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后我每天都想造反   作者:芃县令   文案:   秦九穿越了,穿越到了一个钟鸣鼎食的武侯世家,爷爷是大将军,爹爹也是大将军,哥哥们自然也是将军了,就连四个姐姐也是刀枪剑棍样样精通。   成为封建剥削阶级的秦九本该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神仙日子。但是秦九不开心,他想造反。   当他跪在冰凉的金石板路上叩拜王公贵族的时候,他想造反;   当他最好的阿姐卸下盔甲入宫为妃的时候,他想造反;   当他们秦家战士驻守北疆,风吹雨打、日晒雨淋,朝中却呼吁削减军队开支的时候,他想造反。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反正他们老秦家这个配置就是功高震主造反的命,与其被逼走投无路揭竿而起,倒不如早早谋划,主动出击。   早造反,早享受!   决定造反的第一步:韬光养晦,扮猪吃虎。   秦九决定将自己打造成纨绔子弟的典型,然后.......   逃学成功的第一天,秦九被他彪悍的老妈拎着棍子撵了三条路,于众目睽睽之下被脱下裤子揍了屁股。   “!”这上京城是没脸待下去了!   “待不下去就滚蛋吧!”   就这样,秦九在被当众揍屁股之后,又被他亲娘打包发配到了大风如刀割的北疆。   看着万里寂寥的北疆,秦九悟了——原来自己走得是农村包围城市的的路线!   秦九倾尽毕生本事将北疆打造成了“塞北江南”。看着仓库里囤积如山粮食,秦九磨刀霍霍——是时候挥军南下,敢教日月换新天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在秦九静侯”东风“之际,他姐升级成了皇后,他那才满月的小外甥成了皇太子。   摔!这反还造不造啦!国号都已经想好了!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种田文 基建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九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努力造反的每一天   立意:努力或许会成功,不努力永远不会成功 第1章   上京的秋日是一年中最为舒坦巴适的季节,天气不热不燥、不冷不旱、不湿不潮,没有刺人的西北风,也没有憋人的黄梅雨,一切都是刚刚好的舒坦模样。   天空总是瓦蓝蓝一片,虽无一丝云彩,阳光却不晒人。到了傍晚,天边便烧了红霞,预告着明日又是个灿烂的大晴天。待到太阳完全落山,红霞隐去身影,黑幕笼罩住整个上京城,那漫天的星子便悄然爬上了枝头。每每抬头仰望,那灿烂星河总能令人炫目。   秦朔最爱这宜人爽气的上京之秋,要他说,这样凉爽的天气最适合睡觉不过了。不用冰块降温,无需炭盆取暖,睡前只把窗户留一条细缝,温柔的夜风送来丝丝秋果的香便是最好的安眠曲。散了头发往软软的床铺上一倒,肚皮上搭上一条软薄被,一觉便能睡到大天亮。   此时外头已然天光大亮,公鸡报晓三遍,远处林子里叽叽啾啾的鸟雀声,近处院子里仆人们的清扫声,一一传进了秦朔的耳朵里——天亮了,时辰不早了,可是.....还是不想起床啊。   秦朔抱着薄被在床上扭成了个□□花,眼睛紧闭着假寐不肯起床。屋子里的丫鬟们只当小主子睡得正香,蹑手蹑脚地给小主子再盖上一层绒被,从脚面一直盖到下巴,不过半晌就把秦朔热出了一身薄汗。这世上除了你妈觉得你冷,还有一种冷便是小丫鬟觉得你冷。   秦朔刚准备故技重施把身上的绒被卷到身子底下去,就感到一阵冷风袭来,哪怕闭着眼皮儿也感受到了一个风风火火的人影朝着自己扑来。   “八小姐!”小丫鬟压着嗓子低声尖叫,“您且慢些,小九爷身子方才好些,可受不得风。”   那被称作“八小姐”的人却是束带顶冠的男孩儿打扮,身上的褂子虽然半旧不新,但是却掩盖不了她神采飘逸、秀色夺人的气质。她虽男孩儿打扮,可一开口便是脆甜甜的少女音,“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快起床!”说着,对着秦九的屁股就“啪”一巴掌。   “姐!我是男孩子!”秦朔捂着屁股从绒被里蹦了出来。   “嗤。”秦八小姐冷笑一声,“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还给你换过尿戒子,你那光屁股蛋子我不知看多多少次了!”   “姐!你害臊不!”秦八小姐估摸着是不害臊的,秦小九却被臊得满脸通红——上辈子都三十好几的成年人了,再次转世为人成了个光溜溜的奶娃娃,啥隐私都没有了。就眼前这个少女,是自己的八姐,只比秦朔大三岁,自幼便养在一处。秦朔清楚的记得,这小丫头小时候可是揪过自己的小雀雀的!真是臊死人了。   瞧着秦小九小脸涨红的炸毛模样,秦清和捂嘴吭哧直笑。   秦朔无奈,捂脸长叹一声后问道,“八姐,你找我何事?还这副打扮。”   秦清和这才止住笑声,一双漂亮的杏眼水润润地盯着秦九,“小九,咱们出去耍吧!”   “不要。”秦朔摇头,“我正病着呢,要是在病假中上街玩耍遇见国子监的夫子们就不妙了。”   秦朔这辈子的身体不算强壮,每到换季时分总要小病一场。前几日放学路上不小心淋了点儿秋雨,回家便打喷嚏咳嗽发烧了。   秦家第三代一共九个孩子,五儿四女,秦九上头四个哥哥、四个姐姐,各个身体板壮实,男孩儿如狼似虎,女孩儿也是皮猴儿一般,作为武侯之家的子孙,哥哥姐姐各个能舞刀弄枪。唯有秦朔,那是个吹个小风都要病上一场的,刀枪什么的更是提不起来。众人都说那是因为秦朔是老来子,蚌珠儿向来是的精贵。   对此说法,秦朔只想翻白眼儿,他身体弱哪里就是精贵了?明明是他老爹年到六十才有了自己,胡子都花白了的老头子那什么的质量能好么!自己如今这身体状况已经算不错的了。   “你都在院子里窝了五日了,还不出去透透气该长毛发霉了!”秦清和像捉小猴一般把秦九从床上揪了下来,压着他洗漱换衣。   “阿妈哪儿去了?”秦朔一面洁面,一面问道。心道,他八姐今日竟敢女扮男装忽悠自己上街耍,定然是家中“大王”不在家,才让她这“猴子”称霸了。   果然,秦清和狡黠一笑,“定远候夫人请阿妈去看戏了,我都打听好了,阿妈要过了晌午才归家,咱们能出去玩儿半天,在外头吃了午食再回来。”   “定远侯府?”秦朔穿衣的手一顿,眉头微蹙。   秦清和撇撇嘴,怪模怪样道,“咱们家的儿郎没人嫁,他家的女儿无人敢娶,六哥老大不小了,定远侯家有个小姐正是议亲的年岁,这不就三天两头请各家夫人去做客吃茶看戏么。”   闻言,秦朔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秦家是镇北候府,和定远候府情况相仿,都是祖上随了先帝打天下从龙之功封了公侯,荫庇三代。   后来天下平定,先帝宾天,明德帝继位,便开始安定团结、修生养息,一系列减省租赋、减轻徭役的安民政策之下,整个大凤朝走出了战争的阴影,人口暴涨、文化繁荣、经济发达。   如此太平盛世,什么镇北侯、什么定远候都成了秋风里的罗扇,宛若年老色衰被遗忘深宫的妃嫔。不,或许比那些冷宫妃嫔们还要下场凄惨,只怕会飞鸟尽,良弓藏。   如今的镇北侯府虽然顶着侯府的名头,但是也将将能威慑糊弄平头小百姓罢了。在朝堂之上,除了几家如同定远侯府一般的武侯旧臣,旁的文官、新臣是不敢沾镇远侯府的边儿的。   秦家老六秦楠如今已经二十岁了,别人家这个年纪,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可是秦家老六在这上京城竟然说不上一门合意的亲事——所有人都觉得秦家这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圣上早晚是要收拾了秦家。这个时候把自己姑娘嫁入秦家就是老寿星吃□□——找死。   定远候府同样面对如此困境,他家的四小姐今年便是及笄之年,也被上京城的婚姻市场给拒之门外了。   “秦、杨两家...不合适。”秦朔闷闷道。   “呵。”秦清和冷笑一声,“难道就小九你长了脑子,旁人都没长脑子么!”镇远侯府驻守北疆,定远候府则在西南,一旦两家结为姻亲,大凤皇宫里的那位估计会连夜举起屠刀。   “母亲知晓这里头的关键,不过去和定远侯夫人说说话解闷而已。”说到这儿,秦清和烦躁地挥挥手,像是要赶走晦气似的,嘟囔道,“大清早的说这些个干甚,没得坏了心情。我秦家向来忠君爱国,问心无愧,随那些个魑魅魍魉去嚼舌根吧!”   说完便催促着秦朔赶紧换衣出门耍,“你怎这样多的怪癖,自己不会穿衣,又不肯丫头小子们上手。”   秦朔只和衣服系带做斗争,并不理会八姐的抱怨吐槽。作为上辈子长在国旗下的社会主义接班人,秦朔着实无法适应如今的封建腐败阶级的某些生活习惯。就说那些伺候的丫鬟小子们吧,都是八九岁的小孩子,秦朔哪里肯那些小孩儿服侍自己,这不仅仅是童工,还是虐童!   “我这不是穿得挺好的。”秦朔理了理衣袖,在亮面黑曜石穿衣镜前转了个圈,欣赏了一番自己的“美貌”——这辈子的皮相不错,十一岁的小少年无需美服华冠,端是个秀丽人物,真真是面如美玉,目似明星。   一定是睡眠充足的缘故,才能长得这般好。秦朔一边打量着镜中的自己,一边心里诽谤着上辈子的鸡血求学生涯——早五晚十严重缺觉的日子,就算是天生丽质也亮丽不起来,麻袋一般的校服一套,凤凰也变野鸡。   “行啦,行啦,我家小九是上京第一俊!别臭美了,快走!”秦清和耐不住性子,拉着秦朔像一阵风一般跑了出去,徒留一院子的丫鬟小子跳脚着急。   一个丫鬟喊,“哎哎哎!小九爷,且先喝碗温羊乳暖暖身子吧!”   一个小子喊,“小九爷,您的钱褡裢没带呢!”   一个老妈妈喊,“石头,记得给小九爷带上那件连帽披风,这身子还没好利索哩,经不得风。”   秦朔被八姐拉着停不下来脚步,只扭头冲一院子的丫鬟小子扬声交代,“秋桂放心,我去饭馆吃早食!石头你取上两贯钱,喊上彪叔他们一道来!”彪叔是秦九的护卫,是军队里退下来的,虽然瞎了一只眼,但是身手了得。   “你待这些丫头小子倒是亲和。”在秦清和眼中,自己这个九弟上辈子肯定是个慈悲的大和尚,这辈子才和善心软得一塌糊涂。   秦朔只干笑两声,也不为自己辩解。   小厮、护院们速度飞快,不多时便备齐了出门的东西,拉着马车等在了角门外,秦朔像被放风筝一般被自家八姐拉进了马车里。   马蹄儿嘀嗒,圆顶榆木马车摇摇晃晃驶出了高门大户林立的将军街,载着秦家姐弟二人朝着东市而去,那里是上京城最最繁华的商业街区。 第2章   明德七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中原大地上的老百姓原就是最坚韧不过的,哪怕有一息喘息,他们都能挣扎着活下去。更何况明德帝的确算是个明君,各种轻徭薄税的养民、安民政策之下,整个大凤朝都焕发出了蓬勃的活力,从那人流如织的繁华市集就可管中窥豹,看到这繁华盛世的一角。   挂着镇北侯府牌子的圆顶榆木马车摇摇晃晃地驶入了那人间繁华地,各种叫卖吆喝声扑面而来,直把秦朔的瞌睡虫都赶跑了。   “唉~~一个铜板两颗梨啰,甜甜脆脆的小青梨,皮儿薄,水儿甜,好吃得不得了哩~~”   秦朔挑开帘子往外看去,果真看到了一个老农打扮的人在吆喝着,他的脚边放着两个大竹篓,竹篓里是堆成小山一样的小青梨——秋日吃梨最应季不过了。   “桂花糖蒸栗粉糕~~刚刚出锅,热腾腾、软乎乎,小孩儿、老人吃了都好~”隔着腾腾的水汽,一阵香甜的味儿钻鼻而来,正是秋日的桂花香。   “糖炒栗子!糖炒栗子!买一斤送二两!”扎着头巾、赤着膀子的大汉挥舞着大铁铲子搅动着大锅炒栗子,圆润饱满的板栗裹着细沙和蜜糖在大锅里翻腾着,发出唰啦唰啦的声响。   “小九爷、八小姐。”马车的门帘被掀起一角,小厮石头那圆乎乎的脸蛋探了进了,手里递出两个油纸袋子,“糖炒栗子和粉糕,您先吃点儿热乎的东西垫垫肚子。”   秦清和接过两个油纸袋,冲秦朔笑道,“小九没白疼这些小子,都是有眼力见儿的。”   得了夸赞的石头喜不胜喜,嘴巴咧到了耳后根,欢喜地跳下车架,喊道,“小九爷,我去前头给您买甜茶乳。”说着便矮着身子一溜烟钻进了人群中,朝着不远处的茶乳铺子跑去。   “这甜乳茶近日可红火呢。”秦清和挑着窗帘,瞧着石头一溜烟不见的身影说道,“听说刚刚开业的时候还要排队呢,难不成是什么神仙滋味儿?”   “八姐今天可以尝一尝。”秦朔抿嘴笑笑,只因为那茶乳铺子正是他的产业,准确说是挂着他奶兄名头的,秦朔的产业。   这个年头,父母在不分家,哪怕是公侯子弟的秦朔也没有属于自己的产业,也不可以自己置业,一应吃喝用度全在公中,每月领着家里发的零花钱。更何况,士农工商,“商”为最贱,且有律法明确规定“受禄之家,食禄而已,不与民争利。”   简而言之,官员及其家属不得经商,防止以权谋私,与民争利。因此秦朔只让自己奶兄悄悄开了奶茶铺子,除了奶兄一家,谁也不知那红遍上京成的茶乳铺子和秦朔有关系。   正想着,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门帘再一次掀起,石头小心翼翼地端着两个竹筒爬上马车。   “今日不用排队等候?”秦朔惊奇石头竟然回来得这样快,心道,我那奶茶铺子难道生意不好了?   “那队排老长呢!”石头笑道,“我是花了两个铜板插队的。”说着,将两个竹筒递给两个小主子,“听说是新出的新品,叫个什么什么青绿,那名字取得文雅,我一时都说不出来。”石头憨笑着。   “只此青绿。”秦朔接过竹筒,搅拌几下乳茶,将里头的芋泥、青稞与乳茶搅拌均匀。   “对对对,小九爷就是有文化!”石头竖起大拇指,眼中全是崇拜。   瞧着石头的星星眼,秦朔心下叹息一声,心道,自己每日在这种糖衣炮弹的吹嘘声里竟然没有飘飘然迷失自我,那绝对是因为牢记了上辈子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小九怎么知道?”秦清和突然问道,“不是新品么?小九喝过?”   “哈?”秦朔一下子愣住,心中暗悔——让你嘴瓢!让你嘴瓢!这下被抓到马脚了吧!   “那个....那个...我是听林锦提过的。”秦朔抓抓头,瞬速找到了借口,“八姐你知道的,林锦那家伙吃喝玩乐样样精通。”林锦是秦九在国子监的同窗,是威武侯府的小少爷。   秦朔抬出林锦,秦清和立马被忽悠过去,不再纠结,只细细品尝着竹筒里的甜乳茶,点评道,“滋味儿真不错,牛乳香醇,芋沙绵密,入口软糯,末了还带着些微微的苦涩,却不难喝,反倒冲去了牛乳的甜腻,苦得恰到好处!”   “是青稞和抹茶的苦涩味。”秦朔看八姐满足的模样,心中对自己的奶茶事业充满了信心。   几颗圆胖的甜板栗入肚,又吃了半块粉糕,再喝了半筒甜乳茶,秦清和便觉得有些饱腹,嚷嚷道,“在这车上坐在有什么趣,咱们下车走走吧。”说着便拉着秦朔下了车,还不忘叮嘱道,“在外头可别叫我八姐。”   “知道啦,你是我远方堂兄,叫秦清,来我家做客的,我带你出门见识见识上京风采。”秦朔重复了一遍秦清和如今的伪装人设。   “孺子可教。”秦清和哗啦一下合上手中纸扇,点点秦朔的额头,豪气道,“跟着哥走,今日我请客,看上什么尽管买!”   秦清和说着便大步向前,路过每个摊点铺子都要上去瞧一瞧、摸一摸,秦朔紧跟在她的身后,在他们二人身后是两个小厮、两个丫鬟、四个护院。护院们各个身强体壮,隔着衣物都能看出那硬邦邦的肱二头肌,瞎了一只眼的彪叔更是凶神恶煞的模样,总之,他们这一群人走在集市上就如同猛虎出没,一般的小老百姓看到他们便做鸟兽装散开,秦朔所担心的拐孩子的拍花子、偷钱袋的小贼根本不会冒头。   “快!小九,那边有热闹!”秦清和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朝着人群密集处张望,一双漂亮水润的杏眼是满满的惊奇与欢喜。   如今的大凤朝对女子的约束不算严苛,不像秦朔记忆中的某些朝代,女孩子们裹上小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未出阁的女孩儿要是一不小心被外男瞧了去,要不嫁给对方,要不投河以证清白。如今的大凤朝民风开放,一路走来有不少妇女抛头露面的做小本生意,也有不少少女带着遮面的帷帽逛街。   然而即便如此,世人对女子的管束总是要比男子严苛,哪怕是武侯家的小姐,秦清和也无法向秦九一般自在快活。哪怕秦清和剑法超绝、身手敏捷不比男子差,但是家中还是要压着她学女红、读女戒——“女孩子家家的连绣花而都不会,以后到婆家是要被骂的”这是家中长辈们的想法。   因此,哪怕是出生在“不讲规矩的粗鄙武将”家,秦清和能够自由自在出门玩耍的机会也不多,因此看到什么东西都新鲜的不行。哪怕是个简陋的拉糖画儿的小摊子,秦清和也能站在一边新奇地瞧上老半天。秦朔便赖着性子陪八姐东逛西看,没有一点儿的不耐烦。   “小九可真好,菩萨一般的心肠,以后真不知道便宜了哪家小姑娘。”秦清和叹息着,心中觉得自家小九真真是世上最好的儿郎了,怜惜弱小、爱护家人,陪着自己瞎逛了一上午也没有半点不耐。   “姐,菩萨可不结婚。”秦朔丢了个白眼儿给自家八姐,自己才十一岁,放上辈子是才上小学的小屁孩儿,根本连性别意识还没觉醒呢。这辈子都被长辈们考虑婚姻大事了,只能说古人们真是太早熟了。   “嗨!你叫错了!”秦清和立马横眉。秦朔连忙捂住嘴巴,连声道歉,“我的错,我的错,以后一定注意,绝不嘴瓢!”   “这都快午时了,咱们快去吃饭吧!”秦朔拉着八姐转移话题道。   “去那家吃?五味坊?兰亭阁?还是醉春轩?”秦清和对上京成的饭馆们并不熟悉,属于只问其名不识其人的状态。   秦朔听他姐报出一长串的店面不禁嘴角抽抽,不知他姐是从哪儿听来的,连那醉春轩都知道,那个可不是正儿八经的食肆,歌舞表演才是主业。   “去江南岸吧,上京刚开的食肆,说是专门请了南方的厨子,一应菜色都是南方水乡的味道,清新宜人。”秦朔在脑子里搜罗了半天,最终提议去“江南岸”。   “行吧,小九你在吃食上一贯精细,你推荐的肯定不会错。”说着,秦清和便挽着秦九的手往那江南岸走去。   被挽着手臂的秦朔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可是一时又想不出哪儿不对劲。直到被一颗花生米儿袭击了额头,一道戏谑声从上方传来。   “哎呦,是哪家的两个小娘子,手挽着手去何处?”寻声抬头看去,就看到一个身着洒金绣服、头戴白玉冠的俊秀小公子,半倚在二楼的栏杆上,手还保持着丢花生米的动作,正是刚刚被秦朔拖出来当挡箭牌的同窗,威武侯家的小公子林锦。   “呦!原来是秦家的小九娘啊!”说玩,林锦便乐不可支地哈哈大笑起来,似是被“秦家小九娘”的称呼逗乐得不行。 第3章   “哈哈哈,秦家小九娘!”林锦瘫在二楼的栏杆上,笑得像公鸡打鸣。   秦朔翻了个大白眼儿,只觉得小孩儿的笑点真是奇奇怪怪。秦朔被认作小女娘淡定得很,反倒是一旁的秦清和气得不行,只见她袖子一撸,哑着嗓子冲二楼的林锦恶狠狠地大喊,“呔!你小子混说什么呢!”   “你说谁是小女娘,你有本事跟我打一场,看谁没种!”秦清和一副受了奇耻大辱的模样,挥着拳头要和林锦干一架。秦朔在一旁瞧着,额角不禁滴下一抹冷汗,心道,八姐原来是演技派啊!不知情的人看了她的模样还以为他是个男孩子被误认为是女孩子正生气发火呢。   “我说得就是你们两个人啊!”林锦半个身子探出栏杆外,居高临下地露出一张欠扁的坏笑脸,“只有小女娘才手挽着手、肩挨着肩呢!”   “你!”秦清和气结,一手提起衣摆,双膝微曲,就要纵身攀跃上二楼去和林锦干架。   秦朔连忙拉住自家八姐,劝道,“别和傻子计较,我肚子饿了,快去吃饭吧。”   秦清和抽出被秦朔拽着衣袖,蹙眉道,“我可是为你出气!他骂你是小女娘!”   在秦清和的认知中,一个男孩子被人大庭广众之下指着鼻子说娘们唧唧,那就是奇耻大辱啊!她家小九身体弱不能干架,她这个做姐姐的可不得给他出头么!   秦朔笑道,“我是男是女,我自己不知道么,再说了,小女娘又不是什么骂人的话,阿妈不也是女娘,我家四个个姐姐不是女娘?她们都很厉害的。”秦朔上辈子都三十来岁了,早就经历了社会的毒打,林锦这种小男孩儿的挑衅他根本不放在眼中。   秦清和被秦朔的话说得愣住,一时不查便被秦朔给拖走离开了“战斗中心”。   “咱们得快些,那江南岸生意好得很,咱们今天没有提前预约,搞不好到了那边都没位置了。”   江南岸并不在东市最繁华的中心,反倒有些偏僻,穿过东市最繁华的三岔口,走过青石小巷,集市上的喧嚣声一下子剥离开去,再转过一个拐角终于到了食肆。   和上京富贵奢华的风格不同,江南岸别有一番水乡风情,并无朱粉涂饰,一色水磨砖墙,竹篱花障编就的月洞门,清凉瓦舍,白石台阶,绿窗油壁。大堂内还凿出一条清溪,不知从何处引来了活水涓涓流淌,溪上架着精巧的石桥。   如果说上京食肆的老字号富贵楼是位端庄妍丽的大家闺秀,那么江南岸就是一个娇俏清秀的小家碧玉。   “这江南岸是谁家的产业?别有一番巧思呢?”秦清和一边新奇地瞧着周遭的一切,一边询问身旁的秦朔。   秦朔摇头,“我亦不知晓,只听说是南边哪个世家开的,不外乎崔、王、洛、萧那么几家。”前朝战乱,许多世族大家举家南逃,在姑苏、余杭一代安家立业。如今哪怕新朝建立,可是在南方地区,那些世家的话语权甚至大过皇权。   “怪不得呢。”秦清和了然点头,心道,也只有南方那些吃饱喝足没事儿干的世家们才有闲情逸致捣鼓出江南岸这种精致风流的食肆来。   “二位小爷,今日的雅间都满了,您二位要不大堂用餐?”一个青衫小厮满脸堆笑着上前迎客。   “行,你带路。”秦朔和秦清和都不是讲究人,或者说,整个秦家都不是什么讲究人,在外行军打仗的时候,席地而坐啃就着白水干饼子是常态,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哪有那么多虚头巴脑的讲究。   在小二的带领下,秦家一行人踏过清溪小桥,绕过荼蘼架,又穿过一道木香棚才走到了大堂位。虽说是大堂的位置,可是私密性也很好,每处席位都用雕花屏风做隔断。   秦朔和秦清和落席就坐,在店小二的推荐下点了几个热门菜,什么蟹酿橙、泉水牛肉、燕窝绿豆糕、玫瑰露。两个人并不多点,担心吃不完浪费。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神仙菜,一块绿豆糕竟然要两百个铜板!”秦清和竖起两只手指,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看到菜谱的那一刻恍惚觉得这江南岸就是宰人的黑店。   “就是!”一旁的小厮石头也愤愤道,“他们明明可以抢劫,却还假模假样地给了我们一块绿豆糕!”   “噗嗤”一道轻笑从屏风外传来。   “谁!”秦清和冷喝。   “二位贵客,有为小公子说是和您二位一道的....”店小二还未说完就被一把推开,露出身后穿着绣服金冠的林锦。   “哈哈哈,石头你还是这样的有趣!”林锦走进来,一手扶着石头的肩膀,一手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   “我说,秦小九你怎么这么小气,请女孩子吃饭可不能这样抠抠搜搜。”林锦走到秦朔旁的位子坐下,胳膊肘撑在桌面上,嘴里和秦朔说着话,眼睛却斜着秦清和。   “林锦!”秦朔扭过林锦的脸,厉声道,“这是我家远方堂兄,男孩儿,你不可以这样无礼。不然我要生气了!”   “秦九,你是当我傻,还是当我瞎?!”林锦一巴掌拍开秦朔擒着他下巴的手,冷笑一声后道,“这位是你家八姐吧。”   “!你怎么知道?你见过我!”秦清和大惊。   秦朔捂脸,这是不打自招了啊。   “嘿嘿。”林锦得意笑道,“我这双眼睛阅女无数,是男是女一眼就知!”林锦家中姐妹众多,身边还有一群伺候的小丫鬟,那是胭脂堆里长大的。秦清和哪怕没有修眉、亦没有耳痕,可还是被林锦一眼认出了。   “好好说话,油里油气的。”秦朔嫌弃地捅捅这位不靠谱的同窗。   “你怎么认出来的?老实说!”秦清和有些不服气,她自认自己的男扮女装还是很到位的,怎么就被个纨绔子弟给认出来了。   “就是一种感觉吧。”林锦摸摸耳朵,说道,“女孩子的脸颊、耳朵边上会有些细绒绒,就像是嫩柳叶上的毛绒一般,男孩子就粗糙多了。”   “你这什么眼力啊!”秦朔心道,林锦这眼睛是八倍镜吗?隔着那么远都能看到她姐耳朵边?   “嘿嘿。”林锦猥琐一笑,“其实还有些别的破绽的。”   至于还有什么破绽,林锦却是闭口不言了,他怕说出来会被秦家姐姐锤成肉饼——其实男子和女子的体型有很大差别,哪怕是少年人,男孩儿的臀是窄窄的,而女孩子的臀是圆宽的。   想到这儿,林锦的脸蛋嗖得一红,连连摇头,似是要把脑中的废料给甩干了。   “秦家姐姐,今日我请客,有喜欢的您尽管点。”林锦突然殷勤起来。   “你个小色批!”秦清和眼神一凛,手中一握,“咔嚓”一声,手中的茶碗便化成了粉剂。   林锦一抖,浑身汗毛倒立,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化为粉剂的茶碗,只觉浑身骨头都疼,似乎被捏碎的不是茶碗,而是他的头盖骨。   “姐姐威武!姐姐威武!”林锦立刻认怂。   “叫哥。”秦清和下巴一扬,眼神睥睨。   “八哥威武雄壮!八哥武艺高强!八哥最厉害!”林锦彩虹屁一串串。   秦朔看着二人的互动,心里觉得有趣好玩,心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   正说着话,菜品终于上桌了,价值半贯钱的蟹酿橙果然不同凡响,摆盘赏心悦目,味道更是一绝,橙粒混着蟹黄宛若锦绣流沙,橙肉甘香微酸带出蟹子的鲜,绝了。   “好吃!”林锦吧砸一下嘴巴,只觉嘴里滋味儿美得很,可是因为文采有限无法表达不出,最后只道,“要是配些小酒就更妙了。”   秦朔等人文采有限,描述不出那蟹酿橙的绝妙美味,不代表旁人不成。几人正吃得香甜,就听到雕花屏风外传来一道诗词,“香橙螃蟹月,新酒菊花天。”   “嗤,也不怎么样么!”林锦嗤笑一声。   “你行你来。”秦清和瞥了眼林锦,又问秦朔外头是什么情况。   “大约是些进京赶考的学子吧。”秦朔道,“南方学风盛,学子多,这江南岸又是南方来的,在学子里很受追捧,经常在此处聚会,吟诗作对、切磋文章。”   “离春闱还早呢,怎么这样早就来京了?”秦清和不解。这秋闱刚刚过去没多久,春闱要到明年开春,这些学子们怎么这样早就来京了。   “八哥,你这就不知道了吧。”林锦喊八哥喊得异常利索,活似他才是秦清和的亲弟弟一般,他为秦清和解释,“他们这是来扬名了。”   如今的科举考试试卷并不糊名,考官们是可以看到试卷上的考生名字的,对于那些早有名气的才子,在改卷判分的时候难免会有偏向。再者,要是那些有名气的才子要是在考试中排名不佳,考官甚至会被怀疑是不是徇私了。   因此,如今虽然离春闱尚早,各地学子们却早已涌进了上京城,每日吟诗作对,宣讲自己的政治主张,就是为了搏个名声,为春闱考试造势。   就在这时又一诗句传来“炉红酒绿足闲暇,橙黄蟹紫穷芳鲜”,此句一处立马获得满堂彩。   “嗤,什么足闲暇,真要图个安闲日子就不该来考试做官,真是当了那什么还要立牌坊!”林锦愤愤不平,眉头拧成了个面疙瘩,显见是对那些举人学子们意见很大。   林家也是武侯之家,林家家主威武候掌京畿铁卫营护卫国都,如今的林贵妃是威武候的嫡亲妹妹,也就是林锦的姑姑。林贵妃膝下有一儿一女,儿子便是如今的大皇子,女儿尚且年幼,但是听说明德帝对小公主宠爱非常。   因此,林家虽然也是武侯之家,但是和秦家却又不同,林家和皇家结为姻亲,他们算是皇帝的人了。朝中对林家的挤兑、倾轧并不似对秦家那般严苛,可是尽管如此,林锦还是非常讨厌文官集团,只因为文人那张嘴就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子。   就在这时,大堂里的吟诗作对暂告一段落,那些举人学子们抿上一口小酒,便摇头晃脑的开始论道问策起来。   只听一人朗声道,“今天下安平,唯有一患,逞武行凶,自持功高,专.制朝权,蔑视皇威,心如虺蜴,性似豺狼,其必为人神所同嫉,天地所不容。我等为王道兴隆,当尽诛妖邪,令光明显荣!”   此言一出,掌声如雷,满堂喝彩,唯有屏风后的秦朔三人面如黑漆。   作者有话说:   “炉红酒绿足闲暇,橙黄蟹紫穷芳鲜”出自陆游的《醉眠曲》 第4章   “逞武行凶,自持功高”、“心如虺蜴,性似豺狼”、“尽诛妖邪,光明显荣”,一句句的话宛若一把把尖刀刺进了秦清和和林锦的心窝子,二人双目赤红几欲喷火,就连自持冷静成熟的秦朔也咬紧后牙槽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人口中该下地狱千刀万剐的毒虫、豺狼可是他们的身生父亲、祖父啊!   “可恶!”林锦“啪”一声掷下手里的茶盏霍然起身,咬牙怒道,“这些满嘴喷粪的臭狗屎!小爷打得他们找不着祖宗!”说着就要冲出屏风,撸起袖子干架去。   秦朔见情况不对,连忙拦腰抱住林锦,阻止道,“他们又没指名道姓,你如今冲出去打砸一通反而做实了咱们恶霸毒蛇的名头。”   “再说了,他们顶多敢骂骂我秦家,万万不敢指诋威武候府的,你何必去趟这趟浑水!”   “秦九!”林锦扭身挣脱秦朔的桎梏,转身面向秦朔,眼中血丝浮动,“秦九你不知道......”说到这儿,林锦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世人皆道我林家是祖传的一脉单传,我这一代就我一个男丁,我父亲也无嫡亲弟兄,我阿爷也是伶仃一人......”   “他们不知道,那是因为我家的男丁全都死绝了啊!”林锦嘶吼着,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我们林家随先帝起兵,整个林家村,三百二十口人成人男丁,最后活下来的就我爷和我爹!”   “十五年过去了,应城林家村还是远近闻名的寡妇村!”   “这些书生们今日能够坐在这儿吃酒喝茶,吟诗作对,那是踏着我们林家儿郎的血和命得来的好日子!尽诛妖邪!他们要脸吗!他们有廉耻心吗!他们是人吗?!”   捧起碗喊爹,丢下碗骂娘,说得便是这些指着武人鼻子骂街的文人了。战事平定不过十余年,这些人已经忘记了战士们流过的血、卖过的命。   “混蛋!”一声娇呵,秦朔眼前一花,他只顾了拉着林锦防止他冲动,一时没注意,秦清和已经窜了出去,一脚踹飞雕花屏风,一手抄起一个木头圆凳,冲着大堂中集聚的书生们便投掷过去。   “轰隆”一声巨响,沉重的木头圆凳砸在八仙桌上,瓷盘碗盆“哗啦啦”稀碎,残羹汤汁溅了正懵逼着的白袍书生们一脸。   “八哥!我来助你!”趁着秦朔愣神,林锦抱起红木长条凳,拿出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气势,冲着大堂中傻立着的书生们抡去,幸而人小力薄,长凳尚未轮到人身,林锦便力竭了。   丢开红木长凳,林锦随手抄起一个长条毛竹大板,又要冲锋陷阵,秦朔忙喝,“彪叔!拦住他们两个人!”摔凳子砸碗是一回事,要是把这些学子真打伤了,那就闯大祸了!   四个彪壮护院欺身上前,两人擒住了秦清和,两人抓住了林锦。   “放我下来!”林锦被彪叔抗在肩膀上,手里拿着的毛竹杆子飞了出去,嘴上叫嚣不停,“我日你个仙人板板,一群无情无义的烂狗屎,我林家儿郎跟着先帝爷出生入死的时候,你们一群夯货还不知道躲在那个女娘的怀里吃奶呢!”   “林家....”   “威武候.....”   “贵妃娘娘......”   林锦自报家门如同水滴进了油锅里,大堂里一下子议论开了。   “林锦,你闭嘴!”秦朔不愿事态扩大,连声呵斥。   “秦望月,你个没种的小娘,还不如八哥,人家都打到家门口了,也知反抗.....缩头乌龟.....”林锦冲着秦朔叫嚣。   “彪叔,带他们两个出去,这边交给我来。”秦朔沉声道。   秦清和和林锦两个闹事的被拉出去,秦朔从石头手里取来了钱褡裢,冲一旁已经傻愣住的店小二道,“对不住了,这里是两贯钱,算作这些损坏的碗碟、桌椅的赔偿,剩余不够的我再派人送来。”秦朔这回出门并没有带太多的银钱。   其实赔偿倒是小事,只是得罪了这些书生举子们,秦家估计要被口诛笔伐一番了,还有这江南岸身后的老板,恐怕也要记上镇北侯府一笔——林家有贵妃和大皇子在他们不会动手,对秦家他们就没有顾虑了。   心里叹息一声,秦朔对店小二道,“在下镇远侯府的秦朔,今日的事情着实抱歉,店里的一应损失烦请列个清单,我们绝不推诿,全单赔偿。”   那店小二一听镇远侯府明显愣住一下,随即诧异地飞速瞥了一眼秦朔,心中诧异这公侯家的小公子竟然这般好讲话?   秦朔不知道店小二的心中所想,又对石头吩咐,“去请妙手堂的大夫来,给在场的学子们整个脉,抓几副安神收惊的药来。”万一这些学子回家后有个头疼脑热、生病发烧的可别赖到秦家头上。请个大夫来给他们做个身体检查以防万一。   石头接了指令一溜烟跑了出去,秦朔又交代两个丫鬟去成衣店买几套衣服来。那几个书生的身上溅上了残羹汤汁,就这么让他们回去着实不雅观。   末了,秦朔又道,“打扰诸位的雅兴了,今日大堂的一应消费算在我秦朔账上。”说完,秦朔便就近找了个圆凳坐下不再言语,等着石头领着大夫过来。   从秦清和怒踢屏风、林锦抱凳助威到秦朔撒钱赔礼不过顷刻间的事情,那些被从天而降的圆凳袭击的书生学子们尚且还没从冲击中反应过来,秦朔已然做足了姿态,清扫了首尾。   “你是镇北侯秦家的小公子?”一个书生举步向前,问道。   “是。”秦朔的回答惜字如金。   秦朔认了身份,整个大堂一下子“嗡嗡”炸响,书生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一个说武人果然粗鄙,又一个说纨绔子弟、国之蛀虫。   “太过分了!镇北侯府果真目无王法、心无法纪,竟敢当街殴打举人学子!我等必不能屈于其淫威,必要去圣上面前告上一状。”此言一出立马得到诸多附和,那些书生们各个义愤填膺,挥舞着拳头,似乎只要他们振臂一呼,秦家立马就会被满门抄斩了。   耳边议论纷纷,秦朔却面色平静,好似那些难听的话说得不是他家。秦朔不欲理会这些书生,不想逞口舌之快,哪怕自己口才了得,可是对方那么多张嘴,吵也吵不过来啊。   再者,在秦朔看来,对于这些书生最大的侮辱就是不搭理他们,难不成走路看见一坨狗屎,自己还要上前去和狗屎理论一番么?   然而,秦朔不搭理狗屎,狗屎却是要找上他的。   “这位小兄弟,我观你刚刚的作态应当良知尚存,未与污浊同流合污。”一个书生走到秦朔面前,听声音正是刚刚那个大骂武将们是国之大患,如豺狼,似虎豹的那个人。   秦朔心底积压的火气曾一下就爆了,站起身来,冷眼瞧着那书生,怒极反笑道,“阁下刚刚的高谈阔论着实振聋发聩,令人清醒。”   闻言,那书生脸上露出矜持的笑容。秦朔却继续道,“你说武侯将军是国之大患,我不知此等言论的依据从何而来。我只请教您几个问题,您读书学习的目的是什么呢?”   那书生双手抱拳对着大凤皇宫的方向遥遥一拜,“当然是为圣上分忧,为百姓解难。”   “说得好!”秦朔鼓掌相和,朗声道,“文臣也好,武将也罢,不过都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好!”   横渠四句一出立马迎来满堂喝彩。   等喝彩声稍歇后,秦朔又继续道,“我秦家从祖上便追随先帝,讨伐前朝戾帝,肃清土豪劣绅,拨乱反正,救万民于水火。”   “秦家儿郎十去九不归!”秦朔喉咙发紧。   “我们所站的这片土地浸润着我秦家儿郎的血与骨!”   “我秦家先祖的功绩无可磨灭!”秦朔的话掷地有声,如金如玉。他冷眼扫过在场的众书生,末了指着眼前的那学子道,“我且问你,兄台自哇哇落地至成长为如今的倜傥少年郎,您为这个国家,为这个国家的子民做过些什么功绩?”   不等那人回答,秦朔上前逼近一步,继续道,“足下是为圣上种过一粒粮,还是为百姓织过一片布,亦或者是凿渠修路发展一地经济,开设学堂教化一方子民?!”   “请君解惑!”最后这一句秦朔声音极为平静,却暗含着滔天的怒火。   现场一片寂静,秦朔的一声声质问,这些书生们一个都答不上来。他们中甚至有人已经臊红了脸。   沉寂良久后,一个低若蚊蝇的声音道,“我等读书学文,待入朝为官,自然能为圣上分忧,造福百姓的......”   秦朔冷哼一声,“那边等阁下做出一番为国为民的功绩后再来与我谈论秦家儿郎们是不是国之大患吧!”说罢,秦朔袖子一甩,阔步离开,留下一句,“书生意气,空谈误国!” 第5章   “书生意气,空谈误国!”丢下这么句地图炮一般的话,秦朔便快步脱离“战场”走出了江南岸的大堂,不欲与那些书生学子们继续纠缠。   穿过月洞门,绕过七扭八歪的抄手游廊,清凉凉的秋风一吹,秦朔发热的头脑总算冷静了一些,拍拍有些潮红上火的双颊,秦朔自言自语道,“好久没当键盘侠了,功力大减啊!”   随即心中又有些后悔,“真是的!我和他们辩得个什么趣!”   辩赢了又有什么用,这世道又不是谁对谁有理,这是个皇权的社会,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那些书生难不成是吃了雄性豹子胆了,竟敢当众映射辱骂朝廷大臣、公侯将军?还不是因为如今的风气如此,最高位上的那位瞧武将们不顺眼,那必然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那些骂人的书生学子们难道真得恨武官们恨得要死?不过是为了讨好皇帝罢了——陛下快瞧瞧我,我就是您最罪忠诚的走狗!您指哪儿,我咬哪儿!   想到这儿,秦朔长叹一声,明明年纪小小却带着疲惫的暮气——自己能怼那些书生们,却无法对皇座上的那位指诋分毫,不能骂他冷酷无情、自私小人,甚至自己还要变着法儿得捧臭脚——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皇家。   陛下啊,您看看吧,咱们秦家也不过是最低贱的商贾,人家卖的是货物,我们家卖得是命!您犯不着把咱们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我们就是您的一条狗。   更何况,皇帝又有哪里错了呢?生为帝皇他本就善平衡之术,如今天下大安,正是需要文臣安邦之际,武侯将军们合该退居让位。   这世道没有对错,只有各自立场而已。秦朔越想心口越闷,胸口像是堵着着快石头。秦朔连连捶胸,像是要把胸口的郁闷之气给锤散了。   “小九!”秦清和挣脱护院的桎梏跑回头的半路上见着的便是这副光景,自家的小弟弟一手扶着墙,一手“砰砰”捶打着胸膛,脸上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抑郁悲愤。   秦清和一下子被吓住了,手脚都不知该如何安放,小心地蹭到秦朔跟前,眼泪蓄在眼眶里,声音带颤,“小九,你这么了,身体不舒服么?他们欺负你了?”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要闹着出门玩!小九你才将将病好呢!”秦清和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混蛋!我还打架闹事!小九,他们是不是为难你了?都是我不好!我去找爹爹去!我认罚!我让爹爹打他们!”   秦清和刚刚激愤出手,这会儿子缓过神来已然后怕不已。她不是养在深闺不知世事的女子,如今圣上重文抑武,自己这么个武官家的子女当街打了上京赶考的举子,那影响必然是极其恶劣的,一定会影响父兄的!   “八哥,这不关你的事。”林锦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的脸上犹自带着戾气,“秦九这也不关你的事儿,打架的是我,要问责,要负责,让他们到威武侯府来找我!”林锦拍拍胸口表示一人做事一人当。   “你别八哥、八哥叫得欢,这是我哥!”秦朔从抑郁的心境中缓过神来,瞧着林锦对他姐亲近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   “对了,林锦,我之前都没听过你们林家村的事情。”秦朔想起这茬来,“秦家儿郎十去九不归”的事情秦朔经常听,家中的老一辈们经常挂在嘴边上讲,每每讲起都是激愤难平,活似深宫怨妇,而皇帝便是那负心薄情的郎。   “我爷,我爹他们不愿提那些旧事,所以如今很少有人知晓了。”林锦拧着眉,“可是我不服气!”   “难道我林家儿郎的命就这样白白葬送了?这才几年过去了,再过十年二十年,这天下还有谁记得他们的付出牺牲?!”林锦不能理解家里长辈的做派,明明都是为民为国战死的英雄好汉,凭什么要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一般不能提?   “你我会记得,历史也会记得。”秦朔拍拍林锦的肩膀,劝道,“威武侯他们是对的,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   此时秦朔才恍惚有些明白,为什么同是武侯之家,林家在上京如日中天,而秦家却被处处排挤。不仅仅因为林家出了个贵妃娘娘成了皇帝的亲家,更因为林家一直在努力淡化自己曾经的功勋。   老百姓们早已经不记得战死的林家儿郎们了。可是在北疆,秦家就是百姓心中的神,他们都称呼镇北军为秦家军——秦家功高震主了。   “秦九你怎么也这样说!”林锦不满地撇嘴,不禁往秦清和的身边靠靠,心道,秦小九还不如他家八姐有男儿气概呢,不仅讲义气,还身手好!可惜不是真“八哥”!   秦朔可不知道林锦心中的惋惜,只拉着二人往外走,离开这是非之地,边走还边交代,“林锦你赶紧回去把今天的事如是告诉威武侯。”   “我不!”林锦屁股一赖不肯走,“我爹要是知道了,会打烂我的屁股的!”虽然只有林锦这一个儿子,但是威武侯却不溺爱,反而教导异常严苛。   “听我的!”秦朔厉声道,“我回去也会如实禀报一切。你以为今日发生的一切能瞒过去吗?与其让父亲们在朝堂上因为此事被攻讦时而一无所知,倒不如我们回去老实交代,好让父亲有所准备,提前应对。要是运作得当,咱们完全可以逆风翻盘!”   “构陷朝廷命官,挑起君臣嫌隙,我怀疑那些书生们是敌国派来的细作间谍,就是为了挑拨君臣不和,引发文武对立,好让咱们大凤朝陷入内斗的自我消耗!”秦朔指出了一条路来,林锦眼睛一亮,一蹦三尺高,“妙啊!看我这次不搞死他们!”   林锦完全等不及了,拔脚就跑要去找他爹告状。   “这样不大好吧。”秦清和面露犹豫,“咱们这样不也是构陷么…倒打一耙…”   “八哥,是担心那些书生么?”秦朔瞧着自己姐姐的模样,无奈摇头,都说他们武将之家手上人命无数,必然是心狠手辣、冤孽缠身的,可是他们老秦家却一个比一个单纯赤诚,甚至还有些不和适宜的善良。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秦朔忍不住道。   “小九!哪里到了这个地步!”秦清和掩口惊呼,“那些书生以后都是要入朝为官,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解难的,如今他们只是尚且年轻,不知世事复杂,并非非白即黑的,他们只是对咱们这些武官之家不了解…”说着说着,秦清和的声音便低了下去。刚刚在大堂里打架的是自己,这会儿为那些书生说话的又是自己,这算什么啊!   “小九,我不是那个意思。”秦清和连忙解释,“我只是、我只是不想成为了他们那样的人!”   “他们无凭无据变污蔑爹爹阿爷,他们下作无脑!可是我们不一样!”秦清和总算理清了思路,“世人浊浊,我必不与之同流!”   闻言,秦朔心下叹息——这世道总是好人吃亏些的。你有明月心,奈何人家只嫌弃你的光亮瞎了他的眼。   “小九,他们罪不至死啊!”一旦被冠上了敌国细作的名头,那些书生们就算不死也注定终身仕途无望了。   看着满眼担忧的八姐,秦朔心里憋闷,幽幽道,“姐,那些书生在诋毁爹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们的话是能杀人的?他们一张嘴颠覆天下,爹爹便从大将军大英雄变成了国之蛀虫,要遗臭万年的。”   书生的嘴,杀人的刀。   秦朔的话让秦清和一愣,但是她依旧坚持,“小九,他们做的不对,我已经教训过了,你没必要为他们脏了自己的手。”   终究,秦朔长叹一声,解释道,“放心吧,那些书生不会有事的。威武侯向来明哲保身,他不会插手这件事,更不会构陷哪些书生举子,林锦少不得一顿打。我家…我家 …阿爹如今…陛下不会站在咱们家这边的。”   “所以,八哥,你就别担心那些书生了。还是先担心自己吧,逃家玩耍、打架斗殴,够关十天半个月的禁闭了。”秦朔扯出一个笑容。   “啊!”秦清和跺脚大喊,“完蛋了这次!”   “走吧!”秦朔拉着秦清和往外走,“趁着阿妈还没回家,你赶紧回院子里去,今日的事情你只当一概不知。”   “这可以?”   “相信我。”   “阿妈会打断你的腿的!”   “我躲奶奶那儿去。”秦朔想好了退路。秦家老祖宗九十有一,镇北侯的枪棍、侯爷夫人的念叨可不敢耍到他老人家面前。   秦家姐弟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游廊的尽头,只余只言片语消散在似水江南的亭榭楼栏之中。二人的声音完全消失之后,游廊中央小花园的假山处转出两个人来。   一个是头戴银冠,穿着白蟒箭袖,围着攒珠银带的贵公子,一个是手持羽扇,一身青衫的青年文士。   “那是秦家小子?”贵公子问道。   “那矮个子的便是秦家的蚌珠儿,镇北侯年六十得来的小娇儿,都说老来子向来身有奇异,这秦家小儿果然有些不同凡响。”青衫文士回道。   “呵,奇异得不像是秦家的人。”贵公子说道,“难为秦家能生出个长心眼、有脑子、面白心黑的。倒是另一个小子,打架倒是不手软,真要下死手了却又退缩了,色厉内荏完全是秦家的种,难成大事。”   “四皇子殿下,您此言差矣。”青衫文士摇头,“为君者,要的是忠诚的狗,而不是反骨的狼,为人臣子,便是要的那赤子之心啊。秦家便是一把刀,一把刀需要什么心眼儿和智慧呢?”   “再者,那个少年可不是个小子,秦家小八可是个女娃!”说完,青衫文士哈哈哈大笑。   “什么?她是个女人?!她还打架!”四皇子温润如玉的脸蛋一下子崩了。   作者有话说:   ,?,。,。。,。,。 第6章   秦朔尚且不知道自己被人听了壁角,更不知道自己八姐又被人认出了女扮男装。秦朔拉着秦清和出了江南岸便直接钻进马车,一点儿时间不耽误,马蹄儿轻疾,不大功夫便驶进了将军街。   秦清和半路下了马车,从镇北侯府的西北边仆人们专用的后角门一溜烟地跑回自己的院子,秦朔则大摇大摆地坐着马车从侯府正门旁的东角门回了家。   秦朔一只脚跨进门槛,管家福伯便火急火燎地跑上前来,“九哥儿!可是在外头顽皮了?刚刚石头打发人回来到账上取了二十贯钱。”   这干瘦的小老头福伯是镇北侯府的老管家,自十三四岁的时候便跟着秦朔他爹鞍前马后了,大半辈子都是在为镇北侯府一家子操劳,虽是仆人身,但是在镇北侯府很受敬重。而秦朔的贴身小厮正是福伯的孙子。   “石头回来取钱了?那小子机灵。”秦朔笑道。   福伯着急,跺脚道,“我的小九爷哦!二十贯钱可不是小数目,你可是在外头闯了什么大祸?!吃亏了没有?”说着福伯撸起袖子,挥挥那只枯瘦的胳膊,似是要去为秦朔找回场子。   “不是什么大事儿。”秦朔不欲让老人家担心,只轻描淡写道,“和人打了一架,砸了几个木头凳子,石头取钱去赔了。”   “打架!”小老头的小三角眼冒出一道亮光,欣喜无比,“我家九哥儿竟然会打架了,长进了!”   在福伯看来,自家这小九爷什么都好,样貌好、会读书、心地善,就是没什么男子脾气,长大十一岁竟然从未与人红过脸,更别提与人挥拳头干架了,今日竟然与人打架了,还赔了二十贯钱,可见战况激烈!自家小九爷真是长进了!   瞧着一脸得意、满眼骄傲的老管家,秦朔嘴角抽抽,着实不能理解老人家的脑回路,岔开话题问道,“我爹和我哥下朝没有?这会儿在哪儿?”   “侯爷和世子今日尚未回来呢。”福伯回道。   “还没回来?”秦朔诧异,抬头看看日头估摸了一下时间。按照往日,老爹和大哥这个时候应该已经下朝了,他们二人只在兵部领了虚职,并不需要真的坐班工作,每天下朝后一般会直接回家的。   秦朔正疑惑着,大门口突然喧嚣起来,不待仔细去分辨声响,就看到两道高大的人影急匆匆地从正门进来,正是秦朔这辈子的父亲和大哥,镇北侯与镇北侯世子。两人脚步飞快,翻飞的袍角似是裹挟着雷霆的怒火,身后的随从小厮各个丧眉搭眼、噤若寒蝉。   “小九?”镇北侯瞧见秦朔,紧锁地眉头松散了些,嘴角努力挤出一抹笑容,关切问道,“身子可好些没有?不舒坦了就回院子里歇着,国子监那边不去也不是大事。今日胃口还好?衣服暖和么?可别又着风了.....”   镇北候拉着秦朔絮絮叨叨说了好些关心的话,秦朔却察觉到了父亲此时有些神思不属,言语间有些失了章法,连忙道,“爹,你和大哥是有事要忙吧。你们先忙去吧,我好得很呢!”   “哎,小九乖,阿爹和你大哥商议点儿事情,你且玩儿去,晚间过来正院用膳。”说罢摸摸秦朔的脑袋,抬步往书房的方向去了。   镇北侯世子连忙跟上他爹的步伐,走两步后又扭身转头冲秦朔道,“九弟,你嫂子娘家庄子上送来许多新鲜瓜果,等下让人送你院子里去,你尝个鲜。”   “谢大哥,你且先忙去吧!”秦朔心下微沉,瞧着父亲与大哥急匆匆的身影,心里盘算着家里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大事儿。难不成是朝廷又要裁军减员、削减军队开支?亦或者是要把在北疆驻守的三哥、四个也给调回上京城?   秦家这一代一共五儿四女,无论男女,皆入齿序。大哥秦初早早请封了世子,和镇北侯一同被留在上京城,在兵部挂着虚职,其实无权。二姐秦岁华、五姐秦季夏、七姐秦子春已为人妇,嫁得都是寻常人家。只因三位姐姐论亲的时候,秦家还没起家,秦父还未封侯。   二姐嫁了个乡间小地主,五姐则是嫁了一个秀才,五姐夫说起来是诗书旧族,其实不过在乡下有些薄田,读书天赋也只是寻常,前几年好不容易才中了个举人。七姐嫁的是镇北军中贫家出身的年轻将领,不过是从三品的同知。   三哥秦旭、四哥秦栖都是从一品将军,如今驻守北疆算是秦家如今唯二两个手握实权的人。剩下三个尚未成家的子女,便是六哥秦楠,八姐秦清和,还有小幺儿秦朔。   六哥秦楠年近二十还未成家,身上挂了个正五品的三等侍卫的职,并不需要上班应卯,每日只在家中舞刀弄枪,一身武艺无处施展。   每每想起秦家这么一家子,秦朔总是心忧。上辈子的现代社会不仅人情淡薄,就是亲缘也是一般。更何况,在法治社会谁犯法,谁吃枪子儿,没有连坐一说。而这辈子,秦朔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家族,真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旦皇帝要动秦家,那么阖府上百号人,上到侯爷世子,下到小厮嬷嬷,一个都逃不了。   秦朔满心忧虑地回了自己的院子,心中琢磨着父亲和大哥遇上了什么事情,想着晚间去正原用晚膳的时候去旁敲侧听一番。   然而,一直等到太阳下山,秦朔也没等到正院的传膳,倒是小厮石头回来禀报了。   “都处理好了?总计赔了多少钱?”秦朔询问,石头一一回复,桌椅赔了几钱,碗碟赔了多少,请大夫、抓药又花了多少,还有置办衣服的钱。   “二十贯钱花得个精光,险些还不够,江南岸的掌柜给免了个零头,这才将将够了。”石头这样说着,面上却不待感激,反倒愤愤道,“这江南岸就是个黑店,一个榆木圆凳收了我一贯钱!这凳子是镀金的不成!”   花出去的二十贯钱大部分全花在了赔偿江南岸。   “这家店后头肯定有大靠山,以后咱们还是不要去他家了。”秦朔心道,这江南岸连镇北侯府的面子都不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对方有大靠山,镇北侯府根本不入对方的眼。二是对方和镇北侯府不对付。   想起传闻说这江南岸是南方的世家开的,秦朔觉得还是第二种猜测更可靠,毕竟南方的世家大族们算是皇帝之外最瞧不上镇北侯府此类的武侯之家的了。当初征伐戾帝,世家南迁吃了好大的苦头。世家们不敢把仇恨记在皇帝的头上,便都算在了当初打仗的武将们身上了。   “那些书生学子们怎么样?”秦朔又问。   “还能怎么样!”石头嘴巴噘得能挂油瓶,为自家小九爷委屈,“咱们又是给他们置办新衣,又是请大夫问诊抓药,恨不得把他们当祖宗一般小心对待,他们还能有什么不满?!”   “你在这儿抱怨什么!咱们小九爷还什么都没说呢!”小丫头秋桂打断石头的话,给秦朔续上一杯玫瑰饮,轻声道,“我观那几个书生的衣物只是寻常,应该都是普通人家出身。”   秦朔一下子就听出了秋桂的言下之意——衣物寻常、普通人家,不是世家子弟,打了便也打了,就是心里怀有仇恨也翻不出个大浪来。   “江南岸的物价可不便宜,那些布衣学子怎么消费得起?”秦朔又有疑惑。   “凭举子的身份进江南岸一应茶水费全免,就是菜品、点心也只需半价。要是能留下什么出彩的诗句策论,店家还会奉上银钱。”这是秋桂打听到的消息。   “秋桂姐厉害!”石头冲秋桂竖起大拇指。   秋桂斜了一眼扮鬼脸的石头并不搭理他,只继续对秦朔道,“小九爷要是不放心,可安排着人注意些那几个举子,待春闱后外放可见机行事。”言下之意,可以私下弄权将那几个举子外放到蛮夷之地,打发得远远的,远离权利中心,以绝后患。   “高!实在是高!”石头围着秋桂团团转,直呼秋桂姐是女中诸葛,智谋一绝。   秦朔听了丫鬟的话不禁心下恻然,所谓破船还有三斤钉,即便是不受待见的镇北侯府对于那些寒门举子们而言依旧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镇北侯府轻轻抬抬手便能搅乱了那些举子的仕途人生。皇权对于秦家同样如此。   这就是阶级,没有人权,亦没有所谓的公平正义。   秦朔摇摇头,嘱咐秋桂,“让人看着盯着那几个举子,不要轻举妄动,万一这是敌人抛出了引我们上钩的饵呢?”   “小九爷说得是。”秋桂颔首听命。   秦朔身边一共两个大丫鬟,一个名为秋桂,一个叫做夏荷。秋桂善观人言,心思缜密,沉稳有度得不像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秦朔不在的时候,她便是院子里的主心骨,丫鬟婆子、小厮护院全凭她安排调度。   “小九爷,您且先用晚膳吧。”一道清亮的声音传进屋内,下一刻门帘掀起露出一个圆圆脸的讨喜丫鬟,真是那唤作夏荷的大丫鬟。   夏荷掀开门帘,边走边使唤身后跟着两个婆子,安排她们调桌安椅,设摆碗筷。   “春华院里摆膳没有?”秦朔问道。   “没呢。”夏荷使眼色让两个婆子下去,这才低声对秦九道,“听说六少爷和侯爷吵得凶,夫人都劝不住侯爷。”   “六哥?”秦朔拧眉,心道,不是爹和大哥谈事情么,怎么扯上六哥了,连阿妈都劝不住?   小心觑了眼秦朔的神色,夏荷声音又低了三分,“听说还摔了东西,清扫的小厮们扫出了一地的碎瓷片儿。”   “还动手了!?”这下子秦朔可坐不住了,霍然起身,对两个丫鬟道,“桌上的晚膳你们两个人分着吃了,我去趟正院。”说完抬脚便往外走。   “石头,快给小九爷披上披风,秋夜露寒风重。”秋桂小跑着去内屋去来披风,催取着小厮去追秦九。   “没事,我不冷!”秦朔听了春华院里的风波,心里急得不行,加上脚步飞快,脑门甚至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第7章   秦朔的院子离侯府正院很近,原先就是正院后的三间小抱厦改扩建而成的院子,只穿过一道夹道,越过西花墙,转个弯儿出来便到了正院的小角门。   秦朔脚步匆忙,闷头走着,一脚跨进门便和一道同样匆忙的人影相撞。   “哎呦。”那人踉跄着惊呼一声,秦朔认出对方的声音,正是跟在阿妈身旁的花嬷嬷。   “花嬷嬷怎么这样匆忙?”秦朔伸手扶住对方踉跄不稳的圆滚滚身体。   “哎呦,我的小九爷哦,正要去寻您呢!”花嬷嬷稳住身形,着急道,“夫人让我去请您,快去书房里劝劝那爷儿三个吧,都快把房子给拆了!”   秦朔是家中老幺,全家上下都像眼珠子一般疼爱他,就算是脾气如炮竹一般的侯爷见着小幺儿也要慈祥几分,声音都温柔些的。因此秦朔也变成了家中的“救火队”,谁和谁吵架拌嘴闹开了,只需搬出秦家小九爷,那便什么战火都歇了。   “我这就去看看!”秦朔直奔书房而去,就看到一群丫鬟小厮守在月洞门外,一个个垂手缩脑,恨不得能把自己隐到地里去藏起来。   跨过月洞门,秦朔便听到了书房里传出的声响,他六哥似乎是说了些什么,引得他爹暴跳如雷,骂骂咧咧地说着些什么,不外乎还是那几句老话,“圣上不能这样对待咱们家”、“代家的皇位留着咱们老秦家的血”。   秦朔重叹一口气,整理好思绪,抬步上前,“哐当”一声踹开书房的大门。   “哪个狗…”镇远侯秦谷正要破口大骂,面目狰狞得像是朱红大门上贴着的辟邪门神,然而“狗东西”三个字没能脱口便生生咽了下去,狰狞的表情扭曲两秒终于换上了一副慈善的模样,低声和气道,“是小九啊,都这个时辰了,院子里都落钥了,怎滴来爹爹这儿了?可是想爹爹了,今晚想要和阿爹一处睡觉?”   说着,声音愈发柔和,恍惚间让人觉着刚刚那个暴跳如雷地摔笔掷砚的人是被什么脏东西附了身。   秦家老六秦楠毫不客气地翻了个大白眼,用实际表情表达对自己老爹的“唾弃”。   “孽畜!你那是什么怪模样!”秦侯爷对着儿子们完全是两副面孔,对秦朔是小心肝,对秦楠不是孽畜便是牲口。   “小九,可是遇上什么事了?急忙忙得怎么也不披个厚些的斗篷?”秦家大哥秦初上前摸摸小九弟身上的丝绵斗篷,不出意外地摸到了一手冰凉的秋露。   “你们都别说了!听我的!”秦朔伸出两只胳膊抵住三个想要上前为他解斗篷、递毛巾捂脸的秦家老爷们,气沉丹田两秒后大喊道,“我今天和人打架了!!!”   “什么!”秦楠眼睛闪亮,惊喜道,“小九你长进了啊!”言语中全是欣慰。   “小九,和谁打的?可有受伤?”大哥恨不得扒开秦朔的衣服一寸寸检查一下。   “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狗东西?!欺负我家般般!”秦侯爷则是怒不可遏,甚至喊出了被秦朔所禁止的小名,然后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在书房中打了两个转,一个箭步冲进里屋,再出来是手中已经握了一对流星锤,凶狠狠的模样恨不得立刻抡起锤子把那狗东西砸成肉饼子。   “不是什么大事。”秦朔跨过一地狼藉,扶正一个倒地的木椅拉着自家老爹坐下,“爹,你且歇歇吧,你都多大年纪的人了,可不能总这样发大火。”   秦侯爷如今七十有一,放在古代是绝对的高龄老人了,加上从在战场上厮杀落下的一身伤痛,还有那么个大大的将军肚,秦朔肯定老爹绝对有“三高”,哪里能天天这样爆竹脾气?   “爹,小九说得是,您可万万要保重身体啊!权势钱财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秦家大哥也劝着,“我记得小时候住在乡里,虽然吃饱饭都是奢望,可是……”   “可是,每每午夜梦回,当年的苦日子才是真正的好日子啊!”秦初感叹不已。曾经的自由自在、天高阔远是任何的钱财权势都换不来的。   “嗤。”秦楠嗤笑一声,显然对大哥的话非常不以为然。   “孽畜!怎么和你大哥说话的!”秦侯爷又要生气,秦初连忙掏了两颗静心丸塞老爹嘴里,又是一通劝解。   然而秦楠却不领情,冷笑道,“大哥总是这样天真,却不知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们秦家早就是毡板上扔人宰割的鱼肉了!”   “何至如此啊!”秦初痛心疾首,“咱们秦家向来忠君爱国,俯仰无愧于天地,我们只需做好自己,风言风语何必在意!”   “哥!你们都别说了!”眼见又要吵起来,秦朔连忙出声制止,无奈道,“咱们一家人不能有话好好说么,又不是谁嗓门大谁就有理。”   闻言,秦家三个男人都闭上了嘴,秦楠还欲嘲讽几句,嘴巴扭了几下后终究收敛起脾气问秦朔,“小九,今日和谁打架了,六哥明天去给你报仇。”   “在江南岸,和几个赶考的书生。”秦朔不欲详说,秦楠却看透了一切,俊美的脸上一片阴霾,“那几个书生是骂咱们老秦家的吧。”   秦朔眼睛瞪圆,吃惊于六哥的敏锐。   秦楠却冷笑,“小九不常外出,不知如今的世事也是正常。当今的事道,武人就是错,吃饭是错,喝水是错。当今的朝堂,谁想要得到那位的垂怜,没事踩踩咱们这些武侯老将准没错!”   说罢,不等旁人插话,秦楠又继续道,“大哥,你、我都是享过秦家的荣光的,一门双公三侯,何等威风。”秦楠手指朝天,“可以说,除了上面的那一位,咱们老秦家便是天底下的第一人!”   “可如今呢?”秦楠看向自家老爹,“秦家就剩下您一个侯爷了,我身上尚且挂着个三等侍卫的虚职,虽无权,但好歹有俸禄。可是小九呢?!”   “难不成真的让小九寒窗苦读十年去跟那些书呆子争那一亩三分地?!”秦楠声音拔高,“爹!您、爷爷、叔叔伯伯们当年为什么跟着先帝爷去卖命!?”   “还不是为了让家里的子孙后代们过上好日子么!”秦楠悲愤,“都说君子之泽三世而斩,可是如今还不过三世,咱们老秦家还在北边卖命流血呢!那位已经、已经要对咱们秦家动手啦!”   秦楠双目赤红,嘴里说着大不义的话,然而秦侯爷却罕见地没有责骂他。   “哐当”两声巨响,秦侯爷手中的一对流星锤颓然砸在地上,方砖上顷刻出现两道细小的裂痕,“是我对不住小九!”说着一把抱住身旁的秦朔竟然呜呜哭了起来。   秦老侯爷心里是真苦,他是眼睁睁瞧着镇北侯府一日日没落下去的,先是先帝驾崩,再是自家老爹秦国公去世,自己成了镇北侯,秦家被摘取了国公府的门匾。然后,镇守北疆的儿子们全部被召回上京。倘若不是北部草原上突然崛起了一支凶悍的游牧部落,老三、老四也是困死上京的命运。   秦侯爷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秦家被围困、被蚕食,却毫无办法——雷霆雨露均是君恩,当皇帝不喜欢某位臣子的时候,那位臣子放个屁都算是密谋造反——意图臭死皇帝。   秦侯爷年近六十有了秦朔这个幺儿,自然是宠爱有加,新帝登基的时候甚至舔着老脸想为小幺儿谋个恩宠,却没想到直接被驳回了。秦侯爷直接气得在家躺了三个月拒绝上朝,然后,朝中便再也没了秦侯爷的位置。   “我可怜的的小九啊!爹没把你生在好时候。”思往事,秦侯爷悲从心来,“无情最是帝皇家!”   “爹!慎言!”秦初连忙捂住自家老爹的嘴巴,一脸的无奈。   秦朔长叹一口气,瞧着家中父亲哥哥们,瞧着他们脸上或是悲愤、或是阴郁、或是迷惘的表情,心中直骂明德帝是臭狗屎。在秦朔看来他们老秦家是绝对的忠君爱国,怎么今上就容不得他家呢?   “爹!大哥!这次我们绝对不能再退了!”秦楠握紧拳头,扬声道,“那南北铺子不仅养着咱们秦家人,更养着军中战士呢!”   “南北铺子?”秦朔惊呼,“这次要动咱们家的铺子?”   “是的,今天早朝,御史台参了咱们家一本,罪名是为官不正,与民争利。”秦初的言语中充满了疲惫,“虽说律法规定为官不得经常,可是这满朝上下谁家没有个铺子?就那个户部侍郎,整个西市南长街有一半的铺子都是他家的,每年租金就百万贯了!何必盯着咱家那么几间杂货铺子啊!”   “大哥还是看不明白,那户部侍郎简在帝心,他就是杀人越货那也是无罪,但是咱们家,那就是秃子头顶的虱子,芝麻大点的事情都是大问题!”秦楠丢了个白眼给自家傻大哥。   都说战争是最烧钱也是最赚钱的,秦家跟着先帝东征西讨没少抄没金银财宝,当初义军攻进前朝皇城,先帝更是开了前朝戾帝的私库任由弟兄们往家搬。   理论上讲,秦家不该穷。然而,镇北侯府实在不算富裕,看秦朔身上半旧的衣服料子就知道了——料子绝对是好料子,但是却无任何奢靡华贵的刺绣,且因为经常穿着浆洗的缘故失去了原先鲜亮的颜色。   一来,秦家向来不喜奢靡浪费,二来,秦家大部分的钱财都用在了军中战士的身上。   当年起兵,秦朔的爷爷也就是曾今的秦国公便对手下小兵立下誓言:凡行军,不幸死者,衣裘棺敛,转送故土,上养其老母,下育其幼子。有伤疾者,医药救疗,愿归农业者,赠种送粮,钱币十贯。   简单来讲就是:跟着我秦家打仗,死了给你买棺材收尸送回家乡,并且还会帮你赡养父母、抚育孩子。在战争中受伤的,有免费的大夫和医药救治,如果残疾影响战斗,可以选择回乡,秦家会赠送种田的粮种和工具,同时还会给出十贯钱作为一次性的补贴。   在这种实打实的抚恤政策下,秦家军才能凶猛无比,一路凯歌。士兵们无惧死亡,因为他们知道,个体的死亡并不是结束,它会为家庭带来荣耀和财富,子孙们也将站在他们的尸骨上走向更加辉煌的明天。   秦国公定下的规矩,秦家一直在认真执行。那南北铺子不仅为伤残、退役士兵们提供了工作岗位,秦家更是将铺子的大部分收益花在了秦家军的身上。   南北铺子没有为秦家带来财富,却带来了好名声。这好名声比泼天的财富更加危险。 第8章   镇北侯府在今日的早朝上被参了一本,罪名是“食君俸禄,与民争利”。历朝历代都有明确的法律明文规定官员及其亲属不得经商,违者,轻则降职罚款,重者免官抄家。   然而,法律要是都能够严格公正的被遵守执行,那世间也就没那么多的疾苦了。如今大凤朝的官员们自上而下,不谈百分之百,起码十之八九都有经营商业的,不然哪儿来那样多的钱财供给全家老少的奢华富贵生活呢。   秦家经营的南北杂货铺子在一众官宦人家的巨产中根本不起眼。可惜,不爱就是不爱,对于不受宠的臣子而言,无论做什么都是错。更何况,南北杂货铺子还给秦家树起了“爱兵如子”的好名声。   “这杂货铺子留不得了。”了解完来龙去脉,秦朔沉声道。   “小九!”秦楠不可思议地瞪向自家小弟,“这是让我们秦家当缩头乌龟吗?!”   “今日我们退一步,往后便有源源不断的欺凌上门。”秦楠目露出嘲讽,“难道我们今日低头了,上头那位就能放过咱们家?今日舍了杂货铺子,明日咱们是不是就要舍了北疆的兵权?!到时候咱们秦家就真的成了没牙的老虎,任人宰割了!”   “没错。”秦侯爷难得赞同自家“孽畜”老六的话,无奈道,“雄狮一旦露出疲态,等待他的就是无尽的围攻和驱逐,直至死亡。”   “咱们秦家不能退。”秦侯爷说完这句话,就连一直坚持要“忠君守法”的秦初都沉默了。   秦朔何尝不知道交出南北杂货铺断尾求生实则就是“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解了秦家如今的困局?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除非.....除非君不君,臣不臣。一个念头在秦朔的脑中一闪而过,随即被秦朔立马自我否定了——革命都是要流血和死人的,那不是一场游戏,而是成千上万人的命运。   “不交出铺子,阿爹和六哥难道有其他好办法?”秦朔轻声询问。   秦楠却不正面回答,反倒是一改态度,不耐烦道,“这不是你个小孩子该管的事情,时候不早了,快些睡觉去,小心长不高。我在你这个年纪可壮实了,打遍上京无敌手。”说着便拎起秦朔的后领,推搡要将秦朔撵出去。   秦朔不是真正的小孩儿,哪里肯被这样轻易打发走,他一个矮身翻扭逃出了六哥的魔爪,扑到自家阿爹面前,眨巴着大眼睛卖萌,“阿爹~你就告诉我嘛~”   秦朔自己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可以解了眼前的困境,因此对家人的主意特别好奇。   “哎呦,小九唉.....”秦侯爷哪里能抗住小幺儿的撒娇卖萌,心肝儿直颤,然而嘴巴开合两下,又捋捋胡须,磨蹭好一会儿后才道,“解困之策我暂时还没想好,但是小九放心,阿爹一定会护住秦家,为.....”说着,秦侯爷又闭上了嘴巴。   瞧着阿爹谨慎的模样,秦朔突然心中警铃大做,立马警觉道,“爹!你们不是想干什么坏事吧!”   “怎么能说是干坏事呢!”秦侯爷立马不服,想都没想地脱口反驳。   秦朔:.......果然是想干些什么危险事!   一旁的秦楠突兀来了句,“秋天了,北疆已经开始下雪了。”   “!”普普通通的一句话直让秦朔寒毛倒立,瞬时间鸡皮疙瘩遍布全身,抬头看向六哥,只看到六哥狭长的眼角闪过令人胆寒的狠绝。   “孽畜!胡说什么呢!吓着小九了!”秦侯爷厉声呵斥,企图解释些什么,然而,从秦朔不可思议的表情里众人知晓秦朔已然猜到了真相——秋风起,战鼓擂。   每到秋冬季,北方草原一片荒芜,牧草枯黄,河道干涸,寒风凛冽,饥寒交迫的北方游牧民族在饥饿中化身为狼,朝着柔弱的南人亮出了嗜血獠牙——掠夺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显然,秦家打算借助北疆的战事来转移朝堂的注意力。一旦北夷来犯,谁还能顾上镇北侯的几间小铺子呢?   “阿爹......”秦朔张合着嘴巴像是一条离水的鱼,他想劝,可是又不知从何而劝——人人都有各自的理由,人人都有情非得已。秦家功高盖主,皇帝想要除了秦家,这很正常。秦家战功累累,想要保住用儿郎们血肉换来的荣华富贵,这也很正常。   这也正常,那也正常,那不正常的是自己?可是,这一切明明是不对的啊!不该是这样的!秦朔露出一抹苦笑,十一年了,他还是无法理解这个世界,这个人命最不值钱的世界。   “小九!小九!”瞧着秦朔面露嗤笑,秦侯爷吓着了,连连呼唤。   “小九可是被魇住了?!”秦初也焦急,连声道,“我就不同意爹和小六的主意,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做不得!对不起秦家祖先!对不起戍边的战士!你们看,小九都吓坏了!”   “快快快!快去宫里请御医来!”秦楠也被秦朔的模样吓住了,扬声高喊着让外头的仆人取了牌子去宫里请御医。   “没事!没事!”秦朔回神,连忙安抚秦家老中青三个男人,喘了口气后道,“爹,六哥,这种遗臭万年的事情我们秦家不能做!”   “放心,小九,六哥有数。”秦楠道,“难道你六哥我真是那种丧心病狂的人?”说着秦楠放低声音,小声道,“只不过是在军报上修饰一下文辞。”   谎报军情,将战事和损伤往大处报,一来可以多向朝廷要些粮饷军补。二来,敌人不凶悍怎么显现出我军的威猛?   秦朔可不会被六哥给忽悠过去,如果仅仅准备在军报上动手脚,大哥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显然,六哥是打算引外敌来解己困。   “阿爹,六哥,我听说陛下一直想要大皇子去军中历练。”秦朔知道自己不能硬劝,能想出这种“引外敌来解己困”的下下策,显然阿爹和六哥已经是被逼走投无路了。   “万一,万一北疆战事吃紧,上头反而怪罪我们秦家,并且派大皇子去监军呢?”秦朔完全是合理猜测,秦家三个男人却全都被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头皮发麻。   “这.....”就连秦楠也被这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糟糕猜测给吓住了,喃喃道,“咱们老秦家向来运气不怎么好.....”   “这真是进退维谷了啊!”秦家大哥眼睛空茫茫,“不如咱们回家去吧.....”打退堂鼓的话在舌尖上转了几圈还是憋了回去。自己是侯府世子,不该如此无能怯懦的!   秦初清醒地认知到自己的短板和不足,自己自幼长在乡间,没有爷爷的智谋果决,也没有阿爹的勇猛无敌,自己只是个最最普通的乡里人,只不过投了个好胎而已。每每看着硕大的镇北侯府,秦初的心底便升起一股的慌张——自己真的能把控好侯府这艘大船么?   瞧着父亲和哥哥们的神色,秦朔忙道,“为今之计唯有藏拙,以图来日。”大凤皇朝正直顶峰,外无强敌,内无大患,看着再延续个百八十年不成问题。秦家不能与之硬抗,必须要“软着陆”。   秦朔将自己的想法一一道来,“南北杂货铺为我们秦家赚了太多好名声,武将只是一把开疆守土杀人的刀,一把刀要是有了思想、有了好名声,那就是要噬主的刀,即便再锋利也是个折戟雪藏的下场。”   “还有一点。”似是想起什么,秦朔眉头蹙起,低声道,“如今仅仅是参咱们秦家违规经商,与民争利。万一下一次构陷我们秦家私通外敌呢?!”   秦朔并非无的放矢,不等其他人反驳,他又继续道,“咱们将北边的皮草、牛羊贩卖到南地,又将南地的丝绸、茶叶卖入北境。只需有心人在咱们的货物、货单里添点料,陷害咱们秦家私通外敌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所以,南北杂货铺子绝对留不得了。”秦朔坚定不比。   “可是,一旦没了铺子,那些残疾士兵怎么办?”秦侯爷心忧,“没了铺子的收益,抚恤金的发放又从哪里来呢?”   朝廷也是会给死亡、受伤的士兵发放抚恤金的。可是那些本不丰厚的抚恤金经过层层盘剥到达士兵手里的时候几乎就所剩无几了。否则,秦家也不会一直延续着当年起义时的规矩了,只因为他们深深知晓底层士兵的苦楚和难处。   “等这一阵子风头过去,咱们可暗中将杂货铺子再开起来,这次便不再用秦家的名头开铺子了。反正马上就入冬了,北边的贸易也会暂停一段时间,起码要到明年开春才会重新开市。铺子关闭个小半年,影响不算太大。”秦朔脑子转得飞快。   “那些残疾士兵怎么办?即使暗中重开铺子也用不得那些人了。”秦楠发问。   “将大家送到南边的庄子上去,先分流出去,让他们管着田里的事情。”秦九飞速回答,“连同他们的老婆孩子一同送过去。如果他们想要脱离军籍,咱们帮忙想想办法。”   如今的军户地位低于普通民户,民户有罪往往以充军处罚。军户不仅要承担军役,其他的正役、杂役也不可免,而且军户丁男仅许一人为生员,不许将子侄过房与人脱免军籍。   在秦朔看来,帮助那些失去工作的残疾士兵们全家脱离军籍算是非常厚道的补偿了。然而,这一想法却没有得到家人们的肯定。   “不妥。”秦侯爷摇头。   “为何?”秦朔不解。   瞧着聪慧又天真的秦九,秦侯爷闭口不言,然而秦楠却没那样多的顾虑,直言道,“咱们供养他们许多年,怎么好就这样放他们自由身?”   那些在秦家铺子工作的残疾士兵们受了秦家的恩惠,便是秦家绝对的死忠,而他们的子孙后代也必然会效忠于秦家,因此,秦家是万万不可能帮忙脱了他们的军籍的。   秦朔一时无言,再一次深刻意识到了对于这个时代而言自己是多么的天真。   正在这是,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真是仆人们请到了宫中御医,匆忙地赶了回来。 第9章   “王太医,万万要救救我儿!”秦侯爷一把拉住同样白胡子的老太医,眼泪横流。   被强硬从暖和被窝里挖出来的王老太医原本心里还有些怨言,如今一看镇北侯这副就要死儿子的模样立马心中一个激灵,些许的睡意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小公子哪里不舒坦?”王老太医忙问。   秦初上前抢过药童身上的木头药箱,引着太医往里屋走,“小弟顽皮,被家父数落了两句,突然眼似黑醋,一下子就倒地不起了。”   闻言,王太医眉头一拧,心下却安了几分,估摸着是秦家小公子顽皮捣蛋,害怕家长责罚,便装昏逃避,这样的顽童伎俩王太医可见过太多了,心中便琢磨着等会开方子的时候要多添上两分黄连,好好治一治这调皮捣蛋的小公子。   秦朔躺在书房里间的卧榻上,双目紧闭,面上惨白,一副病入骸骨的模样,然而微颤的睫毛却出卖了他清醒的事实。   秦朔正装着昏迷,下一刻便感觉一个温暖干燥的大手搭上了自己的手腕——正是太医开始诊脉了。   只见王老太医伸手按在秦九的右手脉上,宁神细诊了半刻又换了左手,又过了半刻,方沉吟道,“唔,左关沉伏,肝家气滞血亏,右关虚浮,肺经气分太虚.....”   听着太医云里雾里的诊断,秦朔眼皮儿颤颤,心道,自己这是“又虚又亏”?   秦朔心里不当回事儿,另外在场的三个秦家男人可吓坏了。原本他们只是计划让秦朔装病,糊弄一下太医,再对外宣称因为秦朔白日里在江南岸闹事已经被家法处置了,被揍得下不了床,算是镇北侯府对那些书生举子的一个交代。   二来则是为了掩盖秦家父子在书房中争吵的真实情况——用秦朔与书生们的争端掩去秦家对南北铺子处置的争议。   可是秦家老中少三人都没想到,这太医真诊断出了点东西来!   秦侯爷忙问,“王太医,您、您这是说得什么意思啊?”什么左关、右关的他听不懂,什么血亏、太虚他也听不懂,但是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啊!   这下子,什么阴谋算计都被抛到脑后了,秦家父子三人团团将太医围住,请求对方救救秦家的小幺儿。   王太医诊脉结束,也是心下疑惑,暗暗思忖:原以为这秦家小儿是装病逃避家人责罚,可如今一探分明是真的病了啊!而且得的还不是小儿该得的病症。   “王太医.....”瞧着老太医沉思不语的模样,秦侯爷双手颤抖,声音发飘,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哀切道,“我儿....我儿....”   秦楠瞧不过眼,剑眉一拧,厉声道,“王太医有话直说,不必忌讳,我家不是那不讲道理,可不会胡乱砍人家脑袋的。”竟然含沙射影大凤皇宫里的那户人家。   王太医被秦楠一声大喝惊得醒过神来,忙道,“却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几分奇异。”   “小公子不过幼学之年,本该是天真浪漫,无忧无虑的年岁,可是.....可是这脉象分明是思虑太过之缘故,忧虑伤脾,肝木火旺啊!”   “这......”老秦家的三个男人都被太医的话给说愣住了,心道,自家小九最是温和有礼不过的人了,平日从里不见与人争执,每日都是开心和乐的样子,怎么就思虑过重了?   “这个啊.....”王太医捋捋山羊胡子,一副老神叨的模样,“爱恨嗔痴是人之常情,七情六欲罢了。哪有人会没有脾气呢,只不过有些人肝火对外而发,有些人则内敛不发,这就伤到己身了。”   一下子,秦家三个男人都明白了王太医的话中之意:小九不是没脾气,而是有气憋着不发,把自己气成内伤了!   躺在床上的秦朔也明白了太医的话中之意,又看自家父亲和哥哥们变换的神色,连忙挣扎着起身,自证清白道,“不是!我没有!我只是刚刚太过着急了些。”   “王太医,请救救我儿吧!”秦侯爷哪里还听得进去秦朔的解释,此时的他满心眼儿里只有一个念头——好人不长命!他家小九就是太慈善了些,受了委屈只往肚子里咽,一肚子的苦水,那身体能好么!说一千,道一万,都是自己这个当爹的没用,空顶着个侯爷的名头,却没能给小九带来真正肆意无忧的快活日子!是自己无能啊!秦侯爷心中即辈且恨,心中对明德帝的怨念值一路飙升。   “放心,小公子身体底子不错,只需胸怀放开些,这病啊定能不治而愈的。”说着,王太医有试探性地对秦侯爷道,“侯爷也莫要太拘着小孩儿,这世上哪有不调皮捣蛋的孩子呢。”   “我家小九最是乖巧了!”秦侯爷条件反射性地反驳,容不得旁人说自家小九儿一句不好。   王太医撇撇嘴,心道,秦家小儿的病就是太乖,但凡是个调皮捣蛋,每日不上房揭瓦就浑身难受的小皮猴,怎么会得这思虑太过的病症?!定然是这侯府的规矩太重、家教严苛才把小孩儿管教成了这副模样。   摇摇头,王太医不再多言,心想自己能说的都说了,医者能治病却不能救命,于是便提笔写下药方,叮嘱道,“每日早晚一贴服用。”   末了收笔将药方递与一旁等着的仆人,王太医又忍不住道,“小公子的这病症合该出去多走动、多玩耍,开心能治百病。”   “是极!是极!”一旁的秦楠连连点头,心道,自家小九可不是就是喜欢憋在家中不出门么,这可就憋出病来了!   秦楠上前一步蹿到床前,一把握住秦朔的手,说道,“日后六哥带你吃喝玩乐,每日都有快快活活!”作为上京城里第一阶梯的纨绔子弟,秦六哥曾今有过一段放荡弛纵,任性恣情的岁月,斗鸡走狗、赏花玩柳,样样精通。   秦侯爷也不甘落后,一屁股挤开六儿子,怜爱地轻抚秦朔的脸颊,痛心道,“那国子监不去也罢,这病症定然是每日坐着读书学习累着了!”   在大字不识几个的秦侯爷看来,读书学习是天底下最辛苦不过的事情了,自家小九儿定是学习学伤了。   秦家大哥则拉着王太医,一边让小厮奉上金锭做诊金,一边细细询问着秦朔的病情,什么平日如何保养、有何要注意的忌口、服药可有什么相冲等等事无巨细,直问得王太医脑子发蒙。   幸而王太医的药童及时出现救王太医于水火,只见那药童焦急道,“威武候府的林大管家拿着贵妃娘娘的手牌请您入府!”   王太医是有名的儿科圣手,最擅调理小儿的各种病症。如今众人一听威武候家请王太医入府,心中皆是猜测,莫不是威武候家的那根独苗苗病了?   躺在床上的秦朔自然也听到了那药童的声音,心道,林锦估摸着是没逃过一顿家法伺候了。   等王太医走后,秦朔将屋子里的一众小厮丫鬟赶出去,只道人太多,屋里气闷,不让他们近身伺候。   屋中一时只剩下秦侯爷和秦家兄弟三人,秦朔瞧着父亲和哥哥们,看着他们或是焦急、或是担忧、或是自责的神情,心中长叹一口气,他们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啊!哪怕他们各自都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缺陷,可是,毫无疑问,他们都爱着自己的。   “阿爹,明日早朝威武候必会向陛下请罪求罚,您也要一道请陛下定罪,就说家中小儿顽劣无知,冲撞了天子门生,您虽已动了家法严惩,但是一应处罚请陛下定夺,打杀随意.....”秦朔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双蒲扇般的大手捂住了嘴巴,秦侯爷双目赤红,恶狠狠道,“我家的小九儿谁也碰不得一根汗毛!”   “阿爹!”秦朔无奈地拉住他爹的手,耐心解释道,“陛下定然不会处罚威武候家的林锦,到时候我定然也会平安无事的。”   “爹,咱们只需放低些姿态,定能平安渡过这一劫的。”秦朔知晓家中人的傲气,倘若他们都是个能丢下脸面的软骨头,秦家也不至于走到如今这一步。   秦朔哀声道,“爹,咱们不争这一时半会儿,且保全自身以图来日吧!”   秦初也帮忙来劝,“爹,您就应了小九吧,王太医可说了,咱们得让小九顺心顺意,他才能病好。”   一提“病”,秦侯爷便点头应下了秦九的“请罪”要求。   秦朔见状连忙道,“还有杂货铺的事情,明日早朝我们也一并向陛下请罪,将这大患出去,我心里才能安稳。”   “这是大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秦楠坐在秦朔的床边,神情怅惘,愣神两秒后将秦朔的胳膊塞进被子里,为秦朔牢牢掖好被角,难得柔声道,“小九你还小,莫要想这样多的事情,哥哥保证会把这事情处理好的,你莫要烦心了。”   看着将全身的尖刺收缩起来的六哥,秦朔反而心中不安,小手从被窝里探出揪住秦楠的袖子,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秦家三个男人齐齐禁止了。   “小九,你就好好歇歇神吧,太医都说你思虑过重了,这有碍命数的!”秦侯爷焦急不已,恨不得钻进小儿子的脑子里把秦九的脑子给关起来,强制他休息。   秦朔就这样被强制养病了,却不知他的老父亲在朝堂上第一回 低下了从来高昂的头颅,直接惊掉了一干朝臣的眼珠子。 第10章   公鸡报晓,兵荒马乱的一夜终于过去。秦朔迷迷糊糊地自睡梦中醒来,恍惚间见到了一道黑影正朝自己袭来,瞬间睡意全消,“噌”一下就睁开了眼睛。   “小九~~~”迎面而来的是秦清和哭成了核桃一般的红肿眼睛。   “八姐?”秦朔又重重摔回柔软的床铺中,“八姐,你来了怎么都不叫我一声?怎么还哭了?”   秦清和却不回答秦朔,反倒直接动手去掀秦朔的被子,企图扒了秦朔的裤子!秦朔吓得连连后退,直往角落里缩成一团,“八姐!你干嘛呢!”   秦清和缩回“作恶”的手,抹抹眼角的泪花,复又伸手去揪秦朔的裤子,声音里带着哭腔,“府里都传开了,昨夜阿爹对小九动了家法,说是屁股都打烂了,还请了王太医上门。快给我瞧瞧怎么着了。”   秦清和一早起来便听到府中沸沸扬扬的传闻,那些个丫鬟小厮们描述得绘声绘色,说是侯爷眼睛瞪得像铜铃,鼻孔像大黑牛一般呼啦啦喷火,一边大喊着“孽畜、不孝子”,一边命人拿大棍、拿绳索,竟是把小九爷用绳子捆在长条凳上,用两掌宽的大板子打了足足九九七十一下。   “九九不是八十一么?”秦朔忍不出住出言打断了秦清和的描述。   “那些个无知蠢蛋竟是满口的胡言!”秦清和见弟弟如今的模样,如何还不知晓府中的传言仅仅是传言罢了,一点做不得真的。   秦清和拍拍胸口,心有余悸道,“小九,可把我给吓坏了!”听到秦朔挨打的消息,秦清和的心肝脾肺都要疼碎了,心中是一万个后悔。后悔自己不该拉着弟弟出门贪玩,后悔自己收敛不住脾气,冲动闯了大祸。   “小九,我以后是万万不敢再这样了!”   看着面上凄惶惶的小姑娘,秦朔心里堵得慌,无论是秦侯爷,还是哥哥们,亦或是眼前的少女,他们都是秦朔这辈子的至亲之人。他们期望着秦朔过得开心快活,秦朔何尝不希望亲人们也能日日舒畅呢?   秦朔希望阿爹不要在为了一家子操劳担忧,阿爹都七十一岁的高龄了,哪怕是是996的社畜在现代社会也该安享晚年了。每日遛鸟钓鱼才是应有的养老生活?   秦朔希望六哥不要做被圈养在院子里的困兽,六哥合该是自由翱翔于天际的苍鹰,一展自己的才华抱负。   而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才不过十四岁,放到现代社会,那正是最美好也是最叛逆的青春期,她该勇敢去爱,大胆去追寻,而不是像如今这样眼中含着泪,凄惶地保证着以后再也不敢了。明美前日出门前还是眉飞色舞的少年模样,这才不过两日便如霜打的茄子一般了。   “姐,我没事儿。”秦朔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眼前这个吓坏了的小姑娘,只能一个劲儿得说自己没事儿。   “阿爹怎么可能打我啊,不过是装装样子,好对上面、对世人有个交代罢了。”秦朔又道。   姐弟二人正说着话,又有人进了屋,听脚步声才刚刚到了外间,秦朔连忙一个翻滚钻进被子里趴好,将自己从头裹到脚,闭上眼睛假装睡觉没醒。   来人是秦朔的老妈,镇北侯府的当家主母。秦朔不害怕家里的爷们,唯独对自家老妈有些发憷。   “快别装了。”隔着被子,秦朔还是被精准地拍了一巴掌屁股。   “阿妈。”秦朔期期艾艾地从被子里探出一双眼睛来。   镇北侯夫人卫氏,比镇北侯小十来岁,原是村里老秀才家的独生闺女,那是十里八乡有名儿的一朵花儿,可惜不知怎么就嫁了秦家沟的老光棍秦家老三。出嫁时不知多少惊呆了多少眼球,都说是老秀才老眼昏花给闺女找了这么个人家,人口又多,家中穷得揭不开锅。   直到后来秦家跟着先帝爷,镇北侯那老眼昏花的老秀才岳丈又变成了人口相传的老神仙——不然怎滴就把闺女嫁了这么个好人家?可见是个会掐算的。   如今年近六十的镇北侯夫人看起来才不过四十来岁的模样。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整齐地挽在头上,一丝不苟很是严肃,总是让秦朔不经意间就会想起上辈子高三的班主任。眼边、嘴角虽有皱纹,但却一点不显衰老,反倒是增添了几分威仪,让人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对秦朔而言,镇北侯是慈父,秦夫人就是严母。   “你阿爹今早说不让你去国子监上学了。”秦夫人满脸的不赞同,“你才多大,字儿还没认全了,不去上学能做些什么?”   “不图你学成个大学士,起码把个论语什么的给学完,通晓些人伦常情,莫要虚度了年少光阴。”秦夫人对于丈夫对小幺儿的放纵宠溺非常不赞同。在她看来,如今放纵了小九才是害了他。自己和侯爷还有几年的寿命?届时他们老两口两腿儿一蹬走了,这世上小九还能靠谁?虽说如今有哥哥、姐姐们照应、关爱着。可是一旦他们老两口走了,这家便也就散了,就算是亲兄弟,能帮一时,也帮不了一世。小九能靠的只有自己。   秦朔可不知道自家老妈心中的忧虑,只连忙道,“阿妈,你放心,我过几日便会回国子监读书的,这几天不过是需要在家里躲躲,不好露面。”   闻言,秦夫人心里松了一口气,对丈夫那边秦夫人心里有绝对的把握去说服,因为秦侯爷向来对自家夫人是唯命是从的。秦夫人担心的是秦朔自己起了厌学弃学的心思,那可就不好办了。如今一问之下,看着秦朔坚决的态度,顿时放下心来。   “你们爷们儿间的事情我不多问,小九你自己心里明了便是。”秦夫人说完便让身后的嬷嬷们调安桌椅,摆设碗碟,招呼着秦清和、秦朔一同用早膳。   这边秦家母子三人在家里吃着早膳,和和美美。另一边的秦侯爷站在朝堂上却是风刀雪刃严相逼了。   今日的早朝不出秦朔所料,威武候果真主动请罪将林锦当街殴打学子之事抖落得个干干净净,自言教子不严请皇帝陛下责罚。然而不等明德帝开口,镇远侯一个健步走出队列,麻利地噗通跪下,口中连连称罪。   “臣有罪,我家小儿昨日也当街冒犯了赶考的学子。如今那孽畜已经被我捆绑狠揍了一顿,现已经躺床上起不得身了,只要陛下一句我,我这就提了那孽畜的脑袋来谢罪。”叩头说着这句话,秦侯爷心都在滴血,心里把漫天的神佛拜了个遍——呸呸呸,小九是小孽畜,我便是老孽畜,孽畜的话当不得真,菩萨、佛爷莫要听我这老孽畜的胡言乱语,万万要保佑我家小九和和乐乐、长命百岁。   秦侯爷认罪认罚的话一出,整个朝堂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谧之中。谁也没想到这个整日里梗着脖子、红着脸与陛下硬杠过不去的老家伙今日竟然认怂了!   满朝文武无一人发话,诡异的静默中,秦侯爷心肝颤颤,直道自己冲动了,应该事先安排个说和拉架的人才是啊!这会儿也没人来给自己个台阶下。   幸儿,秦侯爷没有安排后手,威武候却是安排妥当了,只见礼部尚书出列进言,“小孩子打打闹闹实属正常,试问在场的诸位谁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呢。”一下子将武侯之子对书生文人的单方面殴打变成了小孩子之间的玩笑打闹,事故等级顿时就降了下去。   礼部尚书一开口就像打开了一个开关,立马有人附和道,“是极!是极!想当初在书院求学之时,每每坐而论道,最终都是以大大出手收场,年轻人肝火旺盛,一时情急而已。”   “赤子之心,真性情罢了,小小惩治一番便可。”   一切都如同秦朔预料的那般,明德帝没有降罪林锦,当然也不好单单处罚秦九,只是将二人禁足,命两小二闭门读书,好好修养脾气。   “功勋贵族家的子弟更要好好教养,莫要养成那些冲动粗鄙的习性。”明德帝不咸不淡地敲打了几个武官人家,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秦侯爷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随即升起一股子骄傲来——我家小九果真厉害,算无遗策,神仙本领。皇帝又如何,威武候又如何,还不都被他家小九玩弄于股掌之间。   然而,秦侯爷得意不过两秒,又有御史参本上奏,参的正是镇北侯府与民争利之事。   秦侯爷刚刚直起身子没多会儿,头还晕乎着呢,一听御史上奏,又噗通一声跪下,一对儿膝盖骨叩在坚硬冰凉的金石板上,只觉得凉气像毫针一般透过衣料直往骨头缝儿里钻。   “臣有罪。”低头认怂这种事情一旦起了头,也便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捱和不堪了。额头紧紧贴在冰凉的金石地砖上,秦侯爷甚至想,叩几个头、认几个错又怎么了,你们这些蠢材知道个甚!一切都在我儿的掌控之中!   方才威武候、明德帝以及朝中各大臣的各方反应全在秦朔的预测之中,这给了秦侯爷大大的信心,原本还对南北铺子舍不得放手,如今却福如心至一般开窍了。   朝中众人只见镇北侯麻利地跪下,利索地磕头,二话不说就直接认罪,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心道,这镇北侯莫不是老糊涂了不成?!   “臣有罪!臣愧对先帝的爱重,愧对陛下的教诲!臣这是被猪油蒙心,竟然干出了这等蝇营狗苟的事情,食君俸禄,却未能为君分忧,反倒操持贱业,与民争利!臣、臣.....”秦侯爷原想心一横,把自家的南北杂货铺上缴国有转作为官办,可这话到了嘴边,心底还是舍不得这份家业,立时舌头打结说不出话来,心中一急,眼似黑醋,竟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不好了!镇北侯昏死过了啦!”朝堂上顿时乱做一团。   作者有话说:   , 第11章   镇北侯被从御前大殿上抬了出来!   一时间,各种消息像是插了小翅膀一般朝着上京城的各个角落飞去。整个上京城,上至王孙贵族,下至屠夫走卒,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将军街上的镇北侯府。   镇北候被镇北侯府世子背下马车的时候,整个镇北侯府都如坠冰窖。镇北侯虽然年事已高,可是他就是镇北侯府的定海神针,只要有他在,无论外界风吹雨打、风刀雪刃,镇北侯府都倒不了。可今天,这根顶梁柱终究还是倒下了!   “莫慌!所有人都在各自的岗位呆好,各司其职,严禁窜岗,各家院子酉时落钥。”看着慌慌张张如鹌鹑一般的奴仆们,秦夫人扬声高喝,随即嘱咐大管家福伯快快去请太医,嘱咐二管家忠叔带上一队护院把好家中各处大门,又让一直跟着秦九的彪叔带队在府中巡逻,但凡遇上那形迹鬼祟的,不论何事,一应堵上嘴关后院柴房,容后发落。   有了秦夫人在,那些个没头苍蝇似的仆人们就有了主心骨。事情一件件布置下去,慌乱的镇北侯府总算是恢复了一些往日的沉稳有度。   整个侯府都慌急慌忙的,秦朔却被扣在书房的里间,保持着重伤卧床的人设不许出门,他只得趴在门板上,耳朵紧紧贴着门板探听外头的动静。一时听见外头有人喊,“侯爷昏倒了!”一时又听见谁扯着嗓子叫“人参呢!人参呢!快去取了库房里的那只百年人参,切片了给侯爷服下!”   秦朔心中焦急起火,十根手指拧成了麻花,却只得安耐住性子在屋里等着。   “石头!石头!”秦朔再也安奈不住,高呼小厮石头。   “小九爷,可是怎么了!”石头慌忙跑进来。   “快脱衣服!”秦朔一边命令着,一边解自己的腰带。、   “九、九、九爷?”石头两眼发蒙,不知自家小九爷这还是闹哪一出。   “咱们交换衣服!”说着秦朔已经脱下了身上的淡绿青竹外衣丢给石头。   “哦哦!”石头这才回神领悟,三下两下就扒下了自己身上的褐色小厮服,完了连忙上手帮忙给秦朔挽好发髻戴上了小厮的软帽。   秦朔换上小厮的衣服,又嘱咐石头,“去床上趴好,谁来也别应。”说着便抬脚出门直奔正院而去,中途还不忘从花坛里摸了一把土抹在自己白净的脸蛋上。   秦朔低头含胸,唯恐被人瞧见他的真容,幸而此时整个府中都乱糟糟的,没人去注意这么个缩头缩脑的小厮。   “站住!”一声爆喝如同雷劈一般击中秦朔,顿时让他定在当场。正是彪叔领着的巡逻队发现了行踪鬼祟可疑的秦朔。   一声爆喝后,巡逻队立马团团将秦朔围住。“什么人?哪个院的?鬼鬼祟祟做什么!”彪叔声音宛若锣鼓一般在秦朔的头顶炸响。   “是我,石头!”秦朔仰头冲彪叔挤挤眼。   看着小厮打扮,顶着一张小花猫脸儿的小九爷,彪叔嘴角抽抽,非常手痒地想给自家小九爷一个爆栗。   “小九爷看府里出事了,不放心,遣我去前院儿里看看情况。”秦朔这会儿完全将自己带入了小厮石头的角色。   彪叔瞧着装小厮装得活灵活现的小九爷,无奈地摇摇头,嘱咐几个手下继续巡逻,不要漏掉任何可疑之人、可疑之事,然后揪住葛布小厮的后领,大步朝着正院儿赶去。   “今日府里有些乱,小九爷莫要到处走动,小心有歹人。”彪叔吓唬道。   “知道了彪叔!”秦朔连连答应,“我实在不放心阿爹,等我进了屋就窝正院里不出来了。”说着挣脱开彪叔的束缚,如若一尾小鱼一般溜进了正院主屋。   主屋中立满了一地的人,端水的丫鬟,送药的小厮,人影幢幢中秦朔一眼便瞧见了跪在床边垂泪哭泣的大哥,眼泪鼻涕将他那精心修剪的美胡须粘成了一坨。   “快别哭滴滴了!”秦楠宛若热锅上的蚂蚁在窗边团团转,眼露凶光,“大哥你且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可是那位对阿爹用刑了?!”   “闭嘴!老六!”秦夫人呵斥,“你是还嫌家里不够乱么!”说着推推垂泪哭得不能自己的大儿子,“快别哭了,去外头迎迎,看看太医请到没有。”   打发走大儿子,秦夫人又斥责六儿子,“把好你的嘴,什么都敢往外混说,早晚为家中招来祸事!”   秦楠尤有不服,可是面对神色冷峻的阿妈却也什么也不敢反驳,只老实垂下脑袋,牢牢闭上了嘴巴。   “罗罗,罗罗.....”躺在床上双目紧阖的秦侯爷正在此时有了动静,只见他嘴巴开合,嗫嚅着不知在唤些什么。   “我在,我在呢。”秦夫人连忙上前握住秦侯爷的手,语气如春风一般和暖。原来,“罗罗”正是秦夫人的乳名。   “罗罗,罗罗,莫要凶我儿。”秦侯爷竟是被秦夫人训子给训醒了!   “呸!你个老东西!亏我还担心你,以为你也惦记我!”秦夫人立马丢开秦侯爷的手,凶悍道,“三狗子,我可告诉你,你最好给我长命百岁,死在我后头,不然,你前脚一走,我后脚就打你儿子、虐你小孙孙!”   “感情就你是亲爹,我就是后娘?!”秦夫人嗖一下站起来,直起身,中气更加十足了。   “他们九个哪个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能害了他们不成?!”   “三狗子,我知你素来不喜欢我这个秀才家的老闺女,你心里还惦记着村头的小桃花呢!”秦夫人双手叉腰,气呼呼的,宛若一只烧开了水“噗噗”喷气的水壶。   “罗罗、罗罗,我才没有!”刺激之下,秦侯爷竟是自己睁开了眼睛,三下两下从床上支棱着坐了起来,一手抓住老妻的衣摆,轻轻拽着,“罗罗老是冤枉我.....”言语中委屈得像孩子。   秦朔隐在帘子后亲眼瞧见这老夫妻两打情骂俏的一幕,直呼没眼看,双手捂住眼睛,可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去偷瞧。   “谁在哪儿!”   秦朔藏身的帘子被一下子掀起。原来在秦夫人说着什么你只想着小桃花的时候,屋子里的下人便都非常有眼力见地退下去了。唯有秦朔还傻愣愣地吃着爹妈的陈年旧瓜,这下不被发现了么。   “六哥,是我。”秦朔连忙移开捂着脸的手。   “小九,你怎么搞成这样?”秦楠先是疑惑,随即满意地点点头,“唔,我家小九哪怕是穿着粗布葛衣也难掩光华!”   秦朔:......六哥,你的弟控滤镜是有多厚?我脸上都涂成黑锅底了,还能有什么光华射出?   秦朔快步走到床边,细细瞅着自家阿爹,一边观察着他的脸色,一边说道,“阿爹,你快躺着歇歇,莫要乱动。”   “太医怎么还没到!”秦夫人焦急,不禁心中猜测,莫不是自家老爷被皇帝老爷给厌恶了,连太医都不许来看了?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一阵喧哗,下一刻锣鼓喧天,一个细尖尖的声音破空而来,“圣旨到,镇远侯接旨。”   镇远侯府的正院外立马乌拉拉地跪了一地的人,秦侯爷挣扎着想下地接旨,却被秦朔一把按住,“爹,你这个时候还是晕着的好。”   秦侯爷眼珠子一转,立马明白了儿子的意思,麻溜地钻进被窝里,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了。   秦夫人、秦楠赶去前院接旨,秦朔扮成的小厮则留守屋里,跪在床边服侍着。   秦朔垂着脑袋,眼皮儿轻轻一掀就看见了一只瘦巴巴宛如枯树枝一般的手,手指有些伸不直了,里外都是茧皮。秦朔心里一颤,无比清晰地认知到——阿爹已经是个老人了。   微微抬头,看见阿爹微微起伏的胸口,秦朔紧攥着的心才松了些许——至少还活着。   正胡思乱想着,一阵急促地脚步自门外传来。   “胡太医,请你快给阿爹瞧瞧!”   是秦家大哥的声音,秦朔发觉对方的声音里藏着些许的轻快,不及细思,一行人已经行至床前,秦朔赶忙躬身退后,给众人留出空间来。   三个嬷嬷抢先上前,一人卷起床帷,一人为秦侯爷拉着袖子,还有一人为太医搬来小圆凳。   那头发花白的老太医眯着眼睛,摸着胡子,为秦侯爷细细诊脉了好一会儿,三刻钟中后又云里雾里说着一大通,在场的秦家人们文化水平均是一般,竟是谁也明听明白诊脉中的意思。   开好了药方,胡太医又道,“要治秦侯爷的这病症,需四不得、四不可,不得多欲、不得多愁、不得多怒、不得多恶,不可食荤腥、不可饮酒乐、不可犯杀念、不可疲懒惰。”   “这也不行,那也不可,干脆剃了头发当和尚去了!”秦楠管不住嘴嚷嚷道。   胡太医却也不恼,只斜斜瞥了一眼秦楠,便收拾医箱告辞,说是宫中事物繁多耽误不得。这胡太医乃是御医院的院首,平日只负责给皇帝悬脉看诊,平常人家是请不到的,今日倘若不是皇帝开恩指派了胡太医过来,镇北侯府可请不动这个老神仙。   秦初恭恭敬敬地送走胡太医。秦楠一见胡太医的身影消失在内门,就忙对秦夫人道,“阿妈,我看这老头子不行,又是皇帝派来的,我不放心,我去再请个医师来给爹瞧瞧!”说着将衣摆往腰间一卷,大阔步地跑远,不知去哪里寻访名医去了。   六哥不信胡太医的诊断,秦朔却是信的,瞧自家老爹那么大一个将军肚,年纪又大了,一个“三高”是逃不了的,可不得要少生气,多和乐,少吃荤腥,多吃粗粮,还要保持适当的锻炼,最好把这将军肚给减了。   俗话道,有钱难买老来瘦。瘦一些,没了高血脂、高血压、脂肪肝什么的,病症不就少了大半了么。   就在秦朔心里琢磨着怎么敦促自家老爹过上低盐低脂、绿色健康的老年生活时,秦家大哥送完老太医回来了,面上的喜色止都止不住。   不等秦朔好奇询问,秦初便喜滋滋道,“我就知道,陛下是不会错待咱们家的!”   原来,随着明德帝的圣旨一并下达镇北侯家的,除了奉旨诊脉的胡院首,还有一堆的赏赐——金、玉如意各一柄,宫绸、宫缎各二十匹,书画挂轴一箱,书法手卷一箱,名墨砚台若干。   这些在秦朔眼中虚头巴脑的无用御赐之物,在秦初眼中却是皇帝陛下依旧爱重他们秦家的证据。 第12章   镇北侯府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谧之中,家中最大的主子和最受宠的小主子都躺床上病着,仆人们一个个如同割了舌头的家鸡,整天缩头缩脑,不敢发出丁点异响,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的小过错就引发了主人家的怒火,将自己发卖了赶出去。   “小九,吃药了!”秦清和端了药碗走到秦朔跟前。   闻着那苦汁子的味道,秦朔的脸都绿了,连连后退,怎么也不肯吃药,“姐,是药三分毒,我自己身体好得很,哪里需要吃药!”   “不行!这可是太医开的药方子。”秦清和可不像那些丫鬟小厮们,被秦朔说几句软话就糊弄过去了。   秦朔无奈,长叹一口气后便胡说八道,“八姐,太医也说了,我得要保持心情舒畅。我一看到这药就不快活,喝了这药肯定病得更凶!”   秦清和一听这话倒是一愣,端着药碗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自我纠结了许久,只得重重放下药碗,“罢了!如今我是管不了你了,真不知你怎就害了这奇奇怪怪的病症。”   在秦清和看来,她是无法理解自家小九弟怎么就忧虑过甚了呢?明明他是这样的快活,全家上下宠着爱着,还是个男子,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天地之大想去哪儿都去得,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倘若小九弟变成个闺阁女子,那还不得愁得吃不下饭?   “阿爹那边怎么样了?”秦朔逃过了喝苦药汁的命运,问起自家老爹的事情来。因着对外自己是被打烂了屁股下不得床的人设,又有明德帝的禁足令在,秦朔只得老实窝在自己的院子里,连每日的晨昏定省都免了,因而也不能每日见着爹妈,心中纵是寄挂,也只能向八姐打听消息。   “唉。”提起秦老爹,秦清和又是长叹一口气,“春华院里每日都鸡飞狗跳着呢。”   子女原是不该说父母的不是,可是秦清和却忍不住在秦朔面前抱怨道,“爹也真是的,宫里的胡院首和六哥找的魏疾医都说了,阿爹吃不得大鱼大肉,饮食需得清淡为宜,这是为了他的身体好。可阿爹偏偏不听,每日都和阿妈闹腾,不是想吃闷猪蹄,就是想吃卤肉肠。”   秦清和撅着嘴,心中不明白,不吃肉就当真那么难?到底是命重要还是口腹之欲重要?   “哼,阿妈说了,爹再不听话,就把他送郊外报国寺做个老和尚去。”秦清和对自家老妈那是万分佩服的。   “阿爹可真可怜。”秦朔也是个好享受的,要不然也不会穿越了还对快乐肥宅水念念不忘,甚至还捣鼓出了个奶茶铺子来,因此对于秦侯爷对于肉食的渴望很是感同身受。   秦朔在脑子里搜罗了一番三高人群能够吃的东西,脑子里瞬间浮现出黄瓜、玉米、黑豆、燕麦、小米、荞麦、山楂、胡萝卜等一连串的蔬菜粗粮来,心中不禁为秦侯爷默哀两秒。无肉不欢的秦侯爷这下可有苦头吃喽。   “可以吃牛肉啊!”秦朔想起上辈子网上看到的一些资料,三高人群是可以吃牛肉、吃鱼肉的。   “宰杀耕牛是犯法的!”秦清和赶紧打消秦朔吃牛肉的念头。   秦朔这才想起如今的牛可是吃不得的,作为重要的生产工具,耕牛可是受法律保护的。   秦朔挠挠脑袋,最终对阿爹的怜惜还是占据了上风,唤来小厮石头,让他想办法去庄子上弄头牛回来。   “人有祸福旦夕,牛不也是么。”秦朔提点石头。   “明白啦,我的小九爷!”石头领了命,便脚下生风一般跑了出去——秦朔禁闭,他这个小厮当然也要陪着主子受难,可不就憋坏了。如今得了差事,立马光明正大、美滋滋地溜了。   到了稍晚间的时候,郊外庄子上便送了一头大黑牛到镇北侯府秦朔院里的小厨房,说是这大黑牛不小心踢了一只野狗,野狗爬起来就和大黑牛决斗,然后便是两败俱伤的结局。这大黑牛眼看活不长了,想起牛肉难得,便报了伤亡,送来侯府孝敬小九爷。   “野狗咬了?”秦朔眉头一拧,心道,可别有狂犬病啊!   “没有没有。”石头连忙解释,“对外这样说的而已。”   “真?”秦朔担心下头人瞒报。   “绝对健壮的大黑牛,我亲眼盯着的。”石头拍着胸口保证。   “行吧,把牛肉给各个院子都送了去。”秦朔思索了片刻后,又重新细细叮嘱道,“牛尾巴清水炖了送大哥的院子去。”牛尾骨上分布着奶白色的脂肪和深红色的肉,软嫩鲜活,最适合大哥家的小闺女吃了。   “四个牛蹄子炖了送正院去。”牛蹄子上都是蹄筋,脂肪含量低,送给秦侯爷吃。   “牛眼肉石板煎烤,给阿妈、大嫂、八小姐送过去。”牛眼肉是漂亮的大理石花纹,肉质肥嫩,口感香甜多汁,适合烧烤煎制。   “牛腩肉用番茄大锅炖煮,牛肋骨用辛姜蒜腌制了烤,各个院子都送些。”   “上脑肉片得薄薄的,咱们晚上吃拔霞供。”拔霞供就是火锅,是如今这个世界的称呼。   “明白啦!小九爷!”石头被指挥得团团转,心里头却美滋滋,心知今晚跟着自家小九爷又能吃香喝辣了。   一整头大黑牛被秦朔安排得明明白白,末了,秦九又叮嘱道,“侯爷那边只能吃炖蹄子,其他的可不能送给他。”   交代完,秦朔心里又有些不安——明明是为了阿爹才弄的大黑牛,可如今阿爹却只能啃牛蹄子,自己却吃香喝辣,这很不孝啊!   秦朔背着手在院子里拧眉沉思,转了两圈后复又想起一件事情忘了交代,“秋桂,快去叮嘱小厨房里,牛胃可不要扔了,细细洗干净了也可吃!”涮毛肚可是秦朔的最爱!   秋桂得了令也顾不上自家小九爷的奇怪癖好,立马脚下生风朝着小厨房走去,生怕晚上一步那牛胃就被当做肮脏物丢了。   一头大黑牛被安排得个明明白白,该炖的炖,该涮的涮,然而依旧还剩下了许多肉来。小厨房里便来请示那剩下的大块牛臀肉怎么处置。牛臀肉纤维粗大,牙口不好的根本嚼不动。   “要不晒成肉干?”秦朔心想,这牛肉难得,可以制成肉干专供自家老爹。   “小九爷,如今天气尚且还不够严寒,这个时候制出的肉干容易长毛。”厨娘连忙解释。   “有了!”秦朔眼睛一亮,“可以制成牛肉松,又好吃又好保存!”说着,秦朔便将肉松的制作方法告诉厨娘。   “先水煮,再捣烂切碎,然后用铁锅干炒脱去水分,再切碎,再炒干脱水,如此反复,最后便得到蓬松如棉花一般的牛肉松啦!”秦朔觉得自己可真是个天才,一丁点儿牛肉都没有被自己浪费。   “一部分做咸口的,一部分做麻辣的,还可拌些熟芝麻,更香!”   一时间,秦朔的院子里炊烟袅袅,小厮、丫鬟、嬷嬷们各个忙得脚不沾地,好一派热火朝天的劳作景象。   “小九这又是折腾什么呢?”春华院离秦朔的院子最近,秦夫人坐在窗下都能听见秦朔院子里的热火劲儿。   花嬷嬷拿着绸缎扇子轻轻为秦夫人赶走秦九院里飘来的烟火气,一边说道,“听说今日庄子上送了一头大黑牛来,小九爷怕不是正忙着料理呢。”   侯府众人都知晓自家这个小九爷最不信“君子远厨疱”,经常会捣鼓些新鲜吃食来。   “真是个顽小子。”秦夫人嘴角噙笑,眼中似乎浮现起小儿子上窜下条将全院子的人指挥得团团转得模样。   “哼哼,好香啊。”躺在床上的秦侯爷哼哼唧唧,企图唤起老妻的同情心。   “今日的晚膳是黄小米粥配盐渍胡瓜,小九那边你想都别想!”秦夫人丝毫不为所动,好一个“郎心似铁”。   正说着话,秦朔院子里的两个嬷嬷拎着食盒进了春华院,“小九爷送来孝敬侯爷和夫人的。”   “小九爷说,这是牛肉,就是侯爷也能吃些的。”   此言一出,秦侯爷立马从床上跳了起来,口里高呼心肝宝贝儿,没白疼他。随着三层高的食盒打开,一道道喷香四溢的菜肴端出,秦侯爷看直了一双眼。   “番茄炖牛腩、炭烤牛肋骨、香煎牛眼肉、生滚牛肉粥。”老嬷嬷将全牛宴摆上桌,“这些啊,都是孝敬夫人的。”   “什么?!那老夫呢!”秦侯爷眼睛瞪得像铜铃,满眼的不可置信。   “小九爷也专门为侯爷备了菜呢。”说着,最后一道白水炖牛蹄被端上了桌,白惨惨的牛蹄子和色香味俱全的旁的菜同桌一对比,更加衬托得好生可怜。   “小九爷说了,这牛蹄子脂肪含量低,都是什么蛋白质、胶原蛋白,全是好东西。”老嬷嬷也不知那脂肪、蛋白质的是什么东西,只将秦朔的话全都转告了。   “哈哈哈。”秦夫人捂嘴发笑,手帕在秦侯爷眼前挥挥唤他回神,“摆膳吧,别辜负了小九的一片孝心!”言语中具是得意洋洋。   秦侯爷心中滴血:我不伤心,我儿只是太爱我了。   作者有话说:   ! 第13章   一场全牛宴,镇北侯府上上下下均是饱食一顿,连日来笼罩在侯府上空的阴霾似乎也被浓香醇厚的牛油味儿给冲淡了不少,下人奴仆们的腰杆都挺直了两分,不复前两日的瑟缩。   而此时的大凤皇宫内,明德帝听完手下暗探的回报,神色莫测。金辉兽面,彩焕螭头,富丽堂皇的书房内一片静默,所有的声响似乎都被吸入卷进了高耸穹顶的无尽黑暗之中。   皇帝不发话,没有人敢吱声。就在那跪在黑金石板砖上的暗探心中翻江倒海,脑中猜疑不定之时,高位上的那位终于发话了,“你是说,镇北侯时日不多了?”   “正是!”那暗探连忙道,“根据安插在镇北侯府中探子昨日回报,侯府中气氛极为哀戚,奴仆们恨不得以泪洗面,整日眼睛哭肿,鼻头通红。故而属下猜测应该是镇远侯的身体真的不行了。”   皇家暗探不仅擅长刺探窥伺,更要能够情报分析,知微见著,以一窥十。在暗探看来,仆人们的精神面貌可以反映出侯府中主人的真实情况,故而推测镇远侯的身体不行了,府中仆人们才会如此哀戚。   明德帝听闻此推断后怔愣半刻,随后挥挥袖子命暗探退下,自己则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刘伴伴,是朕逼太急了么?”明德帝似是自言自语般地低声叹息道,“可是太医诊案明明是身体尚可么?”   “陛下,那镇远侯已经七十有一,早就是古稀之年了。这种老人家便是寻常跌了一脚也是要送命的。更何况镇远侯那般的爆炭脾气呢?倘若能够修生养息、安闲度日,那定然还能再活个几年的,可惜啊,他老人家就是不服老!这就是命啊,怨不得谁。”隐在黑暗阴影中回话的却是个白面无须的中年男子,竟然身着麒麟袍,正是明德帝的贴身大太监刘满,视同二品官员的待遇。   “镇远侯他没有享福的命。”一句话打消了明德帝心底芝麻粒大点儿的歉疚。   明德帝似是惋惜般的长叹一声,说道,“朕答应过先帝要善待这些老人的,他们都是跟着先帝出生入死的兄弟,朕怎么可能不照顾着。可惜啊,他们并不能体会朕的苦心。”   “陛下,您是至尊之躯,您的眼中看到的是整个大凤朝,您的眼界与智谋哪里是一般人能够领悟的呢?更何况那些武夫呢?”   刘太监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明德帝的心坎上,紧蹙的眉头也平展开来,嘴角勾起细微的笑意,似是想起什么,明德帝又道,“今年高丽不是进贡了一只胳膊粗的人参么,刘伴伴替朕走一趟,送到镇北侯府去。”   “对了。”末了,明德帝又似想起什么,叫住刘太监道,“镇北侯家的那个小儿子是不是也不行了?”   刘太监脑筋急转,回忆前几日王太医的话,回复道,“据王太医所言,那小儿不是个长寿的命。”当日王太医的原话是“慧极必伤”,如今到了这刘太监嘴里便成了“命不长”。   “可怜见的。”明德帝面露怜悯,挥挥手道,“刘伴伴你看着办,从库房里挑些草药一并送去。”   “陛下仁慈!”刘太监领了皇命又吹了一波彩虹屁后这才退下。   此时的秦朔尚且不知自己已经在皇帝跟前戳上了“命不长”的印章,这会儿子他真被几个丫鬟小厮缠得不行呢。   “看来我往日里真是太娇惯着你们了!”秦朔眉毛一竖,眼睛瞪圆。   然而他这副模样根本吓唬不住几个小子们,石头舔着脸凑到秦朔跟前,哈哈笑着,“小九爷,您就可怜可怜咱们几个吧,这几日啊,我们是吃不香,睡不好,梦里都想着吃那个、那个毛血旺!”   秦朔瞧着几个小孩儿鼻头通红、嘴巴辣肿的模样,心道,果然不管是现代社会,还是这个香料匮乏的古代,麻辣鲜香的毛血旺只要一出现,那就是C位!令人永远难忘的白月光。   那日的全牛宴,主子们吃肉,奴仆们也跟着喝汤。不仅有汤喝,秦朔还将各种边角料一锅烩,搞出了一大锅子的香辣毛血旺,吃得侯府下人们个个刺啦着吐舌头,一边狂喝凉水,一边挥舞着筷子干饭。不提那毛刺刺、黑乎乎的脆口毛肚,就是那泛着血光的毛血旺汤汁都被分食一空。   在这个调味料匮乏的时代,秦朔的一锅毛血旺无疑征服了所有人的胃。一连数日,侯府下人们的眼眶、鼻头都是红红的——辣椒给辣的。   “你不嫌辣么?”秦朔蹙眉瞧着圆圆脸的小厮,瞥了眼对方的屁股,揶揄道,“石头,我可听说了,你这几日如厕都鬼喊鬼叫的。”   至于为何鬼喊鬼叫,看看上辈子川渝地区遍地开花的肛肠专科医院就知道了。   被点破糗事的石头先是一囧,然后继续后脸皮道,“小九爷,我那什么不碍事的,多多锻炼就是了。”   瞧着丫鬟小厮们一双双渴求的眼睛,秦朔感叹,果然是民以食为天啊!   “没大没小!尊卑不分!”大丫鬟秋桂拿着拂尘赶走几个围着秦朔的顽小子,双手叉腰,厉声呵斥,“往日里真是太惯着你们了!一个个的都没了章法规矩,竟然敢痴缠起主子来了!”   “主子赏你们,是主子仁慈,哪里有做奴仆的伸手向主子讨的?!”说着,秋桂狠狠点点石头的额头,“小九爷真是白疼你了,旁人不知晓那些异国香料有多贵重,你还不知道么!就那花椒八角,一小把就顶你石头一年的工钱!这是你们该吃的东西么!”   被狠狠呵斥的石头脸一下子刷白,嘴巴嗫嚅着说不出话来,旁的小子不知那些香料贵重,他却是知晓的。那些个香料不仅贵重,还极其难得,都是小九爷一点点地淘换回来的,端是珍贵无比,哪里该是自己这等奴仆们该伸手吃拿的?自己真是太轻狂了!主子仁慈和善,但是自己不该轻骨头。   “啪啪”两声,石头自己甩了自己两个响亮的巴掌,白面馒头一般的脸颊上立马浮现出通红的五指印来,可见下手之重。   “小九爷.....”石头嗫嚅着说不出话来,眼中闪烁着惶恐。   见状,秦朔心里哀叹,这还是个孩子呢。克制住心中的不忍,秦朔撇看眼不去瞧几个犯错的小厮,冷声道,“下不为例,这次扣你们半个月的月例,都下去吧。各人呆在各人的岗位上,都警醒些。”   几个皮小子退下,秋桂给秦朔倒上一杯热茶,瞧着秦朔的脸色,嘴巴张合几下,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唉,他们还都是小孩子呢。”秦朔瞧着秋桂嘴巴噘得能挂油瓶的模样,开解道。   “不小了!”秋桂硬邦邦道,“石头家都在给他相看媳妇了,哪里还是小孩子了?”   “小九爷您别嫌弃我唠叨。”秋桂放下手中茶壶,深吸一口气后还是说出自己的心中忧虑,“小九爷您是好人,这世上就没有比您还仁慈和善的主子了,但是,主子的威严您可不能不要。这人啊,最是贱骨头,您是和善,他们却当你好欺,吃亏得还是您!”   “知道啦!”秦朔拉长着声音应下。   秦朔心中如何不知自己的行事不妥,不合如今的时宜。可是,“人生而平等,无贵贱之分”的理念早已根植在了秦朔的灵魂中了,哪里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呢?更何况,那些个小厮丫鬟们不过才十一二岁的年纪,秦朔更加狠下不了心去严苛对待。   秋桂瞧着秦朔的模样就知自家小主子没把自己的劝告听进耳记入心,心里轻叹一声,微微摇头后便起身收拾桌上的茶碗。   秋桂四岁便被父母卖进入侯府,一直在主院里干活。因着手脚伶俐,寡言守拙,便被秦夫人给看中,放在身边重点□□培养,后来便成了秦朔的贴身大丫鬟,跟在秦朔身边已然将近十年了。   被卖入侯府的时候虽然年幼,可是秋桂对幼年的记忆极为深刻。她见识过底层人民的挣扎求生,见识过诞生于苦难的罪恶之花,见识过世界那不为人知的黑暗面,因此她更加知晓自家小九爷的可贵。那金子一般耀眼的仁慈令人着迷向往,可更加令秋桂感到恐惧——这世道向来是善良的好人吃亏些的。   秦朔可不知道自己被自家小丫鬟当做了浑身冒着圣光的观世音菩萨,将几个顽小子赶走,又让秋桂退下休息,房间里便剩下了秦朔一人。   在窗边的小榻上斜斜躺下,秦朔清空心中杂念,双目呆愣愣地看向房梁,脑中思索着破局之法。只不过片刻,各种各样的想法、念头便如那长江之水,滔滔不绝,滚滚而来。   秦朔一时想,钱是个好东西,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倘若真到了家破人亡的那一步,带上金银财宝和家人们远遁他国也是可以的。   可是秦家没钱。   除了御赐土地上的赋税,秦家的唯一收入来源便是南北杂货铺子了。至于旁的灰色收入,秦家大约是没有的——秦家是口冷灶,谁会来烧?哪怕秦家有这个能力为人谋个出路,人家也得要再三掂量一番——走了秦家的路子等于和文官集团割袍断义,除非是走投无路,不然任谁也不会想不开走秦家的路子进官的。   如今连南北杂货铺子都要保不住了,那么钱要从何而来?秦朔想着想着便从软塌上坐了起来,取了匣子里的炭笔在宣纸上写下一个“商”字。   古法制白糖?沙子造玻璃?银镜反应?大穿衣镜?混凝土?炸药?一硝二黄三木炭?   一连串的穿越发家致富的法子在秦朔脑中闪现,最终在纸上落下了“制糖”、“玻璃”。   作者有话说:   。。 第14章   人体摄入糖份后大脑会分泌大量多巴胺,这种神经传导物质可以使人体产生满足感和幸福感。人类对于糖份与甜味的追逐是天性使然。然而,在如今的大凤朝,糖却是个稀缺、甚至奢侈的东西。   就秦朔所知,如今世面上的甜味调料主要有两个来源,一是蜜糖,二是饴糖。蜜糖取自蜂蜜,如今的大凤朝已经了专门驯化野蜂,人工养殖采蜜的“养蜂人”。饴糖则是麦芽糖,用发芽的粮食熬煮而成。   然而,无论是蜜糖还是饴糖产量都很稀少,寻常百姓家一年到头也尝不到甜味儿。秦朔上辈子吃惯了的白砂糖如今却是没影儿的事,就甘蔗这物种也是没见过。估计还在南方那瘴气缭绕的野林子里胡乱生长着并未被人发现。   秦朔挠头想着赚钱的大计,姜褐色的纸页上布满了他潦草的字迹。   末了,秦朔长叹一口气,自我赌气般地扔下手中的炭笔,心道,如今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书到用时方恨少。自己上辈子竟似空活了三十载,穿越到这生产力落后的古代社会,竟然丁点儿劲儿都使不出来。说好的天选之子呢?说好的振臂一呼,八方来贺呢?   倘若自己不是投胎到了这镇北侯府,还不知道过得什么样的苦日子呢。秦朔一时心有戚戚,愈发坚定了誓死保住侯府、护住全家的决心。   将草稿纸团成一团丢进水盆里化成缕缕棉絮,秦朔重新取了一张空白的纸张,在上头写上了一个大大的“糖”字,下定决心要死磕白砂糖。只因“黄泥水制白糖”、“沙子烧玻璃”、“一硝二黄三木炭”是秦朔记得为数不多的“穿越发家致富秘籍”。   除了死磕白砂糖,秦朔一时半会儿间竟是想不出什么在不触犯律法的情况下能够快速发家致富的法子了。   啊.....律法。秦朔忽而福如心至:糖、盐......私盐.....   提起糖,秦朔不免会想到盐,想到大海,想到滩涂晒盐。可是,搞私盐是犯法的啊!   可是想起那相当于无本买卖的滩涂晒盐,秦朔的心一下子火热起来——那哪里是盐啊,那雪白雪白的盐粒子就是白花花的银子、金灿灿的金锭啊!   此时的秦朔正在违法乱纪的危险边缘反复横跳,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直愣愣地瞪着半空,那魔怔的样子直把端着点心进屋的秋桂给吓掉了魂。   “小.....九爷.....”秋桂蹑手蹑脚地走到秦朔跟前轻声低唤,生怕自己一个大气会把秦朔的游魂给惊跑了。   秦朔正沉浸在天人交战中,心中想着那赚钱又掉脑袋的买卖,一时间竟然没有察觉秋桂的靠近,对于秋桂的呼唤更是毫无回应。这模样,可把秋桂急死了,心道,坏了!小九爷定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迷了心眼,得赶紧禀告侯爷、太太去!   就在秋桂着急之时,一道咋咋呼呼的声音自窗外传来打破了一室的焦灼寂静。   “小九爷!”一道欢喜雀跃的声音当空炸响,直把正在暗搓搓想着干坏事的秦朔惊得浑身一个激灵。   “作死了!规矩都吃狗肚子里去了!”秋桂弯月眉一凛,眼中射出刀子般的寒芒,大跨步走到屋外,叉着腰冲外头两个咋呼的小厮发作一通,让他们噤声仔细着。然后立刻转身回屋,伸手探探秦朔的额头,又捻了地上的尘土捏捏秦朔的耳垂,口中念叨着,“莫怕,莫怕,无事,无事。”   秦朔这才回过神来,瞧着秋桂用土法子给自己叫魂收惊,只哭笑不得道,“秋桂,我不是小孩儿了。”   秋桂瞧着秦朔一对黑溜溜的眼珠子终于聚了神,心里才松了口气。这厢放下心中的担忧,便想起外头两个咋呼坏事的小子来,心道,小九爷的这院子是该整顿整顿了。小九爷是个和善人,那便让自己做个黑脸的,再不给下头的小子丫头们上上规矩,那骨头得要轻飘到天上去了。早晚给小九爷惹下祸事。   “外头是什么事?”秦朔将外头的两个小厮叫进屋。   “回小九爷,是前头来了喜事。”两个小厮被秋桂给治了,这会子没就像剪了翅膀的家鸡,老实极了。   “喜事?”秦朔想不出秦家如今还能有什么喜事。   “据说是圣上又下了赏赐,有好些珍贵药物,那人参足有小孩儿胳膊粗,怕不是千年的人参精。”那小厮并未亲眼看见传旨现场,只道听途说了一些细枝末节,便迫不及待地跑来秦朔的院子报喜。原想得些主子的赏钱,却没想,赏钱没有,反倒吃了一通排头。   “听说,圣上这次还专门点名了咱家的小九爷,专赐了许多宝物。”另一个小厮补充道。   闻言,秦朔微微蹙眉,他着实想不出那位皇帝陛下又是闹哪出。估计秦朔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因为他的一顿鲜香麻辣的毛血旺,侯府小人们辣得通红的鼻头和眼眶给暗中的探子以及最高位上的那位带来了怎样的遐想猜测。   正想着,前院里正式报喜的小厮来了,手里头端着红绸缎覆着的托盘,估计就是那专赐给秦朔的东西了。随着报喜小厮一道来的还有秦朔的大哥,镇北侯府世子秦初。   秦朔瞧着大哥脸上喜气洋洋的模样,心中不禁无奈一笑。自家这位大哥对皇家抱着极其不切实际的幻想,宛若苦苦等待负心丈夫回头的下堂妻一般。那位稍稍给秦家些好脸色,他就能欢欣鼓舞得宛若过大年。   压下心中的吐槽,秦朔跳下小榻,穿好鞋袜,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迎上自家大哥。   “小九,快看,都是上好的药材。”秦初喜滋滋地揭开红布盖,为秦朔展示所谓的御赐之物。   “据那刘公公所说,这些可是陛下专程指派送给小九你的!”秦初一副与焉共荣的模样。   “刘公公?”秦朔也不认得那些个珍贵药材都是什么,反正最后熬煮出来都是一锅黑水。秦朔反倒很在意大哥口中的刘公公。据秦朔所知,宫中数得上名号的刘公公就是皇帝的贴身太监刘满了。   “正是那位!”秦初喜滋滋道,“刘公公可是陛下的心腹。”在秦初看来,陛下点自己的贴身大太监来送那御赐之物,那是对秦家的荣宠啊!   秦朔撇开眼,不去瞧他哥喜上眉梢的样子,他担心自己看着忍不住泼人冷水。   让人将御赐的药材送去府上公中库房存着,秦朔低眉思索起明德帝此次赏赐的背后深意。于此同时,将大儿子打发走的秦侯爷和六儿子秦楠对立而坐,两人也如同秦朔一般,心中充满了困惑。   “那位,这是什么个意思?”秦侯爷拧眉沉思,被明德帝这接二连三的赏赐搞晕了头脑。   “爹,你可别糊涂。那位肯定是没什么好心思的。绝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虽然秦楠也想不通这其中的关窍,但是这并不影响他对明德帝的恶感。   估计秦家一家老小抓耳挠腮想到次日天明,也想不明白明德帝对镇北侯府这突如其来的一通赏赐,只是因为对方觉得镇北侯秦谷已经病入膏肓,镇北侯家的幺儿也是个命不久矣的。对于将死之人,大约谁都会发些善心的。   秦朔想不明白明德帝行动背后的深意,也只得将其丢到脑后,一门心思地钻研起了发家致富的法子。   秦朔心知父兄们舍不得舍弃了南北杂货铺子,自己想要说服他们就必须拿出真本事来。既要弥补上舍弃铺子后的财政窟窿,又要能够安置那些依附着铺子生存的残疾、退役士兵。   制糖是秦朔目前能够想出的唯一行之有效的法子。只可惜,制糖大业如今还缺了最为紧要的一环——原材料,甘蔗。   秦朔还在禁足之中,自己出不得院们,便派了石头领着几个小厮,每日去集市上淘换新鲜玩意儿。   “那是一种长得很像竹子,但是内里是实的,嚼在嘴里是甜滋滋的,大约是南方的物产。”秦朔描述着甘蔗的模样特性,让小厮们大海捞针一般去寻找。   虽说是大海捞针,但是如果不行动起来,便永远不会找到。秦朔可不觉得自己有龙傲天那样的好运气,要啥来啥。唯一能做的便是足够努力而已。   “小九爷,您要找的那是个什么新鲜物件啊?用来做甚的?”秋桂瞧着秦朔每日神思不属的模样,不禁好奇询问。   秋桂心知自家小九爷喜欢淘换新鲜小玩意的爱好,先前就收集各种奇奇怪怪的香料,只是这次要找的像竹子又不是竹子,吃起来还甜滋滋的物件是个什么。难道小九爷想吃甜了?   “那东西叫做甘蔗,榨出的汁水可以熬煮出糖来。”在秦朔看来,秋桂是个聪颖有智慧的女孩子,虽然年纪小,但是想法和思维都很成熟。因此也不瞒着她,反倒和她说起甘蔗制糖的方法来。   “那甘蔗是甜的,所以可以制作成糖来,那么其他东西呢?吃起来甜的,就能制作出糖?”果然,秋桂很有些举一反三的本事。   “果子也可以?”秋桂问。   秦朔点头,“果子也可以,但是生产成本太高了,不合适。”   听了秦朔的话,秋桂低头沉思片刻后小心道,“小九爷,我知晓一种东西,吃起来甜的,还好养活。”   “什么?”秦朔眼睛一亮,顿时来了兴趣。   “甜菜根。”   “啥?!”秦朔瞳孔震裂,心道,甜菜那玩意儿不是长在欧洲么,怎么会在大凤朝出现?! 第15章   甜菜,原产于欧洲西部和南部沿海,大约到了20世纪初期才传入中国被大面积种植。   秦朔之所以如此清晰的知晓甜菜的分布和传播,只因为上辈子看过一部关于中国制糖业崛起与没落的纪录片。   清朝中后期,中国几乎垄断了东南亚地区的制糖业,每年销往日本的蔗糖高达百万斤,以此换取日本的大米和红铜。17世纪后,中国更是将白砂糖卖进了欧亚大陆。直到19世纪末期,甜菜糖与工业糖的出现,中国传统制糖业才走了下坡路,逐渐丢失了国际市场。   按理来讲,甜菜不该在这种时候出现的啊?甘蔗都没影的事情,甜菜倒是抢先出现了?秦朔百思不得。   “秋桂,你说的甜菜可是这个模样?”秦朔在纸上画出了记忆中甜菜根的样子,询问道。   秋桂瞧着画纸上那圆滚滚、胖嘟嘟纺锤模样的物件,摇摇头,“没有这般肥硕,是瘦长形的,如同白萝卜一般。”   闻言,秦朔心道,难道秋桂所说的甜菜根并不是自己上辈子那种用来制糖的甜菜根,只是一种吃起来有甜味的植物根茎,被如今的老百姓们唤作甜菜根而已?   秦朔被一通“此甜菜根非彼甜菜根”绕晕了头,末了丢开脑中杂七杂八的念头,心道,管它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管它是什么菜根,是甜的,能制糖,那就是真甜菜根。   想通后,秦朔嘱咐秋桂道,“快让小厨房去采买些甜菜根来,我有大用!”   正可谓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秦朔想制糖,虽然没找到甘蔗,但是却有了甜菜根!秦朔摩拳擦掌,细细回忆着上辈子在纪录片里看过的古法制糖工艺。   唔,就是先这样,再那样,很简单的!回忆完毕,秦朔信心满满,就等着制糖原材料的到来。   秦朔一句话嘱咐下去,当日下午小厨房里便采买来了两大箩筐的甜菜根。   瞧着瘦长如同白萝卜一般的“减肥版”甜菜根,秦朔心中动摇两秒后便挽起袖子开干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管他是不是真的甜菜根,上手试试便知道了。   “洗干净,去皮,切碎,温水煮软。”秦朔虽说撸起了袖子,但是根本无需他亲自动手,只管动动嘴指挥着仆人们忙活就行。一时间,秦朔的小院子里再一次升起了袅袅炊烟。   正院里,秦侯爷斜斜靠在软塌上,透着半开的雕花窗,一眼便瞧见了不远处小院里升起的烟气水雾。也是镇北侯府上下都偏疼着秦朔,放眼整个大凤朝,也没有谁家在正院后头单开个小厨房的,那烟火气袅绕的成何体统。   秦侯爷反正是个没什么体统的,他就爱看自家小幺儿沾染着俗世烟火的模样,那种脚踏实地的生活气息让秦侯爷瞧着就心里安稳。   鼻子嗅嗅,秦侯爷遐想着,“小九这是又在做什么好吃食呢?”不久前的一场全牛宴,秦侯爷独享一份牛肉松。   那金灿灿、蓬软软的牛肉松如今成了秦侯爷的最爱,顿顿饭离不开。吃小米粥需配些牛肉松,吃软面条也需配些,就是啃粗粮黑面馒头,只需夹上一点儿那牛肉松,顿时就变成了人间美味。对于如今被严格控制饮食的秦侯爷来说,那牛肉松啊就是他的救命草。   “瞧你那馋样!”秦夫人瞧不上自家老头子馋得掉口水的模样,伸手点点老家伙的额头,“做老子的整日惦记着儿子的东西,像什么样子。”   “我儿孝顺!”秦侯爷梗着脖子反驳,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全是嘚瑟。   “别想了。小厨房里回话了,小九今日让人采买了两筐甜菜根,没什么牛肉松。”秦夫人打破了秦侯爷的幻想。   “甜菜根?”秦侯爷蹙眉,“小九弄那玩意儿做什?一嘴儿的土腥味,涩嘴得很。”   “不会是给老子吃的吧?!”秦侯爷大惊失色。   秦侯爷泥腿子出生,幼年时期有过一段极为贫苦的生活,他爹给他取名为“谷”,可见老人家心底的祈盼。饥荒年月,有什么吃什么,树皮、菜根、观音土,秦侯爷都是吃过的。因此便埋下了童年阴影,待到成年发家后便成了个无肉不欢的,直接吃出了个圆滚滚的将军肚来。   此时,秦侯爷一想到那甜菜根的滋味,立马头皮发麻,心中头一回祈盼着自家小幺儿莫要那般孝顺。   秦朔原本只是想用甜菜根制糖,等真正制出了雪白的白砂糖再给父兄报喜。然而,秦朔却在两箩筐的甜菜根中发现了几颗紫红色的甜菜根,顿时又想起了一桩事情来。   秦朔上辈子有个女同事热衷养身,每天都会自制便当带去公司,有段时间还向大家伙儿疯狂安利甜菜根榨汁。秦朔就被按头安利尝过一口,那滋味,毕生难忘。一嘴的土腥味,像是生喝了一口雨后的泥巴水。   “良药苦口知道么!”女同事振振有词,“炸鸡好吃,奶茶好喝,但是那对身体好么?”紧接着便向秦朔科普了甜菜根的好来,什么富含维生素ABC,热量低,纤维高,增加饱腹感的同时还能抗氧化,总之,甜菜根那就是个吃了长命百岁、青春永葆的神物!   秦朔是再也不想尝那土腥味了,但是心里又觉得这红甜菜根的确是个好东西,不然那女同事也不会那般推崇了。这好东西自己不吃,但是可以分享给别人啊!比如自家老爹秦侯爷!   思及此,秦朔让人将箩筐中的红甜菜根挑出来,交代道,“这玩意土腥味重,你们想想法子,去了这土腥味,把这甜菜根做好吃了。”   末了,秦朔还不放心地叮嘱,“切记要少盐少油。”   “做得好的有赏!”   提好工作要求,又画了奖励大饼,秦朔便做起了甩手掌柜,徒留小厨房里的几个厨子、厨娘对着几颗甜菜根面面相觑,无处着手。   这甜菜根本就是穷苦人家才会种着吃的东西,虽说名字里带个“甜”字,可是那些末的甜味儿在那涩嘴的土腥味儿面前不值一提。真不知道小九爷怎么突然对这种贱粮来了兴趣。   秦朔这边交代几个厨子研究开发红甜菜根的吃法,便双手往身后一背,踱步去围观白甜菜根制糖的紧张。   另一边,十几个甜菜根已经清洗去皮切成了碎末,下了铁锅温水软化。   “行了,赶紧捞上来,用纱布包着把汁水压榨出来。”秦朔指挥着。   随着透亮如米浆一般的汁水被挤出,秦朔仿佛看到了洁白如雪的白砂糖朝着自己飘来。   “小九爷,接下来怎么使?”奴仆们向秦朔请示。   秦朔摸摸下巴,心下犹豫,心道,接下来可就涉及到制糖的机密了,那便不适合在这公共的小厨房里继续操作了。   “嗯.....把这些汁水都送我书房后头的小园子里去吧。”秦朔决定接下来的步骤由自己亲自动手,尽可能的做到配方保密。   又交代了红甜菜根研制小组几句,秦朔便回了书房,同时让秋桂给自己找个小炭炉子和小铁锅来。   秦朔正支着小碳炉子忙活着自己的制糖大业,八姐秦清和找了过来。   “小九,你这是忙什么呢?”秦清和一进小园子,便看到自家小九弟蹲在热气腾腾的小锅旁,袖子卷到胳膊肘,一手握着蒲扇,一手拿着一根小棍在锅里搅啊搅。   秦朔全身心都投进了糖汁的熬制之中,根本不得闲去搭理八姐,只头也不抬地问道,“八姐今日怎么得空来我这儿,你的十八个络子打好了?”   秦清和女扮男装出门玩耍的事情终究是被秦夫人知晓了,虽然没有被关禁闭、跪祠堂,但是却被阿妈罚了做女红,哪日能编出十八种花样不同的络子来,哪日能出院门。   于是乎,掐指一算,秦朔已经快大半个月没瞧见他八姐了。   说起十八种花样的络子,秦清和得意道,“我是谁,不过是打几个络子,哪里难得倒我。”   说着,秦清和也蹲下身子,凑到秦朔身旁,好奇地伸长脖子瞧着。   原先乳白色的汁水经过大火煮沸,小火慢熬已经变成了深褐色的浓稠糖浆。   瞧着锅中黑乎乎、黏哒哒的一团,秦清和皱着眉退后两步,远离锅子,嫌弃道,“小九,你这是弄得个甚东西啊!”   秦朔瞧着锅中之物也是拧眉,疑心自己是不是制作失败了。心里疑惑着,秦朔取了一根干净筷子沾沾了那黏浆,正要放嘴里舔舔就被两道惊呼给打断了。   蹲在一旁的秦清和,站在炉子前打扇的秋桂,同时惊呼,两人抢步上前,一人制住秦朔,一个人抢过筷子。   秦清和焦急道,“小九,你是傻了吧!什么玩意儿就往嘴里放!”   秋桂手里抓着筷子,连声道,“小九爷您怎么可以身犯险,谁知道这物有没有毒性!”   秦朔被两个人女孩子呵斥,尴尬地立在当场,挠挠后脑勺,解释道,“我就想尝尝甜不甜。”   “我来尝!”不等秦朔反应,秋桂已经将那沾了黏浆的筷子送进了嘴里。   “怎么样!”秦朔瞪大眼睛瞧着秋桂的反应。   黑乎乎一团黏浆入口,秋桂已经做好了被苦舌头准备,谁知,意料中的苦涩并未传来,反倒是难以言喻的感觉,像是冰雪消融,又似香花绽放。   “秋桂?”瞧着秋桂呆滞住的模样,秦朔催促道。   “甜的!”秋桂眼中放光,口腔中充斥着的蜜甜滋味儿好似春水暖人,心窝子又软又甜。 第16章   “甜的!像蜜一样甜!”这是秋桂难得的失态,她难以想象,小九爷竟然将低贱的甜菜根变成了珍贵的蜜糖,这、这、这简直是神迹。   在这一刻,秦朔在秋桂的心中已经不仅仅是应当一辈子效忠服侍的小主子,甜菜糖的诞生为秦朔蒙上了一层神性,那是一种超乎人力所及的力量。   秦朔可不知道丫鬟秋桂心中的惊涛骇浪,他惊喜地瞧着锅中黑乎乎的黏浆,心道,甜菜根竟然真是甜菜根!秦家有救了!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这世间的诸多艰难在金钱面前都可迎刃而解。这糖,就是钱。   “甜的?”游离在状况之外的秦清和皱眉瞅着小铁锅中的一滩黏液,眉头皱皱后终究是抵不住心中的好奇,也取了筷子沾了一口。   “真是甜的。”秦清和吧砸一下嘴巴,“这是什么糖?黑黢黢的看着没有食欲。还是蜂蜜看着可口些。”   秦朔故作神秘一笑,哼唧道,“今日的我,你爱理不理,明日的我,让你高攀不起!”等自己从这糖浆里提炼出了雪白的白砂糖,看他姐还嫌弃不嫌弃。   “说什么怪话呢!”秦清和不明白秦朔心中所想,听着秦朔的“龙傲天式”的发言,反手就是一个爆栗。   “姐,你且再等个几天,我保证大开眼界,从此爱不释手!”秦朔一时得意,觉得胜利的希望就在眼前。   三人正围着小铁锅子,小厨房那边来人了,手里还端着刚刚研制出的新菜品,一水儿的红甜菜根,简直就是“红菜根开会”。   “这是什么新鲜吃食,看着不错?”秦清和瞧着花花绿绿的新菜品,着实赏心悦目,想来滋味也是不错的。   “八姐,你尝尝看?”秦朔非常坏心眼的让秦清和先尝。   “这是什么?是什么新鲜果子么?”秦清和拿着银调羹勺起一颗切得方方正正、通身紫红的小方块儿,正是甜菜根块。   “唔...唔...是个好东西。”秦朔支吾道,“有美容养颜的功效,吃了不易长皱纹,抗衰老。”   “这么好!”秦清和眼睛一亮,不疑有他,手持着银调羹往口中一送,咀嚼了两下,立马苦了一张脸。   顾不得形象,秦清和帕子捂嘴,直接吐出了口中的甜菜根,端起桌上的茶碗,也不管冷热,咕嘟两口就喝下。直到一碗茶水下肚才堪堪压下了口中的腥涩。   “小九!”秦清和双目喷火。   秦朔憋住笑,死鸭子嘴硬道,“真是好东西,我专给阿爹做的。”   秦清和半信半疑,秦朔继续道,“这东西虽然味道不好,但却是顶顶健康的东西。”   说着,秦朔取了筷子试菜,第一个试的便是将秦清和吃吐了的甜菜根清汤。   “看着是清汤,但是里头加了秋梨汁,甜菜根也用蜜桔汁先浸去腥的。”早在秦清和吃吐了的时候,小厨房送菜的厨娘便惶恐的跪下了,这会子回话的时候也是低头跪着不敢抬眼的。   秦朔尝了一口用秋梨、蜜桔做配的甜菜根,发现虽然依旧有些土腥味,但是比之上辈子宛若生吞泥巴水的滋味已经好多了。   “别跪着了,滋味还行。”秦朔开口道。   一旁的秦清和瞪圆眼睛,心道,她弟这是嘴巴出了什么问题吗?这种泔水一般的味道竟然还能说出“滋味还行”?   厨娘惶恐万分,脑袋垂得更低了,口中连呼小主子仁慈。   还真不是秦朔要求低,主要是有对比才有发现。有了上辈子的味觉冲击做比对,如今这甜菜根的味道的确能接受。   “下次试试用金果汁浸泡去腥。”秦朔想起上辈子经常被用于去腥味儿的柠檬汁,便想起味道与柠檬相似的金果来。那金果味道酸涩,又果肉细小,如今只被当做观景盆栽或者是熏屋子的香果使,并不做食用。   厨娘低声哎一声,表示自己知晓了,然后才微微抬头,指着另一个食盒道,“这是裹了细黄泥放炉子里烘烤的甜菜根。”   “烤的?”秦朔眉头微挑,心道,人民群众的智慧果真不容小觑,华夏百姓在吃食一道上大约是有天赋技能的。上辈子的烤红薯是秦朔的冬日最爱,这辈子是没见过红薯这种粮食作物的,没想成今日竟然吃上烤甜菜根了。   心中没有抱有太大期望,秦朔捏着小调羹轻轻挑了一块儿烤甜菜根送进嘴里,下一秒立刻眼睛一亮——滋味儿竟然不错!并不比冬日里那热腾软乎、金黄流油的烤山芋差!   “不错!”秦朔称赞着又挖了一大勺吞下,绵密的口感,焦糖般的甜味,那恼人的土腥味竟然无影无踪了。   “真的假的?”秦清和却是不信,如今她对自家小九弟的味觉很没有信心,于是她也取了调羹开吃,这一吃便停不下来了,那流沙一般的口感、蜜糖一般的滋味让人欲罢不能。   “就裹着黄泥烤的?没有别的添加?”秦朔心中存疑,心想,倘若这烤甜菜根是如此美味,那么早该变成老百姓们的主流口粮才是。可是如今这甜菜根对老百姓们而言只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不是饿得不行,都不会去吃这甜菜根。   “真没有!就只是放在炉子里烘烤。”一旁的厨娘连声保证,恨不得指天发毒誓。   秦朔又细细问了烤甜菜根的烘烤细节,一问之下,心下了然。这绵密软甜的烤甜菜根虽然只经过了烘烤这么一道程序,可是却一点也不容易。通过高温慢烤的方式让甜菜根的糖粉慢慢释放出,直到焦糖化,届时吃起来便没了那土腥味了。   普通小老百姓根本不会花上一个时辰去细细烘烤一块甜菜根。一来没有这个闲情逸致,二来柴火对普通百姓而言是非常珍贵的家庭生活用品,容不得浪费的。   老百姓不会花心思去烹饪甜菜根,富贵人家瞧不上甜菜根这等贱粮。阴差阳错之下,甜菜根这种可与红薯比肩的农作物在大凤朝竟然籍籍无名。   如果将甜菜根普及,代替产量不高的粟、豆、菽,那么......要知道,甜菜根的生长非常迅速,大约五六十天就能成熟一波。且无论是寒冷干旱的北方,还是土地肥沃的南地,这甜菜根都能长活!   秦朔一下子心中火热。仓禀实而知礼节,如果老百姓们能够吃饱肚子,那必然会迎来人口大爆发,紧接着是生产力过剩,千百年来被土地所束缚的人口终于可以从农地里解放,他们会走出去,流动起来,宛若一支活水为这古老的大地注入新鲜的血脉.....再然后、再然后.....会是革.命吗?   秦朔不敢继续深想,连忙按住心中的惊涛骇浪,垂眉敛目,遮掩去眼中的火光。清清嗓子,声音平静道,“做的不错,秋桂给赏。”末了又嘱咐厨娘再烤制两块送去正院给秦侯爷当做今日晚膳的主食。   那厨娘喜不自禁,连连谢恩,就连离去的步伐都带着轻快的喜气。瞧着对方消失在月洞门外的身影,秦朔目光暗沉。   “小九?”一旁的秦清和敏锐察觉到了秦朔身上的气息变化,不禁轻声低唤。   “唔。”秦朔应了一声,然后没了下文。秦清和也不好多言,一时间姐弟二人竟然陷入了相顾无语的境地。   直到秋桂给厨娘封了赏,再度折返回小园子的时候,姐弟二人依旧是一言不发的状态。   秋桂轻轻瞥了一眼秦清和,用眼神询问如今这是怎么了。秦清和撇嘴耸肩,微微摇头,意思她也不知小九这是怎么了。   见状,秋桂只得走到小炭炉前,原想照看着锅里的汤汁,却发现锅里的汁水早已熬干结成了一块黑褐色的焦巴。   “唉啊!”秋桂低呼一声,心中责怪自己疏忽大意,坏了一锅的好糖汁。   “没事。”