝固住,然后慢慢变成满脸的匪夷所思。   他“嗖”一声缩回到角落里,满眼警惕地看着对方:“看这么多菜刀干嘛?你不会想做什么违法的事吧——我警告你,你家可并非法外之地啊!”   江沉星淡定地下滑了一下界面,从菜刀区域离开:“想太多,我没有亲自动手杀猪的兴趣。”   于是言殊发现对方只是在逛厨具用品——说起来,他刚刚敲响江沉星卧室房门的时候,对方似乎就在看这个。   暂时忽视掉江沉星的阴阳怪气,他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却没有完全松:“好端端的,看这个做什么?你要学做饭了?”   本来只是随口一猜,没指望猜中什么,但江沉星却淡淡反问了一句:“不可以吗?”   得到意料之外的回答,言殊惊了:“不是,你真的要学做饭啊?”   倒也不是他大Alpha主义觉得A不应该做饭,只是言殊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江中将做饭的样子。   而且对方似乎确实没有任何做饭经验,厨房里空空如也,除了崭新的厨具以外什么也没有,看得出来是个常年吃食堂的主。   江沉星不是有洁癖吗,怎么肯进那种满是油烟的厨房?   到时候不会全副武装,连脸上都扣上防毒面具吧?   一想到对方炒个菜都如临大敌的模样,言殊先自己把自己逗乐了:“好端端的,突然学这个干什么,你不想吃食堂了?”   江沉星垂下凤眼,看了一眼不知道在傻乐什么的Alpha,缓缓道:“差不多吧。”   虽然不理解原因,但这并不妨碍言殊大力支持江沉星出丑,积极怂恿:“好!不愧是我们江中将,就是勇于挑战自我!我支持你,到时候你做了饭我肯定第一个捧场!”   江沉星没管他话里的明褒暗损,垂着眼睛,手指划了片刻,突然将光脑递到言殊面前:“那就先给我点参考意见,这几件哪件更合适。”   言殊定睛一看,他们江中将不知什么时候逛到了卖围裙的地方,光脑上几件花式风格各异的围裙摆在眼前。   这可是好东西,确实适合江沉星——毕竟以对方的洁癖程度,可能要穿上个十件八件才能进厨房。   言殊轻咳一声,竭力摆出一副严肃正经的表情,摸着下巴道:“我个人的话比较喜欢颜色鲜艳的围裙,像这件粉红色凯蒂猫的就很好,颜色多衬你。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拙见,你随便听听就好。”   “……”   粉色凯蒂猫?   言殊的审美,真的很奇怪。   慢慢收回光脑,江沉星若有所思:“这样吗,我明白了。”   言殊:计划通!   作者有话要说:   江沉星:计划通。   来晚了呜呜 第110章 贴吧   要是江沉星真的买回来了一件粉红色可爱风围裙, 光是想想对方穿上之后的违和样子,言殊就差点憋不住偷乐,下定决心到时候一定要多拍几张照片, 每当对他恨得牙痒痒的时候就拿出来看。   他故作诚挚地继续劝:“这件真的不错, 现在还搞活动买一赠一,多划算!”   言殊这么卖力地劝,江沉星反而对他的真实目的隐隐产生了怀疑, 总觉得对方现在的眼神像是那刚偷到鸡的黄鼠狼。   所以他没有当场下单,只是淡淡道:“我会考虑的。”   没有立刻得逞, 言殊有点小失望。   但是再多劝就暴露了, 所以他只能安详地重新躺回被窝。   江沉星不再理他,从厨具区退出来, 又打开了军部的内部网络,看起来这次是真的要开始处理公务了。   但言殊一时半刻还是睡不着, 于是又想起了在床塌之前没看的那个帖子。   他再次打开婚恋吧,心道临睡前看看八卦也行。   但刚刚点去,右下角竟然弹出了一个红点,十分醒目——这是有新回复的意思。   言殊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也是在不久前发了贴的,吐槽自己阴差阳错和死对头结婚的事。   他有点好奇地点进去,想看看吧友会给自己什么回复。   自己的帖子吐槽成分居多, 情感指向性也挺明显的,这么离谱的事情, 言殊猜绝大多数吧友都会对自己致以或同情或嘲笑的“哈哈哈哈”。   但点开评论的一瞬间,Alpha的大脑就陷入了宕机模式, 只觉得自己与婚恋吧的吧友之间好像有一层离奇的厚障壁。   评论只有寥寥几句, 最上面那条也只有三个字, 言简意赅,却获得了好几个赞。   “——嗑到了。”   言殊是知道嗑CP这个概念的,但是如今这个词被用到自己和江沉星身上,还是被素不相识的网友作出的评价,就让他不理解并大受震撼了。   不是,你嗑到什么了!   我写得还不够明白吗,结婚对象可是我的死对头啊!   而且他还着重强调了,自己与江沉星“结仇十年”“故意找茬”“见面就掐”“明争暗斗”“不共戴天”。正常人难道不会与他同仇敌忾吗,这也能嗑?   但是这还真不能怪网友多想,毕竟这里可是婚恋吧,是爱情高发地。他们看多了“前期不爱后期真香”这种把单身狗骗进来杀的案例,当然会在第一时间想歪。   言殊完全不知道这群乐子人网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联想能力,瞪着这条评论,百思不得其解,心道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平时里的同事全都误解他和江沉星的关系也就算了,怎么发个帖子也有人乱嗑!   第二条评论相对正常,但同样不是言殊愿意看到的:“楼主口口声声说自己和结婚对象是死对头,最讨厌他,但是哪个正常的成年人会天天粘着真正的宿敌,难道不是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吗?还故意在对方面前吃他讨厌的东西恶心他,就这种手段,你是什么幼儿园小朋友吗?很难不怀疑楼主是故意用这种方式吸引‘死对头’的注意力而已,小学男生的幼稚手段罢了。”   什么叫小学男生!   这条评论对言殊造成的伤害比上一条大太多了,把他的小心脏“嗖”一声扎了个对穿,陷入了自我怀疑。   更有甚者直接化身大预言家:“我有种预感,这个帖在未来会变成一个秀恩爱贴,先cy了。”(注:cy即插眼)   言殊再也忍不了了,怒而噼里啪啦打字回复:“不可能!你们在想什么秀恩爱,我们很快就会离婚的!”   江沉星坐在他身边,眼角的余光看见Alpha咬牙切齿,手指打字都打出了残影,看起来像是在和对面的人激情战斗一样。   ……这又是怎么了。   不过他并没有问出口,毕竟江沉星知道,言殊上网冲浪特别容易真情实感,被网友气到也是很常见的事。   头脑简单的Alpha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虽然看起来被气得眉目狰狞,但大概再有一分钟时间,他的气就会消干净。   每条评论都叫嚣着回复完,言殊才堪堪收手,仍然对自己的发挥不怎么满意。但他转念一想,自己没必要太过较真,毕竟绝大多数网友也只是乐子人而已,又不能真的在线下把他和江沉星按头凑到一起。   所以,他,言殊,还是和江沉星是毋庸置疑的死对头,也仅此而已。   平复了心态,言殊终于冷静下来,从自己的帖子里退了出去,终于点进了他最初想看的那个大火帖子——《我暗恋一个人》。   这个楼主的主楼简单,却很轻易地勾起了言殊的兴趣。   同归:【我有一个暗恋了很久的人,但是我一直不敢告诉他。】   【因为我和他都是Alpha,而且他是个直男。】   一个Alpha喜欢上了另一个Alpha?   看到这里时言殊挑了挑眉,有点惊讶,因为A与A之间互相排斥是自然的法则,能够违背这种本□□上另一个A的Alpha相当罕见。   难怪这个楼主不敢告白,毕竟,另一个Alpha大概率是直男。要是让他知道有一个A暗恋自己,恐怕会吓到连夜扛着星舰逃跑到外太空。如果对方是脾气暴烈一点的A,还有可能会选择用砂锅大的拳头把楼主痛揍一顿,揍到他没有歪心思为止。   总的来说,不告白是很理智的决定。   网友们应该也是很少见到喜欢A的A,开了眼界,所以底下的回复热情而八卦,都在打探情况和最新进展。   这个楼主回复的内容倒也不少,毕竟自己喜欢上一个Alpha,他的内心肯定也充斥着困惑和迷茫,应该把这栋楼当成了树洞,平日里不能说的话全在这里一吐为快。   看得出来,这个叫“同归”的楼主平日里的性格应该很寡言,也是第一次在星网上发这种剖白秘密的帖子,用词方式一板一眼,还对网络用语一窍不通,完全听不懂网友的打趣,还去问他们为什么要在楼里“放个屁股”,有点好笑。   言殊扬了扬嘴角,感觉这个楼主骗人的可能不大,所以这个帖子应该不是为了蹭热度而发,是真事。   虽然同归一副老古董的样子,不过他很谨慎,将自己的身份信息隐藏得很好,包括另一个Alpha的也是。   这个帖子是在两年前发的,热度又很高,所以楼中楼相当长。言殊干脆点了只看楼主,大致扫完了具体回复。   简单来说,同归喜欢的那个Alpha是他的同事,一个为人友善热心、工作能力和社交水平都很出色的A。他性格开朗,平时会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但本质绅士而体贴,自己会对他心动也很正常。   情人眼里出西施,即使同归自认为是个性格偏冷的A也不例外。   用他的原话说:【我知道他有很多缺点。如果任意换一个其他人,这些缺点都不可容忍,足以让我与对方绝交甚至成仇。】   【但是发生在他身上,我就只会很无奈地对自己说:他就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然后继续喜欢他。】   言殊看得隐隐牙酸,心道喜欢一个人就要喜欢他的缺点是吧,不愧是陷入爱情的男人,智商都快要归零了!   绝不承认自己竟然有点暗搓搓地羡慕那个不知情的A。   但同归并不是在工作后才认识并喜欢上对方的。早在读书时期,他们两个就是同学,也是很好的朋友。   同归性格冷淡,只有那个A不怕冷脸,愿意接近他,每天逗他笑,久而久之,同归也就慢慢敞开了心扉,把他当成了唯一的朋友。   这段经历似曾相识,看到这里,让言殊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己和江沉星。   相比于这个叫同归的楼主,江沉星就显得十分不懂得知恩图报。   言殊自认当年在军校的时候对他也算掏心掏肺,两个人当年勉强也算成了哥们。   结果这小子不知道犯什么病,突然就在某一天变得冷淡至极,见了言殊就转身离开,他打招呼都不理,让言殊碰一鼻子灰。   如此这般重复几次,言殊当然也是有脾气的,懒得热脸贴冷屁股,也就放任他们的关系慢慢恶化,最后成了今天这种剑拔弩张的情况。   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看看人家!   言殊心中唏嘘,下意识看了一眼坐在身侧的江沉星。对方若有所感,略微偏头回望了他一眼,琥珀色的眼珠被长而卷的睫毛簇拥其中,在夜灯的柔光下,似乎带上了一分似是而非的温柔。   这种神情在江沉星脸上相当少见,言殊微微一怔,在某一瞬间,心脏的一个角落传来某种微妙而异样的搏动。   不过兜兜转转,他竟然和对方躺到同一张床上了,还成了名义上的夫夫。   只能说命运真是奇妙。   忽略掉转瞬即逝的微妙感,言殊继续往下看。   不过同归也没有继续和那个暗恋的A做朋友。   因为随着青春期的萌动,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和其他Alpha完全不同,对那些娇嫩脆弱的漂亮Omega毫无感觉,即使有Omega对他告白,他也完全提不起丝毫兴趣。   但更惊恐的是,他发现自己会因为那个Alpha朋友畅想未来结婚的小O类型而嫉妒非常,甚至在晚上睡觉时对他产生了欲望。   过去受到的种种教育都让同归认为自己是个正常的A,在未来会和一个O结婚,度过普通的一生。   一朝发现自己的异样,他心乱如麻,完全无法做出合适的选择,只是下意识地做出了逃避行为,慢慢疏远了对方,做了缩头鸵鸟。   很可惜,如果他当时能早点看清自己的内心,更主动一点,也许就是完全不同的结局。   言殊看得有些感慨,不过也完全能理解。   将心比心,要是他有一天发现自己对江沉星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恐怕也会震惊得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一旁的江沉星鼻尖一动,突然有点想打喷嚏。   短暂的疏远之后,同归做了很多尝试,终于他彻底接受了这个事实:自己喜欢上了一个Alpha,而且对方是个彻头彻尾的直男A。   从此,他开始了漫长的暗恋之旅。   后来从学校毕业之后,两个人很巧合地进了同一家单位工作,成了同事。   他们俩现在早已算不上朋友了,关系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同归最开始其实是想主动对那个A示好的,但因为家境与性格原因,他这个人很不擅长说话,语气又习惯性的冷冲,即使说好话也给人一种阴阳怪气的错觉。   再加上那个A也不主动,所以慢慢的,两个人的关系不仅没有修复,反而隐隐有恶化的趋势。到了现在,已经成了互相较劲的对手。   所以那个A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同归会喜欢他。当然,就算知道了,也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毕竟时隔多年,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直。   现在楼主与暗恋对象已经做了很多年的同事,关系逐渐稳固。对方对同归的态度也固定下来,两个人既是工作上的优秀同事,也是生活中的冤家。   而同归一直将自己的情绪掩藏得很好,大家都觉得他是不好接近的冷淡同事,那个A把他当作对头,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想法。   只是在某个夜深人静孤枕难眠的晚上,再次失眠的他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倾诉欲望,打开了星网,把自己堪称脆弱的满怀心事,平淡如水地讲述给陌生人看。   倒也不是求安慰或者建议,只是单纯把这里当作一个安全而见不得光的树洞,寄存一些也许永远不会被另一个当事人知道的秘密。   言殊越看越入神,甚至有种自己在看什么暗恋小说的错觉。   显然,其他网友也有这种感触。不少人在楼内好奇地追问后续发展,并且激动地鼓励楼主快去表白。   毕竟表白的话,努力争取,说不定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一直不说出口,那就是真的半点机会都没有。   为了鼓励他,不少有过同样暗恋经历的人也在楼中分享出了自己的故事。不同之处在于,这些人都很幸运的暗恋成真,导致每一行字里都塞满了狗粮,让人看着就不自觉地露出姨母笑。   难怪这栋楼会越来越高。   但令他们大失所望的是,楼主虽然在每一层狗粮下都认认真真地回复了祝福,却一直没有如网友所愿,勇敢迈出那一步。   毕竟那些暗恋成功的经验绝大多数都是AO恋,让阻力小了很多,并不适用于极其少见的AA恋。   言殊往下拉,看见了对方在五个月前的最后一条回复,一如既往的简洁,将很多情绪都深深收敛。   【很抱歉让大家失望了,我是个懦夫,还是不敢迈出那一步。】   【因为我知道他有多直,所以才更担心说出口之后,连现在的关系都没办法维持,我不敢冒这个险。】   【其实现在的状态我已经很满足了,虽然他总是很幼稚地故意气我,但我知道现在的我们比起死对头,更像是彼此了解的朋友。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再进一步不敢奢求。】   【这个帖子以后应该不会回复了,祝大家新年快乐。】   然后任凭恨铁不成钢的网友们鬼哭狼嚎,楼主果然再也没有回来。   这竟然就是结局了?   就像是一本Bad Ending的恋爱小说,两个主角最后只做了朋友,这个结局让言殊比吃狗粮还要难受一百倍。   作为一个铁打的纯爱战神,言殊当然是希望能看到一些Happy Ending的。尽管对AA恋敬谢不敏,那个Alpha的态度也很可能并不理想,但他为这个楼主的轻言放弃感到有些可惜。   真的不努力争取一下吗?说不定会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好结果呢。   但这毕竟是对方选择的人生,自己只是萍水相逢的网友,也无权干涉些什么。   只是本来是想刷刷星网助眠的,这下好了,恐怕今晚要失眠。   言殊叹了口气,不抱什么希望地随手刷了刷——却突然刷出来一条最新回复。   他的眼睛猛然睁大。   同归:【大家好久不见。】   【最近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死掉。临死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一直遗憾于没有尝试着迈出那一步。】   【现在病好了,算是一个新的开始。所以我想换一种新的活法,去做一些一直不敢做的事,去追逐一些一直不属于我的东西。】   【祝我好运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1章 信息素   将光脑放在床头桌上, 江沉星状似不经意地转头看向言殊:“你在傻乐些什么?”   从刚才开始,睡在一旁的Alpha就像是吃错药了一样,定定注视着光脑, 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喜悦而欣慰的笑容, 像极了一个说媒成功的姨母。   这个状态已经持续了好几分钟,看起来非常诡异。   听见了江沉星的问题,言殊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自己笑得太放肆了点。   他收敛了笑意,轻咳一声:“没什么, 看见了一个很好玩的帖子而已。”   见言殊不愿多说, 江沉星也没有追问,伸手关掉了自己这边的床头灯:“看完就睡觉吧, 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他白得反光的冷色调皮肤隐匿到了昏暗之中。   说的也是,言殊应了一声, 最后匆匆敲下一行字发送出去,然后关掉了光脑。   那行并不起眼的话湮没在众多网友激情的回复中,没有被任何人注意。   用户dv75dvxj3jb:【加油,你肯定会成功的!】   -   入睡时,言殊心情乐观积极,自觉今天十分幸运,诸事顺利, 明天肯定也是美好的一天。   他心大,所以睡眠质量向来很好, 没过几分钟就呼呼大睡,连江沉星轻声喊他的动静都听不见了。   然而到了后半夜, 言殊在梦中不适地皱起了眉头。   这个梦并不美妙, 梦里的他浑身浸泡在一个大酒缸中, 鼻尖满是馥郁冲鼻的酒精味道,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似乎下一秒就要溺亡在朗姆酒的海洋里。   言殊还不想就这么活活淹死,他奋力地在酒液中游动,想找到酒缸的边缘,然后顺着缸体爬出去。   但是不管怎么游,这酒缸都像是看不到尽头一样,完全没有任何脱离的可能。   在言殊快要筋疲力尽时,突然,他看见头顶出现了一张熟悉而冷淡的脸。   那张脸遮天蔽日,严严实实地遮盖住了酒缸顶部,垂着凤眼威严冷漠地打量着言殊,像是在打量一只快被淹死的蝼蚁。   但言殊却完全没看出来他的不对劲,又惊又喜,立刻向对方拼了老命地呼救:“江沉星!快把我捞出来!”   但让他大为震惊的是,江沉星只是这么漠然地垂着眼看了他半晌,然后在言殊“得救了”的目光中——   他抬起手,毫不留情地拿起酒缸盖子,将这个酒缸彻底封死。   言殊漂在酒液里,看着骤然黑暗的视野,成了一个呆滞的傻子。   我们好歹也是名义上的夫夫,你竟然对我见死不救!   言殊被自己的梦活活气醒了。   意识堪堪恢复,眼还没来得及睁开,他就敏锐地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朗姆酒的味道浓郁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在逼仄的卧室内有如实质,让言殊几乎喘不过气来。   难怪他会做差点在朗姆酒里被淹死的梦。   如果只是单纯的酒香,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但很明显,这是江沉星的信息素气味。   言殊不是没闻过对方的信息素,但那都是在江沉星清醒的情况下,因为某些意外溢散出一点微弱的香气,毫无攻击性,完全在言殊的可接受范围内,并不像现在这样完全不受人控制,浓度越来越高。   属于Alpha的天性让言殊浑身紧绷,如临大敌,心跳和脉搏都迅速增快,很想和躺在身边的Alpha打一架。   他咬牙克制住一脚把江沉星踹下床的冲动,伸手胡乱摸索着按亮了床头灯,然后伸出一只手用力推推江沉星的肩膀:“江沉星!醒醒,别睡了!”   适应了骤然明亮起来的视野之后,言殊终于能看清江沉星现在的的状况。   他似乎还没醒,只是睡得并不舒服,侧躺着朝向言殊的方向,脸色苍白,闭眼皱眉,额头上都是大滴大滴的冷汗。   今晚的江中将十分没有防备心,被Alpha推了好几下,他才慢慢睁开了眼,在对上言殊视线的时候满眼茫然,似乎还在状况之外。   不过很快,身体的不适就让他迅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很明显,两个人刚刚在睡梦中无知无觉地进行了一场信息素的对抗,因为过于激烈,导致睡衣都被冷汗浸透了。   这家伙不愧是死洁癖,意识清醒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勉强支起身,踉跄着想下床去衣柜那边:“……我要换衣服。”   言殊简直要被他气乐了,一把拽住江沉星的后衣领:“还惦记你那睡衣呢!现在换了有什么用,不把信息素处理好一会儿又都湿透了!”   也许是刚刚在梦里消耗了太多精力,亦或者是对言殊没有防备,江沉星被他轻轻松松地一把拽得坐回到床边,动作间露出一截线条优越的白皙脊骨,以及位于后颈的腺体。   言殊下意识一偏头,总觉得在看到那个腺体之后,空气中的朗姆酒味道更浓了几分:“你就不能把信息素收起来吗?”   难耐地喘了口气,江沉星咬牙开口:“……那能不能先收收你那柠檬味?!”   言殊的信息素是清新的柠檬香,闻起来神清气爽。   但作为一个猛男,他对自己的信息素味道并不满意,总觉得太香,还不如江沉星的朗姆酒味道有威慑力,所以一直不怎么喜欢在死对头面前泄露信息素。   被江沉星提醒,言殊才想起来自己也在无意识地释放信息素,恐怕在江沉星鼻子里,这个卧室已经被柠檬味信息素占领了。   而且很显然,在这次信息素的对抗中,是江沉星落了下风,失败的Alpha没有率先收回信息素的能力,只能等言殊先一步。   看着眼前Alpha苍白的脸色和隐忍的神情,言殊心头一紧,下意识伸手捂住自己的腺体,后知后觉:“你家有信息素隔绝贴吗?”   军部里常年没有Omega存在,再加上信息素隔绝贴压得腺体不舒服,所以言殊一般是懒得戴的,只凭本能抑制信息素。   但现在这种情况,靠本能克服未免也太困难了,还是借助一些外力比较好。   本以为凭借江沉星的稳重性格,家里肯定会准备信息素隔绝贴。但他却摇了摇头,脸色苍白,神情还算镇定:“上周刚用完。”   这么巧?   言殊没办法,只能克制着对抗的本能,尽力收敛了自己的信息素释放,同时再次深刻意识到了信息素隔绝贴这个发明的伟大之处。   江沉星的眉头果然不再拧得那么紧了,也跟着一点一点收回自己的信息素。   言殊又起身打开空气净化器,将室内混杂的信息素慢慢抽离。机器发出一声叮咚脆响,运转片刻,终于让卧室空气变得清新起来。   两个Alpha都如蒙大赦,感觉自己又获得了呼吸的能力。   江沉星洁癖之心不死,立刻就挣扎着起身要去换睡衣和床单。言殊拿他没办法,不过自己身上也全是冷汗,于是也回了客房一趟,换了一身新睡衣。   等他换好回来,江沉星也已经将主卧收拾妥当,半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对方现在虚弱的模样完全是拜自己所赐,言殊很有几分心虚,却还是嘴硬,嘀嘀咕咕道:“你这么难受,刚刚先出去呼吸新鲜空气不好吗,非要和我呆在同一个空间里。”   江沉星半扶着床头平复呼吸,闻言头一次有了翻白眼的冲动,冷淡道:“你用信息素压制我,我怎么走?倒不如说你怎么不先出去?”   言殊自知理亏,轻咳一声,小声道:“那我也走不了啊,之前我都放过狠话了。”   他在睡前大言不惭地说就算因为信息素难受,也绝不会主动踏出这个门,不然显得像自己怕了江沉星一样。   言殊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就是绝不会做打自己脸的事情。   “……”   很多时候,江沉星都会因为Alpha的嘴硬程度而叹服。   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像是接受了某个意料之内的现实,慢慢开口:“那今晚,你打算怎么办?”   两个人睡肯定是不能继续睡在一起了,不然睡着之后信息素无意识泄露,还要继续经历这种无意识的对抗,周而复始。   但是这样一来,江沉星家现在只有一张床,所以言殊就只能去别的房间打地铺。   但他关心的其实并不是打不打地铺的问题,因为言殊发现,自己还是想睡在主卧。   不知道为什么,江沉星那张床对言殊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也许是因为睡起来很舒服,也许是因为什么其他更深层的原因,让他就算因为信息素的互相排斥难受了也不想走。   但是信息素的问题像一座大山横亘在眼前,Alpha生性相斥可不是随便乱说的。   言殊的信息素能压过江沉星一头,所以他的感觉还算良好,不良反应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江沉星却明显不太好,刚刚脸白得都和纸一样了,全靠一直以来的冷淡气场撑着,才没有露出脆弱的神态。   就算两个人是死对头,言殊也不想看见江沉星如此难受的模样。   就像上辈子在对方葬礼上的感受一样,他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活蹦乱跳的、健健康康的江沉星。   至于两个人之间虽然有恩怨,那也都要建立在他们两个都活得很好的基础上。   所以尽管不怎么情愿,言殊还是要顾忌着江沉星的身体,不能乱来。   他蔫蔫地起身:“那我去客厅打地铺好了。”   江沉星半靠在床头,凤眼静静看着高大Alpha垂头丧气的背影,眼神微动,若有所思。   半晌,他出声问:“你很想在这里睡吗?”   察觉到了对方话里的某种暗示意味,言殊回头,惊喜道:“你想代替我出去打地铺吗?”   “……”江沉星冷酷道:“想都不用想。”   在对方陡然失望的眼神里,他继续说:“我只是想说,你有没有想过,那些AA恋的Alpha是怎么克服同性相斥的天性的。”   言殊顺着江沉星的话想了想,然后老老实实摇头:“没想过。”也想不明白。   但是这个问题确实给了言殊启发。   对啊,那些AA恋的情侣又不是柏拉图,总不可能每晚都分房睡吧?   虽然他和江沉星不是情侣,但是借鉴一下经验,好继续挤在一张床上,也不是不可以啊。   说干就干,言殊当场拿过床边的光脑:“你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先搜搜经验贴!”   说不定就可以继续睡在主卧了呢!   江沉星目的达成,满意地垂下眼睫,遮住一闪而逝的暗芒:“好。”   言殊手速很快地在星网上输入“AA恋如何克服打架本能”,然后很快跳出来一堆答案。   虽然AA恋很稀少,称得上是万中无一,但架不住联邦人口基数大,所以这种问题还是有不少人回答。   但越是浏览答案,言殊的表情越微妙,从最开始的期待满满逐渐演变成了“这也行”的困惑和犹豫。   江沉星不动声色地看着Alpha的神情变化,出声问:“找到了吗?”   他的话把正在发呆的言殊给叫醒了。   与神色冷淡矜贵的江中将对视上,想起了经验贴里的话,言殊竟然下意识想把光脑屏幕藏起来。   但他还是忍住,没有在江沉星的面前露怯,只是欲盖弥彰地咳嗽一声,犹豫道:“应该算是找到了……吧?”   江沉星道:“怎么说。”   言殊面色凝重地摸着下巴,觉得这答案有些难以启齿。   最后,他选择把光脑屏幕放到江沉星面前:“……你自己看吧。”   江沉星顺势看过去,不出意料地看到了早就看过的答案。   以下是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网友回答:“我和他最开始的时候信息素排斥很厉害,连在同一个房间里待超过一个小时都做不到,最崩溃的那段时间一度想过分手。”   “但是后来我们找到了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花了很长的时间一点一点磨合,最后终于可以拥有正常的夫夫生活。”   “办法其实很简单,就是要让彼此慢慢熟悉对方的身体,从气味到信息素,一点点探索个彻底。同时不断地给自己做心理暗示,要尽力接纳对方的一切。”   “这个过程刚开始会很难受,欲速则不达,一定要慢慢来。所以我们起初只是从简单的牵手和拥抱做起,在这个过程中慢慢释放出些许信息素,并且尽力抗拒本能。随着容忍度的增加,信息素释放浓度也会慢慢上升。”   “很有效。大概半年不到,我们就从一开始的只能牵手五分钟变成了可以随便上床,释放再多的信息素对方都毫无反应。”   “也不对,现在信息素已经成了我们良好夜生活的工具了。”   接下来的回复就再次演变成了狗粮现场,不再具有参考价值,言殊都没眼看。   该说不愧是小情侣吗,解决信息素排斥的方法如此简单粗暴。   从评论情况和点赞数量来看,这个办法似乎真的有效。   但一想到要和江沉星牵手拥抱,共同练习如何适应彼此的信息素,言殊就头皮发麻,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也太奇怪了吧!   但有洁癖的江沉星却对这个经验贴接受良好,表情淡然地做出点评:“原来是这样,也不是不能试试。”   言殊震惊:“你竟然可以接受吗?”   江沉星却淡定反问:“牵手和拥抱都是朋友之间都能做的事,有什么不可以接受的。”   看着言殊脸上深深的纠结之色,他凤眼一挑:“还是说,你很嫌弃我。”   言殊瞬间否认:“那倒也没有,就是……”   “就是……”   就是什么呢?   因为他们两个是死对头,算不上朋友,所以这种事不该发生?   可是这么说的话,好像也没有哪两个死对头会同床共枕吧!   他们两个不该发生的事早就做了个遍,哪里还需要在意这个啊!   再说了,两个人还要假扮夫夫很长一段时间,现在早早适应彼此的信息素,也可以让演戏更加逼真。   最重要的是,江沉星说得也对。他一个比钢管还直的直男,和另一个直男抱两下怎么了,又不会真的发生什么,有什么好担心的!   迅速说服了自己之后,言殊表情复杂,恍然大悟之中带着些许即将献身的悲壮。   他深深吸了口气,沉痛道:“没有嫌弃你,这个办法可以试试。”   江沉星意料之内地勾了勾唇角:“所以?”   “所以……”   言殊叹了口气,认命道:“先从每天牵手拥抱五分钟开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们的直男言中将多少有点九十度直角直了( 第112章 牵手   言殊肯定不知道, 自己现在的境况像极了那只被温水煮的青蛙。   他的底线在无意识地慢慢退让,看似每一次妥协都在可接受范围内。但也许等哪一天,当Alpha回过头审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时, 才会愕然地发现自己的生活发生了多大的改变。   但至少现在, 言殊对此一无所觉,只当他做出了再正常不过的决定。   最后,两个人约定, 从明天开始练习接纳对方的信息素,今晚言殊还是只能抱着被子去了客厅里打地铺。   折腾了大半宿, 两个人理所当然地都没睡好。   等到了吃早饭时间, 言殊的眼下一片青黑,坐在餐桌边, 懒洋洋地单手支着脸打哈欠。   他的头发凌乱,一根呆毛晃晃悠悠地支棱在头顶, 身上还穿着昨晚新换的黑色无袖背心,露出结实有力的双臂和背心下流畅漂亮的肌肉线条,属于优质Alpha的荷尔蒙扑面而来。   江沉星刚走到餐厅门口,就被对方随意散发而不自知的魅力扑了满脸,握着门把的手指不着痕迹地一顿,喉咙莫名有点发痒。   但他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走到餐桌边, 视线落在两份摆盘不错的早餐上,微微一顿:“这是你买的?”   闻言, 言殊懒洋洋地撩起眼皮看了江沉星一眼。   相比于他的随意,江中将对自己的形象明显在意得多。现在是休假时间, 不必穿军服, 他在起床后把睡衣换成了挺阔的白衬衫和西装裤, 领带笔挺,一丝褶皱也无。   现在的江沉星看起来不像是中将,反而更像是个金融行业的精英人士。如果在鼻梁上架一副金丝眼镜,就更像了。   不过他穿什么都是好看的,现在这种打扮显得矜贵而禁欲,让言殊再次被迫承认:自己这个死对头颇有几分姿色。   言殊的手指点了点盘子,不解道:“你好像对我的能力有什么误解啊。煎个蛋再夹片吐司而已,为什么你会觉得这也要买?”   江沉星刚刚坐到他的对面,闻言似乎很诧异:“……是你做的?”   那当然。   江沉星家的厨房什么都没有,现在休假,他们两个又不能去军部食堂吃早饭。   没办法,言殊只能趁着下楼晨跑的功夫顺便采购了点东西回来,也算是为日后同居生活的质量做准备。   作为一个大龄单身汉,他掌握着一些生活自理的基本技能,煎个蛋什么的不在话下,而且凭借多年煎蛋经验,可以煎得很好吃。   江沉星垂着睫毛,很轻地咬了一口吐司边缘,像是在试毒。   但嚼了嚼,他紧绷的肩膀就放松下来,又紧跟着咬了一口,接受意味不言而喻。   看着死对头喜欢吃自己做的东西,言殊心里有种莫名的成就感和得意。   他吃得没江沉星那么细嚼慢咽,风卷残云地吃完了盘子里的东西,然后托着下巴看江沉星吃,随口问:“我很好奇,你平时周末不来军部的时候都是怎么吃饭的?”   江沉星捏着吐司的手指微微一顿,照旧淡定地低着头:“回江家吃。”   言殊一愣,他和江沉星认识的时间很长,对江家的情况自然有所耳闻。   江家和言家一样,都是联邦赫赫有名的老牌家族,世代从军,在联邦的地位很高。   作为江家唯一的Alpha后代,身为Alpha的江沉星自然被寄予厚望,从小就获得了最多的资源倾斜,也成功把他培养成了一名极出色的将领。   但是江家那对夫妻是联姻结婚,彼此之间毫无感情,对江沉星也只在乎他能为江家带来多少利益,完全没有父爱母爱这种东西存在。   有两名精致利己主义的父母熏陶,才会把江沉星培养成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性格。   言殊还记得,上辈子江沉星的葬礼上,连不熟悉的同事都出席为他默哀,他的父母却始终没有出现,借口工作忙,只是派了特助来操持葬礼,把冷漠无情这个词做到了极致。   相比之下,虽然江沉星日常冷着个脸,却也比他们的性格可爱太多了。   由此可见,联姻害人不浅。   ……幸好他和江沉星之间没有什么利益捆绑,事件一解决就赶紧离婚,谁也不耽误谁寻找真爱。   但是话说回来,江沉星到底是怎么说服他的父母和一个Alpha联姻的?   毕竟这可就意味着绝后,Alpha的生殖腔是萎缩的,两个A无论如何也生不出来孩子。   他们两个对江家的利益这么看重,真的能够容忍江沉星优秀的基因得不到传承吗?   这个疑问被言殊问出了口。   江沉星用叉子插住煎蛋焦黄的边缘,淡淡道:“没关系,他们不会管我的。”   言殊惊了:“结婚这种人生大事都不管?”   见他实在是好奇得很,江沉星垂着眼睫毛,遮住了眼底晦暗的神色,稍微透露了一点底:“这是我给自己争取到的婚姻自由。”   “他们两个已经接受了现实,最近在考虑再生一个孩子。”   这是言殊完全没想到的:“什么意思,再生一个Alpha吗?”   江沉星无波无澜地点头:“对。”   言殊大为震撼,并且迅速领会到了这种选择的含义,脱口而出:“你妈都已经六十岁了,真的还能再生育吗……不是这不是重点,他们这意思是要剥夺你的继承权啊!”   能够建功立业的Alpha是拥军之家毋庸置疑的顶梁柱,江家夫妻的意思很明显,已经对江沉星不抱希望,开始往下一个孩子上施力了。   他们只在乎江沉星能为江家带来多大的利益,没用的人似乎就可以被轻而易举地放弃。   明明江沉星是那个被随便放弃的当事人,他却对这个猜想毫无反应,平静地低头咬了一口吐司:“也许吧。不过他们能不能生出来第二个Alpha还是未知数,至少短时间内对我没什么影响。”   江沉星的军功太过卓越,在军部地位不可动摇,即使没有后代,也能为现在的江家带来很大利益,所以他的父母并没有直接撕破脸,只是双方都对未来心知肚明。   言殊不能理解他的置身事外,一想到江沉星可能会被逐出家门,他就莫名的忧心忡忡,忍不住问:“你就不担心吗?如果他们真的能生出一个资质和你不相上下或者相差无几的Alpha,那就真的可能会把你赶出江家了。”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江沉星却反问一句,向来冷淡的凤眼里难得透露出一分矜贵凛冽的傲气:“我的军功位置是我自己打出来的,从刚刚参军到坐上中将这个职位,江家没有为我提供过任何一点支持。就算离开了江家,对我现在的生活也没有丝毫影响。”   语气罕见的锋锐。   言殊愣在当场:“我不是这个意思……”   挠了挠头,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最后犹豫道:“可是他们两个,毕竟是你的爸妈啊。”   ……没有哪个孩子愿意被自己的父母放弃吧。   至少言殊的成长过程一直没有父母的缺席,他扪心自问,如果自己亲爹一朝把自己赶出家门,那言殊面上确实会保持嘴硬,假装自己不在乎,但晚上独处时肯定会心里堵得不得了。   听见完全意料之外的话,江沉星一怔。   某一瞬间,言殊似乎在他的眼底看见了某种脆弱的情绪,像是一直以来坚硬的防线陡然崩塌了一角,露出里面柔软易碎的内核。   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江沉星垂下眼,低声道:“无所谓,反正本来也没什么感情。就算被逐出家门,也总比让他们来操控我的人生好得多。”   如果江沉星不反抗,那最后也难逃与一个完全陌生的Omega联姻的命运,这么说倒也没错。   言殊心情复杂,却又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立场说出安慰的话,最后只能苍白地挤出一句:“那我们的婚礼,就不邀请他们两个了。”   虽然那对夫妻大概率也会找个借口推辞掉,就像上辈子的葬礼一样完美隐身。   Alpha的安慰多少有点幼稚,但江沉星闻言,神态却柔和了不止一点半点。   他配合地弯了弯眼,回复道:“好。”   言殊还是第一次见到冰山般的死对头对着自己露出这种寒冰骤融的神色,向来冷淡的人温柔微笑,让言殊愣了一瞬。   他新奇之余又很不适应,心底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泛起涟漪般的痒意。   出于某种微妙的直觉警示,言殊没有深思,急忙岔开了话题:“那张塌掉的床你打算怎么办?直接扔了?”   江沉星对那张床没什么特殊感情:“扔了吧,今天出门采购的时候顺便买张新床。”   言殊闻言一愣:“采购?”   江沉星吃完了最后一点早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反问:“你忘了,我们并不是单纯地来休婚假的。”   婚礼时间很紧,必须要快速买完必需品,筹备好一切。   他这么一说,言殊也意识到了时间的紧迫性,没有再提出反对意见:“那我们今天要做什么?”   江沉星对Alpha的上道很是满意:“先去订西装和酒店,然后选婚戒和请柬款式,以及一系列琐碎事宜。我会处理好绝大多数事情,但很多事你必须要出面,比如量身材尺寸这种,不能临阵脱逃。”   言殊当然不会跑。但江沉星这么一说,他突然发现自己对婚礼的准备很不充分,完全是跟着江沉星的指示行动。   对方指东他不往西,舒舒服服地做一条不用动脑子的咸鱼,大事小事全部丢给英明的江中将来做决断。   就好比和同伴去旅游,对方全程负责路线规划、订酒店、语言翻译等一系列琐碎手续,他只负责高高兴兴地看风景,怎一个爽字了得。   这么一想,言殊突然有点愧疚,看着江沉星挺拔的背影,脑子里莫名蹦出来一个念头:自己这个死对头还真是个可靠的人。   但是这点愧疚,很快在一天繁重的流程下烟消云散了。   等到终于回家时,快要累趴下的言殊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去他的可靠,江沉星就是一个纯种恶魔!   这家伙对自己的效率要求奇高无比,把短暂的一天安排得密密麻麻,恨不得连每分钟该做什么都掰扯清楚。   因为愧疚,言殊自告奋勇,主动承担起了拎大包小包和搬运重物的任务。   然后江沉星是半点也没客气,使唤言殊使唤得如鱼得水,让他做了一整天的搬运工。   结婚用品需要从头开始准备,因此购买量理所当然大得惊人。但江沉星只负责买买买,至于数量和重量都没有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一天下来,江沉星脸不红气不喘,平整的衣角都没沾染到半点尘埃;言殊累如老黄牛,全靠着属于Alpha的尊严才没有当场倒地不起。   最后,言殊把新买的床扛回江沉星的公寓,终于终结了这短暂而漫长的一天。   撑着最后一口气把床铺好,他吭哧一声头朝下栽进被褥里,歇菜了。   也不知道昏昏沉沉躺了多久,有人敲响了言殊房间的门,三下一停,很有节奏。   言殊不是很想搭理把自己害惨了的罪魁祸首,但对方坚持不懈地敲了很久,他没办法,只能闷闷地回了一句:“进来。”   客房门没锁,江沉星顺利地开门进了屋,入目就看见Alpha脸朝下地趴在床上,整个人像是累自闭了一样。   他缓步走近言殊,目光里笑意一闪而过,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却是:“上床睡觉之前,应该先洗澡换衣服。”   闻言,言殊出离愤怒地弹了弹,像是一条躺在岸上拍尾巴的鱼:“我都这么累了,你竟然只关心我会弄脏你的床!江沉星,你有没有心!”   面对他痛心疾首的指责,江沉星全盘照收,直接道:“我错了。”   这下反而把言殊整不会了,勉力翻了个身,瞪着眼狐疑看向江沉星。   在他的预想里,江沉星应该抓住一切机会嘲笑言殊体力不行,直到把他气得跳脚,才是两人惯有的状态;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轻易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江沉星不闪不避,坦然地任言殊打量。   Alpha看不出他有什么阴谋,于是问:“你错哪里了?”   江沉星唇角勾起一瞬,很诚恳地说:“错在没有考虑到你的身体素质,累坏了吧。”   言殊:“……”   他就知道!   言殊忿忿地转过脸,把自己埋进枕头里,闷声闷气道:“你走,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江沉星却没有听Alpha的赌气话,而是坐到了床边。   言殊感觉身边的床铺一沉,刚想再次气势汹汹地驱赶江沉星,右手手心却一凉,被人塞进了什么硌手的东西。   他的话卡在嗓子眼,疑惑地把右手举到眼前,这才看清,江沉星塞的是是一个巴掌大的丝绒礼盒。   言殊第一反应就是婚戒:“今天不是才量了手指尺寸吗,这就做出来了?”   但江沉星摇头:“不是戒指,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他的话成功勾起了言殊的好奇心,稍一使力,打开了这个礼盒的盖子。   一对价值不菲的黑曜石袖扣并排躺在礼盒正中央,在自然光下熠熠生辉。   江沉星的手指微微蜷起,面上却镇定自若,为Alpha解释:“看在你今天这么辛苦的份上,这是我给你准备的补偿。”   第一次收到江沉星的礼物,言殊简直称得上是受宠若惊,再三确认:“你这袖扣没动什么手脚吧?”   “……”江沉星冷淡道:“爱要不要,不要还给我。”   这个态度反而让言殊安下心来,确定了对方没有坏心思。   他心道江沉星的便宜不占是傻子,乐颠颠地把小盒扣上,反手往自己怀里一揣:“那不行,到我手里就是我的了,哪有送人礼物收回去的道理。”   江沉星的手指终于慢慢松开,确认言殊又恢复成了之前生龙活虎的样子,他不动声色地松口气,站起身:“高兴了?再休息一会儿就出来吃饭吧。”   言殊莫名觉得江沉星的语气有点像是在哄小朋友,但他刚刚收到了死对头的道歉礼物,心情还算好,所以很大度地没有和江沉星计较。   今天的晚饭是速冻水饺,两个人都没什么力气下功夫折腾花样,潦草了事。   吃完饭刷完碗,一切收拾妥当,言殊又坐到了江沉星的床边,严阵以待。   因为他们今晚还有个尚未完成的任务。   江沉星看了一眼身边如临大敌的Alpha,相比之下,他淡定得不像话:“准备好了吗。”   言殊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不就是和死对头牵牵手再释放点信息素吗;但他就是下意识的紧张,一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总觉得哪里不自在。   好端端的两个直男A拉小手,这场面想必会很奇怪。   终于做足了心理准备,他沉声道:“准备好了。”   看得出来,江沉星有些无言。   但碍于Alpha的面子,他没有多说什么,垂下眼,慢慢地伸出右手,覆上了言殊的左手。   言殊的手明显比江沉星大很多,他不重视皮肤保养,摸起来有种细微的粗粝感。而江沉星的皮肤比他好了很多,触手细腻光滑,只是食指的指腹位置粗糙,是写字太多磨出来的老茧。   这还是言殊人生中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牵手——小时候被父母牵不算。他只觉得江沉星的手心微凉,像是一块上好的玉石,触感鲜明,不容忽视。   他僵硬了好久,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回握住江沉星,费了点力气反过手,与江沉星手心相贴。   后来又不知道怎么回事,慢慢演变成了十指相扣。   言殊的手心滚烫,连带着让江沉星的手心也热起来,皮肤相贴的位置慢慢变得黏腻。室内温度似乎上升了不少,让他浑身发热,很想打开空调;四肢却不听使唤,双腿焊死在原地,完全无法离开。   这种感觉新鲜又奇异,言殊本能地感到惶恐,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超出了他的预料和掌控,因此想要逃避。   但是……   他用混乱的大脑胡乱思考:但是江沉星的手真的很好摸啊。   江沉星的鼻尖冒出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汗珠,他轻声提醒:“释放点信息素。”   空气中已经飘出了一点浅淡的朗姆酒香气,引人微醺。   言殊的心脏跳动变快了几分,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件事,下意识地紧跟着释放出了一点柠檬味信息素。   属于Alpha的两种信息素彼此排斥,让两人都生出了一点对抗的本能,但都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很快被压抑了下去。   江沉星轻轻喘了口气,声音微哑:“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半天,言殊才僵着嗓子回答他:“很好。”   意料之中的回答,于是江沉星看向Alpha,大大方方地提出邀请:   “那,要试试拥抱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晚安~ 第113章 大误   要试试拥抱吗?   其实言殊只是在惯例嘴硬而已, 他的感觉并不是很好。   倒也算不上不好,只是简直奇怪到了极点。   经过刚刚的信息素对抗,年轻Alpha觉得自己现在热得不像话, 很想立刻去冲个冰水澡。   两个人牵手的地方更是黏糊糊的, 分不清是谁出的汗更多。   心脏跳得很快,像极了第一次上战场。   但好消息是,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 言殊似乎确实对江沉星的信息素不再有什么排斥感。   他本来就对朗姆酒的味道很熟悉,现在闻多了, 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轻飘飘的, 有点像是喝醉的前兆。   要是现在拥抱的话,那肯定不止手掌出汗, 估计睡前冲的澡就白冲了。话说江沉星不是有洁癖吗,他们两个手心都是汗, 也没听见对方叫停,真的很奇怪。   言殊漫无目的地无序思考,也不知道自己想的是什么东西。   不得不承认,在自己从未有过的微妙感受面前,Alpha头一次产生了某种退缩之意。   两个直男拉手,真的会带来如此异样的反应吗?   他下意识不敢深想,却又不想在江沉星面前率先露怯, 最后死要面子地一咬牙,还是答应了:“……来试试。”   试试就试试。   这次是言殊主动, 他松开与江沉星交握得汗涔涔的手,眼一闭心一横, 一把将对方拢进了自己怀里, 抱得严丝合缝。   Alpha的力气大得出奇, 因为紧张,手臂肌肉僵硬得不像话,硌得江沉星后背隐隐发疼。   他却没有露出任何吃痛的神色,下巴慢慢磕到言殊的左肩上,顺从地伸展双臂,回抱住了Alpha宽阔的肩背。   在没有人看见的位置,江沉星藏好眼底深处的痴迷,不动声色地把下半张脸埋进言殊肩头,深深嗅了一口独属于他的味道,哪里有半分因信息素而难受的影子。   只是另一个当事人CPU正在过载,完全没发觉异样。   与言殊想象中不同,拥抱江沉星的感觉和平日里军部那些糙老爷们的勾肩搭背完全不一样。江沉星的身形相对言殊而言更单薄,所以可以很轻松地被更高大的Alpha拢在怀里,抱得严严实实。   但江沉星毕竟也是个货真价实的Alpha,躯体流畅,肌肉紧实而具有弹性,没有那种属于Omega的软肉。   言殊搂着他紧窄的腰身,可以清晰感受到对方蓬勃的肌肉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像是拥抱着一头蛰伏的狼。   但诡异的是,就这么抱着一个很有攻击性的Alpha,言殊却没有任何不适,甚至有心思觉得对方身材真的不错,抱起来手感很好。   江沉星将偏尖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难得安顺地一言不发,冷白色的后颈和腺体都一览无余地暴露在言殊面前。   也许是潜意识在作怪,言殊总觉得空气中朗姆酒的香气又浓郁了一分。   当然,朗姆酒味里还隐隐约约混杂着江沉星自带的冷香,若隐若现,像是恶魔的小钩子,轻轻挑拨着言殊敏感的神经。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一样,慢慢低下头,凑近了眼前这截白皙的脖颈,似乎想去寻找那股香气的根源。   就在言殊的鼻尖即将碰到江沉星腺体的一刹那,之前定时设置的闹铃响了,提醒他们五分钟时间结束。   “叮铃铃铃铃铃铃!!”   铃声大作,言殊从恍惚中猛然惊醒。   他触电般松开手,猛然向后弹开,远离了江沉星,同时震惊于自己刚刚下意识的动作。   自己那是想干什么?想去闻江沉星的信息素腺体吗?!   好端端的,他怎么会对另一个Alpha的腺体感兴趣!   言殊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江沉星骤然从一个滚烫的怀抱里抽离,下意识伸手想去留住什么。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不着痕迹地放下了手,转而理了理自己凌乱的睡衣衣领:“怎么了,这么着急做什么。”   和言殊比起来,江沉星显得镇定理智了太多,除了耳尖有不明显的红以外,像是完全没有被刚才的拥抱影响到。   言殊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难道只有自己在抱的时候反应这么大?   他罕见地欲言又止:“……你,你就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吗?”   比如会想看想闻言殊的腺体之类的。   江沉星不明所以,回望着他:“如果你说的是热出汗的话,那我有。”   言殊当然指的不是这种感觉:“我不是说这个,就是……”   但是“我刚才很想闻你的腺体”这种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越想,他越觉得自己无意识的举措十分不对劲,哪里会有一个正常的直男A被同性的腺体吸引啊!   难道……   难道他是个隐藏的AA恋?   想到这里,言殊感觉自己像是被惊雷劈到头顶,多年来坚不可摧的三观被硬生生劈开一角。   见Alpha一副天人交战的纠结样子,江沉星若有所思地眯起凤眼,总觉得言殊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有了什么很特殊的反应。   他淡淡道:“难道你对我的信息素不仅不抗拒,还开始喜欢了吗。”   本来只是不抱希望的随意一猜,但言殊的反应大得吓人。   他瞳孔骤缩,瞬间贴到床尾,结结巴巴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你可别乱说啊!”   江沉星诧异:还真让他猜中了?   对他而言,这当然是个再好不过的讯号。   言殊竟然会对同性的信息素感兴趣,意味着他并不像自己口口声声说的那样直。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是真正的直男A,恐怕从最开始就不会想和江沉星睡在同一张床上。   起伏的心潮让江沉星收紧了五指。他很想直接告诉言殊这种现象背后的深层台词,让这个自以为是的直男认清自己的内心。   但天生追求稳健的性格阻止了江沉星。   现在一切都不成熟,直接说出来,对言殊的冲击性未免太大了些,很有可能造成计划外的后果。   ……还是要循序渐进,万一把这惊慌失措的“直男”A吓到当场跑路,想要把他重新带回来就没那么简单了。   他赌不起。   心里不动声色地盘算着,江沉星出口的话锋一转,淡淡道:“这么紧张做什么,这不是很正常的情况吗。”   六神无主的言殊愣住了:“正常情况?”   江沉星语气不疾不徐:“你没仔细看那个经验帖吧。当我们对彼此的信息素熟悉起来,不再下意识抗拒之后,就会自然而然地产生出想要追逐对方信息素的念头,这是很合理的生理冲动。”   “一旦信息素消失或者失去效果,这种冲动也会很快消失。”   竟然如此!   言殊顿时感觉自己又保住了直男的声誉。但他很快提出新问题:“那你为什么没有追逐我的信息素?”   江沉星停顿一秒,随后再自然不过地道:“我有,只是你没发现而已。”   他向来冷淡,喜怒不形于色,言殊发现不了也很正常,所以很轻易地信了对方的话。   他半是后怕半是庆幸地嘀咕:“我就说,我一个多年直男,怎么可能突然对你的信息素感兴趣啊。”   江沉星听得犬齿隐隐发痒,很想咬住言殊的皮肤好好磨一磨。   刚刚的牵手和拥抱让两个人身上的热度都降不下来,江沉星忍不了自己这种黏腻的状态,站起身:“我去重新洗澡。”   他刚想离开,却被身后的言殊叫住,犹犹豫豫地问:“那我们明天……还要继续吗?”   听见这个问题,江沉星动作一顿,转回脸来看向故作镇定的Alpha。   说实话,言殊心里有点打退堂鼓,江沉星的床对他的吸引力都没那么大了。   尽管知道了这只是正常A会有的反应,但心里某种微妙的直觉告诉他,时间一长,可能会出大问题。   他不愿意深想,江沉星却不会由着他逃避,狭长的眼尾一挑,直接点出了言殊心中最隐秘的担心:“你是害怕会控制不住自己,真的喜欢上我的信息素……或者是我?”   言殊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反驳:“怎么可能,我警告你没有证据的事可不许胡说啊!”   他色厉内荏得厉害,江沉星只是很淡定地搬出了万能的激将法:“你不是号称天下第一直吗,还会担心喜欢上我?意志就这么不坚定吗。”   很不出意外的,言殊再次上了大当,被江沉星简简单单两句话激起了好胜心。   他深吸一口气,心道自己还会怕了江沉星不成:“你在开玩笑吗,我当然不担心。明天继续,以后也不用停——直到我们两个完全适应彼此的信息素为止。”   猎物再次自动自发地跳进猎人精心准备的陷阱。   江中将不动声色地再次获得了这场较量的胜利,勾勾唇,走进浴室,深藏功与名。   客卧同样有浴室,言殊回客卧冲了个澡,换掉了被热汗浸湿的背心。   满身水汽地躺回到床上,他望着天花板吐了口气,总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过分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力。   当时真的差一点,言殊的鼻尖就要贴到江沉星的腺体了。   幸好最后他还是保住了直男的节操,真是可喜可贺。   但是刚刚又在江沉星面前放了大话,冷静下来后,言殊很有点后悔,只是他嘴硬不说而已。   说实话,他是真的对自己很没信心。   毕竟信息素这种东西,你不亲身体验一下,根本就无法理解它能对Alpha和Ome□□生多大的影响。   头一次熟悉彼此的信息素,言殊就差点被诱惑着贴到江沉星腺体上去,好悬没丢大人。   所以他完全不敢想象,要是以后继续保持这个牵手拥抱的活动,自己还会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做出什么离谱的行为。   ……而且,如果自己真的在这个过程里,像江沉星说的一样,喜欢上了他……   言殊狠狠打了个哆嗦,猛地侧翻了个身,像是要把这个念头驱逐出脑海。   打住!这个想法也太恐怖了!   等一下。   一道灵光划过脑海,言殊原本半阖的双眼蓦然睁圆。   仔细一想,江沉星好像是故意激自己大放厥词的。   这个念头一出,言殊顿时躺不住了,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顶着一头乱毛陷入沉思。   江沉星熟悉他的脾气,很清楚言殊事事都要和江沉星攀比的心理。只要江沉星说一句“你不敢”或者是“你怕了”,言殊就会轻轻松松地上钩。   他今天的话起到了同样的作用,一说言殊“害怕会喜欢上江沉星”,Alpha立刻就跳脚反驳,并且立刻答应了明天继续练习牵手拥抱释放信息素。   一如既往的稳定发挥。   但是现在认真想想,江沉星之所以那么说,似乎就是激将法。   他想通过这种方式干扰言殊的选择,让他放弃退缩念头,以后每晚继续和江沉星待在一起,重复做一些只有情侣间才会做的亲密事。   江沉星为什么要这么做?   想到这里,某个答案呼之欲出。   言殊盘腿坐在床上,面色凝重地并指抵住自己的太阳穴,苦苦思考。   终于,他豁然开朗,想到了最为合理的解释。   难道说,江沉星他……!   ——他是不是想看自己出丑啊?   这样一来,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江沉星是个性冷淡,对牵手拥抱什么的没感觉,也不会像言殊一样对信息素的反应这么大。   所以他可以通过这种不动声色的、长时间的信息素勾引,让言殊一个直男变弯。   先是喜欢上朗姆酒味的信息素,最终喜欢上身为宿敌的另一个A。   江沉星自己却能冷淡安逸地全身而退,没有任何问题。   所以这注定了结局是一场没有结果的苦恋,言殊注定是一个爱而不得的苦命Alpha。   他喜欢江沉星,就会默默退让,江沉星就会成为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男人,把他踩在脚下。   到时候言殊就成了被江沉星玩弄于鼓掌之间的玩具,只能默默忍受对方的嘲笑,江沉星让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怎一个惨字了得。   言殊被自己的设想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搓了搓两条手臂,顽强地继续思考。   仔细一想,也许联姻这件事就是他从最开始精心布下的局,用激将法,引诱着言殊一步步踏入陷阱——   最终目的,就是让言殊喜欢上江沉星。   某种程度上,他确实猜中了真相。   只可惜是把江沉星的动机揣摩得南辕北辙。   完全不知道自己进入了多么离谱的误区,言殊越想越有道理,心中骇然,暗道不愧是自己的宿敌,当真老谋深算,恐怖如斯!   不过幸好他技高一筹,早早发现了对方的阴谋。   想通了“真相”,言殊半是恍悟半是激动,只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那机智勇敢的小说男主角,凭借聪明才智找到了大反派的破绽。   担心江沉星突然出现,他特意跳下床把客卧的门锁好,然后才重新坐回床边,继续严肃思考。   发现了死对头的心机之后,他该做什么呢?   首先肯定要继续假装不知道,这样敌在明我在暗,方便行动。   然后呢?   自己肯定不能闷声吃哑巴亏,江沉星竟然敢这样算计他,言殊一定要报复回来。   至于怎么报复……   这个问题难倒了言殊,他敛眉沉思,试图找到一个大快人心的解气方法。   目光在触及到客卧书架上的一本兵法藏书时,他灵光一现。   有了。   最好的方法当然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江沉星不是想让言殊喜欢上他吗?那今天他就来完成一次完美的反杀,让死对头反过来被他的魅力深深折服,喜欢上言殊。   这样一来,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男人就是他言殊了!   一想到江沉星对自己爱而不得的委屈模样,越想越暗爽。言殊握紧拳头,目光坚定地下了决心。   决定了——   他要反过来勾引江沉星!   作者有话要说:   江中将:还有这种好事。 第114章 勾引   又是新的一天清晨, 初夏阳光明媚,透过斑驳的树影,在餐桌上洒下一层金粉。   两个玻璃杯里装满乳白色的热牛奶, 和餐盘一起摆在餐桌两侧。   言殊坐在逆着阳光的餐桌一侧, 垂着眼漫不经心地浏览着光脑新闻。   听见了江沉星打开餐厅门的动静,他抬起眼看过来,挑眉懒懒散散地打招呼:“起床了?”   “……”   看见言殊的打扮时, 江沉星脚步一顿,停在了门口。   言殊像是没发现他的异样, 镇定自若道:“怎么了?傻站在门口干什么, 过来吃早饭啊。”   沉默片刻之后,江沉星又恢复了以往波澜不惊的模样, 应了一声,缓缓落座。   只是今天的目光略带犹疑, 始终落在眼前的热牛奶上,偶尔抬眼看向Alpha,也只是匆匆一瞥,像蜻蜓点水般掠过,不多停留。   言殊将他的细微动作全部收入眼底,全当自己的举措已经初见成果。   这不,死对头已经开始害羞了!   他心中暗喜, 面上仍然做出无知无觉的模样:“沙拉酱吃光了,现在只剩下我昨天买的果酱, 你看看要选哪个口味的。”   江沉星拿起吐司,垂眼看着一溜摆开的不同口味果酱, 仍然不去抬头看他, 只是心情微妙地想:今天的言殊, 有哪里不对劲。   或者说很不对劲。   ……至少他昨天早上,是穿了背心的吧。   不知道言殊突然抽什么风,今天出现在餐桌边的Alpha大咧咧地赤/裸着上半身,给江沉星造成了极大的视觉震撼。   他似乎是刚刚晨跑完又冲了澡,发丝半干不干的带着潮意,标准的倒三角身材,肌肉蓬勃精韧,漂亮的胸肌和半遮在桌下的八块腹肌排列紧密,流畅的人鱼线没入收紧的裤腰,极具性张力。   几道陈年旧伤横亘在前胸和后背,稍微破坏了这具躯体的完美,但伤疤是男人的象征,也让Alpha多了几分勃发的英气。   属于优质A的雄性荷尔蒙扑面而来,室内温度似乎在迅速上升。   江沉星咬了一口吐司,嚼了几口,却怎么也尝不出味道,卡在喉咙口不上不下。   终于,他无法再继续无视眼前这个极力散发着男性魅力,像是开屏花孔雀一样的Alpha,放下吐司,抬眼直视言殊,道:“你这是怎么了。”   言殊正在喝杯子里的牛奶,也不知道他今天抽什么风,特意举着玻璃杯仰头喝,动作浮夸,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起伏。   性/感中略带一丝做作的油腻。   江沉星只看了一秒就不自在地挪开视线,想换个位置看,但却离谱地发现根本没有视线安全区——除非他完全不看言殊,只盯着桌面。   所以这家伙今天是吃错药了?好端端的裸着上身做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言殊放下玻璃杯擦嘴,假装自己没听懂。他无辜地摊手耸肩,漂亮的肌肉像是起伏的海浪一样延展,在日光下晃得江沉星眼晕:“我怎么了?”   深深呼吸一口,冷淡的Alpha难以启齿地说得更明白一点:“……你今天,怎么没穿上衣。”   言殊闻言眨眨眼,直起身来,对自己优越的身材十分得意,故作矜持道:“哦,我的背心都洗了还没干,再加上今天天热,所以先不穿了。反正我们两个都是Alpha,偶尔不穿上衣也没什么问题吧?”   这么说确实没什么问题,两个人都是“直男”,那肯定不会对同性的身体产生兴趣。   再说了,军部里的糙老爷们很少会在意穿着打扮,往往怎么舒服怎么来。只要不是在一些正式场合,那光膀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是江沉星又不是什么真的直男,藏在黑发后的耳廓已经开始隐隐发红,不过言殊看不见罢了。   他面上仍然毫无端倪,看不出喜怒,只是握紧了玻璃杯冰凉的杯身,淡淡道:“没问题是没问题。不过我们言中将还真是心大,随随便便就在死对头家里衣着暴露,就不怕我偷拍你的裸/照,挂到军部群里?”   这种程度的阴阳怪气,在言殊耳朵里已经可以完全免疫,浑不在意道:“那有什么好怕的,反正在那些同事眼里,我这颗大白菜已经被你拱了。就算你发我裸/照,他们也只会觉得是臭情侣秀恩爱而已。”   不过紧接着,他话锋一转,故意叹息一声:“不过我知道,我们江中将肯定不会这么做的。”   江沉星有些诧异地看向他,不抱什么希望地随口道:“看不出来,言中将这么相信我的品行吗。”   “当然不。”果然,言殊立刻高深莫测地摇头,笑容很欠揍:“因为能看到像我这么完美的身材,当然要自己留着偷偷欣赏,怎么会给别人分享呢!”   江沉星:“……”   虽然好像确实是这样的,他也绝对不会给其他人看到言殊身体的机会。   但是从对方嘴里欠欠地说出来,就怎么听怎么窝火,还有种有气无处发的憋屈。   果然,不愧是臭直男,气人的本事就是一流。   最后,他只是冷笑两声,低头迅速吃完饭,不再搭理言殊的胡言乱语。   只是离开餐厅的时候,背影显出那么一分不易察觉的匆忙。   江沉星这么喜欢回怼言殊的一个人,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反驳Alpha的自恋之言,对言殊而言就是一个十分有利的讯号。   他就知道,江沉星最喜欢好身材了,那自己勾引他岂不是手到擒来!   至于言殊是怎么知道死对头喜好的——   遥想当年,两个人关系尚可时,言殊出于青春期的好奇,曾询问过江沉星的择偶标准。   对方当时看他一眼,目光中意味不明,最后架不住他的死缠烂的,只回答了一句:喜欢身材好的。   那言殊可太有自信了,身材好这个词简直就是为他量身打造啊!   只是他完全忽视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也许对方的身材好,指的是Omega的身材好,和他一个Alpha没有半毛钱关系。   不管怎么说,迷之自信的直男A在昨晚精心制定了很久勾引江沉星的计划,而其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通过自己完美的肉/体让江沉星着迷。   虽然需要对宿敌出卖色相让直男深感痛心,但为了大业的实现,这都是必要的牺牲!   言殊信心满满地迈出了第一步,并且成果喜人,对得起他的努力。   毕竟言殊可是花了一整晚来学习星网上那些粉丝无数的网红Alpha,揣摩他们的语言和姿势,还特意模仿了据粉丝说“最有性吸引力”的动作。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仰着脖子喝牛奶就有性吸引力,而且作为一个Alpha,言殊看这种卖弄风姿的同性时总觉得很是微妙,有种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的感觉——但是这些都不重要,有用就好。   看起来,江沉星果然对这种动作没什么抵抗力,那眼神甚至都不敢在言殊身上多停留几秒,一看就是害羞了!   言殊心满意足,并下决心今晚也要继续观摩学习,再接再厉,争取早日把江沉星勾引成功。   说起来,要不要今晚和江沉星拥抱的时候,也试试不穿上衣呢?   -   最后,言殊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毕竟江沉星有洁癖,两个人拥抱的时候都会出汗,万一自己把黏糊糊的汗水蹭到对方的睡衣上,恐怕会被暴怒的江沉星当场踹飞。   这并非子虚乌有的担心,言殊曾经见到过类似的场景:当年有个新入伍的Alpha是个刺儿头,不服江沉星的管教,想让他当众出丑,所以故意趁江沉星训练不备时,在他放在一旁的军服外套上抹了两摊厕所旁的烂泥。   然后那个Alpha被直接踹飞三米远,肋骨都被踹断了两根。   江沉星当时的脸色,就连罗上将看了都要绕道走,也让言殊记到现在。   现在自己有了刷好感度的任务,可不能轻易做那种败坏好感的事。   直男自认为考虑得天衣无缝,打算按部就班地规划下一步行动。   不过在这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事亟待解决。   ——今天是他们约定去罗上将家里吃晚饭的日子。   事关奸细,言殊必须打起精神,提高警惕,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当然,他更希望自己能一无所获,彻底排除罗上将的嫌疑。   收拾妥当之后,两个人一起前往罗上将的住处。   与上将身份完全不搭边的是,罗鸿鸣的住宅朴素而狭窄,是很老式的军部家属居民楼,也许再过不了几年这里就会拆迁。   这套老房子还是他刚有军衔时由军部统一分配的,不知不觉间,罗上将两口已经在这里住了几十年。   尽管军部多次提出,随着岁月变迁,这个住处已经没有那么安全,希望罗鸿鸣能搬到他们专门为他准备的住所,他也不肯搬走,只说自己恋旧。   无奈之下,军部也只能加派人手,暗中保护联邦唯一的上将。   和普通人心中严肃的联邦上将形象不同,在言殊看来,罗鸿鸣就是个很普通的小老头。   在公事之外,他和蔼可亲,体谅下属,正直而不古板,甚至还会了解年轻人的喜好,是言殊亦师亦友的存在。   他是如此亲切又如此伟大的一个英雄,是联邦无出其右的中流砥柱,让下属以及所有联邦人民心甘情愿地追随。   所以言殊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自己的恩师会有什么背叛联邦的动机。   但只凭主观的个人倾向并不能断定他的清白,真相如何,还是要等试探之后再做决断。   一路上,他都罕见的沉默无言,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树影,脑海中思绪纷乱。   透过车窗的反光,江沉星不动声色地注视着Alpha沉凝的侧脸。   他也能理解言殊的心情,并没有多说什么,更没有安慰。毕竟Alpha生性要强,并不喜欢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面,有什么情绪让他自己慢慢消化就好。   在小区门口守卫的士兵核验了两人的身份之后放行,他们畅通无阻地走进了居民楼。   等到终于敲开破旧的铁门,在见到那张苍老和蔼的熟悉面庞时,言殊定在原地,情绪翻涌起伏,恍如隔世。   罗鸿鸣完全没发现年轻Alpha的异样。在看清来人之后,他朗笑几声,开门把两个年轻人迎进屋,随口打趣道:“你们两个真是瞒我瞒得紧啊,结婚这么大的事,我不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吧?”   尽管已经满头银发,他却依然精神矍铄,身板硬朗,看得出来还很有活头。   言殊今天很沉默,为了不冷场,江沉星代为开口,唇边挂着对待上司兼长辈温和有礼的微笑,回答得滴水不露:“我们在做出决定之后,第一时间就通知您了。”   言殊和江沉星第一时间就向上层递交了结婚申请,婚假都是罗鸿鸣给批的,所以这么说倒也没错。   被江沉星不动声色地用手肘拐了一下腰,言殊恍然回神,迅速恢复成平日里嘻嘻哈哈的状态,点头附和:“对,到时候婚礼还得邀请您做司仪呢——站在台上问我们愿不愿意结婚的那个。”   罗鸿鸣满目欣慰地看着这对有情人亲昵的小动作,重重拍了两下言殊的肩头,表扬道:“好小子,有本事!”   谁不知道江中将是军部有名的高岭之花,还是一个Alpha。这都能被他冒傻气的徒弟拿下,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给罗鸿鸣长脸。   罗鸿鸣手劲儿很大,言殊任他拍了两下,只是笑笑没出声,和江沉星走进客厅。   罗鸿鸣的老伴早已经等在他身后,见几人从门口走过来,她朝着两个年轻人露出亲切的笑模样,柔声问:“饿了吧?”   上将是一个血统优质的Alpha,老伴却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Beta。   没有信息素不说,就连长相也平淡如水,站在天生气场强大的三个Alpha中间,像个透明人。   但就这样一个毫无特殊点的Beta,却让罗鸿鸣十年如一日地宠了半辈子,甚至因为A与B不好生育的原因没要后代,就打算这么与她一起度过余生。   这只代表着一件事,那就是真爱。   言殊对她尊敬非常,收敛了脸上轻松的笑,先张口喊了声“师母”,紧接着恭敬道:“我们午饭刚吃没多久,还不饿。”   “小言也真是的,都认识多少年了,一直跟我这么客气做什么。”嗔怪一声,老伴起身去拿围裙,笑眯眯道:“我这就去做饭,你们爷几个先聊着,待会儿就能开饭了。”   语罢她匆匆走进了厨房,给三个Alpha让出了交流空间。   毕竟三个人都在军部担任要职,偶尔会聊到工作上的话题,避嫌是必要的。   作者有话要说:   言殊(油得一批,全靠俊脸撑着版)(对着江沉星疯狂输出荷尔蒙,自信满满):小样,这都拿不下你?(狗头叼玫瑰)   江沉星(隐隐心动,但心动中又透露出些许嫌弃):……你是否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第115章 喂饭   言殊的第一反应就是要跟去厨房打下手, 但是被罗鸿鸣强硬地阻止了。   一来没有让客人进厨房帮忙的道理,即使是学生也不行;二来江沉星是头一次来罗家,行事还很拘束, 言殊作为亲近的丈夫就要多多照顾他的情绪, 只留小江一个人坐在外面像什么话。   这是言殊没考虑到的,毕竟他和江沉星名不副实,哪里会想那么多。但如今也只能摸着鼻子, 老老实实地听了一通过来人的教训。   最后,三个Alpha面对面地坐在了客厅里。   这老房子只有一百平不到, 客厅就显得分外拥挤, 沙发也不大。   言殊和江沉星两个人高马大的A只能紧挨在一起,大腿贴着大腿, 有热度源源不断地从相贴的位置传出来。   言殊不自在地动了动腿,但空间实在狭窄, 最后还是只能和江沉星委委屈屈地贴着。   厨房里有抽油烟机启动的声音沉闷响起,现在里面的人肯定听不清外面的动静。   罗鸿鸣冲两个人挤挤眼睛,然后鬼鬼祟祟地从沙发后面的缝隙里拎出一个酒瓶,还有一排小瓷杯。   言殊定睛一看,震惊了,压低声音:“师母不是不让您喝白的吗?”   上将的肝脏一直不算好,但他又喜欢喝酒, 所以一直以来都只被允许喝啤酒或者果酒,勉强解馋。   罗鸿鸣食指放在嘴唇前, 对着他比了个“嘘”的姿势,麻利地给他们一人倒上一点, 并不多, 只能浅浅遮住杯底。接着他又动作敏捷地迅速把酒瓶放回原位, 用沙发罩严严实实地遮好:“最后一小瓶,一人一口,不碍事。趁着咱们爷仨今天聚在一起,来陪我喝点!”   这个时候,上将表现得就像是个老顽童。   捧着小瓷杯,言殊哭笑不得:“您这一辈子的反侦查经验都用来和师母斗智斗勇了吧?”   罗鸿鸣故作威胁地一瞪眼,但最后自己没忍住先笑起来,眼中溢出柔和怀念的光彩,嘴上倒是还不服气:“你师母就喜欢天天管我,喝口小酒也不行。”   言殊被他秀恩爱秀得牙酸,心道明明你老人家被管得心甘情愿的,还嘴硬呢。   江沉星的唇角也配合地勾了勾,道:“让您不喝也都是为了您好。”   面对没有那么亲近的下属,罗鸿鸣就没有那么不老实了,咳嗽一声:“这倒没错,所以咱们浅尝辄止,都不许告密啊!”   言殊两人也没再说什么,在抽油烟机的轰鸣声里迅速碰杯,干完了白酒。   偷偷溜到厕所去刷了杯子,又珍而重之地把瓷杯收好,罗鸿鸣坐回沙发上。   看着眼前两个英姿勃发,前途无量的年轻夫夫,他苍老的眼里流露出感慨万千的神色,回忆往昔:“我第一次见小言的时候,他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新兵蛋子,被我训哭过好几次,现在还历历在目。”   “结果你这臭小子,今天竟然都结婚领证了。岁月如梭啊,一晃都过去了这么些年。”   这话一出,江沉星顿时挑眉,看向言殊:“你不是说,自打你记事之后就没哭过吗。”   想不到Alpha竟然还有被训哭的时候,真是人不可貌相。   被冷不丁爆出黑历史,言殊瞳孔地震,立刻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您可不能乱说啊!我什么时候当着您的面哭过了!”   罗鸿鸣对在言殊对象面前揭露他的黑历史十分喜闻乐见:“你确实没当着我的面哭过,但你当年回宿舍躲在被子里偷偷抹眼泪,可是被你舍友录下来上传到军部论坛里了。”   言殊:“……”   妈蛋,难怪那段时间其他人看他的眼神不对劲,就知道那帮龟孙子不靠谱!   这下好了,他的老脸都要在江沉星面前丢光了。   江沉星看着言殊吃瘪,眼中的笑意像是一圈圈微漾开来的涟漪,只是直男一直没有注意到。   注意到了冷冽的Alpha在看向言殊时与平日里大相径庭的柔软眼神,罗鸿鸣目光欣慰而悠远,暗道小两口的感情应该用不着自己操心,是他多虑了。   说实话,虽然罗上将对言殊的恋爱经历早有耳闻,但他总是会下意识担心自家学生的感情是否顺利,毕竟两个Alpha谈恋爱实在是惊世骇俗了些。   先不考虑信息素的互相排斥问题,Alpha作为天生的领导者,本来就是一山不容二虎。两个人都年轻气盛要面子,一旦出现什么问题,恐怕都不会率先服软低头。   只是现在看起来,两个年轻人还是蜜里调油的感情发展期,他没什么可担心的。   但打趣的寒暄说完,正事就来了。   罗鸿鸣的表情照旧和蔼,只是稍稍正色了些:“你们两个的领证很突然,说实话,在我们上层的意料之外,也会对军部未来的计划产生一定影响。”   “所以那边最开始把这件事告诉我的时候,我其实考虑过暂时把结婚申请驳回,让你们稍稍冷静一下,做好充分的准备再结婚。”   这是很正常的,毕竟结婚是重要的人生大事,尤其是两个结婚的人都处在风口浪尖上,慎重理所当然,言殊还曾经疑惑于结婚申请为什么会同意得这么快。   “我知道你们小年轻情感上容易冲动莽撞,做事不顾及后果。”   语重心长地教训了两句,罗鸿鸣话锋一转:“不过我没那么古板,知道你们两个是真的互相喜欢,心里也都有自己的主意,所以最后还是做主,直接批了。”   言殊听得汗颜,还很心虚,总觉得如果让罗鸿鸣知道他们两个结婚的真相,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他的恩师怎么也会对两个人是真心喜欢深信不疑啊!   不过现在他也不能说什么,只能嗯嗯啊啊,老老实实地点头。   江沉星倒是镇定自如,正襟危坐,看着罗鸿鸣,眼神认真而诚恳:“非常感谢您能做主。我们当时是冲动了一些,但感情绝对是真挚的,现在也在筹备婚礼以及相关事宜,会尽力考虑好一切。”   看了他的侧颜一眼,言殊略微不自在地收回目光,暗自嘀咕:表情这么真,我都快信你真的喜欢我了。   罗鸿鸣因为江沉星的态度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提醒道:“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一句,两个家族或者是两个军团的利益分配问题务必要解决好。而且以后你们还有很多地方需要避嫌,个人情绪绝不能带到日常工作中,凡事以大局为重,知不知道?”   这是理所当然要做到的,两个Alpha纷纷应声。   气氛轻松和煦,言殊表面上被恩师的玩笑话说得无计可施,实际脑神经始终紧绷,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揣摩着罗鸿鸣的动作和用语,试图挖掘他眼神背后潜藏的深意。   但罗鸿鸣神态没有任何异样之处,说的每一句话也都确确实实是出于两人的利益考虑,至少言殊没有看出不对。   他在交谈的间隙看向江沉星,对方回看他一眼,微不可察地摇头,意思是同样没有发现异样。   这么看来,之前对罗上将的怀疑应该是不成立的。   这个想法让言殊心弦微松。   他们没聊多久,抽油烟机的风声终于停了下来。   片刻后,师母笑眯眯地端着一道硬菜出了厨房,面容慈祥:“等久了吧?开饭啦。”   言殊立刻起身,帮她接过盘子上菜,又去厨房继续端碗拿筷。   江沉星也紧跟着站起来想帮忙,不过被言殊和罗上将又摁着坐回了原位,让他不要动,一切活都由言殊来做就好。   他心情复杂,总觉得自己好像被当成了被头一次带回来见家长的儿媳妇。   师母的手艺很好,普通的家常菜被她做得色香味俱全,勾得人食指大动。   除了菜以外,酒当然也是聚会中不可缺少的。师母不知道他们三个刚刚搞的小动作,特意拿出了一打啤酒,供他们侃大山的时候喝。   忙完这一切,而她自知没有什么插话的机会,安静地坐在罗上将身边,笑吟吟地听几人聊天,时不时为他们夹点菜,或者是在言殊和江沉星的杯子里倒满啤酒。   当然,在罗上将同样死皮赖脸地要求多添点酒时,她的回答是一口拒绝,只允许喝一罐,多了没有,又开始絮絮叨叨地嗔怪他不注意肝脏,语气温柔而坚定。   但即使要求一直被拒绝,罗鸿鸣也没有任何不悦的意思,反而乐颠颠地“是是是”,看起来似乎恨不得被多说几句。   