秦朔不在意地挥挥手,“反正汁水还有很多,咱们可以慢慢试,而且咱们还缺了一个重要步骤呢。”看着黑褐色的焦巴,秦朔这才想起来自己还缺了“过滤”这一个重要环节。   直接从甜菜根中挤榨出的汁水杂质太多,经过蒸发熬煮是难以得到洁净的糖块的。   反正甜菜根已经有了,秦朔心里也不焦急了,此时他还有另一桩事情要急需解决,“刚刚那厨娘是卖身进府的,还是签契来做工的?”   秋桂不明秦朔的背后深意,只微微一愣神便将那厨娘的来历娓娓道来,“田厨娘是军士遗孀,他的丈夫前些年死在了北疆,留下她们孤儿寡母在村里被族人欺辱夺了田地。后来三爷晓得了,便为她们母子撑腰,夺回了田地不说,还安排了田娘子进府做工,田家小子如今还进学了呢。”   “也就是说,田厨娘既不是卖身的奴仆,也不是做工的帮佣。”了解了田厨娘的身世背景,秦朔又交代秋桂去小厨房里盯着,将今日小厨房中发生的所有事情,无论大小,一件不落地回来禀告自己。   秋桂虽然想不通秦朔对于小厨房突如其来的在意,但还是领了命,脚步不停地往小厨房去,一边走一边回忆着今日发生的一应事情,心中琢磨着自己疏忽遗漏掉的重要细节。   小园子里便又剩下了秦朔、秦清和姐弟二人,秦清和瞧着自家小九弟拧眉沉思的模样顿时觉得没趣,可也只撅撅嘴,并不抱怨。自打上一回在江南岸食肆里出了那档子的事情后,秦清和就再也无法将小九弟当做那小屁孩儿对待了。在不知不觉之中,秦朔在秦清和的心目中已经成长为了如同父兄一般,应当郑重对待的成年男子了。   秦朔再一次陷入了天人交战之中,上一次让他如此纠结的事情还是“私盐”,这一次却是“甜菜根”。不仅仅是甜菜根制糖的大业以及甜菜根代替粟米为主食的想法,更是因为小厨房里的那一群人该如何安置呢?   秦朔并不想甜菜根的事情流传出去。事到临头,秦朔才知道自己其实是个极其自私自利的小人。自己一面蔑视皇权阶级,鄙视吃人的封建制度,可是当自己的利益被触及之时,秦朔发觉自己与那些曾被自己所蔑视的特权阶级没什么不同。   要将小厨房里的所有人打发到庄子上看管起来吗?或者把他们送到南方去?在音讯难通的古代,一道江,一座山,便能隔开一辈子。   秦朔苦笑,终究自己也成为了封建特权阶级的一员,什么人权,什么平等,都被自己踩在脚下踏得个稀碎。   就在秦朔自我唾弃之际,小厮石头喜气洋洋地小跑进来。 第17章   “什么事?”秦朔抬眼看向石头。只一眼便让石头收了脸上荡漾的笑意。   石头缩缩脖子,感觉后脖颈有些凉凉,心道这秋天是一日冷过一日了。   “威武候府林少爷派人送了东西来给小九爷您。”石头收敛心神,连忙回话。   “林锦?”秦朔已然多日没有想起林锦了,月前在外头一起打架的事情仿若是好早以前的事情了。   “正是,来的是林少爷的小厮墨砚,小九爷您要见见么?”石头回话。   秦朔沉思片刻,想起自己还是“戴罪之身”,不仅被皇帝关了禁闭,更是对外宣称被家法伺候的下不得床来。   为了稳住自己的人设,秦朔便道,“人我就不见了。石头你去我书房里取几块好墨,还有先前大哥送我的那支白玉雕花笔筒,跑一趟威武候府送回礼。”   “哎,晓得了。”石头点头应下,正要躬身退下,又被秦朔叫住。   “大冷天的,你们来回跑不容易,去我院子的账上支了半贯钱,你们两小的买茶吃去。”秦朔又道。   “哎!谢小九爷!”这下子石头的应声高了八度不止,脆亮亮的透着欢喜。   瞧着小孩儿因为半贯钱的赏赐而欢欢喜喜、一蹦一跳的身影,秦朔沉重的心情总算是好转一些。这世间总有些简单的小快乐。   不多时,另一个小厮便捧着林锦的礼过来。两瓶金疮药,还有些零碎的小玩意儿,像是羊脂白玉的促织笼、阴铁木做的小弹弓之类的。   “这个好玩!”秦清和一把拿起精巧的小弹弓,随手捡起花坛边上的一块碎石,对着远处树枝上的一只小雀便射了出去。   破空声响,小雀惊起,意料之中的没有射中。   一击不中,秦清和也不气馁,欢喜地把玩着小弹弓,笑道,“我再试上两把就能找到准头了。”   “行,这弹弓就送给八姐你了。”反正秦朔对这些小玩意不感兴趣,大方道,“其他有看上的尽管拿走。”   “我就要这小弹弓!”秦清和对这漆黑泛着油光的小弹弓一见钟情,拿在手上细细把玩。   “行吧。”秦朔又随手翻了翻林锦送来的东西,顿时觉得自己刚刚让石头送去的墨块、笔筒有些不合适——林锦怎么看也不是个会喜欢舞文弄墨的,毕竟是个学渣来着,不学无术的名声在国子监是出了名的。   沉吟一下,秦朔又唤来丫鬟夏荷,“去岁我三哥不是送我一把落日弓么,快去取了让石头一并送去威武候府。”送礼可不得要投其所好么。   秦朔虽然力量不足,使不动弓箭,但也能欣赏那落日弓的美貌与力量。那落日弓通体鲜红,宛若烈日一般耀目。还配有一支雪白的象牙箭筒,红与白的搭配端是鲜亮好看。   “对了,顺便问问林锦的伤势如何了,可能下地了?”秦朔迟钝的同学之谊姗姗来迟。自己假装卧病在床,依照威武侯那刚正不阿的性子,林锦很可能是真被打断了腿下不得地。   处理好林锦的事情,稍稍打了个岔,秦朔心中的暗流涌动也总算平静下来。不再犹豫,秦朔换了褐色小厮服往正院疾步走去。   抵达正院的时候正巧是小厨房给秦侯爷送上了烤甜菜根,秦侯爷正心满意足地品尝着小幺儿的孝敬,吃一口便要朝自家老妻嘚瑟一句,直烦得秦夫人大翻白眼儿。   瞧见秦朔进屋,秦侯爷将手中调羹一扔,趿拉着鞋子便要来把秦朔搂在怀里掼一掼。秦朔连忙一个晃身躲开,幼年时期被他爹用胡渣搓脸的童年阴影涌上心头。   秦朔的童年阴影之多简直“罄竹难书”,秦侯爷对秦朔这个老来子那是真疼爱,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是真含在嘴里,秦朔的童年阴影之一就是被他老爹啃脚丫。真不晓得小孩儿的肉馒头脚有什么可亲香的。   “爹~”秦朔抵住秦侯爷的脑门,下巴一抬指向桌上的烤甜菜根,问道,“味道如何?”   “人间美味!”秦侯爷笑眯了眼,这段时日他被严格控制饮食,没酒没肉不说,每天就是粟米粥配胡瓜,嘴巴都能淡出个鸟来了。也就自家小乖乖肉会惦念着自己这个老头子,三天两头的给自己送些新鲜吃食。   “这是什么果子,竟然比蜜还甜,而且小半颗下肚,我竟是觉得饱肚了!”秦侯爷的触觉还是敏锐的,立马察觉出了这甜菜根或许能够替代主食。   说起甜菜根,秦朔随即脸色微便,然后环顾了一下四周,眼神轻轻扫过一屋子的丫鬟婆子。   秦夫人最是了解自家孩子了,见状便挥挥手,让下人们都退下,“你们且下去歇歇松散,这儿暂不用你们伺候着。”   待到所有的丫鬟婆子都退下,屋中就剩下了秦朔一家三口,秦太太仔细瞅着自家小儿子,问道,“可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秦朔嘴巴抿抿,不知该从和说起,这事儿说到底还是自己不够谨慎的缘故,如今却要来找爹妈给自己找补收尾。   “唔。”秦朔手指微曲扣扣鬓角,思酌一小会儿后道,“今日我在小厨房弄了些重要东西,能不能请阿爹阿妈帮帮忙,那个....那个....”秦朔组织着语言。   秦侯爷和秦太太也不催促,静静等着秦朔把话说完。   “嗯....就是把他们暂时看管起来,莫要与外人接触,被泄露了信息。”说完这话,秦朔感觉心口一松,心里的大石头终于重重落下。自己终究是入乡随俗了。   “很重要的事情?”秦侯爷拧眉。   “嗯。”秦朔点头,“过几日便能出结果了,届时我再禀告阿爹。”按照秦朔的预估,从糖汁里结晶出白砂糖大约需要个三四日的功夫,倒时候自己就可以说服父兄放弃杂货铺,制糖大业搞起!   秦侯爷见状也不追问,瞧着自家小幺儿稳重成熟的模样不禁乐呵一笑,脸上的褶子便如涟漪一般地荡漾开了。然而,笑容不过顷刻便顿住了。   秦侯爷想起了王太医的医嘱,不禁叮嘱道,“小九,你还小呢,合该每日玩乐快活,可别心思重,那....那多不好....累呢。”   “嗯嗯,我不累。”秦朔胡乱应了两句,并不答应自家老爹做个吃喝玩乐、万事不愁的小纨绔。   秦夫人拉过秦朔,伸手摸摸秦朔的肚子,果然干瘪瘪的,皱眉道,“就知你今日没有好好用饭,快坐好,有什么大事也要先填饱肚子。”   秦朔被从头到脚摸了个遍,心中无奈笑笑,哪怕自己芯子里是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了,可是在这辈子的爹妈眼中,自己就是个经不得冷饿的小屁孩儿。   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地吃完晚膳,秦朔被灌了一肚子的暖汤,紧绷了一整日的精神总算松散了些,挺着小肚腩斜斜靠在软塌上消食。   正在这时,一众婆子进屋收拾碗筷,花嬷嬷凑在秦夫人耳边低语了两句。只见秦夫人微微颔首,挥挥手打发了下人们离开。   秦朔嗖一下就从软塌上做起,一种直觉告诉他,刚刚花嬷嬷禀告的事情和自己有关,和小厨房有关。   瞧着小儿子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那眼中的担忧忐忑都快要溢出来了,秦夫人心中叹息,招手让秦朔到跟前来,软声道,“小厨房那边都处理好了,你就安心吧。”   处理?怎么处理?秦朔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对自己唾弃更甚——自己这不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么!   “唉。”秦夫人忍不住叹息,摸摸小儿子的额头,柔声道,“咱们家难道是那起子黑心肝的人家么。”   “只是将他们送庄子上暂时看住,对外说辞是他们中有人犯了恶疾,一道送郊外去疗养了。等你想好了怎么安置他们就接了他们回来。”   “嗯。”秦朔愣愣点头,口中连连道谢。   “你这孩子才多大岁数.....和爹妈又有什么谢不谢的。”秦夫人先前对于王太医所言的“思虑过重”并不当一回事的,可如今看来自家这小儿子真正是心思太重了,一点子小孩子家的欢脱都没有,想小六子当年是何等的没心没肝,上蹿下跳的皮猴子简直要把上京城都闹翻天。哪里像小九如今的模样。   “秋桂是可信的,她是卖的死契到咱家的,老子娘俱是没了,兄弟也没了音讯,怕也是没了。”秦夫人指点着,秦朔便竖着耳朵听。   “她原本就是给你准备的房里人....”秦夫人尚未说完便被秦朔给羞恼地打断了。   “阿妈!我才多大!”秦朔是对这些古人们服了,自己才十一岁唉!小学生唉!就算是性启蒙那也太早了吧!!!更何况自己一直将秋桂当小孩儿的好吧!   在秦朔眼中,秋桂生在这古代真正是可惜了,要是到了现代社会,就凭秋桂的性格本事,妥妥的女强人,早晚任职CEO,迎娶高富帅!跟着自己做个丫鬟着实委屈了。秦朔甚至想过以后让秋桂去做奶茶铺子的大管事。   “行吧,行吧,阿妈不说了。”秦夫人嘴角噙笑,看着小儿子难得的羞恼失态。   “阿妈,你以后别说这事了,我没这打算。”秦朔如今只想保住秦家,让硕大的镇远侯府能够“软着陆”,哪里有旁的心思呢。   上辈子母胎单身三十载的秦朔,这辈子准备继续保持“大魔法师”的头衔。 第18章   小厨房里的厨娘、伙夫们全被遣去了郊外的庄子上,秦夫人原还想再拨几个厨子给秦朔用着,却被秦朔拒绝了。   此前秦朔没什么安保意识,如今心里存着事儿,总想在那违反乱纪的边缘横跳,那可不得万事小心起来。秦朔巴不得自己院子里的人口越少越简单才好,哪里肯不熟悉的生人进来。   空置下来的小厨房便成了秦朔的实验室,成了书房、卧室之外,秦朔每日呆得最久的地方。   甜菜根制糖实验不算顺利,从煮熟的甜菜根中压榨出的汁水含有大量的杂质,直接熬煮只能得到一坨粘稠的糖浆,而无法做成秦朔心目中预期的白砂糖,亦或是冰糖。   秦朔心知这其中少了一道净化的工序,可是自己记忆中的黄泥水淋糖法是针对已经制作出黑沙糖的情况下,用黄泥水淋灌黑砂糖,从而吸附走黑沙糖中的杂质,以此得到白色的糖霜。   可是目前得到的只有一坨糖浆,这要怎么用黄泥水淋?秦朔抓破了脑袋,左思右想之后又决定将净化的步骤提前。先净化汤汁,然后再加热蒸发熬煮。   说到过滤净化,那自然就会想到活性炭。于是乎,如今的拦路虎就变成了“如何制作出活性炭”。   “唉。”又是一声叹息。   此时的秦朔穿着短打粗布葛衣,蹲在地上摆弄着一颗黑木炭,原本白皙修长的手指上满是黑灰。   “小九爷,碳粉磨好了,接下来呢?”秋桂亦是一身粗布棉衣,头上发簪饰物俱无,只用一根红头绳将黑粗油亮的辫子绑在头顶,如此才方便干活。   秦朔瞧着秋桂端来的黑色粉末,心中没底,只因他实在不知道活性炭的制作方法,如今只得一步步摸索着,想要成功,还不知是猴年马月。   “要不高温烤烤?”上辈子不是学化学的,秦朔有限的化学知识在高考结束之后就全部还给老师了,对于如何将木炭制作成活性炭着实是无处抓手,只记得似乎是需要经过高压状态下的炙烤,具体流程和操作不是想不起来,而是当初就没仔细瞧。如今只得无头苍蝇一般到处碰着实验试试。   “好的!明白了!”秋桂可不知道小主子的心中没底,对于秦朔的每一句交代她都牢记于心,认真执行。   秋意渐浓,天气也是一日冷过一日,镇北侯府上下都换上冬衣。在春华院一处二层高的阁楼上,丫鬟婆子们抱着大锦褥子铺在栏杆榻板上,以此隔绝石材榻板上的寒凉。   秦侯爷裹着油光水亮的貂皮大衣,双手插在袖笼里,半倚在栏杆上,眺望着远处的风景,一向凶狠锐利的三角眼里透着柔和的光芒。   “行了,你都在这儿看一上午了,冷得慌不。”秦夫人终于受不了自家老爷子的无聊,让人放下阁楼四面的帷幔隔绝去外头干冷的寒风,无语地推推秦侯爷的胳膊,“你要是想小九,把他喊正院里来便是,用得着这样偷摸摸地看着么。”   “嘿,夫人你不懂!”秦侯爷摇头晃脑道,“我就喜欢看小九忙活得像只小陀螺的模样,鲜活!”   “去你的!有你这样说儿子的么!”秦夫人又推搡了一下秦侯爷,末了自己却忍不住挑开帷幔的一角,从缝隙中探看着秦朔院子中的场景。   “你说小九这几日忙忙碌碌在折腾什么呢?这都好几日没读书学习了吧。”秦夫人好奇问道。   “管他呢,小九自己乐意就行。”秦侯爷却不在乎,如今的他对小儿子就一个要求,就是开心、快活!   “小九就是太乖、太懂事了,就是要调皮些才好呢。”秦侯爷估计是这大凤朝唯一一个真心盼望着儿子做个吃喝玩乐的纨绔子的父亲了。   “就算是天塌下来,不是还有我这个爹,还有四个哥哥顶着.....”秦侯爷的话还未说完,“轰隆隆”一声巨响,宛若惊雷,又宛若地陷。远处的鸟雀惊起,府中的仆人们似小兽般惊慌四窜。   “哈?天真塌了?”秦侯爷感受到脚底下传来的震动,一时有些迷糊,竟不知自己何时有了铁嘴直断的本事。   “小九!”秦夫人惊呼一声,身子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啊!罗罗!”秦侯爷身手矫捷地接住自己的老妻,高呼道,“快去请太医!”   “救、救....”秦夫人挣扎着睁开眼,气若游丝,手指颤抖着指向秦朔院子的方向,“救、救小九。”   厚重的帷幔挑开,秦侯爷抬眼看去,自己小幺儿的院子竟然已经化为一座废墟,缭绕的尘埃后面是一地的断垣残壁、破瓦碎石。一瞬间,秦侯爷浑身的血都凝固了似的,浑身冰凉一片。   爆炸发生的突然,秦朔根本毫无预备,他原本正蹲在地上摆弄木炭,突然耳膜炸疼,下一刻,背后一道排山倒海般的热浪袭来,直接将秦朔掀飞在地,翻滚几圈后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再然后,秦朔便在一片嘈杂的哭泣声中清醒过来,意识复体的一瞬,秦朔就感受到通体的疼痛,全身上下的骨头筋肉无处不疼,就宛若被车子反复碾压过一般。   眼皮颤颤,入目的便是几个白胡子老者,有两个面熟的,都是曾给秦朔看病问诊过的太医。   “你个孽子!”看到秦朔醒来,秦侯爷扒拉开一众老太医冲到秦朔的床前,双目赤红地大喝道,“你是要吓死你老子娘啊!待我两腿一蹬走了,你便跟我一起走了好!莫要让我们到了下头还为你担心害怕。”   十一年没有对小幺儿大声说话的秦侯爷这一次真吓着了,那轰隆巨响宛若一把大手紧紧攥着他的心脏,哪怕是曾经战场上的尸山血海没没能让秦侯爷这般动容、这般后怕。   “爹!爹!小九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秦初和秦楠哥两个人合力将怒发冲冠的秦侯爷拖离病床边。   秦侯爷被两个儿子一人抱着一只大腿动弹不得,深吸两口气后,询问太医们,“我儿如何?”   “小公子的外伤并无大碍,有些脑气震荡,只需卧床静养十来日。”白胡子老太医眼眸低垂并不去看侯府父子的闹剧,只在心中嘀咕两句:果真是泥腿子出身,没规矩,无家教。   躺在病床上的秦朔听了太医的诊断,不禁嘴角抽抽——脑气震荡是个什么鬼?脑震荡就脑震荡好么,被什么都扯上“气”啊。   “孽子!你还笑!”秦侯爷一眼看到秦朔抽搐的嘴角,心里的火气蹭一下就燎起来了——这可是自己的宝贝疙瘩啊,如珠如宝的宝贝了十来年,怎么就不知道要保重爱惜自己呢!   “爹!爹!”秦初死死抱住秦侯爷的圆筒腰,用力劝道,“小九需要静养,咱们让小九好好歇歇着!”   “爹、爹....”秦朔用尽全力低声呼唤着。   两声软软的“爹”宛若天降甘霖一般将秦侯爷的心火浇灭得一干二净。秦侯爷拖着两个腿部挂件来到秦朔床边,俯下身子凑到秦朔跟前,温声道,“爹在,爹在,小九莫怕哦。”那温柔软和的模样与刚刚那恨不得吃人的样子判若两人。   围观了秦侯爷变脸的老太医手指禁不住抽抽,很想上前也为秦侯爷把脉诊断一番,这情绪转化如此之迅速,很不寻常啊!似有脑疾!   老太医的心中吐槽无人知晓。秦侯爷发泄完因为差一点白发人从黑发人的恐惧后,又变成了那个永远对幺儿温言细语的慈祥老父亲。   爆炸来的突然,秦朔不仅保住了命,还全须全尾地没缺胳膊少腿儿堪称是奇迹了。幸而秦朔院子里的丫鬟小厮们本身就数量不多,秦朔平日里也不拘着他们,近日只不许他们靠近小厨房,爆炸发生的时候几个小厮丫鬟都在离得远,并未被爆炸伤及。   整个侯府伤的最重的就是秋桂了,听到秋桂的半张脸皮都烧成血糊糊的时候,秦朔整个人都傻住了——这是他的罪过。   “小九啊!你到底是在做什么东西?”秦侯爷一张老年皱成一团,苦口婆心道,“君子不立危墙的道理你懂啊!”老大粗秦侯爷难得拽文。   秦朔却听不进去,满脑子里都是秋桂血糊着脸的样子,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哑声问道,“爹,秋桂怎么样了?”   瞧着小儿子惨白的一张脸,秦侯爷心中叹气,真不明白自己这个铁石心肠杀人无数的活阎王怎么就生出了这样个菩萨心肠的儿子来,一个丫鬟而已,怎滴就牵肠挂肚了。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差点没命了吗?!   心里嘀咕疑惑,秦侯爷还是安秦朔的心,温声道,“放心吧,咱家向来体恤下人,早就请了大夫去医治了。”   秦朔想起如今的医疗水平,又猜测秋桂的重伤程度,不禁心忧,哀求道,“爹,秋桂跟着我快十年了,救救她。”   “唉,爹知道了。”秦侯爷闭闭眼,敛去眼中的情绪,说道,“小九你就安心养着,秋桂那丫头,我和你娘说一声,遣人照料着。”   秦侯爷将秦朔的手放进被窝里,正要起身离开,却又被秦朔叫住。   “爹,我在制糖。”   “什么?”秦侯爷顿时停下脚步。   “从甜菜根里提取出糖来,洁白如雪的白砂糖,透亮如宝石的冰糖。”秦朔将自己的打算合盘拖出,一场爆炸让他躺在床上动惮不得,让秋桂去了半条命。秦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是多么的弱小,或许,自己应该多相信、依靠一下自己的家人们。   “爹,杂货铺子留不得,那就是皇帝心里的一根刺,咱们秦家不能做眼中钉、肉中刺。天下是代家的天下,镇北军也只应该是镇北军,而不是秦家军。我们秦家在先皇登基之日就该功成身退了。”一大串话说下来,秦朔觉得胸口发闷,喘不上气,面色潮红。   秦侯爷连忙给秦朔顺顺胸口,劝阻道,“小九,你还小,莫要多想,一切都爹和你兄长们呢!”   “爹!”秦朔厉声,原先惨白的脸庞上染上了一团潮红,“我知道你们舍不得杂货铺子,所以我就想制糖,那是暴利。解散了杂货铺子....去南边...带着士兵们去南边.....世界那么大!爹!世界那么大!”说道后面,秦朔已然喘不上气来,眼前也是人影幢幢得瞧不清爽。   秦侯爷一看秦朔情况不对,连声道,“好!好!好!爹都听小九的,你快别着急了,你....你....”秦侯爷一时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像是被梗住了一般,难受得紧。   过来良久,秦侯爷掖掖秦朔的被角,柔声道,“小九你睡一觉,爹这就进宫去,等你睡醒了,爹保证把事情都安排妥当。”   秦朔下巴缩在被子里,只留一双黑眼珠子露在外头,“爹,我告诉你制糖的方法,你找了能工巧匠去试验吧。”   “好好好,都交给爹吧。”秦侯爷哄小孩儿一般,心中并不将制糖这事儿当真。   当日镇北侯府中一声轰隆巨响,那是大半个上京城都听见了。就在众人猜测纷纷之际,卧床养病近两个月没有上朝的镇北侯秦谷终于跨出了侯府大门。恢复上朝的第一日,镇北侯便干了个惊呆整个朝堂的大事。   “臣秦谷,年老力衰,愚不能治,愿乞骸骨,避贤者之路。”秦侯爷不仅仅交出了杂货铺子,还请求退休回家,爵位也不要了。 第19章   “爹!”秦侯爷下朝出了宫门便被两个儿子围住, 哪怕是没有资格上朝的秦楠也听闻了他爹乞骸骨的消息。   “爹!”秦楠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老爹,看着老爹花白的头发, 沟壑纵横的脸皮, 恍惚间突然发现,他爹是真的老了,再也不是那个提着流星锤追了自己三条街的威武将军了。   “爹, 你是老糊涂了吧。”虽然心中感慨万千,可是一出口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大逆不道”。   “孽子!”秦侯爷复杂难辨的心思顿时烟消云散, 眼中只剩下秦老六这个“孽子”, 蒲扇般的大手习惯性地高扬起来。   秦楠才不怕,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自家阿爹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嘴上叫嚣得厉害, 却从不会真的对子女们下重手。秦楠一把握住秦侯爷扬起的手臂, 顺势挽住, 凑到他爹耳边, 急切问道, “爹,你这是怎么回事!乞骸骨?!咱们真回家种田去啊?!”   “唉、唉、唉.....”许久没有和六儿子如此亲近过,秦侯爷浑身发毛不得劲儿,连声道,“庄重些!这么多人呢!”   此时刚刚散朝,秦侯爷又在朝堂上放了个大招,可不就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么。文官们瞧着秦侯爷一脸警惕, 他们疑心秦侯爷这老匹夫在憋什么大招。武将们瞧着秦侯爷有心痛、有疑惑、有鄙夷, 他们觉着秦侯爷这是怂了!他背叛了武将集团!   “爹, 你不会真怂了吧!”回程的马车上, 秦楠问道,他着实想不明白他爹这出是搞什么。   “唉,有五、六年了吧。”秦侯爷叹息一声,屈指掐算着,“自从老三、老四起复去了北疆,咱们秦家便成了那位的眼中钉、肉中刺。”   “唉。”又是一声叹息,秦侯爷透着老态,腰杆都不怎么挺直了,“咱们和陛下就这么僵持了五六年,可是结果呢?”秦侯爷悲愤过、抗争过,搞过阴谋诡计,耍过心机算计。穷尽了一切能想出的办法,可是眼前依旧是“死路一条”,秦家的处境没有得到任何的改善,反而每况愈下。   “代家的皇位已经稳了!”一句叹息透着无力回天的无奈,车厢里顿时陷入静默。   依照秦侯爷的爆炭性子,他是宁可站着死,也不肯跪着活的。可是,秦朔的命悬一线让秦侯爷顿然明悟——自己半只脚都跨进棺材了,这辈子也算是活够本了,可是小九还小呢!家里的孩子们还小呢!难不成自己要和那位硬抗着,然后将一家老小都拖进深渊地狱?   “林二狗子最是狡猾了!”林二狗子是威武候的坏名儿,往年秦侯爷瞧不上威武候对皇家的卑躬屈膝,觉着林二狗好不要脸,没志气。如今秦侯爷才幡然悔悟,脸面算个甚?!有小幺儿开心快活重要么?   又深深看着眼前的长子和六子,秦侯爷沉声道,“我退下来了,你们才能往前走。”   明德七年,镇北侯谷,以年衰乞骸骨,帝不许。再请乃许之。   所有人都觉着镇北侯秦谷上书乞骸骨、让爵位是在装模作势,以此倒逼皇帝。就在众人静静看戏等待着镇北侯“图穷匕见”之时,镇北侯成功退休,将爵位让给了秦家长子。   当秦家上下跪在石板路上接旨的时候,所有人的心中都是一片茫然。秦初恭敬地接过圣旨,传旨太监那一咕噜的吉祥话,他是左耳进右耳出,一句都没听进去。   秦初不明白,怎么才几日的功夫,自己怎么就突然成了镇北侯,成了秦家的家主?秦初既震惊又惶恐。   兴许是秦老侯爷的识时务取悦了皇帝陛下,不仅长子秦初得以不降级袭爵,秦家一家老小,上上下下都有恩赏。   老六秦楠从正五品三等侍卫提拔为了正三品参将,老幺秦朔封了县男。虽是最低等级的爵位,但好歹也是有封地,能吃税收,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被按在床上静养的秦朔得知自己被封为“县男”吃上皇粮的时候,整个人都是震惊的——自己不过在床上躺了两日,家中竟是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小九这下安心了吧。”秦谷秦老爷笑眯眯地瞧着自家小幺儿,邀功道,“爹早就给你置办了一些私产,如今又有个县男的名头,小九这辈子算是稳妥了。”   “爹?”秦朔心中迷糊,自己最初不过是想劝家人舍了那烫手的杂货铺子,怎么老爹直接开大,不仅铺子不要了,连爵位都不要了?   “日后你就好好享福吧,莫要折腾那些个危险事情了。”秦老爹不放心的嘱咐。   “爹,制糖.....”秦朔可不觉得一个县男的名头能保自己一辈子的安稳,皇权之下皆是蝼蚁,力量还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比较放心。   “制糖的事情爹没忘呢!”秦老爹道,“我前几日派人去采买了些制糖的工匠,让他们在郊外庄子上研究你那个甜菜根制糖的法子。”   “这些个工匠贱活儿哪里需要你去亲自捣鼓的,什么人干什么事儿,不然不白养活那些个下人工匠了?”秦老爹心中万分担忧,深恐小宝贝儿又去捣鼓危险的工匠活儿,又道,“还有生火煮饭什么的,都挨着火呢,也不安全,以后小九还是不碰的好。”   秦朔如何不知阿爹对自己的拳拳爱意,虽然心中想着自己以后免不得还要捣鼓玻璃、火.药呢,但是却也不能直接拂逆了阿爹的爱子之心,只道,“放心吧,爹,经过这次教训,我以后会好好爱惜自己的。”   碳粉爆炸事故发生至今,秦朔还不知以和面目去面对秋桂,对一个女孩子而言,大火毁容那是多么可怕无助的灾难啊。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自大和无知。   道歉的话在舌尖上翻滚了千万遍,秦朔做足了心里准备,终于鼓起勇气去探望受伤的秋桂。   “小九爷......”听了秦朔的探望要求,底下一众小厮丫鬟都是一脸地为难。   “可是秋桂情况不好了?”秦朔大惊。   “不是的,小九爷莫急。”夏荷连忙道,“只是、只是,老爷和夫人交代过,秋桂姐如今.....如今.....模样有些骇人,万万莫要惊了您。”   闻言,秦朔心里松了一口气,“我当是什么事,你们小九爷我是这般胆小的人不成?”说着便起身穿衣,披上皮裘斗篷便向着秋桂养病的院子奔去。   “快!快!叫人抬上软轿,莫要累着爷!”夏荷连忙跟上,招呼着小厮们去叫轿。   秋桂养病的地方在侯府的西北角,离秦朔如今的院子有好些距离,快走过去得要半柱香的时间。如今秦朔的身子在一众人眼中就如同纸糊的一般,哪里肯让他在寒风里多走。   秦朔终究是架不住众人的劝,坐着软轿往西北角的下人院去,路上秦朔忍不住询问秋桂的情况。   “秋桂姐就是身上烧伤严重了些,主家仁慈,请的是有名的医师,用的也是顶顶好的膏药。如今身体已经好多了,昨日都能自己吃了小半碗的碧梗米粥了。”说着,夏荷的眼中露出些许的嫉羡,“夫人还赏了秋桂姐许多的漂亮绸子呢,这辈子都穿不完。”   听着夏荷羡慕的话语,秦朔心中堵得慌。不过是些布匹,和一辈子的容貌健康比起来又算什么呢?   可是,世道就是如此。这吃人的世道,主家不打不骂便是仁慈,奴仆下人们就恨不得给主家供上长生牌。而秦家之于皇家也就如同奴仆一般,高尚不到哪儿去。   想起家中变故,秦朔心中又沉了几分,幸而不多时便到了秋桂养病处,秦朔脑中的各种念想也就一下子散了。   瞧着眼前低矮的房屋,秦朔心里有几分不悦,觉着秋桂没有被好好对待,幸而敲门而入的瞬间,屋内那夹杂着橘皮香的暖气便扑面而来,秦朔的心情才好了些。   “小九爷。”秋桂早得了秦朔要来的消息,此时已经穿戴妥当在屋内候着,头上还戴着个大大的帷帽遮去了大半的身形。   “怎么不好好歇着。”秦朔扶起秋桂,又道,“将着帷帽拿了吧,头上伤还没好哪儿能戴东西压着。”   秋桂摸摸帽沿,低声道,“不碍事的,别吓着您。”   秦朔皱眉叹息,沉声道,“拿了吧,伤口恢复保养最重要。”   在秦朔的坚持下,秋桂终究还是拿下了大大的帷帽,包裹似木乃伊一般的脑袋只露出一只眼睛来,那头乌黑油亮的秀发全没了,露出了青色的头皮。   发觉秦朔的目光,秋桂侧头躲躲,情不自禁地摸摸光头皮,解释道,“是医师给剃的,日后还会长出来的。”竟然安慰起秦朔来。   “对不起。”秦朔道歉,喉咙发紧,心里唾弃自己——道歉是最无用的东西了,可自己除了对不起竟然想不出怎样才能表达自己的歉疚了。   “噗。”秋桂竟是一笑,“小九爷,我如何不知您的心意,我都知道,您不必多说了,秋桂都懂。”   跟在秦朔身边十年,说句越界的话,在秋桂眼中秦朔便如他亲生弟弟一般,秋桂只庆幸被烧伤的是自己,万幸秦朔没有大伤。   “只可惜以后不能服侍小九爷您了......”秋桂摸摸脸颊,神色怅惘。她原以为能够呆在小九爷身边一辈子,没想到.....   “秋桂。”秦朔突然唤道,“除了当丫鬟,你有别的志向么?”   “除了丫鬟,我还能做甚?”秋桂笑了,心道自家小九爷又在说痴话了。   “秋桂,你很厉害,甚至比一般的男子都强上许多。你心思缜密,善于观察,热衷学习,性格坚韧,如果是你想做的事情,那就一定能成功。”秦朔认真地看向秋桂,“秋桂,如果你就想做我的丫鬟,那就可以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容貌什么的,我根本不在乎。一直以来,你都助我良多。”   “小九爷,您不在乎,我却是在乎的。”秋桂目光微敛,她当然知晓她家小九爷是个不重皮相,且仁慈至极的人。   然而,小九爷不在乎,自己却不能不为小九爷着想。想想日后走出去,谁家公子身边不是跟着红袖添香的美婢,唯有自家小九爷身边跟着自己这个丑东西,那可....秋桂不想自己变成小九爷的累赘,连累着小九爷招人笑话。   “那秋桂你想做什么呢?接下来你是什么打算呢。”秦朔心里茫然,他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弥补眼前这个女孩子的一生。   相较于秦朔的茫然无措,秋桂心中却是很清明,“小九爷,秋桂知晓您有许多许多的事情要去做,就让秋桂帮您吧,让秋桂一辈子如同影子一般追随着您。”   小九爷不愿做、不想做的事情,就交给秋桂来吧。   作者有话说:   ,。 第20章   秦朔没明白秋桂的意思, 他只道秋桂是想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做事,这也正和了他的意。原先秦朔就有打算, 待到秋桂岁数大了, 倘若她想嫁人,自己便给她备上嫁妆送她风光出嫁。倘若她不想嫁人,自己便提拔她做铺子上的大掌柜、庄子上的掌事人。   在秦朔心中, 只要有自己一口饭吃,便不会让跟着自己的人饿肚子。如今秋桂因为自己的缘故毁容受伤, 自己更该照顾她一辈子。   主仆二人各有主意, 一通鸡同鸭讲, 竟然也达成了一致意见。   “我有几个奶茶铺子,过段时日要开新店了,秋桂你先好好养病, 日后那新店就交给你来打理, 除了原本府中的月钱, 奶茶铺子中的一分红利归你。”   秦朔说着自己的打算, 他原本还向想将卖身契还给秋桂, 放她自由身,奈何秋桂坚决不肯,只得作罢了。   细细听着小九爷对自己的安排打算,秋桂一眼瞥见窗外的天色渐暗,连忙道,“有小九爷在,我是万事不担心的。小九爷也莫要...莫要牵挂着奴婢这边.....”秋桂说着便觉得自己用词不妥, 可又想不出合适的词句来, 只得道, “小九爷尽管相信奴婢, 奴婢一定会过得好好的!”   “如今天色不早了,瞧那样子今夜恐怕要落雪了,小九爷您快些回屋吧,别受了寒凉。”   在秋桂的再三催促下,秦朔这才起身离开,临走依旧是心中难安,嘱咐了照料的婆子们要多上心,又让夏荷将自己院子里的无烟炭送到秋桂院子里来。絮絮叨叨地交代了许久,直到搜肠刮肚想不出个什么话来了,秦朔这才上了软轿折返回院。   冬日渐渐深,日头一日短过一日,只行走了不过须臾,天色便全然黑了,气死风灯笼高高挂起,点点的莹光照亮了冬夜的镇北侯府。   “小九快来,今日庄上送了只小乳羊来,咱们今日吃锅子。”自从秦朔在自己小院子里搞了危险实验,便被取消了拥有独立院落的权利,被秦老夫人拘到了身边,住进了春华院里,一天三顿都是和秦老爷、秦夫人一桌吃的。   秦朔一看一屋子的家人,阿爹、阿妈、大哥、大嫂、六哥、八姐俱坐在桌前,就等着自己开饭呢!   秦朔连忙告罪,心中歉疚,连累了一大家子等自己开饭。   “小九快坐吧,都是一家人,没那么多讲究。”大嫂,也是是如今的镇北侯夫人高氏连忙招呼秦朔,拉着秦朔落座。   秦家确实没什么规矩,放一般人家,男眷女眷一年到头也难得同席,也就秦家不讲究这些,私下经常一家人一桌吃饭。昔日还在秦家沟田地里讨生活的时候,阖家上下就一个破木头桌子,哪里来的那么多规矩。   “瓜哥儿和虎姐儿呢?”秦朔眼睛在屋里扫了一圈,没瞧见大哥家的两小的。   “瓜哥儿今日和同窗出去吃酒了,虎姐儿白日里玩闹未曾午睡,这会儿早早睡了。”高氏道。   秦初和高氏育有一子一女,儿子瓜哥儿年十八,比秦朔还大上许多,如今也在国子监读书,女儿虎姐儿才不过四岁,还是个说话刚刚利索的小孩子。   “行了,莫要唠家常了,开饭了,先来碗热羊汤。”秦老爷发话,晚饭这才真正开席了。   热腾鲜美的羊汤下肚,秦家众人的脸上都染上了醺红,身上起了一层的薄汗,畅快极了。一家老小都沉浸式进食,难得开了荤腥的秦老爷更是敞开肚皮吃了个痛快。   秦老夫人瞧着老头子难得的松快,心下一软,也不进言规劝了,心道,明后两日都给他吃白水萝卜,清清肠胃。   饭毕,丫鬟婆子们用小茶盘捧上茶来,原是用来漱嘴清口的茶水,秦老爷却没那个耐心,直接咕噜一口咽下去了。温凉的茶水进肚冲散了羊肉带来的燥热,直让秦老爷舒坦得连连叹喂。   这等不爱惜身体的吃法,秦老夫人见状直接一个大白眼儿飞过去,却也不好当着孩子们的面给老头子没脸,只暗暗记下这笔账。然后领着媳妇和闺女退下,将屋子留给了父子四人。   飞快瞥了一眼老夫人离去的背影,秦老爷忙唤来小厮,催促道,“快去窖里取酒来!”   禁酒禁荤多日,秦老爷早就安奈不住了,今日那肥美的羊羔肉也吃了,要是不喝些小酒助兴,岂不是说不过去。   此时秦老夫人不在,秦初不敢劝,秦楠懒得劝,秦朔不忍劝。于是乎,秦老爷直接敞开肚皮喝了个痛快。   “铁蛋,日后这镇北侯府便交给你了!”秦老爷面上醺红,带上了醉意,厚重的手掌重重拍在了秦初的肩头。铁蛋正是秦初的乳名儿。   “过几日,我和你阿妈就搬出这春华院,安度晚年去了。”秦初承爵,这侯府的正院按礼法该他们夫妻二人来住了。   “这如何使得。”秦初连呼不可。   “铁蛋,你也这么大了,当爹了,没几年就要当爷了,是该挑大梁了。”秦老爷似是铁了心要不问世事了。   “嗤。”秦楠嗤笑一声,怪笑道,“爹,你不会就这么撂担子不干了吧?”   “孽畜!我就是不是侯爷了,也是你老子!”秦老爷子虎目一瞪。   紧接着,父子二人又你一句我一句的呛声起来,最终还是秦初和秦朔一人制住一个,方才停歇下来。   秦初要送秦老爷去安歇,却被秦老爷挥手赶走了,“我精神着呢,你且回院子去,看看瓜哥儿回来么。我今日要和这个孽子好好较量较量!”   秦初瞧着梗着脖子翻白眼儿的六弟,又瞧瞧瞪着牛眼的老爹,最终只得将求助的眼神投向自家小九弟。   秦朔了然地点点头,示意大哥先回去,这边有他照应着。   秦初刚刚退下,秦老爷眼中的醉意一下子就散了,深深瞧了眼桀骜不驯的六子,叹息道,“你们大哥是个憨厚的。”   秦老爷也不明白,自家大儿子明明没怎么读书上学,可不知怎地,忠君爱国的一套却是刻在骨子里去了。秦家人的反骨竟是丁点儿没继承到,不过,忠厚老实自有忠厚老实的妙处。   “如今这境况,他比我适合当这镇北侯。”假的真不了,唯有秦初这般真心实意的忠君之心才能让那位放下戒心来。且大儿子才干平平,在军中亦无威望,由他来承了镇北侯府,正和明德帝之意。   听着自家阿爹的耐心剖析,秦楠也默了,撇撇嘴道,“反正这爵位早晚是他的,也该是他的,我能有什么意见。”   “说什么酸话呢。”秦老爷一巴掌呼在六儿子的后脑勺上,凶巴巴道,“你们几个我都会给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嗤,不稀罕。”秦楠心中感动,面上却依旧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嘴硬得很。   “如今我退了,咱秦家便多了几年的时间来小心谋划,懂么!”秦老爷两指一曲,敲木鱼般将六儿子的脑壳敲得梆梆响。   “小九也是。”敲打完六儿子,秦老爷又看向秦朔,“少年人心思莫要太重,松快些好,入冬了,国子监不去也罢,这几日就让你六哥带着你到处耍耍去。”   “知道了,爹。”秦朔口中答应。   “呔!别糊弄老子!”秦老爷浓眉一竖,不满道,“你回回都应得好好的,可那一回做到了?!”   “你才多大点子人?你老子娘、兄姐们都还在呢!哪里需要你去劳心卖命了!”秦老爷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劝自家的小幺儿,只得下了死命令,“陛下已经解了你的禁足令,从明日起,每日需得外出溜达一圈,不拘着是吃茶听戏,还是走马射箭,反正不许总在家里呆着。”竟是强制“玩乐”。   “明白明白!”秦朔点头如捣蒜,生恐老爹又拉着自己絮叨,连忙道,“我忽而想起个事情来,我去找下阿妈!”说完竟是脚底抹油溜了。   秦朔开溜的借口倒也不是瞎胡扯,他是真有事要找秦老夫人。   “你老子喝酒了吧。”秦老夫人鼻子一嗅,便闻到了秦朔身上那似有似无萦绕着的酒香味儿,略一思索便知道定是自家老东西趁自己不在喝酒了。   “嘿嘿。”秦朔傻笑两声,意图装傻蒙混过去,然后道,“我找阿妈来主要有两桩事情。”   秦老夫人闻言,不禁捂嘴一笑,自家着小儿装大人的模样真真是有趣,还什么“主要有两桩事情”,这是拿家里当衙门,拿自己这个娘当上官一般汇报工作哩。   秦朔可不知自家阿妈心中的吐槽,只继续道,“一是秋桂的事情,还请阿妈多多照应着。”秦朔自己是个男子,照应一个小丫头毕竟不太合适。   “这哪里还要你来交代。”秦老夫人点点秦朔的脑门,“且不说那丫头平日素来沉稳可靠,照看你很是忠心。再者,她自幼进府,算是在我眼皮子底看着下长大的,如今出了这祸事,我怎么可能丢手不管她。你就安心吧。”   秦朔见他阿妈说得情真意切,心中也放心下来,便说起另一桩事情来,“杂货铺子关了,咱家如今公中开支可紧手?”   秦老夫人万万没想到小儿子竟然问起了家中开支用度的事情来,心中不免疑惑,一时竟没能回应。   秦朔见阿妈不回自己,只当自己猜中了,抿抿嘴后,说道,“阿妈,我手上其实有几个铺子,收益尚可。”奶茶铺子是瞒着家里人悄悄开的,在未分家前置办私产有违礼法。可如今担忧家族开支紧张,秦朔便想着将奶茶铺子交给阿妈,缓解家中经济压力。   “哦,就那五间茶水铺子啊。”秦老夫人乍闻此事面上却无半点惊讶,缓缓道,“那几个铺子小九你自己拿着玩儿吧,府上且不缺你那点子钱来。”   “哈?”秦朔这才反应过来,难道阿妈早就知道自己的奶茶铺子了?   “你个小蠢蛋。”秦老夫人亲昵地点点秦朔的鼻尖儿,“你也不想想,在上京城这地界儿,你没个靠山背景,不上下打点,光靠着你奶兄一家子就能支棱起那热火的茶水铺子来?”   “所以阿妈你早就知道了?还一直在暗中帮我?”秦朔恍然——傻瓜竟是我自己?! 第21章   秦朔近日颇为受挫, 先是制糖不成反倒引发了大爆炸,再是一直引以为傲的奶茶铺子竟然早就被家中知晓, 得亏自己还一直暗搓搓得自鸣得意, 还想着要接济家中开支,真是羞死个人了。   穿越十一载,此时此刻秦朔无比深刻地认知到, 上辈子只是个普通社畜的自己,并不会因为穿越了就脱袋换骨变成人生开挂的“挂逼”。   “小九!又窝在屋子里孵蛋呢!”正在秦朔自我反省之际, 六哥秦楠中气十足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下一刻门帘掀起, 寒气便宛若毒蛇一般见缝插针地钻进屋来。   “六哥。”秦朔打起精神来,这几日他六哥一直致力于拉他出门玩耍,均被秦朔以各式各样的理由给逃了。秦朔实在不明白, 这大冷天的, 在家烤火猫冬不快活么?非得出去吃冷风?这不是找罪受么。   “小九, 今日你可一定要与我出门耍去, 老头子可都盯着呢, 你也不想你哥我完成不了任务又吃排头吧!”秦楠先是苦肉计卖惨,又诱惑道,“哥今日带你去个好地方,保准你去了就不想回家!”   秦朔瞧着他哥贱兮兮的模样,对那“让人不想归家的好地方”顿时有了不良猜测,嘴角抽抽,无语道, “哥, 我可还小呢。”   闻言, 秦楠先是一愣, 后又哈哈大笑,“呀哈哈哈,不小了,不小了,哥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可什么都见识过了!”显然,秦楠明悟了秦朔言语背后那不纯洁的深意。   “放心吧!”秦楠的大手掌“啪”一下拍在秦朔的肩头,打趣儿道,“我可是你亲哥,能把你带妖精窝去么?”   “郊外新开了个温泉山庄,今日带你去泡汤。”说着,秦楠拎小鸡一般拎起秦朔,又将秦朔往自己的斗篷里一裹,就这样出了门。   “温泉山庄?”秦朔脑中冒出个问号,他可不记得上京城周围有地热。   “天然的温泉池子确实没有,是人工烧火加热的。”秦楠解释。   “那得花费多少炭火。”秦朔咂舌。   等到了那温泉山庄,秦朔才真是开眼了,心道,有钱人的世界真不是他这等凡夫俗子所能想象的。   寒冬腊月,万物寂寥。在城内尚且有些人间烟火气,待出了城门行数里路,入目所及皆是一片枯黄。低垂的积雪云,随风摇曳的枯草枝,构成了一幅灰寂的水墨山水画。   然而,本该是一片黑白灰的水墨世界中却有一抹惹眼的翠绿,正是秦朔兄弟二人此行的目的地,温泉山庄——玉镜台。   原先,秦朔以为那惹眼的翠绿兴许是染色的假树,又或许是用绸纸丝绢依势作成,粘于枯枝上造出那繁华绿叶的春景色。   然而,待走到近处,秦朔才知自己真是想象力匮乏。   秦楠早早便预定好了一处院落,秦朔亦步亦趋地跟在六哥身后,一进院门,只见两边翠竹夹路,地上苍苔布满,中间是一道鹅卵石铺就的羊肠小道。定眼去瞧,那翠竹竟是玉石雕刻的!   不等秦朔惊叹这“金为砖,玉做床”的富贵奢靡,一阵裹挟着水汽的温润暖气便扑面而来,烘得秦朔身上起来一层薄汗。   复行数十步,温度渐高,秦朔早就脱下了身上的皮裘斗篷。又有一阵阵的乐声传来,侧耳去听,秦朔只分辨出似乎是长萧与古琴合奏,乐声绵软清幽,宛若那绿了江南水乡的三月春风一般令人浑身酥绵。   “哥,这地方花销不便宜吧。”秦朔无瑕去欣赏眼前的富贵迷人景,心里第一个念头竟是心疼钱!   “小九,你好歹是富贵出生,拿出点一掷千金的豪气来行不!”秦楠心下打定主意,以后定要带着小九弟开开见识,可别养得似那闺阁里的姑娘家似的。   “家里才没了铺子.....”秦朔向来不是个喜好奢侈的,就连杀头耕牛都要反复思量。   “你就别愁了,你哥我好歹每月领俸禄呢,又没有家小,私房多着呢!”说着,秦楠不给秦朔说话的机会,直接猿臂一揽,拥着秦朔进了室内,脱下厚重的冬衣,换上细绵制的浴衣。   “反正钱都使出去了,小九你今日便好好享受着吧,莫要多想了。”   秦朔被推搡着出门,迎面是巨大的水墨山水纹屏风,屏风边是一张矮塌,塌边放着两张蒲团,蒲团上跪坐着两个小女娘,一人吹箫,一人抚琴,眉眼低垂着,并不因为秦朔等人的到来而抬眼张望。   秦朔目光在两个小女娘身上轻轻一扫便连忙移开,说是小女娘,可二人姣好的脸庞上全是一团稚气,约莫着才是小学生的光景。二人身上只披着水绿青罗纱衣,稚嫩的身躯在半透明的纱衣里若隐若现。   秦朔心里只翻江倒海般难受,脑中不禁浮现出一个词儿来——“雏.妓”,知晓是一回事儿,亲眼所见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曾经看史书,看野史趣闻只觉得荒不可思议唐的事情,真真落到眼前来了,秦朔心中只生出一股子暴戾来——这样荒唐的世界还是毁灭了的好!   秦楠可不知秦朔心中所想所思,他瞧着自家小九弟低垂着脑袋,正眼不敢瞧小女娘的模样,只心中好笑,心道,小九可还是个孩子呢。   “这里不用你们两个伺候,快下去吧。”秦朔挥挥手将两个女孩子赶走。   “小九还是个怜香惜玉的呢。”秦楠瞧着小女娘低垂着脖颈小步退下的模样,好心提点道,“只是你让她们就这样下去,搞不好她们还会被责罚呢。”   闻言,秦朔心下一梗,连忙道,“我不是嫌弃她们弹奏的不好,我就是不自在....唉.....”秦朔跺脚,伸手探向腰间想取些赏钱,摸了个空才想起来自己这会儿换了浴衣,身上的物件全都取下来了。   “烦请六哥帮个忙,给这儿的主事说一声,莫要为难那两个女孩子。”秦朔向秦楠求助。   瞧着自家小九弟为了两个小女娘着急得火烧眉毛得模样,秦楠心中一时觉着不满,觉得秦朔太心善,性子不够刚强,以后在这世上如何立得住。一时又得意,心道,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小九人美心善的了,不亏是我弟弟。日后自己可要护住这么个小弟弟。   心思转换万千,秦楠面上却丝毫未露,只揽着秦朔往汤池里去,“放心吧,一切又我安排着呢。”   温泉池子是人工开凿的,可偏偏不是规整的形状,歪歪扭扭,平白人造出了一份野趣来。秦朔脱了浴衣,只腰间裹着一块布帘缓缓下水去。   慢悠悠地泡进温水池中,只觉浑身舒坦,四肢百骸都涌入一股热浪,不一会儿就全身软似面条一般化在汤池里了。   “舒坦吧。”秦楠得意,说着双手合十轻拍两下,便有两个小丫鬟捧着什么东西来到池边。一个是翡翠荷叶食盘,里头摆着各色果子,香梨、金桔一应俱全。一个黑漆木长盘,上头摆着一尊羊脂白玉壶,并两个白玉小盏。   秦朔游过去细瞧,发现那白玉壶上竟然布着点点水汽,就是冰可乐从冰箱中刚刚拿出接触到温暖室温后瓶身上凝结出的水汽一样。   “冰的?”秦朔心道,有钱人的生活真是难以想象,大冬天的用炭火烧池水泡温泉,末了还要来写冰饮料消消热,实在太能折腾了。   “青梅冰酒,泡汤的时候来一壶。”说着,秦楠已经为秦朔斟上一杯酒。   捏着沁凉的白玉杯盏,瞧着杯中琥珀色的青梅酒,秦朔低头小酌一口,细细品尝,并不似酒,倒更像是甜果汁。   “我哪里真敢给你喝酒。”秦楠笑着一口喝空酒杯,感觉并不过瘾,然而顾虑有秦朔在,也不敢豪饮,担心误了事。   “这玉镜台的东家是什么来头?”秦朔终究忍不住好奇询问。对比这无处不奢华、无处不精美的温泉山庄,自己那奶茶铺子着实只能算是小打小闹的小买卖,阿妈看不上也实属正常。   秦楠懒洋洋地靠在池壁上,嘴里叼着酒盏,冲秦朔伸出指头,比划了一个“四”字,复又指向了南边。   秦朔立时明悟,游到六哥秦楠身边,凑上前低声问道,“四皇子和世家?”   明德帝如今共有四子,大皇子为林家林贵妃所出,如今在跟着威武候在京畿大营做事。二皇子为宫中宠妃所出,很得明德帝喜爱。三皇子生母是宫婢,才干寻常,是皇家的透明人,但也进入了工部。四皇子为中宫皇后所出,皇后洛氏乃是南边世家之女。   据说帝后感情只是寻常,甚至淡漠,因而四皇子如今已然年十八,不仅未曾被请立太子,甚至明德帝都未曾为这个中宫嫡子指婚。在别的三个皇子已经成家建府步入朝堂的时候,四皇子依旧养在宫中,住在明德帝的眼皮子底下,光杆皇子一个。   没想到,外人眼中的光杆皇子竟然搞出了如此奢华富贵的温泉山庄来。秦朔心中一动,问道,“那江南岸也是?”   秦朔的消息渠道只知道江南岸和南方世家有关,并未和当朝皇子们联系起来,如今看到这清雅秀丽与那江南岸的风格如出一辙的玉镜台,顿时将二者联系起来了。   秦楠眼睛一亮,欣喜于小弟的敏锐触角,“孺子可教也。”   作者有话说:   , 第22章   江南岸、玉镜台、四皇子、皇家.....   刚刚泡完温泉, 本该身体疲惫昏昏欲睡,可是秦朔的脑子却无比的清明, 各种各样的念头在脑中翻涌。   想到江南岸, 又想起在江南岸大堂中高谈阔论的书生举子们,想起在民间、在朝堂均是声名不显的四皇子,秦朔只心中怅惘——就算穿越, 就算是拥有超越时空限制的眼界和知识,可是自己本质上依旧是个普通平头百姓而已, 论手段、论心智, 和那些出生在权利中心的人物们相比, 自己是在太稚嫩了。   “小九,起来用晚膳么?”屋外传来六哥秦楠的声音,打断了秦朔的思索。   “六哥, 我不饿, 你自己用晚膳吧。”一来刚刚泡汤的时候吃了不少干果零嘴, 二来思绪万千的秦朔这会儿根本没有胃口, 只想自己一个人静静。   “那行。”屋外的秦楠应得爽快, 收回跨入门内的一只脚,连屋都没进,只在外头扬声道,“那小九你好好休息,一会儿让人把晚膳送你屋里来,咱们今晚就不回去了。”   “不回去?”秦朔伸长脖子往屋外探看去,只看到他哥离开的袍角。   “不回去, 刚刚泡完汤, 别路上受风。”秦楠的声音越飘越远, “我去隔壁院子喝酒, 小九要是有事直接遣人来找我。”   刚刚陪秦朔在汤池子里喝了两口甜果子酒,勾起了秦楠的酒虫,恰好几个往日的狐朋狗友正在隔壁院子厮混,秦楠便按捺不住了,丢下秦朔去隔壁喝酒去了。   听着他哥离开的脚步,秦楠笑笑,随即又拧起了眉头。话说自从他爹自请退休,又将爵位让给了大哥,皇帝陛下便对秦家重新恩宠起来。三天两头赏赐不说,对秦家的子女也多有照拂。   秦家一下子在上京城社交圈里一下子又火了起来,大哥、六哥成天见的接到帖子邀请,不是吃茶听戏就是喝酒玩牌。就连大哥家的瓜哥儿也不怎么着家吃饭了。   听八姐与自己八卦,据说他六哥这个婚姻市场的“滞销货”已然变成了“抢手货”,不少人家都欲与秦家结亲。   想起近日的种种变化,秦朔无奈摇头,再一次深刻意识到什么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那是一种让你生便生,让你死你便活不得的权柄力量。   “小少爷,可要用些晚膳。”小楠木桌子上不知何时已经布上了饭菜,伺候的小丫鬟柔声询问。   “藕粉桂花糖糕、蝴蝶虾卷、杏仁豆腐、笋蕨馄饨、花生酪......”小丫鬟唱歌似的报出一串菜名来,让秦朔不免又在心中猜测,他哥这趟到底花费了多少钱来,一时又想,那四皇子手中不知有多少金山银山。   “小少爷可是不喜这些?”小丫鬟见秦朔良久没有动作,还以为这些菜式秦朔都不喜欢,正要撤菜。   秦朔忙道,“笋蕨馄饨和花生酪给我留着,其他的饭菜你们都下去分了吃吧。”   “我这边用不着你们伺候着,都去外间休息着吧。”秦朔赶走屋里立着的丫鬟们,撩起袍角在小楠木桌前落座,正要举筷开饭,便觉手中筷子沉重异常,定睛细瞧才发现手中的筷子竟然是象牙镶金的筷子。   “啧,难道不怕我把这筷子顺回家么?”秦朔非常小市民的吐槽。   两辈子头一回用如此贵重的筷子吃饭,只觉得用起来非常不顺手,正心里吐槽着,被秦朔打发走的侍女又告罪进屋,说是外头来了个镇北侯府的下仆,似是有事禀告。秦朔忙让侍女把人带进来。   “忠叔?”来者是跟在秦老爷身边的一个贴身随从,不知是因为温泉山庄的热浪,还是因为来得匆忙,忠叔的额头上竟然大汗淋漓。   “可是有什么事?”秦朔心里提溜起来。   “是老爷派小的来寻小少爷回去。”说完,忠叔便闭上了嘴巴,再多一句也没有了。   秦朔只觉有事,心里焦急,连忙唤来侍女,让她们将自己的衣物披风给取来。   “小九爷莫要急,先将晚膳用完也不迟。”忠叔见秦朔火急火燎的模样,方才开口劝道。   “我吃饱了。”秦朔一边慌乱地穿衣,心中空落落的没底,一边询问,“忠叔,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阿爹阿妈都还好?”   “老爷夫人都好,小少爷莫急,看老爷莫要应该是喜事儿。”看出秦朔的心焦,忠叔如同老树皮一般的脸上终于有了神色变化,劝秦朔莫要着急。   “喜事儿?”秦朔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上京城到温泉山庄的距离,此时约莫是下午五多点钟的样子,出上京城至温泉山庄大约是两个小时的时间,也就是说忠叔大约是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领命过来寻自己的。   到底是什么事儿?秦朔疑惑着换好衣服,又问忠叔要不要去喊他哥回来。   忠叔摇头,“老爷只让小人来寻小九爷。”   秦朔心中疑惑更甚,收拾好东西正要抬脚出门,那侍女又进来回报,说是秦家又来人了。   “老爷派小的来传话,让小九爷今日先在温泉庄子上休息,莫要安车劳顿,夜里风急,等明日太阳高悬了再启程回去也不迟。”这次来的是秦老爷的另外一个随从。   秦朔被自家阿爹的一顿操作给搞迷惑了,两个随从前后脚到达,传递的信息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意思。   “我还是回去吧,马车里也不算多冷。”秦朔放心不下,还是决定连夜回城。   此时外头天已擦黑,待秦朔从小院走出温泉山庄之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明月高悬,映着大地明晃晃一片。   下仆们套好马车,秦朔正要进车,突然一阵马蹄声自远而近传来,伴随着一阵马匹嘶鸣声,一队人马在温泉山庄外停下。   借着明亮的月光,秦朔打量了一眼那支队伍,竟然有些眼熟,正思索着,却见对方一个壮汉直直朝着自己奔来。   “小九!”那壮汉声音欣喜,甚是耳熟,竟是秦朔他爹,七十岁高龄的秦老爷。   “爹!”秦朔从车架上跳下,快步迎上,伸手扶住秦老爷,“爹,你怎么来了,还骑马来的!冷不冷!”   “嘿,这点子算什么,你爹我身子骨硬着呢!”秦老爷将胸脯拍得邦邦响,看得出来他真的很开心。   “我正准备回去呢。”秦朔见状如何不知他爹是来寻他的——舍不得儿子赶夜路,秦老爷便自己快马加鞭的来了。   秦朔哪里还顾及得上他老爹是有什么事,只拉着秦老爷往温泉山庄里去,让他爹赶紧脱了衣服泡个热水澡,好去去身上的寒气。   “真是神仙日子啊。”泡在热水池子里,面上敷了一块热毛巾,秦老爷发出满足地喟叹。   秦朔也脱了衣服再次下了池子,瞧着他爹一身老皮,不禁有些手痒,“爹,我给你搓搓背呗。”   秦老爷顿时心动,可一瞧见他小儿子细胳膊细腿儿的模样,又消去了心思,拘了水浑身搓了搓便了事了。   “你六哥呢?”秦老爷这才发现另一个儿子没了踪影。   “啊.....”秦朔张张嘴。   “这个狗东西!我让他带着小弟弟好好玩儿,他倒好,把你往这儿一丢,自己花天酒地去!”秦老爷怒不可遏。   “没有。”秦朔赶忙劝,“是我泡好澡瞌睡,想先安歇了,不干六哥的事情。六哥陪我玩了一整天呢。”   秦老爷这才消气,可依旧哼哼唧唧地表示要收拾孽障。   “爹,你今日是有什么事情?”秦朔连忙转换话题。   闻言,秦老爷顿时将秦楠这个孽子忘到烟霄云外了,脸上喜色满满,还透着些许神秘。   “成了!”秦老爷压着嗓子在秦朔耳边道。   “什么....”秦朔刚要追问,随即眉头重重一跳,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涌上心来,“是....是....那个成了?”   “是的。”秦老爷点头,嘴巴张合,分明是个“糖”字。   秦朔心下狂喜,眉开眼笑,冲秦老爷竖起大拇指,“爹!你真厉害!”   瞧着儿子崇拜的眼神,秦老爷不自觉地将腰杆子挺直了两分。   “细细白白,似雪粒子一般。”秦老爷又道。   原来,秦老爷买了几个制糖的匠奴,依照秦朔给的几个方法去研究制糖的方子,重赏之下,不过半月多的时间,竟然真的从甜菜根中提取出了白砂糖来。   秦老爷瞧着成品白砂糖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我儿神异,我儿是上天派来救他们秦家的!   感受着口中的蜜甜滋味,秦老爷忙不叠地让随从去寻秦朔。随从刚刚出府,秦老爷便后悔了,担心小娇儿赶夜路沾了寒霜,连忙又派出一仆人再去改了通知。   两名随从派出后,秦老爷手指间捻着那细细的糖粒子,心中的欢喜完全按捺不住,于是直接翻身上马,带上一小队人马,直奔郊外温泉山庄,与秦朔汇合。   “小九,咱们就是凭此立国,也是使得的。”宽阔的温泉池子里,秦老爷嘴唇蠕动,那近乎低不可闻的耳语却掀起了秦朔心中的滔天大浪。   作者有话说:   ,, 第23章   “凭此立国”一句话炸得秦朔头发都竖起来了, 惊诧地看向他爹那张憨厚如老农民一般的脸庞,声音情不自禁地拔高, “爹?!”   “瞧你这孩子, 这就吓着了?”秦老爷笑眯眯地瞧着自家幺儿,满眼慈爱,怎么看都看不够, 蒲扇般的大手撸撸幺儿的圆脑袋,笑道, “你这孩子, 就是想太多, 担心太多。你爹我能干那掉脑袋的买卖么。”   说着,秦老爷往池水中蹲蹲,全身浸入水中, 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说道, “我都这把年纪, 半截身子入土了, 如今只想闭眼前将你们几个都安排稳当了。”   “你大哥是个老实稳当的,我不担心。你三哥、四哥也是有成算的,你成家的几个姐姐也都在夫家立住了脚跟,唯有你们底下三个小的.....”说起儿女经,曾经叱咤战场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秦老爷子也不过是个普通老父亲罢了。   “你六哥是个胆大没边的,小时候被宠坏了,但是他心肠硬, 无论什么世道总能活下去。你八姐.....那孩子自幼聪明好学, 不输男子, 如今只要给她找个不太老古板的夫家便是....”   秦朔不禁竖起耳朵, 想听阿爹对自己的评价,只听秦老爷幽幽道,“我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小九.....”   “小九你是个聪明孩子,只是生错了人家。哪怕只是生在个寻常小地主家,那日子也定然比现在松快千百倍的。”   “爹!”瞧着阿爹一脸歉疚吗,秦朔忙道,“爹,我在家每天可快活了!吃喝不愁,要什么有什么!”   秦老爷挥挥手,让秦朔别开口,自己则继续道,“你这孩子心思重,又重情,倘若生在人口简单、身家清白的人家,一辈子做个富贵田家翁反倒快活。”   “你年纪小,脾气又这般软和,我还不知能活到哪时,我啊.....”接下来的话,秦老爷子却不说了,只在心里下定决定,在自家闭眼去见老祖宗们之前,一定要将小儿子给安排妥当了。   “爹,咱们别说这些了。”秦朔见他爹越讲越伤感,连忙打断,“爹,如今的形势已经一日好过一日,一切都会好的。”   说着,秦朔便拉着阿爹要上岸,并且极力推荐温泉山庄的美食,“刚刚我喝了一碗花生酪,可好吃了,比牛乳还香,爹你也尝尝。”秦朔企图用美食转移他爹的注意力。   “那玩意儿我能吃么?不碍事?”曾经无肉不欢的秦老爷如今变成了这般小心谨慎的模样,他还想长久的活着,活到一百岁,活到小幺儿成家立业,活到小幺儿也有了小幺儿。   秦朔心酸,一边帮他爹擦头一边道,“能吃!能吃!不碍事的。等下咱们再弄个菌子锅,也是极为鲜美的。”   “小九都说好,那定然是美味的不得了的。”秦老爷乐呵呵地穿上浴衣,趿拉着木屐往内屋走去,边走边疑惑问道,“这屋里也不见火盆,怎生这般暖和?”   “应该是烧了地龙、火墙,就如同北方的炕头一般。”这是秦朔先前观察得出的结论。   秦老爷咂舌,摇头晃脑地感叹着,“我们这种泥腿子可真真见识短,真正的富贵人家竟然过得这般快活神仙日子哩。”末了,拍拍脑袋,开心道,“对了,小九的院子不是刚坏了么,正好依照这温泉庄子的格局重整个新院子,冬日里便再也不怕冷啦!”   “温泉池子也搞一个。”说着又环顾了一圈屋内的摆设,觉着清雅好看极了,最配他家小九了,又冲一旁的忠叔道,“新院子里的装饰摆设也比照着这屋子来!”   瞧着他爹基建上头的模样,秦朔不禁摇头笑笑,心道他爹还没赚到制糖的钱,就开始琢磨起怎么花钱了。   “小九过来。”秦老爷从忠叔手中接过一个布褡裢,又冲忠叔等人使了个眼色。   忠叔等人会意退下,秦老爷冲秦朔招招手,神秘道,“快来瞧瞧。”说着轻快地打开布褡裢,露出里头的马粪纸包裹物。   打开包裹严实的马粪纸,里头便是如细沙一般的糖粒子了,没有现代的白砂糖那般洁白似雪,颜色偏乳黄,但是也足以震惊整个大凤朝了。   “快尝尝。”秦老爷沾了糖粒子,迫不及待地想要秦朔尝尝这“胜利的果实”。   “爹,咱们回家再说。”秦朔紧张兮兮地打量一圈四周,这儿毕竟是个陌生地界,还是紧醒些好。   “放心吧,你忠叔他们早就把这儿里外整了一遍了,这会儿都在外头守着呢。”秦老爷的警觉性从来都不低。   秦朔沾沾糖粉尝了尝,是幼年记忆中那种老红糖的滋味,然后便将糖粉重新包裹起来,非常小心道,“还是等回家再说吧。”关乎整个秦家的命运,容不得丝毫马虎。   收拾妥当,秦朔依旧不放心,想了想,又打开马粪纸包,将糖粉倒进了茶碗里,又将溶解了糖粉的茶水倒进了屋内的植物盆栽中。末了又用茶水将茶碗反复冲洗多遍,直到茶碗里再也尝不出一丝甜味儿,才作罢了。   秦老爷瞧着小幺儿谨慎小心的模样,心中既骄傲,又心酸,一肚子的话想说,终究只道,“时辰不早了,我肚子也不饿,今夜咱爷两个一起睡吧。”   “行,一起睡。”秦朔点头,又劝道,“泡汤很消耗精力的,泡完了还是进食些好,小心头晕。”   “行,为父都听你的。”在秦老爷眼中,自家幺儿真是天底下最贴心、最孝顺的孩儿了。   父子二人用了晚膳,待头发散干,便换了睡衣安寝了。头刚刚沾到枕头,秦老爷眼睛一闭,没多久便打起了呼噜。那呼噜宛若如擂鼓般震天响,直把秦朔些许的困意都震没了。   侧着身子,秦朔睁眼瞧着近在眼前的秦老爷,瞧着对方仰着头、嘴巴微张的模样,便忍不住伸出手将对方的嘴巴捏捏闭合起来,心道,张嘴呼吸可对身体不好。   不过须臾,秦老爷被关上的嘴巴边如河蚌一般又悄悄打开了。秦朔再伸手去关,这次秦老爷直接一个咕噜转身,将后脑勺对着秦朔。   眼看着阿爹花白了头发的后脑勺,秦朔心底一片柔软。原来这就是父亲,会倾尽全力为子女谋算未来的父亲。上一辈子的种种疑惑、万千遗憾,终于在这一辈子得以明了、得以圆满。   原以为会一夜失眠,却没想,富有节奏感的呼噜声中,秦朔竟然慢慢放空了思绪,一夜好眠,直接睡到了天光大亮。   秦朔是在秦老爷中气十足的怒吼声中醒来的。迷瞪着睁开眼,秦朔便听见他爹在屋外,一时大骂逆子,一时要杖打孽畜。   而他哥也不甘示弱,声音势必要盖过秦老爷一般,大喊大叫着,“我喝个酒怎么了?我夜不归宿怎么了?我又不是奶娘,秦朔那小子也不是没断奶,我带他出门耍已是给面子了,难不成还要我给他喂奶哄睡不成?”   “孽障!孽障!那是你小弟弟!我如今还活着呢,你就容怪不得他了,待我死了,你岂不是要赶你弟弟出门?!”秦老爷怒火中烧。   “爹。”秦楠玩世不恭地无所谓道,“爹,你的宝贝小九可是有爵位在身的,县男呢,谁能把他怎么着啊。待您百年了,说不得我这个哥哥还得仰仗他过日子呢!”   “你!你!”秦老爷气结。   里屋的秦朔立马大感不妙,瞌睡虫全飞了,刷一下起身,连鞋也不及趿拉上,光着脚丫子便跑到屋外,一眼便看见他哥和他爹剑拔弩张的模样。   “爹啊,你这心都偏到咯吱窝去了啊!”秦楠丢了个大大的白眼,长袖一甩,瞧也不瞧自家老子,身子一扭,留给众人一个潇洒的身影便就离开了。徒留一地吃瓜群众,以及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的秦老爷。   “爹!爹!”秦朔赶忙上前扶住他爹,深怕他爹被气得厥过去。   “孽障!孽障!”秦老爷颤抖着手指向秦楠消失的方向,目眦欲裂,高喝道,“孽子,你今日走了,就不要回来了!我秦谷儿子多得很,也不缺你这一个。”   秦朔完全是一头雾水,不知他爹和六哥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只一觉醒来,怎生就吵到断绝父子关系的境地。   秦朔连忙劝住他爹,莫要一时冲动说了伤情分的话,事后冷静下来后悔就完了。   “小九。不!以后你就是小八了,我就当只生了八个,没那个孽障!”秦老爷却似铁了心,根本不听劝。   秦朔,如今的秦小八,一头雾水,完全不知父兄之间发生了什么。自己是失忆了,还是穿越了?这都什么事儿啊?!说好的父慈子孝呢?说好的要把孩儿们都安置妥当呢?   温泉山庄,秦家父子反目的消息如同插了翅膀一般飞速传播开来。等到秦朔一行人架着马车返回上京城时,“镇北侯府,上不慈,下不孝,家门不幸”的消息已然传遍了大街小巷,成为了上京城的又一热谈。   作者有话说:   新文预收:《成为亡国皇子的苟命日常》   卫嗣穿越了,睁眼后便get到两条消息。   好消息是自己穿成了皇子!成为了封建特权阶级的一员!lucky!   坏消息是……穿越而来的这一天,自己亡国了,叛军已然兵临城下……   卫嗣:淦!开局地狱模式?贼老天你玩我呢!   幸而,国破家亡,忠臣犹在。在几个忠心臣子的护卫下,卫嗣开始了古代大逃亡。   虽是逃亡,但是日子却也不难过。穿得是绫罗绸缎,吃得是山珍海味,出行有骏马座驾,便是逃进了那深山老林,卫嗣也没受苦,自有那身强体壮的将军背着他逃命,丁点儿累不着。   卫嗣:瘦死的骆驼比马壮,亡国的皇子比996的社畜快活!   就在卫嗣准备享受美好的穿越人生之际,慈祥的白胡子丞相露出了他的的真面目,忠厚寡言的将军现出了他的獠牙……   漆黑一片的凌晨三点,丞相掀开了卫嗣温暖的被窝:“殿下,一百二十遍的《论语》还未读完呢。”   烈日炎炎的三伏天,将军手中的教鞭甩得“啪啪”响,“殿下,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想要练成绝世武功,需从蹲马步开始。”   卫嗣:现在回去投降还来得及么?!   只想躺平不想卷的卫嗣看着或是痛哭流涕,或是以头抢地的老臣们,只得道,“承祖先庇佑,吾夜有所梦,复兴之地,在东。”   世界这么大,咱们能别在这中原腹地死磕成不!咱们出海去!   海上有仙岛,岛上有金矿。学论语能复国,孔子怎么没当皇帝?!金子才是硬道理啊!   于是乎,一群忠臣老将便被卫嗣忽悠着开启了星辰大海的征途——复国是不成了,当海盗头子还成! 第24章   摇摇晃晃的马车厢里, 秦朔眉头拧成了一个面疙瘩,脑海中回忆着自踏入温泉山庄的种种, 不明白父兄怎么突然就闹到了决裂的地步。   阿爹和六哥三天两头争得个面红耳赤, 舞刀弄枪也是有的。可是闹归闹,亲生父子的血脉之情却不会动摇。往往早膳时还挑鼻子竖眼的父子二人到了晚膳的时候又好得恨不得称兄道弟,我给你斟酒, 我给你夹菜。   秦朔想起他六哥那句控诉“爹啊,你这心都偏到咯吱窝去了啊!”, 心神恍惚——难道竟是因为自己吗?也许他哥并非不在意阿爹对自己的偏爱, 只是默默忍受着, 心中早就积压了许多的不满,昨夜又喝酒上头,今晨便不管不顾的彻底爆发了?   “爹?”秦朔小心翼翼地看向一旁的秦老爷, 瞧着阿爹面如黑漆的模样, 心中只一片茫然。   对旁人秦朔能有一百个心眼, 一万个手段, 可是一旦面对自己的血肉至亲, 还是向来宠爱自己入骨的父兄,秦朔的脑袋便成了浆糊一般,转不动了。   “哎呦!”秦老爷一瞧他小幺儿的模样,顿时惊醒过来。打刚刚起,秦老爷心里就有些不得劲儿,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如今被小幺儿一喊, 这才想起自己忘了啥——自己和老六演戏演得酣畅淋漓, 竟把小九给忘了!偏生小九又是个多心的!   秦老爷连忙道, “哎哟, 我的小九唉,你莫要担心.....”说着压低声音凑到秦朔耳边小声道,“我和你六哥闹着玩呢。”   “玩儿?”秦朔不得其意。   “就是障眼法。”秦老爷面露得意。   “所以,你和六哥是唱双簧?”感情这是自导自演呢!这图什么啊!秦朔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欺骗。   “爹你何时有了这样的喜好?”人家昏君是烽火戏诸侯,他爹只算是什么?   “哎,我哪会儿子也是临时起意,又看你睡得香甜,就没事先告诉你。”说着,秦老爷心里品出些怪异来——自己可是老子,老子做事还要想儿子报备不成?   然而别扭只两秒,秦老爷自我开解地想:我幺儿那是一般儿子么?既然不是一般儿子,那一般的礼法在他这儿便不得数了。   “爹,你这是什么打算呢?”秦朔知晓父子二人不是真反目了,心里一松,随即又好奇起来。   这事儿还要从秦老爷看见黄砂糖成品的那一刻说起。手指捻着那细沙般的糖粒子,口中的甜味儿久久不散。秦老爷那死火山一般的胸膛再一次火热起来。   上一次,这般热血滚滚还是秦老爷拿着家中锄头随了“圣军”讨伐戾帝的时候。后来啊,种种鸡零狗碎的事情消磨下来,胸口的那团火焰便渐渐灭了。   定定瞧着一罐子的黄砂糖,秦老爷突而老泪纵横——这下子,哪怕是死了也有面目去地底下见阿爹了!这么多年来,秦老爷没有一日不惶恐,他怕啊,他老了,他使不上劲了,他担心他爹卖命换来的基业就要断在自己的手上了!   如今这天降的砂糖便是秦家的救星。秦老爷胡乱擦了把眼泪,定下心神,便琢磨起如何用这砂糖为秦家挣出一条路来。都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秦老爷子虽然年纪大了,可身体里的“反骨”却没折。   “小九,你不是说世界很大么!”秦老爷子目光灼灼地看着秦朔。   直看得秦朔浑身发毛,磕巴地回道,“是啊,世界老大了,大凤朝也不过就这么大点地儿。”   “对!”秦老爷浑浊的双眼中火光簌簌,“咱们秦家要走出去,窝在这上京城里和关在笼中的鸟雀小兽有和分别。”   秦老爷早就明白了,上京城是皇家的地盘,他们老秦家便是砧板上的鱼肉,倘若不是今上还需用着北疆的老三老四,秦家啊,早就被磨刀霍霍了。   秦老爷早想走了,哪怕是将孩子送出去也好。可是他只稍稍露了个口风,想为家中六子谋个外出的实缺。然后,秦楠便差点被一旨外派到那鸟不拉屎、野人遍地跑的南疆去。   那是好人呆的地方么?历朝历代只有穷凶极恶的犯人们才会被流放去那边自生自灭。秦老爷便连忙打消了为孩子门谋外放的念头。   如今有了黄砂糖在手,秦老爷子的腰杆一下子就挺直了,往年的种种设想便都能一一去实现了。   便是去南疆又如何?!有了制糖方子在手,将南疆遍地种上甜菜根,将野人、凶犯们都抓起来去制糖工坊里日夜劳作。反正他秦家还是有兵的,还怕几个拿着石头当武器的野人?   “所以爹你是想把六哥送去南边?”秦朔这才明悟过来,原来他爹是在下这样一盘大旗。   “可是,去南边便去南边,何苦要搞决裂的戏码。”秦朔不解。   秦老爷慈爱地摸摸小幺儿的后脑勺,笑道,“你爹我以前糊涂,好挣面子。活到老了才明白,面子算个屁,里子实在才最重要。”   “咱们家越是四分五裂,那位啊,对咱们家就越是放心,给我们秦家的机会和时间便越多。”秦老爷笑眯眯地捏捏秦朔的耳垂,“小九,莫要在总担心害怕了,有爹呢!”   一句“有爹呢”宛若一碗冬日里的热乎羊汤,直烫得秦朔心窝在心软到一塌糊涂。   秦朔上辈子没少看电视剧,上下五千年的正史野史也都知道不少。如他家这般的开国功勋武将,那几没一个能善终的。   有么?秦朔抓破了脑袋想不出个典型来。   秦朔长到两三岁能跑能跳、能言能语之时,从家中的丫鬟婆子口中旁敲侧打听到他这辈子的家庭背景,才三头身的秦朔便有一个念头——要完球!他家这是功高盖主被清算的命啊!   于是,自三岁起,秦朔每日心里总要思考一个问题:我该如何保命?   随着岁月渐长,秦朔在全家人的千娇万宠之下从一个小胖团子长成了个小少年。秦朔每日思考的问题便变成了:我该如何保住全家的命?   人心都是肉长的,秦家上下对秦朔的好,秦朔全看在眼中。那是一种没有条件的爱,不要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要你每次考试都要进步,不要你讲文明懂礼貌。那是一种放纵的爱,哪怕你是个不学无术的烂狗屎,他们也爱你。   秦朔欢喜极了这种没原则的爱,他觉得他就想掉进蜜糖罐子的老鼠,每日都快活极了。   可是,越快活便越惶恐,那似乎能看到头的覆家之灾似乎就在眼前。可全家似乎全然不觉,大家只会怪皇帝不公,只会愤恨秦家儿郎的牺牲不值得,他们甚至觉得皇帝亏欠了秦家。殊不知,那欠债人是要他们命的人啊!   秦家硕大的一家子似乎都被曾经的荣光以及先帝的恩宠蒙蔽了眼睛,竟然无人能察觉到那已经高高举起的屠刀。秦朔如何能不心忧,以至于被太医诊断出来那少年人不该得的思虑病症来。   如今看着眼前的阿爹,听着阿爹信心满满的计划,秦朔那时刻提溜着的心终于落地了,他终于不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了!   “爹~~”秦朔这一声爹叫得千回百转,直听得秦老爷心里美开了花,恨不得把儿子团在怀里似小时候那般亲香亲香。   秦朔从秦老爷的“魔爪”下逃离,收敛起笑意,故作严肃道,“爹!一码事归一码事!你和六哥早上一通吵都把我吓坏了!”   秦老爷连忙保证,以后万万是不会了,还道,“这制糖的方子本就是小九你的主意,这些事情本就不该绕开你的。”   秦朔这才放心下来,浑身松快极了,话也便多了起来。回程的路上,秦朔一时问那南疆是什么模样,是不是有毒虫瘴气?一时又问他六哥何时启程,是不是等过完年就去。以后自己能不能也去南边?   “不必等到年后,待准备妥当了,点了人马出发便是。”秦老爷却等不及了,他恨不得明日一睁眼,那荒芜的南疆便已经种满了秦家的甜菜根,亮晶晶的砂糖便如雪花一般的生产出来。   “老六是个有狠劲儿的,虽然含着金汤勺出生在富贵窝,但不是不能吃苦的,待他到了南边,定然大有作为。”秦老爷对自家“孽畜”还是很有信心的。   “等你哥摸清了情况站稳脚跟,你再去他那边耍耍也不迟。”秦老爷道。   “嗯嗯!”秦朔点头如捣蒜,满心欢喜,彩虹屁一通接着一通,“爹,您可真厉害!我挤破脑袋办不成的事儿,爹你全办妥了!”   “嘿嘿嘿。”秦老爷子被夸得如坠云雾般轻飘飘,口中还谦虚,“我毕竟是你老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哩!”   “是的!是的!爹您最威武。”   “哈哈哈!小九也不差的,有为父之风采。”   这边秦家父子二人互吹彩虹屁,气氛和乐极了。上京城中的镇北侯府却是乌云密闭了。   先是秦家老六秦楠纵马急驰回家,马鞭一扔,火烧屁股一般地跑回院子,拿了个包裹,丢下一句“我再也不回这个家了!”便头也不回的跑了。   不等阖府上下搞明白这小魔星又搞什么幺蛾子,温泉山庄上发生的事情伴随着风言风语传进了镇北侯府的朱红大门。   新任镇北侯夫人高氏听到消息后便如遭雷劈,一泡眼泪便蓄上眼窝子,眼泪滴滴地瞧着自家丈夫,“我这侯爷夫人还未当两日,嫡亲兄弟竟是弃家去了,这不是指着我鼻子骂我这个长嫂不慈呢!我还怎么做人!”   “这关你什么事儿?!”秦初瞧不得他媳妇儿的作态,心中原本就为着那秦家父子反目的传闻而心焦,被媳妇儿一哭,心里更加烦躁得不行,只得道,“爹和老六都不是那样的人,其中必有误会。”   可是,能有什么天大的误会呢?往日里他六弟被他爹撵着打也没有像今日这样说走就走的啊!   这都什么个事儿啊!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你个老糊涂虫!”秦老夫人抄起手边的软枕便掷向一脸喜气洋洋的秦老爷子。虽然养尊处优多年, 但是作为穷苦出身的将军夫人,年轻时也是一把劳作的好手, 秦老夫人的身手可没落下, 依旧敏捷,准头也准得很。   秦老爷也不敢躲让,知晓这事儿自己有做的不地道的地方, 因而硬生生受下来自老妻的一记重击。   末了,秦老爷子将“凶器”软枕抱在怀里, 伏低做小道, “罗罗唉, 那不是情况紧急么,我和小六就顺势而为了。虽然没能提前与你透气,但是, 我这不是急急忙忙地就回来, 第一时间就向你禀告了么。”   “你就别生气了, 这事儿都是我的错, 好了吧。”秦老爷觉得自己可真委屈, 明明自己是为了这一家子劳心劳力,结果还被老妻给嫌弃了。   “什么叫好了吧?”秦老夫人眉毛一竖,厉声道,“感情你还委屈上了?”   “没有没有!”秦老爷连忙拍拍嘴巴,“是我嘴笨不会说话。”   瞧着老头子伏低做小的姿态,秦老夫人心中的火气也去了大半,深深觉得这些大老爷们做事太过不靠谱, 顾头不顾尾。   秦老夫人揉揉额角, 幽幽叹息一声后道, “你们爷们之间的官司, 我向来是不怎么插手的。可今日这事,那是一般的事吗?!”   秦老夫人越想越气,手掌“啪”一声拍在那花梨大理石桌案上,气道,“就算要走,也得小六娶了媳妇再走吧!”   “难不成你让他去南地找个野人当媳妇?!”这才是秦老夫人最为生气之处。   原本自家老六就婚事不顺,都二十岁了还没相看到合适的人家。近日侯府的地位好不容易回暖,许多人家都露出了结亲的意思来,秦老夫人瞧着好几个女孩子都不错,正物色着呢。如今倒好,父子二人一出双簧戏,把自己的谋划全打乱了!   “啊?”秦老爷子目瞪口呆,他是完全没想到这一茬来,见着那黄砂糖,他将南下的计划与小六一说,父子二人立马一拍即合,当下就上演了一出父子反目的戏码。   “这、这.....”秦老爷不想在老妻面前落了下风,脑子急转,腰杆一挺,嘴硬道,“大丈夫何患无妻!待我儿做出一番功绩来,还怕没有老婆么!”   “呵。”秦老夫人冷笑,“一番功绩?你们那是见不得人的买卖,就算是挣了金山银山,那是能显露人前的吗?”   被反驳了的秦老爷顿时如锯了嘴的葫芦,呐呐说不出话来。   “难不成像你一般,打个三四十年的光棍,忽有一日就来了个慧眼识珠的老秀才将闺女嫁给他?!”   秦老夫人原是讽刺之意,秦老爷子却没听出来,还眼睛一亮,开心道,“对啊!小六那小子运道向来好,出生时便是咱家的鼎盛时刻,虽然近几年来受了些磋磨,但如今也时来运转了。指不定哪日就有个慧眼识珠的老丈人选了他做女婿哩!”   秦老夫人:.......自己当年在怎么就看上这蠢东西?是眼瞎了吧!绝对是眼瞎了!   怀疑自己年轻时眼瞎的秦老夫人将碍眼的老头子赶走,眼不见心不烦。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便是想挽回也挽回不了了,他们爷们有爷们的野心与大计,娶不上媳妇便娶不上吧,人这一辈子又不是非要结婚不可。况且就她家老六这性子,哪里是个会疼人的,也就别去祸害人家好姑娘了。   很快,秦老夫人便自我开解成功,接受了六儿子远去南地并且很可能打光棍的未来。   这一边,秦老爷子被老妻逮住问话,秦朔那边也没有逃过一劫,一只脚刚刚踏进侯府大门便被他哥嫂给堵住了。   “小九,你可知是什么情况?!”秦初焦急道。   秦朔调动起全身的演技,面露惶恐,垂着脑袋,声如蚊蝇,“六哥觉着爹偏心我,和爹大吵一架后跑了。爹也气极了,说当没这个儿子了。”   “大哥,以后我就是小八了......”说完,秦朔便捂着脸跑了——没办法,他着实演不下去了,继续胡编下去担心自己会笑场。   “小八?小八?”秦朔跑了,留下秦初傻愣在原地,摸不清头脑。   秦老爷子特意嘱咐过秦朔,黄砂糖的事情万万不可告诉别人。事以密成,一件事情在没有做成之前,知道的人越多,坏事的可能性越大。   “大哥也不可以?”当时秦朔问道。   秦老爷反问,“你觉得告诉你大哥合适不?”   秦朔摇头,他大哥是个老实憨厚的,心中哪怕存了个芝麻粒大点的事情,面上都能显露出来,更何况是这等大事。倘若大哥要是知道了他们的计划,估计要每日夜不能寐了吧。   秦朔晃点了大哥便一溜烟跑回自己的屋子,还不待松口气,却发现八姐秦清和早在廊下等自己了。   “八姐,这事儿你别管了.....”秦朔能晃点骗过大哥,可是面对相伴长大的八姐,谎言却没那么容易说出来了。特别是明知道对方是在关心自己的时候,秦朔如何能用谎话去搪塞了对方?   闻言,秦清和一愣,随即苦笑道,“我竟是问都不能问了么?”   “也是,我是个姑娘家,早晚是别人家的人,我....”一时竟是声咽气堵,红了眼眶。   秦朔一听她姐的自怜自艾之言,顿时寒毛直立,连忙道,“你今日这是怎么了?”他姐啥时候做过这般小女儿的姿态,放到往日,定然都抡起拳头锤自己了。   秦朔再定睛细看,心中顿时一惊,只见他八姐往日里如桃花一般鲜活红润的面庞上一片惨白,唇角也如失了水的干花,竟然干燥起皮。   “八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哪里不舒坦,还是有什么心事?”秦朔着急,就要喊人去叫太医来,又抱怨道,“你身边的丫鬟婆子是怎么回事!你都生病了也不禀告的!”   “来人啊!叫太医!”秦朔大呼。   “别!小九!用不着太医的!”秦清和瞧着秦朔嚷嚷,连忙扑上去要捂住秦朔的嘴巴,可是动作刚到一半却又顿住,秧秧地坐回去,无精打采道,“我的事儿,也轮不着你来管。”   秦朔大惊,见他姐连揍他都懒得揍了,心中更是觉着这事儿大发了!病得没精神了啊!又听秦清和的气话,秦朔连忙赔礼,“姐,爹和六哥的事情我不好多说,不是故意瞒你的,大哥刚刚问我,我也没说的。”   秦清和一听连她大哥都不知情,顿时气儿顺了些,然而面上依旧是厌厌的,眉头间萦绕着一股散不去的郁郁之气。   秦朔瞧得心惊,急得跳脚,追问道,“你可要急死我了吧!到底哪儿不舒坦,可不能讳疾忌医!”   秦清和瞧着自家傻弟弟,丢了个大白眼儿给他,“女孩子家的事儿是你该管的么!”说着,缓缓起身,摇着身子,小步离开。   秦朔紧盯着他姐离开的背影,大呼不妙。秦清和是何人,那是比男孩子还有皮上三分的侯府八小姐,爬树逮鸟儿比秦朔这个男孩儿还要身手敏捷,小跑起来带着风的,今日怎成了这扶风弱柳的姿态?!   “快去.....”秦朔刚要让人去拘了八姐身边的婆子过来拷问,转念一想自己可是个男人,况且如今是大嫂刚刚当家,自己这般手长似乎不太合适。   可秦朔又着实放心不下,抓耳挠腮着担心八姐是不是被下人们给欺负了。毕竟之前他也听说了,家中似乎请了两个教养婆子来教八姐一些女儿家的规矩什么的。别是那教养婆子拿着《女戒》之类的来辖制他八姐吧!   秦朔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不然他八姐怎成了那般模样!活脱脱从舞刀弄枪的杨门女将变成了西子捧心的林妹妹——小鹰被剪了翅膀,飞不起来了!   这般想着,秦朔风风火火地跑去给他阿妈告状。   “这是怎么了?嘴巴撅得能挂油瓶?”秦老夫人难得见到小儿子这般作态,不禁觉着有趣。   “阿妈,八姐那边的情况你知道不?”秦朔直言。   秦老夫人噙着笑意的嘴角顿时僵住,干笑道,“小九你怎么会知道那事情的?”   “!”秦朔大惊,他阿妈竟然是知情的?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八姐受苦?   “你刚刚见到小八了?”秦老夫人皱眉,责备道,“那孩子也真是的,说了不得见风,怎生还到处跑。以后可有她受的!”   秦朔声音拔高,“阿妈!八姐都这样了,你怎么还怨她!还要关禁闭?!八姐原先就很好,不要学那些规矩,做那什么体面大方的大家小姐!如今都拘出病了!以前那般快快活活多好!”   秦老夫人一听,立马知晓秦朔是误会了,母子二人竟然鸡同鸭讲了半天,捂嘴笑道,“女孩子家的事情,你管那么多做甚!”   “你八姐啊,那是长大了,成大姑娘了。”   作者有话说:   一秒前的秦朔:女孩子家的事儿我怎么就管不得了!   一秒后的秦朔:我是个傻瓜.... 第26章   年入岁末, 腊月将至,上京城里一派欢喜过节的喜乐气氛。杀羊宰鸡, 生火做馍。便是那寻常百姓家, 家中的炊烟也是一整日不停的,肚圆个大的实心馍馍蒸了一笼又一笼。小丫头们也开心极了,扯上一块厚棉布, 买根鲜亮的红头绳,便欢欢喜喜地等着过年节了。   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过节氛围, 唯独那镇北候府显得格格不入, 就连门口的两个大石狮子都似乌云罩顶般的无精打采。话说自从入了秋,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那镇北候府上的热闹便没有停歇过,三天一小闹, 十天一大吵, 让上京城的老百姓们看足了热闹。   “侯爷, 你可得想想办法!不日便到了祭祖的日子, 您可得拿定个主意!老六那边到底要怎么办。”高氏愁容满面, 心道这当家主母可真难做,原以为当上侯府夫人能有多威风呢。结果这才几日,自己竟是生生老了好几岁,都不敢去照镜子了。   秦初这几日也是愁得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六弟不着调,老爹又是个倔脾气,双方赌着气,谁也不低头, 自己这个做大哥、做儿子的夹在中间那是两头受气。   难啊!秦初除了叹气竟然想不出个法子来。今年是自己作为家主第一次主持祭祖大会, 总不能就以如今这等四分五裂的家庭情况去给祖宗烧纸上香吧?那还不把老祖宗们气得从地底下爬上来锤自己么?   “小九那边呢?”高氏小声提醒, 心道这场风波的根子原就在小九身上, 可不得小九去穿针引线,缓和一下老爷子和六弟的矛盾么。   谁知,秦初连连摇手,“你可别去为难小九,如今这局面,他比谁都难!”   高氏顿时住了嘴,心中却止不住嘀咕:就你家小九是宝贝疙瘩,我们这等子人合该受他的罪,当那二等人不成?   秦初可不知妻子心中的不满,脑子里想着近日发生的事情,心里如长草一般乱成一团。想起那离家出走,日日花眠柳宿的六弟秦楠,秦初顿时明悟了往日他爹提着流锤锤要锤死孽障儿子的心情——这都多大人了,怎还这般不醒事儿?!   正发愁,外头来人通报,说是皇帝陛下召见镇北候入宫觐见。   秦初心里一凉,心道坏事,陛下召见自己定要是怪罪自家这几日闹得不像话,有辱国体!   高氏还没想到这茬,反倒喜气洋洋,高兴道,“自打爷承袭,圣人对于咱们家的恩宠便一日高过一日呢!”一面说着,一面要为丈夫换上觐见的朝服。刚脱下外衣却摸到那被冷汗浸湿的里衣,顿时吓了一跳,口中喃喃,“大冷天的,侯爷怎么还热出了一身汗?”   “无事。”秦初擦擦额角的冷汗,强稳住心神,冰凉的手握住高氏,嘱咐道,“你在家好好的,带着虎姐儿关起院门,还有瓜哥儿,这两日别让他出门应酬吃酒,好好在家读书。”   高氏不明所以,只一一应下,目送着这丈夫离开。   往日里,秦初没少上朝,但是在朝会上从不吱声发言,只当自己是个透明的木头人。如今日这般被皇帝单独召见还是人生头一回。   秦初掏了一袋金锞子塞进传旨太监的袖笼里,忐忑道,“天寒地冻,劳烦公公走这一趟,辛苦了,还望公公别嫌弃。”   那面嫩的小太监正是刘满大太监的干儿子,人称小刘公公,可是圣上跟前的红人。   小刘公公垫垫袖子里的分量,白净讨喜的圆脸上露出三分笑意来,似乎对于秦初的打点很满意,小声道,“侯爷莫要忧心,圣上今日心情不错。”   闻言,秦初悬着的心总算是松了几分,脚步也没那么沉重了,待走到栖凤殿的殿门外,秦初竟然已经在打好腹稿,预备了好几条回禀皇帝陛下的话来。   “陛下,臣有罪。”才进殿门,尚未见到皇帝,秦初便腿一软,麻利地跪了下来。   “咳。”明德帝被吓了一跳,没想到新晋的镇北候这般胆儿小的,往年怎么没发现呢?   这般想着,明德帝不禁细细打量了一番磕头跪在地上的秦初,瞧着对方隐在宽大朝服下颤颤的身体,心下不禁轻视。   秦初跪在殿下只觉一道冰凉的目光当头罩下,自己就宛若砧板上的鱼,被那冰凉刺骨的锋刀逆着鳞片从尾剐到顶,如何不战栗。   “何罪之有?”过了良久,明德帝终于开口。   “臣、臣...治家不严.....”先前打下的种种腹稿在帝皇之威的压制下通通忘了个干净,如今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大约类似于“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这如何怨你,你这镇北侯爷还没当几日呢。”明德帝温和道。   秦初不敢应话,只脑袋垂得更低了,额头紧紧贴在冰凉的金石黑砖上。   “起来吧。”   “来人,给镇北候赐座。”   秦初还未反应过来,左右臂膀便被擒制托起,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将他扶坐到了太师椅上。   “说起来,朕与镇北候在幼年还有过一面之缘呢。”明德帝不知怎地,竟然拉起了家常,“那年朕随先皇远征,大军挺进青嶂山,秦家沟便在那附近,秦国公举全族来奔......”   “朕记得你也在其中,约莫着七八岁,黑黑瘦瘦的一小孩儿,挂在阿爹的腰上,哭着不肯阿爹走。”说着,明德帝长叹一声,“时光催人老,当年的朕同你,已然从小少年长成了如今的模样。”   秦初万万没想到皇帝竟然记得自己,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自己都不记得了,陛下竟然记得!一时间,秦初心中五味陈杂,一时歉疚,一时感动。   歉疚于往日里他们家私下里抱怨皇家的忤逆行径,感动于皇帝对老臣们的关心与惦记。   “唉,朕知道....你们这些老臣们的委屈朕都知道,只是,这天下不仅仅是朕的天下,那是天下人的天下。国库空虚,国力维艰,朕啊....”   不等明德帝再说,秦初早已再一次跪下,忏悔道,“臣有罪,外不能为陛下御敌,内无法为陛下解忧,白白消耗着国家钱财....臣...臣愧对陛下!”   瞧着几乎要痛苦流涕的秦初,明德帝眉头为不可查地轻轻一挑,心中只觉怪异——这秦初真是老秦家的种?还是太过会演戏了?   “罢了,这些原都不是你的过错。”明德帝转而历声道,“你的艰难朕都明白。只是如今实在闹得不像话了,堂堂侯府之家,举国的百姓们都瞧着,你们便是这样子做表率的?!”   “臣惶恐!”秦初额上冷汗直冒。   “罢了,罢了,朕也不为难你,只是这等子不孝不悌之事不得不罚!”末了竟是将秦楠身上的官职一撸到底,刚刚热乎没几天的三品参将便这么没了。   秦初脚步虚浮着走出栖凤殿,再一次看到那冬日高悬的惨白太阳,方才觉着再次回到了人间。   这可如何是好?被皇帝所厌弃的老六以后可怎么办啊!秦初混沌着回到镇北候府,脑子只剩下对秦楠的担忧。   “侯爷!”高氏欢喜地迎上秦初,不等秦初斥责家中出了这等祸事怎么还能笑得出来,高氏便欢喜地挽住秦初的胳臂,几乎要高兴得挑起来,“刚刚侯爷不在,宫中来了旨意,赏赐了许多东西不说,还赐了咱家虎姐儿好大的福分。”   “咱家虎姐儿今儿起便是县主了!”高氏的声音如图春日的黄雀,高昂而欢欣,“圣旨里还说了,待咱们家虎姐儿长大些便送去宫中做公主伴读!由宫里娘娘教养着!”   “啊?”秦初呆愣住,没想到旨意竟是如此。   “哎呦,瞧我给乐傻了。”高氏挥着帕子拍拍自己的嘴巴,“侯爷您刚从宫中来,定然比我要先知道圣旨的。”   “圣旨里没别的了?”   “嗯?”高氏不明所以。   圣旨里确实什么也没有了,除了大篇幅对镇北候秦初的赞美与赏赐,其余便什么也没有了,没有斥责,没有怪罪。   “侯爷,你是怎么了?”高氏疑惑不解,明明是阖家荣耀的大好事,侯爷怎么不见喜色呢?   秦初屏退下人们,脱下沉重的官服,浑身瘫软地倒在窗前的小榻上,将今日面圣的事情说予高氏。   “你说,陛下这是何意呢?”秦初一时没了主见,竟然和家里妇人们说起朝堂之事。   “嗐,这还不明白么。”高氏腰肢一扭,为秦初倒上一杯热茶,贴着秦初斜椅在小榻上,笑道,“圣人那是个赏罚分明的,六弟做的不对便罚,侯爷你做的好便赏。”   “圣人刚罚了六弟,转头便赏了侯爷您,那意思不就是六弟是六弟,侯爷是侯爷,不相干,不连坐。”高氏欢喜道,“圣人果然圣明呢!”   秦初又想起明德帝先前追忆往事,竟然还记得与自己年幼时的一面之缘,心中一时熨帖无比,此时便是让他为明德帝去死,大约也是毫不犹豫的。   是为知己者死,便是如此的了吧!   “唉,老六可如何是好啊!”秦初感动完毕,又担忧起秦楠来。   “这有何难。”高氏愈发觉着自己这个侯府夫人当得颇有心得了,如今都能为丈夫分忧解难了,阖府上下真真是离不得自己了。   “咱们这硕大的侯府,还养不活一个闲人不成?”高氏道,“就六弟性子,早晚能闯捅破天的大祸来,如今没了官职反倒好,每日顶多撵鸡斗狗、寻花问柳,也就惹不出什么大祸来。”   “侯爷你就莫要忧心了,下月我便让人将六弟的月钱提了,哪怕没了俸禄,也苦不着他。”   闻言,秦初便也放下了对秦楠的担忧,心中暗想,届时我再私下多多补贴六弟便是。   秦初与媳妇儿高氏说着体己话,另一边,大凤皇宫栖凤殿内,明德帝也在与贴身大太监说着话。   “刘伴伴,你说今日那秦初有几分真、几分假?”明德帝对秦初始终心中存疑。   刘太监笑得宛若活佛,轻声道,“陛下是觉着这秦初不似其父吧。”   “陛下有所不知,这秦初虽未秦家长子,但是一直长于乡野。既未曾上战场拼杀过,亦为曾接受过诸子百家的正统教育。就连那一手孬字儿也拿不出手的。”   “如此粗鄙浅陋之人到了陛下面前,如何不惶恐自惭呢?”   “这般说来,他竟是个有福气的。”明德帝不喜不悲道。   “这福气还不是要仰仗陛下您啊!”刘大太监熟稔地拍马屁。   作者有话说:   新文预收:《今天也不要上幼儿园》   一场意外车祸,陈羽带着三岁宝宝进入了无限末世求生游戏。   面对层出不穷的天灾人祸,陈羽担忧:“果果,我们即将开始一场大冒险游戏,害怕吗?”   陈果眨巴眨巴大眼睛:“所以,是不要上学了吗?”   陈羽:......“理论上来讲是这样的,但是兴许比上学还要怕人。”   陈果:“那妈妈也不要上班了吗?”   陈羽:“是的。”   陈果:“哇哦~可以天天和妈妈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然后,母女二人遭遇了丧尸围城,面对面目狰狞可怕的丧尸,陈羽:“果果你怕吗?”   陈果:“有一点。妈妈你怕吗?”   陈羽:“我也有一点。”   母女面面相觑,紧紧抱在一起,“那我们今天就不出门逛街了吧。”   于是,前期早已疯狂囤积物资的母女二人靠着丰厚的物资苟过了三十天的丧尸世界生存挑战,成功通关。 第27章   接到自己被一撸到底没了任何官职的消息之时, 秦楠刚刚从花魁娘子的床上宿醉醒来。   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秦楠是有些懵逼的, 恍惚片刻后竟是浑身轻松, 仰天狂笑起来。   一旁的花魁娘子瞧着秦家六爷的癫狂模样不禁往床角里缩了缩,心道,这秦六爷莫不是被打击到失心疯了吧!   花魁娘子哪里知晓秦楠的心理变化, 在旁人看来,被皇帝斥责又没了官职, 那不得悔得肠子都青了, 不拿根裤腰带吊死自己都不算正常。可是秦楠不是一般人, 秦家人的反骨在他的身上被继承到了个十成十。   没了官职的秦楠只觉通体舒坦,宛若出了笼的鸟雀,没了枷锁一飞冲天, 自此天高任鸟飞。   秦楠扭头看向缩成一团的花魁娘子, 笑问道, “我就要走了, 莺娘跟我一起走么?”   莺娘心道, 走?走去哪儿?你现在没了官职,又被家中老父亲厌弃,你还能去哪儿?难不成要去做浪迹天涯的乞儿?自己做乞丐婆子?   然则,心中虽然诽谤着,莺娘作为花魁娘子的职业素养还是在线的,只见她娇弱地垂下头,露出那雪白细腻的脖颈, 声如莺鸟一般动听, 悲泣道, “奴家....奴家这低贱之人如何有福分跟着六爷.....只愿六爷莫要忘了奴家, 十天半个月的能来奴家这儿一回,那便是天大的欢喜了。”   “先前不是一直闹着要赎身跟我,不求进侯府大门,便是做个外室,都是做梦都能笑醒的么?”秦楠眉头微蹙,搞不清女人们的想法,怎么主意一时变一个?   对这花魁娘子秦楠还是付出了一些真心的,原本还想着这满上京城的女娘们瞧不上自己那便瞧不上,自己还不稀罕呢。待到再过几年,自己都快而立之年了,爹妈对自己的婚事也没什么指望了,自己就娶了莺娘子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如今秦楠有了去南地大干一场的打算,到时候天高皇帝远,什么礼法规矩、门当户对便都是狗屎了,自己就是光明正大、八抬大轿地娶了花魁娘子也没人能跳出来叽叽咕咕。   莺娘一见秦楠那深邃不见底的眼神,心里一慌,连忙又垂下头,不敢多看,一行清泪沿着脸庞缀在了雪腮边儿,宛若清雾中沾着露珠的木兰花,娇弱不容一触。   秦楠瞧着女人的眼泪只觉心烦,如今他的心里装着南方的大业,再也分不出心神去琢磨其他,见莺娘子这般作态,只道,“你既是不愿,那便作罢。”说着自己套上靴子便要离开。   “等等!”莺娘子叫住秦楠,慌张地爬进床帏里面,从靠墙的格子柜里拿出一个小楠木盒子来。   “爷,咱们也算是恩爱一场,非是奴家怕苦,只是.....唉.....”莺娘哀叹一声,“只是奴实不愿拖累了六爷。”   打开楠木盒子,里头装着的两块明晃晃的金饼子。   “六爷.....”   “呵。”秦楠冷笑一声打断了莺娘的话,事到如今,秦楠便是再自大也明白过味儿来了。这花魁娘子是看自己落魄了就不愿意跟着自己了呗,又担心自己日后起复了回来寻麻烦找晦气,便又拿了金饼子赌自己的嘴呗。得亏自己往日还觉着花魁娘子对自己情根深重,爱得不行。如今一看,自己竟是个眼瞎的。   一时间秦楠似是明悟了些什么,虽然说不清到底是明悟了什么,但是秦楠自己心里知晓,自今日起,自己便不是以前的秦楠了。   听了秦楠的冷哼,莺娘一个瑟缩,唯恐秦楠发起疯来将自己打杀了,一个贱籍女子,杀了也便杀了,还不如杀一头耕牛来的罪罚严重。   气过后,秦楠却心平气和下来,心道,自己何必和一个小女子计较,她也不过是想过好日子而已,何错之有?自己不也是想过快活日子才要去南地么。   “罢了。”秦楠摆摆手,淡淡道,“你我之间,便缘尽于此了,往日种种不可追,日后相见也只是陌路。”   说罢,秦楠便离开了秦楼楚馆,半路换了装扮,乔装了去与阿爹约定的地方汇合。   “阿爹!小九!”到了约定的地方,不仅秦老爷在,秦朔也在。   “阿爹,你都和小九说过了吧,我可不是真生他的气。”秦楠见了秦朔连忙道。   “六哥,我当然知道了,爹不说我都知道。”秦朔忙说。   闻言,秦楠的脸上笑出一朵儿花来,“嗯嗯,我家小九最最聪慧了!”   向来见面就要和六儿子杠上两句的秦老爷却显得有些沉默,竟然没有无事找茬。   “爹,我什么时候出发?”秦楠已经迫不及待了,这呆了一辈子的上京城早就呆腻歪了。   “唉。”秦老爷眼神躲闪着,不去瞧六儿子。   秦楠顿时大惊,“不是吧!爹,你别告诉我计划不行了哈?”   “当然不是。”秦老爷有些歉疚道,“我只是没料到哪位竟然这么狠,将你的官职一撸光,里子面子一点没留。”   秦老爷原先是打算给秦楠谋个宁州知府,好叫他顺理成章南下,同时身为知府,掌一方大权,届时在那南地无论是做什么事情都会便宜几分的。可如今这情况,无疑给秦楠的开拓之路增加了许多困难。   “嘿,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呢!”秦楠大马金刀地一坐,豪气道,“爹,我还真不稀罕皇帝老儿赏的官职,那什么不是说不食嗟来之食么,我便是去山里落草当个山大王也比当他的丞相将军来得快活。”   “混说什么呢!”秦老爷嘴上斥责着,心里却想着,我儿有志气。   “还有你大哥那边,你需得知道,那是皇家的离间计。”秦楠被罚,秦初受赏,秦老爷担心儿子们之间起了隔阂。   “行啦,爹,咱们快别瞎扯了,我是那种傻瓜么?快与我说说南下的事情!”秦楠眼神闪亮,竟是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斗志昂扬。   秦老爷便将去南方种植甜菜根、发展制糖业的计划娓娓道来,“制糖工坊的工匠、小九小厨房里的人手,还有原本在南北杂货铺子里干活的那些老兵、残兵,这一次全跟着你一起南下,你一定要好好对待他们。”   “明白的,我秦老六是那种没良心的人么?!”秦楠拍着胸口保证。   “每家军户可有一名生员。他们不南下,这些人留下来,秦家会供养他们读书识字,参加科举。”秦朔在一旁补充道。   “小九好智谋!”秦楠鼓掌相合,“他们之间彼此制约牵制,才不容易生出叛逆之心。”   “还有一点。”秦朔说出自己的另一方打算,“如今咱们秦家在朝堂上没有话语权,文官们与我们划清界限,咱们也不稀罕,咱们自己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   “都是些军户贫家子,能行么?”秦楠并不看好这一计划。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武人家的崽子能去考举人?   “国家运转,不仅需要官,更需要吏。特别到了地方,宗族力量甚至强过皇权。土豪强吏便是地头蛇,土皇帝。”秦朔从不会忘记人民海洋的力量,纵观历史,书生造反三年不成,真正能够敢教日月换新天的力量都掌握在底层人民的手中。   秦朔想为秦家争取到更多的力量,庙堂之上,他无法插手,那里是皇权与士大夫们的角斗场。然而,在江湖之远的民间地头,那里是广袤天地,大有可为。让秦家宛若大树一般向下扎根,向基层扎根,牢牢抓住土壤,汲取力量向上生长。   “行吧,小九想怎么做都行,别太累到自己就行。”秦楠并不将秦朔的计划当回事,只觉得小九到底年幼天真,但是这并不妨碍秦楠支持秦朔的决定。   “待六哥在南边站稳脚跟,就回来接小九,咱兄弟两好好快活去!”   秦楠畅想美好未来。   “咳咳。”秦老爷干咳两声,引起畅谈正欢的两个儿子的主意。   “哦、哦。”秦楠明悟过来,忙道,“届时我一定也把爹接过去孝敬!”   “得了,我还能指望你?!”秦老爷牛眼一瞪,提醒道,“先别想的美,那南地是个容易的地方?多少宁州知府死在了任上?”   南地山路崎岖,且多毒虫猛兽,更有那据说吃人的野人部落,那等蛮荒之地,名义上虽是大凤皇朝的疆域,实则没人管辖,皇权也顾及不上。   “爹,你放心,我是那没成算的?”秦楠这些时日可不仅仅是花眠柳宿、风流快活,实则暗地里做了许多对南地的调查。包括翻阅地方志,寻找南地来的商贩打听情况,甚至还搜罗组织了一只成员来自东西南北的医师团队。绞尽脑汁,穷尽一切办法为南下做准备。   听着六儿子缜密详细的计划,秦老爷恍惚间才发现,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六儿子终于长大了。不,或许他早就长大了,只是这上京城关住了他,让他张不开翅膀,飞翔不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秦家老六走了, 走的那一日,一人一马, 什么也没带, 消失在了上京城冬日的薄雾中。   “啧。知道那是谁不。”守城门的小兵撇撇嘴,冲身边的同伴道,“那是镇北侯家的大傻子, 秦老六。”   “竟然是他!可真是个孤拐性子。”另一个小兵惊叹,“这都快过年了, 能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儿, 非闹成这样。”   “嗐, 那些个高门大户家的恩恩怨怨,哪里是怎么这些小喽喽能知晓的,你有所不知.....”   窃窃私语中, 镇北侯家的“爱恨情仇”又给守城的小兵们添了一份谈资, 消磨了一上午的站岗时间。   此时的镇北侯府, 镇北侯秦初跪在春华院的正院里。那是非常标准的跪姿, 身子匍匐于地, 下巴含胸,双手交叉贴于额前。自打成为了镇北侯,秦初专专请了教习来学习各种礼仪姿态。据说那教习也曾是世家出身,只不过如今家道衰落,才做了这等行当。   “侯爷,您且先回吧。”花嬷嬷取了斗篷披在秦初的肩头。   “花嬷嬷,阿爹如何了, 可还气得厉害, 六弟还小, 只是糊涂, 万万再给他一回机会吧!”秦楠出走,秦初这个做大哥的劝不住,只得到院子来跪着,哀求阿爹能软和一回。   “唉。”花嬷嬷为难地叹气,着急的原地打转,“侯爷,天寒地冻的,哪里能这样跪着了,要是跪伤了可怎么办,如今阖府上下可都指望着侯爷呢。”   “老夫人那边也说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她自认无愧于你们兄弟姐妹九人。如今孩子们长大了,腿脚长在他们身上,便随他们去吧。”   闻言,秦初一愣,直起身来,不可思议道,“连阿妈也不管了么?!”一时间,秦初的心中是说不出的复杂滋味。有物伤其类,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   “老子还没死呢!跪什么跪!”秦老爷中气十足的声音自屋内传出,紧接着,一只软底鞋飞出,直直砸在秦初的面前,“那孽障是个倔驴,你也是个倔驴不成?!你是秦家家主!”   秦初被轰走了,一回院子,高氏便迎了上来,口中惊呼连连,“我的个爷唉,你这又是何苦,你要是冻伤了,我和瓜哥儿、虎姐儿可怎么办。”说着端上一碗热汤便让秦初服下。   一碗热汤下肚,秦初总算觉着冻僵的四肢百骸又活了过来,瞧着一脸焦急不满的妻子,解释道,“我是大哥,六弟出了这档子的事情,我不能不管。”   “行吧!你是大哥!可你还是我的丈夫!孩子们的爹!你怎么不想想我们!”高氏觉着自家丈夫真是吃力不讨好。   “行了,行了,不提这事了。”秦初揉揉额头,和高氏说起旁的事情来,“过年的节礼准备好没,今年我们第一年当家,可不能出了差错。”   “放心吧,爷。”高氏拍拍胸口保证,“礼单我都拟好了,依照往年的惯例,各家都丰厚上了两成,保管大家都念着侯爷的好呢。”   闻言,秦初脸上总算有了两分喜色,对高氏笑道,“没想到你竟是有成算的,这侯爷夫人做的有声有色。”高氏出生贫寒,家里是秦家沟隔壁镇上的菜农。   “我这是做什么位置干什么事儿。”高氏得意。   这厢夫妻二人说着过节的事儿,另一边的春花院里却是一片静默。秦老爷侧躺在暖笼旁的软塌上假寐不吱声,秦老夫人只低头研究着手中的绣花样子也不说话。秦朔坐在小软凳上,左看看,右看看,左立难安。   虽说事以秘成,语以泄败,但是看着大哥这般为六哥奔走,他们却集体隐瞒着大哥,这让秦朔心中难安。   “瞧你那样,这才多大点的事情。”秦老夫人抬眼撇了眼秦朔,直言道,“难不成你真觉得把南边的事儿告诉你大哥合适?”   秦朔抓耳挠腮,纠结道,“感性上来讲,我不该欺瞒大哥。理性上来说,这事儿还是不告诉大哥为好。唉.....我好难啊!”   瞧着小儿子一本正经的发言,一则什么,二则什么的,如同汇报工作的公文似的,秦老夫人便觉得好笑。   “小九,你别痴想了,你大哥那边不能说。”秦老爷还是斜躺在软塌上,眼睛依旧闭着,却一言奠定了大局。   “我就是觉得....我们都是一家人啊!”秦朔还是心里难受。   “可是你大哥还有媳妇,那才该是和他一辈子到老,最最亲密的人。明白吗?”秦老夫人又道,“倘若你和瓜哥儿都掉水里,你说你大哥是先救你,还是先救瓜哥儿?”   听到经典的二救一的选择,秦朔嘴角抽抽,只嘴硬道,“我自己会游泳。”心中则明白了阿妈的意思,即所谓的亲疏远近。   “这便对了。”秦老夫人丢下手里的绣花样子,欣慰道,“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明白么,小九。”   又道,“你六哥离京,无论是对他自己,还是对你大哥,那都是件好事情。”   “嗯。”秦朔呐呐点头应下。   秦朔心里明白,阿爹阿妈心中的难受一点都不比自己少。老人家都是喜聚不喜散的,可他们却要眼睁睁瞧着好好的一下子四分五裂了。   “对了,开过春便是春闱了吧。”秦老夫人忽而提起科举考试的事情来。   “别,你别想这事儿。”秦老爷子不容置喙道。   “我怎么着就不能想了?!”秦老夫人不服气。   “不合适。”秦老爷子道。   秦朔夹在二人中间一头雾水,不知爹妈在打什么哑谜。   “春闱?春闱怎么了?”秦朔追问。   秦老夫人也不避讳,直言道,“我欲榜下捉婿,为你八姐物色个夫君。”   “哈!”秦朔蹦起来,磕巴道,“我、我...八姐才多大!就...就...夫君啦!”翻过年,秦请和也不过才虚岁十五,还是初中生呢!   “不小了,都是大姑娘了。”   说起大姑娘,秦朔便想起前几日那“姑娘家的事情”来,又闹了个大脸红。   “你别想着找个进士女婿,和咱们这种武将家结亲那就是断人前程,人要恨咱们的,能好好对待小八么?”秦老爷子连忙打消老妻的白日梦。   “我也不一定要进士的,便是个举人就行了。寻个家境一般的人家,不敢亏待了小八。再找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给他谋个外放的职,带着小八赴任去,不用伺候公婆,小夫妻两个和和美美的过日子。”这是秦夫人的打算。   “不行。”秦老爷坚决不同意。他的五女婿便是个举人,秦老爷早就受够那人一股子的书呆子迂腐气,再也不想再找个书呆子回来气自己了。   “小九,你说。”秦老夫人需求小儿子的支持。   “啊?”秦朔张张嘴,呆滞道,“八姐还小呢,况且,要嫁也要嫁个八姐自己中意的人吧。”   “傻孩子。”秦老夫人摇头,觉着自己干啥去问小九,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净说孩子话了。   “榜下捉婿你不同意,那你有甚好人选?”秦老夫人将问题踢给了秦老爷。   秦老爷子将上京城里适龄的儿郎们想了一圈,竟然想不出个合适来,思来想去竟都是些纨绔子弟,没一个配得上他家小八的。末了不禁感叹,“要说教养儿郎,还是南边儿的世家厉害,一水儿的漂亮孩子。”   “老头子你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哈!”秦老夫人不客气道。   “我怎么就是癞□□了!我家小八哪里就配不上那世家小子了?”秦老爷梗着脖子不服气。   老夫妻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将六子背井离乡的愁思冲淡了些。   日子一天天过去,时间果然能够消减一切的情绪。因着秦楠离家而阴郁低沉了好几日的侯府总算缓过神来。大红灯笼高高挂起,节日气氛日渐浓郁。转眼间,除夕夜就在眼前。   “阿妈,这是今日除夕夜的安排,还请您过目。”高氏命人将帖子送至秦老夫人面前。   秦老夫人却不翻看,只道,“你办事,我还是放心的。”   闻言,高氏的脸庞上多出几分笑意来,又邀着秦老夫人去戏台子看戏,“今日好几个曲目都是阿妈你爱的呢,有孙猴子大闹天宫,还有那热闹的《踏摇娘》。”   正说着话,忽有门吏急忙忙进来,通报道,“有宫里来的太监公公来降旨!”众人不知何事,连忙停了戏文,撤去酒席,摆了香案,开了正门准备接旨。   来的还是那小刘公公,不知是年节的缘故,还是秦初塞的荷包着实丰厚,那小刘公公的圆盘脸上一团喜气,一对眼睛笑成了弯弯月,满面笑容地走至正厅,南面而立,宣旨道,“特旨:宣镇北侯阖家入宫,共享除夕喜宴。”说毕,来不及喝茶休整,便乘马离开了,只道自己还有好几处要去宣旨,容不得耽误。   小刘公公一走,秦家众人才站起身来,高氏脸上喜不自禁,高呼着让人取了自己的品服来,一时道,“快给虎姐儿梳洗打扮,记得带上那个赤金盘螭璎珞圈!”一时又道,“瓜哥中午可是吃酒了,快用些解酒丸,莫要到御前失了态。”   高氏忙活极了,秦朔和秦清和两小的相视一笑,俱是觉着好玩。秦老夫人一手拉着一个,嘱咐道,“等进了宫里,莫要害怕,小八跟在我身边,小九跟着你阿爹,不要乱走、不要乱看、不要乱说。”末了又交代两个人,快些回去用些糕点馍馍压压肚子,不要喝汤汤水水。   待秦朔换上轻裘宝带,戴上青玉抹额,登上了马车,摇摇晃晃间才后知后觉地明悟过来,自己今日竟然是要去皇宫里过年了!   作者有话说:   , 第29章   一路上, 秦朔原还想着要打量欣赏一番大凤皇宫的模样,对比一下大凤皇宫和上辈子的紫禁城有什么异同之处。   然而, 想法很美好, 现实很残酷。打马车驶入御天大道,整个世界就像是被消了音。除了马蹄踩踏过石板路的踢踏声,竟然一丝他音都没有, 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便如沉重的乌云一般压在了众人的头顶,令人不敢放肆。   待下了马车, 秦朔趁着下马的机会, 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飞速瞥了一眼周围。   漆黑一片的夜空下, 高耸宫墙上的一排排锯齿犹如兽口一般大张着,就像是一只蛰伏于黑夜中静待猎物上门的野兽,无端令秦朔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小九?可是冷了?”离秦朔最近的秦清和发觉到秦朔的异状, 连忙关切询问。   不等秦朔回应, 秦老夫人低弱却不失严厉的声音先从黑暗中传来, “噤声。”闻言, 秦清和缩缩脖子, 垂下脑袋,不敢再发一言。   众人复行数百步,便抵达了设宴的紫宸殿。一脚跨进紫宸殿就宛如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喘不过气的黑暗压抑被抛却身后,眼前是一片五光十色的琉璃世界。   蜿蜒的丽水河势若游龙,河上一座石桥,桥两边的石栏上系着各色水晶琉璃风灯, 风灯随风摇曳, 如银花雪浪, 好不炫目。   待过了石桥便是设宴的园子了。园内各处帐舞蟠龙, 帘飞彩凤,金银焕彩,珠宝争辉。一路走来,秦朔的心神完全被眼前的富贵风流气象给吸引去了,甚至不知何时,男宾和女客们已经被分流开来。   待秦朔猛然一瞧四周,竟然已经没了八姐和阿妈身影,才生生从这琉璃幻境中醒过神来。   “看傻眼了吧。”秦老爷子瞧着小儿子傻头傻脑的模样揶揄道。   秦朔想要反驳,想说自己可是见过大世面的现代人,眼前这点子都是小场面。   然而,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来,毕竟虽然自诩见过大场面,可自己都是在电视里瞧的、在视频里看的,哪里能如今日一般身临其境呢?   更何况,现代那些五光十色的炫目灯光秀,比之眼前的灯火琉璃世界,那真是相差甚远了。一个是家养的大白鹅,咋咋唬唬,一个则是高贵不可侵犯的白天鹅,相差甚远。   “要是喜欢,阿爹给你也弄些琉璃灯挂园子里,好热闹热闹。”秦老爷子如今是财大气粗得很,虽然铜钱尚未赚进口袋,但早已开始计划着使劲儿的花了。   “阿爹,琉璃可是上用内造。”秦初连忙打断了父子二人之间的危险谈话,生怕他爹逾矩将那皇家特供的琉璃给弄回去哄小九开心。   “琉璃很贵吗?”秦朔心想,赚钱的买卖又来了。   “上用内造!”秦初咬牙强调,“旁的寻常人家不得使用。”   “哦。”闻言,秦朔点头,神情略微失望。皇家专供,旁人用不了,那就是没市场了呗。可惜了。   心中可惜一番,秦朔还是忍不住询问,“为何会是专供?”赚钱的买卖,仅仅限制为皇家使用,那多可惜啊!损失了好大一笔国家收入呢。   还未得到答案,秦朔便被一道欢喜雀跃的声音唤住脚步,“秦小九!”那人喊得亲昵,脚步轻快地朝秦朔跑来,正是多时不见的威武侯家的独子,林锦。   “你家今年竟也来宫中过除夕了!”林锦脸上一片欢喜,纯纯是因为见着秦朔而高兴。   然而,说者无心,听着有意。林锦话音刚落,秦朔便赶忙去看父兄的脸色,果然,大哥秦初的脸色微沉,虽然嘴角依旧上扬,可是眉眼间已然染上了几分不悦。   幸而秦老爷却似充耳不闻一般,反倒笑眯眯地冲秦朔挥挥手,说道,“小九和朋友玩儿去吧。”   “啊?”秦朔犹豫,他可记得阿妈的叮嘱,让自己不得乱走来着。   “去吧,没事的。”秦侯爷将秦朔往林锦身边推推,“你们少年人一起耍才有意思。”又道,“我家小九是第一次入宫,还烦请小侯爷多多关照着。”   自觉被委以重任,林锦胸口一挺,自信道,“放心,这里我熟得很!”说罢,便长臂一勾,揽着秦朔往那灯火灿烂处走去。   “秦小九,我下了那么多次帖子喊你出去玩,你怎么都不睬我!”一把秦朔拉到无人处,林锦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大冷天,我懒得动弹。”秦朔将林锦搁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推开,抬步要去回到父兄身边去。虽然园子里处处是景,但是秦朔早已没了欣赏之心,他清醒地认知到,此处是皇宫,而不是上辈子买了门票便能进的风景区。   “唉,你阿爹都让咱们一处耍了。”林锦撇嘴,勾住秦朔的后领不让他走,又道,“那边都是大人们的地盘,一句话要分三回讲,不知道在说些个什么,无趣极了。”   闻言,秦朔便顿住了脚步,心道他阿爹让自己和林锦一道,或许是有什么深意?不让自己跟在身后参和官场上的交锋?   林锦见秦朔停步,立刻大喜,欢喜地凑上前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时问秦朔冬日在家都玩些什么,一时又说自己被阿爹关在家,每日能闲出个蛋来,好生可怜。   秦朔只将林锦的话当做背景音乐,左耳进右耳出,完全不过心,反倒细细打量起园子里的情景来。秦朔是第一回 入宫参加除夕宴会,并不知宴会的流程和规矩,只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只见此时园中的人流渐渐多了起来,秦朔并不认识那些大人们,昏暗中也瞧不清品服的颜色来,但是可以从跟随在他们身后的小辈们反推出他们家大人的官职来。   比方说那盏暖黄色琉璃灯下的清秀少年郎便是秦朔在国子监的同学,学霸一枚,名为苏洛。那么在他身旁的那位中年文士应该就是苏洛的父亲,正一品太傅苏文了。   “咳!”林锦忽而右拳砸左掌,似是突然想起什么重要事情,惊呼道,“今日怎么没见八哥!”   秦朔收回打量的眼神,无语道,“她在女客那边。你别八哥、八哥叫得欢快好么。”   “啊…”林锦挠头,“我都快忘了八哥其实是八姐了。”   “是我八姐,不是你八姐。”秦朔继续无语,心道,他八姐可还比林锦半岁呢。   “秦小九,你可闷小气了。你八姐还不是我八姐么。”林锦拍拍秦朔的胸膛。   秦朔弓身躲开林锦,他还不习惯林锦这般的亲昵举动,殊不知,在林锦心目中,秦朔早已经是他同患难、共生死的好兄弟了。   “你庄重些行么,这里可是皇宫。”秦朔忍不住提醒林锦。   林锦却不在意,挑眉道,“你别怕,在这宫里,凡事有我姑姑兜着呢,而且皇帝姑父人也是极好的,慈祥可亲极了。”林锦口中的皇帝一家子和秦朔感官中的皇家人完全是不一样的面孔。   林锦口称姑姑、姑父,亲昵得宛若一张桌上吃饭的自家人,对秦朔而言,那家子人却是掌握着他们全家生杀大权的可怖存在,如何不提起心来应对呢。   “你有个贵妃姑姑,我可没有,你快消停些,还不如给我讲讲这宫里的规矩。”秦朔算是发现了,和林锦说话就不能弯弯绕绕来,需得实话实说,直来直去。   “规矩?”林锦挠挠头,一时间还真想不出什么需得规矩来。他爹是大权在握的威武候,他姑姑是当朝贵妃,陪伴皇帝陛下数十年而恩宠不衰,他表哥是大皇子,对自己也是好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如此强盛的背景下,林锦可以说完全可以在这上京城里横着走。能有什么规矩能约束得了他?   林锦着实想不出什么能提点小伙伴的东西,抓耳挠腮老半天,最终知道,“你离二皇子和四皇子都远些便是,那两个啊.....”林锦凑到秦朔耳边,压低声音说道,“阴险狡诈得很!我可好几次在他两身上吃了亏。”   闻言,秦朔心道,自己算是那根葱,怎么可能和皇子们扯上关系。林锦和二皇子、四皇子不对付,只因他天然是和大皇子一个阵营的。倘若别的皇子对林锦笑脸相迎,那才得在心里提起注意呢。   “唉,快别说这些无聊的事情了。”林锦不耐烦说这样弯弯绕绕的事情,又调转话头说起玩乐的事情来。   “秦小九,你上回送为的射日弓可真是绝了,简直是大美人儿!又美又辣。”林锦搓搓手,形容非常之猥琐。   瞧着林锦夸张的模样,秦朔不以为意,说道,“得了吧,你家还能缺了神兵利器?”   “没一个能比上你送的射日弓!”自打江南岸一同打过架后,林锦便将秦朔引之为过命兄弟,自家兄弟,自然是怎么看都顺眼的,便是送来的礼物也是不同凡响的。   两人正有一茬没一茬地胡扯聊天,忽而有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小锦,怎站在外头吹风,不进殿内去?”   寻声看去,逆着昏黄的灯光,秦朔看不清来人的正脸,却将那身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瞧了个分明,宛若一盆凉水兜头淋下。秦朔心知自己该跪下行礼,可是膝盖却似冻僵了一般弯不下来。 第30章   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是个皇子。往日教习的各种行礼姿态在秦朔脑中演练了数遍, 可事到临头,秦朔发现自己做不到, 他跪不下来。   “表哥!”关键时刻, 林锦为秦朔解了围,他一把拉住秦朔将他往大皇子跟前一推,推得秦朔一个踉跄, 介绍道,“表哥, 这是我的好兄弟, 镇北侯家的, 可聪明了!”   大皇子伸手欲去扶住身形不稳的秦朔,责备道,“小锦!”   秦朔一个激灵, 连忙弓身行了个半礼, 躲开了大皇子的手, 然后低头喃喃道, “请大皇子安, 我...我...小的...头回进宫,见着贵人一时手足无措....”   “哎!秦朔,这是我表哥,都是自家兄弟,你就别小的、小的了,不必如此拘束。”林锦一把拉起秦朔,嚷嚷道。   那大皇子也不责怪, 似乎还笑了笑, 声音非常温和, 对林锦道, “小锦,莫要在外头贪玩久了,等会儿便要开宴了,你与镇北侯家的小子莫要错过了时辰。”叮嘱完毕,便抬步离开了。   听着大皇子渐渐走远的脚步声,秦朔这才直起身、抬起头,朝着对方离去的背影看去。   “真是的!”林锦有些不满,觉着小伙伴的表现给自己丢了份儿,“我都和你说了,表哥最是和善,丁点皇子的架子都没有,秦小九你干甚还如此作态?!这是不相信我吗?”   对于林锦的小孩儿作态,秦朔不欲多言,只道,“别说了,宴会快开始了,我们进殿吧。”   秦朔的心里不大痛快,上辈子作为一名996的社畜,秦朔宁可加班加到天荒地老,也不愿凑到领导跟前鞍前马后、端茶送水。   可如今这形式,自己不仅得要鞍前马后,还得要卑躬屈膝,趴在地上当奴才,心中如何得劲儿。   林锦不知秦朔心中所想,只觉得这新的小伙伴有些不上台面、不见大方,然则,自己却不会嫌弃小伙伴的。林锦在心里暗想,待过完年节,自己少不得带秦小九出门见见世面、开开眼界,他林锦的兄弟可不能露了怯。   二人心中各有所思,一路沉默着沿着通幽曲径走出园子,便见琳宫绰约,桂殿巍峨,正是紫宸殿的正殿到了。进人殿内,只见火树银花,金窗玉栏,依旧是一派富贵雍丽的景象。   秦朔只觉着有些气闷,不知是因为刚刚偶遇皇子的缘故,还是因为满殿飘着的麝脑之香,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小九,这儿。”正是秦老爷子冲秦朔招手。此时皇帝一家尚未入席,殿内只有大臣们三两聚在一处说着话,自然没那么多规矩讲究。   秦朔别了林锦往父兄所在的席位走去。秦初正与几个武将说着话,秦老爷坐在席位上小口品着热茶汤。   “玩得开心不。”秦老爷拉过秦朔在自己的身旁落座,摸到小儿子冰凉的手,连忙将热茶盏塞进了秦朔的手里,让他暖暖。   秦朔紧紧握着茶盏,似是要从温暖的杯壁上汲取热量。   “林家小子是个玩得开的,小九你与他一道玩儿,总能找些乐趣来。”秦老爷子笑咪咪道。   闻言,秦朔会心一笑,感情他爹是担心自己没朋友,才推着自己去和林锦一道玩耍,并不是自己先前猜想的有那般多的深意。   经过今日一事,秦朔却不想再与林锦多有交集。原因无他,林锦与大皇子一派太过紧密了,几乎是掰扯不开来了。   今上虽然正值鼎盛之年,然而大皇子与四皇子之间必有一争,一个为长,一个是嫡,如今看来,两人还都不是势弱的主。秦家本就处境艰难,秦朔不想因为自己将阖家卷进夺嫡的纷争之中。   “我听说林家那小子下了好几次帖子邀你出去耍,小九怎么都不去呢?”先前,秦老爷是命秦楠带着秦朔出去吃喝玩乐,如今秦楠南下开荒去了,秦老爷便将主意打到了林锦身上。   反正秦老爷子是见不得自家小儿子整日窝在家中,小娘子绣花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阿爹,这不怎么合适。”秦朔微微蹙眉。   秦老爷不明所以,还要再问,却听鞭响破空,整个大殿陡然一静,所有人停下交谈,迅速归位,忙中有序地在大殿上匍匐跪地行礼大。   随着太监的喊路宣召声,这场夜宴的正主——皇帝一家终于入场了。   跪在冰凉的黑金石方砖上,彻骨的凉意宛若毒蛇一般渗进棉衣中、钻进骨子里,直让秦朔浑身冰凉,更让秦朔头脑清醒。清醒得认知到,倘若不出意外,自己便要这般跪一辈子了。   逃吗?能逃去哪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城。便是隐居山林当个隐士,见着那七品芝麻官,自己还是得跪。规矩如此,等级如此,世道如此。更何况,自己哪里能抛下一家子真的跑了呢?   秦朔浑浑噩噩地跟着大流行好大礼,耳边是大臣们的各色祝词,一人说,皇帝陛下,乾覆体仁,离明昭物,惠泽天下。又一人说,愿圣躬天保,睿学日新,泰运昌隆。   秦朔心想,做臣子的还真不容易,倘若没有几分文学修养,还真没法子将这彩虹屁翻着花样的说出来。   待轮到秦家,正是新承袭的镇北侯秦初祝词。秦朔只听他哥朗声道,“陛下启天地生物之大德,垂古今未有之旷恩,臣子肝脑涂地,岂能报之于万一,惟愿我君长命百岁,乃天下苍生之万幸也!”   闻言,秦朔不禁心中诧异,他哥何时竟有了这般文采了?!却不知,秦初自打承袭,便在府上养了许多清客文人,这祝词便是清客们提前捉笔写好,秦初选了几条背下来的。   一通祝词结束,皇家便赐下酒席与臣子们同乐,一时间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灯光相映、喜乐声喧之中,秦朔心底却无端升起一股子的寂寥来,他看着眼前一张张的笑脸,心道,他们难道真是这般快活么?本是除夕,该是阖家团聚之时,如今却依要挂着一张面具在此交际,难道真的快乐吗?   秦朔转念又一想,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或许仅是他们的快乐自己不了解而已。   比如他大哥,秦朔看着大哥那满面春风的脸,便能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欣喜与荣耀。   正想着,忽而一阵骚动传来,在这喜气喧天的大殿中显得尤为显目。所有人都朝着骚动所在瞧去,只见一个小太监连跑带爬地滚到皇帝脚下,不知说了什么,却见明德帝忽而变了脸色,长袖一甩便往殿后疾步而去。   紧接着,四个皇子也兀得起身,紧随着明德帝的脚步往殿后跑去。   紫宸殿内的大臣们顿时哄然一片,交头接耳,猜测纷纷。可谁也没有离开自己席位,只目光都锁向了紫宸殿的后殿方向,那边正是女眷们设宴之处。   “阿爹。”不知后殿发生了何事,秦朔不免担忧家中女眷们。   秦老爷拍拍秦朔的手,镇定道,“安心,有你阿妈在呢,且出不了乱子的。”秦老爷子对自家老妻很有信心。   出了这档子的事情,眼前的美酒佳肴都失了滋味,一众大臣们都伸长了脖子探看。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大殿了静默一片。就在所有人惴惴难安之际,明德帝终于折返回来,脸色难便喜怒。   “镇北侯,你家养了个好闺女,果然将门无犬子啊!”   明德帝突然点名镇北侯家,秦初不明所以,只出席磕头拜谢。心道自家虎姐儿才四岁,话才将将说得利索,难不成竟然令陛下刮目相看不成?   “来人,赐金、玉如意各一柄,迦南念珠一串,宝墨两匣。”镇北侯府竟然成为了除夕宴上第一位受赏的人家。   一时间,各色目光袭来,嫉羡有之,好奇有之,更多的是探究和思量。所有人都在心中划上了一笔——日后对待镇北侯府要重新考量了。   众人心思各异,秦家在殿的祖孙四人亦然,秦初父子二人虽则心中疑惑,但赏赐便在眼前,很快喜悦便盖过了疑惑。秦朔和秦老爷子则在心中琢磨着那句“将门无虎女”,不约而同的想到秦清和。   终于熬到晚宴结束,众人各揣着心思各回各家。走出宫门,女眷们早已先一步上了马车。顾及着周边耳目众多,秦家几个老少爷们只得憋住心中疑虑,无法向家中女眷打探宴会上的事情。   待马车驶入将军巷,秦老爷子第一个按耐不住了,掀开车帘便冲隔壁女眷的马车上喊道,“罗罗,你可还好?”   秦老夫人却没有回话,只派花嬷嬷传话,说一切尚好,待回家再议。   车架驶入镇北侯府的地界,待好不容易见着了府前的两个大石狮子,众人悬了一夜的心才稍稍放下——终于归家了。   “侯爷!”众人下了马车,高氏第一个开口,脸上的喜色止都止不住,只见她扑到秦初跟前,得意道,“你们可不知,咱家小八出了好大的风头,连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都夸赞了的呢!”   秦朔忙向他姐望去,却见秦清和脸色青白,额间缕缕碎发被汗水浸湿了黏在额角。再去看他阿妈,却见秦老夫人面色黑沉严肃,似有不悦。只是不知是因为八姐,还是因为大嫂。   “你们可不知道,皇后娘娘还将贴身的白玉镯子送给小八了呢!”高氏满眼嫉羡,描述着那白玉镯子是如何得华贵。   “贵妃娘娘更加不得了,亲手给小八戴上一只朝阳五彩挂珠钗子,咱家小八一戴,那模样,恍若天宫的神妃仙子。”高氏说得高兴极了。   秦朔看得出她是真心在为八姐高兴,觉着八姐得了贵人们的另眼相看,那该是天大的好事。可是高氏却不曾主意到秦老夫人愈发黑沉的脸色。   “行了,老大家的,时辰不早了,快带孩子们下去安歇吧,你看虎姐儿眼皮都快支不开了。”秦老夫人一句话打断了高氏的滔滔不绝。   秦初也发觉自家阿妈脸色不对,连忙扯住高氏,心道,这高氏说话可真是颠三倒四,说了一大通,竟是没说到重点,不知那后殿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将秦初一家子打发走,秦老夫人瞧着面露惶恐的小女儿,叹息一声,爱怜地捋捋秦清和的鬓角,柔声道,“这本不是你的过错,你也只是一片好心。”   秦清和咬咬嘴唇,泪珠子在眼眶中打转,细声道,“阿妈,是我又鲁莽了。”   一旁的秦朔看着母子二人不知打什么机锋,着急得直跺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又是皇后娘娘又是贵妃娘娘的?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咱家小八做了件善事儿,入了贵人娘娘的眼罢了。”秦老夫人将宴会上的事情缓缓道来。   女眷们的宴席设在紫宸殿的后殿,主位当然是皇后娘娘,贵妃、淑妃等一干高品妃子们也都在场。   “安宁公主出自林贵妃,如今不过五岁,是陛下最小的子嗣,也最受宠爱。”   秦朔听得皱眉,心道怎么又扯上小公主了?却听秦老夫人继续道,“安宁公主不知怎么吃了一道糯米丸子,被卡主了喉咙,不过两息的功夫便脸色青白,没了气息,就连太医都没赶过来,眼看着就要当场不行了。”   “然后小八突然冲了上去,抢过安宁公主,用一种古怪的功夫救了公主。”秦老夫人语焉不详,说得轻描淡写,众人却不知当时的情况危急。   安宁公主是明德帝最为宠爱的小女儿,在除夕喜宴上出了这等意外,不知多少人要掉脑袋。林贵妃更如同护崽发疯的母虎一般,狰狞着要让人陪葬,言语中恨不得要当场拿下皇后娘娘抵命,只因宴会的菜单乃是皇后娘娘一手操办的,更何况两人之间早有宿怨,容不得人不去怀疑。   眼看着安宁公主便要不行了,气息都几乎没了,宫女婢子们跪地求饶,一场喜宴即将沦为一场悲剧。就在这时,本坐在宴会末席的秦清和趁乱钻进了前头,什么禀告行礼的话也没说。只抢过宫女怀里没了生息的小女童,冲着小女童的腹部便是一记重击。爱女如命的林贵妃见着目龇欲裂,惊呼着让人将秦清和拖下去打死不论。   幸而秦清和一击奏效,那糯米团子竟然被压了出来,只顷刻间小公主的脸色变恢复了红润,又活了过来。秦清和这才免于被乱棍打死的结局,反到收了许许多多的赏赐。   秦朔听得心惊胆战,只需半点差池,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家八姐便差点死在了皇权之下。还是因为自己曾经无意展示过的海姆立克急救法   秦清和此时也镇定下来,拿着手帕拭去眼角的泪痕,说道,“当时情况紧急,我不是没有思量,只是...只是我的良心容不得我不出手。”   “万一没救回来呢!”一直没有开口的秦老爷终于厉声道,“万一没救回来,你便是将咱全家往火坑里推了!”   秦清和被骂得个激灵,情不自禁地瞧了一眼秦朔。秦朔赶忙上前一步将秦清和挡到身后,解释道,“这个急救方法是我教八姐的,专门应对那种被东西卡住咽喉不得呼吸的情况,先前,我院子里有个顽小子边吃边耍被咽住了,当时我和八姐正巧在,我便是这般救人的。”事后秦朔还专门给一院子的小厮丫鬟们科普了一通海姆立克急救法,没想成今日却被秦清和给活学活用了。   秦老爷和秦老夫人相视一看,两人均没想到这其中竟还有小儿子的缘故。只得心中一叹,想着秦家大约合该由此一遭,只是不知是喜是忧了。   老两口瞧着惶恐的小儿子和小女儿,心里没了脾气,只剩下怜惜。   “唉,这大过年的.....”秦老爷子心中不是滋味,只觉得皇帝家一通事情将自家搅和得不得安宁,无趣极了。   “行了,都不是什么大事。你们俱是好孩子,莫要多想了,先回去安寝吧,明日便是新年了,都快活些吧。”说着秦老夫人掏出早就备好的红包,给两孩子一人塞了一个。   “阿爹阿妈,新年好!恭喜发财!万事如意!”接过沉甸甸的红包,贺喜的话秦朔反射性地张口就来,俱是没有半点文采的大白话。   “发财!发财!小八小九也要健康快活!”不愧是一家子,秦老爷子亦是一通的大白话贺词。   忽而,一阵爆竹声响,噼噼啪啪,热闹极了。在一片欢欣喜乐的气氛中,兵荒马乱的明德七年终于翻过了篇。明日便是万物初始之日了。   作者有话说:   新文预收:《成为亡国皇子的苟命日常》   卫嗣穿越了,睁眼后便get到两条消息。   好消息是自己穿成了皇子!成为了封建特权阶级的一员!lucky!   坏消息是……穿越而来的这一天,自己亡国了,叛军已然兵临城下……   卫嗣:淦!开局地狱模式?贼老天你玩我呢!   幸而,国破家亡,忠臣犹在。在几个忠心臣子的护卫下,卫嗣开始了古代大逃亡。   虽是逃亡,但是日子却也不难过。穿得是绫罗绸缎,吃得是山珍海味,出行有骏马座驾,便是逃进了那深山老林,卫嗣也没受苦,自有那身强体壮的将军背着他逃命,丁点儿累不着。   卫嗣:瘦死的骆驼比马壮,亡国的皇子比996的社畜快活!   就在卫嗣准备享受美好的穿越人生之际,慈祥的白胡子丞相露出了他的的真面目,忠厚寡言的将军现出了他的獠牙……   漆黑一片的凌晨三点,丞相掀开了卫嗣温暖的被窝:“殿下,一百二十遍的《论语》还未读完呢。”   烈日炎炎的三伏天,将军手中的教鞭甩得“啪啪”响,“殿下,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想要练成绝世武功,需从蹲马步开始。”   卫嗣:现在回去投降还来得及么?!   只想躺平不想卷的卫嗣看着或是痛哭流涕,或是以头抢地的老臣们,只得道,“承祖先庇佑,吾夜有所梦,复兴之地,在东。”   世界这么大,咱们能别在这中原腹地死磕成不!咱们出海去!   海上有仙岛,岛上有金矿。学论语能复国,孔子怎么没当皇帝?!金子才是硬道理啊!   于是乎,一群忠臣老将便被卫嗣忽悠着开启了星辰大海的征途——复国是不成了,当海盗头子还成! 第31章   除夕宴会上一场的意外让镇北侯府的门庭更加火热了。正值年节, 镇北侯府的大门口每日人来人往,热闹得宛若开集市, 门前的青石板路都被来往人群踏的锃亮了几分。   但这一切的热闹与秦朔而言无关, 家中迎来送往皆不需要他出面,也轮不着他出面。因而秦朔每日便窝在屋里猫冬,只拿着一卷书, 斜斜得往窗边小榻上一靠,一边翻书, 一边晒着冬日暖阳, 时不时地还有小丫鬟将剥好的鲜果子送到自己嘴边儿, 简直就是神仙日子。   “小九爷,你且歇歇吧,别把眼睛看累了, 这才正月呢, 便是丞相老爷也是要休息的。”夏荷端着果子茶进屋, 瞧着秦朔发奋读书的模样便忍不住出声提醒。   秦朔轻笑一声放下手中的律法书, 心道, 如今阖家上下,上到阿爹,下到小丫头们,都盼着自己做个没心没肺的纨绔子弟呢。   瞧着秦朔不以为意的模样,夏荷又劝道,“东边戏台子上唱大戏呢,小九爷也去热闹热闹呗。”   “别。”秦朔摇头, 又拿起书继续看, 边看边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怕吵。”   戏台子上表演的那些, 要不敲锣打鼓、喧嚣震天,吵得人耳朵疼;要不咿咿呀呀、九曲回肠,听得人直打瞌睡。都不是秦朔爱看的。   夏荷见劝不了秦朔,只得上前将窗户支开些,好叫屋内亮堂些,免得秦朔看伤了眼睛。待将窗户敞开大些后,夏荷又担心起秦朔被屋外的寒风吹着,又啪啪啪跑进里屋,从箱笼里取了意见兔皮坎肩来给秦朔穿上。   “我恍惚记得库房里有一匹轻纱,轻薄如烟雾一般,却又软厚轻密,不若取了来糊窗户?这样既能透光,又能防寒,正方便小九爷在窗下看书哩。”夏荷这般说着,不等秦朔反应,便脚步匆匆地出去了,看样子应该是去库房里找那轻纱去了。   秦朔不禁瞥了一眼身后的窗棂,心道,再好的轻纱也比不得玻璃窗来的窗明几净。自己早晚要把玻璃给捣鼓出来,将窗户全换上玻璃的。好东西难不成只能皇家专用不成,皇家人也没多比旁人多长个脑袋啊!   到时候还要建一座玻璃暖房,在里头种上花花草草,摆上茶几小凳,冬日便窝在里头喝茶看书,好不快活!秦朔畅想意淫了一番,心情立马飞扬起来,看着手中枯燥乏味的律法书竟也觉得可爱起来。   唔,这大约就是阿Q精神的胜利吧。秦朔苦中作乐地想着。   “小九!”屋外传来秦老爷子中气十足地声音,下一刻,一个高大的身影便闯进屋子里来。秦老爷子一听小儿子在正月里也埋头苦读,立马坐不住了,亲自过来逮人了。   “今日街上热闹极了,小九快随我出去耍耍。”说着便一把抽走秦朔手上的书卷。   “阿爹,我正看到重要的地方呢!”秦朔不满地噘噘嘴,心道,自己两辈子都没有这般热衷学习过,怎么一个个都给自己拖后腿,企图用糖衣炮弹来腐蚀自己呢?   秦老爷一看小儿子求知若渴的模样,不禁翻看一眼手中的书卷,疑心是不是披着《律法》书皮的话本儿,这种事儿,秦老爷子心里门儿清。   结果只瞥了一眼,秦老爷子立马眼冒金星,那些个晦涩难懂的字眼儿直让人发晕。   秦老爷子连忙合上书,口中喃喃,“还真是律法书啊!”   “当然是律法书了!”秦朔瞪眼,说道,“我要是要看话本儿,还要伪装着偷偷看么!”   说着,秦朔抢过律法书,翻开到自己折叠起来的一页,拉过他爹一起来看,“爹,你快看着一段!”   被拉住一起学习的秦老爷心中叫苦连天,心道,自己这是何苦来哉!真是送上门找苦头吃。   秦朔可不知他爹心里苦,只兴奋地将自己的学习成果与他爹分享,指着律法书中的一段,说道,“原来家族祭祀产业是不会被罚没的!”   一直以来,秦朔都在绞尽脑汁地为秦家寻找出一条路来。如今六哥去了南边制糖,算是为秦家搏出了一条退路来。但是这并不能令秦朔放心下来,南方制糖仅仅算是Plan A,不整个Plan B,秦朔如何能安心。   “哈?”秦老爷子一头雾水,跟不上秦朔的思路。   “爹,不如趁着如今家里还算富贵,回老家祖业附近多置办些田庄房舍地亩,用于祭祀供给的开支费用。以后万一家中落败抄家,这侯府大院会被收走,祭祀产业却不入官的。届时,大不了回家种田去。”   秦朔说得欢喜,觉得自己可真是聪明脑袋。秦老爷子却瞧他像个二傻子,心道,果然不能多读书,自家小九都读书读傻了。   “爹!你说对吗!”秦朔见他爹迟迟不回应,不禁催促,结果从书页上一抬头,便瞧见他爹看二傻子一般的眼神。   “恩?有什么不对吗?”秦朔挠头。   秦老爷子再次抽出秦朔手里的律法书,将书卷扔到一边,说道,“小九,我且问你,这律法书是谁写的?为谁写的?”   “啊?”秦朔不明所以,挠头道,“我也不知是谁写的,大约是法家?写出来当然是为了规范人们的行为,好让一切有个准绳,人们知晓律法而明辨是非,从而依据律法来调整、控制自己的思想和行为,有效避免犯罪行为的发生。”   秦朔小嘴叭叭儿一通大道理说下来,秦老爷子心里直道,完了,完了,我家小九儿学傻了!   “傻宝儿唉!”秦老爷痛心疾首,敲敲秦朔的脑瓜子,说道,“这律法书是皇家写的,是为皇帝家为了控制天下人而写的!”   “皇帝要抄你家,灭你族,你难不成还能拿着律法书去喊冤?说这不合律法?!”   “啊.....”秦朔眼睛瞪圆,立马知道自己这是走进了误区,将上辈子的一套认知手段套用到了如今这个皇权社会。   “再者,就算你置办下了许多的祭祀产业。届时获罪没了官身,你能保住那硕大的田产房舍?”秦老爷沉声道,“到时候便是乡下的地痞流氓都能咬下一块你的皮肉来,更不要说那些个地方豪强,你人还没回乡呢,定然已经被他们弄死在路上了。那些个房舍田庄便就成了无主物,白白便宜了旁人罢了!”   秦朔听得心惊,却也知道他爹不是危言耸听。秦老爷说得俱是世道实情,是自己天真了。   “所以....这律法书根本没用?”秦朔呐呐道。   “唔。”秦老爷捻着胡须沉思片刻,然后道,“这律法书对皇家而言大约是有用的,这是他们治理管控天下的工具。”   这下子秦朔彻底明白过来了,明白那怪异之感到底从何而来。上辈子,法律、规矩对平民百姓们而言,既是约束,也是保护。而皇权之下的律法,它是不保护平民百姓的,它就是封建权贵手中的橡皮泥,可以随心所欲地变化。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过是个笑话。   “那我.....”秦朔蹙眉,心道,自己还要做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吗?