说实话,言殊一直很羡慕他的恩师和师母之间深厚的感情。印象里他们两个一辈子没红过脸吵过架,称得上是天作之合。   师母虽然能力普通,但性格是真的好得没话说,包容而体贴,难怪罗上将会宠她半辈子。   哪里像江沉星一样,整天只会让言殊血压升高。   不能深想,越想越凄凉,言殊抓起啤酒灌了一大口,心道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江沉星夹菜的动作一顿,神情微妙地看了眼言殊,不知道他突然又抽什么风。   言殊没发现他的注视,注意力全在另一侧。   酒过三巡,罗鸿鸣酒量不似当年,已经有两分醉意了。   这老头趁醉撒酒疯,就这么开始死缠烂打地缠着师母,要她给自己夹菜喂到嘴边吃。   多大岁数了,竟然还公然对着老婆撒娇,好不要脸!   言殊狠狠唾弃着这种明目张胆的秀恩爱行为,都不知道自己的眼神里已经流露出了不自觉的羡慕。   这羡慕被江沉星精准地捕捉到,冷淡的Alpha陷入了沉思。   犹豫片刻,他抿住唇,夹起一片糖醋藕,慢慢送到言殊唇边。   言殊冷不丁被他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这家伙要捣乱,头猛地偏开,警惕地瞅着他:“你干嘛?”   江沉星的筷子不尴不尬地悬在空中,糖色的藕片颤颤巍巍地摇动。   看清楚他夹的东西之后,言殊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了江沉星的意思,骇然道:“你不会也想喂我吧?”   真的假的!   Alpha不可置信的犹豫神色,堪比最直白犀利的拒绝。   江沉星脸皮薄,自觉言殊并不稀罕他的投喂,于是脸颊烧烫,明白是自己自作多情。   他手腕一翻,径直把藕片丢到自己碗里,冷淡道:“不想吃就算了。”   接着继续低着头给自己夹菜,看起来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只是原本在桌下紧紧与言殊相贴的大腿默默拉远了距离,显得疏远了许多。   言殊终于回过味来,意识到自己刚刚错过了什么。   一想到自己被江沉星喂饭的场面,Alpha头皮一紧,只觉得想象力受到了巨大冲击。   但是短暂的冲击过后,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眼前嘟嘟囔囔吸引老婆注意力的老头子刺激到了,还是酒精随着时间开始上头,言殊竟然觉得……   让江沉星投喂一口,好像也不是不行。   但是他的觉悟来得有点晚,江沉星已经收回了筷子,开始自顾自地吃饭,不再分给言殊眼神。   两人间的气氛诡异地陷入沉默,餐桌上只剩下半醉的罗鸿鸣和师母的悄悄话。   片刻后,有一只手从桌下探出来,悄咪咪地拉了拉江沉星的衣角。   “……哎。”   江沉星无动于衷地垂着眼睫毛,置之不理,于是那只手又暗搓搓地拉了两下。   被连续骚扰,他终于抬起眼,冷冷淡淡地瞥了一眼Alpha:“有事?”   言殊看了一眼对面无知无觉的罗上将和专心致志应付撒酒疯的师母。   在发现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边之后,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小声道:“那个,我没说不想吃啊。”   江沉星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像是没想到一向嘴硬的Alpha会说出这种话。   但是他郎心似铁,不为所动地从言殊手中抽出自己的衣角:“晚了,我现在不想喂了。”   言殊:嘤!   他不死心地又拽住了江沉星的衣角:“别这么小气嘛,你看罗上将都躺到师母膝盖上去了,现在不喂我多毁气氛啊。”   江沉星被他求饶似的拉了几下,其实心里的憋气已经消了大半,但就是不想让这个直男轻易得逞,冷淡道:“他们两个是真夫妻,你和我又不是。”   结果这话刚出口,刚刚还黏糊糊躺在师母腿上的罗鸿鸣瞬间坐起,双眼像探照灯一样“唰”的一声扫视过来,犀利道:“你们两个不是什么?”   两个Alpha一惊,言殊拽着江沉星衣角的手瞬间收回,这才想起来,他俩仗着罗上将喝醉大声密谋,忽视了Alpha天生听力惊人的事实。   现在面临暴露真实关系的风险,言殊的大脑都吓清醒了,迅速思索着有什么糊弄过去的话术。   但他还没想好,江沉星却先开了口。   “您误会了,我……”江沉星的耳朵红得滴血,难以启齿地启唇,被迫说出了离谱至极的理由:“我,在和言殊赌气呢。”   嘴上这么说着,他放在桌下的手上也不闲着,狠狠拧了一把言殊的大腿。   言殊被疼得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压下到了嘴边的痛呼,迅速反思自己:“老婆我错了,都怪我非要让你喂饭,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本来只是情急之下的称呼,却让江沉星浑身一颤,又羞又恼地瞪向言殊,目光不言自明:叫我老婆做什么?!   言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毫无心理负担地把“老婆”两个字脱口而出,自己都愣了一秒。   但很快,他理直气壮地用眼神回击江沉星:紧急关头,你还在乎一个小小的称呼做什么!   赌气这个理由放在江沉星身上有些离谱,罗鸿鸣也不知道信没信,锐利的眼神在两个如临大敌的Alpha之间巡弋了两圈。   直把两个人看得心高高提起,他才突然神情一松,挪揄地笑起来:“闹别扭呢?你们这俩孩子,真的是年轻气盛,有活力,动不动就爱瞎折腾。”   见他相信了,言殊和江沉星也跟着松了口气。   但紧接着,罗鸿鸣就转向江沉星,开始语重心长地教育他:“小江啊,不是我偏心我这傻学生,是你的处理方法真不算妥当,好端端的,怎么就要赌气了呢?这是最不能解决夫夫问题的处理方式。”   “再说了,喂饭这种小事,就是夫夫之间合法的权益,你还是有义务满足一下的。这是家宴,又没什么外人,喂小言两口怎么了,是吧?”   江沉星有苦难言,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咬牙道:“……您说的对。”   罗鸿鸣满意点头,对年轻人的听从劝告感到欣慰,笑道:“那就对了,夫夫之间就是要相互体谅,相互成全才好。”   “这么着,小言,你看看想吃什么,让小江喂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靠一些助攻( 第116章 沆瀣一气   也许是因为喝醉了的缘故, 今晚的罗上将显得额外像是居委会大妈,在新婚夫夫的情感问题上操心得不像话,竟然开始帮言殊做主了。   当然, 也许在他看来, 自己和言殊是站在同一阵线的,都是对着老婆讨要福利的男人,这种时候必须要发声支援, 以提高Alpha的家庭地位。   所以他甚至还偷偷对言殊挤了挤眼,沆瀣一气意味明显。   言殊:“……”   对面两双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 事关暴露与否, 他们两个也不好再找借口拒绝——特别是江沉星,因为他刚刚才被上将点名批评过。   江中将无法, 嘴角不着痕迹地抽动一下,慢慢转头看向言殊, 眼神复杂而微妙,声音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你想吃什么。”   言殊无法想象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个样子的。   他甚至不敢回视江沉星,正襟危坐,肃容道:“都行,这桌上的菜就没有我不爱吃的。”   罗鸿鸣也帮腔:“小江看着夹,你就是夹个花椒他都喜欢吃!”   言殊:“?”   老师你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毕竟江沉星真的有可能干得出来!   不过万幸的是, 江沉星并没有借机整他,而是夹了一筷子里脊, 稳稳地送到言殊唇边。   Alpha一个低头,敏捷地从筷子上把肉衔走, 一边嚼一边对着师母竖起了大拇指:“还得是您的功力深厚啊, 这做得比我们军部食堂好吃太多了, 要是我天天在您家吃饭,半个月就得胖十斤啊。”   “这么着,您看您老人家还缺儿子吗?实在不行我以后就和江沉星在您家住下了,给您俩养老,包三餐就行。”   言殊很会说讨长辈喜欢的话,几句马屁哄得师母眉开眼笑,嗔怪他嘴甜会哄人。   终于把两位长辈的注意力拉回到这桌菜上,罗鸿鸣开始骄傲地炫耀起老伴的厨艺来了,言殊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微微侧脸看了一眼江沉星。   对方垂着眼,又夹了一块里脊,放进自己嘴里。   察觉到言殊的视线,他一边咀嚼,一边冷冷淡淡地抬起眼睛回望过去,像是在问:有事?   言殊看着江沉星修长手指里捏着的那双筷子,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对方没有换新筷子,而是继续用刚刚喂过自己的那双。   虽然说言殊衔走里脊的动作很快,但他很清楚地感觉到,刚刚仓促间,自己的嘴唇碰到了筷头。   凭借江沉星的敏锐,肯定也注意到了,但是他竟然没有嫌弃自己脏?   言殊收回视线,心道江沉星的洁癖症状似乎真的缓解了不少。   脑海底又不可控地浮现出一个念头。   但是这样一来,他和江沉星算不算是……   间接接吻了?   这个离谱的联想让Alpha头皮一麻,瞬间甩甩头挥散开,心道自己是疯了吗,竟然会想到这方面去!   要是让江沉星知道自己的想法,恐怕会毫不留情地阴阳怪气一番。   都怪老头子今天一直在他面前秀恩爱,害得自己触景生情了。   再次给自己找到了好借口,言殊一如既往地忽略掉心中微妙的异样。   他想得入神,没注意到两个人放在桌下的腿侧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贴回到了一起,亲近非常。   总的来说,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十分圆满。   罗鸿鸣醉了,但没完全醉,还能正常交流,只是酒精让他的情绪变得更亢奋,也更容易回忆往昔,拉着言殊两人讲了很多年轻时的传奇经历。   从平民出身,一路坐上现在这个上将的位置,罗鸿鸣比常人多吃了很多苦头,也付出了难以想象的努力。他的一生经历战役无数,许多经典战役都被编入军部教科书,以供后辈学习经验。   只是因为身体原因,如今的罗鸿鸣无法再去前线杀敌,只能转居幕后,坐稳了决策者的位置。   那段光辉岁月是英雄的荣耀,始终被他铭记于心底,偶尔心血来潮时,拿出来在阳光下洗晾干净,讲给老伴和来拜访的客人。   说到兴头上,他甚至站起来,给两个人手舞足蹈地比划自己当年的英姿。   只可惜英雄迟暮,罗鸿鸣的身体是真的不再年轻了。   刚活动筋骨没两下,他就不慎扭到了腰,“哎哟哎哟”地叫唤着,被师母扶着慢慢坐回了原位,又急忙去取跌打损伤药,好一阵鸡飞狗跳。   看着老头的花白头发,言殊有点不是滋味,心里酸酸的。   但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地帮忙扶住罗鸿鸣。   师母推开卧室门进去取药,片刻后神色匆匆地走出来,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外套:“怪我这脑子不好使,前两天膏药用完,忘记买新的了。辛苦你们两个在这里稍微坐一下陪陪老罗,我去去就回。”   言殊闻言,立刻起身走到玄关门口阻止她:“别别别,我去买就好。您把这膏药的名字告诉我,五分钟我就能给您买回来。”   有他一个年轻力壮的Alpha在,当然不至于让师母受累跑腿。   但师母出乎意料的固执,一边穿上外套一边摇了摇头,温柔地笑着道:“不远,楼下的药店里就有卖。你们两个难得来一趟,多陪着老罗聊聊天就好。他这老家伙嘴上不说,心里可盼着今天的聚餐了,就是想和你们多说会儿话。”   言殊果然犹豫了,却还是不放心:“外面天都黑了,您能看得清路吗?”   “看得清看得清,你们放心吧。小区里有路灯的,而且我天天和老罗傍晚出门遛弯呢,闭着眼走都没事。”   师母笑着冲他摆摆手,又补充一句:“我最多花十分钟时间就能回来,就当饭后散步了。”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言殊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不放心地嘱咐再三:“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您记得立刻给我们打电话。”   师母柔声答应,拿起放在玄关处的钱包,步履匆忙地出了门。   言殊担心地目送着她的身形消失在楼梯拐角处,才又折返回了客厅。   罗鸿鸣的腰扭伤,继续坐在客厅里恐怕不太好。简单商量了一下,言殊与江沉星合力把罗鸿鸣小心地扶进主卧,让他在床上小心躺好。   这么折腾了一通,罗鸿鸣的酒也醒了大半。看见江沉星也在帮忙照料他,他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朝着认真拧着毛巾的冷淡Alpha笑笑:“让小江看笑话了。人一老,酒量也跟着不行了,没想到喝啤酒都会醉。”   闻言,江沉星摇头:“怎么会。”   言殊则是对这老头无奈极了:“您看看您,也没掂量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就您现在这身板,能做那么大动作吗?这下还要让师母受累,真是难为她天天替您操心。”   被学生吐槽了,罗鸿鸣也不生气,一幅笑呵呵知错就改的样子:“知道了知道了,下次可不敢这么做了。”   不过他还挺会苦中作乐:“不过今天我这腰一扭,你师母又要对我温柔在意好久,也算赚的。”   “……”   有时候言殊都怀疑,自己的老师是不是师母勾走了魂,怎么结婚这么多年还能保持和毛头小子一样的热情?   建议给自己传授点经验。   看得出来,江沉星也有些无言以对。   在主卧陪着罗上将坐了片刻,想到什么,他站起身来:“你们先聊,师母不在,我去收拾桌子洗碗。”   也跟着改口叫了师母。   言殊一愣,但很快想起来,江沉星有洁癖在身,肯定对来不及收拾的狼藉桌面耿耿于怀。   但是不管怎么说,都没有让第一次来的客人帮忙收拾房间的道理,于是Alpha紧随其后地站起:“我去吧,你在这里坐着就好。”   连扶着腰间盘的罗鸿鸣也开口劝阻:“让小言去,他这么大人了,多干点家务活是理所应当的。”   面对敬重的长辈,江沉星永远能够保持他的得体温和,摇头:“不用了,刚刚喝酒喝得头有点昏,我正好借这个机会清醒一下。”   言殊无意识皱眉,他怎么记得刚刚江沉星没喝多少酒,绝大部分啤酒都进了自己的肚子呢。   死对头可是连信息素都是朗姆酒味的,酒量却这么不好吗?   刚想再说什么,但言殊与江沉星对视上的一瞬间,想说的话突兀地卡在了喉咙口。   两个Alpha多年的默契,终于在这一刻发挥出来。   定了定神,言殊再次开口,嗓音平静淡定,故作不经意:“哦,那你去吧,我在这里再坐会儿。”   江沉星目的达成,温温和和地朝着罗鸿鸣点点头,推开卧室门出去了。   门板被他轻轻带上,轻响让罗鸿鸣回过神来,朝着自己这个无所事事的学生一瞪眼,恨铁不成钢:“你坐什么?有胳膊有腿的,不跟着你老婆一起去帮忙收拾?”   言殊装作没看出老头眼神里的威胁,装傻耍赖:“您此言差矣,我这是单纯地坐着吗?我这是有更重要的任务在身罢了。”   罗鸿鸣道:“什么任务?!”   言殊长臂拽过床头柜上的果篮,狗腿地给罗鸿鸣剥了个橘子:“我这不是得专心陪您老人家嘛,不然师母不在,您一个人孤苦无依地躺在卧室里,多寂寞,多孤独啊。”   罗鸿鸣:“……”   他简直快被言殊的歪理气笑了,一把抢过剥好的橘子,没好气地数落他:“又懒又馋,人家小江到底是怎么看上你的!”   言殊理直气壮:“那我优点可太多了,您肯定也不稀的听,还是不告诉您老人家了。”   他们一边说话,卧室门外一边传来了收拾碗筷的清脆声响。片刻后,听脚步声,江沉星已经进了厨房。   言殊能听见的,罗鸿鸣自然也能听见。   他躺在床上,苍老的眼定定注视着年轻Alpha俊美而富有朝气的面孔,神情复杂,半晌语重心长道:“别怪我啰嗦,你们两个都是结了婚的人,坏毛病该改是要改的,不然以后一起过日子,隐患很大。”   言殊有些心不在焉,他正在思索江沉星最后那个眼神的含义,只随口道:“您放心吧,江沉星可喜欢我了,不会在意这个小毛病的。”   本来只是一句背着江沉星的胡说八道,没想到罗鸿鸣却沉默了。   看着没心没肺的学生,他欲言又止,最后缓缓叹了口气:“其实当时批你俩的结婚申请时,还有一个问题让我犹豫了很久……只不过刚才当着小江的面,不太好开口。”   “因为我一直能感觉出来,你对小江的感情,的确不如他对你的深。”   言殊还以为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问题,闻言乐了,天知道罗上将是怎么煞有其事地说出这句话的。   他和江沉星相看两相厌,只能说彼此嫌弃得不相上下,哪里会能看出来谁更喜欢谁啊。   不过老头子眼神不好,看错感情倾向也正常,所以他浑不在意:“您这话可没证据,我的感情怎么就不如江沉星深了?我也挺……喜欢他的。”   说出最后一句话时,言殊总觉得隐隐牙酸。   但罗鸿鸣并不相信,幽幽道:“不用瞒着我,你老师我见多识广,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大米都多,眼睛亮着呢。”   他这么说,言殊更好奇了,换了个正襟危坐的姿势:“那您倒是说说,我怎么就不如他感情深了?”   “简单得很。”   罗鸿鸣攥着那个剥好的橘子,慢慢道:“你看他和他看你的眼神,很不一样。”   言殊困惑地看着罗鸿鸣,不是很明白这掷地有声的话的凭据在哪里:“不一样吗?”   不都是一样的嫌弃吗,有什么好不一样的。   Alpha神色困惑,像是完全不理解,有种天真的残忍。   罗鸿鸣脸皮抽动两下,像是在认真措辞。   但是和绝大多数从军的Alpha一样,老头子严重偏科,排兵布阵一把好手,在遣词造句上却一窍不通。   如今他想细细道来两个人眼神的不同之处,却发现自己活像个绝望的文盲,怎么想都词不达意,无法完美表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最后,上将机智地选择了使用类比:“你看人家小江的眼神,就和你师母她还没看上我那时候的眼神差不多。”   “小江看你的眼神,就和我当年看你师母一样,含情脉脉,眉眼传情,一看就是对她有意思得很。”   越听越离谱,言殊露出了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心道之前怎么没发现自己的老师那么能扯淡?   还含情脉脉眉眼传情,他都无法想象拥有这种眼神的江沉星会是什么鬼样子。   像是也觉得自己的类比不太恰当,罗鸿鸣咳嗽一声,板起脸来:“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你懂不懂?小江这孩子一看就是对你很喜欢,哪里跟你一样,一看就是个负心汉!”   言殊:“。”   他可太懂老头的脾气了,所以虽然照旧不懂,但立刻假装自己懂了:“我知道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罗鸿鸣这才稍稍满意了些,刚想继续说什么,就在这个当口,他们两个都听见了客厅方向传来的敲门声。   言殊一愣:“师母没带钥匙吗?”   罗鸿鸣脸色微变,立刻伸长手臂翻了一下床头柜,果不其然找到了一串亮晶晶的钥匙。   显而易见,言殊的师母把自己锁在了门外。   言殊立刻起身:“我去给她开门。”   然而有人的速度比他更快。等言殊打开了卧室门,入目却是Alpha挺拔清俊的背影。   江沉星先一步从厨房里出来,帮忙打开了房门。   听见身后的开门声,他转过头来。   两个Alpha的视线在空中隔空交汇,电光火石间交换了某些信息,又很快错开。   作者有话要说:   可恶,好不想走剧情!但是还是要走TVT 第117章 师母   师母对他俩的眼神交换一无所觉, 手里提着一个药店给的塑料袋,笑眯眯地喊了声小江,又喊了声小言。   接着她变戏法似的摸出一块菠萝, 将竹签递到江沉星手边, 笑意柔软和煦:“回来路上顺路买的,他们爷俩都喜欢吃这个。小江也尝尝合不合口味,喜欢的话下次师母还给你买。”   菠萝已经用盐水浸泡好, 看起来新鲜而诱人,有微涩的水果香气溢散而出。   是小孩子很喜欢的、会吵着闹着让爸妈买的零嘴。   江沉星一愣, 像是第一次接到这种长辈给的小零食, 慢了半拍才接过来,生疏而有礼地道谢:“谢谢师母。”   师母柔声笑道:“这么客气做什么, 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言殊从卧室边走近,眼很尖地看见了江辰行手里的那块菠萝, 顿时露出了眼馋的表情,兴冲冲地道:“师母买菠萝了吗,我那份呢!”   但师母摇摇头,道:“今天天色太晚,这是人家卖的最后一块,只能给小江了。”   言殊大惊失色,后退一步, 捂着胸口黯然神伤道:“我懂了,头一回把他带来, 师母就已经开始偏心了。是我不配,我这就走, 把江沉星留在这里, 做你俩的儿子。”   师母哪里看不出他在演戏, 哭笑不得:“下次你俩再来,我一定优先给你买行了吧?真的是,多大人了,还这么小心眼。”   拍着Alpha挺拔的肩膀安抚了两句,师母提起药袋子,匆匆道:“闲话等会儿再说,我先去给你老师上药。他现在怎么样了,没伤得更严重吧?”   言殊乖乖给她让出通路,摇摇头:“老师躺得好好的,看着一点事没有,不过见了您肯定就开始哼哼唧唧了。”   师母无奈地抚着额头笑了一声,摇摇头:“你们上将真是不会让人省心。”   随后步履匆匆地进了主卧。   言殊目送着卧室门轻轻关好,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拢。   他缓步走到江沉星身边,用眼神无声询问。   江沉星手里举着菠萝,看了言殊一眼,随后眼神悄无声息地瞥到另一侧,看向厨房门。   他的意思昭然若揭。   言殊的心脏微沉,像是被灌进了铅和水银。   江沉星收回视线,又看了一眼手里举着的菠萝,抿起唇,一时之间有些犹豫。   他的洁癖症状已经减轻了不少,但这种在路边摊上买的切块水果,毫无干净卫生可言,对江沉星来讲还是太难以接受了些。   但如果不吃掉的话,又显得太不礼貌了,这同样是江沉星无法接受的。   言殊立刻注意到了他的犹豫,嘴上却仍然是欠欠的,哥俩好地勾住了江沉星的肩膀,大义凛然道:“你不是最讨厌吃菠萝了吗,现在师母不在,我可以牺牲自我帮你解决掉。”   “你放心,为人民服务是我该做的,不用给额外的报酬,只要回去之后由你来承包做一个月饭就好了,是不是很划算?”   听起来,很像是因为嘴馋找的离谱借口。   江沉星被他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揽在怀里,身形因为这突兀的亲近不着痕迹地僵硬了一瞬。   不过很快,他就放松下来,明白了言殊的意思,唇角微微勾起一瞬。   但是却并不急着松口,淡淡道:“谁说我讨厌了?再说了,这可是师母给我买的,就算讨厌,那我也得吃完才行。”   言殊痛心疾首地大声叹了口气:“怎么能暴殄天物呢!”   虽然嘴上怼得很干脆,但言殊松开手之后,江沉星却还是把那块菠萝送到了言殊手边,低着声音冷淡道:“别让师母知道。”   听起来很像是嘴硬心软的妻子,带着两分不易被察觉的纵容。   其实Alpha现在没什么心思吃东西,但还是接过来,咔擦咔擦几口把菠萝吃完。   新婚夫夫之间的互动自然而温馨,即使被外人看见他们的相处方式,也不会察觉到任何异样,只会觉得两个人感情不错。   师母还在卧室里帮罗鸿鸣上药,这里毕竟是老房子,卧室隔音没那么好,言殊都能听见那老两口的对话声,不过声音模糊不清,偶尔还能听见老头子故意呼痛,师母柔声安慰他的声音。   本该是再平凡温馨不过的、让他们这些晚辈相视一笑的场景,却因为某些原因蒙上了一层阴影的面纱。   吃完了菠萝,言殊举着那根竹签,随口问江沉星:“你知道垃圾桶在哪里吗?”   江沉星朝着厨房抬了抬下巴:“刚刚收拾厨房的时候,让我拿进去用了,自己去扔。”   好巧。   言殊看了他一眼,总觉得江沉星是有意而为之。   不过这正好为他提供了绝佳的机会,于是言殊若无其事地走进厨房。   这老房子面积不大,厨房就更不可能侵占太多空间,满打满算只有七八平,厨灶敞亮,被江沉星打扫得很干净。   快速巡视一圈,言殊没看出什么异状,把竹签扔进了垃圾桶,随后慢悠悠走到水池旁边洗了个手。   池台上方正好是大敞开的窗户,微凉的夜风顺着窗沿溜进来,擦着Alpha的侧脸打个转,又吹进了屋。   窗外是小区自带的树林,夏日的树木叶片丰满,郁郁葱葱地遮挡住了大部分视野。   只是透过影影绰绰的树荫,还能看见远处若隐若现的白光。   Alpha的视力很好,很轻易地分辨出那是小区门口的药店亮起的招牌。   出神地眺望了片刻远方,让风把头脑吹得更加清醒几分。   言殊没有在厨房停留太久,很快洗干净手后,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   恰好师母也从卧室里推开门,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走出来。   见到两个晚辈,她朝着他们笑笑,很无奈地用气声道:“睡着了。”   罗鸿鸣今天兴致上来,喝得微醉,再加上刚刚消耗了不少体力,累到直接睡着也很正常。   主人都要睡了,客人也没必要继续待着。于是言殊立刻同样用气音道:“那我们两个就先回去了,您也赶紧休息吧。”   江沉星不言不语,但已经用两根手指拎起了放在门口的垃圾袋,打算顺路带走。   师母立刻挽留:“这么晚了,就在这里睡吧。客卧的被子我昨天才晒过,睡起来很舒服的。”   但他们都懂,挽留只是主人的客套话而已,所以言殊语气坚定地再次拒绝。   师母见他们去意已决,也没再过多挽留,又温柔道:“那我送你们出去。”   理所当然的,又被言殊回绝了:“别,千万别,我们两个都是大老爷们,有什么好送的。万一让我老师知道了,又要怪我不体贴您,非得把我的腿打断不可。”   师母被他夸张的语气逗乐了,抬手帮言殊理了理衣领:“这老头真是,没脸没皮的……那你们两个路上一定要小心,千万别开快车。”   无奈的笑容里透露着几分爱情的甜蜜。   温柔似水的女性Beta手指温暖,熨贴地将褶皱一点点抚平。   言殊垂眼看着她黑中掺白的短发,唇角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下去。   但师母再抬起脸时,他又带上了随意轻松的笑容,大咧咧地朝着师母摆手告别。   江沉星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目光落在言殊的侧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一起下了楼,走到小区门外的药店门口,今晚难得沉默的Alpha才突然开口,道:“三分零六秒。”   没头没尾的一个时间,江沉星却懂了他的意思,淡淡道:“你也发现了。”   “……嗯。”   言殊搓了把脸,心情沉重而烦躁,道:“附近就这一家药店,再远就更不可能。”   “你师母说,会在十分钟之内赶回来,她确实做到了。”江沉星语气平静:“从下楼到药店的这一趟往返,她只花了九分半。”   从刚刚在厨房窗边看见药店位置时,大致估算了一下两者间距,言殊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两个个高腿长的Alpha步速均匀,从下楼到药店还要三分钟,来回就是六分钟。师母是个普普通通的Beta,年龄大了身体不好,所以言殊的记忆里,她平时走路都慢而稳,包括刚刚下楼梯也是,慢得很。   但现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她却如此轻松随意地往返了一趟,速度与Alpha不相上下。更别说她还要选药付款,甚至还顺便买走了最后一块菠萝。   重新回到家的时候,除了看起来神色匆忙,也没什么脸红气喘的意思。   如果放在重生之前,恐怕谁也不会注意到她的行动迅速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但现在的江沉星和言殊对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抱有怀疑,理所当然地察觉到了异状,进而产生了联想。   而且,师母的条件确实也能完美符合间谍的身份,只是之前的言殊下意识忽略掉了这点。   作为上将唯一的家眷,她能够以家属的身份出席许多重要场合,见到那些足以搅动联邦风云的人物。   同时,师母也享有许多特权,比如自由出入军部大楼,为罗上将送午饭——因为她做的饭真的很好吃,所以言殊还偷偷地眼馋了很久。   当然,那种机密的地方她是去不了的,最多也只能去罗上将的办公室——但上将办公室里面存放的许多文件也足够重要。   除此之外,师母还经常会去练习基地,安静地坐在旁边笑眯眯地看军团训练,比如自由搏击或者机甲格斗。   言殊曾经好奇地问过她怎么会来看一群五大三粗的Alpha战斗,不会觉得很无聊吗;她一边给Alpha送上新熬的梨汤,一边笑吟吟地回答说虽然看不懂,但是可以看个热闹,觉得能从这些年轻小伙子身上重新感受到青春。   和那些闲着无事去篮球场上看小伙子打球的大爷大妈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些平时的训练手段都并不保密,所以言殊也一直没有在意过,偶尔还会在师母面前卖弄一下自己出色的反应力。   如今想来,却让他手脚冰凉。   军部也不是傻子,当然仔细认真地调查过师母的背景,又经过了一段漫长的考察期,最后才确认她的毫无威胁与立场正确,同意了罗鸿鸣的结婚申请,允许两人结为夫妻。   如今他们俩已经结婚数十年,师母一直默默无闻地做那个在罗鸿鸣身后支持他的女人,谦逊低调的态度十年如一日,整个军部上下都对她很有好感。   但如果这一直是她的伪装呢?   想到今晚这个事实可能代表的背后含义,再想到师母平日里对他润物无声的妥帖照顾,她与罗上将之间的深厚感情,言殊不愿接受的同时,也隐隐感觉到不寒而栗。   ……难道那一切体贴和关心都是假的吗?   而且如果师母是奸细,那岂不是意味着——   上辈子,自己和江沉星的死都出自她的手笔。   看着面色凝重眉心紧蹙的言殊,江沉星垂在身侧的手指攥紧,最后只能生疏地安慰了一句:“这只是怀疑,不一定是真的。也许她只是……今晚赶路急了些。”   只是这安慰怎么听怎么苍白。   言殊当然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但一切都需要证据来证明,他必须想办法弄清师母身上的异样。   至少现在一切都来得及,他们还有很多试错机会。   重重抹了把脸,言殊闷闷地应了一声:“也许吧。”   这顿饭让嫌疑对象又凭空多了一个,而且还是自己最熟悉的人,Alpha再次遭到了巨大打击,回去的路上精神明显不佳。   江沉星自知无法与他感同身受,所以并没有再用那种苍白无力的话试着安慰,给言殊留出了独自消化的空间。   一路无言地回到公寓,看着Alpha沮丧的背影,犹豫片刻,江沉星终于开口问:“今晚,还要继续适应信息素吗。”   显然,言殊的状态并不算好,看起来还是直接睡觉为妙。   言殊慢半拍地想起来,他们两个本来说好了每晚都要慢慢适应彼此的信息素,自己还在今早拟定了勾引江沉星的大业。   只是他现在精神疲惫,只想躺到床上自己消化今天的经历。   所以言殊摇摇头,难得没有继续嘴硬:“明天吧,我想休息了。”   江沉星垂下眼帘,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最后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回到了自己的主卧。   Alpha没有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   进浴室冲了个冷水澡,冰凉的水流驱散了大脑的混沌,也让言殊冷静不少,理智重新回笼。   其实他早该做好怀疑身边所有人的觉悟才对,毕竟重活这一遭,自己能完全信任的有且只有江沉星。   想到这里,言殊心头一动,又想起了不久前罗鸿鸣对他说的话。   江沉星看他的眼神,和他看对方的眼神不一样吗?   作者有话要说:   修补完毕! 第118章 结婚请柬   老头子今天信誓旦旦地说, 江沉星看他的眼神,就像当年他看师母那样,一往情深。   开什么国际玩笑, 他自己能知道自己看师母是什么眼神吗?   再说了, 言殊自认为还没瞎到分不清江沉星态度的地步。   江沉星看他时,不是冷淡而平静,像湖面上结的冰;就是被气得受不了, 眼里简直要冒出愤怒的火星子。   就这也叫一往情深吗?   假的吧。要是让江沉星知道了,说不定会无语地翻个白眼。   言殊当然不怎么相信罗鸿鸣的说法, 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 这句话始终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要是罗鸿鸣说的是真的就好了,一边用毛巾胡乱擦着湿发, 言殊一边有点遗憾地想。这样他也不用费尽心思地去勾引江沉星了,勾引的同时还要考验自己的心智坚定与否, 怪累的。   不管怎么说……   浴室里的镜子被水汽熏染,俊美的Alpha隔着水雾与自己对视片刻,然后把额头抵到冰凉的镜面上,沉沉吐了口气。   现在一切都是未知数,他不能自乱阵脚。   只是心中总是难免想到最亲近的罗上将,想到他幸福的微笑,想到他对爱人十年如一日的浓烈感情。   如果最后, 真的确定了师母的嫌疑……   自己的老师,才是最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的人吧。   说实话, 言殊担心的也正是这点。   罗鸿鸣对师母的感情大家有目共睹,如果一朝受到巨大打击, 恐怕对他来说是难以接受的。   更重要的是, 言殊不是很能确定, 在家与国之间,如今的罗鸿鸣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他下意识不去深想那个最糟糕的可能,只能平复心情,暗暗祈祷,希望一切都能够得到圆满的结局。   -   各怀心思的一夜转瞬即逝,言殊和江沉星的生活又恢复了之前无波无澜的状态。   现在两个人还在休婚假,想做出什么试探都束手束脚。短暂的商议之后,他们决定等到婚假结束,回到军部再进行下一步动作。   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把婚礼流程走完。   言殊头一次结婚,只觉得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繁琐的流程,什么都要精挑细选,考虑多了让人脑子发晕。   还好天塌下来有江沉星顶着,这个时候Alpha才品出来,有一个靠谱沉稳的对象是多么重要的事。   所以绝大多数时间,他都盲目地轻信着江沉星的安排,自己就负责打打下手,做做苦工。   总的来说,婚礼筹备一路平稳地向前推进着,没有产生什么难以处理的问题。   只有在写婚礼请柬的时候,两个人难得产生了一个重大分歧。   那就是他们俩名字的上下顺序。   按照某种心照不宣的传统,结婚的同性夫夫中,位于上位的那个名字也就在请柬上方,位于下位的那个则是在请柬下方。   言殊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个致命事实,那就是:两个A结婚,其中一个是要被另一个压在身下的。   不像AB或者AO那样,体位显而易见,也没人会多说什么;两个A结婚,他们之间谁上谁下会让人浮想联翩。   毕竟Alpha天生就有征服欲,导致A与A之间就连上床也在暗中较劲,谁在下意味着谁矮了一头。   某种程度上来说,Alpha不愿在下的自尊心也是导致AA恋稀缺的重要原因。   之前言殊和江沉星一直有名无实,所以始终忽视了这个问题。   如今请柬样式摆在眼前,言殊的名字明晃晃地排在江沉星之下,才让他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这样一来,受邀参加婚礼的众人很有可能会产生什么致命的误会——比如说,误会言殊是受。   这怎么能行!   虽然他们两个实际上清清白白,一点关系都没有,更没有区分过体位,但是“言殊是受”的形象却会经典咏流传,铭刻在下属和同事心间。   Alpha的一世英名遭受到了重大考验,所以在第一时间提出了反对意见:“为什么我会在你下面?”   江沉星没有马上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为什么我会在你下面。”   重复了一遍,言殊戳了戳请柬上新婚夫夫姓名的位置,狐疑地摸着下巴道:“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看了一眼,江沉星终于理解了他的话。   像是觉得言殊这个问题很可笑一样,他淡淡道:“那不然呢?反正总有人要在下,当然是由负责做请柬的人来决定谁上谁下。”   言下之意就是言殊一个毫无审美可言,也没有对请柬的诞生做出贡献的人,当然没有权利质疑他的排版。   言殊无言以对,但还是在尽力挣扎,毕竟这事关猛A的尊严,不能轻易妥协。   他严肃地指出江沉星做法的漏洞:“这是明显的虚假宣传,因为你的信息素打不过我。如果我们两个真的上床的话,我可以凭借信息素把你压倒,所以你才是受,我是那个在上面的!”   Alpha都自尊心极强,江沉星当然也不例外。   他藏在黑发后的耳尖慢慢变了颜色,不知道是被言殊的口无遮拦气的还是羞的,声线冷冽地还击:“这只是你的猜想,并没有实践成功过。如果真的有那一天,谁能压倒谁还说不准。”   言殊才不会被江沉星毫无威慑力的冷淡气场吓到,挑了挑锋利的长眉,大咧咧后靠到椅背上:“听起来你怎么好像很想实践一下,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那我们不如现在就试试,也好让你死心。”   他故意吓唬江沉星,修长手指随手解开了最上面两颗衬衫扣子,露出半片精韧漂亮的胸膛。   这新衬衫还是江沉星帮忙买的,版型笔挺修身,此时胸前V字大敞,肌肉半遮不掩,锁骨流畅地没入衬衫领口,配上Alpha似笑非笑的散漫表情,有种扑面而来的涩气。   江沉星攥紧了手指,有些狼狈地移开了视线。   言殊看着他下意识的眼神躲避,半直起腰来,有些惊奇。   这是怎么了?   虽然江沉星照旧没什么表情变化,但言殊就是有种感觉,对方是害羞了。   这不对吧?他不过是随随便便解开了两颗扣子,怎么江沉星就反应这么大。   要知道,这段时间以来,言殊一直在持之以恒地试着勾引江沉星,想要让他迷恋上自己,然后占据主导地位。   但很挫败的是,不管他怎么努力引诱,为此不惜出卖自己的色相,裸/露出漂亮的肌肉来,对方却始终像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视线在言殊的胸肌腹肌上一晃就过,不给他半点积极的反馈。   言殊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之前那种勾引方式实在是油得不行。   虽然江沉星确实借机欣赏到了美好的肉/体,但是也确实不忍多看,因为自信满满的Alpha摆出那些油腻的姿势实在是有些好笑,他必须要尽力控制自己,才不至于在言殊面前笑出声来,要是打击到他的积极性就不好了。   但眼下,对方这种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出的爆棚荷尔蒙,却让江沉星喉头微紧,嗓子发干。   言殊看着江沉星故作镇定的面色,若有所思,难道他一直以来误会了江沉星的爱好?   和那些半裸猛A视频的受众不同,对方喜欢的或许是半遮不遮的好身材,而不是直接全露。   也许是时候转变勾引策略了。   这么想着,言殊大刀阔斧的姿势不变,挑眉道:“现在知道怕了?赶紧把名字顺序换过来,不然我一不小心,真的用信息素把你压倒,到时候再求饶可就来不及了。”   江沉星险些被他狂放的态度气笑了,心道这臭Alpha想的还挺美。   勉强定了定神,他并不知道言殊心中的真实想法,再次开口,试图把交谈节奏掌握回自己手中:“你很在意请柬名字的排序?”   言殊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问一句废话:“不然呢,难道你很想被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当成受吗。”   江沉星皱眉反问:“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只会做上面那个吗。”   如果说上个问题还在可接受范围内,那言殊只觉得这个问题有点过分离谱了:“开玩笑,我可是个货真价实的Alpha,就算死都不会做下面那个!”   顿了顿,他匪夷所思地看向江沉星:“你为什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你该不会想过要做下面那个吧?”   “当然不。”   迎着言殊不理解的眼神,先是立刻反驳了他的话,江沉星又沉默下来。   无言片刻,他抬手捂住额头,眉头慢慢拧紧,咬牙道:“……你,让我考虑考虑。”   言殊震惊地瞪大了眼:怎么还真的考虑起来了!   他不理解,但他大受震撼。   不过言殊看热闹不嫌事大,立刻拱火,趁机给自己谋福利:“既然你立场这么不坚定,那不如把上面的名字让给我好了,反正我肯定是正儿八经的上面那个。”   江沉星抿唇,沉默了几秒,他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竟然率先退了一步,合上请柬,淡淡道:“想换顺序,也不是不可以。”   一听就是有什么其他交换条件,言殊知道江沉星没那么好心。但为了自己的尊严,他选择忍痛放血:“直接说吧,什么要求?”   但出乎意料的是,江沉星只是垂着眼睫,道:“正儿八经回答我一个问题,不许嘴欠。”   顿了顿,他抬起眼,平平地正视着言殊,道:“……那天在罗上将家,你叫我‘老婆’,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是言殊没想到的。   那天晚上,他不知怎么回事,对着江沉星“老婆”两个字脱口而出,说得极其顺嘴,连自己都懵了一下。   虽然当时震惊,但言殊确实心大,很快就把这个称呼抛到了脑后。   但看起来,江沉星却始终对此耿耿于怀,并没有像言殊一样随便忘记。   针对这个问题,言殊摸着下巴沉思了片刻,试图回忆起自己当时这么喊的原因。   为什么会叫江沉星“老婆”呢?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即使现在想起来这个称呼,他也不怎么排斥于把它安到江沉星头上,反而感觉有种奇怪的反差萌。   甚至又起了点坏心思,打算在以后趁江沉星不备多喊几次,看看他会是什么脸色。   江沉星的表情镇定冷静,琥珀色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Alpha,手指不动声色地按住桌沿,耐心等待着他的回答。   片刻后,言殊终于抬起脸。   “为什么会叫你老婆……”   在江沉星的注视下,他理直气壮道:“那我总不能叫你老公吧,显得我好娇俏,像个O一样。”   “……”江沉星深深吸了口气,捏紧拳头,冷酷道:“我不是说了让你正经点吗?”   言殊无辜地摊手:“我很正经好不好。当时情况那么紧急,老罗差点就要发现不对劲了,那我寻思着我们要表现得亲密一点,再继续叫你大名显得多生疏啊。”   “老公我又叫不出口,只能喊老婆了。”   江沉星静默地坐在原地,片刻后问:“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言殊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对方的身形看起来有一分落寞。   他在落寞什么?   这个诡异的联想被言殊摇头挥开,疑惑地问:“所以你为什么要在意这个称呼?”   “没什么,突然想到罢了。”一错眼的功夫,江沉星又变回了之前高冷不近人情的样子,刚刚的落寞似乎都是假象,这么冷淡地回答了一句,周身气场也跟着疏远起来。   言殊不疑有他,兴奋地搓手手:“那你现在可以改名字顺序了吗?”   江沉星唇边冷笑一闪而过,快得难以发觉。他捏紧请柬的边角,淡淡道:“当然可以,我说话向来算话。”   “所以你的诉求是,名字必须要在我的名字上面,其他没有什么要改的地方,对吧。”   言殊没有意识到对方的话里有话,大力点头。   “好。”江沉星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拿走了桌上的请柬样品:“我会让负责人针对这点做出改动,其他不变。”   言殊提醒:“做好了记得再拿回来给我看一眼。”   距离婚礼开始只有两天时间了,万一结婚当天又发现什么问题,那可就为时过晚。   江沉星离开的背影一顿,头也不回地抛下三个字:“知道了。”   不过Alpha的心大得很,刚嘱咐完江沉星,转头就把请柬的事抛到了脑后。   今天有了一个关于江沉星喜好的重大发现,他需要在勾引江沉星的原定计划上临时做出调整和转变。   回到自己的卧室,言殊在星网上搜索了很久,试图找到新思路。   但现在的小O似乎普遍喜欢看荷尔蒙爆棚的肌肉猛A,对那种半遮不掩的风格不是很感冒。找了半天,言殊一无所获,心里直犯嘀咕,觉得江沉星的癖好真是特别。   一筹莫展之际,他又想起了汇聚着无数神秘网友的贴吧。   万能的吧友说不定会有办法的!   这么想着,言殊熟门熟路地点进贴吧的网址。   用自己的账号密码登录之后,本以为自己的界面会和之前一样干干净净,但没想到刚登陆成功,右下角就“chua”弹出一个99+的红色标志,让言殊一愣。   谁给他发了这么多条消息?   顺着消息栏点进去,言殊这才发现,原来是之前自己在婚恋吧发的那个帖子小火了一把,已经带上了hot的标签。   也许是因为信誓旦旦嘴硬说自己不是秀恩爱,很快就会离婚的模样太过好笑,绝大多数喜闻乐见的吃瓜网友都在这个帖子里放了个屁股。评论也大差不差,一半是“嗑到了”,一半是“坐等楼主打自己脸”。   虽然对网友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感到无语,但言殊很快意识到,这么多人蹲在这个帖子里,恰好可以让他利用一下热度,借楼询问有效的勾引方式。   群策群力嘛,人多力量大,借用一下广大群众的力量,不磕碜。   用户dv75dvxj3jb:【紧急求助:楼主最近在想办法勾引死对头,对方的偏好是半遮不掩的穿衣风格,大家有什么好办法吗?】   这个点正是人多的时间,最新的楼主回复很快就被网友精准捕捉,并且在这层下面迅速盖起了高楼。   【?】   【??】   【勾引?死对头?你要不要看看自己在说什么,如果这都不算爱!】   【出楼了,诡计多端的恩爱狗,再次稳准狠地扎中了我的心脏。】   【我没看错吧?还没过几天,楼主就已经对‘死对头’芳心暗许,甚至要勾引人家了?不要啊,我可是押注楼主会嘴硬一个月的!】   ……怎么还有押注,你们就这么闲吗。   显然,言殊这离奇的发言让吃瓜网友都震惊了。本以为这个楼主刚刚和死对头结婚,怎么也会有个春心萌动的过程,没想到这才短短的几天,人家都想到勾引上了!   言殊及时针对他们的疑问进行了回复,大致讲了讲勾引的动机和之前失败的勾引经历,并做出总结:【我现在怀疑他可能更喜欢欲拒还迎的类型,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比较合适,有人有相关经验吗?】   但很遗憾的是,底下的吧友回复没有一条有用,大家的重点似乎都放在了言殊的勾引道路上。   【我懂了,楼主觉得死对头在勾引他,所以想反将一军让对方先喜欢上自己?】   【对于楼主的勾引理由,我有以下六点要说:……】   【吧主在吗?我有预感,这个帖子可能会成为镇吧经典,建议加精。】   【好久没见到画风这么清奇的楼主了,上班时间摸鱼看这个帖子导致现在要疯狂憋笑,谁懂。】   【歪楼,有没有可能是楼主的裸/体不好看,所以你的宿敌才不屑一顾(狗头)】   用户dv75dvxj3jb:【不可能!这点楼主可以做出保证,楼主的身材绝对是天下第一好!那些质疑我身材原因的可以散了。】   言殊的回复让这栋楼中楼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看着光脑里一水的“哈哈哈哈哈哈哈”,言殊只觉得高处不胜寒,第一次体会到了无人理解的孤独。   这群靠不住的吧友,果然做人还是要靠自己。   他刚打算退出婚恋吧,随手一刷新,又多出来了一条新的回复。   同归:【楼主的结婚对象也是个Alpha吗。】   作者有话要说:   言殊:马甲在掉落的边缘疯狂试探 第119章 婚礼   同归?   这个名字略有耳熟, 言殊回想片刻,很快想起来,这是隔壁那个大火帖子的楼主。   对方暗恋一个Alpha同事, 并且最近似乎下定了决心, 打算做出行动来追求那个Alpha,言殊还在那个帖子下面留了鼓励的评论。   这么说来,他与这个叫同归的吧友情况有些相近, 另一个相关对象都是A。   对方现在不是在想办法追求吗,说不定能对自己的勾引方法提出一些有建设性的意见。   这么想着, 言殊点进了同归的私聊界面, 下定决心不再给那些吧友看乐子。   用户dv75dvxj3jb:【你好,我的结婚对象确实是个A。】   对方似乎隔了一段时间才摸到私聊界面来:【抱歉, 我不是故意要打探你的隐私。只是A与A结婚领证的情况太稀有,整个联邦也没有多少对, 再加上你们两个还是‘宿敌’的关系,让范围更小。】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请尽量注意保护好自己的个人信息。】   言殊一愣,其实他已经刻意将信息处理得很模糊了,再加上在同事眼里,自己和江沉星并不是宿敌,而是臭情侣, 所以被他们认出来的概率不大。   除非江沉星本尊看见这个帖子,才有可能发现端倪。但据言殊了解, 那家伙是个彻头彻尾的工作狂,绝不会来逛贴吧。   不过同归说得也没问题, 是好心提醒, 言殊领了这个情:【谢谢, 我会注意的。】   紧接着,他又问【我看过你的帖子,你那个暗恋对象现在追求成功了吗,有什么相关经验可以传授给我吗?】   等了一段时间,对方才回复:【……抱歉,还没有。对方暂时没发现我的意图。】   言殊有些失望,看起来这个AA恋的吧友也不能提供什么靠谱的建议。   不过很快,对方又发过来一条消息:【虽然有点冒昧,但我其实很好奇,你为什么会觉得,你的死对头接近你的目的,是想让你出丑。】   当正常人面对其他人不着痕迹的引诱和接近,第一反应不应该是对方对自己有意思吗?   言殊看着这个问题一愣,挠了挠头,回复:【那不然呢?可能是我在帖子里没说明白,他一直和我不对付得很,我们两个天天勾心斗角的。现在突然提议领证结婚,无事献殷勤,肯定非奸即盗啊。】   想了想,他开玩笑似的补充了一句:【总不可能是因为他暗恋我,才骗我联姻的吧?】   【……】   这次,对面沉默的时间尤为冗长。   直到言殊都以为对方下线了的时候,同归的回复才姗姗来迟。   【也许他真的是喜欢你呢。】   【不可能!】   言殊只觉得这个叫同归的兄弟太天真了点,想也不想地否定:【那家伙是个纯纯性冷淡,要是能喜欢我,母猪都能上树好吧!】   【而且他和我一样都是直男,现在我们两个就是在互相拉扯,看谁能先把谁掰弯。】   一想到江沉星冷淡矜贵的样子,言殊就想叹气,总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还时刻面对着把自己赔进去的风险。   这条消息发过去之后,同归的聊天框上立刻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   但他输入了很久,最后却只发来了几个很简单的字。   同归:【原来是这样。】   看起来这位匿名吧友并不能提供什么帮助,只是单纯地因为好奇,所以来问两句情况而已。   言殊刚准备礼貌告别,这时,对方又发来了一句话。   同归:【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作为一个喜欢同性的Alpha,也许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些相关经验,比如我暗恋的那个Alpha最吸引我的穿着、神态或者动作,作为参考。】   言殊精神一振,这可算得上是及时雨。   于是他立刻道:【真的吗?那太感谢你了!】   对方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不客气。】   片刻后,他发来了一份表格。   大致浏览了一遍,言殊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心道竟然是这样吗,与他之前找到的恋爱攻略完全不同。   原来A能吸引到另一个A的点这么奇怪,难怪江沉星之前一直毫无反应,看来是他没有搔中痒处。   不管有没有效果,同归都为他提供了一条可以尝试的新道路,先试试再说。   用户dv75dvxj3jb:【谢了兄弟,要是真的有效果,我会来感谢你的!】   同归:【嗯。】   然后那个默认头像变成黯淡的黑色,对方离开了。   这个叫同归的吧友看起来高冷,但其实面冷心热,是个乐于助人的好青年。   希望他的感情也能顺利,暗恋成真。   这么想着,言殊没再继续发消息,退出了贴吧,打算趁晚上有时间的时候好好研究一下这份表格。   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第二天一早的饭桌上,江沉星显得格外沉默,始终垂眸注视着眼前的餐桌,食不言寝不语。   偶尔抬脸看一眼言殊,又会很快低下脸,明显没有什么交流欲望,看起来整个人都拒人于千里之外。   以往两个人虽然日常互怼,但氛围还算轻松。但今天江沉星如此沉默寡言,言殊想不注意到他的异样都不行。   他放下筷子,狐疑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听见Alpha的疑问,江沉星夹菜的手指一顿。   片刻后,他摇摇头,镇定道:“没有。”   没想到言殊听见江沉星的否定之后,双眼一眯,声线锐利道:“你在撒谎!”   他严肃地指出江沉星的破绽:“如果你真的没事瞒着我的话,肯定会阴阳怪气地反问我一句‘你怎么会这么想’,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轻飘飘地说个没有,一看就是心虚了!”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只能说言殊对两个人的相处模式了如指掌。   江沉星:“。”   见糊弄不过去,他放下筷子,抽出一张餐巾纸擦干手指,淡淡道:“我确实有事瞒着你,但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让你知道。”   言殊凝重摇头:“又骗我。如果不是什么大事,你怎么可能会表现这么奇怪,肯定早在我问的时候就直接说了。”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没想到Alpha在这种时候敏锐得过了头。   过了昨晚一夜,江沉星仍然心绪纷乱,但是也知道今天必须把言殊糊弄过去,不然好奇心旺盛的A绝不会善罢甘休。   但是真实原因绝不能告诉言殊。   所以没有犹豫太久,江沉星平稳道:“婚礼请柬修改好了,并且已经印刷完毕,从今天清晨开始派送。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已经送到绝大多数被邀请人手里了。”   言殊有点吃惊:“这么快?”   他们两个昨天才争论完谁上谁下的问题,今天早上连请柬都送完了,江沉星的效率真不是一般的高。   不过言殊并不在意这些细节,立刻激动道:“这有什么好瞒我的,快快快,让我看看成品长什么样子!”   江沉星却没有如他所愿地拿出成品,端坐不动,冷淡道:“等我说完。”   “但很遗憾的是,因为临时新换了一个模版,再加上赶工时间比较急,请柬还是出现了一点小问题,并且在今天早上派送出去之后我才发现。”   言殊:“?”   言殊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慢慢坐直了身体,惊疑不定道:“顺序又错了?”   江沉星摇头:“不是。”   顺序没错就好。   言殊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紧接着就看见江沉星拿出一份全新的请柬,推到了他面前:“你自己看吧。”   Alpha不明所以地接过这张薄薄的素纸,触手细腻纤薄,花色素雅漂亮,可见江沉星没少在请柬的选择上下功夫。   言殊先去看了新郎新娘名字的位置,果然如他所愿,言殊的大名压在江沉星上面,家庭地位一目了然。   属于胜利的喜悦笑容还没来得及在唇角绽开,言殊眼角的余光一瞥,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丝不对。   ……等一下。   江沉星前面的名称是新郎,这没有问题。   但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言殊前面顶着的名称是新娘?!   察觉到Alpha不可置信瞪视过来的眼神,江沉星巍然不动地坐在原地,对言殊说出残酷的真相:“虽然顺序确实按照你说的排了版,但是新样式里有新郎新娘的称呼,我忘记把新娘换掉了,等把请柬发出去之后才注意到。”   也就是说,言殊就这么背负着新娘的名头,出现在了所有收到请柬的宾客视线里。   这个名称可比所谓的上下顺序直白多了,谁攻谁受显而易见,一目了然。   言殊:“……”   眼前一黑。   看着如遭雷劈的Alpha,江沉星心头的憋闷散去几分,唇角微勾,不怎么走心地自我反省:“是我的失误,不过既然你对称呼没有要求,那问题应该也不大。”   问题不大?问题大了去了!   言殊才不相信这假惺惺的借口,用屁股想都知道,江沉星所谓的失误肯定是蓄意为之,想让言殊当众出丑。   他悲愤万分地痛斥:“你是故意的吧,你肯定是故意的吧!”   江沉星挑眉,并不肯接受这个凭空的污蔑:“话可不能这么说。你当时只要求了上下顺序,一定要在上面,我的确满足你了不是吗?”   确实在上面,虽然是作为新娘的身份。   还不如上一版请柬呢,这样至少自己还有狡辩的借口。现在言殊已经可以想象到自己那群无良下属看向自己时微妙的眼神,以及偶尔关照他屁股时挤眉弄眼的神态了。   又一次没说过江沉星,言殊内心的郁卒可想而知。   他咬牙切齿地盯了江沉星半晌,最后冷笑一声,放出狠话:“你等着!”   江沉星不仁,休怪他言殊不义!   现在木已成舟,自己的光辉形象破灭已经是无法避免的了。言殊决定化悲愤为动力,转而努力研究如何勾引江沉星,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对方喜欢上自己。   到时候江沉星爱而不得,肯定就会后悔于曾经对言殊的针对,这就是言殊对他最大的报复!   这么想着,Alpha的心情平复了不少,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设想中,没注意到江沉星看向他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也越来越犹豫。   当然,他肯定也不知道,自己的伟大阴谋都已经尽在另一个人的掌握中,并且无知无觉地按照对方的布局,向前平稳推进。   趁江沉星不在时,言殊回到自己的房间锁好门,调出同归给他的表格,仔细研究一个A可能会吸引到另一个A的地方。   按照同归的说法,他暗恋的那个Alpha就是这么成功把同归掰弯的,想来肯定十分有效。   首先,可以多与目标Alpha产生肢体碰触,但不能过于刻意,免得让对方太不自在,毕竟两个人都是A,万一被发现端倪就不好了。   可以先不经意地碰到手臂、肩膀、后背等没有威胁也没有暗示含义的位置,等对方逐渐习惯之后,就可以偶尔碰碰更有潜在暗示意思的地方(注:必须是极其偶尔,不然可能会引发反感),比如揉头顶,勾肩搭背,不动声色地让对方熟悉言殊的靠近。   其次,可以适当露肉,但不能全露。   对于Alpha而言,同性的躯体再怎么美好,也会让他下意识地感到威胁。   针对这种情况,同归的建议是只露出最具有暗示意味的地方。比如锁骨,V字领口下半敞的胸膛,无意识撩起衣角时露出的人鱼线,这都是最好的荷尔蒙催化剂。   这么做的好处是可以将对方掰弯于无形之间,并不会显得刻意做作。而且另一个Alpha甚至还会怀疑是自己的性取向出了问题,完全不会想到言殊是故意勾引。   最后,Alpha最迷人的时候永远是他认真工作的时候。   所以同归建议言殊多在对方面前认真积极地处理公务,必要的时候力挽狂澜,可以有效提升好感度。   对方的建议冷静且靠谱,言殊看得恍然大悟,只觉得自己学到了不少,段位也跟着高了许多。   前两条都还好说,只是最后一条建议……   他要在江沉星面前积极工作?两个人的办公室甚至都不在同一栋楼。   不过言殊转念一想,婚假结束之后,他就要去江沉星的第四军团当教官了,到时候江沉星还要屈尊降贵地为他做助教,一起工作的机会只多不少。   这么想着,言殊暗暗下定决心:等到婚礼结束之后,一切都处理妥当,就是他专心勾引江沉星的好机会!   -   在两个人各怀鬼胎的情况下,漫长又短暂的婚假终于来到了尾声,婚礼也在婚假最后一天如期进行。   这场婚礼称得上是一场世纪婚礼,受邀宾客云集,很多都是在联邦排得上号的优秀将领。主角更是万众瞩目,是有名的联邦双子星,他们的传奇经历至今还被广为流传。   这样一对出色的钻石王老五竟然内部消化了,也不知道有多少小O会暗暗心碎。   所有宾客都衷心地祝福这对情投意合的新人,只是在目光触及到请柬上“新娘:言殊”这几个漂亮的花体字后,嘴角都会不自觉地一抽,不约而同地想:……想不到言中将竟然是下面那个。   难道是为爱做受?   言殊有苦难言,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在婚礼现场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老老实实和江沉星走完了所有的婚礼流程。   江沉星的父母果然找了个借口,没有到场,只是托家仆将份子钱送到,被言殊随意拿走,打发了回去。   言殊的父母倒是到了,但是言家的家风也就那样,从老到小没一个靠得住的,不然也不会把言殊培养成那么不着调的性子。   这对夫妻心大得很,今天早上刚刚结束蜜月旅游,匆匆忙忙地赶到了婚礼现场,好悬没有迟到。   不过二老非常喜欢江沉星,从知道江沉星的存在开始,他们就一直想把这个沉稳矜贵的年轻Alpha认成干儿子。   只可惜对方出身江家,干儿子不是想认就能认的。   没想到自己的亲儿子争气,竟然把江沉星娶回……呃,竟然嫁给了他,竟然还有这种好事!   这对夫妻完全没有在乎言殊的“新娘”身份,等江沉星给他们敬酒时,言母一脸欣慰地拉着江沉星的手,语重心长道:“以后我们家臭小子要是敢惹你,第一时间告诉伯母,知不知道?你伯父现在身体还硬朗得很,到时候帮你揍他,绝对不会手软的!”   言殊臭着脸站在一边,很想问问他们,自己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当然,他也很难不怀疑,以后要是和江沉星离婚,自己恐怕会被二老AO混合双打。   江沉星似乎很难以应对这种温馨风格的场面,抿着唇,求助般望向言殊。   言殊没什么帮忙解围的意思,美滋滋地站在一旁不嫌事大地看热闹。直到言母的话题越来越远,江沉星快要维持不住有礼微笑的时候,他才慢悠悠地出声打断:“妈,差不多了啊,后面还有好客人等着敬酒呢。”   言母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江沉星的手。   江沉星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言殊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他松了口气,挽着言殊的手臂离开时,不着痕迹地掐了一把Alpha的肌肉。   言殊“嘶”了一声,趁着离开时四下无人,低声威胁道:“只有小A才会做出掐人的事,你是A还是O?”   江沉星目视前方,不服输地冷淡还击:“谁被我掐谁是O。”   言殊:“……我服了你。”   两个新婚夫夫自认为在私下拌嘴,没有被人发现,但其实被很多有心人看在了眼里。   言殊的副官杨川一脸欣慰地坐在稍远处的酒桌旁,看着小情侣旁若无人地秀恩爱,嘴上不说但心里隐隐羡慕,有种想回家去找自己老婆的冲动。   但这时,身边却传来了细微的磨牙声。   杨川疑惑地动了动耳朵,转过脸去,看见一个熟悉的人,赫然是江沉星的副官李立行。   按照职位划分,两个副官坐在同一张桌上,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杨川和李立行很少有什么工作上的往来,所以两个人不算很熟。他见这个人高马大的Beta死死盯着远处的新婚夫夫,还在暗搓搓地磨牙,心里不由得开始犯嘀咕:怎么江中将的副官一副对两个人婚事很不满意的样子?难道是想抢婚?   不对吧,李立行不是早就结婚了吗?   杨川提起了警惕心,脸上却仍然笑眯眯的,喊了声李立行的名字,又问:“怎么了?今天这么喜庆的日子,你是身体不太舒服?”   李立行是唯一一个知道“臭情侣其实是死对头”这个真相的人,心里的憋屈无人能懂。   作为江沉星最信任的部下,他亲眼见证着自家中将暗恋言殊多年,过程中的心酸简直不足为外人道。   李立行始终操着老父亲的心,天天为江沉星提心吊胆,既想他如愿以偿,又不想,总觉得言殊平日里没个正形,不是能好好对江沉星的料。   但架不住江沉星喜欢,他也没有开口质疑的资格,只能忧心忡忡地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如今在自家中将的不懈努力下,两个人确实结婚了,也算圆了江中将多年的夙愿。   但是在婚礼现场,言殊竟然还公然和江沉星拌嘴。虽然在其他人眼里是打情骂俏,但落在李立行眼里,很难不让他认为两个人感情不对等,进而怀疑言殊能不能在结婚后好好对江沉星。   越想越糟心,李立行仰头干了口酒,闷闷地回答杨川:“……没事,我只是在看被猪拱掉的白菜。”   作者有话要说:   言殊和江沉星拌嘴   其他人眼里:打情骂俏   李立行眼里:那家伙又在欺负我们家中将!   言殊眼里:以为自己是在和江沉星吵架,但如果忍住不笑可能会更像一点 第120章 易感期(1)   李立行嘴里的猪, 当然不可能是江沉星。   显而易见,江中将是他眼中水灵灵的大白菜,言殊则是那只即将对白菜下毒手的猪。   自己的老大声誉受损, 杨川却没有一点为言殊正名的意思, 毕竟和冷淡矜贵的第四军团中将比起来,也只能委屈委屈自己那不修边幅的上司当猪了。   他噗嗤一声,跟着乐了:“可不是吗, 一个是高岭之花,一个是不要脸的老流氓, 我刚知道的时候也说呢, 言中将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嘴上笑嘻嘻地附和着打趣,杨川心里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明白李立行为什么对言殊有如此大的不满。   毕竟虽然很多时候很会气人,但言殊性格脾气出了名的好, 好人缘名震整个军部,没道理单单搞不定一个李立行。   面对杨川显而易见的疑问,李立行当然不能把自己的担忧说出来败坏气氛,所以只是摇了摇头,又灌了口酒,苦涩道:“你不懂。”   他不愿意配合交流,杨川也就不再多说, 只是心中暗暗记下了这件事,打算回头告诉言殊。   忙碌了大半天, 这场浩大的婚礼终于落下了帷幕。   一整套流程下来,言殊从身到心都累得不行, 只觉得结婚真是件麻烦事。   他第一万次想到, 幸好有江沉星帮忙兜底, 不然这个工作量恐怕能直接把自己逼疯。   即使负责了婚礼的绝大部分事物,江沉星看起来仍然一切如常,身姿笔挺地站在那里送客,像是一株青松,气度矜贵出尘。   不过清俊的眉眼之间带着并不明显的疲惫之色,反应也变慢了一些,只是来往宾客不会注意到这种细节。   看了江沉星两眼,言殊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因为他们这几天确实忙得脚不沾地,尤其是江沉星,连睡觉时间都大大减少了许多,今早凌晨起床化妆的时候都有黑眼圈了。   累了一天,对方现在还要站在门边挨个送客,让言殊心底莫名不舒服。   趁现在是客人离场的空窗期,他不动声色地凑近到冷淡疏离的Alpha身边,低声道:“你去休息吧,我一个人来就好。”   察觉到熟悉的气息靠近,看了一眼言殊硬朗流畅的下颚,江沉星同样低声回答:“没必要,最后一个流程了,别再出什么差错。”   言殊轻声“啧”了一下,刚想说什么,突然想起不久前同归给他的建议。   偶尔可以进行一些肢体碰触,让对方熟悉你的靠近,比如揉头顶,比如勾肩搭背。   在眼下这个场景里,似乎可行。   所以言殊抬起手,不甚熟练地揉了一把江沉星被造型师固定好的黑发,无奈道:“知道你礼数最周全了行了吧?送个客人而已,还能出什么大事,你是对我有多不放心啊?”   手掌温热的温度从头顶传来,江沉星猝不及防,只觉得两个人接触的位置像是有细小电流窜过,让他尾椎一麻,脊背微妙地绷紧。   但言殊谨记同归的教诲,只浅揉了两下就住了手,不着痕迹地捻了一把指尖,心道江沉星的头发还挺顺滑的,手感真不错。   反应过来后,江沉星怒瞪了言殊一眼,他的皮肤被化妆师上好了冷白色调的粉底液,所以言殊看不出某些异样,压低声音道:“你干什么?”   言殊无辜地收回手,装作不知情地回望过去:“怎么了?这么大反应做什么。”   江沉星拧眉,表情古怪中带着一分微妙,但要说不高兴似乎也谈不上。   半晌,他神色纠结地转回头去,只轻飘飘地压着声线警告:“下次不许碰我的头。”   当然,就这么嘴上的一句警告,自然对言殊毫无说服力,下次还敢。   能让江沉星产生这么大反应,却又不至于十分排斥,同归的办法真的很有效。   言殊再次在心中感谢了那位匿名网友的指点,但嘴上暂时性服了软,耸耸肩:“知道了知道了。所以你现在能去休息了吗?”   虽然仍然对言殊的能力抱有怀疑,但犹豫片刻,江沉星还是松了口:“好。”   说实话,言殊虽然不着调,但在关键时刻总是意外的可靠。他能发现自己不明显的疲惫,又主动体贴人,不管怎么说,都让江沉星心里发暖。   只是离开时,他看了一眼英气十足的Alpha,最后用口型无声提醒:“别忘记。”   言殊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这是两个人昨晚就商量好的:“我记得的,别操那么多心,赶紧去休息,嗯?”   尾音上扬,带着Alpha潇洒的调笑口吻。   江沉星小指下意识一动,最后看了眼言殊,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去了休息室,只留下言殊一个人站在原地送客。   新婚夫夫低声咬耳朵以及亲昵无间的小动作被尽收眼中,李立行黯然离场。   言殊对此一无所觉,按部就班地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客人,笑得脸都有点发僵。   终于,在太阳即将落山之时,绝大部分客人都已经离开,包括言殊的父母。会馆内人影寥寥,基本上只剩下了负责打扫卫生的阿姨。   现在,只剩下言殊眼前的最后两个客人,正是罗鸿鸣和师母。   今天是言殊大喜的好日子,就连向来不修边幅的罗上将都特意换了身正式的西装。身边一向朴素的师母也精心打扮了一番,两个人站在一起,说不出的和谐。   言殊笑着和两人寒暄了几句,接受了两个长辈对自己婚姻的祝福。只是在垂下眼时,眼神些微一闪。   紧接着,他像是刚刚想起了什么一样,猛地拍了拍脑壳,神色肃穆地对罗鸿鸣道:“哦对了,我这里有件很要紧的事,上次见您时忘了说,今天得知会您一声。”   罗鸿鸣闻言一愣,公是公私是私,他的神情也严肃下来:“什么事?”   言殊张张嘴,刚想说什么,却像是才注意到罗鸿鸣身边毫无存在感的女性Beta。   于是到了嘴边的话突兀一顿,言殊抱歉地对师母笑着开口:“师母,要麻烦您暂时回避一下了。”   话外音明显,就是接下来两个将领要谈的事涉及到军部机密,无关人士须得暂时远离。   师母没有任何不悦的意思,笑意柔和,眼尾的鱼尾纹像是花朵一样安静绽开:“发现了?我刚想提醒你,看来我们小言防范意识还不错。”   说完这句打趣,她就松开了一直挽住罗鸿鸣胳膊的手,温声道:“我去花园那边转转,正巧来的时候看见花园里开了很漂亮的月季,现在去看看也不错。”   说完,师母不紧不慢地离开,脚步平缓,两秒一米,是她这个年纪的正常步速。   看着师母的背影,言殊若有所思。   罗鸿鸣没注意到他的异样,等到自己的爱人走远,对言殊道:“现在可以说了。”   言殊收回视线,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是这样的,我和江沉星联姻之后,第一军团和第四军团会产生比较大的人事变动。”   “为了避嫌,几个很重要的职位都需要更换人选,还有可能会涉及到总统府那边的职位变动。这件事非同小可,需要您出面协商。”   总统府和军部分别是联邦的政治与权力中心,每一个职位的拥有者都经过了重重挑选和考察,因此职位变动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可能会酿成严峻的后果,确实必须要和罗鸿鸣汇报。   但听完了言殊的话,罗鸿鸣眼一瞪,没好气道:“我还以为是多要紧的事,让你在结婚的时候专门来找我。明天你的婚假结束了,就不能趁上班的时候去我办公室说?害得你师母没人陪,一个人去逛花园。”   言殊已经对老头子的宠妻人设习以为常,心道那怎么行,他之所以特意挑在今天只剩下三个人在的时候说,就是为了排除军部其他无关同事的嫌疑,专门试探师母。   所以他故作恍然,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笑道:“这不是看见您马上就想起来了吗,再加上这个事确实挺重要,没多想直接就问了,回头我向师母道个歉。”   言殊受过专门的测谎训练,语言神态毫无破绽,罗鸿鸣倒是也没有起疑心。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也不至于明天再给言殊答复,沉吟片刻,道:“职位变动确实是大事,也是不可避免的,总统府那边应该也可以理解。这样,我明天会给你开具文件证明,致电说明情况,流程你就自己跑好,多和相关人员沟通。”   “至于具体怎么调动……”   罗鸿鸣拍了拍言殊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和小江都是有主意的人,工作经验也丰富,具体的变动应该不需要我插手。”   “等整理好了最终变动名单,把它送进我的办公室来。还有,在名单正式公布之前,这件事必须要绝对保密,不能让其他人插手,知不知道?”   预料之中的放权。   言殊垂下眼,不动声色地道:“我明白了。”   按在言殊肩膀上的苍老手指用力按了按,罗鸿鸣也许是被今天的婚礼触动到了,感慨万分,又难得多说了几句:“好好干。我最近精力确实大不如前,早晚要从这个位置上退下来,和你师母种花钓鱼养鸟去,安心领退休工资。”   “未来是属于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是时候让你们放手去做了。”   言殊注视着老师早已不再意气风发的苍老面孔,听着他对晚年生活的幸福畅想,却不可避免地想到:如果师母真的有问题,那罗鸿鸣该怎么办?   心头微哽,但他最后什么也没说,唇边扯起一个粉饰太平的笑:“我们不会让您失望的。”   说完了正事,言殊就带着罗鸿鸣去了一趟后花园,找到正在看月季花的师母。   老头子越活越回去,看着老婆赏花,没忍住又给她拍了很多照片,还乐滋滋地让言殊帮他俩拍了合照。   终于送二老上了回家的车,也算是给今天画上了一个句号。   和罗上将在一起的时间里,内心过于煎熬,言殊只觉得心力交瘁,比刚刚站在门口送客还要累上不少。   江沉星应该还在休息室里休息,言殊心情莫名的低落,又并不想在江沉星面前露出这种负面情绪。   在他的潜意识中,自己理应永远用昂扬的、乐观的、没心没肺的态度面对江沉星,绝不肯在对方面前露出一点怯。   所以送完了罗上将两人,言殊又孤身回到了后花园,吹吹夜风散心。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会所的路灯依次亮起,花园亮如白昼的同时,也让言殊骤然笼罩进高大花坛的阴影里。   俊美的Alpha垂着眼,视线明灭不定,突然觉得此情此景很适合抽根烟。   只可惜他并不会。   在黑暗中站了片刻,言殊终于压下了翻涌的心绪,若无其事地从阴影中走出来,打算去找江沉星一起回家。   但没走几步,他的脚步突兀一顿。   十米开外的花园门口,江沉星站在路灯下,静静地看着他。   他本来穿的就是白西装,冷白色的皮肤在路灯的光下几乎透明,琥珀色的瞳孔剔透,整个人冷冽干净得像捧雪。   和江沉星对视片刻,言殊后知后觉,对方是专程来找自己的。   但是他才刚刚收拾好心情,勉强勾了勾唇角,没什么笑的力气,在心里自暴自弃地想:如果死对头要嘲笑他,那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   可江沉星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慢慢走上前,然后伸手,帮言殊取下了一片不知何时落在他肩头的柔软花瓣。   花瓣被Alpha颤颤悠悠地捏在指尖,一时分辨不清是它的颜色更白,还是江沉星指尖的颜色更白。   言殊能闻到一点不明显的朗姆酒气味,裹挟着淡淡的冷香,都是独属于江沉星的气息。   也许是这段时间每晚的信息素适应行为起了作用,言殊闻着江沉星的信息素,竟然意外地觉得安心。   看着在今晚显得额外脆弱的高大Alpha,江沉星却什么也没问,只淡淡道:“回家吧。”   这个不闻不问的态度反而让言殊心安,难得听了对方的话,跟着江沉星往出口走去。   两人在流泻的如银月光下并肩而行,凉爽夜风拂面,吹散了蒙在Alpha心头的焦躁感。   江沉星似乎有种神奇的魔力,他并不说话,只是清浅均匀地呼吸,却诡异地让言殊一点点放松下来,心情前所未有的平和。   这一刻的气氛玄妙,没有人出声破坏。   言殊放空了自己,什么也不用去想,只用跟着江沉星一起往前走。   -   七天婚假终于结束,两人又要回军部上班了。   那个气氛微妙的晚上过去之后,言殊短暂地消停了一天。在头一天上班的清晨,他难得没搞什么多余的小动作,看向江沉星的视线躲躲闪闪,逃避意味明显。   江沉星心知肚明,这是Alpha的自尊心后知后觉地发作了,觉得昨晚在江沉星面前丢了脸。   他很淡定地不去管言殊,毕竟这个男人心大得很,晾他一会儿自己就好了。   言殊果然还是脸皮厚,不自然来得快去得也快。   等到快下班的时间,他就已经满血复活,又变回了那个不正经的Alpha。   休假回来的第一天额外忙碌,言殊不仅要处理完七天里积攒下来的文件,还要挨个给同事们发喜糖,去参加婚礼的和没参加婚礼的都有份。   收到喜糖的同事们很感动,纷纷再次送上祝福,祝这对璧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只是说早生贵子的那几个憨憨,都被其他人一把捂住嘴拖走了。   等言殊终于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情,已经快要到下班时间。   倚靠到老板椅上,他百无聊赖地看着对面墙上悬挂着的时钟秒针一点点往前走,大脑放空,任凭思绪天马行空漫无目的。   但兜兜转转,最后言殊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江沉星。   对方现在在做什么呢?   言殊漫不经心地猜测:或许还在辛勤地处理工作吧,毕竟那家伙是个彻头彻尾的工作狂,什么事都要亲自沾手过问一遍,说不定还要加班。   那他今晚难道要自己回家了?   虽说江沉星在第一天为公寓录入了言殊的指纹和瞳孔,他完全可以独自回去,但言殊皱眉,不是很想这么做。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习惯了和江沉星一起回家的日子。   这七天时间里,言殊每天和江沉星待在一起的时间长达十个小时以上,更是同进同出了不下数十次。高强度的近距离接触让他早已习惯江沉星的陪同,今天一天没见,甚至有点不明不白的想念。   Alpha本人却完全没有对这种异样心态感到警觉。发现自己的真实想法之后,言殊立刻弹坐而起,并且想也不想地做出了决定。   反正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他去找江沉星不过分吧?   而且还可以坐在旁边,美滋滋地一边打游戏一边看对方处理公务,想想就很爽。   这么想着,言殊意气风发地跨出办公室,找自己的合法老婆去了。   ……当然,在其他人眼里,说是合法丈夫会比较妥当。   动作迅速地来到江沉星的办公室门口,言殊发现门被虚掩着,有模糊的对话声通过门缝传出来。   现在说话的那个人声线清冽,冷静沉稳,言殊光是听音色就立刻辨认出来,这是江沉星在说话。   他似乎在对另一个人嘱咐些什么,隔着距离,隐隐约约的听不分明:“时间快到了……老牌子……送到我办公室……”   另一个人只在江沉星说完之后,铿锵有力地“是”了一声。   接着虚掩的门缝被猛然拉大,正站在门口偷听的言殊被抓了个正着。   李立行:“。”   言殊被当场抓包,倒是没什么尴尬的情绪,轻咳一声,施施然和傻大个Beta打招呼:“这不是小李吗,好久不见。你家中将给你发喜糖了没有?”   李立行并不买账,一板一眼道:“发了。但是言中将,我们昨天才在婚礼现场见过。”   言殊:“……”好像确实,但你戳穿我做什么!   李立行似乎有要事在身,随便呛了言殊一句之后没有多留,匆匆告辞。   言殊看着他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我说真是奇了怪了,小李这家伙是学到了你的真传吗,怎么这么懂让我下不来台。”   