毕竟自己先前还顾虑着违法乱纪不敢插手盐业的。   秦老爷见小儿子又苦着眉头,二话不说便提溜起秦朔,将他往咯吱窝下一夹,风风火火地出门了,边走还便道,“早说让你少看点书,这不就读书读傻了!随阿爹上马跑两圈,松快一下,脑子便又清明了。”   秦朔人小力微,被他爹夹着根本动弹反抗不得,只得认命地随着他爹顶着寒风出门跑马去了。   这一出门放风便就止不住了,秦老爷便如同打卡上班一般,每日准时到秦朔的院子里,将秦朔从暖和的被窝里挖出来,要不是出门跑马,要不去练武场射箭,兴致上来,秦老爷子还要亲自下场教秦朔贴身搏斗之法。   一整日操练下来,秦朔整个人都瘫软了,根本没有精力去想些有得没的。回到院子,有时都来不及用水沐浴,浑身臭汗往香软的床铺上一躺便歪头睡了。   秦老爷站在窗户下,听着屋内小儿睡得直打呼,得意地捋捋胡子,心道,王太医不亏是儿科圣手。   原来,秦老爷子近日来对秦朔的操练全是因为王太医的指点。   时间倒退到年节前,秦老爷子心里始终惦记着王太医当日对秦朔的诊断,便想着趁着年节,提上节礼去拜访一下王太医,趁机讨教一些保养调理的方子来。   兴许是那贵重的节礼起了效果,又兴许是秦老爷的一片爱子之心着实令人感动。王太医也不扯那些个之乎者也,只道,“老侯爷可曾见过那些庄稼汉每日愁思不展的?光是日夜劳作就精疲力竭了,哪里还有心思去想些什么呢?”   “我观小公子似还有些心血不足之症,约莫是胎里带出来的。倒也不是大事,平日里多多锻炼体魄,以强气血就是。”   如此一来,便开启了秦朔水深火热的“特训”生涯。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水深火热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当秦朔再一次接到林锦的帖子时,才恍惚发觉元宵节竟是近在眼前了。   要是往常, 秦朔必然是想尽一切借口回了林锦的邀约的, 可是一想起自家阿爹这几日的魔鬼特训,秦朔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林锦。   “阿爹!我今日不得陪你了!”秦朔挥挥手中的帖子,飞快说道, “林锦邀我出门玩去。”   被拒绝了的秦老爷脚步一顿,随即开怀大笑道, “出去耍?那可太好了!”为了自家小儿子能多出门玩耍, 秦老爷算是绞尽了脑汁, 甚至不惜亲自下场领着秦朔“玩耍”。   “出门多带些人,别给不长眼的冲撞了,再去账上多支些钱带着。”秦老爷叮嘱着, 随即似是想起什么来, 摸摸胸口, 掏出一枚小印章来丢到秦朔手里, 说道, “收好了,凭此印鉴可去银庄上直接支钱。”   秦朔捏着小秤砣一般沉甸甸的小印章,不禁眉头一扬,凑上前,测测道,“阿爹,难道....是你的私房钱?阿妈知道不?”   “臭小子!”秦老爷子脸色一变, 似是羞恼, 牛眼一瞪, 冲秦朔咬牙道, “这是你妈给我的零花!”   “噗。”秦朔捂嘴一笑,心道,我早该知道的,阿爹在外虽是说一不二、凶神恶煞的煞神模样,可实际上就是个耙耳朵,家里的一应事务全是阿妈做主的。   “臭小子,快玩儿你的去吧!”秦老爷将糟心的熊孩子赶走,心道,古话果真有道理,都说远香近臭。往日里自己忙于争权夺利、勾心斗角,没时间与小九相处,对自家幺儿便如同易碎的玉瓷一般呵护着。如今闲在家中,日日与小儿子相对,宝珠也化作鱼眼珠子了,竟然也不觉得这小子有多精贵难养了。   “阿爹,我出门啦,会给您带玩意儿回来的。”说罢,秦朔便一溜烟跑了,生怕他爹反悔又把他逮练武场操练去。   林锦接到秦朔回帖的时候大为惊喜,他原本还以为自己还要送上七八回帖子才能把秦朔给约出来呢。于是也来不及准备,胡乱套上一件裘衣,点上几个小厮护院们便急奔奔地去与秦朔汇合了。   随行的小厮墨砚不解,好奇问道,“小侯爷怎这般稀罕秦家小子?”   闻言,林锦立马沉了脸色,斥责道,“秦家小子是你能喊的吗?那是我过命的兄弟!”   被斥责了的墨砚连连称喏,改口道,“秦小爷的确是个有担当的,上一回在江南岸竟是第一时间便将小侯爷给摘了出去,一个人收拾了首尾。”   “你知道便好。”林锦得意道,“小爷我看重的便是秦小九的有情有义。往日在书院里还不觉得,只觉得这小子是个不起眼的闷葫芦,真遇到事儿了,才这知道这人是真能处!”   “是是是!”一众小厮们连连应和,直夸林锦慧眼识英雄,厉害,厉害!   不多时,林锦和秦朔在将军街的东边市口碰头相遇了。秦朔老远便瞧见林锦满脸兴奋的笑容,心道,这孩子难道真这么缺朋友不成?   “秦小九!”林锦如同欢喜的小雀一般扑到秦朔跟前,打完招呼便伸长脖子往秦朔身后探看。   “找什么呢?”秦朔扭头往身后看,好奇林锦在找什么。   “咦,咱们八哥呢?”显然,林锦正在秦朔带来的人马里寻找秦清和。   “喂。”秦朔无语,“你和谁咱们,再说,那是我八姐。”   林锦却不在意道,“我你亲如兄弟,你八姐不就是我八姐么。”   秦朔很想说,我八姐可还比你小半岁,就算是认亲,那也该是你八妹。然而,顾忌到这古代社会的诸多男女大防,秦朔只得闭嘴打住自己的吐槽欲望。   林锦却依旧小嘴儿叭叭不停,“八哥没一起出来么?今日可是元宵佳节,外头多热闹。”   秦朔解释道,“今夜我父兄会带家中女眷们出门逛灯市、赏花灯。”   大凤朝的民风还算开放,闺阁少女们平日里戴上轻纱帷帽也能上街。但是在这元宵佳节便又更加开放自由一些,是少有的少女们能够光明正大出门玩耍的节日。   “唉,跟着家里长辈们一道多拘束。”林锦拧眉,而后眼睛一亮,嗾使道,“不如晚上你带上八哥,咱们一道耍去!我知道一处观月的绝佳地点。”   秦朔摇头拒绝,“晚上我要和家人一起过节。”言下之意,自己不仅不会喊上八姐一道赴约,便是秦朔自己晚上也不得和林锦一道赏月玩耍。   “唉.....”林锦哀叹,“那多没意思啊。”   “行了,快别唉声叹气了。”秦朔瞧着林锦失落的模样心里不禁一软。心想,面对小少年的赤子之心,自己的诸多顾忌终究是落了下成。于是便道,“咱们这会儿不是正在一处耍,快别想晚上的事了,想想这会儿去哪儿玩。”   今日是元宵佳节,虽然还是大白天,但是街市上早已热闹非凡。卖元宵的小摊子早已支起,勤快的小妇人正在擦拭着桌椅。   那些个卖花灯、卖面具的小摊子更是繁多,一个接着一个,一家连着一家,每个摊子上的花灯种类还都不同,有以花卉为主的,有以鸟雀为主的,看得出来应该是各家有各家的手艺,端是争奇斗艳,令秦朔看得目不转睛。   边走边逛,正好走到了秦朔的奶茶铺子前,瞧着奶茶铺子前排起的长龙,秦朔不禁心里一喜,心道,这个季度收益稳了,果然只有不断地推出新品种才能长久的保持热度、留着顾客。   就在秦朔心中窃喜之际,林锦已经打发了小厮去买奶茶了。只见那名为墨砚的小厮腰上挂着褡裢,一路走,一路往外撒铜钱,凡是排队的人都被塞了“买路钱”,而后便光明正大地插了站到队伍的第一排。   秦朔这奶茶卖的可不便宜,关键是用料本就昂贵,无论是牛乳还是茶叶如今都是很贵重的东西,一般的平头老百姓家可吃不起。   因此,在那边排队买茶的大多是大家奴仆,时间宽裕,都不急于一时,收了“买路钱”也只需往后顺延一位,因此大家都没什么意见。   不多时,墨砚便捧着两杯竹筒奶茶过来,“小侯爷,是新上的新品,说是什么节日限定,只在年节期间售卖。”   闻言,上一刻还蔫儿吧唧的林锦顿时眼前一亮,伸手接过奶茶,一边分给秦朔一杯,一边问道,“出了新品我怎么不知?难道没给咱府上送册子吗?”   秦朔的奶茶铺子每月都会印刷一本商品宣传册子来,像是威武侯府这般的富贵人家定然是要去投送广告的。   “听说原材料有限,不方便大肆宣传,只先到先得,全凭缘分。”墨砚说着比划道,“就这两杯奶茶,足足要半贯铜钱呢!”   墨砚心中咋舌,自己一个月的月钱也不过才一贯钱,这两杯茶饮竟然是顶自己半个月的月钱了。   林锦却不在意,不过才半贯钱,算不得什么,价钱越高说明东西越好,才配得上他小侯爷的身份。   秦朔捧着奶茶,迟迟不往嘴边送,只因他心中知晓这杯甜蜜蜜奶茶是什么滋味,简直甜得齁人。   无奈奶茶铺子里的研发员们馋了一口后便都眼神发直,就连向来内敛的秋桂尝了后都大呼人间至美,于是这甜蜜蜜奶茶便成为了新年限定新品主推。   “哇!”只尝了一口,林锦便眼神发亮,闷头就又是一大口,咀嚼着口中的小丸子,林锦道,“怪不得值半贯钱,这里头是加了半筒子的蜂蜜浆吧,好甜,好醇。”说着还捅捅秦朔的胳膊,让他也快尝尝。   秦朔不好拂了林锦的好意,只得低头抿了一口,甜腻醇厚的滋味瞬间充满了口腔。这命名为甜蜜蜜的奶茶其实就是上辈子的焦糖奶茶。   自打秦朔捣鼓出了甜菜根制糖,铺子里的奶茶甜度便蹭蹭暴涨,生意日日火爆,每日打样,那铜钱都是用箩筐装,数都数不过来。   一杯奶茶见底,林锦还意犹未尽,随口道,“这奶茶铺子的东家到底是什么人?真是好生奇怪。”   闻言,秦朔的心跳不免加速,疑心自己难道什么地方露了马脚?又想起这奶茶铺子有阿妈为自己扫清了首尾,应当不会被人发觉的。   秦朔心思变化万千,面上却不显,镇定问道,“哪里奇怪了?”   “不奇怪吗?”林锦反问,“两杯奶茶半贯钱,也不算便宜了。可是店铺门头却这般寒酸。”   说着,林锦指向不远处的奶茶铺子,说道,“巴掌大小的铺子,还没有我放衣物的箱笼大。这等美味的茶饮,不该坐下来细细品尝么?再配上点心,来几个小美人吹拉弹唱,那才是绝配么!”   闻言,秦朔心中一囧,心知自己这是又陷入了误区,将上辈子的东西直接拿用到这古代来用。   上辈子的奶茶那是平民快餐饮食,人人都买能买上一杯捧着逛街时呷上一口。然而在这物资匮乏的古代,无论是茶、奶、糖,那都是极为稀罕的东西,有钱人家才能吃得起的玩意儿。   客户群体不同,店铺定位也该不同的!自己原该将这奶茶铺子开得如同江南岸一般风雅讲究的。   秦朔不免心中懊恼,嘴上却还嘴硬辩解道,“可是像如今这般,一边逛街一边嗦奶茶,也是其实轻松惬意的啊。”   “啊.....”林锦一想也对,吃茶听曲儿的馆子多得很,像这个奶茶铺子一般只能外带的还正是极少的。   “哎哎哎,管他东家是谁呢。”林锦挥挥手,冲秦朔道,“这奶茶这般美味,我再买两杯给咱八哥送去吧!”说着,林锦又打发小厮去买奶茶,“多买几杯,也给咱府上的姐妹们送去。”   瞧着殷勤无比,三句话不离咱家八哥的林锦,秦朔脑中灵光一闪,忽而开窍——林锦这小子不会是喜欢上他八姐了吧!   作者有话说:   墨砚:秦家小子.....   林锦:放尊重些!   墨砚:哈....那该怎么称呼?   林锦(突然脸红):唔....未来小舅子该怎么称呼?,。,,。,,,。 第33章   人心一旦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那便如同疑邻居盗斧般一发不可收拾,秦朔也是如此。自打怀疑林锦这小子是不是少男怀春看上了自家八姐, 秦朔便瞧林锦哪儿都觉得可疑。   两人各怀鬼胎的一路瞎逛着, 从集市的东头逛到西头,又从西头逛回东头,两趟下来, 二人身后的随从手里都挂满了包裹,全是一路逛下来随手买的小玩意儿。   “唔, 那个....”一向爽直说话不带脑子的林锦突然支吾一下, 秦朔立马警铃大作, 全身戒备起来。   “那个.....你八姐....唔.....”林锦组织着语言。   秦朔双目死死盯紧林锦,双手背在身后已然悄然握成了一个拳头,但凡林锦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秦朔就准备武力教他做人。   “就是上次除夕夜。”林锦食指微曲挠挠脸颊, 似是羞赧, 又似是懊恼, 总是那神色情绪之复杂, 只能用五彩斑斓来形容。   “唉!”似是自暴自弃地跺跺脚,林锦忽然可怜巴巴地瞧向秦朔。   “别说了!我不同意!”秦朔忽而大喊,直八林锦吓了一跳。   “啥不同意?”林锦一脸懵逼。   “反正不行。”时间过去很久,又似仅仅才弹指一挥,秦朔的脑中却已然写出一篇论文来了。论文的名字就是《论林锦和秦清和的恋爱可行性》,论文最终的结论就是两人不合适。   先不说林锦个人品格如何,首先威武侯府和镇北侯府就不能结为姻亲。两家实权武将相结合, 这不是老寿星吃□□——嫌命长么!林锦他爹威武侯肯定也不会同意的。这就是一场注定是悲剧收尾的恋爱!倒不如趁着两个人都还没有什么感情, 早点拆散了好。   “秦小九, 你在说什么啊?”林锦一头雾水。   “那你在支支吾吾要说什么呢?”秦朔倒打一耙。   “我是想说, 除夕宴会上谢谢咱八姐了,要不是她,公主表妹的小命就没了。”林锦一口气说完。   “就这儿?”秦朔满脸不信,直言道,“只是感谢又何必遮遮掩掩?”   “我那不是愧疚么!”林锦也不遮掩了,“我姑姑那会儿不是气昏头了,要把八姐打死不论吗?我就觉着.....我就觉着....这不对,这不好!”林锦眼睛有些发红,“我就想着替我表妹道个谢,替我姑姑说个对不起,这...这为什么不行?咱们是做不成兄弟了?”   “呃.....”秦朔卡壳,没想到林锦纠结的竟然是这件事。   “为何不行?你为何不同意?”林锦逼问。   秦朔窘迫,随即脖子一梗,嘴硬道,“我是说,八姐是我八姐,你不能这么叫她,我不同意。”   “真?”这回换到林锦怀疑了。只见他摸着刚冒青渣的下巴,眼神狐疑地上下打量着秦朔。   “不然呢?”秦朔深谙吵架的技巧,那就是不停地反问,将问题抛回给对方,直把对方反问到自我怀疑。   “我姐是女孩子,你个外男还是注意些好,别喊那么亲密,那不好的。”秦朔板着脸严肃道。   “哦哦。”林锦一下子被秦朔给唬住了,不仅相信了秦朔的说辞,还自我反省道,“唉,在我心里八姐就是八哥,是一同打过仗的好兄弟,便没在意那些个男女大防什么的。”   秦朔见林锦说得真诚,心里也信了,还觉得自己太过草木皆兵。林锦只不过才和自家八姐见过一面,能生出什么情愫?又不是话本,还能一见钟情不成?自家八姐只能算是清秀佳人,又不是绝世大美女,达不成一见钟情的条件的。   一番思量,秦朔放下心来,只道,“我八姐说了,她那会儿只是凭良心而已,无论成败总要试一试才对得起自己。”   闻言,林锦竖起大拇指,一脸敬佩,“八姐威武!巾帼不让须眉。”夸完又挥着拳头问,“咱八姐那一招是什么来路,好生厉害。”   秦朔已经懒得去纠正林锦满口的“咱八姐”、“咱八哥”了,只给林锦详细讲起海姆立克急救法来。只有将当初秦清和救安宁公主的法子掰碎了给众人讲明白,才能淡化了秦清和在除夕宴会上的惊人举动。   “异物卡住喉咙之后不能用手去扣。”在现代社会,海姆立克急救法尚且不是人人知晓,更不要说如今这医疗认知水平落后的古代社会了。   秦朔拍拍自己的胃部,比划着讲解,“一手握拳,拳心向内按压肚脐和肋骨之间的位置。”   “另一只手成掌捂在拳头上,向上向里发力,利用气流将堵在咽喉的东西冲击出来。”演示完毕,秦朔还非常好为人师地问道,“听明白了吗?”   “原来如此!”林锦眼睛发亮,“就是要腹部受力。怪不得呢,之前不是那谁家的小儿子,被果子卡住喉咙,气儿都没了。后来又活了,得了个混名儿叫鬼不收。”   一旁的墨砚忙道,“是门房张大爷家的孙孙,吃果子卡住了,脸皮都青了,眼瞧着就不行了,张大爷不服气,就把小孙孙抗在肩头去找医师,结果扛着没跑两步,卡着的果子便从嘴里掉出来了,小孙孙也活了过来。”   “估计是因为抗在肩膀上,腹部受力将卡着的果子给压出来了。”林锦明悟,又夸道,“咱八姐好聪慧!”   秦朔嘴角抽抽,心道,林锦这小子的八姐滤镜比自己还有厚,旁的不明内情的人听到了,还当林锦才是亲弟弟了。   话说到这儿,秦朔抬眼一看,天色已然不早,街道上愈发热闹起来,元宵佳节的气氛也愈发浓烈了。于是便打算告辞了,“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林锦忙道,“咱们晚上再遇哈!”   秦朔却没立马答应,只道届时看情况再说。   秦朔打道回府,嘱咐小厮石头将一路上买的些花灯、泥塑等小玩意儿给府上的众人送去,自己则钻回房间,准备拟一个奶茶铺子的改造方案来,林锦的话给了秦朔不少启发。   然而还不待提起笔,大丫鬟夏荷便领着一行丫鬟婆子进了屋。   “这是做什么?”秦朔收拾起笔纸,抬头问道。   “是夫人送来的新衣,说是元宵佳节,大家伙都要穿得鲜亮些才好看。”夏荷回答。   如今这镇北侯府有三个“夫人”,太夫人是秦朔的奶奶,老夫人是秦朔的阿妈卫氏,夫人则是指如今的镇北侯夫人高氏,也就是秦朔的大嫂。   “新年不是刚穿了新衣么?”秦朔不解。秦家不是喜奢的人家,日常生活过的朴素得很,一年到头也就制四五回新衣。   “小九爷,你快换上,这衣服可漂亮得很,您穿上定然好看的。”说着,夏荷便从婆子手里的托盘上取了新衣要给秦朔换上。   新衣展开的一瞬间,秦朔只觉自己亮瞎了眼,那明晃晃、红彤彤的一团,那是要把自己像哪吒一般打扮么?   “小九爷,这洒金百蝶穿花袍可了不得,据说一个手熟的绣娘每日每夜地绣,半年才能绣出一匹来。”夏荷小心地袍子捧在手里向秦朔展示。   秦朔瞧着衣服上的金丝绣花,又瞧了眼那些个丫鬟婆子,只得道,“这袍子不便宜吧,真是劳烦大嫂费心了。”   话音刚落,一个圆脸吊眼的婆子便笑道,“夫人说了,只要小九爷喜欢,多少银钱都使得。况且也不过一百来贯钱罢了。”   一百贯钱,按照如今的购买力换算,约莫相当于现代三四万块钱了。秦朔没想到,如今自己竟然是真过上了挥金如土的贵族阶级生活了。   洒金百蝶穿花袍才仅仅是一个开端,穿上这价值百贯的衣服,免不得需要一些华贵的饰物来配了。夏荷为秦朔换上外袍,又为秦朔重新梳头戴上了镶嵌着宝石的紫金冠。   感觉着头顶的重量,秦朔心知这头冠定然也不便宜了。   足足打扮穿戴了半个时辰,夏荷终于将高氏为秦朔准备的衣物、饰品全都给穿戴上了。站在黑曜石穿衣镜前,秦朔只觉得自己像棵挂满了彩球的圣诞树,又像是一个行走的珠宝展示架,从一头到脚都是珠光宝气、闪闪发光。   “这....不好吧.....”秦朔迟疑,“晚上出去看灯会,人挤人的,要是被顺走一两件宝玉,那可如何是好。”   “小九爷,您就放心吧。晚上出去自有护院们跟着,哪有不长眼的敢伸手。”高氏派来的婆子劝道。   “行吧,行吧。”秦朔诺诺点头,心知这都是大嫂的一番好意,自己自然不能拂逆了,只对婆子说,“代我谢谢大嫂,劳烦她为我费心了,这些我都喜欢的。”   嘴上这样说着,秦朔心中却窘迫得很,一想到今晚自己要穿着这红彤彤、金闪闪的土豪装备出门,万一遇上同窗们,那不得社死么!还有林锦那家伙,定然会过来找自己的。   可是,如果自己不穿的话,大嫂估计会失望吧,花了钱还不讨好。反复权衡之下,秦朔还是穿着土豪行头出门了。然后便在院门口遇上了另一座行走的珠宝架子——他八姐秦清和,头上戴着金丝海珠簪,脖子上是金螭璎珞,裙边垂着的五色丝绦上系着白玉双鱼佩。   姐弟二人相视一笑,眼中俱是无奈。   作者有话说:   林锦:真的只是纯纯的兄弟情! 第34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 玉壶流转,一夜鱼龙舞。   元宵佳节, 取消宵禁三天, 上京城便化作了虽夜犹昼的不夜城。在这不夜城里,人们打破身份的界限,箴规礼教被暂时抛却, 灯火似海,尽情享乐。   置身于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灯市街口, 火树银花, 明月逐人, 秦朔才切身感受到了那份来自古人的浪漫自由。   “哇~好美。”灯火映照下,秦清和的眼睛宛若一汪倒映着明月的碧波潭水,温柔且闪亮。   “八姐, 要去放花灯么?”穿城而过的玉带河两岸有不少游人正在放河灯。朵朵莲花灯顺着河水逶迤流转, 烛光点点汇聚在一起宛若璀璨星河落入了凡间。   秦清和顺着秦朔所指的方向看去, 立马跃跃欲试, 提起裙角便要过去。秦朔连忙跟上, 身后的小厮护院们无需叮嘱,即刻随身跟上,将两个小主人团团护住,为他们隔去川流的人群。   家中的长辈们此时也不会拘着少年人们,只让他们自己找热闹玩去,只莫要甩开家中仆人们往那黑灯瞎火的暗巷里钻便是。就连秦初夫妻二人都被秦老夫人打发走了,“你们也松快耍去, 我这儿且用不着你们伺候。”   秦老夫人和秦老爷携手上了观月的揽月阁, 居高临下, 整个上京城的美景尽收眼底, 也看到了家中小辈们宛若小鱼一般游进了灯火海洋之中,散落各处。   “也不知老三老四怎么样了。”每逢佳节倍思亲,说着孩子们长大了便都由着他们去的秦老夫人却在这月圆人不圆的日子里,念起了远方的孩子们。   女儿们虽然嫁出去了,但是好歹都生活在近处,隔三差五的便能见上一面。然而秦家老三老四离家千里,驻守边疆,无诏不得回京。掐指一算,竟然已经四五年不得见面了。   “唉,去年春日,北边来信说老三家的媳妇又怀上了,算算日子,也该生了,不知生产顺利不顺利。”   “老六也不知走到哪儿了,听说南边的冬日冷得古怪,便是穿着雪狐大衣也不得用的。”   明月之下,秦老爷子只静静听着老妻的絮叨,也不搭话,他知道,此时的老妻只是想倾诉而已,她并不需要答案,也无人能给出答案。   “哎,罗罗,你快瞧,那是咱家小八小九不?”秦老爷适时打断了老妻的哀思,将话题引导眼前的小儿女身上来,“呦,罗罗,这外头灯火亮堂得闪眼睛,可是要论全场最闪亮的,还是咱们家的两个。”   “罗罗,你快瞧瞧,咱们家小九今日头上戴的什么?怎么闪闪发光的?”秦老爷子大呼小叫道。   秦老夫人顺着秦老爷的目光瞧去,果真瞧见两个浑身闪亮发光的小人,自家小九更甚,头顶的紫金宝冠在暖黄色的灯光下闪烁着五彩明光。   “哈。”秦老夫人捂嘴一笑,“小九的头冠上约莫是镶了金刚宝石的,据说是天竺进贡的,先帝在时赏赐了不少给咱家的。那玩意儿不仅断玉如泥,在灯火、阳光下还会散发各色宝光。”   “唔,老大家还真不是个小气的。”秦老爷子对自家小九的富贵打扮非常满意,连带着对大媳妇儿高氏也高看了几分。   “她虽眼界一般,但胜在没有坏心。”秦老夫人缓缓道,“都说长嫂如母,家中几个小的也都是她看着长大的。”   这边老夫妻二人闲话家常,另一边深陷灯火海洋的秦朔尚且还不知自己被自家爹妈瞧了笑话,他拉着秦清和在玉带河边的花灯铺子上选河灯。   秦清和选了一盏九重莲花灯,层层叠叠的花瓣煞是好看。秦朔则选了一盏简单的红莲小灯。   选好花灯便要在花灯上题字许愿了,秦清和提笔唰唰两下便写好了,秦朔伸长脖子去瞧,只见她写的都是祝愿家人身体健康、无病无灾的话语,便道,“八姐你不求个姻缘么?”自打疑心起林锦动机不纯,秦朔便将自家八姐的婚姻大事放在了心上。   毕竟在这古代,女孩儿十五岁便是及笄之年了,已然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纪。秦朔便是心里万般觉着这种早婚早育是对女子的摧残,可是,胳膊拗不过大腿,秦朔也无法凭借一己之力和整个封建皇朝做斗争。因此也只能祈愿自家八姐得遇良人,能够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   “唾!”秦清和美目一瞪,面上绯红,嗔怒道,“你小孩子家家的说什么流氓话。”   秦朔心中无语,只道,“凡是不能打无准备之战。咱们早做准备,积极争取主动权。”   “不知你在说什么怪话。”秦清和将手中的毛笔一掷,扭过身去不搭理秦朔,提着花灯往河岸便走去。   “唉!八姐!”秦朔追上秦清和的脚步,念叨道,“八姐,你信我,你在家里出门不方便。你将你的择婿要求告诉我,我帮你去寻觅着。”   “身高要求?喜文还是喜武?浓眉大眼,还是白面书生?”秦朔说得认真。   在秦朔的认知里,既然无法避免,那便迎难而上,早做准备,在有限的条件里让自己过的舒坦些。既然嫁人之事无可避免,那就早作准备,早早物色着,总好过盲婚哑嫁。   “秦小九!”秦清和是真的怒了,英气的眉毛一拧,气道,“你非得在这好日子寻不开心是吧!我就非得嫁人么!我出家做姑子去成不?!”   秦清和说得是气话,秦朔却当真了,认真道,“要是八姐不想嫁人,那也没事,不用做姑子去,我养你啊。八姐想做什么都可以的,只要开心。”   “!”秦朔的一番剖白另秦清和顿住脚步,扭头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家小弟。   “你真这么想的?”秦清和眼中震惊。   “当然,我从不开玩笑。”秦朔道,“只要姐你自己想清楚了,嫁与不嫁,我都支持。难道咱家还养活不了你了吗?便是以后分家,弟弟我也养得起八姐的。”   “嗤。”秦清和面上冷笑,挥挥拳头,“我有手有脚,还要靠你养不成。你连我都打不过。”   “姐,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的。”秦朔说道。   闻言,秦清和也收了面上的冷色,微微叹气,看着秦朔的眼睛染上了柔光,“我知道小九你是为了我好,我....我....只是心烦。家里那两个教习嬷嬷.....还有阿妈.....她们都在说,可是...可是,我根本没想好,我也没想过.....你可真是哪壶不该提哪壶。”   秦清和语焉不详,可是秦朔却听明白了秦清和的话中之意。家里的教习嬷嬷一直在教秦清和为人妇、为人媳的规矩,那些必然是令她感到窒息约束的。   随着年纪渐长,身体也在发育,秦老夫人也和她念叨起了嫁人的事情。一夜之间,所有人,包括自己这个弟弟,都在秦清和的耳边念叨着“嫁人!嫁人!”而在此之前,这是秦清和从未考虑思考的事情。怎会不惶恐抵触呢?   “对不起。”秦朔利索道歉。这会儿子他也发觉到了自己的言语不当和不合时宜。嘴上说着为八姐考虑计划,可实际上却是将自己的想法强行灌输给了秦清和,根本没有问询过秦清和的真实感受。   “这有什么可对不起的。”秦清和莞尔一笑,“我知道你是为了我考虑思量。”说着,秦清和挽住秦朔的胳膊往河岸边走去,“有了小九的一番话,我心里踏实多了。”   “真?”秦朔只当他八姐是安慰自己。   “当然了!”秦清和眉目流转,面上神采奕奕,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我知道,便是所有人都逼着我嫁人,但小九不会,小九永远会支持我。这难道还不足以我开怀么?”   “行了,今天这么快活的日子,就别说这些扫兴的话了。”秦清和止住话题,拉着秦朔去放河灯。   秦朔心里不放心,依旧道,“我再说最后一句,就再也不提这事儿了。”   说着,秦朔低声道,“阿姐,你信我。天下之大,道路千万。”   人声鼎沸中,秦清和也不知有没有听清秦朔的低语,只见她丹唇含笑,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转盼之间具是少女风情,在这明灯错落的元宵夜,不知撞进了多少人的心怀。   “秦小九!”穿过人潮灯海,林锦终于挤到了秦朔的跟前。   “八哥!”林锦将手里的花灯一提送到秦清和面前,“我瞧着小兔灯可爱,便买了两盏,一盏给了我十二妹,还有一盏正巧遇上八哥,便送给你的。”   “噗嗤。”秦清和捂嘴一笑。   林锦顺着秦清和的眼神低头一看,才发现小兔灯早在拥挤中被挤扁了耳朵,折了耳朵的小兔灯顿时多出几分傻丑来。   “哈?”林锦顿时红了脸,没想到自己精心挑选的小兔灯竟然成了这副丑模样,连忙伸手去摆弄,企图将小兔耳朵扶起来。   扶了左耳,折了右耳,将将扶起右耳,左耳又软趴下来。林锦手忙脚乱地忙活了一通,脑门上沁出一层亮晶晶的薄汗。   “咔擦”一声,兔耳朵彻底折断了。捏着兔耳朵,林锦挠挠脸颊,然后顺手将兔耳朵插在了自己的头顶,舔着脸笑道,“这样是不是还怪可爱的。”   “哈哈哈!”秦清和再也忍不住弯腰大笑。   看着秦清和开怀大笑,林锦扶着头顶的兔耳朵,也露出了傻瓜一样的笑容。   感觉自己浑身闪闪发光如灯泡的秦朔:!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作者有话说:   秦朔:这就是兄弟情!?   林锦:是啊,我不是喊的八哥么。 第35章   “八哥, 你今天戴的这个簪子可真好看,是海珍珠么?”林锦低头瞥向秦清和的发顶, 他的眼睛被元宵节的灯光映照渲染着, 好似比秦清和发簪上的那颗珍珠还要流光溢彩、灼灼闪光。   “哈?”秦清和忍不住伸手摸摸发髻上的簪子,直言道,“我也不知是什么珍珠, 都是我家嫂子给我置办的。”   “我家也有许多大海珠,八哥你.....”   还不待林锦说完, 秦朔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上前一步直直插入二人中间, 自认不动声色地隔开二人,催促道,“八姐, 咱快去放河灯, 别站在河堤上说话, 该挡住后来的人了。”   秦清和闻言也好似惊梦一般醒过来, 低头看向手中提着的莲花灯, 惊呼,“哎呀,蜡烛都快燃光了。”说了也顾不得林锦了,一手提着花灯,一手提着裙角,急急往河岸边走去。   秦朔紧跟其后,还呼呵着丫鬟婆子们, “快跟好小姐, 莫要被人冲撞了。”   丫鬟婆子、小厮护院立马呼啦啦一拥而上, 里三层、外三层的将秦清和团团围住, 宛若隔开了牛郎织女的银河一般将林锦小侯爷隔绝在人海之外。   瞧着化身“王母娘娘”的秦朔,林锦眉头一扬,心道,这小子终于是反应过来了,但这可不会难住自己的。   心中有所思量,林锦也提上一盏莲花河灯,再度一头扎进了人群之中。   “小九,你怎没提上祈愿?”秦清和看着秦朔光溜溜的红莲小灯,不禁好奇询问。   “啊....这....”秦朔挠挠头,心道,自己总不能说自己其实完全不相信许愿这回事儿吧。哪怕是二世为人,还经历了穿越时空这种科学暂且无法实现的事情,秦朔依旧是个无神论者。   相较于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神佛,秦朔更相信人定胜天。更何况,自己的愿望估计是无法实现的了。   “唔....字不好看,不想写。”秦朔胡扯了个借口。   “哦?当真?”秦清和却不会轻易被忽悠了,反倒狡黠一笑,“莫不是小九的祈愿难以述之于口?”   秦清和原是打趣,却没料到秦朔竟然利落点头承认,“是啊,不能说。”他想要回到那个自由平等的世界,想要做一个平凡而快乐的普通人,过着朝九晚五、日复一日的普通生活,街边的一杯奶茶、路口的一个煎饼果子摊都能令自己欢喜的世界。   “也根本无法实现。”秦朔怀念上辈子平淡无波的生活,可也舍不得这辈子可亲可爱的亲人们。他想要自由的呼吸,又想要偏爱自己的家人。秦朔知道,自己这样贪婪的祈愿是连神明都无法实现的。   “嗯?”感知到小弟语气中的沉重,秦清和不免诧异抬头,刚想开口询问便被一道欢喜雀跃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秦小九!八哥!我可找到你们了!”正是不知从何处又冒出来的林锦,只见他手中提着一盏和秦清和一样的九重莲花灯,一手还捏着一只毛笔。   “快!快!”林锦将莲花灯提到秦家姐弟面前,咋咋呼呼道,“快帮我想想,我思来想去竟然想不出要提什么祈愿来。”   不等秦家姐弟二人回话,林锦已经凑上脸来去瞧两人手中的河灯,“八哥,你许得什么愿?”   秦朔连忙挡住林锦的视线,阻止道,“女孩子家的心事怎么可以随便探看?!”   林锦傻乎乎地挠挠头,憨笑道,“我就是想参考参考。那秦小九你写的什么祈愿?”说着探头去看秦朔手中的河灯。   “我什么都没写。”秦朔提起河灯,大大方方地展示给林锦看。   “难不成秦小九你也想不出愿望?”林锦眉头一蹙,似是苦恼,说道,“这世间但凡是我想要的,就没有不能成的,所以我实在想不出还要写什么祈愿。”   “或许.....”脑袋一歪,似是想起什么,林锦眼睛一亮,提笔唰唰在河灯上写下什么。   无需秦家姐弟好奇,林锦已经将河灯提起,将自己灵光一闪的祈愿展示给二人,“希望我爹在新一年能够少打我几次,哈哈哈哈!”说完,林锦自己已经哈哈大笑地直不起腰来。   秦清和捂着嘴,笑得背过身去。就连心中一直提着警戒的秦朔也被逗的咧嘴大笑。   “哈哈哈哈.....”林锦笑得停不下来,只觉自己这个祈愿真是妙极了,完全清新不落俗套。   “好了,好了,咱们快去放河灯吧。”秦朔上前推推笑成二傻子的林锦。眼看着玉带河边的人群越聚越多,即便是带着诸多仆人开路,秦朔也感觉到空间变得更加拥挤起来。   秦朔心里想着安全为首,还是早早撤离这人群集聚的地带,找一处人少安静的地段赏月看花灯。这般想着,三人将莲花灯放入玉带河里,不等目送河灯随波远去,便被秦朔催促着离开了河岸边。   “我知道有一处赏月的好地方。”林锦极力推荐,“咱们去龙兴寺,那边地势高,山上的梅花也都开了,月下赏梅,可美了。”   秦朔想也不想地便拒绝了,摇头道,“龙兴寺是皇家寺庙,我们去玩耍不合适。”   “哎!能有什么不合适的!”林锦拍拍胸口道,“有我在呢,我去兴龙寺后山就像进自家后花园,方便得很。寺里的大和尚、小沙弥我都熟!”   “不行。”兴龙寺是皇家寺院,又是难得的观月赏景地,今夜过去很大概率会遇见皇家人,秦朔可不想和皇家人来一场月下偶遇,不仅不浪漫,还绝对没好事。   “啊...那行吧....”看秦朔态度坚决,林锦只得作罢。   “咱们回揽月阁吧,在楼上赏月也是极美的。”秦清和提议。   “是极!是极!”林锦连声附和,还吟诵出一句诗来,“明月上高台,依楼似灯悬。”   “!”秦家姐弟二人同时诧异地扭头看向林锦。   发觉姐弟二人的目光,林锦心里洋洋得意,下巴一扬,嘴角勾起一抹笑,心中遗憾自己手中没有一把折扇,否则定然能够更加风流倜傥。   秦朔直接丢个林锦一个大白眼儿,心道,少男怀春可真可怕,完全就是花孔雀开屏,骚包至极。   “没想到你还会吟诗。”秦清和却是惊奇。   “姐,他这诗绝对是代写的。”秦朔毫不犹豫地出卖林锦,“林小侯爷在咱书院常年稳坐倒数第一。”   “喂!秦小九!”被揭穿的林锦羞恼无比,脸上染上一片红霞,咬牙道,“我倒数第一,秦小九你也没好哪儿去!好歹我诗文课要比你好些的,你.....”   不等林锦在秦清和面前揭破秦朔的老底,一道高亢尖锐的女声划破长空黑夜,声音中的惊恐令灯市上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凝固住了。   欢欣喜庆的节日氛围一扫而空,不安和惊疑在人群中蔓延。   “出了何事?”秦清和踮起脚尖往声音的来源之处好奇张望。   “别看了,快走。”秦朔明显感觉到人群更加拥挤起来,哪怕被仆人们保护着也能感受到人潮涌动的力量。   “结阵!”林锦忽而大喝一声,命令自己的随身侍卫们手挽着手结成一圈人墙,将自己和秦家姐弟护卫在最中心。秦朔见状忙让自家仆人们有学有样也结成人墙。   人群越来越慌乱,只听远处有人嚷嚷大喊着“死人了、死人了,都掉河里去了”。上一刻还热闹无比,充斥着欢欣喜悦的花灯夜市好似陡然之间就化为了人人都要逃离的人间炼狱。   尖叫、哭泣、咒骂笼罩在了上京城灯市的上空,一个人倒下了,然后便再也没有能爬起,后续的人潮宛若海浪一般重重拍下,一浪接着一浪,后浪推着前浪,前浪被后浪吞噬。   林家、秦家护卫们结成的人墙宛若湍急海浪中的一座孤岛,坚实守护着阻挡浪涛的冲击。   “不要着急,稳住底盘,缓慢向前!出了东宝巷,进了大街就安全了!”林锦大声指挥着,“安全回家后,一人赏钱一贯。”   金钱的力量下,人墙更加凝实了,宛若一只重剑,虽然无锋,却坚实无比,缓慢而坚定地劈开一切阻挡。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当一行人从东宝巷脱身而出时,所有人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都被汗水浸湿了衣裳。   “前面就是揽月楼了,我送你们回去。”林锦的脸上再也没有了纨绔不羁的模样,少年人的鼻尖上沾着汗水,眼神锐利宛若黑暗中独行的孤狼。   将秦家姐弟送到揽月阁与家人汇合后,林锦便头也不回地领着家中护卫离开,向着那如同人间炼狱般的花灯集市疾跑过去。秦清和见状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看着林锦没入黑暗的身影大声呼喊着,“你去哪儿?你去哪儿?!”   “八姐,你快上楼。”秦朔将秦清和推进门内,让丫鬟婆子拥着秦清和上楼去,自己则领着小厮护院们追着林锦而去。   “小九!”   秦清和的呼喊声被秦朔抛在耳后,秦朔快跑着,寒风在耳边呼呼炸响。他比所有人都知道花灯集市中发生了什么事情,那是可怕的踩踏事件,那是喜极而悲的人间惨剧。秦朔无法对发生的眼前的惨剧视而不见,此时此刻,所有的思量考虑、权衡利弊都被抛在了脑后,秦朔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救人! 第36章   “你跟来做什么!”林锦扭头便看到身后快跑跟上来的秦朔, 大声呵斥道,“你是傻了吗?!”   “我去救人!”秦朔却不多说, 只领着秦家小厮护院们往东宝巷跑去。   “快回去!”林锦一把拉住秦朔的手腕将他往回一拽, 厉声道,“就你这小身板,一旦被挤进去就完了!快走!”   “我心里有数!”秦朔着急。秦朔如今才不过十一岁, 相较于已经长成半个大人的林锦而言还是一团孩子的模样,说出来的话根本不具有说服力。   “这不干你的事儿!你救个屁的人!”林锦粗暴大骂, “秦望月, 你脑子进屎了吗?别来给我添麻烦!”望月是秦朔的字, 林锦一着急便连名带字的喊,显然是气急了。   “林锦,我知道我在做什么!”秦朔死死盯住林锦的眼睛, 郑重道, “我回去救人, 与任何人无关, 只是出自本心而已。”   “不用你护着我。我知道灯市出事, 城防卫定然逃不了处罚,你自去做你该做的事情便是。”威武侯爷掌京畿大营,护卫皇城,城防卫隶属京畿大营,负责整个上京城的安全事宜。正月十五元宵花市上的此次意外,无论是人为,亦或是天灾, 城防卫, 或者说是林家绝对脱开不了惩罚。   说罢, 秦朔趁着林锦愣神的功夫, 一个扭身逃脱了林锦的桎梏,而后带着护院们往东宝巷疾驰而去。   秦朔不是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冲动性子,更加不会认为自己是天命之子能够拯救所有人。   “小九爷.....”石头更在秦朔后头跑得气喘吁吁,他喘着粗气规劝道,“林家小侯爷说得没错,您可不能去冒险啊!”   “我心里有数,等下你们跟着我,听我指挥。”秦朔当然不会自不量力,幻想着自己从天而降英明神武地去指挥疏散人群,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他根本没有那种力挽狂澜的掌控力。   很快,秦朔便重新回到了主街与东宝路的交接处,狭小的拐角口已经被堵死了,黑压压的人头一个叠着一个,一个人倒下,后面的人便也前赴后继的倒下,人们拥挤在一起,如同沙丁鱼罐头紧紧贴在一起,再也动弹不得,只能痛苦□□着。有人已经昏迷了,脸色青紫生死不知,有的人还活着,可是狰狞的面孔宛若来自地狱的恶鬼令人胆寒却步。   “小九爷!”石头胆颤抖地呼唤着,双腿颤颤。   “救人!”秦朔大喊,护院们一拥而上,想要将拥挤在一处的人群松散开。   “小九爷!拉不动!”彪叔使用足了劲儿,全脸涨红,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尽管如此,也无法将一个尚且睁着眼的百姓从人堆里拉出。   “叠人梯,从上面一层层的往下搬。”秦朔指挥着。   秦朔的指挥很快奏效,秦家的护院们翻身爬上墙头,探下身子如同拉沙袋一般将叠在一起的人群一层一层搬运开了。   倒在上层的人尚且还有呼吸,被压在下面的人就情况危急了,大多数已经被挤压得憋死过去,而到了最底层,大多数已经面目紫涨没有了呼吸。   尚且还有行动力的人在获救后的第一时间便撒腿逃离了这人间炼狱,还有一口气吊着没有死去的人瘫倒在地,宛若被剐了鳞的脱水鱼,扭着身子痛苦□□。剩下的,则没有了气息,约莫是死了。   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中,秦朔脱下身上碍事的袍子,摘下头顶沉重的头冠,跪在一个没了气息的少年身边,然后解开对方的衣物,开始做心肺复苏抢救。上辈子只在模特假人身上实验过的急救方法,竟然在如今派上了用场。   “小九爷.....”石头的声音带着颤音,看着秦朔的眼神宛若在看一个疯魔的怪物。   “好好看着!跟我学!”秦朔厉声大喊,“好好看着我的动作!”   只见秦朔跪在一侧,将那昏死的少年下颚抬起,然后扒光对方的上身,袒露出胸膛来。然后右手掌根部紧紧贴在少年的胸骨下段,左手掌重叠放在右手上部,手指向上翘起,双臂伸直,然后使劲下按。每次一次下按的力道都是那样的重,恨不得将那少年的胸腔压碎了似得。   “小九爷......”没有人敢上前规劝,他们都呆立在当场,只觉秦朔是被这一场意外给吓疯魔了。   秦朔使出浑身的力量按压着少年的胸膛,汗水如同小河一般从他的发髻沿着脸庞流淌下来,划过嘴角,是一片咸涩。心中默数着按压的次数,秦朔再一次做出了惊掉人眼球的动作。   只见他捏住少年的鼻子,张口包含住少年的嘴唇,使劲儿朝少年的口中吹起。   现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死死盯住秦朔,他们瞪大了眼睛,宛若在看一个疯子。   “秦....”   “嘘。”秦朔食指竖在嘴前,示意对方噤声,而后探出手指按在了少年的颈动脉处。   一、二、三、四、五、六.....六秒过后,只觉指腹微微一颤,那来自生命的悦动,从微弱到逐渐清晰,秦朔的嘴角高高扬起,激动地大喊,“活了!活了!”   没有人相信,他们只当秦朔吓疯了。然而,下一刻,那脸庞涨紫的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   “真的活了!”   秦朔只觉肩上一重,下一刻便被提溜起来,林锦那张焦急的脸庞映入眼帘。   “秦朔,你这是什么法子!快!快告诉我!”林锦焦急无比,他原本是担忧秦朔安危便跟了上来,然后就亲眼目睹着一场既诡谲又神秘的复活仪式。   一场心肺复苏结束,秦朔只觉浑身无力,膝盖刺痛无比,一双手臂更像不是自己了的一般,脱力瘫软抬不起来。被林锦钳制住肩膀,秦朔打起精神了,说道,“这是心肺复苏,按压胸口三十次,渡气两次。”   说罢,秦朔再一次向众人演示心肺复苏的方法。秦朔心知如今不过是临时抱佛脚而已,从未接触过心肺复苏急救法的人在如此危急情况下能够学会并且成功救人的概率太低了。   但是,行动起来永远比坐以待毙来的好,能救一条人命,那便救一条人命。事情发展到如今,秦朔已经没有头脑去思考其他了。人命,难道不该是最最珍贵的存在么。至于其他....管他个球!   “又活了!又活了!”欣喜的声音再度响起,所有人都在见证着生命的奇迹。   “秦朔,你走吧,这里交给我了。”已经有好几个护卫都学会了心肺复苏法,他们比秦朔更有力量,救人也更加快速。见状,林锦连忙催促秦朔离开。   “没事,我还可以。”秦朔摇头拒绝。   “你走吧!”林锦着急,他一把扯过秦朔,将他带到阴影处,小声道,“你信我,林家不会忘记你的恩德,只是现今你不能再留下了,我这是为你好。”   秦朔的脑子还是懵的,又听林锦道,“你留下了,你怎么解释这令人死而复生的法子是怎么来的?”   “这是神迹!你要做神么?神都是死人!”说到最后,林锦咬紧牙关,“秦小九,你是好人,你走吧!”   “林锦.....”秦朔一愣,他心知林锦说的都是对的。出于明哲保身,自己不该折返回来救人。可是.....秦朔做不到。他永远做不到视人命如草芥,他和这个世界的人永远不一样。   “不...还有女孩子.....”秦朔摇头。   “彪叔,带秦朔走!”林锦重重将秦朔推给彪叔。   彪叔将秦朔往肩头一抗,快速撤离了现场,“小九爷,你已经尽力了,咱撤吧,老爷在等你。”   一句“老爷在等你”,让秦朔彻底软和下来,自己只是人,不是神。哪怕是上辈子,心肺复苏的科普率也不过百分之一,自己....自己已经尽力了。   这样想着,秦朔终于自我和解了,临走将其他的小厮护院们留下帮忙,还不忘叮嘱林锦召集一些丫鬟婆子来,毕竟被挤压窒息的人群里有不少女子的。   此时的揽月阁外,镇北侯一家子伸长脖子焦急地等待着,所有人焦心无比。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高氏原地打着转,口中念念叨叨。   没有人嫌弃高氏的聒噪,因为此时他们的心中所想俱与高氏相同——菩萨保佑,小九平安。   “阿妈.....我带人去找找.....”秦清和咬着嘴唇。   “你好好呆着,外面太乱了。”秦老夫人握住小女儿的手,不令她在这个时候出去被裹挟。   “哎!哎!哎!前面儿有个人影!”瓜哥儿的眼神最好,一眼就看到黑黢黢的远处有人影晃动。   “阿彪!”秦老爷子紧接着也看清了来人,同时也看到了被抗在肩膀上,瘫软着秦朔。   “小九!”一群人簇拥着向前,朝着彪叔和秦朔围去。   “老爷、夫人放心,小九爷只是脱力昏睡过去,并不碍事的。”彪叔连忙解释。   “快快披上。”秦初解开身上的皮裘披风将秦朔当头罩下,然后推着彪叔往屋里去,“快快进屋,别受了寒。”   “哎呦,紫金冠呢?衣服怎么也没了?!”高氏惊呼,随即以手捂嘴,连忙解释道,“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什么都是身外之物,小九平安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秦老夫人扭头看来眼咋呼的高氏,面色难免不虞,淡淡道,“都进屋吧,修整一番后准备回程。” 第37章   秦朔醒来之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正午, 明亮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子,照亮了一室的温暖, 远处有鸟雀叽喳, 近处是小丫鬟的低声细语,一切都是祥和安宁的样子。似乎昨夜灯市上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小九....”粗砺而温暖的手掌轻抚上秦朔的脸庞,正是守了一夜的秦老夫人。   “阿妈。”秦朔声音发哑。一旁候着的小丫鬟立马动作起来, 一人捧了软枕垫在秦朔背后,一人端了温水送到秦朔嘴边让他润喉。   “行了, 你们都下去吧, 让小厨房里将粟米粥端来。”秦老夫人挥手让屋子里一干伺候的人都退下, 屋子里便剩下了母子二人。   “阿妈,对不起.....”秦朔低垂着眼眸不敢去瞧阿妈的正脸。   “小九啊.....”秦老夫人摸摸秦朔的额角,心中纵有千言万语, 终究只化作了一声轻叹。   “等开春了, 送你去你三哥、四哥那边耍耍可好?”秦老夫人道。   闻言, 秦朔一愣, 呆滞片刻后才道, “可是我给家里添麻烦了?”昨晚自己只凭着一腔意气做事,如今却要家里给自己收拾麻烦了。   “阿爹呢?”秦朔发觉出不对来。阿爹是断断不会让阿妈一个人守着自己一夜的。可眼前只有阿妈一人,那定然是阿爹被什么事情缠住脱不得身了。显然,在今下这情况,能让阿爹忙碌不得脱身的就只有自己的事情了。   “你阿爹和我闹脾气呢。”秦老夫人道,“他不同意送你北去。”   “阿妈,昨夜的事情后来到底怎么样了?伤亡多么?宫里有消息了吗?还有咱家.....”秦朔将北上的事情暂且搁在一边, 问起昨夜的事情来。   提起昨夜元宵灯市上的惨事, 秦老夫人亦是面露凄凄, 低声道, “死伤肯定是有的,还都是些年轻的娃娃们.....但是具体是个什么数目,没人知道。”   “那官方消息呢?有调查结果吗?”秦朔又追问。元宵佳节的灯市是每年都会举办的,哪一年不是人山人海的热闹,怎么偏生今年就出了事故呢?秦朔总觉得其中的事情不单纯。   秦老夫人却不回答了,“行啦,小九你就歇歇吧。昨晚吓坏了吧,等下让太医给开副安神的方子来。”   秦朔还欲要问,秦老夫人却给秦朔压压被角,低声道,“昨夜的事情阿彪都说了。小九你放心吧,这里头必然不会有你的事情的,也不会有咱镇北侯府的事情的。”   “跟着你的那几个小厮护院,今晨也都回来了。你阿爸准备将他们都送南边帮你六哥去。”   接下来,无论秦朔再怎么追问,秦老夫人却一个字儿都不肯透露了,只让秦朔好好在家休养,正月里都不许出门去了。   秦朔再一次被迫卧床养病,只是这一次与上一回还不同。上一次秦朔尚且能够在侯府大院里自由活动,这一次,秦朔却被按在自己的一方小院里哪里都不得去,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禁足了。   被禁足的秦朔也没了消息来源,院子里都是丫鬟小厮们,他们向来只管着自己眼前一亩三分地的事儿,对于外界发生了什么基本都是一问三不知。   秦朔原想撒娇卖萌向自家阿爹探听消息,谁秦老爷这回也成了锯了嘴的葫芦,嘴巴严实得很,不肯透露分毫,只道让秦朔安心休养,家中定然是丁点事情都没的。   “外头就是巨浪滔天,你只管过自己的小日子,别出头、别吱声,谁还能想起你这号人来。”秦老爷慈爱地摸摸小儿子的发顶,语气缥缈,“咱家小九上辈子定然是菩萨座前的小仙童,这是下凡来了呢。”   被当做“小仙童”的秦朔一脸无奈,他真的无法接受这种所谓的为了自己好的隐瞒。   秦朔眉头拧成了面疙瘩,握着拳烦闷道,“爹!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们这样什么都不说,我全都被蒙在骨子里才会更加担心好吗!”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知道其中牵扯甚多,林家逃开不掉,林贵妃一系恐怕都要跟着吃挂,甚至....甚至皇帝本人也逃开不得,正月里出了这样的惨事,说不定会被人拿出来攻讦皇帝。”   “爹,这些我都能想到,你不用担心会吓到我。”秦朔只得敞开天窗说亮化,先把自己的思考摊开来说明白,拿出自己的诚意来。   “小九.....”秦老爷嘴唇蠕动两下,长叹一口气,心中挣扎无比,“阿爹如何不知你的聪慧,可是.....”   “到底怎么了啊!”秦朔无法明白家人们的纠结,有什么是不能告诉自己的呢?   “唉!”秦老爷一咬牙,手掌啪一声砸在桌上,似是下定决心。   然而就在秦朔瞪圆眼睛准备侧耳去听时,秦老爷到了嘴边儿的话又咽了回去,紧紧闭上嘴巴,脑袋一撇,不去瞧秦朔,一言不发、大阔步离开了秦朔的屋子。   “啊!”秦朔仰天长叹,无力感充满了全身,眼下的情况他也是束手无策了。   被困在院子里的秦朔成为了井底之蛙,抬眼看见的只有院子上空一方小小的天地。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呢?抬头仰望星空,呼吸着寒夜冰凉的空气,秦朔清醒头脑开始从头到尾开始复盘元宵灯市上的事故。实在是想不出来家人们为何要隐瞒自己,最差不过是自己被当做妖孽烧死,可是时至今日也没人来府上捉拿自己这个“妖孽”。   正在秦朔细细思索之际,忽然感觉额角一疼,像是被鸟嘴儿叼了一口似的。   “嘶”秦朔倒吸一口气,心道自己怎么这般倒霉,正要伸手去摸额角,便觉手背又是一疼。低头一看,便瞧见脚边掉落了两颗花生米。   秦朔心中立马提起警戒,一边警惕地打量四周,一边小步后退往屋子了去。   “噤声!”   一只脚刚刚跨进屋子,秦朔便感觉到了自己的后背抵着一尖锐之物,大约是刀剑匕首之类的东西。   “呃。”秦朔习惯性地高举双臂,做出投降的姿势来,“这位好汉,有话好好说,我不反抗的。”   “哈哈哈。”银铃般的轻笑自背后传来,似乎是个少年人。   “文道叔,您就别吓唬人家小少爷了,他怎么说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只听那少年人说道。   救命恩人?秦朔心思急转,心道,这莫不是找错人了吧。   “不许叫!听见没!”那被称作文道叔的中年男子又道。   秦朔只觉背后抵着的利器力道又中了几分,连忙道,“放心,我保证不乱叫。”   “我就是这会儿大声呼救,救援赶来的速度也比不上好汉您手里的刀啊。”秦朔晓之以理。   话音一落,秦朔便感觉身后的利器卸去了力道,于是尝试着扭头,试探问道,“需要蒙眼睛吗?”万一自己看到两个匪徒的真容,那可就完蛋了。   “哈哈哈哈,文道叔,这小少爷好有趣!”只听那少年人笑得乐不可支。   “转过身来说话吧,咱们可不是那穷凶极恶的贼人。”中年男子道。   秦朔缓缓回过身去,心道,你们还不是贼人?不是贼人能半夜闯侯府,还亮刀子?   “啪嗒”一声,秦朔转身的瞬间,身后的房门啪嗒一声便关上了。发梢飘动,秦朔只觉后颈一凉,一个黑影便如鬼魅一般飘了进来。   “呃....诸位大侠是要劫富济贫?”屋内漆黑一片,只些许星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子里。   借着星光,秦朔看着眼前的三人,一个中年男子,文士打扮,头上还戴着书生巾,手里拿着的却不是羽毛扇,而是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宽大的衣袖低垂,匕首的寒光隐隐闪烁。   一个年轻男子,眉宇间带着不耐烦的戾气,应该是最后进屋,也就是先前在屋外用花生米掷秦朔的那个人。还有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年人,坐在桌旁,正把玩着一个物件。   “咱就不能是来做好事的吗?”那少年人笑着举起手里的物件,“我都说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秦朔这才看清了那少年手中把玩的正是秦朔在元宵灯市上丢了的紫金头冠。   当时秦朔着急救人,便将身上碍事的饰品衣物都解下扔在一旁,后来离开的匆忙,竟然忘了带回。等秦家派人去再寻,竟是再也找不着了。众人也没当回事,毕竟那么华贵的饰品一看就是好东西,被人捡了去也是正常。   “头冠怎么会在你这儿?”秦朔震惊的是对方不仅拿了自己的头冠,竟然还找上门了!   “嗨!我就说救我的另有他人吧!才不是代家的狗屎皇子!”少年人高兴地一跃而起,兴奋地挥舞着手里的紫金头冠,得意道,“幸好我留了一手,啊哈哈!”   少年人得意的不行,秦朔却从他的话中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别人告诉少年,救他的是皇子。同时,这个少年对皇家很不耐烦。   “啊呸!说什么割腕取龙血救万民,代家的人的脸皮可真厚啊!”少年人唾弃道。   “你知道不,你的功劳全被皇家人给抢了!”少年愤愤不平道,“明明是你救的人!”   “哦。”秦朔毫无反应,甚至心中窃喜。太好了,他才不管皇家有没有窃取他的功劳,秦朔只希望在救人的同时不要把秦家给卷进去。如今自己被神隐,光环全是皇家的,反倒是正和自己的心意。   “哦?哦?你就一个哦?”少年人炸毛不满道,“你是个男人不?你的血性呢?!”   “我不是男人,我也没血性,我还小,是小孩儿。”秦朔可不管少年的激将法,此时他已经想起眼前的少年是谁了,大约就是自己在灯会上用心肺复苏法救回的那个少年。   可是那么几个如同绿林好汉一般的行迹,不知道是什么来路,秦朔哪能掉以轻心,只希望对方不要对自己感兴趣。   被秦朔不按套路的一句话怼了回去,少年人立马如同憋气的气球一般萎靡了,趴在桌上不吱声了。   “可以把头冠还我吗?”秦朔试探性地想要拿回头冠,少年人却如同猛虎扑食一般将头冠抓住塞进胸前护住。   “不行!这是证据!”少年人摇头。   “可是,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啊。扣押救命恩人的东西不太合适吧。”秦朔以情动人。   “你又不承认你救了我,所以算不得是我的救命恩人。”少年人耍赖皮。   “储云。”中年文士突然出声打断了少年人和秦朔之间的对话,然后转身面向秦朔,直接给秦朔行了个大礼,口中称谢,“谢小公子出手相助。”   不等秦朔吐槽,你们道谢就是这么道的?还亮刀子的?那中年文士紧接着道,“吾乃济世教第十七代天师文道子。”   “大丈夫抱经世奇才,当以天下苍生为念。吾等以济世救命为己任,欲伸大义于天下,奈何智术短浅,愿小先生开其愚拯其厄,实为天下生民之大幸!”   秦朔:......你直接说你是反社会邪.教组织,大可不必如此文绉绉.....   作者有话说:   送装备、送人马的来了! 第38章   “呃.....”看着眼前真诚邀请自己加入邪.教组织的中年文士, 秦朔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虽然上辈子在电视剧上看过不少民间组织的故事,什么太平道、什么白莲教, 最著名的就是“圣火昭昭, 明尊济世”的明教,还有“反清复明”的天地会。   但是电视剧都是假的么,秦朔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被邪.教组织找上门, 还被积极邀请成为其中一员。   “呃...诸位大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似乎不太适合加入吧....”秦朔心想,自己再怎么说也是侯府小少爷, 虽然谈不上锦衣玉食, 但是吃喝不愁是没问题的。自己该是多想不开才会去参加一个一看就是反朝廷的邪恶组织啊!这些人还一言不和就亮刀子, 怎么看都是社会边缘的危险份子啊!   “小少爷难道看不出镇北侯府的危机吗!”自称天师的文道子捋捋胡须,一副高深莫测的神人模样,“烈火油烹, 鲜花着锦。如今的镇北侯府不过是面上看着光鲜, 实则如危如累卵, 皇权之下, 翻云覆雨间便是阖家倾灭。”   闻言, 秦朔心下一沉,看来这文道子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至少敏锐地看破了镇北侯府风光表面的涌动着的危机。   “六公子离京恐怕也是别有深意吧。”   “!”闻言,秦朔指尖一颤,面皮绷紧,努力克制住自己的表情变化,淡淡道, “天师大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看在萍水相逢一场的份上, 今日我只当没见过你们, 只当什么也没发生。”说罢,秦朔便想开门送客。   无奈在场的三个邪.教份子各个脸皮够厚,即便是被开门送客了,依旧巍然不动,一点儿挪步的意思都没有。   见状,秦朔不免心焦,眼神往屋外院子里一瞥,发现往日里值夜的丫鬟、小厮、护院,竟然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小少爷你就别指望谁来救你了。”那个拿花生米丢秦朔的年轻男子冷哼道,“识相的便从了我们,否则.....呵呵”   秦朔额角划过一滴冷汗,脑子飞转分析着眼前的形势,如今最差打算是被杀人灭口,其次便是被下药掳走,自此跟了邪.教组织混江湖去。   不对!秦朔脑中灵光一闪,相对于将自己掳走当教徒预备役,自己待在侯府作为侯府小爷才对这个邪.教组织的用途更大!   “关大哥,你就别吓唬人家小少爷了,什么从了我们,搞得我们像采花大盗似的。”名为储云的少年嘟囔道。   想通了的秦朔立马换了神色,面上露出一丝笑意来,接上少年的话说道,“我观诸位都是豪杰好汉,又有一腔济世救民的豪情,定然是好人的。那咱们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诸位需要某做什么,尽管直说,只要不是伤天害人、违背道义的事情,我必鼎力相助。”秦朔只想施缓兵之计,先将三个危险份子给稳住。   “好!不亏是秦老坛主的子孙!”文道子突然大力拍向秦朔的肩头。   秦朔被拍得一个踉跄,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秦老坛主?秦老坛主!是自己想的那样吗?   “来人了。”年轻男子忽而站直,身子紧绷,目光直直射向屋外。   “小兄弟,咱们后会有期,他日定来再访。”说着,三个危险分子欺身飞出门外,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了院墙内。徒留秦朔一人处在懵逼状态中。   “这都什么事儿啊......”秦朔茫然挠头。   “小九!”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风灯亮起驱散了秦朔院内的漆黑。   “小九。”秦老爷子急急奔到秦朔跟前,将秦朔从头到脚摸了个便,发现没短胳膊缺腿儿之后才松了口气。   “唉,那些人没为难小九吧。”秦老爷子诺诺道,不敢去瞧自己儿子的眼睛。   秦朔长叹一口气,无力道,“事到如今,爹是不是该好好给我说说了,为什么要把我关在院里?是不是那些人在找我?还有秦老坛主又是怎么回事?!”   “!”秦老爷子眉毛一竖,眼中震惊,“小九你全知道了?!”   “嗯,我全知道了。他们全告诉我了。”秦朔面色黑沉,嘴上说得笃定,实则心里还迷糊着呢,只想诈一诈他阿爹。   秦老爷此时也心慌德很呢,一时竟然没察觉出小儿子的陷阱,只喃喃道,“唉.....我那不是年轻不懂事么......”   闻言,秦朔的头皮都发麻了!啥年轻不懂事!感情他爹真是邪.教组织的一份子!听起来还是个头目!坛主!   “那什么....”秦老侯爷关上房门,说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放荡不羁爱自由”。   “那个时候日子苦啊,阖家都吃不饱饭。”秦老爷子面露测测,似是那折磨人的无边饥饿再度袭来。   “然后你就加入邪.教组织了?”秦朔面无表情地打破了自家阿爹的忆苦之旅。   “怎么就是邪.教了。”秦老爷子努努嘴,辩解道,“就是乡里乡亲们组织起来互帮互助的,找口饭吃。”   “爹.....”秦朔拉长声音,无语道,“咱们爷俩能敞开天窗说亮话不。”   “好吧、好吧。”秦老爷子连连点头,终于去了春秋笔法,说起当年的事情来。   前朝末年,暴君当朝,又恰逢天灾不断,民不聊生。田地里讨不到食,许多如同秦老爷子这般的青壮们便干起来劫富济贫的买卖。   “当时山头很多的,那个什么救国会势力最大,我们村上几个便就加入了.....”   “等等。”秦朔出言打断,“救国会?不是济世教么?”   “哦哦,看来是又改名字了啊。”秦老爷习以为常道,“以前就三天两头改换门头的,什么天下道、黑土教,什么名儿都有过的。”   秦朔一听,愈发觉得这个什么济世教不靠谱了。   “后来先帝势大,你阿爷他们便领了全村投了先帝,我们几个本想再观望观望,毕竟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嘛!”说到这儿,秦老爷叹了口气,怀念道,“论眼光、论智谋,我不如你阿爷。”   “后来我也投了先帝,才有了如今的一番富贵。”   “你不是坛主么?后来济世教怎么样了?”秦朔问道。   “没怎么样啊,当时教中许多人都投了先帝,大家就各奔东西散了呗。”秦老爷不在意道。   “那今日是怎么回事?他们是什么时候找上门来的?”秦朔又问。   “唉。”秦老爷摸摸胡子,感叹道,“这几年侯府门庭冷落,他们也没来联系过我。谁曾想小九你在元宵会上令人死而复生的一通神仙手段竟然入了他们的眼。当天夜里,他们就找来了。”   “所以阿妈要送我去北边,就是不想和他们牵连上?他们是有什么图谋?”秦朔心想,这天底下竟然有这般巧合的事情不成?   “唔.....”秦老爷捋捋胡子,吱唔道,“他们想度了你去做圣童哩。”   “啥?圣童?”秦朔顿时被雷得外焦里嫩,自己要是个女孩儿,是不是就要去当邪.教圣女了?   “爹,咱从头来好好捋一捋吧。”秦朔以手覆额,只觉得脑子里是一团乱麻草,剪不断,理还乱。   “这次您可不能隐瞒我了!”秦朔严肃道。   “哎、哎、哎,晓得啦。”自知理亏的秦老爷子点头如捣蒜。   “首先,元宵灯会后续如何?处罚了何人?何人能从中得利?”秦朔问道。   “灯会上踩踏死了不少人,但多是平头百姓们,死了便也死了。贵族少年们出行多有护卫,总伤不着他们的。城防卫的头领被免职在家,当晚负责巡逻治安的军士都投了大牢,大约要判个流放千里的。”   “至于何人获利。”秦老爷子捋捋胡子然后道,“威武侯府本该是难逃一劫的,免不了一顿治下不严之罪。但是因为小九你那救人的法子,林家小子和大皇子还都得了赏赐。”   “怎么说?”秦朔忙问。   “说是林家小子大胆进言,说是用了上古神书上的法子,取龙子心头之血可活万民。大皇子体恤万民,当场割腕取血。”   闻言,秦朔不禁吐槽,“不是心头血么?”   “十指连心啊。”秦老爷理所当然道。   秦朔:......好吧,古代人可真会玩。   “那死掉的人怎么办?怎么没能救活?这解释不通吧。”秦朔又想起一个漏洞。   “天道有常,命该如此,哪怕是龙子之血,终究是逆天而行,力有所极。”秦老爷解释。   这下子秦朔是彻底没话说了,面对这些出生的权利旋涡中的皇族子弟们,他们玩起权谋算计来,秦朔只有跪下唱征服的份儿。   虽然林锦和大皇子揽去了所有的功劳,但是秦朔并没有什么不满,这等功劳他秦朔承受不起,他们镇北侯府承担不起。   “除此之外,四皇子也算是得利之人吧。”秦老爷道。   “怎么说?!”秦朔眼睛一亮。在他看来,元宵灯会上的惨案后谁得利了,谁就可能是幕后黑手。   “四皇子乃中宫嫡出,可如今都年十九了,皇帝还没有给他指婚,更加没有立为太子。这次元宵灯会后,就有大臣上奏请立太子,以承国祚,安天下生民之心。”   “立了吗?”秦朔忙追问。   “哪能那么容易。”秦老爷子摇头,“不过,皇帝倒是给四皇子指婚了,是苏太傅家的嫡女,意思是冲冲喜。”   “等大婚了,四皇子也就能出宫建府,入朝听政了。”   原本还怀疑四皇子的秦朔闻言便也动摇了,总不至于策划出好大一通惨案,就是为了结婚吧?难不成是真爱无敌?   作者有话说:   秦小九:事情的发展总是能打碎我的三观 第39章   明德八年, 二月十五,惊蛰日, 宜订盟, 宜嫁娶,四皇子大婚,举国同庆。   喜庆热闹的气氛蔓延到了皇朝的每个角落, 元宵灯会上的惨事似乎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似乎无人关心,也无人在乎了。   一场人间惨剧, 除了城防卫的头领被贬官回家, 还有十几个巡逻小兵被下了大狱判了流放, 其他竟是无人被追责了。   哦,那十几个小兵如今也不需流放千里了。因着四皇子大婚,举国同庆的同时还大赦天下, 监狱中除了那些遇赦不赦的穷凶极恶之徒, 其他的犯人们全被放归回家了。那十几个在元宵灯会上擅离职守的巡城小兵亦在赦免的范围之内。   “大赦天下是个什么鬼?”听得最新消息的秦朔忍不住拧眉吐槽。将那些个二流子罪犯们放出大狱, 那不是祸害老百姓么。   “那不是显得皇家仁慈么。”秦老爷子自己拎着水壶给自己倒水加茶, 如今在小儿子跟前他是愈发没了做老子的威严。谁让自己年轻时犯下的蠢事连累到了儿子呢, 因为济世教的事情,秦老爷子在老婆孩子面前总是不自觉矮了三分。   “这都开春了,我还去北边吗?”秦老夫人的打算是把秦朔送北疆去,躲得远远的,免得被济世教给纠缠住。   秦老爷却不想小儿子去北边吃苦,不仅是因为北边气候恶劣,更因为北边与北戎草原相接, 隔三差五地就会有战事。虽都是小型战役, 但是动了刀枪那就免不得见血。秦老爷子可不想娇贵的幺儿去吃苦。   “北边哪儿是什么好地方, 那风挂在脸上像刀割一样, 小九哪里去得。”秦老爷道,“那个什么济世教也不是什么大麻烦,他们也都不是坏人,俱是英雄好汉,咱家顶多是散些钱财,小九莫要担心。”   “可是他们飞檐走壁、高来高去的,指不定哪天就把我掳走了!”秦朔可不想去落草为寇。   “他们要是想掳走你,不早掳走了么!”秦老爷却不在意,反而道,“倒是小九你落下的武艺该捡起来了,自己功夫强,还怕几个毛贼不成?”   秦朔顿时回忆起正月里被阿爹操练的日日夜夜来,顿时浑身酸麻,好似刚刚蹲了三个时辰的马步——这都有幻肢疼了。   “那什么....”秦朔连忙转移话题,“石头他们到南边没有?”   因为元宵灯会上的意外,但凡是见识过秦朔使用心肺复苏法的秦家仆人们全被送去南边,去帮秦朔六哥制糖去了。   不去也不行,秦家能容得他们,林家和大皇子一系却容不得那些下仆的。在这些权贵眼中,下仆的命于街边的野狗无异。这还是秦老爷与威武侯周旋后争取到的结果。   “没呢,这才出发几日,少不得要走上一、两个月的。”秦老爷子掐手算了算日子。   正在秦朔感叹着古代行路艰难之时,秦老爷突然贼兮兮地掏出一个木匣子来,“喏,你六哥送回来的好东西。”   打开木匣子,只见珍珠色的丝绸衬布上摆放着的竟然是十几个五彩斑斓的糖果。   “水果彩虹糖?”秦朔脱口而出。原因无他,只因为盒子里的糖果和上辈子超市里卖的彩色糖球无异。   “我儿聪慧!”秦老爷抚掌大笑,“我这就写信给你六哥,这糖球就取名为彩虹糖了!”   秦朔:.......   吐槽无处,秦朔片刻后好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捏起一颗糖球丢进嘴里,却不是想象中的水果糖的味道,就是单纯的冰糖的味道。   “小六也能干得很。”秦老爷面上得意。在眼前的时候,秦楠是喊打喊杀的孽畜,待孽畜离家千里了,在秦老爷口中又变成了亲亲小六了。   “据说他是在南方山蛮那边吃了一道五彩米饭,就来了灵感,用各色汁子给糖块染色,制作成了这五彩斑斓的糖球,又好看又好吃!”   “六哥那边一切顺利?”秦朔问道。   “顺利得很。”秦老爷也捏了一颗糖球丢进嘴里,笑道,“那边儿沃土千里,俱是无主的,虽然有山蛮、野人,可小六一下子就把他们打服了。尔后便万事顺畅了。”   闻言,秦朔也开心起来,又捏了一颗糖球丢嘴里,问道,“这糖球定价几何?可是准备在上京城售卖了?”   “放心。”秦老爷知晓秦朔心中担忧,便解释道,“你六哥在上京城当了这么多年的大纨绔,认得不少三教九流,自有售卖的路子,还牵扯不到咱家。”   “小六只管把糖球卖给中间商贩,至于最终这糖球被麦到什么价格.....”秦老爷子两手一摊,“这就不知道了。”简而言之,秦楠只做供货商,并不涉及具体的销售。   “这样虽然赚得少些,但是也免了不少麻烦。”秦老爷还有伸手去抓糖球,却被秦朔“啪”一下合上的匣子。   “爹,你身体才好转些的,这些糖还是少吃些好。”秦朔毫不留情道。   闻言,秦老爷只得悻悻地收回手,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大掌一拍,“刚刚说习武的事呢!差点被你小子给晃过去了!”   秦朔:.......阿爹,咱能不要相互伤害了好么?   不相互迫害是不可能的,为了各自考虑,秦朔是坚决不肯他爹多吃糖的,秦老爷也必是要压着小儿子习武锻炼的。   父子二人相互迫害摧残的日子在林锦的邀约帖子送上门来之时戛然而止。   “出门踏青?”秦朔将帖子从头看到尾,心道,皮裘袄子还穿身上,柳叶芽儿也都还没冒头,这去踏什么青?   手里拿着帖子,秦朔心中犹豫,不知自己该不该应邀。   一方面,秦朔不想与林家、与大皇子再有什么交集了。可是,另一方面,元宵灯会上的匆匆一别,秦朔又觉得自己有必要和林锦来一场正式的谈话,总不能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揭过去了吧?   就在秦朔犹豫不决之时,大嫂高氏又给秦朔送来了衣裳、饰物,说是四皇子新妇组局设宴,邀了全城命妇、闺中女儿们共赏早樱,像是秦朔这般年岁的小少年亦在邀请之列。   “三月二十二?这不是和林锦的帖子一个时间么?难不成是同一个宴会?”这下子,秦朔便是不想去也得去了。   他八姐秦清和定然是会跟着大嫂一同赴宴的,届时有林锦那个大尾巴狼在,秦朔如何能够放心!   春日宴转眼便在眼前,秦朔穿着大嫂高氏精心置办的行头,只觉得自己就是一颗绿粽子。   秦朔发觉他大嫂大约是喜欢大红大绿的,年节哪会儿子,阖家上下被打扮成了红彤彤的炮竹模样。今日的春日宴,阖家又全是绿油油的模样。   就说秦朔吧,穿的是圆领翠竹绣花锦袍,腰上扎的是翠玉锦带,头上的玉冠也是绿的,就连鞋面也是嫩绿的,上头还绣着飞舞的蝴蝶。总之,从头到脚皆是绿。   “咱家小九真是好看极了,瞧瞧这通身的气派,走出去,谁不多看两眼,心里念叨着这是谁家的少年郎哩!”临上马车,高氏围着秦朔转了一圈,显然对自己的搭配满意极了。   秦朔不免瞧了一眼身旁和自己同样一通绿的侄儿,露出了同病相怜的眼神。   “唉!两个傻小孩儿,那是什么眼神!”高氏发觉了儿子和秦朔之间的眉眼官司,一手叉腰,一手舞着帕子,一副两个小孩儿不识货的模样,“我告诉你们,春日里就得穿得翠嫩嫩的,那才好看!”   “多谢大嫂费心了。”秦朔从来不会拂逆家人的好意。   高氏顿时笑开了花,临上车又叮嘱道,“小九这回可别乱跑丢了头冠,这墨竹青玉冠可值五百贯钱呢!”   秦朔连声称喏,只道这次自己一定万分小心。   原先,秦朔还觉着春日尚早,如今出了门才惊觉春日竟然近在眼前了。   枯黄的枝头冒出了新芽,微风也和暖起来,吹在脸上好似轻纱拂面,竟是感受不到半点都不刺面寒冷了。   四皇子妃的春日宴设在宝川河岸,岸边垂柳正发新芽,嫩黄翠绿煞是喜人。路障早已设起,亮黄色的帷帐绵延数里,平头老百姓们一看这架势便会远远躲开,免得冲撞了贵人,平白丢了自己的性命。   一下马车,秦朔便感受到了那沁人心脾、透人心肺的清新空气,带着野草的自由清香,是城中的园林花苑所没有的疏朗开阔。   宝川河两岸每隔数十米便有一座凉亭,都是一些高门大户添置的。一来方便自家出游歇脚,二来可博得一二风雅名头。如今这些凉亭四周都被布上了轻纱卷帘。   清风吹过,纱帘卷起,便隐隐约约瞧见凉亭里立着的美婢,桌案上摆放的香果茶茗。虽还未走进宴会现场,但隔着好远也能感受到这场春日宴的巧思和风雅。众人心中不免感慨,不亏是苏家女,好才思,好妙想。   而秦朔则想着,四皇子和他媳妇儿还真是天生一对呢,想想那食肆江南岸,又想想郊外的温泉山庄,和眼前这宝川河岸的春日宴完全是同出一源的风流雅态啊!   作者有话说:   , 第40章   春日宴给众人的惊喜还不止于此。就在秦朔极目远眺河岸边的春景之时, 两个穿着鹅黄轻纱裙的婢女不知何时移步而来,她们的手中还捧着一叠纱帽。   “还请诸位小郎君、小娘子戴上这纱帽, 如此一来便可在春日宴上自由行走了。”不等众人好奇, 婢女们已经解释了原由。   秦朔惊奇地接过纱帽戴在头顶,眼前的视野立马蒙上一层轻烟一般,倒也不算遮挡视线, 反倒增添了一股雾里看花的朦胧浪漫之感。   这不就是古代版的蒙面舞会么!仅仅是那种纵使相逢应不识的神秘感就足以令人脸红心跳了,更不要说那举手投足间无意中露出的一段雪白皓腕是何等的令人遐想了。   秦朔心想, 咱们现代人玩得可都是古人们玩儿剩下的东西, 论吃喝玩乐, 还是悠闲富贵的古人们能玩出花儿来。   “小九,这可真好玩儿。”秦清和以手扶着帽沿,宛若一只欢欣雀跃的小雀。   纱帽遮去了众人的容貌, 也卸下了封建礼教套在人们脖颈上的枷锁, 心底的欲望破土而出, 一时间, 宝川河岸, 爱雨怜云,桃柳香飞。   秦朔感受着那浓烈如火山喷发一般的荷尔蒙,心里立马警铃大作,拉住秦清和的衣袖道,“八姐,咱们可别乱走了,找个凉亭坐下吃吃茶、看看景吧。”   秦清和却不依, 直言道, “小九你没有小伙伴, 我可是有不少小姐们呢, 我与她们早就越好了今日要一处耍的。”   “哎呦,这都戴上了纱帽,看不清容貌了,我可怎么去找她们!”秦清和忽而想起这一茬来,懊恼道。   “那就别去找她们耍了。”秦朔忙道,“改日将她们请家里玩儿去。”   秦朔心里打着的小算盘,今日的春日宴上权贵云集,大家还都戴上了这撩人心弦的纱帽,危险等级直接翻倍,安全起见,自己还是找个僻静的地方老实呆到宴会结束为妙。   因着有林锦那个大尾巴狼在,秦朔便一心想把秦清和拉着一道躲到犄角旮旯里去。然而,不待秦朔“奸计”得逞,林锦已经率先找上门来。   不等秦朔严阵以待,誓死要当个拆散牛郎织女的王母娘娘。秦清和忽而欢喜地奔向林锦的身侧,径直拉住林锦身旁的一个矮个子少女,“十二,我正想着要怎么去找你了,没想到你到先找到我了。”   说完,两个人女孩子便手拉着手跑远了。秦朔一肚子的大招还尚未使出,“织女”已然跑了,徒留“牛郎”一人呆在原地。   “那是我十二妹。”林锦先出声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哦。”秦朔点头,心道,林家人口繁多,小姑子太多的人家也绝非良配。而且听着那小姑娘似乎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无论是林锦这个哥哥,还是秦清和这个小姐妹都是“十二、十二”的叫着。不免有些重男轻女的嫌疑。   要知道,秦家九个儿女,五个儿子的名字都是秦老爷子随口取的。老大名“初”,很好理解,第一个孩子。剩余的儿子便“东西南北”的随意取的。秦朔原本是叫秦北的,后来还是秦老夫人觉着不够文雅,便以“朔”代“北”。   而秦家的四个女儿的名字却都是花了大功夫,花钱请了先生专门起的好名儿,“秦岁华、秦季夏、秦子春、秦清和”俱是文雅又有寓意的名字。按秦老夫人的话说,女人家一辈子,只有在家做闺女的时候最为轻松快活,待到为人妻、为人母,那就半刻都松散不得了。倘若他们做父母的再不爱重,那女孩儿家的日子该多难。   林锦可不知自家在秦朔心里有被扣了分,揶揄道,“老远就看见你了,通身翠绿,比河岸边儿的柳树还要显眼。哪怕都带着纱帽,还是一眼就瞧见你了。”   秦朔:.......真是失策了。   林锦见秦朔一直不回话,只当他对元宵灯会上的事情心中有疙瘩,便道,“我并非故意抢你的功劳,只是那种情形下.....不管你信不信,其实我是想保护你的。”   “我知道的。”秦朔直言道,“我才不在乎什么功劳,我巴不得你们忘了这个事儿,忘了我这个人。”末了,秦朔还在心里补充了一句——最好把我八姐也给忘了。   “呵。”林锦轻笑两声,说道,“我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林锦和秦朔虽是国子监同窗,但是两人交际并不多。在林锦眼里,秦朔就是个闷葫芦、傻小子,无趣极了。谁知道这闷葫芦不出声则已,一出手便是惊呆所有人呢。   “彼此彼此。”一直以来,秦朔也以为林锦就是个富贵窝里出生的纨绔子弟而已。可是从元宵灯会上对方果决有力的指挥和行动力来看,这小子绝对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   “行了,咱别站在说话了。”林锦招呼秦朔往不远处的凉亭走去,“据说这次春日宴上可有不少好东西,上京城里千金难求的玉髓蜜。”   “玉髓蜜?”秦朔心中立马有了猜想。待看到婢女们送上的彩色糖球,秦朔心道,果然如此,那玉髓蜜正是自己前两日刚刚吃过的糖球儿。   “你可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林锦感叹着,捏了一颗糖球送进口中,细细品尝后为秦朔解释道,“据说是南边海外之地,来自孔雀皇朝的秘宝。色如宝石,甜如蜜糖,有延年益寿之神效。”   秦朔:古人们不仅会吃喝玩乐,营销推广也是一把好手呢!倘若那糖球不是他六哥制糖小作坊里生产出来,恐怕秦朔也要信了这“延年益寿”的“玉髓蜜”了。   “四皇子还真是大手笔啊。”林锦拿起漆木食盒,点了点里头装着的糖球儿,说道,“就这么一小匣子玉髓蜜,市场上已经卖到了五百贯。”   五百贯?闻言,秦朔不禁摸摸自己头顶那据说价值五百贯钱的翠竹青玉头冠,顿时觉着那头冠也没那么贵了。   “秦小九,你说四皇子该多富贵?”   “他当然是老有钱了。”秦朔心里想着翠竹青玉头冠的事情,话没过脑子便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秦朔便察觉出些许不对劲儿来,自己这笃定的语气显得自己非常了解四皇子似的!   “啊,我是说,四皇子当然不会缺钱了,中宫皇后那是南边世家之女。世家们积世百年的富贵,那是想象都想不出来的....反正肯定很富贵的,大约是金山银山一般的!”秦朔慌忙一通解释。   “呵呵。”林锦又是一笑,然后便不说话了。   二人不说话,凉亭里安静下来,外面的声响便清晰起来。游人的嬉戏欢闹,少女的笑语嫣嫣,行走间的璎珞脆响,通通随着那婉转悠悠的和暖春风送进亭内。   寻找声音望去,真巧看到河岸便三五成群的女娘们,清风吹过,纱帘卷起,隐隐约约中似乎看到了那如桃花印染的双颊,还有在耳畔轻摇的金珠耳坠,待要定睛去细细瞧,轻纱已然落下,佳人难在寻了,心底泛起的涟漪却是久久难以平息。   “秦朔,你说四皇子妃的这个春日宴到底是什么目的呢?”林锦收回远眺的目光,看向秦朔。   “林锦,你今天是老夫子附身么,怎么总是提问个不停。”这回,秦朔却是不肯再多言一句了。   “得了,秦小九,你就别装傻充愣了。”林锦笑道,“咱们算是互揭老底儿了吧。”   闻言,秦朔挺直腰杆,力图让自己看上起气势凌人些,“既然如此,咱明人不说暗话。”   秦朔双手抱于胸前,小下巴一扬,直言,“你是不是打我八姐的主意?”   “恩?”林锦终于变了颜色,显然是被秦朔一击直球给击中了。   秦朔瞧着林锦的神色,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于是干脆破罐子破摔,将话掰扯碎了说明白,“林锦,你该知道的,咱们两家不合适。”不是两个人不合适,而是两个人的家庭不合适。   “秦小九,合适不合适,并非是你说了算的。”面对秦朔的直言,林锦却丝毫没有羞恼,反而给倒上一杯茶,推到秦朔眼前,反而问道,“待过了这春日宴,你猜这上京城会办多少喜事?”   这春日宴其实就是一场大型相亲会,适婚的少年少女们带着轻纱维帽宛若自由的小兽在这新芽初绽的早春河岸边释放着自己的青春气息。   “那又如何?”秦朔却不会被林锦带偏了思量。八姐的婚事家中早有打算,阿妈已经物色了几个家境殷实的耕读人家,虽是低嫁,却也不会委屈了八姐。   “十二妹会嫁给大皇子为侧妃。”林锦语气淡淡,说出的信息却如同惊天大雷。   秦朔闻言霍然起身,大声道,“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你们之间不过平平之交,你的家事何必告诉我?”   秦朔面露恼火,拔脚就要走,心道,大皇子娶妃,爱娶谁娶谁!便是娶了自家表妹,以后生出怪物儿子来,自己也管不得,自家算那颗葱,又不是菩萨佛光普照,哪能照顾到每个人?!   然而林锦的下一句话却让秦朔生生停下了离开的脚步。   “大皇子原本是想娶你八姐的。”林锦语气淡淡。   “什么?!”这下子,秦朔是真的怒发冲冠了,俗称,炸毛。   “这、这.....”秦朔舌头打结,心道,凭什么啊!咱家的好女孩儿,你们说看上就看上,说娶就娶?!   “因为你。”林锦眼神深邃,神色难辨。   “大皇子原先并未起与镇北侯府结亲的心思,毕竟那太容易引起君主的忌惮。但是你的元宵灯会上的神异表现,权衡之下,便又觉得值了。”林锦的语气不悲不喜。   此时的秦朔已然心神大乱,否则他定然能从林锦的言语中察觉出异样来——以往,林锦称呼大皇子都是为表哥的,亲昵之情溢于言表。而今日,林锦从始至终都称呼的“大皇子”。   “所以呢?”秦朔强压着心中的熊熊怒火,怒极反笑,“权衡利弊?值不值当?你们这是把我家的姑娘论斤按两的卖呢!”   “秦朔,你该知晓,对八哥我从无轻慢之意。”林锦解释。   “闭嘴!谁是你八哥,你别乱攀扯结亲。”秦朔是丁点脸面不给留了。   “你别着急呢。”林锦拉着秦朔的衣袖让他坐下,又道,“我刚刚不是说了么,我家十二妹会嫁给大皇子为侧妃,我已经打消了大皇子娶八哥的念头了。”   “呵。”秦朔冷笑,“怎么着我还得谢谢你了不成?!怎么着?我八姐不嫁大皇子,就一定要嫁你不成?!”   “再者,你十二妹才多大,大皇子又多少岁了,你就把你亲妹妹嫁给个中年大叔,林锦,你有心么!林家和大皇子本就是密不可分了,根本无需再添姻亲关联。林锦你这么做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秦朔气极。   被指责没有心的林锦面露古怪,他难以明白秦朔言语中的逻辑,瞧着似乎在为自家十二妹抱不平的秦朔,反问道,“皇子侧妃不好么?那是多少人家挤破脑袋争抢的位置,将来说不得....”   说到这儿,林锦连忙止住了话头,又道,“十二妹和大皇子本就是亲戚关系,十二妹是大皇子看着长大的,嫁过去后,大皇子必然会爱她怜她,这难道不好么?!”   “好你大爷。”秦朔直接暴走了。此时此刻,他真的想把这个操蛋的世界通通毁灭。   作者有话说:   秦小九:毁灭吧,世界! 第41章   “好你大爷!”   秦朔一句粗口, 直让林锦呆在当场,瞪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秦朔, 嘴巴张大得能塞鸡蛋。   “何须如此动怒, 是我嫁妹,又不是你嫁妹,你....你...你该不会是看上了我家十二吧!”林锦不可思议。   “呸!”秦朔恨不得一口唾沫唾到林锦脸上, 怒道,“你当谁都和你一样龌龊, 专盯着旁人家的姐妹不成!”   “不是你说的要明人不说暗话么, 怎地我这会儿与你和盘托出了, 你还这般暴躁?”林锦是真不能理解秦朔愤怒的点。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们不是一路人。”秦朔如今也是明白了,林锦本质上就是个封建权贵子弟, 他根本无法与弱势群体产生共情, 在林锦的眼中, 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他根本不会去顾及家中姐妹们的感情需求, 那么他以后难不成就能理解自家八姐了吗?   “林锦,我警告你。”秦朔目露凶光,犹如第一次张开獠牙的小兽,“别打我八姐的主意。别人家稀罕你威武侯府,稀罕你皇子外家,我家不稀罕。别把我八姐卷进你们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里去。”   林锦冷笑一声,最近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冷言道, “难道不是因为你, 八哥她才入了皇家的眼么?何必说得如此大义凛然, 一切的源头不是你自己么!除夕晚宴上一次,元宵灯会上又一次!”   闻言,秦朔如遭雷劈,当场呆住,心里像针絮似的,一时自悔莽撞,又愧又气,一时心火燃燃,只想把那些个面目丑陋的家伙通通一把火烧成灰烬。   “你无耻!”怒极之下,秦朔竟是想不出什么骂人的话来了。   “秦朔,事已至此,由不得你置身事外了。”林锦冷酷无比道,“你生在侯府,就注定做不成闲云野鹤。八哥已经入了皇家的眼,只有我能护住她。”   “呵。护住?你怎么护?你拿什么护?皇帝是不会允许两家侯府联姻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的姐姐,我自己护住。”在今日之前,秦朔还单纯地认为林锦对自家八姐大约是年少慕艾,是属于少男的春心萌动。可如今看来,这份爱慕中不知掺杂了多好的利益权衡!   秦朔原以为自己摆事实讲道理,分析利弊之后,林锦该清醒认知到现实的阻隔才对,没想出林锦却自信一笑,“今日不成,不代表明日也不成。”   秦朔被林锦那一笑激得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心底无端生出一股子的危险感来。   “秦朔,如今我是将你当做自己人,因此才会如此坦言。”林锦为自己续上一杯茶,神态一派悠然自得,“事已至此,你只得跟着我往前走。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秦朔一屁股坐回石凳上,一直挺直的腰杆颓废弯下。此时此刻,秦朔无比清晰的认识到,他不喜欢这个世界,不喜欢这个操蛋的人吃人的世界。   “好的,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秦朔低垂着脑袋,些许发梢垂下,在额前洒下一片阴影,掩去了眉眼,神色难辨。   亭内气氛焦灼沉闷,林锦、秦朔二人对面而坐,一人悠哉喝茶,一人双目放空。就在这时,凉亭四周的轻纱随风卷起,两道明亮的身影如燕雀还林一般轻快地飞进亭内。   “小九,你果然在这儿。”秦清和欢喜的声音响起。   “恩。”秦朔寻声看向他八姐,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来。   “秦家小哥儿安好。”秦清和身旁个头稍矮一些的女孩子冲秦朔问好,声音糯甜,一派天真女孩儿的模样,正是林锦家的十二妹。   “唔...”秦朔迟钝一下,冲女孩儿点头,“林家姐姐安好。”   “行啦,你们两个可别好来好来好去的了。”秦清和不耐烦这些,直接取下头上的纱帽,冲林家十二妹道,“都是自家人,我家小九年岁还小,算不得外男的。”   闻言,林十二也利落地摘下纱帽,露出娇憨的容貌来,只见她鹅蛋脸面,俊眼修眉,是个可爱中带着英气的女孩儿,怪不得竟然能与秦清和玩到一处去。   “你俩就这样呆坐在亭子里不成?怎不出去耍耍?那边在投壶比赛呢?可好玩儿了。”秦清和瞧瞧秦朔和林锦,只觉二人之间有些奇奇怪怪。   “我和小九说话儿的。”林锦笑道。   小九?闻言,秦朔目光一暗,心道林锦这臭不要脸的,这般亲昵的称呼自己,这不是故意引导他八姐误会两人之间的关系么。   果然,秦清和脸色的笑意更深了,拍拍秦朔的手臂道,“小九就是太闷葫芦了,在国子监上了几年的学,也就交到了林小侯爷这么个好友。平日里从未见他与人来往交流。”   “放心,有我在,日后定然带着秦朔多出门玩耍交际的。”林锦打蛇随棍上。   闻言,秦清和自是对林锦连连道谢,只让林锦在外头多多关照他家小九。   秦朔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虽都是客套话,但是因为心知林锦不安好心,秦朔只觉如坐针毡,也顾不得礼貌,霍一下站起身,将纱帽往头上一戴,对秦清和道,“八姐,我有些头晕发寒,咱们能先回去么。”   闻言,秦清和嘴角的笑容顿时僵住,紧张地看向秦朔,着急道,“定是被河风给吹到了,偏偏今日还减了衣服。”   说着,秦清和便起身向林家兄妹二人告辞,戴上纱帽与秦朔急匆匆的离开了。   “小九,感觉如何,能撑到宴会结束么?实在不行,咱们先回府。”秦清和撩开秦朔帽上的轻纱,果然见秦朔面如白蜡,已然很是不好了!   “没事,八姐,咱找个僻静的地方避避风,我休息一下就好了。”秦朔倒也不是装病,今日林锦的一番话中的信息含量着实太大了,冲击得秦朔头晕眼花,偏偏胸中一团的郁气无处可发,一腔的忧虑自责无人可说,生生把自己折腾成了这般眼黑面白的虚弱模样。   “真没事吗?”秦清和不放心。   “没事。”秦朔强撑着精神。他并不想提前离场,那样免不得又会引人关注。   幸而,姐弟二人行走没多久便又遇到了一处凉亭,凉亭中没有他人,只有一婢女在看管照应着石桌上的茶点。   秦朔走进凉亭,随即将准备上前端茶的婢女打发走,“你下去吧,这里无需你照应。”说罢便脑袋搁在小臂上往石桌上一趴,懒懒得起不得身了。   “小九.....”秦清和担忧轻唤,眉间打了一个愁结。   “没事,八姐,我没事,就是有点累,趴一会儿就好了。”秦朔趴在桌上喃喃低语。   秦朔是真的累,那种从心底生出的无力感、疲惫感远远胜过身体上的疲惫倦怠。   “姐,你怎么认识林家十二的?”秦朔对自家姐姐的交友圈还算了解,基本都是些低品武将家的女儿,他可没听说过他姐和威武侯家的姑娘还有交情的。   “嗐,也不过是近几日才处上的交情。”秦清和不在意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自打咱家门庭又火热起来,来往交际便多了,每日递上门的帖子能有半丈高。”   “不过林家十二倒也挺可爱的,不似那等眼睛长天上去的贵女,一来二去,我与她便熟络起来了。”秦清和解释道。   “十二是她的名字?还是名讳不方便示人?”秦朔又问。   “他家女孩儿多,就十一娘、十二娘这般的取名字的。”秦清和回道,尔后好奇道,“小九你今日怎么问十二娘问个不停?”   “就随口问问的。”秦朔无精打采地趴着,眼中没了神采。他总不能说,怀疑那十二娘是林锦派出去的探子吧。   “姐....咱们去北边吧。”秦朔想逃,“三哥说,北边虽然风沙很大,但是自有一份辽阔壮美。”   秦朔想去那‘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辽阔北疆,他已经被这繁华秀丽的上京城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你自然是去得的。”秦清和神色没落。   “八姐,如果你想走,我去说服阿爹阿妈。”秦朔心想,自己将八姐带去北疆,管林锦还有大皇子算计个什么,难不成还能把手伸到北疆去不成?   “真?”秦清和眼睛一亮,嘴角泛起笑意,显然是意动了,“哪怕就是去北边玩个一年半载也是好的。”   “那太好了!”秦朔终于来了些精神,开始畅想起去北疆的生活来。   “三哥、四哥军营里定然有不少出色的少年将军,届时说不定八姐你还能在北边寻觅个兴趣相投的夫婿呢!”秦朔揶揄坏笑。   “臭小九!你就会笑话人!”说起婚嫁之事,秦清和的脸上露出羞怯怯的娇羞女儿态。   秦朔见她的模样不免心里松了一口气,心道,看起来他姐对林锦并没有什么爱慕之情,如此一来就好办多了。   于是,秦朔试探问道,“刚刚林锦告诉我,这场春日宴实则是一场相亲会。”   “说起来,林锦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呢。”秦朔装作不经意地说着,目光落在秦清和的脸上,观察这她的神色。   “是啊,他还可是抢手货,还有你那个同窗。”秦清和面露八卦,往秦朔身旁凑了凑,悄声说道,“就是四皇子妃的兄长,苏太傅家的那个苏洛,更是大热门儿。那些个家里有女儿、侄女儿的夫人们,瞧着他们两个就如同饿狼一般,眼睛都冒着凶光。”   秦朔见他八姐的八卦模样,完全没有女儿家爱恋的羞涩,心中立马松了一口气,林锦那家伙不过是单相思罢了,还想学人家霸道总裁强取豪夺不成?莫不是想屁吃哩!   “八姐你对他们就没什么想法?”心情好转的秦朔打趣儿道。   “小九,你当我是个傻子不成?”秦清和不顾风度地翻了个大白眼,“咱家和林家、苏家都不合适,成不!”   “可是林锦和苏洛还都长挺俊的呢。”秦朔又道,“八姐你难道不喜欢那唇红齿白的俊俏少年郎。”   “嗤,都是小白脸儿。”秦清和不屑道。   秦朔悟了,感情他把姐好得是铁血真汉子哦!秦朔嘴角的笑容扯得有碗盆儿大,显然是开心至极。   “虽然那个林锦吧,和我想象的有些不同。”秦清和又道。   闻言,秦朔刚刚放下的心再一次提溜起来,竖起耳朵,紧张地等着秦清和的下文。   “你个小八卦精。”秦清和笑着点点秦朔的额头。   “我就是好奇,姐,你就和我说说吧。”秦朔撒娇。   秦清和见小弟终于恢复了些神采,不似刚刚面如白蜡的模样,哪里会拂了秦朔的兴致,于是便说起自己对林锦的感受来,“原本我就是听过威武侯府小侯爷的纨绔之名的,那是继咱家六哥之后上京城的又一大纨绔子。”   “后来第一次遇到他,觉着这人真讨厌,他还欺负小九,笑话我。真是太坏了。”秦清和嗔怒道。   “后来么...”秦清和嘟嘟嘴,思酌片刻后道,“那次元宵灯会上,没想到他还挺有本事的,遇事不慌,沉着冷静,似有大将之风呢。”   “小九,你说那人是不是有点奇怪,他平时那无能纨绔的样子是不是装的?为什么啊?”秦清和问出心中的疑惑。   秦朔听完只觉他八姐对林锦是丁点感觉没有,于是道,“管他为什么,那是他的事情。八姐,咱还是商量一下去北疆的事情吧。”   闻言,秦清和不赞成道,“小九,你这般说不免过于冷漠了吧。那林家小侯爷不是你的好友么,而且人家还救过我们呢。”   秦朔已经得到了想要的情报,便不想讲话题围绕在林锦的身上了,于是解释道,“八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我打小就不喜欢与外人多交往的。”   闻言,秦清和便就信了,止住话头不再提旁人,转而兴致勃勃地说起了去北疆的事情,“到了北疆,我便能骑马了。”作为武将家的女孩儿,秦清和是学过些拳脚功夫的,骑马射箭亦是学过不少。就是一身的本事在这上京城内无处施展。   “小九,真能去北疆么?”幻想着去北疆后的自由生活,秦清和不禁有些忐忑。   “放心,阿妈先前便想送我北上了。只是阿爹觉着北边艰苦,才未能成行。”秦朔有这个自信,只要自己将今日春日宴会发生的事情与阿爹阿妈和盘托出,他们一定会支持自己将八姐一同带去北疆的。   不知不觉中太阳下山了,没了阳光的照射,室外温度陡然间便降低,丝丝的湿凉水汽宛若水蛇一般绕上身来,令人忍不住紧紧衣襟护住体温。春日宴也就在这低垂的阴云下落下了帷幕。   还未能登上自家的马车,秦朔老远便听到了爽朗响亮的笑声,不用寻声去瞧,秦朔也知那笑声正是来自他家大嫂。   秦朔不禁摇头低笑,心想,大哥大嫂这般天生的钝感有时还真令人羡慕呢。   就在秦朔正要弯身进入车厢之时,晚风送来了高氏的笑语,“哎呦,今日这春日宴可真真没白来!长见识开眼界不说,还有个天大的喜事落到咱府上了哩!”   不知怎地,兴许是夜风太寒凉,听着大嫂高氏的笑声,秦朔竟然生生打了个寒颤。 第42章   兴许是今日河风吹多了的缘故, 回城的路上,秦朔只觉得身子一阵阵的发寒, 喝下许多杯热茶依旧是手脚冰凉。想起白日里林锦的话, 又想起临上车前大嫂那阵阵笑意,秦朔便觉得心慌。   秦朔忍不住询问同车的侄子瓜哥儿是否知晓他阿妈何事如此开怀高兴,瓜哥儿却是一问三不知。   “我又不和女眷们混在一处, 如何知晓我阿妈是遇上了什么天大的好事。”瓜哥儿撇撇嘴,似有不屑道, “大约又是谁家夫人送了什么好东西了吧。”   “小九叔, 今日宴会上怎么不见你的踪影?”瓜哥儿反问起秦朔来。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我向来不喜欢交际的。”秦朔只道。   “唉!我满场找你的呢!”瓜哥叹息道,“你可没见识到苏郎的风采,原先只道他俊秀风流、文采超绝, 今日一见, 他身手也很厉害呢, 今日的投壶比赛, 竟是他拔了头筹。”   “苏郎?”秦朔心道, 这人是谁?   “唉!”瓜哥儿一瞧他小九叔这般犹如乡野村夫一般两而不闻窗外事情的模样就扼腕可惜,直道他小九叔白瞎了一副好皮囊,倘若好好经营打扮,也是个风流俊公子的好苗子,可偏偏他小九叔万事不上心,还喜欢像个闺阁女儿一般窝在家中不出门。   “就是苏太傅家的苏郎啊,小九叔的同窗。”瓜哥儿道。   “他不是叫苏洛么?”对于国子监的风云人物, 秦朔还是知道的。   “苏郎是美称。”瓜哥儿的小白眼儿完全克制不住了。   秦朔才懒得去计较大侄子的小白眼儿, 也懒得去管苏洛如今在上京城的风头正劲, 此时的秦朔只想赶紧回府, 将今日自家八姐被大皇子和林锦盯上的事情告诉爹妈,然后直接带上八姐去北边或者南边投奔哥哥们去。   无论是荒凉寂寥的北疆,还是荒野千里的南域,气候环境的恶劣要远好过人心诡谲的上京城。秦朔再也不想过这提心吊胆被人算计的日子了。   秦朔只悔自己醒悟得太晚,白白浪费了十年光阴,自己可以去南海边晒盐,可以去大荒漠里挖矿,哪项不是富可敌国的行当!自己何必瞻前顾后,如今只得被动挨打!护不住自己,也护不住家人!   秦朔后悔不迭,待到马车甫一停下,掀开门帘,跳下车架,衣摆往腰间一卷,秦朔如同离弦之箭飞射而出,不等其他人反应,他已经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你小九叔这是怎么了?”高氏疑惑地询问自家儿子。   瓜哥儿挠挠头,说道,“大约是内急?刚刚小九叔在车上喝光了两壶热茶。”   高氏只短暂疑惑了一咪咪,随即将秦朔的异状抛到了脑后,将儿子打发走,又吩咐婆子们将虎姐儿带回院儿安置。   高氏笑眯眯地挽住秦清和的胳膊,笑道,“八妹,咱们快去老夫人院子去,我可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兴许是秦老爷子的魔鬼特训起了效果,又或许是秦朔实在太急迫,总之,秦朔从侯府正门一溜烟跑到春华院竟然只是小喘气。   “小祖宗唉,大冷天的怎生一头汗哦!”花嬷嬷一见秦朔便嘱咐着丫鬟们去准备洗漱用具,又伸手摸了一把秦朔的后领,竟是一手的湿汗。   “快快快!”花嬷嬷催促着婆子们,“动作都快些,可别回凉闭了汗孔!”   “花嬷嬷,我没事。”秦朔拿过汗巾胡乱擦擦,口中问道,“阿爹、阿妈呢?可曾用晚膳?我有急事。”   “再着急的事情能有身体重要?”秦老夫人从里屋走出,瞧着小儿子满头大汗的模样,不赞同道,“我和你阿爹又不会飞了,你用得着这般急吼吼不顾身体?!”   “很重要的事情!”秦朔强调。可一见他阿妈那严肃的神情,秦朔立马闭上嘴巴,二话不说跟着婆子进屋更换衣物。心道,自己可是有求于阿妈,这会儿还是乖顺听话些好。   进了里屋,秦朔非常配合地换上汗巾子,贴身衣物暂且不换,只脱下那身翠绿的袍子换上了家居穿的软和小夹袄,然后便迫不及待地跑去了正厅。   而此时,高氏和秦清和正巧下了软轿,姑嫂二人手挽着手走进了春花院的正厅。   “看来今日玩得不错。”秦老夫人瞧着大媳妇与小女儿的笑脸,也不禁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来。   “阿妈。”秦清和快步向前,扶住秦老夫人,只见她脸上一团娇羞红云,娇嗔地瞪了一眼高氏,佯装告状道,“阿妈,嫂子总逗人玩儿,说是我有什么天大好事,可是我问来问去,竟又一个字儿都不肯透露。”   被告状的高氏却不羞恼,反倒美目流转,很是得意道,“我这人向来是一口唾沫一口钉,从不说虚话的!我说是大喜事,那定然是大喜事的。”   见屋内众人的注意力、好奇心都被自己给调动起来了,高氏更是得意,只听她拉长声音道,“只是啊~这天大的喜事,我是万万不可轻易与人言语的,只能回来说给母亲听。”   瞧着高氏这得意近乎忘形的模样,秦老夫人嘴角的笑容却忽而一僵,眼中的笑意也敛去几分,捏着手帕拭拭嘴角,然后挥手让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都退下,只道他们娘儿几个要说体己话,就连秦朔也被撵进了里屋。   被撵走的秦朔不可思议地瞪圆眼睛,心道,这难道又是自己听不得的“女儿家的事情”?   正当秦朔心里暗自吐槽之际,只听外头“哐当”一声脆响,似是杯盏瓷器落地的声音,秦朔不禁竖起耳朵,侧头去仔细听。无奈根本听不清厅内三人在说些什么,只模糊听见秦老夫人在低声说些什么,紧接着高氏着急辩解。   秦朔将墙上挂着的画卷掀起,耳朵紧贴在墙上,这才稍微听清了几个词语,正要凝神再听,“哐次”一声,是瓷碗掷地迸裂的声响,紧接着是一声女子细细的尖叫声。   “阿妈!”是秦清和的声音。声音中的焦急让秦朔再也坐不住了,顾不得阿妈先前的制止,掀开门帘便冲进正厅。   一进正厅便看见满地的碎瓷片,秦老夫人扶着额头,手指颤颤,似是怒极。秦清和就跪在秦老夫人的身旁,脸埋在秦老夫人的膝间,瞧不清神色。屋内还有一人正是大嫂高氏,只见她眼角薄红带着泪痕,似是伤心,又似有愤怒。   “九弟,你来得正好,快来给嫂子评评理,说句公道话。”看见秦朔,高氏眼睛陡然一亮,宛若看到了救星。   秦朔闻言顿时头皮发麻,眼神在屋内三个女人身上来回一圈,好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劝道,“都是一家人,咱们有话好好说。”   劝慰的话语苍白无力,可是,秦朔也不知该从和劝起。家中父兄们呕气动手,秦朔好歹还能大声来两句。可一旦面对母亲、嫂子、姐姐们的眼泪,秦朔顿时没了思路。   “你闭嘴!”秦老夫人大声呵斥。   也不知是呵斥的何人,但秦朔和高氏双双闭上了嘴巴,不敢再多言语。   秦朔小心打量着阿妈的神情,那种盛怒是秦朔多年未曾见过的。再看高氏,面上神色复杂,有不服,有气愤,还有畏惧。   “阿妈,你别生气,气坏身体就不好了。”秦清和从秦老夫人的膝间抬起头来,面色惶恐,说道,“大嫂她也是好意…”   “你又知道什么!”秦清和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秦老夫人重重打断了。   一时间,整个屋子里竟没一个人敢说话了。无奈,秦朔只得出言打破了僵持,开口道,“阿妈,我有重要的事情与你说。”   秦老夫人抬眼看了眼秦朔,秦朔立马挺直腰杆,正色道,“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关于今日的春日宴。”   闻言,秦老夫人眉头间的褶皱更深了。   “罢了,你们先下去候着吧,小九留下。”秦老夫人让高氏和秦清和退下,又叮嘱道,“刚刚的事情,一个字儿都不许说出去!等我和老爷商议对策之后再唤你们过来。”   高氏和秦清和退下,屋里便剩下了秦朔母子二人。秦朔一看满地狼藉,心中只如长草般不得劲儿,不知家里的日子怎就过成了这般模样了。   “快说你的事情。”秦老夫人催促道。   秦朔赶紧收起胡思乱想,将春日宴上自己遇到林锦的事情,还有自己和林锦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秦老夫人。   末了,秦朔充满期翼地说道,“阿妈,你先前不是说让我去北疆么?不如让八姐随我一同去吧,躲开这上京城的是非圈子。”   “晚了。”秦老夫人叹息一声。   “什么?”秦朔不明所以。   “就在刚刚,你大嫂告诉我,四皇子妃欲为四皇子纳侧妃。”秦老夫人说道,“他们看上了蛮蛮。”   蛮蛮是秦清和的小名。   “什么?!”秦朔浑身汗毛倒立,一股子凉气从脚底板顺着脊椎骨直窜天灵盖。   他们镇北侯府怎么突然之间就从“门前冷落车马稀”变成了如今“一家有女百家求”的炙手可热了?难道都是因为自己吗?一切的灾难都是因自己而起吗?   秦朔颓然地摔进椅子里,脑袋嗡嗡直响——难道一直以来自己都错了吗?!可是……可是自己明明已经足够克制隐忍了啊!   努力忘记上一辈子的事情,忘记自由、忘记平等、忘记尊严!努力让自己融入如今的社会,努力淡化自己的存在,可是,这样依旧不可以吗?!自己只是救人而已,只是流露出了一点点的奇异而已,这难道就足以被窥伺了吗?   “小九!小九!”秦老夫人看着眼神发直的小儿子,心里一慌,连忙拍打秦朔的嘴巴子,企图唤醒秦朔。   “阿妈。”在秦老夫人焦急的呼唤中,秦朔回过什么来,眼睛直直地看向秦老夫人,“阿妈,错的不是我。”   秦老夫人刚要安慰秦朔,说这当然不是他的错,只是几个皇子之间的博弈罢了。   可是还不等秦老夫人开口,便听见自己小幺儿冷酷道,“错的是这个世界!”   作者有话说:   。。 第43章   “错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   秦朔的“龙傲天”式发言, 秦老夫人听了心中却松了一口气,慈爱地抚摸小儿子的鬓角, 说道, “这当然不是咱家小九的错,错的是那些权欲熏心的野心家。”   听着阿妈的维护,秦朔眼圈一红几欲掉泪, 他没想到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自己给家中招来了这般大的麻烦, 阿妈竟然也没有责备自己。   “对...不起, 阿妈, 是我的错!”秦朔当然知晓自身也有过错,错在自大自傲、错在侥幸之心。   “都说了咱家小九没错的。”秦老夫人揽过秦朔安慰道。   “那我现在还能带八姐去北疆吗?”秦朔吸吸鼻子,分析道, “无论是大皇子还是四皇子, 亦或是林锦, 他们都不是良配。”   “皇帝正当壮年, 皇子们逐渐长成, 储君之位迟迟没有着落。中宫嫡出的四皇子占着礼法正统,却不得皇帝喜爱。大皇子虽非嫡出,却占着长字,且有林家这个有力的外家。二皇子虽然外家浅薄,但是母妃却深受皇帝宠爱。”   秦朔分析着如今的局势,最终总结道,“此后十年的朝堂之上定然少不了储君之争。无论谁是最后的赢家, 我们秦家都不能去赌。赢了也不过是从龙之宫, 咱家已是侯府, 又掌北疆兵权, 何须那拥立之功?输了,那就是一败涂地,全家人掉脑袋!”   “我儿聪慧!”秦老夫人轻柔磋磨着秦朔的脸颊,叹息道,“可惜咱们家不是人人都有小九的远见的。”   “大嫂是怎么回事?!怎么又扯上四皇子了?!那四皇子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这才大婚几日,怎么就想娶侧妃了?四皇妃不会有意见吗?世家不会觉得他是背叛吗?”秦朔忙问,心中的疑惑一个接着一个。   “你大嫂那边的风声就是四皇妃透出来的。”秦老夫人细细给秦朔解释,“我猜想不仅仅是咱家小八被看上了,估计几个武侯家都被四皇妃透露了风声。”   “皇后出生世家,四皇子娶的苏家女儿亦是世家。四皇子与世家已经密不可分了。可是他们手中没有兵,两个侧妃的位置估计都是留给了武将家的姑娘。”秦老夫人分析着,“所以小九,四皇子这件事真的与小九你无关。”   “无论小九你是仙童转世,还是个不堪大用的纨绔子弟,咱们家都是要被惦记上的。”秦老夫人的目光忽而变得悠远起来,叹息道,“当初你七姐也差点便嫁入了皇家,幸而当初皇子们尚且年幼,你阿爹撒泼打滚,你七姐才没进后宫,最终却只嫁了才华平庸的三品参军。”   “那现在可怎么办?”秦朔着急,“我能带八姐去北边么?”   “傻孩子。”秦老夫人道,“四皇子妃都在你大嫂面前透露了侧妃之事,在场的绝非只有她们二人。”   “你带小八走了,那便是公然蔑视皇家。再者,你八姐成了被四皇子看上的人,这大凤朝,除了代家,谁还敢娶你八姐?”   “这可如何是好?”秦朔脑子里乱成一团,颓然倒在太师椅中,喃喃自语,“皇家哪里是好嫁的。”所谓一入宫门深似海,富贵荣华的背后是说不尽的血泪、数不清的累累白骨。   “小九莫慌。”秦老夫人是经历过风雨的,面对如今的情况却自巍然不乱。   只听她沉着道,“眼下只是皇子们的算计,他们的皇帝父亲可未必会同意。再者,皇家必然不许出现二子争一女的丑闻的,既然大皇子和四皇子都显露出了求娶意向,你八姐兴许反倒因祸得福,不会嫁入皇家的。”   “可是!”秦朔连忙将林锦的小心思道出,“林锦已经说服了大皇子,大皇子即将娶林家女儿为侧妃,他则会求娶八姐,如此也算是迂回地将我家拉入大皇子阵营。”   “别急小九。”秦老夫人伸出手指点点秦朔的眉间,似乎想要揉平秦朔眉宇间的褶皱,“皇帝不会允许打破如今努力维持的平衡的,一旦皇子与武侯家联姻,那必然会使得储位之争愈发激烈,朝堂庙宇将不复平静。”   “小九,咱们还有机会去谋划。”   秦老夫人说得笃定,秦朔却再也等不得了。自己已经等了太久,踟蹰太久,犹豫太久,以至于当灾祸降临之时竟然毫无还击之力,仓皇出逃竟然是最佳的出路了。   秦朔再也不想像今日这般受制于人了。   “时候不早了,小九你先回去休息。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与你阿爹便是。”秦老夫人将小儿子赶走,自己则一个人枯坐在春华院的正厅内,拧眉沉思着什么。   秦朔回到屋子便将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都打发走,想要一个人静静,好好捋捋思路,谁知夏荷却顿住脚步,回道,“小九爷,今日晌午秋桂姐来府上了,似乎有急事找您。”   “晌午便来了?你没告诉她我们今日外出赴宴了吗?”秦朔不解。   “说了。”夏荷道,“可是秋桂姐定要等您回来。”   闻言,秦朔只得将繁杂的思绪先打包放到一边,先将秋桂的事情处理了。   年前秋桂养好了伤便出府了,为秦朔打理新开的奶茶铺子,除了每月底到府上来报账,平日并不会过来。   “秋桂,今日可是有何急事?是铺子上遇着事了?”一见秋桂,秦朔便着急问道。   此时的秋桂并不是大丫鬟时的娇俏打扮,而是一身粗布葛衣,头上扎着头巾缠在额角遮掩去可怖的伤疤,乍一看还以为是田间地头的庄家小郎。   “不是铺子上的事情。”秋桂环顾了一圈屋内,见丫鬟小厮们均退下了,才低声道,“是江南岸那几个学子的事情。”   “什么学子?”秦朔早就忘记了那一茬的事情了。   秋桂提醒,“就是当初在江南岸诋毁武将,与八小姐发生冲突的那几个举人书生。”   秦朔这才想起那几人来,又问,“怎么了?过几日便是春闱了,他们可是有什么不妥当?”   当初的冲突发生后,秋桂建议派人盯着那几个举子,防止他们又闹事,甚至提议在放榜后稍动手段,将那几个举子打发去些穷乡僻壤之地,直接断送他们的青云路,以绝后患。   只是这段日子来发生的事情着实太多,秦朔早已将那几个书生忘到了脑后。秋桂却一直牢记着这件事情。   “他们都参加不了此次的春闱了。”秋桂道,“原先我只觉是偶然,可是随着他们一个个出事,我才察觉出了不对来,应该是背后有人故意设计了他们。”   “怎么说?!他们几个都怎么了?”秦朔忙问。   原来那几个书生均是家世平平的寒门子弟,勉强算是耕读世家罢了,家中不过有些薄田家产,算是小地主,比之传承百年的世家差之远矣,因此经济并不算宽裕。   然而,在江南岸的冲突之后,秦朔的赔偿金只是小项,镇北侯府与威武侯府的赔偿金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穷人乍富并非福事。”秋桂道,“最先出事的是一个李姓的书生,醉酒走夜路不小心掉河里去了,第二天被发现的时候人都已经浮肿了。”   “第二个出事的是一个朱姓的书生,据说是助兴的药吃多了,死在了花娘的床上。”   “第三个是一个黄姓的书生,他得了赔偿金与一小妇人欲意私奔,结果却被小妇人的夫家追上,打斗中被锤瞎了一只眼睛,再也无缘科举考试。”   秋桂将发生在那几个书生身上的意外一一道来,秦朔只觉浑身发冷——一次是意外,两次是巧合,三次、四次、五次那绝对是事出有因了!   那些个书生们或是死亡、或是瞎眼,又或者是断胳膊折腿,无论是什么原因,他们都无法参加今年的春闱了,他们曾经的一腔热血抱负都难以实现了。   “所以....是林家?”秦朔声音发抖,再一次深刻意识到,眼下的社会是个吃人的社会,是个无须杀人偿命的社会,普通人的性命、尊严在权贵面前不值一提。   “应该大差不差。”秋桂保守回道,“我安排下去的人查到了些蛛丝马迹,与林家有关。”   闻言,秦朔久做无语,他能说什么呢?他无话可说,难道他还能去收集证据为那几个枉死的书生伸冤?他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他连自己的亲人都护不住,如何去庇佑天下人?   “辛苦了。”秦朔伸手去摸褡裢,想要给秋桂些赏钱,心知秋桂查到这些信息不容易,估计没少往外撒钱。   秋桂连忙推拒,“小九爷,婢子拿着铺子上的红利,铜钱多的根本花不完。”   见秦朔的神色,秋桂如何不知秦朔心中的所思所想,于是劝道,“小九爷,那几个书生落到如此地步全是咎由自取罢了,您切莫为此歉疚,是他们自己造下的口孽。”   “只是您需得注意些那位林小侯爷了,威武侯家并不似表面所显现出的那般光明正大。”秋桂提醒。   闻言,秦朔露出一个苦笑。曾经他以为林锦不过是个备受家中宠爱、脑子空空的小少爷罢了,以为威武侯是个对皇家忠诚到迂腐,甚至可以忘记家族付出与牺牲的铁面武将。而如今发生的一切通通打脸,自始至终傻子只有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知晓当初在江南岸的几个书生全都下场惨淡, 无缘今年甚至以后的科举考试之后,秦朔对于威武侯府的成见就更加深了, 愈发觉得万万不能让自家八姐被林锦纠缠上。   幸而八姐对林锦毫无爱恋之心, 不然才真是麻烦大了。思及此,秦朔不禁重重叹了一口气。   “小九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秋桂见秦朔叹气, 连忙询问。   “不是什么大事,都是些琐碎小事磨人心。”秦朔并不想让太多人知晓秦清和的事情, 事关女儿家的名声, 哪怕是自己的心腹, 秦朔也是闭口不言。   秋桂当然不会追问,转而拿出了新店的开业计划书来,“这是根据小九爷的想法拟定的新店方案, 还请您过目定夺。”   先前因为林锦一句“这奶茶铺子的东家好生奇怪, 明明定价不菲, 门头却这般寒酸小气”, 秦朔发现了自己的思路偏差, 竟然直接将现代社会的奶茶店照般到这个生产力落后的古代社会,实则非常格格不入。   于是便生出了改造奶茶店的心思,想要仿照江南岸清幽水乡的布局,将奶茶铺子改造成一家集高雅品茗、听书看曲为一体的私人会所。不同的是,这家会所只对女宾开放,男子不得入内。   秦朔将想法告诉秋桂后,没想到秋桂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做好了企划方案, 从店铺选址到装修支出预算, 再到店铺日常运营规章, 无一不详细齐全。   “秋桂, 你真厉害。”看着详细无比的计划书,秦朔露出一个笑容,“果然,做我的丫鬟实在是屈才了,你合该去更加广阔的天空的。”   忽的,秦朔不禁想起自家八姐来。如果....如果放八姐自由,她是否也会如同秋桂一般绽放出炫目夺人的光芒来?   “都是小九爷的主意,婢子只是去执行而已。”秋桂自谦,见秦朔对新店的计划很满意,自己也开心露出笑容。   “东市那边恰巧有一间二层小楼要转让,东家似乎要回乡,着急出手,估计价钱还能压一压。还有说书的女娘也要寻起来,那可不好物色.....”   秋桂絮絮叨叨地说着新店的事宜,秦朔却忽然一僵——倘若自己去了北疆,那上京城的产业怎么办?秋桂付出如此多心血的新店要怎么办?   “小九爷?”秋桂敏锐地察觉到了秦朔的异状,连忙询问,“可是有何不妥当?”   秦朔思考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打算,“秋桂,不久之后,我兴许会离京。”   “离京?”秋桂一直笑着的脸上终于露出诧异来,随即又问,“那么,小九爷您是希望婢子随您一道离开,还是为您留守上京城?打点上京的产业?”   面对如此直白追随自己的秋桂,秦朔当然不会傻缺到放秋桂自由身,让她去经营自己的产业。没了镇北侯府做靠山,秋桂一个女孩子,就是再一身本领也无法在这种社会中施展开来,她的智慧、成果只会被打压、被剥削。   “小九爷,无论您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您。”秋桂坚定道。   “好,好秋桂。”秦朔心中一时百味复杂,没想到自己穿越十二载一事无成,虽然不似旁人振臂一呼八方来贺,但是好歹有了秋桂这样一个忠心耿耿又能干的丫头,而且自己还有爱自己、支持自己的家人们。如此一想,秦朔不禁又振奋起精神来,只觉一切都还有盼头、还有希望。   “时候不早了,我让护院送你回去。”秦朔对秋桂道,“新店的事情暂且搁置,等我厘清思路再与你联系。”   秋桂连连点头,只让秦朔要保重身体,遇事切莫一个人担着,“人有人道,鼠有鼠道。小九爷,有时候,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路子亦是好路子。   ”秋桂出了侯府在外做事,遇见的三教九流自然不少,相较于尚未见多人间百态的秦朔,秋桂的眼界可不比二世为人的秦朔狭小。   “好的,秋桂,谢谢你。”秦朔笑道。   秋桂一听秦朔的“谢谢”嘴角笑意更深,这就是她的小少爷,别人口中没有主子威严的傻少爷,在自己心中却是如同皎皎明月一般纯洁美好的存在。   秦朔不知秋桂心中所想,待秋桂走后他便开始认真思索起破局之计,林锦、大皇子、四皇子......   然而,秦朔呆坐了一整夜,想了一整夜,眼睁睁看着天边破晓,听着公鸡打鸣,愣是没有想到一个什么好主意来。   秦朔想到南下去海边晒盐,又努力回忆着几个出名的矿区。铜矿、铁矿、金矿,无论自己是捞到哪一个,那定然都能富可敌国。   秦朔甚至想,自己不如直接坐船出海,海上岛屿无数,莱州三山岛上有几百万吨的金矿,自己做个家中有矿的岛主不快活么?三山岛如今位置不明,那就东渡去日本。如今的日本岛大约还未开化,自己带着秦家军直接占了做国王,岂不快活?   然而,想法很美好,未来很光明,但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无论是哪一条路都无法解了八姐如今所面临的困局。   秦朔还在绞尽脑汁地思索着,夏荷敲门进屋,正欲开口,却急呼一声,“我的小九爷,您这是枯坐了一夜不成?!”   “没,我是起早了。”秦朔不想丫鬟大惊小怪,便随口扯谎。   夏荷哪里那么容易被骗,神色厌厌道,“婢子自知是比不得秋桂姐那般聪慧贴心,可婢子也不是个傻的,小九爷何必诓骗于人。”   秦朔心烦,依旧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只是不愿你们多想罢了。”   “行了,不提这个事情了。”秦朔连忙略过话题,转而问道,“刚刚你可是有何事禀告。”   见秦朔面容严肃,夏荷也不敢造次,忙道,“春华院老夫人那边传话,让家里人都去前厅去。”   秦朔想起昨夜阿妈说要与阿爹商议,难道这是商议出结果来了?!思及此,秦朔赶忙唤人打水梳洗,三下两下换好衣服便往春华院跑去。   来到正院,秦朔才发觉此次的声势浩大,就连一直隐居后院不出的奶奶都来了。   秦老太太如今已经九十有二,放在如今的大凤朝就是老寿星一般的存在,堪比人瑞。   更了不得的是,虽然年岁已高,但是老人家身子骨依旧硬朗,精神矍铄得很。一双眼睛根本不似暮年老人的浑浊无神,反倒闪着精光,似乎任何魑魅魍魉都无法在她老人家眼皮子底下藏身。   “般般,快来。”小老太一见秦朔进屋,便笑咧了嘴,直冲秦朔招手。   般般是秦朔的乳名,如今已经很少有人这般称呼他了。   “奶奶。”秦朔走上前,立马被秦老太太捧住了小脸。   “哎呦,咱家般般瘦了、瘦了!”小老太觑着眼睛,仔细打量着秦朔,心疼极了。   “咱家般般怎么越长越小了,这小脸还没我半个巴掌大。”秦老太太口齿清晰得很。   “小九正抽苗长个子呢,身上的肉可不就养不住了。”秦老夫人解释道。   “奶奶,您今日怎么出院子来了?”秦朔问出了一屋子小辈的心声。以往哪怕是过年过节,秦老太太都不出院门的,只有小辈们上门去拜见她。   “哎呦,我昨夜做了个梦,梦见老头子喊我回家呢。”秦老太太笑眯眯道。   闻言,一屋子小辈都变了神色。老人家到了秦老太太这个年纪,做的梦都是某种预兆!梦见秦老太爷喊回家,那是不祥之梦啊!   “瞧把你们给吓唬的,铁蛋的脸都白了。”小老太哈哈大笑。   铁蛋是秦初的乳名,他慌忙地看向自家老奶奶,着急道,“奶奶可是有哪里不舒坦?我这就着人去请太医!”   “我好得很哩。”小老太竖起两根指头,比划道,“老太太我一顿能吃两碗细米粥哩!”在老百姓淳朴的观念中,能吃便是福。   “行啦,也不吓唬你们了。”小老太拍拍膝盖,看着一屋子的子孙儿女,说道,“我就是想家了,想咱秦家沟了。”   “我便是死,也不想死在这上京城的,冷冰冰的,没啥意思。”小老太嫌弃无比,“我老早就要走了,偏二狗子不肯,这下好了,老爷子托梦来催我了。这次我可非走不可了。”   “阿妈,我这不是想留你在上京城享福么。”被叫二狗子的秦老爷子委屈巴巴道。   “二狗子你闭嘴。”小老太凶巴巴道,“反正这次我是走定了!老娘我受够了!”   小老太凶悍得很,想来也正常,丈夫是个造反的,儿子亦是个先劫富济贫后加入造反大业的,秦老太太自然也不是个吃斋念佛的。   秦朔正想着“吃斋念佛”,就听秦老太又继续道,“哦,我还有个事儿。”   只见小老太吧砸一下嘴巴,说道,“我琢磨着吧,你爹,你兄弟们,还有你儿子们,手上人命都不少。虽说打仗那是各为其主,但是吧....我想着咱家要不修个寺庙、道观什么的,为那些个枉死鬼超度超度?”   不等众人反应,又听小老太继续说道,“就是不知是和尚灵光,还是道士灵光?”   闻言,秦朔不禁心中吐槽,感情她老人家自己根本都不信神佛的,那烧香拜佛还有用?   “管他和尚还是道士,反正弄个家庙吧,就修在秦家沟祖坟旁边,我要为国公爷吃斋念佛,为秦家祈福修德,弥补咱秦家造下的血债。”秦老太太一锤定音。   “如何使得!”秦初忙道,“奶奶您这般年纪了,如何受得吃斋念佛的苦!”   “要去也该是我这个长孙去祈福修德!”秦初是秦老太太一手带大的,感情自是深厚无比。   “侯爷!”高氏惊呼。自家侯爷难不成要出家当和尚去不成?!   “奶奶,让我替您去吧。”秦清和突然上前一步,扑通一声跪在秦老太太的身旁,“您如此高龄,哪里能千里奔波劳累。大哥如今是一家之主,也是离不得京的。唯有我,尚未谈及婚嫁,以此清白之身去侍奉佛祖,方显我家的诚心诚意!”   事到如今,秦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眼前的一切便是爹妈商议出的计策吧。能与皇权对抗的唯有漫天神佛。秦清和不想入皇家,那就只能青灯古佛为伴了。 第45章   镇北侯府修了一座家庙, 侯府的八小姐替老国公夫人带发修行,为家人祈福。这个消息在上京城宛若一只小石子儿落进了湖泊里, 激起点点涟漪, 微风过后就又风平浪静了。   镇北侯府的八小姐既无姝色,亦无才情,这般平白无奇的大家小姐在上京城不知凡几, 除了几个有心人,根本没有谁会将目光盯在镇北侯府。   “八妹就真当尼姑去了?!”高氏眼睛瞪得通圆, 眼珠子宛若脱水的鱼一般凸出。事到如今她还是难以置信, 怎么会有人不想当皇妃呢?那可是从皇后娘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嫡子!日后的皇帝!嫁给四皇子做侧妃, 以后好歹是个贵人娘娘。这天大的好事,怎么会有人要躲?!   “以后八妹的婚事你别插手。”秦初不悦道,“爹妈这次都不高兴。”   闻言, 高氏一下就炸了, 气道, “我这都是为了谁啊!我是把小八当亲妹子才这般为她谋划的!”   “我知你是好心。”秦初如何不知自己妻子, 只道, “虽然如今我是侯爷,但是咱爹妈都在,这种大事,我们不能擅自做主!”   “我哪儿有擅自做主?!”高氏不服,胸口一起一伏,头上的珠花点翠也随之摇曳,明晃晃地亮瞎了秦初的眼睛。   “只恨我虎姐儿年岁不足, 否则, 哪里轮到小八!”高氏捶胸顿足, 懊悔不已, 心道自己怎么没先生个姑娘来,否则,年岁可不是将将好么。   “你就闭嘴吧!”秦初狠狠一拍桌子,警告道,“以后离那几个皇子妃都远着些。圣人正当鼎盛之年,莫要想那些投机倒把的小伎俩,忠君爱君才是正道!”   高氏被秦初吓得一哆嗦,也不敢多言多语了,只缩着脖子连声道自己晓得了,以后万万不敢了。   这厢秦朔教妻,侯府的另一个院子里,秦朔正在向自家爹妈讲述自己的未来规划。   “小九这是走定了?”秦老爷子严肃道,“外面的日子可没有想象中太平。风餐露宿还是小事,劫匪掠杀都是常事。”   秦朔坚定无比,“儿子心意已决。”秦朔再也不想坐以待毙,他受够了束手无策的无奈滋味。   “大丈夫志在四方,小九既然心意已决,阿妈自然是支持你的。”秦老夫人比丈夫更要果决一些。   “胡闹!”秦老爷子斥责道,“小九才几岁,老子我跟着隔壁二伯去劫富济贫的时候也都三十来岁了。”   “你是你,小九是小九。”秦老夫人毫不给丈夫留情面道,“你当小九是你这个榆木脑袋?咱家小九知世情,明人理,自是聪慧不过,非一般孩童所能比拟。”   “谢谢阿妈!”秦朔连声道谢。心中酸软软一片,心道,自己一定是攒了好几辈子的福气才遇到了这辈子的父母。   “不过。”秦老夫人话音一转,又道,“我不赞同小九去南边,更不同意小九出海。”   “前几日,你六哥的来信说刚刚与南边的山蛮子干了一仗,险些被掳走了。南边如今不安生,小九你去了说不定是给你六哥添乱。”   秦老夫人摆事实讲道理,“出海也不可。阿妈支持你去建立一番自己的事业来,但是海上风云不定,一个浪头下来就什么也没了。”   “要去就只能去北疆。”北疆是秦家的大本营,有秦旭、秦栖两兄弟在,护住一个秦朔不成问题。   “那就去北疆。”秦朔肚子里有一篓子的计划想去实施,只恨在这上京城被捆住手脚,施展不得。八姐带发修行不过是权宜之计,在两年之内秦朔必须要让自己强大起来,强大到无惧皇权,强大到可以做家人的靠山。不然八姐就要白白被耽误花期了。   “去北疆哪有那么容易哩。”秦老爷子面露愁死,欲施缓兵之计拖住秦朔。   秦老夫人却道,“这有何难。”   “先前早就放出风声,老太太要回秦家沟修家庙。如今顾忌老太太年岁大了,不宜鞍车劳顿,只在上京城修了一座小庙供老人家烧香拜佛。可是老家的家庙也必然要修建的.....”   不等秦老夫人说完,秦朔眼睛一亮接上话来,“届时我便回老家做监工,然后使个金蝉脱壳之际,去北边投奔我哥!”   “不成。”秦老爷子摇头,不赞同,“要走也得是光明正大地走,躲躲藏藏算是什么。”   “那就故技重施?像六哥一样?”秦朔又冒出个主意。   “唉,咱们老秦家难不成尽出逆子?”秦老爷子叹息。   谈话一时走进了死胡同,一家三口暂且想不出个绝妙的主意来。秦老夫人只让秦朔做好离开的准备工作,机会说不定在不经意间就出现了,届时只需牢牢把握住便是。   “我想重新回国子监上学。”秦朔又道。   “这是何意?”秦家夫妻二人均是不解,既然已经下定决心离开,又何必再去国子监上学?   “唔。”秦朔解释自己的想法,“之前不是因为救人的事情被大皇子注意到了么。堵不如疏,我越躲在家里不露面,就越显得神秘。与其藏着掩着,不如光明正大地露出来。”   “等他们发现我真的只是平白无奇,不就对我失去兴趣了么。”上辈子也看过不少小说,在中二时期,秦朔最爱的小说桥段就是“扮猪吃虎”。   “当他们发现我没有利用价值之后,我也更加容易脱身去北边了!”   秦家夫妻二人看着自信满满的小儿子,不禁相视一眼,二人均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等待看好戏”的神色——倒要看看小儿子怎么演出个平白无奇的人设来。   在一个春风和暖的日子,休学大半年的秦朔终于再一次踏进了国子监的大门。   还未走进教舍,秦朔便被林锦带人堵在了教舍外的连廊下。   看着林锦带着的一帮纨绔子弟一个个来者不善的模样,秦朔下巴一扬,直接道,“咱们私聊。”   林锦的狗腿子正欲上前教训秦朔,却被林锦抬手制止。   “走。”林锦下巴一抬,示意秦朔前面带路。   二人走到连廊的拐角处,此处视野极好,一旦走廊上有人出现,老远就能发觉。   停下脚步,秦朔直接道,“八姐的事情是被逼无奈。并非针对你,而是四皇子。”   林锦脸色一变,露出一个狰狞的笑来,“竟然是代政那个家伙!”   听闻秦清和带发出家的消息,林锦瞬间被恼火淹没。作为侯府的独苗,又有个贵妃姑姑,林锦算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辈子就不知道求而不得是什么滋味。原本对秦清和的三分兴趣二分喜欢顿时变成了十分的志在必得。甚至对镇北侯府、对秦清和、对秦朔生出了几分的恼火来。   “我先前就听了风声,都说苏家女儿是个贤惠大度的,刚刚新婚不久便想着为丈夫纳妾,为皇家开枝散叶。还真以为旁人不知道他们夫妻二人打的什么主意不成,不过是为了拉拢武将罢了!”林锦气极,“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打上了你家的主意!”   闻言,秦朔心里一松,看来四皇妃只是私下对大嫂透露了风声,真正知道此时的人并不多。   “我家也是没有办法,连夜想出的主意,让八姐带发修行,打着为家人祈福的名头躲开皇家的算计。”秦朔一边说着一边小心打量林锦的神色。   见林锦虽然面色平淡,但眼中却怒火燃燃,便继续试探说道,“咱秦家的女儿是必然不会当小做妾的,哪怕是皇家的侧妃,妾就是妾。”   “八姐乳名蛮蛮,你可知何意?”秦朔问道。   不等林锦回答,秦朔便道,“蛮蛮是咱秦家沟的土话,乃是比翼鸟之意。”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蛮蛮”二字是家人对秦清和的祝福,是美好的祈愿。   秦家男人不纳妾,秦家女人不做小。就是在饿得啃树皮吃草根的困苦时期,秦家也没有将女儿卖了。就是在金做床来玉做枕的侯府鼎盛时期,秦家的男人们也没有生出二心纳妾。   不是因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浪漫,而是在老秦家朴素的认识中,一家只能有一个男主人、一个女主人,夫妻齐心,其利断金。一旦有了第三个人的加入,夫妻之间必有嫌隙。一个枕头上睡着二心之人,这家便散了。   秦朔将秦家的这些传统告诉林锦就是希望林锦知道,他和秦清和不合适,无论是情,还是理,他们都不合适。林锦给不了秦清和幸福,皇家也不会允许他们一起。   “呵。”听完林锦却冷笑一声,低头瞥向秦朔,傲然道,“小爷我就是喜欢变不可能为可能!”   闻言,秦朔直接一个大白眼丢给林锦,自己反正已经言尽于此了。等自己去北边站稳脚跟,便将八姐接走。接不走就偷走,让林锦在上京城想屁吃吧,真以为自己是霸总上身呢?   “那什么.....”林锦突然干咳两声,拉住秦朔的后领,阻止秦朔离开的脚步,然后眼神飞速瞥了一眼四周,确定无人后,方才低声道,“小爷我可还是童男子呢!”   秦朔:!   等秦朔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林锦已经跑远了,带着一堆狗腿子手下继续招摇过市。   童男子?所以....林锦的意思是.....他其实不行?!   作者有话说:   林锦:我为八哥守身如玉! 第46章   秦朔的国子监生活一如既往的平淡无波, 在以前他就不是个出色显眼的角色,如今更是摆烂到了极致, 夫子在台上讲课, 他便在台下看闲书,与权贵家那等混日子的纨绔子弟无什么不同。   “嗐,秦小九又在看什么呢?!”要说有什么不同与以往, 那就是林锦总是找上来搭话,甚至还单方面宣布秦朔是他林锦的小弟。   “随便看看。”秦朔懒懒地翻着手里的书册。   “给我看看。”林锦毫不客气地一把抢过秦朔手里的书。   “巾箱秘术?这甚劳什子?”林锦皱着眉随手翻了两页, 只觉满纸胡言乱语、神神道道, 不知写得个什么意思。   “一种神秘学。”秦朔拿回自己的书。《巾箱秘术》实际上一本流传于下九流的推命书, 其实就是一种因果概率论。   秦朔原本对这种书籍根本不感兴趣,只不过为了树立自己不学无术,专爱旁门左道的人设, 才公然将这种不入流的书册带到了国子监来看, 为的就是引起林锦的注意。   “嗤, 我还当你在用功学习呢。”林锦讥笑一声在秦朔的席位旁坐下, 眼睛一歪便看向秦朔放在桌角的一叠书册。   “你不懂。”秦朔故作神秘道, “一切术法的尽头都是神秘学。”科学的尽头是神学,上辈子不知多少科学家钻研到最后都投入了神学的怀抱。   “神秘学?”秦朔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林锦也起了兴趣,身体前倾,压低声音道,“你先前的那种救人的法子也是神秘学?”   秦朔心下一顿,面色不改, 只含糊道, “算是, 也不是吧。”   说着, 秦朔拿起一本脚下的书,随便翻开,指着一处道,“这是一本巫医所著的书,朝代已不可考证了,上头写了,’心以呼吸进新气退旧气,直合周身,脉与之应’。”   其实翻到这一段的时候,秦朔也很吃惊,没想到古人对人体的了解竟然已经这样深刻了。所谓新气不就是氧气,旧气不就是二氧化碳么。   “还有这段‘肺促其气于喉,喉分于舌唇鼓其气于管,管出于空铳之暴于空也’。”   “这都什么啊?”林锦的眉毛拧成了一个面疙瘩,明明每个字他都认识,可是这些字串在一起他就理解不了了。   秦朔解释,“这一段其实解释了气在我们身体中的运行轨迹。”   说着秦朔也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幼童被卡住咽喉,实际就是气的运行被阻隔了,呈现假死状态。在挤压中昏死过去的人也是如此,生气阻断,心肺停止运行,但是他们并没有真的死去,只要我们通过外部力量去激活他的心肺力量,再辅以渡气,便可活之。”   “这些其实一点都不神秘。”秦朔挥挥手中的书册,“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先人们其实早就发现了这些人体的奥秘,只是如今的读书人们瞧不起这些下九流的技法罢了。”   “竟然是下九流的技法?”林锦眉头紧锁,神情严肃,然后一把拽过秦朔手中的书,又看向秦朔桌角的一堆书册,直接征收了。   “很多事情,不明白其中的原理,就会觉得神秘,从而心生敬畏和恐惧。一旦搞清楚了其中的原理,那就不过如此了。”秦朔的言下之意就是:拜托你们别盯着我了,请去多看看书吧!多看书就不会蠢了。   将自己精心准备的一堆书全都丢给林锦,秦朔只希望林锦和大皇子对自己不要再感兴趣了,有这个功夫不如去民间寻找些能人异士为自己所用。   “秦小九,你今日立功了。”林锦拍拍秦朔的肩膀,笑道,“放课后别走,小爷请你吃酒。”   无论秦朔怎么解释自己是个社恐,丁点不想出门交际,林锦是一盖不听的,放课的钟声一响,立马呼朋引伴将秦朔裹挟住,“今日去醉春轩!”   醉春轩是上京城出了名的吃酒听曲儿的风雅地,对于这等地方,秦朔只听闻其名,却从未身临其境的。这次虽是被林锦强行裹挟着来的,可秦朔心中也不免生出一丝的好奇来。   一脚踏进醉春楼,一股子夹杂着熏香的暖风便扑面而来。那股子香气不似春花的清新甜腻,而是一种缠绵悱恻的香脂味,大约就是传说中的胭脂水粉香?   就在秦朔胡思乱想之际,林锦等人已经被热情地引入了包厢。   “小侯爷今日来的可早。”女掌柜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这是我小兄弟。”林锦揽过秦朔的肩膀,“不怎么在外头行走,家里管教极严,不能晚归家,今日我带他出了耍一耍,早来早回。”   “哎呦,这小郎君可真俊俏。”女掌柜上下打量一番秦朔,尔后看向林锦,捂嘴笑道,“小侯爷放心,今日保管这位小兄弟玩儿的尽兴快活。”说罢便一摇一摆地退下了。   秦朔跟随着林锦落座,不多时,桌上便摆放上了糕点、酒水和各色果子。又过了一会,好几个衣着清凉的小女娘便奉着琵琶、长箫、古笙等乐器进屋吹拉弹唱起来,还有两个小女娘身披薄纱随着笙乐翩跹起舞。   除了弹奏的、跳舞的,还有专门侍奉的小女娘,也都是看着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明明胸前还是一马平川,可稚嫩的脸庞上却染着不属于小孩儿的妩媚姿态。   秦朔心里不是滋味,只低垂着眼眸不去看。幸而负责侍奉秦朔的小女娘似乎也是个新手,害羞地垂着脑袋,露出藕段一般白皙的后颈,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一碟子点心,完全不似旁的小女娘那般温柔小意。   对此,秦朔却不觉得被冷落或是小瞧,反倒心里松了一口气,自己拿着一颗橘子剥开来细细撕着橘瓣儿上的白色经络,以此消磨着难捱的时间。   “这小娘子是怎么回事,瞧不上咱们秦兄弟不成?”不知是哪个小纨绔开口,顿时全场的目光都落在了秦朔这一席上。   不等秦朔反应,又听一个纨绔子道,“哟,这个小女娘怎生看着有两分眼熟?”   此话一出,看向秦朔这一席的目光就更加灼热了。秦朔忽然感到身旁的女孩子似乎在发抖,扭头看去就发现小女孩浑身涨红得像个煮熟的虾子,佝偻着身子恨不得将脑袋塞到桌子低下去。   “这不是咱们名满京城的大才女么!”一个纨绔忽然起身,大步走到秦朔的席位前,勾着头去细看秦朔身旁的小女孩儿,然后抚掌大笑。   “阿源,你快来认认,这位是不是你那位曾经的心上人!”那纨绔子对另一个纨绔子着急招手,看来那位阿源和这位小女娘应有前缘旧怨。   秦朔只听耳边传来一声急促的抽泣声,寻声看去,果然见身旁的小女孩儿正颤抖着身子哭泣。   “真的是刘大才女!”一众纨绔子们哄然大笑,不怀好意地将刘姓小女娘团团围住。   瞧着那一张张丑陋的嘴脸,秦朔再也忍不住,刷一下站起来,一下掀翻了眼前的果盘。   “哐次”一声巨响,果盘落地摔成了碎片,秦朔怒不可遏道,“够了!你们是瞧不起我秦朔吗?”   “既然如此,我走便是!”   秦朔抬腿就要走,林锦连忙呵斥,“都干什么呢!欺负秦朔年纪小么!”   林锦一怒,那群纨绔子一下子做鸟兽状散去。听闻动静的女掌柜也赶忙进来,看着一地的碎瓷片,满脸堆笑地赔礼道歉。   “荣大家的,这刘小娘子是怎么回事。”林锦怒道。   秦朔原以为林锦是要为刘小娘子伸张正义,结果下一刻便听林锦道,“人还没□□好就敢往我小兄弟面前带?!”   “小侯爷息怒!”女掌柜“啪啪”两下,利索地甩了自己两个巴掌,“奴家原想着这位小爷是头一回来咱这儿,可不得挑个最清白干净的丫头来侍奉。没想到这丫头这般不得用!”说着,恶狠狠地剐了一眼秦朔身旁的小娘子。   “算了算了,让这些小丫头都下去吧,咱们兄弟几个吃酒玩色子就是。”林锦将扫兴的小女娘们都赶走,一把拉过秦朔让他重新落座。   “小九别气。”林锦给秦朔倒上一杯热茶,解释道,“这几个小子不是故意的,只是这刘小娘子与阿源有些渊源,他们这才忘行了。”   这时又听一个纨绔子大笑道,“阿源,往日那刘小娘都不正眼瞧人的,如今还不是全凭你处置了。”说罢,一众纨绔子爆发出猥琐大笑。   “那刘家小娘子是刘参政家女儿?”结合众人的言语,秦朔想起年前的一桩事情来。   “正是。”林锦道,“刘平君贪墨军饷,克扣了西北军十万石军粮,罪当阖家处死,圣上仁慈,刘家十五岁以上男丁处死,不满十五岁的男童阉割为奴,女眷没入教坊司。”   “这刘小娘便是刘家嫡女。”林锦看着秦朔,说道,“小九你无需同情可怜那刘家娘子,曾经的她吃的每一口山珍海味,穿的每一件绫罗绸缎都留着将士们的血!如今的她不过是还债罢了!”   说罢,林锦便拍拍手,让人将酒水送上,有令人将骰子、牌九摆上桌,拉着秦朔道,“别想那扫兴的了,玩些快活的。”   秦朔脑子还蒙着呢,就被推到了桌前,手中还被塞了两颗骰子。   “秦兄弟,今日是我不对,扫了小兄弟的雅兴。”那个名为阿源的少年拍拍秦朔的肩膀,豪气道,“秦兄弟尽管玩儿,今晚输的全算我的。”   正当秦朔拿着骰子愣神之际,一众纨绔们已经玩闹起来,一手提着酒壶,一手熟练地摇骰子,咕噜噜的喝酒声,哗啦啦的摇骰声,还有各种各样的嬉笑声,各种声音缠绕在一起,直让秦朔头昏脑涨。   正迷糊之际,忽然有人端了一个小碟子送到秦朔鼻子尖下,“秦兄弟快试试,这可是万金难求的神仙散,南边世家们才吃得上的好玩意。”   “神仙散”三个字宛若一桶凉水对着秦朔兜头浇下,这下子头也不晕了,眼也不花了,秦朔的头脑瞬间清明起来——这玩意儿不能碰! 第47章   “好兄弟, 这可是好东西。”那人拿着所谓的神仙散就要往秦朔口中送去,吓得秦朔连连后退, 脸上的恐惧遮都遮不住。   “哈哈哈!”秦朔的窘迫形状令一种纨绔子弟们捧腹大笑。   “这玩意是毒.品!不能吃的!”秦朔看着一个少年正在服食, 连忙阻止。   “小侯爷,他真是镇北侯府的?怎么生像小娘养的,这般没见识, 上不得台面?”一个少年笑得前仰后翻,眼中的轻蔑再也无法掩饰。   “闭嘴!”林锦一声呵斥, 对着那少年的脑瓜子就是一拳, “你是个什么货色, 给我小兄弟提鞋都不配的玩意儿!”   全场的笑声顿时一窒,见林锦真的动怒,谁也不敢再嘲笑秦朔。虽然同是侯府子嗣, 可是相较于林锦这个威武侯府的独子, 秦朔这个镇北侯府的老来子自然没那么吃香。   只要不出意外, 林锦就是铁板钉钉的下一任侯爷, 至于秦朔, 虽然身上有个县男的名头,但是在这些权二代们的眼中,县男是个什么玩意儿,乡下的小地主罢了,哪里入得了眼。   秦朔并不会与这些少年们计较,一群中学生而已,不仅心智没成熟, 还正值青春期, 正是人嫌狗厌的年纪, 与他们顶真计较就是和自己过不去。   “那个神仙散就是五石散吧。”秦朔看向林锦, 正色道,“那玩意儿真不能吃,不仅会上瘾,还会死人。前朝那些怪诞荒唐的事情少不得这个神仙散的作用。”   “吃一点放松一下而已。”林锦不以为意。   秦朔深吸一口气,眼神在众人脸上打了个圈——他们看自己就像是在看个怪物,可是怪物明明是他们。   “信不信在你,我言尽于此了。”说完,秦朔拔脚就走,心中哀叹,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光怪陆离的上京城啊!   林锦今日本想带着秦朔出来好好玩一玩,结果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秦朔拂了面子,心中也不高兴起来,直道这秦小九是个怪胎,估计就是乱七八糟的书看多了的缘故。   秦朔要走,林锦不拦他,其他人自然也不会挽留。就在秦朔推门要走之际,大门哐当一声被人从外头踹开。   还未等秦朔反应过来,一只藤条便劈头盖脸地向他袭来,下一刻,秦朔只觉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就像被火舌舔舐过一般。出于本能,秦朔立马抱头弓身,护住头脸和胸腹部,然后那藤条便一下一下地落在了秦朔裸露在外的小臂上。   “啪、啪、啪”藤条破空之声每每响起,秦朔身上便多出一道血色红痕。   “小畜生!多大的年纪就学人家喝花酒玩女娘!”行凶之人怒斥道。   那熟悉的呵斥声落在秦朔耳朵里,直让他躲闪的动作一顿,不可思议地朝那人望去,“阿妈?”   一屋子的人此时也回过神来,可是无人敢上前劝阻,就是林锦,瞧着老妇人那甩出花儿来的藤条鞭子也不禁望而却步了。   “为了你,闹得兄弟离心,家宅不宁。你六哥离家出走,浪迹江湖不归家。”   秦老夫人列数着秦朔的“罪状”,“原以为你是个乖巧懂事,可谁知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家里好不容易为你谋划来的国子监名额,你不珍惜,整日看些野书邪书,沉溺道士炼丹,侯府都差点被你炸了!”   闻言,在场吃瓜的众人顿时联想起去岁镇北侯府那一道响彻上京城的巨响,原来竟是秦家小儿子沉溺丹药之术炸炉了。   “秦老夫人....”林锦瞧秦朔被打得着实可怜,似乎都被抽傻了,便想抬步上前劝解,结果话还未出口,直接被秦老夫人“啪嗒”一鞭子阻断了去路。   秦朔此时的确有些懵逼,心里嘀咕着他阿妈这是演哪一出呢?用得着这真刀真枪的么?   不等秦朔心里吐槽结束,那藤条鞭子又甩了过来,“啪嗒”一声抽在秦朔的屁股上,水蓝色的绸缎袍子上立刻沁出一串血珠子来,疼得秦朔嗷嗷大叫。   “阿妈,我再也不敢了!”虽然不知阿妈是演哪一出,但秦朔还是立马找准了自己人设位置,连连求饶。   “这就疼了?!这就疼了?”秦老夫人怒不可遏,“你六哥命都要没了,你个乱家的玩意儿!”   “什么?什么?!”这下秦朔也不觉得身上疼痛了,什么叫六哥要没命了?   “要不是你,你六哥能离家?”秦老夫人抬起手腕又要一鞭子抽下,秦朔浑身一个瑟缩却也不躲闪,然而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   “你个疯婆娘!赶走那个孽畜的是我,你有怒有怨就冲我来吧!”正是不知何时赶来的秦老爷,一把抓住秦老夫人行凶的藤条夺了去,扔在地上。   “你当我不敢?”秦老夫人眼睛一瞪,一把抄起地上的藤条便要冲秦老爷子甩去。   眼见一场血案即将酝成,秦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求道,“都是儿子的错,阿爹阿妈不要生气了。”此时的秦朔两眼发蒙,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己难道又穿越了?   看着跪地哀求的小儿子,秦老夫人手中动作一顿,随即一闭眼、一咬牙狠心道,“来人啊,将这个小畜生给我叉回去!”   不等秦朔反应过来,一群身强体壮的婆子便上前叉起秦朔的四肢将他抬了出去。   唱戏的主角退场了,留下的吃瓜群众们却久久不愿散去,交头接耳地说起镇北侯府的八卦来。   “这秦朔怪不得这般上不得台面,原来有这样一个母老虎阿妈。”   “哎哎哎,世上哪有这么狠心的亲妈,我看这其中有蹊跷....”   “此话怎么讲?”敏锐的群众立马如同嗅到血腥气的鲨鱼一般围了上来。   “你们看啊.....”那人言之凿凿地分析着,那自信的表情活似他就躺在镇北侯府的床板低下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了一切的真相。   所谓三人成虎,有些谣言传着传着便成了“真相”。   “你们想啊,这秦家小九出生时候秦老侯爷都多大岁数了,老夫人又多大岁数了。就算是老侯爷身体强壮,毕竟行伍出身。可是老夫人哪里还能生?!”   在秦朔所不知道的地方,他已然被吃瓜群众们换了个亲妈。据说他阿爹在外头偶遇一美艳小寡妇,但是碍于秦家不纳妾的规定,只能将那小寡妇养在外头。   可惜这小寡妇是个福薄的,为秦老侯爷生下个儿子后便撒手走了。这小儿子便是秦朔了,老爷子偏疼幺儿,便将孩子带回侯府,对外宣称是老妻老蚌怀珠生下的。   如此一来,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为什么老夫人能高龄产子?因为那儿子就不是她生的。既不是亲生的,打起来当然就不心疼了,没看到那鞭子唰唰得往脸皮上去呢,招招见血,招招狠毒啊!   为什么秦六爷会负气出走?因为老爷子偏心啊,偏心的还是个外头来的野种,不然自家兄弟哪儿来的这般大的气性?   这时候便又有人站出来举证了,说往日看那秦小九就不对头了,对着丫鬟婆子和软得不行,没有一丁点主子的派头。原来根子就不正,腰杆可不就挺不直了吗?   就在上京城的众人吃瓜吃得正欢快之时,又一消息飞传开来——你道那秦老夫人隐忍多年怎么突然就撕破脸皮了?原来啊,是她的亲儿子秦六爷出事了!   那秦六爷本是个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就算会些马上功夫,但也不过花拳绣腿。这不刚刚出了上京城,还没能去游山玩水,竟然被山上的女大王给掳走了!听说就要成那女大王的第十三房王夫了!   “六哥被掳走当压寨夫人了?!”秦朔大惊,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疼痛,慌忙起身。   “小九难道不该先关心你那个小寡妇亲妈?”秦老夫人捂嘴笑道。   “这都什么人啊!怎么编排的?为什么是小寡妇?!”秦老爷嘟囔着抱怨道。   “怎么着?难不成还有黄花大闺女能看上你这糟老头子不成?”秦老夫人瞪过去。   “哪儿能呢!哪儿能呢!”秦老爷子连声道,“别说黄花大闺女,就是美艳小寡妇,我也是一眼都不瞧的!”   “行啦!阿爹,阿妈,你们就不能可怜可怜儿子,先给我解释解释吗?”秦朔如今还云里雾里呢,虽然知道一切都是阿妈做的局,但是做局的目的何在呢?   “还不是老六那个孽畜!”秦老爷冷哼一声,“去了南边还不安生!”   “六哥怎么了?真被女大王给掳走了?”南边民风彪悍,女子的地位甚至高过男子,许多地方都是女子当家做主,秦楠被看中掳走不是奇事。   “掳走是不可能的。是你六哥自己送上门去的。”秦老夫人道,“女大王却不是一般的女大王,而是南越国的王女。”   秦老爷子在一旁补充道,“南越国虽是小国,但是有猛象骑兵营,战斗力不容小觑。如今的南越国王就一个王女,这王女以后要继承王位当国王的.....”   “六哥就是王后了?”秦朔咋舌,我滴个乖乖哦,他六哥的经历能演传奇话本儿吧。   “不一定呢。”秦老夫人道,“南越国有去父留子的习俗,你六哥能不能保住命还未可知呢。”   去父留子.....好先进的观念啊!秦朔心中感叹。   “所以呢?阿妈为什么要抽我?”秦朔想不通两者之间的关联。   “万一你六哥入了南越后宫的事情被上京城知晓,秦家免不得被猜忌。”秦老夫人解释。   秦朔点头,倘若他六哥真成了南越王后,秦家又握北疆兵权,那肯定会被皇家忌惮的。   “所以就谣传六哥被山大王掳走了?”   “南越小国,比之山大王强不了多少。”秦老爷道。然而,山大王是匪,南越是国,两者的危险性完全是一个天一个地,不可相提并论。   “你阿妈想的一箭双雕之计策。”秦老爷子道,“想要淡化一个谣言,做好的办法就是造出一个更加离奇的谣言。”   于是乎,美艳小寡妇和老当益壮的老侯爷的风流故事就出现了。   “就是要连累小九你的名声了。”秦老夫人爱怜地轻抚秦朔的额角。   “谣言三分真七分假,人们就会挑他们所认定的真相去相信。更妙的是,一切都是人们的遐想,我们秦家从未承认也没有否认,这就给我们自己留下了退路。”秦朔笑着竖起大拇指,道,“阿妈简直是女中诸葛,好厉害。”   “如此一来,就算我明日离京,也不会有人觉得怪异了。”自己连累秦老夫人亲子遭难,秦老夫人将自己赶走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小九,你真要走吗?”秦老爷再次确认问道。   秦朔点头,笑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我要是不走,这一身的鞭子不是白捱了么!”   从此之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来鸟飞。哪怕宽阔大海上有滔天海浪、有凶猛大鱼,哪怕高远天空中有猎猎寒风、有电闪雷鸣,自是无所畏惧,一切甘之若饴。 第48章   “阿妈!小九还小呢!他做错了什么, 我们慢慢教便是!”秦初再一次跪在了秦老夫人的房门外,上一次是祈求母亲不要赶走弟弟, 这一次亦是。   秦初想不明白, 他家小九多乖多懂事的孩子啊,怎么在外人嘴里就变成了外头捡回来的野孩子!这可是他嫡亲的小弟弟!他亲眼看着他从巴掌大,一点点长成了如今的模样。而且自家亲妈居然要把小九赶出侯府, 这不就坐实了外头的流言蜚语了吗?!什么美艳小寡妇,别人信, 秦初怎么可能信!   “侯爷, 老夫人唤您进去。”这一次, 秦初没有被赶走,反而被放进了屋。   “阿妈。”一进屋,秦初便噗通一声跪在了秦老夫人的脚边, 哀求道, “咱家小九最是单纯不过的孩子了, 放眼整个上京城在也没有谁家的少年郎比咱家小九还懂事的了。就算不爱读书学文, 就算喜欢些偏门淫技, 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秦初是真的不明白啊,不爱读书学文那就不爱呗,他们老秦家在学文一道上就没有开窍,这强求不得。阿妈怎么能因为小九不好学就要把小九赶回老家呢?   秦老夫人看着脸上一片焦急的大儿子,心中不免叹息——这也是她的孩子啊,还是她的第一个孩子,不知何时起, 明明该是最最亲密的母子二人竟然起了这样的隔阂。万般蒙骗, 诸多算计。只因为自己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母亲, 自己是九个孩子的母亲!   “老大啊....”秦老夫人摸摸秦初的头顶, 心中纵有千言万语竟是万万说不得了。   “阿妈,这都是怎么回事啊。”秦初一个大老爷们声音里竟然带上了哭腔,“先是六弟走了,如今又是小九。不该这样的!这和我想的都不一样啊!”   秦初作为长子,自幼又被教导得忠厚老实,一直以来他都将照顾弟弟妹妹作为自己的责任。后来他成了侯爷,他想得也是如何让弟弟妹妹们在侯府过得舒坦。可是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一个弟弟离家出走了,一个妹妹出家修行了,如今只剩下一个最小的弟弟,竟然也要离家千里去了。   “老大啊,这不是你的错。”秦老夫人看着红了眼眶的大儿子不免心酸,哪怕理智上知道将一切瞒住老大是为了全家好,可是看着这样被瞒在骨子里却自责不已的大儿子,做阿妈的如何能不动容呢?   “老大,你想想小六,他出生在这富贵窝,养成了一身的臭毛病,如今更成了全上京城的笑柄。”秦老夫人克制住心中酸涩,按照先前所想地那般解释道,“老大你这几日也不好过吧,没少捱同僚们笑话吧。”   闻言,秦初不禁想起这几日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些异样眼神来,那些人前的机锋暗藏,那些人后的窃窃私议,秦初如何不知呢。侯府少爷被山大王掳去做了压寨夫人,这多丢人的事情啊。   “老六长歪了,小九可不能步了他的后尘。”秦老夫人道,“他这才几岁,毛都没长全呢,便学人吃花酒玩小娘。你还不知道,那日我倘若晚到一步,小九便被引诱着吃了神仙散了。”   “那可是个祸害玩意!”秦初大惊。   “小九没见过苦日子,这上京繁华地处处是诱惑,又有一群狐朋狗友,想长正不容易。”秦老夫人道,“小时候吃点苦头,总好过长大了受苦好。”   “等小九长大了,我和你阿爹大约也都不在了,届时他要是成了小六那般的混世魔王,麻烦的就是你这个做哥哥的了。”   秦老夫人见大儿子神奇意动,便知自己说道他心坎儿里去了,又继续道,“再说,回老家怎么就是苦日子了。吃喝不愁,谁还敢怠慢他不成?”秦老夫人凶悍道,“再苦再难能苦过你小时候?能难过你小时候?”秦初可是正儿八经经历过苦日子。   “可是.....”秦初又想起一茬来,“倘若阿妈你是想要好好教导小九才把他送回老家,可是一旦回了老家,小九就是最大的主子,也没人敢教导他的啊!”秦初心道,小九一旦回老家那还不是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老家的族人们必然是巴结着小九的,到时候阿妈阿爹都不在身边,指不定闯出什么大祸来呢。   “言之有理!”秦老夫人眼睛一亮,随即狠狠一拍桌子,咬牙道,“那就把小九送北疆去,有老三老四看管着,他也翻不出个花儿来!”   “再不行,就丢军营里去,跟着小兵们摔打锻炼几天,什么臭毛病都没了!”   秦初闻言大惊,忙道,“如何使得!北疆风沙漫天,又有北戎骚扰,小九如何能去!”   然而接下来无论秦初如何哀求劝阻,秦老夫人已然铁了心,一定要将秦朔送去北疆改造去。   “小九是陛下封的县男,又是你弟弟,他离京这事儿,还是要向陛下禀告一下的。”秦老夫人看向大儿子,柔声道,“陛下那边你就实话实话,无需粉饰隐瞒。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是咱们做臣子的不可欺瞒陛下。”   秦初连连称喏。   此时的大凤皇宫内,明德帝正在和贴身老太监说着话,说得正是镇北侯家的事。   “刘伴伴,你说这镇北侯府是怎么回事?事情一出接着一出的。”明德帝是真有些看不懂了。   “陛下,那镇北侯府一出出的笑话,此乃乱家之相啊。”刘太监笑道,“穷人乍富不过一时,便是破天的财富也守不住的。秦老国公骁勇善战,智谋无双,然则子孙不济,这硕大的侯府看着花团锦簇,内里实则一团草包。”   “哈哈哈,一团草包!刘伴伴喻得巧妙!”明德帝展颜大笑。   正说着,一个小太监进殿来报,说是镇北侯秦初递了帖子求见。   “宣!”明德帝正对镇北侯府的事情来趣呢,便让秦初立马入宫觐见。   “陛下万安!”秦初跪地行礼。   明德帝也不命他起身,更未赐座,只居高临下地看着秦初,陡然发现这秦初承袭不过小半年竟似老了十来岁,鬓角有了白发不说,整个人如同发面馒头一般泡涨开了,行动间全没有青壮年的利爽。   见状,明德帝不禁心情好了些,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看来这镇北侯府的经尤其难念。   “来人,赐座。”明德帝心情一好便也不为难秦初了,问道,“爱卿今日所谓何事。”   秦初屁股才刚刚落座,又慌忙站起,弓着身子回话,将这几日家中发生的事情一一禀告了明德帝。   “去北疆?!”明德帝原本懒洋洋地坐在御座上,一听秦家小儿子即将被打发去北疆顿时坐直了身子。   秦初却没有察觉出明德帝的态度转变,继续道,“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是那是对外人,面对陛下臣便将家事和盘托出了。”   “九弟顽劣,今日差点吸食前朝那等坏人心性的神仙散。家母深恐九弟步了六弟的后尘,六弟....六弟....”说道秦楠,秦初不免有些难以启齿,羞愧道,“臣已经派了家中府兵前去救援六弟,只是....只是不知届时六弟的清白还在不在了.....”   “噗嗤”明德帝再也憋不住笑,倒将刚刚因为北疆提起的警戒心淡去了几分。   “臣有罪。”听到明德帝的讥笑声,秦初赶忙跪地请罪,“臣治家不严,给陛下丢脸了。”   “罢了罢了,先不说你家老六,说说你家蚌珠儿,怎么舍得送去北疆的,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明德帝淡淡道。   秦初连忙将秦老夫人的一套说辞搬出来,“家母原先想送小九回秦家沟老家,可偏偏我多嘴一句,担心小九回了老家反倒没人能管住他。家母便道将小九送去北边,让他吃些苦头,回来才能老实。”   “我家小九是老老来子,身子本就娇弱,隔三差五就要病一场的,如何能去北疆。无奈家母坚定无比,说是...说是...”秦初又顿时。   “继续说。”明德帝命令。   “家母说,一颗树想要高壮就要时不时地修剪,除去了旁支枯叶,主枝才能茁壮成长。如今将小九送去北边吃些苦头,日后我这个哥哥当家才能治得住.....”秦初越说声音越低,毕竟自己所言之事着实心思阴暗,算不得光明大丈夫。   “臣愚钝惶恐,如此情形,全没了主意,只能入宫将一切如实禀告陛下。”说完,秦初便跪伏在地,额头紧紧贴在冰凉的金石方砖上。   “罢了,你这个侯爷做得不容易。”明德帝挥手让秦初退下,只道让秦初自己的家事自家做主。   待秦初退下,明德帝便立马问刘太监,“秦家小儿要去北疆?!真的是严母教子?”   刘太监道,“陛下既然心中怀疑,又何必答应?定然是陛下心中已有打算了。”   闻言,明德帝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意,“知我者,刘伴伴也!”   作者有话说:   明德帝:我是一个智商在线的反派! 第49章   “八姐, 我就要去北边了。”   当秦朔得知自己终于能够离开上京城去边疆之时,整个人都是不可思议的状态, 万万没想到只是捱了一顿鞭子, 又坏了些名声,自己竟然就能脱身离开这黄金囚笼了。   秦朔不可置信,直到自家爹妈言之凿凿地告诉他, “去北边的事情成了,是皇帝点头应下的事情。”秦朔这才信了, 心底的喜悦犹如春泉一般咕噜咕噜涌出, 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   喜悦过后, 秦朔便想起了自家八姐,当初说要两个人一起走,如今却只有自己一人成行, 八姐却还要继续被“囚困”。   怀着愧疚, 秦朔来到镇北侯府东北角的小佛堂, 那里是秦清和清修德地方。自从发出了替祖母修行、为家人祈福的宏愿, 秦清和便搬出了自己的小院, 终日待在这香烟缭绕、诵经不断的小佛堂。   “八姐,对不起,我食言了。”秦朔看着眼前的素衣少女,明明还是那个长相,却像是换了一个人。那个穿上男装宛若翩翩少年郎一般神采飞扬的秦家小八终究不见了。   “小九能去北边,已经是极好的了。”秦清和笑道,少女脸上的笑容宛若蒙着一层薄纱一般令人瞧不明白。   秦朔想说, 八姐你等我, 给我两三年的时间, 我一定带你脱离这泥潭。可是话到嘴边打了几个转, 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自己已经食言一回,又怎敢再空许诺。   欲言又止、欲言又止,秦朔终究只道,“八姐,我到了北边后会经常给你写信通消息,你万万保重,一旦我在北边立住脚跟,我、我....我便是偷也把你给偷走!”   瞧着自家弟弟咬牙切齿的模样,秦清和噗嗤一笑,淡白的脸上终于又灵动起来。然而脸上笑着,心中却惆怅无比,心道,小九可正是个傻瓜蛋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便是成了宰相、成了大将军,还不是要屈服于皇权之下。何况自己一个小女子,那真正是身如浮萍,命运半点不由人的。   心中哪怕不信,秦清和却也露出一个笑容来,点头道,“嗯,我等小九的好消息。”   “小九莫要牵挂我,我如今常伴佛祖身旁倒也不错,起码落个清净。”说罢,秦清和狭促一笑,“那两个人教养嬷嬷如今可管不着我了。”   秦朔见他姐还有心说笑,心里也是一松,于是拿出自己准备好的东西推到秦清和面前。   “这些都是什么?难不成小九临走前还要给我布置功课?”秦清和瞧着眼前的包裹,虽未打开,但是隔着外头看轮廓也能知晓里头装的是一摞摞的书册。   “是账本。”秦朔打开包裹,“是我在上京城置办下的一点小产业,如今我去北边了,照应不了那些铺子了,还请八姐您帮忙照料着吧。”   秦朔想给秦清和留下一些保障,于是便将自己的十来间奶茶铺子都送给她。   “那奶茶铺子竟然是小九的?”随手一翻账本,秦清和立马瞪圆了眼睛,嗔怒道,“你个小坏蛋!可没少看我笑话吧!”   秦清和一想到自己以前当着秦朔的面对那些奶茶的点评,就一阵羞恼,感情幕后大东家就在自己眼前,自己可不是班门弄斧了么!   “唉,我谁都没告诉,又不是独独瞒着八姐你了。”秦朔表示自己一碗水端平,解释道,“毕竟未分家就私自置业是大忌。”   “不过阿妈是知道我这些铺子的。”秦朔又将这些奶茶铺子的运行情况细细告诉秦清和。如今铺子上的总管一个是自己的奶兄,他是阿妈的人,还有一个是自己以前的大丫鬟。   “秋桂那丫鬟真能干。”听说秋桂领着铺子每年的一成红利,将铺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如今更是有个新铺子正在筹备。秦清和不禁摸摸自己的脸颊发出感慨,心中则想着,秋桂没了容貌说不定还是因祸得福了呢。   “秋桂的一成红利不变,以后铺子上的收益便全归八姐你了。”说着,秦朔将铺子的账本和印鉴一同推给秦清和。   秦清和却不接,只道,“如今我每日在这佛堂里念经拜佛,连首饰都无需置办,哪里需要那样多的钱财。”   “小九你以后去了北边,既然想要做出一番功绩,那就少不得外出应酬,才是真正需要花钱的。”   “八姐,你就放心吧,我少不了钱花。”秦朔又将账本印鉴推给秦清和。他是真不缺铜钱,这奶茶铺子虽然收益不菲,但是比之南边的制糖利润,那真是毛毛雨了。   “不成,我从未学过铺子上的事情,万一把铺子给败了给怎么办。”秦清和还是不肯接受。   秦朔却道,“以前没学过,现在学起来也不晚的。而且铺子上有秋桂,她是个能干的。”   在确定自己就要去北疆之后,秦朔便和秋桂谈了话,最终决定秋桂留守上京城。   一来,奶茶铺子就此荒废不免可惜。二来,秋桂留在上京城可以为秦朔传递消息,免得如同上次济世教的事情一般,家人们打着为秦朔好的名义隐瞒他,让秦朔眼瞎耳聋没了消息来源。三来,更可以让秋桂和自家八姐两个女孩相互依靠、相互照料。   秦清和还要推辞,秦朔却直接道,“姐,这铺子你一定要收下。不然我一个人在北边不得安心。况且,手里有钱,心里不慌。”   “以后再遇上难事,倘若你不愿意,起码还有跑路的盘缠!”秦朔知道,在这封建礼教的古代社会,自家爹妈已经足够开明了。可是他们的开明是对家中的男孩子们,他们放男孩儿们去闯荡去折腾,给他们自由。   但是对于家中的女儿们,他们会给出足够的爱和呵护,可是一旦面临婚姻嫁娶,在他们固有的观念里,女儿终究是要嫁人的,不嫁人像什么话呢?   秦朔不知道他八姐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是想安居后宅相夫教子,还是想要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但是,秦朔希望他姐可以有得选,选能够令自己开心快乐的生活方式。   “小九!”秦清和眼眶一红,泪珠子一下蓄满了眼眶,哽咽道,“我知道大家都是为了我好,可是....可是....”接下来的话秦清和说不出口了,作为小辈怎么可以罔议父母长辈呢?   在大嫂看来,嫁入皇家,嫁的还是皇家嫡子,那是天大的福气。她为自己拉来的这份大媒是为了自己好。在阿妈看来,嫁入皇家是隐患,便想出了带发修行的主意来逃避皇子的谋算。阿妈也是为了自己好。   大家都是为了自己好,可是秦清和却难以从这些“好”中感受到一丝的快乐,她只觉得自己就如水中浮萍,水浪一起,自己便随波逐流。那种身不由己的飘忽感,太难受了。   自己没得选,只能接受来自各方的各种“好意”。所有人都在给予她,却没人关心她到底需要什么。更加可怕的是,秦清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秦清和厌弃这样的自己,自己难以在这世上安身立命,却还不识好歹的抱怨家人。可是厌弃又能如何,自己无法改变眼前的一切。   直到现在,自己的小弟弟突然说,“倘若遇到不愿意的事情,起码还有跑路的盘缠”。秦清和一直以来的自怨自艾忽然就烟消云散了,她忽然明白,原来自己的家人都是爱自己的。   她们都是在自己的认知范围和能力范围中力所能及地给予自己一切,哪怕那些所谓的“为了自己好”并没有能让自己开心幸福,可是,毫无疑问,大嫂、阿妈她们都是爱自己的。   就连小九,明明自己年长,明明自己是姐姐,可是一直以来都是小九在帮助照顾自己。小九一直在努力,一直在绞尽脑汁地想要破局。小九想要带自己去北疆,哪怕没有成行,他却还想着将饱含着心血的奶茶铺子留给自己,作为自己的退路。   一直以来,所有人都在不停的给予自己。可是自己又做了些什么?自己只是逆来顺受地接受,再私下愁眉苦脸地抱怨。   除了抱怨不满,自己竟是丝毫没有为自己努力过,甚至没有认认真真思考过未来的路要怎么走。   醍醐灌顶是一种非常玄幻的感觉。秦清和忽而一笑,阴霾净散,她笑着接过账本和沉甸甸坠手的印章,郑重道,“谢谢小九,我会好好把铺子经营好的。”   秦朔不知这短短几个瞬息间自家八姐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他见秦清和收下铺子,看起来也打起了精神来,便就开心起来,于是翻出账本下的最后一本册子递给秦清和。   “这是新店的方案,不同于先前的简单的奶茶铺子,类似于茶楼布局,但是只对女宾开放。”秦朔讲解着,“我想着就做成如同江南岸那种风雅范儿的模样。”   “我家小九可真聪慧。”秦清和笑着翻看手中的册子,越发感受到自家弟弟的不同寻常。   “小九放心,我会好好学习怎么管理铺子,遇上事情我便和秋桂商议着办,遇事不决还可以写信给你。”秦清和道。   秦朔看着秦清和如今的模样,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心道,人忙起来便不容易想东想西了,不然他八姐这么个活动爱玩得女孩子成日守着青灯古佛,还不得憋出病来。   说完铺子的事情,秦清和便叮嘱起秦朔去北疆首先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万事千万不要急躁。   “我相信小九,我会等小九回来接我。小九不要太着急,知道么。”   秦朔连连保证自己一定不会冒进,“我一定稳扎稳打,稳中求进!”   闻言,秦清和捂嘴直笑,心道她家小九说起话来还真是一套一套的,官味儿十足。   一时间,姐弟二人有说有笑,气氛融洽极了。直到秦清和的礼佛时间到了,秦朔才不舍地离开。   临走,秦朔终于将埋在心底许久的事情告诉了秦清和,“八姐,林锦那家伙说喜欢你,还说要一定娶你。”   放到以前,秦朔这般直白的话语定然会换来秦清和一顿羞恼的铁拳伺候的。而如今,秦清和只诧异了一下,便笑道,“他怕不是个傻子吧,就咱两家,这辈子是绝无可能成为姻亲的。”   “再者,我与林锦统共才见过几面?说过的话两个手数的过来。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对一个陌生人要非卿不娶,那不是笑话么。”秦清和只觉得林锦是在戏弄自家小九,根本没将林锦放在心上。   “我也觉着他不可靠。”秦朔笑道。“就是以后我不在上京城了,姐你要自己保护自己,注意别被他骗了。”   秦清和连连称喏,只道自己就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只要不出意外,这辈子不见林锦都是可能的。   交代好一切的秦朔这才放下心来,着手准备去北疆的一应事项。直到一切准备就绪,行李人马全都备齐,宫中突然下了一道旨意——二皇子替父巡边犒军。   第一站要去的便是北疆,秦朔随行。 第50章   即将离开上京城的好心情在宫中圣旨到来的一刻荡然无存。   秦朔苦着脸道, “阿爹,我这又是给家里招祸了吗?”   皇子巡边那是本朝开天辟地头一回。这是一个信号, 是皇家加强中央集权的信号。   “莫要瞎想。”秦老爷子撇撇嘴, 说道,“皇帝老爷子还真是八百个心眼儿呀,指甲盖大点的缝隙他都要去钻一钻的。”   “怪不得那么轻易地便允了小九离京北上, 原来在这儿等着咱们呢。”秦老爷子感叹。   无论秦家送小九离开京城是真的如同他们所禀告的那般,就是送小九去北边“劳动改造”的, 亦或者是暗中有什么不轨谋划。只要秦家是想送秦朔离开, 就无法拒绝皇家去北疆巡视犒军的要求。   一旦秦家拒绝, 不仅皇帝可以扣下秦朔不许他离京,更会加重皇帝对秦家的忌惮。甚至家中先前的一番藏拙操作全部都会付诸东流,坐实了秦家心存不轨之心的事实。   而一旦秦家开了口子, 同意认可了皇家的巡边犒军, 那么镇南军、西北军就全都无法拒绝皇家巡边。   如今的秦家已然被架在了台子上, 无法拒绝, 只能硬着头皮应下皇家的要求。   “这与你无关, 这是早就谋算好的事情,如今皇家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秦老爷却不当回事儿,只道,“他们想去犒军便去,正好给将士们送些好吃好喝的。”   说罢,秦老爷不屑道,“还真当如此就能收买军心不成?”   秦老爷子是真刀真枪在战场上干过的, 深知军心士气难得, 那必须要主将冲锋陷阵在前, 与战士同甘共苦, 用无敌的勇气与真正的胜利才能赢得的东西。哪里是去说几句场面话就能轻易得到的呢。   “只是怎么会让二皇子去。”想到这儿秦朔又叹气。论长论嫡都轮不到二皇子去代表皇家的,皇帝如此抬举二皇子,就差明晃晃下旨将秦家捆绑上二皇子的战车了,这不是给本就火热的储位之之争再添一把火么?秦家可不想要这被架在火上烤的滋味。   秦老爷却明了得很,为秦朔细细解释道,“大凤朝不过才二世,皇帝可还没能将权利都握在手中,兵权在武将手里,朝廷上文官们又大多出自南边世家,满朝文武真正属于皇帝的力量并不多。”   闻言,秦朔若有所思,大皇子是武将一脉,四皇子与世家分割不开,他们二人对皇帝而言,是儿子,可也是威胁。   三皇子出生低微不受喜欢,唯独二皇子,文武都不沾边,外家清白没有威胁,母亲又是个受宠爱的,于是便成了皇帝手中的王牌,使劲儿往他身上加砝码。这次巡边亦是二皇子的镀金之旅。   “所以啊,小九无须忧心,论着急,也该是大皇子与四皇子着急上火。”秦老爷稳得很。   “唉,皇帝也不好当啊。”秦朔感叹,心道,皇家这子不子、父不父得也真够拧巴无趣的。   “小九你这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秦老爷见小儿子竟然同情起皇帝来,不由失笑。   “我就随口一嘀咕么。”见阿爹嘲笑自己,秦朔撒娇抱怨。   瞧着秦朔难得的小儿姿态,秦老爷心中一酸,颤着手轻抚着小儿子的额角,心中万般不舍,挽留的话几欲脱口,最后却还是生生停住了。   秦老爷子知道,只要自己开口,只要自己说自己年岁大了,日子一岁少过一岁,见不得分别,那么小九肯定会留下来的。   但是....秦老爷子看着小儿子脸上难得的疏朗开怀,便只能生生克制住了自己的不舍,只道,“去了北边照顾好自己,记得多写信回来。”   秦朔如何看不出阿爹眼中的不舍,看着老人几乎要全白了的头发,秦朔连忙瞥开头去,他怕自己会舍不得,可是,犹豫就会败北,秦朔再也不想感受那束手无策的滋味了。   “阿爹,儿子不孝。”秦朔低垂着脑袋,不敢去正视阿爹。   “嗐,傻小子。”秦老爷子反过来安慰道,“世间安得双全法,你老子我啊,这辈子已经算是活够本儿了。可你们的日子还长着呢,哪里能将你们栓在我和这个老东西的身边,这不是耽误事情么!”   “阿爹!”秦朔扑到自家阿爹的怀中,紧紧抱住,闷声道,“阿爹,你要好好保重身体,你要好好的,千万要等儿子,儿子一定要让你过上快活日子。”这一刻,秦朔突然感受到了“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恐惧。   “好!阿爹等咱小般般!”秦老侯爷爽朗大笑。   离开的日子很快到来。这一日艳阳高照,虽是清晨,但已然非常炎热。白灿灿的骄阳无情炙烤着大地,知了在树上叫个不停,眼睛被额角不停流淌下的汗水糊住几乎睁不开来。   镇北侯府大门外,秦朔定定瞧着朱红大门外那对被太阳照得亮白闪光的石狮子,脑子空茫茫一片,有解脱,又有不舍,百般滋味,道不明,说不清。   “九爷,咱们该出发了。”彪叔只当秦朔是不舍离家,静静站在秦朔身旁,直到时辰不早了,这才开口催促。   “嗯。”最后一眼回望,秦朔上了马车。   原本的打算是轻车简行,如今因为要与二皇子巡边的队伍同行便不可太过寒酸,这也正和了秦家人的意,他们谁也不想就那么让秦朔凄凄惨惨地离京。   于是乎,一番置办下来,光是装四季衣物、各色器皿就足足十几口红木大箱子,再加上随行人员的行李,秦朔此次出行的队伍堪比“十里红妆”。   “现在什么时辰了?”哪怕到这古代十来年了,可秦朔依旧学不会看日头,只能约莫着估算时间。   “大约巳时三刻了。”彪叔回道。   巡边的队伍在午时出发,此时才巳时,足够秦家的队伍赶到城外等候二皇子了。   “到时候都约束着我们的人,尽量避免与皇家的队伍交集。”秦朔不放心地叮嘱。   “九爷放心,这次跟出来的都是好手。”彪叔回道。   此次北上,秦朔一个丫鬟小厮都没有带着,随行的只有几个护院,以及秦老爷安排的一队府兵。秦老夫人则安排了十来个婆子,那些个婆子各个身强体壮,平日可以照料秦朔的生活起居,一旦遇上山匪歹人,提上菜刀就能上阵杀敌。整个队伍中,唯独秦朔这个小主子武力值最弱。   “老爷交代了,九爷的功夫不能落下。”彪叔提醒秦朔。   秦朔点头表示自己明白,绝不会躲懒。秦老爷子的一片苦心,秦朔如何不知,在外行走,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关键时刻只能自己靠自己。   不多时,众人行至城外,秦朔嘱咐众人找了阴凉地驻扎休息等皇家的队伍。秦朔也坐到树荫下,拿着水壶小口小口地抿水喝。   “九爷不必如此。”彪叔看秦朔小口喝水的模样忙道,“就算行路艰难,但是短了谁的口粮也短不得九爷您的。再者,这一路水网颇丰,无需担忧饮水的。”   秦朔笑道,“彪叔你误会了,我只是觉得这般小口喝着解渴,再者,出门在外,能简便简,能省就省。阿爹先前给我讲我,以前在外头行兵打仗,可有不少小兵没死在敌人的刀枪下,却死在了寻找水源、寻找食物的路上。”   在这古代可没有GPS导航,一旦到了野外很容易就会失去方向。一旦在野外迷路,那就等于羊入虎口——在这野外,不谈豺狼虎豹,便是不幸遇见一头野猪都能送了性命。   “老爷教得好。”彪叔那张凶悍的脸上露出柔和的笑意,尔后解释道,“九爷放心,咱们此行非是在野作战,走的都是官道,沿路有官驿,补给方便。”   闻言,秦朔一囧,心知自己这是闹了笑话,将公路旅行当做了荒野求生。   “不过行走在外,多些个心眼总是没错的。”彪叔道。   正说着话,秦朔忽然发现出些不对劲来,目露警惕,压低声音对彪叔道,“彪叔,你看,周围的陌生人变多了。他们还时而不时的瞟我们!”秦朔心中立马紧铃大作。   彪叔只轻扫一眼,然后笑道,“九爷放心,这些都是要出城的老百姓们,他们见我们队伍壮大,便想坠在后面蹭一蹭威风。”   古代行路艰难,各地俱有绿林好汉,遇上要财不要命的还好,舍些铜钱做买路钱。遇上那谋财害命的,普通百姓如何能抵挡。   秦家的队伍人数多,还各个都身强体壮,属于绿林好汉都惹不起的角色。于是一些行商便打着主意跟着秦家的队伍一道走,肯定要比自己孤身上路要安全多了。   “原来如此。”秦朔心道原来自己又大惊小怪了。也是,就算是真有歹人,也不会选在皇城根下动手啊。   正想着,一个梳着两条乌黑麻花辫的小女娘直直朝着秦朔走来。   “小少爷,奴想讨些水喝。”说着,那小女娘竟然给秦朔飞了个媚眼儿。   秦朔浑身一个激灵,忙道,“彪叔,你喊李婶儿给他们点水。”   彪叔却不为所动,起身将秦朔护在身后,呵斥道,“贵人面前岂敢放肆!”   那小女娘却毫无畏惧,反倒上前逼近一步,哀切道,“小少爷当真不记得奴了?想当初咱脸挨着脸,嘴对着嘴.....”   “你胡说什么呢?!”秦朔从彪叔身后探出头来,怒斥道,“我根本不认得你!你休得坏我名声!”   “呜呜呜.....”小女娘捂脸大哭。一时间,城外众多歇脚的目光全都聚集过来。   “你当初解奴的衣襟之时,可不是这般凶狠狠的!你个负心薄性的小冤家呦~”   小女娘的声音脆生生,说起话来一唱三叹,宛若唱大戏一般精彩,直让周围的众人都竖起耳朵去细细听。   “你胡说什么呢!我、我才没有!”秦朔被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心道,世上怎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还是个女孩子?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真不认得你?”秦朔又看女孩儿哭唧唧的模样,又不似作伪。   “小少爷,你可还认得此物,可是你留给奴的定情信物。”说着小女娘从腰间的褡裢里取出一物,高高举起。   镶嵌着金刚钻的紫金发冠在烈日下灼灼闪光。   “是你!”秦朔大惊。自己前脚说皇城根下不会有歹人,这邪.教分子后脚便冒出来了。今天难道是自己的打脸日?   可是?当时自己救的不是个男孩子么? 第51章   “你、你、你是姑娘?!”秦朔瞪眼瞧着眼前的麻花辫少女, 话都说不利索了。   只见少女手指缠着胸前的辫子,娇羞地飞过一个媚眼, 笑道, “小少爷摸都摸了,难道还不知道么?”   “不对的啊....”秦朔回忆元宵灯会上的一幕,那平摊的胸脯, 明明是个男孩子的啊!   难道....难道...是小女孩年纪小还没有发育?!秦朔顿时被自己的猜想惊得头发直立。   “不、不、不,不对劲!”秦朔头摇得像拨浪鼓。   长相不对、声音也不对。自己那夜救的明明是那个名为储云少年, 哪怕在灯市上没看清少年的面目, 可是那天济世教夜闯侯府, 秦朔可是明明白白看清了对方的模样的,绝不是眼前的这个少女。   “九爷,要不要换个地方说话?”彪叔小声提议。   秦朔惊醒过来, 一看四周人的目光, 顿时以手捂脸——好吧, 看来自己一个欺凌女娘还不负责的荡浪子的坏名声是跑不了了。   “储云, 你有何事。”秦朔点破对方的身份。   “奴家能有什么事儿, 不过是一颗心挂在了小九爷身上,小九爷去天涯海角,云儿便追去天涯海角。”说着,储云丢给秦朔一个得意的眼神。   好一个“我追,你跑,你插翅难逃”,秦朔以手覆额, 严肃道, “别闹了, 马上皇家巡边的队伍就要出城了。”   “奴家哪里闹了, 分明是小九爷闹,您要是不抛弃云儿,又哪儿来今日的一出。”储云却是戏精附身,演得停不下来了。   秦朔无奈叹气,只得招手让储云上前,坐到树下的阴凉下。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秦朔不禁凑上前,想看看少年脸上是不是贴了传说中的□□。   “爷,庄重些,大庭广众,朗朗乾坤,这多不合适。”储云娇羞无比。   “唉!别玩啦,好好说话行不行!反正我现在名声也臭了,这就喊人将你乱棍打走!”秦朔威胁道。   “咳咳。”储云被秦朔突然的暴起下了一跳,咳嗽两声后从嘴里吐出个东西来,然后便变了音色,“真是的,小少爷还真是玩儿不起啊!”分明是个公鸭嗓子。   “不是个姑娘!”一旁的彪叔瞪圆眼睛。   “彪叔,我是那样的人么!”秦朔叹气。经过今日城外的这一出,自己的名声是彻底臭没了,算不算是阴差阳错帮了自己?   “那什么....食色性也,就算是个姑娘,那也没什么。”彪叔摸摸鼻子诺诺道。   秦朔也懒得去纠正解释了,只问储云,“你今日来又什么目的?就为了坏我名声的。”   “我不是说了么,小九爷去哪儿,我就要去哪儿。”储云摸着油亮的辫子,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先前济世教三人夜闯侯府之后便没了踪迹,秦朔还以为是自家阿爹钱给到位的缘故,没想成竟然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估计是侯府戒备森严,济世教的找不到机会,只得暗中盯着,结果自己一出上京城,他们便找上前来了。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他们如此谋算?!   秦朔看向远处那些看热闹的老百姓,瞧着那一张张朴实无华的劳苦群众的脸,心中却想,这其中隐藏了多少邪.教徒呢?   “行,你愿意跟着就跟着吧。”秦朔一改刚刚的炸毛心态,老神在道,“正好我出门没带洗脚丫鬟,以后就由你给我.....”   还未等秦朔说完,储云便如同跳豆一般弹跳起来了,怒气冲冲道,“好啊!你个秦老九,我还以为你是个好的,没想到你和那些朱门狗屎没什么差别!”   风水轮流转,先前是秦朔被气得跳脚,如今轮到储云没呛得炸毛了。   “不是你要跟我一起走,生死相随的吗?”秦朔笑道。此时他也回过神来,这济世教既然会在自己面前露面,肯定是有求于自己,那么主动权就掌握在自己的手上。   “哼哼!”储云鼻孔里喷出两口热气,愤恨地一屁股坐下,扭捏道,“我可没给人洗过脚,到时候可别怨水烫水冷的。”   秦朔:“!”顿时心中升起一股恶寒,心中更加好奇这济世教到底要图谋什么,这储云小子竟然能做出这般大的牺牲。   不等秦朔深究,两道身影骑马奔驰而来,正是宫中出来提前清障的太监。众人赶忙起身,彪叔大声呼喝着整装列队,一般的小老百姓们则做鸟兽状四处逃散,顷刻间就跑没了影。   储云也要跑,却被秦朔一把拽住。   “此时跑了,回来就难了!”秦朔低声道。一旦自己与二皇子的队伍汇合,一举一动必然要格外小心,到时候万一济世教为了接近自己而搞出更大的动静来,反倒是不美。倒不如反客为主,将储云拘在自己身边。   闻言,储云立马变了神色,做出一副小媳妇的模样,垂着脑袋娇羞地躲在秦朔身后。   不多时,轰隆隆的马蹄声如同天边的奔雷一般袭来,漫天黄土扬起,秦朔只觉口中一片干涩,不知是不是吸进了太多尘土。   躬身行礼等在官道旁,秦朔脑中正演练着接下来见着皇子该要如何磕头行礼,却没想成,那骑兵队呼啸而过,马蹄儿奔腾,如同一阵沙尘暴一般从秦朔身边穿行而过,竟是半点没有停留。   骑兵过后是步兵,待到步兵也小跑而过,秦朔终于直起腰来,瞧着前方的滚滚黄沙,眉头一挑,心道,自己这是被当做透明人了?   先前秦朔还打算装病以此躲避和二皇子的接触,没想到人家根本没将自己瞧在眼里,竟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九爷,咱出发吧。”彪叔道。   秦朔点头,秦家队伍立马行动起来,紧紧坠在了皇家步兵的尾端。而在秦家队伍的尾巴后面,坠着的则是行商、货郎们。   “咳咳!”马车上,储云捂着嘴巴直咳嗽。   “啊呸!”吐出一口夹杂着沙土的口水,储云眯着眼睛道,“咱们非得跟在皇帝家的队伍后头?吃上两个月的沙子黄土?”   如今的官道当然都是土路,炎日炎炎,土路被晒得几乎龟裂,皇家骑兵疾驰而过,立马掀起了漫天黄沙。   而秦朔今日乘坐的马车也不是冬日里的圆顶红木马车,而是“敞篷”车,四面俱空,只支着一柄伞盖这样。这般的“敞篷车”当然挡不住尘土。   秦朔也苦不堪言,他觉得自己恐怕已经变成一个泥人了,倘若自己这会儿跳进一盆清水里,定然能将清水染成浑浊的泥水。   “你就忍忍吧!”秦朔捂着口鼻,然后让人取来纱帽戴在头上,又将丝绸帕子叠成三角巾如同口罩一般系上,一起阻隔沙尘。   “快也给我一块。”储云是半点不将自己当我外人,见秦朔一番操作,立马也有学又样。又觉得自己的粗布巾太闷气,伸手便向秦朔讨要一方丝绸帕子。   “小九爷总不至于眼睁睁看着自己女人受苦吧!”储云斜眼。   秦朔算是服了这脸皮厚的家伙了,只得也给了一块帕子他。   “彪叔,让大家都找块巾子围上口鼻,沙土吸多了对身体不好。”秦朔交代坐在车架前的彪叔,又道,“大嫂不是给我准备好几匹丝绸锻子么,等下扎营修整的时候请李婶她们给大家伙儿都裁一块遮面巾。”   不等彪叔回话,一旁的储云已经怪叫起来,“秦老九,你可真是大方,难不成是散财童子下凡来了。”   彪叔也道,“九爷,咱们身子骨壮硕得很,可别糟蹋了好东西。”   秦朔却很坚持,绫罗绸缎不过身外之物,这粉尘吸多了,吸出个粉尘病来可怎么办,那就得不偿失了。   “出发前阿爹可说了,一应事项全听我的。”秦朔佯装生气道。   “你可还真是个大好人啦,真会收买人心。”储云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嘀咕道。   听着少年的揣测,秦朔懒得解释,直接伸手,“把帕子还我,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   储云连忙躲开,紧紧捂住脸上系着的帕子,大声道,“给了人的东西可不带要会了!还有没有江湖道义了!”   “收人好处还恶意揣测,没江湖道义的是你!”秦朔不客气地怼道。   拿人手短的储云缩缩脑袋,顿时如同锯了嘴的葫芦没了言语。   眼见自己在气势上压过少年,秦朔正要乘胜追击追问济世教的目的,结果刚刚张口,“哐当”一声颠簸,车轮似乎压到一个石块,整个车架都飘了起来,秦朔连忙抓牢车架,好悬没有被帅飞过去。   “九爷扶好了,离皇城越远,这路越难走。”彪叔一边控制着马车一边叮嘱道。   “知道了。”秦朔紧紧抓住车架固定好自己,还不等松口气,车子又是一个颠簸,差点没把秦朔的胃给颠飞出去。   “呕~”一旁的储云却比秦朔还要娇弱三分,整个人挂在车架上干呕起来。   就这么颠啊颠,好不容易等到扎营修整,秦朔下车的时候脚都是飘的,储云就更惨了,他吐了一路,连黄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九爷,擦把脸吧。”刚刚下车,婆子们便端着水盆给秦朔洁面。   秦朔抓过毛巾擦了一把脸,清凉的水敷在脸上,这才觉得活过命来。   “嗯?”秦朔放下毛巾便对上了李婶儿复杂的眼神。   “可是有事?”秦朔询问。   只见李婶儿飞速瞥了一眼一旁正扶着树干狂吐的储云,然后压低声音,神秘道,“那姑娘可是有喜了?”   闻言,秦朔哭笑不得。他算是发现了,自从出了上京城,众人对自己的称呼就从“小九爷”变成了“九爷”,似乎没了个“小”字,自己就变成了能顶门立户的大人了。   可是!就算是大人了,自己才多大?哪儿都能闹出人命来了?   “李婶儿,他那是晕车吐的。”秦朔解释道,“况且,我和她真没什么关系的!”   闻言,李婶儿点头,面上似是信了,眼睛里却还是犹豫。   见状,秦朔起了狭促心思,冲着远处的储云,扬声大喊道,“云儿啊!李婶儿问你是不是有喜了?”   “啊呸!谁说小爷....”公鸭嗓子一出,储云立马卡住了,下一刻只见他浑身扭捏着,做出小女儿的姿态,娇滴滴道,“奴家、奴家可还是清白之身呢。”   “小少爷可说了,要给人家个名分的呢!”说着得意地瞥了一眼秦朔,眼中是明晃晃的得意,似乎在说“来呀,互相伤害啊!”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离家才不过两三日, 秦朔已然从一个白嫩嫩的公子哥儿变成了个黑炭头,倘若不是一身锦衣华服, 乍一看还以为是乡下来的野娃子。   “人离乡贱, 行路难”的道理秦朔是知道的,但是他没想到会这么难。天气炎热,汗水浸湿了衣裳, 一阵风来,漫天黄沙卷起, 整个人便成了个泥人。   “九爷, 喝点水吧, 再走三里路就到驿站了,届时可以休整一下了。”彪叔将水壶递给秦朔。   秦朔接过水壶先漱口,然后才小口喝起来。他瞥了眼彪叔光裸的上身, 心中羡慕——他也好想打赤膊啊!无奈自己身板不够壮硕, 白斩鸡似的, 在彪叔的六块腹肌面前, 着实羞于见人。   “你热吗?”秦朔收起心中的可惜, 扭头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储云。   自打认识了储云,秦朔才明白了所谓“快乐就是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的奥义。每每觉着日子艰难的时候,去撩拨两下储云,秦朔的心情便能立马好转些。   “我不热。”储云有气无力地强撑。实则他可旁人都要热多了!   秦朔点点脸颊,说道,“我看你都不出汗的,大约是不热的, 真的好羡慕你这样的体质。”   “我就不热!”储云咬牙切齿。心知秦朔这家伙是意有所指, 内涵自己带着□□呢。   “为什么要易容?我又不是没见过你的真容。”秦朔想象了一下这大热天带着□□的感觉, 光是想想就觉得要热得闷死过去了。   “我乐意不行吗!”储云终于恼羞成怒。他总不能承认自己是想办成女孩子戏耍一番秦家小少爷吧?!谁曾想竟然将自己推进了骑虎难下的局面。   “要是热就把面具揭了呗。”秦朔在一旁说着风凉话。   “你管得着么!”储云斜了眼秦朔。自己难道不想除了□□吗?可如今自己已经成了秦家小少爷爷身边的云儿姑娘了, 这么多双眼睛都盯着自己呢。倘若自己突然消失,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风波来。而且,到时候自己再想以真容混到秦家小少爷身边,那可就难上加难了。   “嗤,还不是自找的苦头。”秦朔瞧着储云捏着鼻子自咽苦水的模样,便觉得如同吃了冰淇淋一般通体凉爽。   稍作休息,队伍再次启程。皇家的队伍赶得很急,恨不得想要插上翅膀立马飞到北疆去。秦朔心知是二皇子巡边心切。   二皇子外家不显,在朝堂上除了皇帝的偏爱再无半点势力,此次的巡边是一次机会,一次让二皇子串联、收服朝中武将的机会。二皇子怎么可能不着急呢?   秦朔能理解二皇子的作为,可是他不理解二皇子为何将自己当做一个透明人彻底无视?好歹自己也是秦家人,年纪又小,相较于掌握北疆兵权多年的哥哥们,自己才是更容易哄骗和拉拢的对象吧。   难不成是信了上京城的传言,真的以为自己就是个秦家弃子了?   心里琢磨了一会儿二皇子的想法,秦朔便不再深想了。自己一没见过二皇子本人,更没有与他交际过,如今再多揣测不过是空中楼阁罢了,带着太多的个人偏见,多想无益。   而这时队伍也终于抵达了驿站,就在李婶儿高兴地张罗要给秦朔备水沐浴,好好休整一番的时候,却被告知他们的队伍进不了驿站。只能在驿站旁的空地上安营扎寨。   “实在是对不住了。”驿站里的小吏不安地搓着手,低声下气地陪着不是。   “咱们驿站实在简陋,多少年都没有扩建过了。如今贵人们住进去便再也没有空地儿了。”   李婶儿还要理论,秦朔却制止住,说道,“就在空地上对付一晚上吧,大夏天的也不怕寒露。”   李婶儿着急,“九爷这都好几日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便是咱们这些下等人去不得,咱家九爷还不配进屋了吗?”   “李婶儿。”秦朔连忙制止,心道,自己算个什么人物,在皇家眼中可不就是下等人吗。   “天色不早了,咱别耽误时间了,早点收拾好,吃顿晚膳,早早休息才是正理。”   一旁的小吏见秦朔这般通情达理,连连弯腰称谢,又道,“小的这就把米粮、饮水给您送过来。”   小吏正要退下,李婶儿又喊住他,“多送些热水过来,我家爷要用水。”   这次秦朔没有拒绝,连日奔波,坐在马车上骨架子都要被颠散了,此时泡个热水澡松散一下再美不过了。   接下来众人忙活着安营扎寨,李婶儿在树荫下安置了藤条躺椅,椅脚边点上了驱蚊香。又在一旁放上了小茶几,茶几上摆着茶水点心。末了,李婶儿冲远处正在游神的储云大喊,“云儿,快过来!”   储云不明所以,只愣愣地走上前,原以为是喊自己吃凉茶的,结果一走进,手中便被塞进一柄芭蕉扇。   “别傻站着,快给九爷打扇去。”李婶儿推了一把储云。   “啊?”储云呆愣住。   “啊什么啊?”李婶儿瞧着储云傻乎乎的模样万分不满,嘀咕道,“咱九爷身边的大丫鬟们哪个不是聪明伶俐,怎么就看上这没眼力见的乡野丫头了。”   躺在藤椅上的秦朔见状捧腹大笑,冲储云招手,“快,云儿,快来给小爷打扇驱蚊!”   瞧着秦朔得意的模样,又看着李婶那快要翻上天的白眼儿,储云便是心中万般不乐意,也只能磨蹭着走上前给秦朔打扇,心中再一次唾弃自己先前的烂主意,真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云儿,没吃饭呢?连扇子都扇不动?”秦朔找茬。   储云立马加大了力气,一把芭蕉扇扇得呼呼炸响,很不得把秦朔给扇飞天上去。   “云儿,风太大了。小点。”秦朔再次找茬,“要那种微风,那种吹面不寒的杨柳风明白吗?”   “呸!”趁着旁人不注意,储云立马趁机唾了秦朔一口。   秦朔却不在意,只道,“你要是不乐意就走呗,腿长在你身上没人拦你。”   这下储云不吱声了,老老实实给秦朔打扇扇风。   瞧着他忍辱负重的模样,秦朔便更加好奇了,济世教到底是有什么惊天大阴谋,值得这爆碳少年这样憋屈自己也要留在自己身边?心里思量着,秦朔对眼前的少年愈发警惕起来。   正想着,彪叔走了过来,先让储云退下,然后与秦朔商议道,“九爷,您看是否要去拜见一下二皇子。”上位的不搭理是一回事,做臣子却必须要去热脸贴冷屁股的。   秦朔不是个拧巴的性子,虽然不乐意去卑躬屈膝,但是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的,于是便道,“先向二皇子身边的太监侍卫探探情况,出手大方些。”   说完,秦朔又道,“盯紧那个储云,看他和队伍后头坠着的行商有没有接触,不要让他靠近皇家队伍。”   此时秦朔才想起一个大狗血来,万一这个济世教是要刺杀皇子怎么办?!因为刺杀皇子一事实在太过狗血,秦朔一直没往这方面想,这时猛地灵光一闪,心道,自己兴许是想的复杂了,邪.教组织干的不就是反朝廷的事情么,刺杀个皇子在正常不过了。   彪叔点头,“九爷放心,一直都盯着呢。”   说罢,彪叔去驿站那边打探消息,刚刚被赶走的储云一下就又贴了上来。   一来便问,“你们刚才说什么了?还要支开我?”   闻言,秦朔只觉荒唐。这储云将自己当做什么人了,竟然就这样直白质问。到底是他傻,还是他觉得自己傻?   心中一动,秦朔附身凑到储云耳边,就像个风流小爷调戏小丫鬟一般,仍谁见了都觉不出不对来。   “我和彪叔说,你们要刺杀二皇子。”明明是轻声细语,却宛若一颗炸雷丢出。   储云立马扭头看向不远处,秦朔顺着他的眼神看去,便瞧见了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农模样的中年男子。   哦吼,同伙儿找到了。   “才不是!”发觉到秦朔的目光,储云立马知道自己被诈了,咬牙道,“我们又不是蠢!杀个皇子顶什么用?!我们要的是你!”   “我?”秦朔不解,“我不过侯府幺儿,如今还被赶出上京城了,以后顶天一个乡下地主,我能有什么值得你们图谋的?”   “你哄谁呢?”储云道,“什么赶出上京城,不过你家做的一场戏罢了。”   “先前秦老六不也是如此么?”储云一针见血道。   “我们图谋你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先前文叔不都告诉你了!”储云咬牙在秦朔耳边低声道,“亡,百姓苦;兴,百姓苦。前朝三百年,百姓苦了三百年,今朝十八载,百姓亦没有过上好日子。谁做皇帝都靠不住,一旦坐上了黄金宝座,好人也变作恶鬼了!”   “秦九爷难道不明白吗?如果不明白,你又何必救我,救那些何该被踩进烂泥地的下等人?!你!合该是与我们一路人!” 第53章   “你!合该是与我们一路人!”   储云的话宛若魔咒一般在秦朔的耳边萦绕。直到站在了二皇子的房门外, 秦朔才强压住脑海中翻腾的各种念头,收敛心神, 清空思绪, 抬脚跨进了门槛。   一脚跨进门内,秦朔便感受到一阵凉意扑面而来,眼角轻轻一瞥, 果然在墙角发现了数个冰盆。   “臣秦朔叩见殿下。”如今秦朔身上有个县男的名头,他阿爹又给他捐了个六品的官儿, 此时见着皇家人也能称臣了。   “快快起来。”二皇子从书桌后绕出, 疾走到秦朔跟前将秦朔搀扶起, 完全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   二皇子这般的热情亲热倒是让秦朔心中嘀咕起来,心道,难不成自己先前的猜想全错了不成?二皇子难不成不是瞧不起自己?   二皇子扶起秦朔, 又令人送上茶点, 对着秦朔简直算是嘘寒问暖, 直让秦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早就听闻二皇子是个温和有礼的, 但是秦朔没想到他竟然这般没有皇子架子呢。   秦朔被二皇子的热情搞得坐立难安, 只想早点结束了这场拜见。谁知二皇子竟然留了秦朔一同用晚膳。   “本宫亦是头回离京,这才知这世上的行路艰难。如今咱们才仅仅是赶路而已,遥想当年,皇爷爷与秦国公在外征战,那还不知是如何得艰难。”   接下来就是二皇子的忆苦思甜时间,主要是表达对先帝的怀念,对秦国公的崇敬。秦朔在一旁只竖着耳朵仔细听, 脸上挂着微笑, 在时不时地点头肯定。   “只恨不能亲眼目睹皇爷爷与秦国公马上杀敌的风采。”说到最后, 二皇子抚掌惋惜。   “不过, 听闻秦家两位将军英勇不凡,有秦国公之风采。今本宫承蒙父皇爱重,替父皇巡视边疆犒赏军士,值此机会,正好可以一睹两位将军的风采。”   二皇子笑着捻捻美胡须,“本宫自幼便对行兵布阵感兴趣,兵书看了不下百本,此次北上恰好可与两位将军切磋讨论。”   秦朔将二皇子的话听在耳中,心里又不免多想:他将三哥四哥比作秦国公,又说自己热衷武事,又提起先帝与秦国公并肩作战、君臣相得,如此类推,岂不是将他自己类比为了先帝吗?   秦朔胡思乱想着,面上却依旧挂着恭敬得体的笑容。   “不知两位秦将军都有何喜好?”二皇子突然开口询问,秦朔赶紧警惕起来。   “唔,我...我...臣与两位哥哥见面并不多,才开始记事两位哥哥便去北边了,起先每年还有小半年呆在家中,近几年来竟是连年节都不得回来了。”秦朔装出一副无知小儿的模样。   闻言,二皇子不免心中可惜,可还不等说什么,就听秦家小儿继续道,“不过,我虽与哥哥们不熟悉,但经常听阿妈说起哥哥们,对哥哥们的喜好还是略知一二的。”   听到这儿,二皇子的眼睛一亮,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心道,倘若这秦家小儿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也不枉自己屈尊浪费一晚上的时间。   “我三哥喜欢吃红烧小羔羊,我四哥喜欢白水煮羊肉再沾辛料。吃豆腐脑,我三哥喜欢加蜜糖吃甜口,我四哥喜欢加花生碎吃咸口。”   “过节家中包汤圆总要准备两种口味,三哥要甜芝麻的,四哥要肉菜馅儿的。到了端午节,又是一通忙活。三哥要吃蜜枣粽子,四哥要吃咸蛋黄肉粽子。”   秦朔说着说着便目露难色,似是为难道,“阿妈总说三哥四哥明明是一个肚子里爬出来的,怎么总是意见相左,定然是名字取的不好。”   秦三、秦四两兄弟是一对双胞胎,刚刚出生之时,秦老爷胡乱取了个名字,一个叫“东”,一个叫“西”。后来秦老夫人觉着这名字不够文雅,太过直白,便以“旭”代“东”,以“栖”替“西”。   可是尽管改了名字,也改不了这两兄弟见面就要掐两句的性子,甚至连吃食口味都要与对方坚决不同。一个甜党,一个咸党,每每碰头总能擦出激烈火花。   二皇子原本听着秦朔说他哥爱吃红烧小羊肉的时候便有些不悦,谁要打听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自己探听秦家两位将军的喜好当然是为了拉拢他们,难不成自己要提着红烧羊肉去上门拜访吗?   正当二皇子听得不赖要打断秦朔之时,便听秦朔将起二人截然不同的口味来,一个爱甜一个喜咸,明明是同胞兄弟,却如此南辕北辙。看来这镇北军也不是铁板一块,真是自己的机会!   心中谋算着,二皇子面露好奇,“两位将军可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怎么喜好相差如此之多。”   秦朔眨巴眨巴大眼睛,一副傻蠢模样,“我也不知呢,就连我阿妈也搞不明白哩。说三哥四哥怕不上上辈子的仇人,上辈的账没有算清,这辈子才投到了一个肚子里,免得到时候找不着自己的仇人来。”   二皇子被秦朔的“上辈子是仇人,这辈子当兄弟的说法”惹得发笑,然而转念一想竟然觉得有几分道理,自己和老大可不也是如此么,自家四个兄弟上辈子恐怕也是仇人吧!   二皇子不喊停,秦朔便不能停,讲得口干舌燥也不得停,见二皇子似乎很想听“甜咸党争”之事,只得挑着三哥四哥的糗事讲。   好吧,其实大部分的糗事都是秦朔户口乱编的。只希望三哥四哥哪日在外头听到有关于自己为了甜汤圆和咸汤圆打起来的传闻之时切莫联系到自己的头上来。   秦家老三、老四的确一个是甜党,一个是咸党,也的确将兄弟的喜好当做异教徒,但是这些都无法影响兄弟二人之间的感情。甚至作为双胞胎,两人之间还有些科学无法解释的心灵感应。当然,这些话秦朔是绝对不会告诉外人听的。   就在秦朔绞尽脑汁想着还有什么甜咸之争的时候,二皇子终于叫了停,亲切地让秦朔退下休息。   走出门外,夏夜的闷热便将人团团包裹住,直让秦朔窒息。   “九爷。”彪叔就等在门外,一见秦朔出来,连忙上前。   “怎么这么久,可是为难您了。”一离开驿站小楼,彪叔便关切询问。   “无事,殿下只是询问些哥哥们的事情。”秦朔觉着身子有些发虚,一摸肚子还觉饥肠辘辘。   “彪叔,先吃饭吧,稍后再商议。”和二皇子的会面,秦朔全程高度紧张,警戒值拉到最高,极其耗费精神。此时只想大吃一顿。   幸而,李婶儿早就备好了饭菜,时刻等着秦朔用膳。   “脸色怎么这般难看。”瞧着秦朔的模样,李婶连忙要喊队伍里的医师过来。   “无事,我就是饿了。”自己前脚刚出二皇子的房门,后脚就请了医师问诊,这算什么呢。便是身体不舒服,秦朔也只能忍着。   见秦朔坚持,李婶儿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让秦朔快些用饭。   给秦朔安置了碗筷,李婶儿瞧着远处正在啃果子的储云,眉毛一扬,大声道,“云儿!你个没眼力见的,还不快来给九爷布膳。”   瞧着储云不情不愿地挪着步子往自己走了的模样,秦朔的心情顿时好了一些——啧,自己真是太坏了。   “李婶儿,他有手有脚不会自己吃么!”储云一边嘟囔着,一边给秦朔夹菜。一块的青瓜丝从碟子夹到秦朔的碗里就只剩下一根还挂在了筷子上,其他都在一路上洒了。   “行啦,别糟蹋粮食了。”秦朔拿过筷子,自己端着碗开吃。   一旁的李婶儿看着直摇头,告状道,“九爷,云儿这丫头好吃懒做,留着做什么,我看还是早早赶走了好。”   储云听了直翻白眼,梗着脖子狡辩道,“我怎么好吃懒做了,我今天还给九爷打扇子了!”   “你那是打扇子?我看你是想把九爷给扇着凉了!”李婶儿揭穿储云的险恶用心,开始掰着指头列数储云的“罪状”。   “晚膳也不知道要等九爷,自己扒拉着碗胡吃海喝,明明是个小姑娘,不知那来的大胃口,肚子里怕不是装个无底洞。”   储云不甘示弱,立马反驳,“九爷是被贵人请去用膳了,我干嘛要等他,我肚子不饿啊!”   “什么我啊我的,在主子面前要称奴婢!”李婶儿立刻抓住储云的错漏,又是好一通斥责。   储云也不是弱的,反驳的话如同炮弹子一般咕噜噜直冒。   秦朔就这般听着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拉扯,一顿晚餐竟然吃得津津有味。刚刚在二皇子那边的沉重心情竟是一哄而散了。   见秦朔停下筷子,李婶儿也住了嘴,利索收拾起碗筷来。   “九爷,洗澡水已经烧好了,您刚刚用完膳,稍微消食一下便可用水了。”李婶儿道。   “我也要洗澡!”储云忙道。却只得了李婶儿一个大白眼,“你好好伺候九爷洗澡,表现好就给你一桶热水。”   闻言,储云也完全没脸皮儿,一小子窜到秦朔身边,恨不得挂到秦朔身上,娇羞地飞着媚眼儿,“九爷哦~就让奴家伺候你沐浴更衣吧~就是洗个鸳鸯浴也是使得的。”   秦朔顿时一阵恶寒,拔脚就跑。接下来又是“你追我跑,你插翅难逃”的戏码,小村姑那甜腻的嗓音响彻了夏日夜空。   “九爷,别跑,等等奴家啊~”   驿馆二楼,二皇子听着外头的动静,对秦朔所言愈发信以为真——毕竟只是个无知小儿罢了,能有什么心思不成?   作者有话说:   ,, 第54章   从上京到北疆快马急鞭大约到半个月的路程, 但是像秦朔他们这般的大部队就是想快也快不起来的。   更不要说如今正值酷暑,每日只能在清晨和傍晚时分趁着天气稍微凉爽的时候赶路, 一旦太阳冒头, 烈日当头后那便万万走不得了,只能找了阴凉原地休息。   每到队伍停下休息,秦朔便开始头疼。自从自己透露了三哥和四哥的“甜咸党争”, 二皇子就上了心,似乎是听自己胡扯听上了瘾一般, 一到休整时间便要将秦朔喊去问话, 为了胡编乱造, 秦朔消耗光了自己的脑细胞。   除了二皇子,储云也是个大麻烦,这家伙时而不时地就要来一场“痴心女、负心郎”的狗血大戏, 还见缝插针地就鼓动自己加入济世教, 匡扶正义, 拯救万民。   秦朔不胜其烦, 要不是为了摸清济世教到底跟过来多少人, 又考虑到在路上动手不方便。否则,秦朔早想让彪叔将他们控制起来,好好拷问一番了。   秦朔的确有不臣之心,但是这种事情当然是要悄摸摸的干活。自己是缺人手、缺地盘,可是如同济世教这种白白送上门来的,怎么能令人放心。搞不好干到最后自己就是为他们做嫁衣裳,革命的果实被窃取不说, 大概率还会丢了性命, 连累了家人。   所以无论储云说得多么情真意切, 秦朔也不为所动。双方之间没有任何感情基础, 更没有建立羁绊,如何能剖心相对呢?   当储云说秦朔是他们的一路之人时,秦朔不可谓不震惊,还有那句“亡,百姓苦;兴,百姓苦”亦让秦朔动容。但是,震惊归震惊,动容归动容,秦朔是万万不可能在没有摸清济世教的底细之手就掀开自己的底牌的。   又到了休息时间,秦朔躺在树荫下的藤席上假寐,这酷热的天气,哪怕是躺着一动不动也是一身热汗。   “喂,你到底考虑好没有啊。”储云走到秦朔身旁蹲下,指头戳戳秦朔的脸颊。   “这种大事,哪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想好做决定的。”秦朔闭着眼睛道,“你们将我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我却对你们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你们的名字是不是真名,容貌是不是真实模样。在这种不对等的情况下,你觉得我是不是傻,才会答应你们?那不是被你们卖了还帮你们数钱?”   “我们可不做贩卖人口的勾当。”储云撇撇嘴,又道,“等你加入我们,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到时候,你就全知道了。”   秦朔轻笑一声,然后道,“你们别是嘴上口号喊得响,实际上又为老百姓们做了什么呢?”凡事不能看嘴上说的,要看实际上做的。   “我们当然做了许多!”储云激动道,“仁心堂你知道吧!那就是我们济世教的产业!”   “你们济世教这般富贵的?”秦朔诧异地睁开眼。   要知道仁心堂在民间极其有名声,每月初一十五会给百姓们免费义诊。而且,在他家买药可以以物异物。   寻常百姓生病了付不起药钱,或是上山砍柴,为药铺送上十天半个月的柴火,或是病好后去药店免费帮工一段时间,都可以抵做药钱。   仁心堂是真“仁心”,几乎就是百姓心中的活菩萨。第一次,秦朔对济世教刮目相看起来。   见秦朔吃惊的模样,储云却没有得意,反倒摸摸鼻子,不好意思道,“那不是劫富济贫么,又有许多如同秦老坛主那般的热心人。”   说完,储云又道,“其实也花不了多少铜钱的。大夫都是我们自己人,又不收诊断费,开药方的时候都避着点名贵药材,像蒲公英、金银花这种药材,路边野地里就有,老百姓能自己回去采了,我们帮忙炮制就成。”   “既然你们做得不错,又何必拉我入伙?少我一个又如何?”秦朔不解。   储云抿唇,盯着秦朔老半天才道,“是文道叔说你有慈悲心,而且你也很厉害,能活死人。”   感情就是善人好拿捏呗。秦朔失笑,但是得知仁心堂是济世教一手操办的之后,秦朔倒是对他们的感官好上了许多。   “加入你们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你们需要帮助,只要是为了天下百姓,我定倾力相助。”秦朔需要诺言。   “说罢,这次找我是有什么事情?”   “你怎么知道?!”储云诧异地瞪圆眼睛。   秦朔:“我不喜欢绕弯子,你们最好有话直说,我能帮一定帮忙。”   闻言,储云咬咬嘴唇,下意识地扭头去不远处歇脚的行商中寻人。   “让他过来吧,我早发现他了。”秦朔道。   “是文道叔。”储云低声喃喃,被秦朔点破一切的他没了往日的嚣张气焰。   隐藏在人群中的文道子却不似储云那般慌张,反倒整理衣冠,阔步朝着秦朔走了。   几个护院立马将秦朔团团围住。   “秦公子,日安。”文道子丝毫没有被抓包的难堪,一派自然,甚至还有点仙风道骨的名士风采。   “你们每次的出场方式都令人大开眼界。”秦朔嘲讽道。   文道子却摸摸储云的后脑壳,笑道,“是小云顽皮了。其实他只是心慕于秦公子,想要和你亲近。”   秦朔直言,“谢了,这等心慕秦某着实无福消受。”   “文道叔!”被点破心思的少年嘟囔着制止长辈揭自己的老底。他是觉着秦朔很厉害想要亲近,可秦朔根本不搭理自己,这才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耍无赖,近乎挑衅。可惜自己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秦朔看自己就如跳梁小丑。   有时候,无视才是最具杀伤力的。   文道子打量秦朔身边围着的护卫们,说道,“想必这些兄弟都是信得过的人,那文某便敞开天窗说亮话了。”   “文某此番前来就是要投奔秦公子的。”   秦朔:?!这人可真够机智的,既然拉拢不到自己便反其道而行之,从拉拢变成投奔,反正都是一个意思,就是盯上自己了。   “卖身?”秦朔不客气道。   “有何不可!”文道子傲然道。   “文道叔!”储云着急。   “济世教传教至今历经一千二百余年,历经六朝,见证风云变幻,皇朝覆灭迭起,然天下百姓之苦久矣!为天下生民计,文某为奴为仆又如何!”文道子大力凛然。   秦朔则是真的迷惑了,看着这样的文道子,秦朔突然想起上辈子背过的一段课文,“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做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国家的脊梁。”   眼前的文道子大约就是这样的人,他的眼睛是这样灼热,宛若有一团火焰在燃烧,燃烧自己,照亮黑暗,温暖万民。   “好!我答应。”秦朔冲动地脱口而出,先前心中所有的思量踟蹰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然而却不后悔,人生在世总要冲动几回,秦朔已经犹豫太久,错过太多。   “虽人小力微,但愿勉力一搏!”自己想要护住的是家人,济世教想要护住的是万民,既然是殊途同归,何不通力合作。   “这、这、这就成了?”一旁的储云目瞪口呆,自己软磨硬泡这么多天,竟然比不上文道叔的两句话,难不成自己没有要卖身的缘故?   “傻小子,下次不可调皮了。”文道子拍拍储云的肩膀,说道,“你这是遇到了秦公子,遇上别家的高门子弟早就命人将你叉出去乱棍打死了。”   “他不是好人么。”储云嘟囔着。   秦朔应下了与济世教的合作,这下不仅储云光明正大地留了下来,文道子也以先生的身份在了秦朔的身边。   当然,对外的说法则是,文道子是个走南闯北的行商,秦朔行路无聊,便将他招来身边,讲讲南北见闻解解闷。   而文道子那是真的见多识广,去过的地方也甚多,和秦朔这个经历过信息大爆炸时代的现代人竟然聊得热火朝天。   秦朔说天圆地方不对,他们脚下的土地其实是圆的。   文道子便道,是极。   文道子并不是一味附和秦朔,而是给出了证据。他说,人有影子,树也有影子,光明之下,世间万物皆有影子,那么我们脚下所生存的这片土地的影子在哪儿呢?   文道子说,大地的影子在月亮上!   这一言论直让秦朔惊呼连连,他没有料到这文道子真的是个有见识有本事的,而且他的见识远超时代的束缚!   “天狗食日,实则是大地的影子投射到了月亮上。然而,无论是从什么方向,那影子始终都是圆的,那就意味着我们所处的大地实则是个圆球形。”文道子的地圆说非是空想,而是有证据的。   “是极!”秦朔惊喜道,“所谓孤帆远影碧空尽,不是因为距离太远咱看不见穿了,而是因为大地是有弧度的,船只沿着弧度而下,咱们的视野便没了!”   “秦公子好见识!”文道子亦是惊喜,原以为自己还要耗费好一番功夫才能将毕生所学教授给秦朔,没想到秦朔竟似天生有慧根,世人皆混沌,他却看透了真理。   秦朔与文道子二人越聊越欢喜,二皇子还好奇了一番,也想加入,可是在听了一耳朵,什么月分阴阳,日分四季,苹果为什么从树上往地上掉,河水为何奔流到还不复回等等奇葩言论之后,便失去了兴趣。   甚至也不召秦朔用膳打听情况了——自己向个二傻子打听情报,难不成自己是个二傻子?   等到巡边的队伍终于即将抵达北疆第一城朔州的时候,秦朔与文道子已然成了一对忘年交。他们无话不谈,从天文地理,到历史政治,甚至是治事之道,无一不谈。两人只恨没有早日相遇。   在此期间,文道子甚至拿出了许多农桑典籍送给秦朔,其中甚至包括一张水车改造图纸。   “民以食为天,有粮便有民。公子,这是文某拿出的第一份诚意。”   所谓先礼后兵,济世教既然想要拉拢收复秦朔,先前又冒犯了秦朔,那如今就要拿出诚意,显出本领来。 第55章   将近两个月的行程, 车队终于抵达了北疆第一城——朔州城。   越接近朔州城路况越好,不再是坑洼的土泥路, 而是用石滾子碾压夯实了数百遍的黄土硬路, 一眼望去几乎与上辈子的水泥路面无异了。马车行驶其上更是不见半点颠簸,车轮滚滚,走得顺当的很。   “这路修得不容易吧。”即将抵达目的地, 二皇子也不策马奔腾了,反而拉着缰绳, 慢悠悠地打量着朔州城外的风景。   听着二皇子说起这宽阔结实的黄土硬路, 秦朔心中一紧, 面上却一副看不上的模样,说道,“这黄泥路算什么, 比上京城的石板路才差得远呢。如今好天气看着还行, 一旦下雨落雪, 根本无处落脚吧。”   “今日还真是个好天气啊。”二皇子抬头看天, 瓦蓝色的天空不见一丝云彩, 太阳高悬着却不觉炎热。   他们一路走来,端是从盛夏走到了初秋。说是初秋也不准确,按日子算,上京城如今恐怕还正热着呢,只是这北边的冷气来得更早一些罢了。   车队又前行大约一里路,锣鼓乐声远远传来。该是前去传话的斥候已经抵达了朔州城,欢迎仪式便整起来了。   越往前走, 鼓乐声越响。不多时, 两队身着彩衣, 腰间绑着大鼓的仪仗队伍便出现在了众人视野之中。   鼓乐队散开, 两位穿着战袍的将军便骑着高头大马缓缓向前来,正是秦朔的两位哥哥。   远远看见两位哥哥,秦朔不可思议地揉揉眼睛,哥哥们竟然这般老了?这真是自己的哥哥们?他们怎么都长白发了?看看那黝黑皱巴的脸庞,看起来像是五十岁的人了!比大哥的年纪还要大!   接下来的礼仪流程,又是跪,又是拜,秦朔全程都是游神一般地走过了场。   看着二皇子与两位哥哥说话的模样,秦朔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凭什么哥哥们在边疆风吹日沙,刀尖子上讨生活,皇子皇孙们在上京城里冬暖夏凉,一个个养出了一身羊脂白玉一般的白皮子,他们哪儿来的脸来“摘果子”?!   不,他们当然不会感到羞愧,在他们看来,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天下人都是他家的奴隶,奴隶们的劳动成果不就该是主人的吗?   “九爷,三爷遣人来了。”彪叔提醒秦朔。   秦朔向彪叔身旁的中年壮汉看去,一眼认出,忙道,“是田伯!”田伯是跟在三哥身边的事务官,秦朔以前也是见过的。   “小九爷安好。”田伯的嘴角露出一抹苦笑,“田伯是我阿爹,如今下官跟在三爷身边办事。”   不等秦朔反应过来,就听对方又道,“来北边的第二年,阿爹就去了。”   秦朔嘴巴张张,像条脱水的鱼,道歉的话说不出口。只因歉意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了。   小田叔见秦朔的样子,反而笑道,“他们都说我与阿爹长得一模一样,那北戎部落的一个首领在战场上看见我,还以为是见了鬼,吓得掉下马,被踩死了呢!”   “三爷四爷要接待二皇子,分不开身,便派下官来接小九爷。”小田叔一个翻身上马,接替了彪叔的位置为秦朔架马。   “晚上是接风宴,三爷让先送小九爷回将军府,沐浴休整一番后再参加宴会。”小田叔一边驾车,一边向秦朔介绍着朔州城的风土人情。   “朔州城还算富裕,百姓安康,北戎掠边惊扰不到这边。”   “三爷、四爷不能在朔州城多待,今日接风宴结束,三爷便要连夜出城赶往乾元关。”   实际上,因为二皇子的到来,整个乾元关镇北军大营便处在了一级戒备的状态。唯恐两位将军离关的消息被传出去,引得北戎来犯。   “三爷他们的意思,小九爷你就留在朔州城的将军府,和小公子们一道习武念书,两位夫人会照料您的。”   秦旭和秦栖唯恐自家这小弟弟是热血上头要来从军,阿爹阿妈的来信上竟然还写什么小弟来北后无需多管,一切由小九自行做主,这不是胡闹么。   秦朔当然不肯同意,只道自己拜会后嫂子们后会和哥哥们商议。   “阿爹安排了一个庄子给我,我去庄子住就行。”   秦老爷早有安排,秦朔要折腾便由他去折腾,庄上的佃户奴仆们的契子全在秦朔手里,那庄子就是秦朔的地盘。   小田叔也不反驳,只驾车往将军府驶去。   “皇子的倚仗从正门入,就要委屈下小九爷了。”车队在将军府的西角门停下。   秦朔哪里是在乎这些虚礼的。车子一停便跳下来,冲着正等在西角门外的两位嫂嫂行了个大礼。   “小九!”   两位嫂子也是看着秦朔长大的。她们刚刚嫁入侯府那会儿,秦朔正蹒跚学步,最是小孩儿有趣好玩之时。每次撞到两位两位嫂子手里,白面包子一般的小秦朔少不得被一顿搓揉。   “小九,长大了!”罗氏与杨氏盯着秦朔感叹不已。   “嫂子们还是一样年轻。”秦朔嘴甜道。   “小九惯会哄人的,这北边风大如刀割,我这老脸都如同树皮一般糙人了。”罗氏捂着脸蛋抱怨道。   “三嫂,心灵美才最美!”秦朔看着嫂子们眼角的细纹,嘴上说着安慰的话。   “行啦,小九大老远的过来。咱们非要站着唠嗑么?快快进府,让小九安置休息吧。”四嫂杨氏正压指挥仆人们去给秦朔搬行李。   秦朔连忙阻止,只让彪叔几个将四口红木箱子搬进府去,“这些都是给嫂子们、侄子、侄女们带的些东西。”   “其他的行礼就不用搬了,阿爹安排我住庄子上去,命我半耕半读,不可倚仗哥哥们的威风过日子。”秦朔解释。   罗氏、杨氏对视一眼,没想到小九小小年纪就自有主意,还将老爷子给搬了出来。   “要去庄上也不必太着急,起码过了今晚的接风宴,见过你两位哥哥子再走。”杨氏拉住秦朔的手往里去。   进了后院,小侄子、小侄女们早就等候在那边了。秦朔连忙命人将带来的礼物送上。   四口红木箱子,一箱子的布料,一箱子的书籍,一箱子女子用的胭脂水粉,剩下一箱子便全是小孩儿们的玩意儿了。   两位嫂子脸上笑开了花,直道秦朔会办事,送的东西都送到了自己的心坎上了。侄子侄女们更是乐疯了,将各色小玩意铺摆了一地,玩儿都玩不过来。   “唉,小九怎不在府上住呢。”罗氏遗憾。   秦朔笑道,“庄子离这儿不远,就半日的路程,我肯定会时常来叨唠嫂子们的,只愿嫂子们别嫌弃了我。”   又说笑唠嗑一会儿,秦朔便退下洗漱休整,等到烘干头发、穿戴完毕,就到了接风宴的时间了。   接风宴自是热闹无比,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豪迈无比。歌舞表演也俱是北疆风情。   剧烈的鼓点宛若战场上的战鼓,又如万马奔腾,一曲终了,在场众人身上都沁出了一层热汗,宛若刚刚从激烈的战场上厮杀下来。   歌舞退去,接下来就是二皇子讲话,说来说去不过老一套,不外乎皇恩浩荡,皇家忘不了众人的牺牲,勉力将士们杀敌报国之类的。   这些场面话,秦朔听了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不过脑。手里拿着烤羊腿,心里则谋算着自己日后的发展。   一直吃喝热闹到月上中天,二皇子两颊驼红地被扶下去,一场接风宴才算是落下帷幕。   “小九。”秦旭招手令秦朔上前。   秦朔依言上前,然后直接被两位哥哥撸了一把。   “小九不愿呆在将军府便不吧。”秦旭一嘴的酒气,但是神色却很清明,“哥哥今晚就要走了,咱兄弟两个人连个说话的功夫都没有。”   秦朔忙道,“军营的事情更重要,我这边一切都好,哥哥们无需牵挂。”   “行啦,别像个娘们磨磨唧唧了。”秦栖笑话自己的同胞兄弟,说道,“小九自幼聪慧,他来北疆,定是已有成算了。哥哥们不干涉你,只一点,遇到事儿别自己扛,告诉哥哥们。在这朔州城,没人能为难小九你!”   秦朔连连称喏。   因着天色太晚,秦旭又要赶回军营,兄弟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便各自散了。第二日,秦朔在将军府用过早膳便拜别了家人们,拉着行李就往城北的庄子上去了。   秦老爷子置办下的这块庄子,胜在地方大,田地多,虽不是什么肥田,但是面积够大。届时秦朔便是不想种田,用来种草养马都是使得的。   而且这庄子地处朔州城北郊,再往北二三十里便是乾元关,出了乾元关就是三不管地带了,时常有北戎骚扰。   因此秦朔的这块庄子可以说方圆好几里都没有人烟的,危险是危险了一点,但是也危险不过秦朔要做的事。   待到秦朔带着车队驶进庄子的地界,瞧着那高耸的城墙,心中几乎要直呼666了!老爹这是将自己的棺材本都给自己了吧!   这里那里是个普通庄子,分明是个铜墙铁壁的战斗堡垒!   作者有话说:   秦朔心目中的去北疆:从零开始,从小地主做起   秦老爷子心目中的去北疆:送地盘,送基建,屠龙宝刀应有尽有。 第56章   “九爷, 这是庄子上的人口花名册。”   秦朔甫一进入庄子,庄上的总管事周伯便带着庄子上的名册、账目送与秦朔。这周伯乃是跟在秦老爷子身边的老人了, 如今儿子孙子俱已脱了奴籍在上京城里生活, 听说孙辈们还在进学准备科考,算是一步一步往上在走了。唯有周伯自己留守北疆为秦老爷子打点这座坞堡一般的田庄。   “依照老将军以前的嘱咐,这庄子上的产出无需押送上京, 直接用于庄子的各项建设,因而账册上并与太多结余。”周伯解释道。   秦朔点头, 对于这庄子以前的产出收益他不会追究, 也不在意, 自己既然来了,自然有数不清的赚钱的点子。而且自打进了庄子,无论是高耸的围墙, 还是宽阔结实的马路, 都证明了周伯这些年来一直在用心经营这座田庄。   “这些年周伯辛苦了。”秦朔只大概翻了一下账册, 并不细看, 只道, “我这边有一种更加简单的记账方式,稍后着人教给庄子上的账房,以前的坏账死账全消了,不追究,盘完账后用新法开始记账。”   秦朔不翻旧账,只不过以后的账册就必须要按照借贷记账法来,料想这些账房们一时半刻也钻不到其中的漏子来。恩已经施了, 再有违规乱纪的, 秦朔也不会心慈手软。   将账本放到一边, 秦朔准备稍后细看, 虽然说了不追究,但是需得自己心中有数才行。然后,秦朔便嘱咐周伯念花名册,按名一个一个的将庄子上的大小管事们唤进来看视,认一认秦朔这个主子。   瞧着站了满满一屋子的大小管事,这些人虽也是仆人,但在秦朔这个主子没来之前,他们便是庄子上的二主子,俱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对这些人秦朔的打算是静观其变,于是便勉力众人几句,嘱咐他们好好做事依循旧例做事。   “我这人是个慈善好说话的,但是,那是建立在大家伙儿都遵纪守矩、各司其职、好好做事的基础上。一旦违规越矩,不要怪小爷不给你们这些老人面子。”秦朔板着脸道。   “庄子上的一应规矩不变,奖惩制度不变,只从今日起增加监察队,监察庄子上的一切行为事务,违规者,依令受罚。”秦朔不会一来就推翻一切旧例,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是这火得徐徐来,得要温水煮青蛙,不然一个不好便会把自己点着了。   监察队也不全是秦朔从上京城带来的人手,而是十人为一小队,上京来的六个名额,本地田庄的四个名额。监察小队十日一轮换,监察权不固定。人人都要接受监察,人人都有权去监察他人,唯独秦朔这个主子游离于监察之外。   训话完毕,众人各自散去。安置箱笼之类的生活事宜不需要秦朔费心,自有李婶她们操办。秦朔便静坐下来开始思索发展之路。   自打有了来北疆的打算,秦朔便开始做起了规划。发展离不开人口、粮食。可偏偏这北疆就是地广人稀,土地贫瘠,气候恶劣,产粮不丰。   关于粮食,秦朔准备种植甜菜根,北方这种干冷严寒的气候甚至更加适合甜菜根的生长。但是甜菜根不易储存,且无法作为主流粮食流通于市场。因此,甜菜根只能用作养活自己手底下的人口。甜菜根的进一步开发利用还需要再研究。   至于用甜菜根去制糖,在北疆建起制糖工坊,秦朔却没有这个打算。   一来,自己并不想与南边六哥的制糖坊形成竞争。二来,整个大凤朝的人口就这么多,白砂糖如今也仅仅在上层权贵间流通,一旦产出过剩,糖也就卖不出高价钱来了。三来,在这北疆,秦朔不准备发展经济作物,而是以传统农作物为主。也就是粟米、稻子这类主要粮食。但是可以从育种、施肥、灌溉等方面入手,以此提高粮食的产量。   想到粮食,秦朔不由想起南边的六哥来。在六哥去南方之时,秦朔便请六哥寻找一种南边的稻种。   其实就是占城稻,这种稻子原本生长在越南地区,又被称作早禾,是一种旱籼稻,不仅耐旱,而且适应性极强,“不择地而生”,也就是哪儿哪儿都能长成。更重要的是,这种稻子生长期很短,只需五十天左右便可成熟。   如果找到占城稻,那真是天下我有了。可是如今六哥被南越王女给掳走了,哪有功夫给自己去找稻子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的静静等待了。   粮食之事急不赖,人口之事却也急不来,必须要将庄子打造成铁筒一块,上下一心之后才能开始扩张之路。一是搜罗十岁以下的弃儿乞儿带回来教育培养。二是吸引别处的流民到自己这边扎根生活。在这古代,人口就是财富,就是最重要的生产力。   除此之外,秦朔还知道在乾元关与北戎草原之间的三不管地带有一群特殊人群,俱是十一二岁的少年们,他们没有国、没有家,他们因为不同于常人的肤色、发色、瞳色被被抛弃,他们被称作“杂种”。   大多都是中原女子被掳掠后生下的孩子,这些孩子的出生便背负着仇恨与憎恶,他们被驱逐、被抛弃,在荒凉的北疆草原挣扎着长大。   秦朔打算收复这些“杂种野人”,让他们成为自己真正的心腹。   秦朔既不担心到时候人口来了,自己的地盘不够大,也不担心自己供养不了这般多的人口。出了乾元关就是无主之地,只要有粮、有兵、有人口在哪儿都能立住脚。   复盘着自己的计划,秦朔却觉得太过稳扎稳打,依照自己这种计划进度,恐怕自己得要个十年才能做大做强。十年,自己等得,可家人们等不得。   秦朔便想到了济世教。济世教存世千年,枝叶不显,却扎根极深,触角涉及了大凤朝的各个角落,也早有一套自己的运营体系。既然他们对自己有所求,那自己也该借他们的力。   思及此,秦朔便提笔休书一份令人送去朔州城。当日车队进城后,济世教的几人便与秦朔道别,但是留下了他们在朔州城的据点地址,说是随时等待秦朔的召唤。   而此时朔州城的一家路边面馆里,一少年正在上窜下跳,梗着脖子,一脸不服的模样。   这少年正是储云,“我哪儿错了?!不是文道叔你让我去试探秦家小少爷的吗?”   “跪下!”文道子手中教鞭一扬,怒目道,“我让你去观察秦公子的心性、度量,没让你个臭小子污蔑抹黑公子!”   见文道子真的动怒,储云连忙求饶,讨好笑道,“如今不是殊途同归么!这一路下来,我三番五次冒犯,那秦小少爷都没命人打死我,看来的确是个大大的善人啊!不仅心善,还有度量!还是文道叔看人准确!”储云竖起大拇指。   “可是性子是否太过软绵了?如此优柔寡断如何能成事?”一直站在一旁的黑衣青年皱眉道。   文道子却捋捋胡须,笑道,“关月,这世上从不缺盖世无敌的英雄,也不缺杀伐决断的帝皇,缺的是从自己心底里给出的,真心、正义、无畏和同情。”   “秦公子出生富贵,却能怜惜弱小,尊重贫苦,光是这一点,他已经超出世人太多。更不要说他超绝的见识,且乐于接受新事物新思潮的。更重要的是....”   “他不喜欢如今的皇家。”   “以上种种,难道还不足以我选择他作为我的继任吗?”文道子叹息,“我已是不惑之年,安知还有几年的性命。为了教道传承、为了天下黎民,如今看来,秦公子是不二人选。”   文道子出生余杭世家锦衣玉食着长大的。可是出生富贵的他是迷惘的,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何就能得到一切呢?为了绣出一根令主人满意的腰带,绣瞎了眼,累死自己的婢女又是为了什么呢?   年轻的文道子觉着身边的一切都有问题,都有病,直到遇上了上一任的天师,文道子的眼前才如拨云见日一般清明了。   老师告诉自己,这个世界不对,辛苦种田的农民吃不上饱饭,日夜纺丝织布的女娘穿不上一件新亮的嫁衣,劳动创造的价值被剥夺,财富集中在少数人的手中。富人的儿子还是富人,穷人的儿子永世不得翻身。虽有科举晋升,但是绝大多数的劳苦民众一辈子都买不起一方砚台、一本书,更别说认字学习了。   财富被垄断,知识也被垄断。   文道子就这样被“蛊惑”了,才十岁就离开了养育自己的豪门世家,投身到了济世教的布道建设之中。哦,当时济世教还不叫济世教,而是叫救国会。虽然日子过得清贫,但是每一天都是充实而快乐的。那种给予和救赎的快乐是连神仙散都难以比拟的。   后来天下大乱,戾帝倒行逆施,天下群雄揭竿而起,救国会看中了当时的自称东海王的代宗,也就是后来的大凤朝开国皇帝,如今明德帝的父亲。   后来的结局看如今也知道了,两方不和,一拍而散,救国会也不得不改名为济世教,全面龟缩自己的势力范围,文道子的老师也在这期间含恨而亡。   “当初老师提议将天下财富均分于民,实现耕者有其田,如此才能创造出更大的财富。可是成宗皇帝却违背了盟约,他将财富分封给手下的将军们,却不肯漏一个子儿给下头的小兵。到了最后,不过是换了一个皇帝,其他什么都没变。”想起含恨而亡的老师,文道子便心痛无比。   “秦朔那家伙肯定会同意!”储云忙道,“那小少爷可是个大方的。”   行路两个月,储云便跟着秦朔观察了两个人,自然之道秦朔对手下人是多大方。   “所以,我选择了他,也只能选择他。”薪火相递,代代传承,济世教才能千年不灭,永远向前。   正说着话,外头来人,正是为秦朔送信的护卫到了。 第57章   文道子一行人随着护卫抵达庄子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正好赶上了晚膳时间,而秦朔也早已备好了饭菜, 就等文道子等人的到来。   “乡野之地, 没什么珍馐玉食,还请见谅。”秦朔请众人落座。   “秦公子客气。”文道子向秦朔行礼。   储云已经迫不及待了,他好奇地指着案几上形似土疙瘩一般的东西, 问道,“这是什么?小叫花鸡么?”   从上京来的路上, 秦朔曾经指挥过李婶儿他们做过几回叫花鸡、香草烤鱼, 可把储云吃馋了。如今一看眼前的土疙瘩, 便联想起来了。   “你不如先尝尝看。”秦朔笑道。   一旁伺候着的女仆便上前为储云破开“土疙瘩”,顿时一股子蜜糖味弥散开来,直往众人的鼻尖下钻。   “嘶~好烫!”不顾食物冒着的热气, 储云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 拿起勺子就是一挖, 入口的瞬间被烫得直吸气。   “哇, 好甜!”忍过最初的烫嘴之后, 绵糯软甜的口感在口腔中爆开,直让储云享受得眯起了眼。   “这是甜菜根?”文道子小口品尝之后立马发觉过来,惊喜道,“可是以蜜糖烹之?”   秦朔摇头,“仅仅是炭火炙烤。”   文道子是何等敏锐,立马察觉出这道炙烤甜菜根背后的深意,“此物可活万民!”   秦朔点头, “是极。”   文道子离开坐席, 对着秦朔便是叩头一拜, “文某代天下百姓写过秦公子大德!”   “您且慢慢些。”秦朔继续道, “天下种植甜菜根久矣,却从未将它当做日常主食。是百姓挑嘴?非也,而是那甜菜根的土腥味着实难以下咽。而我这道炙烤甜菜根却也不容易,虽未添加蜜糖,可是费时费薪,一般人家也是负担不起的。”   “但是。”秦朔话音一转,“这等炙烤的法子却极其适合集体大锅饭的。”   说着秦朔看向文道子,而文道子一双眼睛也正亮晶晶的看着秦朔,他如何不知秦朔的话中之意——烹饪时间长,耗费柴火多,不适合小家庭食用,但却极其适合济世教底下的善堂!   善堂人口多,老少皆有,人手管够,无论是种植甜菜根,还是去山上捡柴火,都不是重活,老人、小孩儿们都能做。二三十个甜菜根往炭火里一丢,小火慢烤一个时辰,便足以做为三十几口人一天的口粮!而且这烤甜菜根的滋味还不差,甚至可以算是美味。   “文某替老人、孩子们谢过秦公子了。”文道子行五体投地的大礼。   “礼尚往来罢了。”秦朔淡淡道,“文先生上次赠与的农书与农具图纸非常有用,这甜菜根算是谢礼。”   这倒不是秦朔谦虚,上辈子秦朔就没干过农活,甚至连野草禾苗都分不清,仅有的一些育种、选种的知识都是上网刷新闻时一带而过地看过两眼,实在算不得专业。更不要说改良农具这种颇具专业的技巧了。   “秦公子笑话了。”文道子指着案几上的甜菜根道,“秦公子手上有这甜菜根,又何须文某的农书、农具。”   “这甜菜根可不如粟米耐储存。”秦朔直言。   见文道子收下炙烤甜菜根的方子,秦朔便琢磨着请济世教帮助自己从全国各地搜罗人口的事情。   秦朔正酝酿着如何开口呢,文道子却以手按住胸口,示意秦朔屏退闲杂人等。秦朔让其放心,如今在场的都是自己从上京城带来的心腹,而屋外也有护卫把守着。   见秦朔如此,文道子也不再坚持,从衣襟中掏出一物,却是一个旧荷包,荷包的布料已经摩起了白毛,估计是被主人经常使用摩擦的缘故。   文道子打开旧荷包,小心翼翼地将内容物倒出,却见是几粒干瘪的稻粒。   “!”秦朔瞳孔一缩,端起手边的茶盏小抿一口压下心中的震惊,心说,自己难不成点亮了“心想事成”的技能,早上才想着占城稻,晚上便见着了。   秦朔可不认为文道子会在这个时候拿出别的稻种来,只可能是产量高、以种植的占城稻,才能与自己的甜菜根相媲美。   “秦公子,不瞒您说,某原未曾打算在今日就献上这神种,觉得时候未到。”文道子手上捧着一捧稻子,神情肃穆,“但今日一见公子这田庄,公子又赠与某甜菜根食用之法,某觉得,如今就是适合的时间了。”   所谓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便是文道子如今的心情了。况且文道子只有心将秦朔作为下一代天师培养,并未想过从秦朔身边获得什么,一开始仅仅是看种秦朔的人品与心性,却没想到秦朔给出的远超他的预期。   今日先是见到秦朔这如同战斗要寨一般的田庄,又得秦朔赠与活民食方,心情激荡之下就拿出了珍藏多年的神种。   “此乃海外之地的粮种,五十日可成熟收获,亩产四石!”   “这么多!”文道子话音刚落,一直守在秦朔身旁的彪叔大惊,脱口而出。   不谈这粮种是不是真的五十日便可成熟收获,如今大凤朝最好的粮田不过亩产三石半。惊讶过后,彪叔看向文道子的眼神带上了怀疑,这妥妥就是个江湖骗子,看自家九爷不懂田地里的事情来诓骗的。   秦朔却不似众人那般吃惊,毕竟上辈子见识过亩产千斤,见识过杂交水稻的厉害,一亩田产出四石,换算一下也不过三百多斤的样子。   “九爷,如今就是江南最肥厚的田地,也不过亩产三石半。”彪叔提醒秦朔。   “成与不成,一试便知,不过两个月的功夫。”文道子道。   彪叔却道,“文先生既然有这等神种,何必进献朝廷?定能加官进爵。”   此言可谓一针见血,然不等文道子回答,一旁的储云已然抢先道,“给朝廷有什么用,老百姓还不是吃不饱饭。”   彪叔道,“如今的赋税并不重,五税一,百姓可留下八成的产出。”   “嗤。”储云冷笑一声,开口欲讥讽,却被文道子一个眼刀给制止了。   “这位壮士有所不知。”文道子向众人解释,“朝廷法令虽是五税一,但是其中层层剥削小,最终却几乎于二税一。”   官府并不直接到田地里向农民去征收赋税,而是向地主征税。按照五税一的法度,百姓每收一百斤粮食,自己留八十斤,剩下二十斤交给地主,由地主交给官府。   但是实际情况却是,百姓除了要负担朝廷的五税一,还要给地主交地租,地租一般与赋税持平,也就是第二个五税一。如此一来,一百斤粮食就剩下六十斤。而这六十斤粮食也不可能完全到农民的手中,再被一些土豪劣乡、贪官污吏搜刮一番,最后能够一半的粮食到手就已经是菩萨保佑了。   文道子最后道,“皇帝老爷不缺饭吃,他家用不着这神种。”朝廷缺乏的是行之有效的法度,能够保护最底层人民的法度。   “国家税收年年增长,不代表老百姓的日子年年好过一年。”明德帝继位以来轻徭薄税,似有明君之相,可是他的政策却没有能够真正落实到最底层,平明百姓们并没有真正受益。苦的还是百姓,肥的是地方乡绅地主阶级。   “更不要说南边了。”文道子自己就是出生世家,更明白其中的百姓之苦,一身荣辱皆系与主家,世奴世仆,田中产出全归主家,世世代代不得自由。   “文某便是将这粮种赠与朝廷,也不过是富人更富,穷人更穷。又有何益?”   “送给我就可以?”秦朔不明白济世教怎么就对自己这般有信心,他自己都没济世救民的信心好吧。   “秦公子没有世俗的欲望。”文道子直言。   秦朔:......行吧,经历过上辈子的花花世界,他对如今这个操蛋的世界的确没有什么欲望。   “这是南边来的稻种吧。”秦朔试探道。   文道子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捋捋胡子道,“秦公子果真神人,见识多广!正是来自南方极热之地的稻种。但是神种不拘天气水文,在哪儿都能种活。”   “正适合种在秦公子的田庄上。”文道子得到这稻种已经好几年了,除了小规模的实验,却从未敢大规模地种植,生怕露了神异被官府发现了。   而北疆是秦家的地盘,秦朔的庄子地段偏僻,戒备森严,如果发展壮大,完全能成为孤悬在大凤皇朝之外的小王国,正适合种植这生长周期短、亩产高的神种了。   “文先生真是送了我好大一份礼。”秦朔当然想要占城稻,可不想从济世教手中得到这稻子。有得必有舍,还不知济世教要自己拿什么还这份情呢。   “秦公子不必有负担,只愿秦公子能够不忘今日之初心,将天下苍生放在心中,文某百死不悔。”文道子如何不知看不出秦朔的犹豫,可是,按照如今的情况,秦朔未必需要他们济世教的帮扶就能做出一番大业,而济世教想要实现道统却离不得秦朔。   济世教传承千年却一直隐藏在庙堂之外,处江湖之远,只因他们手中无兵。如今秦朔就是那个他们等待了千年的天选之人——有兵有粮,亦有一颗天下为公的慈悲心。文道子知道自己必须要拿出重筹,才能坐上秦朔的这条大船。 第58章   田庄上的一切都井井有条的进行着, 济世教送来的“神种”宛若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水面,除了激起几点涟漪, 就再无半点风波了。   一直守在秦朔身旁见证了全程的彪叔也不禁在心里感叹秦朔的沉着稳重, 有如此神稻在手竟然能做到如此波澜不惊,绝非常人。   “庄子南边的两块禁地都警醒些,但凡是没有令牌的人靠近, 无论误闯还是有意为之,一律按照可疑人员拘押。”秦朔今日要去朔州城里, 明日与四哥、二皇子一同出发去乾元关参加皇家的犒军仪式。临走, 秦朔不放心的叮嘱彪叔。   这次去乾元关, 秦朔却没有将彪叔带着,只因为如今的庄子上能够令秦朔完全放心的也就只有彪叔了。   庄子的南边画出了两块禁地,一块是秦朔的实验室, 正在建窑, 准备用来制造兵器。另一块则是实验田, 用来种植占城稻, 同时选育良种。   秦朔原打算烧制玻璃的, 可是如今的琉璃制品被列为皇家专用,民间不得越矩私用,秦朔就是烧出了玻璃也没有市场。   而有兵有粮还必须要有利器。如今自己一时三刻是制造不出枪支大炮,但是改良武器,锻造出高硬度、低脆性的“绝世宝刀”还是可以试一试的。   “九爷您放心,我一定会牢牢守住您的书房与两块禁地。”彪叔保证。   秦朔入主田庄之后并未调整修改庄子原本的章程,只是新建了一个监察队。而通过这段时日来的监察巡逻, 整个庄子并未发生什么不妥之事。然而秦朔并未放下心来, 毕竟自己在翻完近几年的账本之后还是发现了一些问题的。   秦朔也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 并不会苛责, 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最基本的底线也不能突破。   “那几个管事会重点盯梢的,九爷离开这几日,他们兴许会有动作。”彪叔道。   秦朔道,“特别是那个王贵,盯紧些。”   这王贵是庄子上负责采办的管事之一,负责农具、铁器的采买。王贵交出的账目有问题,更重要的是,根据秦朔收集来的情报,这王贵极可能与北戎有私下交易。   自古盐、铁严禁出关,王贵此举乃是叛国通敌之嫌,是大忌。中饱私囊是一回事,暗通外敌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秦朔交代好各项事项便坐车往朔州城赶去。   北方的冬日要比他处来得更早一些,如今才不过九月初,秦朔已经感受到北疆冬日的威力了,早早将棉袍穿上了身。   看着已经秃了枝丫的大树,秦朔不免想起了上京城。如今的上京城该是一年中最巴适的季节了吧,阳光不热不燥,微风不湿不冷,各色果子上市,冬枣脆甜,秋梨水润。不像这北疆,除了寒冷,便是干燥,北方风一卷便是漫天黄沙扬起。   自打来了这北疆,秦朔便觉得自己成了一条脱水的鱼,每日都干燥极了,每一次呼吸,嗓子鼻腔都如同刀割一般。既使每日吃两个大炖梨也无法缓解秦朔的干燥。   今年的八姐恐怕也不得上街玩耍了吧。想起上京城的家人们,秦朔又觉得自己这点子干燥又算什么受罪,起码是自由的滋味啊。   马车上挂着将军府的牌子,秦朔在朔州城内畅通无阻,不过小半日的功夫便抵达了将军府。   “九叔!”秦朔还未下车,一个总角小儿便扑了上来,正是三哥秦旭家的大儿子,如今才五岁的枣哥儿。   先前秦朔不过在将军府呆了小半日,枣哥儿便黏上了秦朔,一来是因为秦朔从上京城给他带来的各色小玩意儿,二来则是因为秦朔会陪他一同玩耍。   “小九可算来了,自打你走了,枣哥儿便日盼夜盼,就念叨着你呢。”罗氏捂嘴笑着。   秦朔瞧着头上扎着两个小啾啾的枣哥儿,蹲下身来,笑道,“枣哥儿是想九叔,还是想九叔的礼了?”   “我就是想九叔!”小孩儿噘嘴,觉着自己的思念被曲解了,很是不服。   秦朔见状忙哄,“哦哦,是九叔不好,是九叔市侩了,伤了咱枣哥儿的一片赤子心。”   罗氏瞧着秦朔蹲在地上与自家儿子有说有笑,不禁笑道,“小九还真有小孩儿缘分,灵姐儿才不过周岁,上回见着小九便揪着小九的袍角不放。”   一旁的婆子笑道,“咱家小九爷长得如白玉雕的仙人一般,谁看了不喜欢呢。”   罗氏闻言点头称是,杨氏却道,“你们看,小九与枣哥儿说话时都是蹲着的.....”还未说完,就见秦朔突然叉住枣哥儿的咯吱窝来了个原地三百六十度大旋环。   罗氏见儿子被秦朔叉着飞高高,心都悬起来了,还未能出言制止,就听自家儿子笑得如同鸭子一般。   “嘎嘎嘎,还要还要!”一个飞飞结束,枣哥儿还不曾站稳就扑上秦朔,还要再飞一个。   “不成了,不成了,九叔我头晕,得歇一下。”提溜着小孩儿原地转圈圈,秦朔这会儿脚都打软。   罗氏正要趁此机会开口令儿子不许痴缠着九叔了,却见秦朔原地立了两息后又一把叉起儿子的咯吱窝。   秦朔:“九叔歇好了,再来一个。”   枣哥儿:“嘎嘎嘎....”   罗氏:原来不是说的客套婉拒的话啊.....   杨氏拉住罗氏,笑道,“便让小九与枣哥儿玩会儿吧,将军们平日都不得回府,就算有奶兄陪着,但是到底玩不到一处去。枣哥儿与小九多玩会儿总是好的。”   看着儿子与秦朔玩疯的模样,罗氏想起常年驻扎边关的丈夫,不禁惋惜道,“小九怎么就不住府上呢,枣哥儿和饼哥儿也算有个长辈照应着。”   “小九才多大,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怎么照应侄子们。”杨氏却更加清明些,“如今他来了北疆,能与侄儿们玩耍几日已是极好的了。”   秦朔陪小侄子玩了个痛快,这才问起四哥去哪儿了?他们何时启程去乾元关。   提起四哥秦栖,四嫂杨氏还未开口呢,三嫂罗氏却如炮珠一般开口了,只见她斜眼瞥着正院的方向,抱怨道,“四弟难得回来一趟,可被那二皇子成日宣召,连陪媳妇和侄子侄女们的时间都没有!”   杨氏拍拍罗氏的手臂,示意她噤声。   “这可是将军府,还怕他不成?”罗氏拔高声音道。   “你就小声点儿吧,在孩子们面前浑说什么呢?他是皇,咱们是臣子,咱们该恪守本分。”说着杨氏挽住罗氏的手臂,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他能在这儿留几天?我看这几日他屋子里的汤药就没断过,不是嗓子疼,就是胸口闷。”   罗氏嗤笑一声,“这北边哪儿是块好地方,他们那等温柔富贵乡里长大的,哪儿能吃这种苦。”   说起二皇子近日的身体欠佳,罗氏与杨氏陡然想起秦朔来,忙问秦朔可还适应这北边的生活,可有身体不适。   秦朔笑道,“谢两位嫂子关心了,我这几日虽有些干燥上火,但是每日两个大炖梨子吃下去,便感觉好多了。”   “是极,是药三分毒,药补不如食补。”杨氏道,“却是咱们做嫂嫂的不周到,忘了这一茬,没提前为小九准备好。”   秦朔却不在意,说道,“两位嫂子操持一家子已够累心了,不必为小弟劳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九叔!九叔!”一旁的枣哥儿早就按耐不住了,看着秦朔与自己阿妈和婶姨们不知在说着什么听不懂的话,拽住秦朔的袍角就要秦朔与他玩耍去。   “快别缠着你小九叔了,仔细你爹揍你屁股。”罗氏拎起枣哥儿的后领,将小孩儿从秦朔的身上巴拉下来。   “就让我爹揍我吧!”枣哥儿牛皮糖一般地黏在秦朔身上,哀求道,“九叔你今日也要去乾元关么,九叔带枣哥儿一起去吧!”   小孩儿仰着脸,嘴角耷拉着,眼眶红了一圈,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见秦朔不回应自己,嘴巴一扁,泪珠子就噗噗噗掉下来,“我也想去找阿爹嘛。”   小孩儿的童言童语听得在场众人皆是心酸。   “行!四叔带枣哥儿去找阿爹!”不知何时过来的秦栖快步上前,一手抱起委屈巴巴的枣哥儿,一手撸了一把秦朔的头顶,“小九到了啊。”   秦朔向四哥见礼。   罗氏面露犹豫,“四弟,枣哥儿还小,别去耽误了你们的事儿。”   秦栖大手一挥,不在意道,“五岁,不小了,也该让他见识见识了。带他去看看,看看他阿爹每日里都是做的什么,看看什么是保家卫国,那可不是喊两句好话就能做成的。”   枣哥儿听不懂什么大道理,他只知道他要去见他爹了,整个人都乐疯了,屁股一扭便从秦栖的身上滑下来,哇呜哇呜地怪叫着疯跑。   罗氏见儿子乐翻天的模样,嘴角扬起,说道,“罢了罢了,都是你们爷们的事儿,我就不管了了。只一点,出门在外必须乖乖听你四叔、九叔的话,不许乱跑,不许野玩,每天的大字不能少.....”   罗氏噼里啪啦提了一堆注意事项,枣哥儿点头如捣蒜,满口应下他阿妈的要求。   “四爷把饼哥儿也带去吧。”杨氏笑道,“饼哥儿如今也能跑能跳了,如今还不算太冷,带着他一同去长长见识吧。”   “行!都带上都带上!”秦栖满口答应,“两个姐儿就不带了。”   秦旭、秦栖两兄弟如今膝下都是一儿一女,两个女孩儿都还小,秦栖家的更是尚未断奶。   秦朔瞧着眼前一家子和和美美的模样,心道,这北疆冷是冷了点,艰苦是艰苦了点,但是比之上京城的繁华富贵,还是这北疆更可爱些。 第59章   战鼓响, 号角鸣。乾元关内,一座座营帐整齐地排列在草木枯黄的草原上, 五色彩旗迎风猎猎作响。   “这便是镇北军的五色旗?”二皇子登高望远, 整个军营尽收眼底,看着那列队整齐的军队,一股子豪情在心中激荡。   “正是。”伴随二皇子左右的秦旭、秦栖解说道, “青龙白虎掌四方,朱雀玄武顺阴阳。镇北军共分前、后、中、左、右五大营, 每个营用不同颜色的旗帜代表。”   “本宫知道!”二皇子神色激动, 一派指点天下的模样, “皇爷爷留下的兵书上具体写过五色旗练兵之法。军前朱雀,为捷,用红旗;军后玄武, 求稳, 用黑旗!”   闻言, 秦旭秦栖两兄弟对视一眼俱是一笑, 二人将擂鼓交到二皇子手中, “请殿下发号施令。”   “咚、咚、咚!”随着战鼓响起,五色旗应声而动,五大营做出进攻出击的模样。千万人的脚步整齐划一,踩踏在大地上,似乎连大地都在颤动。   秦朔带着两个侄子在远处观礼,亲眼看着古代的阅兵礼,心中亦是激动。   “阿爹!阿爹!”两个小侄子扯着嗓子拼命喊, 小脸涨得通红。   “小九叔, 那是我阿爹!”枣哥拽着秦朔的衣角, 一手指着远处高台上的将军, 激动地大喊大叫,“我爹是大将军,我以后也要当大将军!”   说着,小孩儿小手一挥,做出斩杀的模样,圆圆的小脸上露出杀意,“打死那些该死的蛮子夷人!”   “打打打!”饼哥儿年岁小些,说话还不算利索,却也跟着哥哥摇旗助威了。   “哇,我家枣哥儿、饼哥儿真厉害!”秦朔摸摸两小孩儿的头顶,不啬夸赞。   声势浩大,激动人心的阅兵仪式终于结束,接下来便是杀牛煮酒的犒军了。   二皇子迎风站在高台上,猎猎北风吹得他的长袍绷直,一张口便有寒风灌进鼻腔咽喉,各色场面话刚刚出口便被寒风撕碎,根本传不到远处去。   底下的士兵们听不听得见,秦朔不知。但是秦朔自己是啥都没听清楚,光看二皇子嘴巴一开一合,很是慷慨激昂的模样。   好不容易二皇子讲话完毕,高举起酒杯遥敬远处的将士们,待二皇子喝下杯中酒,底下的士兵们还是傻站着没有反应。秦旭这才上前一步,朗声道,“谢皇上恩典!谢二皇子恩典!”   中气十足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大营,下一刻,只见士兵们齐刷刷单膝跪下,“谢皇上恩典!谢二皇子恩典!”叩谢之声如同海浪一般席卷整个草原。   二皇子嘴角的笑容僵住,秦旭道,“还请二皇子见谅,都是些土丘八,没文化,没见识,礼仪什么的更是没有。太复杂的他们也听不懂。”   如此,二皇子的脸色才好转了些,只道两位秦将军不容易,将这些粗人们训练得令行禁止不容易。   “都是皇恩浩荡。”秦旭对着南边遥遥一拜,正是上京城的方向。   “行了,上边儿风大。”秦栖不耐烦应酬,扬声冲着底下大喊,“弟兄们,喝酒吃肉了!”   “今日酒水管够,牛肉管饱,都敞开肚皮吃!心中记着,今日的快活都是皇帝老爷给的!”   说罢,整个军营一阵欢呼,拜谢皇帝老爷、叩谢皇帝老爷的话更是络绎不绝。二皇子站在高台上,听着底下士兵们感恩戴德之语,脸上的笑意终于真实了些。   “两位将军治军有方,本宫一定禀告父皇,为二位将军记上一功。”   秦旭忙道不敢,自言都是自己该做的,“食君之禄,与君分忧。”   秦栖却道,“那臣可就等殿下的好消息了,大功劳也不指望,倘若殿下能在多划拨些军马给咱镇北军,那就是极好的了。”   言下之意,虚头巴脑的不要,要来就给实在的。   二皇子在将军府修整多日,不知在秦栖那边吃了多少哑巴亏。可偏偏自己又不能说什么,一旦自己有些不悦,秦四便摆出一副,“某是大粗人,某没心眼,某性子直,殿下莫怪罪某。”   二皇子能说啥,他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倘若自己计较了,那岂不是连个没心眼、性子直的武将都不如了?   见二皇子的神色,秦栖得意地冲秦旭比了个眼色:瞧见没,军马到手了。就秦栖对二皇子的了解,这就是个打肿脸也要充胖子的。他都夸下海口了,自己不顺着杆子往上爬,岂不是亏了?   秦旭见同胞弟弟如此也只笑笑,不再多言。二皇子此时却注意到二人之间的眉眼官司,还将秦栖得意炫耀的眼神当做了秦栖对秦旭的挑衅,于是心中原本的三分犹豫也全没了,立马道,“小秦将军放心,本宫这就上奏父皇,不日便有军马饷银送到。”   秦旭、秦栖都是秦家将军,秦旭是大秦将军,秦栖是小秦将军。   秦栖见二皇子如此上套,脸上的笑容愈发真诚,上前豪迈地揽住二皇子,豪气道,“二皇子果真不同凡响,铁血真汉子!今日是个好日子,殿下也尝尝北边的好酒,羊羔黄酒,美得很!”   “小秦将军豪气,今日不醉不归!”二皇子也一副豪迈大气的模样。   秦旭凑到秦栖耳边,耳语道,“你悠着点,他现在干燥上火,你还上羊羔黄酒,是想内热燥死他么。”   秦栖一胳膊肘顶在秦旭的胸口,嚷嚷道,“兄长不愿喝,不来便是,别扰了我与殿下的好兴致。”   秦旭面露无奈,向二皇子告罪,请他原谅弟弟的尊卑不分。   二皇子却乐呵呵道,“小秦将军为人不拘一格,正对本宫的胃口。”   秦栖道,“殿下,您看我哥,不过早比我出娘胎半刻钟,却到处端着大哥的范儿。”   二皇子见两位秦将军就要呛起来,忙摆出一副公正人的模样,先是对秦旭道,“大秦将军不必多虑,小秦将军不是无礼之人。”   又对秦栖道,“就是早一息出娘胎,兄长便是兄长,小秦将军不可越矩。”   一番话说下来看似一碗水端平,实际上却是暗中挑拨。   秦旭与秦栖当然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两人俱是不解,这二皇子到底是哪里得来的情报,似乎非常笃定他们兄弟二人是面和心不合。   可是?让两个面和心不合的人镇守边疆,真的大丈夫?二皇子就算再自信,也该信一信自己的皇帝老子的吧?只要不是皇位做腻歪了,就不会做出这种掉脑袋的人事安排吧。   秦旭、秦栖可不知道二皇子早就被自家小九弟忽悠瘸了,心中万般不解,却也乐得顺着二皇子的误会往下演。相对于两个齐心协力的秦家将军,二皇子大约更希望两个秦将军面和心不合,这便是帝皇的权衡之道么。   秦朔还不知自己“甜咸党争”引发了什么样的后续风波,此时的他正一手牵着一个小侄子,混在欢欣鼓舞的士兵中,等待着烤全羊的出炉。   “哇,好香啊。”枣哥儿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篝火,火舌舔过小羔羊,小羔羊从雪白雪白被炙烤成金黄的颜色,亮晶晶的油脂顺着身体滑落,滴进篝火中,燃起一簇小火苗。   出生将军府的枣哥儿当然不会短了吃喝,但是当下这种气氛却是经年难得一遇的,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的快活的笑容,那种蓬勃的生命力让人打心底觉得——世界真美好啊。   就在这欢乐的气氛中突然有一人重重叹气,“唉,这小羊羔子多好吃,北戎们就不能自己牧羊自己吃?何必要来抢咱们的。他们有那么大的草场。”   巡声看去,是一个面容稚嫩的小兵发出感慨。   另一个面年风霜的老兵笑道,“小兔崽子没见识,你当北戎百姓不愿意放羊牧牛安生生活么?可那是容易的么,一场大雪,一整年的心血就没了。”   “过不下去可不就得来抢咱们,咱们要是过不下去,不也要去抢别人。”这老兵倒是通透。   小兵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心有余悸道,“还好我投了个好胎,投到了咱大凤朝。”   秦朔听着士兵们之间的谈话,心中不是滋味,看着那面容稚嫩的小兵,身形瘦削,脑袋却很大,宛若一根晾衣架上挂这个大头盔,让人担心风稍微大些都能将他给吹折了——这是个严重营养不良的孩子。但是他却在庆幸自己生在了大凤朝。   “我们才不会去抢别人的呢!”一旁眼睛盯着烤羊的枣哥儿耳朵却没闲着,听着士兵们的谈话,大声反驳道,“我大凤朝乃中原礼仪之邦,岂会如同北戎南蛮这等野人一般无礼义廉耻,做出鸡鸣狗盗、抢掠他国之事!”   被枣哥儿反驳了,那老兵却不生气,反倒笑咪了眼睛,慈爱地看着枣哥儿,连连点头,“小公子说得对,小公子好才情!平日里一定是个读书学习的好娃娃。”   “那是!”枣哥儿小胸脯一挺,像只骄傲的小公鸡,看得周围人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大笑,犒军大会愈发热闹起来。   被笑了的枣哥儿拉拉秦朔的衣角寻求认同,“九叔,九叔,你说呢!”   秦朔但笑不语,心道,上辈子的华夏大国从两河流域的丁点小部落发展成为了傲居全球的大公鸡,也不是凭着嘴炮力量和平兼并来的啊。   “小羊羔烤好了。”秦朔岔开话题,结束了这场讨论。   烤的金黄灿灿的小羊羔立马被分割一空,秦朔与两个小侄儿被分到了羊颈肉,那是小羊身上最软嫩的部位。   秦朔瞧着被割完肉丢在一旁的羊骨架,提议道,“不如将这骨架敲碎了炖汤?羊汤泡馍也是极美味的。”   “小公子也这般节省呢!”一旁正在分肉的副官闻言诧异。   “哈哈,秦家的儿郎都是好儿郎。”刚刚说话的老兵又道,“秦小公子可不是那等不知人间疾苦的。”   老兵看向秦朔,又道,“小公子放心吧,这骨架子且要留下来,接下来的十天半个月,咱们就指望着这羊骨架上的肉腥味来下饭呢。”说罢又哈哈大笑起来。   那小兵埋头苦吃,嘴巴包得圆鼓鼓的,一边嚼一边道,“原来羊肉是这个滋味儿!和麻雀老鼠不是一个肉味儿!”   军中贫苦,平日能粗粮饱肚子已经算是好待遇了,想要尝点肉腥味儿,只能去地里挖老鼠,去林子里逮鸟,倘若幸运抓到一头野猪,那就是全军营过年。   听着小兵的话,枣哥儿突然停下来,手里拿着羊肉块,吃也不是,放也不是,无措地看着秦朔,眼神求救。   “枣哥儿吃吧,吃饱长壮实了,才能去帮助别人。”秦朔摸着枣哥儿的后脑勺,感受着小孩儿温热的体温,秦朔觉着自己真是年华空度了。   相比眼前这些吃不饱饭却还要上阵杀敌的士兵们,自己在上京城的那些自爱自怜真是一场做作的笑话。 第60章   “周伯, 以后庄子上每月给乾元关的将士们送一百斤粟米、二十头羊、四十只鸡。”从犒军大会上回到庄子后,秦朔第一时间找来周伯, 如此叮嘱道。   “待地里的甜菜根成熟了, 三分之一的产量送去乾元关。”秦朔又道。   “这个.....”周伯面露难色。   “可是做不到?”秦朔问。   周伯回道,“如今庄子上米粮不缺,牛羊也有, 可是一个月就二十头羊、四十只鸡,这母羊产崽, 母鸡下蛋的速度跟不上啊。”言下之意, 送个一回两回没什么问题, 难得是长久地坚持下去。   秦朔沉吟片刻,心中有了决断,“先这么办, 每月十五给乾元关送去。”   如今的畜牧业还不发达, 牧羊就是将羊早上赶出门吃草, 晚上赶回窝睡觉, 遇上算术不行的牧羊人, 晚上回窝时候少了几头羊恐怕都未必能发现。   养鸡同样如此,生蛋孵小鸡全凭自由发展。如此一来,牲畜的繁衍速度就极其缓慢了。   再说这牧羊吧,每日将羊群赶个两三里路去吃草,填饱了肚子再走个两三里路回窝,这一天吃下去的热量都在赶路的过程中消耗光了,小羊还怎么囤积脂肪?   还有孵小鸡, 一只母鸡一次最多孵二三十个鸡蛋, 每次孵化大约要二十天, 孵化的成功率也极低, 一旦母鸡离开窝去觅食,鸡蛋就可能因为温度不够而孵化失败。   秦朔正琢磨着人工孵化鸡蛋,彪叔敲门来报。   “可是那几个管事不老实?”秦朔一边埋头勾画图纸,一边询问。   “那个王贵被抓了个现行。”彪叔道,“他贼眉鼠眼的在实验区附近转悠,被督察队抓了个正着。”   “九爷准备如何处置?要当面拷问吗?”彪叔问。   秦朔看着手中的图纸,说道,“我近日没什么功夫,先将那个王贵关押着。”   “关小黑屋,不得见光,每天一碗水,一碗粥,先吊着命。看他能熬到什么时候。”秦朔嘱咐。   这是他上辈子在电视剧里看来的审讯手段,看似没有严刑拷打,但是那种无休止的黑暗与错乱的时间流逝感会很快击溃一个人的心理防线。   彪叔不知这其中的奥义,心中只道九爷太过仁慈。   “这是烧制琉璃的方子,如今铁矿石还没有着落,建好的窑先用来烧琉璃。”   想要人工孵化小鸡就必须先做到恒温保暖,保持室内温度在37度到39度,这可没法子凭个人感觉来。幸而秦朔还记得小学在科学实验课上用吸管制造温度计的方法。   如今没有吸管,只能动手烧玻璃,玻璃烧出来后再吹成长管,光有玻璃管作为温度显示器还不够,还必须要保证密封性。想到这儿,秦朔不禁扶额,心道,如今还真是从零开始啊,一切都要考自给自足了。   彪叔手里拿着烧制琉璃的方子,心里已经麻了,以前他还会猜想自家九爷到底是什么来头,如今么,连济世教都来献神种了,可见自家九爷就是个不凡的,大约就是菩萨坐下的童子下凡来了,自己只需听从嘱咐办事便是。   理清孵小鸡的事宜,秦朔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牲畜的身上。   唤来庄子上负责牧羊的管事,秦朔问道,“可有什么让小羊长得更壮、长得更快的法子?”   那管事被秦朔问住了,呆了老半天回不上话来,自己每日清点小羊的数量就已经竭尽全力了,哪里还有工夫去思考怎么将小羊养肥养壮啊。   秦朔见这管事不讲话,便说出自己的想法来,“从明日起,将羊圈里的羊一分为二,一部分像往常一样赶出去吃草,另一部分关在圈里,将草割回来喂养。”   秦朔不想操之过急地改变养羊的方法,自己以前也没养过羊,想法和主意都是皮毛而已。因此只将一半的羊群改为圈养,另一半不变,也好有个实验对照组。   “喏。”管事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羊圈要保持干净卫生。”秦朔又叮嘱。   “喏。”管事还是点头。   秦朔原还想向管事的请教一些畜牧的知识窍门,无奈这管事的就是个木头人,除了点头称喏,其他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秦朔不禁有些怀念起文道子来,依照文道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渊博知识储备,估计对养鸡牧羊也很有一套。   “庄子里除了牛羊鸡鸭,可有养猪?”秦朔又问。   “猪豚甚凶,不好圈养。”管事回答,“以前庄子上试过养猪,结果垒好的猪圈被顶塌不说,负责看夜的小童还被吃了!”   回忆当年,管事双股瑟瑟发抖。猪是杂食动物,草也吃,肉也吃,人肉也吃。   一旁的彪叔补充道,“猪豚肉甚腥臊,没有羊肉鲜美。”   秦朔道,“再试一试,抓几只小住崽回来养着,养大些后将公猪给阉了,这样就凶不起来了。”   “阉、阉、阉了?”管事的磕巴着,眼睛瞪得像铜铃。   彪叔也觉肚脐下三寸一疼,苦着脸向秦朔确认,“阉了?”说着手刀一挥,做出切割的动作。   秦朔不知他们心中所想,还以为他们担心公猪太凶,阉割困难,于是道,“届时先用麻沸散将公猪药翻,再进行阉割,将伤口缝合好,注意清洁消毒,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就这么着吧。”秦朔一锤定音,“养殖成功了,重重有赏!”   秦朔在庄子上的生活正式步入了正轨,每天操心的就是养鸡养羊的事情,盯着小猪崽的成长发育。   当北疆的第一片雪花飘落之时,第一批玻璃烧制成功了,其实也不过是五六日的功夫。只能说秦朔给出的方子步骤着实详细,只要照着步骤去做,最后烧出玻璃不成问题。   “就这样一吹,明白吗?明白吗?”秦朔比划着吹玻璃的法子,见工匠们都是一脸懵逼的模样,恨不得自己上前去吹玻璃,无奈自己被彪叔死死拦着,坚决肯自己靠近那烧得通红的玻璃液。   “小的来。”一个瘦瘦黑黑的工匠上前拿起铜管,用铜管的一端沾取玻璃溶液,鼓起腮帮子就是一口气下去,玻璃液骤时间就如同气球一般鼓起。红彤彤、圆鼓鼓就像是初生的旭日。   “再用钳子慢慢拉长。”秦朔在一旁指挥。   那工匠很有灵性,依照秦朔语焉不详的指挥,很快就吹出了各种造型的玻璃器皿,最多的是大肚子细颈圆瓶。只是秦朔一开始需要的长直玻璃细管却迟迟不得成功。   秦朔见工匠额头上的细汗,摆摆手道,“不急于这一时,你且慢慢实验,成功了有赏。”说完又问这工匠的姓名。   “小的于田。”工匠回话。   秦朔又问他家中几口人,于工匠一一回答。秦朔便道,“今日玻璃烧制成功计你一功,待长玻璃管烧制成功再计你一功,累计三次记功,脱离匠籍。”   此言一出,于工匠立马跪下冲秦朔磕头。   市农工商,商籍最贱,工匠次之。如今的工匠社会地位极其低下,但凡被编入匠籍贯,世代不得脱籍。而工匠们一般都掌握在世家和皇家的手中,世世代代为主人家服务。   秦朔庄子上的这些工匠都是秦老爷子费劲心思各地搜刮来的,一部分是当年打仗的时候掳回来的,还有的则是买回来的,总有些过不下去破落世家砸锅卖铁过日子,工匠们便是抢手货。   脱离匠籍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于工匠磕头磕得砰砰响,周围的其他工匠们也俱是激动地跪下。   “大家都一样,累积记功三次,全家脱籍。”当然,达成什么样的条件才能记功,这掌握在秦朔的手中。   巡视好玻璃坊,留下一地宛若打鸡血的工匠们,秦朔又开始巡视其他产业。待巡查到羊圈,秦朔一样便看出了那管事的心虚。   “嗯?”   秦朔才刚出声,那管事就啪一下跪下,连连求饶。   “到底发生了何事?!”秦朔怒斥。   “有些羊,看着不好了,恐有瘟疫。”说完那管事便瘫倒在地了。   畜牧业最怕的就是瘟疫了,一死死一片,全年的心血付诸东流不说,万一这瘟疫还传人,那可就真要命了。   “瘟疫?!”彪叔等护卫上前一步将秦朔护在身后,斥责道,“何故隐瞒?不早早通报?”   秦朔连忙掏出手帕遮住口鼻,问道,“可有保持羊圈的干净卫生?隔日以清水清理羊圈?”   管事的对天发誓,说自己绝对做好了卫生工作,自己也不知是为何导致小羊发瘟。   就在这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突然冒出,“小的觉着不是瘟疫。”   “闭嘴!”管事连忙呵斥,又冲着秦朔求饶,“小儿无知,还请九爷莫怪。”提出异议的正是管事的儿子,看着才八九岁的样子,一直跟着自家阿爹牧羊。   “你说说看。”秦朔怎么会计较,反而温声询问。   那小孩儿挺直腰杆,眼睛倔强地看向秦朔,说道,“我觉得小羊不是生病了,他们是不开心。”   管事的斥责小孩儿莫要胡说,秦朔却让小孩儿大胆发言。   “病怏怏的都是那些被圈养在窝里不得出去吃草的小羊。”小孩儿道,“要是我以前每日都可出门放风玩耍,忽有一日被拘着不能出门,然邻居二虎却依旧每日可以出门,那我肯定也会不开心、没精神的。”   “小羊们也是如此。”   “善!”秦朔抚掌称赞,又问小孩儿,“你可有解决之法。”   小孩儿便道,“可否将小羊们轮流发出去吃草?这样公平些。”   “可!”秦朔点头。   “倘若你能将这批小羊养得比去年肥壮,重重有赏!”秦朔如今是赏赐赏上瘾了,他发现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无尽的,只需要一点点的刺激,他们就能迸发出巨大的力量。   作者有话说:   。 第61章   功夫不负有心人, 在秦朔的大力悬赏之下,制作温度计的细长玻璃管终于制造出来了。   秦朔细细把玩着手中的玻璃长管, 心中感叹人民群众的智慧。   “九爷, 那个王贵撑不住了。”彪叔出言打断了秦朔的欣赏。   “王贵?”秦朔都快将那个被关黑屋的管事给忘记了。   “他交代什么了?”秦朔询问。   彪叔:“全交代了。”   说到这儿,彪叔心有戚戚,原先他还觉着九爷是菩萨心肠, 如今看来确是自己短视了。那王贵被关进小黑屋,小黑屋的周围依照秦朔的交代用稻草团团包围, 除了每日送水送饭的时间, 其他时候不许透进一丝的光亮和声响进屋去。   彪叔原本还没参透其中的深意, 谁知那王贵才被关进去不过两日的功夫,什么刑具都没有上,就开始哭爹喊娘起来。到了第四日的时候, 那王贵无需拷问, 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的罪行全都交代了。   贪污了多少钱, 怎么贪污的, 贪污的钱财都藏匿的何处, 自己在朔州置办的院子在哪儿,自己养的几房外室和私生子又藏于何处,噼里啪啦交代得一清二楚。   彪叔将王贵交代得事项整理好呈送给秦朔,“原先他还没提与草原戎人的交易,后又关了三两日,水粮减半,便什么都交代了。”   秦朔放下手中的玻璃细管, 翻看王贵的供词, 问道, “其罪当如何处罚?”   彪叔:“当杀。”不说主人家容不得这等背主的仆人, 就说国家法度,通敌也是杀头抄家的大罪。   秦朔手中一顿,尔后点点供词上被王贵供出来的几个同伙,说道,“将这几人也关小黑屋去。”   哪怕还没有做好杀人的准备,但是秦朔深知手段不狠,地位不稳的道理,走到如今这个地步,自己再心慈手软就是愚蠢了。   “将王贵的罪行公示全庄子。”秦朔说完又想起一个主意,交代道,“三日后开赏罚大会,有罪者罚,有功者赏。”   三日的时间,秦朔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潜行研制温度计。他很明白三日后自己将会面对什么,上辈子长到三十岁,连鱼都没有杀过的自己就要动手杀人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不仅仅是王贵,还有他的家人子嗣,只要自己一声令下,他们全都得人头落地。   今日杀王贵是证据确凿,可是自己能够保证每一次杀人都杀的证据确凿吗?自己是人,不是神,可就是身为凡人的自己,拥有七情六欲、爱恨憎恶的自己却掌握着别人的生杀大权,自己难道能够保证每次的判决都是正确无误的吗?   秦朔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当缩头乌龟,将此事打包收纳丢进脑海的深处去,待到时机成熟时再去挖掘出来解决。眼下自己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解决,譬如制作温度计,譬如孵小鸡。   手工温度计说起来容易,也不容易。说白了,这就是个热胀冷缩的小实验。瓶子里空间是固定的,升温后瓶中压强变大,液体就会上升进入玻璃细管中。当液体变冷,瓶中压强变小,细管中的液体就会下移。   沸水时,记下玻璃细管中的液体刻度,就是100度。将瓶子放入冰水混合物中,此时玻璃细管中的液体刻度就是0度。再将0到100之间均分画上刻度,由此简易的温度计就完成了。   如今摆在秦朔面前的难题就是如何确保瓶子的密封性。幸好苦恼不过三秒,庄子上的能工巧匠很快解决了秦朔的烦恼。   用软木塞做瓶盖,再在木塞和玻璃细管的交界处封上树胶,一个相对密封的瓶子就完成了。在玻璃细管上画上刻度,一个粗简的温度计就完成了。   秦朔唤来负责养鸡的管事,问道,“可有想过仿照母鸡孵蛋来人工孵化小鸡?”   “哈?”管事的都被问呆了,磕磕巴巴道,“这、这、这养孩子是女人的事,孵小鸡是母鸡才能干的活儿啊。”   自己好歹是个大男人怎么可能干女人、母鸡干的活儿?   “庄子上的鸡平日都是谁照料喂养?”秦朔算是看明白了,这些个管事都是二主子,只负责管人,业务却不精通,于是直接让平日里真正做事的人过来。   “回九爷,小的孵出过小鸡。”一个黑壮的妇人颤抖着回话。   原来这妇人曾经得过管事的一回赏,赏得是一枚鸡蛋。对妇人来讲,鸡蛋是珍贵无比的物资,自己只有在生完孩子坐月子的时候吃过一回。   得了鸡蛋的妇人舍不得吃,于是就将鸡蛋贴身放在怀里,等着十日一休时带回家给家里孩子们吃。   “谁知.....”说着那妇人浑身颤抖,似是在恐惧害怕。当初那小鸡仔从自己怀里钻出的时候,妇人几乎要惊恐晕厥过去——自己难不成是精怪附身,不然怎么能养出小鸡来。   当初那只小鸡仔眼睛尚未睁开便被妇人丢进了茅坑里。妇人将这段事情当做秘密埋藏在心底,不敢与人透露一字。   直到今日被主人家宣唤,听着老爷的意思,人孵出鸡来竟然是一点儿不怪诞。而且还要大规模用人来孵蛋,妇人这才大胆说出了自己的遭遇。   秦朔可不知妇人心中所忧虑,见这妇人有过孵小鸡的经验,便让其他仆役退下,只令这妇人留下,“蛋生的动物只要温度足够了就能破壳出生,与是谁孵的没有关系。母鸡可以孵蛋,人也可以孵蛋。”   “不过,光靠人的体温来孵蛋还不如母鸡,所以我准备建造一座暖房来专门孵蛋。”   说着 ,秦朔展示刚刚制成的温度计,尽量用简单易懂的话来给妇人讲解,“这个叫做温度计,室内热的时候,管子里的红线就高,室内冷的时候,管子里的红线就矮。”   秦朔又指着玻璃细管上的一段红痕,也就是37至39度这段温度范围,说道,“这个瓶子放在暖房里,要保证细管里的红线在这个范围内,也就是屋子里的不可太热也不可太冷。”   妇人死死盯着秦朔手中的温度计,耳朵竖得尖尖的听着秦朔的解释,她虽然没什么文化知识,但是人情世故却是精通,她知晓,主人家这是要重用自己了。   解释完一切的秦朔心中却也没底,他上辈子在农业频道看过一期农家致富的节目,隐约记得人工孵鸡蛋也没有那么容易的。   虽说温度保持在37到39的范围内,但是前期温度、中期温度与最后破壳温度似乎还有细微不同要求的。除了温度要求,对室内湿度也有要求。   “小的明白。”那妇人眼睛亮晶晶,说道,“就是让鸡蛋感觉自己是呆在母鸡屁股下头。小的只要将暖房布置成母鸡屁股下的那种感觉就是!”   母鸡屁股下是啥感觉?妇人每天要去鸡棚里捡鸡蛋,对母鸡屁股的感觉早就了如指掌——不就是暖和和、温湿湿的么。   秦朔见妇人信心十足的模样,便让她去领了五十个鸡蛋先试验着,又拨了两个工匠去修建暖房。   秦朔对于人工孵蛋一次性成功并未抱有太大希望,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额,自己的饭也得一口一口吃。   温度计制作成功,暖房也搭建了一半,三日时间转瞬即过,田庄的赏罚大会也应期而至。   秦朔坐在搭建好的高台上,紧紧身上的皮袄,看着空地上站得密密麻麻的人群,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真的是个封建大地主了,手中掌握着几百口人的生杀大权。   台子下站着的都是签了契卖了身的,他们要为自己服务,他们的子子孙孙也要为自己服务。自己瞧不上上皇家,看不起权贵,自诩是自由平等的现代人,可如今,自己已然与他们没什么不同了。   可是,自己仅仅是个普通人罢了,想要在这个世道上活下去,开心地活下去,就不能做那个被吃的人。   不管秦朔心中如何作想,该来的还是要来的,王贵被提溜上高台,曾经光鲜亮丽的管事如今成了烂泥一滩,他被丢在台子上,手脚俱没有镣铐,却连动也不敢一动,更不要说逃跑了。   “彪叔!”   秦朔一声令下,彪叔展开册子就开始宣读王贵的罪状,中气十足,声音洪亮,一字不落地传到庄子里每个人的耳朵里。   “成宗三年,窃铜钱五贯;成宗五年,收行商贿赂三贯....明德元年,窃盐铁十斤,卖与北戎部落......明德四年,于朔州城置办三进院子一座.....明德五年,强占庄子浣衣女,致其投河而亡....明德五年,窃铁盐铁百斤,卖与北戎部落......”   对外宣称是贩卖的盐铁,实际上,王贵卖给北戎的是铁矿石。   王贵的罪状一条条被列举,从最初的小偷小摸,到后来的疯狂敛财、欺凌弱小。王贵已经不仅是窃取主家财产了,他已经是个十恶不赦的恶徒了。   “上刑具!”   高大的绞刑架被推上前台,王贵如同一条死狗一般被挂上去,挣扎片刻后便没了动静。   秦朔只用余光扫了一眼吊死的王贵,心中冰凉凉一片,在这一刻,他与现代那个朝九晚五、人畜无害的上班族彻彻底底地割裂了。   天空中飘下点点雪花,不知何时天上阴云低垂,是暴风雪来前的预兆。   “好!”人群中不知何处突然爆发出一道叫好声,“打死不忠不义的狗东西!”   这声叫好宛若一个开关,台下的仆役们顿时激愤起来,唾弃死去的王贵,歌颂杀死恶徒的主家。   秦朔的目光从那一张张嫉恨的脸上划过,霍然起身,抬步走到绞刑架旁。   随着秦朔一步一步走近,台下沸腾的声音就一步一步降低,直至全场鸦雀无声,只余寒风猎猎呼号。   “于家规,他侵害主家财产,霍乱家中秩序。于国法,他私通外敌,猥亵妇女致其死亡。此等祸害,罔生为人!”秦朔厉声,扯着嗓子警告众人,“莫伸手,伸手必被抓,莫违纪,违纪犯法不得终!”   因着用尽全力,秦朔的脸上涨得通红,他高声道,“在我进庄子的第一日,我便说过,我这人是个慈善的,只要不违法乱纪,那一切好说。但是一旦越过警戒线,那么.....王贵就是尔等明日的下场!”   北风呜呜,所有人抬头仰望着台子上穿着皮裘的小少年,这一刻他再也不是菩萨跟前的小童子,而是雷霆一怒的怒目金刚,任何魑魅魍魉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第62章   赏罚大会, 有罚亦有赏。该罚的王贵已经挂在绞刑架上死得不能再死。威立了,接下来就是施恩了。   此次受赏的主要是窑炉上的工匠们, 他们具体做出了什么功绩不便公布于众, 对外的说法就是他们做出了令秦朔满意的作品,各记一功。   其中于工匠功劳尤高,记两功, 赏赐翻倍,除了得到了粮食、布匹、铜钱的物质赏赐, 秦朔还给出承诺, “累积记功三次, 全家脱籍为良民。”   此项许诺一出,就宛若一颗希望的种子撒进了仆役们的心里,所有人都欢呼雀跃起来, 一张张被岁月蹉跎的脸上满是笑容。   成为良民, 那是他们从来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这庄子上仆役与普通大户人家的下人不同, 秦老爷子为了安全为重, 庄子上的仆役全是签的死契, 永不得赎身。除非主家仁慈,否则他们只能世世代代为奴为婢不得翻身。秦朔如今的许诺无疑让他们看到了光亮。   赏罚大会结束,了结了一条人命,秦朔却没有预料中的心慌不安。他清晰的知道,那人该死,今日他不死,便对不起被他残害的女子, 对不起那些命丧北戎凶刀的平民——北戎的凶刀有王贵出的一份力。   如果秦朔不去做这个“清道夫”, 那谁还有这样的权利呢?   王贵的死让秦朔清晰意识到了自己手中掌握着的生杀大权。然权利越大, 责任就越大, 自己应该做的就是好好利用自己手中的这一份权利,而不是在权利中迷失自我。   “小的该死!”刚刚走下高台,管家周伯跪地请罪。   秦朔看着老人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身躯,微微叹气,“周伯你虽有管理失当、任人不清之过,但是这些年经营建设田庄已经实属不易。”   秦朔命人扶起周伯,又道,“周伯虽有过失,但庄子如今且离不得周伯的帮扶。我准备成立一个新的小队,专掌刑罚。”   继监察队之后,秦朔又欲建立刑罚队。监察队只有监察之权,无处罚职能,处罚之权归属刑罚队,由庄子上的老管家周伯掌管。   如此一来算是和平过渡了周伯手中的权利,处罚了周伯的同时又不至于令他有所怨言。   “谢九爷开恩。”周伯叩头。   处理好周伯的事情,彪叔向秦朔询问王贵的家小该如何处置。   虽说罪不及家人,但是王贵的家人们在享受着王贵走私贩卖铁矿石的获益之时就该料到今日之祸。   彪叔道,“王贵养在外头的两个外室都才生了两个娃儿,还都未曾过周岁。”稚子何辜啊。   秦朔却未立刻回复处置之法,反而问道,“王贵铁矿石的来路查到了吗?”   朝廷对盐、铁买卖控制极严,平民购买铁器都要登记备案的。王贵不过是负责庄子上的铁器买卖,庄子一年到头都不需要添加多少铁器,按理说,王贵很难钻到其中的漏洞,更不要说弄到铁矿石。   那么,他的铁矿石从何而来?按理说,铁矿石应该只掌握在朝廷官府手中才是,这其中又会牵扯出什么事情来呢?   “已经查到一些线索了。”彪叔道,“与王贵接头的行商已经被我们盯着了,如今王贵已死,那行商听到风声后或许会逃跑,正是我们顺藤摸瓜的机会。”   闻言,秦朔点点头,心中思量片刻后作出了决定,“王贵的家□□小,三岁以下的,找户殷实的人家远远送走。其他的拷上脚链做苦工去。”   秦朔做不到对王贵的家人们赶尽杀绝,他们罪不至死,但是秦朔也无法轻饶了他们。   一来他们有罪,这么多年的富贵日子,他们难道对王贵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犯罪的果实。   二来秦朔杀了王贵,心中也担忧会招来报复。虽是不起眼的仆役,但是阴沟里翻船也是常有之事。必须要将潜在的危险扼杀在摇篮中。   王贵的事情告一段落,秦朔在庄子上威严日重,就是从上京城跟过来的护卫们,以前还会在秦朔面前嬉皮笑脸几句,如今却是半点不敢越矩无礼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北疆也一日冷过一日,这日秦朔正在拟过年的节礼单子,彪叔敲门来报,身后还跟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童。   不待秦朔发问,那小童已经扑通跪下。   “别跪着说话,有事站起来好好汇报。”秦朔又命人给小童送上一碗热茶,也认出了这小童正是负责养羊的管事之子,先前说出羊群不是瘟疫而是不快乐的小孩儿。后来事实证明也的确不是瘟疫,那些羊大约是真的自由惯了,甫一被圈养的确不适应。   那聪明小孩儿如今见着秦朔也不敢说话了,眼巴巴地瞧了一眼彪叔,彪叔只得代为回话,“先前羊群是轮流出去吃草,隔日在圈里吃割回来的草,近日风雪大了,草也枯黄了,可不就割不到什么草了么。”   “割不到草,放出去就能吃到草了?”秦朔皱眉。   这问题彪叔也答不上来,拍怕小孩儿的脑壳,示意他来回话。   “放出去能吃多少是多少呗。”小孩儿垂着脑袋不敢去看秦朔,低声嘀咕道,“反正每年落雪后羊毛长了,也就看不出来胖瘦了。”   闻言,秦朔被气笑了,感情以前就是出工不出力呗。每天早上将羊赶出去,傍晚再赶回来,至于羊群有没有吃饱肚子,有没有瘦了掉斤两,全不在考虑范围内。   “其实该在落雪前多割些草回来存着的。”小孩儿低声嘟囔道。   “你叫什么名字。”秦朔问道。   “哈?”小孩儿茫然抬头,不知主子突然问自己的名字是何意,愣了两下后回道,“小的叫二宝,朱二宝。”   “朱二宝,上次本公子可说了,羊圈里的羊全归你管了,现在你告诉我养活不下去了,怎么办?”秦朔故意吓唬小孩儿。   小孩儿被秦朔问得眼珠子直转,似乎是在飞快动脑筋。   “唔、唔,继续养下去也是要掉斤两,不如提前宰杀了?”小孩儿一边支吾着一边偷偷打量秦朔的神色。   “羊没了,我要你何用?”羊都没了,牧童难不成还白养着?   “啊?”朱二宝瞠目结舌,虽然心知主子不是个软和性子,但是没料到会这么狠啊,羊没了就要把自己也宰了?!   “我可会养羊了!”朱二宝大声道,“明年!明年,我一定把小羊们都养得白白壮壮!”   “明年入冬前我一定给小羊们备好口粮,就是把我饿死也绝不饿着小羊!”朱二宝指天发誓。   秦朔看着跳脚的小孩儿,故作严肃道,“这样吧,再给你一个机会,回去算算,按照如今的情况,每日能割会多少草,杀掉多少头羊后才能保证剩下的羊不饿肚子,继续长肉。”   “这、这.....”被布置了任务的小孩儿扒着指头计算,“小羊和大羊吃得草还不一样多,明日与今日能够割到的草也不一样多,这、这....”面对这题变量颇多的数学应用题,小孩儿眼睛发晕。   “就这样吧,给你五天时间,算明白了来告诉我。”秦朔挥手让小孩儿退下。   “这小孩儿还挺灵光的。”朱二宝退下后,彪叔对秦朔道。   秦朔点头,“关照着点这孩子,可别半路折了。”   这朱二宝发现不妥后能及时禀告,而不是故意隐瞒,光是这这份担当和赤诚便已经超出许多人。   他的思维反应也很快,先是能提出“杀羊”及时止损,再是能在第一时间领悟秦朔布置任务的关键所在,种种反应,放在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身上,说是一声天才不为过。   而这个“小天才”很有可能没有读过一天书,大字不识一个。   彪叔看秦朔的样子,心中便有了数,知晓秦朔这是打算培养这个小牧童了。   兴许是年节将至,庄子里的好事一件接着一件。先是人工孵化小鸡成功,第一批实验鸡蛋,五十枚孵化出了三十四只小鸡,远超秦朔的预期。   “小的日日观察母鸡孵蛋,又发现了几个重要之处。”负责孵蛋实验的黑壮妇人向秦朔一一汇报,比如母鸡会时而不时的给鸡蛋翻身,这兴许不是无意动作,而是必要动作行为。   又比如说,“母鸡屁股下面是湿暖暖的,小的便想着孵蛋的屋子也要潮湿些才好,于是便给地上洒些水。但是一洒水,那细管里的红绳就往下降。小的想,兴许应该洒温水才对。”   妇人一边说着自己的想法,一边偷偷打量主子的神色,她知自己言语粗俗,但是没用办法,光是表达出自己的想法就已经竭尽全力了,哪里还能对遣词造句有什么讲究。   秦朔讲究实用,对妇人满嘴的“屁股”根本没用任何不悦,他听着妇人的汇报连连点头,“你做的不错,下一批的实验中注意改进孵蛋方法。”   末了又勉励这位名为绿杏的妇人几句,赏赐了许多的布粮,又许诺能够稳定孵化小鸡后给她记上一功。   一旦人工孵化小鸡技术成熟,田庄里的养鸡数量便能几何倍地增长。届时人人吃上肉就不是一句空谈了。吃肉的军队与吃草的军队,力量对抗就不是一个级别。   除了人工孵化小鸡成功,王贵的铁矿石来源也有了线索。在王贵死后的第三日,那行商就收拾包裹逃了,秦朔派出的人便远远跟上,这一跟便一路跟到了大西北。   “西北有铁矿?”秦朔眉头一扬,心中思索。   “有皇家矿场。”彪叔回道。   眼下这种情况,要不是皇家铁矿被偷运倒卖了,要不是有人发现了铁矿私下藏匿开采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这里头的事情都不小。除了要骑兵谋反的,寻常人家要铁矿有何用。   “算算日子,二皇子巡边的队伍快到西北了吧。”秦朔心中计算着时间。皇子巡边的第一站是镇北军,第二站就是西北的定远军了。   “又快过年了啊。”秦朔抬眼望去,窗外大雪纷纷扬扬,不知上京城里的家人们如何了。   “算了,先让大家过个好年吧。”秦朔轻声道。 第63章   秦朔想着过个好年, 可如今真到自己当家做主了,才发现什么叫做“年关难过”, 首先一家子的节礼就是个大难题。   以前秦朔跟着爹妈过日子, 每逢中秋春节秦朔只有收礼的份儿,根本无需操心给别人送礼。如今自己被“发配”北疆,离开了爹妈, 就算是自己顶门立户的过日子了。如此一来,按照礼节自己就该给家里的哥哥姐姐们送节礼了。   可是自己能送些什么节礼?放眼望去, 不过是庄子上产出的各种土特产, 粟米、枣子、小羊、鸡鸭, 且不说这些东西拿不拿得出手,光是运输保存就是个大难题。上京城又不是吃不上鸡鸭鱼肉,自己大老远地将土特产运到上京城, 好不如就地采买呢。   可除了庄子上产出, 自己着实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窑里面烧出的玻璃制品好看是好看, 但那是皇家御用, 自己就算给哥哥姐姐们送去,他们也无法拿出来使用,送了也是白送,还平白让兄姐们提心吊胆。   就在秦朔抓耳挠腮地拟节礼单子之时,彪叔带着朱二宝来报,说是算出了要宰几头羊、留几头羊。   秦朔看着朱二宝送上来的计算步骤,看着满纸的鬼画符竟然奇异的看懂了:小圆圈代表小羊, 大圆圈代表大羊, 每个圆圈后面画着的小棍子代表每只羊每天消耗的草料数量。   “这个代表好天气能割到的草料, 这个代表下雪天阴天能够割到的草。”生怕秦朔看不明白, 朱二宝缩头缩脑地在一旁解释着。   “唔,做的不错。”秦朔点头。   朱二宝脸上顿时一亮,嘴巴笑得恨不得咧到了耳后根。   “做的不错,以后不要做了。”秦朔又道。   “哈?”小孩儿脸上笑容僵住,眼睛瞪得圆溜溜。   “我正缺个书童,以后就跟着我吧。”   秦朔见这朱二宝不仅头脑灵活,而且逻辑性还很强,思考问题很全面,这让秦朔不禁想起了秋桂。   秋桂起码还跟着自己识字读书过,这朱二宝却是大字不识一个。秦朔惜才,就打算将朱二宝带在身边好好教导。   “谢谢九爷!”朱二宝高兴地跳起来,深知跟着秦朔做书童意味着什么。   秦朔让彪叔带小孩儿去置办些行头,起码先去洗个热水澡去了一身的羊腥味,再将头发里的虱子抓一抓,牙齿也耍刷干净,再换上一套干净衣服。   将朱二宝打发走,秦朔又唤来李婶儿。   如今李婶儿接替了周伯的位置成为了庄子里的大管事,但是她只管对内事务,庄子上的产出、贸易等由秦朔直接管辖。   “还有两个月就是年节了,节礼要置办起来了,不然赶不上年前将东西送到上京城和南边去。”秦朔将自己拟的节礼单子交给李婶儿让她按照单子置办。   “庄子上准备杀羊了,那么多羊庄子上也消化不掉,送上五十头去乾元关,剩下的我准备腌制风干,或者烟火熏干。”秦朔将腌制与熏干的方子讲于李婶儿。   “用盐?”李婶儿不可置信地再问一句。   如今的盐可不是现代超市两块钱就能买一袋的开架货,尤其是在这北疆,隔壁的北戎部落想盐都想得眼红了,而秦朔去要去用盐腌制羊肉。   李婶儿文学修养有限,暂且想不出暴殄天物这个词儿,心中只道九爷可真能霍霍东西。   “就用盐,我带过来的那些香料也可以在腌制过程中添加些。”秦朔如何不知如今盐不比羊肉便宜,但是为了延长肉类的保质期,如今只能如此了。   且秦朔心中还有一个想法,腌制肉类或许可以成为一种军粮,一来储存期长,二来方便携带,三来,腌制肉含有大量盐分,有了腌肉,行军途中连盐都不需要带着了。   “我看着北边天气干燥,风又大,或许直接风干就行。”李婶儿还是舍不得那白花花的盐粒子。   “那就一份为三,一份羊肉风干,一份盐腌,一份火烤熏干。”秦朔也不坚持,心想,等明年自己将海水晒盐捣鼓出来,届时李婶儿见了小山一样的盐粒子自然不会舍不得用了。   没错,秦朔准备对海水晒盐出手了。先前人困在上京城,干什么都瞻前顾后的。如今到了这北疆,抬眼一看,满目荒凉,自己这个大地主也是穷得要命。想要靠着种田养鸡发家,还不知道要何年马月。   山高皇帝远,又初尝大权在握的滋味,秦朔算是想明白了,挣钱的法子都在刑罚里写着呢。自己想要在短时间里屯兵屯粮,就必须要剑走偏锋,不可保守发展。   将海水晒盐提上工作日程,秦朔打算等明年开春雪水融化之后就派出勘测小队去东北海边寻找适合的滩涂。   七拼八凑终于拟出了一份还算看得过去的节礼单子,秦朔将自己写的信件封上火漆让送礼的队伍一同带回上京城。厚厚的信件足以装订成一本书册了。   “冬日行路难,遇上危险,先保住自己的性命。”临行前秦朔叮嘱押送节礼的队伍。   冬日野外少食,野兽们也活得艰难。自入了冬,就是秦朔这么个大庄子都遇到了几回野猪下山,虽然都是来送菜的,但是那黑壮的野猪要是在野外遇到,没有城墙阻挡,少不得伤亡。要是遇上饿虎下山就更不得了了。   “九爷放心。”护卫拍着胸口自信道,“要是遇到大虫,定将它打死,皮毛给九爷铺床,骨头给九爷泡酒。”   “行!”秦朔大笑道,“倘若遇上大虫,替我打杀了送与阿爹阿妈,替我尽个孝心。”   等到长长的送礼队伍离开,随着年节一日日靠近,北边的天气就更冷了。屋顶上的积雪迟迟不化,屋檐下挂着一溜儿的冰溜子,在阳光下闪着亮晶晶的光芒。   天气虽冷,庄子上的气氛却一片火热。前几日庄上杀羊,各家各户按着人头都分到了些边角料。羊骨头剁碎煮汤,雪白的汤汁里丢进些豆腐、干菜那可真是神仙汤。年节虽未至,但过年的气氛已经起来了。   “大家最近都很闲?”秦朔这几日忙得团团转,嘴角都燎起了一串的寒火泡。   而在如此繁忙之中,秦朔却发现忙得似乎只有自己,其他人从管事的到小工,全都已经进入了猫冬状态,整日双手往袖筒里一揣,歪腻腻地往大太阳下一趟,美滋滋的一天就过去了。   “冬日里也没什么农活儿要做。”彪叔这几日也清闲下来,每日除了日常巡逻,再处理一些各地传来的情报,也就没什么事情了。因着冬日行路难,有些地方大雪封路,各地传信的频率也降低了,彪叔便更闲了。   “........”秦朔心里不平衡了,明明自己是老板大地主,为什么别人都提前休假了,自己还忙得像陀螺?   常言道,屁股决定脑袋,坐上什么位置,思维方式便也跟着变了。成为封建大地主的秦朔如今也有点“剥削”的意识觉醒了。   “孵鸡的暖房盖好了吗?”   “羊毛纺织成毛线的法子实验成功了吗?”   “过年祭祖的馍馍馒头开始准备了吗?”   秦朔抛出一连串提问,“什么都没做,哪有心思去晒太阳的?晚上怎么睡得着的?!”   彪叔:“......”自己难道是记错日子了?这都快要过年了啊,一年到头就盼望着年底呢,还不让人松散松散?   “如今天冷,土都冻住了,暖房没法建。”   “羊毛纺织,绣娘裁缝们每日都在想主意呢。”   “过年祭祖的馍馍馒头、器皿、香烛早准备好了。”   彪叔一一回答秦朔。   “噗嗤。”一直躲在一旁的朱二宝实在忍不住,捂嘴噗嗤一笑。   秦朔瞧见朱二宝偷笑,立马道,“今日的学习任务完成了吗?课文背完了?算术题做好了吗?十张大字写好了?”   朱二宝一下子如同瘪了气的气球,轻轻拍了一巴掌自己的嘴巴,心道:让你多嘴,让你偷笑,看吧,邪火烧到自己头上来了吧。   “闲来生事。”秦朔理直气壮道,“既然大家伙儿手头上的工作都差不多了,那就开始冬训吧。”   除了阿爹送给自己的一队府兵,如今的秦朔手中并无兵马。但是秦朔并不着急,原先他就打算等自己将庄子掌控完全后,就开始半军事化管理。   庄子上无论男女,无论老少,全部一半时间务农,一半时间练兵,年纪小的还要参加晚间的学习班。   秦朔这段时日正忙着编写训练教程和学习教材,每日绞尽脑汁都快秃头了。如今见大家伙儿冬日都这般清闲,便将训练和学习提早提上了日程。   “卯时起床,绕庄子跑操半个时辰,辰时集中早食,早食过后列队练操一个时辰,午时集中午时,下午自由劳作,申时归家,十岁以下孩童必须参加一个时辰的学习任务,十岁以上者自愿参加。”   彪叔站在高台上宣读了庄子上的最新日程规章,大家伙儿听完后皆是一头雾水,两眼迷茫:跑操是什么?学习又是什么?   好在庄子上都是逆来顺受惯了的仆役,向来都是主家说什么,他们便做什么,秦朔这奇怪的日程安排表一出,尽管心中不解,也无人提出异议。再者,跑操前三就能得到鸡蛋奖励!就是天上下刀子也得爬起来啊!   在这个寻常的冬日,一支放下锄头就能上战场,拿起菜刀就能砍人的军队就此诞生了。 第64章   寒冷的冬夜, 朔风刺骨,漆黑的夜幕上悬挂着几颗星子, 就像是几块冰疙瘩悬在了头顶, 只抬头瞧着便觉着冷。   这样的寒夜本该是万物寂寥、无声无息的,但是在朔州城外的田庄上却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模样。   响亮的哨令划破寒夜,随之而来的一连串稀稀疏疏的声响, 猛然看去还以为是一只在黑夜中游行的大蛇,定睛再看却是一只艰难跑步前进的队伍。   秦朔也在队伍中, 汗水浸湿了他的衣袍, 蓄满汗水的发髻在寒夜里冒着热气。   “兄弟们, 坚持住!今日早膳有蛋花汤!”领队的一声大呵,跑操的队伍速度立马一提,所有人迈出的步子都大了几分。   “往前跑咧, 一二一!咬紧牙咧!一二一!”颇具时代特色的喊号声再度响起, 唰啦啦的脚步声响彻了北方的夜空。   半个时辰的跑操结束, 秦朔整个宛若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哎呦, 我的九爷哦, 你这又是折腾什么呢!这大冷天的.....”李婶儿一边絮絮叨叨,一边令人用热毛巾给秦朔擦汗。这大冷天的也不敢给秦朔沐浴更衣,只得将身上的汗擦拭干了再垫上汗巾。   秦朔端着一碗热汤仰头喝下,四肢百骸都舒坦了,瞧着着急得不行的李婶儿,笑道,“李婶儿, 我有数的, 不会让自己受伤的。每天早上跑一跑, 晚上睡觉都香多了。”   “那您不能在屋里跑么, 非得天寒地冻的出去跑,您的身子多金贵.....”李婶儿嘴上喋喋不休,眼中全是疼惜。   听着李婶儿的絮叨,秦朔却觉得心安,感觉阿爸和阿妈还在自己身边似的。当初死命要逃离上京城,就算是离开家人也在所不惜。如今真的自由了,又想起家人们的好来。想到上京城的家人,想起阿爹阿妈双鬓的白发,秦朔顿时疲惫全消,干劲十足。   饿虎吞食一般的吃完早膳,秦朔换下身上的跑步服,穿上皮裘大衣,开始了自己的教书时间。   晚上庄子上开了夜校,秦朔却不能亲自下场去教学,一来自己没有这个时间,二来这样子不利于秦朔在庄子上的威严,所谓“近则不逊”便是这个道理。   于是秦朔便在庄子上先挑选了十个有些认字基础的孩子亲自教学,再令这些孩子在晚上的夜校上教导更小些的孩子。   晚上的夜校除了十岁以下的孩童是必须要上的,其他人,无论男女老少,无论是工匠还是仆役,只要愿意,都可以去旁听。   如今的夜校主要有两门课程,即数学和语文。现阶段的数学就是一百以内的加减法,当然,秦朔教的是阿拉伯数字,所有人都是零基础,全部都从头学起。   语文则是教三字经,一来认识些基础汉字,二来通过学习三字经中的故事懂些最基础的人伦礼仪。   给十个孩子上完课,朱二宝磨磨蹭蹭地不肯走。秦朔见小孩儿一肚子的小心思,心里大约有所猜测,便问,“可是觉得这几日的学习内容太简单了?”   朱二宝点头如捣蒜,连声道,“是的!是的!这几日学的东西我早就会了。”   秦朔知道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这个朱二宝的确是个天才,任何知识都是教一遍就会,更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秦朔也不强压小孩儿要与别人同步,见他捱了几日终于开口讲出的自己的诉求,便将早就准备好的后续教案丢给朱二宝,令他自己研习。   “物理?”教材封面上的两个字朱二宝都认识,可是两个凑在一起就看不懂了。   “自己先看着,能看懂多少算多少,不懂的问我。”秦朔大学时选的金融学,俱是一些空泛的理论知识,高中时期学习的物理化学知识在高考完毕的那一刻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这本物理教材已经是他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回忆着写下来的东西。教材里其实就最基础的一些物理常识,比如速度和加速度、密度和浮力、重力、杠杆和滑轮原理等一类的知识点。   秦朔原本还想编一本化学,可是秦朔能回忆起的化学知识,除了还会背元素周期表,其他就近乎于无了,提笔写了几日,《化学》还是一个字儿没写出来。秦朔便丢笔投降了,心道,自己总算还记得□□和玻璃的配方,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秦朔也不知道自己将这些知识回忆写下又教授出去有没有用,能不能引起什么蝴蝶效应。   但是秦朔想要试一试,就像是播下一颗种子,不知他能长成参天大树,还是根本无法发芽。但是,不播种永远不会有收获的一天,兴许会有什么意外之喜呢。   秦朔将物理课本交给朱二宝后就将这件事情丢在了脑后,他要忙得事情太多了。自从开始全员冬训,庄子上的开支一下子多了起来,除了每日的粮食消耗,秦朔还准备在庄子上建一座公共澡堂和公共厕所。   在冬日,普通人家很少能洗热水澡,一来烧热水费柴火,二来冬日洗澡容易感染风寒。在医疗落后的古代,一个风寒可是会要了人命的。因而有些人家一整个冬日不换洗都是有可能的。   如今每天早上长跑加列队练操都流汗的项目,跟在队伍里跑了几日,秦朔只觉自己的鼻子都要废掉了,每一个壮汉就是一个移动的恶臭散发源。   这种情况下,为了自己的鼻子考虑,也为了庄子上的卫生安全,秦朔便着手准备建一座公共澡堂。   虽然肯定要额外多出不少开支,但是脏乱差向来是病菌繁衍的温床,为长远计,公共澡堂必须要建,庄子上众人的卫生意识也要加强宣传。   公厕除了为了公共卫生考虑,还有一点就是等明年开春播种了,秦朔准备发酵生物肥料,如此一来,肥水就不能不流外人田了。早早令众人养成上公厕的习惯,将“肥水”收集起来。   秦朔非常忙,感觉比上辈子996的时候还要忙。上辈子,上班时间好歹还能摸摸鱼,如今么,自己给自己打工,想要摸鱼偷懒都不成,每日加班加点都是没有加班费的自愿加班。   就在这样繁忙的节奏中,上京城的节礼送到了庄子上,阿爹阿妈、哥哥姐姐们的节礼全都一齐送到了,整整二十口红木箱子装得满满的。算算时间,这节礼队伍比秦朔的送礼队伍还要早出发一个月。   “小九爷长高了、长壮了!”押送节礼的是秦老爷子身边的老人忠叔,他仔细打量着秦朔,恨不得将秦朔的模样刻进脑子里去,等回京后好向老爷回报。   “忠叔,你们来得可正巧,我这儿的澡堂子刚刚盖好。大家伙儿一路按车劳顿,正好泡个池子暖和暖和。”   如今严冬,动土不易,可公共澡堂子又迫在眉睫,秦朔便想了个笨法子。用木头搭成了两座简易帐篷,分为男浴、女浴。帐篷用兽皮做顶,周围用稻草包裹作为隔热保温层。帐篷里放着一座座的大陶缸。   这些陶缸原先是用来储水防火的水龙缸。装什么水不是装呢,洗澡水也能灭火。在物资紧张的情况下,这些水缸便被秦朔用来当做泡澡缸了。   帐篷外搭建锅炉,热水烧了直接通过一根包裹着棉布的粗竹管输送进帐篷里,进入帐篷后再通过分流进大陶缸中。这引水的竹筒装置,秦朔仅仅描述想法,庄子上的工匠转日便做出来了。效率一流,大约是秦朔的奖赏起了作用。   帐篷外有稻草隔热保温,里头又有十几口蓄满热水的陶缸,再涌进去二三十个浑身淌着臭汗的壮汉,那温度,说是温暖如春并不恰当,毕竟二十几个壮汉的汗臭为着实称不上“如春”,反正就是暖和极了!暖和舒坦得令人不想出去。   忠叔乍一看到大陶缸时,心中酸涩无比——他们小九爷是什么人?白玉雕的小仙童一般,吃喝用度虽没法子和皇家比、和百年世家比,但那也是锦衣玉食着长大的,怎么就沦落到如今用大菜缸子来洗澡还美滋滋的了?!   等到忠叔泡完澡,已然从侍奉自己沐浴的小童口中打听到了秦朔在庄子上的日常生活作息——每日卯时起床,和庄子上的仆役们一起长跑半个时辰,早膳结束就是给小童上课,好不容易上完课,用完午膳也不得休息,不是去鸡窝查看小鸡,就是去猪圈监察卫生,总之忙得不得停歇。   他家小九爷受苦了!   忠叔是跟在秦老爷身边的老人了,也是看着秦朔长大的。秦朔自小又是个嘴甜可亲的,秦老夫人与秦老爷身边的人都没少受过秦朔的恩惠,那些随从嬷嬷们对秦朔自有一番不同的亲近感情。   “管他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秦朔如何看不出忠叔眼中的疼惜,担心忠叔回京后将自己的处境回报阿爹,引起阿爹担忧,于是宽慰道,“白玉池子泡澡,大陶缸子泡澡,一样是泡澡,一样舒坦,也无什么不同。”   “如今是简陋了些,一切都是从无到有,等到明年开春,天气回暖,就能把这公共澡堂子建得更加完善些了。”秦朔看着眼前水汽氤氲的大澡堂子,不禁想起去年和阿爹在上京城外的温泉山庄。   “阿爹如今可好?府上的一切可还安好?”秦朔询问。虽然已经看完了上京寄过来的信件,但是秦朔担心信件里都是报喜不报忧,于是等忠叔洗澡休整完毕,便迫不及待地追问起来。   忠叔只言侯府一切都好,他打量着秦朔屋中简陋,心中犹豫再三,也顾不得越矩不越矩了,还是提醒秦朔道,“可是庄上银钱周转不开?临行前老爷告诉我,先前给您的那枚印鉴,在朔州城的钱庄上也可取钱。”   “啊?”秦朔还真忘记阿爹先前丢给自己的那枚印鉴了,原以为是阿爹的私房钱来着,如今听忠叔这么一说,那印鉴应该能取不少钱的。   “如今且不缺钱呢。”秦朔道。如今的庄子上正是夯实基础、凝聚人心的时候,等到庄子开始对外扩张、招兵买马之时,那才是花钱如流水的时候。   不过,这倒是激起了秦朔的好奇心,捏捏被自己当做挂坠戴在胸口了的印鉴,秦朔心想,阿爹到底有多少“私房钱”?那钱庄又是谁的产业呢? 第65章   忙碌的日子一天天过去, 对庄子上的众人而言日子过得尤其快,几乎是眼睛一睁一闭, 一天就过去了。   所有人都忙得如同陀螺一般, 早起操练,下午做工,晚上还要挑灯学习, 所有人都在连轴转,根本停不下来。   不过才短短三十几日的功夫, 几乎庄子上的所有人都习惯了早起的喇叭声和跑操的哨子音。   喇叭滴滴一响, 睡得再死沉, 闭着眼睛也能起床穿衣、出门集中。哨子一亮,该迈左脚就出左脚,该伸右脚就伸右脚。   秦朔尚且不知自己达成了怎样的成就。在他看来, 如今不过是小学生军训过家家的水准, 一切还都差得远呢。   秦朔没有见过练兵现场, 在这古代, 除了社会顶尖的少部分人, 大部分的民众百姓是大字不识一个的。   许多士兵们上战场前是连左右都分不清的,更不要说听懂号令、服从指挥了。大部分的士兵只是被裹挟进了战斗的洪流中,如一叶浮萍,随波逐流罢了。   忠叔看着眼前列队整齐、令行止禁的队伍,难以想象这只队伍是由一群农夫、工匠、仆役们组成的,这...这...   听着操场上震天的喊声,忠叔心中激荡——这简直是一支虎狼之师!如今缺少的不说是见血的杀性罢了!   “真的只训练了一个月?”忠叔不可置信。   秦朔点头, “冬日无聊, 闲着也是闲着, 便将他们拉出来训一训。也不指望他们日后能够上阵杀敌, 只不过是锻炼意志力,增强服从意识。”   秦朔可不会让庄子里的工匠之流上战场,让技术人拿砍刀,那不是暴殄天物么。   忠叔:.......这样的队伍还不能上阵杀敌?!自己也是从战场上下来,见过真血的好么!   忠叔瞧着自己身旁的小公子,心中感叹,朔风干寒,小九爷的脸吹黑了,心也黑了,这都和自己玩心眼了。长进了!   秦朔如今的心思不在练兵上,此时他正琢磨着祭祖的事情呢。所谓过了腊八就是年,年节一天天临近,眼瞅着就快腊月二十九的“腊月祭”了,该要“上坟请祖上大供”了。   秦朔早早已经备好了祭祀的馍馍馒头和大肉。可是东西准备好了,祭祖的流程怎么走,秦朔是两眼一抹黑,丁点章程也没有,就是想摸着石头过河也没法子——牌位、祠堂一概没有,自己的馒头、大肉、大盘香往哪里去供?   秦朔毫无经验,可偏偏跟着秦朔来北疆的队伍中也没这样的人才。   说起祭祖的事情,李婶儿也是一脸愁容,嘀咕着要是有个女主子就好了,定然能将家中里外整得条条顺顺。   秦朔:......这就大可不必吧。   秦朔不知,如今的他在李婶儿等人的眼中已然具备了成家立业的基本要素,甚至李婶儿还暗搓搓地拉着忠叔诉了好一通苦,“三爷四爷好歹有妻有儿,咱们九爷在这北疆,那是孤家寡人一个,连个暖被窝的丫头都没有。”   “我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李婶儿可是亲眼看着秦朔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那是比苦行僧还要苦,“反正你回去和老爷老夫人好好说道说道,咱们九爷年纪也不小了,也该相看起来了。”   “这种事情不该你我过问。”忠叔作为秦老爷的心腹,他心中约莫是知道秦朔是要做什么事情的,如此一来,秦朔的媳妇儿必然是难寻了。   “老爷夫人自有章程,你就是再心疼小九爷,能越得过老爷夫人?”忠叔一句话将李婶儿给堵了回去。   秦朔不知李婶儿与忠叔私下的对话,此时他令人套马驾车,换上鲜亮的皮裘大衣要往朔州城去,“我也好段日子没去将军府了,正好去向嫂子们请教请教。”   马车自郊外田庄往朔州城驶去,秦朔原以为会看到一个张灯结彩、热闹喜庆的朔州城,可是一路走来,四周都是静悄悄的。挑起窗帘往外瞧去,路上行人行色匆匆,到处都是灰扑扑的,不见一丝喜庆。   “这是出了什么事吗?”秦朔心中疑惑。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直至将军府前停下,秦朔怀揣着疑惑下车。因为没有提前知会,将军府的众人并不知秦朔今日回来。守在将军府外的门子见挂着将军府令牌的马车停下,立马满脸喜色地向秦朔迎去。   “府上还未开始操办年节的事宜?”秦朔瞧着光秃秃的将军府大门,既不见大红灯笼,也不见红绸彩缎。   那门子被问住,脸上的笑容一顿,支支吾吾道,“府上一贯如此,不兴过节热闹。”   秦朔心中疑惑更甚,心道,便是再不兴热闹,可是过年还是要过的吧?   俗话说,有钱没钱回家过年。便是穷苦人家,到了年节也会给家里小女娘扯上一段红头绳,割上块肥肉,一家人团坐一桌吃上一场热闹的团圆饭,欢欢喜喜过大年的。   “三嫂、四嫂。”见过两位嫂子,秦朔便问出心中疑惑,直接道,“府上可是遇上什么难处了?我一路走来,观家中丫鬟仆人们都没什么喜色。”   三嫂罗氏是个直肠子,秦朔一问,她脸色的笑容便挂不住了,拧着眉头,蔫蔫儿道,“这越到年关,我这颗心啊就恨不得提在手里过活。”   秦朔还不解,一旁的四嫂杨氏拍拍罗氏的手臂,说道,“你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小九哪儿知道怎么回事。”说着令人先给秦朔脱去皮裘大衣,端上一碗热汤驱寒。   等秦朔一碗热汤见底,杨氏才道,“咱们大凤朝过年节,北戎部落却不过的。”   此言一出,秦朔立马明白了其中的原由。又听罗氏愤恨道,“这些蛮子野人最可恨了,他们心知年节是咱们的大节,每年都会挑着这个时候来找咱们的不痛快。便是抢不到些什么,可也够恶心人的。”   年节也就是春节,本该是阖家团圆的喜庆日子。可是朔州城的百姓们却从来过不得一个安生年。   哪怕有两位秦将军在乾元关镇守,知道北蛮子打不到朔州城来。可是谁家没个男丁在乾元关当兵,朔州城中多军户。一旦战起,那就免不得要流血,谁知道这几日的血会流到谁家儿郎的头上。   因此,在他处欢欣喜庆的年节在这朔州城却是和战争、死亡、流血画上了等号,让人如何开心颜呢?   “刚来朔州城的那几年,我与三嫂不是没想过将这年节操办起来,心想着,苦也一天,乐也一天,何不快快活活过大年呢。”杨氏道。   “可这心里的苦与担忧哪里是挂些红灯笼,放几个炮竹就能消散的。”杨氏苦笑道,“到后来,竟然是咱们入乡随俗,草草过年节了。”   罗氏噘嘴嘟囔道,“日子可够提心吊胆了,要是让人明明心中担忧得要命,面上还要一副快活欢喜的模样,那不是要逼死人么。”   如果连担忧与痛苦都要隐藏,那日子真真是没过头了。   “这般简简单单过年也好,省下一大笔开支呢。”杨氏说着看向秦朔,笑道,“你四哥来信了,说让我给小九攒着点娶媳妇的钱,不然就小九你这散财童子的做派,隔三岔五地送东西去大营,可别连媳妇儿的彩礼都出不起。”   秦朔摸摸鼻子,笑道,“就一些鸡鸭羊,不值当什么的。”乾元关军营里上万士兵,自己每个月几十头羊、几十鸡能派上什么用场,不过是安了自己的心罢了。   “小九还真该赶紧娶了媳妇儿回来,好给他把家。”罗氏笑着,开始列数起自己认识的小女娘来,又是贤淑大方,又是聪明可人,俱是与秦朔相配的年纪。   秦朔听得头皮发麻,连忙岔开话题,“三嫂可别打趣我了,我年纪还小呢!”   “不小了不小了,开过年就十四了,嫂子我十四岁的时候都嫁给你哥了。”罗氏大笑。   杨氏瞧出秦朔的窘迫,便止住罗氏,岔开话题,问起秦朔今日来可有何事。以往秦朔上门拜访前总会提前几日送上拜贴,礼数做得足足的,可不像今日这般直接上门的。杨氏便猜测这其中有事。   秦朔忙将自己的难处倒出,“小弟头一年单门独户过日子,往年过年过节,拜祖祭坟都是跟在阿爹后头混过了,一点儿没留心眼。如今轮到自己单过了,是一点儿抓手没有,不知从何做起。这就来向两位嫂子求救了。”   杨氏与罗氏对视一眼,罗氏捂嘴大笑,“这些个哪里需要小九个爷们来操办的,要我说,小九赶紧娶个能干的媳妇回来才是正经事儿!”   秦朔见娶媳妇儿这件事情算是绕不过去了,便正色道,“多谢两位嫂子关心了,可小弟我如今的情况着实不适合。”   见两位嫂子还要说什么,秦朔便道,“我如今算个什么身份,说白了一个乡下地主,此刻我娶个乡绅老爷家的闺女,那算是门当户对,正合适。可是爹妈、兄嫂们必然觉着那女娘与我不配。可是又有哪家高门贵女能看上我这么个乡下地主?”   今日先是李婶提起娶妻之事,此时两位嫂子又接二连三提起,秦朔这才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年纪放在这古代是真的到了适婚之龄了!   可是,先不说秦朔上辈子母胎单身三十多年,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有牵过,连恋爱都不知道怎么谈,更不知道该如何去经营婚姻了。   再说眼前,自己不过才虚岁十三,此时娶亲,新娘也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在秦朔眼中,十三四岁那就是小学生、初中生,自己能干这种禽兽事?   再说如今的现实,秦朔的心思虽然没有与任何一个人明说,可又是囤粮,又是练兵,这其中的打算不言而喻。   虽说秦朔的本意只是想经营自己的力量,拥有可与皇家抗衡的抵角之力,但是,任谁看来秦朔如今的做派,不说一句“此子有不臣之心”。这种情形下,秦朔哪里能娶媳妇呢?   秦朔心中的种种想法不便外说,只能托词自己此时年纪小、身份低,不适合谈婚论嫁。   “小九既想做出一番功绩,何苦来此北疆,该在上京城苦读考状元才是。”罗氏心直口快道。   杨氏连忙拍拍罗氏的手腕,抢过话头道,“娶媳妇的事儿咱先不说了,自有阿爹阿妈在上京城相看呢。咱先帮小九将眼下这关给过来,怎么说也得体体面面地将腊月祭给办好了。”   罗氏却有些一根筋,没听明白杨氏的台阶,对秦朔媳妇儿这一话题是抓着不放了,又道,“以后谁那个小女娘成了小九媳妇儿,真真是好福气了哦,小九自己管家一把好手,她媳妇儿可不乐得轻松。”   杨氏见罗氏脑子不转弯,哭笑不得,只得道,“咱们先前不是给枣哥儿、饼哥儿准备了几套器皿么,他们如今可用不上,倒不如先给小九了。”   枣哥儿才六岁,饼哥儿才将将立住脚,然而罗氏与杨氏却早早为两个儿子置办起了家私。   成套的器皿,镂花的围子床,鸡翅木的罗汉床,书架、衣柜、屏风、灯架等各种家具,还有打家居的木材,隔三差五地便要囤上一批,光是各色脸盆尿壶都备上了二十来个,都是为了两个哥儿日后成家立业时准备的。   秦老夫人也是为秦朔准备了这些成套的家用的,只是秦朔来北疆来得匆忙,又想着北疆过日子没那么多讲究,因而都未给秦朔带上,全留在侯府的库房里了。   “如今大家的日子都好起来了,给祖宗的祭祀也不容轻忽,起码祭祀的器皿得成套的,那才像点样子。”杨氏说起器皿的样式来,这才将罗氏的注意力给转移了。   “这些原是给饼哥儿准备的,他且小,用不上,先送小九回去使。”漆水闪亮的锅碗瓢盆、花样一致的鼎釜炊具,一看就是精心准备的。   送完器皿,杨氏又细细说起腊月祭的各项流程要点,“除了祭祖先,还要祭五神,也就是门神、户神、井神、灶神、中溜神......”   杨氏与秦朔细细说,何时烧纸,何处点香,哪个方向跪拜,事无巨细,全都一一道明。秦朔听得头昏脑涨,只恨没有随身带着笔纸记录下来,心道,我有这个功夫去烧纸点香去求财神告祖宗,倒不如自己努力些,求神拜佛都不如靠自己。   瞧着秦朔深一脚浅一脚离开的步伐,罗氏与杨氏捂嘴偷笑。   罗氏道,“这就不是男人该忙得活计,小九如今年岁小,还不知媳妇儿的好呢!”   这会儿秦朔不在,杨氏也就不给罗氏面子了,直言道,“三哥和老四都提点过咱们了,小九的事情咱们不要插手太多,再说,如今小九爹妈俱在,哪儿轮到我们做嫂子的来管人生大事,你可别糊涂越矩了。”   罗氏撇撇嘴,不以为意。   杨氏怕她犯糊涂,又道,“城外的那个庄子你不是没见过,那原先是公爹的庄子,只一个老管家看着,如今那庄子归了小九,那是一般人能去的庄子吗?”   朔州城外的庄子存在不是一日两日了,虽然位置极其隐蔽,一般人并不知晓,但是,杨氏跟着丈夫去见过一回。   当初杨氏好奇问过丈夫那田庄是个什么情况,然则秦栖一改往日的吊儿郎当,反倒严禁杨氏去好奇打听,只让杨氏记着路,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往庄子上逃去。   杨氏便知道了其中的重要性。瞧着那比朔州城城墙矮不了几分的庄园高墙,杨氏心中不免也有几分不能说出口的猜测。   “那庄子怎么了?里头不是就装了些公爹当初打仗得来的财宝么?”罗氏得要的消息却与杨氏截然不同,不在意道,“秦旭说了,那是公爹的养老钱,让我别指望。”   “我是那种浅眼皮子的么?”罗氏得意道,“秦旭的身家可都在我手里,我做甚去贪图公爹的私房钱。”   杨氏:?三哥就是这般忽悠三嫂的?   见罗氏坚信不疑的模样,杨氏不禁心中感慨,只有三哥那种看着最是严肃公正不过的人,扯起谎来才能令人坚信不疑吧。 第66章   “九爷?”秦朔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将军府大门, 等在门房外的朱二宝便立刻迎了上去。   如今朱二宝不止跟着秦朔后头识字学习,秦朔走哪儿都将这小子带着, 让他学着点眉眼官司、待人之道。   “这是怎么了?”朱二宝抬头看向彪叔, 询问道。   彪叔挑眉一笑,“九爷这是取了真经回来又不想念经了。”   秦朔听出彪叔言语中的笑话,威胁道, “彪叔你再笑话我,这祭祀之事就交给你来操办了。”   彪叔立马闭上了嘴巴。   秦朔见朱二宝伸头缩脑的模样, 撸了一把小孩儿的后脑勺, 让小孩儿老实些。尔后抬眼看了眼天色, 见此时天色尚早,便让车夫驾车往朔州城里的福来钱庄去。   路上秦朔问朱二宝与彪叔对这个福来钱庄可有什么情报信息。   彪叔先道,“这福来钱庄是除了皇家钱庄之外规模最大的钱庄了, 背后东家是山西乔家。”   说完, 彪叔又压低声音道, “虽说外界都说皇家钱庄最为势大, 可是要我看啊, 只是打着皇家的名头面子威风大罢了,论里子、实力,皇家钱庄绝对比不上福来。”   “福来钱庄乃是这世上的第一座钱庄,前无古人,至今已有两百年。那山西乔家有乔半城之称,其实何止半座城池,叫做乔半国都使得的。乔家发财的时候, 代家还不知在哪个山沟里挖土呢。”   闻言秦朔点头, 上辈子自己就是干金融的, 自然知道钱生钱的速度可远远超过干实业。更何况, 如今的钱庄可不同于现代的银行。在现代,钱存在银行,银行是要给利息的。而如今,百姓将钱存进钱庄,那是要给钱庄缴保管费的。   钱庄一方面向存款人手保管费,一方面又将存款人的存款借贷出去收利息,不止是空手套白狼,还两头拿好处,怎么可能不富贵呢。   朱二宝吃惊得瞪圆眼睛,问道,“这乔家比皇帝老爷家还有钱?皇帝老爷同意吗?”   “皇家当然磨刀霍霍了。”彪叔给小孩儿解释道,“可是乔家的根太深了,乔家这棵大树一倒,拔出根来带着土,连带着许多行业也完蛋,上至达官贵人,下到平民百姓,谁家没在福来钱庄存过铜钱啊。”   皇帝忌惮武将,也忌惮世家,但是他敢明着制约武将,却无法对百年世家明里亮剑。只因为武将大多草根出生,根基不稳,而世家屹立百年,历史悠久,且姻亲交联难以分割,哪怕是对皇家,百年世家也是一座庞然大物,轻易动弹不得的。   那为何不扶持武将去和世家打对台呢?毕竟武将与世家也不对付,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么。曾经秦朔想不明白皇帝的操作了,后来还是被文道子给点醒了。   文道子这般解释的,“纵观历史可有世家造反成功的?有,但不完全是。前前朝的皇帝萧家只能勉强算是个世家,但也是个不如流的世家,据说也是吃不饱饭了才起兵的。后来还是萧家得了皇位,自己把自己写进了世家百谱中,勉强跻身进了一阶世家的行列。都说书生造反三年不成,世家造反也是难,可武将就不同了啊。”   在皇帝眼中,树大根深的世家是块不好啃的硬骨头,而有过“造反前科”,同时手中握有军队兵权的武将则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武将与世家,就相当于试卷上基础题和最后一道大题,除了学霸学神,普通学生想得分都会按照正常顺序从基础题做起。明德帝显然不是个“学神”,他选择先拿基础得分,而不是冒险养肥武将制约世家,那很可能会满盘皆输。   “九爷也要开钱庄不成?”朱二宝眨巴着眼睛瞧向秦朔,“这钱庄好赚钱的哦。”   秦朔摇头,“钱庄哪里是一般人能够开的。”没有足够的资金做底,贸然开钱庄,一个小小的流言就可以掀起恶意挤兑,转瞬就能让钱庄倒闭。   三人正说着话,马车摇摇晃晃地停下,福来钱庄到了。   秦朔下车,还未踏进大门便有店伙计弓着身子上前迎接,秦朔打量店伙计身上的穿着,虽不是什么皮裘大衣,但是袄子鲜亮厚实,看得出来,钱庄的伙计们报酬不错。   “取钱。”秦朔从领口中拉出印鉴展示给伙计看。   “原是贵客上门。”小伙计满脸堆笑,迎着秦朔往里间的厢房去,大约就是VIP包厢了。   水果茶点上桌,钱庄的管事亲自来接待,手里拿着红色印泥,“请公子盖个印鉴,我们这边比对无误后便可取钱了。”   秦朔拿着印鉴沾了些许印泥往雪白的绢纸上一压,一个花纹繁复的半月形图章就出现了。   “你们这边保存另外半边印鉴?”秦朔瞧着半月形的印花猜测。   “小公子聪慧。”管事满脸堆笑,指着绢纸上的印花道,“两枚印章严丝合缝地并在一起,即验证通过。”   “万一我这枚印鉴是捡来的、偷来的、抢来的呢?”秦朔问道。   管事回答道,“此为不记名印鉴,咱们钱庄只认印鉴不认人。”等于说,倘若出现冒领,他们钱庄完全没责任啊。   秦朔又问,“你们这钱庄是朔州城分店,你们应该不会存有印鉴的另外一半,所以你们保存的只是印花图样?用图样与我盖下的印章花纹相对比?”   “这样岂不是很不严谨?”图样保存过程中出现磨损是很正常的事情。   “小公子放心,福来钱庄保存的图样绝对不会有差错。”管事的保证。   秦朔还是觉得这钱庄不靠谱。这种存款取款规则,只认印章不认人,且不说印章的真伪,在古代这种简陋的防伪技术下,整个流程存在许多的漏洞,很容易就被人伪造冒领了啊!   如果自己手上的印鉴是仿冒的,钱庄如果没有核验出来支了钱,那么账户里的钱被取光了,阿爹也不晓得的啊。又没有动账短信通知。   秦朔一连串的提问下,管事脸上的笑容终于僵住了,心中认定秦朔是来找茬砸场子的。   “秦公子唉,您就别吓唬小的了。”管事点破秦朔的身份,恭敬地给秦朔端上一碗热茶汤,“您还能来骗咱这小钱庄不成,您手里的这印鉴小的一眼就看出是当年秦老爷子置办的。”   “你认得?”秦朔惊讶,心道难道这有这样巧合的事情。   “我阿爹当年的存款是你办理的?”   “非也。”管事笑着解释道,“您手上的这种印鉴,咱们福来钱庄总共发出去十来枚。这些印鉴是什么模样,在谁人的手上,咱们做管事的都得记得明明白白。”   “儿子来取老子的钱,咱们钱庄肯定给兑钱的啊!”   秦朔却不会被忽悠过去,他指着朱二宝道,“要是今日是他拿着印鉴来取钱,你也给兑付?”   管事的说不出个“不”字来,只笑着让秦朔别为难他了,“这都是当年定下的规矩,只要这印鉴是真的,那就可以取钱,双方都认定同意的规矩,咱们做管事的也不过是依照规矩办事。”   管事的说到这个份上,秦朔也不好再追问,也笑道,“莫慌,本公子就是好奇问问,毕竟这赚钱的买卖,谁能不心动好奇呢。”   管事的命人将秦朔盖下的图章取下去核验,自己则亲自招待秦朔,“小公子心细如发,有所忧心实数正常。但您放心,咱们福来钱庄百年信誉为保证,定然不会出岔子的。”   正说着话,有伙计捧着漆木托盘上前,盘子上放着两块雪白绢布,绢布上各自有一个半月花纹,两个半月花纹并在一起合成了一个完整的圆,圆内花纹繁复隐约是个上古兽形。   “貔貅?”看到兽形花纹,又是金融业的,秦朔便联想到了“吞万物而不泄,纳食四方只进不出”招财进宝的貔貅了。   “秦公子好眼力,真是貔大虎。”管事的收起两块丝绢,当着秦朔的面封入黄色的马粪纸袋中,然后从贴身的荷包中取出一枚印鉴,将纸袋的封口及四边都盖上了印章。   “封好后就要送去山西福来钱庄总店封存的。”管事的将纸袋上敲满了印章,尔后将印鉴小心收回荷包贴身存放,然后问秦朔,“秦公子此次取多少钱?”   秦朔原未打算取钱,只是好奇福来钱庄顺利过来瞧瞧,顺便看看阿爹到底有多少私房钱,于是便问,“可取多少钱?”   “如秦公子这般以印鉴取钱,每次最低可取一万贯,最高不得超过十万贯,超过十万贯需要提前告知钱庄做准备。”   十万贯!秦朔心中震惊,脑子里飞快换算,按照购买力来计算,如今的一万贯相当于现代的三百万,十万贯就是三千万!   秦朔原以为这印鉴是阿爹随手给自己的零花钱,谁知竟然是这样一大笔的钱。而且听管事的口气,自己能够提出的钱远远不止于十万贯。   先是震惊于阿爹的私房钱是这样一笔巨款,秦朔又吃惊于这福来钱庄的财力,超过十万贯才需提前预约。想想上辈子,某些银行提现超过三四十万就要提前预约从国库调钱了!而福来钱庄单日便可以现兑三千万!   那么多的铜钱储藏在何处?秦朔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了脚下的地板——除了挖地洞,这朔州城还有何处能存储小山一样多的铜钱。   秦朔心中计算万千,然而面上却丝毫不显,屋里众人只见秦朔忽而垂下眼眸,还以为他在思索此次要提多少贯钱。   “秦公子可有什么为难?”管事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一见秦朔长久没有回应便开口询问。   秦朔心道,自己能有什么为难?自己只是不想取钱啊。最低都要取一万贯钱,这么多钱自己取回去干吗?在这朔州城用都用不出去。取回家堆成小山当床睡吗?   “九爷.....”就在秦朔为难之际,彪叔忽而低语,引来秦朔的眼神后手指在桌几上写了一个字。   窑?   秦朔眼睛一亮,顿时明白了彪叔的意思,展颜对管事的道,“先取五万贯,只是天色已晚,运输不便,明日本公子着人来取。” 第67章   “五万贯钱?!”一回到马车上, 朱二宝便管不住自己的表情了,嘴巴张得能塞鸡蛋, “五万贯钱那得多少?!得要数上大半天才能数清楚吧!”   想到这儿, 朱二宝眼睛亮晶晶地望着秦朔,“九爷,明日派我来清点吧!我一定数得明明白白!”朱二宝如今可以挺起胸脯自信地说, 整个庄子上除了九爷,再也没有谁比自己的算术还要好的了。   “今日之事, 一个字儿都不许往外说!”彪叔忽然厉声道。   “哈?”朱二宝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 眼中浮起一丝迷茫, 不解道,“自打跟在九爷身边,我便是九爷的人了, 九爷的事儿我半个字都没往外讲过。”   朱二宝不明白, 自己明明是个嘴紧的人, 彪叔何须再特意提醒自己?   朱二宝快速回忆刚刚所发生的事情, 脑中的画面最终定格在彪叔在桌几上写字, 秦朔颔首点头的一幕——一定是自己错漏了什么。   朱二宝暂时没有想清其中的原由,但是这并不耽误他紧紧捂住嘴巴,表明自己一定会守口如瓶。   “对了!”朱二宝似是想起什么,眼睛亮亮的看向秦朔,“九爷,是不是只要能盖出相同的花样,就能到钱庄支钱?”   说着, 朱二宝兴冲冲地从车厢壁柜里取出炭笔与纸, 伏在小茶几上就开始描绘起来。   炭笔与纸张俱是秦朔用惯了的物件, 朱二宝跟在秦朔也习惯了用炭笔, 只见他手握炭笔,笔尖在纸张上划过,不多时,一个貔貅图样便在纸上成型了。   秦朔掏出颈间的印鉴往朱二宝的手绘上一盖,红色的印鉴花纹与碳灰色的手绘花纹竟然严丝合缝!   这下子,秦朔脸上的震惊也盖不住了,这孩子的眼睛就是扫描仪吧!手就是打印机!这也太过天才了,完全超过了秦朔的认知范围。   “你是如何做到的?”彪叔也是惊了,原只以为这朱二宝只是个聪慧些的小羊倌,谁曾想,这哪里是聪慧可以形容的,简直就是神异了!   “我看到了,就记在脑子里了。”朱二宝理所当然道,“然后照着脑子里的画面就画出来了。”说罢,手中炭笔有唰唰几下,这回画出的是钱庄管事的贴身印章图纹。   朱二宝得意洋洋地展示手绘图案,冲秦朔邀功道,“九爷,我拿着这个去钱庄是不是就可以取钱了?”   秦朔还未从朱二宝的天才中回神,尚且出于震惊之中,喃喃道,“就你这眼睛,看一眼虎符、玉玺也能照着画出来吧。”这才是天选之子啊!   “你拿这个图章去取钱,那不是取的九爷的钱么!”彪叔抬手给得意的朱二宝一个毛栗子。   “对哦。”朱二宝揉揉额头,恍然大悟道,“要是能看到其他十几枚的印鉴就好了,那铜钱可不全归咱了!”   “做白日梦呢。”彪叔继续泼冷水,“人家的印鉴能给你瞧见?”   “也是哦。”被泼了两盆冷水的朱二宝顿时蔫吧了,厌厌地丢下手中的笔纸,喃喃道,“我也是想帮上九爷啊。”   “对了!”朱二宝似乎又想起什么,大呼小叫道,“我还有一个发现!”   “稳重点,别一惊一乍的!”彪叔是看明白了,自家九爷就是个宠孩子的,这小羊倌才跟着九爷几天,腰杆子立马就直了,规矩也没了。这越是聪慧天才之人就该要多泼些冷水,时时刻刻提点着,否则能力越大,闯出的祸事也就越大。   “知道了。”朱二宝嘟囔着,然后神秘兮兮道,“我觉着那个管事的有些不对头。”   “此话怎讲?”秦朔细问。   “就是...就是.....”朱二宝组织着语言,“就是他说话怪怪的,不像山西那边的人咧。”   “谁告诉你那管事的是山西的?”彪叔反问。   “咦?不是的吗?”朱二宝挠头,“他管着这么多的钱,肯定得是山西乔家的心腹才对啊!”   “仔细说说你的看法。”秦朔身子前倾,询问朱二宝。   朱二宝见秦朔来了兴趣,立马打起精神来,手舞足蹈道,“反正我觉得那个管事的肯定不是山西人哦,他说话怪怪的,不是咱们这儿的声音。”   “像官话又不像官话,反而和田家婶子的说话很像。田婶儿可不是山西人。”朱二宝比划道,“就是舌头卷不起来,栗子、泥巴一个儿音!”   秦朔顿时明白朱二宝的意思。那田婶儿是专管秦朔衣物的嬷嬷,一手刺绣绝活儿,据说曾经是南边世家的绣娘,后来不知怎么落难被秦老夫人搭救了。便一直跟在秦老夫人身边十来年,这次秦朔北上,秦老夫人将田婶儿派来照料秦朔起居。   朱二宝跟在秦朔身边,自然也与田婶儿多有接触。   秦朔自己本身上辈子就是个“n”、“l”不分的,因此听田婶儿讲话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可是落在朱二宝耳朵里就觉得田婶儿说话好玩,就留心注意了。   “说起来,九爷您有时候说话和田婶儿也有几分相似呢!”朱二宝摸着下巴思索着。   “你是说,那钱庄的管事是个南方人?”秦朔抓住其中重点。   “南方人?”朱二宝出生就没离开过田庄,哪儿知道南方人、北方人的差异呢。   “九爷,这事儿我去查查。”彪叔揽过此事。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这年头也不是人人都会说官话,更别提说准官话了,可是被朱二宝这孩子一提,彪叔作为一个老情报人员,顿时察觉出不对劲儿来。   秦朔点头,“小心无大错。”   朱二宝看看秦朔,又看看拧眉的彪叔,开心道,“我这算是立功了吧!”   自打田庄上确立了奖惩制度,朱二宝这孩子就着魔了,每日想着立功请赏。   “算。”秦朔笑道,“想要个什么赏赐?”   朱二宝噗通一下就跪在了车厢的地板上,冲秦朔结结实实磕了个头,“请九爷赐名!”   朱二宝其实算不得有名字,他姓朱,是家中二子,大家便叫他朱二宝了。   以前朱二宝还没觉得什么,可自打跟在秦朔身边学习,朱二宝便渐渐对自己的名字不满意起来——总感觉自己以后是要做大事的,少不得要载入史册,届时总不能以“二宝”之名为后人所铭记吧。   听完朱二宝的理由,秦朔哭笑不得,心道这孩子还真是自信,难不成是中二期提前到来了?想到自己中学青春期那会儿,秦朔也是如此迷之自信呢。   “你想要个什么名字?”秦朔问道。   “自然要是不同凡响的!”朱二宝自己也暗搓搓想了不少名字,可均是不满意,于是这才瞅准时机请秦朔赐名。在朱二宝眼中,自家九爷就是神人,是天底下最最厉害的人。   “傲天?”秦朔一下子脱口而出,没办法,谁让朱二宝这小子天资着实逆天,完全是男频主角的顶级配置。   “傲天?”彪叔咂舌,“这名字是否太过了。”   “不。”秦朔摇头否认,“只是想起一个故人来。”   故人?彪叔脑中疑惑,心道,自己怎么不知道九爷有个名字如此霸气的故人?然而彪叔只疑惑片刻便将其丢在脑后,反正他家九爷不为人知的奇异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自己早该习惯才是。   瞧着面露期待的朱二宝,秦朔拧眉思索起来,然而他还真没有什么取名天赋,文学修养又有限,一时间脑中空白一片,什么名字都想不出来。   “就傲天吧!”见秦朔长久不出声,朱二宝直起身子,说道,“傲天,傲然天地之间,这是很好的名字啊!”   “可别。”秦朔抬手让朱二宝莫要冲动,倘若这朱二宝真改名为“朱傲天”了,秦朔还真不知日后该如何面对他了。   “取名一事,我应下了。”秦朔令朱二宝起身,“只是取名一事不得轻忽,这一时半刻也想不出个好名儿来,你且等等,待我琢磨思量。”   “谢九爷!”见秦朔应下,朱二宝高兴得要跳起来,结果一下子脑袋咚到了车顶上。   “嗷嗷。”朱二宝捂着脑袋嗷嗷叫,引得秦朔二人哈哈大笑。   说笑间,马车驶进了田庄,此时天色已暗,秦朔令朱二宝将嫂子们送的祭祀礼器送去李婶儿那边交接,自己则与彪叔进了书房。   “彪叔,明日去钱庄取钱你点好人手亲自走一趟。”秦朔道。   彪叔:“九爷放心,在这朔州城恐怕还无人敢对我秦家的车队出手。”   “这福来钱庄不简单,回程路上注意着些,别被跟上了。”秦朔叮嘱。   秦朔这田庄孤悬朔州城外,又有野林做挡,除非有人带路,一般人还真摸不过来。   此外,在离田庄五六里之外还有一处“假”田庄,一无高墙,二无大路,打一眼瞧去只是个普通农庄,并无特别。   这处“假”庄园是秦朔来后下令建起的,对外宣称是自己耕田读书的地方。   “明日取到铜钱,我先在.....卫星城停留几日.....然后分批运回。”卫星城是秦朔对“假”庄子的取名,彪叔只觉拗口,至今说起来还不顺口。   “你说阿爹给我这印鉴,该不会早就料到我会取铜钱锻造兵器了吧。”经历过种种,秦老爷在秦朔心目中的形象顿时神秘高大了几分,再也不是那个被困在上京牢笼里的暮年将军了。简直有几分神算子的风采了!   彪叔也是在秦老爷身边跟过一段日子的,对于秦朔将老爷子的神化,只能摸摸鼻子说道,“老爷大约就是偏疼小幺儿啦。”   秦朔:也对!自家阿爹对自己的偏爱那可是全上京城闻名的,给自己几十万贯钱做零花似乎也没那么讲不通了。   不管秦老爷的初衷如何,但是如今造成的结果就是,秦朔可以开炉造兵器了,虽然铁矿石还没有线索,但是先从青铜炼起呗,手持青铜宝剑也总好过赤手空拳。 第68章   明德八年腊月, 北疆大雪,连降三日, 直至腊月二十八方停。然则, 大雪虽停,浓厚的积雪云却未散,宛若棉絮一般罩在大地上方, 仿佛随时随刻就要给人世间来一场泼天大雪。   这般的大雪天,秦朔也不是黄世仁, 早早便停了冬训, 就是秦朔自己也不喜出门了, 成日窝在屋里靠着火盆和汤婆子过活。   “明年!明年一定要在入冬前把火炕给盘出来!”秦朔一边信誓旦旦,一边哆嗦着穿衣服。那墙角的两盆炭火就像是假的似的,空看着烧得红彤彤, 却丁点热气感受不到。   “九爷你这支着窗户点火盆儿, 热气哪儿存得住。”李婶儿一边给秦朔整理礼服, 一边嘟囔道。   “千万不可关窗!”秦朔强调, “你们也不能关着窗户点火盆, 会有毒气的!”煤炭不完全燃烧产生一氧化碳,那可是要人命的。   “晓得啦!”李婶儿道,“这事儿九爷你自入冬就提多少回啦。”   说完又道,“倘若不是那小鸡窝里着实味道难闻,老身都想卷铺盖睡鸡窝里去了。”如今庄子上最暖和的地方就是小鸡孵化屋了,外头天寒地冻,屋里头是热得人冒汗。   “二宝那小子是不是整日往孵化屋里头钻?”秦朔忽然想起这几日在朱二宝身上闻到的臭味儿, 先前还未在意, 这会儿听李婶儿一提, 心中便有了计较。   “看着点他, 小孩儿不知冷热,孵化屋里热,屋外冷,他这一会儿热,一会儿冷的,可不得要生病了。”秦朔交代李婶儿。   朱二宝是秦朔看中的人才,可不得好好照料着,孵化屋里的负责照料鸡蛋的几个妇人成日呆在屋里,一直暖和着倒也无事,像朱二宝这般一会儿过冬天,一会儿过夏天,可不就容易生病么。   “那傻小子也不知道上辈子烧了什么香,这辈子走大运遇到了九爷您呢!”李婶儿感叹着。   秦朔闻言,心笑,搞不好自己才是撞大运的呢。如朱二宝这般的绝世天才可是百年难得一遇,他就像一个挖掘不尽的宝藏,永远给人惊喜。   待到秦朔将繁复的礼服穿戴整齐,正好公鸡报晓,庄子里的所有人都已早早洗脸洁面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立在广场上等候。秦朔走出屋子,众人一同向他行礼。   今日是腊月二十九,祭祖日。此时天光未亮,秦朔被众人簇拥着向前,左右两边是举着火把的男仆人,火光映照在秦朔的眼中,让他觉着世界一片暖黄,似魔似幻。   众人沉默着往祭祀地走去,一路无人交谈,只有火把燃烧的火花爆响,还有鞋底摩擦过地面的摩挲声,气氛无端肃穆。哪怕秦朔这个无神论者,在如此氛围之下,心中也升起一股神异来,似乎接下来自己真要去与先祖、与神明对话了。   秦朔原不想将腊月祭搞得这般复杂,但又想到古人对于祭祀的重视,便想着趁此机会搞个“团建”,以此凝聚人心。   原以为只是个“团建”活动,可当秦朔身处其中,心中的轻佻顿时消失无踪,只剩下了肃穆与庄严,那是一种对于上古、对于先人尊敬,对于自身的内省和觉悟。   鸡叫二遍,秦朔终于领着众人走到了祭祀地,祭祀地上摆着一排的灵位,都是秦朔在两个嫂子的指点下置办起来的,灵位上的漆水还是簇崭新的,俱是秦家的先祖。   接下来便是祭祀仪式了,摆祭品,点盘香。往年,秦朔作为家中的小辈只要跟着父兄的身后跪礼磕头,至于磕几个头,跪几回礼,秦朔都没上过心。   如今自己亲自操办祭祀大礼,点燃香火。香烟袅袅升起的那一刻,秦朔忽然想对秦家先祖们说几句话——他想告诉秦家先祖们,自己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   我叫秦朔,来自千年之后一缕孤魂,虽心中常有不平,然欢喜更多。幸为秦家儿郎,得父母庇佑,兄姐关爱,此生不悔入秦家。愿祖宗垂怜,庇佑家人平安喜乐。   鸡叫三遍,天边亮起一抹明光,太阳跃出地平线,金色的阳光洒向大地,世界金晃晃一片。冗长的祭祀仪式在又跪又拜中结束。   秦朔凝视着尚未燃尽的鼎香久久不得回神,此时此刻他突然明白了“千里共婵娟”的意境——哪怕相隔千里,哪怕积年不得相见,可是此时此刻,上京城的家人们、南地的六哥、乾元关的三哥四哥,他们一定和自己一样做着同样的事情,叩拜先祖,遥思家人。跨过亘古时空,大家的心意和思恋在此刻共鸣。   然而,此时此刻的上京城却不是秦朔所想象的那般光景。   腊月二十九,民间祭祖,皇家祭天。古人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的重要性甚至排在了军事前面。   一般来讲,皇家祭祀与平头百姓没什么关系,然而,明德八年的祭天大礼却有些不同寻常。   腊月二十九日,日出前七刻,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将睡梦中的上京城居民唤醒。   百姓们尚在迷糊之中,钻在被窝里讨论着这又是谁家的纨绔子弟大过年的在家炼丹又炸炉了。待起床后打开大门一看,门外已经站在两个手持雪亮大刀的士兵了。   啥也不敢问,啥也不敢说,脑袋一缩,大门一关,重新钻回屋子里去了——大人物们的事情总牵扯不到自己这般的小人物的,老实呆着便是。经历过前朝动荡,上京城皇城根下的居民们早有经验了。   此时的镇北侯府也被重兵团团包围,侯府里的主子们集聚在春华院主院。所有人都穿戴着祭祀的庄严礼服,只是祭祀还没完成,一声巨响响彻上京城,就是侯府也感受到了地面的颤动。   秦初遣人去查看消息,结果一出角门才知道整个镇北侯府已被重兵包围了。   “阿爹!”镇北侯秦初宛若热锅上的蚂蚁在厅堂里团团转,时而不时地向秦老爷投去求救的目光。   “那些当兵的是不要命了吧!敢围上侯府!?”高氏还不在状态,不知此时发生的一切意味着什么,只觉得侯府的威严被冒犯了。   她气得不行,一头的珠翠随着她的动作晃动摇摆,闪得秦初眼花心烦。   “你歇歇吧!”秦初终于没给高氏面子,大吼道,“去看顾着虎姐儿,别再这儿晃荡!”   高氏顿时歇了火,嘴角一耷拉,半句话也不敢多说,抱着女儿老实坐下。   “阿爹,你看如今是个什么情况?”秦初眉头紧锁,心里快速思量着自己这段时日来的行为动作,不解道,“自袭爵以来,我自认行为谨慎,从不敢行差踏错,对圣上更加是忠心一片,从不敢有所欺瞒,今日有何之过,这是要拘了我吗?”   秦老爷子看向着急自我反省的大儿子也是无语,只得道,“外面的大兵是京畿大营的,皇帝要拘你,也不是京畿营的上门来啊。”   “是啊!”秦初恍然大悟,嘴角露出一个松了一口气的笑来,“真要是我们府上犯事,也不该京畿大营的过来啊!”   “那这有是何时?”秦初不解。   “会不会与刚才的巨响有关?”说话的是秦清和,如今哪怕是年节,她也是一身素衣,发髻上不见半点珠翠装饰。   秦清和猜测道,“京畿大营无诏不得入城,如今他们不仅入城,还胆敢围困侯府。只有两种可能,一个是皇帝下诏,二是掌管京畿大营的威武侯出了问题。”至于出了什么问题,秦清和没有明说。   秦老爷与秦老夫人立刻赞赏地看了眼秦清和,老夫妻二人发现,自打这小女儿请命清修,不仅性子收敛了许多,就连见识认知也长进了许多。此时竟然能够一眼道破今日之祸的关键来,实属难得。   “今日不是祭天大礼么?”秦初不得其解。   秦清和又道,“刚刚巨响来自正东,正是祭天大礼所在的天坛。”   “那么如今有两种可能,一是祭天礼上出现意外,陛下诏京畿大营入城,可是按照时间推算,这一点不成立。”秦清和细细分析着。巨响发生之后,家中立马派人外出打探,可此时侯府已被围困,只能说京畿大营的士兵早就入城了。   “那就是陛下早就命大军入城了?”秦初拧眉,想不通其中的关键,亦或者说,他不敢去想。   “我觉得,更有可能是威武侯府。”按照如今已知的情报来分析,秦清和很快串联起来,得出了一个最符合逻辑,却也最也令人难以接受的可能——威武侯林家反了。   先是暗中放京畿大营的大军入城,再在祭天大礼上发难,一旦发难成功,皇家被困天坛,生死未卜,而上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俱已被京畿大营的大军围困,无论是出京求援,还是想要就皇家于水火,都无能无力了。   “怎会如此!”秦初颓然倒在太师椅上。   秦老爷冷哼一声道,“管他是谁做皇帝,只有咱秦家在北疆一日,那谁也动不了怎么咱家。”   秦老夫人则安排仆人们去清点家中粮食柴火的储备,做好长期被困的准备。   “正值年节,家中刚刚大采购,粮食、柴火、药材俱是足足的。”花嬷嬷回禀。   “别呆坐着。”秦老爷子揪揪大儿子的后领,让秦初打起精神来,“将家中的护院、府兵拉扯起来,组成巡逻队,把好家门,莫要让不长眼的狗东西跑进来冲撞了一家老小。”   秦初原还混沌着,此时被秦老爷子安排了任务,顿时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立马回神了,正要抬脚往外走,又收住脚步,期期艾艾地询问道,“那咱家就什么都不做了?”难道不去救架?   秦老爷:=.=。。。这糟心的傻孩子,先前丁点风声没有收到,这会儿子难不成赶着去送死么?!难得的清白身子硬要去滚泥地! 第69章   上京城的风波吹不到寂寥的北疆来, 过了腊月二十九,完成了祭祀挑战, 秦朔便如同终于写完寒假作业的学生, 决定给自己放一个为期七天的小假,封笔休息。   如今秦朔就是庄子上的“土皇帝”,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没有了上京城里晨昏定省的各种礼节,想何时起床便何时起床。   年三十这日, 秦朔睡醒后便钻在被窝里不想起床。李婶儿过来催饭催了几回, 秦朔依旧阖目假寐——寒假么, 可不就该赖床不起。   “九爷您就不能用完早膳再睡个回笼觉么?”李婶儿自打跟在秦朔身边做事,还是头一回见自家主子这般如小孩儿一样任性耍无赖。   “我不饿。”秦朔决定在暖和的被窝里躺到天荒地老。   “李婶儿,你就别催九爷了, 九爷难得清闲休息。”彪叔明面上为秦朔说话, 暗地里却将李婶儿拉到一旁, 低声嘀咕道, “九爷是个闲得住的人?你且看着吧, 不过半个时辰,九爷自己就躺不住了。”   李婶儿却道,“我又不是不让九爷休息,我的意思是,不能吃完早膳、用点热粥再回被窝么?”在李婶儿固有的观念中,什么时候就该干什么事儿,就是困了、累了、乏了, 不能吃完再休息?   彪叔:......得了, 自己都是白说了。   李婶儿命人将早膳放炉子上温着, 好让秦朔一起床就能吃上早膳。   而秦朔还真被彪叔给说中了, 明明打定主意好好休息七天不工作不干活,可这才假日第一天,自己将将躺床上赖了二三十分钟便觉得百无聊赖起来。   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没有电视,这样的假期又有什么乐趣?转念一想,秦朔竟觉得恐怖,自己竟然就这样渡过了十几年没有网络、没有手机的生活。   “朱二宝呢?”秦朔一边扬声询问,一边起床穿衣。   “这都年三十了,人家小孩儿可不得回家过年了。”李婶儿为秦朔拿来一直烘在暖炉上的衣裳鞋袜。   穿上被烘得干燥软绵的衣裳,秦朔被热得后背沁出了一层薄汗。   “李婶儿,你准备怎么过年啊?”秦朔问道。   李婶儿手上忙不停,头也不抬得回道,“能怎么过,和往日一般的过呗。”   “是啊。”秦朔长叹一口气,坐在桌前一勺一勺地挖着细米粥,怀念起上京城里的家人们来。如今自己就孤家寡人一个,这年过起来还真没什么滋味。   李婶儿瞧见秦朔一脸游神的模样,心中怜惜,嘴上却还抱怨道,“三夫人、四夫人邀您去城里一起过节,您又不去!这会子.....”接下来李婶儿闭口不说了,免得再往秦朔心口里扎刀子。   “我这不是不想给嫂子们添麻烦么。”秦朔口上这般解释,实则心里是担心去了将军府又被三嫂子拉着介绍适婚的小女娘。   “那九爷您这几日准备消遣些什么啊?”李婶儿揶揄笑道。她算是看明白了,她家九爷就是个闲不住的,一停下来就心慌慌。   听出李婶儿言语中的嘲笑,秦朔还真不服气了,自己以前不过是压力太大,不想消遣玩乐,可真要玩起来,吃喝玩乐谁不会啊!   “给我弄个红泥小火炉来,上头支个铁网架子。”秦朔准备玩些高雅的——冬日观雪,围炉煮茶。   不多时,放着银丝炭的小炉子便被送到了秦朔的书房。小炉子下头放着隔热的水盆,上头支着个铁丝扭成的网架,架子上摆着一个巴掌大的小陶碗,陶碗中一汪琥珀色的茶水冒着丝丝的热气。   “九爷,我观那些世家公子冬日围炉小煮那是要到外头亭子里去的,席天幕地才有滋味呢。”李婶儿瞥瞥嘴。   冬日无聊,李婶儿见秦朔孤身一人着实落寞,就忍不住地多说些话撩拨他,好消减些寂寥之感。   “想冻死你家九爷不成?”秦朔冲李婶儿龇牙,说着又往铁丝架子上添了一把花生、瓜子,尔后斜斜得往软塌上一靠,一边吃茶嗑瓜子,一边透着窗户缝瞧着外头的雪景。   “九爷,要添几个柑橘不。”李婶儿捧来一盘金黄色的果子,正是六哥秦楠从南边给秦朔送过来的。   圆滚滚、金灿灿的柑橘往小火炉上一放,立马滋溜一声冒出一缕白烟来,正是橘皮中的汁水精油被炙烤得爆裂出来,屋子里陡然弥散出一股酸甜的柑橘香气来,甜滋滋、暖烘烘的,无端让人觉着温暖起来。   “也不知六哥如今如何了?”看着南边来的柑橘,秦朔不免想起如今身在南地的六哥秦楠。   难不成真的被那南越王女掳回家生孩子去了吧。唉,依照六哥那性子哪里是会被强迫的人呢?受此大辱还不得和南越王朝闹个天翻地覆。   想起南边的六哥,秦朔的思绪便飘远了,想起上京城里的家人们来,于是便翻出先前家中送来的书信,再次一张张翻看起来。   阿爹说家中一切安好,就是阿妈严格控制他的饮食,酒也不给喝,肉也不给吃,每日吃肉都要计数,多一块都不成。   “家中厨娘做的牛肉松总不是个滋味”,秦老爷子在书信中这般写道。   秦朔估摸着家里厨娘做的牛肉松是按照阿妈的要求少盐少香料,这才少了些鲜美滋味。思及此,秦朔心中一动,翻出笔纸写道,“肉松可与熟芝麻一同炒制,味道更佳。”   写完将纸条塞进马粪纸袋中,等忠叔回京时一同带回去。   秦朔又翻开阿妈的书信。秦老夫人的书信比秦老爷的薄上许多,倒不是信件写短,而是秦老夫人写着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字迹工整,自然比秦老爷一手的狗爬字来的节约纸张。   阿妈也说家中一切安好,让秦朔勿念家中,顾及好自己便是。   “小八似是断了婚嫁的念头,不知如何是好”,信件的最后,秦老夫人还是忍不住向秦朔吐露了心中的忧虑。   相对于这个时代的父母们,秦家爹妈已经足够开明了,可是即便如此,在他们眼中,女孩子家终归是要嫁人寻个依靠的。   对于阿妈的忧虑,秦朔在回信中也写道,“八姐心智、能力不输男儿,只恨不为男儿身,在此世间自能安生立命”,秦朔又让阿妈放心,保证自己这个做弟弟的一定会好好照顾八姐,“世人皆苦,女子犹甚,一切但凭八姐心意”。   提起八姐,秦朔又翻出秦清和寄来的信件。秦清和的书信与其说是家书,倒不如说是企业年度汇报总结。   信中有对上京城十三家奶茶铺子的盈利分析,“我与秋桂商议,如今奶茶铺子数量已近饱和,不宜再添新店,待来年开春,欲在铺子里增卖茶点,择三家铺子作为试点,分别是......”,又写道“新品的研制陷入困境,还望小九点拨”。   除了原先的奶茶铺子,仿照江南岸而建造的高档茶楼也开业了,取名为群英荟。   这茶楼的名字乍一听还以为是什么书生举子的诗会之地,实则却是一个仅对女子开放的茶楼。茶楼里从侍者到说书先生全都是女子,便是看家护院的大黄狗也是只母狗子。   “茶楼清冷,客人不多,多为下九流之地的女子,我与秋桂心中甚虑.....”   群英茶楼起先就是高端定位,目标客户群是京中贵女。秋桂一开始甚至还打算将茶楼做成一个情报收集地,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大大偏移了原先的轨道。   对于这种情况,秦朔倒也没有太过意外,如果这群英茶楼是公主、郡主开的,有明面上的贵族女子做撑腰牌面,那么自然能够吸引来世家贵女们来消遣花费。   可如今这茶楼东家不明,又特立独行地只对女性开放。如今这世道,最忌讳的便是特立独行。那些官宦之女、世家贵女哪怕心中对这茶楼好奇,但是顾忌世俗眼光也不敢轻易涉足的。   “唉,是我先前想法太过天真。”这茶楼是秦朔最先提议的,仅仅对女子开发也是他想出的噱头,如今却令茶楼的经营陷入了这样的尴尬境地。   秦朔只得回信让秦清和便宜行事,倘若着实经营困难,当及时止损关闭茶楼。   “铺子虽小,却得窥人间真实,忆往昔,只觉大梦一场,自怜自艾实非应该。人生海海,风物长宜放眼量。”秦清和在书信的最后这般写到。   看完秦清和的信件,无怪乎阿妈担忧八姐已绝婚嫁之心。如今的秦清和虽然身困佛堂,然而通过一间小小的奶茶铺子,她的目光已然看到了更加广阔的天空。   秦清和已然知晓,身而为女子,首先该身而为人。   世界广阔,非该男子独享。世有阴阳,人分男女,年有四季,天地行平衡之道,那为什么只能男子为官做宰,只能男子可以光明正大地行走在阳光之下?女子却只能戴上帷帽遮遮掩掩。   对于秦清和的觉醒,秦朔尚且不是特别清楚,他只觉得自己当初将奶茶铺子留给八姐是留对了,这人一忙起来就顾不得悲春伤秋了!   然后就是大哥大嫂和几个姐姐们的信件,他们的信件言语不多,附在信件中的银票比信件本身还要厚,只让小九莫要苦着自己。   将家人们的信件翻来覆去、一字一句地反复看完,秦朔顿时觉着神清气爽,心中些许的寂寥也都烟消云散了。 第70章   秦朔给自己放了七天小长假, 可惜他是个闲不住的,年三十这天什么正经事情都没干, 就喝茶嗑瓜子看话本儿了, 到了晚间往床铺上一趟,眼睛一闭却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太堕落、太堕落了!自己怎么能够虚度光阴呢!”如今的田庄就是个草台班子, 空架子都还没能搭起来呢,自己怎么睡得着的哦!   这般辗转反侧了一晚上, 第二日大年初一, 公鸡报晓三遍, 秦朔刷一下就睁开了眼睛,不等睡在外间值夜的李婶儿反应过了,秦朔已经自己起床穿衣了。   外间的李婶儿听到动静, 披着袄子, 趿拉着棉鞋跑进来, 眼见秦朔都将衣裳穿戴好了, 着急道, “我的九爷唉,天还未亮呢!今日怎么起来这般早哦。”昨日赖到日上三竿才慢悠悠地起床,今日怎么又变了?   “要起床也不知会一声,我也好早起把衣裳烘一烘,您这热身子穿冷衣裳,病了怎好?”李婶儿只觉秦朔胡来。   “放心吧李婶儿,我又不是纸糊的。”秦朔心下好笑, 又觉得暖心, 解释道, “昨日年三十歇了一天, 浑身不得劲儿。”   李婶儿才想起今日是大年初一,自己哪里能一张嘴就是这样的话,连忙改口贺新年,祝秦朔新年大吉,诸事顺心顺意。   “也祝李婶儿新年好,万事如意。”秦朔笑道。   “今日年初一,李婶儿你自己消遣去,不用顾着我。”秦朔也不是个黑心老板,自己大年初一起床办公还要压着全公司的一起加班。   “我能有什么消遣。”李婶儿嘟囔道,“自打来了这北边,我多松散啊,每日活计不及往年的一半多。”   “我只愿能长长久久地跟着九爷,服侍九爷,就这么过一辈子,那多快活,真是做梦都能笑醒。”   李婶儿没有嫁过人,更没有孩子,以前在大户人家做工。后来那大户人家破败了,李婶儿也被卖了,然后便进了镇北候府。   以前服侍老夫人,如今服侍九爷。李婶儿只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虽然为奴为婢,虽然几经转卖,但是好歹吃饱穿暖,主家俱是慈善人,已然比这世间的许多女子要幸运了。   瞧着李婶儿一脸的开心,秦朔不禁升起一股自豪来——唔,看来自己还真是个好老板呢!   二人说话的功夫,热腾的早膳摆上了桌。   “九爷,先来块米糕,新年步步高。”李婶儿为秦朔布菜。   一块米糕下肚,一颗汤圆又落到了碗里。   “团团圆圆,团团圆圆。”李婶儿又有吉祥话。   一颗汤圆进肚子,一个饺子又盛出,李婶儿道,“饺子饺子,更岁交子。”   秦朔一口吞下饺子,问道,“李婶儿,你这是特意学的哪儿的吉祥话啊。”   李婶儿见秦朔来者不拒,难得好胃口,笑道,“九爷你可不知,今日这顿早膳还真把我难住了。”   “咱们上京,初一吃饺子,可这北边,初一吃汤圆。你说,咱们从上京来,又在北边扎根,到底是该吃饺子,还是该吃汤圆啊。”   李婶儿脸上故作为难,然后似如同逗小孩儿似的得意一笑,拍手道,“我转念一想啊,管他汤圆饺子,都是好东西,都吃!福气喜气通通来!”   秦朔被李婶儿逗笑了,在李婶儿一连串的吉祥话下塞了一肚子的饺子汤圆和米糕,一早上的碳水足足的了。   用完早膳,秦朔便坐到了书桌前,将年前拟定的工作计划拿出来修改调整。   随着人工孵化小鸡逐渐步入正轨,庄子上的养鸡数量一下子激增,如此一来,这些鸡的销路便成了难题,总不能庄子上自我消化吧。   秦朔如今有两条思路,一是将成年鸡便宜卖给乾元关,供应军营,反正军营也是要采买肉食的,从自己这边购买还便宜些。   二是直接与老百姓进行以物异物,老百姓们用粟米粮食与自己置换小鸡仔。如此一来,自己只管孵化小鸡,不用耗费人力物力去养鸡。而且自己不收铜钱,直接收粮,省去中间的粮食商赚差价。老百姓得利,自己也得利,双方共赢。   这般思索着,秦朔在计划书上又添两笔。   正忙碌着,有仆人来报,说是有人拜年来了。   “拜年?”秦朔搁下手中毛笔,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心中再一思索便有猜测,“可是文先生他们来了?快请他们进来。”   今日才大年初一,秦朔在北疆除了兄嫂再无旁的家人,唯一还算熟人的便是济世教的几人了。   而自从上次文道子将占城稻种送给自己后,济世教便再也没有主动找上过秦朔了,和先前狗皮膏药似的行径判若两人。没成想,竟然在这大年初一上门来了。   然而出乎秦朔预料,来的却不是文道子,而是那个冷脸青年关月。   “文先生呢?”秦朔见冷脸青年孤身一人,大年初一也不见什么喜色,一张扑克脸,一身黑不溜秋的黑袄子。说是上门拜年,可却是两手空空。说是拜年的,更像是讨债的。   “先生早已动身离开,留下我护卫秦公子。”冷脸青年如今对秦朔尊敬了不少,不似头回见面时用花生米丢秦朔那边轻蔑无礼。   不等秦朔再问,关月从胸前掏出一个小指粗的竹筒,打开竹筒,从中抽出一张轻薄如烟的纱绢来,“上京城来的急件。”   秦朔接过纱绢,心中正疑惑着,待看清绢布上的蝇头小子,顿时如遭雷劈。   “二十八,天坛炸,林毅反,皇家困,上京陷。”   “威武候家反了?!”秦朔大惊,霍然起身。林毅正是威武候的名字。   “这是你们济世教的飞鸽传书?”秦朔问。腊月二十八至今日不过才几日,快马加鞭是赶不及的,只能是飞书传信。   “正是。”关月道,“今冬大雪,各地封路,林家在此时发难,便是趁着道路堵塞,音讯难通,等到各地驻军反应过来,大势已去,已然无力回天。”   秦朔脑子飞速运转,此时此刻他竟然有些庆幸林锦对他八姐有意,看在这份情谊上,倘若林家当真造反成了,镇北侯府应该不会遭受大难,更何况秦家还有两个儿子镇守北疆,无论是谁做了皇帝,都不会为难秦家的。   想通这一点,秦朔提着的心稍微放松些,思路也更加清晰起来。他不禁想起林锦曾经说过的话。   当初自己告诉林锦,皇家绝不会允许镇北侯府与威武侯府联姻。林锦却说偏要变不可能为可能!秦朔当时只当林锦是少年意气,如今想来,林家早就想反了!甚至林锦也是知晓的,否则他怎么能笃定变不可能为可能呢?——皇帝换人坐,那不就成了。   只是林家造反是想扶持大皇子上位,还是想自己当皇帝呢?大概率是要自己做皇帝的吧,外甥做皇帝与自己当皇帝可是天差地别。   如果林家失败呢?这个念头在秦朔脑中一闪而过,随即又觉得林家失败的可能性太小了。   有心算无心,威武候林毅几十年来一直是忠心不二的忠臣形象,所有人都觉得他能够为皇家死而后已,谁会想到他竟然起了反心呢?   再者,京畿大营和城防卫都在林家手中,皇家在上京城仅剩下的力量就是专门保卫皇帝的御林军了。   可是林家是在腊月二十八的天坛祭祀上动的手,现场的御林军数量应该不多,而且御林军又被称为少爷军,多为官宦家族的子嗣,战斗力与见过血的京畿营的士兵无法相提并论。   将脑子里的思路理理顺,秦朔得到两个推测,一是林家成事的可能性很大。二是无论谁做皇帝,对他们秦家影响都不大。   这般想着,虽然突逢大变,但秦朔心中却很定,拿起挂在衣架上的貂皮大袄套上,呼喝着人牵马套车,他要去趟乾元关与两位哥哥通消息。   “怎么去北边?”关月不解。他以为秦朔得知消息后会快马加鞭往上京赶。   “上京动荡,皇位更迭,这消息一旦被北戎部落知晓,定然会趁机来袭,我得赶紧去提醒两位哥哥!”秦朔解释。   闻言,关月愣住半刻,他没料到秦朔此时想到的竟然是北戎外敌,“难道不去上京?或许有从龙护主之功。”大丈夫当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啊!   “谁家做皇帝与我们秦家关系都不大,该用的还是会用,忌惮防备也一点也不会少。”秦朔一边大步往外走,一边说道,“再说,如今大雪封路,我便是连夜赶去上京,事情也早尘埃落定了。说不定好处没捞到,反惹一身腥臊。”   届时自己怎么解释自己哪儿来的情报?难不成秦家还暗中养着一堆专业谍报人员么。   上京巨变,秦朔当然担忧困在上京城的家人们。可是担心无用,只要自己足够强大了,自己的家人自然无忧。   “九爷,出了何事?”彪叔听人回禀说秦朔着急要去乾元关,连忙赶了过来。   “没什么大事。”秦朔面上云淡风轻,大声道,“就是想哥哥们了,想与哥哥们一同吃个热锅子。”   “将家中的鸡鸭牛羊、甜菜粟米全带上,我给我哥拜年去!”秦朔大声呼喝,尔后将彪叔拉倒一旁,低声道,“将庄子上的好手都带着,武器家伙事儿也全拿上。”   秦朔心焦,他担心林家做事狠绝,倘若他们一方面围困上京,另一方面又引外敌进犯边疆,令各地驻军自顾不暇以至哪怕收到消息也无法回援上京,那才是天大的祸事! 第71章   “九爷!”瞧着秦朔厉兵秣马的做派, 彪叔心中胆战心惊却不好宣之于口。直等秦朔整顿好人马,上了马车, 彪叔这才开口询问。   “威武侯反了。”秦朔将自己从济世教处得到的情报以及自己根据情报的推测告诉彪叔。   “上京城远在千里, 我虽心忧,但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眼下只能稳住乾元关, 只有朔州不失,秦家不倒。”秦朔快速道。   “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唤!”彪叔咬牙, 没想到诸多开国的武将功勋中第一个反的, 竟然是对皇家最为忠心的威武侯林毅。   “其实一切早有痕迹。”   秦朔回忆过往, 分析道,“明德帝重文抑武,朝中武将多有怨言, 唯有威武侯一言不发, 甚至连当初林家儿郎死绝之事亦是闭口不提。”   “事出反常必有因, 除非威武侯是个圣人, 否则怎会无怨恨憎恶。”如今看来, 林家不是没有怨,他们只是将怨恨不甘深埋心底,日复一日的发酵下,终于酝酿成为了天坛逆谋。   彪叔听着秦朔的分析连连点头,看着秦朔突逢大变却巍然不乱的模样,心中不禁对秦朔愈发信服。   正说着话,马车突然停下, 外头护卫来报, “大雪封路, 前面马车过不去了。”   年前接连几日大雪, 野外俱是一片雪白,庄子周围的积雪被清扫干净,可往北复行数里后便寸步难行了,抬眼望去俱是白雪老树枯丫,那白得刺眼的雪地稍微盯就些能令人头晕目眩。   “下车,上马。”秦朔解下头上的束发带子当做眼罩系在眼前。   束发带由烟罗纱制成,轻薄如烟,绵软如云,此时系在眼前不止不会遮挡住视线,反而能够削减一部分雪地反射的强光,保护眼睛。   秦朔翻身上马,彪叔点齐护卫,紧随其后,“我等先行一步,尔等务必将物资押送至乾元关。”   时间紧迫,秦朔不知此时乾元关是个什么光景。先前两位嫂子说过,每逢年节,北戎部落便会南下叩边,也不是动真格地攻城,就是小打小闹地来恶心人,令镇北军大营、朔州百姓们过不上个安生年。   秦朔担心林家与北戎勾结,今年的北戎叩边很可能不是往年的小打小闹了,那么乾元关守军很可能被往年的经验误导,被北戎骑兵打个措手不及。   马蹄急驰,秦朔勒着缰绳的手已然冻得麻木,一开始还能感到寒气刺骨,风如刀割,胸腔中冰凉一片,但是很快,秦朔除了前方的道路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快赶到乾元关,将情报传递给两位哥哥。   此时的乾元关,朔风猎猎,战鼓擂擂。城墙之上,秦栖远眺远方草原,战马、骑兵黑压压的一片,仿佛一道黑色海浪自远处的地平线席卷冲击向整片草原,正是北戎大军来袭。   “呵。”秦栖冷笑一声,张狂道,“这些鞑子总算不做缩头乌龟了!老子早想大杀一场了!”   “目测在万人之上。”一旁的秦旭拧眉,“北戎三部是联合了吗?”   数年以前,草原上的游牧部落不胜其数,规模也相差甚多,多则千人,少则百人。大约是七八年前,一只部落开始吞噬兼并其他部落,草原陷入大混战。这场混乱一直持续了三四年,在这段时日内,北疆还算太平。   直到明德三年,草原战事渐熄,逐步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三大部落休战,草原步入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与和平之中,转而调转枪头瞄准了刚刚恢复生机的朔州城,从此北疆战事不断,秦家二子常驻乾元关。   草原上的三大部落各自为政、相互提防,但却在今日联合在了一起。光是一个部落可凑不出这么多的兵马。   马蹄声渐近,马背上的北戎人怪叫嘶吼着,宛若下山食人的野兽。   “有些不对!”秦旭眉头的褶皱愈深了,“这些北戎骑兵武器怎么如此精良?”   众所周知,草原缺铁少盐,只能靠着民间走私从中原王朝弄点子铁盐。中原王朝严格控制铁盐输出,一旦被发现走私铁盐,九族抄斩。这种高压律法下,还胆敢走私输出铁盐的少之又少。   俗话说,偷吃是吃不饱的。这种情况下,一个铁锅在草原部落都是要供起来使用的,更不要说装备铠甲和刀剑了。   可是眼前的这只来袭的北戎军队手里拿着的却是明晃晃的大砍刀,于阳光之下泛着骇人的寒光。   北戎部落是生在马背上的民族,他们骑术高超远非中原士兵可以比拟,传说他们甚至可以在马背上一边睡觉一边奔驰而不落马。   马,就是他们的半身。   但是北戎军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他们没有铁器。哪怕是三大部落中最为强盛的呼图尔和部落,全族上下搜刮下来也未必能够凑齐百件铁器武器,更不要说给他们的军马配上护具了。   因此,中原骑兵与军马虽然远逊于草原部落,但是靠着精良的兵器根本无惧北戎骑兵。可是在今日,北戎骑兵的短板被补上了。   有内贼!秦旭和秦栖的脑子同时浮现出这一念头,两人对视一眼,心中俱是升起警惕。   马蹄奔腾,黄土漫天,北戎骑兵越来越近。秦栖抽出腰间大刀,雪亮大刀宛若银龙破日,一声轻吟吸引了众将士的目光。   “列阵,迎敌!”秦栖发出号令,城墙外的战车连环相扣朝着北戎骑兵迎去,战车的前端是一排木刺,木刺的后面是包裹着铁皮的厚木盾牌,盾牌之后则是弓箭手。   在以往,这种配置的战车攻击对阵北戎骑兵最为奏效。射人先射马,北戎骑兵固然厉害,但是一旦没了军马,便也不足为惧。战车上的弓箭手一旦射中一只军马,军马吃痛长嘶,必然能够引起整只骑兵队的溃散。   在这血肉厮杀的远古战争中,进攻的节奏一旦打乱,接下来便是任人宰割的时间了。   可是,今日的北戎骑兵装备精良,就连军马都配上了锁子甲,普通的远程攻击根本无法伤害到战马。   “取我的长弓来!”秦旭大和一声。   不多时,两个小兵搬着一支通体漆黑的大弓爬上来墙头。而此时城墙之下,北戎骑兵已与镇北军车阵相冲,双方交锋第一个回合,远程进攻落空后,镇北军落入下风。   一个北戎骑兵以双腿控制着身下的军马,身子腾空而起居高临下地对战车上的镇北军士兵挥下手中大刀。手起刀落,血花四溅。滚烫的鲜血洒向雪地,被马蹄践踏成了一捧稀泥。   情况危急,秦旭接过大弓,需要两个小兵才抬得动的大弓到了秦旭手中却犹如臂指,只见他弯硬弓,搭铁箭,惊雷一声,铁箭疾驰,下一刻,北戎大军的帅旗便应声折断。   帅旗一断,北戎大军的进攻节奏为之一乱,趁此机会,秦旭继续弯弓射箭,只是这一次瞄准的却是北戎军队的阵前战马。   一支支铁箭如同流星一般飞射而出,带着千钧之力的铁箭刺破锁甲,战马嘶鸣,扬蹄蹶腿,很快北戎大军的先遣军乱做一团。   帅旗已断,士气衰竭,又有秦旭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势,北戎大军很快鸣金收兵。   “撤!”镇北军同样后撤回关。   “哥!”秦栖焦急地上千一步,想要搀扶住秦旭,然而却被秦旭拜拜手制止了。   “莫要败了气势。”秦旭此时一脸苍白,却依旧腰杆挺直,不肯露了一丝的怯意。   刚刚他所使的那把黑铁弓足有二百斤,轻易不会使出,算是秦旭的手中王牌,专专用于千里之外射王旗,是一箭定天下的绝技。   此等绝技平日里射出两箭后便要歇手休息,可刚刚一连射出了十五箭,秦旭的右手此时已经抬不起来了,他甚至隐约猜测自己日后恐怕都难以弯弓射箭了。   可是无论心中是何他想,作为军中主帅,秦旭不能露出分毫。   “哥,宣王医士吧!”秦栖着急。作为相伴长大的双生子,秦栖了解秦旭一如了解自己,他太知道秦旭的身体极限了。   “莫急。”秦旭依旧淡定,沉声道,“先商讨应敌之策,下一场是场硬仗!”自己可再也射不出十五箭了。   秦朔便是在这个时候抵达了乾元关大营。   “在下秦家九子秦朔!急报!”   在验明身份之后,秦朔很快被放行。然而进入军营后却被告知两位哥哥正在召开军事会议,自己暂且还见不到哥哥们。   “北戎叩边了?”秦朔被安排在营帐外等候,这才注意到军营中的情形,鼻尖亦是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铁锈味——是血的味道。   “是的。”接待秦朔的小兵答道。   秦朔环顾四周,心下一个咯噔。入目所及虽伤者不多,但人人面上不见喜色,显然不是胜仗!   难道真被自己给猜到了?!   正想着,营帐门帘掀起,只见四哥秦栖臭着一张脸走出来,抬眼瞧见秦朔的一瞬,眼睛陡然一亮,扬声大喊道,“王医士!王医士!快来!”   “快来给我家小九瞧瞧!”   什么还没反应过来的秦朔刚刚进了大营便被拖去看医生了。 第72章   “哥!我没事儿!”秦朔被他四哥提溜起来, 双脚离地扑腾挣扎着。   “我说说你有事儿就有事儿!”秦栖不容置疑,一边将秦朔拎进大营帐, 一边高呼着医士来给他家小九幺儿诊脉开方子。   秦朔:这令人窒息兄弟之情......   进入大帐, 秦栖立马松开秦朔,不等秦朔说什么,秦栖先解释道, “不是真给你瞧病,是拿你当幌子。”   秦朔:“?”脑子还未反应过来, 却先一步看到了脸色苍白, 颓然斜靠在太师椅上的三哥秦旭。   秦朔立马明白的四哥的意图——两军对阵, 主将力衰,乃是大忌,三哥受伤甚至连宣医士都要藏掩着。   “小九过来。”秦旭朝秦朔招手。   秦朔混沌着上前, 眼里全是三哥惨白虚弱的模样, 脑中头脑风暴卷起, 竭力回忆着上辈子的各种急救手段。   “今日怎么过来了, 大冷天的。”温暖的大手覆盖上秦朔冰凉的脸庞, 将他从混沌混乱的思绪中拉出。   “哥!大事!”秦朔醒过神来,环顾四周,见帐内除了两位兄长再无他人。   “小九直说,旁人都被老三打发走了。”秦旭道。   “威武侯林家反了!”秦朔压低喉咙将自己的情报一一道来,“我担心林家会联合外敌!”   “原来如此!”秦栖冷笑一声,眼中杀气四溢,“我说那些个野人怎么骤然发富了, 原来是家中出了硕鼠。”   “接下来是场硬战。”秦旭面色深沉。   在听闻上京之乱、林家叛乱后, 秦家两兄弟的第一反应都是要如何对付眼下装备精良的北戎部落, 至于皇帝谁家做, 他们根本无暇去考虑,也懒得去考虑。   “哥,你这是哪里受伤了?”秦朔紧张得看向秦旭。   秦栖则撩起门帐朝外大喊,“人呢?!人都死哪儿去了?!”   秦旭笑着安抚秦朔,“无事,就用力竭了,歇歇就好了。”   说罢又冲秦栖喊道,“你别喊了,快给小九倒杯热茶,大老远快马跑来的,定然受了寒气。”   秦朔连道不用,“哥哥们不用管我,我就来报个信儿,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你们忙!”说罢,秦朔拔脚就要走。这种战事关头,自己怎敢在此给哥哥们添乱。   “别走。”秦栖揪住秦朔的后领,“等会儿医士来了也给你瞧瞧。”   正说着话,军中医士终于挎着药箱来了,抹抹头上的热汗,白胡子医士嘟囔着,“让老夫瞧瞧,将军家的宝贝疙瘩是缺了胳膊还是短了腿?!”话语中对秦朔怨气很大,大约觉着秦朔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耽误了他救治军中士兵。   “快来给我哥瞧瞧。”秦旭拉风筝一般将老医士拉扯到秦旭跟前。   老医士还要抱怨,一看清秦旭的脸色,立马闭了嘴巴,手脚利索地打开医药箱取出银针就先给秦旭扎上一排,秦旭苍白的脸色顿时有了好转。   “真是的!怎么不早些唤老夫来!”稳住了秦旭的情况,老医士又嘟囔上了。一边嘀嘀咕咕一边给秦旭细细把脉,随着时间流逝,老医士的脸色越来越沉重,嘴角下拉,看得一旁的秦朔心惊不已。   “将军.....”老医士看向秦旭欲言又止。   秦旭却笑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情。”   老医士心道,对旁人来说确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情,可是对一个战场杀敌的将军而言,再也无法拔剑弯弓,那便是要命的大事啊!   秦朔听着他哥和医士之间的暗语,只觉不好,却也大气不敢吱一声,深怕耽误了医士的诊脉。   “先保养着吧,日后再来慢慢调理。”最后,医士这般说道。   秦旭收回手臂,又对医士道,“也给我这位小兄弟看看吧,他生来体弱,经不起风雪,北疆苦寒,可别留下暗疾。”   医士气鼓鼓地瞧了眼秦朔,又拽过秦朔的手腕,极不情愿地诊断起来,直言,“是胎里带来的不足,又有些富贵人家的思虑病,不是什么大事儿。尽管大口吃饭喝酒,心胸开怀些便好了。”   说罢,丢下秦朔,提笔刷刷刷写下两张药方子,捏着药方就要去抓药,临走又扭头看向秦旭叮嘱,“千万保重,不得再使力,不然便是我也不得办法了!”   “王老放心,我一定看顾好我哥!”秦栖拍着胸脯保证。   待老医士走后,大帐内陷入寂静,秦朔的目光在两位哥哥之间游离,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他问道,“两位哥哥,可是遇上什么难处了?”   “虽然小九人小力微,但是蚊子再小也是肉,或许我能帮上什么忙呢?”秦朔道。   “哈哈哈!”秦栖被秦朔逗得哈哈大笑,大掌撸了一把秦朔的脑袋,笑道,“小九可真逗,蚊子再小也是肉.....哈哈哈.....哪有人把自己比作蚊子的......”说着说着竟然又大笑不止。   秦朔:......他哥的笑点可真低啊.....   秦旭也面上含笑,对秦朔说出了眼下的困局。   “北戎兵马突然精良,我军往日的对阵之术不奏效,战车无用,倘若以骑兵正面对抗,我军定然难敌,苦战之后必会伤亡惨重。”虽然这话不免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之嫌,但是北戎骑兵的厉害实非中原骑兵所可媲美。   “今日我以十五支铁箭暂退北戎大军,可是.....”说着,秦旭看向自己的右手。此时自己的右手哪怕已经被银针治疗,可是依旧没什么知觉,只觉冰凉一片。曾经以一己之力击退万军的右手,此后恐怕连杀鸡都难了。   串联前后,秦朔这才明白刚刚三哥和老医士之间的暗语,他三哥这是用力过度伤害到身体了!恐怕还会有非常严重的后遗症。   “狗日的威武侯!”秦栖咬牙切齿,深恨将铁器偷偷输入草原的林家。   秦朔道,“这其中恐怕还不止林家。”先前秦朔庄子上的王贵偷卖铁矿石进草原,最后那铁矿石的来源追踪到了大西北。可林家与西北方面可没有什么联系。   “往者不可追。”秦旭制止住两个弟弟,让他们将目光先放到眼前,解决了联合在一起的草原三部落。   “或许可行离间之计?”秦栖思量道,“呼图尔和部落向来势大野蛮,另外两部落经常受其欺压,定然心有怨恨不服的。”   “不妥。”秦旭否决离间计,“此次他们三部联合,定然已经达成共识,眼下是攻破乾元关的难得机会,往日旧怨不值一提。”   一旦攻入乾元关,杀入朔州城,那就是狼入羊群,往日的一些得失恩怨算的了什么。   一旁听着哥哥们商议计策的秦朔举手提问,“我们只能等着北戎大军攻来,不可以主动出击吗?比方说烧了他们的粮草?”这招后方偷家,电视剧里常演。   “小九有所不知,北戎骑兵和咱们中原不同。”秦旭给秦朔解释。   北戎大军根本没有后方大营一说,他们打仗的干粮随身携带着,吃喝睡全可在马背上解决。   “马鞍上挂着布口袋,里头装着可供四五日吃喝的肉干、奶干,渴了就抓把雪吃了。”四五日后哪怕攻不下乾元关,但是足以北戎骑兵烧杀掳掠大凤朝北部沿线的一些小村庄了。   “而且草原那么大,根本找不到他们在哪儿休整。”秦栖补充道,“稍微深入草原,满眼都是一个色儿,遇上阴天没有太阳星星,转头就能迷路把自己困死草原。”   听着哥哥们的解释,秦朔脑子高速运转,绞尽脑汁回忆着上辈子在电视、小说里见过的对敌之术。   “那么挖陷坑、撒钉子、立拒马!”秦朔眼睛一亮,思路如泉涌,“往日不知北戎骑兵往哪儿进攻,但这次他们必定会来乾元关赚个大的,那么我们就可以提前布置。”   见哥哥们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秦朔从随身挎包中掏出笔纸,一边画图一边解释,“这道线是乾元关城墙,在城墙之外我们提前挖好深坑,坑下埋下木刺,上门铺上枯草作为掩饰,北戎骑兵从此踏过必然掉进深坑陷阱。”   “深坑以南再布以拒马。”拒马以木材做成一人高的人字架,将枪头穿在横木上,枪尖朝外,专门用来对抗骑兵突击。   “两道防线下来可以拖住北戎骑兵的进攻。”秦朔说罢两眼亮晶晶地看向两位哥哥。   秦栖却摇头,“不妥。”   “冬日冻土难挖。”倘若提前十天半个月布防倒可以挖深坑、埋木刺。但是此时敌人已然打到眼前,挖坑已经晚了!   闻言,秦朔不禁气馁,深觉自己无用。   秦旭安慰道,“小九这个法子甚好,待明年开春,朔风暂缓,咱就动土,在乾元关外挖上百千个大坑,专坑北戎骑兵。”   秦栖也道,“对对对,拒马一计也可用上,我这就遣人将拒马立到城外百丈之处。”   秦朔却抓住了三哥话中要点,忙问,“近日是什么风?北风?能刮南风吗?!”要是能有南风,自己就放孔明灯!   “冬季多为偏北风,或是西北风,或是东北风。”冬日哪儿来的南风?小九莫不是冻傻了不。 第73章   秦朔的诸多脑洞也并非全无意义, 如今挖坑是来不及了,但是绊马绳却是使得的。   乾元关外先是立起了拒马阵, 于拒马阵以北, 又在地上钉上了星罗棋布的铁钉,铁钉一指粗,有的七八寸长, 有的一尺高,两两之间绑上铁丝绳子, 一旦北戎骑兵策马而过, 大概率会被绊个人仰马翻。   “这些都是缓兵之计。”秦栖登楼远眺, 看着关外城墙下忙碌的士兵们,心中忧虑。   秦朔沉默地站在四哥身旁,北风呼号而过, 他却感觉不到刺寒, 大约自己早已适应了这北疆的冷冽。   “对了, 小九为何要南风?”秦栖忽而问道。   “呃。”被提起蠢事, 秦朔解释道, “我是想着,既然和北戎骑兵能远攻就不要近处交手,那么我们是否可以从空中袭击?”   秦朔将孔明灯的原理说与秦栖,“待到灯内篝火燃尽,孔明灯就会渐渐下降,倘若能够正好下落在北戎大军中那就再好不过了。”   听着秦朔的奇思妙想,秦栖笑道, “世间哪有如此巧合之事, 虽说一场胜利少不得天时地利人和, 但是这其间人的努力才是最重要的。”   “是我天真了。”秦朔垂眸, “我原本想着或许可以用孔明灯投掷毒液,倘若投毒不成就是用空投洒些胡椒粉也是可以的。”   “胡椒粉?”秦栖看着眼前的小弟,心中是真的好奇了——九弟这小脑瓜里到底都装得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就是一种香料,闻了令人打喷嚏。”秦朔比划着解释,做出“阿啾”打喷嚏的模样。   “人闻了打喷嚏,马也一样。”一群疾驰的战马突然被兜头洒下胡椒粉,秦朔不信北戎的战马再厉害,还能一边打喷嚏一边奔跑不成,就算还能跑,那也是没头苍蝇一般乱跑。   秦朔想得几个针对北戎骑兵的法子其实都是针对战马来的,如果说北戎大军的战斗力为十,那么其中七分都是在这战马上,一旦没了马,北戎大军不足为惧。   “此法甚好!”秦栖眼睛发亮,激动地揽住秦朔的肩膀,“小九可有那胡椒粉!”   “有是有的....”秦朔被四哥的大手拍得发蒙,“就是数量不多,而且还未运到。”秦朔打着想哥哥们的旗帜连夜奔袭来到乾元关,但是物资什么的还在后面运输着,尚且没有抵达。   秦栖拧眉,秦朔忙道,“不如问问军中厨子和医士,可有什么调料药材的粉末有与胡椒粉一样的功效?像是芥末、茱萸一类的辛辣之物,应当.....”   秦朔还未说完,秦栖已然风风火火跑下了城墙,看样子应该是去准备能够令战马打喷嚏失控的东西了。   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整个镇北大营都在紧张备战,而北戎大军在被射断帅旗后的第二日正午再度卷土重来。   战鼓擂天,万马奔腾,身陷这古战场,秦朔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战栗,在这一刻秦朔的中二之魂再度崛起,他觉得自己可以做些什么!   然而,想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儿了。虽然秦朔觉得自己能够做些什么,但眼下的状况却是他什么都做不了。北戎大军来袭的一刻,他便被两个哥哥丢给两个小兵牢牢看住,不许他离开营帐半步。   “不要出去裹乱,否则他们二人各领一百军棍!”秦家两位哥哥深知秦朔的弱点,倘若他们这会儿说打秦朔一百军棍那是限制不住秦朔的,但是他们要打秦朔身边的人,那算是捏住秦朔的命脉了——秦朔从来最怕连累旁人。   被扣在大帐中,秦朔听着外头震天的叫喊厮杀之声,闻着空气中挥之不去的铁锈味,手中的茶盏从滚烫一直变作冰凉,战斗还在继续。   秦朔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等待最是煎熬,可是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就自己这小身板,还不够给北戎骑兵送菜的。   “对了!”秦朔忽而想到一点,“军中可有专门研制武器军备的地方?”   两个负责看守秦朔的小兵相视一看,尔后回道,“有的。”然后再多一个字也没有了。   并非这两个小兵对秦朔有看法意见,相反,他们实际上对秦朔很有好感,他们知晓眼前这位小公子不仅仅两位将军的嫡亲弟弟,而且每月十五都会给军营送来吃食给将士们打牙祭。   只是这两位小兵心忧自己倘若和小公子多说了话,便就狠不下心肠来看牢他了。于是便有了这不肯多说一个字的场景。   “我不为难你们。”秦朔背着手在营帐中来回踱步,“我不出这营帐,但是可否请一位研究武器军备的师傅过来?我有事想要请教。”   此时的秦朔深恨自己穿越而来的十几载全是浑浑噩噩空度了,怎么就没有想到改良武器呢?   三哥因为弯弓射箭而立竭伤身,以后恐难提剑,自己何不改良一把三哥能用的连射弩.箭呢?!甚至可以制造射程千米的床.弩!可是自己空有理论,脑子里只有上辈子做模型手工的经验,真正动手肯定还是需要专业老师傅来的。   两个小兵又是对视一眼,然后拒绝了秦朔。   “小公子,莫要为难我们,况且此时军备库的师傅也离开不得的。”   闻言,秦朔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当,改良武器非是一时半刻能够完成的,自己此时的要求不过是在添乱。可自己又能做什么呢?在这种冷兵器拼杀的时代自己能够做什么呢?   黑火.药?!秦朔霍然起身。自己一时半刻做不出杀敌神弩,但是“一硝二黄三木炭”的黑火.药还是能立时做出来的!   然而,兴奋不过两秒,秦朔犹如泄气的气球一般颓然倒下——黑火.药可以有,但是却不能在此时出现在战场上,更不能出现在秦家镇北军的手中。   上京城的局势尚未明了,最后的赢家是谁仍旧是个未知数。可是腊月二十八祭天大礼上的一声巨响,很可能就是黑火.药导致的。倘若此次镇北军和北戎大军的对战中使用出了“震天雷”黑火.药,那么秦家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明明什么也没做,却惹来一声怀疑,那才是冤死了。   秦朔可不会自大的以为黑火.药只有自己才能制作得出来。这个时代虽没有明确的化学专业,但是一个道士便相当于半个化学药剂士了。道士们既然能朱砂炼制汞,自然也能捣鼓出具有爆炸性的黑火.药。   哪怕不是专门研究,但是炸炉炸多了,恐怕就能从中窥伺总结到规律,从而捣鼓出黑火.药也不没有可能的。   眼下的情况自己唯一能做的竟然是静候哥哥们的凯旋了。   而此时的乾元关外,秦朔的一系列建议都起到了很大的作用,绊马索、拒马阵打乱了北戎骑兵的攻势。   所谓士气,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被绊马绳、拒马阵一阻,北戎骑兵的来势汹汹被打断,大军也被分割为了好几团。   城墙上的秦栖见状立马下令乘胜追击,“擂鼓,本将亲自出城!”   秦栖领头,镇北军中最为精锐的骑兵倾巢而出,马蹄奔腾,瞬间将混乱中的北戎骑兵包围住。双方绞杀在一起,秦栖一对流行锤舞得虎虎生威,锤头所到之处,北戎士兵轻则被扫下马,重则被直接锤扁脑袋,血雨四溅,脑浆横流。   “兄弟们!跟我杀!”秦栖浑身染血,面目狰狞宛若来自地狱的鬼,这一刻,他将成为北戎幸存士兵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   主将的英勇杀敌宛若一记鸡血打进了众将士的身体里,此时此刻他们忘记了恐惧,抛却了生死,眼中只有一个血红的“杀”!杀光这些该死的北戎人!   厮杀声如擂鼓震天,天地为之变色一片血红,不知是地上飞溅的血液浸染了天边的红霞,还是天边的红霞映照着大地血色一片。   战马引起的混乱是致命的,北戎人恼火无比,心中一边幻想着大刀砍断中原士兵脑袋的场景,一边唾弃着中原人的“低贱”小伎俩。然而,幻想终不得实现,小伎俩派上了大用场,而最终被砍了脑袋的却是他们。   秦栖率领的骑兵宛若一只长矛刺入北戎大军,长矛所到之处,血花四溅,北戎骑兵溃不成团,很快被随后涌上的镇北军步兵团团围住绞杀。   这场战争一直从白天厮杀到黑夜,所有人杀红了眼,凭着本能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漫天星子之下,诸天神佛的注目中,大地上的生灵彼此厮杀着夺走对方的性命,争夺着世间的生存空间。   直到北戎骑兵撤退的号角声响起,秦栖领着大军又追击了数里路,这场战争才算是初初落下了帷幕。   大军凯旋,夜幕低垂,借着点点星光,回城的战士们走得磕磕碰碰,他们不知道脚下踩着的是战友的躯体,还是敌人的死尸。脚下泥泞,他们也不知道这湿滑黏腻的感觉积雪消融,还是鲜血混杂着碎肉。   这一战胜了,但是死伤甚多。 第74章   北戎骑兵败走, 这一仗大凤镇北军赢了,但是死在战场上的儿郎们却再也回不来了, 他们化作了草原的一部分, 重归于天地之间。   “啊!!!”   惨叫声时不时响彻乾元关的夜空,哀嚎□□声更是充斥整个镇北军大营。死去的人已然死去,而活下的也却也未必幸福, 战争留给他们的伤痛将会伴随他们余下的一生。   此时的秦栖口中死咬着布团,双眼紧闭, 可见正在忍受着极大的痛楚, 只见他额间青筋毕现, 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的额角滑落,突出的喉结颤动着,所有的痛楚都被咽下。   “这、这、这能行吗?!”哪怕是一向喜怒不露于外的秦旭也动摇担忧起来。   “行的!继续!”秦栖的牙缝中挤出两个词儿来, 动手的医士动作不禁快了几分。   “难道都没有麻沸散吗?!蒙汗药也是可以的!”目睹现场的秦朔更是着急挠头, 头发不知被揪断了多少根。   秦栖领兵与北戎骑兵正面相冲, 杀进敌军主力将其分而围之, 受伤不可避免, 甚至说,他能够四肢俱全的活着回来已然算是奇迹。   然而,当铠甲脱下之时,秦栖的白色里衣已然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拎着衣服一角稍微一拧便能挤出血水来。   秦栖身上到底有多少道伤口,负责清理伤口的医士也说不清,反正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哈哈哈, 只要下面的二两肉还在, 那就成!”哪怕已经变成了个血人, 秦栖依旧嘴上不把没门, 大庭广众下开着黄腔。   “闭嘴吧你!”秦旭斥责道,“留着些精神养伤吧!”哪怕秦栖还有心思说笑,可是他的情况着实不容乐观。   “王老,如何?”秦旭询问医士。   白发老医师摇摇头,表情不容乐观,“伤口太多了,流血太多是一回事,但那些北戎野人坏得很,兵器都是在粪水里泡了的。如今别看小秦将军精神还行,万一下半夜烧起来,那就……”   一直守在一旁的秦朔立马明白了医士的意思,如今他四哥的伤势有两个关键点,一是伤口多,可能会失血过多。二是伤口很可能会感染发炎从而高烧,那会致命!   不等秦朔再深思,就看见白发医者举着一个红通通的烙铁要往他四哥的伤口上烙去。   “这是做什么!”秦朔尖叫一声,身体反应快过脑子,一把揪住了老医士制止了他行为。   老医士被揪得一个踉跄,挥舞着烙铁冲秦朔大骂,“无毛小儿是在教老子做事吗?!”   秦旭连忙拉住秦朔,解释道,“王老是给四弟止血。”   “止血?”秦朔恍惚想起,医学上是有一种烧烙止血法的,用烙铁烧烙使得血管断端收缩封闭而止血,比如说小羊羔的断尾手术。   可是,那是兽医啊!他哥可是个活生生的人啊!他哥已经遍体凌伤了,难道还要遭受炮烙之刑吗?!   “等等!我有办法!我有办法!”秦朔几近癫狂地大喊大叫,“别烫我哥!我有办法!”   “我有酒精!有酒精!还可以缝合伤口!”说着,秦朔一把抢过老医士手中的烙铁,疯了一样地跑出大营,撕心裂肺地大喊,“彪叔!彪叔!”   “九爷?!”一直守在大帐外的彪叔被秦朔的模样吓到了,连忙跑上前来。   “咱们后面的车队到了吗?!到了吗?!”秦朔的声音嘶哑。   “还没……”   “什么?”秦朔神色恍惚,脸色刷一下白了。   绝望如同涨潮的海水一般将秦朔淹没,几近呼吸困难——自己提炼出的高度酒在押送物资的车队里。   “你个臭小子!快把家伙还我!”老医士气冲冲地跑出营帐,一把夺过秦朔手里的烙铁,气忿道,“别以为你是将军的弟弟,我就不能把你怎么着,我照打不误。”   秦朔被夺了烙铁,手中、心中空茫茫一片,他一拳打向自己的脑袋,一拳又一拳,心中的悔恨无处发泄,只能对自己出手。   再世为人十四载,他没有哪一刻如此时这般悔恨。自己真是白白浪费了光阴啊!为什么没有提早为家人们准备,两个哥哥刀口舔血过日子,自己怎么就不能早一点做些什么啊!   “九爷…”一旁的彪叔被秦朔的举动吓到了。   “备马!我去迎车队!”秦朔快跑起来,他不想放弃,没有竭尽全力,不到最后一刻,他都不要放弃。   彪叔不知其中缘由,但还是很快地执行了秦朔的指令。   “小九!”秦旭喊住火急火燎的秦朔,面露忧色,“出了什么事?”   秦朔无法解释,他给不了承诺,只能道,“哥,你们等我!”   幸而,天无绝人之路,秦朔的运气不错,刚刚跑出大营,物资车队便到了。这一刻,秦朔突然相信了奇迹。   怀里抱着来之不易的高度酒,秦朔再一次跑进了大帐,而老医士的手中正举着重新烧得通红的烙铁。   “等等!”秦朔再一次地抢过老医士手中的烙铁。   “秦将军!你还管不管了!”白发医士冲秦旭怒目而视,只见他撸起袖子,指着秦朔大喊道,“今日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听我解释!”秦朔大口喘气,飞速掀开自己怀中的酒坛子,顿时一股子酒气充斥了整个大帐。   “好酒!”秦栖呲溜一口大叹。   “这是高度酒!能杀毒灭菌!”秦朔飞速解释,见众人迷茫,忙道,“就是杀死北戎人刀口上的脏东西!”   “先用这个酒冲洗伤口,然后再用针线将伤口缝起来!这样就不要用烙铁了!”秦朔咽咽口水,继续道,“烙铁伤人,且容易感染!哥!你们信我!”   众人还茫然着,秦栖却大笑一声,“行!哥信你!就这么干了!”   “老四!”秦旭生性沉稳,不似秦栖跳脱张扬。   “哥!生死有命!”秦旭满不在乎道,“便是用了烙铁止血,我今日便能确保无碍了?没人能保证。”   “那还管他个球!我看小九很靠谱!”说罢,秦栖冲秦朔一努嘴,“快!先把着好酒给你哥我喝一口。”   “这是洗伤口的,不是喝的。”秦朔还呆愣着,白发医士却抢先一步接下酒坛子。   “我倒要看看,这玩意是不是真管用。”老医士道,“小秦将军都不怕死了,我还能怕了?!”说罢,勺出一瓢烈酒便往秦栖的伤口上淋。   “嗷哦!”秦栖疼得一哆嗦,脸色煞白扭曲成烈一团。   “王、王、王老……你省着点…万一有用,给旁的将士们也用上好酒。”秦栖还不真不是冲动无脑,他这人向来粗中有细。   并非是多么信任自家小九弟,秦栖只是希望用自己为其他的受伤的将士们赢得一丝可能——倘若这古怪法子真的有用,那么受益的将士百万将士,倘若无用,那死也就死自己一个。   “小九这酒不容易吧。”秦栖疼得抽搐,却依旧去秦朔扯出一个笑来。   “是很珍贵。”秦朔实话实说,“但是我一定会努力造出更多的!”   “小九,其他的酒能够消…消那个什么吗?”秦旭问道。他见秦朔如此笃定酒的功效,心中亦是信来几分。   “世面上的酒大多不可,酒精浓度太低,杂质又太多。”秦朔摇头,又道,“但是我可以提纯,将混酒提纯成这种透亮的高度酒。”   秦朔庄子上烧制出来玻璃器皿,但却不能流通于市面交易换钱,于是秦朔便画了图纸让窑上的工匠们烧制出了一批化学实验器皿,什么烧杯、烧瓶、漏洞、冷凝管,但凡秦朔能够回忆想出来的,都做出来成品。   虽然化学理论知识大多已经还给了高中老师,但是通过加热冷凝来提纯酒精的实验,秦朔还是记得的。这才有了如今的高度酒,原想在市面上卖高价,却没成想先用在了眼下的乾元关。   此时此刻,秦朔非常庆幸自己出发前来乾元关是随口胡诌的借口——想哥哥们了,找他们吃热锅子吃肉喝酒去了!这新鲜出实验室的高度酒才随着车队一同送来了乾元关,堪称救命草。   在酒精消毒之后就是伤口的缝合了,小伤口无须缝和,而秦栖身上多是皮开肉绽必须要缝合的大伤口。   秦朔早遣派人找来了针线,针是绣花针,线是缝衣线。将笔直的绣花针捶打成半月弯型,弯针与丝线一同煮沸消毒,在用高度酒浸泡,最后剩下的就是缝制伤口了。   幸而,军中糙汉们大多会些针线活儿——媳妇儿不在身边,只能自给自足了。可是,缝衣服和缝皮肉那是完全不同的感觉,更何况还是用奇怪的弯针。   “我来!”老医士人老心不老,冲劲儿十足,双手消毒之后便捏起细针,觑着眼睛,开始缝制伤口。   尖针刺破皮肉的一瞬,秦栖整个人都克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没有麻沸散吗?!蒙汗药也行的!”秦朔觉得他哥要被疼死了。   “军中药物紧缺。”秦旭摇头,“不仅药物不足,便是粮草也是吃紧的。”   “往年家中会给不少补给,可是去年铺子被停了,家中也不好私下补贴,否则难免遭受忌讳。”秦旭无奈道。   闻言,秦朔张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心中只千百个操蛋滑过,末了,声音发紧道,“小弟带了些吃喝的物资来…先给将士们吃点好的吧……” 第75章   “小九, 你是菩萨座下的童子下凡来了吧!”秦栖躺在床榻上,浑身包裹成了木乃伊的样子。熬过了下半夜的高烧后, 在晨曦破晓的一刻, 秦栖的体温奇迹般地控制住了,人也清醒过来。   不只一次被人称为仙童下凡,秦朔早已习以为常, 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沁出两颗泪花, 倦意排山倒海而来。   “行了, 先让小九休息会儿吧, 忙活了一整夜没有合眼了。”秦旭拍拍秦朔的肩膀。   烈酒加缝合治疗刀剑之伤果然有效,但在缺少麻醉剂的情况下也极其难捱,便是如同秦栖这般硬气的汉子到了后来也疼晕过去了。到了下半夜更是发起了高烧, 整个人烧得通红如同虾子一般。   老医士提出用冰水降温, 结果又被秦朔否定。再一次被秦朔否定的老医士却没有先前的不满了, 反倒好奇地询问秦朔有何奇异治疗之法。   “发烧的人经不得凉水, 当用温水擦拭额头、四肢、腋下、股沟。”秦朔也完全是顾头不顾尾了, 只想解决了眼下之事,至于过后该怎么解释自己的知识来源,旁人又是怎么好奇疑惑,秦朔非常光棍地不去想了——逃避可耻,但是有用。   如今熬了一夜,四哥秦栖好不容易度过了危险期,秦朔便觉得困顿得不行, 尽管如此, 他还是强撑着精神叮嘱道, “烈酒消毒、针线缝合是可行的, 我车队里还有好几坛子烈酒,三哥尽管拿去给军中将士们使用。”   又交代彪叔,“回去将我书房后的那套玻璃器皿给运过来,庄子上现存的酒也全运输过来。”   “玻璃?”秦旭敏锐抓取到秦朔话中的重点。   秦朔却也不想扯谎解释了,眼眸低垂直接道,“唔,我庄子上烧出玻璃来了,比琉璃还要清亮几分,我就用来烧酒提纯了。”   秦旭看着秦朔躲闪的眼神也不再追问,心中却对当初老爹在信中的叮嘱,以及小九北上的缘由有了几分了然。   “小九先休息吧,剩下的事情交给三哥来便是。”秦旭揉揉秦朔的后脑勺,嘱咐副官将秦朔待下去安置休息。   秦朔跟着副官回营帐休息,洗了个热水脸,灌下一碗热米汤,散了头发,脱了鞋袜便倒在了床铺上。   秦朔以为自己会沾上枕头就睡,谁知阖上眼后却怎么也睡不着,各种思绪画面如同潮水一般涌进脑子里。   一时是四哥浑身浴血的模样,一时是断腿小兵被截断小腿时鲜血喷涌的画面,整个脑海中都是血色一片,各种哀嚎哭泣充斥,秦朔只觉自己的脑子都快要炸裂了。   “啊!”低喝一声,秦朔强迫自己从混乱血腥的画面中清醒过来。从床榻上惊坐起,秦朔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竟然淌了一身的冷汗,被汗水浸湿的里衣如同湿滑冰冷的毒蛇一般缠绕着自己。   “九公子可是梦魇住了?”听到动静的副官掀开门帘走进来,发现秦朔惨白的脸色,问道,“可要请医士熬制些安神汤药来?”   “无需麻烦。”秦朔摆手制止。四哥缝制伤口连麻沸散都没有,整个军营里都药材紧缺,自己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占用医疗资源。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秦朔询问。   “九公子才将将睡了半刻钟,请再歇息一会儿吧。”副官对秦朔无比尊敬。   在昨日之前,镇北军对于秦朔的印象还止于“秦家小九儿、和善慷慨,没有架子,不似公子哥”,可是昨日之后,秦朔为秦栖癫狂的模样,以及他拿出的烈酒消毒之术、针线缝合之术,都让镇北军上下为之侧目。起码跟在秦旭、秦栖身边的几个副官都打心眼里将秦朔当成了自己人。   “才半刻钟?”秦朔擦擦额间的冷汗,感受着身上的湿滑黏腻,询问道,“军中沐浴可还方便?”   副官立马明悟过来,忙道,“倘若九公子不嫌弃,军营中就有澡堂,这几日一直全天热水供应。”   秦朔忙道不嫌弃,请副官领他去沐浴更衣。   泡了个热水澡,又换上干燥软绵的新里衣,秦朔总算从之前的血色回忆中回过神来,抬眼看头顶明晃晃的冬日暖阳,秦朔这才感受到了人间的温度。   此时秦朔不想再去闭眼休息了,深恐那些血色画面又扑面而来,一个热水澡后些许的困顿也消散了,便抬步往主帐走去。   “三哥?你不休息一会儿。”走进帐内,秦旭正埋头奋笔疾书。秦朔不过一夜未睡,秦旭却差不多三天两夜没有阖眼了。   “在写战报。”秦旭回道。和北戎大军之间的战斗感觉上是戮战数日,可是实际上今日不过大年初三而已,上京城依旧没有一丝官方消息传出,北疆方面也只能装聋作哑地一概不知。   如今击退北戎大军,按照规程秦旭该要写折子上报,一是报捷,二是为战死受伤的将士们争取抚恤金。   “不管上京如何,北戎草原部落的情况不能瞒报。有了精良武器的北戎骑兵战斗力翻倍,必须要追根溯源,查处那些铁器是怎么流出去的!”至于怎么查、谁去查,秦旭不好在奏章里多言,只能等皇帝的批复。   “年前我庄子上处死了一个管事,他向北戎草原私卖铁矿石已经好几年了。”秦朔将王贵一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三哥。   “我派出的人追踪那个货郎,一路跟到了西北,那货郎进了定西城后就没了踪迹。”秦朔道,“西北沿线一直都是定远侯的辖制范围,威武侯林家的触角难不成都伸到西北去了?”秦朔总觉着这里头还有事情。   秦旭停下手中的笔,沉思着,良久才道,“如今情况错综复杂,扑朔迷离,我们秦家如今能做的就是守好北疆。”说着,秦朔顿住,抬眼看向秦朔,静默两息后继续道,“可惜北疆贫瘠,想要养活镇北军不容易。”   闻言,秦朔垂下眼,避开三哥那洞穿一切的目光,心中却是翻江倒海一片——他们是亲兄弟,却也无法坦诚相待。三哥口中的“守”是何意呢?是为大凤王朝“固守”疆土?还是秦家割据北疆而“自守”呢?   秦旭见秦朔不接话,也不再逼问,家里的这个小弟弟真是给了他太多太多的惊喜了,远超想象,难不成真应了民间的古话——幺儿多神异?   “如今我们只能以不变应万变。”秦旭吹干纸上的墨迹,尔后将战报折子装进马粪纸袋中。   “这份战报平日里快马急鞭送到上京也要十一二天,如今雪路难行,恐怕需在路上走个半个月。”秦旭克制不住地看向秦朔,他不想刺探小弟,可是秦朔身上的一切真的是太奇异了!上京城腊月二十八发生的事情,他在大年初一便得到了情报!难道是先祖托梦不成。   秦朔见三哥说着说着又停下看向自己,心知三哥是对自己的情报来源好奇了。   “三哥很想知道?”秦朔不想说谎欺骗三哥,于是就打直球,发动真诚必杀技。如果三哥顾及面子不追问,那就再好不过了。   谁知兄弟二人一个比一个直,秦朔打直球,秦旭便回直球,点头回道,“很想知道。”   秦朔:……他哥还真是北疆战神啊,战术策略刚刚的,完全不按照套路来。   秦旭非常直白地解释道,“行军打仗,信息情报的传递尤其重要,如今虽有烽火台狼烟传信,又有长城调遣兵力,但是依旧限制颇多。传信官死在半道,等不来救援的情况更是数不胜数。”   “是飞鸽传书。”三哥都将事情摊开来讲了,秦朔也不在隐瞒,只隐去了济世教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而是道,“我的一个朋友,学贯古今,精通各种奇技,从南地那边学来的鸽子驯养之术,以此来两地传信。”   在秦朔记忆中,中国古代很早就会驯养鸽子了,只是不知如今的大凤朝却没有此项技术,而济世教这么个民间组织却掌握了许多绝技。或许这些绝技在皇朝更迭中失传了,而传承千年的济世教中却完整保存下了这些奇巧绝技。   “原来如此。”秦旭并没追究秦朔言语中的诸多漏洞,更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地追问“有一个朋友”是一个什么朋友。   “原来鸟雀竟然有这般多的作用。”秦旭若有所思,说道,“北戎部落也会驯养鹰鸢,不仅可以给他们侦查敌情,还能站岗放哨,一旦我们的伏兵出现,第一时间就会被高空中盘旋的鹰雕发现,然后位置暴露,伏击不成反而被围堵追截。”   秦旭像是说上了瘾,又好似突然好为人师,将战报送出后便拉着秦朔讲了许多行军打仗的事情,一时讲北戎部落的生活习性、权利架构、作战风格,一时又讲如今北疆的军中局势,将领性情。   “哥?”秦朔不解地看向自家三哥。   秦旭看着尚且懵懂的九弟,温和道,“任何时候,多学些东西总是对的。小九聪慧超人,然小九的大智慧是居高临下的,是超脱于世间的,小九你该多看看周围,多看看脚下。”秦旭说得非常直白。   “这几日便跟在我身边,认真看,仔细听。”说着,秦旭拍拍秦朔的肩膀,叮嘱道,“马上功夫、刀剑功夫也要练起来,起码我秦家祖传的流星锤不能忘。”   流星锤?秦朔不禁低头瞧了眼自己的胳膊——柴火棒似的,怎么抡大锤? 第76章   正月初五, 破五节,之前的诸多禁忌过了此日皆可破。按照北地习俗, 乾元关大营中蒸起了大包子。   在蒸腾的水汽中, 济世教的飞鸽传书再一次抵达。   “怎么样?”秦朔发现关月的脸色很奇怪,一向冰冷如雪山的面上终于出现了裂痕。   “您自己看吧。”关月将竹筒递给秦朔。   秦朔接过竹筒取出里头的信件,看清字体的一瞬顿时瞪圆了眼睛, “这?!”   这简直太戏剧化了!林家竟然败了!在诸多有利条件下,林家有心算无心, 手握京畿大军, 竟然败了!   只见信上写道, “大皇子反水,林家事败,皇帝重伤”。   “大皇子反水?”仅凭绢纸上寥寥几句, 难以复盘上京城的风云变化, 秦朔只得拿着信件匆忙跑进主帐。   营帐中, 秦旭正在计算此次战损, 先前报与朝廷的战报不过是个夸大了的预估数字, 落实到最终的抚恤补贴还需要细细统计。   秦旭的一旁则是躺在摇椅上假寐的秦栖,前几日还是个血人的秦栖如今竟然已经生龙活虎起来,倘若不是秦旭看得紧,他还想点齐人马去追击逃散的北戎大军。   “小九来了!”秦栖从躺椅上一跃而起,动作之大牵扯到身上的伤口立马龇牙倒吸一口凉气。   “不疼不疼!”不等秦旭责备,秦栖连忙解释,“就浑身痒, 一点儿不疼!”   “莫要乱动, 伤口崩开就不好了。”秦旭拧眉, 他这个同胞弟弟就像是猴子转世, 屁股沾不得板凳。   “不会裂开的,都用线缝着呢!”秦栖得意道。   “哥!”秦朔上前一步,递上手上的绢布。   上一刻还在嬉笑打闹的秦旭兄弟二人顿时脸色一变,秦旭接过绢布,秦栖伸长脖子凑在秦旭身边巴望。   “林家败了?!”秦旭亦是不可置信,没想到在兵力悬殊之下,林家竟然败了!   “会不会是京畿大营方面出岔子?毕竟大皇子在京畿大营里呆的时日可不短。”秦栖猜测道。   “可是大皇子为什么要反水林家?”秦朔自言自语地嘀咕,“难不成大皇子才是最终大boss?一方面利用林家造反,削弱皇帝和其他皇子的势力,关键时刻又将林家卖了背后捅刀子,可惜皇帝只是重伤,却没有当场薨毙,否则,皇位大概率是要落在大皇子手里的。”   “如果大皇子早就将林家的反意透露给了皇帝呢?”   “那么既能表忠心,又能借皇帝之手除了林家。毕竟林家对大皇子而言就是一把双刃剑,既是优势也是短板。   皇帝宁可扶持外家轻微的二皇子,也不愿重用长子、嫡子。难不成大皇子想要冒险,自断一臂想要博把大的?”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林家没了,京畿大营便落到了大皇子手里,皇帝虽然未死,但却重伤,上京城这是落入大皇子手里了啊!”   “而且大皇子还有平反之功,上位得光明正大,任谁也挑不出个错来!”秦朔一边推演着上京城的局势,一边背着手在营帐里团团转。   秦旭两兄弟对视一眼,他们虽然没听明白小弟口中的一些词语,但秦朔的推测和逻辑却听明白了,心中不免感叹,小九虽然年纪尚小,但是光是这份抽丝剥茧于迷雾中看透局势的能力便不容小觑。   秦旭更是坚定了将小九拘在身边教导的决心,在他看来,小九天资过人,见识不凡,但是却缺了些地气,对一些人情常识、事故伦理很是懵懂。   而上京城里的情况与秦朔猜测得也大差不差,大皇子正是那个在后的黄雀。   林家与大皇子虽是同营,但却不同心。林家不是真心想要扶持大皇子上位,而是想要自家当皇帝。   大皇子也非是无知小儿,一方面他不信林家的忠心,另一方面他也做好了上位后斩断母家的后手,毕竟,谁会愿意做一个被外戚制约的傀儡皇帝。   这种情势之下造成的最终结局就是林家势败,曾经在上京城皇帝第一,林家第二,显赫一时的威武侯府一招落败,满盘皆输。   “真是的!这都第几日了,怎么还围着,真当我们镇北侯府是软柿子不成?!”   此时的镇北侯府,高氏在屋里甩着帕子抱怨着,“林贼都伏诛了,京畿营的大兵们怎么不拖下去打杀了?!无诏入城呢!”   “你少说两句成么?不口干么?”秦初嫌弃高氏聒噪。   “这种情势下咱们侯府能够安然渡过已然不容易,你还抱怨个什么?外头的事情是你该管的?该问的?有这个功夫不如好好去阿妈那里学学管家。”   乍逢巨变,秦初两夫妇都如无头苍蝇一般没了章法,还是秦老夫人站出来,又接下了管家的大权。侯府被围困的数日这才没出了大漏子。   被丈夫斥责,高氏却不是个气弱的,双手插腰,腰杆一挺,扬着下巴道,“我这个妇道人家管不到外头的事,侯爷你总该管得、问得吧!那日你说要去救驾,要不是爹不让,这会子定然有了泼天大功了,日后可不是侯爷了,指不定能捞个国公当当!”   “你个女人家知道个什么!”被刺破心中痛处,秦初不免脸黑,大吼道,“阿爹自有阿爹的道理,外头是个什么情况你知道?且不说府外就有大兵把守,便是突破包围,上京城中又有多少反贼,你知道?刀剑无眼,拔剑就是要见血的!你明白个什么!?”   高氏被丈夫吼得面色苍白,喃喃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刀剑无眼,自是盼着侯爷平安的,我就是觉得可惜啊,明明侯爷你都.....”   “此事休得再提!”秦初大袖一甩,大步离开了高氏的房内。   高氏觉得可惜,秦初又何尝不觉得可惜呢。只要想起救驾护主之功在自己眼前活生生地溜走了,秦初便觉着胸口闷疼。   秦初两夫妻的心思无人知晓,此时的春华院内,秦清和正在请辞,“如今外头风波已定,我也该回佛堂继续清修了,阿妈无需惦念我,小八一切都好,日日与佛祖相伴,灵台都清明了不少。”   秦清和着急回小佛堂,当然不是什么修行心切,而是忧心外头的产业。   被困数日,音讯不同,秦清和忧心外头的铺子和铺子里的伙计们,要知道那些大兵对侯府只围不攻,但是对外头的平头百姓们就未必如此守礼了,趁乱浑水摸鱼者必然甚多,打砸铺子,搜刮钱财都是正常。   秦老夫人瞧着出落得越发清丽可人的小女儿,心中叹息,说道,“小八,你可知你的小名蛮蛮是何意?”   “女儿知晓。”秦清和颔首点头,“蛮蛮那是比翼鸟之意。”   “可是。”秦清和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女儿非得做那缠绵的比翼鸟么?不能为苍鹰搏击云霄吗?”   秦老夫人看着这样的秦清和,心道,果然不愧是秦家的种,无论男女,内里都是长着反骨的。   “云霄中的狂风雷鸣你也准备好面对了吗?”秦老夫人问。   秦清和点头,“人生之路无坦途,便是嫁人生子就能和顺一生吗?丈夫或许会背叛,子女可能会不孝,一生心血倾注于后宅,到头来也许只是一场空。”   秦清和直视秦老夫人,“阿妈,天下女子如您这般生活和美的太少太少了!便是三个姐姐家中也不算和睦,那种鸡飞狗跳的日子,我过不了!”   “女儿更喜欢现在,我努力,我获得,我所渡过的每日每夜都是欢愉的。”   秦老夫人看眼神坚定,面上带笑的小女儿,终究是点下头,“那便如你所愿吧,人生苦短,快乐一日便是一日!”   奶茶铺子本就是秦老夫人在背后护航,小儿子与小女儿私下的小动作如何能逃得过她的眼睛。   秦朔将铺子转交给秦清和之事,秦老夫人是一清二楚,对于小女儿打着清修的旗子实则暗中经营铺子茶楼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日此问,也不过是再一次确定小女儿的心意,好叫自己彻底断了为小女儿寻觅婚配的心思。   得了阿妈的点头,秦清和如同一只轻快的小雀飞奔出了春华院,向着更加自由而广阔的天地而去。   一路疾驰回到小佛堂,秦清和只觉空气都是清甜的滋味。小佛堂虽然清冷,可也自由,此处便是完全属于秦清和的一方小天地。   脚步轻快地回屋,房门打开的一瞬,秦清和一只脚踏入房内,却在下一刻顿着住了脚步——有什么不对劲,空气中除了佛香还多出了一股味道。   不待多思,一道劲风袭来,秦清和瞬间被扑倒在地,身体被钳制住,嘴巴也被死死捂住,一时间,秦清和动弹不得。   “别喊,我不会伤害你。”一道嘶哑的男声在耳边响起,男子炙热的鼻息喷在秦清和的颈边直撩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秦清和暗中使劲想要挣脱钳制,却换来一声轻笑,“别挣扎了,我知你有些拳脚功夫,但是和男人相比还是差太多了。”   秦清和脑子飞速运转着,猜测着歹人的身份,是谁这样大胆,同时还对自己有所了解?!   “我不会放开你的。”那男人说道,“一旦我放手你一定会喊人的。”   绝望如潮水般涌上秦清和的心头,一汪眼水蓄上了眼眶,自己明明才得了阿妈的首肯啊!更加广阔自由的世界在等着自己呢!秦清和不甘心!   男人感受到砸在自己手背上的温湿,手上一松,却在下一刻有死死捂住,“你别哭,我绝对不会伤害你,我就在你这边躲几天。”   躲?秦清和心中一个咯噔,顿时有了不好的联想。   “你不要叫唤,否则我要是被抓走,我便说秦朔是与我一道的!”那男人恶狠狠道。   林锦!秦清和这才认出了这劫持自己的男人。 第77章   “你该知道的, 他们向来宁可错杀,绝不漏放, 一旦我攀咬出秦朔, 他们绝不会放过他的。”林锦威胁着。   被钳制住的秦清和缓缓点头,表示同意林锦的提议。   林锦感受到身下女孩子的动作,紧绷着的肌肉终于松弛下来, 放下了钳制着秦清和的双手。   “你怎么进来的!”脱身后的秦清和立刻逃远两步,和林锦拉开距离。她看着眼前的男子, 和记忆中那个锦绣富贵的公子哥完全不似同一个人了。   他衣衫褴褛, 头发散乱如乞儿, 脸上更是胡子一大把,除了一对眼睛,秦清和在他的身上再也看不到半点林锦的影子了。就是那双眼睛也不是以前那般如星子闪亮, 反而布满了血丝和沧桑。   “你真是林锦?”看清他的模样, 秦清和忍不住问道。不过大半年未见, 当初春日宴上的那个少年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 就连身高和声音也变了。   “是我。”林锦自己拖了圆凳在桌案旁坐下, 非常自来熟道,“有吃的么?我已经两天未曾用饭了。”   “现在不是饭点!”秦清和没好气道。可是这般说着,她还是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食盒来,里头装着各色桃酥糕点。   “你先将就吃点吧。”看着眼前的林锦,秦清和心中升起一股子荒谬来,这人真是逆贼?他们家真的反了?这其中难不成有什么内情?   “没有内情,就是反了。”林锦直接道, “所以我现在就是朝廷捉拿的要犯。”   看秦清和惊得瞪圆眼睛的模样, 林锦擦擦嘴角的糕饼屑, 笑道, “你家难道就没想反过?”   “秦家向来忠君爱国!”秦清和反驳。   林锦嗤笑一声,也不与秦清和争辩,此时说这些已然没有意义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别连累了小九,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秦清和威胁道。   “你怎么杀我?”林锦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道。   “你刚刚吃的饼子我下毒了!”   林锦捏着饼子的手一顿,仔细盯着秦清和的神色,笑道,“我不信。”   “不信拉倒,死了活该。”秦清和冷笑,“你既然能摸到我这小佛堂来,定然是将我平日偷溜出府的事情都摸得一清二楚了,那么我在外头做了些什么也该知道的。”   秦清和不禁想起秦朔临走前曾经提醒过自己,林锦对自己有意,秦清和本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后来又忙于商铺,和林锦完全没了交际,便将这事儿抛到脑后了。谁曾想,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看着呢!连自己的出府密道都一清二楚!   秦清和眼中杀意迸现,“茶楼里往来的姐姐们,虽然为世人所轻视,但是却教了我不少好东西呢。”   群英茶楼里来往都是些三教九流之人,行走江湖的女人们只有比常人更加狠戾才能立住脚,平日和那些女子来往,秦清和也学了不少的手段。   “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林锦看着这样的秦清和,努力克制着心中翻涌的爱与恨,他知道,自己与眼前的这个明媚的姑娘再无可能了。指头轻点两下,林锦将手中的糕饼再次送进口中。   “你不怕吗!”秦清和被林锦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气到了。   “反正是一死,不如死在你手里。”林锦满不在乎道。   秦清和的手段在林锦跟前起不到作用,只得服软道,“说吧,你什么目的?不要连累小九。”   秦朔为人清冷,没什么朋友,在外人眼中唯有与林锦熟络些,这一点万一被有心人利用,那就糟糕了。   “我刚说了,就来你这边避一避,等过了风头,我就走。”林家事败,威武侯林毅却是给唯一的儿子林锦留下了后路的,只不过此时外头盘查严格,京畿大营又被大皇子掌控,林锦想逃出上京城不容易。   然后,林锦在第一时间便想到了秦清和清修的小佛堂。正如秦清和推测的那般,林锦其实一直暗中注意着秦清和的一举一动,当然也知道她平日偷溜出侯府的密道。没有人会猜到林家叛逆会藏身在镇北侯府的小佛堂中,也没有人会敢上门搜查镇北侯府。此处对林锦而言正是绝佳的藏身之处。   “你不要牵连小九。”秦清和不放心地叮嘱。   “嗯。”林锦点头应下。尔后屋内便陷入了沉默之中。   “林家.....林家怎么会败的?”还是秦清和终究克制不住心中的好奇,开口询问。在秦清和的推算中,林家成事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提及此事,林锦面上的狰狞一闪而过,看得秦清和心中一惊。   “成王败寇,勿要多提。”林锦冷声道。   秦清和见状连忙收敛心神,提醒自己眼前的林锦已经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锦绣少年郎了,他是林家余孽,是朝廷的通缉要犯!   “你就呆在里间不要出来,我这边除了送饭的,平日没人会过来。”说完此话,秦清和就再与林锦没有一句多言了。   就这么过了五六日,一直围在侯府外头的大军终于撤去,上京城全城解封,不过半日时间,老百姓们便渐渐走出家门,萧条的街道顿时又热闹起来。   “京畿营的大军已经撤了,你可以走了吧!”秦清和冲林锦道。这几日她着实有些受不住了,屋子里多了个男人,还是个要犯,自己是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都清瘦了一圈。   “还不是时候。”林锦抬眉看了眼秦清和,“你可是女中诸葛,难不成看不出其中的不妥?”   秦清和当然知道此时不是出逃的好时机,可是她是真的不想与林锦周旋了,只想赶紧将这个瘟神赶走。   “你是真的一点不待见我,我还以为.....”说着,林锦自嘲地冷笑两声,不再言语。   “我凭什么待见你啊!”秦清和大喊,她是真对着男人的脑子无语了。   “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有林家的消息吗?”林锦转开话题问道。   “这个......”秦清和张张嘴巴,不知该怎么说,总不能告诉眼前这人,你家已经被抄了,阖府上下,从主子到仆役全被抓了吧。   思量片刻,秦清和只得道,“按照律法,祸不及外嫁之女,且家中女儿不涉外事,大约也是能保住性命的。”林家祖孙三代总共三个男丁,如今就剩下林锦一个了,朝廷要杀也是杀林锦。   “这话你自己说出来信么。”林锦苦笑,林家事败,朝廷为彰显仁义不会对林家的外嫁女出手,可是自己那些个姐夫们哪个是个心慈手软的?估计自己的姐姐们此时早在黄泉路上与阿爹团聚了吧。   至于未出嫁的妹妹们,没入教坊,又算是什么好下场,生不如死而已。   林锦不禁想起当日在醉春楼中遇见的刘家小女娘。刘参知家的小女娘曾是名动全城的京中贵女,却被父兄牵连沦落妓坊,后来似乎是触柱而亡了。   听闻消息时,林锦还感慨了两句,心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不过是没入教坊而已,何必想不开。可风水轮流转,今日林家落败,一想到家中姐妹要去那见不得人的地方被侮辱践踏,林锦便心如刀割,唾弃自己的逃亡。   “小十二.....”关照的话,林锦说不出口,秦清和自己也是女子,自己何必将林家的责任落到她头上去。   秦清和却接过话,说道,“十二娘那边我会照应着,如今我也算是有些人脉。”   集英茶楼虽然没有如愿吸引到京中贵女,但是秦清和却得以结交到一些三教九流之地的女子们。倘若林十二娘没入教坊,秦清和自信能疏通人脉,好歹不令十二被侮辱了去。   林锦没料到秦清和竟然会给出这样的承诺,吃惊地看向她。   “看什么看!”秦清和怒道,“我与十二好歹相识一场,我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辱吗!”   “你们男人家贪心不足,偏偏牵连家中女儿,为什么唯独你逃出来了?!林家的女儿们却一个没逃得了?!”   秦清和的质问让林锦面色刷白,犹如被揭开了最后一块遮羞布。   林锦抿抿嘴,不甘道,“我会给他们报仇的!”   对此,秦清和只是冷笑一声,在她看来,林锦已如丧家之犬般无路可逃了,能够自己保命尚且艰难,还论什么报仇?找谁报仇?找皇家报仇?难道输了一次还不够吗?   秦清和不想多说,只丢过一个包袱给林锦,“你可别赖我这儿了!趁早走了吧!”   “还不是时候呢。”林锦接过包裹打开一看,里头装着一套粗布衣服,还有十来片金叶子。   “我弄不到路引,你自己看着办吧!”秦清和没好气道。在古代,路引就相当于身份证、通行证,没有路引就只能去荒郊野岭当野人。   “谢了。”林锦露出一个笑来。   秦清和扭开头不去瞧他,只愿这人能赶紧走,再也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搅乱自己好不容易开始向上的生活。   “你跟我一起走吧。”林锦突然道。   “什么?!”秦清和瞪圆眼睛,疑心自己听错了。   “没什么。”林锦却闭口不提了。   “别说奇奇怪怪的话,你看准时机就走吧!我已经仁至义尽了。”秦清和丢下话,便低着头跑了。   正月十五,元宵节,阖家团聚。秦清和在正院里用过晚膳,手中提着找借口带回的夜宵,踏着月色走进小佛堂,看到半掩着的房门的那一刻,心中一跳,知晓那个人终于离开了。 第78章   林锦走了, 留下了一枚印鉴和一封信。   “大恩不言谢,八哥此次恩德, 锦必当倾力相报。”   秦清和草草将信看完便丢进香炉里烧成了碳灰, 她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林锦的“报恩”,只愿这家伙消失得远远的,再也不要来沾染自己, 不要牵扯小九,那就是最大的报恩了!   至于林锦留下的那枚鸡血黄雕刻的印鉴, 秦清和把玩了片刻后便丢进自己的梳妆盒里了。关于林锦的一切, 秦清和只当自己做了一场怪梦, 林锦就是闯进梦里的一个过客。梦醒了,梦里的一切也就散了。   秦清和再一次全身心地投入到了铺子的经营中,而身在北疆的秦朔则终于走出了战争的阴影, 倒不是他想开了, 而是他实在忙的脚不沾地, 没有功夫去想东想西了。   “手臂伸直, 手掌朝向自己, 手掌下部与远处的地平线平齐。”秦旭站在秦朔的身后,手把手教授秦朔如何通过太阳来判断时辰。   经过这几日的亲自教导,秦旭算是摸清了自家小九弟的底儿了——有大智慧,却对生活常识极度缺失,甚至到了如今,连时辰都看不明白。