江沉星还坐在办公桌后面,唇角不着痕迹地上翘一瞬,又很快拉平,垂着眼睫看着文件,道:“不清楚。”   言殊也没追问,优哉游哉地溜达进了江沉星的办公室,熟门熟路地坐到沙发上,潇洒地翘起腿,随意地像是在自己的办公室。   舒舒服服地坐好了,他才随口问:“你刚刚和李立行说要买什么东西?”   江沉星闻言,手中的笔一顿。   他似乎思考了两秒要不要告诉言殊真相,不过没有犹豫太久。   “抑制剂。”   言殊一愣,紧跟着看向江沉星,只听后者淡淡道:“我易感期快要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要来了!(激动)(兴奋)(摩拳擦掌)(大展身手)(被红锁)(黯然删改) 第121章 训练   就像Omega有发情期一样, Alpha也有易感期,这是自然为人类繁衍做出的馈赠。   处于易感期的Alpha会一改平日里的高傲与血性,画风突变。   像是雄狮收敛了爪牙, 变成翻滚在地露出肚皮的小猫咪, 他们会对自己的伴侣产生极度的依赖,并急需对方的信息素和气味安抚。   这个时间段的Alpha们会变得极其脆弱,不能离开自己的伴侣半步。即使对方只是想去卫生间上个厕所, 在Alpha看来就是要离开自己的表现,会当场嚎啕大哭给他们看。   有的Alpha甚至会产生筑巢行为, 将自己埋进伴侣的衣柜里, 一定要全身心沐浴在对方的气味中才行。   成年后的Alpha都会在固定时间经历易感期,通常是三月一次。但是在没有伴侣的情况下, 他们会选择提前注射抑制剂,来遏制住这种生理反应。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 言殊当然也会定期注射抑制剂,这对他来讲不是什么稀奇事。   只是……   江沉星的易感期快要到了?   言殊稍稍坐直,皱眉回想:“不对啊,我记得你上次易感期不是在两个月以前吗?怎么这么快就要到下一次了?”   江沉星闻言,有些讶异地向他投去一瞥,像是在说“你这都记得”。   他手里签名的动作不停,淡然回答:“这次不知道为什么, 时间提前了。”   Alpha在易感期到来之前,通常会感受到某些征兆, 比如体温上升、心跳加快、情绪没有理由的焦躁不安,给他们一定的时间做出准备。   言殊不明所以, 小声嘀咕道:“好端端的, 怎么突然就提前了?”   他对理论课程毫无兴趣, 当年在军校上生理课时要么摸鱼睡觉要么直接翘掉,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对Alpha的生理特征半知不解。   江沉星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一般来讲,Alpha的易感期很稳定,除非受到什么比较强烈的刺激,才有可能诱导提前。   ……比如说,长时间与伴侣亲密,或者长时间接触到对方的信息素。   江沉星不回答,言殊也没多想,很快把这个问题抛到了一旁,又突然发现了不对劲。   他警觉道:“等一下——你让李立行去买抑制剂,不就暴露我们两个不是真夫夫的关系了吗?”   易感期当然要让对象帮忙度过,买抑制剂是什么意思?   不过他能想到的,江沉星自然更能考虑到,狭长的眼尾微敛,淡淡道:“我和李立行说的是备用,毕竟我和你都是Alpha,万一到时候你的信息素无法安抚我,用抑制剂也正常。很明显他相信了。”   言殊:“……”   怪不得刚刚李立行看自己的眼神活像是在看什么负心渣男,恐怕是在担心自己的上司会用一辈子抑制剂。   不过言殊还牢记着自己勾引江沉星的使命,眼神一转,故作不经意道:“其实也不是不可以试试。”   江沉星的笔尖一顿:“试什么?”   言殊轻咳一声:“你的易感期啊。如果你不想用抑制剂,其实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地帮你释放点信息素,看能不能成功。”   Alpha的小心思如此显而易见,江沉星淡淡睨了他一眼,只不咸不淡地反问:“那作为回报,需要我也帮你渡过易感期吗?”   “……”   稍稍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言殊脸一僵,立刻打起哈哈:“算了算了,那你还是用抑制剂吧。”   逃过了这个话题。   江沉星不置可否,话锋一转,问:“你准备好名单了吗?”   谈到正事,言殊的神色也正经了些:“差不多了,大致的变动我已经列好,明天再改改之后就可以发给你。到时候你看看怎么调整,然后就能送到罗上将那里去了。”   两个Alpha的视线不着痕迹地交错了一瞬,都懂彼此的意思。江沉星垂下眼,淡淡点头:“好。”   人员调动确有其事,但名单当然是假的,现在就看能不能如愿把鱼钓上来。   处理完手上的最后一点工作,也到了下班时间。江沉星难得地没有加班,和言殊一起回了家。   接下来的几天,两个人的生活重新回到了正轨,开始了同进同出的上班生涯。   在其他同事眼中,结婚之后,这对新婚夫夫反而低调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时不时就秀恩爱了。除了每天一起上下班,一起吃饭以外,两个人的举止都规矩许多,连打情骂俏都少了不少。   明明和这群乐子人同事没半毛钱关系,但他们就是莫名的忧心忡忡,开始担忧小两口的感情状况。   大姐头程璐还刻意找到了言殊,语重心长地告诉他:虽然婚姻确实是爱情的坟墓,但还是要时刻保持激情,寻找两人之间相处的新鲜感,慢慢经营才好。   对此,言殊有以下六点要说:……   是不是太久没打仗,给你们闲出毛病来了!怎么和居委会大妈似的!   但这都是并不重要的小插曲。   没过几天,江沉星将终版的人员调动名单处理完毕,装进密封的文件袋中,在光脑上向罗上将汇报进度。   片刻后,他得到了首肯,于是起身,亲自把文件送去了罗鸿鸣的办公室。   江沉星挑选的时间点微妙,恰好赶在中午,是大家快要吃饭的时间。   所以意料之内的,在办公楼的电梯口,他遇到了提着餐盒的女性Beta。   江沉星第一时间颔首示意,和对方打了个招呼,声音清冷:“师母。”   师母仍然是平日里笑眯眯的样子,慈爱地对江沉星道:“小江啊,有事找你们罗上将?”   江沉星拿着文件袋的手指无意识收紧,点头:“有份文件想让他签字。”   电梯门打开,师母拎着沉甸甸的餐盒慢慢走进去,江沉星立刻伸出右手:“我来帮您拿吧。”   但师母微一侧身躲过,笑了笑,岁月沉淀下来的眼尾纹温柔:“不用了,我今天带的都是些汤汤水水,万一洒在重要的文件上就不好了。”   她这么说,江沉星果然有些犹豫,顿了顿,还是从师母手中把餐盒拿了过来,低声道:“没关系,我会小心点的。”   他都这么说了,师母倒是也没有强求,任由江沉星接过了满满当当的餐盒。   一声清脆的响声,电梯到了顶层。   罗鸿鸣已经等在了电梯口,见到了师母,他笑得和花一样:“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喜悦的笑容在注意到老婆身后的江沉星时才稍稍收敛,罗鸿鸣轻咳一声:“小江,你来得正好。给那臭小子发条消息,今天你们两个都别去食堂吃饭了,来我办公室尝尝你师母的手艺。”   江沉星摇摇头,将手里的餐盒递给上将,接着又递出那份装有人员调动名单的文件:“我是来为您送文件的,就不多待了,您和师母一起吃吧。”   “至于言殊……”   提到他,Alpha冷冽如雪的神色柔和了几分,唇角也隐隐勾了一下:“他最近特别喜欢食堂新出的口水鸡,现在应该已经冲去排队了。”   罗上将也跟着乐了,摇头念叨了一句“这臭小子”,倒也没有再强求,拍了拍江沉星的肩膀:“辛苦了,我尽快给你批复。”   当着师母的面,江沉星又淡声提醒:“这份文件花的时间比我们预估的要长一些,时间紧急,要麻烦您尽早处理了。”   罗上将没什么领导架子,可以理解:“我明白了。这样,我待会儿就帮你签好字,今天下班之前来取,可以吧?”   江沉星没有异议,这件事就这么敲定了下来。   他们两个的话里没什么机密信息,所以没有避讳什么,任凭师母安静地站在一旁,眉目含笑。   最后寒暄两声,江沉星终于告别,按下了电梯的下行键。   身后的办公室门被关紧,他才不着痕迹地微微侧头,看了一眼门缝。   出了办公楼,江沉星径直去了食堂。   这点他确实没骗罗上将,言殊最近的确疯狂迷恋上了新出的口水鸡。   但是口水鸡供应限量,而且一人只准打一份,所以言殊每天都要早早等候在那个窗口前,买完自己那份之后,又会很鸡贼地刷江沉星的卡再买一份。   这个时候,结婚财产共享的好处才终于被言殊体验到了。   江沉星对此持纵容态度,任由言殊出手阔绰地刷自己的卡。但作为报答,他要求言殊帮自己打饭。   这就是两个人最近一直在一起吃饭的真正原因。   等江沉星到了食堂,很轻易地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辨认出了Alpha英挺的背影。   言殊若有所觉,回过头来,恰好与江沉星对上了视线。   江沉星缓步走过去,坐到言殊对面,那里已经被妥帖地摆好了餐盘,菜品是按照他口味打的,餐具也按照Alpha的用餐习惯码得整整齐齐。   这种照顾人的小事,言殊向来做得很顺手。见江沉星已经开始给餐具消毒,他也拿起筷子夹菜,状似不经意地问:“怎么样了?”   江沉星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垂着眼夹了一筷子素菜,道:“很快就可以得到结果了。”   于是言殊明白江沉星已经搞定一切,没再多问,只是接下来的吃饭过程中,明显没有之前那么有食欲了。   吃完饭,他们两个心照不宣地一起回了江沉星的办公室。   与之前相比,办公室里不知何时多了两台造型独特的检测器。   言殊反锁好办公室大门,那边江沉星动作熟练地操作了几下,机器一阵轰鸣后,缓缓吐出了两份检测报告。   这是两个人能想到的最隐秘也最有效的核验方式,借助了一种最常见的物质——信息素。   Alpha和Omega都可以产生信息素,这种激素主要通过腺体分泌并散发,对人体的内分泌调节起到很大作用。   但很多人平时不会注意的是,其实这两种人的皮肤毛孔也会分泌出极少量信息素,只是量太过稀少,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几近于无,不会被任何人察觉。   不过利用先进的科技手段,就可以轻易检测出那一丁点信息素的存在,比如很容易在市面上买到的信息素试纸。   那份文件袋是江沉星特制,封皮是信息素试纸,封口安装着压力传感器。   当封口感受到压力时,江沉星这边机器的指示灯会亮起,也就证明文件被人打开了。但打开的同时,信息素检测器却没有同样给出结果,这也就说明——   打开那封文件的,是个没有信息素的Beta。   “……就是她。”   十指插进黑发之中,言殊仰面朝天,视线虚无地盯着天花板,缓缓吐出一口气。   也许是因为之前料想过无数次最坏的可能,现在尘埃落定,他竟然有种意料之外的平静。   江沉星就更不用说了,他比言殊少了一层亲近关系,从一开始就理智地旁观,看起来没受到什么影响。   静静注视了颓废的Alpha许久,江沉星终于开口,道:“想好下一步该怎么走了吗?”   等待了片刻,言殊抬起手背,捂住眼睛,声音发涩:“……我还在想。”   他还在犹豫,怎么告诉罗鸿鸣这个消息。   但是不管怎么考虑,这个真相都会对自己的老师产生巨大的打击。   更关键的是,即使明知道为了联邦,他们有义务肃清任何奸细与叛徒,但这件事也会不可避免地在师生两人之间造成难以弥补的裂痕。   痛失所爱,迁怒是人之常情,和信仰无关,言殊无比清楚这点。   见Alpha愁肠百结,江沉星放在桌面上的五指微微收紧。   短暂的犹豫片刻,他开口:“要听听我的建议吗。”   言殊抹了把脸:“……你说。”   于是江沉星冷静无比地道:“我建议你不要管这件事,只用把怀疑告诉罗上将,然后让他全权负责后续的一切处理工作。”   “至于他会做出什么决定,怎么处理,这是军部和总统府的事,你不必插手。”   言殊一愣,反应了片刻,他直起身,不可置信道:“你的意思是……让他亲手调查然后逮捕自己的爱人?”   这对罗鸿鸣来说,是否太过残忍了。   江沉星神色不变,照旧冷淡而严肃,垂下眼并不解释,只道:“你可以试试,先去把我们的怀疑告诉他,什么多余的都不要说。”   “相信我,不出意外,他也会让你不必插手。”   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言殊似乎懂了江沉星这么说的用意。   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件事因罗鸿鸣的疏忽而起,也必须要由他亲手了结。当然,前提是他的老师完全值得信任。   沉默片刻,他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肃穆道:“……我明白了。”   -   做出决定很轻易,真正实施起来,言殊还是做了不少心理建设。   如他所想,在被告知师母有可能是帝国的奸细时,罗鸿鸣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但是在确凿的证据面前,老头还是沉默下来,干瘪的唇角簌簌抖动,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岁。   好半晌,他颤抖着手指拿起那张检测报告,几乎是恳求地问言殊:“所以……她在我身边潜伏了这么多年?”   言殊甚至不忍心看自己老师眼中的茫然,后退一步,艰难地低声道:“现在……只是暂时的怀疑,说不定是意外或者误会。”   只是物证已经放到了罗鸿鸣眼前,这句话怎么想怎么苍白疲软。   但罗鸿鸣毕竟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短暂的不可置信之后,他很快冷静下来,重新找回了上将的果决气场。   将检测报告缓缓折叠起来收好,罗鸿鸣声线冷硬肃杀,却难掩疲惫:“……这件事,我会调查清楚,你和小江不用再插手。”   果然和江沉星说得一样。   罗鸿鸣抬起右手放到心口,苍老的双眼直视着言殊,一字一句慢慢道:“我罗鸿鸣对着联邦自由旗、对着我的肩章发誓:如果真相果真如此,我将立刻上报军事法庭,并进行回避,接受军部给出的一切处理结果。”   顿了顿,他低声恳求道:“我在这个位置上几十年,这辈子没有为自己的私情图谋过什么。但这件事,小言,希望你能帮老师暂时瞒住。”   他想亲眼见证,自己的爱人究竟是不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看着老师花白的头发和皱纹,言殊心中酸胀难忍。他同样立正,肃容回敬了一个军礼,哑声道:“……是。”   -   走出罗鸿鸣的办公室之后,言殊心头暂时放下了一个多日的重担。   虽然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心情仍然沉重。即使站在刺目的阳光下,言殊所站的地方依然沉郁得像是无法被直晒的阴暗角落。   叹了口气,他的光脑恰在此时滴滴滴地响了起来。   言殊拿出来一看,是江沉星发来的消息,一如既往的简洁,告诉他自己已经到训练基地了,提醒言殊不要迟到。   这条消息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卡着点精准发送的,刚好转移了言殊的注意力。   今天是言殊光荣上岗,担任第四军团近战课教官的第一天。如果迟到的话,恐怕很难震慑住那群初出茅庐的愣头青Alpha。   所以言殊迅速回复马上到,接着收起光脑和多余的心情,步速匆匆地向训练基地而去。   等他赶到的时候,距离开课还有十分钟。江沉星早已站在教官更衣室里,并提前换好了格斗服。   他的肌肉不如言殊那么发达,但胜在高挑流畅,腰腹线条精窄漂亮,被紧身衣勾勒出肌肉轮廓,露在外面的皮肤冷白如雪。   高岭之花的气场浑然天成。   见到了言殊,江沉星抬手取下一条干净毛巾,淡淡道“言教官来得还算及时。你要是再不来,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和新兵们解释你迟到的事了。”   他的语气还是冷冷清清的,但那声似乎有打趣倾向的“言教官”却莫名让言殊轻松不少。   又或者说,在见到江沉星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不自觉地开始放松了。   言殊笑了一声,嘴上却照旧还击回去:“没关系,我相信江助教一定会为教官着想,找出一个完美理由的。”   “江助教”三个字刻意咬重。   江沉星不置可否,上下扫了一圈Alpha,就明白了对方现在的状态如何。   他随手扔给言殊一瓶矿泉水,沉默片刻,道:“别想那么多,已经和你无关了。趁着上格斗课,痛痛快快地打几架,憋着的情绪发泄出来会好很多。”   言殊能理解江沉星是在关心他,但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脆弱,现在的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   他边脱下上半身的军服,套上适合近身作战的轻便背心,边随口应和道:“你这话说的,知道的以为我来教近身格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来公报私仇呢。算了吧,就他们那点三脚猫本事,根本打不过瘾。”   本来没指望对方给出什么好听回复,但没想到江沉星淡淡道:“我可以当你的陪练,你想打多久都无所谓。”   语气清冷如常,话里却无端听出几分纵容。   言殊心头微微一动,那种被羽毛拂过的细微痒意又一次出现。   转头看过去,对方却恰好移开了目光:“收拾好就走吧,时间要到了。”   正事要紧,言殊也只能按耐下那种奇妙的感觉,跟在对方身后一起走进了基地里。   第四军团的新兵们已经被班长集结完毕,列队整齐地站在基地中央,等待检阅。   他们军姿笔挺,精神面貌良好,和第一军团的那群新兵蛋子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想到这里,言殊轻咳一声,不得不承认在操练士兵上,自己确实没有江沉星有本事。   但他面上并不显露出来,笑意潇洒自如,一幅很好接近的样子,不紧不慢地走到新兵蛋子们面前,懒得说什么场面话,干脆开口:“大家好。我呢姓言名殊,应你们江中将的邀请,从今天开始,会暂时担任第四军团的教官,教你们一段时间。”   在他说出自己名字时,即使军纪严明,新兵里还是出现了一阵不明显的骚乱。   在座的新兵们早就听说过言中将的大名,而且其中绝大部分人都是拿言殊当作偶像来看待的。能被偶像亲身指导,实在是一种无上的光荣。   顿了顿,言殊又笑眯眯地看了一眼身后,道:“而且这段时间,你们江中将会暂时担任助教一职。大家如果对课程有什么意见,可以随时找他提出来。”   江中将做助教?!   此言震惊四座,新兵们纷纷倒抽一口冷气。有胆大的结结巴巴问:“您说的是真的吗?”   言殊深藏功与名的一笑:“不信的话,建议问问我身后的这位Alpha。”   江沉星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像是在说“你怎么又变成小学鸡了”。   但他还是给面子地颔首道:“没错,这段时间我会暂任助教。”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终于走完了!泪目!   顺便,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这两天更新不定,小天使们可以攒攒看~   最后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哦~ 第122章 意外   新兵们大为震惊, 震惊中却又掺杂新奇、兴奋和狂喜。   同时得到联邦双子星的亲自教导,这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机会啊!   当然,他们其实也很好奇江中将怎么会答应来做言中将的助教, 只不过都没那个胆子开口问。   但人群中, 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几个不太服气的,虽然没有提出什么异议,但言殊是多年的老油条了, 单单通过他们的眼神和神态就能看出来忿忿之意。   根据言殊的经验,大概都是觉得他姿态这么懒散闲适, 跟逛后花园似的, 一点都不正式,哪里配得上这个职位以及全联邦人民的信任。   毕竟有天分的Alpha都有傲气, 不知道人外有人。这也是很正常的事,多挨几顿社会的毒打就好了。   他故作不知, 只是继续亲切友好地笑了笑,那和蔼可亲的模样极具有欺骗性,就差手里再端一个保温杯:“大家叫我言教官就好。未来这两个月,希望大家多多指教,有什么问题或者教学建议也都可以提出来。”   和江沉星的冷若冰霜不同,言殊看起来实在是太好说话了些。现在江沉星站在身后做助教,看起来并不打算插手言殊的教学活动, 于是底下这群初出茅庐的年轻Alpha又有些蠢蠢欲动。   其中一个站在人群里的Alpha蓦地出声,不怀好意地大声道:“报告言教官, 那我们现在可以提问题吗?”   言殊闻声看过去,只见对方也是一个优质Alpha, 发色是耀眼的金黄, 深邃的面部轮廓里带着几分混血感, 一看就是作为天之骄子被娇惯着长大的。   尽管他尽量保持了礼貌,但眉眼间尽是压抑不住的桀骜不驯,说的话也欠考虑,明显是缺少爱的教育。   这种情况下,言殊自然义不容辞,要帮对方好好上一课。   言殊却没有丝毫被冒犯的不虞,抬抬手示意:“你说。”   见他这么散漫没有脾气,金发Alpha心中微嗤,更加看轻了两分。他面上却没有表现出异样,似乎只是单纯的想长见识,问:“我们上实战课程的时候,言教官会亲身上阵指导吗?”   言殊一挑眉,道:“当然。格斗的所有技巧都是在实践中掌握的,所以我会下场,手把手地亲自教导你们。”   江沉星闻言,淡淡瞥了一眼言殊笑眯眯的侧脸,心知他又要开始不动声色地坑人了。   果然,那个金发Alpha自觉言殊进了他的语言陷阱,立刻道:“那您在开课之前,不应该综合了解我们的实力吗,这样才方便因材施教,让我们学到更多东西不是吗?”   言殊若有所思,似乎无知无觉地在跟着Alpha的思路往下走:“你说的有道理。也好,今天是我们第一节 课,正好让我来试探一下大家的格斗水平。”   后退一步,言殊在自己与新兵之间拉开距离,留出一片宽敞的空间,随意摆手:“这样吧,你们一个一个来,和我挨个过几招,让我试探一下你们的水平。”   但这话却遭受到了金发Alpha的反对。也许是看言殊步步退让,他的话越发直白大胆:“早就听说言教官作战经验丰富,技巧高超,能以一当百,干嘛还要挨个来,多浪费大家的上课时间啊。我看不如直接让我们几个人一起上,这样效率最高不是吗?”   他也不是傻子,颇有自知之明地没有选择单挑,而是试图用这种群殴的方式让言殊出丑。   只可惜对方的人生太过顺风顺水,自视甚高的同时也心高气傲,对双方的实力差距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   这个要求多少有些胡搅蛮缠了,其他新兵纷纷投以异样的眼神。更有人低声呵斥:“罗杰!言中将脾气好是好,不代表着可以答应你这种无礼的要求!”   罗杰翻了个白眼,不客气地怼了回去:“言教官还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你先为他着急个什么劲?难道你这么说,言教官就能高看你一眼吗?”   那名新兵被噎得脸色铁青:“你!”   新兵队伍隐隐骚乱,眼看着就要吵起来,言殊却始终面不改色,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冒犯。   恰恰相反,他愉悦地勾了勾唇角,看着眼前几个年轻且天真的毛头小子,优雅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你这个提议很好,我接受了。”   “那么,有哪几位自告奋勇,愿意先来和我过招呢?”   罗杰精神一振,立刻率先举起了手。   有了他带头,紧接着,又有好几个Alpha举起手来,赫然就是最开始看言殊不顺眼的那几个人。他们这个小团体似乎以罗杰为中心,此时罗杰带了好头,自然纷纷效仿起来。   其他新兵们完全没想到言殊会近乎纵容地答应这种要求。反应过来之后,他们面对着这个可以和偶像过招的机会,又是心动又是犹豫。   这当然是梦寐以求的机会,但他们虽然作战经验相对不足,毕竟也都是经过千挑万选才能进入军部的优秀Alpha,在军校的成绩无不数一数二,身体素质也自然没得说。   以多打少的话,即使对面是言中将,是否也有些太欺负人了。   这么想着,最后只有几个心眼瓷实、完全没多想的Alpha兴冲冲地举起了手。   所以,言殊现在面对的是十几个年轻力壮的Alpha。   只是让罗杰隐隐失望的是,即使可能马上要出大丑,言殊和江沉星却都没什么紧张的意思。江沉星甚至后退了两步,像是完全不打算插手此事,站在一旁看戏。   罗杰心中自信满满,他和自己的几个兄弟从小一起长大,共同训练多年,默契程度远非常人可比。双拳难敌四手,就算对方是言殊,在他们这么多人的围攻下,也足够他喝一壶的。   ……吧?   反转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   眼看着被那么多Alpha围攻过来,言殊甚至有闲心叹了口气。   罗杰尚不能理解这声叹气背后的含义,自认为胜券在握,得意的笑容尚且停留在嘴边——   紧接着,他眼前一花。   言殊动了。   在罗杰等人完全没反应过来时,他以快到无法捕捉的动作迅速做出了反击。   这些Alpha战斗意识还是有的,动作也快。然而言殊的动作比他们快了不知多少倍,他把Alpha的身体潜能发挥到了极限,使得战况陡然调转,猎人反而成了猎物。   每一个反击的动作都那么角度刁钻,干脆利落。这些缺少经验的年轻Alpha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或者说即使反应过来了也无法做出有效的应对,就被一击即中,迅速丧失了战斗能力。   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战局就这么轻飘飘地结束了。Alpha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哎哟哎哟”直哼唧,只有言殊满脸轻松写意地站在原地,随手掸掸胸口的灰尘,似乎有些意兴阑珊,像是在说:就这。   其他新兵:“……”   被Alpha的□□声唤回了神,他们吞咽一下口水,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言殊刚刚平易近人的笑脸下打的是什么主意。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罗杰趴在地上,面色扭曲地捂着腰扭动,一时半刻起不来身,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   但比起身体上的痛苦,还是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更不能接受。   自己平时被身边人夸耀是百年难遇的天才,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罗杰几乎也就这么相信了。   但就在刚刚,他却毫无还手之力,就被这么极轻易地一招制服。   Alpha向来骄傲的自尊心隐隐有崩塌的迹象。   罗杰的其他同伙也是半天爬不起来,但几个跟着站出来的无关Alpha却很快爬起,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碍。   言殊对力道控制得精妙,他的本意也只是挫一挫那些刺儿头Alpha的锐气,所以对他们下手尤其重,其他人自然是点到为止。   在这群初出茅庐的新兵面前不动声色地装了一次逼,言殊深藏功与名。他环视一圈,微笑道:“下一轮,你们还有谁想来,都可以来。”   残存的新兵们回神,猛地打了个哆嗦,接着不约而同地摇头后退,并不想被这样单方面的碾压。   言殊有些遗憾,明显没打过瘾的样子,试图劝说更多人参战:“真的不来吗?好久没活动筋骨了,我现在手生得很,正是你们战胜我的好时机。”   但他越劝,这群Alpha越不上当,有胆大的灵机一闪,急忙大声道:“您可以和江中将打啊!他肯定能和您打过瘾!”   和江沉星打?   言殊不由自主地又想起对方刚刚说过的,“可以当他的陪练”那种话。   他看过去,恰好对方也在回看他,目光清冷如水。   言殊心中一动,竟然觉得这个提议有点可行。   好久没和江沉星认认真真地打上一场了,缺少劲敌的磨练,他确实有些手痒。   于是言殊朝江沉星一挑眉,笑容欠揍又不怀好意:“怎么样江助教,要不要满足一下同学们的好奇心?”   江沉星淡淡地睨了他一眼,很明显在问“你幼稚不幼稚”。   但他并没有直接拒绝,唇角还往上提了一个不明显的像素点。   在言殊期待的目光里,江沉星矜持地颔首,随即走向场地中央,边走边微微活动手腕,漂亮的肌肉线条绷出流畅弧度,侧脸熠熠生辉:“也不是不可以。”   言殊&新兵们:芜湖!   道心破碎的罗杰等人被死狗一样拖出场外,言殊是有分寸的,这点伤对Alpha的身体素质而言,两天就能完全恢复。   现在的重中之重,就是与江沉星的战斗。   和死对头打,言殊明显就认真了许多,拿出了正儿八经的作战态度,跟着他一起走到面对面的位置,嘴上这时候开始不老实了:“江助教,作为我曾经的手下败将,我可以先让你两招,够尊重你吧?”   面对他的挑衅,江沉星只淡然道:“……看来你对自己的认知还是不够明确。”   随便揪出一个新兵来做裁判,一声哨响,两个顶级Alpha的身影瞬间跃出,缠斗到一起。   比起刚刚几乎碾压的战局,这场战斗精彩了不知多少倍。   言殊和江沉星的格斗技巧都是顶尖中的顶尖,属于顶级Alpha的潜能也被完美挖掘出来,速度奇快无比,瞬息之间过了不下百招。   他们已经在一起打过无数次,对彼此的战斗习惯都相当了解,导致招数有来有往,让新兵们看得眼花缭乱,战局一度陷入胶着。   最后,还是言殊技高一筹,兵行险招,一个假动作骗过江沉星后,猛然扼住他探出的手腕,紧接着脚下猛一用力,反制住对方踹出的长腿。   只可惜用力过了头,一时不慎,两个人同时倒地。   江沉星被言殊直接压在身下,压得结结实实,好悬没直接吐出一口血来。   空旷的场地内陷入寂静,一时之间,只能听见两个Alpha沉重而难耐的喘息。   这场对决与一切科技手段无关,仅仅是肉与肉、技巧与技巧的蛮横较量,却充满原始的野性力量,看得这些年轻Alpha热血沸腾,两名联邦最强Alpha闲适而行云流水的作战技巧简直像是某种精妙流畅的艺术,充满美感的同时又暗藏杀机,直让人心惊肉跳,大呼过瘾,并从中学到了不少东西。   同时,越发觉得高山仰止,心向往之。   在江沉星身上沉甸甸地压着,言殊缓过劲来,坏心思立刻噌噌往上冒。   他动作迅速地将江沉星两只手反剪到头顶,无视了对方试图威胁他的眼神,舒舒服服地躺平在江沉星身上,还饶有介事地低声调笑道:“江助教怎么知道我打累了,还怕我躺在地上着凉,特意送温暖来了?”   Alpha的气息充斥在鼻尖,江沉星也不知道是被压得还是被气得,耳根通红,哪里还有平时高岭之花的气势。   他试图把言殊踹翻,只可惜言殊早有准备,把江沉星压得严严实实。   江沉星这下是真的要吐血了,漂亮的凤眼恶狠狠瞪着他,低声威胁道:“让我起来!”   言殊赖着不动弹,只觉得江沉星真是奇妙得很,即使在刚刚的格斗中出了一身汗,身上仍然是香的,还有朗姆酒的味道,肌肉也很有弹性,让他舒舒服服地不想挪窝:“江助教就是这么求人的?”   “……”江沉星深吸一口气,恨不得把蔫坏的Alpha给咬死。   这里毕竟是大庭广众之下,考虑到江沉星的面皮薄,言殊还是很给面子地支起了身,只用一只手把江沉星的手腕继续反剪在头顶,防止他恼羞成怒地偷袭。   因为刚才的剧烈搏斗,他的胸膛还在不住起伏,一滴汗珠缀在额前,在江沉星的视线里反射出晃动的眩目白光。   Alpha得意地挑了挑右边锋利的眉毛,笑容像是最灿烂的朝阳:“是我赢了,江助教。”   独特的柠檬味信息素浅浅淡淡地随着汗水溢散而出,漂浮在空气中,极有存在感。   在背后新兵们哄然的叫好声里,迎着言殊的目光,江沉星刚刚反抗的力气不知什么时候被卸了个干净。   他头晕目眩,血液流速加快,心跳也不知怎的,突然快如鼓擂。   察觉到江沉星的状态突然有些不对劲,沉浸在喜悦中的言殊一怔,接着立刻松手离开:“你怎么了?”   江沉星慢了半拍才从地上爬起来,捂着额头,神色微妙而古怪。   他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却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来,只能低声道:“……我好像有点发热。”   涉及到身体问题,言殊迅速正经起来,立刻伸手想去探他的额头:“发烧了吗?我带你去医务室?”   江沉星只觉得头脑越来越昏沉,自己的信息素也蠢蠢欲动,开始变得难以控制。   更重要的是,眼前这个Alpha对他的吸引力越来越大。某种陌生的本能和渴望在血管里奔流,让他险些控制不住自己,要冲上去埋进言殊的脖颈嗅闻,贪婪地索取信息素的抚慰。   但这里是军部,还当着这么多陌生Alpha的面,江沉星绝不能容忍这种丢脸的事情发生。   清醒的意识在逐渐抽离,他来不及多解释什么,想拼着最后的理智离开这里,只能猛地避开对方的手,仓促摇头:“……我先回去了。”   接着不顾言殊下意识的阻拦,江沉星脚步匆匆,几乎是狼狈地离开了基地。   懵了半晌,言殊立刻做出决定:“今天的格斗课先到这里,就地解散,我们后续再补上。”   新兵们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意外,当然毫无异议,目送着言殊追着江沉星的脚步急匆匆出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走亲戚好忙呜呜呜果咩那塞!   实在赶不及了,这几天还在老家,我尽量多写QAQ 第123章 易感期(2)   言殊追出去的动作很快, 但江沉星还要更胜一筹。   等他来到军部停车场,江沉星已经没了影子,属于他的车也不见踪影。   言殊不知道江沉星这是怎么回事, 一时间, 种种不妙的想法闪过脑海,连身患绝症的可能性都想到了。   幸好他理智还在,想起自己在结婚后就绑定了对方的车载系统, 可以看到车的定位,于是连忙调出了相关界面。   让言殊稍感宽慰的是, 从行进路线来看, 江沉星应该是在往自己家的方向开。随着科技的发展,现在的车已经可以自动驾驶, 想来安全到家不是问题。   来不及多想,他迅速找到自己那辆早已积灰的车, 紧跟着往家的方向疾驰而去。   风驰电掣地冲回了公寓,刚刚打开家门,言殊猝不及防,险些被扑面而来的信息素味道熏得摔个跟头。   气息闭塞的空间里,朗姆酒香气浓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空气中似乎都能绞出酒液来。仅仅是闻上一下,就让酒量最好的人熏然欲醉, 不知今夕是何年。   毫不夸张地说,如果站在这里的是一个Omega, 恐怕会被刺激得当场进入发情期。   作为一个Alpha,言殊也没好到哪里去。也幸亏他早早适应了江沉星的信息素, 才没有产生什么排斥反应, 只是头晕目眩。   反应过来后, 言殊面色难看地捂住鼻子低咒一声,来不及多想什么,一个箭步冲到特制的空气净化器旁边,按开了最大功率的开关。   叮的一声之后,空气净化器立刻启动,效率极高地将空气中的信息素分子过滤抽离。   终于,言殊重新获得了呼吸和思考的能力,抹了把冷汗,心脏仍然心有余悸地砰砰跳动。   他又不是傻子,对方的信息素明显已经到了失控状态,不要钱似的往外释放,即使再怎么迟钝,言殊也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了。   ——江沉星这是,易感期提前了?   好端端的,怎么说提前就提前,害得他们一点准备都没有,险些出大问题。   费解地抓了抓头发,言殊暂且把这个疑惑抛到了一边,毕竟当务之急是缓解江沉星的易感期症状。   如果是还没有对象的Alpha,易感期到来之后仍然可以通过抑制剂来遏制反应,只不过会更痛苦一些。而如果是已经有对象的Alpha,那抑制剂就会完全失去作用,必须要爱人的信息素安抚才能安全度过易感期。   江沉星还是单身,那抑制剂应该是有效的。   于是言殊凭照记忆一通胡乱搜寻,最终从客厅旁边的药柜里翻出了对方新买的抑制剂。   找到之后,他一手捂着鼻子试图抵抗残存的信息素,一手拎着抑制剂的针管,闷声闷气地喊:“江沉星!江沉星你在哪里呢?出来打抑制剂!”   江沉星当然不会回答他,言殊也没指望对方保有神志。意思意思喊了两声之后,没得到回应,言殊直接拧开了对方的卧室门——   房间里空荡整洁,白色窗帘随着微风舞动,一派岁月静好。   江沉星不在?   言殊愣在原地,一时之间甚至有些茫然。   江沉星不在自己的房间,那他会在哪里?   浓郁的朗姆酒信息素足以证明对方就在这间公寓中,而江沉星家里只有两间卧室。   江沉星还在源源不断地释放信息素,正好可以顺着信息素浓度的走向一路寻过去。   最后,言殊站在了自己的卧室门前,盯着门板发呆。   “……”   易感期的Alpha,怎么会在另一个Alpha的房间里,这里又没有其他Omega的味道,只有言殊的柠檬味信息素。   难道说——   某种不祥的预感升腾而起,离谱且荒谬。   只是稍稍想象了一秒,言殊就打了个哆嗦,只觉得自己的精神受到了巨大冲击,连带着多年构建出的世界观都摇摇欲碎。   ……假的吧?   他猛地甩头,不敢顺着这个思路深想,手臂抬起又放下,最后还是一咬牙,打开了自己的卧室门。   但出乎言殊意料的是,江沉星也不在自己的卧室里。   床单上倒是有莫名的凌乱痕迹,被子也很诡异地不见了踪影。但至少眼下没有人在,所以言殊宁可自欺欺人地相信,这是自己早上忘记整理床铺的缘故。   江沉星不在这里,这个发现让言殊松了口气,下意识忽略掉了心中一闪而逝的某种心理落差。   他刚想转身去其他地方找找,这时,身边的衣柜却突然传出了某种极轻微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敲了一下柜门。   言殊的耳力何其敏锐,离开的身形霎时一顿。   他慢半拍地转过脸,看向那个立在墙边的巨大衣柜。   这个衣柜里装着言殊带来的全部家当,少得可怜的几套换洗衣物随手放在最上层,需要的时候拿出来就换,除此以外就只有一些原本就存在的换洗被褥。   总的来说,是老鼠的可能性不大。   言殊深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伸手猛然拉开了柜门。   一瞬间,铺天盖地的朗姆酒味信息素攀附而上,完全包裹住了他。要不是言殊早有准备,恐怕又会像刚刚那样再被熏个倒仰。   而就在他的面前,一座由衣物和被褥堆叠而成的山丘高高隆起,挤在衣柜最下层,看起来逼仄非常。   被子不厚,衣服也只有寥寥几件,所以可以很轻易地看见被子下蜷缩起的人形,随着言殊打开柜门的动作,对方受惊般一抖。   难以想象,一个身形修长的Alpha是怎么把自己塞在这样一个窄小空间中的。   即使再怎么缺乏生理知识,看见眼前的一切,言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是易感期Alpha典型的筑巢行为。   现在的江沉星彻底失去了意识,全凭Alpha的本能行事,将言殊的几件衣服和被子当成了坚不可摧的堡垒,牢牢把自己护在中心,很明显是易感期Alpha缺少安全感,急需爱人抚慰的表现。   而他的这种行为背后代表的含义,把谁当成了爱人,也不言自明。   问,当你在某一天突然发现,你的死对头竟然把你看作是自己的老婆,你会怎么做?   不知道其他人反应如何,反正言殊被这个事实砸成了一个傻子。   巨大的冲击下,他精神恍惚,脑子里只剩下唯一一个问题——   那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抑制剂,是不是就没用了?   -   江沉星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所有的行为都仅仅依靠本能完成。   他的意识混沌,在某种程度上却也算清醒,身体肌肉紧绷到了极点,机警地竖起耳朵,捕捉着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锋利的牙紧紧衔着一片衣角,那是言殊的背心下摆。   被清洗多次,衣服上的柠檬味已经几乎不存在,只有被子上的信息素稍微多一些,但也需要Alpha拼命地去闻,才能勉强闻到他渴求的味道。   外面那个高危分子正在卧室内巡弋着,脚步沉重,每一步都踩在江沉星的心头,让他呼吸急促,如临大敌。   同时,脑海中也不断盘旋着一个疑问。   ……自己都藏了这么久了,言殊为什么还不来找他啊。   他不要自己了吗?   想到这个可能性,江沉星眼眶一热,鼻尖一酸,一直苦苦压抑着的委屈险些喷薄而出。   他把衣角咬得更紧,才控制住自己,没有抽噎出声。   现在发出声响是很不明智的行为,极容易将周边的豺狼虎豹吸引过来。   在如今的Alpha眼中,外界的一切都危险到了极点,无处不潜藏着险恶的阴影,让他惶恐不安,急需言殊的抚慰。   但对方不在,所以只有言殊的气味才能让他稍微镇定下来,勉强把自己藏进残存Alpha味道的衣物中,又抱着衣物躲进了隐秘的衣柜角落,把自己层层叠叠地遮盖住,才算是安心。   只是在高度的紧张之下,所处的位置又狭窄不堪,所以江沉星不小心踢到了衣柜,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他心中一突,紧接着,衣柜门就被猛然拉开,让江沉星构建出的堡垒无所遁形。   Alpha受惊,心中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动作却猛地一顿。   因为他闻到了再熟悉不过的气息,极具存在感地从面前的人身上传来,安心得想让他落下眼泪。   “……”   江沉星抖着手,迫不及待地在堡垒上扒开一道缝隙。   然后,视线撞进了一双居高临下的眼眸。   对方的眼神复杂,现在的江沉星完全不能理解,只觉得欣喜若狂,一直淤积在心口的委屈和不安也紧跟着翻江倒海,让他琥珀色的眼珠立刻蒙上一层透明水光。   什么也顾不上了,江沉星猛然伸出一条手臂,用力拉住了言殊的手腕,攥紧之后绝不放手;然后哽着声音喊:“……阿言。”   打死言殊也想不到,死对头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平时的高岭之花气质一朝之间被颠覆个彻底,眼前的Alpha仍然是俊美的,只是平时冷淡疏离的表情荡然无存。   他此时要哭不哭,鼻尖和狭长的眼尾都是诱人的浅红色,像是害怕被大人抛弃的小孩子,一错不错地紧盯着言殊。   当然,最让言殊心情复杂的是那声“阿言”。   苍天有眼,江沉星什么时候这么富有感情地叫过自己的昵称?   ……这就是易感期的威力吗,真是恐怖如斯。   据说Alpha的易感期结束之后,会保留这段时间的记忆。等江沉星恢复理智时,想到这段时间的经历,恐怕会恨不得当场消失。   这么想着,言殊难免有些幸灾乐祸。但是一想到对方的易感期对象是自己,他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   ——江沉星喜欢的人,是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4章 易感期(3)   见眼前的Alpha迟迟没有回应自己的动作, 江沉星有点慌了。   他惶然无措,只能把言殊拉得更紧,眼一眨, 一滴尚未成形的泪就顺着侧脸滑落到下巴上, 把稠密的睫毛黏到一起。   江沉星目不转睛地看着言殊,琥珀色的瞳孔里只倒映着他一个人的影子,声线里带上了哭腔, 声音低得像是细微的猫叫:“阿言……”   “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虽然心里认定了眼前俊美的男人属于他,但江沉星的潜意识还记得, 对方并没有多么在乎自己, 两个人的感情算不上深。   现在他任凭自己拉着手,一点回应 的意思都没有, 也侧面佐证了这一点。   言殊会不会丢下自己,一个人离开?   一想到要失去对方, 江沉星只觉得心脏那里闷得生疼,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委屈和不安全感更重几分,于是他的眼泪掉得更快了。   换做之前,要是撞见江沉星哭,毫不夸张地说,言殊能放肆地嘲笑他一年。   但是现在……   看着傻子一样,眼泪不要钱一样往下掉, 眼巴巴等待自己回应的“死对头”,毫无处理经验的言殊只觉得有点牙疼。   他不得不承认, 自己现在很慌,是那种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慌。   毕竟言殊万万想不到, 自己有一天竟然会掺和到其他Alpha的易感期里, 还被迫当了一回不可替代的主角。   他的大脑在今天猛地接触到了太多重量级的消息, 濒临短路,言殊一时间甚至产生了某种当场逃跑的冲动,思索着要不去找个医生帮忙处理易感期,干脆就这样暴露两人的真实关系也好。   但最后,他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算了。   这是他和江沉星两个人的事,还是不要有任何外人掺和进来为妙。   不管怎么说,当务之急是帮江沉星安全度过易感期。他们两个之间掰扯不清的糊涂账,还是等到对方清醒之后再算的好。   而且该说不说,江沉星像现在这样孤注一掷地攥着自己的手腕,眼神湿漉漉的,情绪满溢而出,像是满心满眼都是主人的小狗崽,言殊就是他的全部世界。   这种感觉竟然还……   咳。   还不错?   至少言殊感觉到了自己在对方眼中的重要性,某种微妙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   暂时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甩到一边,Alpha犹豫片刻,不太熟练地反手回握住江沉星的手腕,生疏开口:“……没有不要你。”   这话一出,他只觉得自己的腮帮子隐隐发酸,江沉星却像是真的得到了安抚,掉眼泪的频率一顿,焦急追问:“真的吗?”   言殊保证:“真的。”   江沉星这才放下了心,却仍然攥着言殊的手腕不放,指腹柔软而冰凉。   离得近了,言殊可以看见江沉星的鼻尖不明显地翕动,似乎是在本能嗅闻言殊身上的味道。   Alpha直勾勾盯着言殊近在咫尺的腹部,目露渴望,似乎很想把脑袋直接埋进去。那眼神让言殊如芒在背,本能地绷紧了腰。   只是江沉星仍然时刻提防着外界的风险,十分谨慎警惕,并不打算轻易迈出自己的堡垒,只能眼巴巴地干看着,吃不到嘴里。   于是他再次看向言殊,抿着唇角小声请求:“可以离我近一点吗?我想闻你的味道……但是你的衣服和被子上都闻不到。”   竟然还很委屈的样子。   言殊心道废话,他知道江沉星有洁癖,放在衣柜里的换洗衣物都是洗过不下四遍的,有味道才奇怪了。被子上倒是应该还有点,只不过这么长时间,应该也挥发得差不多了。   可是……   可是,现在这样的江沉星,竟然有点可爱。   言殊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有这种念头,觉得眼前泪痕未干,又是委屈又是希冀地看向自己的死对头该死的可爱。   ……自己的审美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   虽然江沉星确实长得好看,这点毋庸置疑——但他也是个货真价实的Alpha啊!   他言殊不是只会觉得娇软漂亮的小O可爱才对吗!   暂时甩掉无用的联想,言殊想起来,理论上来讲,现在的江沉星迫切需要言殊的信息素抚慰。   这么想着,他试探性地释放出了一点信息素。   柠檬味道浅淡,并不明显,效果却立竿见影。现在的江沉星对言殊的味道敏锐到了极点,狭长的凤眼立刻亮起,眼泪也干涸在了眼尾。   他急切地追寻着信息素的踪迹,但言殊释放的太少,距离又远,那一丝信息素的气息若隐若现,似有似无,像是一把小刷子在勾他的魂,却隔靴搔痒,根本无法满足江沉星的需求。   对信息素的极度渴望让易感期的Alpha鼓起勇气,终于迈出了自己的安全区。   言殊只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一道人影猛然扑上来,勾住了他的脖子。   对方腿也不老实,长腿一勾,稳准狠地攀上了言殊劲瘦的腰身。   事出突然,言殊懵了,被冲力冲得后退一步,凭借着本能托稳了对方的身体。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的脖颈一热,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用力埋进了言殊颈窝,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他的腺体位置。   这里是Alpha信息素最浓的地方,江沉星几乎将鼻尖贴到腺体上,深深嗅了一口,沉醉之意明显。   言殊:“ ……”   Alpha的腺体敏感至极,被炙热的吐息这么一激,言殊瞬间浑身紧绷,只觉得后脖颈上鸡皮疙瘩层层往外冒。   他脸黑了,试图把这一坨黏糊糊的狗皮膏药从自己身上撕下去:“给我下来!”   但易感期的江沉星一心沉迷在吸人的快乐中,被柠檬味信息素迷失了神志。闻言他不仅不为所动,还换了个更稳固的姿势,两条手臂转而攀紧了言殊的后背,和他的胸膛紧紧贴在一起。   言殊:“……”   凶巴巴地训斥了两声,死对头反而变本加厉,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咕哝声,像是在撒娇耍赖地磨人,含含糊糊地叫:“阿言……”   言殊被他叫得头皮发麻,拿失去理智的Alpha完全没办法,只能在心里恨恨地想:我看你清醒过来之后怎么办!   反正这里也没有什么外人,看不见他们两个的亲密动作。于是言殊只能忍辱负重,像抱小孩一样把江沉星抱稳。   江沉星看着瘦,但身上都是柔韧紧实的肌肉,密度很大,这么抱着甚至还有几分费力。   眼见着他的身体有滑落的迹象,言殊没多想什么,下意识换了个方便使力的位置,把对方往上托了托。   只不过这次的位置似乎不太对。   因为长时间的高负荷训练,江沉星的身材比例极佳,手下的触感又翘又软,弹性极佳。   下意识捏了捏后,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言殊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刚刚,好像无意间把江沉星给非礼了?   言殊顿时像火烧眉毛那样撒开手,幸好江沉星两条长腿攀得很紧,才没有当场掉下来。   江沉星当然也感觉到了刚刚的温热触感,身体明显一顿。   但他不仅毫无阻止之意,反而配合地提了提臀,意味不言自明。   言殊:“……”   他的老脸瞬间烫得能煎鸡蛋,很有几分暴露后的气急败坏。   江沉星这是什么意思!他对Alpha根本一点兴趣都没有,这是在质疑他的性取向吗!   但不得不说,江沉星的屁股手感是真的好,好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让毫无相关经验,日常只是暗搓搓看杂志的纯情直男耳尖红红阵脚大乱,现在只是强作镇定罢了。   他胡思乱想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事,以阻止自己回忆刚刚震撼的感觉,没注意到江沉星已经快把整个脑袋都埋到言殊腺体上,呼吸也越来越急促,甚至已经开始轻轻喘起气来。   等察觉到怀里的躯体越来越烫,连带着后颈的腺体也快要在高热中融化,言殊才慢半拍地发现了不对劲。   费劲地把江沉星从自己颈窝里扒拉出来,言殊险些被他的状态吓一跳。   对方的侧脸攀爬上一种奇妙的熏红色,半阖着眼,眼底的水意湿润,还有光晕闪动,疏离冷淡的人设崩塌了个彻底。   言殊承认,他的思想真是龌龊到了极点,看着这样的死对头,只觉得对方像是喝醉了一样,满脸漂亮的春色。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对方这是信息素吸多了。   就像猫咪吸猫薄荷一样,如果吸过了头会出现类似醉的症状,易感期的Alpha吸信息素也是同样的道理,容易上头。   被言殊好不容易刨出来,江沉星不舒服地皱了皱眉,还想继续往腺体位置贴,被言殊按住脑门强行制止。   如此两番,江沉星总算明白了言殊的拒绝,还是不敢忤逆他的意志,委委屈屈地停了手。   但他并没有消停,还是拧着眉头,继续嘀咕道:“好热……”   热?   言殊还没意识到这个字的杀伤力,只见江沉星撑起上半身,与言殊之间拉开一小截距离。紧接着他松开搂着言殊的手臂,开始行云流水地脱作战服。   只有一层布料的作战服被轻松脱下,完美如大理石雕塑般的冷白色身躯就这么裸/露到言殊面前。江沉星犹不满足,又上手去扒言殊的紧身背心。   言殊瞳孔地震,却又腾不出手去制止他,只能尽力后仰,狼狈道:“你做什么?!”   Alpha眸光流转,无辜而委屈地看着他:“我难受。”   言殊尽力保持冷静:“嫌热的话,脱你自己的就够了!”   江沉星咬着嘴唇不说话,双手还是固执地按在言殊胸口,不肯松开。   僵持不下之际,言殊脸色猛地一变。   因为有什么又热又硬的东西,极具存在感地硌到了他的腹部。   那一刻,言殊被迫正视了一个致命的事实。   ——想要让Alpha度过易感期,绝不仅仅是信息素安抚那么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很想多写,但是条件不允许啊QAQ 第125章 易感期(4)   不久前的江沉星还一脸哭包样, 可怜兮兮地躲在残存言殊气味的衣柜里不敢出来。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他就蹬鼻子上脸,吸信息素上头了不说, 竟然还被勾得起了反应, 不容忽视地戳在言殊身上。   短暂的空白之后,言殊脑内嗡的一声,有根名为理智的弦绷断了。   纯情处男哪见过这种阵仗, 全身的血液都往脸上疯狂涌去,托住江沉星的手臂僵成了石头, 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江沉星……江沉星他怎么敢的!   言殊只觉得怀里抱了一个烫手山芋, 恨不得当场把这个色胆包天的Alpha丢出去。   但江沉星的长腿爆发力和持久力都是一流,稳稳地勾在言殊腰上, 安如磐石。   他难受地皱着眉头,耳朵和脖颈都被烧成绯红色, 琥珀色的眼瞳里水光闪动,看起来甚至有几分懵懂,像是不明白自己的身体反应为什么这么奇怪:“阿言,我好热……”   在易感期之前,江沉星一直是个性冷淡,也难怪会这么生疏。   言殊额头疯狂冒汗,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出的是冷汗还是热汗, 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热热的话,冲个冷水澡就好了, 你从我身上下来,我去给你放凉水!”   但江沉星置若罔闻, 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现在的感受:“但是我就想和你贴在一起, 这样感觉很舒服。”   言殊的皮肤如同最有效的解药, 对现在的江沉星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让他完全不舍得撒开。   言殊:“……”   他面红耳赤,已经濒临抓狂:“能不能别再说了!”   江沉星乖乖闭嘴,但身体反应做不了假,眼神中照旧明明白白地透露着对言殊深切的渴望,看得言殊寒毛倒竖。   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难受感逐渐加剧,意识不清醒的Alpha下意识地动了两下。   言殊的CPU差点没被江沉星蹭蹭的动作烧宕机,打死他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对方……   他面红耳赤地凶江沉星:“不许动!!!”   江沉星被他吼得动作一顿,倒是老老实实停下了,委委屈屈地瞥言殊一眼,小声辩解:“我难受,我控制不住自己……”   他的身躯热度像是发烧一样,原本冷白色的脖颈和胸膛都漫上一层潮/红,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   两人认识了十几年,言殊当然看到过死对头上半身赤/裸的模样,而且不止一次。   但之前的他对此都没有任何感觉,像是看其他Alpha那样,随意看一眼就作罢,最多不过阴阳怪气几句他身材没有自己好。   ……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只觉得对方的身躯完美而诱人,涩气到了极点,每一处起伏的流畅肌理都充满了致命的诱惑力,让言殊本就艰难维持的理智更加摇摇欲坠。   更要命的是,他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Alpha,一切生理指标都很正常,哪里受得了对方又是摸又是蹭的,只觉得某个地方也不争气起来。   发现自己的异样之后,言殊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让自己清醒清醒。   言殊啊言殊,你在心动些什么!看过的那么多Omega杂志都看到狗肚子里了吗!   江沉星可是一个纯纯的Alpha啊,还是一个易感期的Alpha!   别看他现在又委屈又可怜的很让言殊心软,他可是把你当成了自己的Omega,想上你几天几夜的那种!   要是真的心软了,有你好果子吃!   一想到江沉星表面上哭唧唧的,实际上正在觊觎自己的菊花,言殊打了个寒战,立刻清醒过来,誓死捍卫自己身为猛A的尊严。   “——江沉星。”   深吸一口气,言殊尽量冷静严肃地叫他的全名,以此彰显出自己的认真,同时顺便按住对方不老实的手,摆出一个正儿八经的谈话态度。   他直视着茫然的俊美Alpha,板着脸道:“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我和你一样是个Alpha,不是Omega。”   “我知道你想上我,但是没门。”   他说得太直白,即使理智全无,一心只想着和言殊贴贴,江沉星也听懂了。   爱人拒绝了自己的亲近,对易感期的Alpha来讲,这算得上是晴天霹雳。   江沉星的手指仍然紧紧拽着言殊的背心领口,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尾和鼻尖又红了,一串泪珠不要钱似的滚落下来,嗓音发颤:“阿言……你是不是又不想要我了?”   “……”   言殊硬起心肠,吓唬他:“我现在还是要你的,但你如果还想着把我当成Omega,那我就真的不要你了。”   这话的恐吓力度不是一点半点,江沉星的眼泪都吓得收了回去。   但他现在对言殊的渴望超出了一切事物,犹不死心,很小声很小声地最后挣扎:“……真的不可以吗?”   废话。   言殊坚定道:“不可以!”   江沉星只能慢慢收回手,但又开始无声掉眼泪,红着眼眶把脸埋进言殊的肩窝,好不委屈。   一半是因为言殊的拒绝,一半是因为他现在确实憋得难受。   极品帅哥上半身不着寸缕地趴在自己怀里,场面堪称活色/生香。只可惜现在的言殊郎心似铁,不为所动。   根据可靠的研究结果显示,只要为易感期的Alpha提供足够的信息素抚慰,那他就不会有大碍。   憋会儿就憋会儿吧,谁让江沉星想不开,竟然胆大包天地想上自己。   他不出声安慰,任凭Alpha趴在自己肩膀上,只是默默地又释放出了一点信息素,权当别扭的安抚。   江沉星自己安静地掉了一会儿眼泪,却突然直起身来。   他那聪明而混沌的小脑瓜似乎想通了什么关窍,在言殊不解的眼神里,江沉星抿着唇,不言不语地又开始上手脱言殊的背心。   言殊震惊得无以复加,心道江沉星这是怎么回事,再次试图威胁:“你不怕我不要你了?”   江沉星的手抖了一下,看得出来他还是怕的,委屈又哀怨地抬眸看了眼言殊,哽着声音说:“……怕。”   言殊抬下巴示意:“那你这是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才听见江沉星的低声反驳:“……我又没说,这是要把阿言当作Omega。”   言殊的用语太直白粗俗,江沉星即使失去理智了也说不出口,于是按照自己的习惯换了个说法。   还没等言殊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深意,Alpha发着抖的手指离开衣领,摸索到了言殊的手,然后笨拙地一路牵引着他,最后按在自己胸前。   在言殊因手下细腻的触感一片空白的表情里,江沉星像是花了很大力气才做出这个决定,咬牙说出了让他瞳孔地震的话:“阿言……可以把我当成Omega。”   虽然脑子不清醒,但江沉星有种莫名的预感,这是他唯一能改变与言殊之间关系的机会,错过就再也没有了。   而且,这个惊世骇俗的念头似乎曾在他的脑中构想过许多次,为此还查阅了不少相关资料,导致现在想起来,也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所以江沉星没怎么犹豫,就立刻做出了退让的决定。   比起执着于谁上谁下,当然还是获得言殊更重要,自己就算付出再多代价也无所谓。   没办法,谁让他喜欢上的是一个Alpha呢。   有那么一瞬间,言殊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但自己手掌放的位置又明明白白,巨大的刺激感不容忽视。   想松开手都不行,因为江沉星还牢牢按在他的手背上,凤眼里的神情紧张忐忑,意思再明显不过。   江沉星……愿意做受?   言殊心想:不是自己疯了,就是江沉星疯了,   但更让他惊恐的是,按着江沉星的皮肤,言殊可耻地发现,自己心跳过速,竟然很有些心动。   一来,这确实是非常能满足Alpha征服欲的事;二来……   现在的江沉星实在是太色/气太有性/张力,两个人的视线和呼吸同时交错,沐浴在彼此的气息中,相贴的位置体温灼烫,像是有把火在烧,分不清是谁点燃了谁。   在这种极度暧昧的情况下,对方的邀请也越发有吸引力。   察觉到某种异样情感冒头,言殊吓了一跳,勉强定了定神,在心中默念一百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才勉强压下了某个位置。   他费力抽回自己的手,勉强回绝:“开什么玩笑!你现在是易感期,米青虫上脑才会说出这种话。等易感期一过,你非要把我剥皮抽筋不可!”   虽然江沉星应该是喜欢自己的,但言殊将心比心,觉得对方清醒之后,恐怕还是不能忍受这等奇耻大辱,到时候说不定还会满世界地追杀自己。   江沉星固执地摇头,焦急道:“不会的!”   但不管他怎么保证甚至赌咒发誓,言殊就是不肯相信。   江沉星现在大脑简单,说服不了言殊,急得团团转,眼尾越发红了。   到最后,见言殊还在喋喋不休地反驳,江沉星眼一闭心一横,干脆直接上嘴,用力把Alpha不中听的未尽之语堵了回去。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接吻,也是初吻。   唇上一软,言殊瞳孔骤缩,只觉得有一道细小电流击穿了天灵盖。   但他却并不排斥这种感觉,甚至是隐隐享受的。   刚想退开说话,却被对面那人敏锐地抓住了机会,径直撬开了唇齿,生涩地将舌头挤了进来。   两个人都没有经验,唇舌像是打架,毫无章法,一通乱啃,却让浑身血液都燥了起来。   亲着亲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个人跌跌撞撞,最后一起倒在了床上。   言殊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江沉星拐上了床。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6章 易感期结束   做受对Alpha而言, 其实是一件并不容易的事。   不同于Omega的天赋异禀,Alpha的身体构造是天生的上位者,导致开拓工作十分艰难。再加上两个人都是生手, 毫无经验, 于是实践过程更加灾难。   新手车开得磕磕绊绊,差点散架在起点。   江沉星脸上的薄红色都如潮水般褪去,锋利的犬齿用力咬着言殊的背心, 手指尖和足尖都绷得死紧,甚至还有萎掉的迹象, 可见有多难受。   言殊也好不哪里去, 满头大汗,却又不得其法, 只觉得脑浆都快沸腾了。   居高临下地看着江沉星颤抖的睫毛和苍白的脸色,向来果决的言中将甚至打起了退堂鼓, 甚至想要不算了,两个人都挺难受的,做了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但是江沉星怎么可能放弃这个绝无仅有的机会,下定决心要在今天与言殊做实了夫夫名头。   为此,他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执行能力,边低声喘着气,边回手攥住言殊的手腕:“别管我了, 直接进来……”   言殊动作一顿,想也不想地咬牙拒绝:“你疯了吗, 想直接疼死?”   江沉星当然知道会很痛,但他不在乎。为联邦打仗这么多年, 他受过无数比这更痛苦也更难忍受的伤, 相比之下, 即将面对的疼痛要温和数倍,算不了什么大事。   而且退一万步讲,如果能把言殊拐上床,即使受点伤也是江沉星赚了。   他怀揣着献祭自己来取悦言殊的心理,但言殊可不想接受这种奉献。在他看来,上床这件事就是要双方都享受才行,绝不能把快乐建立在另一个人的痛苦之上。   面色来回变换几番,最后言殊吐了口气,暂时跪坐起来,拉开了与江沉星的距离。   在对方瞬间慌乱无措的眼神里,言殊不甚熟练地低下头,亲了亲易感期Alpha的额头,权当是安抚他的情绪:“你别急,我先……查点资料。”   虽然是再纯情不过的一个亲亲,但江沉星的心却陡然安宁下来,乖顺地趴着,手指攥皱了言殊的衣服,静静等待后续。   江沉星在情/爱之上就像是一片白纸,什么也不懂;言殊又是个直男——至少曾经是,也对两个A怎么做一无所知。   这种时候,就需要万能的星网了。   言殊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去搜索AA恋的相关资料,并且怀揣着认真学习的态度,一字不落地全部看完。   有了指导经验之后,行车工作就顺畅了很多。   言殊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强行驶入车道的做法是完全错误的,就像坦克走机动车道那样不现实。   真正的做法是要先把道路开拓宽广顺畅,等到方便行车的时候再缓缓上路,这样就不会给道路造成什么伤害,顶多是涨亿点。   按照教程里给的方法,做好了漫长的前/戏,果然,这一次就顺利得不可思议。   江沉星流畅的脊椎在冷白脊背上绷出一道涩气的弧线,他照旧皱着眉,却不是因为难受,神情古怪而隐忍,最后忍不住夹紧了腿/根,小声道:“好酸……”   言殊本来就因为这过分鲜明的全新感受而头皮发麻灵魂出窍,又被对方猝不及防的动作激得倒抽一口凉气。   他恨恨地俯身,咬了一口江沉星的耳垂,换来对方一阵敏/感的颤栗。   挺过了最开始的艰难上路阶段,后面的一切就水到渠成,只需要凭借本能行事即可。   而江沉星也慢慢克服了起初的不适,忍过满/涨感后,某种奇异的酸/麻从尾椎骨的位置升起,途径一路神经送回大脑皮层。   很难形容这种具体的感受,而江沉星也很快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个问题了。   ……原来Alpha做下面那个,竟然也能很舒服。   混乱无序的一晚后,夫夫第一次新手上路圆满成功。   虽然两个人都是新手,但总的来说,这次行车记录十分漂亮。   他们的身体契合到了极点,这多亏了十几年来一起锻炼出的默契——当然,言殊打死也想不到默契竟然会被用在这种地方。   doi的愉悦和快/感远远超出了江沉星的想象,这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那么喜欢与另一个人亲密,这不是没有原因的。   向来冷淡的Alpha颇有些食髓知味,再加上他还在易感期,本来就是对言殊最渴望的时候,于是更像上了瘾一样,即使在梦里也手脚并用地抱着言殊不松手,生怕到嘴的肉会飞掉。   他感觉舒服到了极点,言殊又何尝不是。   所以,当第二天清晨醒来,江沉星又对他发出无声的邀请时,言殊再次“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再一再二又再三。   这磨人的易感期一共持续了七天,七天里的绝大部分时间,言殊都被江沉星困在那间主卧的床上,就连吃饭和休息的时间都少得可怜。   Alpha的优势在于体力极佳,自我恢复能力强。换做是一个小O,恐怕早就在这种高强度频率下脱水昏迷了;江沉星却只是在刚做完那阵子起不来身,短暂地休息后,又可以继续缠着言殊贴贴。   但人是铁饭是钢,贴贴太消耗体力,必须及时补充能量。   因为易感期的Alpha对爱人的独占欲达到了顶点,看都不允许别人看的那种,所以言殊连点外卖都不敢,生怕江沉星会对无辜的外卖小哥出手,只能亲自去厨房做饭。   但是江沉星也不肯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半步,一定要亦步亦趋地跟到厨房里,还一定要紧贴着言殊。   面积不大的厨房被迫挤下两个人高马大的Alpha,言殊拿个酱油瓶子都束手束脚,被江沉星黏得喘不过气。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有点怀念曾经那个冷淡疏远的江中将。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言殊嘴上不说,但他心里其实对江沉星的黏人受用非常,所谓的嫌弃多多少少有嘴硬的成分在。   一想到易感期的江沉星这么可爱,等易感期结束,又会变成高岭之花冷若冰霜的模样,言殊就感觉遗憾不已。   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见识一次他的易感期。   就这样,短暂又漫长的七天终于结束了。   房间内一片漆黑,窗帘因夜风微微摆动,那么安宁祥和。   身边的江沉星因为疲惫睡得很沉,朗姆酒的味道已经几近于无。言殊的鼻尖只能闻见他自带的冷香,浅浅淡淡,沁人心脾。   他已经不再像前几天那样,不自觉地释放信息素了,这也就意味着江沉星的易感期来到了尾声。   不出所料的话,明天早上醒来,他就会恢复正常,同时回想起自己这段时间的全部记忆。   江沉星抱着心爱Alpha的一条手臂,睡得很香,但一向三秒钟入睡的言殊却难得失眠了。   他平平躺在床上,听着耳边均匀的呼吸,毫无睡意地看着漆黑的房间,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事情。   江沉星的易感期彻底结束,却还留下了一堆烂摊子等待他清醒后处理。   ……就比如说,言殊和江沉星日后该怎么相处。   这是江沉星的第一次,当然也是言殊的第一次。   第一次对Alpha来讲具有极特别的意义,尤其是对大龄纯情处/男而言,很有可能会记住那个对象一辈子。   所以经历过这么一遭后,江沉星在言殊心中的形象彻底变质,以往那些从没注意过的细微动作和神态都多了几分莫名的诱惑力,总会让他不知不觉地联想起对方在床上时的表现,进而被成功蛊惑到。   但因对方的身体而心动的同时,言殊的心底也爬出了微妙的不安。   他心里清楚,易感期之后,自己和江沉星的关系再也没可能回到从前了。   那以后该怎么办呢?   江沉星明显是喜欢他的,而自己……   连床都上了,言殊却还没想明白,自己对江沉星到底是什么感情。   说他是被强迫献出节操的受害者,那当然是假的。如果自己不愿意,凭江沉星那点本事,不可能留得住言殊的人。   问题就出在这里。   言殊之前一直理所当然地觉得,江沉星是自己的宿敌。   但哪有人会觉得自己易感期的宿敌可爱可怜,又怎么会半推半就地接受宿敌的诱惑,和对方滚到一起去?   难道说,他对江沉星也……有那方面的心思,只不过自己一直没发现?   这个念头出现时,言殊呼吸骤停,完全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开玩笑的吧……自己不一直是直男,是喜欢娇软漂亮Omega的吗!   为了证明自己,言殊立刻开始在脑中想象自己最喜欢的Omega形象。   但他惊恐地发现,即使幻想着Omega,言殊却提不起半点兴趣来,甚至有些意兴阑珊。   一定、一定是因为自己消耗了太多体力,太累了!   但更让言殊惊恐的是,一旦把Omega的脸换成江沉星的,想起对方似隐忍似欢愉的神情,拧起的长眉,湿润而依恋的琥珀色眼睛……   他就又立刻行了,行得不能再行。   言殊:“。”   这让他再也无法自我欺骗,僵硬地躺在床上,像是躺在棺材板里,满脑子只剩下一句话——   开什么玩笑!   身边的Alpha含混不清地嘟哝了一声梦话,侧脸蹭蹭言殊的肩膀,细微的痒意唤醒了言殊的神志。   他心乱如麻,一想到明天还要和江沉星摊牌,说开这一切,就下意识地心生抗拒,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抗拒些什么。   向来雷厉风行的言中将变成了不愿面对现实的胆小鬼,退缩而畏惧地想:……还是先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吧。   至少等到他们两个都冷静下来想清楚了再谈——特别是自己,也许效果会更好。   所以他逃跑了。   趁月黑风高,江沉星还没醒,言殊抱着自己的铺盖,连夜滚回了军部宿舍。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从老家回来了!   应该可以多更了……吧? 第127章 离婚   言殊做了一回感情上的缩头乌龟, 因为自己到底是不是直男的问题缩进龟壳里,试图逃避现实。   本以为自己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连夜逃跑的行为太像提上裤子不认人的渣男,会被江沉星追上门来拎着衣领质问, 为此, Alpha还做好了东躲西藏打游击战的准备。   但出乎意料的是,接下来的几天,都异常的风平浪静。   连着战战兢兢上了几天班, 言殊始终没见到江沉星的人影,光脑上也没收到对方的任何讯息。   易感期之后, 对方就像是从言殊的世界里凭空消失了一样, 他想象中的堵门抓人完全没发生。   这是怎么回事?   江沉星没来找他,言殊并没有因此松一口气。恰恰相反, 他只觉得自己被不上不下的吊在半空中,天天提心吊胆的没个着落。   还不如被他堵门抓住, 摊牌说清楚一切呢。   就这么过了几天,言殊开始心浮气躁起来,总觉得哪哪都不顺心意。   心口好像隐隐憋上了一团火,有时候一点微不足道的小错都能让言殊血压上升,很想把办事不利的下属骂个狗血淋头,必须要很费力气才能把这股无名火压下来。   言殊知道自己的暴躁情绪不对劲且毫无道理,但他没有深想, 只是简单归因于这段时间的变数太多,心情不好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烦躁地转了圈笔, 言殊盯着办公室对面墙上的挂钟,视线跟着秒表一圈一圈地走, 却始终想不明白原因。   这时, 一个念头突然蹦出脑海。   难道江沉星没来找自己, 是因为他这几天没来上班?   对方的易感期刚结束,正是虚弱的时候。没有自己照料,他的身体不会又出什么状况了吧?   言殊关心则乱,下意识忽略掉Alpha强悍的身体素质和恢复能力,重新定义了“虚弱”两个字。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顿时坐不住了,立刻叫来副官杨川。   上司有事传唤,杨川没两分钟就赶到办公室:“老大,有事?”   说完他眼很尖地注意到了言殊手上的小动作,惊恐地扑到桌前,把重要文件一溜收拾好,责备道:“您老悠着点!万一把这文件划花了,那我还要找罗上将重新签字!”   罗上将最近似乎遭到了什么重大变故,杨川隐约察觉到了一点,却完全不敢问也不敢想,当然更不敢没事在他老人家眼前晃悠。   言殊动作一顿,收起了手里极具作案嫌疑的笔,轻咳一声,故作不经意地道:“也没什么大事。我就是想问问,你江中将他这两天来没来军部?”   杨川闻言疑惑摇头,给出了意料之外的回答:“来了啊。你们两个不是只请了七天假吗,假期结束后当然都要回军部上班了。”   易感期刚开始时,言殊抽时间向军部请好了双人份的七天假。现在假期结束,他们两个这不都回来销假了吗,一点问题都没有。   所以对方已经来上班了,只是自己没见到而已。   言殊的心放下来,紧跟着又无意识皱眉,心道既然他没事,那为什么一直不来找自己。   “不过……”   既然老大发问了,杨川又把自己最近听到的小道消息和他分享:“听说江中将最近心情差得很,活像被人欠了八百亿不还,气场都冷到零下五十度了,稍微靠近一点就感觉要被冻僵,也不知道是谁惹了他。”   言殊:“……”   一时之间,他有种莫名的心虚,因为那个欠了八百亿的人就是自己。   回答完问题,杨川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不对啊,理论上来讲,自家老大才是最了解江沉星动态的那个人,怎么会来问他一个外人?   他浑身一震精神一凛:难道说!   “老大,你……”杨川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和江中将吵架了?”   某种程度上,他们两个确实有点像吵架,或者说是冷战。   言殊拿起水杯遮住脸,含糊道:“……差不多吧。”   杨川大惊失色,立刻焦急起来,帮忙和稀泥:“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吵架了?都说这夫夫床头吵架床尾和,有什么话是不能好好说开的,干嘛闹别扭啊。”   “江中将是你老婆,你多少让着他点,别把人气跑了……”话说到一半,杨川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战战兢兢、犹犹豫豫道:“不对,好像老大你才是江中将的老婆啊,哈哈。”   言殊:“……”婚礼请柬的破梗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被这群家伙忘掉啊!   他被戳到了痛处,又苦于不能对杨川说出真实情况,只能三言两语把操心的下属打发走。   杨川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满眼担忧和欲言又止,生怕这对有情人想不开冲动离婚。   言殊没心思在乎下属的态度。他现在心绪不宁,满脑子都是那张熟悉而冷如冰霜的面庞,生气时凤眼如刀,锐气十足,却又让人忍不住心头一跳。   情况很明显,江沉星不来找他,是在生自己的气,想冷战。   至于生气的原因……   想了想,言殊猜测,江沉星是一个性子高傲冷淡的Alpha,易感期时候做出那些人设崩塌的事,现在清醒过来恐怕也够崩溃的,不来找言殊,可能是因为觉得丢脸。   当然,还有可能是因为恼怒于言殊的不告而别。   这两个猜测都没有让言殊的心情好一点,反而让他的头脑越发纷乱。   发愁地抓了抓头发,他摊平在椅背上,双目放空地望向天花板,第一万次开始思考那个致关键的问题:自己对江沉星,到底是什么态度?   ……真的是喜欢吗?   这个词让言殊的心尖下意识一紧。   他其实一直知道,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和江沉星是天生宿敌,还天天冲着他耍贱找茬,但言殊心里对江沉星的真实态度完全与讨厌沾不上边。   早在军校时期,言殊就对这冰冰冷冷不近人情的优等生好奇心旺盛,非要和他做死党不可,两个人也确实有一段时间关系好得不像话。   后来江沉星莫名其妙疏远了他,言殊嘴上嘴硬不说,心里还难受了很久,始终没想明白原因。   等两个人做了同事之后,也许是因为不甘心,也许是因为什么其他的别扭,言殊没少故意找江沉星的麻烦,老是去招惹他。   慢慢的,他又习惯了这种鸡飞狗跳的、有江沉星陪着的生活。   如今十年已过,如果真的能放下所有芥蒂,不嘴硬地坦诚剖析,那言殊不得不承认,他对江沉星的真实情感都是正面的。   尊重,欣赏,信任至极,托付后背。   毫不夸张的说,这么多年下来,江沉星已经在言殊心里占据了不小的分量,地位大概也许可能仅次于他的爸妈。   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对江沉星是不是“喜欢”——毕竟当年的言殊自认为直得一批,哪里会想到这种地方去。   不过换个思路,难道说,江沉星也是在这个过程中喜欢上他的?   他又是怎么发现自己喜欢的是一个A的呢?   花了很长时间梳理心绪,言殊还没有想明白,却被一通光脑上发来的紧急简讯给叫走,暂时打断了思绪。   七天假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两人并未工作的这段时间里,军部的暗处发生了不少称得上天翻地覆的事。   最沉重的那件,当然就是罗鸿鸣针对师母开展的调查结果。   一国上将的爱人竟然是潜藏多年的间谍,这件事要是公之于众,不知道会引发如何的震荡与恐慌。   为了维持联邦稳定,暂时只有中将以上的人才有资格知道这件绝密事件,对师母——或者可以叫她赵雅的审判,也是暗中完成。   彻底死心之后,罗鸿鸣果然如他所言,自始至终没有插手审判结果。   出于安全,军部重新审视了他的生平经历,并且要求他24小时始终处在军部监视之下,不得与人随意接触。   直到今天,他才获得了暂时的自由。   言殊本来就打算过会儿去看望自己的老师,但没想到对方却先一步给他发了短讯,让他到上将办公室去。   言殊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动身,片刻后赶到了那间熟悉的办公室。   数日不见,罗鸿鸣老了很多。