可是行军打仗,除了会调兵遣将, 最最重要的就是看时辰、辩方位、寻水源。   “如果不在草原, 远处有山峰, 手掌下部便与山峰顶平行。”秦旭细细为秦朔讲解, “食指放在太阳正下方,小指与地平线边缘平行。计算太阳到地平线所需要的手指数,每根手指代表一刻钟,直到太阳下山,一个手掌大约相当于半个时辰。”   “明白了吗?”讲完后,秦旭低头问道。   “懂了!”秦朔自打来了这古代就再也没有弄明白过时间,如今被三哥一教,立马就脑子清明了。此时便是将他丢到无人的深山老林,只要有太阳在,他就能认时间。   “小九聪明!”看着少年闪亮的眼睛,秦旭莞尔一笑,“这个法子是我从一个老牧民那边学来的,当初教了老四许久,他怎么都弄不明白。”   看着三哥欣慰的神色,秦朔终于问出了连日来心中的疑惑,“三哥,你教授我这些是为何?”这几日三哥恨不得将自己栓在裤腰带上,走哪带到哪儿,便是和军中将领讨论军务也让自己在一旁聆听记录,更是见缝插针地一有机会就要教授自己行军打仗的事务。秦朔心中自有猜想,却又觉得不可思议。   秦旭点头道,“小九你心中应该有所明悟了吧。”说着,秦旭远眺北方,那里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还有如同野草一般顽强“烧不尽,吹又生”的北戎部落。   “我想由你来接下北疆的担子。”   “这怎么行!”哪怕心中早有猜想,秦朔依旧觉得不可思议,“三哥四哥正值壮年,北疆离不得你们,再论未来,那还有枣哥儿和饼哥儿呢!”自己何德何能啊!   “他们两个还是吃奶的娃娃呢。”秦旭笑道,看着一脸紧张的秦朔,又道,“我如今的身体状况小九你该是知道的,一个不能上战场的将军怎么做将军?而老三,他是个莽撞无胆的,这次捡回一条命来,可下次呢?命运不会永远眷顾着我们。”   “哥!”秦朔打断三哥的不详之言,说道,“我们何必依靠命运,自己的命运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哥你也不会一辈子无法上战场。”   秦朔本想等连射弓.弩研制成功后再告诉他哥,好叫他惊喜。可如今见秦旭似有心灰意冷之意,甚至将自己当做传承之人,连忙将自己正在研制新型武器装备的事情道出。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见你这几日总是往武备库跑。”秦旭若有所思。   秦朔道,“我以前做过小型连射弩,杀伤力太小,无法用于战场上。这几日正和武备库的几个师傅商议琢磨,寻找适合的材料,一旦成功.....”说着,秦朔勾勾手指,做出瞄准射击的动作,“一旦成功,哥你还是能够千里之外断帅旗。”   “还有黑火.药,那是一种热武器。”秦朔将一切和盘托出,面对瞬息万变的战场,死神的镰刀就悬在头顶,秦朔觉得自己该将自己的情报与困境和两位哥哥分享。   人多力量大不是一句空话,一人计穷,自己如今陷入了死胡同,或许两位久经沙场的哥哥能够找到出路。   “有了黑火.药,别说北戎草原,便是荡涤天下都是使得的!”在如今的冷兵器战争时代,热武器的出现就是降维打击,就像是波兰铁骑第一回 面对德军钢铁坦克时,只有无助与绝望。   “当真?!”秦旭大惊。他并非不信任自家九弟,只是秦朔所言之事着实太过匪夷所思,什么黑火.药,听起来简直是神仙手段。难不成正如老四念叨的那般,自家九弟是天上仙童下凡来的?   “当真!”秦朔无比肯定道,“我现在就能制造出黑火.药来。”   一时间,就连秦旭都眼睛闪亮了,一对黝黑的眼珠子中宛若有火光在跃动。   “先前你怎么不拿出来?”想起正月一战死在战场上的将士们,秦旭便胸口一疼,忙问,“可是有什么难处?”   “确实。”秦朔点头,将对林家逆谋中天坛巨响的猜测道出,“林家很可能用的就是黑火.药,只是不知他们从何处得来的黑火.药,又是怎么操作的。”   “如果我们镇北军在战场上使用了黑火.药,那肯定会落人话柄,引来帝皇猜测,兴许也会被定为乱臣贼子。”   “原来如此。”秦旭不禁扼腕叹息,“今上的器量着实.....”未尽之言随风飘散在了北疆的寒风中。   “可是,我们不能为了顾忌皇家而眼睁睁看着将士们用命去填战事啊!”哪怕是向来稳住淡薄的秦旭此时心中也升起一股对明德帝的怨恨之情。   “此次陛下重伤,不知继任者器量如何了。”秦旭眼眸低垂,敛去眼中精光,低声呢喃道,“想要在战场上光明正大的使用神器,除非.....”   秦旭的未尽之言,秦朔却猜了个大概,但是说来说去,还是一句话——时机未到。   各方面的时机都没有成熟。   最终,秦旭道,“那个黑火.药如今虽不能运用到战场上,可是我们却不能不备着。”   “你那庄子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需要调拨些人手给你吗?”秦旭忽而跳转话题,秦朔愣了两秒才明白了他三哥的言下之意,忙道,“庄上一切还好,庄子上的工匠都是阿爹给我的人。”   “小九过来也好些日子了,等过完正月十五元宵,小九还是回庄子上去吧。”秦旭原想将秦朔拘在身边好好教导军中事务,可如今什么事都比不得黑火.药重要了。所谓一力降十会,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   秦旭说完又立马补充道,“我布置给你的学习任务也不能落下,每一旬遣人将功课送来乾元关,我亲自批阅。”   秦朔:......所以日后自己就要身兼两职了?既是自己给自己打工没有加班费的苦逼老板,还是被老师点名重点关注的在读学生?!哦,自己还算半个科研人员,要暗搓搓地研制各种武器。自己怎么就不会影分身之术呢!?   “那三哥你能将武备库的几个师傅借我用用不?”烧玻璃、造水车,普通的技人工匠还行,可是涉及到武器装备的改良,还得专业人员来。   与军营武备库的几个老师傅接触过几回后,秦朔是真相信所谓“术业有专攻”,隔行如隔山。军备师傅们都是军籍,他们大多有家族传承,自祖辈起做的就是武器装备的保养、改良工作,积累了大量的实践经验,远非秦朔这种只看过几集纪录片的“草台班子”所能相比的。   “贾师傅擅长冶金炼铁,还会辨认这种矿石。顾师傅擅长机括组装,连射弓.弩的事儿我只画了个大概的图纸,他便就全明白了,模型已经成功做出来了,就差寻找韧性合适的弓弦做出成品了!还有朱师傅.....”秦朔掰着手指头把军备库的几个老师傅都列数了一便,垂涎之意溢于言表。   看着宛如幼童讨糖吃的小九弟,秦旭爽朗一笑,连日来因为身体暗疾而来的阴郁一扫而空。秦旭仗着身高优势,大手往秦朔脸上一盖,狭促笑道,“只能借你使使,可是要还的,要收租借费用的。”   “当然!当然!”见三哥应下,秦朔觉得有了几位师傅在手,自己可以跑步进入热武器时代了。   分别的日子很快到来,在乾元关军营吃完拳头大小的元宵后,秦朔终于要启程告别了。   与来时焦急上火的心境完全不同,不过短短半月时间,秦朔却觉得自己度过了半个世纪那么长。经过正月一战,秦朔虽未亲身上战场,可是也见识到了战争的残酷,更知晓压在自己头顶的不仅仅是封建礼教王朝而已。   在自己纠结着跪拜不跪拜、扣头不叩头的时候,哥哥们过着有今生没来日、刀口添血的日子。在自己沉浸在世人皆醉我独醒的自得自大之中时,北疆的士兵们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提刀用血肉之躯对抗野蛮的北戎铁骑。   自己能做的还有很多很多,自己已经浪费了十四年的大好光阴。秦朔再也不愿经历那种看着至亲之人命悬一线却无可奈何的痛楚了。更加不想面对那种,自己本该可以,却实际没有做到,以至于造成不可挽回的遗憾。   “哥,你们好好的!”骑在马上,秦朔挥手对送行的两位哥哥告别,“你们都要保重,等弟弟送份大礼给你们!”   雪后瓦蓝色的天空下,骑在骏马上的俊秀少年挥手道别,冬日的阳光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边,他是那样的年轻美好,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和睥睨天下的笃定,好似上古神话中来自雪山的神明。这一刻,在场的诸人都将这一幕深深印刻到了脑海中。 第79章   “九爷, 您可算回来了!”一回到庄子,秦朔便被几个老妈子团团围住   “您要是出事儿了, 我这个老家伙便也不活了!”李婶儿泪眼婆娑。   “李婶儿, 我这不是好好的么。”秦朔笑道,尔后转移话题道,“我不在的这几日, 庄上一切都好?”   李婶儿擦擦眼泪,连声道一切都好, 无人敢闹事犯嫌, “就是.....就是朱二宝那孩子不怎么好了。”   “怎么说?”秦朔心道, 难不成是朱二宝调皮捣蛋了。   “他病了好几日了。”李婶儿怨道,“先前就知会他莫要往孵蛋房里跑,他老实了几日, 九爷您这些天不在庄子, 他又按耐不住了, 时不时往暖房里跑, 这不就病了么, 连大夫都说不清他是风寒还是风热,反正这身子是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发瘟一样的。”   “我去看看!”秦朔心急,这朱二宝不仅是自己看着的天才,而且自己将他带在身边培养着,秦朔早就将对方视作亲人弟子了。   “如何使得!”李婶儿拉住秦朔,“我知九爷您看重那孩子, 我自然是多多照应着的, 不仅将他从家里接出来, 安排专人照料着, 养病的屋子里也是炭火不断。”   “拿我的帖子去城里将军府,请两位嫂子帮忙介绍个有名的医士。”秦朔拧眉,朱二宝是注定要长成苍天大树的人才,怎么可以在此处折断了。   这般想着,秦朔还是不放心要去看望一下小孩儿,“我就在屋外与他说几句话,并不进屋。”秦朔知晓李婶儿心中忧虑,不外乎是担心自己过了病气。   李婶儿劝不住秦朔,只得由着秦朔大步流星地离开,自己紧紧跟上,一边小跑,一边指挥仆人们兵分两路,一路去取了艾草避瘟药包给秦朔系上,一路去朱二宝养病的屋子洒上酒醋石灰等诸多消毒避瘟的东西,最后又叮嘱道,“九爷,您可别太靠近了。”   “庄子上的鸡鸭没问题吧?”秦朔不放心地问道。可别是发鸡瘟,然后出现了人感染禽流感。   “都好着呢。都按照九爷您规定的要求,每日清洁打理。说句不好听的,那些个畜生住的窝子可比一般的下仆屋子还要干净。”李婶儿回道,“就是小鸡仔太多了,地方不够。”   秦朔除了对于养殖地的卫生条件严格要求,每日清扫,洒石灰、喷酒醋消毒这些都是秦朔的规定。此外,对于养殖的密度也同样高要求。这不,小鸡仔孵化太多,又长得快,就快要养不下了。   “再过十来日天气就和暖些了,届时组织一支商队,将小鸡仔运到朔州城周边的村镇去售卖,可以物易物,收些米粮回来。”这是秦朔先前就是想到的计划,被乾元关一战耽误了,还未来得及于布置安排下去。   “如今年关刚过,家家户户都有些余粮,正是合适的时候。”   秦朔一边布置工作,一边疾走,不多时便走到了朱二宝养病的屋子。还未靠近屋子,便有浓浓的苦药味道扑面而来。   “朱二宝?!”秦朔口鼻上系着三角巾,算是防护口罩,站在窗外扬声高喊。   屋内传来细微的□□声,秦朔挑开窗户往里瞧去,只看到屋内一张小床,一张木桌,一条长凳,还有一盆燃着的炭火。那床上不仔细去瞧根本看出躺着一个人,一床厚厚的棉被只露出一张烧红了的小脸,正是生病中的朱二宝。   小孩儿脸上带着病热的潮红,嘴唇苍白干涸起皮,往日一对骨碌碌机灵乱转的眼睛无神的半睁着,不知是梦是醒。   “怎么病得这般严重!”看清朱二宝的模样,秦朔不免心惊。   “寒冬腊月的,哪年不死人的。”说话的是庄子上的一个婆子,她低头含胸,嘴巴撇向屋内,说道,“二宝这崽子幸得九爷看中,上好的汤药吊着命,否则不等小腿儿一蹬,早就一卷草席卷了丢外头喂狼去了。”   “在九爷面前混说什么呢!”李婶儿扬手便对那婆子一巴掌。   秦朔脸色黑沉,朱二宝的病宛若一盆冷水对他兜头浇下,因着乾元关大胜的意气风发顿时间荡然无存。   “快去城里请最好的医士来!”秦朔厉声道,“药材不够的尽管到我私库里取,还缺的速度来报我。”   朱二宝的病情来势汹汹,秦朔一方面惋惜人才,倾尽全力救治,另一方面则是物伤其类——自己也不过是血肉之躯而已,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也并非不可能。毕竟在这个医疗落后的古代,一场伤风感冒就能要了性命。   坐在书房中,秦朔在乾元关刚刚浮动起来的心绪再次沉浸下来,将往日的计划书翻开来继续补充完善。   亲眼目睹乾元关一战的秦朔已然破开了所有迷瘴,他完全正视自己的内心——就是想要掀翻这个操蛋的世界!就是打算以北疆为后方据点,高驻墙,广积粮,让北疆成为无论是北戎部落,还是大凤皇朝都为之颤抖的庞然巨物。   可是自己现在还太弱小太弱小了!如果将自己对未来的规划说与一个路人,那路人定然觉得自己是个疯子傻子,白日发梦呢。   梳理了一下自己手中如今已经握着的“牌”,秦朔在图纸写写画画。   首先是粮,目前囤积粮食主要有两个来源,一是以物异物,用小鸡仔从老百姓手中换取粮食。这是一个长期的事业,短时间内未必能见成效。而且一切都还是自己的设想,就如同集英茶社一般,设想很美好,等方案真正开始实施落实,才知道什么叫相差甚远。   二是自己种植,等到来年开春,天气暖和了,占城稻便可以种植起来了。可是自己手中的土地有限,难以做到大规模种植。那么,是否要与两位哥哥联合?   想在北疆大规模推行占城稻,同时还要确保消息不走漏,那就太难了,而且绝对避不开秦旭秦栖两位哥哥。   可是......秦朔摩挲着掌下的纸张,心中犹豫——一旦北疆做强,那么是两位哥哥说了算,还是自己说了算呢?哪怕是嫡亲兄弟,但是彼此之间的想法和观念还是有很大不同的。就拿最终结果来说吧,一旦北疆自立,秦朔是绝对不想称王的,可是两位哥哥就未必了。   所以,还是需要自己的地盘啊。   可是要地盘就必须要有人马,当下梳理一下,将庄子里的厨子都算作战斗力,勉强能够凑齐千人而已。凭借这一千去争夺地盘,那不免太过天真。   思及此,秦朔将守在外间的彪叔喊进屋,问道,“乾元关外的混血部落可有什么动向。”   在乾元关以北百十来里的地方有一众特殊人群,他们是中原人和北戎人生下的孩子,大凤百姓和草原人习惯上将他们称作杂种,秦朔称他们为混血部落。   他们自出生后便被抛弃,天生地养如同野草一般在北戎部落和大凤皇朝的夹缝中求生存。秦朔打混血部落的主意不是一两天了,他想要让混血部落成为自己手中作为锋利的宝剑,剑之所指,所向无敌。   可是想要收服这只混血部落可不容易,这群在夹缝中艰难求生的混血孩子们只有比狐狸更狡猾、比虎狼更凶猛才能够在天地间立足活下去。面对这样的混血部落,仅仅是砸钱送粮施恩,只会被当做二傻子,必须要先从武力上征服他们,令他们心服口服才行。   可是秦朔既不想自己手中现有的兵力留血伤亡,又不想重创野人部落,毕竟那是自己未来的有生力量。于是乎,收服野人部落一事便被搁置下来了。直到如今才再次被提起。   “那些狼崽子狡猾得很。”说起混血部落,彪叔的面上是显而易见的赞赏。   “先前北戎大军南下,那些个混血小子便悄摸摸摸到了图尔朵部落的大本营,先是一把大火烧了帐篷,然后抢光了图尔朵部落的牛羊。”彪叔说完哈哈大笑,显然很得意,觉得混血部落干得好。   “后来没有被报复吗?抓着牛羊也跑不远。”秦朔疑惑。要知道图尔朵虽是草原三大部落里最为弱小的一支,可是吊打混血部落还是没问题的,更别提他们如今有铁器在手了。如今离正月一战已经过去半个多月,足够图尔朵部落腾出手去对付混血部落了。   “所以我说那些个小子狡猾呢。”彪叔继续道,“他们抢了图尔朵的牛羊,然后贱卖给了呼图尔和,拿着金子跑了。”等到图尔朵大军折返,族里的牛羊到了呼图尔和的手里,罪魁祸首早就跑没影了。   “他们跑哪儿去了?”秦朔心道,自己才想打他们的主意,他们便就跑了?   “暂时还没消息。”彪叔耸耸肩,说道,“那群孩子就是野孩子,和草原上的狼群没什么差别,走哪是哪,可能南下摸进了大凤朝,也可能北上去了遏斯帝国,毕竟那么多的金子要花出去呢。”   “注意着图尔朵部落的动向。”秦朔叮嘱交代。要找到来去如风的混血部落有些难度,但是图尔朵部落吃了这样的大亏,定然要报复回来的。只要盯着图尔朵部落,在他们找混血部落麻烦的时候,秦朔再出手相助,起码能混个救命恩人的身份。   将混血部落的事情暂且搁置在一旁,秦朔捏捏鼻梁,再一次投入到了工作计划的完善中。   “粮”的事情暂且无法保障,“兵”之一事也一筹莫展,除此之外还有人口发展。秦朔原先的打算是与济世教合作。济世教底下有善堂,多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亦或是孤寡老人们。那些人对济世教而言是沉重的负担,但是却也可以化作建设北疆的有生力量。   可是秦朔又忌惮一直济世教的力量,在自身没有发展壮大之前不敢轻易与济世教合作。如今看来,倘若自己一直这样保守发展,还不知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将北疆建设强大。   今日见朱二宝病重在床的模样,秦朔心中又多出了另一份危急来——谁又能保证自己能够长命百岁呢?壮志未酬身先死的憾事古往今来并不少见。   自己必须要借力打力,借助外界的力量来壮大自己。   思及此,秦朔在纸上写下一个“医”字。济世教底下有仁心堂,良医无数。或许自己可以先与济世教从医疗方面开始试探合作,倘若双方合作愉快,那么则可进行下一步的深度合作。 第80章   “彪叔, 这是下个月的工作计划表。”秦朔将图纸摊平在书桌上,“虽然积雪尚未消融, 但是时间不等人, 我们必须要抢先行动起来。”   “滩涂探查小队的人员由你亲自挑选把关,务必要保证忠心不二。”这一队探查小组是的任务是东下寻找适合晒盐的海滩。一旦海岸晒盐成功,秦朔的发展基地便永远不缺银钱。   “明白。”彪叔自然知晓这其中的重要性。   “去周边村庄鸡崽换粮食的小队四人一组, 再带上一个初级班的小孩儿,负责记账。”秦朔又布置第二项工作。   打去年冬季开办起的夜间学习班已经初见成效, 虽然大部分的人都止步于勉强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和一百以内的加减法, 但是这其中也涌现出不少善于学习的人来, 特别是一些年纪尚小的孩童,学习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更强。   秦朔将这部分孩子筛选出来,上提高班, 虽然这些孩子不似朱二宝那般天才, 但是胜在好学、肯学。在秦朔的教授下, 一个冬天过去已然学会了数字乘除法和简单的会计记账法。   这一次下乡去收粮, 正好是给这些孩子一次将所学知识运用到实际中去的机会。   “给孩子们排个班, 轮流出去,实践不可少,理论学习也不能停下。”秦朔又交代。   彪叔一边飞快记下秦朔布置的工作要点,一边感慨道,“二宝那孩子什么时候能恢复啊。”   要知道在此之前,这些记录工作可都是朱二宝在做的,用秦朔的话讲, 那就相当于跟班秘书。而且朱二宝的记忆力极佳, 旁人一旦有什么疏漏遗忘之处, 去问问朱二宝总能得到肯定的答复。简直就是秦朔的人形移动硬盘。   如今“移动硬盘”不在, 便是彪叔干起活儿来也感觉不大利索了。   “让他在好好修养几日吧,不着急,把身体调理好再说。”秦朔可不想当黑心资本家,既要马儿跑得快,还不给马儿吃草。对于手底下的人,秦朔向来宽厚。   “这还多亏了三夫人和四夫人,他们介绍来的医士了不得,那朱二宝眼见着要不行了,结果一碗汤药下去,发了一身汗,愣是好转了。”彪叔感慨着。   “只可惜那医士乃是医药世家传人,不愿为我们所用。”思及此,彪叔不禁扼腕叹息。   “说到医士,那就是第三项工作了。”秦朔接上彪叔的话头。   “还有第三项?!”彪叔仅存的一只眼睛瞪圆,心道,寻找晒盐滩涂、鸡崽交换粮食,哪个不是个大事,就这两项就够自己忙活的了,难不成还有第三项。   “对。”秦朔一看彪叔神色便知他所想,如今秦朔也恨不得将自己一个人劈成四份五份地去使唤,可就这样依旧忙得脚不沾地,每日仅能保证三个时辰的睡眠时间。   “除了三,还有四五六呢!”秦朔毫不留情道——自己这个大老板都这样卷了,你们难道还想躺?!   “九爷…”彪叔无语凝噎,“我就是个护院而已,在没跟着老爷之前,连大字都不识几个。”言下之意,自己是个武职啊!干不来文职。   “彪叔不必妄自菲薄。”秦朔笑眯眯说着,此时没有镜子,否则秦朔看一看自己此时的模样就会觉得眼熟,正是上辈子领导给他画大饼时的模样。   “自打到了北疆,我这庄子的里里外外都少不得彪叔的帮衬打点,如今我能完全信任的也就只有彪叔您了……”   彪叔原也是开玩笑,此时见秦朔连敬语都用上了,忙道,“我这条命都是九爷您的,您便是让我上刀山下油锅,我也是半句废话没有的!更何况如今不过是干些上传下达的活计,算得了什么哦!”   说罢,彪叔忙道,“第三四五六项工作是什么?!”   见状,秦朔便将接下来的几项工作一一道来。一是和三哥四哥对接占城稻的种植,如何做好保密工作。二是和济世教接触,商议共同培养医护人员的合作,秦朔想要培养起一只属于自己的医护队伍。   “占城稻之事先不急,等庄子试验田中的第一批稻子成熟,确保稻种没有问题后再与两位哥哥商议推广种植。”秦朔道。   “是否操之过急了?”彪叔皱眉,心道,九爷难不成想为他人做嫁衣裳?一旦三爷四爷手中不缺粮粮,这北疆哪儿还有九爷的立足之地?!   “我亦有过忧虑。”秦朔沉声道,先前他就很犹豫,“但是,我难不成要去抢兄长们的地盘?”上辈子,秦朔最讨厌听的一句话就是“攘外必先安内”,总不至于封建皇朝还没推翻,自己就要先和嫡亲兄弟们刀剑相对吧?那岂不是违背了自己的初心?   要知道,自己一开始只是想要守护家人不是么?看出皇权之下的侯府危机,从而想要做些什么护住家人们。如果为了达成目的,却在发展的过程中伤害了家人们,这不是秦朔所想看到的。   “北疆苦寒,百姓们不易。北疆强盛,于我们亦有利。”秦朔继续说道,“至于我们的地盘,我准备继续相北发展。”   “向北?!那就是草原了!”彪叔吃惊,没有料到秦朔的下一步棋竟然剑指草原。   “是的,去草原,那边地广人稀,想干什么不成?”在旁人眼中,草原是贫瘠落后的,但是秦朔却看到了广阔天地大有可为。   “缺水就是个大问题!”彪叔忍不住提醒。草原要真是个好地方,草原上的游牧部落会需要靠南下打劫为生?那就是日子过不下去了啊!   “缺水可以挖地窖存冰。”这是秦朔的初步设想,俄罗斯人就是这么干的。   这不是天方夜谭吗?!彪叔嘴巴张得老大,这下他是着实被惊到无语了。   “仅仅是初步设想,而且往北也不仅仅是草原,还有丰富的矿藏。”秦朔如何不知向北发展的困难,否则历史上北方游牧民族不会都垂涎中原腹地。   中原腹地就是块大肥肉,和祂的油水相比,北方草原那就是块吃了刺拉喉咙的粗粮黑面包。   可是走到如今这一步,尽管自己手中的牌面没有王炸,但也算不错了。一旦海滩晒盐成功,那么自己便有源源不断地资金做保障。还有黑火·药,连射弓.弩这些远超时代的武器在手,已然算是占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了。   “行吧,您说行就行。”彪叔的脑子已经懵了,他心想,反正自己是跟着九爷一条道走到黑了,管他前面是刀山火海,蒙头走就是。   心中这般自我开解着,彪叔还忍不住想,他家的九爷真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下凡来来吧,比起自己个人得失,他却更在乎老百姓们吃不吃得饱肚子。这不是菩萨是什么?   这般想着,彪叔还是忍不住劝道,“占城稻一事先缓缓吧,不急这一时。甜菜根已经在镇北军里推广开来了,将士们一时半刻饿不着的!老百姓们亦然。”   “我知您心怀天下百姓,这占城稻不是不给,但是必须要让天下百姓知道,这稻子是您九爷给的!是九爷让他们吃饱饭填饱肚子的!他们得念九爷的情,记九爷的好!”   彪叔说得苦口婆心,见秦朔还愣着,又大胆道,“眼下林家反了,日后还不知是谁家反,倘若是北疆反了,九爷您能做主吗!”   “我明白了。”秦朔垂下眼眸,心中有些明悟。自己一直以来所逃避的问题已经到了不得不面对的地步。   “我知晓你的意思了,是我操之过急了。”自己只想着眼前,只想着如何度过眼前的困境。黑火.药无法光明正大的使用,自己便向三哥救助。手上没有医疗人才,便想着和济世教合作。   自己的作为就像是不停地拿自己手中的牌去和别人交换,和济世教交换,和三哥交换。可是当自己的好牌一张张亮相交换出去之后,自己手中有剩下了什么呢?唯有不堪一击而已。   庄子的发展要加速,可也不能为了速度而落下了质量。而自己的发展不可能不侵害到其他人的利益,这是发展的必然。   “占城稻先在庄子内部秘密种植。”最终,秦朔改变了主意。   “医护团队是什么意思?”彪叔问起第四件工作。   “朱二宝这场病吓到我了。”秦朔直言不讳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有一个强壮的身体,再多雄心壮志也是免谈。所以我想组织一支属于我们自己的医护团队来,既要有医术高超、经验丰富的医士,还有有善长护理、包扎、外伤处理护理人员。”   “此外,我还想乘此机会试探一下济世教,倘若他们能够与我们共享医学资料,帮助我们培养医护人员。那我便信来他们的诚心!”先前哪怕文道子献出来占城稻,秦朔心中也是无动于衷,依旧充满防备,甚至觉得济世教是不是放长线钓大鱼。这种情况下,双方谈话合作共赢?   因而此次的合作是秦朔对济世教的最后一次试探,一旦济世教此次的回应和动作在秦朔的认可范围内,秦朔便打算和济世教全面合作,汲取力量,强大自身。   听了秦朔的打算,彪叔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外头来人,我便将他们安置到卫星城去,不让他们接近庄子。”   如今庄子里的人员严格控制,哪怕是秦朔从乾元关带回的武器改良研究师傅也只安置在卫星城里,没有进入庄子的核心。   将工作一件件安排下去,书房中就有剩下了秦朔一人。   屋内的火盆散发着丝丝缕缕的热气,秦朔却感到寒冷,自己如今所面临的困境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此后尚且能够预料的困难便如隐藏在海面之下的深冰,光是想象便足以令人战栗。   经过占城稻一事,秦朔反思自身,一直以来自己其实就是个懦夫。拿出了制糖方子,却将方子交给六哥去南方发展。手里拉扯起了几个铺子,转手便将铺子送给了八姐。如今到了北疆,自己又想故技重施,将占城稻转手送给三哥去建设北疆。   旁人只道自己是菩萨心肠,轻利重情。可是,秦朔自己知道,自己只是个胆小鬼罢了!凭着上辈子的一些知识手段做出了些许的事业,却没有足够的能力将事业拓展壮大,只能转手丢给更有能力的人。制糖如此,奶茶铺子如此,如今到了北疆,自己差点又要走上老路。   说到底,自己不过是个寻常普通人,根本没有出将入相得能力,更无论是主宰一方了。一时间,黑夜与孤独放大了负面情绪,沮丧和无力如潮水般用上心头。   “秦朔,稳住啊!”秦朔低呵一声,努力驱散掉心中的沮丧。   秦朔很明确地知道自己的目标是哪儿,可同时也知晓这一路将会遭遇的荆棘风暴。他怀恋上辈子的那个世界,既然无法回去,那便再创造一个那样美好的世界来。   “呦,这是要哭鼻子了么?”一道声音凭空出现,吓得秦朔一个激灵。   “什么人?!”秦朔大惊。   “是我。”一身黑衣的青年从黑暗中显现出身形,正是济世教的关月。   “我其实一直都在,文先生让我护卫你的。”关月说道,“你不信任文先生,但先生却是对你倾心相待的。”   “倾心相待?”秦朔冷笑,“就是如图你这般听壁角的倾心相待?”心中琢磨着这关月是什么时候到的,又听到了哪些内容。   “非是故意。”黑衣青年摸摸鼻子,“倘若我想要害你,就你这边的松懈防卫,我不知道得手几回了。”   说着,不等秦朔回应,关月丢出中的信筒,“急件。上京的最新消息,大皇子被刺杀身亡。” 第81章   大皇子死了, 死在了二月二龙抬头这日。在所有人都觉得皇位非大皇子莫属之时,他死了。   “怎么死的?”秦朔拿着信件, 喃喃自语, 这上京城的局势他是愈发看不清了。   “皇帝重伤,大皇子身亡,二皇子远在西北, 三皇子根基浅薄,不受待见, 唯一剩下的便是四皇子了。”秦朔心底滑过一缕异样, 心道, 难不成四皇子才是那个在后的黄雀?   “中宫嫡子,名正言顺,朝中文臣多出自世家, 他们定然也更希望拥有世家血脉的四皇子继任大统的。”秦朔分析推测完上京局势, 随即便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先前林家反叛, 自己觉得林家大概率能成事, 结果林家败了。等林家败了, 皇帝又重伤不良于行,自己又认为大皇子的储君之位是十拿九稳了。可如今事情的发展再一次超出了秦朔的预估。大皇子竟然死了!   一而再地预估错误,秦朔此时也不敢说四皇子或许是最后的赢家了。万一那个一直不起眼,透明人一般的三皇子才是手段最高明、城府最深的那一个呢?   “算了,管他是谁做皇帝,只要北疆稳固,秦家就稳固。”秦朔将上京城的消息丢在一边, 如今自己庄子上一揽子的事项没有完成, 皇家内斗自己当个吃瓜群众就是。   “当真无碍?”关月报剑站在一旁, 冷声道, “要是我没有记错,四皇子似乎有意求取令姐。”   “!”秦朔拿笔的手顿时一僵。四皇子有嫡子身份,又有文臣支持,唯一的短板就是没有兵权!有什么有比与武将联姻更加简单的方法去插手兵权呢?   先前秦家可以令秦清和以清修之名逃避四皇子的联姻之意,那是因为当时皇帝身强体壮,又有大皇子二皇子为制衡,四皇子不可太过强硬。可眼下的情景,四皇子几乎算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皇帝了,谁能制衡他?谁能拒绝他?!   “帮我传信!”秦朔心焦,想要传信件提醒上京城里的家人。   关月冷冷撇嘴,说道,“秦公子此时倒是信任我们了。”   秦朔看着眼前的冷脸青年,放下手中的纸币,站起身来,好叫自己不要抬头仰视对方。   “我的确无法信任你们。”秦朔大方承认,“天地之间,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泥鳅,一切不过是弱肉强食罢了。而眼下,你们济世教便是大鱼,我才勉强算个虾米,虾米难道能够全心全意地信任大鱼吗?!”   秦朔没有说的是,自己其实就是胆小,就是自卑,在没有自身强大起来之前,他如何敢接下济世教的这块大饼,不怕把自己给噎死么。   秦朔如此直白道出心中顾虑,关月反倒是一时无话可说了,如今这情况倒像是自己以势欺人了,可明明不是这小子不识好歹么!   关月心中憋闷,又想起文先生的嘱咐,让自己一定要看顾好眼前的这位,不免软和下来,说道,“那你快写信吧,字数不要太多。”   “谢谢!”秦朔真诚道谢,提笔在轻薄的绢布上写下传讯。   “请不要送去侯府,务必送到奶茶铺子的管事秋桂手中。”秦朔叮嘱。   “秋桂?你那个厉害的丫鬟?”关月扬眉。   秦朔:…厉害的丫鬟。你们济世教还真是百事通啊,什么消息都灵通。   关月将绢布细细卷好,尔后塞进一指粗的竹筒中,正要抬步离开,临走还是忍不住道,“我相信秦公子与我们济世教是殊途同归的,你不信任我们也是正常,因为我也不信任你,只不过文先生相信你、选择你罢了,而我们相信文先生。”   说罢,关月便一个闪身,消失不见了。   书房中再次剩下秦朔一人,长叹一声后,秦朔倒在书桌后的太师椅上以手覆面,脑中走马灯似得闪现,回顾自己到达北疆后的所做所为,只能用四个字来概括,那就是“急功近利”!   自己太着急了,想法太多,能力又有限,以至于做事漂浮,根基不稳。   “稳住啊!秦朔!”无人的书房中,秦朔再一次低声提醒自己。   先前秦朔给自己定下了两年计划,期许着在两年内成长到足够强大,可以成为家人们的依靠。可是眼下,自己的事业一塌糊涂,上京城的局势却是千变万化,面对皇家施压,自己依旧是无能为力。   在给秋桂寄出的信上也不是什么锦囊妙计,而是让秋桂和八姐商议,在万不得已之时,可假死脱身离开上京城。不过是个下下计罢了。   按照如今的进展,两年堪勘够自己将庄子打造成铁筒一个罢了,其他的对外扩张发展,没有个十年,根本无法实现。   可是……想起阿爹两鬓的白发,十年,阿爹等不起啊!自己可是承诺过要让阿爹过上自由快活的日子的!   这一夜,秦朔一个人在书房中枯坐许久,李婶儿来叫来几次,秦朔都以手中有事给打发了。   待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天光将亮之时,秦朔终于从太师椅上爬了起来,活动一下筋骨,秦朔再一次翻开了自己那一日厚过一日的工作计划书。   戒骄戒躁,稳扎稳打。   将一切从头梳理,秦朔先给自己拟定了每天的日程安排。锻炼、学习、工作,一个都不能落下。自己的确是很平凡很普通,论能力、谈气魄甚至远不如秋桂。但是,自己至少应该努力。   既然已经做好了扎根北疆的打算,那么马上骑射功夫就不能弱。更何况,自己日后还打算收复混血部落,和北戎人强地盘。武将的世界是简单的,不玩儿虚的,想要令人俯首称臣,那必须要自身能打,光有嘴皮上的功夫可远远不够。   学习的内容也有很多,读历史、学兵书,一样不能少。先前自己仗着上辈子的学识,凭着些小聪明引人侧目,可是自己实际几斤几两,自己还不知道吗?就连三哥,不过是短短相处几日而已,就摸清了自己的短板不足,可见自己还差得太多。   剩下的就是工作了。如今的庄子上的事物总结起来不过是耕田、养殖、对外贸易、人员培训以及创新研究。其中创新研究贯穿所有事项。   耕田,要研究肥田术、育种法、灌溉术,从各个方面提高粮食的亩产。养殖则是要从粗旷式的放养转而为精细圈养,努力提升牲畜的个体重量,减少繁育过程中的夭折率。此外还要发展养殖副业,比如羊毛纺织,油脂炼皂。   对外贸易则主要有二,一是庄子上的牲畜对外销售换取粮食,包括小鸡仔的销售、成年牲畜的售卖以及副产业羊毛织物、肥皂等的销售。这些销售是可以光明正大对外的。而等到海滩晒盐成功之后,盐的销售渠道才是大问题。   写到这儿,秦朔在此处以朱笔做记号,着重提醒自己。盐的销售还是一筹莫展,只能日后慢慢琢磨。   跳过盐的销售,接下来就是人员培训的事项了。   人员培训包括,管理人员、专业技术人员。自己手上如今能用的仅有从上京城带来的几人,彪叔更是一人身兼数职,如此不是长久之计。自己必须要培养更多的人手。   用朱笔在管理人员四字下划下着重记号,秦朔心中有些许计划,或许自己可以通过考试选拔。至于考试选拔的方式则需后续开篇另写一份详细的操作实施方案。   管理人员之外则是专业技术人员,目前包括耕种、养殖、冶炼、医疗、军事四个方面。   如今的耕种、养殖主要依靠经验丰富的老农民,以及自己上辈子的一些见识,目前看来,尚且够用。   冶炼主要为武器研发,目前饱含钢刀、黑火。药、弓。弩研究。如今的主要研究人员来自乾元关军营,这就意味着自己缺乏自主研发能力。   秦朔在钢刀上圈了红圈,准备将钢刀作为庄子上的独立研发项目,至于黑火。药和弓。弩,自己既然已经透露给了三哥,那么覆水难收,那么便双方共同研制。自己这边可提出派遣几个学徒跟在老师傅们身边学习。   医疗培训是准备依托济世教的仁心堂,如今一切还没有成型。济世教恐怕因自己的防备也会起了隔阂,那么自己就不能吊死在一颗树上。反正自己有得是钱,大可撒钱进行人才引进。总有为钱所动的医士愿意来北疆,为自己培养出一批新的医疗人才来。   至于军事人才,这靠砸钱可砸不来。可从两方面入手,一是收服混血部落,但想要达成这一点,变化因素太多,自己不能太过依靠。二是从零做起,以阿爹给自己的一队府兵为核心,训练新兵,就如同晶体结晶一般,越结越大。虽然耗时耗力,但是这般一点点训练拉扯起来的队伍衷心无需质疑,更因为系统化的训练,甚至能够以一敌多,成为一支百胜之师。   将自己所需要做的工作条条目目的一一写明,秦朔那犹如野草一般的心绪也渐渐平息下来。   慢慢来,不着急,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量变才能有质变。   公鸡报晓三遍,光明到来,那个在黑夜中自卑自怨的混乱秦朔也终于随之消亡隐身。   作者有话说:   一份年终总结报告 第82章   “笃”、“笃”、“笃” 长箭破空, 一支支直中红色靶心。   “好!”“好!”射箭场上响起阵阵喝彩声。   秦朔擦擦额间因注意力高度集中而沁出的汗珠,看着齐中靶心的三箭, 嘴角勾起一个笑容, 笑道,“只是固定靶而已,真正的马上射箭可是另一回事儿了。”   “九爷您就谦虚吧!”彪叔大笑, “您这箭术才学了几日的,我敢说, 便是三爷当年也未必有如此天赋的。”   “哪儿能和三哥比。”秦朔说着再一次举弓、搭箭、瞄准、射击。   “笃”一声, 箭中靶心。   “三哥可是力能两百斤, 千里之外断帅旗的。”秦朔口中这般说着,可是他心里也没有料到自己的箭术能上手这般得迅速。弯弓搭箭的一刻,世界就似乎禁止了一般, 除了天地之间悬荡着的风声, 只有自己胸腔中噗嗤噗嗤的心跳声。弓弦释放的一刻, 箭枝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笃定地破开空气, 直中靶心。   “按照眼下的进展, 不需几日,九爷便能在马上弯弓射箭了。”彪叔眼中俱是赞赏,往日知道九爷心地善良、智谋超绝,如今一看,这武艺一点儿也不差的,不愧是秦老将军的种。   “且按部就班的来吧。”说着,秦朔收起弓箭, 令人牵来自己的马, 准备开始马术练习。   秦朔的马是一支通体棕红色的骏马, 是秦老爷子亲自为秦朔挑选的小马驹, 秦朔为它取名为黑糖。黑糖还是小马驹是便性格温吞,如今长城漂亮的大马了也依旧一副“老干部”得模样,丝毫没有所谓的“野性难驯”。   秦朔很喜欢黑糖,但是在决定练习骑射功夫之前,他对黑糖便如同对待宠物一般,宠着爱着,仅此而已。而如今,黑糖却是战友一般的存在。秦朔心中知晓,一旦踏入战场,那就是孤舟入海,在战争的海洋里,黑糖将会是自己最最亲密的战友。   “猜猜我手里是什么?”秦朔搂着黑糖的大头,亲昵之意溢于言表。   黑糖打了个响鼻,低头拱拱秦朔那只握着糖块儿的手。   “真聪明。”将糖块儿喂给黑糖,秦朔翻身上马,开始了今日的骑射训练。   有些事情光是想象就会觉得很难,可是一旦沉下心来去做,便会发现其实每一天都是进步。然后,在某一天回身转望之时会惊奇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不知不觉中走了那么远的路。   一早上的训练结束,秦朔洗了个热水澡,将头发烘干后挽起,抬眼看向窗外的日头,此时约莫才辰时三刻,也就是九点钟不到的样子。   “九爷,上京来的书信。”一个年轻的护卫将信件传递到秦朔的书桌上。这年轻侍卫名为季勇,算是彪叔的半个徒弟,如今彪叔一人身兼数职,便将这季勇提拔上来作为秦朔的贴身护卫。   上京城的书信依旧是厚厚一沓。如今是二月下旬,初春三月将至,算算日子,这份来自上京城的信件应该是正月中下旬寄出的,该是林家事败之后。   拆开书信一看,信中说的果然都是正月里林家作乱的事情。秦朔将厚厚厚一叠信件先是一目十行地草草翻阅一遍,并未发现什么自己所不知晓的消息。家中众人皆言一切皆好,虽然林家作乱,侯府被围,但是并无士兵胆敢冲击侯府。除了肉菜不够新鲜,侯府一切与往日无意。   “这几日可有遇见关月?”秦朔问道。   “并未。”提起关月,季勇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愧和愤怒。上一次关月入书房重地如入无人之地的事情就如同一记响亮的巴掌扇在众护卫的脸上。   闻言,秦朔眉头微蹙,自上回请关月帮忙传信给上京城的秋桂,至今依然过去了快一个月了,怎么还未收到秋桂的回信?是传信过程中出现了问题,还是身在上京城的秋桂遇见了难题?   不知上京城的最新情况如何,秦朔决心不再等待,提笔写信,准备送去朔州城济世教的驻点。主动向济世教询问信息。反正自己的家底都被人家摸清了,那么请人家帮忙便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了,秦朔非常光棍地这般想着。   秦朔这边担忧上京城的事情,却不知这么长时间没有回信,既不是传信路径出了问题,也不是秋桂遇上了难题,而是秦清和执拗上了。   “八小姐!”秋桂焦急地看着秦清和,心中万般不解,明明九爷都安排好了撤退方案,自此天高任鸟飞,为什么八小姐就不同意呢?!   “城外日日有弃尸荒野的尸体,找一个和您身量相似的女尸,只需一把大火,您便能脱身离开了!”秋桂将计划详细道来。   秦清和眉头紧锁,“如今一切都还只是小九的猜想而已,难道为此我便要弃家而去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秦清和根本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世道魔幻非自己所能理解。什么假死脱身,那不是画本子里才有的故事吗。   秋桂见秦清和如此也不好再劝,在秋桂的心中只有秦朔才是自己的主子,自己如今为八小姐张罗也不过是了完成九爷布置的任务而已。   “再说,我走了,铺子怎么办?后半辈子都与家人不得相见了吗?”秦清和脑子一团乱麻,只觉得太过荒诞。   秋桂抿抿嘴,思量片刻后还是道,“婢子觉得九爷的猜测还是很有可能的,哪怕四皇子身为嫡子本就名正言顺,但是眼下朝政不稳,最快稳定局势的法子便是广纳后宫。难道您愿意去么?”秋桂心想,倘若八小姐本人愿意,那倒是省了九爷与自己的功夫了。   “我都避入佛堂了,皇家总该要顾及下的吧。”秦清和还是觉得不可能,尔后道,“且先不说纳妃之事,四皇子能不能顺利登基还是两说,我如今就诈死离开,太过冲动。”   先前众人都觉得大皇子是板上钉钉的了,结果呢,大皇子竟然在自己的府邸被刺身亡。如今这四皇子能走到哪一步,还真是谁也说不清。   不等秋桂再劝,秦清和抢先道,“倒是秋桂你这个假死的法子真不错,我正愁无法救十二她们脱离苦海,这正是个好法子!”   “将杏红楼一把火烧了,再将事先准备好的尸体换上十二她们的衣裳首饰,定能瞒天过海!”秦清和这几日正愁如何搭救落入风尘的林家女孩儿们,要知道,林家曾经在上京城有多风光,一朝破落便有多少人想要去落井下石。落入风尘的林家女孩儿们便是最好的发泄对象。   提起林家女儿们的事,秋桂也情绪低落了,“林家外嫁的女儿们如今是一个不剩了,我派出的人手将将救下了几个差点被溺死的幼童。”   威武侯看人的眼光着实很一般,为女儿们挑选的夫婿各个是山中狼。林家一倒,为了撇清干系,林家外嫁的女儿们或是羞愤触柱,或是投河而亡,不过三两日功夫竟是全没了。   或者说,不是威武侯看人的眼光不行,而是他根本没有看人,看重的都是夫家的家世背景能够为林家增添砝码罢了。   “唉,都是可怜人。”秦清和哀叹一声,尔后道,“等将十二她们救出,便将那些孩子交给十二抚养着吧,母亲没了,好在还有姨母们。”   “您真的不一起走吗?”临走,秋桂还是忍不住问,“去北疆,去九爷那儿。”   秦清和看着不解的秋桂,莞尔一笑,“秋桂,我知你是为我好。可是……”   说着,秦清和的目光变得深远起来,黑鸦一般的卷翘睫毛垂下,令人瞧不清她眼中的神色,“可是,一来我舍不得父母,如此一走心,兴许就是生离死别了。二来,我不想躲躲藏藏过一辈子,我是想要做出一番功绩来的。”   “但是…”秦清和欲言又止,尔后抬头,眼神直射秋桂,“秋桂,这个世界不公平,不是么?凭什么男尊女卑,凭什么只能男人为官做宰?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在上古时期,明明是女子为尊,男子为卑,女子为皇的!可是为什么到了如今,女子连家门都出去了呢?!”   “为什么权柄会落进了男人的手中呢?”秦清和的脸上一时疑惑,一时愤恨。   秋桂只定定瞧着秦清和,并不言语,安静等待着对方发泄结束。   “开奶茶铺子,建设茶楼,我自认竭尽全力且手段不输于人,可是商会根本不会接纳我这么个女人,我根本无法在外露面行走。只能隐居幕后,对外一切打点都要由小九的奶兄出面。”   “秋桂,那人处处不如你,可他却能在外风光无限,你服气吗?”秦清和问道。   秋桂没有回答,心道,自己的一切都是九爷的,自己所做的一切能够帮助九爷便是,要什么风光?实实在在的利益才是真的啊。可是,眼前的八小姐自是与自己这样个婢子想法不同的,因此,秋桂只得闭上嘴巴,不点头也不摇头。   秦清和也无需秋桂的回答,她只是在发泄自己的情绪,“如今我尚且是侯府的女儿,世道对我便如此苛刻,一旦我没有这样一份家世,我真不知……”秦清和的脸色露出惶恐来,在集英茶社,秦清和见过太多命运坎坷的女子了,她们无一不是多才多智,手段超绝之人,可是即便如此,这世道没有给她们半分厚待。   听到这儿,秋桂算是明白秦清和的意思了——她不想去北疆,不想隐姓埋名,不想活在九爷的庇护之下。甚至,曾经对八小姐是束缚的婚姻,如今在八小姐的眼中也有了另外的含义。   话已至此,秋桂只得道,“无论您是什么选择,我相信九爷都会支持的。”   闻言,秦清和露出一个清甜的笑来,“小九向来如此。“ 第83章   “喏, 上京城来的消息。”关月将竹筒递给秦朔,竹筒上的封蜡还是完好无损的, 上头一面烙印着一个“九“字, 一面烙印着一个“秋”字。   “啧,你那个丫鬟心眼儿挺多的,这是防着我们呢。”看着秦朔用纸刀刮除竹筒上的封蜡, 关月阴阳怪气道。   秦朔只当听不懂对方的话中之意,反倒自豪道, “秋桂向来妥当。”   自讨没趣的关月收了脸色的怪莫怪样, 正色道, “可不是我们的故意这么久才传信,而是她们那边迟迟没有给回信。”   秦朔“嗯”了一声,怀着疑惑展平了手中的绢布, 看清内容的瞬间, 眉头皱得更深了。   “世事易移, 八小姐另有他意”一指宽的绢布写着蝇头小字, 正是秋桂的笔迹。   秦朔不解其意, 什么叫做另有他意?是不同意假死脫身的方案,另有脱身之法,还是不愿意离开上京城呢?而“世事易移”四个字似乎意指改变了往日的想法。   往日是什么想法?抵触婚嫁?所以现在是做好了准备了?还是有心上人了?思及此,秦朔觉得也不无可能,毕竟先前八姐年纪还小,不通情爱实属正常,如今或许遇上了心仪之人开窍了, 不想离开上京城了呗。   可是……秦朔回忆上京城来的书信, 八姐的信中通篇没有儿女情长, 有的只是生意经。   难道是害羞, 所以不说?秦朔挠头,心中嘀咕片刻,便将绢布丢进火盆里点燃化作了灰烬。已知条件着实太少,凭着只言片语也拼凑不出全局来。但是既然这是八姐自己的选择,秦朔当然只能选择尊重。   “这次谢谢了。”秦朔对关月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   关月头一撇,躲开秦朔的目光,小声嘀咕道,“都是文先生的意思。”言下之意,自己可不愿意给秦朔跑腿,一切都是看在文先生的面子上。   “还是要谢谢关侠士。”秦朔面色不改,又问道,“不知上次我托您转交给文先生的合作方案书可以回应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秦朔这般和气,关月却也不好一直端着,况且合作事实关系重大,转身回道,“文先生如今还在上京城,不过教中众人对委培生计划还是挺赞同的。”   所谓委培生就是秦朔出钱,济世教帮忙培训教育出各类专项人才,比方说医士、匠者。这些学生由秦朔挑选,大多是庄子上少年少女们。   在济世教众人眼中,所谓委培生计划对他们而言完全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一方面可以收钱,另一方面还可以将教义思想在培训教学的过程中潜移默化的灌输给那些孩子。   这些委培生虽说是秦朔的挑选人,但是土话说得好,谁养的就和谁亲。这些孩子吃喝生活都在济世教,不就算是半个济世教的人了么。而且是无需担心这些孩子背叛,因为要背叛也首先是叛了秦朔,且先轮不到济世教呢。   因此济世教中大部分人都是认可秦朔的委培生计划的,只差文道子拍板,双方便可正式合作。   秦朔想出委培生计划,当然会预料到济世教对孩子们的影响。但是秦朔不在乎,甚至还觉得这样不错。毕竟济世教的教义不就是“众生平等,天下大和”么,这也是秦朔的最终理想国。   只要孩子们能学习到真本领,那么信仰什么的都不是大事。要是被济世教教育成一心为民,一心为公,那也正好不过了。至于这些孩子会不会背叛自己,秦朔觉得自己能够接受。   倘若遣派出去一百个孩子,最终能有五六十个孩子在学有所成后还回来效力于自己,那委培生计划就算是成功了。毕竟如今放眼望去,自己手中的专业性人才真是少之又少,两个巴掌数得过来。   得到关月的回复,秦朔心中有了底,扬起一个真诚的笑来,“愿与贵教共同进步。”   所谓合作,只有双方都能从中得益那才能稳固长久。秦朔并不排斥济世教,甚至颇为欣赏,只希望这些委培生能够成为连接两方的桥梁。   “彼此彼此。”说罢,关月又是一个闪身消失。他似乎喜欢上了这种来无影去无踪的出场退场方式,只除了大年初一那一回,此后他便再也没走过正门。   秦朔对此并不在意,如今他的袖笼中随身携带着一个迷你□□,虽说快不过子弹,但是最适合出其不意地取人性命了。即便是如同关月这等游侠豪杰,秦朔也有信心脱身保命。   啧,什么时候能研制出传说中的暴雨梨花针呢?秦朔摸着下巴畅想片刻。不得不说,军营里的武备师傅的确很有两把刷子,但凡秦朔有什么奇思妙想,他们总能琢磨着造出七八分相似来。总感觉哪怕是□□也指日可待呢!   孤坐畅想片刻,秦朔便令人唤来朱二宝。   “九爷安好。”一进屋朱二宝便恭敬行礼。自打正月里鬼门关里走过一遭,朱二宝便沉稳许多,不似往日活猴子一般地跳脱。   “不用多礼。”秦朔摆摆手,令朱二宝坐下说话。   “过几日,庄子上便要摸底考试了。”秦朔道。   “一定不给九爷丢脸!”朱二宝抬头挺胸,斗志昂昂。   瞧着小孩儿骄傲小公鸡的模样,秦朔笑道,“我当然信你。只是你可知我为何要举行这摸底考试?”   “为了选拔人才!”朱二宝跟在秦朔身边不是一两日了,当然知道秦朔的苦恼,就是手上可用之人太少了。各种发展都受到制约。   秦朔道,“答对一半。”   尔后解释道,“此次摸底考试一是为考察大家的学习进度,进而筛选出一批好学、肯学、能干之人,他们将会被委派到更重要的岗位上去。”   朱二宝一双圆咕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紧紧盯住秦朔,不错过秦朔口中的任何一个言语。   “除此之外,我还准备从中选出一百人,派遣到别处去深造学习。”   听到这儿,朱二宝的呼吸都屏住了,耳朵竖起来细听,他知晓九爷与自己说这些定然不是闲谈。   “共有两个去处,一个是去乾元关学习军务,包括冲锋打仗、后勤调配、武器研发。”这是秦朔向两位哥哥争取来的机会,本以为要好好解释一通,没想到三哥竟然想也不想便同意了。   “还有一处是去济世教。”   “济世教?”这是朱二宝头一回听闻。   秦朔便将济世教的来历一一讲与朱二宝,“这济世教历尽几朝,虽然多次易名,但是传承千年不断,底蕴之深厚非常人所能想象。”   “九爷希望我去哪边?”秦朔尚未说完,朱二宝已然明了了秦朔今次唤自己来的意图。   “我去济世教吧!”朱二宝仰着头道,“如今我身子不怎么好了,去军营也派不上大用场。”   “让我去济世教!不管他是有一千年的积蕴,还是有两千年,我通通给九爷学回来!”朱二宝眼睛闪亮。   “好孩子。”秦朔拍拍朱二宝的脑袋,笑道,“贪多嚼不烂,我是派你去学习的,又不是让你去做小老鼠的。”   “选一门自己喜欢的,又能经世济民的,学深学细。”秦朔道。   “九爷您觉得我学什么好?”朱二宝歪着脑袋,掐着指头道,“学医,治病救人?学农耕之术,囤百万粮仓?”   看着小孩跃跃欲试得模样,秦朔笑道,“到了那边要韬光养晦,莫要抢先冒头。”要知道,面对天才,有人惜之爱之,而有人只想毁之灭之。秦朔希望朱二宝能够保护好自己。   “我不会将你们送去便丢下不管的,会有人暗中护着你们。”秦朔又道。   “嗯!”朱二宝重重点头。   正事说完,秦朔将一张纸递给朱二宝,道,“这是我给你想的名字,你自己选一个最喜欢的。”   朱二宝接过纸,越看眉头越拧。   “怎么?都不合适?”秦朔观其颜色,问道。   “都不够霸气响亮啊。”朱二宝嘀咕道。虽然九爷给自己取的名字一看都是寓意美好的,但是什么九安、津平之类的,也很好啦,但是都没有之前那个朱傲天来得合意。   “还是想叫朱傲天。”朱二宝仰着头嘀咕道,“要是傲天与九爷朋友的名讳相撞,那便叫霸天,也是极好的!”   秦朔:……这孩子的审美还真是一言难尽啊…   “或者叫胜天吧!”朱二宝从椅子上跳起,得意道,“我命由我,不由天!”   “是、是、是。”秦朔连连点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九爷好霸气!”朱二宝鼓掌。   秦朔:……自己大约是真老了,都有代沟了。   见朱二宝对“傲天”、“霸天”、“胜天”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秦朔便道,“朱半子,如何?”   “哈?”朱二宝心中嘀咕,九爷这是想当自己爹?!可九爷才多大啊!   “天地为棋盘,万物为刍狗。那就胜天半子!”   “好!”朱二宝鼓掌叫好,“以后我便叫朱半子了!” 第84章   “诸位, 你们今日能够站在这里,说明你们都足够努力、足够好学。”   秦朔站在高台上, 看着台下列队整齐的一百号人, 扬声道,“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皇天不负苦心人永远不是一句空话!”   秦朔眼睛巡视着台下那一张张稚嫩年轻的脸, 他们的脸上无一不闪烁着希望的光芒,那是一种对未来生活的期许, 对新征程的跃跃欲试。   “你们中有的是农夫的儿子, 有的匠人的女儿, 但是无论男女,无论年幼,如今的你们都是一样的, 你们将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从今日开始, 能走多远, 能爬多高, 都凭你们的一双手一双脚!”   随着秦朔的演讲,台下年轻的孩子们一个个激动无比,他们紧握着拳头,死死抿住嘴唇,全身的肌肉紧绷着,只有这样竭尽全力才能够克制自己想要呐喊欢呼的冲动。   “但是,无论你们走得多远, 爬得多高, 我都希望你们不要忘记来时的路。”   秦朔的声音变得深沉, “不要忘记自己出发时的初心和目的!希望待你们学成归来之日, 能够用自己的学识报答身生父母,回报滋养自己的这块土地!”   “赴此万里长途,离别父母亲人,吾等当自强不息,永不忘九爷恩情!”朱二宝,如今的朱半子站在队伍的最前排,扬声高喊,说罢,双膝重重一跪,冲着高台上的秦朔便是三个响头。   “永不忘九爷恩情!”剩余的九十九人在朱半子的带领下如同麦浪一般齐刷刷跪倒,冲着秦朔便是三个结结实实的响头。   秦朔的夜间学习班是向所有人都开放的,庄子上一千多口人谁都可以去听课学习,然而,能够勉强通过秦朔考核的只有台下的一百人。   这些孩子们兴许不如朱半子天才聪慧,但毫无疑问的是,他们要一般的同龄人要早慧得多,至少当馅儿饼从天上掉下时,他们知道要抢着去吃。   他们知道自己出身低微,倘若不是秦朔的出现,他们甚至一辈子不会写自己的名字,一辈子也走不出北疆边陲的这座庄园。   “生是九爷的人!死是九爷的鬼!”又不知是谁高喊一声,接下来,台下争当九爷的鬼的高呼声一声高过一浪。   在这样震天的呐喊声中,誓师大会落下帷幕,接下来的便是将这些孩子送往各地求学了。秦朔准备亲自送一趟,以示重视。   第一站当然先去乾元关,一来离得近,二来又是自家亲兄弟,比和济世教打交道来得容易,将孩子们送去乾元关,秦朔是绝对放心的。   “天啊,九爷可真是善心。”队伍中,有两个少年一边行路,一边窃窃私语,“比亲生阿爸对我还要好!”   另一个少年嗤笑一声,笑道,“你这小子是还真有奶就是娘哈。”   被笑的少年却不恼火,而是认真道,“九爷给咱们准备的包袱,你们都看了吧。冬夏各两套衣裳,那细软的棉布简直像小女娘的脸蛋,又软又滑。”   “嗤嗤。”少年的比喻换来了同伴们的嗤笑。   “你小子要是想小女娘就别去军营,那儿可都是糙汉子。”   “胡说什么呢!我啥时候说想小女娘啦!”被揶揄的少年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九爷对咱们太好了,那么细软又结实的棉布,我阿妈说她一辈子都没见过。我家两个阿弟羡慕的眼睛都红了。”   “羡慕有什么用,谁让他们不好好学习的!”说话的少年一脸愤恨。他家中也有两弟弟,可不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那两弟弟是后妈生的,平日里干活就偷懒耍滑,这次考试没考上,后妈竟然撺掇阿爸让弟弟顶替自己的名额。真是气死人了。   “赶不上这回,还有下次呢,什么时候开始努力都不晚。”队伍中不知谁说了句,立马引来一连串的询问。   “什么?!还有下一次?!”不少少年瞪圆眼睛。   “对啊,肯定不可能只有我们这一批啊。庄子的夜校还在开呢,不就是为了大家继续学习吗?”说话的是个浓眉大眼的少年。   “柱子,你…”   “别叫我柱子,我现在有大名了。”浓眉大眼的少年不满道。   “行吧,行吧。”询问的少年对天翻了个大白眼儿,尔后道,“谢不凡,你和那小羊倌玩儿的好,是不是从他那儿听来的消息。”   “才不是!半子他向来嘴紧,九爷的事情是半个字都不往外说的。”柱子,也就是谢不凡忙解释,“都是我的猜测。”   “哎,柱子…”   谢不凡怒目而视。   “……”被瞪的少年摸摸鼻子,“好吧,不是柱子,是谢不凡!”   “那个谢不凡,听说你这名字是朱二宝给你起的?”少年问道。   “是啊,半子现在可有水平了!”谢不凡与朱半子不愧能玩到一处去,两个人都对姓名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和超乎常人的审美。   “你们也可以请半子给取名的。”谢不凡道。   “切!不稀罕。”少年一脸不屑,“小羊倌还真是好命,九爷尽然给他亲自取名,竟然叫半子!半个儿子!”言语中的酸味直冲云霄。   “不是半个儿子的意思。”谢不凡忙解释,“是胜天半子的半子,就是比老天爷还有厉害一点点。”   “哇!这个名字好威武!”队伍中,少年们眼睛闪亮,显然对朱二宝的新名字很羡慕。   “要是九爷也能给我取名儿就好了。”   “想屁吃呢你!”少年遭遇无情嘲笑。   “找朱半子取名呗!”谢不凡对自己的名字很满意,因此大力推荐,“当初半子给我取了好几个名字,你们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快说说,都有哪些个好名字!”   谢不凡扒着指头道,“傲天、惊世、无悔、永昼……”   谢不凡巴拉巴拉说了一连串,少年们竖着耳朵细听。   “傲天好!我以后就叫王傲天了!”一个少年抢先道。   “可恶,这是我看上的名字!”另一个少年咬牙,见旁人正虎视眈眈,连忙道,“那我就叫胜天了!”   “我叫齐天!”   一时间,队伍中掀起了一股子的改名热潮。对此,秦朔尚且一无所知,不知多年后,当这只“傲天战队”回归时,秦朔当作何感想。   队伍行军大半日便走到了乾元关,秦旭和秦栖竟然亲自等在军营外。   “三哥!四哥!”秦朔策马上前。   “不错!”秦旭面露赞赏,“马上功夫好了不少!”   “每日都不忘练习。”被夸奖的秦朔摸摸鼻子。   “快别磨蹭了。”秦栖在一旁不耐烦,拉着缰绳走到秦朔身旁,跃跃欲试道,“听说小九你这些时日苦练骑射,来,快给哥哥瞧一瞧,练习得如何了。”   “行!”秦朔大方道,“等我将这些孩子们安置好,便和四哥比试一场!四哥可别让着我。”   在庄子上练习之时听到的都是不绝于耳的称赞声,秦朔也很想与四哥比划一场,探探自己的真正实力。   说罢,秦朔便让人带着孩子们上前,列队成阵。   “第一排报数!”   “一、二、三……七!”少年们扯着嗓子大声报数。   “报!”浓眉大眼的少年小跑上前,昂首挺胸地大声汇报,“报!应到二十八人!实到二十八人!请将军检阅!”   这一场列队点兵是秦朔提前训练好的,也算是在兄长们面前露一手,让他们莫要小瞧着这二十八个孩子。   “好!好!好!”秦栖目光闪闪,连连称赞。   “有点意思。”秦旭的目光从身姿挺直的少年们身上滑过,目露赞许,“精神气儿有了!”   “还烦请两位哥哥们照顾了。”秦朔说着又示意护卫将物资送上。   “这是何必。”秦旭不喜秦朔分得如此清楚。   “三哥,我知镇北军不易,每季的军饷都要一拖在拖。”秦朔道,“这二十八个小子都正是能吃的时候。都说半大的小子吃穷了老子,小弟我怎能让他们在军营里白吃白住。”   “唉,三哥。”秦栖上前,大大咧咧道,“小九又不是一日两日往军营里搬东西了,你早该习惯才是。”   然后,秦栖又拍拍秦朔的肩膀,说道,“放心,这些个小子我亲自操练,定然将他们给小九训得服服帖帖。”   “老四你别乱来,别把你哪些野路子教坏了孩子们。”秦旭忙道。要知道自己这同胞弟弟打仗全凭天马行空、出其不意的战斗直觉,这种直觉他使得,旁人可使不得。   看两位哥哥斗嘴的模样,秦朔也安下心来。虽然这些孩子都是仆人的孩子,在世人眼中最是低贱不过,但是在秦朔看来,他们都是蓬勃待发的朝阳,是终将破土长为大树屹立天地之间的存在。   “行啦,行啦,人也认了,事情也交代了,小九快与我来一场!”秦栖迫不及待,拉着秦朔便往军营的演武场去。   “呦!”秦栖一上手便察觉出不对劲儿来,往日小九瘦小得像是一折就断的芦苇棒子,如今总算是有些分量了。   “所以等下四哥可不要手下留情了!”秦朔得意道。   “让你见识下哥哥的厉害!”秦栖战意燃燃。 第85章   “好!好!”演武场上叫好喝彩之声冲天, 场上秦朔驾着黑糖与四哥秦栖打得有来有往,精彩无比。   “臭小子好狡猾!”秦栖一手提着流星锤, 一手控制着缰绳躲开秦朔扫来的三尖两刃刀。   其实论力道、论技巧, 秦朔远远比不上秦栖,但是秦朔了解秦栖,更知道秦栖上一回战斗中的受伤之处。   如今才不过过去两个月, 哪怕身体素质强悍,伤口早已复原。但是身体在受伤那一刻的疼痛记忆却不会轻易忘记。因此秦朔手中的武器便专门朝着秦栖身上的旧伤处攻击。   秦栖也不是吃醋的, 很快摸清了秦朔的攻击套路, 手上动作越发大开大合起来, 完全放弃防御,全力进攻。   “Duang !”一声兵器相接之声,秦朔手中的三尖两刃刀被秦栖手中的流行锤击飞出去。   “四哥厉害!”秦朔握握被震麻痹的手, 很快找回知觉, 拉紧缰绳, 迅速拉开了自己与秦栖的距离, 好叫对方不得顷刻间攻击到自己。   秦朔策马逃远, 秦栖却没有驾马去追,而是一个翻身下面,拍拍马儿的屁股,命马儿自行回营。   又将流星锤交给一旁的小兵,秦栖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嚷嚷道,“不比了不比了!小九与哥哥一同泡个澡去。”   兄弟之间点到即止, 秦栖可做不出提着流星锤追着小弟打的事情——呃, 如果是六弟那个皮猴子, 自己揍起来是绝对没有心理负担的。   见状, 秦朔也翻身下马,小跑到秦栖身旁。   “唉,年轻人就是好啊!竟然不出什么汗的。”秦栖瞥了眼自家小九弟粉扑扑的脸蛋儿,心道,都是打了一场,自己怎么就一身黑臭汗,小九看起来就如同人面桃花一般呢。   “行啦!行啦!”演武场一旁观战的秦旭上前,拍拍两弟弟的肩膀道,“虽然天气和暖些了,但也小心回凉,快去洗漱换衣。”   被当作瓷娃娃一般对待的秦朔哭笑不得,心道,自己如今可是非比往日了,一个冬日的自律训练不是白练的,再也不是上京城里那个每到换季吹上一阵风便要病上一阵的娇贵公子哥儿了。   “小九不错!”察觉到秦朔的目光,秦旭不吝夸奖。   “一些不算光明的小技而已。”秦朔指自己专门攻击四哥陈年旧伤不太光明伟正。   “这算什么!”秦栖拍拍秦朔的肩膀,说道,“在战场上,活着,能赢就是一切,管他是用什么手段!小九切莫有这种光明正大对决的想法,傻子才那么干。”   说罢,秦栖紧紧手,用力拍拍秦朔的肩膀,说道,“这次来就在军营里呆上些时日,哥哥带你去战场上砍几个北戎野人,给你那刀见见血开开刃。”   闻言,秦朔身子一僵,说实在的,他还没做好见血的准备。虽说先前下令处死了王贵,但是那毕竟是他人绞死的,自己不过动动嘴皮子,和那种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鲜血滚烫四溅的感觉肯定是不一样的。   “哥,我长这么大连只鸡都没杀过。”秦朔实话实话。   秦栖却觉得问题不大,“没事,我当年也是一只鸡没杀过就上战场了,一锤子就锤得北戎野人脑浆子崩裂。”   “到了那种不是他死就是我亡的地步,除了杀,什么想法都没有。”   “小九和我们那个时候能一样么。”秦旭打断四弟,又道,“小九才习武几天,那儿就能上战场了。你自己胡来,不许拉着小九胡闹。”   哥哥发话,秦栖也只能撇撇嘴,嘀咕道,“我那不是看小九天赋异禀么,咱老秦家就是吃这碗饭的。”   秦旭却道,“小九的本事却不只在此。”说罢,看向秦朔叮嘱道,“万不可逞匹夫之勇,君子不立危墙,明白么。”   秦朔连连点头,“哥,你还不知道我么,最是胆小惜命的。”   兄弟三人一路说着话,一路走到了军营的澡堂子处,正要掀开门帘,忽而大地震动,众人都是一个踉跄,还未反应过来,“轰轰隆隆”的巨响便如滚雷一般响彻云霄。   “地龙翻身?!”秦朔扶着门框,稳住身形。   “动静自东北方来!”秦旭点了斥候去探。   “有大军!”秦栖趴在地上,耳朵紧紧贴着地面。   一时间,兄弟之间的轻松氛围荡然无存,乾元关大营瞬间进入战时状态。   “我这嘴是开了光的吧!”秦栖得意的摸摸嘴巴,心道,自己才说要带小九活动活动筋骨,老天爷这就送菜上门了。面对即将燃起的战火,秦栖没有恐惧,只有兴奋到颤抖。   “小九,去大帐里呆着,不许跟你四哥胡来!”秦旭黑着脸道,生怕自己这小弟弟尚未成长起来就胡乱送了性命。   “哥,我知道的。”秦朔点头,又道,“哥哥们也要注意安全,这一次正好可以试一试千斤弩的厉害。”   连射□□暂且没有研究制造出来,但是射程千米的千斤弩却已经可以投入使用了。   “奇怪。”还趴在地上的秦栖掏掏耳朵,疑惑道,“那队人马并未往乾元关来,反倒是往更北去了。   “难道是草原三部落内斗?”秦栖猜测。   “可是现在是三月。”秦朔道。   三月朔风渐停,天气回暖,万物复苏,草原渐渐被绿色浸染,草原上的食物也丰富起来,就到了羊群们繁衍□□的季节了。按照往年情况,从三月一直到五六月,整个北疆草原都会很平静。   “兴许出现了什么变故。”秦旭拧眉,然后下令道,“营中生火煮饭,错开进食。”大战将至,先把肚子填饱了,才有力气干仗。说罢,抬步走向大帐。   前去探查的斥候还没有回来,乾元关上下都在认真干饭。秦朔亲眼看着他三哥那么儒雅的一个人,几口干掉了两斤的羊肉还没有停歇。   “小九你吃的是鸡食么?!”秦栖见秦朔吃完一块馕饼四五片羊肉便不再动弹了,大声惊呼。   “哥哥们,不容易。”秦朔苦笑,摸摸自己已经涨疼的胃部,看看还在继续干饭的两位哥哥,心知两位哥哥只是为了积蓄能量,一旦开战,打上个两三天不得进食都是可能的。   “其实肉干什么的一直都有备着,只是一旦战事起了,经常就忘记吃喝了。”秦旭道。   干饭完毕,前去探看的斥候小队也回关了。   “报将军,东北方向约莫十五里处有战斗痕迹。我等赶到时已无人马。”说着斥候献上自战场上带回的物件,正是带着图尔朵部落图腾的一只马镫。   “战场遗留只有图尔朵的东西,战斗另一方的痕迹尚且没有发现。所有尸体全部被烧成了黑炭,面目难认。”   “应该是故意烧毁的,因为对方有专门先烧出一段防火隔离带来。”   “够狠!”秦栖道,“草原上何时出了个这般心狠手辣的?这不是挫骨扬灰么?和图尔朵有深仇血恨?”   回报斥候面露迟疑,皱眉道,“不仅仅是烧尸而已,据小将观察,哪些尸体在烧毁前就被四分五裂了。”   “战场上缺胳膊少腿很常见,可是,哪些个烧焦的尸体几乎都不是完整的。”说着,斥候也心有戚戚,毕竟当敌人尚且是人的时候那还能面对,可是这等丧心病狂的分尸烧尸手段那就完全不算是人了吧,也太过骇人了。   “从那声巨响,到你抵达,不过十五里的距离,战斗居然都结束了?”秦旭计算这时间。对方不仅战胜了图尔朵部落,还有时间准备防火隔离带再烧尸,显然是时间非常充分,也就是说,双方真正战斗的的时间可能更加短。   “可有带回被焚烧的尸体?”一直在一旁旁听的秦朔忽而开口。   斥候愣了一下,尔后看了眼秦旭,见秦将军微微颔首,才回道,“带回了一些,都在王老那边放着。”   王老不仅是军中医士,同时也精通仵作之术,用他的话来讲,一个是热乎的,一个是冰凉凉的,其他也没什么差别。   秦旭令人去请王老来,又继续问斥候,“可以对方撤离的痕迹?”   斥候摇头,“方圆数十里都搜罗了一圈,对方非常老练,马蹄的痕迹被清扫了,甚至连一颗马屎蛋蛋都没有找到。”   闻言,众人皆知对方的棘手了,可偏偏他们对其一无所知。   “或许可以从图尔朵部落入手。”秦朔提议,“毕竟按照常理,他们不该出现在离乾元关仅仅是十五里处。”   “有道理!”秦栖眼睛一亮,豁然起身,拿起那只被烧焦黑的马镫,说道,“不管放火的是谁,反正图尔朵部落不是好鸟,肯定想来偷袭!正好乘此机会去教训一下他们。”   秦栖战意燃燃,歇了两个多月没动筋骨,他只觉得浑身难受。   正在这是,大帐的门帘被掀起,正是王老医士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子诡异的肉质焦香。   “邪门了!”王老一脸兴奋,嘴唇边长长的白胡子随着说话一翘一翘。   “你们猜这些人都是这么短胳膊断腿的?”王老一脸神秘。   秦栖耐不住性子,嘀咕道,“难道不是刀剑砍下的?!”   “非也非也。”王老做了个手撕掰扯的动作,“是直接撕扯下来的!”   “什么?!”顿时,众人皆惊。   “刀剑的切口应该是平的。”王老做了个切割的动作,“但是这些人,他们的伤口是那种手撕羊肉、皮开肉绽的感觉。”   一时间,帐中众人觉得这段时间内都无法直视手撕羊肉了。   “可是尸体不是被烧焦了吗?还能看出切口?”秦朔问道。   “又是你这小娃儿!!”王老看到秦朔再也不是先前的嫌弃了,反倒一脸开心,解释道,“就算火烧过还是能看出不同的。”   “总不会是野怪的。”秦旭沉思道,“野怪可不会准备防火隔离圈。”按照王老的描述,只有北域传说里的雪山野怪能够手撕活人。   “身上可有其他伤口?”秦朔响起之前的一声巨响,有些不好的联想。   “我那还不是没来的及验么,就被你们火烧屁股一样的喊来了。”王老不满道,说着撩起袍角,蹲下身子就开始现场剖尸。   “哎!还真有东西!”王老手中的钳子一用力,从烧焦的断肢中拔出一块黑黢黢的碎片来。   “似乎是铁的。”王老擦拭碎片。   “哎呦,这些铁片还不少呢。”王老又拔出不少碎片来。   秦朔豁然看下三哥,发现三哥竟然也正看着自己,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均浮现出一个词来——黑火。药。 第86章   “黑火·药?那是什么?”大帐内只剩下秦家兄弟三人, 秦栖的眼珠子在自家兄长与小弟之间来回转溜——自己竟然被排除在外了?!   “就是天坛叛乱中讲祭天大鼎炸掉的东西。”秦旭解释。离上京城林家作乱已经过去三个月,当初那场叛乱中的种种细节也被披露出来。明德帝写好祭天的文稿, 点燃投入大鼎中, 结果大鼎突然爆炸,离得大鼎最近的明德帝本该首当其冲受到冲击,谁知有衷心护主的护卫舍身相救, 现场死伤无数,明德帝虽然内府受伤, 却捡回了一条性命。   “所以和图尔朵部落战斗的人使用的就是炸毁大鼎的玩意儿?!”秦栖反应很快, “那岂不是林家人?!”   “正是。”秦旭点头, “林家叛乱,林家嫡子林锦却不知所踪。”   秦朔接上话,“所以可能是林锦带着林家残部逃到北边草原上去了?!他是准备利用黑火.药一统草原?!”夭寿哦!自己才刚刚打草原的主意, 这肉还没吃进嘴呢, 抢食的就来了!   “倘若林家残部真有黑火.药这等利器在手, 一统北部草原也不是不可能。”秦旭面露担忧, 如今的草原势力分割, 且不说三大部落之间各有嫌隙,再说北戎人基本打仗全靠蛮力和骑兵冲击,简而言之就是智商不够。一旦北戎草原别林家统治,大凤朝将会迎来一个空前强大的敌人。   “让斥候再去探!”秦旭一边下令,一边提笔写军报,可是毛笔提起半响却迟迟没有落笔。   “哥哥可是担忧如今的上京局势?”秦朔道。   如今上京城的储位之争陷入了白热化,大皇子已死, 四皇子大权在握, 有满潮文官支持, 可偏偏明德帝不喜自己这个中宫嫡子, 拖着病怏怏的身子迟迟不肯写下诏书。   而被明德帝偏爱的二皇子却像是被瘟神附体了一般,自打进入了西北地界遍大病小病不断。正月上京之乱,他没来得及赶回。结果大皇子死在二月二龙抬头这日,他还是没赶回上京城,据说并得厉害,赶不得路了。如今一日初春三月,二皇子还在回京的路上。   “那个二皇子是吃屎也赶不上热的。”秦栖大大咧咧道,“他如今定然是着了人的道了,皇帝老爷还能指望他不成。”   “所以陛下有意扶持三皇子,据说如今批复折子都是三皇子代笔了。”秦旭道。   闻言,秦栖撇撇嘴,满不在乎道,“四皇子不至于吧,这都是落在碗里的肉了,还能让它飞了?”   秦旭却摇摇头道,“哪些世家大族最看中规矩了,万万不肯自己背上污名的。”   秦栖嗤笑一声,讽刺道,“干都干了,还怕人说不成?要我说,大皇子这么突然死的,说不定就有四皇子的手笔在其中。”   秦旭抬手止住弟弟的冷嘲热讽,尔后搁下笔墨,准备等探明情况后再也军报。   “小九,你庄子上的黑火.药研究可有进展?”秦旭问道。   “什么?!小九也会造黑火.药么?!”不等秦朔回答,秦栖依然蹦起来了,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排挤?!   “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秦栖龇牙咧嘴。   “谁让你是个嘴上没门的,心里存不住事儿。”秦旭淡淡瞥了一眼野猴子一般上蹿下跳的同胞弟弟说道。   秦栖不服,嚷嚷道,“我什么时候嘴上没门的了?”   “爹那个庄子,你不是告诉弟妹了么?”秦旭揭开胞弟的老底。   “那什么…”秦栖哼唧道,“那可是我一个被窝睡觉的媳妇儿,我不告诉他,我告谁啊!再说了,我媳妇向来聪慧绝顶的!”提起自家媳妇,秦栖面上全是光彩。   “行了,别扯皮了,那黑火.药本就是最高机密,在没有研制成功前,谁也不知道的。”秦旭以血脉之力压制住了一蹦三丈高的胞弟。   秦朔见两位哥哥说完,才道,“黑火.药的制作很简单,但是难以保存,非常容易受潮,只能现做现用。而且火药的点燃和投掷方式也是个大难题。”   “看来林家已经有了成熟的火.药制备手段。”秦旭拧眉。   “我们必须要抓紧时间了。如果我们的猜想成真,草原三部落定然不是林家的对手,待林家拿下了三部落,一统北部草原,便要朝我们动手了!”   “我这就回去盯着实验室。”秦朔也是心焦,毕竟他是知道热武器对冷兵器降维打击的那段历史的。   秦旭制止秦朔,“将实验室移到乾元关大营来吧,虽然目前无法得到稳定的火.药武器,但是一旦林家来犯,我们起码还能现场制备,总不至于束手无策。”   “对了!”秦朔眼睛一亮,想起一茬来,“火.药的制备需要木炭、硝石、硫磺。草原物资匮乏,林家想要原材料,必须要从大凤朝采买!”   “着人去查各大药铺的出货记录,说不定我们可以从源头上遏制住林家的发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原材料断供,林家统一草原的步伐必然受阻,说不定还会迎来草原部落的恶反扑。   “小九好计谋!”秦家两兄弟具是眼睛一亮。   “这还是三哥你教我的呢。打仗可不是拼蛮力,不是正面刚就行,后勤调度,物资供给都是重中之重。”秦朔被盯得不好意思。   秦旭行动力一流,在听取了秦朔的建议后,一条条指令便下达下去,一是严打民间走私情况,把好北疆沿线的各处关卡。二是排除小队去调查各大药房的出货勤快。   “我们顶多能过调查北疆范围内的药店,旁的地区恐怕就鞭长莫及了。”秦旭忧心。   “我有一个朋友,家中开药房的,兴许有些门路。”秦朔举手发言,心中实则有一丢丢的心虚,所谓朋友其实就是济世教。济世教下的仁心堂不止在民间及其有威望,同时还是行业龙头。仁心堂出手,应该可以查到大量硫磺、硝石的流通路径。   和上次一样,秦旭依旧没有追究九弟口中的那个“朋友”到底是何方神圣,而秦栖只是看了眼自家三哥,虽然心中好奇,却也选择了闭口不问。   “我本就和那朋友约好了过些日子要一聚,正好趁此机会请他帮忙。”秦朔原本就打算亲自将七十二名少年少女们送去济世教求学,如今正好可以顺便调查一下黑火.药原料的事情。   “出门在外注意安全。”秦旭叮嘱。   秦朔点头应下,接着不再多留,与两位哥哥告别,便往庄子赶去。   “可是出了大事?”通行的彪叔见秦朔脸色不对,连忙询问。   秦朔便将自己的猜想一一道出,懊恼道,“北部草原本我看中的地盘!如今竟然被抢先一步了!”光光是一个方圆百里的庄子可不够自己发展的。   懊恼过后,秦朔开始安排接下来的事项,“火.药实验室的搬迁由彪叔你亲自盯着。”   “那这次…”彪叔面露犹豫。   “这次去定西城我带着季勇。而且一路还有济世教的人跟着,安全不是大问题。火.药那边才是重中之重,不得有失。”没错,济世教的总部竟然在西北边,这是秦朔一直没有料到的,一直以来,秦朔都以为济世教扎根在富饶的南边。   时间紧急,原本秦朔是准备等春耕结束后送孩子们去定西城的,如今只能改变计划了,幸而大家早做了准备,便是提早启程也是无碍。   “这般等不及了?!”关月依旧是一身黑衣,一手抱剑,一手牵马等在庄子外边。   “是啊,等不及了。”秦朔早就对对方的阴阳怪气免疫了,甚至总结出了破解之术,那就是打直球。   果然,在秦朔一口承认自己迫不及待后,关月的脸色便如吃了屁一般扭曲了。尔后又看了秦朔身后长长的车队后,说道,“你还真看重这些小崽子呢,连路都舍不得让他们走的。”   此次出行,路程遥远,秦朔直接准备了八架马车,拉着孩子们赶路。虽说只是建议的板车,但总比靠自己一双脚走路来的轻松些。   “当然宝贝了。”秦朔道,“这不就是你们济世教所追求的众生平等么。我秦朔有一口肉吃,便有他们一碗汤喝。”   “九爷!小的不要喝汤!”坐在板车上的朱半子远远听见秦朔的话,扬声高喊道,“九爷有一口肉吃,便有小的一个碗洗便成!”   “我给九爷洗碗!我洗碗最干净!”   “我来!我来!”   一时间,板车队伍热闹非法,都是挣着给秦朔洗碗的。   关月又讨了个没趣,摸摸鼻子,翻身上马,心中决定自己这一路都不和秦朔说话了,自己根本说不过这小子。   兴许是和一群年轻人呆在一起的缘故,西去的路程比秦朔去年北上是要轻松不少,少年人们的欢声笑语常伴耳边,再多的疲惫都消散了。   “你们可要好好待这些孩子。”秦朔看着孩子们一张张的笑脸,板着脸冲关月道,“你们对我无礼,我不计较,但是要是这些孩子们吃了苦,那么咱们大不了鱼死网破。”   关月被秦朔一对亮晶晶的招子盯着,心中无端升起一股寒意来。   “你们该知道我这个人的,向来不与人同,世人皆道贱民命贱,可是在我眼中,他们都是宝贵无比的。”秦朔警告道。   关月撇开头,躲开秦朔的目光,干咳一声后道,“你看储云那小子有多无法无天就该知道教中向来对孩子们宽厚的。”   “那样便好。” 第87章   定西城与朔州城相距并不太远, 大约是朔州城至上京城一半的距离。队伍中人要不骑马,要不坐马车, 又正赶上春风和暖, 这段路程走得还算惬意。   “哇~快看,那边黄灿灿的一片,是花儿么?可真好看!像是着火了一样的!”队伍里时不时传来少年的惊喜欢呼。这是他们人生的第一次出游, 第一次睁眼看到外面的世界。便是路边的一颗小草、一株野花都能引得他们大呼小叫。   看着那一张张鲜活而年轻的小脸,秦朔都觉着压在肩膀上的担子轻了几分, 呼吸都畅快了。   “嗨, 少年郎们?你们是哪家书院的?”车队正在休息, 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路过,好奇地扬声询问。   这不是他们头一回被当作集体游学的书院学子了。这些孩子们如今不需要做哪些个割草、喂鸡的粗活,每日都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 身上穿的秦朔给他们准备的统一服装, 虽然不是什么名贵布料, 但也妥帖干净。   加之腹有诗书气自华, 每日不断的学习进步更是令这些孩子于心底生出了自信和底气, 每个人的眼睛都是闪闪亮亮的。这般高昂的精气神很难不令人侧目。   不等孩子们回答那文士,那中年文士却似发现了什么一般,掩面后退两步,“唉!怎生还有小女娘!有辱斯文!有辱斯文!竟是勾栏院不成!”   孩子们不知勾栏院是什么 ,但却也看明白了中年文士脸色的嫌恶之色,这嫌恶还是冲着队伍中的女孩儿们去的。   “啊呸!你个老东西,长这般丑怎么好意思出门的!”孩子们可不是好惹的, 小嘴儿吧吧反击起来。   “你瞧不起小女娘, 那你是不是还瞧不起你老娘啊!”一个女孩子插着腰从板车上站起来, 远远地和中年文士对骂, “生而为人连生了自己的老娘都瞧不起,你还算是个人么!”   “你!你!你!”中年文士被骂得手指抖啊抖,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了,不要顽皮了!”秦朔淡淡地斥责了一声,低头撇了眼那面色铁青的中年文士,随即挑开头不再多看。   “休息差不多了,继续出发。”秦朔下令,孩子们顿时收了声音,一个个老实地在板车上坐好抓牢。   车队继续前进,那中年文士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切莫意气相争。”秦朔骑马走在孩子们的车队旁,教导道。   “那不是有九爷在么。”朱半子嗫嚅着。言下之意,他们是知道秦朔肯定会给他们撑腰,绝不会看着他们吃亏,他们才敢上去怼的。   “九爷,婢…我…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认错的是刚刚那个叉腰怼人的少女。   秦朔记得她,考试的成绩很不错,尤其是那一笔字,几乎和秦朔的字迹是一个磨字刻出来的——没有字帖,少女唯一能过接触到的字体就是秦朔编写的教材。   秦朔见她咬着嘴唇,眼神倔强,似乎有不服,便问,“可是觉得那人冒犯你们了?”   少女咬唇点头,“九爷您不是说无论男女,但凭本事说话么。”   “没错。”秦朔点头,“在我眼中,男女皆是一样。但是我并不代表全世界。”   “在庄子上,我的意志便是法度,但是,到了外面的世界……”说着,秦朔笑叹一声,“你们九爷我啊,尚且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呢。”   “但是,也不要就此灰心。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今日我给了你读书学习出人头地的机会,明日的你便可给更多女孩子同样的机会,令她们能够读书识字、认识世界。”秦朔鼓励道。   “九爷,我一定会努力的!”女孩儿一脸坚毅。   “九爷,我们会努力的!”一时间,车队成了表决心大会。   “你还真是会鼓动人心呀。”关月策马走到秦朔身边。   秦朔道,“只是给孩子们一个希望而已,人活在世总要有个奔头的。有人为了吃喝温饱,有人为了扬名立万,我么……”   “你什么?”关月连忙追问。   “我啊。”秦朔冲关月眨眨眼,“我与你们济世教一样,渴望建立一个崭新的世界。”   秦朔说得坦诚,关月却不信了。人就是这种奇怪的动物,一旦对方过于直白坦诚,自己便会疑神疑鬼起来。   就这样路上走了大约二十多天,在孩子们的欢呼声中,车队终于抵达了定西城。   就在秦朔以为自己要费上一番口舌才能将这样一大队人马带进城时,关月却策马上前,和守城的小兵耳语了几句,又递上一袋子鼓鼓囊囊的钱袋,守城小兵便开闸放行了。一通操作看得秦朔目瞪口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定西城也是边城吧?!”秦朔不可思议。作为边关要城,守备如此松懈真的可以?自己这近一百号人的队伍说放进就放进了?!真不怕是敌人放进的间谍,来个里应外合?   “不然你以为我们总部为什么放在定西城?”关月道,“定西城虽是边城,但是土地比北疆还要贫瘠,外族都瞧不上,自大凤立国以来少有战役。”   “且定西城是定远侯的管辖,那杨家人自上而下都一个样,就是死认钱,只要钱给到位了,一切都好说。”种种因素之下,本该守备森严的边关要城反而成为了一座“自由”之城。   进城后,秦朔更是进一步体会到了这种“自由”——竟然还有明晃晃的异族在集市上做生意!   “那是个北戎人吧!”秦朔目瞪口呆,疑心是不是自己太落伍了。   “进了定西城就是定西人。”关月瞧着秦朔傻愣的模样,心中窃笑。   “皇帝知道定西城的情况吗?”秦朔真的很好奇。   “当然不知道!”关月道。   “二皇子不是来巡边了吗?”   “他看到的都是底下人想给他看见的。”   秦朔无语,想起朔州城的各种严防死守,严禁铁盐进草原。现在看看这定西城的情形,人家草原哪里要走私铁盐啊!直接到定西城来进货!   想起死在战场上的战士们,秦朔咬牙,“朝中就没人知晓此事吗?!”他们秦家儿郎们用血肉筑起防线抵御北戎野人,结果大后方却直接开这样大的漏子?!   关月耸耸肩,“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但是么,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官官相护呗。”   “大家都爱定西城。”关月扭头看向秦朔,说道,“你知道么,定西城是不向农民征税的。”   “什么?!”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关月所吸引。   “在定西城,只有商税,而无田地税,农民们只需要交地租就行了。”说着,关月狡黠一笑,“所以啊,你别看不上这定西城,觉得没规矩,这定西城的百姓说不定是整个大凤朝最幸福快活的百姓喽。”   秦朔放眼看去,眼前这热闹不输上京城的集市,看着路人们那一张张笑脸,脑中浮现的却是那个血色浸染的北疆草原——这也太荒唐了!前方战士流血送命,后方却打开国门和敌人相亲相爱!   ”你们一直都知道这个情况?”秦朔定定看向关月。定西城这么重要的情报信息,济世教却没有提醒自己。   “没办法啊,要是没有这定西城,咱们济世教还真不知该去哪儿安家落户了。”关月扬声笑道。   “或许,定西城发展到如今这般繁华,其中少不得贵教的指点帮助吧。”秦朔大胆猜测,看到关月因为自己的话而脸色一僵,便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这济世教根本不顾大凤朝死活,他们甚至恨不得天下大乱,大凤朝国灭,好教他们有机可乘。他们嘴上说着为天下百姓计,但是更重要的还是实现自己的教义理想,至于这一过程中会死多少人,他们会不知道吗?他们不在乎而已。   秦朔压制住心中的翻江倒海,此时还不是翻脸的时候,自己如今可在人家的地盘上!   “贵教好本事。”秦朔笑道,“定西城原出名的穷困,竟然能发展成如今这等繁华昌盛的模样,百姓们更是安居乐业,文先生好本事!”   关月闻言也不隐瞒了,说道,“先生有济世神通,可叹无处施展,只一个小小定西城,哪里够先生施展拳脚的呢。”   秦朔不禁心想,自己或许不是第一个被济世教找上的,定远侯府可能早就被盯上了,这定西城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秦朔脑子几乎都能推演想象出当时的情形——定远侯府为新帝忌惮,朝堂不得志,日子还拮据,济世教便在此时出现了。作为智囊团一般的存在,为定远侯府出谋划策,先是广开商路,再是提出商业税,废除农业税。定远侯府既得了实惠,又赚了名声,多美啊!   秦朔承认,定西城的确经营得不错,商业繁盛,人民幸福。可是!他们的繁盛与幸福吸得是北疆百姓的血和命! 第88章   “九爷, 可是有什么不妥?”朱半子一边询问,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自打进了定西城, 他们一行人便被安排进了这处三进的四合院里, 而那个名为关月的黑衣男子走后,九爷脸色的笑意便不见了,朱半子不免心忧。   “半子, 你觉得这定西城如何?”秦朔反问。   “呃。”朱半子思索一下后回道,“很繁华, 很自由的感觉, 大家都很开心没什么烦恼的样子。”   闻言, 秦朔心下叹息,感叹济世教的好手腕。确实,站在定西城百姓的立场和视野, 这济世教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让他们走出贫困, 过上幸福好日子的活菩萨。至于千里之外的朔州百姓会遭遇什么, 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秦朔记得当年和王贵联系的那个卖货郎也是进入定西城后便没有了消息的。恐怕自己的情报人员刚刚跟进定西城便被盯上了吧, 怎么可能探查到消息。   那么,那个卖货郎又为什么要去朔州城?明明定西城大门敞开,北戎人想买什么都能买到,他又何必去朔州干走私?   除非…那个卖货郎便是济世教往朔州城安插的棋子,他们想要将朔州城打造成第二座“自由之城”!   如此以来,济世教会找上自己也不足为奇了!说什么看重自己为人和善,是合适的继承人选, 通通都是鬼话连篇。说到底不过是看重自己秦家幺儿的身份罢了!   这一刻, 怀疑如同野草藤蔓一般在秦朔的心中疯长缠绕, 往日对文道子才学见识的七分敬仰全都变为了厌恶。   “九爷?”见秦朔长久不说话, 脸色还阴沉得吓人,朱半子不禁低声询问。   “半子,你再想想,这定西城有什么不妥?”秦朔继续问。   如今已经来了这定西城,自己不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这些孩子是不可能带回头了。自己只能和济世教先虚与委蛇,孩子们却要留在这里学习三年起步,只恨自己先期没有给孩子们树牢思想的篱笆。   “不妥?”朱半子皱眉思索着,很快眼睛一亮,回答道,“九爷是指他们和外族交易不妥?!”   “可是,赚谁的钱不是赚啊,只要钱到手,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就行了呗。”朱半子不解问。   闻言,秦朔心中叹息,这些孩子自出生就没有离开过庄子半步,学文识字也不过将将半年,他们能懂什么家国大义呢?   “与北戎人交易是让定西城百姓过上了好日子,那么和北戎人战斗的朔州城百姓呢?”秦朔将其中的关系细细道来,“原本和北戎人战斗,我们只会牺牲一百个士兵。可是装备上了铁甲武器的北戎人战斗力大增,我们会牺牲一千、一万个士兵!”   “一旦北戎人做大做强,他们甚至会攻破乾云关,杀进朔州城,攻入大凤朝腹地!那时还不知会死多少人!”   朱半子长大嘴巴,喃喃道,“竟是如此吗?”   秦朔叹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有些钱不能赚。这就是祸水东引!”   “所以,这个济世教不是好的。”朱半子知道他们这次是要来济世教求学,此时一听不免心中忐忑。   “对于定西百姓,他们自然是好的,对于善堂里被他们庇佑的老弱病残,他们当然也是好的。可是,对于死在北疆战场上的战士们,他们绝对不是!”说罢,秦朔以手扶额。他心知这世上没有绝对善与恶,可是想到那一日乾元关大营中盘旋着挥散不去的哀嚎痛叫,他便没办法不去痛恨济世教。   “以后你们便要在此学习了。”秦朔收敛心神,拍拍朱半子的肩膀,叮嘱道,“专心学技术学本领,要常与我通信。半子你还有盯着点其他人,倘若有什么不妥,你不用处理,来信告诉我便是。”   “九爷放心。”朱半子单膝跪下,“我的命就是九爷您给的,我绝不会背叛九爷您的。我一定会好好学本领,把这个济世教的本事都学会,日后好好报答九爷。”   看着目光灼灼的朱半子,秦朔又叮嘱道,“记得藏拙,这世道,出头椽子先烂,要扮猪吃虎,明白么。”   “谢九爷提点!”感受到秦朔话语中满满的关心,朱半子只恨不得自己现在就学了一身本领好立马报答秦朔。   在四合院里休整了半日,秦朔便等来了文道子。   “文先生,好久不见,一切安好?”秦朔笑着上前打招呼。   “秦公子日安。”文道子依旧是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秦朔,欣慰道,“不过是小半年未见,秦公子的变化竟是天翻地覆了。”   闻言,秦朔只当听不懂,打了个哈哈,只道北疆风大,把脸都给吹黑了。   “公子依旧面如白玉。”说罢,又问,“公子觉着这定西城如何?”   秦朔笑容不改,“不错,商业繁盛,人民幸福。”   “哦。”文道子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秦朔,“我以为公子会为北疆士兵鸣不平?”   “当然会有不平。”秦朔点头大方承认,然后道,“但是,我后又想,北疆士兵的命是命,定西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吗?战死,亦或是饿死,都是死啊。”   秦朔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文道子的脸色,又道,“先让定西城的百姓富裕起来,解决一部分人的生存问题,然后才能积蓄力量去解决大部分人的困难啊。”   “妙!”文道子鼓掌,眼中是对秦朔满满的赞赏,“我果然没有选错人!秦公子果然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某经营定西城数载,自问无愧于心。”文道子满面春风,“曾经的定西城说是饿殍千里也不为过,便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易子而食不是谣言。”   “而如今的定西城,家家户户有余粮,便是普通小老百姓,隔三差五也能吃上一顿荤腥。不多短短数载,定西城的人口已然翻了一番!”   看着得意的文道子,秦朔紧紧拳头,想给他一拳,面色却挂着笑,又继续道,“文先生高义,其实对于北戎人,我一直想着如何才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哦?”文道子来了兴趣,“愿闻其详。”   “其实,要是能过吃饱穿暖,谁会愿意去烧杀抢掠呢。”秦朔道。   “是极。”文道子摸着山羊胡子点头。   “那何不也帮助北戎人富裕起来呢?改变他们的生活习性,改移居为定居,从放牧转向农耕?”秦朔随口胡扯着,以此掩饰自己对济世教、定西城的真正看法。   “秦公子,所言极是,可此等改造非是一日之功。”接着,文道子从北戎野人的习性说到草原气候条件,各方面论证由游牧转为农耕的困难性。   秦朔耐着性子去听,装作非常佩服的模样。不知不觉中夜幕降临,到了晚膳时间。   “哎,我这张嘴啊,说着便停不下来了。”文道子歉意道,“还请公子先用晚膳吧。”   秦朔笑道,“听君一席话如读十年书,晚膳每日都能吃,文先生讲经释理却不是日日能听闻的。”   秦朔的话令文道子哈哈大笑,“我今日正好整理了一册文稿,秦公子倘若不嫌弃,某便送与你一观。”   “求之不得,必当好好拜读。”秦朔佩服道,“先生将一座荒寥小城建设城如今的繁华模样,小弟我正想要向您取经,回去好像我的两位哥哥提提建议呢。”   “秦公子果然成长了啊!”文道子感慨着,“还记得咱们初见之时,你讲我们当作绿林好汉呢。”   “彼时年纪小,不懂事。”秦朔摸摸鼻子,心道,你们不就是绿林好汉么。还真应了那句老话,不怕流氓坏,就怕流氓有文化。这济世教他是真有济世救民的本事啊,可是他只救自救的民,他人的死活他不管的。   “这次将庄上的孩子送来贵教,日后还请先生多多费心了。”秦朔心中一万个后悔,后悔自己没有先一步考察济世教的情况。可是如今后悔无用,倘若自己没有提出送孩子们来潜修学习,自己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见到这定西城的真面目了。   “秦公子放心,文某必当竭尽全力。”文道子拱手道。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想要麻烦先生了。”现在秦朔只想竭尽全力榨干济世教,利用起来根本不会像以前那样还心存羞愧。   “不知先生这边可有林锦的消息?”原本秦朔是想打听硝石、硫磺的流通信息的,可如今他对济世教一百个防备,生怕济世教通过自己调查的信息反推出黑火。药的配方,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秦公子放心,一旦有林锦的消息,定会派人传信给您。”文道子给出承诺。   秦朔道谢,尔后便实在找不到话题了,好在此时晚膳也上了,倒也免了尴尬。   “秦公子莫要嫌弃,都是定西城的特色菜肴。”文道子道。   秦朔低头看向面前的案几,竟然看到了类似奶提子的北戎吃食。   “文先生用心了。”一颗奶干丢进嘴里,秦朔只觉味同嚼蜡,他看着文道子看自己时的欣慰眼神,很想挺直腰杆子说“我必不与你们同”,可惜啊,自己的腰杆子不够硬,便是心中不平,也只能面上堆笑,谁让自己还太太弱小了呢。 第89章   “九爷!一路顺风!”七十二个孩子齐齐朝秦朔挥手告别。   “安心。”秦朔挥手让孩子们不要再送, “你们好好学习就是,每过段时日我都会遣人来给你们送生活物资来。”   在定西城滞留了数十日, 秦朔将这定西城的大街小巷逛了个遍, 最终也只能感叹,济世教、文道子的确有几把刷子,这定西城被他们经营得着实富贵安康。只可惜, 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无法真正剖心相对。   “秦公子客套了, 不过是些孩子, 咱们济世教还是养得起的。”文道子笑道。   秦朔忙道, “如何敢叫这些孩子占用了教中资源,那么多孤寡老人、失祜幼童需要照顾呢。”秦朔对济世教的称呼由“贵教”转为了“教中”,态度肉眼可见的亲昵起来。   “文先生, 孩子们就拜托您照顾了。“秦朔再次托付, 又道, “原先说好的学费价格我翻倍给, 算是一份绵薄之力, 给教中的老人小孩儿平日里添置些吃食。”   “秦公子大义。”文道子拱手道谢。   “远不及文先生。”秦朔身子一侧,避开文道子的行礼,又伸手扶住文道子,说道,“我相信,只需你我勉力同行,自有一日能实现老有所依, 幼有所养, 人人平等, 百姓富足的新世纪的。”   秦朔一番热血剖白引得文道子恨不得洒泪当场, 直呼自己没有看错人,只愿在有生之年能够看到天下大同的那一日。   “自当勉励前行。”说罢,秦朔翻身上马,挥别众人,踏上了回程之路。   “九爷,何不多留几日好做探查?”车队驶离定西城数里路,随行的季勇忍不住出声询问。   “敌暗我明,又在他们的地盘上,能探查个什么来。”秦朔解释,“与其做无意义的探查,倒不如走得干脆利落些,也免了他们怀疑。”   “而且,定西城的情况必须要尽快回去告诉两位哥哥。”说罢,秦朔一甩马鞭,黑糖扬起四蹄如同离弦之箭飞射出去。   就这么快马加鞭地赶路,来时走了近一个月的路程,回程却只用了七天。   “九爷?!”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原本想要直接去乾元关的秦朔却在半路上遇上了庄子上的养殖队。   “回九爷,小的们正给羊儿们洗澡呢。”回话的朱半子的阿爹,朱半子走后这羊圈又重新归他阿爹打理了。   “洗澡?!”秦朔瞧着仆役们拎着小羊的腿像是甩陀螺一般将小羊丢进河里去,落水的羊扑腾着奋力游向河边,这就算清洗干净了。   “就这样洗的?”秦朔怒极反笑。自己一直强调要精细化养殖,这些人怎么就木鱼脑袋一般不开窍呢!   “是的,九爷,一直都是这么给羊清洗的。”朱阿爹弓着身子回话,又道,“您放心,羊身上的毛很厚的,会浮在水面上,不会沉水死掉的。”   眼见秦朔的脸色有变黑的趋势,朱阿爹慌乱起来,却又不知自己是何处犯了错,手脚慌乱着不知该何处安放。   “九爷!非是小的们偷懒。”一个年轻的仆役噗通一声跪着河岸的碎石地上,飞快地解释道,“一直以来都是这么给羊洗澡的,其实不仅仅可以给羊儿们清洁身体,还能看出它们的身体状态。”   “身体健康的羊可以很快浮出水面,并且很快回到羊群中去,哪些老羊,或者身体有疾病虚弱的羊则无法做到,从而被分辩出来,可以重点照料。不至于让它们的病传给别的羊。”   闻言,秦朔看向河中奋力扑腾的小羊们,果真有几只明显身体素质要弱一些,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生病了。   “嗯,你们做的不错。”秦朔嘴巴紧抿,面上不动声色地夸奖,心中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这种人?!简直就是自大狂了,当所看的事物偏离自己的认知时,便会主观地认定对方是错误的,自己才是对的!这是多么的自大无知啊!自己怎么变成这样了。   自己不过是看过几个农业频道的节目而已,怎么就自大地一票否决了牧民们于实践中摸索研究出的养殖方式呢?!   将心中的情绪压制下来,秦朔勉励了众人几句,又策马往乾元关赶去。一路上,秦朔的脑子都是乱糟糟的,仆役们看向自己是那惊恐的神色不断在他脑海中盘旋。   “小九!”秦栖得了消息,早早等在了军营外,结果刚刚靠近秦朔,下一秒就捂住了口鼻。   “小九,你这是腌入味儿了啊!”   天气渐渐和暖,秦朔日夜赶路,已然七日没有洗澡了,身上有味在所难免。   “哥,有重要的事情。”秦朔道。   这下秦栖也顾不上捂鼻子了,拉着秦朔便往大帐去。   一进大帐,秦朔便将定西城的见闻告诉了两位哥哥,当然还是隐去济世教在其中的角色。   “我们先前可能还真是冤枉了林家,通敌的不是林家,而是杨家,在定西城北戎人想买什么都能买到。”秦朔道。   秦旭秦栖二人听完具是脸色漆黑,任谁知道自己在前方卖命杀敌,自己人却在后方给敌人递刀都不会好受的。   “狗日的!”秦栖咬牙切齿,“朝廷这是眼瞎了吗?!!”   “陛下未必知晓其中的事情。”秦旭道。   “那就这样了?!”秦栖大为恼火,“咱们这儿防卫城铁筒,西边儿直接打开大门?!”   “这不是笑话么!”秦栖拍桌。   “眼下情况不是变了么。”秦旭瞧着将桌子锤得邦邦响的胞弟,提醒道,“林家小儿在草原上都杀疯了,日后这天下是什么局势还未可知呢。”   “林锦怎么了?”秦朔忙问。   原来秦朔不过离开了一个多月,草原上的格局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林锦先是干三大部落之一的图尔朵……   “等等。”秦朔问道,“什么叫做干掉?”难不成是灭族吗?   “差不多是灭族,据探子来报,图尔朵的成年男丁一个没留,女子幼童统统为奴。”秦旭说罢继续讲,“先是灭了图尔朵,然后收服了那支游荡在外的狼小子们。”   “就是混血部落?”这下秦朔坐不住了,这林锦怎么专和自己抢饭吃啊!混血部落可是自己看好的武装力量。   “就是他们。”秦旭道,“那些孩子和图尔朵部落有仇,林锦灭了图尔朵,那些狼孩子便跟着林锦干了。”   “灭了图尔朵,胡努哈哈部落坐不住了,自己找上门去,结果被林家军队锤到半死。这下三大部落,一个被林锦灭了,一个被打到半残,这种杀神气势立马引得草原上的小部落们投靠依附。”   “如今在北疆草原,林家势力已经和呼图尔和部落相抗衡了。”秦旭继续道,“一旦林锦统一草原,那么,咱们乾元关危矣。”   想起自去岁冬季至今自己尚未收到朝廷的一粒米粮,秦旭不禁摇摇头,这接下去的路要怎么走,接下去的仗要怎么打啊!   听三哥讲完如今的草原局势,秦朔不禁愣住,和林锦的超强行动力相比,自己的进度还真如同蜗牛爬山啊。人家都一统草原了,自己这还在纠结怎么把小羊丢河里洗澡呢。   “草原的情况我已经写了急报送去上京城,只是如今尚未有回信。”说着,秦旭的脸色也露出一丝颓意来。   “哦!对了!”秦栖似是想起什么,忽而大叫起来,“小九,你和那林家小子是不是关系不错?!”   “没有。”秦朔摇头否定,“只是寻常同窗而已。”   “可是,那射日弓怎么落到了那小子的手里?”秦栖不解,“我记得,那弓不是三哥送你的吗?”   “啊。”秦朔这才想起来射日弓的事情,便将当初在上京城自己和林锦交换礼物的事情告诉了两位哥哥,“阿爹其实没揍我,只是做做样子,林锦以为我受伤了,还送了膏药,礼物,我便也回礼给他了。”说起当年的事情,秦朔只觉恍如隔世。   “竟是如此。”闻言,秦旭哭笑不得,“小九不知,那射日弓是我少年时用的,后来臂力渐长才不用了,又不忍他就此封沉,这才送给了你。”   “没想到竟然到了林家小子手里。”秦旭感叹,“没想到有一日会在战场上被自己的老伙计指着脑袋。”   秦朔当初送出弓箭时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样一日,彼时他还以为林锦就是个单纯的富贵少年郎罢了。   “三哥,对不起。”秦朔道歉。   “无碍。”秦旭摇头,“知晓我少年是使射日弓的人并不多。”   “总之,我们先做好万全的准备吧。”说罢,秦旭便让秦朔先回去洗漱休息。   离开大帐,秦朔脑子混沌地回到自己的营帐。一切的发展都脱离了自己的预估,原本细细拟定的计划如今都成为了一纸空谈。说什么向北发展,说什么广阔天地大有可为,自己怎么会这般自大的呢?明明自己只是个普通人不是么?秦朔陷入了深深的反思之中。 第90章   “小九!”   正在埋头跑圈的秦朔忽而被叫, 循声看去正是三哥秦旭站在校场旁远远冲自己挥手。   “三哥。”秦朔小跑到秦旭身旁。   “都跑了一个时辰了,歇会吧。”秦旭将水袋递给秦朔。   “谢三哥。”秦朔接过水袋吨吨吨就是一大口。   “小九这几日训练的时间调整长了?”秦旭问道。   “嗯。”秦朔点头, “天气暖和起来了, 我自己感觉身体素质也好了不少,就增加了一点训练。”   “好样的。”秦旭夸赞。   “哥哥看弟弟自然是什么都好的。”秦朔苦笑。   “我看你这几日有心事?”秦旭直接询问。   “哥你看出来了啊。”秦朔挠挠头,企图掩饰。   “因为那个林锦?”秦旭试探性地问道, “你们以前关系不错?如今可能成为敌人刀剑相向,所以心中不痛快?”   “不是。”秦朔忙道, “我与林锦真心关系一般, 算不得什么至交好友。”   看着三哥忧心的神色, 秦朔只得实话实说道,“只是觉得自己其实就是个平凡人而已,林锦可比我厉害多了。”   说着, 秦朔点点自己的脑袋, “我总是想得太多, 做得太少, 干什么都瞻前顾后的。”   “小九怎么会拿那等恶徒与自己相提并论?”秦旭诧异, 要知道那林家小儿如今在草原的名声就如同臭名昭著的鬣狗,凶残且毫无人性。   “他都快一统草原了。”秦朔道。   “那又如何,即便称王称帝,也不过是遗臭万年的暴君罢了。”秦旭不理解秦朔这突如其来的自卑。   “三哥!我!!”秦朔想说什么却还终究还是闭上嘴巴,总不能嚷嚷着自己原本也是看上了草原,想要一统草原作为根据地的吧。那可真是羞死人了。   “没什么。”秦朔叹气,又挠头, “我就是觉得我该将目光放在眼前, 先将眼前的事情做好了, 不要好高骛远。”   秦旭当然看出了小九弟的欲言又止, 但是他并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更不会打破沙锅问到底,他瞧看秦朔着实沮丧的模样,伸手拍拍秦朔的肩膀,安慰道,“小九不要着急,稳扎稳打是对的。你和林锦那个亡命之徒如何做比,你要知道,你还有父兄帮衬呢。”   秦朔搓搓脸,表示自己知道了,一定会稳字当头,走好每一步。   “哥,我看几个武备师傅已经摸索到了实验的路子了,接下来只要找到适合的引线材料就行了。”秦朔在乾元关大营呆了几日,主要是呆在武器实验室里,见实验一切顺利,自己也帮不了什么了,便提出回庄子去。   “离家近两个月,庄子里也不知如何了。”实际是秦朔算算日子,那占城稻种下快两个月了,近日正是成熟收获的日子了。   “行。”秦旭点头,“回去将庄子上的事情处理好了,就再来军营住段时日,大家伙儿都盼着你过来呢。”   秦朔点头应下,面对三哥极力将自己介绍给军中众将士的行为,秦朔心知三哥是想培养自己,万一哪日不幸遇难,好叫自己作为传承人接下朔州城的担子。   秦朔一直听从三哥的安排,但却希望自己这个“备胎”永远不要派上用场。   和两个哥哥用完一顿午膳,秦朔便带着自己的护卫队折返庄子。刚刚抵达庄子,果然有一大堆的事务正等着处理。   “实验稻田怎么样了。”秦朔进了书房第一件问的便是占城稻的事。   “好得很!”彪叔一脸兴奋,“咱们竟然在北疆种出了稻子!而且只要两个月不到的时间!”   “亩产多少?”秦朔一边问,一边翻阅书桌上堆成小山一般的文件。   “亩产还没秤量呢,前天刚刚收割,今日才刚刚打谷,只盼着接下接下来都是好日头,好将稻子晒干储存。”彪叔回道。   “要是天气不好,便将稻子放孵蛋屋去烘干。”秦朔给出解决方法。   “对了!九爷,说起孵蛋,你知晓咱们用小鸡仔换了多少粮食不?!”彪叔仅剩的一只眼冒着精光,“足有四十石!庄子上的粮仓都堆满了!”   四十石,一石是一百二十斤,也就是用小鸡仔换了两吨多的粮食回来!这完全出乎了秦朔的预料。   “咱们这小鸡仔算是十里八乡的有名了,好多人家都排着队的要用粮食换鸡仔呢。”彪叔说着,一拍脑袋,“九爷,咱们庄子上还真有个神人了,她会分辩小鸡仔的公母!”在彪叔眼里,小鸡仔都是毛茸茸一团,哪里看得出个公母啊。   “乡亲们都想换小母鸡,不想要小公鸡。”此乃人之常情,公鸡换回去养大了顶多能打鸣。可是母鸡却可以源源不断地生鸡蛋,大家伙当然都想要母鸡。   “本来就是混着卖的,各凭运气得公母。”彪叔道,“但是那个老婶子就是厉害,上手一摸就知公母,于是咱们就公母分开卖,小母鸡比小公鸡要贵上一番,但是大家还都喜欢买小母鸡。”   秦朔听彪叔讲完,点头道,“做得不错,这次但凡参与了鸡仔售卖的各个有奖励,彪叔你安排一下。”   “小鸡仔交换粮食要作为庄子上的一项长久买卖,要好好经营。”秦朔也没有想到聚沙成塔,就凭着一只只小鸡仔竟然换到了这么多的粮食。   “庄子上的其他事情还都妥帖?”秦朔正询问,手里便翻到了一份来自上京城的信,寄件的封口封口处是个“秋”字,应该是秋桂寄来的信。   “一切安好,就是那个混血部落的事情…”彪叔面露愧色。他是唯一知晓秦朔计划的人,知道秦朔是打算将混血部落收入囊中,甚至不惜自己苦练武艺,就为了能过以过硬的自身本领去征服北方草原,谁知…竟然被抢先一步,真是天意弄人。   “无碍。”秦朔摇摇头,“好事多磨。”   “反正以我们如今的实力也不适合去做冒头的事情,如今这样低调稳进的发展也无比是坏事。”秦朔边说边拆开手中的信,才匆匆看了两行,眉头便越拧越紧。   “九爷?出了何事?”彪叔询问。   “是秋桂的信,她要来北疆了。”秦朔道。   “那可真是大好事啊!”彪叔开心道,“秋桂姑娘多能干啊,她要是来了北疆,咱们这庄子保准更上一层楼!”   “秋桂不是那种会自作主张的人。”秦朔摇摇头,心中疑惑。按照秋桂的性子,自己让她留守上京城,那么只要上京城还存在一日,她便会留守一日,绝不会擅离开。   果然,秦朔将信件继续往下看,眉头越拧越紧。信中写道,自家八姐以桃代李,一把火烧了杏红楼,用死尸换下了林家女眷,免得林家女眷没入教坊收到侮辱。   看到秦清和的做法,秦朔并未惊讶,毕竟他八姐的确有几分侠肝义胆,又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性子,在有能力的前提下出手救人一点也不足为奇。   可是看到后面,秋桂竟然要带着林家女眷来北疆投奔自己,那可就是大大的奇怪了。依照秦朔对秋桂的了解,在秋桂眼中,林家女眷就是拖累,就是烫手山芋,她怎么可能将烫手山芋带来给自己?!   这其中必然还有什么隐情。可是,书信写到此处便没有了,秦朔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其中发生了什么。   书信的落款时间是一个半月前,倘若秋桂写完信就出发了,那么应该走到半道上了。   一群女子上路,其中还有朝廷钦犯,秦朔光是想想便知其中的行路艰难了,于是交代道,“命人走官道,去迎一迎秋桂她们。”   心中万般疑惑,秦朔夜只能等秋桂来才能解惑。想起如今占据半片草原的林锦,又想到即将和秋桂一同到来的林家女眷,秦朔不免头疼——这样怎么弄?自己难不成还要将林家女眷们送去和林锦团圆不成?   在书房中呆坐片刻,秦朔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将此事暂且放置一旁,继续处理起其他事务来。   自打天气和暖,庄子上的事务便繁忙起来。牲畜配种、耕田播种各项事情都要从秦朔的手里过一遍。谁让秦朔一直强调要改良创新呢,仆役们自然不敢按照以往的旧例行事了。   不过经历过给羊洗澡一事,秦朔也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现代农牧业固然先进发达,但是这古代的养殖畜牧方式也并非一无所用,只有根据自己目前的实际情况来“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才是上上策。   飞快地处理着日常事务,秦朔在翻到一项请示的时候停了下来。   “山猪凶猛,猪圈再三被毁,申请杀猪止损,当否,请批示。”   秦朔这才想起去年自己交代圈养野猪之事,当时管事的说野猪凶猛难驯,自己则提议将猪给骟了。可是自己竟然忙着忙着将骟猪一事给忘记了。   抬眼了下天色,见天光未暗,正巧自己这会儿也坐累了,不如去活动一下筋骨。这般想着,秦朔扬声道,“取麻沸散来!”——自己绝不是怕了,而是出于人道主义,选择先麻后阉。 第91章   “这麻沸散怎么不顶用?”秦朔亲眼看着那黑壮的山猪将拌了麻沸散的饲料吃下肚, 如今过去小半个小时,那山猪却依旧□□不倒。   “药效过期了?”秦朔扭头看向药材库的管事。   “没有!没有!绝对都是上好的药材!”管事的擦擦头上的冷汗, 非常肯定地回答, 心中却是慌得不行——天地良心,自己敢对天发誓药材绝对没问题,可眼下这山猪吃下去没有被药倒也是事实!   就在秦朔准备加大计量的时候, 只听“轰隆”一声,那黑壮的山猪终于腿脚抽抽, 轰然倒地了。   “九爷.....”瞧着秦朔捏着小刀上前, 彪叔终究忍不住硬着头皮道, “这种事情还是让我来吧。”   “没事。”秦朔摆摆手,捏着刀片锋利的小刀小步上前,心道, 自己正好可以趁此机会见见血, 练练胆子——四哥头回见血就是锤扁北戎人的脑袋, 而自己的第一次竟然先给了山猪的外科手术!   脸上蒙着棉布, 秦朔弯着身子靠近山猪的隐私部位, 先是烈酒消毒,再将小刀在火焰上炙烤一小伙儿,接下来便是至关重要的一刀了。   秦朔上辈子学的是金融财会,当然是没有拿过手术刀的。阉割的具体步骤农业频道的纪录片也不会详细讲述,但是秦朔上辈子是个单身狗,时间大把的有,着实看了不少五花八门的东西。虽然不知道怎么给公猪阉割, 但是秦朔知道古时候的太监是怎么阉割的, 出于好奇, 还翻阅查找过不少的资料。   这辈子因为勤于练武的缘故, 秦朔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力非常到位,手中拿着薄片刀也是稳得很,一点不带抖的,轻轻往前一送,手腕轻轻一抖,一串血珠子滑落在地。睡梦中的山猪似是感觉到了些什么,后腿儿抖抖,却也没有醒来。   见状,秦朔手中更稳了,更换手术工具,手腕一扭一剜,一颗粉色的肉球便掉落下来。全场人均是倒吸一口凉气,明明是和暖的四月天,众人却无端感受到一股钻骨的严寒。   “行了。”两颗肉球成功落地,秦朔将手中的手术刀一丢,用烈酒洗手,原想给山猪缝合一下伤口,可见周围手下们都一脸菜色,秦朔不免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变态了。   “那什么,骟过的野猪更容易驯养,不发情后更好长肉,而且肉里的腥臊味也会大大消除的。”秦朔如此细细解释,企图洗白自己的变态形象。   “都看清楚步骤了吧,很简单的操作。”秦朔叉腰看向傻愣站在一旁的养猪管事,言下之意,以后这骟猪的活计就交给他了。   “小的....小的....”养猪的管事咬咬牙,点头应下,“小的明白了!”随即目光如炬地看向几个正看热闹的管事,大喊道,“小的觉得,竟然山猪骟了好处那么多,那么公羊、公牛骟了说不定也有妙处!”   几个看热闹的管事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自己陡然从吃瓜群众变成了被吃的瓜。   “那什么什么。”朱阿爹慌张道,“小羊们向来老实乖巧的,骟不骟没什么大碍的吧!”想想以前自己放羊过的自在快活日子,再想想自己日后要过的日子,朱阿爹就要两眼泪汪汪。   “倒是可以一试。”秦朔拍板决定,说着点名朱阿爹,“庄子上的羊群占了大头,要是能将羊儿们养得更肥壮,我记你一功。”   一听能记功,众人也不慌神了,腰杆子一下子就挺直了——不就是割蛋蛋么!谁不会啊!   “行吧,今日便到这儿吧。”秦朔抬眼,这才发现天色已晚,太阳已然落山,天边只余一抹红霞。叮嘱养猪的管事也照料着点刚刚被骟的山猪,秦朔便迈着步子离开了。   临走瞥了眼还在呼呼大睡的山猪,秦朔因为事务繁忙而毛躁起的内心竟然平复了不少——果然,快乐是要建立的别人的痛苦之上的,哪怕对方是一头山猪。   回书房的路上,彪叔看着秦朔那是欲言又止、欲言又止,一只眼睛盯得秦朔终于停下脚步询问,“彪叔?可是我有哪儿不妥?血迹没擦干?”秦朔上上下下打量自己一番。   “不不不!”彪叔连连摆手,他还能说什么啊?他只觉得无颜面对老将军。老将军信任自己才让自己跟随着九爷,可是白嫩嫩、软乎乎的小九爷交到自己手里,这才几日的功夫怎就成了个“割蛋”狂魔?!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秦朔可不知道今日的自己给众人带来的怎样的震撼,此时的他只觉得神清气爽,浑身充满干劲儿,因为林锦而来带的自卑情绪一下子烟消云散了——简而言之,秦朔觉得自己又行了!这其中的心理转变,山猪同志功不可没。   “彪叔,你无需担心我。”秦朔道,“我已经想明白了,人与人的性格是不同的,人与人要走的道路也是不同的。”   秦朔想明白了,自己与林锦不同。林锦如今是破斧沉舟,自然冒进些。自己可是有一家老小,怎么可能想他那般大刀阔斧地朝草原动手。自己现在该做的就是稳扎稳打,好好种田,努力囤粮,积极建设后方基地,等待东风到来再顺势而为。   秦朔以为自己解释的已经很清楚了,彪叔却还沉浸在粉红色蛋蛋落入尘土时那一瞬间的冲击画面中,心中嘀咕道,九爷什么意思?他想明白了什么?什么性格不同?什么道路不同?所以,九爷这是坚定不移走阉割路线了?!阉割掉的山猪更长肉,那么阉割掉的手下是不是也更能干?   一瞬间,彪叔的思绪又飘远了。   回到屋子,李婶儿已经做好了晚膳。一见秦朔进屋,李婶儿便对跟着秦朔身后的彪叔发射了一连串的眼刀。   彪叔扭头看向自己的身后:嗯?嗯?嗯?自己身后是有什么问题吗?李婶儿怎么眼神凶凶的?   秦朔傍晚给山猪割蛋蛋一事已经传遍庄子,李婶儿虽然没有去亲眼目睹,可是也被活灵活现地描述了一通。在李婶儿看来,自家九爷向来都是顶顶好的,今日去干了这不着调的事情,那必然是被人给带坏了。谁能带坏秦朔?当然是跟着秦朔身边的人喽。   彪叔便在这等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针对了,晚膳只得了一碗清汤白粥和三粒萝卜干。   彪叔:?我真的是无辜的啊!   彪叔的“悲惨”遭遇秦朔不得而知,但是他发现自己打消了向草原扩张进军的念头后,日子就变得好过起来。   庄子上的一切都发展顺利,占城稻大丰收,第二批稻子已经播种下去。秦朔相信第二轮播种加上生物化肥的加持,定然会迎来更大的丰收。   小鸡孵化工作如火如荼,一批又一批的小鸡仔在孵化房里诞生,养个十来日便会被卖到村民家中去,为庄子换来源源不断的米粮。这期间那个用手摸一摸颠一颠就能分公母的神人大婶儿又有了新发明——烫鸡嘴。   “这些小鸡仔都暴躁得很,你踩我,我啄你,经常干架。”可别小看小鸡仔之间的菜鸡互啄,小鸡仔身子弱,身上丁点的小伤口都能造成它们早夭死亡。   何大婶道,“这还不简单么,用烙铁把它们的尖嘴烫一烫,烫平了随它们打架去。”何大婶一边说,一边一手捞起一只小黄鸡,一手拿着烧红的烙铁,对着黄色毛团就是一下。小鸡仔还未反应过来呢,就被随手丢进另一边的箩筐里,再仔细去看,尖尖嘴已经被烫平了。   “这不疼吗?”围观的吃瓜群众疑问。   “不疼啊。”何大婶手中动作不停,说话间的功夫十来只小鸡仔没了尖尖嘴,“要是疼,这些小东西不得唧唧乱叫啊。”而事实却是,那些被烫了嘴的小鸡仔丁点儿事没有,依旧一个个活蹦乱跳。   “九爷,您看?”养殖场管事地眼巴巴地瞧着秦朔,眼中冒着星光,就差明着问这烫鸡嘴能不能算记功。   自打秦朔颁布了累计三次记功就能脱离奴籍的规定,庄子上的仆役们便都拧起一股子劲儿来,挣破脑袋地要干些大事来,都指望着脱离奴籍,好叫子孙后代不再为奴为婢,能够挺起胸膛堂堂正正做人。   “做的不错,但是离记功还差点距离。”秦朔瞧着众人眼中熄灭下去的亮光,又道,“不过积极改进改良生产养殖方式,你们的态度值得肯定,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那就记半功吧。”   “谢九爷仁慈!”破灭的希望再一次燃起,众人齐刷刷跪下冲秦朔磕头,喊着要为秦朔做牛做马。   秦朔又勉力众人几句,便让他们散了。   “九爷,真要放了他们奴籍?”随着众人累计的功劳越来越多,彪叔不免为秦朔着急。一旦有人累计三次功劳,那真要放了这些人的卖身契,放他们自由身?那忠心可就得不到保证了。   秦朔却道,“彪叔,我又不是要建立一个奴隶王朝。”如今社会好歹算作封建社会,难不成自己还要开历史的倒车,去建立一个奴隶制的社会?!就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忠心?   “忠心不是靠嘴上说的,也不是靠着一纸卖身契,而是跟着我有肉吃!”自古以来,利益才是最紧密的纽带和羁绊。   “我们不可能就指望着庄子上的这些人口,那么生产力的瓶颈是无法突破的,在未来我们必然要吸引更多的人口来发展建设庄子。”秦朔与彪叔说着推心置腹之言。   “届时,那些新入人口的忠心更加难以保障。唯一能够将大家紧密连接在一起的就是利益和信念。”以利益将众人聚集,再以共同的理想信念让大家齐步往前进。 第92章   兴许阿爹是对的, 自己也是就适合做一个富贵农家翁。看着庄子里建起的一座又一座粮仓,秦朔心中无比满足。可如今粮食到位了, 人口又从何而来?   一想起人口问题, 秦朔又开始头疼起来。如今世道还算安稳,既没有战乱,也没有饥荒灾祸, 老百姓们自然趋向于安家守土,轻易不会离乡。秦朔便是想引进流民为自己所用也无处可引。   正在秦朔挠头之际, 去接应秋桂的队伍终于折返抵达了庄子。与秋桂同行的林家女眷们自然被远远地安置, 不让她们靠近庄子, 唯一能进庄子的只有秋桂这个昔日的贴身大丫鬟。   “请九爷责罚。”一见到秦朔,秋桂便噗通一声跪下请罪。   “快起来,坐着说话。”秦朔打量着眼前的秋桂, 昔日那个妍丽可人的大丫鬟已在她身上看不见半丝影子。此时的秋桂一身粗布葛衣的男子打扮, 头发一把抓成一个发髻束在头顶, 黑瘦的模样像个年轻小子, 额间的可怖疤痕好似一条恶龙盘踞在脸面上。   “可是上京城出了变故?”秦朔当然是信任秋桂的, 深知秋桂的稳重知事,轻易不肯可能擅做主张。   秋桂低着头,抿抿嘴,心中情绪万千,一肚子的话不知该从何说起,可听到秦朔一声询问,混乱的神思一下子就定了。   “这说来话长了。”秋桂叹息一声, 上京城发生的种种变故在脑子过来一便, 提炼出重点来先讲予秦朔。   “八小姐可能与林家逆贼有联系。”秋桂道。   “林锦?!”闻言, 秦朔却不算吃惊。毕竟林锦那小子对自家八姐有意, 自己是知道的。   秋桂点头,“我也是猜想。”   话虽如此,但是秦朔知晓依照秋桂的性子,能够让她说出口的猜想,估摸着是八九不离十了。   “正月那会儿全城捉拿林家逆贼,挨家挨户、掘地三尺地搜查也没有结果。”秋桂离府后一直生活在奶茶铺子里,以店为家,当然也少不得被朝廷盘点搜查。   “那期间,八小姐遣人到铺子上支了不少钱财,还要了好几套穿旧的男人衣裳。”   秋桂继续道,“原先我也没联想到林家逆贼身上去。”还是后来秦清和对营救林家女眷超乎寻常地积极,几乎算是以命相救,秋桂串联前后,这才有所怀疑。   “后来救下了林家女眷,我将她们安置在集英茶社。起居茶饭都是我照料,期间我询问她们以后打算,她们大多没有什么想法主见。”说到这儿,秋桂的声音放缓,低声道,“唯有年纪最小的小十六,一直吵着要去北边。”   “小十六才七岁,她有点吓着了,脑子都不怎么清楚了,可是就一直念叨要去北边。”秋桂便有所猜测,疑心林家是不是在北边留了后手。   听到这儿,秦朔还有什么不明白呢。林家当然是留了后手的,不然林锦不可能短短两个月时间就占据了半片草原。   不得不说,林家还真是重男轻女得厉害,后手退路都留给了家中唯一的男丁林锦,却半点活路没留给这些女孩儿们。   从千金小姐沦落教坊已经够凄惨的了,结果唯一逃出去的弟弟还在北边举旗子反了。幸而,八姐和秋桂出手快,否则,一旦林锦攻占半片草原的事情传到上京城,等待林家女眷的只有死路一条。要么就地处死,要不被送到阵前杀头祭旗。   “所以你就带她们来北边了?想看看林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秦朔觉得仅仅是一个猜测,还不至于让秋桂冒进。   “不止如此。”说到这儿,秋桂又噗通一声跪下,自请责罚,“是婢子私心,想要来北边找九爷。”   “是遇到难事儿了吧?”除此之外,秦朔想不到其他原因了。   “九爷!”听闻秦朔的关切询问而非斥责,秋桂几欲落泪,这就是她的九爷啊!永远温柔地相信自己的九爷!   至此,秋桂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的哭腔,“八小姐要入宫,想要婢子一同陪伴。”   “可是你已经是自由身了。”这是秦朔的第一反应,随即才反应过来,“八姐要进宫?”   “大臣们保举四皇子为储君,虽然圣旨未下,但是四皇子已经准备入主东宫了,皇帝的身体已经一日不如一日了,三皇子力薄,根本无法和四皇子抗衡,虽有皇帝支持,但是三皇子已然向四皇子称臣。”距离遥远,书信难通,身在北疆很难及时知晓上京城的最新消息。秋桂带来的这些消息,秦朔尚且不知。   “八姐和四皇子?”秦朔还是难以置信。   “四皇子亲自登门求亲,并且私下见过八小姐。”秋桂作为秦清和的生意伙伴,知道的事情要比秦家人还多。   “四皇子承诺,婚后八小姐可以照常经营自己的产业,并且他还会给予支持。”这才是打动秦清和的地方,她恐惧婚姻,最主要的是怕被一辈子困在内宅,一生荣辱皆系于夫,永不得自由。而现在出现了这样一个男人,他即将登上国家权力的顶峰,并且他还认可秦清和的事业心,这如何不令秦清和心动。   “八小姐觉得这是一次机会,她认为如果有自己做表率,可以令天下更多的女子自立自强起来。”说到这儿,秋桂的脸上闪过一丝的羞愧,她敬佩八小姐,可是自己无法去相信皇家。   “糊涂!”秦朔低喝一声,“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四皇子如今说得美好,可实际上不过看中秦家的兵权。一旦四皇子地位稳固,手中大权在握,他能分权给天下女子?更何况,只是允许八姐继续经营铺子,这哪就是天大的恩情了?试问大家夫人们谁的手中没有几个营生?   “八小姐大约是想站得更高些。”秦清和也不是傻的,不会被男人的三言两语给骗了,她如何不知四皇子的谋算,可是自己不也同样在谋算四皇子,说到底就是互惠互利罢了。   秋桂继续道,“女子经商着实不易,哪怕背靠镇北侯府,却依旧艰难。”   秋桂能够理解秦清和的选择,但却无法陪同她一起,“这世上唯一能够让我相信的男子只有九爷。”所以秋桂拒绝了秦清和的邀请,拒绝去那大凤皇宫。   “所以是八姐自己先认下了,四皇子再上门提亲的?”秦朔再次确认。   “是的。”秋桂点头,“四皇子亦有不少产业,再此前其实早已八小姐有过接触。”   “罢了。”秦朔抹了一把脸,想起自己出发北疆前立下的宏愿,如今看来竟是一场笑话,“既然这是八姐的选择,那便如她所愿,我这个做弟弟的多给她备些嫁妆便是。”   “秋桂你莫要自责,如今你已经不是镇北侯府的家奴,而是自由之身,没有人可以决定你的去留,你不愿去那高墙深宫实属正常,莫要在自责了。”秦朔安慰道。   “婢子想留在九爷身边做事。”其实一打进屋,秋桂便注意到秦朔如今着实过得潦草,起居用度比之在上京城时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如今我这庄子正缺人手,秋桂你来得正好,先休整个两日,就要忙活起来了。”秦旭道。   闻言,秋桂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就连额角的伤疤也变得可爱了几分。   “那林家女眷?”秋桂又问。   提及此时,秦朔不免头疼,这林家女眷就是个烫手山芋。林锦在草原发疯,谁知道那一日会打到北疆来,届时他指不定还会以北疆扣留林家女眷为名义发动“正义之战”。   一看秦朔的神色,秋桂便知此事棘手,也拧眉沉思起来。   “无碍,不是大事。”说罢秦朔叹息一声,原先他是不想与林锦接触的,只是如今是躲不开了。于是回到书桌前,提笔给林锦写信。   “让林锦将她家的女眷们都接回去便是。”秦朔做不出用女眷来威胁人的事情,只希望能顺顺利利将女眷们都送回给林锦,莫要节外生枝,那阿弥陀佛了。   “那就还由婢子来护送她们出关吧。”秋桂提议。在她看来,林锦就是乱成贼子,自家九爷当然是少与他接触为妙。   秋桂的能力秦朔当然是信任的,便放手让秋桂去处理林家女眷的后续。   然而,秋桂却每每能够给秦朔带来意料之外的惊喜。   “林锦要和我们交易?”原本以为顺顺利利将林家女眷送出就不错了,没想到秋桂竟然还和林锦谈成了一笔交易。   “林锦现在能够拿出什么交易?”秦朔还真不觉得林锦手上能有自己看得上眼的东西,可是自己手中有粮有盐,都是身处草原的林锦急需要的。   “军马。”秋桂道。   “草原马?!”秦朔大惊。历朝历代,中原王朝不许铁盐进草原,同样的,草原也牢牢把控着马种,不许草原马的血统流入中土。   黄河以南自古就没有可以用于军用的优秀马种,像岭南一带的果下马最高只有80厘米所在,这样的马如何去与草原上的大马战斗?小矮子大战绿巨人?   草原马体格大,耐力强,多少年来,北戎野人所倚仗的不过就是□□骏马,来去如风地骚扰掳掠北疆边境。   如今林锦竟然提出马匹贸易,秦朔如何不惊喜。可是惊喜过后,秦朔又不免怀疑,林锦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兴许他就是想当搅屎棍?搅和得草原和大凤朝乱成一锅?”秋桂猜测。 第93章   林锦是不是想当搅屎棍, 这无从而知,但是秦朔却知晓林锦如今是缺粮食缺得厉害, 否则他定然会一鼓作气拿下呼图尔和部落, 一统草原的。林锦在拿下三大部落之二后却迟迟没有动静,绝不不是他不想动,而是他动不了, 缺少粮食肯定是其中之一的原因。   “如今还是春季,草原上物资还算丰富, 一旦入冬, 天寒地冻的, 林锦的日子恐怕不好过。”面对林锦发出的贸易邀请,秦朔压下心中的狂喜,努力思考着利弊。   草原马的确很吸引人, 但是秦朔也担心自己提供粮食供给会令林锦发展壮大, 届时林锦兵强马壮回兵南下, 那不是自己坑害了自己么。   可是马种的确很诱人啊!如果能够引进优良的草原马种, 改良如今镇北军中的军马, 那么镇北军的实力一定会大进一步的。   如此看来,和林锦的交易将会是一把双刃剑。   正在秦朔犹豫之际,乾元关大营派人前来,说是有急事请秦朔过去商议。秦朔只得暂且按下心中思绪,翻身上马,直奔乾元关而去。   “三哥、四哥,有何急事?”一进军营大帐, 秦朔便看到自家四哥黑如锅底的一张脸。   “上京城来的急件。”秦旭将一封信递给秦朔, 说道, “四皇子准备登基了, 如今的陛下被尊为太上皇。”   “都登基了?”秦朔前两日从秋桂那边得到的最新消息还是四皇子被拥立为诸君入主东宫,这才几日功夫,竟然都要登基了。这加速键按得有点多啊。   秦朔打开信件刚看两行,便知四哥黑脸的原因了,“可是因为八姐?”   “呵,没想到我们秦家竟然要出个主子娘娘了。”秦栖冷笑,“林家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怎么还想不开。”   林家、林贵妃、大皇子曾经是多么如日中天,可如今一切也如过眼云烟一般地散了。秦清和在此时选择嫁入皇家,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同为武将之女的林贵妃身上去。   “也未必那么不容乐观。”秦朔为秦清和开脱,“帝皇之术就是平衡之术,四皇子出身世家,先前是利,待登基之后便是弊了,没有一个帝皇愿意被制约。届时,少不得要抬举武官们抗衡。”倘若这个微妙的平衡能够一直维持下去,那么秦清和的日子不会太差,秦家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哪里有那么容易!”秦旭暴躁,“奶奶的身体不好了!”   秦朔赶忙往下继续看信,果然看到信中写到秦家老太君身体欠佳。说是身体欠佳,其实是说轻了,依照信中所写,老人家如今每天昏睡的时间多过清醒,勉强还能喂进饭食,就是排泄已经不好了,无法自主排泄。   “太医怎么说?”秦朔捏着信纸的手不觉用力,想起老人家揽着自己,粗糙的大手划过自己的脸面,那种带着微微刺疼的触感从记忆中浮现。   “能请的太医都请过了,没有什么治疗办法,就是人老了。”医者治病不救命,秦家老太君年近百岁,已然是了不得的高寿,如今,她也即将走到时间的尽头。   “一旦奶奶去世,朝廷定会借此让我们兄弟二人丁忧去职,派新人接管北疆。”虽说奶奶还未去世就开始担忧自己的官途似乎有些不孝,但是这也是秦家所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整个秦家如今就秦旭秦栖两兄弟有实权,一旦他们离开北疆,那么秦家就会成为没了爪牙的老虎任人宰割了。   “当初皇帝启用我们兄弟二人,那是因为朝堂着实无可用武将可以平复北疆战乱,如今五年过去,朝廷恐怕早已物色好了人选。”秦旭眉头深拧。就他知晓的年轻将领就有好几位,足以取代他们兄弟二人在北疆的位置。   一时间,大帐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秦家兄弟三个都明白,一旦没了北疆兵权,接下来他们将会面临什么。   “要不.....”秦朔开口打破沉默,“把家里人偷偷接出来吧。”言中之意,不言而喻——将家人们偷偷接出上京城,割据北疆自立。   秦旭和秦栖都听明白了秦朔话中之意,两人对视一眼,秦栖鼻子里喷出一股恶气,“小八跑宫里去了,这怎么弄。”   “还有大哥大嫂,他们能离了上京富贵窝?”   “再有几个姐夫,如今他们虽然官职不大,但也好歹正儿八经领着朝廷的俸禄。”秦栖撇撇嘴,“咱们将他们接来北疆,他们能乐意?这是落草为寇了。”   说一千道一万,秦家和林家不同,秦家拖家带口牵连太多,也无法像林家那样不顾外嫁女儿们的死活。   听四哥抱怨一通,秦朔也知自己想当然了,可是眼下,他也着实想不到破局之法,难不成只能坐以待毙,等着大刀朝自己的脖子砍来?   “三哥,那你说怎么办?”秦朔向秦旭求助。如今这局面算计来去,竟然是个死局了,动与不动,都是个死字。   秦旭没有言语,只因眼下的情形着实没有破解之法。   “对了!”秦朔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从座椅上蹦了起来。   “本来哥哥们不叫我来,我也是要来找哥哥们的。”秦朔语速飞快,将林家女眷以及林锦要与自己贸易军马一事飞快告诉两位哥哥。   “你们不是关系一般嘛?”秦栖扬眉,这又是救风尘,又是送军马的,真的关系一般?   “先前不知定西城的情况,有定西城在,林锦何须与小九贸易?”秦旭也是不解。   “这.....”被两位哥哥一说,秦朔也不免怀疑起来。   对啊!定西城就是个自由贸易市场,林锦去那边什么买不到,何须和自己贸易?他图什么啊?图自己离得近些?买卖方便?   “可是我们真的只是普通朋友,没什么交情。”秦朔再强调,可两位哥哥都不是很相信的模样。   救助林家女眷一事秦朔隐去了八姐秦清和在其中的作用,毕竟事关女孩子清誉。现在看来,与其让别人认为八姐和林锦关系不一般,倒不如秦朔自己捏着鼻子认下自己和林锦关系不一般。   “那什么,先把我和林锦的关系放一边不谈。”秦朔制止住两位哥哥,继续说出自己的想法来,“反正是和林锦交易,不如让林锦佯装进攻乾元关?”   “战前换帅是大忌,只要新皇还有脑子,还想坐稳江山,就不能轻易撤换了两位哥哥。”这是秦朔的主意,差不多算是养匪自重。   “不成,你才说与林家小儿关系只是一般,非是至交,如何能这般交托后背?万一他假戏真做怎么办?”秦栖摇头。   秦朔:......所以哥哥们是希望自己和林锦关系铁,还是希望自己和林锦只是泛泛之交。好吧,其实秦朔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和林锦是什么关系,回忆往昔,林锦长什么模样都已然模糊了。   “小九不是一直想要往北发展么?”秦旭突然道。   “我们无法信任林家小儿,却相信小九。”秦旭看向秦朔,认真道,“倘若真走到了那一步,小九可愿来做这个匪?”   “我当然是没问题的。”秦朔当即应下,“可是我手上没有兵啊。”就算是唱双簧戏,自己也得有人马才能将这大戏唱起来啊。   “哥哥们有啊!”秦栖忽而摩拳擦掌起来,眼中的兴奋掩盖不住,“三哥,我都想当匪了,领着兄弟们去草原上溜达一圈,好叫那林家小子瞧瞧厉害。”   “小九,林家小子如今在草原根基还不稳,此时你领兵进入草原定能争得一席之地。”秦旭对秦朔给予厚望。   乾元关大营的镇北军其实就是以前的秦家军,相对于朝廷号令,将士们更加服从秦家指挥。此时秦旭从中调拨出一只军队来命令他们跟着秦朔深入草原,完全是可行的。   “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秦朔心下犹豫。   “莫要想太多,眼下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了。”唯有北方突然崛起一股悍匪,又加上林家余孽虎视眈眈,朝廷才不敢去赌,赌换下秦家两兄弟后,北疆边线还能守得住。   “小九正好趁此机会练练手,熟悉一下行军打仗。”秦旭拍拍秦朔的肩膀,“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我便抽调一只五千人的队伍由小九亲自领兵。”   “小九莫要担忧,这五千人都是秦家死忠,他们只认秦家人,有军令在,他们只会听从你的指挥。”镇北秦家军不是白叫的。   秦朔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居然这般千变万化,自己才刚刚定下神来,下定决心搞建设,不争霸,可亲哥转手就塞给自己五千人马去草原人搅风搅雨。   扪心自问,自己做好了挑起战争的准备了吗?做好了要亲手收割生命的准备了吗?   没有。   秦朔清醒地知道,不到万不得已,不到你死我活,他都无法举起屠刀去收割他人性命,哪怕对方是个异族,是个北戎人。   可是,世事无常大约就是如此。老天爷可不会管你做好准备没有,当命运的齿轮转起,不战,那就只有死。 第94章   北疆的草原上突然出现了一群奇怪的人, 他们身着黑衣,面上覆着面具看不清脸面, 人人还手持大刀武器。   这群人甫一出现在草原上, 便引起了草原各方势力的侧目。无论是草原曾经的老大哥呼图尔和部落,还是如今的草原新霸主林家军队,都将目光投放到了这支神秘队伍身上。   “有消息了?”大帐里, 林锦正在等探子来报。自打离开上京城,林锦便一路北上, 终于与父亲留给自己的林家最后的嫡系部队汇合, 仅仅两个月的时间便占据了北疆草原的半壁江山。   然而正如秦朔所猜测得那般, 林锦的扩张之路之所以按下暂停键,正是因为资源短缺。林锦吞并了草原上的大小部落十几个,人马瞬间膨胀, 可是粮食供给却没有能够跟上。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制备通天雷的原材料紧缺。享受过通天雷在战场上带来的绝对压制, 再重新回到短兵相接的冷兵器战斗, 谁都难以适应。   两方条件制约下, 林锦不得不停下扩张的脚步, 转而稳固自身的发展。   谁知这草原上的安稳日子还没过两天,便有探子来报,说是草原南部与大凤皇朝相接壤处突然出现了一群神秘人,人数之多近万人。   林锦立刻警觉起来。要知道自己的林家嫡系部队不过两千余人,加之后来收复的大小部落,自己如今手中的人马也不过万数。自己脚跟还未站稳,怎么这草原上又冒出一股新势力来?   “报主上, 那群黑衣人似乎没有深入草原的意图, 他们沿着乾元关沿线安营扎寨了!”探子向林锦汇报信息。   “安营扎寨?”林锦不解, 又问, “可以探查到对方身份?”   “黑衣人各个带着面罩,看不清面目,但是从体型上看不是北戎人。”北戎人多高壮,一个人的体格能抵上两个中原人。   “依小人之见,那些黑衣人似乎不是简单的安营扎寨。”不等林锦出声询问,探子又道,“小人折返回来前,那群黑衣人似乎在建窑烧砖。”   任由林锦抓破脑袋也想不到,这群奇怪黑衣人的领头人正是自己的昔日同窗好友秦家小九,秦朔。   