不是那种自然的衰老,而是在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此刻的他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耷拉着眼皮,眼神疲惫无比。   看着这样的老师,言殊的心脏一阵闷痛。   在某一瞬间,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因为这对罗鸿鸣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他喉头滚动,低低地喊了一句:“老师……”   罗鸿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但眼神中没有任何怨怼。   恰恰相反,虽然疲惫,却满是包容,还有一丝浅淡的欣慰。   一切尽在不言中,于是言殊知道,他的老师没有责怪自己,心弦稍松。   他确实深爱着自己的妻子,但他更爱联邦。   这时,有人敲了两下门,身后一阵平稳的脚步声传来。   言殊下意识回头,顿时和推门而入的江沉星对上了眼神。   此时的Alpha看不出任何异样,照旧是平日里最矜贵冷淡的姿态,军服一丝不苟,没人能从他平静如冰川的眼神中看出真实情绪。   四目相对,其中一人匆匆挪开了视线。   言殊转过脸,不敢看慢慢走到自己身边站定的江沉星,心慌意乱的同时,还有点怂。   他怎么也被叫来了?   罗鸿鸣像是完全没看出言殊的不对,他现在的状态并不好,已经是强弩之末,顾好自己就已经很艰难,没什么心力再去关注那些暗潮涌动。   他是真的累了。   短暂地寒暄了两句之后,年迈的老头子直奔主题,上来就丢出了一枚重磅炸弹:“今天之所以把你们两个叫来,是因为一月之后,我就会正式辞去上将职位。”   言殊一惊,立刻问:“为什么?是因为……军部已经不信任您了吗?”   “不。”罗鸿鸣摇了摇头,皱纹和老年斑都那么明显,让他的衰老和颓然犹如实质,轻轻地道:“是我已经不相信我自己了。”   言殊心中顿生悲凉,看着老师疲惫的眼睛,让他觉得一切语言的安慰都那么苍白无力。   但罗鸿鸣显然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多谈。他继续慢慢道:“我辞去职位之后,上将这个位置便会空闲出来。联邦不可群龙无首,所以务必要提前选出继任者,做下一任上将,带领联邦继续抗争,延续火种。”   “根据我一直以来的考察,你们两个始终是最有潜力担任上将职位的人,年轻又能力出色,前途无量,堪当大任。”   “所以,我的打算一直是,在你们两个中选出下一任上将。”   言殊一直安静地听着,只有攥紧的拳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和江沉星之前一直明争暗斗勾心斗角这么多年,不止是单纯的性格问题,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们各自在为争上将一职做准备,获得更多筹码。   毕竟成为联邦上将是每个联邦军人都该有的至高梦想,是荣誉的象征,也是值得他们为此奋斗一生的目标。   此时机会近在咫尺,虽然仍然为老师的离开而遗憾,但说不激动那也是假的。   言殊偷偷看了一眼江沉星,对方若有所觉,立刻与他对上了视线,吓得言殊一激灵,又一次转回脸。   但没想到,罗鸿鸣话锋一转:“但是现在……”   “你们两个结婚之后,就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益共同体。不管是谁成为上将,都会对日后的利益分配带来潜在不公平因素,这是联邦绝对不想看到的。”   罗鸿鸣叹息一声,遗憾地摇摇头:“所以,我现在不得不告诉你们,下一任上将的人选,将会从其他几位中将里选出。”   言殊没想到突遭变故,机会插翅飞走,让他回不过神来。   说不失落当然是假的。   但反应过来后,言殊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其实可以告诉罗鸿鸣,他们其实是假结婚,这一切都只是权宜之计。   他和江沉星现在就可以去办理离婚手续,再次恢复单身汉的身份,如此一来,就重新拥有了竞选上将的机会。   ——只要他和江沉星离婚。   作者有话要说:   标题是不是吓到大家了() 第128章 剖白   言殊能想到的, 江沉星又何尝不能想到。   罗鸿鸣的话音落地后,他唇角瞬间拉得死直,第一时间看向言殊的侧脸, 目光如炬, 带着一分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忐忑与紧张。   言殊没注意到对方的注视,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下意识出声:“老师, 其实我们——”   话到了嘴边,却突兀一顿。   罗鸿鸣迟迟没有等到下文, 颤悠悠地抬了抬眼:“你们怎么了。”   江沉星的脸色微变, 唇色也隐隐发白。但他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垂下眼, 落在腿侧的手指缓缓蜷缩起来。   面对罗鸿鸣的疑问,言殊如梦初醒般回神, 张了张口,最后镇定道:“……我们一切听从军部的安排。   见他并没有提出异议,罗鸿鸣没再说什么,只是拍拍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学生肩膀,又给他们两个交代了一些未来的工作安排。   言殊状似听得认真,一直“嗯嗯啊啊”地答应着,却始终没有看向江沉星那边。   他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 心情也根本没有看起来那么平静。   言殊不明白自己刚刚是怎么了。   在最后关头,一种莫名的冲动油然而生, 将话音掐断在嗓子里,阻止了他向罗鸿鸣说出两人名存实亡的婚姻事实。   至于他不想说出真相的原因, 一是因为, 在没有和江沉星商量的情况下就擅自做主, 这毫无疑问会伤到对方的自尊和感情。   二是因为……   言殊就是抗拒,本能地抗拒。   一想到要和江沉星离婚,他就感觉哪哪都不舒服,心里堵堵的,像是空了一块,没着没落。   Alpha隐隐觉得自己的情绪不太对劲,毕竟明明在不久之前,言殊还坚信他们两个的婚姻只是为情所迫,离婚是迟早的事。   现在一切都得到了圆满解决,分开的时机近在眼前,更何况与未来的上将职位有关。   按道理来讲,他不该犹豫的。   但言殊还是犹豫了,犹豫得不得了。   他心里暗道糟糕,但其实并没有什么糟糕的情绪,轻而易举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自己好像……有点舍不得江沉星了。   -   罗鸿鸣来找两人,本来就是为了说清楚上将职位这件事。他现在手中的权力和工作已经开始逐步交接,这是不小的工程量,因此简单交代几句,就让他们两个离开去忙。   从头到尾,老头子都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脆弱情绪,只是看起来疲惫极了,多少有些强撑的意味。   言殊能懂他身为Alpha的尊严。叱咤风云一辈子的雄狮,即使年老受伤,也只会在无人处独自舔舐伤口,绝不肯在外人面前显露出半分无助。   办公室的大门缓缓在身后合拢,终于彻底隔绝了那道白发苍苍的人影。   言殊说不清心里是怅然还是失落,低垂着眼帘,好半天才转过身来。   紧接着就看见面前站定着一双熟悉的黑色军靴,锃亮地反射着白光。军装裤腿收紧,视线里的小腿笔直修长。   言殊脊背一僵,下意识地犯怂,不是很想面对这个场面。   但该来的还是要来,现在就算想跑也已经晚了,倒不如躺平挨刀。   Alpha咽了下口水,故作镇定抬起脸来,果然对上了一双熟悉的凤眼。   多日未见的江中将静静直视着言殊,眼神很凉,像是在问“怎么不继续躲了”。   言殊:“……”   他不自在地动了一下视线,有点想跑,却被什么位置吸引了注意力。   夏天的午后天气闷热,即使着装一丝不苟如江沉星,也解开了最上面两颗纽扣,露出一截冷白色调的锁骨。   沿着衣领,隐约可以看见锁骨下方有一小块没入深处的皮肤,颜色是格格不入的晕红色。   言殊的记忆力不差,立刻想起,这里的痕迹应该大概也许……是自己弄出来的。   江沉星皮肤白,一旦动作重点就会留下明显痕迹,很久都不能消掉。   但言殊头一次开荤,激动起来哪里顾得上克制力道,下手下嘴都难免重了些,所以这么多天了,痕迹还是没消掉。   而且不止是这一处,如果脱掉军装,那江沉星全身上下可能都……   思维发散一瞬,他的脸隐隐发烫,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收回目光,不敢多看。   江沉星敏锐地注意到了言殊的不自在,顺着视线,也很快想明白了这个Alpha的脑子里想到了什么,那七天荒唐的记忆立刻涌入脑海。   但他的反应与言殊想象的完全不同。   没有形象崩塌的羞愤,也没有懊恼,俊美矜贵的Alpha淡淡地垂下眼睫。   在言殊怔愣的目光里,江沉星不紧不慢地抬起手,解开了第三颗纽扣,将领口拉得更大一些,将那块痕迹完整地暴露在言殊眼前。   红晕深重,中间还带着泛紫的一圈牙印,在冷白色调的肌肉上异常显眼。   一看就是言殊的杰作。   江沉星抬眼,狭长流畅的眼尾微挑,看向言殊。   他的表情照旧是冷淡的,但与此同时,不知道是不是言殊的脑子出了问题,他竟然从死对头这自然随意的动作中看出了某种不自知的风情,太过撩人也太过陌生,让他心跳加速,手足无措,喉咙也发干。   江沉星……这是什么意思?   可能是言殊的表情太傻,江沉星似乎很轻地嘲笑了一声,细长的手指点了点自己心口的牙印:“你的杰作,这就忘了?”   言殊猛然回神,只觉得自己刚刚又在江沉星面前丢了脸。   他脸上一热,有种被戳穿的恼羞成怒,但还是立刻抬起手来,别别扭扭把江沉星的衣领重新掩好:“我当然记得,但是光天化日之下,你怎么能随便对人拉衣服呢,伤风败俗!”   拉好之后,言殊还不怎么放心,于是又抬手,把两颗纽扣也依次系好。   江沉星没料到言殊的陡然靠近,身体紧绷一瞬,又很快放松。   看着认真帮他系纽扣的Alpha,他眼神不自觉地泄露出两分柔软,像是冰川融化的一角。   但是在言殊抽身退开之后,那点温柔就被很好地藏匿起来,完全没有被对方发现。   江沉星由衷地感谢自己突如其来的易感期,因为在那混乱无序的七天里,言殊的种种反应已经证明:他根本没有那么直,同样会对身为Alpha的自己产生欲望。   易感期影响巨大而深远,也许言殊自己都没注意,现在他看向江沉星的眼神,已经和之前完全不同。   在某些地带的流连和躲闪,不自然的视线偏离,发红的耳尖和脖颈。   ——像极了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那就好办太多了。   江沉星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衣领,声音淡而平静,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不随便,我只会对喜欢的Alpha这么做,于情于理都符合公序良俗。”   喜欢的Alpha。   ……这算是告白吧?   江沉星竟然就这么草率随意地说出来了!   即使早就知情,言殊还是因他突如其来的“喜欢”而心脏停跳一瞬,继而疯狂跳动,震耳欲聋。   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当着面说喜欢,这个词的杀伤力是巨大的,尤其是对初恋都没有过的Alpha而言。   面对另一个A的表白,同样身为Alpha的他竟然没有丝毫排斥,原本该有的震惊也因为早有心理准备而不复存在。   因此,剩下的情绪就只有紧张,无措——还有某种极力克制,却仍然分外鲜明的窃喜。   就像是在江沉星的易感期,被他强行黏住时的感觉一样,看似不怎么情愿,实际上很是受用。   那一瞬间,言殊福至心灵,某个念头一闪而过。   ……完了。   自己好像是真的要栽了。   江沉星说完之后,就一直在观察眼前Alpha的反应。   只见言殊在原地呆愣片刻,耳根慢慢红了。紧接着,他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只憋出来一句略带谴责的:“……你的告白怎么这么随便啊。”   一点诚意都没有,这样拿什么让人家接受。   江沉星一怔,心弦稍松,继而有点哭笑不得。   他没想到言殊在意的重点竟然在这里:“要说随便,那我的易感期不更随便吗。”   经历过那次突然的易感期之后,言殊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思,自己又何苦再把心意遮遮掩掩,还是直截了当地打直球才好。   ……不然都对不起自己在易感期里听凭本能做出的那么多蠢事。   言殊想了想,觉得倒也是。   毕竟两个人都是上过床的关系了,现在说喜欢属于先上车再买票,从简也正常。   言殊没有再过多纠结,却也不知道怎么回应这句喜欢,往日的伶牙俐齿在这时都失去了原本的作用,返璞归真。   最后,他只干巴巴地“哦”了一声:“也对。”   江沉星琥珀色的眼珠一错不错地凝望着他,若有所思:“所以你只是不喜欢这么轻率的表白,却并不排斥我的感情,对吗。”   “……”言殊心一跳,被江沉星直白的眼神看得心慌,有点狼狈地移开了视线。   江沉星却从他的逃避里读出了默认的意思,唇角不动声色地勾了勾。   他的衣领已经被理得平整,遮住了一切暧昧而隐秘的痕迹。言殊看了一眼,却还是不怎么自在,总觉得对方和他预想中易感期结束后的表现大相径庭。   他还是没忍住,犹犹豫豫地问:“你……感觉怎么样啊?”   江沉星淡淡反问:“你说什么怎么样。”   “就……”言殊摸了摸鼻子,虽然他平时脸皮厚,但这种时候实在是纯情得厉害,小声道,“就,易感期结束之后,感觉怎么样。”   虽然现在江沉星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是该问的还是免不了要问。   提到这个,江沉星凉飕飕地睨了他一眼,道:“三天了,你的关心,未免也来得太晚了些。”   不管再怎么逃避,最后话题还是避无可避地回到了这里。   言殊自知理亏,轻咳一声,试图为自己辩解一下:“我可是个直A,跟你之间发生这种事能不慌吗。当时我脑子太乱了,想找个地方冷静冷静,先考虑清楚以后怎么办再说。”   言殊说自己是直A这种话,江沉星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直接忽略掉。   他垂眼,按捏自己的手腕,慢声道:“所以,你现在冷静下来,考虑清楚了没有?”   “三天时间,应该够久了吧。”   “如果还没有想好……”   江沉星视线更冷一分,让言殊直觉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   他淡淡道:“那就在我的视线范围内继续想,想通为止。”   江沉星绝不会再给言殊独处的机会。   易感期结束,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床上醒来时,空气中的柠檬气息已经几近于无。   那时江沉星就意识到:言殊逃跑了,大概率是没办法接受事实。   他太了解这个Alpha在感情上瞻前顾后的臭德行,所以不管心里再怎么恨得牙痒痒,很想把言殊捉回到自己身边,哪里也不许去,江沉星还是退了一步,特意给他留出来了所谓的冷静时间,没有主动去找言殊,也免得Alpha怪他独断专行。   但期限和耐心都是有限度的,想让言殊继续躲他,没门。   言殊也清楚,自己是时候做出认真的回应了,关于江沉星对自己的感情,关于易感期,关于两个人未来的选择。   自己的异样已经如此明显,由不得他再继续嘴硬。   言殊心跳得很快,乱糟糟地想,自己对江沉星,最起码也是有好感的吧?   他在感情上像是一张白纸,什么都不懂,也从没花过心思,只是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该喜欢一个O。   如今一朝被江沉星强行涂抹上了独属于对方的颜色,从此刻骨铭心,此生难忘。   ……甚至因此还失去了对Omega的兴趣,只有在想起江沉星时,才会无端生出欲念。   包括现在,虽然对方已经过了易感期,模样又恢复成了禁欲而矜贵的状态,但言殊看着他俊美冷淡的脸,军装下窄韧的腰,笔直的长腿,还是会下意识脸红心跳。   某些七天里养成的肌肉记忆复苏,让他平白无故生出了伸手环住那截腰身的欲望。   言殊不得不承认,他好像真的弯了。   而且弯得很有针对性,除了江沉星都不行。   换任何一个其他的Alpha来,言殊都会在对方的易感期第一天把他打晕跑路,根本就不会有后面的故事。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再不承认就过分嘴硬了。   他应该大概也许——是和江沉星两情相悦的。   言殊难掩紧张,深深呼吸,道:“我……”   江沉星若有所觉,眸光微动。   Alpha刚想说明白自己的心思,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皮靴的脚步声。   一头短发的程璐英姿飒爽,手臂里跨着个飞行头盔,大步从走廊尽头走来,脚下生风。   看见了站在对面的两人,她眼前一亮,顿时喜笑颜开,遥遥朝着两人摆手打招呼。   言殊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两个还站在上将办公室门口。   这里人来人往,实在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   言殊暂且把坦白的话咽回肚子里,脸上扬起笑来,朝着程璐点头示意。同时不动声色地拉住了江沉星的手,示意他等回去之后再说。   江沉星在他手里轻轻挣动了一下,感觉得出来,被打断重要谈话让他不太愉悦,但还是没说什么。   大姐头步速很快,没多久就径直走到了两人面前。   视线在两人遮遮掩掩牵着的手上打了个转,她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一切尽在不言中:“好巧,你们也是来找罗上将的?”   言殊点头,道:“和老师聊了一些工作上的交接。”   程璐身为中将,自然也有资格知道罗鸿鸣的遭遇。她的笑意收敛起来,叹息一声:“谁能想到会有这种事……帝国的手竟然能伸到军部来。”   拍了拍言殊的肩膀,程璐道:“这次多亏了有你们提前发现异样,帝国那边还没有很大的动作,不然也不知道会酿成多严重的后果。”   后果确实严重,毕竟自己上辈子就是因为这个死的。   言殊附和了程璐两句,问:“你也来找罗上将谈公事?”   程璐点头,摸着下巴道:“罗上将这不是要退休了吗,他给我发消息,说要聊聊关于下一任上将的事情。”   她耸耸肩:“你俩都知道,我一直是没什么兴趣做上将的,现在这个位置刚刚好。不过下一任上将的人选,肯定只会在你们两个里选出来,想来也没我什么事。”   这句话提醒了言殊,让他拉着江沉星的手指一紧,某个不容忽视的事实再次浮现出脑海。   自己和江沉星都已经失去了竞争上将的资格,除非……   “离婚”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蹦出脑海,言殊手心一空。   江沉星抽出手来,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力度极大,让言殊的骨骼隐隐发痛。   他还没意识到这个动作的深意,只听江沉星出了声,嗓音冷而沉:“我和言殊已经结婚,为了避嫌,上将不会在我们之间选。”   程璐没想到有这一遭,结结实实愣了片刻,然后恍然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你们情况特殊,我一时没想起来,抱歉抱歉。”   紧跟着,她又倒抽一口冷气,道:“但是这样的话……你的意思是,罗上将找我是因为,下一任上将要在我们几个之间选出来?”   江沉星的气场冷淡,颔首:“很有可能。”   这可完全超出了程璐的心理预期,让她心事重重起来,顿时没了继续交谈的兴致。   最后匆匆说了两句,几人在办公室门前分别,程璐一脸凝重地走进罗鸿鸣的办公室。   言殊的手腕仍然被江沉星牢牢攥在手里不放,拉着他往外走,一路走到了电梯口。   即使再怎么迟钝,从对方周身散发出的冷气、行走步速和手腕上传来的力道中,言殊也能感觉出来,江沉星……   好像真的生气了。   江沉星动怒非同小可,言殊虽然不明所以,但这并不妨碍他条件反射地犯怂。即使还没说开,妻管严性格也已经初现端倪,老老实实顺着江沉星的力道走。   但这并没有让江沉星的怒火消散,甚至像是火上浇油,寡淡的唇线抿直,气场更冷三分。   电梯下行,两个人一路无言。言殊默默贴紧电梯厢,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去触江沉星的霉头。   但很显然,他的想法是不切实际的。   终于,电梯“叮”的一声到了第一层,大门缓缓打开。   言殊等江沉星先出门,他才敢跟着出去。但对方完全没有出门的意思,言殊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电梯门再次合上。   这个时间段恰好没有其他人用电梯,两个人待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里,满室寂静,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在言殊的心越提越高时,江沉星终于慢慢松开了他的手腕。   他没有看言殊,垂着眼睫,有点疲惫地低声开口:“……你到底在想什么。”   言殊一愣:“嗯?”   这个角度,他只能看见江沉星冰凉的侧脸,眼尾狭长如钩,睫毛的阴影打下来,无端透露出几分苍白的晦暗。   他的神态陌生,危险,却莫名对言殊产生了强烈的吸引力,让他无端的口干舌燥,心跳也加快几分。   江沉星轻声说:“为了上将的位置,你还是想和我离婚,对吗。”   “即使我们已经……”他顿了顿,手指蜷缩起来,最后还是咬着牙直白道,“已经是上过床的关系了。”   虽然从言殊的神态里能看出来,他对自己的感情已经转变许多,甚至算得上是有好感了,但还远远不够。   面对上将这个职位的诱惑,Alpha的动摇如此明显,让江沉星心中生出了强烈的恐慌。   他能理解言殊的心动,却不能接受两人就此分开。   江沉星的眼神微黯。   言殊这才明白江沉星的意思,他觉得自己刚刚的犹豫是在考虑离婚,做吃干抹净之后拍屁股走人的渣男?   说实话,自己一开始确实动过离婚的念头,但最后还是没有在罗鸿鸣面前说出真相。   现在想想,原来当时本能的抗拒,是因为言殊真的动了心。   想清楚之后,虽然仍然对上将的位置很渴望,但一想到如果他俩其中一人成为上将,那两个人必须结束感情,只有另一个人辞职或者退休之后才能继续在一起,言殊就头皮发麻,心道还是算了,中将这个位置的工作量刚刚好,都可以为联邦,最重要的是不用处理那么多重要且麻烦的文书。   毕竟他真的只喜欢作战,讨厌一切纸质报告。   这么一想,遗憾就更少了两分。   眼看着江沉星隐隐有黑化的趋势,言殊立刻讨好地凑近,主动牵回江沉星的手,解释:“你误会了,我没想离婚的。”   “刚刚我其实就想说,我跟你已经……算得上两情相悦了,总不能因为这事分开几十年,等到咱俩都退休的时候再谈恋爱吧。”   他从没说过这种剖白心迹的话,只觉得自己牙根泛酸,别别扭扭的,也算是告了白。   江沉星任由他牵着自己,神色不明,看起来并没有被几句话轻易哄好。   一计不成,言殊很鸡贼地围魏救赵,故作叹息道:“我只是担心你会后悔……毕竟你也知道,你比我更有可能成为上将,要是我耽误了你的前途可怎么办啊。”   即使这么多年一直在和江沉星竞争,但言殊心里其实门儿清,江沉星沉稳理智,决策大胆而缜密,比他更适合坐上这个统帅的位置。   所以,如果两个人不离婚的话,损失最大的其实不是言殊,而是江沉星。   “我会后悔?”   低声重复一遍,江沉星的唇边笑意越发冷。   他微微阖眼,声音冷淡得像是自嘲:“我从来不在乎职位高低。之前一直什么都和你争,是因为这样做,你就会很幼稚地来找我麻烦。”   “……我就能经常看见你。”   言殊愕然,他完全不知道江沉星竟然是这么想的。   所以江沉星平时处处与他作对,把他气得跳脚,竟然是因为想多看他?   言殊一时间心乱如麻,只觉得始终无知无觉的自己简直是个负心汉,嗓音干涩:“……对不起,我不知道。”   只是这话怎么听怎么苍白。   江沉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喜欢了多长时间?   他们两个可是早在十年前刚进军部的时候就结下梁子了,难道说……   江沉星没回答,只是慢慢抽回自己的手,按下了电梯的开门键。   伴随着电梯门敞开,他轻轻侧脸看了言殊一眼,又很快转回来,言殊只来得及看见一双微红的眼尾。   他说:“所以言殊,会后悔的人,只有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世界应该也快完结了! 第129章 暗恋   张独是一位干练精瘦的Beta副官, 在不久前接到了上司程中将的命令,让他把几份文件送到上将办公室来。   他奉命行事,找到那些文件之后, 将它们带进了隔壁办公楼。   上将办公室在最顶层, 电梯恰好停在一楼,对张而言是个不错的消息,可以节省许多等待的时间。   他按下上行键, 电梯门在眼前打开。   张独刚想走进去,动作却突兀一顿。   他惊讶地看着眼前高大熟悉的人影, 谨慎唤道:“言中将?您这是在……?”   怎么一个人孤零零站在电梯里, 而且还没有按楼层?   被人叫了名字,言殊漆黑的眼珠微动, 片刻后才缓缓聚焦。   他直起身,眨眨有些干涩的眼, 像是恍然初醒一般,再自然不过地笑笑,和张独打招呼:“刚刚在想事情,有点入神了。张副官这是去送文件?”   张独闻言没有再说什么,走进电梯里,点头道:“来帮程中将送文件。您要去哪层?”   言殊抬手挡住自动关闭的电梯门,两步迈出电梯, 头也不回地潇洒摆手:“不用,我是忘记下了。你去忙你的吧, 记得替我向程姐问个好。”   张独答应一声,望着Alpha挺拔的背影, 总感觉言中将今天看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   虽然还是笑嘻嘻的, 但心里好像装着什么事。   而且他是刚刚喝了柠檬水吗?身上好像有股淡淡的柠檬味道, 怪好闻的。   -   笑嘻嘻的言殊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最后成了心事重重的模样。   他的心脏跳动沉重,思绪乱且茫然,满脑子都是江沉星那眼尾发红的最后一瞥。   像是失落,像是受伤,可能还有更多复杂的情绪,言殊没有分辨出来,只觉得心口几乎被这个眼神烫伤。   他也没能拉住江沉星。   杨川抱着工作报告敲门而入,入目就看到自己的上司立在办公桌前,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起来甚至有几分失魂落魄。   一时间,Beta警铃大作。   这又是怎么了,难道还是因为和江中将吵架的事?   这得是吵得多严重啊!   杨川心里疯狂地思索着对策,面上照旧一派和气,轻咳两声,向老大示意自己的存在。   为了缓和气氛,他只装没发现言殊的低气压,故作惊喜地抽了抽鼻子,夸张道:“哎老大,你是换了空气清新剂吗?这柠檬味还挺好闻的,什么牌子,给我推一下呗?”   言殊迟钝地抬起脸:“什么柠檬味。”   见他毫不知情的模样,杨川条件反射地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嗅觉出了问题,犹豫道:“就现在,满屋都是柠檬香啊,挺浓的。”   他这么说了,言殊也闻了两下,照旧什么也没闻出来。   他后知后觉地抬起手,摸了把后颈,只觉得手下的腺体不正常地发烫,有丝丝缕缕的信息素正溢散而出。   破案了。   放下手,言殊冷静道:“不能推给你,如果你能出得起把我买了的价钱,那另说。”   杨川:“……”   原来是老大信息素的味道啊,那没事了。   Beta同样可以闻到信息素的味道,但他们缺少腺体,只能感觉到好闻或是难闻,没有生理反应,所以杨川只是感觉办公室里的柠檬味很浓。   假如换一个A来,恐怕已经被言殊的信息素压制得不能动弹了。   自己无意识释放出来的信息素有点多,言殊知道他现在的状态不太对劲,但也没什么心情去过多关心,只猜测是易感期临近的原因。   他拉开抽屉,随便找了片信息素阻隔贴,草草贴上了事。   等言殊收拾好,杨川这才把手里厚成砖头的文件放到办公桌上,道:“老大,这是您前一阵子交上去的工作报告,调查组批复完毕,现在发回来了。还好您这次赶完了死限,下次千万别再攒这么多了。”   闻言,言殊垂眼看向桌面,那摞厚厚的报告安静摆在眼前,封面上的姓名栏里,“言殊”两个狗爬字大而显眼,一看就是他的字迹。   他大致翻了翻,对里面的内容毫无印象,反应片刻才想起来,这不是言殊自己亲笔,而是江沉星按照约定帮他赶完的。   前一阵子,两人忙结婚的事忙得天昏地暗,言殊早就把截止日期抛到了脑后。   江沉星比他还忙,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挤出来的时间,模仿着言殊的字迹,赶完了这么多工作报告又交上去,甚至都没告诉他一声。   江沉星的性格就是这样,他很少邀功,只沉默而妥帖地处理好一切,把所有情绪都深敛于心。   所以,如果没有这次易感期,也不知再过多长时间,言殊才会知道江沉星暗恋自己,而且可能暗恋了很久的事。   但是现在……   江沉星好像,对他有点失望了。   下属看不见的地方,Alpha的眼神无措而惶惑,像是一直陪在身边的旅伴突然离开,让他只能站在原地茫然四顾,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顶头上司对着这份工作报告发了半天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杨川也不敢催他,只是不得其解,心道老大难道是在欣赏自己的笔法?   “……杨川。”   言殊突然开口叫他的名字,让杨川精神一凛,以为有什么吩咐:“在!”   沉默片刻,言殊缓缓吐出一口气,哑声道:“……我好像说错了话。”   这话有些没头没尾,但杨川立刻就懂了他的意思,小心翼翼地求证:“您是指,对江中将说了不该说的吗?”   言殊垂着眼点头,他不敢向杨川透露两人的真实关系,只能模糊重点。   杨川大气也不敢出,安静如鸡地听着言殊剖白自己:“是我太迟钝了,错过了太多征兆,又发现得太晚,所以现在他生我气也是应该的。”   杨川听得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不过老大的意思应该是,他和江中将之间有某些误会,一直没有解开,时间一长,导致矛盾激化了?   他不知道两人的真实情况,只在心中暗叹,所以说小情侣之间就是要经常沟通交流,什么话都要说出来,不然就会像现在一样,矛盾滚雪球一样积少成多,演变成吵架了。   身为下属,杨川也没资格谴责言殊什么,语重心长,点到即止:“您既然知道自己犯了错误,那就去向江中将好好认个错,保证以后不会再犯就好。只要拿出诚意来,我相信江中将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感情还是在的。”   言殊当然懂做错了就要认错的道理,只是在电梯里时,他被江沉星那个烫伤灵魂的眼神冲击到,没有在第一时间追出去。   等反应过来,江沉星已经没了影子。   所以言殊才觉得他是生气了,不然怎么可能会丢下自己先离开。   但杨川说得没错,自己是有问题的那个,就该去主动求原谅才行,绝没有再等江沉星来找自己的道理。   过去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远,言殊又迟钝得不像话,是江沉星在默不作声地克服阻力,一直向言殊靠近,不知花了多少心思筹谋,才能让两人走到今天。   两个人相向而行,江沉星独自走完了最难的九十九步,那剩下的最后一步,言殊没道理再退缩。   不然他都算不上是个Alpha,一点担当都没有。   想通一切之后,言殊抿平唇角,眼神坚定起来,站起身:“我现在去找他。”   杨川很欣慰地让出路来,朝着言殊比了个加油的手势:“老大,你肯定可以的!”   言殊一刻也不想多等,立刻下楼,急匆匆赶到江沉星的办公室——   却扑了个空。   江沉星的办公室空荡而整洁,副官李立行倒是在工作,却唯独不见言殊想要的那个身影。   言殊照旧保持着推门的动作,胸膛因为紧张和剧烈运动而起伏着,表情却一片空白。   李立行看见言殊,倒是没什么惊讶情绪,不咸不淡地招呼了一声:“言中将,有事?”   看着眼前的Beta,言殊双眼瞪圆,不经大脑地脱口而出:“江沉星呢?”   果然是来找自家上司的。   李立行就像是无脑偏心自家孩子的长辈,本来看言殊就不怎么顺眼。现在对方疑似与江沉星吵架,就更不想看见他了。   他收回视线,木着脸道:“中将他有事出去了。”   言殊立刻追问:“去了哪里?”   李立行怎么肯告诉他,装傻:“上司的行踪,哪里是我们这些做下属的人有资格过问的。”   他一直不太能藏得住个人情感,言殊早就察觉出李立行看自己不顺眼,此时更是觉得对方在故意隐瞒江沉星的去向,但没有证据。   联想起不久前杨川和他说过的话,言殊眉心一动,慢慢冷静下来,重新获得了思考的能力。   和江沉星的婚礼结束后没多久,杨川就比较委婉地同言殊打了招呼,告诉他,李立行似乎对他们两个并不算看好。   岂止是不太看好,看李立行那唉声叹气捶胸顿足的架势,活像是担心闺女被渣男欺骗的老父亲。   但换个方向想,身为江沉星最信任的副官,也许李立行知道些什么别的,所以才会对他不假辞色。   比如……江沉星其实一直暗恋他,而言殊一直不知情的事。   于是刚刚还急着去找江沉星的言殊顿时没那么急了。迎着李立行“你怎么还不走”的目光,他走到沙发边上,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这么不巧,那我也只能在这里等着,看他什么时候回来了。”   李立行:“……”   这人怎么这样,还打算赖着不走了!   他喉头顿时提起一口上不去下不来的气,但是碍于言殊的身份,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忍了,硬邦邦道:“您随意。”   于是言殊就这么心安理得地坐了下来,只是看上去仍然愁眉不展,心事重重,平均两分钟就会叹一声气。   李立行血压上升,很想找什么东西把自己的耳朵堵死,好把这叫魂一样的动静移出脑海,但这显然是不切实际的想法。   他忍了又忍,实在是忍不住了,深吸一口气,问:“……您这是怎么了。”   言殊满脸的欲言又止,最后惆怅地抹了把脸:“都是我不好,惹你们江中将生气了。”   看着他后悔的模样,李立行竟然有种大仇得报的诡异爽感,只希望自家上司不要像之前那样轻飘飘地揭过,一定要给这个可恶的Alpha点教训,不然他肯定不会长记性,下次还敢。   他心里这么想着,但言殊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双眼一亮,像看救世主那样看向李立行:   “小李啊,你跟在江沉星身边这么多年了,肯定比我更了解他的喜好,能不能帮我出出主意支支招,怎么把你家江中将哄回来?”   李立行:“……”   开玩笑,他幸灾乐祸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愿意给言殊支招啊!   李立行很想拒绝,但架不住言殊软磨硬泡,最后还是不得不屈服了,勉为其难地答应帮忙提点建议。   在给出建议之前,还是要弄清楚江中将为什么生气:“您是怎么惹到江中将的?”   言殊的表情稍微有点不自然,眼神沉沉,苦笑道:“我只是才知道,在我们两情相悦之前,江沉星暗恋我有一段时间。”   李立行一惊,第一反应是:言殊竟然知道了江沉星始终瞒着他的秘密?   他肌肉如临大敌地绷紧,立刻紧张追问:“您是怎么知道的?”   言殊的回答让李立行心弦稍松:“你不必担心,这是江沉星主动告诉我的,他知道这件事。”   毕竟易感期也算得上是主动。   俊美的Alpha拧着眉头,神情说不上是自责还是心疼,继续道:“我这才发现,我和他付出的感情根本就不对等。”   “但是之前的我没有意识到这点,说了一些……会伤害到他的话。”   “我很后悔。”   就像那句“担心现在不离婚,江沉星会后悔”,在江沉星看来,就是对他这么多年感情的质疑。   虽然言殊没有那个意思,但还是无形中伤到了对方的心,江沉星生气是再正常不过的。   简单讲完了自己犯的错,言殊的十指插进发间,仍然觉得不怎么真实,自言自语般低声道:“我何德何能……”让江沉星暗恋他这么久。   一个Alpha数年如一日地暗恋另一个直男Alpha,这件事想想就觉得看不到希望。江沉星是怎么坚持下来的,言殊都不敢想。   李立行听完,只觉得言殊总算做了一回人事,竟然知道反思自己的错误了,对这个不怎么靠谱的A印象稍微好转。   现在最大的秘密已经暴露,他也没什么好继续隐瞒的了,叹口气,终于开口说了心里话:“我也一直想不明白,你到底有什么好的,能让江中将从军校时期就开始暗恋,这么喜欢了十几年。”   这个数字像一道惊雷,把言殊劈得僵硬在了原地,久久没有回神。   好半天,他终于获得了出声的能力:“……十几年?”   李立行在说什么?   江沉星对他的暗恋,从军校时期就开始了?   言殊心乱如麻,语无伦次地试图否认:“怎么可能,当时他还故意疏远我,要是喜欢我的话,怎么可能会这么做?”   李立行怜悯地瞅了他一眼,像是在问你这都想不明白,提示道:“换做是你,突然发现自己是个同性恋,喜欢上了好朋友,你难道不会觉得自己出了问题,想拉开距离吗?”   言殊哑口无言,终于明白,曾经那段莫名其妙的疏远,不是因为讨厌,而是因为难以言说的暗恋。   有一个人,从学生时代开始,就沉默地喜欢着他,一直喜欢了十几年。   作者有话要说:   太困了,还是没写完QAQ明天继续! 第130章 Omega   李立行刚进军部不久, 就被分到了尚且年轻的江沉星手中。   Alpha冷淡疏离,却又可靠而优异,对下属的关心和体贴都有分寸, 是一个极具人格魅力的上司, 让李立行心甘情愿地追随了十年,直到今天。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终于成了江沉星最信任的部下, 又在机缘巧合之下,成了唯一了解对方那段不为人知的感情的人。   关于江沉星暗恋的秘密在李立行心里埋了太久, 没有和任何一个人提起过。本以为自己会保密一辈子, 没想到如今竟然有说出来的机会。   慢慢的,李立行也打开了话匣子, 开始和言殊讲起更多只有他才知道的、关于江沉星的暗恋细节。   他并没有刻意夸大什么,用词也是简单朴素, 平淡的话却让言殊听得心脏收紧,那些在得知对方早就暗恋自己后的隐秘窃喜消散无踪,某种酸涩难耐的情感绵密蔓延,像是在心疼。   顺着李立行的讲述,言殊仿佛能看到曾经的江沉星。   那个模样尚且青涩,认真暗恋着另一个人的Alpha。   李立行说,江沉星对他的爱好和脾气了如指掌, 恐怕连言殊自己都没注意到的习惯,江沉星都一清二楚。   有好几次两个人只是在路上偶遇, 言殊脸上笑嘻嘻的没什么异样,但江沉星回去之后就会立刻吩咐李立行, 去找杨川问问情况。   而不出意料的, 每次言殊确实都在为什么事烦恼。   最开始李立行还会震惊, 试图分辨出言殊的异样,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江沉星敏感得像是在言殊身上安了雷达,不是他能想象的。   李立行还说,江沉星其实很喜欢私下里搜集所有和言殊有关的东西。   就比如说,每年军部都会组织拍新的证件照,之前的照片会被统一回收。但言殊的照片都被江中将动用私权要走了。至于藏在什么地方,他也并不清楚,有机会言殊可以亲自去问问。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言殊一直没有注意过:江沉星最开始的作战风格其实与言殊很相似,都是一往无前、大胆激进的,这是第一军校毕业生的普遍特点。   但他花了几年的时间,把自己的风格彻底改变,成了现在谨慎理智、与言殊完全互补的江中将。   他的原话言简意赅:军部已经有了最锋利的矛,那就该有保护矛的盾。   不用想都知道,谁是盾,谁是矛。   李立行讲完了,言殊仍然呆坐在沙发上,半天回不过神来。   他这才知道,江沉星竟然在自己无知无觉的地方做了这么多事。   从学生时代的暗恋为开端,之后两个人在军部的一路同行,每一次并肩作战,每一个默契的眼神,都离不开对方步步追随的影子。   偏偏他一直被蒙在鼓里,当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巧合。   但哪有那么多巧合,不过是有另一个人在费尽心思的筹谋着相遇。   ……好难啊。   虽然没有人会讨厌别人的喜爱,但如果可以,言殊宁愿对方从来没有暗恋过自己。   这十几年该有多难熬,换做是言殊,肯定早就放弃了。   他能理解江沉星为什么一直不告诉自己,毕竟暗恋另一个直男,成功的希望实在是渺茫无比;如果贸然说开一切,两个人连朋友都没得做。   所以上辈子,江沉星直到死前,都没有让言殊察觉出来一丁点异样。   