秦朔接下了三哥拨给自己的五千人马,一时有些麻爪,自己总不能直接领着这五千人就杀进草原去吧。那就是去送菜。   一来自己没有实战经验,至今没有真正上过战场。二来,自己与这五千将士没有经历过磨合和合作,双方互不熟悉,这样的情况下,难道就凭自己是秦家的儿子,这些身经百战的将士就会听从自己指挥?那就是痴人说梦。   可是这五千兵马自己已经接下来了,不能放在手上白白浪费了。辗转思索之后,秦朔将庄子上的日常事务托付给秋桂处理,自己则带着贴身护卫们领着这五千人马往草原上去了。   五千装备精良的精兵在如今的北疆草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实力。秦朔当然知道自己的出现会引来各方势力的瞩目。于是干脆命众人戴上面具,遮掩去自己的容貌特征,故意营造出神秘感来——自己越神秘诡异,旁人越会忌惮。越是忌惮便越不会轻举妄动,这般一来,自己就有足够的时间来建设基地了。   秦朔选择在乾元关沿线向北一百里处建设后方基地。基地也不是简单的安营扎寨,而是要高驻城墙,建造一处战斗堡垒来。   “此处为坞堡,坞堡以北十里处沿线建设四座瞭望台。”秦朔在图纸上比划着建设规划。   “瞭望台高十五米,如此一来,侦查范围可扩大至.....”   “十五米?!”秦朔话为说完,就被李副将给打断了。   李副将是秦旭派来,辅佐秦朔军事事务的。谁知秦朔接手五千士兵后,既不搞军事操练,也不进攻草原。反倒带着一群人来草原上挖泥巴。李副将是秦家死忠,可是面对秦朔这般“胡闹”,心中也不免生出些埋怨来——自己是来干大事业的,不是陪小孩儿过家家的。   此时一听秦朔要建造十五米高的瞭望台,李副将终于绷不住了,脸色黑沉道,“乾元关的城墙不过八米,已经是历朝历代的最高城墙了,是两位将军耗费数年心血,调动千万民工才建成的。”言下之意,秦朔要突破历史记录建造十五米瞭望台就是痴人说梦。   “十五米可能是有些困难。”秦朔点头   李副将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心道秦小公子虽然想法天马行空了些,但是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听人劝。   谁知,李副将嘴角笑容尚未维持住两息,就听秦朔道,“有困难,但是不代表没可能啊。”   李副将嘴角笑容僵住。   秦朔继续道,“我庄子上的工匠们已经能建造十米多的高楼了,十五米的瞭望台应该也没问题的。”   早在去年庄子成功烧纸出玻璃后,秦朔便将水泥方子交给匠人们研究了,后来水泥搭配轮滑吊车,庄子上成功建造出了一座三层水泥小楼,如今正在吹风晾干,等装修完毕,那小楼就是秦朔庄子的行政大楼了。   李副将见秦朔说得笃定,心中却是不信,并且还暗搓搓给秦家小公子打上了个“爱说大话”的标签。   秦朔又估算了一下十五米瞭望台的可能性,依旧觉得可行,“估计半个月就能建造一座,但是这期间要注意草原其他势力,防止他们来搞破坏。”   见秦朔执意如此,李副将也只得听从,谁让他得到的上峰命令就是全力配合秦朔行事呢。秦朔便是要摘天上的星星,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对于草原基地的建设,秦朔爆发出了极大的热情,大约是种花国基建狂魔的基因觉醒了吧。先前的庄子各方布局已经趋向成熟,秦朔没什么可以插手的地方。如今从零开始建造一座坞堡来,秦朔简直兴奋地睡不着觉——有钱、有粮、有人,还有地,自己还不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就在秦朔这般巨大的基建热情下,草原基地以一日三变样的速度快速建设着。这期间草原各方势力当然都有前来探查,就在对方按耐不住集结兵马往秦朔基地过来时,秦朔直接约见了林锦。   此时的林锦已然不是上京城富贵窝里的娇贵小少爷了,如果说在上京城时的林锦是漂亮名贵带着骄傲的萨摩耶,而此时的林锦就是一只张开了獠牙的凶猛藏獒。   面对眼带凶光的林锦,秦朔不敢掉以轻心,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没想到你是带人搞事情。”林锦一双眼睛如同狼一般盯着秦朔。   “我家奶奶身体快撑不住了,两位哥哥可能要丁忧解职回家。”秦朔直接开门见山地说明自己的困境。   “你知道的,秦家一旦没了北疆兵权,那就要完蛋。”   秦朔的直言不讳反倒让林锦愣住了,傻愣两秒后,林锦哈哈大笑,“秦朔你也有今天!”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们才是一路的!我们才是一路的!”林锦不知是想起什么来,笑得很是张扬开心。   “在上京城那会儿我就看你不对了。”林锦上前一步逼近秦朔,“你不肯跪!”   以前很多想不通的事情,林锦在这一瞬突然就明白了,“以前在国子监,我只觉得你不合群,如今想来,哪不是不合群。你那是瞧不起,你高高在上,你游离世人,你这眼里能装下谁?便是见了皇帝老子,你都不肯跪!”   被林锦一语道破,秦朔也不在意,只继续道,“我得要给咱秦家留条后路。”   “草原这么大,咱们互不干涉,这块地方我要了。”秦朔这般说着,其实心中并未抱有太大希望。他主动约见林锦只是想要试一试,如果林锦不与自己冲突动手,那么呼图尔和部落也不敢轻易动手,毕竟谁也不想做鹬蚌相争中的鹬和蚌。在后方基地没有建成前,在自己没有和五千将士磨合成熟前,秦朔不想轻易动兵。   “行。”谁知林锦却一口应下,“只要你们秦家人在北疆一天,乾元关以北五百里,我林锦永不踏足。”   林锦不仅答应了秦朔的请求,还给出了郑重的承诺。   “秦小九,你有个好姐姐,我感激她。”提起秦清和,林锦脸上的凶狠神色褪去了几分,怅惘之色一闪而过。   见林锦提起自家八家,秦朔反倒闭口不言了。他心知林锦如今对他八姐或许已经不是儿女之情,也许是感激和谢意更多。毕竟八姐不仅在他危难之际伸出过援手,还救下了林家女眷们。可是,如果让林锦知晓八姐即将入宫为妃,还不是又是怎样的祸事。   秦朔的顾忌林锦不知,提起曾经喜爱过的女子,林锦的语气也轻松起来,向秦朔打听道,“听说你家允了八哥婚嫁自由?”林锦还是喜欢称呼秦清和为八哥,那是于梦中也挥之不去的美好初见。   “其实女孩儿晚些嫁人也好。”不知想起什么,林锦的脸上竟然露出少年人的梦幻笑意,直看得秦朔汗毛倒立——靠!林锦这小子该不会还想娶八姐吧!   见秦朔长久不说话,林锦也起身告辞,临走还道,“这片地随你怎么折腾,看着你姐的份上,你在这草原上一日,我便护你一日。”   林锦这副姐夫的口吻直把秦朔吓到了,生怕他日后被刺激发疯,连忙岔开话题,“我还要你护着?你自己都养不活自己了吧,先前不是要和我交易粮草的?”   “我那是找个由头送些好马给你!我还能缺了粮草?!”林锦嘴硬。   “那还要不要粮草了?”   “当然要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就这样,在林锦的默许下,呼图尔和部落也不敢轻举妄动,秦朔的草原基地在草原南部占据下了一席之地。 第95章   当秦朔的四座瞭望塔台拔地而起的时候, 草原上正在观望着的其他势力才发觉大事不妙。   “你不要告诉我那瞭望塔就一夜之间就凭空出现了!”林锦在大帐中暴走,地上跪着一地的探子。   被骂得狗血喷头的探子们心里苦啊, 指着天发誓, “真真是一夜之间。”   “昨日太阳落山前才不过七八米高的模样。”那探子抬头小心翼翼地看向林锦,“您不是交代过,只远远看着动向就行, 不要过多刺探。那瞭望塔的事情先前也禀告过您的,之前您说了不起和乾元关的城墙一般高, 谁想到.....”   “这是怨我了?!”探子话未说完, 就被暴怒的林锦一脚踹翻了。   “呵, 是了,是了,的确是我掉以轻心了。”林锦怒极反笑, “秦小九这家伙向来有几分神异的, 一夜之间造出高塔来也并非不可能。”   “来人啊!备马!”说着, 林锦便要去亲眼瞧一瞧那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的高塔。   而此时的草原基地正陷入了欢闹的海洋, 所有人仰头看着那高耸几欲如云的高塔都嘴角禁不住地上扬——他们做到了!他们创造了神迹。   “九爷!那什么水泥可真好使!”李副将一脸狂热地看着秦朔, 激动大喊,“咱将城墙也再修建高些,修个二十米的!”   秦朔嘴角抽抽,解释道,“瞭望塔是侦查用的,建得高才看得远。”在这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四座高耸的瞭望塔台一立, 可以说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秦朔的眼睛了。   “城墙修个十米就差不多了, 如今的攻城云梯可没这么高的。”秦朔解释, “而且材料有限, 咱们基地还有士兵宿舍楼要建呢。”   一来秦朔不可能将时间和精力全部投注到基地建设中去,一旦基地雏形初具,那么军队训练就要提上日程。   二来,水泥虽说好用,但是原材料也不易得,石灰石、石膏、铁矿粉等要花钱去市场上搜罗购买。受时间和材料限制,秦朔对基地的规划缩减到最简配置,但是瞭望塔、城墙、宿舍楼、演武场这些都必备的基础设施少不得。   “这些日子大家忙于工程,武艺都要荒废了。”四座拔地而起的瞭望台为秦朔打响了名号,如今他在五千名将士的心目中早已不是那个和善可亲的秦家小公子,而是有真才实干,能够带领大家伙儿干大事的头领!   一听秦朔说起练兵之事,李副将立马来了劲头,工程上的事情他插不了手,但是练兵可是自己的老本行!   “练兵的同时,基地的建设也不能停。”秦朔将日程规划细细道来,“每日上午是练兵时间,下午是劳作时间,各人可以选择工程建设,或者选择去开垦荒地,晚膳结束后是集体学习时间。”   如今秦朔的庄子上就是使用的这套日程安排,实践效果很不错,庄子上的厨子放下菜刀穿上铠甲就能上战场。   因而秦朔准备将这一套的日常安排继续沿用到草原基地来,一边屯田一边练兵,争取做到这五千人能够自给自足。   其实秦朔心中还有个打算,等草原基地建设完成,荒地也开垦成为良田后,便让这五千士兵将自己的亲人孩子们都接过来团聚,没有娶亲的自己就帮他们拉纤保媒,务必使这五千士兵在这草原上结婚生子、安家落户,自己这小小的基地才能发展成为一座城池。   但是,显然秦朔的一番打算旁人并不能理解,此时的李副将便是如此。   “练兵还要劳作?这.....”秦朔的一通指派令李副将觉得自己的专业领域被冒犯了。自己兴许是不懂营地建设,但是这练兵可不是胡来的。   秦朔看出李副将的不满,却也不和他硬刚,便反问道,“练兵和劳作不可并行?”   “不可!”李副将回答地斩钉截铁。   “那好吧。”秦朔道,“我庄子上正好有一只队伍,他们每日早上操练,每日下午便是农夫、牧羊人、工匠、厨子。”   “等基地第一步建设完工,李副将选五百人与我的杂牌军对练,倘若是我赢了,日后的训练便按照我的指示来。”在军中,讲道理没用,拳头硬才是真道理。   李副将一听,胸脯一挺,信心十足,心道,自己的正规军还不不上一群厨子瓦匠组成的杂牌军吗?秦小公子果真是没上过战场的奶娃娃。   秦朔同样信心十足,自己的杂牌军虽然没上过战场,没见过血,但是这次比试只是军事演习,又不是真刀实枪,他们自然不惧。甚至秦朔自信因为一直晚上坚持夜校学习的缘故,自己这杂牌军的军事素养还要更高一些呢。   秦朔和李副将都准备以实力教对方做人,因而此时倒也相处融洽。   “三天后我将比试方案拿给李副将过目。”秦朔心中对于比赛项目已经有了初步想法。   李副将却道,“九爷何须如此客套,不管是什么比斗,我李某人全然不惧。”一句话,就是自信。   见状,秦朔也不多言,只心中琢磨着比赛项目,好叫对方输得心服口服。   二人正说着话,有小兵进帐来报,说是故人送来帖子。   秦朔翻看帖子一看,果然是林锦派人送来的拜帖。   “呦,那林家小子还挺有礼数的。”李副将道。   “有个屁的礼数。”秦朔看完帖子骂道,“他点了人马往瞭望塔去了!”   说罢,秦朔丢下手里的帖子,点齐人马就往瞭望塔台而去。待秦朔抵达瞭望塔台的时候,双方已经僵持了许久,战斗一触即发。   塔台上中部位置已经有弓箭手手持千里弩瞄准了林锦的脑袋,而林锦手中把玩这一个黑铁疙瘩,不出意外,应该就是他横扫草原的火.药炸弹了。   秦朔选在半夜将剩下的一半高塔砌起,防的就是瞭望塔台太高引来其他草原势力的捣乱。没成想,该来的还是回来,自己这塔一建好,林锦就找上门来了。   “不是说了,秦家在一日,你永不踏足乾元关方圆五百里么。”秦朔策马上前。   “我他妈是说了不进攻乾元关,但是没想到你小子建了这么个高塔,岂不是我在家吃饭如厕都在你眼皮子底下了!”林锦话糙理不糙。倘若他知晓秦朔手中还有能远眺千里的“千里眼”搭配这高塔使用,又不知该作何他想。   没错,秦朔将望远镜也捣鼓出来了。玻璃都烧出来了,再加把劲儿,望远镜不也就造出来了,只能说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   秦朔仅仅是画出了望远镜的凹透镜和凸透镜的光线折射原理图,匠人们捣鼓了小半个月就烧制出了简易望远镜。虽然远望距离和清晰度还差了些,可是放到如今,那就是“千里目”神器。   “只是瞭望塔而已,我都是为了自卫。”秦朔道,“这么高的塔,从上面往下射箭,箭到了跟前也没力道了。”秦朔企图解释自己建造的瞭望台只是防御设施,不具备攻击性——好吧,林锦不知秦朔除了有“千里目”,还有射程一千米的强力型弓.弩。   “不行,这塔太高了,碍眼。”林锦蛮不讲理,态度强硬。   “那你就要炸了它?”秦朔话未说完,身后跟来的将士们已经举起了手中的武器,随时准备一战。   林锦却没有动作,反而问道,“你这塔怎么建的?一夜之间就建好了?”   “钢筋水泥加吊塔,就建好了。”秦朔这才明白林锦的醉温之意不在酒,感情是看上自己这塔的建造方法了。   “说些我能听懂的。”林锦心道,秦小九果然有些神神道道。   秦朔直言,“不能让你听懂。”   “你小子现在说话倒是硬气得很啊。”林锦感觉如今的秦朔和上京城的那个秦家小九简直判若两人。   秦朔继续直言,“其实我一直很硬气。”   “行了,我也不和你兜圈子了,我说不攻打乾元关就绝不会攻打。”林锦话锋一转,仰头看向高耸的瞭望塔台,“这塔我也要。”   不等秦朔开口,林锦直接开价,“一百匹壮年马,公的!”公马可以拉回去配种,改进中原马种。   “这塔是防御用的。”秦朔不明白林锦的要求,要是自己没估算错,林锦是不可能满足于安居草原一隅的,他早晚会吞并呼图尔和,最终剑指大凤皇朝。   “你都在草原建城了,我也不想住帐篷!”林锦同样清楚秦朔,知晓秦朔绝不是建个坞堡那么简单。   “你想清楚,没有千日防贼的。”说着林锦颠颠手中的黑铁疙瘩,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秦朔也不是软包子,直接道,“你要塔还是要粮食。”前几日秦朔刚刚和林锦谈成了一笔粮食买卖,秦朔不信林锦在粮食吃紧的情况下,还要搞基地建设。要知道秦朔敢如此大刀阔斧的搞建设,那是他真不缺钱也不缺粮。   “大不了去抢呼图尔和喽。”林锦非常光棍道,“秦小九,你没试过无本买卖,上瘾的。”   草原上的环境当真是恶劣到活不下去了吗?不是,而是心底的那头饿狼一旦放出,那就收不回来了。品尝过抢劫掳掠的甜头,又怎也沉下心、弯下腰来精耕细作呢。   秦朔终究是答应向林锦提供建设用原材料水泥。秦朔还未做好开展准备,他在等,等林锦向大凤皇朝露出獠牙的那一日,届时,也将是秦朔向世人展现自己实力的一日。 第96章   “这就是水泥?”秦旭抓起一把灰黑色的粉末在手中捻捻, 脑中难以想象秦朔就是用这个东西在一个月里建造出了一座边关要塞,那高耸坚硬的城墙甚至远远超过了乾元关。   “嗯, 使用的时候以水和之, 所以叫水泥。”秦朔道,“生产起来还算简单,唯一的难处是石灰石和铁矿粉比较难得, 买都买不到。”秦朔这边的许多发展都受限制于矿石原料的短缺,一直想要锻造精钢也迟迟没有进展。   “西北多矿。”秦旭提醒秦朔。   “还是自家有矿好。”秦朔其实已经派出了一只探矿小队, 只是至今没有成果。   “听说小九你与李副将定下了比斗之约?”秦旭关切问道, “是否需要换一名副将由小九调度?”   秦朔摇头, “谁来都一样,不拿出点实力来把他们镇服了,都是白搭。”   “看来小九很自信啊。”秦旭笑着, 对秦朔与李副将的比斗不免好奇起来。   秦朔耸耸肩道, “比斗的赛程、规矩都是我定的, 这样都能输, 我还是回上京城去好了。”   “好样的!有志气!”秦旭开怀地拍拍秦朔的肩膀, 他是真没有料到自家小九弟能够做到如今的地步。   “林锦那边刚刚送来一百匹军马,我分一半给乾元关。”秦朔说起与林锦贸易的事情。   秦旭当然也喜好马,但也不免担忧,“那神奇的建造之术流传出去真的无碍?”   “三哥,我也仔细考量过。”秦朔将自己的想法细细道来,“草原最好的局面就是三足鼎立,我、林锦、呼图尔和三方相互制衡。”   “我虽然是新生力量, 但是我背靠乾元关, 有两位哥哥支持, 还有源源不断的物资供给。”   “呼图尔和如今看似势弱, 但是他们是草原原住民,更加了解草原,也更能适应草原的恶劣气候。其实优势不少。”   “而林锦,看似势如破竹,气势很盛,但是其实根基不稳,一则是他的势力构成复杂,底下人肯定各有心思,未必服他这个异族首领。二则是如今草原气候尚且和煦,待到入冬,草原冰封千里,林锦的困境才将将显现。”   “所以,你是想扶持林锦?”秦旭问道。   “唔。”秦朔沉吟着,不知该不该讲林锦承诺不进犯乾元关的事情告诉三哥。   “向林锦输送粮草,供应水泥的确是为了帮助林锦在草原站稳脚跟。”秦朔道,“相教于一统草原,我更希望得到一个大环境相对稳固和平的草原。”秦朔不想将时间浪费在攻城掠地上,自己又不是要做千古一帝,一统华夏大地。   “战争胜利带来的利益只是一时的。”在秦朔的理想状态里,草原三足鼎立,尔后慢慢发展贸易,彼此之间相互交流,将草原这一潭死水给盘活起来。   “恐怕林家小子志不止于此。”秦旭忧心。   秦朔点头,“他肯定是要和大凤朝开战的。”哪怕如今看来林锦的势力尚且微弱,与大凤皇朝相比似乎是蚍蜉撼大树,但是秦朔就是有一种感觉,林锦一定会和大凤朝开战,兴许是五年后,兴许是十年后。林锦绝不会龟缩于草原一隅的。   “他会从西北处进攻。”秦朔甚至能推演出林锦的想法,北边的乾元关固若金汤,又有秦家人驻守,是块硬骨头。相较而言,西北防线那就是豆腐渣工程。   “所以他才会选择与我贸易,而非定西城。”定西城早在林锦的攻掠计划中,他自然不会与定西城贸易粮草,那不是将咽喉送到敌人的手里去么。   而定西城这么多年来的有恃无恐,不就仗着北戎人要向他们购买铁盐粮食,动了定西城,北戎人自己也落不到好。   说到这儿,秦朔不由苦笑,“就是有了林家这样的乱臣贼子,朝廷才会需要我们秦家这等忠心护主的武将啊。”心中明确知晓林锦将会给普通百姓们带来怎样的灭顶之灾,秦朔却也无可奈何,毕竟他们秦家如今也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呢。   想到无能为力的事情,秦朔不免心情低落,冲三哥笑笑,说道,“以后的事情太遥远了,我还是先做好眼前的事情。”   说罢,秦朔道别,“待到基地建设好了,还请两位哥哥去看看。”   秦朔离开乾元关便往庄子上去,这些天来为了建设草原基地,秦朔已然一个月没有回庄子了。虽说秋桂能力出众,但是秋桂毕竟初来乍到,很可能难以压服庄子上的一众管事。   “一切安好?”秦朔回来的时候,秋桂刚刚巡查完养殖场和农地,正要往锻造坊去。   “回九爷,这一个月来庄上一切都好。”秋桂回话,说罢,秋桂引秦朔一同往锻造坊去。   “这一批买回的铁矿石成色不佳,渣滓太多,出铁率很低。”秋桂介绍锻造坊的情况。   秦朔也是无奈,“矿区都掌握在朝廷的手上,我们能买到的矿石很难有好成色。”民间偷运出来的矿石大多是边角料,含铁量不高是肯定的,偏偏这种成色极差的铁矿石价格还非常高,秦朔还不得不买。   “还有一点。”秋桂拧着眉道,“九爷不是命人将铜钱融化了锻造武器么。”   先前秦朔从福来钱庄兑换了山一般的铜钱回来,全都送进了锻造坊熔化了锻造武器——没有铁器就先用铜器,总好过赤手空拳。   “可是有什么问题?”秦朔知秋桂不会无的放矢,此时提起那批铜钱定然是有什么发现。   秋桂从袖笼中掏出两枚铜线,俱是泛着青绿色的青铜币,“从外观来看,两枚铜钱一模一样。但是,两枚铜钱熔化的温度却不同。”   闻言,秦朔立马明悟,“两枚铜钱的材质不同!”如今的铜钱都是青铜币,不是纯铜,里头都混着杂质合金。两枚铜钱的熔化温度不同,说明合金比例不同!   “这枚是我从上京城带来的铜钱,这一枚是福来钱庄的铜钱,放进同一个炉灶里加热,福来钱庄的铜钱更早融化。”秋桂道,“工匠师傅说,福来钱庄的铜钱里的铜含量要低一些。”   钱币的铸造是掌握在朝廷手中的,私下铸币是杀头的大罪,而现在很显然的是,福来钱庄很可能在私下铸币。好家伙,这山西乔家不单单是开银行的,他家这是直接开印钞厂啊!   “可是他们图什么啊?这也不是□□。”秦朔手中拿着福来钱庄的钱币细细看,和秋桂那枚铜钱相比对,无论是分量还是花纹,肉眼完全看不出不同来。老百姓将真铜钱存进钱庄,倒是兑出的是假铜钱,可是假铜钱的金属含量也不低啊!   “会不会福来钱庄也需要铜?”秋桂猜测。   “就算需要铜也没必要用这种方法来差额攫取吧。”秦朔想不通。   “那就是他们自己有铜矿?铜多得用不完?”秋桂又猜测,“很多人又不是存铜钱,取铜钱。福来钱庄什么都可以存,存诗画古籍,也能去取铜钱,和当铺相似,但价钱却比当铺好上许多。”   倘若乔家自家就有铜矿,铜钱于他就如土疙瘩一般,他们那么回收各种金银财宝、诗画古籍再支付以铜钱,岂不就是无本买卖了?!   秦家老爷子当年存在钱庄的肯定也不是单纯铜钱,而是在打仗期间搜刮来的各种财宝。   “所以,乔家很可能有矿!”秦朔抓住重点。自己的探矿小队没有进展,从民间私下渠道购买的矿石又成色欠佳,那自己是不是可以从乔家购买到成色上好的矿石?   “可是,我和乔家完全没有交情。”秦朔陷入沉思,自己该怎么才能和乔家搭上关系呢?   “而且乔家有矿仅仅是我们的猜测。”秦朔拧眉。   “老爷不是福来钱庄的大主顾么。”秋桂提醒。   秦朔摇头,“大主顾是一回事,藏匿私矿这种杀头的事情能让一般人知道么。”   “而且还会暴露了我们自己。”不然,秦家好端端地为何要购买矿石,显然是有了不臣之心啊!   “矿石的事情着急不来。”秦朔稳住心神,自己的确是缺铁,但是还没到铤而走险的地步。   “是否要派人进山西探查一番?”秋桂询问。   “对了!”说起探查,秦朔忽而想起一件事来,“朔州城福来钱庄的管事有点问题,上回朱半子听出他的口音不对,作为钱庄主管,手中可调度万贯钱财,这种人该是乔家嫡系心腹,可他却是南方口音。”   “彪叔先前盯这管事盯了一段时间,后来调查也不了了之了。”秦朔提醒秋桂可从那个管事身上下手。   “明白。”秋桂点头应下。   北疆的生产建设有条不紊的推进着,就在这种安宁祥和的错觉中,上京城终于传来旨意——新帝登基,广纳后宫。秦家八女亦在其中,一入宫便是妃位。   对于早就心中有数的消息,秦朔的心绪并未有多大起伏,反而被旨意上的其他信息吸引去了目光,与自家八姐同期入宫的还有定远侯之女,山西乔家之女,吏部尚书之女。   这新皇果然是端水大师,一碗水端平,皇后之下的四妃位置全部填满,两位武将之女,一位世家之女,一位平民出身的尚书之女。 第97章   秦家小八入宫为妃, 秦朔这个做弟弟的除了多给姐姐添置些嫁妆,其余的便什么也做不了了。   “这是八姐自己的选择。”秦朔一遍遍这样安慰自己。秦朔深知皇宫大院就是个吃人不见血的炼狱, 再看如今的新皇, 甫一登基就广纳后宫,这种用女人还平衡朝堂的做派,在秦朔看来, 那就不是个玩意儿。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天要下雨,姐要嫁人。自己远在千里之外, 八姐想要的世界自己给不了, 那又怎么能够阻止八姐去探寻她自己的道路呢?   秦朔这边怅惘不已, 忽而有手下来报,说是林锦来了,正在外头发疯呢。   “我就知道!”秦朔咬牙往外冲, 果然一出门远远就听见林锦的嚷嚷声。   “她怎么嫁人了?!她怎么能嫁人?”此时的林锦脸色潮红, 浑身酒气冲天, 不知喝了多少的酒。   一见秦朔过来, 林锦扑上来抓住秦朔的肩膀, 大喊道,“你家不是许诺她自由的么!”   “她嫁谁不好!偏偏嫁给代家人?!”林锦双目赤红地怒吼。林锦也知道自己和秦清和没可能的,也幻想过有朝一日秦清和嫁做他人妇,自己一定会好好祝福她幸福美满。可是,林锦万万没有想到秦清和会嫁入皇家!成了代家的媳妇!   “你他妈闭嘴吧!”秦朔一把捂住林锦的嘴巴,不让他再胡言乱语。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外一被有心人捕风捉影, 她姐以后还怎么过日子?!   “我说让她跟我走, 她不睬我, 她不睬我。”林锦已经喝酒昏头了, 无论秦朔和他说什么,他都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就差一点啊!就差一点啊!”林锦嚷嚷着,不知是在遗憾他们林家差一点就能做皇帝,还是遗憾自己差一点就能娶到心爱的女子。   “你差不多得了!别在这儿演苦情戏!”秦朔将林锦拖到远处,免得他的胡言乱语被人听了去。   “你放开我!秦小九你放开我!你们一家子的白眼狼!”林锦挣脱秦朔,指着秦朔的鼻子大喊,“在上京城那会儿我对你多好啊!我带着你玩儿,带着你交际,你呢?你压根不睬人,你和你姐都是一个样!”   秦朔没想到这旧账竟然翻到自己头上来了,心道,我那是第六感强,知道你这小子没安好心,才远远躲着你!   此时正值盛夏七月,却正是草原上气候最舒坦的时候,温和的风吹过绿油油的草原,就像温柔的海风吹拂过海浪。秦朔往草地上一坐,任由林锦发疯,甚至琢磨着要不要让人取些烈酒来,直接把林锦给灌醉了。   “你别不吱声声啊!”秦朔不搭理林锦,林锦却缠了上了,抓着秦朔质问,“你们凭什么这样对我?我对你们那么好!”   “你得了哈。”秦朔直接掀开林锦的遮羞布,“你在外头装成大傻子的样子,实则心中算计无数,就你这种大尾巴狼,凭什么还要旁人真心相待?”   “对对对,我是心眼儿多,算计多。”林锦点头如捣蒜,又拍拍胸口道,“可是我算计过你们姐弟两个吗?!”   “我早和你说过,我们不是一路人。”秦朔道。   “啊呸!”林锦唾弃,“谁和谁不是一路人?你这在草原上又是起房又是练兵的,你不想造反,我跟你姓!”   不等秦朔回话,林锦又拍拍秦朔的肩膀,一副能理解的模样,“但是兄弟,你要造反,我绝对支持你的。那个狗日的代政,他们代家人踩着咱们两家的血才坐上的皇位,凭什么啊!要不是他们代家瞎指挥,我们林家能死绝了?”对于皇家,林锦始终有着深刻的恨意。   “兄弟,咱们一起造反,打下江山一起坐皇帝,咱们划江而治,你将八哥嫁我,咱们做姻亲。”   见林锦越说越离谱,秦朔终于忍不住从褡裢里取出一个药丸塞进林锦的嘴里。   “什么东西啊。”拇指大小的药丸在嘴里刚刚嚼吧干净,林锦话还没说完就倒头躺草地上了。   “你就当是忘忧散咯。”如今的秦朔可是惜命得很,不仅连睡觉胳膊上都帮着袖箭,随身更是带着不少药丸,有保命疗伤的,也有一颗就能药倒一头山猪的蒙汗药。这会儿给林锦吃的便是蒙汗药丸。   “快来把你们主子带走吧。”秦朔冲远方招手,命林锦的手下来将林锦抬回去。立时便有四个护卫上前,搀着瘫软的林锦一溜烟地就跑走了。   “九爷,何不?”李副将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哈?”秦朔皱眉,“杀了?杀了然后呢?然后开战?先和林锦打,再和呼图尔和打?杀光北戎人?一统草原?”   “不然呢?”李副将的规划里,他被派出关不就是来一统草原的么。   “杀光北戎人,让后你去牧羊放牛?”秦朔反问。   见李副将回答不上了,秦朔拍拍他的肩膀,道,“先去准备大比武吧,等赢了我的杂牌军,你再去考虑攻略草原吧。”   “哦,大比武的时间定在冬至日后。”秦朔临走又道。   “为什么要等冬天?!”李副将已经等不及要叫秦家小公子见见自己的厉害了。   “现在是农忙啊,等入冬了,我庄子上就空闲下来了。”秦朔解释道。   李副将:.......这还真是放下锄头来干仗啊!自己会不会胜之不武?!   秦朔可不知李副将已经开始担心起赢了自己以后的事情了。将比斗时间定在冬至日后,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农忙,另一部分原因则是秦朔准备针对比斗项目对庄子上的民兵进行特训,务必要一鸣惊人,让李副将和五千将士对自己心服口服。   “九爷,这份是嫁妆单子,这份是庄子上的日程安排调整。”秦朔一回到庄子,秋桂便将两份单子递到眼前。   “嫁妆单子拟得不错。”秦朔点头,“在宫里各种打点少不了,直接送些金瓜子给八姐打赏正合适。”   秦朔不缺钱,一则秦朔自己庄子的产出不少,二则六哥秦楠在南边的制糖收益会分一部分给秦朔,最后还有秦老爷给的保底私房钱。   所以此次秦清和入宫,秦朔准备直接送一箱金子去,当然不是金条,而是分量有大有小的金瓜子、金花生,方便秦清和在宫中打点关系用。   “只希望八姐在宫里能过得快活些。”秦朔叹气。   “九爷放心吧,八小姐可是个聪慧的,再者,秦家儿女这么多,都是他的靠山。”秋桂安慰道。   “唉,八姐聪慧归聪慧,可是那深宫里哪里是聪慧就能立住脚的,各种看不见的刀光剑影啊。”秦朔上辈子也没少看宫斗戏,一想起八姐入宫就能脑补出八十集的宫斗大戏来。   “皇后娘娘出生世家,最是重规矩的。”秋桂看着秦朔忧心的模样,只得暗示道,“况且如今的八小姐可不同往日,她经营铺子和茶楼,也是见识了不少世情世事的。”   秋桂没有说的是,那集英茶社往来的都是江湖上的狠女子,八小姐早就在潜移默化中被影响了,再也不是那个天真的闺阁女子了。   “唉,把嫁妆再加一倍吧,反正我也不缺金子的。”秦朔没听明白秋桂的暗示,在他心中,八姐秦清和始终是个不知世事的中学生模样。   处理好嫁妆单子,秦朔又细细看起庄子上的日程调整表,因着要准备大比斗,庄子上众人的训练时间又加长了不少。   “如今正值农忙,训练时间又增长了,我便重新拟了菜谱,所有人每日的饭食中增加一枚鸡蛋。”秋桂在一旁解释。   “营养供给要跟上,不能让大家饿肚子。”秦朔交代。   “过段时间就是秋收了,庄子外的田地可以外包给外面的人来收割。”秦朔提议。   秋桂却摇头,“到了秋收,家家户户都忙不过来,就抢着那几日的时间,没有谁会为了工钱去给别人家做活的。”   这年头,土地大过天,便是秦朔出的工钱高出农民们在土地上的收成,农民们也不会荒废了自家田地来给秦朔干活。   秦朔知道自己又想当然了,在如今生产力落后的情况下,又不是现代社会有各种机械设备帮忙,各家顾好各家的田地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那么在农忙这几日将训练暂停。”秦朔如此决定,自己又不是黄世仁,将劳动力往死里压榨。   “好的。”秋桂点头,“我会做好统筹安排,需要参加秋收的仆役们训练暂停,其他人训练照旧。”   “这次大比斗,我准备设置三个环节,第一轮是长跑,比耐力。”秦朔庄子上的仆役每天早上都有跑操训练,秦朔自信能够在长跑上赢过正牌军。   “第二轮是比赛射击。”秦朔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击,脑子里盘算着如何能一鸣惊人,“第二轮比赛让妇女们上。”   秦朔庄子上的操练可不仅限于男丁,而是和夜校一样,无论男女都要参加。要知道劳动妇女们的体格可一点不弱于男丁,甚至她们的耐力和韧性都要强过男子。   “谁说女子不如男,这次就要他们好好看看。”秦朔很期待李副将他们被打脸的情形。   “第三轮就是双方对垒了。”秦朔道,“只有我们够赢下三场,才能叫他们心服口服。”   秦朔要的可不是三局两胜,而是三局全胜的压倒性胜利。 第98章   时间一晃而过, 庄子上终于忙完了秋收,看着一座座粮仓被填满, 所有人的心里都是稳当当的, 果然是手里有粮,心中不慌啊。   “我做梦都没想过自己能一亩地种出这么多的粮来。”一脸黑黢的老农民望着高耸的粮仓感慨着。   “嘿,田老头, 这哪里是你的功劳了,明明是九爷的神仙手段。”身旁的另一个老农打断田老头的感慨。   “是是是。”田老头连连点头, “九爷定是稻神大仙下凡来了, 手指点拨点拨, 咱们就产粮翻倍了。”   “什么稻神大仙。”旁人嗤笑田老头没见识,“咱们九爷可是样样精通,哪里就光种田一项了, 我看九爷定然是大罗金仙转世, 来凡间历练来了。”   总之, 在老农们朴素的认知中, 一切超乎他们认识的东西都可以归结于神迹, 在他们眼中,秦朔就是神仙下凡。   “冬至大比拼,咱们可不能给九爷丢脸了!”田老头胸脯拍得砰砰响。别看大家都叫他田老头,其实他才三十出头的年纪,不过早早当了爷爷,便别人叫做田老头了。   “那些可是正儿八经的军爷,咱们能成么。”有人犹豫不自信。   “嗐, 老庄家的, 你每天一个鸡蛋都吃狗肚子里去了?!事到临头喊不行?!”有人斥责。   老庄家的忙解释, “不是, 不是,我那不是心里慌慌的么。”他们的对手可是正规军,他们这些下田的泥腿子真能赢?   “有什么不行的!”田老头大声道,“不就是比跑步么!我现在连跑两个时辰都不带喘气的!”   “老庄家的,我记得你家媳妇儿也是要上场比试的吧,你可别被自家娘们比下去,以后可就夫纲不振喽。”众人骤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来。   “唾!你们知道个啥!”老庄家的红着脸,挺着胸脯,骄傲道,“我媳妇儿就是厉害!九爷可说了,男女平等,谁厉害就该听谁的!”   “你们就是羡慕我家媳妇儿厉害!这次要是我和我媳妇儿都立功了,全家脱籍就有望了!”想起立功脱籍的事,老庄家顿时觉得心不慌,手不抖了,气场陡然一米八,“不就些当兵的么!我肯定能赢!不赢对不起每一天吃进肚的鸡蛋!”   老庄家的气势如虹,激得在场诸人都热血沸腾,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地要去和正规军大干一场了。   秦朔带着秋桂和彪叔一同巡视庄子,看到众人脸上昂扬的斗志,笑道,“看来大家都很有信心啊。”   “那是当然的!”彪叔忍不住吐槽道,“就那个田老头,九爷你看他的肚子,看着像怀胎五个月了!他一顿饭食吃得比我还多!”彪叔还是觉着秦朔太仁慈,怎么能让这些仆役们敞开肚子吃饱呢?   “噗嗤。”秋桂被彪叔的比喻逗笑了,尔后道,“吃饱了干活儿才有劲儿么,一个顶两。”   如今的人们都很朴实,又有秦朔出台的各项激励政策,庄子上几乎没有偷奸耍滑之人。一旦有人偷懒,不用秦朔出手,周围的人就能一口唾沫将那懒汉淹死,绝计不许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彪叔哼唧两下算是肯定了秋桂的说话,又道,“只盼他们这次别给九爷丢脸,否则定要他们好看!”   大比斗的日子越来越靠近,彪叔也越来越紧张,比秦朔还要在乎输赢,他深知这一次的比斗意味着什么,这是秦朔对五千精兵的征服,只有打的他们心服口服,秦朔才能彻底收复五千兵马。这五千兵马将成为秦朔立足的根本。   “彪叔,我相信大家没问题的。”秦朔是见过双方训练的场景的,自己这边虽然是杂牌军,但是训练更加系统科学,且因为夜校的学习,众人对下达的指令理解和反应也更快速。三哥给自己的五千兵马胜在见过血,有丰富的作战经验。   “如今只是模拟比斗,不是真刀真枪。”倘若是真正的战场,自己的杂牌军就是一群没见过血的绵羊,只有被单方屠杀的份。   冬至这日,秦朔领着精心筛选出的五百人往乾元关外而去,一行人中有男有女,青壮年占了大多数——虽然这些人不少都是爷爷奶奶辈的了,但是在秦朔眼中,他们都是当打之年的年轻人。   大比斗放在冬至日后的第五日,秦朔提前带着五百人去基地,一来给众人休整时间,二来让大家熟悉一下比斗场地。   “哇,外面真是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啊。”这五百人自打进了庄子,便也没有离开过庄子一步了。准确来讲,除了庄子上的管事,几乎没人能够离开庄子。如今出了庄子,一路上便如孩童一般,看什么都新奇。   “天啊,我怎么感觉外头的风更大些,像刀子割一般,快看看我耳朵还在不?”庄子四面都有高墙,挡去了不少寒风,到了这旷野处,寒风自然更凛冽些。   “还是咱们庄子好,我要一辈子留在庄子,吃喝不愁,还暖和。”见识了外面世界的广阔,这位反倒想一辈子窝在庄子了。   “你知道个屁哦!”另一人反驳,“你去南边看看,那边一年四季如春,暖和得很,就是大冬天,河水也不结冰,新鲜的河虾鱼肉管够吃。”这位进庄子前,大约是个南方人。   此言一出,立马引来周围人的侧目。   “你们看我干什么?”这人被盯得浑身不自在。   “看你个白眼儿狼!”周围人冲他怒目而视。   “九爷好吃好喝供着你,你却想跑!”   “没没没!”这人慌忙解释,“庄子上这么好,我哪儿也不去,便是让我当将军当宰相,我都不去!我上半辈子就没吃饱过肚子,都是九爷的恩情,你们就是打我走,我都不走!”   “哈哈哈,你才认识几个字,就想当宰相了?”众人哈哈大笑。   “三柱子你笑屁啊!我如今可认识一百多个字儿了!你呢!”说起自己的得意处,那人喜气洋洋。   冒着凛冽的北方赶路,可是队伍里却是一派欢腾热闹。众人说来说去就一个意思,这辈子都不要离开庄子,庄子便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   “不想离开庄子,你们干啥要争着立功,要脱籍?”有人不解。   “那是两回事儿,脱籍了咱们还能继续在庄子上做事,但是吧....”那人吧砸一下嘴,心中的想法难以表达出来,只道,“反正感觉不一样,明白不,感觉不一样。”   旁边一人接上话,“以前干活儿是被鞭子抽着干活,不干不行。现在是自己抢着干活儿。为啥?因为生活有盼头!咱们流的汗、吃的苦,都是为了咱们自己!”   “对头!对头!就是这个意思!”那人的话立马引来了许多的附和。   “九爷,他们怎么这般絮叨,还有没有纪律了。”骑马走在队伍前面的彪叔,竖着耳朵听了一路,嘀咕道,“都是群大老爷们,怎么像妇人一般啰里啰嗦。”   闻言,秦朔笑笑,“彪叔,你知道不,越是幸福的人,越是废话多。”   对此,秦朔感到非常满足。虽然至今为止自己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丰功伟业,但是自己的小庄子还是经营得不错的,至少庄子上的百姓们看起来过得很幸福,日子很有盼头——希望这种东西,还是很重要的。   “行了!都安静些!”彪叔勒马停住,冲身后的队伍扬声道,“还有两里路就到基地了,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谁要是给九爷丢脸了,我就扒了谁的脸皮!”   叽叽喳喳的队伍顿时安静下来,空气中只剩下北风呼号的声音以及整齐前进的脚步声,一句九爷的脸面令所有人都紧绷起来,自觉列队整齐。   “看见前面的高塔没有!那是咱们九爷的地盘!”彪叔挥着马鞭,指向远处高耸的四座瞭望台,哪怕距离相隔甚远,可仅仅是远远看着,也能感受到高塔的巍峨来。队伍里的众人顿时打心底生出一股子自豪来——看啊!咱九爷真厉害!但是这份厉害里也有咱们的一份功劳哩。   “还有一公里就到基地了,大家整队,跑步前进!”   众人瞬间变化队形,从两人一排的赶路队伍切换成了七乘以七的方队,每个方队旁有一个喊口号的小队长。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伴随着响亮的口号,整整五百人的队伍迈着整齐划一的步子往草原基地而去。齐刷刷的脚步声响彻了草原上空,引来基地守军们的侧目。   “那真的是草台班子?”基地守军看着纪律严明、动作整齐划一的杂牌军们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说好的厨子、农民、工匠组成的杂牌军呢?!   “李将军,你说的杂牌军,就是这样?!”众将士将李副将团团包围住,眼中不可置信。   李副将:.......   李副将无言以对,只得指天发誓,“你们不信我还不信九爷吗?九爷都说了这些都是他庄子上的仆役,那就是仆役!九爷能说谎?!”   说罢,李副将也底气足了,大喊道,“你们要是连这些低等仆役都赢不了,都卷铺盖滚蛋去吧!”   “不是我们赢不了杂牌军,是我们赢不了九爷。”仅仅是一个登场亮相,五千精锐的气势已经被削了一半。正是秦朔想要的效果。 第99章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破开草原的薄雾, 草原基地却早已热闹非凡。在天光未亮之时,众人便在“一二一”的号子声中睁开了眼睛。   “他们又在跑操了?”一个士兵刚刚从睡梦中惊醒, 两眼无神地躺在床上。   “是的, 已经跑了快一个时辰了。”躺在他隔壁的兄弟比他醒得还要早些。   “怎么办?第一场比试就是负重跑步。”士兵忧心忡忡,如今看来九爷的杂牌军们非常擅长跑步。   “为什么要比赛跑步?!”另一个士兵忿忿道,“我们又不是骡子!”   “可是九爷说了, 上了战场,活下来就是胜利, 长途耐力跑是每个士兵的必备。咱们不仅要自己能跑, 还能背着受伤的队友一起跑, 不抛弃!不放弃!”   说话的士兵已经从温暖的被窝里起身,一边穿衣裳,一边说道, “快起床吧, 咱们也练练跑步去, 总不能输得太难看。”   抱着不能输得太难看的想法, 基地的士兵们在没有长官的命令下, 自发起来组织跑步训练。   “李将军,这第一场怎么比啊!”秦朔的杂牌军来了几日,李副将便被手下追着问了几日——这必输的比赛要怎么比啊!   “怎么比?怎么比?就这么比!”李副将牛眼一瞪,双手叉腰,“三局两胜,我们顶多输个第一场,第二场射箭和第三场对抗比斗还能输了?再者, 第一场就跑十公里, 咱还能输了?”   “可是.....九爷看起来很自信的样子的。”手下担忧。   李副将又何尝不担忧, 此时他已然明白了杂牌军的不好对付, 心中直呼秦家小公子狡猾,同时也对秦朔佩服了几分。他自己就是将军,知道训练出一只令行止禁的队伍有多么不容易,要知道,有些新兵连东南西北、前后左右都分不清,打起仗来只能被队伍裹挟着走,只能充人数,却算不得战斗力。   “管不得那么多了,大家奋力一搏斗便是!”李副将心想,便是自己输了,也是输给了秦家小公子,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胜败乃兵家常事么。   大比斗的日子终于到了,秦旭秦栖两兄弟也被秦朔要请来观赛。   第一日比的是负重跑,两队各出三十人,负重一百公斤绕着基地跑十公里。分两部分打分,一是最终跑完十公里的人数,跑完全程的人数越多,得分越高。   二是所有人跑完十公里所花费的总时间,总时间越少得分越高。   也就是说,倘若队伍中有人没有跑完全程,这支队伍就是必输。   正式比赛前双方都在做热身运动,特别是在这寒冬腊月,充分将身体机能调动起来显得尤为重要。   一声哨响,所有人都停下了热身动作,迅速集结列队。第二声哨响,所有人都背上了负重,足下发力,准备出发。待到第三声哨响,便有人如同离弦之箭奔跑出去。   只一个眨眼的功夫,场上的局面已经发生了变化,三十名精兵一骑绝尘而去,三十名杂牌军还慢慢悠悠地小跑步。   “十公里而已,并不是很远的距离啊。”秦栖看秦朔的队伍落后,不免担忧起来。   秦旭却道,“这场比赛比得可不是谁跑最快。”   听完第一场的比赛规则,秦旭便若有所思,如今见秦朔的杂牌军们不慌不忙地模样,秦旭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嗯?”秦栖拧眉,“当然是跑得越快越好了。”   秦旭看向自家胞弟,“你自己是个悍将、猛将,经常冲锋在前不管后头的人。但是战争可不是双方头领的单挑,而是团体作战。”   果然,时间不过刚刚过去一刻钟,场上的情况便出现了变化。   三十名精兵起步凶猛,但是最初的勇猛劲头过去后明显出现了疲软。而秦朔的杂牌军队伍却依旧不疾不徐地依照自己的节奏前进着。很快,踏着整齐步调的方阵开始反超。   一个、两个、三个.....两刻钟过去,杂牌军方阵依旧保持着完整的队形,并且已经反超了半数的精兵,被反超了的精兵们气势大减,几乎已经跑不动了,只能喘着粗气,拖着步子往前移动。   而没有被超越的十几名精兵此时的情况也不好,他们大多后继无力,一双腿犹如灌铅一般沉重。   三刻钟过去,杂牌军方队反超了所有精兵,跑在了最前端。接下来他们的动作又吸引了全场的瞩目。   他们停了下来!开始原地休整补给。   “小九,你别是怕李副将面上不好,给他放水啊。”秦栖笑话道。   “全力以赴才是对于对手的尊重。”秦朔道,“平日里的训练就是这样的,每隔三刻钟就停下休息一会儿,不然身体负担太大。”   秦朔话音刚落,杂牌军方队休整完毕,再一次整队集合出发,这一次出发,他们竟然提速了!   三十个人迈着整齐的步子,以冲刺的速度跑完了剩下的路程。三十人出发,三十人抵达,无一人掉队,无一人落后,全员胜利!   哪怕预料到自己会输,但是李副将没料到自己竟然输得这样彻底,在对手全员跑完全程的时刻,己方竟然无一人抵达终点!   “这怎么会,才十公里而已。”往日里李副将练兵虽然不专注于长跑,但是对士兵们也是有所训练的,仅仅是十公里而已,竟然跑不完全程?!   “其实放到平日,他们未必跑不完。”秦朔为众人解释,“但是,你们是单兵作战,而我方是三十人的战斗,光光是心理上的压制就已经胜利了。”   见李副将依旧一脸不解,秦朔继续道,“单枪匹马的孤狼在遇上团结一致的羊群时,也会被羊群头顶整齐划一的尖角给吓退。”   说到底就是团队意识,当身处在一个蓬勃向上、锐意进取的队伍中时,便是弱者也会爆发出强大的力量来。   “老李,我这弟弟不一般吧。”秦旭拍拍李副将的肩膀,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李副将抹抹脸,沉声道,“大丈夫,能输能赢,这才第一场!”   在众人的期待中,第二场比赛在第二日举行。比的是射箭,比赛规则简单,双方各派十名选手,分为固定靶和移动靶,每人各十箭,射中环数高者胜。没错,秦朔将现代射击靶子的环数搬运了过来,最中心的红点便是十环,射中得十分。   “小九!你!你!你!你的队伍是女人啊?!”看清秦朔这边的上场队伍,秦栖话都说不利索了。   “是啊。”秦朔点头,指着远处的十名选手介绍道,“那位是我庄子上的厨娘,擅长烧南方菜,酸甜口的。那位是阿妈给我的绣娘,我的衣物都是她打理的......”   秦朔一圈介绍下来,众人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九爷!你可是瞧不起我!”李副将觉得自己被轻视了,自己手下的精兵强将竟然要和一群女人同台比斗,这就是赢了也是没脸见人啊!   “李副将何出此言?”秦朔佯装不解,说道,“谁说女子不如男?便是我阿姐在武艺上就强上许多,从来都是我被她压制。”   “这能一样吗?!”李副将着急,“虎父无犬子,秦家小姐自然有秦老侯爷的风范的。”   “没什么不一样。”秦朔只道,“这十位选手就是我亲自挑选的,我觉得没问题。”说罢,秦朔便示意比赛开始。   “小九,这能行吗?”秦旭也忧心询问。   秦朔只道,“三哥,其实女性在很多情况下一点不输男人,甚至给予她们相同的条件,她们能比男人更厉害。”   “而且我心中有数,这场比赛又不是比骑射,我庄子上的这些妇女,都是射箭的好手。”秦朔的比赛规程设置都是扬长避短的,倘若比骑射,自己这边当然比不过训练有素的精兵。   说着话,场下比赛正式开始,先是李副将的精兵上场,一看举弓瞄准的样子便知是个用箭好手,果然,固定靶、移动靶各十箭射完,这位士兵拿下了一百八十六分的高分,无疑给后续出场的选手很大压力。   下一位出场的就是秦朔这边的女子队,上场的就是那位擅长甜口菜的厨娘,甫一上场便引来巨大的唏嘘声。   “安静!安静!拿出点男人的气度来!”李副将呵止唏嘘喝倒彩的士兵们。   “她很擅长射箭的,而且自己很喜欢。”秦朔听说这这位厨娘的事情,知晓她每日除了呆在厨房,就在训练场,靶子都射穿不知道多少个。   “做菜也是要把子力气的,所以她拿弓很稳。”秦朔说罢就引来一串笑意,都觉得秦朔太天真,这射箭和做饭能是一回事儿吗。   然而,随着“笃”一声弓箭命中靶心的声音,众人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十分!”   “笃。”   “十分!”   随着一声箭响,一个个十分报出,看台上的众人已然禁不住起身,身子前倾,想要去看清那厨娘射箭的模样。   “总分一百九十三分!”   第一局,女子队胜。 第100章   第二局比试不出意外依旧是秦朔的娘子军队伍获胜, 自打第一个上场的厨娘一举拿下了一百九十三分的高分,后面上场的九位女娘各个势如破竹, 超常发挥地拿下高分。   而与之相对的精英组则如同在大冬天被泼了一盆冷水, 在十位娘子军的瞩目下各个缩手缩脚,拉不开弓、使不上劲儿的感觉,十位选手中只有一人超出了一百九十分。   整个演武场如同被割裂了一般, 一边是温暖欢欣的春日,秦朔的杂牌军们欢呼庆祝着胜利。   另一边则是寒风凛冽的冬日, 李副将率领的五千精兵沉默着面面相觑, 冷冽的北风呼啸而过, 如同刀子一般割在脸皮上,生疼生疼。   如果说输一场是意外,那么输两场呢?而且第二场还是输给了女人!简直是没脸见祖宗了!   “李将军......”手下嘴唇颤抖着看向李副将, 仅仅两天而已, 这些曾经的精兵强将已经被秦朔打击得自信心全无了。   李副将嘴唇紧抿, 嘴角下耷, 眉头拧成了面疙瘩, 看着垂头丧气的士兵们,沉声道,“是我之过,我太过轻心,小看了秦小公子,九爷是有真本领的。”   李副将曾经的人生经验在秦朔这儿一个个被攻破。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温柔富贵窝里长大的秦小公子怎么懂他们老爷们挥刀打仗的事儿?可就是那么个软和好说话的小公子, 带着一群厨子、工匠将自己赢得无话可说。   ——女人合该相夫教子, 绣花煮饭, 男人们的事情她们懂个屁。可就是自己从未放进眼中的女人们将自己精心训练的士兵压制得死死的!那射箭场上一箭破空的气势,谁敢说女子不如男!   幸而,秦旭将李副将调拨给秦朔,这李副将在人品上起码是过硬的,被秦朔两连击后,第一时间是从自身找问题反省。   “输了便是输了!证明九爷是有真本事的,咱们跟着他不会错!”跟着一个有本事的头狼才能不被欺负,才能吃饱肚子。   “还有最后一场,咱们要打起精神来,便是输了,也不能叫九爷小瞧了咱们!”李副将鼓励众将士,“明日第三场比试,咱们要拿出全部的实力来!”   “可是.....”有士兵扭捏着,小声道,“对面可是有女人唉,这怎么打。”   “呸!”李副将直接一个大脑瓜子敲过去,“女人!你小子瞧不起女人?!那是一般的女人吗?!那个厨娘腰比水桶还粗,一个人抵你两个,单打独斗定是你输,就这样你还瞧不起女人?!”   “不是不是。”瘦小的小兵连连解释,“俺爹从小就教俺,不能对女人动手。”   “这是战场!没有男女之分!只有对手和敌人!”李副将双手背在腰后,给众士兵们做洗脑动员工作,“咱们以为对面的是厨子、工匠,咱们输了。咱们以为对面来的是女人,咱们又输了!只因为我们没有从心底将对方当做对手去看待!只因为我们从心底轻视了他们,难道你们的本事就这么点吗!?”   “不是!”士兵们齐刷刷地回答。   “难道你们真连女人都不如了吗?”李副将又问。   “不是!”士兵们被激起斗志,士气大涨。   “那还有犹豫吗?!会因为对面有女人就脚软吗?”李副将大声质问。   “绝不!”士兵们挥舞着全都,宛若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一群凶狼。   “很好。”李副将声音和缓,“昨日之败已经过去,今日之败也将成为历史,往者不可追,咱们还有明天。告诉我,明天你们能行吗?!”   “能行!”五千精锐齐声呐喊,爆发出巨大的气势。   远远看着李副将三言两语调动起低迷的士气,秦朔点头道,“李副将果然身经百战,他是不是很擅长打逆风局?”   虽然不懂秦朔口中的“逆风局”是什么,但秦旭还是明白了秦朔言语中的意思,“没错,李副将向来越挫越勇,敌人越强他越勇猛。”   一旁的秦栖则扑到秦朔身上,大手揉揉秦朔的脑袋,得意道,“小九,厉害了!我都好久没见谁能将老李逼到这个份上了。”   秦朔谦虚道,“我只是钻了空子,真的真刀实枪了,我这草台班子可赢不了。”   “那也不容易。”秦旭拍拍秦朔的肩膀,说道,“给哥哥们讲讲你是怎么把一群老百姓训练成如今的模样的?完全就是精兵强将。”   “也没什么特殊技巧的。”秦朔扒着指头列数了一下自己的训练方式,“就是每天坚持训练啊,仆役们本身就做惯了体力活儿,身体素质不错,有一把子力气,再给他们讲解一些,跑步的窍门......”   “等等!”秦栖打断,“跑步还有窍门?”   “有一点的吧。”秦朔比划道,“比如呼吸的节奏,抬腿时候的发力,跑动时双臂的摆动,臀部的位置,虽然都是小细节,但是很关键,可以弥补身体素质的不足。”   “就拿跑步时脚的着力点吧,有人习惯前脚掌着地,有人习惯脚后跟着地,但是,其实以脚中间部分接触地面更加能够减少震动,缓解小腿肌肉和足部的压力,并且同时可以为下一个迈步做好准备。”秦朔上辈子为了在公司举行的运动会中赢得奖品,还特特花钱请了私教,虽然课程还未上完,但是一些运动时的呼吸、发力技巧还是听了一耳朵的。   “是这样?”秦栖一边听着秦朔的讲解,一边调整自己跑步的姿势,调来调去,秦栖只觉自己四肢僵硬,腿儿和手都不知该怎么摆放了,整个人就像个姿势怪异的雕塑。   “别皮了。”秦旭拍拍自己这个而立之年还像个皮猴子的胞弟,“好好听小九将完。”   秦朔也不藏私,见三哥对自己的一些训练技巧很感兴趣,便道,“改日我将这些小窍门整理成册,三哥你可尝试看看,倘若能派上用场,可在军中推广。”   “那就再好不过了。”秦旭笑道,“活了三十余哉,从未想过原来一个简单的跑步竟然有这样多的窍门。”   “但是,每个人的身体素质和运动习惯都不一样的,这些小窍门并不适合每个人的。”见三哥兴趣满满,秦朔忙补充解释道,“可以将这些小窍门讲解给士兵们,他们可从中选择一二个适合自己的,从而改进提升自己。”   “小九,快看看,哥哥我这会儿是前脚掌着地,还是脚掌中间着地。”秦栖梗着脖子冲秦朔大喊,身体僵硬着一动不动,嘀咕着,“我这会儿都快不会走路了。”   扭头去瞧四哥,秦朔哭笑不得,“四哥,你同手同脚了!”过分在意技巧的结果就是胳膊腿儿无处安放,连路都不会走了。   兄弟三人笑闹一番后,秦栖也收敛起笑容,对秦朔正色道,“明日的比斗小九可是要让那些女娘也上场?”   知晓哥哥们的心中顾虑,秦朔却依旧点头,“是的,她们是我方阵营的重要组成部分。”   闻言,秦栖仰头哈哈大笑,大力拍拍秦朔的后背,“好小子!四哥我支持你!”   “谁说女子不如男了,要我说,我家媳妇儿多厉害,肚子里都是锦绣文章,便是做宰相都是成的!”说起自家媳妇杨氏,秦栖那是滔滔不绝,一肚子的赞美话说个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末了,秦栖摸摸下巴,沉吟道,“我怎么就没小九这脑子呢,何不也选拔些女兵,让我媳妇儿当将军?”   见秦栖蠢蠢欲动的模样,秦旭连忙打住,“你有什么想法,回去先和弟妹商量,万万莫要自作主张!”在秦旭看来,弟妹杨氏可比自己这个胞弟要靠谱。   “可是,我想给媳妇一个惊喜!”秦栖不死心。   秦旭:.......只怕不是惊喜,而是惊吓吧。   笑闹间,时间转瞬即逝,眼睛一闭一睁便到了第二日。   第三日的比斗是攻城战模拟,比斗双方各占半片场地,一座高台,高台上插有一只帅旗。规则依旧简单明了,双方各派出五百人争夺对方的帅旗。   比赛时长两个时辰,在比赛时间内夺得对方帅旗则获得五百分,比赛结束后,存活下的每人算作一分。也就是说,一旦哪只队伍夺旗成功,哪只队伍就会获得最终的胜利。   如果在规定时间里双方都没有夺旗成功,或者双方都抢到了对方的旗子,那么,幸存人数多的队伍获得胜利。   众人的兵器上均包裹上棉布,以免利器伤人,棉布上浸染上颜料,武器攻击中对方后会在对方的身上留下颜料,倘若击中心脏、脑袋、脖颈等重要部位则被判定为死亡,倘若身上的颜料染色过多,也将被判定为死亡。   值得注意的是,在比赛过程,选手不离场,也就是说,哪怕有一位选手在比斗刚刚开始的时候就被击中了要害部位,已经“死亡”的他依旧可以继续行动战斗,甚至行动间更加大开大合,更具攻击力和威胁性。 第101章   是日, 天气晴朗,灰扑扑的草原上方是碧蓝碧蓝的天空, 没有一丝云朵, 宛若一块完美无瑕的蓝宝石倒扣在众人的头顶。   “咚咚咚”战鼓擂响,宛若惊雷在众人的耳边炸响。   一瞬间,所有人浑身肌肉紧绷, 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哪怕仅仅是一场千人的夺城模拟战, 但是战鼓起的那一刻, 众人都感受到了狼烟四起的紧迫感。   “变阵!”秦朔站在高台上, 身边就是己方军旗和五十名守军。   第三场比赛秦朔亲自下场,在他下令的一瞬,高台下的方阵瞬间变成了锥形阵。   锥形阵顾名思义就是前锋如同尖锥的战斗队形, 而被秦朔安置在尖头部位的则是彪叔率领的五十名镇北侯府的府兵。相教于庄子上临时拉起的队伍, 这五十名府兵无论是身体素质, 还是战斗素养都要高出一大截。   锥形阵法的前锋必须要尖锐迅速, 两翼坚强有力, 以精锐的前锋正面攻击敌人,突破、割裂敌人的阵型,再以两翼包围扩大战果,是一种强调突破型的阵型。   秦朔站在高台上,整个战场尽收眼底,在己方变化阵型的同时,李副将也迅速完成了阵型列队。   李副将的阵型和秦朔选择的锥形阵相似, 但是稍有不同, 更为扁平一些, 是一种雁形阵。雁形阵的左右两翼向后梯次排列, 就像是一只张开了两臂的大猿猴。   如果说,秦朔的锥形阵是将技能点全都加在了攻击上,那么李副将的雁形阵则是将技能点平均到了攻击和防御上。   被安排在雁形阵两翼的士兵压力会大些,因为一般而言,雁形阵两翼会安排骑兵。静可守——护卫中央步兵。动可攻——突然加速冲击包围敌方。   可是今日这场比斗出于场地限制,以及秦朔的私心,并未有骑兵上场,双方均是步兵。在骑兵空缺的情况下,李副将却依旧选择了适应骑兵步兵相配合的雁形阵,这让秦朔不免上心。   只是如今战争的号角已经吹响,双方士兵正在步步紧逼,这种情况下,秦朔只能静观其变,根据实时战况调整作战方案。   “做拒马!”前方战场一触即发,秦朔却指挥着后方守将搞基建。做为比斗规则的制定者,秦朔对整个场地了如指掌,场地上的一草一木对秦朔而言都是有用的——比如说,高台旁的一堆木头、铁锹等工具。   帅旗所在的高台是个高两米、长宽四米的土方台子,一般人登上这高台都比较困难。而秦朔则下令在高台外围五米处立上一圈一米半高的拒马,一旦敌方攻击到己方后方大本营,己方守军则可隔着拒马以长棍长枪攻击。   虽然敌方已经攻击到了大本营,似乎已经输多胜少,但是这一圈拒马一阻,至少可以拖延时间,等待大部队回援,未尝不会逆风翻盘。   “小九....是在干木工?”秦栖等人坐在观赛台上,更是将全场尽收眼底,眼见两方已经刀刃相接,作为双方主帅,李副将提着长枪在前方和彪叔打得难舍难分,秦朔竟然在后方不紧不慢地指挥搭建拒马?   “小九有大将之风。”和秦栖的不解相比,秦旭却看到了其中更加深刻的门道,“规则是小九制定的,场地是小九布置的,难道他会无缘无故在场上放一堆无用木头?”   “仅仅是五百人的攻城战而已,要得就是快准狠,何必在大后方磨磨蹭蹭,白白浪费兵力和时间。”秦栖的战斗风格向来是如同孤狼猛兽,大开大合,好在有秦旭坐镇后方,两人又是同胞亲兄弟,自然不存在什么猜忌离心,如此配合之下,两人稳守北疆数年。   “小九和你的性子不同,况且,眼下哪怕是一场演练,可也是小九头一回上战场,自然会保守些。”秦旭分析讲解着,“更何况,小九使用出锥形阵,本身就是快速进攻型的阵法。前方强攻,后方固守,攻防兼备。”   “将前线完全交付给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兵,后方稳固建设基地保障供给,这是用人之道,是为君.....”陡然发现自己话语中的不妥,秦旭眯眯眼,闭上了嘴巴。   秦栖的大部分心神都在比斗场上,竟也没听清自家三哥的未尽之言,反倒兴奋道,“小九的这队排头兵选得不错啊!身手勇猛,下手不留情。竟然和李副将打得难分上下。”   “那是阿彪吧,没少跟着阿爸东征西讨。”秦旭认出独眼猛将,又道,“锥形阵的前端估计都是阿爸给小九的精兵,以一抵十的好手。”   正如秦旭所说,锥形阵的确势如破竹,彪叔带领着府兵们冲锋陷阵,宛若一把尖刺撕开了雁形阵的中央步兵,而那些手握武器的农民、匠人们也远比众人想象的勇猛,被彪叔冲锋队的勇武表现所鼓舞,他们大喊着向前冲刺,一时间,秦朔的队伍气势如虹。   在比斗前彪叔曾经向秦朔表达过忧虑,身为战场老兵,彪叔太明白带新兵的难处了。   很多情况下,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兵在敌人攻击而来的第一反应不是还击,而是逃跑,能稳住不腿软就不错了,更不要提组织进攻了。   “每次带新兵上场,总免不了砍几个人头的。”逃跑者杀!只有在这种血腥政策下,以更可怖的恐惧去压制恐惧,才能压着新兵上战场。   而秦朔却道,“懦弱的羊群跟在凶猛的狼群身后,也会化身为狼。”   “更何况,他们是人,不是羊,是人就有好胜心,就有慕强心,有破坏欲,在先锋部队足够勇猛的情况下,他们会乘风而上的。”在兵法上,秦朔的确是小学生,但是秦朔懂人性。   人性是复杂的,有善亦有恶,而对权威的服从可以战胜道德甚至法律。就像二战时期,一些平日里和善懦弱的普通人,转身就能化身为修罗恶魔。而秦朔的杂牌军,他们平日里是农民、是工匠,但是在绝对力量的引领下,他们会化身为最勇猛的战士。   一切正如秦朔所料,平日里畏畏缩缩的仆役们在先头部队的士气鼓舞下,各个如同战神附体,挥舞着武器,大叫着冲刺向前。   “不好!”秦栖从观赛台上霍然起身,只见场下情形发生了变化,就在锥形阵和雁形阵中央步兵缠斗在一处时,雁形阵两翼部队突然脱离战场,朝着秦朔的后方大营扑去。   站在高台上的秦朔当然也发现了对方队伍的异动,立马知晓对方是要绕开正面缠斗来偷家了。很可能雁形阵的两翼才是对方真正的精锐主力。   “嘟~嘟~~嘟~”秦朔见状立马吹响号角,短长短的三声号角正是秦朔先前约定信号,代表大后方被袭击。   幸而此时秦朔的拒马阵已经布置好,五十守军加上一圈拒马,足以抵挡百人的队伍攻击一段时间。   而听到秦朔的号角,锥形队立马也随之转换了阵型,尖锥形拉得更长,攻击如暴风雨般愈发激烈。与此同时,长锥形的后方士兵也调转方向,脱离大部队朝着雁形阵的两翼反追过去。   “这就又是小九的优势了。”秦旭道,“李副将冲锋在前,难以掌控全局变化,而小九却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变化,进而进行作战调整。”   “可是真正的战场上怎么可能做到纵观全局。”秦栖摇头。真正的战场上,倘若能够随时随地掌控双方军队的东向,那绝对能够百战百胜了。   “小九才多大,能做到如今这个地步已经是难得了。况且,无论这战场是真是假,能赢就是真本领。”秦旭力挺秦朔。   “也是哈。”秦栖挠挠头,“小九这么聪明,上了战场自然知道随机应变的。”   说罢,秦栖重新坐回观赛席,不似先前那么猴急。目前秦旭掌控全场动向,而李副将尚且不知自己的计谋被已经看破,在这种信息不平等得状态下,李副将的败局已现。   果然,雁形阵两翼脱离主阵后攻击力锐减,而锥形阵反倒加快了攻击力度和步伐,如同一颗钉子钉入了雁形阵中,眼见着雁形阵被撕开越来越大,锥形阵的先头部队即将破阵而出。一旦先头部队破阵,雁形阵的后防便再无阻挡之力。   另一边,雁形阵两翼部队脱离主阵后直扑秦朔大后方,一百来人的队伍如同猛虎下山,速度极快,转瞬间就到了眼前。   秦朔的五十守军固守拒马阵不出,只隔着拒马阵和对方缠斗。而秦朔的拒马是经过了改良的,拒马的下部加上了类似阻门器的小物件,利用力学原理,有效将水平推力置换成向下的压力以及地面的摩擦力,对方越是想用力推翻拒马,拒马越是巍然不动。   “小九的拒马是生根长在地里了不成!”秦栖眼睛瞪圆,不敢置信那么小小一圈拒马竟然抵抗住了两倍兵力的攻击。   就在对方全力进攻拒马之际,锥形阵后方的支援部队已经赶到,前后夹击,原本准备偷家的两翼部队顿时被包了饺子。   “李副将要输了。”秦旭低语。   闻言,秦栖立马调转方向去看雁形阵的一方,只见彪叔率领的冲锋队已经冲出了雁形阵,直奔李副将的大后方而去。李副将想要率队回援,无奈鞭长莫及。   不等李副将指挥军队调头,彪叔的冲锋队已经搭成了人梯,几个起跳间就翻上了高台。   李副将的高台上当然也有守军留守,依仗着地势优势,彪叔的冲锋队登顶并不顺利,搭着人梯还未在高台上站稳脚跟,便如同下饺子被掀翻下去。   就在李副将觉得回援有望还能一战之时,自家高台的四边突然竖起了矮梯,只一个眨眼的功夫,对方士兵顺梯而上,自家高台瞬间被包围得严严实实。大势已去!   果然,下一秒,李副将的军旗被砍断倒下。   “他们怎么会有梯子?!”秦栖大叫。   前木匠.士兵:不好意思,看到木材就忍不住动手了——秦朔高台四周有木材物资,李副将的高台旁同样也投放了物资。 第102章   三场全胜!   这似乎出乎意料, 又似乎在意料之中。当彪叔砍断军旗时,全场爆发出了巨浪般的欢呼声——他们真的赢了!身为下贱之人的他们真的赢了!   “九爷!九爷!九爷!”不知是谁先喊出了声, 只一个起头, 秦朔的九爷之名便如同浪涛一般,一浪高过一浪,席卷了整个练武场。   李副将茫然地看着手中的长枪, 不明白自己还没有使出全力,怎么一切就结束了, 似是拔剑四顾心茫然, 又似一拳打在棉花上, 全力挥出却什么也没有击倒,图图让自己内伤。   “李副将。”秦朔走下高台,穿过人群, 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到李副将身旁。   “是我胜之不武了。”自家事自家知, 秦朔深知自己的三场连胜有多少水分在其中, 只因自己是规则的制定者罢了, 只这一点, 比斗尚未开始,自己便占了三份赢面。   李副将回过神来,唰一声单膝跪地,第一次向秦朔低下了头颅,“在下李敢原为九爷坐下犬狼!”   李副将非是输不起之人,先前也不是故意给秦朔找茬,只是身为老将的骄傲与经验让他无法接受秦朔的一些新奇想法。如今连输三场, 输给厨子、工匠和女人, 李副将固执的骄傲被击得粉碎。   “李副将快快请起。”秦朔赶忙扶起单膝下跪的李副将, 直言道, “小子我不过是投机取巧罢了,到了真正的战场上未必能胜过李副将的百战之师。”   李副将直起身来,看着面容稚嫩的小公子,开怀笑道,“九爷,我李某人也是身经百战了,被敌人追着打也不知多少次了,非是那等输不起的,九爷就莫要安慰某了。”   李副将当然知道秦朔是取巧了,可是输了便是输了,更何况三场比赛的规则自己全都被细细告知了,又没有被蒙在鼓里。   要怨也是怨自己太过轻敌,根本没有仔细去研究比赛规则。只想着凭自己五百精兵还不是吊打那些个烧火的厨子、烧砖的瓦匠么。说一千道一万,只怨自己,输得活该。   “先前是我有眼无珠,自大自傲,日后但凭九爷嘱咐。”李副将认输认得干错利落。   至此,秦朔终于将五千精兵彻底收入囊中,这也将成为屹立世间的第一笔资本。   三场比斗结束,庄子上的众人庆祝过胜利后便迫不及待想要回庄子去。   “这儿的那个床铺睡着是暖和,可是我就是睡不贯,每天翻来覆去到三更天都睡不着。”田老头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嘀咕着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庄子上众人睡的是草原基地的士兵宿舍,因着草原冬季严寒,秦朔在建设宿舍的时候便盘了火炕,待到草原上一落雪,火炕烧起来,整个宿舍楼都温暖如春。   “嗐,咱们这次回去算不算是衣锦还乡了?”有人得意洋洋。   “对了,老庄家的,这次你和你媳妇儿都立了功劳,算上之前累计的记功,你家这次能全家脱籍了吧。”这此次大比斗的胜利,参与的五百人均有记功,像老庄媳妇这种既参加第二场射箭,又参加了第三场大比斗的就能记两功。   经过这一次的比斗,庄子上不少人家都达到了脱籍的标准,老庄家的就是其中之一。然而,此时的老庄家却有些踟蹰犹豫了。   “你们说,这脱籍是好事不?”老庄家的面容紧锁,一双枯树枝一般的老手局促不安地摩挲着,“脱了奴籍,咱们还算是九爷的人不?”   “当然算了!九爷又不是赶咱们走,咱们照常在庄子上做活。”有人反驳。   “可是.....”老庄家的不安道,“大户人家买人不就图个安心么,咱们的卖身契在主家手里,主家才能安心用咱啊,一旦咱们脱籍了,以后还有这等露面的比试,九爷还能让咱上么。”   说到底,这些仆役们一方面渴望自由之身,一方面又担心脱籍后失去秦朔的庇护,成为庄子上的边缘人,甚至被迁出庄子。   老庄家的一番忧虑令众人沉默下来,胜利的喜悦和归家的渴望都淡去了几分,虽然手中没停,还在收拾行李物件,可是心早就飞了——脱籍,还是不脱籍,这是个难题!   如同老庄家的这般左右为难之人不在少数,经过反复思量之后,所有人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静观其变,按兵不动地观望,绝不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秦朔可不知仆役们的纠结心思,将五百人护送回庄子,开完庆功宴,秦朔本想立刻折返草原基地,对五千精兵实施新的训练计划。谁知却被秋桂递上来的厚厚一叠子资料拦住了脚步。   “这是今年庄子上的收成统计总表。”   “这是各项改良项目与去年成效收益的对比表。”   一张张表格铺到秦朔面前,满纸的数字扑面而来,直让人头晕眼花,秦朔这才恍惚发觉,年关将至,一年时光就这么在日复一日中悄然流逝了。   见秦朔看着报表楞神,秋桂站在书案旁总结解释道,“今年庄子上的收成总体超过去年,但是同时支出也远超上年。”说罢,将收支表送到秦朔面前。   “这是粮食存储量。”   看着秋桂递上来的一张张表格,数据清晰,科目明了,秦朔舒心一笑,说道,“有秋桂在,我自然是放心的。”   “九爷您可不能这样。”秦朔的信任却让秋桂拧眉,“您给予了我这般大的权利,合该要派个人监督制约我的。”   “放心,不是有稽查队么,前段日子他们不是要查养鸡场的账本,一行人在鸡窝里数了三天的鸡。”想起这事儿,秦朔笑意更深。   他倒不觉的稽查队是没事儿找事儿,只有充分调动群众的力量,让群众监督成为主流,成为日常生活中无所不在的存在,才能让大家自主的规范自己的行为习惯么。   “行了,这些账本放着,我得空了慢慢看。”说罢,秦朔将桌上资料表格一收,抬起屁股便要跑路。   “等等!”秋桂却从怀中又掏出一叠子资料,“这儿是情报组收集来的信息,已经被我筛选精简过了。”   “其中有两个重点。”秋桂翻开资料,指出其中一页,“这是福来钱庄朔州城分店掌柜的情报。”   闻言,秦朔收敛心神,重新坐回了太师椅上,细细翻看眼前的资料。   “掌柜的姓米,乃是山西乔家的世仆,也就是家生子,米家很受乔家的重用。”秋桂在一旁介绍。   “米掌柜既然是乔家的世仆,怎么会是南方口音?”这是秦朔最为疑惑的地方。   当初在朱半子提出质疑后,秦朔又去了几次福来钱庄,经过不动声色的打量刺探后,秦朔发现这个米掌柜真的有很多南方人的习惯,虽然已经竭力遮掩,但是总会在很多小事细节中不经意地流露出来。   “这个米掌柜不是在山西出生的。”秋桂解释。   原来这个米掌柜的父亲米阿爹曾经是乔家大少爷,也就是如今乔家家主的贴身小厮。米阿爹曾经随同乔家家主去余杭做生意,一呆便是五六年。   “这期间,乔家主经常往返山西和余杭之间,而米掌柜的父亲却一直驻守余杭,打理南边的生意。”   “余杭多美女。”秋桂轻声道,似乎是怕自己的话污了秦朔的耳朵,“米掌柜的父亲虽然在山西早有家室,但是在余杭的那几年什么没少了人。”   “但是,这米掌柜的父亲却不敢将南边的美人带回家去,只因为他家中的老妻乃是当时乔家主母的贴身丫鬟,极其受重视,虽是丫鬟,但算是半个小姐了。”   简单而言就是,米掌柜的父亲家中红旗不倒,外头彩旗飘飘,但是又不敢将外头的彩旗带回家去。   “那这米掌柜是怎么回事?”秦朔真琢磨着,便看到了情报上的后续。   原来这米阿爹畏惧家中妻子,不敢得罪了当家主母,于是只在外头玩玩,万万不敢真的纳妾。这种情况一直到米阿爹年过三十,家中妻子还未能给他诞出一儿半女,家中老妻坐不住了,便主动给米阿爹纳了几个美妾,可是妾室依旧无所出。   “这个时候南边传来了消息,说是当初跟过米阿爹的一个女娘被遣散之时已有身孕,那孩子已然长到五六岁立住脚跟了。”秋桂道。   秦朔挑眉,“那小孩儿就是米掌柜?”   秋桂:“正是。所以米掌柜有许多南方习性都是可以解释的,毕竟自幼与母亲长在南方。”   “可是,那米阿爹就没怀疑过这米掌柜是不是他亲生的?”秦朔心道,那米阿爹有妻又有妾,女人甚多,便是如此也无人生下一儿半女,这显然是米阿爹不行啊!   “米阿爹都快四十了,膝下无子,哪里顾上许多,直接欢欢喜喜地将大胖儿子接回了山西养育。”秋桂如何不怀疑这其中的故事,可是有的人就是喜欢自己骗自己啊,那米阿爹估计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那米阿爹没有可疑了?”秦朔没想到他们花大力气去查得情报,最后竟然是一场空。   “不是。”秋桂摇头,“关键在米掌柜的母亲身上,他的母亲姓苏。”   “苏是余杭大姓。”秦朔不解。   “坊间传闻,这苏母非是普通人家出生,而是大户人家的外室子女。”空穴来风必有因,秋桂没有放过这一条线索,而是顺着苏母继续下挖。   “当年的苏家家主为人风流,红颜知己无数,养在外头的女人更是数不清,私生子女难以统计,苏母应该是其中之一。   不过据说,苏家家主对孩子们根本不上心的,只管播种不管养活。”说到这儿,秋桂的语气厌厌,显然对这个苏家前家主很看不上眼。   “现在的苏家家主是苏太傅?”秦朔这才反应过来余杭苏家是哪家,正是如今当朝皇后的母家啊!   秦朔捋捋思绪,道,“也就是说苏母是苏家前家主的女儿,是如今苏太傅的同胞,苏皇后的姨母?!”   秦朔自上而下开始捋清关系,首先是前苏家家主生了米掌柜的母亲苏母,以及如今的当朝太傅苏文。   苏太傅与洛家女结为姻亲,育有一子一女,嫡子直接取名为苏洛,也是秦朔的国子监的同学。   嫡女则是曾经的四皇妃,如今的皇后。而苏家嫡女之所以能够成为四皇子妃,则很可能是因为苏太傅的妻子与曾经的皇后、如今的太后同为洛家女。四皇子娶了姨母家的女儿,也就是自己的表妹为后。   作为苏家儿女,苏太傅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实权之臣,如今还成了皇帝的岳父,而苏母则成为了家奴隶的妾室,儿子也仅仅是个钱庄的管事,这是怎么样的人间参差。   就在秦朔为这复杂的人物关系挠头之时,秋桂丢下打雷,“如同苏母这般的并非特例,苏家前家主子女众多,姻亲关系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简直就像一只编制了铺天大网的蜘蛛。” 第103章   “所以, 秋桂你的意思是前任苏家家主是故意的?”   秦朔只觉不可思议,有谁会生了一堆孩子, 然后将亲生骨肉培养成暗探钉子的, 这还能算人吗?生而不养已经足够糟糕了,结果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   然而,秋桂直接打破了秦朔的一丝侥幸, 将资料翻到后一页,那是一张树形图。   “目前有据可查的苏家子女, 除去苏母与苏太傅, 共计二十六人, 十男,十六女。女子因为身份存疑,大多起初婚姻平平, 但是无一人嫁给了平头百姓, 大多都是世家豪奴, 或者是大家侧室妾室。”   苏家女儿们颇有一种宁为富家妾不为贫者妻的信念。   秋桂继续道, “苏家女儿容貌超绝, 也不缺才情,因此哪怕是身为妾室,却非常受丈夫宠爱,宠妾灭妻常有发生。”   毕竟世家基因不差,苏老家主也看不上貌丑的女子,因此后代子孙们大约不会貌丑的。   也就是说,这些苏家女娘们虽然嫁人的起点低了些, 但是无一例外都通过丈夫的宠爱偏爱, 从正妻手中攫取到了管家权, 甚至她们的子女也会抢走嫡子嫡女们的一切。   按照树形图中的记载, 但凡苏家女嫁入的家庭,大多后宅不宁,从子女的夭折率就能看出了。   秦朔听得头皮发麻,头一回明白了细思极恐的感受,再看那树形图上的名单,几乎将南方的世家一网打尽了。   “男子则与女儿们不同。”秋桂继续道,“女儿保留着苏姓,而男孩儿们却不被允许冠以苏姓。”   “因此,苏家前家主遗落在外的儿子们可能不仅仅是这十人,而这十人也隐藏很深。”情报部门挖出这十人来也是花了大力气的。   秋桂又道,“苏家儿子们几乎各个饱读诗书,最差不过也中了举人,而他们的姻亲无一例外全都选择了.....”   不等秋桂说完,秦朔已经发现了树状图中的关键,“是吃绝户对吗?”   秋桂点头,苏家儿子们容貌不差,又科举晋身,且家中关系简单,是很多豪门大户的好女婿人选。   尤其是那些家中有独女的人家,最喜欢这样的女婿了,就当是半个儿子一般对待了。殊不知,狡猾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一次是偶然,两次是意外,可是这么多相似的参考样本撞在一起,只能说是有人刻意为之。   只是不知道苏家的这只大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编制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如今的皇室代家也会是他们的目标猎物之一吗。   将苏家的事情捋顺,秦朔只觉脑子涨疼,揉揉眉间,问道,“秋桂,你觉得这苏家是什么目的?”   秋桂比秦朔更早得到情报,早已细细考虑过,“或许苏家就如同菟丝子一般,靠着寄生吸取养分和水分。”而被菟丝子缠绕寄生的植物则会被剥夺营养,枝梢干枯,最终死亡。   都说大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同样的道理,经营维持一份硕大的家业同样不容易。但是如同苏家这般吸血掠夺则要容易得多了。   “世家不是最看重脸面和规矩吗,苏家这般行事,难道不怕被世人诟病吗?”秦朔不解,想起自己曾经的国子监同窗苏洛,那个风光霁月的少年,长相俊美,家世一流,简直就是古言男主的人设。这样的苏洛,他知晓苏家的内里吗?   秋桂摇头道,“九爷不知,苏家前家主在外风流无比,家中却只有一位妻子,一个妾室通房都没有。就因为这,世人皆赞苏家家风正派,苏家老夫妇琴瑟和鸣。”   秦朔:!还能这样?   “那外头的那些女子呢?孩子们呢?”秦朔简直无语,只能说世家套路多,他这个乡巴佬看不懂。   “男人哪有不风流的,只要还回家,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那便是好男人了。”这世道对男人的要求就是这么低。   秦朔拍拍自己的天灵盖,企图将苏家的一团污糟事情从自己的脑子里清除出去,“咱们远在北疆,苏家怎么样暂且挨不着咱们,只是要将镇北侯府上下捋一捋,可别让如同苏家这般的势力渗透进来。”   苏家这般无孔不入的做派真把秦朔惊到了,原来发展自家势力还有这样的途径,如菟丝子一般于无声无息中入侵,待到发觉之时,已经无力挣脱了。   揉揉眉心,秦朔继续道,“如今的皇后是苏家女。”提起如今的苏皇后,秦朔不免想起先前苏皇后还是四皇子妃是就张罗着为四皇子娶侧妃,这完全就是苏家人的做派啊!   “你先前不是说苏皇后出生世家很重规矩么,如今看来,恐怕没那么简单。”秦朔不免担心入宫的八姐,担心八姐也被苏皇后的表面给蒙蔽了,便交代秋桂,“将苏家的资料送一份给八姐,让她自己要注意堤防。”   秋桂点头应下。   将苏家的情报资料丢到一边,就在秦朔以为自己今日的工作到此告一段落的时候,秋桂又拿出了一叠资料,“这是外出寻找适合晒盐海滩的小队工作进展报告。”   闻言,秦朔眼睛一亮,“可是找到合适的地方建造盐田了。”海水晒盐说起来容易,但真正实施起来却限制要求颇多。   秦朔记得高中地理有一个考点就是关于海盐场的区位条件。很多知识在走出高考考场的一刻秦朔便都还给了老师,如今是后悔也来不及了,绞尽脑汁只回忆起几点来。   首先,平坦开阔、泥质沙滩才适合晒盐,因为淤泥质沙滩的组成颗粒物细小,海水才不容易下渗,才能晒干出粗盐。   其次还需要气温高、风力强、降水少、蒸发大,这样的气候条件才适合晒盐。   因此沿海的海岸线虽然绵长,可是真正适合晒盐的却不多。在秦朔稀薄的记忆中,他隐约记得中国有四大盐场,北方有一个,中部海岸有一个,还有两个盐场则是在岛屿上。   因此秦朔才会命探查小队往东北海岸去搜查,可是即便已经指明了大致方向,一年以来探查小队也没什么新进展传回。如今是终于找到合适的沙滩了吗?!   “找到了。”秋桂先是点头,“在东北海岸的发现了适合晒盐的海滩,但是....”   秋桂话锋一转,“那块地方是清河江家的地盘。”   “江家?又是世家?”秦朔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晒盐大业上的拦路虎竟然是世家。   秋桂在书房里翻开舆图,依照着舆图给秦朔解释,“就在这一片,长芦县,虽说也是大凤朝的领地,但是县官不如现管。清河江氏在此经营数百年,树大根深。”   当年战乱,许多世家举家南渡,在此过程中不免伤筋动骨,势力大减,而清河江氏却屹立北方不倒,不仅挺过了战乱,而且趁着各大世家南下之际,迅速扩张地盘,成为北方一霸,便是皇家也要让他三分。   据说明德帝当年曾经求娶江家女,以贵妃之位许诺之,结果江氏视其为奇耻大辱,直接将婚书给烧了。   秦朔仔细看向地图,发现秋桂所指之处真是上辈子的渤海湾。而要进入渤海湾必须要穿过清河江氏的地盘。   “这可如何是好?”到嘴的鸭子飞了,这滋味可不好受。   秦朔拧着眉绕着地图团团转,说道,“难道就没有瞒天过海的法子,在江氏的眼皮子底下晒盐?长芦县沿海是个什么地貌?村庄人烟多吗?”   “具体情况还要在探。”秋桂这般说着,心中却觉得此事不容乐观。   见秦朔眉头紧锁的模样,秋桂小声道,“清河崔氏这一辈仅有一个嫡女。”   此言一出,秦朔立马明白了秋桂的话中之意,刚刚被苏家的污糟事打破了三观,秦朔可不想去做那等连自己都唾弃的人。   “不行秋桂,我做不到的。”秦朔无法因为利益去处心积虑地接近一个女子,甚至娶她为妻,这不是祸害人么!且江氏嫡女至今还没有议婚,肯定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她年岁尚小!   “况且江家连皇家都瞧不上,况且我这等无名小卒。”秦朔清醒得很。   秦朔的回答在秋桂的意料之中,九爷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坚持,秋桂虽然不解,但是并不妨碍秋桂因为秦朔的这些奇怪坚持而更加忠诚敬佩秦朔。   “让人再去探探,我也不是要整个长芦县的沿海岸,只需一小片足以,总该有哪种人迹罕至的地块吧。”秦朔依旧不死心。   “是。”秋桂记下秦朔的要求。   看着眼前的舆图,秦朔的思维不免发散开来。如今的大凤朝还真是不容乐观啊,东北有清河江氏把持,南边又世家林立,西边被济世教给渗透了,而再往北,不仅有北戎人虎视眈眈,如今更是多了一个反贼林锦,还有自己这么个挖墙脚的。   哦,皇家内部也不安稳,新帝登基,可是太上皇还在,而新帝的母亲、妻子全都是世家大族,甚至苏皇后出生的苏家还疑似有菟丝子的吸血习性。   思及此,秦朔不免摇头,这代家的皇位坐的不容易啊。眼下的情形让秦朔不免想起了火.药桶,看似风平浪静,其实熵值巨大,只需一个导火索便能将这虚假的宁静给撕成粉碎。   只是不知这到导火索会是什么呢?或许是一场大旱,或许是一场瘟疫,又或者是一场夏日绵延不绝的大雨。 第104章   当押送节礼南下的车队驶离庄子, 秦朔这才真切意识到又一年过去了,这是自己来北疆的第二个年头了。   离开上京城时的豪情壮志、信誓旦旦在北疆的严寒中逐渐冷静清醒, 一次次的受挫让秦朔深刻意识到什么是“梦想很丰满, 现实很骨感”。幸而自己两年来的殚精竭虑也并非全无收获,庄子上一座座装满粮食的粮仓,满眼看去数不清的牛羊, 肥硕得快走不动的豚猪,草原上铜墙铁壁一般的基地, 五千名进步飞速的精兵, 这些都是秦朔亲手挣来的成绩。   “九爷, 这是送去定西城的礼单。”   秋桂的话打断了秦朔的沉思,接过定西城的礼单,秦朔飞速扫过, 尔后道, “就这么办吧, 济世教那边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孩子们那边送些实惠实用的过去。”   秋桂道, “孩子们每人两吊钱由着零花,一套冬衣过年节,两套春服等着天气暖和了穿。”   见秋桂安排的细心,秦朔也放下心来,自己将那些孩子送去人生地不熟的地界儿求学,明面上说是为了孩子们好,让他们习得本领好在世间安身立命, 实则是为了自己, 为了自己的基地建设, 自己合该为他们负责的。   也许在旁人眼中, 自己对这些孩子太过厚待,可对秦朔而言,自己不过是支付了一点物质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今年的雪日好像比去年长啊。”看着屋外莹白色的一片,秦朔又道,“再送些炭火过去吧,有些孩子手里拿着钱也舍不得花,还是直接置办好了给他们送去。”   “是。”秋桂点头应下。   提起今年的冬日,秋桂笑道,“今年的冬日虽然冷了些,可大家伙儿过得可舒坦了。”   “要我说,九爷真是太和善了,给庄子上的家家户户都盘了火炕,那些个仆役们整日窝在炕上都不想下地了。”秋桂玩笑着抱怨。   秦朔伸了个懒腰,笑道,“年头忙道年尾,也就休息了这么几天。哪儿能又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呢。总归要松弛有度的。”   “再一个,他们如今可算不得仆役了。”庄子上的仆役很多都达成了“累记三功,脱离奴籍”的条件,可是到目前为止竟然无一人来申请脱籍。   对此彪叔还好奇了一番,派了人去悄摸摸探查了一番,才知庄上的众人如今竟然担心自己一旦脱离奴籍就会被赶出庄子,往日做梦都想当平头百姓的仆役们,如今只想安安稳稳地跟着九爷走。   见秦朔一脸欣慰的模样,秋桂撇撇嘴,“九爷就是将人想得太好了,他们还不是知道跟着九爷有肉吃,这才不脱籍的。”   “每日饭菜管饱还有一个鸡蛋,每旬能吃一回大肉,这般富足的日子,便是地主老爷家都未必能有的。”想起庄子上每日能消耗掉小山一般多的鸡蛋,秋桂就肉疼。   “哈哈哈。”难得看到秋桂这般模样,秦朔不禁哈哈大笑,“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到时候便是每日大肉,秋桂你也不会心疼的。”   秋桂却道,“让天下人每日吃上大肉却也不是什么难事,只需贵人老爷夫人们少些绫罗绸缎,少些山珍海味,这天下自然人人都能吃上肉。如今庄子上大家的好日子,那都是吸的九爷您的血肉!”   这才是秋桂气愤的重点,在她看来,她家九爷在这北疆过的就是苦行僧的日子,吃喝用度比之在上京城时,那是一个地下天上。   在上京城时,小九爷也是京里排上名号的俊俏公子,穿的是锦衣香带,用的金杯玉箸。如今呢?   明明比之以往不知富贵多少,可这钱偏偏不往自己身上花,竟是每日吃饱穿暖就满足了。   “九爷的面皮有些皴了呢。”秋桂仔细瞧着秦朔,心疼不已。想当年,她家小九爷的面皮就如同剥壳的鸡蛋一般白嫩顺滑,如今呢,和北疆的糙汉子一个模样了。   闻言秦朔不免摸摸自己的脸蛋,不在意道,“以前年纪小,小孩儿皮肤水分足,现在年纪大了,脸蛋就粗糙了。”男生到了发育期可不就皮肤粗糙,声音变哑,一夜之间就能从可爱小比熊变成粗糙土狗子。   秦朔并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在他看来,自己面皮老练些才能显成熟,才能镇得住场子呢。摸摸自己的下巴,秦朔甚至暗搓搓地准备留胡子呢。   秋桂一看秦朔的模样就知他心中所想,打开书架旁的置物匣子,里头装着的油脂面膏果然一点点没有动。   就在秋桂举着油脂面膏要给秦朔涂面之际,书房外突来传来一阵喧嚣,下一刻便有人来报,“乾元关送来的急报!”   不知怎的,秦朔心中一个咯噔,霍然起身,快步走上前取过急报,打开一看,“祖母丧”三个字赫然映入眼帘。   秦朔如遭雷劈,头皮发麻地楞在原地。   “九爷?”秋桂看着秦朔刷一下惨白的脸上,急切上前询问,倘若不是顾忌着有护卫在,秋桂估计会像小时候哄秦朔一般捻把土揉揉秦朔的耳垂,给秦朔收惊叫魂了。   “奶奶没了。”秦朔喉咙发紧,将急报递给秋桂。   “快!来人!备马!”秋桂一声娇呵,一边命人准备行李家什,一边给秦朔披上皮裘戴上皮帽。   “九爷,快出关吧!”秋桂焦急提醒。   看着周围忙碌的手下们,秦朔如同大梦初醒,强制自己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将脑海中翻滚的记忆通通压下——老人粗砺而温暖的大手、笑起来总是用手捂着的嘴模样,只因担心自己一嘴的豁牙吓着家中的小宝贝。   “般般,来吃糖。”老人冲着走路跌跌撞撞的小童遥遥挥手。   “哎呦,我家小般般长得可真可人疼。”老人总是将小童抱在怀里,亲昵地唤着乳名,轻柔地拂过他的脸颊,眼神中的爱怜就像天上的星子一般闪耀。   回忆如潮水翻涌,秦朔鼻子一酸,压下眼中的泪意,紧紧身上的皮裘,大阔步走出书房,“备马!出关!”   “秋桂,庄子上事务打点就交给你了。”   “彪叔,眼下情况不明,你留守,务必将庄子护得滴水不漏,那些有小心思的家伙,这次倘若有异动,非常之时行非常手段,直接处理了。”   秦朔一边上马,一边交代着。庄子就是自己的根本,万万不可有失,秋桂和彪叔是自己最信任的两位,将庄子交给这两位管理看护,秦朔才能放心。   “九爷!”彪叔如何放心离开秦朔身边。   “彪叔,如今形式不明,我们只能做最坏打算,一旦动兵,我这后方的粮草供应就指望着您了!”   按照秦家三兄弟先前的计划,一旦奶奶去世,秦旭秦栖丁忧解职,朝廷遣派人来接替镇北军统帅的位置,秦朔便领着五千兵马佯攻北疆防线,到了万不得已之际,假戏真做亦无不可。   如此一来,秦朔便要做好开战准备,战事一起,军资供给就是重中之重,庄子不容有失。   将庄子上的事项安排好,秦朔顶着风雪策马往乾元关而去,身边带着的自上京城就跟着自己的府兵、阿妈给自己的武婢以及后期从庄子选拔组建成的三百新兵。   巴掌大小的雪花自无尽之空落下,众人的眼前只有白茫茫一片,好在庄子去乾元关的路众人已经走过无数回,便是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   待秦朔抵达乾元关大营之时,整个就是一个雪人了,积雪覆盖了他的全身,只有口鼻处冒着热气。   “三哥,四哥。”抖掉身上的雪花,撩开门帘,大步走进营帐,看到的便是红了眼眶的秦家双胞胎。哪怕知晓奶奶时日不多,心中早有准备,可是当这一日真正到来之时,还是令人落泪伤心。   秦朔憋了一路的情绪在见到两位哥哥之时便如洪水决堤一般崩塌了,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融化了睫毛上的晶雪。   “小九。”见幺弟来了,秦旭最先收敛了情绪,安慰道,“京里来信,说老人家走得很安详,没有受苦,算是喜丧。”   “是哪一日走的?”上京城到北疆快马急鞭也要一个多月的,而老人家便在他们一无所知中离开了这个世界。   “十月初五。”   秦朔算算时间,奶奶十月初便离世了,如今都到年关岁末了北疆才得到消息,这消息未免太慢了。   正疑惑着,秦旭又道,“和家书一起来的还有朝廷的旨意,等开过年便有新的统帅来接手镇北军了。”   果然,应该是朝廷压下了奶奶离世的消息,直接给远在边关的秦家两兄弟一个措手不及,不让他们有周旋打点的时间和机会。   “来的是谁?”秦朔问。   “管他是谁!我都让他来不了!”一直沉默着的秦栖突然爆发,双目赤红几欲喷火,只见他咬牙道,“从爷爷到阿爹,再到我们兄弟,皇帝老儿将咱们当什么了?一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便是最最家贫的农家也知晓感恩,不打老狗!”秦栖情绪激动,言语中充满了愤恨不满。   “他不就是防着咱们秦家么!不就是担心咱们秦家造反么!”秦栖气息急促,宛若呼啦呼啦的风箱,又如疾风吹卷军旗炸响,“那咱们就反了!”   “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老子何必做缩头乌龟!”   “老四!”秦旭控制住几欲发狂的秦栖,“眼下的情况咱们先前不都预料到了,不都商议好了么!莫要冲动!”   哪怕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哪怕早有准备,可当这一日真正到来,当自己如同下堂弃妇一般被抛弃,秦栖只觉自己身上的每一道伤疤都成了一张张嘲笑的巨口。   “当年咱们动身前往北疆,不就做好了今日到来的准备了么。”秦旭比秦栖要冷静许多。   “小九,你做好准备,大舍县的边防军准备换防了。”   闻言,秦朔却道,“三哥,可否将进攻地点改为唐海县。”   唐海县是北疆最北边的一座县城,穿过唐海县便是长芦县了,那里是清河江氏的地盘,也是秦朔看中的盐场所在。 第105章   “唐海县?”秦旭停下手中动作, 看向秦朔,等待着秦朔给自己解惑。   秦朔走到帐内挂着的巨大舆图前, 指向渤海湾的位置, “我想要这块地方。”   这是秦朔第一次在旁人面前直白地说出“我想要”,在此之前,他都是含蓄且内敛的。   瞧着突然“霸气侧漏”的九弟, 秦栖抚掌哈哈大笑,“好样的!不亏是我们老秦家的种!”   “此处甚为贫瘠, 小九何故看中?”秦旭拧眉思索着自己是否遗漏了什么关键之处。   “我打算海水晒盐, 无奈这边海滩是清河江家的地盘, 我不方便有大动作。”秦朔解释。   “可是海盐甚为苦涩,久食不利于身体。”世人皆知海水咸涩乃是因为其中含有盐分,可是海水中的盐却无法日常长久食用, 因此哪怕是住在海边的老百姓依旧需要购买官盐。   “苦涩乃是因为海水中的杂质比较多, 可以通过过滤净化等手段进行提纯。”秦朔解释。   通过暴晒得到的粗海盐中不仅有许多泥沙, 更有许多钙镁离子杂质, 必须要通过进一步的净化提纯才能食用。   实验室中的提纯净化步骤、实验需要的试剂等秦朔已经记不清楚了, 但是对土法提纯粗海盐的方法步骤却还是记得的。   “哥,小九既然这般说了,定然是心中早有成算的。”秦栖道,“小九向来做事稳重可靠的。”   说罢,秦栖大步走到舆图前,点着唐海县的位置道,“就这儿了!”   “将唐海县的守军换成咱秦家军, 由小九佯装攻下, 然后一鼓作气拿下东边的长芦县, 一则小九得了晒盐的地盘, 二则么.....”说着,秦栖摸摸下巴的胡子渣,坏笑道,“咱们不把动作闹大些,怎么能吓唬着南边的小皇帝。”   “行!”秦旭也不再犹豫,直接同意了两个弟弟的行动方案,说罢开始部署新一轮的边疆换防,将秦家嫡系军队安排到了北疆北部县城去。   “唐海县的守将是你小田叔,他会配合你的行动。”小田叔、老田叔都是跟着秦家打仗的老人了,绝对可靠。   “田叔的家人们?”秦朔询问。   一旦自己攻下唐海县,小田叔作为投降的守将,他的家人们继续留在大凤朝恐怕日子不好过。   秦旭道,“放心,田副将的家小这几年都陆续迁来了朔州城。”凭着秦家两兄弟,在朔州城护住几个人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见三哥考虑周全,秦朔也放心不少。兄弟三人又商议了一些后续,便各自散了。   秦朔连夜出关回去草原基地和李副将商议佯攻唐海县,实攻长芦县的具体事宜。秦旭则忙着不着痕迹地调整北疆守军的轮岗。   至于秦栖,在草原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他枯坐在营帐里,听着雪花飘落帐顶的声音,眼神愣愣,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朔冒着风雪连夜赶回草原基地,刚刚抵达基地大门,上一刻还黑灯瞎火、安静无声的基地陡然间就活了起来,宛若一只在黑夜中蛰伏的巨兽突然抬起头颅伸了个懒腰。   “九爷。”李副将匆忙赶到,光着脚趿拉着鞋子,边跑边穿着衣服,显然刚刚从暖和的被窝里出来。   李副将也跟着秦朔一段时日了,对秦朔的脾气性子还算了解,最是稳重的一个人,今日竟然连夜过来,肯定是有大事发生了。   “李副将注意莫要受寒了。咱们屋里说话。”说着,秦朔大步流星往屋里去。   屋内烧着火炕,迈进门的那一刻,直接从寒冬步入了暖春,秦朔脱下身上的皮裘斗篷,拍拍掉头顶的积雪。方才在椅上坐定,秦朔便道,“五日后佯攻唐海县。”   “哈?”李副将正在扣扣子的手一顿,饶是自诩身经百战、见多识广,也被秦朔这突如其来的指令给惊到了。   还不等李副将回过神来,秦朔继续道,“拿下唐海县后,趁着夜色进攻长芦县。”   “?”李副将也顾不上整理衣裳了,眼睛瞪圆如老牛。   佯装攻击北疆防线一事李副将是心中有底的,毕竟自己当初带着五千秦家军出关是为了个什么目的,李副将是全然知晓的。只是,当初的计划里可没有进攻清河这一项啊!   佯攻北疆防线,那是出于“养贼自大”,好叫朝廷不敢轻易换了北疆守将。可如今怎么要去打清河了?!那!那不就是造反了么?!   见李副将目瞪口呆的模样,秦朔直接说明自己的目的,“我需要长芦县沿海沙滩,用来晒盐。”   “盐,明白么?”秦朔准备以利诱之。   “盐?盐?就是那个吃的盐?”李副将刚刚从睡梦中醒来,又被秦朔一个又一个大雷砸下,如今的脑子乱成一锅浆糊,思维完全被秦朔牵着鼻子走了。如今一听秦朔说要制盐,脑子里顿时浮现出一座座金山银山来。   “长芦县有盐?!”李副将眼神火热起来,穿到一半的袄子直接脱了——冷什么冷,这会儿简直浑身燥热冒火。   “非得五日之后才能进攻?”李副将已经完全等不及了,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基地里一直流传着一句话,叫做“跟着九爷有肉吃”,如今看来,何止是有肉吃啊!简直就是想象不到的泼天富贵啊!   李副将不是蠢人,此时秦朔明晃晃的将海盐之事告知自己,就是要分自己一杯羹啊。自己收了实惠,打起仗来自然要拼命卖力的。   至于造反不造反,他们只是拿下一块小小的长芦县,又不是要吞下整个大凤朝,这怎么能算是造反呢!   李副将迅速做好了心理调整,在重利之下,什么负担都没了。   “士兵们可有做好准备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秦朔接手五千秦家军才不过小半年,如今就要领兵上战场,不免心中忐忑。   “九爷您放心。”李副将胸膛拍得砰砰响,“大家伙儿都知道自己是吃的谁家的饭,自是为九爷卖命的。”   五千精兵其实都是秦家嫡系部队,沿袭自秦老国公亲手带出的秦家军,对秦家最是忠心耿耿,便是秦家让他们明日开拔进攻上京城,众将士也只会觉得——啊,这一天终于到了。   五日时间一晃而过,这期间庄子上给基地送来了大量的物资,从吃喝的行军粮,到野外露宿的帐篷,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物资,像铁锅一样的小圆帽,据说战斗时可以作为防盾,平日又可以当做生火做饭的小锅。   将士们看着一批又一批陆续抵达的军备物资,心中均是安稳无比,头一回期待起上战场来。   “这个是压缩饼干。”秦朔拿着砖块一样的压缩饼干向几个小将领解释,“巴掌大小管饱一整天,可以直接啃,也可以用水泡开吃。”   “泡水吃时不需要另外加盐,制作饼干时已经加了盐了。可以加蔬菜包。”说着,秦朔又拿出一个小布袋来,里头是晒干的蔬菜干,北疆气候干燥,有利于菜干的制作保存。压缩饼干加上蔬菜干,加水煮软和,就是一锅热腾腾的菜粥。   压缩饼干和蔬菜干等军备物资都是秦朔早早备好的,早在秦朔接手五千秦家之时就着实开始军备物资的改良了。   从草原骑兵身上得到的灵感,秦朔便想着做出可以代替肉干、奶干子的食物来。压缩饼干就是首选,体积小,易于运输,方便储存,同时热量极高。简直就是为行军打仗量身定做的食物。   “九爷,快些让某尝尝这干饼的滋味。”李副将此时也觉得秦朔是天上神仙下凡来了,肯定有个百宝袋法宝,不然怎么会新奇玩意儿层出不穷呢。   将压缩饼干分给众人品尝,秦朔又继续道,“五十人为一队,每队按人头配给物资,行军途中不开大锅饭,不得离队捕猎。每日早上一顿热饭,其他时间,各人视自身情况而定,自行补给。”   以往行军打仗粮草都集中在后方运输,不仅耗费兵力去运输和护卫,还非常容易成为敌军的重点偷袭对象。一旦失去粮草,军心溃散,那么几乎败局已定。   秦朔如今将粮草辎重按人头分配到小组,一来让行军队伍更加紧凑有序,行军速度更快。二来,一旦哪个小队丢失军备物资,其他小队可以对其进行补给,不至于全然束手无策。   秦朔想要改进如今行军打仗的习惯,此次佯攻唐海县就是一次不错的推行新规的实践机会。   攻打唐海县其实就是一场戏,自然不会有什么危险。其后继续进攻长芦县,秦朔这边有黑火.药作为攻城利器,届时直接破开城门,五千兵马长驱直入,危险也有限。   面对几乎十拿九稳的胜仗,秦朔准备趁此机会练练兵,将自己的一些想法运用到实践中去。   “九爷妙思!”李副将对秦朔竖起大拇指。   如今的李副将只恨自己怎么没有早一日被指派到秦家小公子身边去,瞧着仓库中堆砌成山的充沛物资,这哪里是去打仗的!便是去春游也没有这么快活的。   这几日的李副将一直处于一种做梦都要笑醒的状态,其实非止李副将,基地中的众人均是一种如梦如幻的状态——原来,仗是可以这样去打的。原来,行军也可以吃饱穿暖睡好的。   这一切都是因为九爷!不知不觉中,在秦朔所不知道的地方,自己已然成为了众将士心目中当之无愧的首领。 第106章   年关将至, 泼天的大雪绵延数日,北疆更是天寒地冻, 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中, 便是最最勤劳的老百姓也窝在家中不出门了。   然而,一年到头谁都能休息,唯独守军的将士们停歇不得。干冷的北风呼号着, 宛若刀子一般割着人的面皮。巴掌大的雪花纷纷扬扬地下着,天地之间除了白, 再也无其他颜色。   寒冷与寂静中, 城墙上的守军们瞪大着眼睛来回巡逻, 时不时地跺跺脚,意图让身体暖和些。   “兄弟们辛苦了。”一个百户爬上墙头,手里拎着一壶烈酒, “一人来一口, 暖暖身子。”   城墙上的守军小兵接过酒壶仰起脖子咕噜一口, 凛冽的清酒入肚, 身体陡然像是燃起了一把火, 四肢百骸都舒坦开了。小兵发出满足的喟叹,尔后将酒壶小心地传给下一个士兵。   “这是九爷庄子上的烈酒吧。”士兵吧砸着嘴,回味着烈酒入喉的感觉。   “那是,这好酒只有九爷庄子上有,别处买都买不到。”百户骄傲着说,“原本这烈酒只供应给伤员们清洗伤口用,这不是年节将至, 天气冷得冻掉耳朵, 九爷特意给大家都送了一批烈酒来, 好叫巡防的兄弟们好过些。”   闻言, 众守将们均道九爷高.义。   “唉。”说得真高兴的时候,那百户突然长叹一声。   “高百户,这是遇上难事?”巡防无聊,众人顿时好奇起高百户的为难事来。   “唉,我这是瞎操心呢。”高百户自嘲一笑,“这几年咱过得是何等的好日子,尤其是九爷来了北疆,咱们军营里的日子是眼见的一日日富足起来,可惜啊.....”说着又是仰头幽幽一叹。   “高百户可是听到什么风声了?!”见高百户长吁短叹的模样,众人都被吊起了好奇心。   “唉,只是一些捕风捉影的传闻,大家伙儿不必当真,这好日子咱们过一日是一日吧。”显然,这高百户深谙如何调动听众的情绪。   “是不是朝廷要派新统帅来咱北疆了。”显然,哪怕高百户不说,军中也早有传闻。   闻言,高百户沉痛地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气氛一时沉默下来,泼天的大雪中士兵们面面相觑,觉得未来前路就如同眼前的大雪迷惘不清。   “唉,这可如何是好。”不知是谁哀叹一声,道出了众人心中的哀切。   “九爷隔三差五地给军中送物资,改善咱们的伙食,那都是看在两位秦将军的面上。倘若新统帅来了,九爷也不方便来咱军营了吧。”有人叹息。不得不说,秦朔这两年满地洒金子的行为的确收割了众将士们的好感。   “你还想着吃肉呢!”高百户嗤笑一声,“在这大凤朝,能够按时按数地给底下人发足军饷的将军恐怕除了秦家,再无旁人了。”   “竟是连军饷都发不足么?!”小兵大惊。   这小兵都是军户新兵,当兵不过小一年,自然是没见过外头的险恶的,此时一听旁的地方军连军饷都发不足,顿时大惊。   “那是当然了!”高百户一派见识多广的模样,给众人扒着指头讲到,“便是京畿大营的少爷兵们也不咋能按时拿军饷的。”   “这是为何?”众人都被高百户吸引去了心神。   紧接着,高百户就给“纯洁”的小兵们科普了一番军饷的层层盘剥,“都说没有饿死的厨子,这军饷从京中拨付到地方,层层转拨,哪个经手的不捞上一笔。”   “便是不捞一笔,可也有那等将军饷扣着去放印子钱,钱生钱,朝廷年初一发出的军饷,年三十能到咱手里就不错的了。”   “秦将军们心善,哪怕朝廷的军饷没到,他们都自掏腰包给咱补足了。”   小兵们闻言各个惊得长大嘴巴,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你是新兵吧。”高百户瞧了眼那年轻小兵,嘲讽道,“那你肯定不知道六年前咱们北疆是什么光景。”   “俺知道,俺知道。”另一个小兵积极发言,“前些年是俺爹守边,那会子家里穷得要命,俺爹都不敢回家,就怕俺娘揪着他骂,一年到头人不着家,钱也不着家。后来俺才知道,俺爹那会儿根本拿不到军饷,军营里不管吃喝,不管穿用,只让人去卖命。”   说罢,这小兵一拧眉,忧心道,“这个咋办,万一秦家军走了,以后俺媳妇也该撵着俺打了。”   没人笑话小兵是“祖传妻管严”,此时此刻,大家伙儿的心就和这北疆的雪一般冰凉,所有人都在思考,万一秦将军们走了,他们这些小兵该怎么办。   “唉,要我说,咱不如跟着秦将军走,反正朝廷去年的军饷至今还没影子呢。”高百户拍拍手,又丢下一个大雷。   “啥,去年的军饷还没到?那秦将军家怎么过年节啊!”在众小兵的想法中,秦将军自掏腰包补足了他们的军饷,可朝廷的军饷一直不到的话,岂不是秦将军家要没米下锅了?!   “唉,听说前年秦家被告了,家里的铺子全没了,原先是皇帝和老国公定好的规矩,说秦家铺子上的收益可以补贴给军中将士,后来的皇帝觉着这是秦家收买军心,便将铺子全收了。”这又是个“知情人”。   “天啊,竟然还有这事!”   “皇帝老爷眼瞎了啊,秦家多忠心啊。”   “既然原本就是秦家养着咱,那咱们就该跟着秦家走,万一新将军来了,咱可连饭都吃不着了。”   “跟着秦将军走,那皇帝要砍秦将军的头的。”   “这么坏的!”   诸如这般的讨论在整个北疆大营中悄然无声地蔓延着,所有士兵都在为秦家抱不平,为自己的未来而惶惶不安。见识过了好日子,没有人愿意开倒车,走旧路,感受过吃饱饭的滋味,没有人愿意再去挨饿。   阴沉的天空,厚重的积雪云,怎么下都下不净的大雪,一切环境都让北疆士兵们更加惶恐不安。然而,在这种不安情绪蔓延的当下,却有一处守军斗志昂扬,眼中有一团火焰在燃烧,似是要将这冬日灼烧融化了一般。   那些士兵正是唐海县的守军们,当田副将带领众人换防来到唐海县时,众人便知自己等待多年的那一日终于到来了。   “轰隆”一声巨响,似是天雷炸响,又似雪山崩塌,天摇地动之中,唐海县的城墙崩塌了。   唐海县的百姓们刚刚进入梦乡便在这震天巨响中惊醒过来。   “这是发冬雷了?世间有冤屈啊。”唐海县的县令同样被巨响惊醒,他搂着小妾钻在暖和的被窝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和小妾开着玩笑。   “老爷可要遣人出去瞧瞧。”小妾不安道。   “这大雪天的能有什么大事。便是出了大事,我这么个小县太爷也不管用的。”   本着“小事不用管,大事管不了”的原则,县令大人搂着香软软的第十二房小妾再一次进入了黑甜的梦乡。却不知,这将是他的最后一个温暖冬夜。   “九爷。”田副将单膝跪地。   此时的唐海县外,曾经坚固的城墙已经化作了废墟一座,秦朔领着的三千兵马已然长驱直入进入了唐海县县城内。   “小田叔快快请起。”秦朔扶起田副将,尔后道,“接下来唐海县里的各项事务还需小田叔帮忙。”   攻下唐海县非常容易,只丢出一颗黑火弹将唐海县的城墙炸毁,做出战事激烈的模样便可。困难的是接下来如何平稳地完成唐海县的管控权的让渡。   在选中唐海县动手之后,秦朔便调查了唐海县的政务情况。原本的打算是将县令等人直接绑了丢出城去,结果发现这县令就是个人渣,秦朔动起手来便再无顾忌,直接代表爱与光明惩罚他们了。   “九爷放心,唐海县县衙已经被包围了,明日天一亮,县令及其一干走狗都会被推到菜市口,当场宣布他们的罪行,当场处死。”田副将意气风发,他们在这北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自然听闻过唐海县县令的恶行,只是先前军.政互不相干,他们也无法插手县里的政务。如今能够替天行道处置了那恶县令,田副将等人只觉心中出了一口恶气,畅快无比。   “行,唐海县就交给小田叔了。”交代好一些事项,又叮嘱莫要惊扰了普通百姓,秦朔便领着三千精兵疾驰穿过唐海县,直奔长芦县而去。   秦朔根本不打算给长芦县喘息准备的时间,一旦唐海县被攻破的消息传出去后,长芦县必然会有所警惕。哪怕长芦县没有守军,只有不到千人的县兵,但是即便如此,秦朔依旧不打算横生枝节,下令连夜进攻长芦县。   大雪天行军有利有弊。弊的是天气严寒,积雪深厚,行路艰难。好在士兵们肚子饱饱,身上俱是皮裘大衣,根本无惧严寒。利的是光线好,无须火把照明,大地明晃晃一片,又有识路的老兵在,根本无须担心迷路。   唐海县地形南北狭长,东西扁平,因此秦朔领军疾驰不过一个多时辰便穿过唐海县抵达了长芦县城外。   此时天光未亮,长芦县外好似黑白山水画一般寂静,秦朔的军队便似一个个的墨点闯进了画中。   不同于强攻唐海县时的大动静,众将士静悄悄地来到长芦县城外,工程兵就地开始组装搭建登云梯。不过半刻钟的功夫,四座简易登云梯便搭建完成。   众人攀梯入城,再过了一刻钟,“咔滋”一声,是铰链转动的声音,长芦县的城门开了。 第107章   “报!报!急报!”   穿过寂寥草原, 踏过荒芜大地,黑色军马飞驰而出, 宛若一道黑色闪电肆虐刺破大凤皇朝的苍茫大地。   “紧急军情, 八百里加急!”   传信的军马飞奔入城,待至大凤皇宫的宫门外,传信官翻身下马, 噗嗤一声匍匐倒地,只来得及大喊一声“急报”便昏死过去。   皇城的护卫摸遍了传信官的全身, 待摸到了代表对方身份的印鉴, 这才拿着急报往皇宫内报去。   此时的大凤皇宫内, 年轻的皇帝正拧着眉头,手中紧紧握着一叠书信。   “陛下,这些都是家中小弟遣派家奴查到的一些皮毛消息, 恐做不得准数。”曾经的秦家小八, 如今的皇家淑妃匍匐跪地, 她的面前正是这天下最大的权势者——皇帝。   “皇后娘娘作为正宫之主, 又是陛下的表妹, 非我等应该僭越,只是家弟书信中所言之事太过匪夷所思,令人毛骨悚然,臣妾着实害怕惶恐,每日辗转反侧,不得安眠。”秦清和揉揉额角,一副心力交瘁的小白花模样。   自打进了这大凤皇宫, 那个舞刀弄枪的皮猴子秦家小八便在一日又一日的束缚和制约中死去了, 活下的只有皇家淑妃。   秦朔担心秦清和在宫中吃了暗亏, 便将自己查到的苏家情报悉数分享给了秦清和一份。谁知秦清和拿到情报后转手便在皇帝面前将苏家的底子抖了个底朝天。   “小弟如今只是个普通农家翁, 能力和人手都有限,还是陛下遣人好好查一番为好。”秦清和当然知道皇帝肯定会自己去好好查查苏家的底子的,自己如今只不过顺水推舟一说而已。   “小弟?秦九?”代政的脸上闪过一丝狐疑,远久的记忆在脑海中浮现,“朕曾经见过一回他。”   当时的代政还是个不受宠的四皇子,没有入朝听政,只经营着一些产业,当时秦家幺儿在自己的地盘上舌战群儒,怼得一群书生哑口无言。代政当初正好听了个全程,还感慨这秦九就是犬窝里生出了一头狡猾反骨的狼。   思及此,代政不免心中警惕起来,“淑妃的弟弟怎么会想起去查苏家的。”   一边问着,代政的脑中飞快调取关于秦家小九的资料。发现除却当初在江南岸食肆中的一面,这秦家小九在上京城竟然没什么惊人表现,非常之平庸无奇。   “陛下不知,两年前,小弟去喝花酒,被阿妈带人当街堵住了,屁股蛋都打烂了。”秦清和道。   闻言,代政眉头轻挑,心道这淑妃果然是武将侯府出身,哪怕进宫后已然温和雅致了不少,但底子里的粗鲁却是变不了的,瞧这话说得多低俗,简直污了耳朵。   秦清和可不知皇帝的心中所想,估计知道了也不在意。反正自己进宫也不是为了帝王之爱,而是追寻帝王能够带给自己的权势和地位。   “小九觉着丢了脸面,不想呆在上京城,阿妈又想磨磨他的性子,便将他丢到北疆去了,让他耕读诗书。”提起小弟,秦清和的眼睛溢出一抹真切的笑来。   “谁知到了北疆,小九便如脱了缰的野马,书恐怕是一日没读,整日折腾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听说......”说到这儿,秦清和以手捂嘴,笑道,“别污了陛下的耳朵,臣妾还是说重点吧。”   代政心道,能有多污,比屁股蛋子还有污吗?于是挑眉道,“淑妃在朕面前不用讲究那些个虚礼,真实做自己便是。”   闻言,秦清和在心底翻了个大白眼,心说,要是自己放飞做自己,这皇帝恐怕能吓得再也不进这锦华宫。   “陛下当真要听?”   “当真!”   话题便这般不知不觉地歪楼了。   “好吧。”秦清和食指微曲挠挠脸蛋,一副娇憨女儿的模样,“听说小九在北边研究出了一种肥猪之法。”   不等代政再细问,只见秦清和眼神轻瞥,扫向皇帝肚脐下方三寸处,凉凉道,“就是骟了啊,骟了的小公猪,肉质肥美,且无腥臊。”   代政:!果然,武将家的儿女就是没个正行!女儿是,儿子更是!骟猪便骟猪,看朕那是怎么回事!   “咳咳,淑妃,说重点,秦九怎么会去查苏家的?”代政赶紧撤回话题。   秦清和看出代政的窘迫,心下开怀,语气也轻快起来,“小九在北边瞎折腾,庄子上的牛羊什么的都被祸害了,不就没了收益么。好在阿爹偷偷给了他私房钱,不然得饿死北疆了。”   闻言,代政不禁微微点头,对于老镇北侯偏爱幺儿的传闻,那是全上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给幺儿私房钱什么的,的确是老镇北侯能做出来的事情。   “小九就拿着印鉴去福来钱庄取钱了,就觉着那掌柜说话口音怪怪的,他是人闲事儿多,就好奇一查,然后就查到了苏母身上,接着顺藤摸瓜,摸出了这么一大串的瓜来。”说罢,秦清和神色蔫吧,“这苏老家主也太可怕了,生了那么多子女都抛弃了,儿子还不肯冠姓,多可怜啊。”   “你是觉得这个可怕?”代政原以为秦清和是看出苏家的暗中布局,谁知她仅仅是觉得苏老家主玩弄女子,抛弃儿女可怕。   “唉,难道不可怕吗?都是苏家儿女,苏太傅成了皇帝岳父,苏母却成了世仆的妾室,这不可怕吗?”秦清和装作无知的模样。   代政点头,“是挺可怕的。”同为代家子孙,自己成为了世间最尊贵的存在,而有人则会在一方不见天日的小院里度过余生。   “不过,这些都是小九在余杭当地查到的一些传言,未必当真。”秦清和道,“只是我是个心里存不住事儿的,有什么事儿都想与陛下说一说,陛下可是皇帝,这天底下可没什么事儿能瞒住您的。”   正说着话,外头突然传来响动,下一刻守门的太监通报进屋。   “北疆来的急报!”来人喘着粗气将急报上递。   “北疆?!”闻言,秦清和猛然起身,下一刻似是发现不妥,连忙请罪,“臣妾僭越,这就不打扰陛下处理国事。”说罢拔脚便要退下。   代政却喊住要走的秦清和,“无碍,都是自家事务,淑妃留下一同看看。”说罢,代政撕开急报的封漆,下一刻瞳孔震裂。   “陛下?”秦清和焦急上前。   “十日前,林贼攻下了唐海县和长芦县。”代政沉声道。   “十日前?”秦清和第一反应是怀疑,北疆有两位哥哥在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攻破。上京至北疆快马加鞭也要一个多月的,怎么十日前的军报这就送到了?除非是急报,一路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马。   “林贼?”秦清和第二反应才想起这林贼是谁,不就是林锦么!这狗东西,自己救了他,他竟然进攻北疆,这可是他们秦家的地盘!   “就是林家跑了的那个林锦!”对于林锦,代政感情复杂。一方面,林锦毋庸置疑是他们代家的仇敌;另一方面,就个人而言,倘若不是林家作乱,自己没那么容易坐上皇位。   “这不能吧。”秦清和拧眉,“臣妾的三哥四哥可不是吃素的,就那林家小儿能破了北疆防线?”   “你不懂.....”代政的眉毛拧得如同个面疙瘩,袖子一甩,大阔步离开锦华宫,不欲与妇人多言。   其实急报中也未曾确定攻下两县的就是林锦,只不过,攻破唐海县城墙的正是当初天坛之变上林家使用的轰天雷。根据北疆先前报来的军报,那林锦小贼逃出上京城后就遁入了草原,凭着轰天雷灭了不少草原部落。如今这轰天雷终究是落到了大凤皇朝的头顶上。   出了锦华宫,代政一路往栖凤殿而去,一路上各种思绪猜测在脑海中翻滚。   自打坐上了这皇位,代政才发觉这皇帝不好做——外有北戎野人虎视眈眈,内有武将把持军权,世家大族瓜分了朝堂上的权柄,自己这个皇帝原本该是天底下最最尊贵之人,事实上却处处受制于人。   按照代政原本的打算,先广纳后宫稳住局势,再慢慢收拢兵权,待到兵马在手,世家大族又算得了什么呢?况且自己本身出生世家,倘若甫一登基便对世家亲族动手,那么难免被陷不义之地。   可如今,林锦突然崛起,还一连攻陷下了两座县城,自己便不能轻易动军权,否则一个不稳,自己恐怕会落到个鸡飞蛋打的地步——不仅连军权没有到手,恐怕连江山也要丢了!   “这苏老家主还真是可怕哩。”突然间,秦淑妃的娇嗔之声在代政的脑海中浮现,代政脚步顿住,想起苏家那张密密麻麻的姻亲网,整个南方世家几乎全都被苏家渗透了,甚至不少百年大家族实际上已经被苏家人把控了。   怪不得苏太傅在朝堂上向来所向披靡!   代政握拳,自己明明是皇帝,但自己提出的新政推行困难,而反观苏太傅,每每发表政见,几乎是一呼百应,朝堂上下全是赞美认可之声。   难道是因为苏太傅真的完美无瑕、算无遗策吗?!当然不是!   曾经代政也思索过苏太傅为何威望如此之高,总结下来,不过是因为苏太傅一方面作为南方世家的领头人,自然被南方出身的官员们拥护,唯马首是瞻。另一方面,苏太傅还是自己的岳父,身为国丈,那么地位自然不同于旁的官员,其他人多给他三分面子也是自然。   可是如今想来,自己恐怕想错了!哪里是因为国丈的身份众人才拥护支持苏太傅,恐怕那些官员们实际上全是苏家人吧!   从锦华宫到栖凤殿短短两刻钟的路程,代政的脑子里却刮起了一场风暴,待到进入栖凤殿,坐在书桌前,代政的心中已然有了谋算。   “北疆告急,临阵换将乃是大忌,两位秦将军继续固守北疆,积年拖欠下的军饷务必发放到位!”   作者有话说:   秦旭:写军报,我是老手! 第108章   长芦县, 东临海岸,位处大凤皇朝版图的东北端, 因岸边多生芦苇, 称为“长芦”。它既不处在危险的边关,也不在富硕的南方,西边是山, 东边是海,土地既不肥沃, 也不算贫瘠。总之, 和大凤朝大大小小几百个县没什么不同, 一样普通无奇。   然而,在这样一个雪夜,长芦县大约是要被载入史册铭记了。   这是一个寒冷的冬日, 长芦县的老百姓们和往常一样从被窝里起床, 冒着严寒, 缩手缩脚地生火烧水, 忽而屋外传来响动, 似是小童快速奔跑的动静。   “唉,这些小崽子们就是火气旺,大冷天的还在外头瞎耍子。”老叔一边竖着耳朵听屋外的动静,一边朝家中老妻感慨着自己年纪大了,经不住天冷了。   “快!快!”屋外疾跑的小童大声呼喊着什么。   “这么大声,不怕呛着风啊。”老叔嘀咕着。   “快去西边菜市口!官老爷开仓放粮啦!人人都能领!”小童大喊着。   “呦,这是梦没做醒呢!”老叔嘲笑着, 下一刻只觉一道冷风从身边刮过, 再定睛一瞧, 刚刚与自己说着话的老妻已然一阵风一般地跑到了门口, 大声问道,“狗蛋!哪儿来的消息,当真不?”   “真的!”名为狗蛋的小童肯定道,“朱婶儿,你快去吧,带上家中的户籍册子,册子上有几口人,便能领几分粮。”   见小童说得言之凿凿,老叔也停下手中活计往门口瞧去,然后只觉眼前又是一花,只见朱婶儿风风火火地跑进屋,再出来时一手拿着红布包裹着的户籍册子,一手提着竹篮子,再次如风一般跑出了屋子。   “老头子,我去西菜市口瞧瞧情况!”声音还在空中未曾散尽,人却早已跑没影子了。   一路上,朱婶儿遇上不少往西菜市口疾跑的邻居们,不免好奇询问,“你们也是去领粮的?”   “是啊。”那人瞧了眼朱婶儿手中的红布包裹,便知那是户籍册子,一时间脚步便快了三分。   朱婶儿见那人超过了自己,赶忙也加快了速度。   待众人你追我赶地抵达西菜市口,就发现往日空旷的菜市口早已人山人海。不过虽然人多,但却丝毫不乱,反倒一个接着一个排队排得整齐。   “这是咋回事?”朱婶儿眼珠子一转溜,就看到菜市口的四周站了一圈的穿着皮裘的大汉,各个手里拿着大刀,像门神一般威严怕人。   “能有咋回事,肯定是怕人来抢粮食呗,老爷们拿着大刀往这儿一站,谁还敢闹事啊!”面对不同寻常的事情,老百姓们总能自己找到合理解释。   “哎呦,这队伍怎么一动不动的,啥时候才能轮到我领粮食啊。”朱婶儿踮起脚,伸长脖子张望着。   “唉,你知道这是为啥给咱发粮不?”长长的队伍里有人疑惑。   “你这人,是发粮给你,又不是征粮,你咋来这样多话的。”疑惑的人刚张嘴便被队伍中的其他人给怼得无言了。   “肯定是年节将至,县老爷给咱们发粮好过节呗。”有人理所当然道。   “哈,县老爷能有那好心。”立刻有人质疑。   “闭上你的嘴吧!仔细被官老爷听见了,不给咱发粮了!”有人呵斥。   “是不是在户籍上的就能发粮啊。”又有人询问。   “是的啊,传话的官老爷们是这样交代的。”   闻言,方才发问的人捶胸顿足,“哎呦喂!亏大了!”这人前个月刚刚抱两孙女,因着是女娃儿,便不咋想养活,户籍啥的更是没去县衙办理,如今可好,直接少了两份粮。   “哎哎哎,你们快看,那边领了粮的咋还不回去?”朱婶儿眼尖,发现不远处手里已经领了粮的人依旧没有往回走。   “管他们呢,婶儿,你快往前走走,马上就到咱了。”后边的人催促道。   不多时,终于轮到了朱婶儿领粮。   “喏,我们家一共十四口人。”朱婶儿展开红布包裹,轻轻地取出户籍册子,小心地瞧着官差的动作。   “家住何处?”官差询问。   “哈?”朱婶儿张张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住在柿子胡同,就是大柿子树东边那户人家。”   “柿子胡同,柿子树东,男丁六人,女丁八人。”查验的官差在纸上记录着,又问道,“家里怎么谋生,可有人读书识字?”   提起这,朱婶儿眼睛一亮,语气里都是骄傲,“我家男人们都在纸庄上干活儿,造纸的,家里两大孙子都在学堂学过字的。”   “可以参加科举?”   “这没有。”朱婶儿脸上笑容僵住。   “行了,去那边领十六份粮食,一人二两,一共两斤。”官差挥挥手。   “谢老爷!谢老爷!”一听自家能白领两斤粮,朱婶儿脸上笑开了花。   将实打实的两斤粮食装进竹篮里,朱婶儿眉开眼笑,嘴巴恨不得咧到耳后根去。   “领好了粮先莫要走,去那边等着。等会儿大人还有好事要宣布。”称粮的官差嘱咐道。   “哎哎哎,晓得啦!”朱婶儿连连点头,拎着竹篮子颠颠儿地往旁边排队去。   长芦县西菜市口一派欢喜热闹过大节的模样,长芦县的府衙却是另外一幅场景了。   昨夜,秦朔率领着三千精兵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便长驱直入进入了长芦县县城。进城的第一时间便是包围府衙,拿下县令。   虽然遇上了一小股县兵的反抗,但是不过几息的功夫,那些县兵还未闹出大动静,便被捆成了粽子,嘴里堵上了木糠,丁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九爷,这是府衙里搜出的账本。”此时的秦朔高坐县衙大堂,堂下跪着的一干人便是长芦县的县令师爷们。   “李县令的脑袋瓜子很灵活么。”秦朔一边翻看账本,一边感叹着,心说这李县令着实有几分手段,只是这手段脑子却没用在正道上。   就这么个小小的长芦县,在任短短三年,这李县令竟然自百姓手中攫取了泼天的财富。   除了朝廷定下的各项赋税,这李县令还巧立名目,自己定了好些个收费项目,什么防火费、洁净费,还有个敬钱。   所谓敬钱,就是孝敬钱,孝敬谁的呢?孝敬李县令这个父母官的,县令大人为治理县城殚精竭虑,劳苦功高,作为淳朴善良的百姓们可不应该孝敬点东西以表心意么。   总之,这李县令大约将自己读书时候的天赋全都运用到了搜刮民脂民膏上了。但是更加绝妙的是,这李县令薅百姓羊毛也不是往死里薅。就说那敬钱吧,按人头收取,每人每年就十个铜板,仔细算下来也似乎没多少钱。   老百姓们的忍耐力最是顽强,不到那万不得已、你死我活的地步,都是本着能过一日是一日的想法咬牙坚持下去,轻易不会反抗。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这县衙里但凡好汉看得上眼的,尽数取了去便是!”李县令跪在地上磕头喊救命,他根本摸不清秦朔的来路,只当秦朔是劫富济贫的好汉,想着花钱买命。   这长芦县的县令和唐海县县令一样,上一刻还在被窝里睡得香甜,下一刻就被绑住丢到了雪地里,到了此时此刻,连魂儿还没回呢。   “对了,好汉,我有三房小妾,都是各具风情的美人儿,好汉要是看上,今日便可送好汉炕头上去。”继金钱攻势之后,李县令有使出了美人计。   瞧着李县令的丑陋嘴里,秦朔只觉恶心,丢下手中的账本,冷声道,“闭嘴吧,我就是来要你的命的。”   说罢,秦朔一挥手,便有两个黑衣壮汉拖着李县令往大门外去。这下,李县令连饶命都喊不出了,浑身颤抖着,身下沁出一泡黄色的骚尿来。   “九爷,菜市口的粮食派发结束了。”一个护卫对秦朔耳语。   对于长芦县,秦朔一开始的打算就是打一棒子,再给个红枣。只是这一棒子是打在县城的政务官员身上,红枣儿是发给普通老百姓的。   纵观历史长河,华夏百姓最是容易满足。在乱世之中,只要手握权力之人不去残害他们,他们便会感激不尽。比如说那被朱元璋灭了的张士诚,只因为张士诚在走投无路之际自焚时,只烧了自己的王府,而没有连着全城百姓一起烧。百姓们便对他感恩戴德,尊称张士诚为“张王”。   而对于眼下的长芦县,秦朔同样有信心收复百姓,哪怕自己是一个入侵者,可是自己这个入侵者能够给百姓们带来更加美好的生活,那么百姓们就只会拥护爱戴自己。   更何况还有个“周扒皮”李县令在,有这么个“差生”作为对比,自己哪怕是个入侵者,那也是个百姓喜爱的“优等生”了。   到了菜市口,李县令一干人等被押送上临时搭建的高台。看到台下百姓们个个喜气洋洋的模样,李县令自知大势已去,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那什么人啊?”台下百姓议论纷纷。   “管他呢,官老爷要讲话了,快仔细听。”   秦朔先是安排人上台列数李县令等人的罪状,尔后表明身份,“我等乃天道义军,因有冤魂状告诉苦,特来此地铲除奸恶!”   没错,为了方便管制,秦朔给自己的军队镀上一层神光——天道降下的正义之军。 第109章   “我等乃天道义军, 因有冤魂状告诉苦,特来此地铲除奸恶!”   话音刚落, 手起刀落, 银光一闪间滚烫的鲜血喷洒而出,李县令一干人等已然人头落地。骤时间,一股子肉脂铁锈味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上一刻还喜气洋洋的围观群众们顿时如见了猫的麻雀, 缩着脖子一动也不敢动,更有胆小者竟是当场失禁昏死过去。   “各位父老乡亲们勿需害怕, 我们天道义军乃是正义之士, 杀得都是大奸大恶之徒, 这李县令为官三载祸害乡里、欺男霸女、鱼肉百姓,何该杀之而后快!”   “对于淳朴善良的老百姓们,咱们天道义军是绝不会动大家一分一毫, 更不会拿百姓们一针一线!”   然而, 话虽说的好听, 如果说话者手上大刀没有正在滴血的话, 恐怕更有说服力。   瞧出老百姓们的恐惧不安, 秦朔走上前去,朗声道,“各位,自今日起,长芦县便由天道义军接管,一应日常不变,大家自可放心生活。”   台下众人一听喊话的忽然换了人, 不似先前那粗熊嗓子, 反倒声音温温软软的, 紧绷着的神经也松懈了些, 有胆大着还偷偷抬眼望台上打量去。   这一打量便看到了个风姿卓越的俊俏公子,心中的七分害怕顿时去了不少——长得这般好看的大人,肯定是个好人吧。   秦朔可不知道自己的好皮相给自己带来了怎样的便利,倘若提前知晓了,估摸着会将压箱底的什么紫金白玉冠、金丝绣花锦袍都给翻出来打扮上。   “大家安心过日子。”秦朔温声道,“至于先前的那些个什么防火费、洁净费、孝敬钱,一概都免了!”   闻言,台下顿时炸成一锅粥,老百姓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   “真这般好,别是骗咱们的吧。”有人忧心。   “骗你!能骗你个啥?骗你家米缸里的两把米啊!”有人反驳,“我看这小大人肯定是个好人,那李县令多坏,就该杀。”   “没错!”又有人道,“你看那些大汉手里的大刀,雪亮雪亮的,有大刀在,真要干啥,咱们也挡不住啊。”   “小大人还给咱分粮呢!”那人颠颠手中沉甸甸的米袋子,“古往今来,哪有当官的给老百姓送东西的?就凭这,这个天军就是个好的!”   “这些才仅仅是刚刚开始。”秦朔朗声道,“大家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从今日起,在这长芦县往年所有赋税全部减半!过年过节都有米粮领!”有了海边盐场在,秦朔根本无需指望一个小小县城的税收收入。   “万岁!天军万岁!”上一刻还心中嘀嘀咕咕的老百姓们,在听闻赋税减半后,所有的顾虑害怕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好日子就要来了!   看着欢呼雀跃的老百姓们,秦朔心中松了一口气,第一步稳定民心算是初步达成了。   “九爷,先安歇一会儿吧。”亲兵端着夜宵上前,劝道。   一灯如豆,昏黄的灯光下,秦朔还在整理工作思路。唐海县和长芦县到手容易,保住可不容易,想要长久经营下去更难。   “工程队的人快要到了吧。”长芦县沦陷的消息暂且还未传开,但是纸包不住火,一旦消息传开,不谈朝廷大军,清河江家也不会放过秦朔。   因此,在稳定长芦县内部民心之后,秦朔便着手布置长芦县的边防建设,主要是要防备来自南边的进攻反扑。好在有水泥在,又有一只熟练的建设工程队,筑造城墙不是什么难事。   “工程队的人预计明天上午能抵达,可是,人手不够的。”亲兵回复。   秦朔思索片刻后道,“可雇佣民工,工钱按日结算,除此以外还管两顿饭食。”   如今的秦朔财大气粗得很,两县的县令都是鱼肉百姓的混账,县衙库房里俱是丰硕无比,如今全都白白便宜秦朔了。   思及此,秦朔不禁摸摸下巴,心道,打仗果然发家致富的不二法门,自己累死累活在庄子上干了两年,财富积累速度不如抄了两个贫困县的府衙。   正想着,又有人来报,这次来的是李副将。   “九爷,这是长芦县的兵力布局图。”李副将一边展开图纸,一边说道,“唐海县有田将军在自是无碍,只是咱们手上只有五千兵马,分出三千人驻守长芦县,仅留两千人在草原基地,届时后方空虚被钻了空子可如何是好?”   人手短缺依旧是秦朔的重大短板。   “将两县监牢里的犯人都送去基地垦荒。”秦朔指头在桌案上无意识地想敲击着,这是他犯难时的习惯动作。   “可要征派民兵?”李副将看出秦朔的为难,提议道。   秦朔摇头否定,“这样不利于民心安定。”老百姓们只有心定了,才能安心生产劳作,秦朔才能依靠两县创造出更大的财富来。现在征兵无异于饮鸩止渴。   “长芦县不是有近千人的民兵么,这会子还被关押着吧。”秦朔想起这一点来,就想出个交换三地士兵的法子来。   长芦县变数最多,必须由精兵强将驻守;唐海镇本就是北疆地界,又有他田副将在,最为稳妥,可将长芦县的县兵转移过去,一来看管,二来逐步   草原基地的危险性在两者之间,但背靠乾元关,可当作训兵之所。   “将长芦县的民兵调遣去唐海县,由田副操练,再拨出一千唐海县守军,由李副将你带回草原基地训练。”   “明白。”李副将点头,尔后又不死心道,“倘若不征兵,咱们的人马始终难以扩张啊。”   秦朔道,“首先,就拿咱们如今的五千精兵来讲,在此次佯攻唐海,奇袭长芦的战役中无一人伤亡。所以,并不在多,而贵于精。”   “人马有限是我们的短板,那我们就要扬长避短,充分挖掘每个士兵的特长,将他们安置到适合自己的位置上去。”   人与人是不同的,有人生来胆大,一身蛮力,适合冲锋陷阵。有人则胆小些,但是却为人心细,适合做后勤分配工作。还有的人身体病弱,因着军籍不得不参军,甚至挥刀都挥不动,但是却心灵手巧,可以去改进武器装备。   但是如今的军营体制就是大锅炖,哪里会去分辨士兵们的各人所长,除了特别英勇善战的会被赏识提拔,其他人则永远只能充当战争工具人。个人的主观能动性完全没有被激发。   “是是是,明白了。”李副将连连点头,竖起大拇指道,“九爷您这次带来的那个什么工程兵,平日里看着弱唧唧的,关键时刻就是顶用。”   李副将是真心佩服,就那眨眼功夫像是变戏法一般变出四座登云梯的本事,反正自己是做不到的。   “这次回去训练,我会多多关注底下士兵们的个人特长的。”李副将如今去秦朔佩服得很,根本不似先前那般秦朔说什么都会习惯性的反驳。   “再其次,征兵肯定是要征的,但不是现在,也不是强征。”秦朔想要有一日百姓们能够不再谈兵色变,甚至能够以当兵为荣。   “此事不着急。”秦朔心中已经有了盘算。   李副将得了秦朔的准话,心中自是安稳,正要告辞,忽而有扭捏起来。   “何事?”秦朔笑问。   李副将挠挠头,“就是那个盐的事情啊,咱们啥时候去挖盐啊。”原来李副将一直以为秦朔所说的长芦县有盐是以为有盐矿。   “不是盐矿,是海水晒盐。”秦朔也不隐瞒,“等到天气暖和起来,日头烈了,就是晒盐的时候了。”   “那岂不是没几个月了!”李副将欢喜不已,随即转身告辞,“九爷您也早点休息,别累坏了身体。”   待李副将走后,秦朔揉揉眉头,刚要端起手边的夜宵,却摸了一手的冰凉,低头看去才发现碗中已经冻成了一坨。   “唉。”秦朔干脆后仰倒在太师椅上放空脑袋休息片刻。   可是越想放空,脑子的各种念头便越是翻涌,一时想,要是朝廷派军围剿自己该怎么办,一时又想县衙被自己一锅端了,接下来两县的管理该怎么办。   自己手上人手着实有限,管理人员更是稀缺,那只能重新选拔人才。自己倘若要成立新政府,那要设置哪些部门能?   如今自己已经对长芦县的情况进行了基本的摸底盘查,那么自己该从什么方向入手,彻底掌控唐海和长芦两县呢?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秦朔靠在椅背上沉沉睡去,这一睡便睡到了第二日的正午,直到有急报送到,秦朔这才从沉睡中醒来。   “草原基地的急报!”   秦朔赶忙接过来,打开一看,原来是林锦找上门去了。   看到林锦的名字,秦朔神色微微一变,自己用炸.弹攻破唐海县城墙时实际就存了栽赃陷害的心思。   就是打算将攻陷唐海、长芦两县的大锅甩林锦头上去——谁让他就在北方草原,谁让他手里有轰天雷呢,最妙的是,他本身就是朝廷通缉捉拿的反贼!   如今林锦这个苦主冤大头找上门,秦朔立马精神振奋起来。果然啊,自己的快乐就是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秦朔拿起毛笔就给林锦回信。信中内容大意是,没错,我手里也有轰天雷,唐海、长芦两县都被我占了,你想要啥说法,便来长芦县吧。   “把信送过回去吧。”秦朔也不担心林锦狗急跳墙来攻击自己,毕竟自己一来有整个乾元关做靠山,二来手里也有轰天雷,根本无惧林锦的军队。   信件送出后,秦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昨日昏昏沉沉的脑子像是做了垃圾软件清除工作,这会儿子运行速度超快,工作效率极高。   等到秦朔将新政府的部门分工设置完毕,草原基地的急报又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份林锦的信件。   “兄弟,你东进,我便南下,咱们来日再相见!”   “不好!”秦朔霍然起身,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加快了林锦进攻大凤朝的步伐! 第110章   “林锦往定西去了!”看完林锦的来信, 秦朔的第一反应就是林锦要去攻打定西城了。   在此前,秦朔曾经与三哥探讨过林锦的野心, 断言林锦日后定然会反攻大凤朝, 而且大概率会从定西城突破。   但是在秦朔的预计中,起码要等林锦在草原站稳了脚跟才会发动战争,短则三四年, 长则□□年。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因为自己激得林锦提前了动作。   “快, 将这两份信一份送至乾元关, 一份送回庄子上。”秦朔笔走游龙, 半点不待耽搁,立马将林锦将要攻打定西城的消息给传递出去。   送到乾元关的信件是提醒两位哥哥注意林锦动向,以防止自己判断错误, 林锦没有南下去定西城, 反倒直接就近打北疆。哪怕有承诺在, 但是利益当头, 男人的话一个字儿都不能当真。   “庄子上的那份信亲自交到秋管事的手上。”秦朔叮嘱。   涉及济世教的事情, 秦朔能够信任的只有秋桂和彪叔二人。   原本林锦袭击定西城也不干秦朔什么事情,甚至因为林锦的起兵,还可以为秦朔分担一部分朝廷的反击。   但是如今的定西城里还有庄子上派出去的“留学生”呢!秦朔可不能弃之不顾。   秦朔在信中交代秋桂前往朔州城,找到济世教的驻点,让驻点里的济世教成员将林锦即将进攻定西城的消息给飞鸽传信传出去,好叫济世教能够提前撤离定西城,以此保全送去学习的孩子们。   两份急件送出, 秦朔坐在书桌前, 取了炭笔计算两边的时间。从草原急行军至定西城只需七日, 当初秦朔自己从定西急奔回北疆便是花了七天时间。   自己的信件送到秋桂手上大约大半日, 秋桂自庄子上去朔州城又是半日,济世教的信鸽飞到定西城大约三日,一共耗时约四日。也就是说,自己这边的速度起码能够快上林锦大军两到三日时间。   三日,足够济世教的人撤离了。   盘算好时间,秦朔却依旧不放心。这其中的变数太多了,万一济世教舍不得自己经营多年的定西城,得了自己的消息不仅不撤离,反倒要坚守城池怎么办?   林锦手里可是有轰天雷的,热武器对冷兵器就是降维打击。秦朔在定西城呆多一段时日,他可不觉得定西城那群疲软的守兵能够抵挡林锦的虎狼之师。   济世教怎么着,定西守军会怎么样,秦朔管不着,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但是陷在定西城里的七十二名孩子自己要负责的,自己将他们送去求学,就要将他们全须全尾地接回来。   可是,一旦自己插手定西,林锦会不会将之视为自己要和他开战的信号?自己如今才吃下两县,正在稳固阶段,不宜再次树敌,更何况,自己如今也分不出兵力来去援救定西啊!   思来想去,秦朔又挥笔给林锦去信,信中大意是,“林兄弟是否要远征定西,弟弟我祝你旗开得胜,只定西城中有小弟的七十来个仆从在,还望林兄弟高抬贵手,保全他们首尾。”   信件的最后,秦朔又写道,“届时为祝贺兄弟大胜,小弟当送上千斤雪花盐以为贺礼。”   先是动之以情,最后再以利益诱之,双管齐下。在走投无路之下,真诚永远是必杀技。如果自己这份信能够让林锦有所顾忌,放弃进攻定西城,那就再好不过了。   三份急报先后送出,也先后抵达了众人的手中。   第一个收到信件的是乾元关的秦旭。看完信,秦旭将信件递给秦栖,“你怎么看?”   “林家小儿要去打定西?”秦栖撇撇嘴,“这干我们什么事啊,反正咱们两个都快告老还乡了。”   “莫说孩子话。”秦旭敲敲胞弟脑壳子,“算算日子,军报估计快到上京城了,不要几日,京中的旨意便要来了。”   “来就来呗。”秦栖一副被伤透了心得模样,双手环胸抱住,“反正我是再也不给代家小皇帝卖命了,日后我秦栖流的每一滴血,都是为了我自己!”   “你想好了?”秦旭见秦栖说得斩钉截铁,不免沉声询问。   “想好了。”秦栖也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身子坐正,正色道,“这段日子我也想了很多,其实我根本不想当这劳什子的将军,当初家里让你来北疆,我心里不得劲儿,也就跟着来了。”   双胞胎自幼同吃同住,形影不分离,当初秦旭要北上戍边,秦栖想都没想就跟过来了。   “我记得,我年少时是想当个匡扶正义的游侠来着。”回忆年少时光,秦栖的脸上露出少年人的明光来。   “多大人了,少说梦话啊。”