但幸好,江沉星重生了,重生后的他鼓起勇气迈出了那一步,不然恐怕这辈子,两人也会再次错过。   言殊眼眶发烫,鼻子发酸,颤抖着吐了口气,也不知道在向谁道歉:“对不起,我……我一直不知道。”   看着Alpha懊悔而自责的模样,李立行确认了言殊的态度,心中反而放松了些。   他愿意把江沉星心酸的暗恋史告诉言殊,当然有自己的私心。   作为那段暗恋岁月的唯一见证者,这个多愁善感的Beta是真的心疼江沉星,不想让他曾经无言的付出不被重视,没有回报。   李立行希望借自己之口告诉言殊这些陈年旧事,能让他明白自己享受了怎样宝贵难得的一段情感,从而更加珍惜江沉星。   身躯高大威猛的Beta眼圈泛红,掩饰性地转过脸去,哑声道:“所以我一直希望,他能如愿以偿地和您在一起,却又觉得您不会回报给他同等的喜欢。”   “这对江中将而言,太不公平了。”   但感情一事,又哪里能公平。   所以李立行缓了声音,几乎是恳求地看着言殊:“我说这些不是想道德绑架些什么,但是您肯与江中将结婚,说明也算是喜欢他,不是吗。”   “所以我只是作为副官,希望看在他喜欢您这么多年的份上……”   李立行深深朝着言殊鞠躬,低声道:“对他好一些,至少……别再让他难过了。”   言殊还能说什么?   他的脑中一直回想着这段时间以来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想起江沉星偶尔展露的温柔,像是冰川平原上开出的一朵小花;想起他对自己无声的纵容,夜空下沉默的陪伴与同行;想起易感期时的他褪去平日里坚冰般的外壳,露出湿润而慌乱的眼神,看着自己时那么明亮而欣喜,像是在看全世界。   如今蓦然惊醒,才发现自己错过了太多。   幸好现在一切都不晚。   言殊从来没这么想念过江沉星,他想见他,现在,立刻,马上。   Alpha反应极大地起身,动作间踢到了沙发腿,却顾不上脚跟的疼痛,涩声问:“他现在在哪里?”   李立行这次没有再继续装不知道,报出了一个地址,是很有名的约会圣地——一家在军部附近的高档餐厅:“江中将今天确实没回来,但是两天前,他曾经嘱咐我预定这家餐厅的双人座,现在人可能在那里。”   好端端的,江沉星为什么会提前定情侣餐厅?   言殊脑中蹦出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难道说,江沉星本来是打算和他一起吃晚饭的吗?   也许他觉得今天会和自己说清楚一切,互通心意,然后顺理成章地浪漫约会。   但是让言殊搞砸了。   Alpha唇角拉得死紧,又是感动于江沉星的安排,又觉得自己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子。   问清楚了具体订的哪个座位,言殊匆匆道了声谢,大步离开,背影仓促。   慌不择路的动作间,有一张材质特殊的贴纸被无意识蹭掉下来,落到李立行的脚边。   哪来的纸?   Beta疑惑地低头捡起,然后从贴纸上闻到了一股好闻的柠檬香气。   他下意识嗅了嗅,意识到什么,脸色微变,立刻抬头:“言……”   但晚了一步,办公室大门敞开,早已不见了Alpha的身影。   -   餐厅离军部不远,其实走路二十分钟就能到。言殊却一刻都不想多等,把车速提到限速,一路风驰电掣,只花五分钟时间就到达了目的地。   他的光脑在路上响了几声,言殊开车不方便看,只草草瞥了一眼,确定不是江沉星的消息之后,便随手抛到了副驾驶上。   现在他不想看任何消息,除非这消息来自江沉星。   把车停在餐厅外的停车位上,言殊推开车门下车,大步向着那栋精美的欧式建筑走去。   没走两步,又倒退着走回来,借着路灯下车窗的反光,忐忑而挑剔地打量着自己的外形。   他现在的状态怎么样?还帅吗?应该先回家洗澡刷牙,换身适合的正装再来找江沉星的。   言殊心里有点后悔,但他实在等不及想见对方,所以最后只是尽力整好了衣领,抚平军装的每一处褶皱。   其实现在的他和平时没什么区别,照旧俊美潇洒得让人移不开眼。但就和任何一个马上去见心上人的人一样,言殊希望能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在江沉星面前。   终于对外形勉强满意,言殊直起身来,想起什么,又进了餐厅旁的花店。片刻后他走出门,怀里抱上了一束新鲜的玫瑰花,浓烈如火,娇艳欲滴。   红玫瑰最能代表心意,言殊打算一鼓作气,道歉完之后,再对江沉星表白一次。   这次要认真,庄重,不再给两人留下遗憾。   把一切都收拾妥当,他深深呼吸,压下心中的紧张感,向着大门走去。   这家餐厅的装修风格优雅古典,墙壁雪白,嵌着几扇漂亮的落地窗。   透过敞亮的玻璃,可以看见恢弘的吊灯,香槟色的昏暗烛光,以及许多用餐的客人。   在这家餐厅吃饭的都是情侣,他们之间的气氛暧昧朦胧,一颦一笑间都是幸福。   言殊走过他们身边,心里隐隐羡慕,于是更想见到江沉星了,再次加快脚步。   走过几桌陌生的客人,突然,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脚步瞬间一顿。   隔着透明的玻璃,冷淡矜贵的Alpha坐在沙发上,身穿白色西装,腰背一如既往的挺拔,正垂头静静地翻着菜单。   他优越的侧脸被烛光镀上了一层暖意,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奇特的温柔。   是江沉星!   言殊双眼顿时一亮,像是见到了糖果的孩子。   江沉星订的座位恰好在落地窗旁边,桌上已经摆好了餐具,还有两杯红酒,一杯放在江沉星面前,另一杯则放在他的对面。   不用想,那杯肯定是给言殊留的。   言殊尽力控制着自己,才勉强压下翘到天上去的唇角。他产生了一个俗套的浪漫想法,要走到窗边去敲敲玻璃,用玫瑰花挡在身前,给江沉星一个惊喜。   这么想着,言殊遮掩着自己的身形,狗狗祟祟地向着江沉星的方向摸过去。   但还没走到一半,江沉星突然抬起脸。   言殊心口一跳,下意识往身边的车后面一躲,于是江沉星没有看见他。   于是Alpha得以看见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江沉星眉眼松动,唇边带着罕见的温和笑意,向着对面说了什么。   紧接着,一个人影从言殊的视角盲区站起身,绕过圆桌,坐到了江沉星身边,亲昵而熟稔地抱住他紧实的手臂。   而江沉星这么洁癖的一个人,竟然一丁点推开他的意思都没有,就纵容对方这样抱着他。   那人一头黑色卷发,面容清秀白皙,脸上还带着点不明显的婴儿肥,似乎是在撒娇撒痴,看向江沉星的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喜爱和依赖。   ——是个再明显不过的Omega。   玫瑰花束重重落地,砸出一片馥郁的暗沉。   言殊僵硬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一寸寸凉了下来。   -   江沉星的手指拂过菜单的边缘,罕见的心神不宁,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   江落羽见他走神,不高兴地嘟起了唇,抱着江沉星手臂的双手更用力了一些:“哥,你不会还在想那个Alpha吧?”   江沉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落羽,你今年十四岁了,不是四岁。我教过你什么?”   当然是礼节。   江落羽不情不愿,但还是不敢违逆江沉星,怂怂改口:“我说错了嘛,不是‘那个Alpha’,是‘哥夫’。”   又很委屈地负气道:“没礼貌点怎么了,今天是你的生日,明明是他失约在先的!要不是有我陪着你,今晚你就要孤零零地过生日了!”   江沉星摇摇头,并不想多和小Omega解释什么。   今天是江沉星的三十三岁生日,他也确实有和言殊一起过生日的打算,所以才提前预订好了很难订的情侣餐厅。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本以为今晚会是一个美好的夜晚,但结果却是两个人不欢而散,共同度过生日的计划被掐灭在萌芽之中。   不欢而散的主要原因在江沉星,因为他被言殊无心的话戳到,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疲惫。   可以理解,毕竟坚持这么多年的感情被对方质疑,会感觉心累也是正常的。   不过江沉星并没有放弃这段感情的想法,如果因为这点事就轻易放弃,那他也不会暗恋言殊十几年。   之所以离开,是想独处片刻,平缓一下情绪再去找对方。   毕竟他早已习惯于主动向言殊靠近,像飞蛾被光源吸引。   如果江落羽知道江沉星是这么个想法,恐怕都要恨铁不成钢地骂亲哥是恋爱脑。   虽然孤身一人,但江沉星想了想,认为自己预订好的餐厅位置不能浪费,还是要为自己庆祝生日。   不过在来餐厅之前,他一直很疼爱的亲弟弟打来了视频电话,祝江沉星生日快乐。   Omega的心思早熟而细腻,敏感地发现了江沉星心情不佳,身边无人作陪;顿时心中警铃大作,知道他遇见了感情危机。   一番死缠烂打之后,江落羽荣获与亲哥一起庆祝生日的资格。   恰好江沉星订的是双人位,这样位置也不会浪费,刚刚好。   江落羽什么都没问,一晚上都在积极努力地逗他开心,江沉星能感觉出来,也很感谢他的陪伴。   但是一想到最想见的那个人不在,于是总觉得心里空了一块,怎么都提不起兴趣。   心不在焉地摸了摸Omega柔软的黑卷发,江沉星的光脑突然震动起来,是有人给他打了视频电话。   他接起来,李立行的脸立刻出现在屏幕上,神态焦急:“江中将,言殊中将在您那里吗?”   江沉星一怔,无意识皱眉:“没有,怎么了?”   喘了口气,李立行迅速道:“他在十分钟前去餐厅找你,信息素阻隔贴落在您的办公室了,我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接。但是言中将的信息素浓度很不正常,我怀疑他的易感期——”   话音未落,江沉星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骚动,逼得他立刻回头。   餐厅入口处一片混乱,因为突然有一群人推开大门冲了进来,无一不是踉踉跄跄地捂着鼻子,等进了门才开始疯狂呼吸。侍应生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第一反应还以为是什么有组织的暴.动,好悬没报警。   在Alpha的怒吼和Omega的尖叫声中,一个A惨叫道:“救命啊——谁家易感期的A跑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江中将:不好意思,是我家的。   终于写到了!嘿嘿嘿! 第131章 标记   有易感期的Alpha在附近?!   江沉星脸色瞬间一凝。   易感期的Alpha没有安全感, 急需伴侣的抚慰,警惕性高,攻击性极强, 同时还会无意识地大量释放信息素。   越是优质的Alpha, 信息素对同性造成的威压就越强。从门口那些Alpha们铁青的脸色就能看出来,这个易感期的A恐怕不是善茬。   但这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如果有Omega在场, 那么浓度如此高的Alpha信息素会刺激对方强行进入发情期。Omega发情同样会释放出信息素,刺激更多Alpha, 造成恶性循环, 后果不堪设想。   Beta倒是不会受信息素的影响,但身体素质却不行, 如果没有受过专业训练,那他们完全不是优质A的对手, 冲上去只有送菜的份,自然也纷纷避其锋芒。   餐厅因为涌进来避难的路人乱成一团,差点发生踩踏事故。侍应生扯着嗓子竭力维持秩序,但大家太慌了,声音嘈杂喧嚣,他的话像是被堙没在洪流里的小船,没有任何作用。   江沉星的座位与门口有一段距离, 只能勉强听见一些慌乱的字眼,比如“是军部的Alpha”、“快报警”“他的Omega在哪里”。   哪个Alpha这么大胆, 易感期还在街上跑,危害公共秩序?   江沉星的眉眼间冷意漫延, 暂时顾不上李立行还要说的话, 匆匆说了句等一下, 就关掉光脑,转而看向江落羽:“你的信息素阻隔贴戴了么?”   被娇养在家里长大的Omega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巴掌大的小脸吓得苍白,讷讷说戴了。   江沉星还不放心,沉着眼亲自检查了一番,又从Omega随身携带的包包里快速翻出一支抑制剂,递到江落羽手里:“一旦有不对劲,立刻给自己注射,明白吗?”   江落羽一手抓着抑制剂,另一只手则抓住了江沉星的衣袖,又是害怕又是焦急地道:“哥,你要出去吗?”   警察一时半会儿来不及赶到,江沉星身为联邦中将,当然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而且并非自谦,他的信息素等级应该比在场的Alpha都要高,也最有能力应付对方的攻击。   只要把那个Alpha迅速处理好,就是对在场的娇弱Omega最好的保护。   所以他摸了摸江落羽的头发,低声嘱咐他见机行事,如果有什么意外就躲到厕所去,带好防狼喷雾和电击棒;又给管家打了个电话,让他立刻来接江落羽回家。   江落羽也不是小孩子了,虽然很担心,但也知道他哥上过无数次战场,应付这种冲突应该是轻而易举的,所以乖乖说好。   只是心里还是很替他难过,毕竟今天是江沉星的生日啊,本该是一年里最幸运最幸福的一天,结果半点好事都没有发生。   都怪哥夫!等他见了对方,肯定要代替亲哥把他训一顿!   -   江沉星以雷霆手段控制住了混乱的局面,他气场强大,命令果决,让人下意识遵从,很快就让餐厅秩序重新恢复稳定。   控场之后,他的行动有条不紊,叫来经理,简明扼要地让他做好安保措施,安抚好客人,尤其是保护好Omega,免得被一些有心之人浑水摸鱼,他会出去处理好一切。   经理不知道江沉星的身份,但还是下意识遵从了这位可靠Alpha的命令,拉上落地窗的窗帘,隔绝掉外界的视线,又安置这些进来避难的人们。   等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他却后知后觉地想起:外面那个易感期的A是军部的士官,身体素质强悍不说,信息素等级也特别高,在场的Alpha全被他压制得死死的。   这个年轻Alpha一个人真的能行吗?   江沉星不知道经理的担心,他早已推门而出,神情冷冽,走过门口时顺便拎走了一个灭火器。   如果那个Alpha的攻击性太强,他不介意采取一些强硬手段让对方暂且安静下来。反正军部出身的Alpha恢复力都惊人,受点小伤也无所谓。   易感期的Alpha信息素铺天盖地,在江沉星出门的一瞬间就把他笼罩进去。   本以为自己会因陌生Alpha的气味抗拒无比,立刻凭本能释放信息素反制。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半点不适。   空气中浮动着清甜微苦的柠檬香气,信息素像是有自主意识般亲昵地拥裹着江沉星,把他困拢在透明的怀抱中。   这个气息,江沉星再熟悉不过,毕竟他曾经日夜不歇地闻了整整七天,早已烙印在身体记忆中。   江沉星愣在原地,刚刚冷冽如锋的气势瞬间泻了个干净。   这不是言殊的信息素吗?!   即使见过再多大风大浪,江中将也被这完全意料之外的事实砸得回不过神来。   从惊愕中挣脱,联想到不久前李立行尚未说完的话,他何等聪明,瞬间明白了一切。   所以,言殊今晚是来餐厅找他的,结果因为什么意外,易感期提前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提前。   但眼下,没有更多时间让江沉星思考原因。   因为易感期的Alpha对伴侣的气息何其敏锐,在江沉星走出门外的那一刻,几乎瞬间就锁定了他。   江沉星只觉得某种类似于野兽的贪婪目光将他从头到脚都舔舐了一遍,被盯上的感觉实在是过于危险不安,让他本能地脊背发麻,只是克制着站在原地不动,没有做出可能刺激到易感期Alpha的行为。   紧接着,一道高大的人影缓缓绕过装饰庭院的石像,踩着一地残败的玫瑰花瓣,走进了江沉星的视线。   正是言殊,但绝不是平时的言殊。   易感期的Alpha全凭本能行事,与平日里的表现大相径庭。现在的他隔着一段距离,紧紧盯着江沉星,脸照旧是那张俊美无铸的脸,眼神中却是江沉星从未见过的陌生神色,痛苦而挣扎,似怨似嗔,还带着一分让人心惊的凶狠。   明明是很有攻击性的威胁神态,但江沉星却能看出Alpha的色厉内荏。   言殊其实很害怕,他垂落的手指在不明显地发抖,故作凶狠只是在陌生环境下的自我保护罢了。   毕竟江沉星也经历过易感期,很清楚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在易感期的Alpha心中无限放大,像是杯弓蛇影。   所以他们需要密闭的空间,以及爱人的拥抱和安抚,才能平稳度过易感期。   至于言殊的爱人是谁……   江沉星不闪不避地回视着Alpha,尽量避免刺激到他,同时释放出一点朗姆酒味道的信息素来,放轻声音喊:“言殊?”   明明是一声再温和不过的呼唤,却似乎触碰到了对方的逆鳞,让言殊的眼瞬间红了。   高大的Alpha犹如失去理智的困兽,炸着毛,气势汹汹地向江沉星大步走来。   江沉星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却强忍住逃跑的冲动,不然情况只会更糟。   他只来得及再喊出一声“阿言”,紧接着就眼前一花——言殊猝然加速,像是一枚人肉炮弹一样,闷头冲上前,把江沉星死死搂进了怀里。   他的骨架比江沉星大一圈,恰好将他完完整整地笼进去,两具身体契合得严丝合缝,不留出一丝空隙。   柠檬香气顿时浓郁得不像话,江沉星只觉得自己像是浸泡在了柠檬味气泡水里,从头发丝到手指尖都染上了对方的味道。   隔着胸膛,都能感受到言殊的心脏咚咚跳动,一声比一声快。   禁锢在腰间的手力道不知轻重,他难耐地闷哼一声,只觉得自己的腰快要被这家伙折断了。   试探性地推了推,结果Alpha像是被激怒了一样,搂得更紧。江沉星只能任由他这么锢着自己,只是不得其解,心道言殊这是发什么疯。   按道理说,Alpha是不该对自己的伴侣产生攻击性的,只是会变成大号黏人精加爱哭鬼,怎么自己家这个的易感期这么奇怪。   他被言殊按着后脑勺,脸压在肩头动弹不得,只能隐隐感觉到,对方垂下脸,似乎在难耐地嗅闻自己的腺体。   灼烫的呼吸喷洒在那片敏感的皮肤上,激起细小的颤栗。江沉星的五指收紧,难耐地喘了口气,这才知道被人闻腺体是什么滋味。   现在的言殊确实亟需信息素的抚慰,还是赶紧把他安抚好为妙。这么想着,江沉星定了定神,又试探性地多释放出了些信息素。   果然,言殊的呼吸立刻急促起来,嘴唇也贴得更近。   但下一秒,他做了完全在江沉星意料之外的事:   言殊启唇,露出锋利的犬齿,在那片皮肤上刺进去。   信息素顺着他的犬齿注入腺体,这是典型的临时标记,也是Alpha的天性。   江沉星:“!”   打死他也没想到言殊竟然一声不吭地把自己标记了,江沉星琥珀色瞳孔骤缩,霎时间摇摇欲坠,两手死死攀住言殊才勉强站稳,手背青筋毕露,一声痛呼被憋回在喉咙里。   Alpha标记Omega很容易,但是要标记另一个Alpha很难,毕竟天性相斥,被标记的那个在被信息素注入时,肯定是痛苦的。   幸好两个人都对彼此的信息素熟悉到了极点,才让这个过程的痛苦大大减轻,只是异样感仍然鲜明。   江沉星甚至能感觉到信息素顺着犬齿流进身体的触感,让他脊柱都绷成了直线,腺体烫得像是快要燃烧。   这种被另一个Alpha叼着后颈的感觉……实在是太陌生也太奇怪了,像是把自己最脆弱的地方送到了言殊口中,对他交付了毫无保留的自己。   短短的几秒时间,江沉星大汗出了满身,却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任凭言殊把信息素注入进来。   等犬齿彻底离开了自己的皮肤组织,他才喘了口气,咬着牙,声音还微微发颤:“你发什么疯?”   但言殊的声音比他还大声,手上仍然不松半分,声线绷紧,带着哭腔质问江沉星:“你为什么要让那个Omega抱你,你是不是移情别恋了?!”   言殊从前一直觉得自己是喜欢Omega的,打死他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觉得一个漂亮小O如此碍眼,恨不得让他就地消失。   移情别恋?   江沉星愣了两秒,这才意识到,言殊是看到他和江落羽吃饭,误会了什么。   难道就是因为这件事,才刺激得他易感期提前?   言殊的意识已经不清醒了,但他还记得自己刚刚的不可置信和灰暗感,好像天都要塌下来。   因为他的A对一个陌生O那么纵容,这让言殊的心感到了被虫蚁啃噬般的疼痛。   嫉妒和酸涩充斥着他混沌的大脑,看着江沉星矜贵俊秀的脸,只觉得又爱又恨,两种完全冲突的情绪让Alpha越发不理智,于是一个毫无道理的想法蹦出来,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他要标记江沉星,把江沉星身上难闻的Omega气息全部抹除,用自己的味道遮盖掉。   言殊这么想着,就这么做了。   所以他衔住了江沉星的腺体,像是千百年来Alpha表达对伴侣的占有那样,本能地做了一个临时标记。   江沉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觉得这个误会可真是够大的,早知道言殊会来找自己,他说什么都不会带江落羽来吃饭。   他心情复杂,最后只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Alpha打断了他:“你还想骗我!他都靠在你身上了,我又不是瞎子!”   看见脚下已经变成花泥的玫瑰花瓣,像是同样被碾进尘土里的心意,言殊更是悲从中来:“我还特意给你带了花……结果你竟然,竟然背着我和另一个Omega吃饭,还让他抱你!”   Alpha显然委屈愤怒到了极点,一边指责一边难过得快要掉下眼泪,这时候倒是有了几分易感期Alpha的哭包通病,抽抽噎噎地再次对着腺体位置的皮肤咬了一口,话音掷地有声:   “我就是要标记你,以后你都只能是我的!”   虽然言殊的话很霸道总裁,但这次咬得明显没有第一次重,因为刚刚江沉星看起来不太好受。   咬完之后,看着那片冷白色皮肤上明显的半个牙印,他又有点心虚地轻轻舔了舔。   但怀里的人反应比刚被标记时还大,很明显地抖了一下,被言殊捞了一把才没有腿软下滑。   江沉星抬起眼来,眼尾泛红地瞪了一眼言殊:“不要……舔。”   咬可以,但不许舔,因为刚刚的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但却没什么被强行标记的不满,甚至都没有责备言殊一声。   伸出一只手挡住了言殊还要凑近的唇,江沉星意识到,他们已经耽误了太长时间。   这个过程中,言殊还在源源不断地溢散着信息素,对公共秩序造成极大影响。   当务之急,就是要把他带走,回到家里去度过易感期。   至于怎么过,当然尽在不言中。   江沉星刚刚被标记过,感觉自己有点虚弱,但好在身体素质强,并不会影响行动。   想了想,他不太熟练地伸手,一手拍拍言殊的后背,一手擦掉Alpha睫毛上挂着的一滴泪珠:“这里太不安全了,先跟我回家,我们在家里慢慢说好不好?”   言殊其实一直因这种陌生的环境而恐惧不安,只是怀里抱着江沉星,有了点安全感,才强撑着没有表现出来。   他当然是想回家的,但却还惦记着那个Omega的事,不肯走,眼眶通红地质疑:“你是不是为了保护那个O,所以想故意支走我!”   “……”江沉星道:“他是我弟弟。我有一个十四岁的Omega弟弟,你不是知道吗?”   当年他第一次提出联姻的时候,言殊还下意识认为是和和江落羽联姻,把江沉星气得不轻。   Alpha混沌的小脑瓜似乎记得有这么个事,心中的悲苦消失了一部分,但还是怀疑:“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   深吸一口气,江沉星选择放弃与他争论这个钻牛角尖的问题,转而选择另一种更直接有效的方式。   “你不是想标记我吗?乖乖跟我走,我……”Alpha咬牙,闭眼许下了天大的诱惑:“我就让你永久标记。”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更新得真早!嘿嘿! 第132章 第五个世界完结   永久标记。   这个词的诱惑太大了, Alpha立刻就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双眼骤然睁圆,眼眶红意未褪:“真的吗?”   可以在江沉星身上做一个只有手术才能洗掉的永久标记, 证明他永远属于自己?   江沉星为诱惑易感期Alpha付出了太多, 不过他并没有什么自我牺牲的感觉,倒不如说这是两厢情愿后的必然事件,只是稍稍提前了些。   他肯定点头, 给出了保证:“真的。”   纠结了一小会儿,言殊终于宽宏大量地决定暂时放过Omega的事, 还是永久标记最重要。   等他的永久标记完成, 和江沉星这辈子都牢牢绑在一起,到时候别说一个Omega, 就是再来十个,都没可能插足他俩的感情。   见他点了头, 江沉星不动声色地松口气,终于能带着言殊赶紧离开这里了。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勉强原谅了江沉星后,易感期Alpha的黏人本性终于暴露无遗。   言殊手脚并用地扒在他身上,活像一只八爪鱼,开始哼哼唧唧地小声撒娇,说江沉星刚刚一直不在, 自己好害怕,都要走不动路了。   害怕确实是正常的, 但说自己走不动路,很难不让江沉星怀疑这只是对方黏人的借口。   没办法, 江沉星只能全心全意应付眼前这只最重要的Alpha。   言殊看起来已经丧失了独立行走的能力, 于是刚刚被临时标记的江沉星被迫承担了他的大半体重, 任由言殊像是没骨头一样,黏糊糊地贴着他,热热的呼吸喷洒在耳边,小声嘀咕着什么只有自己才能听懂的话。   环视一圈,江沉星在不远处看见了言殊的车,心中一松。   幸好言殊今晚开了车来,要不然还会造成更多麻烦。   于是江沉星略为艰难地半搂半背,终于把人高马大的Alpha带到车旁,又去摸他的口袋,翻出了车钥匙。   好一番折腾之后,江沉星成功把言殊弄进车里,车门一关,将持续溢出的柠檬味信息素隔绝在车窗内。   紧接着,他自己也上车,设定好了自动驾驶。车辆平稳启动,向着两人的公寓疾驰而去,把餐厅远远甩在身后。   终于把大麻烦带走,江沉星稍稍松了口气。   他们两个都坐在前排,言殊还不肯老实坐到副驾驶,非要整个人都压在江沉星身上。这驾驶位哪里能容得下两个人高马大的Alpha,他俩连腿都伸不开,言殊的头顶都碰到了天窗,咚的一声响。   但狭窄逼仄的空间给了言殊安全感,让他反而更不老实,埋脸在冷白色的颈窝之中,吸信息素吸得不亦乐乎,又是嗅又是亲,活像只黏人的大猫。   江沉星被他箍得严严实实,完全动弹不得,要不是有自动驾驶,恐怕这车再花两个小时都启动不了。   趁现在言殊一门心思扑在和自己贴贴上,他摸出光脑,隔着Alpha结实的脊背,不动声色地迅速给认识的警察局官员发了讯息,简洁表示对今晚的突发情况感到抱歉,易感期Alpha自己已经带走,之后军部会处理好他,希望他们去现场进行后续收尾工作。   紧接着又给江落羽发了条短信,说自己有事直接回去了,让他等管家来接就好。   这消息发得偷偷摸摸,不能被言殊看到,否则他会觉得外人分走了江沉星的注意力,那醋可就吃大发了。   但易感期的Alpha实在是太过敏锐,尽管动作已经十分隐蔽,还是被言殊发现了端倪。   贴贴的动作暂停,他狐疑地回头,恰好看见了江沉星举在自己背后,还没来得及收回的光脑。   言殊狐疑地眯起了眼,手上握紧了江沉星的腰身:“你在干什么,给别人发消息吗?”   “没有。”江沉星当然立刻否认,心中暗暗庆幸自己刚刚眼疾手快地关掉了消息界面,面上淡定道:“我在处理工作。”   言殊不可置信,委委屈屈地用两颗虎牙磨了一下他的喉结:“我在你面前,你竟然还想工作?!”   工作重要还是我重要?!   这个位置太敏感也太危险,无端让Alpha产生命脉被人拿捏把玩的错觉。   江沉星身体紧绷一瞬,立刻把光脑随手掷到车后座上,直接认错:“对不起,是你更重要。”   但已经晚了,言殊沉浸在悲伤情绪里,委委屈屈地掐着江沉星的腰,还要和他算账。   为了让自己偷偷“工作”这茬赶紧被揭过,江沉星当机立断,伸手攀住Alpha紧实的脖颈,屏息凑近,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他是有经验的,易感期那段时间里,两个人黏糊糊的没少亲,大多时候是不清醒的江沉星主动。   等七天易感期结束后,他照镜子,嘴唇都肿得没眼看。   虽然因自己那时候的过分主动感到丢人,但江沉星确实通过亲身实践,学到了许多接吻技巧。   如今他活学活用,很快就把脑子不清醒的Alpha亲得晕头转向,完全忘记了刚刚在因为什么生气,只是下意识地去接纳,去追逐,最后反客为主。   好不容易分开时,江沉星胸膛不明显地起伏着,面容照旧冷淡矜贵,眼尾却晕红,眼神中含着不明显的水汽,带来某种极其强烈鲜明的反差感。   易感期的Alpha看得大脑缺氧,心如擂鼓,恨不得把江沉星在自己的怀里揉碎。   看着言殊的眼神,江沉星哪里能不明白他的心思。他的唇角勾起一点得逞的弧度,有节奏地捏按着言殊的后颈,轻声诱哄:“你乖乖的,我们先回家,然后就可以永久标记了,好不好?”   言殊像是被顺毛顺舒服了的大猫咪,只差打小呼噜,哪里会拒绝,又黏糊糊地凑近:“还要亲……”   虽然江沉星愿意满足他的这个要求,但是两个人现在贴得太近,实在是容易擦木仓走火。车里太不方便,也没有必须物品,一切都要等回公寓做好准备之后再说。   所以他只能尽力把言殊的注意力集中在亲亲贴贴上,等好不容易回到家后,才算真正放下心来。   江沉星不指望没有理智的Alpha来帮他准备前/戏,试图躲进浴室里先自己准备好。但Alpha现在正是一刻也离不开人的时候,哪里肯让江沉星独处,没费多大力气就撬开了浴室的门锁,说什么都要和江沉星在一起洗澡。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喜闻乐见,顺理成章。   虽然言殊脑子不清醒,但两个人也不是第一次做,彼此的身体契合无比,仅凭本能和肌肉记忆就熟门熟路地滚作一处。   但这次和以往都不相同——因为永久标记。   永久标记一般是A对O做的,这种标记方式不是简单的咬咬腺体就能完事,而是需要打开Omega的生/殖腔。   Alpha其实也有生/殖腔,但早已在漫长的进化岁月中萎缩,没有了生育功能。   ……但是进入的话,其实也是可以进入的,只不过这个过程要比Omega困难一百倍。   因为Alpha的生/殖腔很难打开,毕竟A那个小小的腔体又早已废弃没了用处,想进入时带来的疼痛远远大于快/感,让Alpha本能地抗拒。   江沉星脸上的红早已尽数褪去,脸色苍白一片,他咬着牙深深呼吸,满头冷汗。   言殊也不好受,只是相比之下,这点痛意完全可以被忽视。   试了半天都没有成功,江沉星看起来难受到了极点,却一直没有喊停。   最后反而是言殊先掉了眼泪,抽抽噎噎地搂住他,说我们不要永久标记了。   “我不标记你了,你别难受……”   虽然很想让江沉星永远属于自己,但是对两个A来讲还是太难了,临时标记就挺好的。   江沉星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发展,其实他才是愧疚的,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对言殊毫无保留,可以顺利打开生/殖腔;但没想到因为太疼,怎么也控制不了本能的排斥。   本以为失去理智的Alpha会不高兴,但他却成了哄自己的那个,大大超出了江沉星的预料。   他揩掉Alpha眼角的湿润,喘着气轻声问:“为什么不标记了?”   言殊兔子似的红眼睛看着他,唇角委屈下撇:“因为我把你弄疼了。”   江沉星看着他搂着自己不撒手,活像被欺负的那个是言殊,颇有几分哭笑不得,但心却越发软得不像话。   他伸手,摸了摸Alpha漆黑的短发。   言殊蹭蹭江沉星的手指,小声道:“是我错了,老婆。”   本来是脱口而出的称谓,但没想到,江沉星反应极大:“你叫我什么?”   “……老婆。”   说出这个词之后,Alpha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像是觉得这个称呼完全正确,把江沉星拥得更紧,拼命摇着不存在的尾巴,又认真亲昵地叫了一声:“老婆!”   老婆。   这个词早就在言殊口中不经意间说出来过,那时他们坐在罗鸿鸣家的饭桌上,两个人都因为这含义特殊的词一惊,对视一瞬又匆匆移眼,各怀心事又缄口不言。   如今再说起,却是截然不同的境况,截然不同的心境,截然不同的感情。   他们两个自重生之后就一直靠近的命运曲线,终于彻彻底底地缠绕在了一起,自此密不可分。   不再是一厢情愿,而是彻底的双向奔赴。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称呼,却似终于等到了自己追求半生的答案,江沉星的一颗心酸胀得难以言说,眼眶也涩得发烫,像是进了沙石。   他抬手捂住眼,骤然抽卸掉了全部抵抗的力气,如同闭口的河蚌,终于向人敞开了柔软的内里。   言殊察觉到江沉星的松动,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上却本能地叼住腺体,完成了永久标记,顺利得不可思议。   在最痛苦也最欢愉的时刻,Alpha抬起半截汗湿的后颈,狠狠咬了一口言殊的唇,直把他咬得见了血,才哑声道:“阿言……”   被吮到红/肿发亮的唇瓣动了动,江沉星用力闭眼,低不可闻地吐出一句:“谢谢你的生日礼物……”   “……我很喜欢。”   夏季多雨水,窗外不知何时开始的暴雨倾盆而下,这一下就连着好几天。   易感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等言殊的理智回笼,已经是一周之后的事情了。   再次睁开眼时,他只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场漫长的梦。   梦境的开端有些黑暗,但好在过程和结局都美好得不像话,像是童话故事那样完美。   他慢慢支起身来,卧室的床帘被密不透风地拢着,室内光线昏暗。   江沉星不在,只有凌乱的床铺、空气中的气味提醒着他这段时间的荒唐。   手腕上还缠着什么东西,言殊垂眼看过去,分辨了半天,才看出是条围裙,缠着他的是带子。   花色是清亮的天蓝色碎花,刚被拿出来时还是崭新的,但此时像是块破抹布一样,皱皱巴巴地丢在床边。   这条围裙打开了他的记忆开关,某些混乱下/流的回忆涌入脑海。   比如江沉星实在吃不消易感期Alpha高强度的频率,为了获得一小段安全时间,变戏法似的从衣柜里勾出一条这条碎花围裙,哄他说如果今天下午不做,那晚上就可以只穿着围裙给他看;   比如对方冷白色的皮肤上痕迹斑驳惨不忍睹,一边用力推着自己的胸膛,一边沙哑着嗓子呵斥“你太过分了”的羞恼样子……   而自己则是不听话到了极点,毕竟言殊可以分辨出江沉星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所以一般这种时候就会假装自己没听见,埋头苦干。   最后江沉星也没办法,只能随他去。   记忆复苏的言殊:……   我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他倚靠在床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一方面因为江沉星对自己的无边纵容感到窃喜,另一方面,言殊竟然对易感期时的自己感到嫉妒。   像个大傻子一样,竟然能得到这么多清醒时候绝不可能有的福利。   ……可恶。   难道做人还是不要脸一点最好?   Alpha还没有想通,这时虚掩的卧室门被轻轻推开。   江沉星端着水杯走进来,看似与平时无异,但步调隐隐有种不自然的别扭。   他上半身穿着件极宽松的白衬衣,领口宽大,即使系好了所有扣子,还是露出了小半个肩膀与大片锁骨。   冷白色的皮肤上,红紫色咬痕连绵,隐没进衣领深处。   江沉星的神态倒是没什么明显异样,矜贵得一如高山白雪。   只是他的唇珠不知何时肿了起来,原本色泽寡淡的唇如今红艳艳的,像吃多了辣椒。   于是便像圣人堕落,禁欲神色中硬是添了几分不自知的风情。   现在的他勾人而不自知,对言殊有着极大的诱惑力。   清醒之后再看见自己的杰作,言殊的视线像是被烫到一样,匆匆移开,但身体已经诚实地有了反应。   看着Alpha镇定中暗藏纠结的表情,江沉星不用想就知道,他肯定在为易感期的自己丢人。   他唇角不动声色地勾了勾,面上却淡淡挑眉,故意问:“后悔了?”   话音未落,言殊就立刻急声否认:“怎么可能!”   担心江沉星再误会什么,他立刻翻身下床,噔噔噔跑到江沉星身边,长臂一伸,把他圈进怀里,下巴搁到平直的右肩上。   这是易感期里言殊最习惯做的姿势,此时顺手无比地抱住了江沉星,只觉得怀里严丝合缝,再也容不下其他。   然后他就这么抱着冷淡的Alpha,嘴里光速道歉:“我错了,老婆你别生气!”   很惊讶的,这种黏到拉丝的称呼说出口来,言殊竟然不怎么觉得别扭,也许是因为在易感期说了太多次,习惯了。   江沉星挑眉,不明白他清醒后的第一件事为什么是道歉,并没有挣开言殊:“你错在哪里了。”   他似乎心情还不错,言殊趁机一口气坦白一切:“我那天说错了话,去餐厅就是想和你道歉的,但是当时看见你弟弟,误会了你们两个的关系,一时间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易感期才会提前。”   现在回想起来,他是被冲动蒙蔽了双眼,完全没注意到这兄弟两人的五分相似,满脑子都是:那个Omega怎么敢抱住江沉星的!   江沉星似乎也想到了这里,轻轻扬了下唇角,继续听他说。   “至于我易感期里……”想到无数次违背江沉星的意愿继续,江沉星气得都咬他了,他也不肯停,言殊老脸尴尬一红,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小声试图给自己辩解一下:“因为太喜欢你了,老婆身上好香,我忍不住。”   提到这个,江沉星脸微微一黑,毕竟他现在还满身是言殊的罪证,想起来就来气。   不过看在Alpha还在讨好地叫他老婆的份上,江沉星又忍下来,只是没有什么威慑力地威胁:“以后不许再这样,我说停你就要停——不然下次易感期,你自己注射抑制剂。”   被轻轻放下,言殊如蒙大赦,立刻“好好好”“老婆说得都对”“我都听老婆的”。   但是下次易感期他能不能控制住自己,那就只有老天和言殊本人才知道了。   他一声声“老婆”越喊越顺口,又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耍赖似的问江沉星能不能喊自己老公。   江沉星:“……”   他沉默了很久,艰难道:“下次再说。”   这个名称对Alpha来讲,还是太有挑战性了。   言殊见好就收,没有再催,只是再次把双臂收紧,严肃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江沉星。”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和你经历的任何一件事,但我是个大傻子,一直不知道我喜欢的是谁,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喜欢了我这么多年。   害你等了我这么多年。   江沉星不知想到了什么,复又沉默下来。   终于,在言殊心脏高高悬起时,他回过身,主动回抱住了言殊,低声道:“……都过去了。”   那些酸涩绵延的、从军校就开始的回忆,也只会是回忆。   道路坎坷,但幸好结局光明。   现在的江沉星已经确认了言殊的心意,自然也坚信他们会有光明的未来。   言殊激动地抱紧江沉星,小心而讨好地看了眼他的小腹:“我把你永久标记了,你……还疼吗?”   他都没想到,江沉星竟然肯让自己永久标记。   江沉星确实在刚被永久标记的时候虚弱了一段时间,但Alpha的恢复力惊人,如今已经没什么异样了。   虽然现在两腿发酸站不稳,但还不是因为某个人前一晚还在不知节制。   江沉星瞪了一眼言殊,凤眼照旧漂亮得惊人,没好气道:“你说呢?”   言殊自知理亏,却又被他这一眼看得心尖发麻,逐渐体会到了有老婆的快乐。   他亲昵地蹭蹭江沉星的侧脸,说出了易感期开始前就想说的话:“老婆,我们……重新办一场婚礼吧。”   他们的证领得匆忙,婚礼也别有目的。   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那场婚礼举办得仓促轻率,完全没有真情实感,根本对不起江沉星。   这次,说什么也要筹备个三月半年。   江沉星眸光微动,似乎也领会了言殊的意思,片刻后,低声应道:“好。”   “那老婆,这次咱们两个的结婚请柬上,新郎新娘的名字可以换换了吧?”   “……滚蛋!”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芜湖!应该也算是正文完结了吧(?)   明天更新这个世界的番外!感谢大家一路的支持!挨个贴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