秦旭瞧着弟弟的神色,生怕他直接撂担子浪迹天涯去,自家胞弟是个什么尿性,秦旭一清二楚。   “哥,我是认真考虑过的。”秦栖正色道,“咱们家这情况,拖得一时,拖不得一世,小九那孩子看着最是温和好说话,实则性子拗得很。”   秦栖看似大大咧咧,实则粗中有细。   “和我这爆碳性子不同,小九是个能忍的,一直在暗中积蓄力量。你我都知道,唐海长芦两县不过是一个开头而已。”   说到这儿,秦旭的脸色也微变,心知四弟这会儿说的他们日后必须要面对的事情。   “我是无所谓的。”秦栖摊摊手,“我又不要做皇帝。”   “三哥,你考虑好了吗?”   兄弟二人这是将事情摊开了,挑到明处来说了。   “难道我就要做皇帝了?”秦旭反笑。   “当日来北疆戍边,只是不想看着北疆百姓受苦,不想看着阿爷阿爹们辛苦拉起的秦家军毁于一旦。”   只是世事易移,当年的一腔热血早就被冰冷的现实给扑灭了。秦旭知晓自己守不了北疆一辈子,护不住秦家军长长久久。   “小九心性好,手段谋略也有,只是还是太稚嫩,太心软,不够狠心。这样日后会跌大跟头的。”秦旭看向东北方,那是长芦县的方向,“这北疆我先给小九守着,等小九成熟了,自是我们功成身退之时。”   秦朔的反心老三老四自是知道的。原本来讲这两位该是北疆的土皇帝,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哪有将自己的势力范围白白拱手相让的。可秦家人约莫着骨子里就是与众不同的。   “练兵打仗我行,可是让我去搞那些鸡零狗碎的事情,又是种田,又是生产改良,我做不来。”琴旭看得明白。   “况且小九不缺民心。”   这边兄弟二人说完掏心窝的话,秋桂那边也接到了秦朔的信。   拧眉看完书信,秋桂却没有着急行动,她在犹豫——要救济世教吗?   自打知晓济世教曾经对自家九爷的所作所为,秋桂便对他们没有好印象。虽然不得不承认这济世教是有真本事的,可是这份本事不能为九爷所用,那即是鸡肋。   倘若能够趁着林锦攻打定西城重创济世教,那就再好不过了!九爷就可以趁机接下济世教的残余势力,收为己用!   至于在定西城中求学的七十二名学生的性命,那重要吗?当然重要,可在秋桂这儿远比不是九爷的大业重要。   九爷狠不下心,那便由自己代劳吧!秋桂手中的书信被攥成了一团。   然而狠心不过两息功夫,秋桂便松开了紧握的双拳,大声嘱咐护卫备马,“随我一同去朔州城!”   最终,秋桂还是选择了服从秦朔的指示。哪怕心知倘若自己暗中动些手段,让济世教的消息传不出去,亦或者是让消息传递慢上几日,致使济世教众人撤退不及时,九爷也不会发现,更加不会怀疑自己。可是,秋桂最终还是选择了服从。   倘若那些孩子死了,九爷会伤心的吧。   冰凉的北风吹打在脸庞上,秋桂发热的头脑一下子就冷静清醒了——自己的权利都是来自于九爷的信任。哪怕是打着为九爷好的旗帜而擅自行动,那也是不忠!   这般想着,秋桂手中的马鞭又急切了几分,黑色的骏马犹如一刀闪电划破冬日寂静的荒野。   而此时的林锦正如秦朔所料,在发现秦朔攻占唐海、长芦两县之后立马也不甘示弱,回了营地,点齐兵马就要对大凤朝发动奇袭,目的地正是秦朔所推测的定西城。   “兄弟们,定西城的守军各个肥头大耳,跑都跑不动,咱们就去宰了那些肥羊过个好年!”林锦鼓动着大军。   林锦座下大军收编了许多草原部落的北戎人,这些北戎人本就有逢年过节去大凤朝边界掠夺一番的习惯,此时听新的大首领竟然延续了往年风俗,各个激动地嗷嗷大叫,宛若一群饿狼张开了嗜血的獠牙。   “大家轻装上阵,带上五日的吃食,等攻下定西城,要什么有什么!”   秦朔预计林锦急行军七日抵达定西城,却不知林锦野心更大,直接放弃军备辎重,全军骑兵南下,势要闪电拿下定西城。   且林锦命众人只带五日口粮,冬日的草原光秃秃一片,便是草根都没得吃。届时断了粮的大军,不战便死,丰硕的定西城就会如同一块大肥肉一般被饿狼撕碎。   林锦拔军南下一点没有掩盖动静,可是秦朔的送信官几乎跑死了□□骏马都没能追上林锦的大军。   直至林锦大军即将抵达定西城做最后的休整之时,秦朔的送信官才追上了林锦的大军。   见跑得面如菜色的穿信官,林锦哈哈大笑地接过信来,打眼一看,立刻仰头大笑,“兄弟们!这定西城不仅有大肥羊,还有金山银山呢!”千斤精细白盐,可不就座金山银山嘛! 第111章   秦朔可不知道自己的一封信给自己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但是哪怕是提前预知了结果,秦朔恐怕依旧会义无反顾吧。毕竟在秦朔的眼中钱财没了可以再挣钱, 人没了可什么都没了, 没有什么会比人命更加宝贵。   林锦就是摸准了秦朔的命脉,他挥手将书信丢进污雪泥地里,大声冲身后的大军道, “弟兄们,进了城后大家活儿可悠着点杀。”   “这是为何?”嗜血的饿狼已经张开了獠牙, 哪里还收得回去呢。   林锦冷眼瞧着那群北戎野人的丑陋兽面, 怪笑道, “大肥羊吃了多可惜,留着活口才能到菩萨跟前去讨了好来!”在林锦眼中,秦朔可不就是菩萨么。   秦朔的急信在林锦眼中简直可笑, 完全是不知可谓, 为了区区几个低贱的仆役竟然开口向自己服软说好话, 还要花钱赎人。这泛滥的善心直让林锦摇头——自己这小兄弟不行啊, 都磨刀霍霍地举兵造反了, 还拘泥个什么仁义礼智?!   “弟兄们,前面就是定西城了!冲啊!”林锦马鞭一扬,乌泱泱的骑兵便如饿虎下山一般向着定西城扑去。   秦朔的传信官被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大军呼啸而过,雪白洁净的大地只剩下一片的脏污泥泞。   愣了半晌,传信官连滚带爬地翻身上马,急急往北而去, 虽然不知九爷信件中写了些什么, 可显然刚刚那林贼所言绝对是没安好心啊!   远在长芦的秦朔可不知道林锦就要来讹诈自己一大笔, 此时的秦朔正兢兢业业地处理着长芦、唐海两县的政务呢。两个县令和一干狗腿子全被自己咔嚓了, 秦朔只得自己亲自上阵,一人身兼数职了。   “九爷。”手下有人来报,“南门口好些个百姓闹着要出城。”   “可。”秦朔简明扼要地回复,“只是出去后,年前是不给回了。”简而言之,出去可以,但是想再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刚刚攻下长芦县时秦朔下令严守县城,所有百姓一律不许外出,防止消息泄露。只是如今秦朔已然初步掌控长芦县,守军布防到位,新的城墙已经筑起。那么消息走漏也就无所谓了。   “做好外出人员的登记,要核查户籍,其后遣人去他们住家附近盯梢个几天。”如今这天寒地冻,又逢年节将至,一般老百姓根本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外出。   在自己已经下令不许出城的情况下,依旧吵着要出门的老百姓,恐怕是有所图的。对于这种情况,秦朔也不惧怕,只开城放他们走,然后再盯梢他们的住家处。   如今秦朔只抓大放小,抓好两县的生产建设。还有五日便是年节了,等开过年入了春,天气和暖起来,新一年的生产劳作就要开始了。   “季勇。”秦朔呼来在外守卫的护卫,询问道,“县里的文化大舞台建设的如何了。”   秦朔准备在唐海、长芦两县推行夜校制度,依照自己在庄子上选拔、培养人才的经验,从两县百姓中选拔出可用之人来。   只是,自己可不能一上来就压着老百姓们去认字学习,老百姓们劳作了一天早就疲惫不堪了,哪里还有精力去上夜校学习呢。而且这些百姓也不是自己庄子上仆役,不可能自己指东便不往西的。   于是秦朔便琢磨着建个百姓大舞台,先请戏班子免费让百姓们看戏。一方面,娱乐生活可以令人忘却恐惧和烦恼,自己这么个入侵者的身份也会被渐渐淡忘。另一方面,建成的大舞台日后则可当做夜校学习的场所。   “回九爷,百姓大舞台本就是用府衙后头的房子改建的,如今火道已经砌好,只等开火烧上两日将墙面烧干结实了便可投入使用了。”手下回复。   “可。”秦朔点头,下令道,“遣几个小童将消息传出去,就说咱们免费请乡亲们看大戏,从年二十八一直唱到正月初七。唐海县那边亦是如此安排。”   处理好年节免费请百姓看大戏的事情,秦朔又琢磨起县城夜校的事情来。   在庄子上,自己向来说一不二,毕竟主仆身份在哪儿,自己强制庄子上的众人去学习,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去学。   当初庄子上总计不过千人,还都是卖身的仆役。长芦县虽地处偏僻又不富裕,但也有总计三万口人,其中成丁约两万人,刨除白发老人,起码还有一万多的青壮。自己不可能强压着这万把人去上夜校,自己的师资力量和场地都不够用的。   思及此,秦朔便转换了思路。在庄子上,自己的夜校是免费教学,到了这长芦县不如改为收费制度。收费也不高,每人每月五个铜板,等到第一个月考核合格的,则可全额退学费。   五个铜板的学费就是一个门槛,就可以过滤掉那些没有根本求学之心的人,免得浪费了自己的师资教学力量。而愿意花五个铜板来听课的,无论资质天赋如何,起码都是有进取心的。   正思考着,秦朔只觉脑壳疼,估摸着是用脑过度,休息不足的缘故。   丢下手中的笔纸,秦朔心想,自己这步子还是迈大了。倘若在等个两三年,自己庄子上的少年们都成长起来,能够独当一面了,自己拿下城池之后也就无须发愁无人可用了。   正想着,外头又有人来报。   “是长芦本地的一些乡绅富豪带着礼物来拜见九爷了。”护卫来报。   “乡绅富豪?”秦朔揉揉眉心,这才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   在这古代封建社会,地方上往往是官府与宗族、乡绅共治,甚至有时候宗族的力量还要大过官府。官府杀不得的人,宗族一句话便能将那人给宗法处置了,或是沉塘,或是火烧,野蛮之至连官府也管不得。   “这都过去多久了,他们怎么才来?难不成我将他们忘了,他们也将我给忘了?”秦朔琢磨着对方来意。   “他们兴许是在观望。”季勇回道。自打彪叔留守庄子,季勇便成了秦朔的贴身护卫。作为彪叔一手培养的继任者,季勇的各方面素养都不错。   “也许以为我们和普通山匪一般,抢完就走。却没想成咱们不仅留下了,还筑墙砌房,大动作一个接着一个。”季勇道出自己的猜测。   “可能。”秦朔一边点头一边往县衙的前厅走去,在那里已经等候了不少当地的乡绅富豪,随同而来的礼物更是堆得如同小山一般高。   “诸位久等了。”秦朔绷着脸皮冲一行人点点头,尔后自行上座,只静静瞧着诸人,不再言语。   “九爷好风姿。”一行人中为首的是个白白胖胖的富态男子,笑起来甚是和善,如同弥勒佛一般可亲。这人姓江,名富贵,据说和清河江氏有点关系。   虽说一表三千里,一堂五百年,哪怕清河江氏不认长芦的这个穷亲戚,但是这点子关系也足以江富贵在长芦县横着走了。   这些乡绅富豪们的确如同季勇猜测的一般,先前以为秦朔只是搜刮一通就走,便沉住气不冒头。如今看着秦朔竟然有长驻的打算,这才慌张起来。   虽说自家都没干过什么罪大恶极的坏事,可是当日菜市口,那李县令还是朝廷命官呢,还不是说砍头就砍头了。万一这匪徒看中了自己的田地、宅子,也将自己拖去菜市口,按上些莫须有的罪名给咔嚓了,老百姓们还拍手叫好,那可如何是好啊!   待乡绅富豪们着急起来后,就开始打点起来了,可是打点来去,这会儿连匪徒首领的名字、脚跟都没打听到呢。只知道大家都称呼其为“九爷”。   秦朔越神秘,这些乡绅富豪就越忐忑,这不就备着一堆礼物上门来了么。   秦朔捏捏眉头,状似不满道,“你们来的晚了些啊。”哪怕实际上是自己将这个群体忘了个一干二净,这会儿也得将锅给甩出去。   “九爷恕罪。”江富贵惶恐高罪,“我等乡间土帽,实不敢污了贵人的眼,又没有门路,兜兜转转、畏畏缩缩好几日,这才敢登门拜访的。”   说罢,江富贵招招手,便有小厮抬着几口大箱子上前来。   江富贵满脸堆笑,“一些乡土俗物,九爷莫要嫌弃。”   就在秦朔想着乡土俗物会是什么的时候,只见一道金光闪过,直让人睁不开眼,定睛去瞧,才看清两口箱子里竟然是满满的金锭。   秦朔心中咋舌,心道,这些地主老爷们还真不是一般的富贵啊!   “可是我不缺钱啊。”面对满满两箱金子,秦朔非常装逼道。   这个逼装得直让现场的乡绅富豪们面面相觑,没了言语——这天地下竟然有不要钱的山大王!   幸而江富贵是见过大场面的,见状搓搓手,冲着秦朔点头哈腰道,“我等愚昧蠢钝,还望九爷提点提点。”   看着眼前这一张张谄媚的脸,秦朔忽而想,难道这就是权力的力量吗?   定定神,秦朔眼神睥睨地在众人身上巡视,江富贵等人只觉被刀刃刮过肉皮一般浑身冰冰凉。   “我要什么,你们都能给我弄来?”   秦朔的声音很轻,但众乡绅只觉眼前一黑,似乎那被抄家灭族的祸日就在眼前了,便是江富贵也大汗淋漓,豆大的汗珠滚滚滴落。   “九爷您尽管吩咐,我等、我等愿尽犬马之劳。”江富贵喉咙发紧。   “我要铁,不要金子。”发展到如今,秦朔什么都不缺,唯独缺铁炼制兵器。   秦朔本是玩笑一说,却见众人忽而集中看向一个瘦高的乡绅。   那乡绅约莫着五六十的年岁,面上皮肤干槁,不似富贵老爷,更似下田的老农。   “九爷,这位黄老是从西北迁来的新户,年少时在矿上呆过,学过些探矿的本事。”江富贵赶忙道。   一旁的别的乡绅将黄老往前推了一步,正色道,“中秋吃酒那回,你不是还说咱清河也有大矿的么,快和九爷说道说道。”这会子找到背锅对象,众乡绅一下子就活跃了起来。   “我...我...”被推出来的黄老想说,自己那不是吃酒时吹牛皮么,怎么就当真了呢。   可一见秦朔那双雪亮的眼睛,黄老啥也不敢说了,也顾不上会不会被朝廷杀头了,眼睛一闭,咬牙道,“没错!咱清河就是有大矿!只比西北的皇家矿场还要大!” 第112章   “不知先生如何称呼。”将一干乡绅富豪打发走, 只将那个自称会探矿的黄老留下,秦朔笑着和他打招呼。   只是秦朔越是和颜悦色, 对方便越是瑟瑟发抖, 磕巴道,“大人唤小的老黄便是。”   往日横行乡间的土财主们,到了秦朔这“土匪”跟前也只能盘着缩着。   “黄老无需害怕, 在下不是弑杀的人,更不杀人才。”   秦朔说得俱是大实话, 可落到黄老耳中却是威胁了。   见老人家颤巍巍的模样, 秦朔便让人给黄老看座, 又道,“清河这边有矿我是知道的,也遣了人去寻, 只是一直没有寻到。”   如今的清河约莫便是日后的河北地界, 河北冀东铁矿便是中国四个特大矿区之一, 光是后世已经探明了的铁矿储量就有八十亿吨。   秦朔除了派小队去寻找适合的海边晒盐场, 同时也派出了一只探矿小队, 想要达成铁矿石的自给自足。如今两年时间过去,铁矿石的影子都没有呢。没想到在这长芦县竟然撞见宝贝了。   “咱们清河有矿,但是铁矿不多。”   “从咱长芦再往北,在那两不管的地界,遍地都是铁矿石啊!”黄老见秦朔不是个能被蒙蔽的,便倒豆子一般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如今的大凤朝版图远不及后世的大公鸡那般幅员辽阔,实际上只占据了大公鸡腹部最为富饶的一片区域。   至于往东北的大公鸡头部, 那里是遏斯帝国的地盘, 往西南不过贡嘎雪山, 往东南那还是一片荒芜地, 恐怕除了开化的南越国,便都是在山间野林里茹毛饮血的野人了。   大凤版图在秦朔脑海中浮现,努力和上辈子的大公鸡地图做对比,最终确定了黄老所指的区域。   “可是沿着长芦县海岸往北上?亦或是直接渡海于东北边上岸?”秦朔脑中浮现出渤海湾的地形,蟹爪一般的模样,长芦县是在下边的一只钳子上,铁矿区则是在上边的一只钳子上,两只钳子中间便是渤海了。   “九爷神人!”黄老没想到自己存在心中一辈子的秘密就这样三言两语被眼前之人道破了。   心中有了盘算,秦朔立刻道,“我手里早有一只探矿队,只经验不足,无头苍蝇一般乱窜,积年没有个成果来。一事不烦二人,北上探矿之事便交由黄老你来牵头了。”   “哈?”哪怕心知自己这回没法轻易脱身了,但是黄老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落进狼窝便跑不了了!   “不知黄老家可有当用的青壮,如今我拿下唐海、长芦二县,县令县丞相们俱是赴了黄泉,两县政务都落在我一人身上,只恨分身乏术,又没有可用之人可以帮衬。”   铁矿之事非同小可,倘若这黄老真有探矿的本事,自己必须要将此人牢牢掌握在手中,其家小自然也要纳入囊中。   黄老心里一抖,这是要把全家给赔进去了啊!今日自己就不该听那些家伙们的鼓动来拜见这恶贼的。   黄老正要挣扎着回绝,想说自己的子孙们都很是愚笨不堪,担不得重担,却听到门口一阵喧嚣,寻声望去,便瞧见自家两儿子领着三个大孙子往大厅里来。   “阿爷!”小孙孙们如同小雀一般扑向黄老。   “你们怎么来啦!”黄老此时心中拔凉,心道完了完了,自家是被一窝端了啊!   “是我遣人接他们来的。”秦朔起身走上前,笑道,“就快晌午了,黄老便留下来吃顿便饭,我与令郎正好聊一聊,好安排合适的职位。”   黄老嘴巴发苦,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对方手里还有大刀,哪儿容得了自己拒绝呢。只得拱拱手道,“愿为九爷效犬马之力。”   “黄老高义。”秦朔开怀大笑,上前挽住黄老,亲切道,“黄老在此吃过便饭,再午歇片刻,待家中师娘为您收拾好行李,咱们便即可北上。”   “这、这、这......这都年节了啊!”便是地主家在年节几日也会放底下佃户们过个安稳年的。   “哎呦。”秦朔拍拍脑袋,似是懊悔,忙道,“我这都忙糊涂了,忘了年节这茬子事情了。”   说罢,秦朔也不提让黄老留家过年节之事,只细细询问黄老的儿子如今读的什么书,在何处进学,如今是什么谋生。   “小子惭愧,寒窗苦读十年,一事无成。”黄老家的两儿子如今都过了而立之年,均是落第秀才。   “科举落第代表不了什么。”秦朔却不在意,安慰完又问起二人有何擅长之处。   “不瞒诸位,在下是要常驻长芦县了,必当要好好经营此地的。”秦朔开门见山道,“只是管理一地事务,那是千根针万条线,这才几日功夫,我便似老了好几岁。”   “待开过年来,我便会在两县选拔各色人才。”秦朔大手一挥,“至于是秀才还是举人,那都不重要,届时我会举行一场考试,出卷人便是我自己,以此来选拔可用之人。”   随着秦朔的话语,除了年岁尚小的小孙孙依旧懵懂着,黄老的两个儿子和年纪稍大的两个孙子眼中像是被点亮了一簇火苗一样闪亮。在这个学而优则仕的年代,读书的尽头便是入朝为官。   小地主家庭出身的黄家子孙们便是苦读考上举人,没有大靠山的他们了不得去十八乡的县城当个县令。更何况如今他们连举人都还没考上,说什么为官做宰,那就是痴人说梦。   可是,眼下竟然来了个大机会!无需科举考试便能当官儿啦!   黄老见着儿子孙子们跃跃欲试的神色,心中长叹一声,知道如今自己大势已去,只能跟着“匪徒”一条道走到黑了。   好在这个“匪徒”看起来是个有成算的,攻下县城后迅速安抚住了百姓,不仅不动百姓分毫,甚至不过几日功夫便在城外筑起了高墙。   认清形势,黄老便道,“今日老朽便收拾行李北上去,家中几个小子还请九爷照料了。”   “辛苦黄老了。”见黄老此时终于坚定下来,秦朔心道,果然做坏人比当好人来得容易多了!   “今日之劳苦,乃是为了他日的幸福安乐。”秦朔本不是那等剥削压榨手下的人,只是这黄老的情况着实特殊。秦朔唯恐自己今日刚将黄老放回家,他便能连夜卷铺盖跑了。只好出此下策以家人威胁之。   “年节将至,两位公子莫要耽于节日而松懈进学。”秦朔提醒道,“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之人。”   “还请九爷提点!”两位黄公子自座位上霍然起身,打蛇随棍上地请秦朔再透露点消息来。   秦朔也大方,直接道,“两位公子可仔细钻研律书。”   先前庄子上不过一千余人,又都是仆役,管理起来方便。如今唐海、长芦两县加起来有八万多人,这就必须要出台明晰且行之有效的法律规章来规定老百姓们在日常生活中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   如今大凤朝的律法在秦朔看来有许多不合理之处,首先就是父权的绝对化。   在大凤朝,如同秦老爷子这般爱子宠子的父亲就是奇葩,世间少有。   更多的父母奉行的是“天下无不是父母”,父母便是将子女打死了,那也没有过错,不用偿命的。子女也没有人身权,他们被视作父母的财产可以被典当、被贩卖。   在家庭中,子孙无法拥有属于自己的财产。父辈对于家庭财产的所有权和使用权要等他们死亡后才会消亡。   子孙们在父亲未死前,既使已经成家立业,已经能够自己挣钱,他依旧不可以保有私人财产,所有收入都当上交父辈统一掌管。   如秦朔那般瞒着父祖置办奶茶铺子,那就是大罪。其实这种制度极大遏制了年轻人的活力,遏制了小家庭的发展。   再说男女不平等,女子“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女子的经济权、法律权、宗教权等等权利全在“父权”、“夫权”的掌控之中,说到底女子根本什么权利都没有。便是一身本事也使不出来。   无论是绝对父权,还是被剥夺一切的女子,这些都不利于秦朔接下来的生产布局。   秦朔想要激发每一个人的力量,充分调动起所有人的生产力,就必须要将女子从后宅中解放出来,将绝对父权的恶性循环给破除掉。   修订律法就是必须的。   然而修订律法并不容易,不是一拍脑袋就能完成的事情。最起码的是要对现行律法足够熟悉,对当下的社会环境足够了解,对日后社会发展的方向有所认知。没有一定的学识积累和社会认知,做不来这个活计。   这是项大工程,倘若仅靠秦朔自己一人,那恐怕需要秦朔耗费一生去研究。所以秦朔便想着在两县选拔人才,一则是让他们来修订律法,二则是“闲则生事”,将那些读书识字的秀才们集中起来,给他们找点事情做,免得他们闹出事端来。 第113章   爆竹声中一岁除, 春风送暖入屠苏。   湿润和暖的春风暂且吹不到这寂寥冷凝的北疆来,然而日子再苦, 都要欢欢喜喜过大节。长芦县的百姓们也是如此。   虽然年节前头顶上的父母官忽而被人给咔嚓了, 但是这新来的父母官大人看着还是个好的,虽然手里有大刀,可这刀尖尖却不朝着寻常老百姓来。   不仅不对老百姓动刀子, 还给老百姓发米粮,请大家伙儿看大戏。各种糖衣炮弹的侵蚀下, 老百姓们早就忘记了被鲜血浸染的菜市口。快乐得沉浸在年节的气氛中。   然而, 所有人都能在这年节松散松散, 秦朔却是一日都不得停歇的。暖春转眼便至,海边盐场要开建,东北的铁矿要开挖, 这两个大工程不仅需要大量劳动力, 更需要派兵把守。可偏偏秦朔如今最最缺少的是劳力和士兵。   “唉, 还是步子迈的太大了。”灯火通明的书房里, 秦朔在稿纸上反复排演着人力布局, 却怎么也不满意。   首先庄子上的劳力自己不能动,那就是自己的老底,丁点儿动不得。再其次是草原基地,起码要有三千兵马常年驻守,否则即便林锦不出手,便是北戎骑兵便能叫自己好看。最后还有唐海、长芦二县。   估算着时间,自己占领两县的消息应该早就传开去了, 朝廷的剿匪大军和清河江氏至今还没有动静。秦朔估计原因有二, 一是天太冷, 动兵不易;二是, 这都过年了,见血不吉利。   秦朔估摸着等开过春来,两边儿便要对自己发难了。届时自己不仅要应对剿匪大军,还要搞生产建设,那才是正的要忙秃了头。   不过,朝廷倘若派来剿匪大军,估计也是让就近的镇北军来围剿自己吧。毕竟外界可不知道自己是秦家小九,都以为自己是逃窜入草原的林家余孽呢。   想到这儿,秦朔手中炭笔顿住。这世间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自己的身份早有一日会被外人知晓,被京城知晓。便是自己封锁唐海、长宁二县,搞个“闭关锁国”的政策,只蒙头在这东北边搞生产建设。可是能瞒住多久呢?终究是纸包不住火的。   到时候,上京城的家人们要怎么办呢?   想到这儿,秦朔不免急躁起来,情不自禁地在屋子来回踱步。倘若自己给阿爹和阿妈让他们来这东北来,阿爹阿妈肯定会毫不犹豫的。   可是大哥怎么办?外嫁的姐姐们怎么办?如今成了皇家淑妃的八姐又怎么办?!   便是自己将哥哥姐姐们都绑来东北,可是嫂子、姐夫的家人们怎么办?秦家那密密麻麻的姻亲怎么办?   一旦自己造反之事暴露,他们只有死路一条,说不定还会被抓到阵前祭军旗。   秦朔思来想去,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字“瞒”!瞒过一日是一日,等到大凤皇朝岌岌可危,而自己这大东北发展得风生水起之时,家中亲友们无需自己苦口婆心,自会举家来奔的。   幸而在决定拿下唐海、长芦二县之时,秦朔便下令军中上下,必须要对自己的身份守口如瓶,连姓氏也不得透露。   在这个没有照片影相,海捕文书上的画像连亲妈都不认识的年代,秦朔说自己是林锦,那便是林锦了。   就在秦朔思索之际,外面传来通报声,“是草原那边送来的急件。”如今“乾元关”、“镇北军”这些词句在秦朔这边通通被列为禁词,都只用一个“草原那边”作为代替。   接过急报,秦朔展颜一笑,是个好消息。   原来唐海、乾元两县被占的军报传至上京城后,皇帝果真改变主意,命秦旭秦栖二人继续戍守北疆,务必夺回两县。除此之外,上头还将拖欠了镇北军两年的军饷也拨付到位了!   看完乾元关送来的好消息,秦朔浑身一松,自己折腾一大通,幸而唐功不捐,只是自己这“匪徒”的名头算是坐实了。   将书信丢进火盆里烧掉,秦朔决定给自己放个小假,美美得睡上一觉,这一睡便睡到了第二日天明。   秦朔是在爆竹声中醒来的,便有护卫通报,说是有人拜年来了。   “可是那些个乡绅?”秦朔琢磨着,在这长芦县除了本地乡绅富豪们谁还会这么积极地给自己拜年送礼?平头百姓们可没这个讲究。   “正是。”   待秦朔洗漱完毕,从箱笼里取出年前自上京城送来的衣物,金丝福禄头冠,织金绣花大红袍子,油光水亮的貂毛披肩,总之怎么富贵怎么打扮,势必要亮瞎那些乡下土财主的眼。   果然,秦朔这一身闪亮富贵的打扮,让乡绅富豪们既激动又忐忑。   激动得是这九爷果然是个不差钱的,自己没有站错队。   忐忑的是,这九爷既然这般富贵,就头上那美轮美奂的金丝头冠,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的,相比较之下,自己今日来拜年的礼岂不是寒酸了,怕是入不了对方的眼。   “大家新年好,新年快乐,恭喜发财呀。”刻印在骨子里的新年拜年吉祥语,便是转世再投胎了,秦朔还是忘不了,习惯性张嘴就来。   “九爷好,九爷发财。”乡绅们连连哈腰。   秦朔又命人给乡绅们一人送上一叠米糕,“初一吃糕,日日高,大家图个好彩头。”   乡绅们一人拿了块米糕,也不管噎不噎人,直接大口吞下。   “今日来得可巧,在下正有事情要与诸位商议。”秦朔道。   “谈不得商议,九爷有事直接吩咐便是。”江富贵急急抹掉嘴角的糕点屑,一副唯有秦朔马首是瞻的顺服模样。   “出了正月,天气就和暖起来了,就要春耕播种了。”   随着秦朔的话,在场的财主们一个个的心都提溜起来了。果然,紧接着他们便听上座上的“匪首”道,“在下准备丈量田地,重新分配。”   秦朔准备在两县推广种植占城稻,可是占城稻的稻种不可流传出去,那样自己便没有粮食上的优势。因而,所有种植占城稻的田地必须处在严格的监管之下,不得有一粒稻种外流出。   但是,开垦良田并非一日之功,秦朔并不想耽误时间。那就只能在两县现有的良田上种植占城稻。   然而,唐海、长芦二县的官田数量虽然不少,但实际都掌握在这些大地主的手里,他们只需每年向官府缴纳足额的赋税便可。   秦朔不可能将占城稻交给地主们去种植,那就只能从地主们手中将官田“拿回来”,统一管理,再度分配,甚至可以将大地主这种“二道贩子”给跳过去,直接将田地给农民耕种。   以往农民们没有自己的田地,辛苦劳作一年,先是交朝廷的五税一,再要交地主的地租,最后落到自己手里的粮食能有一半就算不错了。   秦朔的话落在土财主们的耳里,那便是“这匪徒终于露出了真面目,要来抢自己的田地了!   众人皆是脸色一白,脸上的苦色宛若割肉一般疼痛,更有人忍不住惊呼,“这不是要咱们的命吗!”   地主们靠得就是通过土地来剥削农民,如今田地全被收走了,日后他们凭什么营生?喝西北风去吗?   “诸位放心,在下从不会亏待跟着自己的人。”秦朔当然知晓自己收拢官田会触及到地主阶级的利益,但是此为必行,逃避不了。不仅为了占城稻种植,也为了解放农民们的生产力,同时很好的凝聚人心。   “九爷,您给咱们条活路吧。”江富贵嘴巴发苦。   “安心,收了你们长芦的田地,必然会给你们旁的田地的。”秦朔道。   “此话怎讲?”江富贵立马眼睛一亮。   秦朔却卖了个关子,反问道,“你们当真要听?一旦知晓了,那可就上了在下的船,再也下不去了哈。”   江富贵苦笑道,“九爷唉,咱们难不成还有别的船可选吗?”   在江富贵看来,倘若今日自己拒绝了秦朔的要求,他们恐怕就没法活着走出这土匪窝了。钱和命相比,自然是命更重要。   见状,秦朔便命人取来长芦县的舆图,指着海湾处道,“在下要在此处垦田。”   “九爷莫要开玩笑啦!”江富贵心中拔凉,原以为官田被收,自己还能被分到别地的田,却没想到竟是海边的田地,那儿的田地便是连野草都不长的。   “没开玩笑。”秦朔正色道,“普通的田地里种出的是粟米粮食,这处的田地,长出了的是盐!”   用海边盐田画大饼,秦朔不是第一次干了,先前是许诺了李副将,调动他攻打长芦的积极性,如今又用来吊乡绅富豪们的胃口了。   昨夜秦朔将自己手中的人手反复切割分配,依旧是是无法顾全三地,辗转反侧间便想到了“以田换田”的主意。   如此一来,自己既可以将官田收拢手中,又可以满足盐田上的劳力需求,同时还将县里的乡绅拉上了自己的战车。   海边盐场的初期建设需要人手,后期晒盐、净化提纯盐也需要人手,再到最末端的对外售卖,这一整条的产业链,秦朔没有人手,也没有精力去全程掌控。   因此秦朔便想着自己当个包工头,将工程都转包出去,反正只要自己有兵在手,这长芦县的一切就尽在掌控之中。   “盐比粮可值钱多了,不是吗?” 第114章   “这....这, 我怎么感觉不对劲儿呢?”从县衙的大门走出,被呼呼的北风一吹, 不少头脑发热的土财主们顿时冷静不少, 从秦朔画的大饼中清醒过来。   “嗐,瞎想什么呢!”江富贵见众人在县衙外头停住脚步,连忙呵斥, 让大家伙儿脚步动起来,便是要质疑也走远些再议论质疑。   众人闻言连忙加快脚步, 飞一般地逃离了长芦县县衙。待跑远些, 终于有人忍不住出声质疑道, “海水能制盐?倘若是真,咱们长芦县早该是全大凤数一数二的富县了。”   “哎呦,咱们这是被骗啊!”土财主们悔之不迭。   “行啦!行啦!大过年的别哭丧个脸。”江富贵不复在秦朔面前的慈眉善目, 一双眯眯眼睁开变成了凶狠的三角眼。   “如今咱命都在人家手里, 自是人家说什么便是什么?就算是真骗了咱们, 你还能与他拼命去不成?!”   江富贵一句话让众人冷静下来, 嘴上也不敢抱怨嘀咕了。   是啊, 命都在人家手里,如今那土匪起码还愿意哄骗着自己,倘若连哄都不愿意哄,骗都不愿意骗了,那才是大祸临头了。   “要不咱们走吧。”有人提议逃离长芦县。如今长芦县许出不许进,既然家里的田地都要没了,留下又有什么意思。   “人离乡贱啊。”哪怕被秦朔“剥夺”走了田地, 很多土财主们还是不愿意轻易离开的。   “那可如何是好?”一时间众人没了主意, 求救的目光都落在了江富贵的身上。   “不知清河江氏可有什么动作?”这些土财主们想着, 要是清河江氏能够将可恶的匪徒赶走, 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你们问我?”江富贵苦笑,“在清河江氏,我算个什么东西,便是有什么打算,我这等小人物也配知道?”   “更何况长芦县被守得像个铁桶一般,外头什么消息都进不来。”   虽然自贬,但是江富贵的见识到底要比一些个乡野土财主们高远些的,见众人愁眉苦脸,便分析道,“大家不必太过悲观,祸福相依,此次之祸,兴许是咱们的大造化也说不定。”   “首先,大家看那九爷是一般人吗?”江富贵掰着指头与众人分析,“那通身气度能是一般人吗?”   “那是什么人?”土财主们没什么见识,只觉那土匪头子打扮着实富贵,但是富贵到什么程度却没什么数的。   江富贵摇摇头,“这我哪里知晓,总之,这九爷绝对不简单。”   “我再问大家,这不缺钱的九爷为何要占下长芦县?”   江富贵不等众人回答,又继续道,“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但是咱长芦县是什么好地方不?来咱们这儿赴任的官老爷们哪个不是哭着来的。”   长芦县贫瘠,再往北就快要出了大凤朝的版图,被安排到此赴任的官员几乎相当于是被流放了。   “九爷不可谓不兵强马壮,那些个壮汉哪个不是骑的高头大马,用的兵器俱是明晃晃的好刀。如此兵马在手,便是合该去打余杭、天府这种富贵流油地的,何必来咱们这儿?”江富贵的三角眼中冒着精光,嘴角溢出一抹得意。   “先前我也糊涂着呢,如今却是明白了!”   “就是为了盐!咱长芦县有海子!而九爷手里有把海水变成盐的法子!”说到激动处,江富贵白馒头一般的面颊上染上潮红变成了寿桃一般。   “那就不是骗咱们的了!”被江富贵一通分析,土财主们都激动起来,先前的忐忑恐惧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江富贵别的不行,看人还是有几下的。”江富贵指指自己的眼睛,得意道。   “咱们啊!等着发财吧!”一时间所有人竟是都期待着年节赶紧过去,暖和的春日快快到来。   秦朔可不知江富贵的神助攻,不知道在江富贵的一通分析之后,长芦县的乡绅土财主们竟然坚定不移地要跟着自己混了。果然,古往今来唯有利益最动人心。   此时的秦朔正在细化盐场的转包具体方实施案,自己就是集团大老板,手里控制着核心技术,然后再将工程建设和后期销售给转包出去。   海水晒盐的技术点主要有二,一是前期的盐田建设,二是后期的粗盐提纯。但是一旦第一座盐田建设完毕,接下来只要有眼睛的也能模仿着建造出,技术含量并不高。所以秦朔能够把控的只有提纯一关。   除了核心技术的把控,再重要的便是利益的分配了。如何才能通过利益的分配将整个集团紧密地连接在一起呢?   就在长芦土地主们期盼着春日,秦朔冥思苦想着“集团”建设之时,此时的定西城却是一片人间地狱。   “文叔,咱们走吧!”储云焦急地看着眼前如同老僧入定一般的文道子,急切地催促着。   文道子听着外头兵荒马乱的喧嚣声,摇摇头,“我已经逃过一次了,不想在逃第二次了。”   当初济世教和□□因着观念不和而分到分道扬镳,济世教不得不改名换姓,举业流亡,好不容易在这定西城站住脚跟,十年功夫便再一次风生水起,却没想到,一朝城破,所有努力皆归于无。   文道子以为自己做得很不错,将几方势力玩弄于鼓掌,定西城更是在微妙的平衡中蓬勃发展,百姓安居,官府富贵,一切都很好。   只是所有的美好在饿狼入城的那一刻,都如镜花水月一般消散了。   “是吾之过。”文道子哀叹。   “文叔,咱快走吧!”储云就差跪地求文道子撤退了。   “咱们去朔州城吧,秦家小公子还是不错的!”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一直和秦朔斗嘴过不去的储云却在第一时间想要去投奔秦朔。   其实秦朔的警报消息早已传到了定西城,彼时林锦大军才刚刚抵达定西城下,济世教完全有撤离时间。   可是正如秦朔所料想的那般,济世教舍不得定西城的硕大基业,不想再过流亡无所居的日子,更加低估了林锦的军力。   当轰天雷炸开定西城墙的那一刻,所有定西人的心都凉了,此战未战却已输了大半。后期无论文道子如何想要力挽狂澜,也是无力回天了。一群饿疯的野狼闯进了羊群,结果可想而知。   “抢可以,但不许杀人。”城破的一刻,林锦如此下令。   “大首领,这是为何?!”手下不解,“兄弟们都还没杀个够呢?”   战后的烧杀抢掠向来是破城后的保留项目,是士兵们放松自己的狂欢庆典。   “你们知道个屁!一时杀了图个痛快有什么意思。”   林锦的意思是抓了这些百姓让秦朔拿钱来赎人,反正秦朔那小子烂好心,惯是做好人,届时自己拉着这些人送给秦朔,秦朔还能眼睁睁瞧着这些人去死?   然而手下却误解了林锦的意思,以为林锦是有什么折磨人的好法子,心道,论会玩儿还是中原人会玩儿,他们这些北戎人差之远矣。   “等等。”林锦叫住正要退下的手下。入城后倘若不杀人立威,恐怕自己要全然拿下定西城可不容易。   这般一想,林锦又改变主意又道,“杀人什么的我不管了,大家伙也松散松散。只杀前问问,要是有认识镇北侯家的秦朔、秦小九的,饶他们一命,给我绑来就是。旁的人随你们处置了。”   “文叔,咱们快走吧!”此时的济世教内,储云再次请求文道子撤离。   “小云,你们走吧,带着教中藏书,带着秦公子送来的七十几个孩子,去北疆,去投奔秦公子吧,他是个宽容和善的,会善待你们的。”   文道子依旧是不肯走。如今他将延续济世教传承的希望都放到了秦朔身上。   文道子深知济世教与秦朔之间的隔阂,哪怕自己献上了神稻也没有令秦朔放下戒心。不是秦朔不认同济世教的教义,相反,秦朔心中的大爱甚至远超济世教。秦朔的不接纳只因为济世教势大。   但是如果济世教的高层,便如自己,就此献教牺牲,秦朔一定会接纳济世教的残存势力。   那么济世教就能够在北疆的土地上再一次生根发芽。而如果自己带着济世教逃亡,有自己这个天师首领在,没有谁会接纳济世教的。   文道子盘算得明白,便坚持不肯撤离,只让小辈们先走。可是天师在济世教便是所有人的精神领袖,文道子不走,没人肯走。   就在储云想着要不要迷晕文叔,带着文道子逃跑之时,大门突然“哐当”一声被人从外头破开,一群凶神恶煞地恶徒鱼贯而入。   “年前你们这儿是不是接了北疆来的节礼?!”为首的恶徒正是林锦。   此时的林锦都快气炸了,自己好心要救秦朔的人,放出话去但凡是认识镇北侯家秦小九的,自己便不动他分毫。可是两三日过去了,自己除了骗子竟然没逮到一个真正属于秦朔的人。   不服气的林锦只得如同大理寺查案一般,顺藤摸瓜,这才顺着秦朔年前给孩子们送节礼的队伍摸到了济世教的地方。   “你们要干什么?!”储云起身挡在文道子的身前。   “你们认识秦小九?”林锦直接问。   “秦朔?”储云嘴巴快过脑子,脱口而出。   林锦仰天长笑,自己这算是挖到老鼠窝了,大笑着下令,“通通捆起来带走!” 第115章   济世教被林锦带着人一锅烩了, 这下也别提什么“要走一起走了”,反正是一个都溜不掉了。   “小云, 你这张嘴啊!”众人被捆了手脚关押到一处, 文道子对储云摇摇头,言语中难掩失望。   起先林锦在定西城大肆搜罗和秦朔有关的人员,说什么秦朔是自己的至交好友, 但凡是秦朔的人,在他林锦这儿便可免于一死。可就林锦手下那群杀人取乐的恶徒, 他的话谁敢信?   庄子里的孩子们那里敢自爆身份去送死, 只想着与济世教的大部队一起撤离。甚至因为济世教迟迟不动身, 朱半子甚至打算带着自己人直接逃出城回北疆去。谁知还未来得及动作,林锦便带人将济世教一锅端了。   “大首领,这是他们马车上搜罗出的东西, 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手下脸上难掩失望之情, 原本他们发现济世教整装待发的马车之时, 还以为找到金银财宝, 结果翻开箱子一瞧, 一箱箱的全是书籍。   林锦接过两本书随手一翻,发现都是农书、水利之类的古籍,顿时失了兴趣,正要让手下将那些破烂玩意儿烧火用去,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把那些玩意儿都保存好了,一个都别丢。”秦朔那家伙向来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些农书说不定也能从他手里讹诈出一笔来。   “人数点好了吗?”林锦又问。   “约莫着两千人。”手下回。   “两千人?!”林锦刷一下从软塌上爬起身, “怎么有这样多的人?”秦朔那小子在信里写的不就是七十几个小仆役么。   “那是个善堂, 里头一堆的小孩儿老人, 青壮倒是没几个。”手下回报道。   “秦朔的那些个仆役找出来没有?他们怎么会在定西城的?”这是林锦怎么想破脑袋都想不通的事情。   “找出来了,也都是些半大的孩子,据说是来定西城求学的。”手下回道。   “求学?”林锦一脚踹上手下的肩头,“你会不会汇报工作?非要我问一句才回一句?”   手下被林锦踹得在地上翻滚了两圈,趴在地上不敢抬头,飞快地将查到的情报一股脑儿倒出。   “那些少年有男有女,据说是秦朔庄子上的小厮丫鬟,去年才被送到定西城的仁心堂来学医。”   “那善堂便是是仁心堂手底下的,年节前,北疆那儿送来了许多节礼,除了给那些少年的衣物,便都是给善堂的物资。”   林锦听着手下的回报,越听眉头越拧,心道,送仆役求学?这是脑子坏了吗?还千里迢迢送来定西城,这就更加不合常理了!   “定西城的仁心堂里有神医?”除此之外,林锦再也想不出什么理由了。   “哈?”手下被问得愣住,没能跟上林锦的思路。   “快滚吧!”看着手下蠢钝如猪的模样,林锦心底便生出一把火来。   将情报人员轰走,林锦又唤来心腹,“将那两千人全都给秦朔送去,一个人体重多少斤两,便让秦朔用多少斤两的细盐来赎回去。”   林锦心知秦朔和这仁心堂的瓜葛不简单,但是他也懒得去理会深究了,反正自己不会吃亏。如今自己奇袭拿下定西城,可是想要将定西城收入囊中成为自己进攻大凤朝的跳板,那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和秦朔一样,林锦要做的事情很多很多。在林锦眼中秦朔这种“好人”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因而哪怕发现不对劲儿,也只将秦朔之事丢到脑后。   “城里那些不听话的刺儿头也全给秦朔送去,无论换些个什么都是好的。”林锦这是将秦朔当做垃圾回收站了。   “要是秦朔不收,便将他们丢草原喂狼去。”话语刚落,林锦忽而怪笑,“不过秦朔那家伙定然会收下那些人的,谁让他菩萨转世呢。”   交代好此事,林锦又安排起定西城的防卫来,“等开过春,朝廷大军定然来伐,在春日到来前,东边的城墙必须要加固到位,城墙以东一百里内全部烧成灰。”   为了应对即将抵达的朝廷大军,林锦采取坚壁清野的方式,烧光定西城以东一百里,便是草根树皮也不给来伐的朝代大军留一丁点。   “大首领放心,已经征调了三万民工,东城墙不日就可加固完成。”说着,手下低声道,“要是有那神奇水泥就好了。”   “这有何难。”林锦大手一挥,“秦朔那边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那么对的精盐来,便让他拿水泥粉来换人。”   继“垃圾回收站”之后,秦朔又成为了林锦的“百货公司”,林锦缺什么便到“秦家百货”去“零元购”。   远在长芦的秦朔还不知土匪即将上门,此时他正在接待江富贵。和往日不同,江富贵今日是一人来的,没有带上其他乡绅富豪们。   “江老爷这是何意?”秦朔装作不解的模样,只瞥了一眼江富贵带来的东西,便疑惑询问。   “这是账本。”江富贵笑眯眯地打开匣子,翻开账册,“我江家的所有田地,包括官田、私田全在这儿了。免得九爷费力去丈量田地,我这账本都是实帐。”   秦朔心知,这江富贵是拿着投名状上门来了。   “江老爷果然高义。”秦朔温和笑道,“我也不兜圈子了,江老爷是个爽快人。”   “海滨盐场我不可能让江老爷你一人独大,但是。”秦朔话锋一转,“属于长芦县的盐田统统归江老爷你来调度分配。”   简而言之,秦朔是“盐场总公司”,江富贵是“盐场长芦分公司”,李副将、田副将等人也会被分配到相应的“盐场分公司”。   分公司不具法人资格,无独立名称,财务、业务、人事全受总公司控制。但是“长芦分公司”可下设“子公司”,也就是由江老爷将盐场的开发、销售等再分配给长芦县的其他乡绅富豪。   如此一来,秦朔无需耗费精力去督促土财主们交出手里的良田,江富贵为了自己的“分公司”足够壮大,必然会去督促其他乡绅主动上交田地。秦朔和地主们之间的矛盾点便变成了,江富贵与其他乡绅地主之间的矛盾。   “谁家能分到几块盐田,分到什么位置的盐田,盐田上的产出可自留几分,精盐的代理销售权,这些就辛苦江老爷你去分配安排了。”秦朔笑道。   江富贵如何听不懂这其中的门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自己得了九爷的好处,那必然要唱黑脸为九爷卖命。   一边是泼天的富贵,一边是几十年的乡亲感情。江富贵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   “这年节也过差不多了,近日都是好天气,太阳亮闪闪地当头照着,九爷您看.....”江富贵搓搓手,当了一辈子的富贵闲散农家翁,江富贵难得被激起了斗志,这才正月初五便迫不及待想要干活了——要是真成事儿了,日后“清河江”指不定就会变成“长芦江”了!这江富贵还是个有野心的胖子来着。   见状,秦朔笑道,“行,再过两日,我遣调一支军队,护送江老爷与工程队去海边,丈量滩涂,平整土地,将盐场这就搞起来!”   待江富贵走后,秦朔便提笔写信,命草原基地的李副将和守在唐海县的田副将选出一支队伍速来长芦,将“盐场分公司”给成立起来。   秦朔将权利下放给心腹,心腹再挑选自己的心腹,如此一来就形成了一条紧密相连的利益链,轻易动摇不得。   此时的草原基地,李副将也正在琢磨着盐场的事情呢。虽说李副将是秦家死忠,但是再是忠心的狗也要吃饭,也有一家老小要养。   谈利益并不令人羞愧,只要不是违背天地道义,违背良心得来的利益,那就没什么可羞耻的。   “这盐田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呢?能产多少盐来?”李副将正做美梦呢,想着自己真是跟对人了,忽而外头传来急报。   “瞭望塔传来消息,西南方向有大批人马在缓慢靠近!”小兵来报。   “屁呢!会不会传话啊!什么叫做缓慢靠近,来的是蚂蚁吗?”李副将从美梦中惊醒,听着手下稀里糊涂的回报,气不打一处来。   “就是来了好多了人,瞧着有两三千.....”   “什么?!”未等小兵说完,李副将犹如弹簧一般从太师椅上蹦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一手抄起架子上的长枪,便要点齐人马去迎战。如今基地守军才不过两千人,这必是场硬战。   “可是,看着像是难民。”小兵接着说完。   李副将提着长枪的手顿住,骂道,“你说话喘气这么长的!不能一口气把事情说完吗?”说罢便疾步往外奔去,这难民可比敌人更加可怕。   敌人能杀了,能赶走,可这难民,但凡是个有点怜悯之心的,就好歹都给他们口粥喝。   李副将可不知自己即将接手的是比难民还要可怕得存在,几乎能将秦朔的家底给掏空了。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 第116章   林锦遣人赶着两三千人的定西城难民往草原基地而去, 赖在草原基地的四座瞭望塔下便不肯走了。   李副将本想自己将此事解决了,军队都集结整装待发了, 结果到了阵前, 对方拎着几个小孩儿押到阵前,扬声叫阵,“睁大狗眼看好了, 这些可都是你们主子要的人!”   李副将一下犹豫了,摸不准对方是什么来路、什么目的, 那些被扣押的小鸡仔儿又是什么来路, 倘若自己轻易动兵, 真伤了九爷的人可怎么办?   双方就这么僵持住了,林锦的部下扬声喊道,“让你们主子出来说话, 就说当初约定好的交易, 如今该兑现了。”   “狗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 也配见咱九爷!”李副将嘴巴快过脑子, 还未想通所谓交易是什么, 已然习惯性地先叫骂上了。   “别听他的!我等甘愿赴死!”   李副将远远便看到那被拎着的小鸡崽儿,细脖子一梗便往钳制自己的大刀口上撞去,下一刻血花便如喷泉一般涌出。   如此刚烈的一幕令李副将一惊,心中的漫不经心全都惊掉了。原本还以为是一群无赖上门,如今见那小孩儿宁可自戟也不愿意连累九爷,李副将心中顿时明了,这些如同羊群一般被驱赶过来的难民恐怕真的和九爷关系匪浅!   “你们先给我等着!”头一回, 在阵前叫阵中“铁嘴”李副将落了下风, 怂回去了。   回到基地李副将立马给长芦县的秦朔送去了急信, 不过半日功夫, 秦朔便收到了信息。   见信中所写,林锦竟然押了近三千人来问自己要赎金,秦朔都气笑了,“林锦这是周扒皮吗?”而且还按人质的斤两来折算成赎金,这不是将人质当做牲口一般来叫卖么。   “林锦这家伙还真是了解我啊。”秦朔苦笑。自己明明说就保七十二个人,结果林锦一下子就给自己送来近三千人,不就是吃准了自己不会见死不救么。   三千人按照一人一百斤来计算,就是三十万斤的精盐,自己这盐场还没影子呢,到哪儿变出三十万的盐来?难不成自己还要给林锦打个欠条,分期付款?   心里琢磨着赎金的事情,秦朔叫来屋外守卫,“给我备马,我回一趟草原。”   正如林锦所料,秦朔根本不会见死不救,只会咬牙救下这三千人。可是林锦却不知道,自己的“送人”正合了秦朔的心意,简直就是瞌睡送枕头。   如今秦朔最最紧缺的就是人口了!东北的铁矿开采在即,海边的盐场即将开建,那边都需要大量的劳动力。如今林锦送来这三千人,可不正好补了秦朔的短板么。更何况秦朔于这些人好有救命之恩。在这个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年代,这三千人口将会成为秦朔的死忠。   思及此,秦朔将长芦县的事务交代给心腹,领着一队人马疾驰往草原基地而去。   “九爷!”   疾驰半日,秦朔一路风尘仆仆赶到草原基地,尚未下马,早早守在大门处的李副将便急急迎了上来,宛若看到了救星。这李副将冲锋杀敌在行,可是面对哭哭啼啼的妇孺幼童们就没了主意。   那林锦的部下心黑得很,自打有人撞刀而亡后,他便不挑硬骨头来威胁叫阵了,只选那些带着幼童的女人押到阵前。一时间整个草原基地都是小童惊恐的哭声和女人哀切的啼哭。   “九爷,您看着怎么办?”李副将站在秦朔身旁,拧眉瞧着城下的情形。   站在城墙上往下看去,秦朔只觉自己看到了人间地狱。冰天雪地里,那群人质穿着破烂的单衣,脚上也没有鞋子,一条粗麻绳绑在他们的脚腕上,将他们串联成一串,向极了年底被主人家拴着赶去屠宰的羔羊。   “先送些热汤米粥过去吧。”秦朔叹息着说道。   人质有近三千人,押送的士兵却只有两百余人,从定西城走来北疆,这三千人却没有反抗逃跑,原因只有一个——他们跑不了。   估计在出发前他们已经被饿了好几日,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了,加之如今冰封千里,天气严寒,没有衣服和鞋子的他们,便是跑了,在这寂寥无尽的草原也活不下去。   “哈?”李副将张嘴,惊道,“这有两三千口人呢!”这么多人得消耗多少粮食啊!   “以后都是自己人。”秦朔道。   “明白。”李副将点头,立马转身同通知手下士兵给人质们送吃食过去。   “走吧,与我一同上前一会。”秦朔叫上李副将走下城墙,领着五百人马往瞭望塔下而去。   刚刚行至瞭望塔下,秦朔便瞧见了几个眼熟的,俱是常年跟在林锦身边的心腹护卫。   “九爷好,见九爷安。”林锦的护卫见着秦朔先是拜了礼,尔后递上一封书信,“大首领的亲笔信。”   秦朔拆开信件,只扫了两眼,只觉林锦写信时的无赖嘴脸就浮现在了眼前。   信中林锦直言,进了定西城没找到秦朔的仆役,便将和秦朔有关的人员全都一锅端了,全给秦朔送来过来,让秦朔找约定给付赎金。   “倘若没有精盐,水泥粉亦可。”一见林锦这般写道,秦朔便是他是想要水泥去稳固定西城的城墙。   对此,秦朔觉得并无不可。倘若林锦能够固守定西城,那么朝廷的大部分目光便会集中在定西城,自己这边不过是占领了两座边陲小县城,根本不值一提。   “可。”秦朔将信件收好,对林锦的部下直接道,“林锦的要求我同意了,只是他要的数量太多,我一时不能全部备齐全。”   那部下立马笑道,“大首领早有预料,他说他相信九爷的人品绝不会赖账,只有多少先给多少便是,先让咱把定西城的城墙给修补好了。”   那人说罢便拍拍手令人搬来秤杆,要现场称量人质的重量。   秦朔眼见那些人就要如同猪羊一般被捆起来上称,连忙一摆手,道,“这天寒地冻的,我等不了你许久,我与林锦也不是一两日相交,自不会亏欠了他,一个人按照一百斤来算,只点了人数便是。”   秦朔的话不容置疑,话音刚落,自己这边的五百精兵齐刷刷亮出大刀,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要不拿着东西滚蛋,要不就把脑袋留下!”秦朔此时已然是气急,他怎么也想不到林锦能干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情来,还不知道那定西城还是什么样的光景。   要不是还需要林锦制约牵制大凤朝的兵力,此时还不得和林锦撕破脸皮,秦朔恐怕今日便要和林锦拔刀相向了。   看向林锦遣派来押送人质的两百多人的骑兵小队,秦朔知道,自己的顾忌,恐怕林锦一清二楚。他根本有恃无恐,吃准了自己不会与他撕破脸皮。   “真不愧是武侯嫡子啊。”秦朔感叹着。这林锦如今哪怕和畜生一般凶残毫无人性,可是他骨子的军事、政治素养还在,自己的所有反应、行动全在他的预料之中。   将感叹丢到一边,秦朔着手安置眼前的人质,命李副将道,“取二十来顶行军帐篷,支到城墙外去。”冰天雪地,北风嚎嚎,先给这些个可怜人一个遮风取暖的地方吧。   “食物、水、炭盆、衣物都给准备上。”   交代好最基本的保障工作,秦朔往人群中望去,目光巡视着,企图将自己庄子上的孩子给找出来。然而这些人质各个被饿得面黄肌瘦,又蓬头垢面,根本难以看清面目。   “半子?朱半子?”秦朔忍不住出声大喊孩子们的名字,“李大力?徐盼娣?!”   一个个名字喊出去竟是无人应答,秦朔心中一凉,正要和林锦的部下对质,呵斥对方是不是来讹诈自己的,却见人群中的一个角落里,几个瘦下的身影蜷成一团,低头捂脸似是在躲避什么。   秦朔瞧着那侧脸眼熟,疾步上前扒拉一下,一见果然是朱半子,只是当初那个白面团子一样白嫩圆胖的孩子如今竟然变成了瘦削的瓜子脸,眼眶都瘦得凹陷下去了。   “半子?”秦朔声音发颤。   “九爷,我没脸见您!”眼泪滚滚而下,“我给九爷丢脸了,我没有护住大家!大力没了,盼娣也没了。”   一时间,哭声一片,俱是秦朔庄子上的少年少女们,他们的眼泪有是因为死里逃生的喜悦,有是因为死去的同伴,更有是觉得无言面对秦朔这个主子。九爷耗费心血钱财送他们去学习本领,可是他们什么也没学成便沦为了阶下囚,成为了别人威胁九爷的砝码,又让九爷破费了许多许多!他们没脸见九爷。   “好了,莫要伤心了,错不在你们。”秦朔点了点孩子们的人数,去时是整整齐齐七十二人,如今却只有六十三人。   想起去时路上孩子们那一张张充满期翼的脸,就如迎着朝阳绽放的花朵儿一般,而如今那些花儿却再也没有结果的一日了。   就在秦朔伤心之时,忽有一人自人群里踉跄着站起,向着秦朔走来,不等秦朔认出对方,只见拿人拔出头上的发簪,大喊一声,“九公子,天下共和,苍生福祉之信念皆托付于汝!”   话毕,只见那人举起发簪对准自己的脖颈便是一下,下一刻便瘫软倒在了污泥地里。 第117章   秦朔还未认出对方是何人, 那人已然自戟而亡。秦朔惊魂未定,身后的士兵们已然涌上前来将他周身护卫得水泄不通。   李副将更是被惊出了一声冷汗, 倘若刚刚那人拿着簪子不是冲向自己, 而是刺杀九爷,那可是天都塌下来了。   “九爷,您先回去吧, 此处交由我来处理。”李副将把秦朔护在身后,狼一般的目光在人群中巡视。   此时, 李副将已经将林锦妖魔化了, 他觉得林锦根本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表面上是押着人质来要赎金的,实际上却是将刺客安排混进了难民群里,这是来害九爷了!   “文叔!”又一个人影自人群中扑出, 倒在那自戟者的身上痛哭欲绝。   “天师大人啊!”   “天师!”   人群中爆发出排山倒海一般的哀嚎痛苦。   秦朔浑身一定, 定睛往那自戟者瞧去, 继而拨开紧张的护卫们走上前。待走到跟前, 秦朔俯身去细看。   “文道子?”秦朔未曾料到这群人质中竟然有济世教的人!   “九爷, 善堂的大家伙儿都一同被抓了来。”一旁的朱半子提醒道。   秦朔没想到林锦竟然将济世教一网打尽了,还将他们“卖”给了自己。回过神来的秦朔顿时明白文道子当着自己的面自戟的原因来。   一来是他的骄傲不许自己沦为猪羊一般被贩卖,二来恐怕是为了自己能够安心接纳下济世教。   定西城一战,济世教被重创,元气大伤,苦心经营毁于一旦。道统传承能够不断绝已然是万幸,但是想要重整旗鼓, 壮大济世教还不知要到猴年马月。   原本济世教还能够选择远走他乡, 积蓄力量, 待他日卷土重来。可偏偏他们被林锦给抓了, 偏偏自己又以救命恩人的方式出现。于是文道子便“顺势而为”选择“以身殉道”,用自己的死亡斩断了秦朔最后的犹豫。   “天师已死,秦公子便是天师亲自指定的继任者!”储云强忍着悲痛站起,冲着人群高喊一声,随即转身冲秦朔磕下三个响头。   “秦天师!”如同倒伏的麦浪一般,济世教众人冲着秦朔匍匐跪拜。   “这、这、这......”李副将简直被眼前的一幕惊掉了眼睛——九爷,您究竟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面目?!   看着眼前乌鸦鸦跪成一片的济世教众人,秦朔捏捏眉头,挥挥手,嘱咐道,“都先去帐篷里暖和下身子,一切都大家休息调整好再谈。”   在不远处,一座座建议帐篷已经支起,一口口大铁锅冒着腾腾热气,食物的香气顺着刺骨的冷风传来,早已冻得麻木的众人这才恍若觉得回到了人间。   “九爷....”一旁的朱半子眨巴着眼睛,似是有话要说,秦朔摸摸他的脑袋,将他往帐篷的方向带带,柔声道,“先好好休息,等养足精神,慢慢与我说。”   “储云,将文先生的尸骨收敛好。”秦朔又看向储云,当初那个以戏谑自己为乐的跳脱少年宛若变成了一个木头假人,那双明亮天真的眼睛里只剩下了麻木和沧桑。   听秦朔要安葬文道子,储云木楞的神色才生动了几分,看向秦朔的目光有羞愧、有感激,还有不安。   众人安置在城外的帐篷中,秦朔则带着五百兵马返回了草原基地。   “九爷,这都些什么人啊。”一进书房,李副将便迫不及待好奇询问。   “有些是我庄子上的仆役,送去定西城学手艺的,还有些是有些交往的故人。”济世教的众人对秦朔而言算是什么关系,秦朔自己也说不清。   对于济世教,秦朔有敬重亦有防备,他感激文道子送给自己的占城稻种,又不齿于文道子的“祸水北引”之策,定西城的富硕是建立在北疆百姓死儿子、死丈夫、死父亲,永世不得安宁的悲剧之上的。   可如今文道子当着自己的面自戟而亡,又将济世教托付于自己,秦朔还真不知该要如何处理济世教的幸存者了。   捏捏眉头,秦朔安排道,“等那些人先吃上一顿热汤饭,再休整一晚,你便遣人对他们做一次摸底排查。”   “姓名、性别、年龄、祖籍、曾经居住地,家中亲友情况、有何特长,都一一登记造册。”反复思量之下,秦朔还是决定接下济世教的残盘。但是必须要将这些人打散分开,免得他们抱团成一方势力。   李副将正要提醒秦朔小心其中有诈,要防着刺客,如今见秦朔要摸底排查,倒也放心下来,又道,“不如采取保举连坐制度,三人一组相互作保,但有一人闹事,其他两人连同受罚。”如此制度可以很好地起到相互制约监督的作用,也方便了管理。   “这法子不错。”秦朔先是点头肯定李副将的保举连坐制度,尔后又摇头道,“只是李副将有所不知,那些人是有些本事的,如此强压政策之下,恐难以完全臣服于我。”   “李副将莫要着急,等情况适合之际,你这个法子就能派上用场了。”秦朔心中有了谋算。   隔日,三千定西难民休整一夜终于恢复了一些生气,而秦朔的摸底盘查也已经完成。原来这三千人中,济世教的教众只有一千五百人不到,剩余的人全是林锦胡乱抓来滥竽充数的,大多是定西城里原本的富户,被林锦抄了家业,人就“回收再利用”打包送秦朔这边来了。   被当做“废品回收站”的秦朔不禁捂额,估计尝到甜头的林锦日后会将自己这儿当做“自助提款机”了。好在秦朔本就缺人缺得厉害,一百斤水泥粉换一个劳动力,这不亏。   “这一千多人要签订劳务合约。”秦朔打算将这定西城的难民迁徙到矿区去,让他们在那边重新安家。   海滨盐场可以转包给普通乡绅土豪,但是东北矿区必须牢牢把握在手中。定西城的一千多难民正好解了秦朔的燃眉之急。   “将他们的身体养壮硕些,便将他们迁去东北。”秦朔交代。   “好咧!”李副将眉飞色舞地应声道。   “李副将这是遇见什么好事了。”听出李副将声音中的欢腾,秦朔不禁好奇询问。   “我呀,就是觉得自己真的是太太幸运了!”李副将只觉自己一定是祖坟冒青烟了,不然怎么会被指派过来跟着九爷了?自打跟了九爷,这好事儿喜事儿就没断过。先是有了盐场,金山银山飞过来。如今竟然又有了铁矿场!   铁!那可是铁啊!李副将只觉得自己可真是天选之人,啊不,是九爷就是天选之人啊!   “我就是觉得能够跟着九爷真是太好啦!”   “行了,行了。”被李副将欢喜的情绪感染,秦朔的嘴角也带上了笑意,挥手命他退下,又让他将庄子上的孩子给唤过来。   不多时,朱半子为首的孩子们便被带到了大堂,看到秦朔的一刻,众人都不禁红了眼睛。   “受苦了,都受苦了。”   秦朔话音刚落,大厅内响起一片哭泣之声。都是十来岁的小孩儿,先前又生长在淳朴闭塞的庄子,哪里见过战争的残酷,这次都被吓得不轻。   “半子,过来。”秦朔冲朱半子招手,命他到跟前来,与自己细细讲讲来龙去脉。   “腊月二十八那日,我觉得善堂有些不对劲,有点骚乱。”   闻言,秦朔点点头,腊月二□□约就是定西城济世教收到飞鸽传书的日子。   “到了晚间,一声巨响,定西城就乱了,恶徒如狼入羊群。”朱半子的脸上闪过一丝恐惧。   先前有传信官传信,秦朔就知晓自己预估错了时间,林锦的大军会比自己预估的会早抵达定西城,却没想到林锦会整整提前两日抵达,那是怎样疯狂的行军速度!   “后来大家似乎开始收拾行李准备撤离,可是后来又停住没有动作。”朱半子继续道。   “我就想带着大家先撤。”朱半子非常敏锐,看出定西城的守军就是一群软蛋,根本抵御不了外敌,便想着自己先逃。   “可是.....”说到这儿,朱半子垂眉,“这个时候城里传出一个传闻,说是进城的恶徒是九爷您。”林锦起先交代不杀镇北侯府秦九的人,结果命令传着传着就变成了,杀进城的是镇北侯府的秦九。   “我们当然知道不会是九爷,便再去刺探消息。”然后最新消息就又变成了歹徒专杀秦九的人。   “情况不明,我们不敢轻举妄动,又担心那恶徒对九爷不利,便想再去刺探情报。”结果就这样一拖再拖,所有人都被林锦给一窝端了。   “都是我无能!”朱半子悔恨不已,倘若自己当机立断,定然不会陷入如今的惨局,不仅失去了好几个伙伴,还令九爷损失了一大笔。林锦的狮子大开口,大家伙儿都亲儿听见了。   “不是你们的过错,要有错也是我与林锦之过。”秦朔摆摆手,让孩子们不要再自责,又问,“那些个没能回来的孩子是怎么没的?”   朱半子红着眼将一路的险恶一一道来,没能回来的九个孩子,有的是在定西城乱中被乱兵杀死的,有的是在逃亡的路上冻死饿死的,还有的是抵达草原基地后不愿连累九爷一头撞在刀口上自戟的。   “九爷,我也想死,可又不敢死,九爷,我没脸见您!”朱半子泣不成声。当第一个孩子撞死刀口之时,许多人是被鼓动了的。在孩子们的心里,如果自己的存在成为了九爷的麻烦,那就让自己不存在就好了。   “你们的选择是正确的。”秦朔柔声安抚孩子们,“任何时候,没有什么东西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了。”   “你们该知道,在我这儿,你们远比一袋米一桶盐来得宝贵的多!”说罢,秦朔朗声一笑,“如今你们回来的正好!”   “你们可不知道,你们九爷我的地盘又大了不少,正缺人手来帮我呢!”   谁知听了秦朔的鼓舞,孩子们竟没什么开心之色,反倒更加惶恐。   “九爷....”朱半子嘴巴嗫嚅,低声喃喃,“我们什么都还没学回来呢。” 第118章   “我们什么都没学回来。”一句话令孩子们羞愧地垂下了脑袋。作为仆役的孩子, 他们才将将能够走稳路就开始做活儿,他们打小就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闻言, 秦朔一愣, 想起那句老话,“三年学徒,五年半足, 七年成师傅”,小学徒们拜师学艺就要先磨性子, 从打杂做起, 没有个三四年的功夫接触不到核心技术, 不给老师傅白干七八年,学不成出师。万万想不到济世教也是这种古板封建的学徒制度。   可是,自己送孩子们是去上速成技术培训班的啊!   看着一个个低垂的小脑袋, 秦朔清扫掉心中淡淡的遗憾, 尔后道, “这也不是你们的过错!”说一千道一万, 这些孩子只是被命运裹挟着前进罢了, 他们一点自主权都没有,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才是最无辜的受害者。   “人回来了就好,以后的事情自有我给你们安排。”说罢,秦朔又叮嘱孩子们好好休息,先把身上的肉给养回来,精神头足了才能帮上自己。   孩子们退下后, 秦朔又命人唤来储云以及济世教的几个高层。   “先说说你们的想法吧, 是想留在我这儿做事, 还是自行离开?”秦朔试探道, “倘若想要离开,我自给你们一些立命的盘缠。文先生对我有恩,你们无需为我做事,我也会自会照拂你们。”   “我等自是誓死追随秦公子。”秦朔话音刚落,储云已经噗通一声单膝跪地。   “我已经通知了朔州城里的关月,你们倘若想要离开,关月可以接应你们。”济世教在定西城的总部虽然被摧毁了,但是在各地还有分部,也不是完全身如浮萍无家可归。   “誓死追随秦公子!”储云一双眼睛通红,眼皮儿也肿成了个桃子,显见是哭狠了。   “此乃文叔之遗愿。”储云声音发颤,“文叔信任您,他相信您能够将济世教的教义传遍大地,我等必誓死追随你,辅佐您!”   储云非常坚定,无论秦朔怎么说,他只认一个理,就是遵从文道子的遗愿,带着济世教残存追随秦朔。   “想走的人,秦公子不拦你们......”储云忽而拳头握紧,一拳砸在地砖上,“咔嚓”一声,是地砖破裂的声响,“但是,我追至天涯海角也必诛杀之!”   济世教传承至今自然不会只靠着菩萨心肠,当然也有雷霆手段。但凡叛教之人,即便是躲到地底下去也会被挖出来除以极刑。   见状,秦朔眉头一挑,看着被储云一拳击碎的地砖,心道,只知道关月身手了得,没想到储云这小子也个高手,这么一说,以往这小子还真的只是和自己“小打小闹”,没有动真格了?   “誓死追随秦公子!”在储云的“铁拳”下,济世教的几位高层也坚定不移跟着秦朔走了。   “如此也好。”秦朔点头,随即让众人退下,只让储云留下。   书房里只剩下秦朔和储云,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大约都在感慨世事变幻无常吧。不过两年时间,无论是秦朔还是储云都变了。秦朔不再是上京城里和善不知世事的小公子,储云也不是那个欢脱无拘的江湖少年。   “文先生的事,我感到抱歉。”秦朔开口打破沉默。   “这是文叔的选择,也是最好的选择。”在文道子自戟而亡后,以前的储云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只有为了实现文道子遗愿而活的济世教“清道夫”而已。   “文叔让我听你的,跟着你走。”储云直接道,“所以你也不必试探什么了。你便是叫我去死,我即可便去死。”   秦朔见这小子是被文道子之死刺激大发了,叹息一声道,“你不必如此极端,你心知我不会无缘无故命你去死的。”   “想要跟着我,便不许在这般阴阳怪气的说话,有事好好说。”好好说话,说起来容易,做起了难,甚至这世间的许多人都无法好好说话、正确表达。   “明白了。”储云扭捏回道。   “济世教的情况你比我熟悉,什么人擅长什么事,有什么技艺,你给我一份明细清单,我好安排他们做事。”秦朔交代工作。   “知道了。”储云点头。   秦朔又继续道,“你该知道的,如今唐海、长芦两县都在我手里。”   “有兵就是了不起。”储云不免酸溜溜。   “说好不要阴阳怪气的呢?”秦朔挑眉。   “知道了。”储云抿嘴,“我这不是习惯了,我会改的。”   “但是你也没说错,有兵就是了不起。”秦朔正色道,“但是只有兵是万万不成的。”   “我准备在唐海、长芦两县之间建起一座新城,你们济世教的人都暂且安置在那边。”秦朔将自己的打算告诉储云。   “新城里会建医馆、小学堂、技师培训所、各种研究院。”秦朔细数自己的建设规划。   秦朔准备将新城建设成人才培养储备基地,而济世教的众人便是第一批的居民,同时也是第一批讲师。   “我不怎么懂这个。”储云眼中有些茫然,“需要我们做什么,秦公子直接交代便是,反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以后别叫我秦公子了,我如今就是朝廷要犯,是匪徒,身份要保密。”秦朔提醒。   “明白了。”储云再次点头。   接下来的谈话中,储云说得最多的就是“明白”、“知道”,反正秦朔说什么便是什么。   对于应声虫一般的储云,秦朔有些不是滋味,便道,“行了,先下去休息吧,过两日就要出发去长芦县了。”   “知道了。”储云点头离开。   不多时,朔州城的关月也带人赶到。这其中实则是秦朔打了个时间差,在济世教众人抵达草原基地后并未第一时间通知朔州城里的关月,而是有意推迟了送信时间,等到关月赶到时,秦朔已经收服了济世教残部。   “你什么打算?”秦朔看着眼前依旧一身黑衣的青年。   “我能有什么打算。”关月苦笑,“这是文先生的遗愿,我等自当要遵从的。”   “再说.....”关月叹息,“储云那疯小子,谁今日提出要走、要分裂,他当晚就能蹲人家床头去割掉人家脑袋。”   闻言,秦朔不禁摸摸自己的脖子,心道,储云和自己还当真是“小打小闹”了啊、   先前秦朔还疑惑储云这小子不过是济世教善堂收养的孤儿,顶多算是文道子的半个养子,怎么性子那般跳脱不羁,原来是自身本领足够硬,又有一颗疯逼的心。   见秦朔摸着脖颈似是心有余悸的模样,关月忙解释,“放心,储云那小子最是听文先生的话,文先生让他追随秦公子,储云必会誓死追随的。”   秦朔倒是不担心储云回来刺杀自己,一来自己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二来秦朔自己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自然有保命的本事的。倘若时时刻刻怀疑着手下人要刺杀自己,那日子没法过了,也别谈什么造反大业了。   “那你这边就按兵不动。”既然关月说了一切秦朔指挥安排,那秦朔也不客气了,“在各个城池的驻点都保持原状,按实传递情报。”济世教的驻点遍布了大凤朝的大小城池,光是这份情报网络便不容小觑。   只可惜了......思及此,秦朔也更加明白当初济世教为何硬要找上自己了。因为济世教什么都不缺,唯独手上没有兵。倘若是乱世,尚有可能组建起一直农民义军。可天下太平之时,没有老百姓愿意去干掉脑袋的买卖。所以济世教只能找上秦朔这等武侯子弟。   “定西城那边的驻点我会尽快重建起来的。”关月道。   关月和储云是文道子亲手培养出来的,一个掌管情报,是文道子的耳目;一个则是文道子手里的刺刀,组织的“清道夫”。   “文先生的恩情,我不会忘,文先生的信念追求,我不敢忘。”最后,秦朔再次剖白决心,表示自己一定会实现文先生的理想,传承济世教的教义,为天下苍生之福祉奋斗不息。   “我信你。”关月淡淡道。   关月在朔州城的驻点呆了两年,实际上就是为了观察监视秦朔。在这两年里,关月也去过几次秦朔的庄子,每次去都会发现庄子上众人又白胖的几分。只能说,秦朔真的是个心里怀揣着普通百姓的上位者。   接下济世教的残部,秦朔顿时觉得手脚都放开了,可以大干一场了。先前想法很多,可是无奈手中无可用之人,种种想法都不得实现。   而济世教的这一千五百多人中有经验丰富的医者,有手艺精湛的工匠,读书识字之人更是无需多说,这一千五百人里竟然没有一个文盲!济世教竟是做到了教育普及。   总之有了济世教的这些人才在,秦朔在唐海、长芦两县的各项政策都可以实行起来了,最起码夜校可以开张了!   更加令秦朔惊奇的是,某一日,一个济世教的工匠竟然拿着一个“蒸汽机”的雏形来献给秦朔!   “有此神物,即可省去许多人力。”工匠说道。 第119章   “蒸汽机!”秦朔看着眼前“滴滴”喷气的小玩意儿不禁惊呼。   “蒸汽?鸡?”那工匠眼神中透出一丝迷惘, 心道,蒸汽, 蒸腾之气, 倒也贴切。可,为何谓之为“鸡”?自己这神器虽然声响很大,但也不似公鸡乱啼, 反倒声音雄浑如老牛,为何不叫做“蒸汽牛”呢?   秦朔可不知工匠心中所想, 他绕着“蒸汽机”仔细打量, 心中的震惊无以表达, 大约就是满屏幕“666”能够形容秦朔此时的心情了。自己难道就要进入工业大革命啦!   秦朔的脑子里已经构建出了一条四通八达的铁路来,北至东北矿区,南至草原基地, 如此一来, 自己的几块地盘就被勾连起来了。冒着黑烟的火车如同钢铁巨龙一般咆哮着穿过大地, 东北的铁矿石只需半日功夫就能运输到草原基地。   对了!蒸汽机还可以用来纺织、造船!自己甚至可以开启大航海时代!一瞬间, 秦朔感觉到了飘飘然的感觉。   “不知这位匠者如何称呼?”秦朔问道。   “吾名詹金。”工匠道。   “好, 这个蒸汽机便命名为詹金蒸汽机了。”秦朔大手一挥。心道,上辈子有瓦特蒸汽机,这辈子便让詹金蒸汽机抢先登上历史舞台吧!——虽然秦朔根本不知道在此世界,海的另一端是什么场景,又是否有文明存在。   谁知得詹工匠面上却不见喜色,反倒有些困惑。   秦朔不禁询问,“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詹工匠也不惧秦朔, 抬头问道, “为何以“鸡”命名, 似不够雄壮威武。”   闻言, 秦朔不禁哈哈大笑,“不是公鸡母鸡的“鸡”,而是“机括”、“机巧”的“机”,机灵、灵巧之意。”   “原来如此。”詹工匠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显然是对着名字满意至极。   解开困惑的詹工匠面对秦朔又活跃了几分,手舞足蹈地介绍起自己的发明来,“世间万物皆有力量,火之力,水之力,风之力。然则,这些力量都是天地之力,非人之力所能驾驭。”   “吾幼时常思,洪水滔天能冲毁房屋田地,海风肆虐能够掀翻船只巨石头,这些天地之力通通都在毁灭、破坏,倘若能够让这些天地之力为人所用,用在田地生产、城池建设上就好了。”詹工匠回忆自己发明创造的心路历程。   秦朔侧耳细听,心道,天才总是与众不同的,这詹工匠自幼便这么有想象力和创造力。   “可是我做不到。”詹工匠遗憾摇头,“天地之力乃是神明之力,非是我等可以涉足之力。”看来詹工匠的发明创造之路并不顺利。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被热气顶开的壶盖。”詹工匠眼睛雪亮,似乎回到了福如心至的那一日。   秦朔听了,心中不禁大呼,这詹工匠别是瓦特转世吧,怎么连发明灵感都一样呢!   “这个东西很有用,你继续研究改良,有什么需要直接提。”秦朔又指点这个詹工匠将蒸汽机运用到织布机改良、运输工具改良上去。   “我想要一个人!”詹工匠眼睛亮闪闪地看向秦朔。   “人?”秦朔心里犯难,自己又不是奴隶主,不搞人口“买卖”的,倘若这詹工匠是看着哪个小女娘,自己可做不了主的。   “我想收一人为徒,传毕生之绝学。”   一听是要收徒,秦朔心里顿时送了口气,便问是想收谁为徒。   “便是那个叫朱半子的少年!”接着詹工匠便滔滔不绝夸起朱半子的好来,“那孩子绝对是聪明绝顶的,倘若不是他,我也造不出这蒸汽机来。决不能让他泯灭于众人啊!”   一听对方是要收朱半子为徒,秦朔只觉理所当然,毕竟那孩子的天赋几近于龙傲天之流了。   “这我做不得主,等看那孩子自己的意愿。”说罢,秦朔便命人唤来朱半子。   原来秦朔将七十二名少年少女们送去定西城济世教总教后,文道子便安排这些孩子轮换着去各个部门打杂,好教孩子们在日常中慢慢发现自己喜好与擅长的事务。   朱半子是个过目不忘的,简直就像干瘪的海绵一般,无论是遇到什么新的知识都能嗖一下就吸收学习掉。   正是这种轻而易举让朱半子觉着济世教也没些个什么本事,因而哪怕后来选择跟着医者学习治病救人之术,朱半子也时而不时地到处溜达。   “有一回半子就去我哪儿耍。”朱半子为人聪慧又活泼,去了定西城没多久便和济世教的人玩成一片,如詹工匠之类的匠者更是喜欢朱半子天马行空一样的想象力。   那日詹工匠正在对着煮沸的茶壶苦思冥想,怎么才能将水汽蒸腾的力量收集利用起来呢?   “这还不简单。”当时的朱半子笑着比划几下,“在这儿装个轮子,在这儿按上两个杆子。”寥寥两句,一个建议的蒸汽机便初步成型了。   “九爷,此子神异,万万耽误不得啊!”詹工匠知道朱半子乃是仆人之子,身份低贱,因而在秦朔面前只将朱半子往天上夸去,希望秦朔能够看重朱半子。   不多时,朱半子进了书房,秦朔便将詹工匠的意思转达,“半子,你的想法呢?”   看着眼冒星星的詹工匠,朱半子一时没了主意。他是想要学医的,在他看来,九爷就是个了不得的神人,自己没旁的地方能够帮助九爷,唯有钻研医术,好叫九爷长命百岁。   “九爷,我还是想学医。”朱半子思索片刻,依旧坚定自己最初的选择。   “可。”在秦朔看来,朱半子这等天资,无论选择什么方向都会有所作为。   得到秦朔的支持,朱半子转身向詹工匠道谢,感谢对方的看中和厚望。   “其实那日的提点非我之功。”说着朱半子看向秦朔,“九爷您送我的那本物理书上不都写了吗?”   秦朔这才恍然想起自己当初编写的《物理基础》书中的确提到了蒸汽机,就是讲内能运用的那一章。   闻言,詹工匠转而看向秦朔眼冒金光了。   面对詹工匠炙热的目光,秦朔不禁捂额笑道,“我是做不成大发明家的。”   又道,“不过你们平日遇到什么瓶颈,可与我说道说道,说不定我会有什么灵光一闪。”   “那个.....那个.....”詹工匠搓搓手,面露羞愧,犹豫一会儿,咬牙道,“吾有一本《天工奇物》,乃是本门派的独门秘技,吾愿意以此书为交换.....”   未等詹工匠说完,秦朔便明白他的意思,直接道,“《物理》一书我等下便遣人给你送去,你们自可传阅学习,汲取其中之精华。”   “谢九爷大恩!”詹工匠简直要高兴得跳起来。道谢过后便一蹦一跳地退下,迫不及待地就要回去等秦朔送书来。   “九爷,那个东西很重要吗?”詹工匠走后,朱半子神情低落。只觉自己该死,在外随意卖弄学识。倘若不是这次定西城破,济世教走投无路投奔了九爷,那么个蒸汽机岂不是就要为他人所用了吗?!不就壮大旁人势力了吗?!   看出朱半子心中所想,秦朔安慰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世间万物一饮一啄自有定数,因果难以定论,那日要不是你的一句提醒,那蒸汽机还不知何日才能问世。”   “可是....”朱半子还是羞愧。   秦朔打断道,“莫要沉迷过往,凡事往前看,只将昨日作为我们明日的经验教训紧记便可。”   然后秦朔又问起朱半子的学业来,“学医可不容易的。”   谁知,朱半子却道,“还行,药方什么的背起来也不难。只是需要多多积累看诊经验。”   “你这才学了几日,都想着去看诊了?”秦朔笑道。   见秦朔大笑,朱半子终于露出昔日的小儿姿态来,骄傲道,“虽然只做些打杂的活儿,但是药方里的药材、药方我已经全都记载脑子里了。但凡是经手熬制过的药,我鼻子一闻就能闻出其中的药材来。”   “厉害厉害!”秦朔不吝夸奖。   “我一定会成为最最厉害的医师,让九爷长命百岁。”朱半子道出自己的宏愿。   秦朔被逗得哈哈大笑,“好好好!九爷我这条命就交给你了。”   秦朔近日不可谓不春风得意,地盘扩大,人才济济,手里有粮,马上还有数不尽的盐和铁矿。可以说,如今秦朔手中的力量足以令天下帝皇所忌惮而欲灭之。   而就在这样的顺风顺水中,反击终于来了。   当朔风消散,天气和暖的那一日,清河江氏的反击终于来了,遣调清河五万兵马陈兵长芦县城外,势要将那胆敢挑衅清河江氏之威的杂碎踩成粉碎。   微风和暖,然而长芦县中的所有人却如坠冰窟。虽然才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但是长芦的百姓们却不是傻的,他们知晓如今新来的九老爷才真的好,才是真正的为民爱民。   更何况就在前几日,九老爷才发布了新令,说是将会“均分土地,令耕者有其田”,他们再也不用从地主手中租赁田地,他们就快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田地了!   可是如今,美梦即将破碎,一旦大军破城,便什么都没了!   “阿妈,俺想去参军。”这一日,长芦县的百姓们想要拼死一搏,想要守护那来之不易的美梦。   作者有话说:   注:瓦特是改良,不是发明 第120章   “五万兵马?”听到清河方面报出的名头, 秦朔一脸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疑问脸。   “整个北疆镇北军才八万兵马,清河守军能有五万?全押我这小小长芦县来了?”秦朔知道双方叫阵之时会虚张声势些的, 可这清河大军也太虚了些吧!祖传的注水猪肉?   手下将领见秦朔还笑得出来, 着急道,“便是没有五万,那也有个一两万人的, 咱们才两千人,便是守城也很艰难的。”   “是否要从唐海县调兵过来?”有人提议。   手下众将士议论纷纷, 商议着对敌之策, 秦朔坐在书案后, 思绪却不在战术布置上。   终于要来吗?自己终究是对无辜之人挥下屠刀了吗?   先前攻下唐海、长芦两县,秦朔手下将士无一人伤亡,而对方守军亦是无一人死亡, 最终死的不过几个压榨百姓的贪官恶吏, 只能说死得其所, 罪有应得。秦朔心里根本没什么负担。   可是如今两军开战, 刀剑之下必有伤亡。无论是秦朔自己手下将士, 还是清河士兵,他们都是无辜的啊!但他们却要为自己的不甘和野心付出生命。   只要一想到会有多少人因自己而亡,秦朔心里便有些绷不住了。   可是......这是自己必须要面对的事情不是吗?当自己选择了这条道路之时就早已预估到了今日之困境了,不是吗?   曾经秦朔看不起济世教,觉着他们道貌岸然,说着天下共和,说着为苍生百姓计, 实际上不过是祸水东引, 牺牲北疆百姓, 幸福了定西人民。   可是如今的自己又何济世教又什么区别呢?   “九爷?”手下众将士讨论得热火朝天, 却发现作为统帅的秦朔却一言不发,眼眸低垂,昏黄色的灯火下令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九爷,还请速速调唐海守军前来支援!”众将士一顿商议还是觉得要立刻请求增兵。   正说着,屋外有士兵来报。   “何事?可是清河大军有了异动?”屋内众将士一瞬间肌肉紧绷起来。   “是、是外头来了许多青壮,说是要自愿参军!”来报的小兵磕巴着,激动不已。   “当真?!”众将士不可思议,随即看向秦朔,“九爷,民心可用啊!”   秦朔也大为意外,没想到长芦县的百姓会如此支持自己,甚至愿意献上生命。   然而,即便如此,秦朔却没有感到轻松分毫,只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君以性命托付于吾,吾却要汝命赴黄泉。   “你们先退下,我要好好想一想。”秦朔命将士们退下,自己一个人在书房中来回踱步。   无论自己多么不忍,此战难以避免,流血必然发生,任何革命都会有牺牲。只是大家的牺牲不是枉然,所有人的尸骨都将成为光明未来的奠基石。   可是,怎么才能让伤害降到最低呢?秦朔冥思苦想。自己不仅要赢,还有赢得漂亮,令清河大军再也不敢来征讨。   否则自己一个小小的长芦如何与硕大的清河相抗衡,便是抗下一时,然后陷入长久战,自己还要不要搞后方建设了?这一战自己必须将清河打服打怕!   倘若旁人知晓秦朔心中所想恐怕要笑掉大牙,两千兵力守着一座破烂小县城竟然想要把五万兵马打服打怕,这不是痴人说梦么。   然而秦朔心中却自有盘算,他命人唤来济世教的一位术士,秦朔记得在储云上交的名册中,这位术士擅长观望天气。   “贾先生,今日可有北风?”秦朔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冬日里这东北地界见天的刮北风,到了春日风便渐渐停歇了,时而不时地来一阵也不似冬日里的凛冽迅猛。偏偏秦朔如今要的就是北风。   早在镇北军和北戎联军在乾元关一战中,秦朔便想过用孔明灯“空袭”,只是当初风向不对,只得作罢。   如今长芦在北,清河在南,顺风而行,真是合适。   “三日后,大风起,倒春寒。”贾术士断言。   三日,秦朔紧闭城门,无论外头的清河大军如何叫阵,他都不应。反正长芦的城墙修建得足够高,足有十五米之高,城墙外壁又光滑无比。   清河大军的登云梯在高耸的城墙面前就像个儿童玩具,城墙上的守兵只要在有士兵试图攀墙而上之时倒上一盆滚烫的热水便可。   “林家小贼,莫要做缩头乌龟!难道林毅个大王八生了你这个没种的小王八么!”   “有种的就出城与老夫大战一场,老夫必毙小贼于刀下!砍下脑袋当尿盆儿!”   清河大军一直以为占领长芦县的是林锦,因而阵前叫阵之时都是逮着林锦往死里骂。叫骂的内容花样百出,简直能出一本书,无奈城里头的根本不是林锦。秦朔听了只觉那老将军中气十足,扯着嗓子喊了一个时辰都不累的。   “陈将军。”身后小兵为叫阵的老将军送上一碗茶水,让他润润嗓子。   咕噜一口仰头喝光茶水,陈老将军又扯着嗓子叫阵了,“林家小贼,林毅可怜,拼尽一生就生了个你一个带把儿的,可惜啊,你这个把儿也是没用,怕不是个假把式,是个女娘假扮的。真有种就出城与老夫一战!”   “将军,您要不先歇歇。”部下见远处城墙上头纹丝不动地模样,不禁上前劝阻,“一个小小的长芦县罢了,围他个一两个月,待他城中存粮耗尽,自能收拾了他们。”   “啊呸!”陈老将军一口吐沫喷到那部下的脸上,“一个长芦县,耗费老夫一个月的时间才拿下,老夫还有何颜面立足于世?!”   “三日!三日,老夫必要踏破长芦县,砍下林家小儿贼的脑袋当球踢!”老将军气得满脸通红,自己征战沙场四十余载,这阵前叫阵的本事在这大凤朝自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可这次竟然在一个小儿手里失了手,自己已然叫阵三日,对面竟然丁点反应都没有!   “传下去,生火做饭,大家伙儿吃顿饱饭,准备强攻。”老将军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冲进城去,逮住林毅的宝贝儿子狠揍一顿了。   没错,这个陈将军与林锦的父亲威武侯林毅宿怨颇深,此次领兵前来攻打长芦县,只觉得是老天给的机会让自己报仇来了。自己两万兵马还踏不平一个小小的县城吗?   是夜,月明星稀,墨蓝色的夜空不见一丝云彩,干冷的北风忽起,一时间气温骤降,枝头上因着天气和暖悄然冒头的小花朵儿也在料峭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在这样一个倒春寒的夜晚,对阵双方同时做出了攻击的决定。   “登上城头的勇士赏钱百贯!一个铜板都不差地送到你们娘儿老子手里去!”陈将军大声鼓舞着士兵。   攻城战中的登墙头可不容易,那就是敢死队,用自己的血肉之躯铺就同伴前进的道路。因而陈将军强调赏金会送到勇士们阿爹阿妈的手中,因为第一批登墙的士兵几乎没有生存的可能。   百贯铜钱,才勉强够在上京城江南岸食肆置办一桌酒席,但是在战场上却能买一条士兵的命!   战争的号角吹响,如水的月光洒下大地,宛若神女无悲无喜地见证着人间日复一日的惨剧。   “天哪,那是什么?”正在急行军的清河士兵不由顿住脚步,往天空看去。   只见深邃的夜空中忽然升起一团团明火,那明火自北方升起,顺风往南而来。   南?南边不就是己方军队的阵营吗?!   在清河士兵们惊恐的目光中,一盏盏明火铺天盖地般朝着他们的方向袭来。   “天火降世!天火降世!”清河大军慌做一团,对于未知的恐惧,对于神明的敬畏,已然有士兵慌不择路地逃跑了。   “只是灯火!只是灯火!”陈老将军大声呵斥着,然而这并不管用。   “不许调头,逃跑者杀!杀!杀!”雪亮的大刀在月光下泛着骇人的寒光,寒光所到之处,一颗颗人头落地。   战争还未开始,已经有人沦为了亡魂。   鲜血的味道让逃跑的士兵停下了脚步。   “继续前进!”陈老将军叫嚣着,“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两万士兵继续前进,只是这一次他们没有了先前的雄赳赳气昂昂,他们的步子是那样的小心翼翼,如同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一般艰难。   一步步前进,那一盏盏的明火也越来越近,很快就飘到了众人的头顶。   一切似乎都安然无恙,那明火也没什么可怕,只等明火继续乘风南下,双方擦肩而过,那就安全了。   就在众士兵,包括陈老将军都送了一口气的时候。只听“嗖”一声,是利箭破空的声音,紧随而来的是连续不断的“嗖嗖”破空之音。   伴随着箭雨之声,那些明火开始降落了!一颗颗火球朝着大地砸来,就像是红日坠地。   “天罚!这是天军发怒了!”   秦朔之军以“天道义军”自诩,而眼前这神异的一幕不免令人将起与神明的雷霆怒火联系起来。   两万大军,兵心已散。 第121章   天火坠落, 人间沦为地狱。漆黑的夜幕下,红莲业火燃燃。   清河大军来伐, 秦朔以孔明灯空袭对抗。当孔明灯顺风南下飘至清河大军的上空时, 早就埋伏在远处的弓箭手便以强弩箭于千里之外射穿孔明灯的灯罩。   盛满灯油的孔明灯骤然间化作炽热的火球朝着地面呼啸而去。   火雨之下,清河大军兵败如山倒。陈老将军那精心呵护的美胡须也被燎焦了。   使劲拍掉身上的火星,陈老将军大声呵斥着, “不要乱,不要乱, 只是凡火而已!大家向前冲, 冲过去就好了!”   陈老将军企图稳定军心, 然而人类对火焰的恐惧是印刻在基因之中的,更何况面对眼前这毁天灭地的“神罚之火”呢?   将军首领的命令被普通的尖叫声掩盖。士兵们恐惧着、尖叫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跑!跑!跑!”   两万人的军队一旦发生混乱那是极其可怕的, 恐慌的士兵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窜, 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地想要逃跑。幸而此处是旷野, 空间广阔, 可是即便如此依旧发生了踩踏。在逃跑的过程中一旦倒下,那边就永远爬不起来了,只会被数不清的脚踩踏成为肉泥。   站在长芦县的城墙上,秦朔看向远处郊野上明明灭灭的火光,心中却没有想象中的纠葛——终究,自己还是踏出了这一步,也只能踏出这一步。   曾经的自己可以抛下一切去救一个陌生的路人, 如今的自己弹指一挥间就剥夺无数无辜之人的生命。自己似乎离最初的自己越离越远了。曾经自己不屑文道子的“杀一人而救万人”, 如今的自己却在做同样的事情。   可是走到如今这一步, 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 自己的身后有父母亲人、有忠心属下,还有许许多多信赖自己的百姓。自己不能退,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不仅自己会死,还会拉着自己身边的所有人坠入无间地狱。   自己只能赢!   “九爷!九爷!”城墙上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欢呼声,这一刻秦朔就是他们心中的神明!   面对来势汹汹的清河大军,长芦守军已然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自己必将为九爷、为身后百姓战斗直至死亡。   在这种悍然赴死的悲壮情绪中,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未费一兵一卒便将敌军打得抱头鼠窜。此时此刻,所有人的心绪都激荡无比,满腔的激动无法言名,只化作一声高过一声的“九爷”。   “开城门!追!”秦朔下达了乘胜追击的指令。   本着“来都来了,来了就不要走”的原则,秦朔缺人缺得厉害,清河大军既然来了,那便留下吧。   此战一直持续到第二日天光大亮,两万大军全部被俘。   秦朔下令将清河将领和士兵们分开关押,毕竟自己只想要劳动力,普通士兵最合适不过。但是将军、首领则不同,对于这种难以控制的对象,秦朔也不杀他们,只命人将他们捆绑起来丢到荒郊野外去,生死由老天爷决定。   这一边,普通士兵俘虏们被捆缚丢在长芦县城外,秦朔安排了医师为他们治疗伤口。   另一边,秦朔又下令继续出击,急行军南下直扑长芦的隔壁县城。秦朔不仅要吃下清河的两万兵马,还有给清河江氏一个好看。   秦朔的军队抵达野渠县之时正值正午,正是县城里一天中最为热闹的时刻。   昨日夜里虽然刮起了北风,天气又回寒了些,可是正午时刻,太阳高照,烘烤得大地暖洋洋的。大家伙儿都乐得在此时走出屋子,晒晒太阳,溜溜弯儿。   “什么声音?轰隆隆的?”正眯眼晒着太阳的老妪侧耳细听,“这是打雷了?还没到夏天呢。”   “老婶儿,你耳朵不行了,这青天白日的,哪儿.....”笑话的人还未笑完,嘴角的笑容便僵住了,只因自己也听到了那轰隆隆的滚雷声,那雷声还越来越近。   “敌袭!敌袭!”野渠县城墙上的守兵乱做一团,他们大喊着关城门,又慌急忙地集队。   在远处骑兵大军抵达的前一刻,城门好悬才关上。然而还不待守军将士松一口气,琢磨着对方来者何人,自己如今兵力空虚该要如何应敌对抗。下一刻,地动山摇,雷鸣之声几欲炸裂耳膜,城墙上的守军要不被震翻倒地,要不被冲击波掀飞老远。   待到漫天灰尘散去,原本紧闭的城门已然破了个大洞,别说抵御敌军,便是一只老鼠都抵挡不住了。   “给江老家主带句话——莫挨老子!”   下一刻,铁箭破空直接钉在了野渠县摇摇欲坠的城门上,铁箭上还串着一份信,那是秦朔写给清河江氏家主的,信中主题就一个——莫挨老子!长芦老子要定了,你莫要再派人来打了,把老子惹急了,老子先打野渠再攻清河。   野渠县再往南便是清河县了,虽名为县,但却是清河江氏的大本营,祖宅家庙所在。   秦朔命人奇袭野渠便是要向清河江氏展示自己的力量,让他们知道自己不好惹。   但是攻破野渠县城门后,秦朔大军却没有再进一步,反而扭头就走,只留给惊惧的野渠守军一骑绝尘而去的背影——莫挨老子,老子只是不高兴搭理你,不然明天就能打到你家祖庙去。   这就是秦朔要营造出的感觉,不按套路出牌,这种“过家门而不入”的嚣张气焰和漫不经心,令人琢磨不透,更为忌惮。   更何况,以秦朔如今的现状,虽然强行拿下野渠并非没有这个实力,但在此后却会将自己拖死。   一来,唐海、长芦正值变革之关键时期,矿区、盐场方才建设,刚刚吸纳下的济世教还未能完全掌控,又有两万俘兵需要去消化。倘若再攻下野渠,秦朔必然分身无力。   而且野渠的隔壁就是清河,一旦秦朔拿下野渠,秦朔就真的和清河江氏不死不休了。   综合计算下来,拿下野渠只会百害而无一益。因此,秦朔只命大军攻破野渠县城,丢下警告信既可。整个过程来去如风。   “哦哦,我说吧,就是响雷了。”躺在躺椅上晒太阳的老妪得意地对天点点指头,“那雷是从北边来的,轰隆滚滚的,可真响。”   “难道真的响雷了?”刚刚笑话老妪的人抬头看看天空,瓦蓝瓦蓝的天空不见一丝云彩,这雷从哪儿来的?   秦朔的奇袭军来去如风,只留下一城尚且懵逼无知中的老百姓。   当日夜里,清河江氏的家主江耕年便收到了秦朔的“警告信”,看完信件差点没被秦朔信中的嚣张气焰给气得厥过去。   “阿爹。”江氏嫡女江则初连忙上前为江家主抚胸顺气,却被一把推开。   “起开去。”江家主一把拂开女儿,气恨道,“你还道攻下长芦县的绝非林家小贼,说什么瞧着是个有大仁义之人,攻下长芦恐有另有缘由。”   “你看看这书信。”江家主将信件甩到江时则的脸上,“这哪里是个仁义人,就是个恶贼,毫无礼数,定是林家那个逆贼。”   原来在此前江家众人曾商议分析过攻下长芦县的到底是何人,毕竟先下长芦,再取定西,两地相距甚远。那林家小贼便是战神在世也无法做到吧。   而且随着各地消息一一传出,定西城几乎被屠了半座城,尸骨堆砌有城墙高,手段之残暴世间少见。而唐海、长芦两县除了死了几个县令县丞,便无流血,手段非常温和。   于是,江则初断言攻陷长芦之人绝非林家林锦。江家主也信了,他这女儿智谋超绝,只恨不是男儿身,江家主每每惋惜不已,很多时候还是信任女儿的谋划。但是,这种信任非常有限,一旦有什么风吹异动就会立刻动摇,比如现在。   “妇人之见!妇人之见!”江家主暴跳如雷。   江则初则在反复通读秦朔的信件,其后道,“阿爹,我们当再派大军,继续讨伐逆贼!”   “你疯了?!”江家主一双眼睛瞪得牛大,嘶吼道,“两万大军说没就没了!你还要继续派兵?便是打水漂儿还能图个乐呢?你这是图什么?”   江则时看着阿爹失控的模样,眉头微蹙,柔声解释道,“这逆贼过野渠也不入,定有缘由,恐怕只是虚张声势。看着强悍,实则内里空虚,我们当趁此机会,大军压上啊!”   “大军!大军!”江家主抓狂,“你嘴里轻飘飘一句大军,你知道那是多少人吗?耗费我多少心血吗?如今说没就没了,还不知是怎么没的,你就要继续押上?!”   “滚!滚回你的绣房去,两个月不许到前面来!”说罢,江家主心中叹息,女人比较是女人,既是有几分小聪明,也终究不比男儿。只可惜,自己没有个儿子啊!倘若自己能有个儿子,定然会比则初这丫头聪慧百倍的。   江则初便这么被禁了足,而清河方面正如秦朔所料想一般进入了静默期,再也没有派兵攻打,似乎只当小小的长芦县不存在了一般。   自此,长芦以北进入了迅猛的大发展时期。 第122章   “小九的信。”秦老夫人一手捧着暖捂, 一手将信件递给躺在软塌上休息的丈夫。   正值寒冬,上京城虽不比北疆严寒, 可也是北风呼号, 寒风阵阵,屋檐下头挂着一串冰溜子,哪怕屋子里升起了暖炉, 四周门窗都盖上了厚厚毛毯,可是那寒气啊就像是毫毛针一般往骨头缝里钻。特别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就算身上裹成个毛球也依旧暖和不起来。   秦老爷子躺在软塌上, 身下垫着暖和的羊毛毯子, 身上盖着轻软的羽绒被子,俱是小儿子自北边捎来的好物件。   秦老爷见老妻缩手缩脚的模样,侧侧身子, 让出一块地来, 拍拍毛毯道, “上榻上来暖和暖和。”   “老不正经的, 大白天呢!”秦老夫人飞了个白眼儿给秦老爷子。   “唉, 夫人又冤枉人!人就是一片好心。”秦老爷子一副老小孩儿的模样,撅着嘴和老妻撒娇。   “别做怪了,快看看小九的信。”秦老夫人催促道。   “小九啊。”提起小幺儿,秦老爷子笑眯了眼,“我家小九真是好大本事哩。”   “这都五年了吧。”秦老夫人叹息着,掰着指头数着秦朔离京北上的日子,“也不知小九如今长什么模样了, 信里只说又长高长壮了, 还黑了。”秦老夫人着实想象不出自己那白白软软的小幺儿长黑壮了是什么模样。   “定然和老夫年轻时候一般俊的。”秦老爷子自信非凡道。   “让你看信呢, 别歪扯。”秦老夫人再次催促, 双手插在袖笼中取暖。   “要不在府上也盘个火炕吧。”秦老爷子依旧没有去看信,反倒说起盘火炕的事来。   早些年的时候秦朔便将盘火炕的工程图纸送到了上京城,好叫爹妈过个暖和的冬日,可是因着种种原因这火炕一直没能造起来。   “不用。”秦老夫人摇摇头,伸手拨弄着火盆,好叫火焰旺些,让屋子里暖和些。   “如今咱们府上还不够打眼么,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呢。”秦老夫人摇摇头,意思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谁能料到今日呢。”想起府上如今的情景,秦老爷子嘴角的笑意僵住。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前明德帝在位时,武将们恨不得把被踩到泥地里去,连呼吸都是错的。原以为新帝登基后武将的日子会更加难过,谁让新帝是个世家出身呢。   万万没想到,这世家出身的新帝不仅没有抬举世家打压武将,反倒是反正来!登基没多久,就像失心疯一般地开始遏制世家权柄,等到各地烽烟战起,新帝更是抬举武将,镇北侯府一跃成为了朝中大红人。   跟着□□起兵的几个武侯如今满打满算就剩下镇北侯府依然□□存在了,威武侯林家前几年造反没了,定远侯陈家因着定西城一战败得一塌糊涂,如今陈家男儿如同缩头乌龟一般羞于见人,连早朝也不怎么上了。   将较之下,镇北侯府人丁兴旺,简在帝心。朝堂上,镇北侯秦初是新皇重臣;后宫里,秦家淑妃是皇帝宠妃。放眼北疆,秦旭秦栖两兄弟是守关大将,手握十万大军。再看南地,当初被赶出家门的上京城大纨绔秦楠竟然混成了富甲一方的大土豪,据说在南地有数不清的田地,绵延千里的大山里全都是秦楠种植的果树。   “想不到啊,想不到。”秦老爷子摇摇头,心中叹息,便是他自己也没料到秦家竟然发展成为了如今的庞然大物。   而且这些还仅仅是世人看到的冰山一角而已,至于海面之下,那更是令人悚然的庞然大物——据说在小九的长芦、唐海两县就连小老百姓耕田的农具都是明光闪闪的精钢,这已经不仅仅是富裕不富裕的问题了,这等的兵强马壮足以颠覆朝堂。   “不想了,不想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秦老爷念叨着。   “老头子,你这是越老越唠叨了,让你看个信,你看到现在都没看上一眼。”这几年秦老夫人的眼睛越来越花了,看字费力,这才催着秦老爷子看信读信。   “唉,就来就来。”秦老爷子终于展开信件。   读完信,老夫妻二人沉默下来,屋子里只剩下炭火燃烧的爆裂声。   “要不咱们就去北边吧。”秦老爷子试探地看向老妻。打今年春日起,小九的来信中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想接两位老人去长芦县生活。   “这不好。”秦老夫人还是摇头,“咱们府上如今看似繁华似锦,实则烈火烹油,那小皇帝哪里是个傻的,如今不过是借咱们的手打压世家罢了,总有一日会轮到咱们的。”   “没什么不好的。”相较于秦老夫人的顾虑多多,秦老爷子倒是想得开些,“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都多大年纪了,说不定哪天睡着睡着就没了。何必在这上京城憋屈到死。”   先前明德帝在时,武将被排挤,镇北侯府的日子不好过。可如今新朝了,镇北侯府翻身了,可是日子依旧不好过。至少秦老夫妇二人如此。   “咱们便是再谨小慎微,恨不得低到尘埃里去令人瞧不见。可是老大夫妇在前头光芒四丈的,咱们做得还有意义?”秦老爷子劝着老妻。   “我还是不放心。”秦老夫人叹息着,“老大媳妇如今似是昏了头脑,我不盯着些,她会闯出破天大祸来的。”   “以往只觉得她眼皮子浅,但是好歹为人淳朴善良,怎就变成如今这副心狠手辣的模样了。”想起秦初媳妇干得那些混账事儿,秦老夫人便一阵心跳加速。   “放印子钱也就算了,她那弟弟可是强抢民女,最后还将人家害死了,她倒好,不想着怎么补救,为防止东窗事发,竟直接将那小女娘一家给坑害死了!”提起大儿媳妇干得糟心事,秦老夫人便一阵气血上涌,两眼发黑。   “唉,老婆子,快别想那两个糟心玩意儿!”秦老爷子翻身下了软塌,急急跑到老妻身边给她顺气。   “我能不想吗!”秦老夫人拍掉秦老爷的手,催着秦老爷快回软塌上躺着去,别着了凉。   “你不知道,前几日花嬷嬷告诉我,老大媳妇竟然想把虎姐儿送宫里去,说是小八入宫几年未有身孕,恐失圣宠,不若令虎姐儿入宫,姑侄二人共侍一君也是佳话。”   “我呸!”说到激动处,秦老夫人也不顾得多年的移气养体了。   “竟有这等事情。”听到这儿,秦老爷也不禁皱眉。   “这是祸家之源啊!老大也是个糊涂的!”秦老夫人如何不想去过逍遥快活的日子,可着实放心不下京中儿女。   看着老妻这几年已然全白了的头发,又见她这会儿怒火攻心的模样,秦老爷子眼神冷冽,心中有了谋算。   “罗罗,你信我。”秦老爷身上裹着羽绒被从软塌上下来,包裹得像个粽子一般坐到秦老夫人的身边。   “咱们都是没多少日子的人了,我不想你临老了还受糟心气。”秦老爷子认真说道,“待开了春,咱们就会秦家寨去,不再这上京城呆着了,也不去投奔小九,就咱们两个人过清净日子。”   “这能成吗?”秦老爷子坚定的话语让秦老夫人动摇了。   “肯定能成,你信我。”秦老爷子说得斩钉截铁。   这厢,秦老夫妇二人看着书信,说着儿女家常话。远在东北的秦朔也正在看着书信。   烧了火龙的屋子里温暖如春,秦朔只穿着一件单棉衣,斜斜倚靠在着看信。   信是上京城来的信,却不是镇北侯府发出的,而是来自大凤皇宫,来自秦家淑妃。   秦朔是拧着眉看完信的,往日自己也收到过不少八姐的信,信中大致都是些问候的话语,比如天冷加衣,多添饭食之类的。   只今日这封信却大为不同,信中,秦清和询问秦朔可有归京打算,便是不归京,去余杭,或是会稽等地也是极好的。言语中有一种秦朔便是这会儿想去当余杭太守,她秦清和也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感觉。   “八姐这是霸总附身了?”秦朔放下信,挠挠头,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秦朔在东北地区置办下的巨大产业,便是上京城的秦家爹妈也知之甚少,而身处深宫的秦清和更是知之甚少了。   “八姐这是觉得我在北疆委屈了?想送我去富硕的余杭、会稽?”秦朔摸着下巴琢磨着,“可那里是世家的地盘啊?”   真正秦朔沉思之际,外头又有急信送到。   “清河来的信。”秋桂将信件送到秦朔手中。   前两年,秋桂从庄子里的选拔了三个女孩子,培养成为自己的接班人,将庄子上的事务交给三个年轻女孩儿后便来到了长芦县,继续跟在秦朔身边为他处理一些庶务。   “江则初的?”秦朔撕掉火漆,又将秦清和的信递给秋桂,“秋桂你给看看,八姐的信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呢?你们都是女孩子,应该能互相理解些。”   被称作“女孩子”的秋桂抿嘴一笑,心道,在九爷心里便是而立之年,头发花白了的女子都能一律称为“女孩子”,真是可爱至极。   秋桂接过秦朔手中的信件,一字一句地看过,尔后道,“恐怕是后宫要有变化了。”   “嗯?”秦朔脑子飞速转了一圈,“变化?可是帝后感情不是笃定深厚吗?”八姐在信中的那种口吻,恨不得明日她便要登基做女帝了,自己这个女帝的弟弟当然是指星星不给摘月亮的。   “先时皇后娘娘没了孩子,皇帝不是赏赐了许多东西安慰么,还封赏了苏家。”皇帝虽然和世家不合,甚至隐约排挤打压自己的岳父苏太傅,可是和皇后的感情却是极好的,宫中其他四妃根本掀不起风浪。   “九爷,一个男子倘若真心爱护一个女子,那便会爱屋及乌,怎会为难女子的家人?”秋桂道。   秦朔一听,设身处地一想,的确如秋桂所言。   “八姐不会是发现帝后之间的什么事了吧?”想到这儿,秦朔丢下江则初的信,提笔先给秦清和回信,信中只道自己在北疆一切安好,吃好喝好,快活似神仙,八姐只需照应好自己,平安既是福,自己这个弟弟不要什么功名利禄。   “和信一起,送一匣子金锞子给八姐。”秦朔将信交给秋桂,尔后才看起江则初的信来。   只草草看来两眼信,秦朔不禁笑出声来。   “怎滴?”秋桂好奇问道。   “唔,只是觉得....”秦朔捂嘴沉吟,“女性觉醒还真是了不得啊。”   先是有个将皇帝当做踏脚石的姐姐,如今又来了个想当家主的江家嫡女。江则初信中与秦朔盟约——秦朔助她拿下江家家主之位,清河全境向秦朔敞开大门。 第123章   “盟约?”秋桂手中动作一顿, 歪头看向秦朔,暖黄色的灯光下, 那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童已然成为了一个坚毅果敢的男人, 在权势的浸染下更有一份难以言喻的魅力,就宛若静卧的猛虎,哪怕没有言语也足以令人着迷跪服。   “九爷觉得江小姐如何?”秋桂试探问道。   “是很厉害的人啊。”秦朔想也不想地回道。   当初清河大军来袭, 自己利用“孔明灯”打得对方措手不及,随即又奇袭野渠县, 一招“过门而不入”, 唬得清河大军收兵不敢再袭, 为长芦赢来了宝贵的三年发展期。   这三年里,秦朔与清河方面也不是全无来往。长芦县的各项产出,比如棉麻织布、羊毛毡毯等物品想要南下卖进大凤朝, 就得通过清河县。否则只能绕道从北疆进入, 亦或是东边出海从海运进入大凤朝市场。   可是秦朔如今的人设是与镇北军势不两立的敌寇, 自己的商品自然不能从北疆过了明路走。至于海运, 一来造船技术还不完善, 出海风险大。二来,货船到了内陆码头还是要被层层剥削一番,最后的利润非常薄弱。   最终,还是从清河的地界南下进入大凤朝市场才是最合算的路线。   原本,对于和清河的合作秦朔并未抱有太大希望,毕竟双方刚刚动了兵马,自己先是抢占了对方的地盘, 后有薅走了人家两万士兵收为己用, 怎么看这梁子都结大了, 必然是个不死不休的局面。   秦朔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和清河方面接洽了一下, 结果信件刚刚送出便立马有了回信。   信中先是戳破秦朔就是个纸老虎,所谓“过门而不入”不过是兵马不强,不敢正面与清河为敌,虚张声势罢了。   然后信中又写,清河虽然失了两万兵马,但是底蕴深厚,主力军仍在,倘若下定决心定然能够踏平长芦。   信件看到这儿,秦朔心想,自己“过门不入”是虚张声势,这江氏扬言要死磕自己踏平长芦,何尝不同样是虚张声势,恐怕也是有什么顾忌。   果然,秦朔将信件继续看下去,就见信中又写道,“江氏百年积蕴,纵观天下风云迭起,自有一番气度.....”简而言之就是江氏有气度,不与秦朔这个小贼计较,尔后又道“战则两伤,和气生财”。最后总结就是:咱们不打了,咱们合作吧。   当时秦朔还想着,这江氏屹立清河百年,历经几朝而不倒还是有几分本事的,至少气度是真的有,竟然能够心平气和地与自己这个“敌人”谈合作,就这份肚量胆色就绝非常人。   然后秦朔便开启了与清河江氏的合作。长芦县的各项商品产出经由清河地界散入大凤朝的各地,不仅给秦朔带来了收益,更给秦朔带来了源源不断的人口。秦朔的商队除了卖货,还有一项任务就是捡人,但凡遇到那些个日子过不下去、鬻儿卖女的流民通通带回大东北来开荒垦田。   秦朔的商队就像一支地下暗流,自东北而下,悄悄地浸润了整个大凤皇朝的版图。   这样的合作一直持续了一年有余,秦朔给清河江氏上供交钱,商队就能畅通无阻的从清河地界通过。直到前年,清河方面突然提出要更改合作方式,从原本的定额上供改为参与到秦朔的商队运营中去。   秦朔这才察觉出不对劲儿来,命人潜伏进清河江氏调查。这才知晓,原来一直以来与自己合作的根本不是清河江氏,而是江氏嫡女江则初。   当初秦朔送往江氏寻求合作的信件根本没能进江氏家主的书房,而是被门下清客直接当做垃圾信件过滤处理掉了。那些被处理掉的信件又被时刻注意着前院动向的江家嫡女江则初给捡了回去,这才有了秦朔收到的那份回信。   至此,秦朔才知道给自己回信的竟然是江氏嫡女江则初,而这一年多来自己上供交的钱也全进了江则初的私人腰包,让江则初迅速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   在手上的钱财积累到一定程度后,江则初就不满足于简单地“收取过路费”了,而是提出了要加入秦朔的生意,其野心足见一斑。   而秦朔也根本不觉得江则初的野心有什么问题,反倒是大呼这个小女娘厉害,是个胆子大又有主意的。于是便同意了江则初的合作请求。如今清河地界上,江则初手中的铺子几乎将江氏的百年老铺挤兑得开不下去了。   一来,江则初可以从秦朔手里拿到第一手的货源,便是提价五成去售卖也比原本市场上的商品要便宜得多,自然供不应求。二来,每当江家想着法子要去对付那些如雨后春笋一般不知道从什么鬼地方冒出来的新铺子,江则初这个“内鬼”就能第一时间知晓,次次让江家的轨迹落空。   几次交锋之下,江家的老铺子便愈发江河日下了。   到了如今,江则初已经满足不了做清河的“地下霸王”了,她要将整个江家收入囊中,光明正大地做“清河之王”。这才有了秦朔如今手中的这份“盟约”。   “厉害的人?”秋桂见秦朔如此形容江则初,不禁道,“厉害的人才能帮到九爷呢。”   不等秦朔再说,秋桂又问,“九爷这次准备如何帮江小姐拿下江家?”在秋桂的心里已然默认了秦朔这次会出手相帮。   “还没想好。”果然,秦朔是愿意帮助江则初登上江氏家主之位的。一来,自己和江则初这几年来合作愉快,倘若江家家主换了人,合作恐生变故。二来,秦朔也希望多多出现一些如同江则初一般的“优秀女性”,这样才能鼓舞更多的女性从后宅中走出,抬头挺胸,自豪地在天地间自由生长。   这三年来,秦朔虽然一直倡导“妇女能顶半边天”,鼓励女子走出后宅,甚至还建造了长芦女子纺织厂和唐海女子羊毛制造厂,但是效果并不明显。   家贫的小女娘们得了赚钱养家的机会几乎都是愿意进厂的,但是只要家境稍微殷实一些的人家,对于女子出门做活还是避之不及。一来,觉着会被世人耻笑,二来是唯恐女子抛头露面就失了清白名节。总之,陈旧的观念非是一时半刻能够改变的。   因此碰上个野心蓬勃的江则初,秦朔很乐意出一把力,不谈私利,只谈公益,也算是推动了妇女解放事业。   “可是......”秋桂说出自己的忧虑,“这江小姐是个厉害有谋算的,万一她成了江氏家主,清河做强,是否会对我们不利,九爷该想想不如趁此之际,加强双方的合作,稳固盟约。”   “这我倒是不担心,只要我们永远比她更强,对方就不敢轻易毁约。”秦朔还是有这个自信的。在外人眼中自己不过手握唐海、长芦两块芝麻粒大点的地盘,上不得台面。可实际上自己东边有盐,北边有矿。   海盐随着商队,裹挟在布匹中运输进了大凤朝,给秦朔带来了数不尽的财富。铁矿锻造成的利剑让秦朔手握一只所向披靡的军队,可以驰骋天地间,无所畏惧。   除了利剑,铁矿的存在让秦朔的生产力大幅度提高,从蒸汽机的发明,到织布机的投入使用,这些离不开人才的发明研究,可也离不开矿石资源的支撑。   手握众多底牌的秦朔才能如此傲然地说出“不怕他人变强,只要自己更强”的话来。   面对如此秦朔,秋桂忍不住叹气扶额。   “嗯?我说得有什么不对?”面对秋桂的叹气,秦朔虚心求教。   “九爷,我的意思是......”秋桂抓狂,心道九爷怎么就不开窍呢?!人家男子到了九爷这年纪差不多都儿女双全当爹了,怎么九爷却连娶媳妇的心都没有呢?   见秦朔还是不开窍的模样,秋桂只得打开天窗说亮话,直言道,“九爷,您与江家小姐,男未婚,女未嫁,正是合宜啊!”   “!”万万没想到,秋桂说得竟然是这一茬的事情。   “九爷,您年纪也不小了,该要考虑婚姻大事了,否则,以后这偌大的家业该何人继承呢?”秋桂苦口婆心道。在秋桂看来,九爷这硕大的产业都是九爷的血汗,决不能便宜了外人,只能留给九爷的亲生后代。   “可是,我根本没有时间啊!”秦朔的回答超出了秋桂的预料。   虽然如今手头上人才渐渐丰裕,帮手越来越多,可是地盘和产业也越来越大,秦朔每日除了睡觉就是工作,旁的便再也分不出半点精力来了。   在秦朔心中,结婚生子那是很严肃、很重大的事情,自己必须做出完全的准备。自己不能娶了人家女孩儿回来就为了生孩子吧,不能生了孩子就不管不顾吧。自己身为丈夫要照顾妻子的情绪,身为父亲要陪伴教导孩子。可是如今的自己满脑子的只有基地建设,哪里能成为一个合格的丈夫,一个称职的父亲呢?   再说个不吉利的,自己如今干的就是掉脑袋的买卖,别看现在风生水起,可是不到最终胜利的那一日,什么都说不准。一朝事败,自己身死是小,何必连累了旁人。   “江小姐很不错的,不是会耽于儿女之情的,于事业上也可与九爷相互扶持进步。”秋桂还想再劝。   “别了。”秦朔摇头,言语间非常坚定,“继承人什么的,该是能者居之。好竹还出歹笋呢,何必拘泥血缘。” 第124章   秦朔虽然同意帮助江则初登上江氏家主之位, 可是要怎么帮,需要自己做些什么, 秦朔没有思路, 只回了信给江则初,意思自己会在自己的道德准则之内为她的“夺位之路”提供帮助。   回信寄出,秦朔便将此事抛到脑后, 只等江则初自己找上门来提出具体要求,自己“看货报价”便是。   相较于清河江家的风云变幻, 秦朔更加在意的是身在大凤皇宫的八姐安危。虽然回了信让八姐勿需为自己谋划前程, 只需顾好自己安危即可。可是秦朔依旧放心不下, 八姐在信中那种手握一切的睥睨感让秦朔深感不安——权利使人疯狂。   如果八姐以为自己接近了权利便是拥有了权利,那就太危险了,殊不知她如今握在手中的一切全都系于一人之身。那人能将她高高举起, 自然也能将她狠狠摔下。   “关月呢?在长芦还是在朔州?”秦朔心中焦虑, 不自觉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最终还是唤来关月。   “去了北边开发区。”一直隐身暗处的储云回话。“开发区”即是“矿区”, 这名字是秦朔起的, 就如同庄子外围的“卫星村”一般,名字听着着实怪异,可仔细想想有觉得其中蕴含深意。   “开发”即是开垦、发掘之意思,东北矿区的重点工程可不就是开垦荒地,挖掘矿石么。而“卫星村”,即是“护卫星辰”,卫星村存在的意义就是为真正的庄子做掩护, 可不就是“卫星”么。   秦朔可不知道自己偷懒随口取的名字会引来众人的深度阅读理解, 此时听到关月去了开发区还未曾回来, 忍不住叹息一声, 感叹自己安心快活搞基建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东北开发区相较于唐海、长芦二县更为封闭和神秘,开发区只许进不许出。去了就做好在那儿呆一辈子的准备。   听起来似乎很严苛恐怖,可是里面的生活水平却是极好的。每天只需要工作五个时辰,管吃管住不说,几乎顿顿饭食又鱼有肉,每月都能按实领到薪水。   被俘虏的士兵们原本已经做好了被奴役至死的准备,万万没想到“被奴役”的日子竟然是自己出生以来过得最舒坦快活的日子。   不用担心饿肚子,不用担心命丧战场,每日只要按部就班地老实劳作即可,什么烦恼都没有。   而且一年的考察期通过后,自己还可以选择请组织将自己的家人也接过来团聚,一起过好日子。   一家人团聚后,亲属可以选择去矿上做工赚钱,也可以选择开垦荒地。开垦出的荒地属于个人所有,种出的粮食全归个人,可以自己留着吃,也可以卖给官家,这样一来,连思乡之情都没了。   在哪儿过活不是过活呢?在交通落后的如今,很多平头百姓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村子,于是开发区那略微不够人性化的“许进不许出”便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了。   总之,生活在开发区的诸人都觉得自己如今的生活比之过去不知要好上多少,几乎没有人想要离开开发区,回到过去那种风雨飘摇不定的生活。   这个时候居然有人冒死突破防线想要逃离开发区,那显然是有些问题了。而且逃跑者身上居然携带着北地矿场的地形图,大概率是某方势力派出的细作。   显然秦朔在东北地区的发展已经引起了多方注意,如今这等风平浪静,埋头搞发展建设的日子已然所剩不多了。   细作事件一出,关月的情报组和秦朔手下的监察队便双双出动前去调查,势必要将开发区的情况摸清理顺,将小老鼠们一个个揪出来。   而调查团至今未归,显然这其中的水很深,不是一时半刻能够摸排清楚的。   “九爷唤关月是有何事?”储云见秦朔眉头紧锁,不禁开口询问。   自从文道子自戟而亡后,储云便像是换了一个人,那个跳脱又自我的少年郎随着师长的死亡一同消亡了。   如今的储云只有一个信念,就是保护好秦朔,看着秦朔做大做强,创造出一个全新的世界来。在新的世界里,济世教再也不是见不得光的存在,济世教的教义将会成为每一个人的信仰。   “给我把半年以来,和大凤皇宫相关的所有情报送过来。”秦朔始终放心不下宫里的八姐,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不多时,便有情报组的人员送来了相关情报信息。   “上京城方面的情报是这个小子处理的。”储云道。   秦朔一边翻阅情报一边抬眼向储云带过来的少年看去,只觉得有几分眼熟,估摸着是庄子上出身的。   如今的济世教已然不是原本的铁桶一块,各部人员被秦朔打散分开,又安插了许多自己的人手进去。眼前的少年便是其中之一,出身庄子,通过培养训练后,如今成为了济世教情报组的一员。   秦朔便是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看似在壮大济世教势力,实则是将济世教一步步收入囊中为己所用。   “苏皇后明明是足月产子,怎么还会夭折而亡?”秦朔对比了情报上的时间线提出了疑问,“可是有人动了手脚?”   虽然古代孕妇产子就是过鬼门关,危险系数极大,但是从情报记载上来看,首先苏皇后没有早产,再其次,整个生产过程也很顺利,没有出现胎位不正的难产,太医院并未出现慌乱,只两个时辰不到,苏皇后便顺利诞下了皇帝的第一个嫡子。   足月产下的孩子,又有全国最顶尖的医师力量,这个孩子竟然出生不到一个时辰便夭折了。这其中明显有些蹊跷。   秦朔越想越不对劲,眉头拧成了一个面疙瘩。   该不会是八姐动了什么手脚吧。上辈子看过的各种宫斗伎俩轮番在脑海中上演。随即秦朔便否定了自己的猜测,自家八姐是什么性子,自己还不知道吗?即便再渴望权势,她也不会对一个无辜的孩子出手的。   那到底是什么回事呢?是什么让八姐如此笃定又得意呢?秦朔脑子一团乱麻,抓不住一个关键线头。   继续翻情报,却发现关于苏皇后失子一事的情报再也没有了。   “后续没有在调查吗?当时在场的宫女、稳婆、太医都还活着?”秦朔拧眉,“苏皇后失子,皇帝重金安抚,还封上苏家,苏洛白得了一个爵位,这种态度反差,值得深究啊!”明明之前一直打压苏家的。   “还有,这个夭折的皇子,似乎连名字都没有?”秦朔越看情报越觉得这其中有事情。   一般而言,在皇家夭折的孩子是没有谥号的,但是起码会取个名字,在宗族名册上留下一笔。可是苏皇后的这个孩子似乎连名字都没有。   “九爷恕罪。”负责上京情报的少年噗通一声跪地。在秦朔一句句的追问中他才知晓自己的情报工作做得是多么粗枝大叶。   看着跪地惶恐的少年,秦朔捏捏眉头,心道这些孩子还是太稚嫩了,毕竟知识储备和见识眼光有限,这些都不是靠着死读书光识字可以弥补的,做情报工作还需要一些灵性。   苏皇后产子一事中蹊跷甚多,可是情报人员因着是个新手却将其中的蹊跷都忽略过去了,只将此事当做一件稀松平常之事给忽略了,以至于情报不曾继续上报。   “继续去查,追查苏皇后的贴身婢女,当日负责的太医。”秦朔给出追查方向。只希望自己这边的情报足够及时,届时可与八姐的信息相互印证,免得八姐因着手里掌握的信息而冲动行事。   情报少年退下后,秦朔便翻开了自己的工作记录手册,为自己在添上一项工作任务——人员的培训和考核。   随着自己的地盘越来越大,手中的事情也越来越多越复杂,各种疏漏便也出现了。大到矿区被渗透进了细作,小到某些岗位上的人员能不配位,秦朔需要修修补补的地方就越多了。   秦朔知晓自己做不到十全十美,毕竟自己又不是机器人,便是机器人还会卡程序呢。但是秦朔还是想要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尽量做好一切——这样的自己算是卖身给革.命造反事业了,哪里还有时间去谈恋爱组建家庭呢?   想起秋桂的话,再看看自己安排得满满当当的工作日程表,秦朔再度坚定了单身一辈子的决定——虽然有些遗憾,不过向来世事难两全。   有了秦朔的点拨和指引,情报组动作迅速,很快就查明了苏皇后产子的真相。   原来苏皇后当日产下的竟然是个怪胎!   “有七个手指?”秦朔顿时恍然大悟。   皇帝和苏皇后的的母亲是亲姐妹,二人算是表兄妹,近亲婚配,双方有太多的相似遗传基因,容易形成隐性致病基因的纯合体,也就是容易生出畸形、病弱的孩子。   显然,苏皇后的孩子中招了,那孩子有七个手指,放在这古代,又生在皇家,皇帝本就对苏家存有戒心,这个可怜的孩子出生不到一个时辰便被亲生父亲夺走了生命。   生出一个怪胎,皇帝肯定不觉得是自己的缘故。不是自己的缘故,那便是苏皇后的缘故了,定然是苏家造孽太多,这才报应到自己的孩子身上来了!   想起苏家那恶心畸形的姻亲网络,想起在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苏太傅,想起那哇哇大哭的七指怪胎,代政心中对苏家的恨意达到了顶峰,只想处之而后快。   这就是秦清和的自信来源,她知道皇帝终于下定决心要对苏家出手了。而要制约世家,必然要抬举武将。   此时的后宫四妃,定远侯之女陈德妃随着定远侯府的落寞如今已经消沉了;山西乔家之女乔贵妃出生世家 ,如今皇帝视世家如猛虎,亦不足为惧;吏部尚书之女黄贤妃,出身清流,父亲虽是皇帝心腹,但是毕竟起家晚,根基不稳。   放眼看去,一旦苏皇后倒台,镇北侯府出生的秦淑妃将会成为大凤皇宫最大的赢家。   “京里来的消息,八小姐怀有身孕了。”   风起青萍之末端,安稳了三年的大凤皇朝再次风起云涌。 第125章   “八姐怀孕了?!”秦朔震惊。这大凤皇宫里还真是你方唱罢我方上, 精彩大戏一出接着一出。   此时的秦朔终于有些摸不准自家八姐的路数了,八姐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呢?她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呢?扳倒苏皇后?   记忆中那个天真、冲动又热血的少女形象终于在秦朔的脑海中模糊起来, 再也难以和情报信息中那个宠冠后宫, 大权在握的秦淑妃重叠起来。   不。   秦朔揉揉眉心,心底涌出一股疲惫来,或许在自己远走北疆, 独留八姐一人在上京城之时,他们姐弟二人便就越行越远了。姐弟二人终究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秦朔不满于现状, 于是远走他乡, 于苦寒之地一点一滴地建设起了自己的理想国。秦清和不满于身为女子必须遭遇的不平困境, 于是选择接近人世间的权利核心,以此为自己攫取权利。   姐弟二人均不是坐以待毙之人,面对糟糕的世界, 他们都行动起来, 企图用自己的双手去改变这个世界。然而, 造化弄人, 秦朔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前进道路上的最大绊脚石或许将会是自己的至亲之人。   秦清和有孕的消息宛若一道警钟惊醒了秦朔, 让秦朔不得不睁眼去面对自己终将面对的难题。   自己想要掀翻这个操蛋的封建社会,想要造了这封建皇朝的反,那就得要先革了自家人的命!   “这可真是黑色幽默啊。”秦朔苦笑。   “九爷.....”秋桂担忧地看着秦朔,继续道,“皇帝似乎对八小姐的怀孕特别上心,对秦家众人大肆封赏,便是九爷您也从县男提为了县伯。”   县男从五品, 县伯正四品。当初秦老爷子闹死闹活, 主动卸去了侯爷的名头这才为小幺儿要来了个从五品县男的爵位, 如今秦家淑妃不过是怀有身孕, 皇帝便大肆封赏,秦家小九也沾光连升两级。   “皇帝大婚至今也许多年了,宫中至今无一子嗣诞出,先是苏皇后的嫡子又夭折了,大约对八小姐这一胎才格外看重。”秋桂如此推测着。   秦朔心中苦笑,秋桂还不知苏皇后产下的是个七指“怪胎”,否则她定然能想明白皇帝为何格外看重八姐这一胎。   一来,倘若八姐能够诞出一个健康的孩子,那么显然就作证了皇帝的猜想——皇后的怪胎与自己毫无关系,完全是苏家作孽的报应。如此一来,皇帝便全然没有心理负担了。   二来,八姐怀孕,也就意味着秦家完全被绑上了皇帝的战车。毕竟,女儿可以舍弃,但是一个皇子外孙可舍弃不得。手握兵权的秦家和皇帝一条心,那么压制扳倒世家就指日可待了。   所以,皇帝怎么会不看重八姐的这一胎呢?如今八姐肚子里的孩子可是意义非凡的。对皇帝如此,对秦朔亦是如此。   “八姐怀孕几个月了?”秦朔询问。   “有孕五月已然显怀。”秋桂回道,“约莫再过两个月,京中的圣旨便到了。”秋桂如今的消息来自飞鸽传书,比官方消息要快上不少。   “上京城那边的情报信息你帮忙盯着点,近日恐有大变。”秦朔叮嘱道。   “明白。”秋桂点头。   随后秦朔便将苏皇后产子一事的情报丢给秋桂,好让秋桂了解其中的来龙去脉,在后续的情报盯梢中避免出现疏漏。   “原来如此。”看完情报,秋桂亦是恍然大悟,“八小姐恐怕是算好了的怀孕日子。”   秋桂随口一句却让秦朔心里一个咯噔,回忆起先前八姐信中的自信,恐怕写信之时就已有身孕了。   恐怕正如秋桂所言,八姐趁着皇帝对苏家厌恶至极之际,怀上身孕,促使皇帝再也无一丝犹豫地对苏家挥下屠刀。   想起八姐刚刚进宫时自己的种种忧虑,唯恐八姐在那杀人不见血的深宫着了道、受了害。   如今看来,八姐的手段可远超自己的想象。一步步走来,每一步都恰到好处,犹如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或许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布局对付苏家、苏皇后了。   “九爷,可是需要做些什么?”秋桂见秦朔眉头紧锁,不禁出言询问。在秋桂看来,八小姐做皇后肯定是不合宜的。   毕竟自家九爷早晚要和大凤皇朝对上,届时自家姐姐是皇后,自家外甥是太子,这还怎么战?   倒不如先破了八小姐的局,令她谋算落空,届时哪怕大凤皇朝覆灭,有九爷在,总不会定姐姐外甥委屈的。   秦朔却没有应下,对秦朔而言,对自家人动心思、耍手段着实太过困难,他的心还没硬到那一步。   正说着话,外头有人来报,说是有人拿着秦朔的信物登门拜访,却是江则初亲自来访。   秦朔这边正因着自家八姐的事情头昏脑涨呢,此时听江则初竟然亲自来长芦了,也只能打起精神去应对。   秦朔与江则初已经合作三年有余,但是向来只有书信来往,并未曾相见。如今为了盟约之事,江则初竟然“深入敌营”,可见对于江氏家主之位是志在必得。   看到江则初的第一眼,秦朔神情出现一瞬间的恍惚,随即垂眸收敛神色。   太像了!   站在秦朔眼前这个女扮男装的江家小姐着实太像当年的秦清和了,一样的女扮男装,一样的剑眉星目,比之上京城中最最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还有俊俏三分,就连身上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都是一样的。   “九爷,幸会。”   “九爷比想象中要年轻许多。”   江则初的声音将秦朔从回忆中拉出,调整好情绪,秦朔对江则初微微颔首,“江小姐,幸会。”   “不知江小姐有何计划,需要某来配合。”秦朔也不绕弯子试探了,只打开天窗说亮话。   “九爷爽快人。”江则初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来,反问道,“只是不知九爷此次相帮需要什么样的代价。”   “不需要什么大代价。”秦朔直言,“只需你我之间继续保持先前的合作关系。只有一点,我希望江小姐可以在清河地界开办女子学校,教授女子立世生存的本事,同时在清河地界为女子提供就业赚钱的岗位。”   “就这?”江则初的杏仁眼中露出一抹诧异,只见她身子微微前倾,似乎想要将秦朔打量得更清楚些。   见状,秦朔不禁微微蹙眉,问道,“可是某有什么不妥之处?”   “非也,非也。”江则初笑着,嘴角是两个可爱的梨涡,“我只是以为九爷与我一般是女扮男装,是姐妹来着,否则怎么会这般庇佑天下女子?”   看着座下女子鲜活俏皮的模样,秦朔不禁莞尔一笑,道,“我不仅庇佑天下女子,也庇佑天下男子,公平公正。”   “好一个公平公正!”江则初霍然起身,鼓掌相合,傲然道,“天道歪斜,我等合该拨乱反正!天地间本该阴阳相合,男子凭什么就要强压女子一头?追根溯源,女子才是世间万物之源头,合该更加尊贵的!”   “咳咳。”秦朔连忙干咳两声,打断了江则初的慷慨陈词,提醒对方自己可是个她口中合该低人一等的男子来着。   秦朔没想到这江家小姐竟然是个非常“激进”的女尊主义者,不过这倒也无妨,眼下天下女子被打压太久太久,就需要江则初这般的激流勇进者才能突破千年来的套在女子脖颈上的桎梏。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江则初连忙收敛神色,对秦朔微微一拜表示歉意,“还望九爷海涵,实在是知音难觅,太过激动了。”   江则初作为江家唯一的嫡女,虽然身份尊贵,可是想要插手江家事务也非常困难,只有不停地展示自己的聪明才智,不停地体现出自己的价值,才能被父亲看重,被允许进入前院书房研磨伺候,趁机参与一些家族大事。   可是即便如此,便是自己的母亲也不能理解自己,觉得自己这个女儿性子歪斜了,根本不是个好女儿家了。   不被理解的江则初是孤独的,她就像是黑暗中的独行者,而秦朔的出现就是她黑夜中的一抹明光。   起先她只是时刻关注着长芦、唐海两县的动向,想要伺机夺回长芦县,好叫父亲对自己刮目相看。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长芦县内的情报一条条传出,什么均分田地,什么男女平等,什么夜校培训,再到女子工厂。   江则初见证着长芦县一点点的改变,一步步的强大,蛰伏在身体中的不屈被一步步唤醒,等到回过神来,江则初发现自己已经不想夺回长芦,也不想去讨父亲的欢心了——我这样的天资聪慧、手段过人,何必要雌伏于男子?老天爷赐我这份天资便是要我傲立于天地之间,俯视天下风云的。女儿身又如何?不过是老天爷给自己的一道考验。   秦朔可不知道因为自己在长芦县的改革放出了怎样一只猛兽。顿悟了的江则初不再拘泥于江家内部事务,她假借江家名头和秦朔合作,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就积累了巨大的财富。   得到巨大金钱并不能令江则初满足。有钱有什么用,自己依旧是那个连出个家门都要受限制的江家小姐。江则初还想要更多,这便有了和秦朔的后续合作。   江则初成为了秦朔的一手经销商,凭着神一般的经商手段将江家老铺子挤兑得亏本经营。每每看着族老们气急败坏跳脚的模样,江则初就心中暗爽,那种玩弄众生的感觉太奇妙、太令人着迷了。   可是好景不长,接连受狙的江家竟然起了联姻的心思。   原先江家就江则初一个嫡女,连庶子都没有。江家主的打算是招婿,以后培养孙子。可如今江家情况不妙,便起了联姻的心思。   江则初如何能忍,像货物一般被“嫁”出去对她而言就是奇耻大辱。已然品尝过权利的滋味,享受过搅动府风云的快感,江则初在得知自己即将被联姻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干翻江家,自己光明正大做“清河之王”!   “九爷放心,我一旦登上江氏家主之位,便在整个清河地界推行长芦的各项改革,土地均分给农民,开办女子学校,为女子提供工作岗位,让清河的女娘们光明正大地行走在阳光之下!”秦朔提出的条件正好和了江则初的意,根本无需多考虑,直接一口应下。   “九爷,这是我的计划,还望提点。”江则初呈上自己精心谋划的“掀翻江氏行动方案。   “请您向清河江氏提亲!” 第126章   “提亲?!”秦朔瞳孔震裂, 万万没想到江则初的计划是让自己娶了她!   “九爷莫慌。”见秦朔震惊的模样,江则初捂嘴一笑, 一双杏仁眼弯成了一对月牙。   “只是假装造势而已。”江则初点点秦朔手中的计划书, 说道,“详细还请九爷看计划书。”   秦朔深吸一口气翻看手中的计划书,一目十行地草草看完。看完后秦朔再一次确定自己就是个平凡普通人, 如同江则初,如同朱半子这一类的人物才是真正的天选之子。   “九爷, 您看如何?”江则初满心期待地看着秦朔。   秦朔握紧手中的计划书, 预想着即将在清河地界卷起的“金融诈骗风暴”, 最终还是重重点头,同意了江则初的计划——反正刀割在清河江氏的身上,疼也疼不到自己。只是这江家嫡女还真是个狠人啊, 连自己都坑。   见秦朔点头应下, 江则初站起身冲秦朔一拜, 高兴道, “九爷您便等我的好消息吧。”说罢, 竟是迫不及待地告辞,好早一点回去冲着清河江氏磨刀霍霍了。   “九爷,这江小姐真是个有趣的性子。”待江则初退下后,一直侍奉在一旁的秋桂笑道,“这么可爱有趣的小女娘,九爷难道不心动吗?”   见秋桂如此见缝插针地“催婚”,秦朔无语地翻了个大白眼, 随即将江则初的“江氏颠覆计划”递给秋桂, “鲜艳漂亮的蘑菇总是有毒的。”   外表天真可爱, 抬手见却能搅动风云变幻, 这样的能耐,秦朔自愧不如。   “这江小姐可还真是个妙人。”秋桂看完计划书也禁不住感慨,“”全然是杀人不见血的手段,一起一落间便能将百年江氏毁于一旦,这便是所谓的翻云覆雨吧。”   “嗯。”秦朔微微颔首,交代道,“咱们就依照她的计划来吧,早早把聘礼准备好,务必亮瞎清河江氏的眼,造一座金山出来。”如今的秦朔还真不缺钱。   闻言,秋桂捂嘴一笑,“明白了,九爷!”   江则初的计划其实是一种金融操控手段,大概类似于“做空”的意思。只是她做空的不是期货股票,而是江氏嫡女江则初这个人的“价值”。   江氏家主江耕年的原本打算是给唯一的女儿招婿,外孙随了江姓也就算是自家人,如此一来江家硕大的家业也不至于便宜了旁系支脉去。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谁知清河地界突然横空出世了一个叫毕胜男的家伙,不知是从哪个石头缝里冒出来的,脚跟来历俱是不明,在清河地界遍地开花般地开设铺子,倾销各种商品,愣是挤兑得江家老铺倒闭了近一半。   江家元气大伤,旁系支脉们坐不住了,嚷嚷着让江耕年退位,让有能者居之,好重振江家威名。江耕年被逼无法,为了保住家主之位只得舍弃了招婿的念头,改为嫁女联姻,为自己这江家主枝增添砝码。   先前说过,明德帝曾经求娶过江家女,结果婚书被江家弃之如弊履,可见江氏的傲气和目下无尘。此次江耕年看中的联姻对象当然来头不小,就是当今皇后亲弟,苏家嫡子,上京城万千少女的梦中情郎,新鲜出炉的苏伯爵,苏洛。   按照当世价值观来看,苏洛当然是非常之优秀的,与江氏嫡女堪称良配。可是,如今的江则初已然不是以前的闺阁小女儿了。便是从她在外行走时候使用的化名“毕胜男”就看出,如今的江则初视天下男儿为草芥,就如同那句话“见了女儿便觉得清爽,见了男子便觉得浊臭逼人”。   总之,江则初不想招婿,也不想嫁人,便是世人眼中最最优秀的俊秀才俊她也不想嫁。江家主的一通操作反倒彻底激发了江则初的反骨——她决心直接掀翻江家!   在江则初的计划里,她安排秦朔以万金聘礼向清河江氏求娶自己,以此抬高自己的身价值。清河江氏是绝不会将江家女嫁个一个来路不明的土匪的,况且这土匪还是江家死敌。   但是秦朔这边高调出了万金求娶,苏家那边就不能淡薄了聘礼了,好歹要高出万金一成。苏家聘礼加厚,江家的嫁妆也得随之加上。紧接着江则初便卷了聘礼和嫁妆便“私奔”去。   “私奔”丑闻一出,江家面上无光,苏家肯定也不肯娶江则初了,届时江家还要陪苏家的聘礼,一来二去,江家元气大伤。   这个时候江则初再次回到江家,江家恐怕恨不得将这个“家族耻辱”杀之而后快。就在这时,“毕胜男”登场了,提出愿意“接盘”娶了江家女,还愿意入赘,以后孩子也可姓江。   如此一通操作直接戳在江家主的心巴上了——杀了女儿,一切已经无法挽回,自己这个家主也做不成了。不杀女儿,招了毕胜男为婿,毕胜男的那么多产业可不都变成江家的产业了吗?以后江家在清河地界就再无敌手了,自己这家主可不就又稳当了!   “所以,江小姐这是自己娶了自己?”秋桂想象了一下届时的场景不禁捂嘴大笑,“江小姐可真是个妙人啊!”倘若“毕胜男”直接提出想要入赘江家,江家必然是不肯的。但是经过这起起落落几番折腾,“毕胜男”便成了救江家于水火的最优选择。   秦朔心道,可不就是个妙人么,深谙“割韭菜”的终极奥义。先造势将“江则初”的身价炒起来,割了第一波的韭菜,然后制造丑闻使得“江则初”身价暴跌,自己换个身份来接盘,最终赚个盆满钵满,成为最终大赢家。   “就这么办吧。”秦朔交代秋桂配合江则初行事,心中却有些淡淡的失落。   江则初如今肆意张扬的模样让秦朔不禁想起八姐秦清和来,倘若当初八姐与自己一同来了北疆,会不会也是如今江则初这般的模样呢?在那诡谲的深宫中,日日谋算,步步为营,即便权倾天下又会快活吗?   “上京城那边......”秦朔犹豫两息后对秋桂道,“命人看顾着八姐,倘若八姐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全力相助。”   “九爷?”秋桂不解地看向秦朔,“您这是要帮八小姐登上皇后之位?您难道不知道......”难道不知道一旦八小姐成为皇后,她的孩子就很可能成为下一任皇帝的继任者,成为太子?!届时,九爷要和自己的亲外甥刀剑相向吗?!和不在此时动手,长痛不如短痛!   秦朔如何不知,只是他无法在一切尚未明了之际就伸手抹去八姐的所有努力。   “我又不是要做皇帝。”秦朔道。   自始至终,秦朔所做的一切都不是想要成为这人世间的帝皇,不是想要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他只是不喜欢现今这种陈旧腐朽的世界,他受不了那些愚蠢的礼教,他只是想改变这个世界。   比如说让爹妈不必对着帝皇颤颤巍巍,不必阖家时时刻刻担心这掉脑袋;比如说让更多的人吃饱肚子,不必为了一口吃食鬻儿卖女;比如说让女孩子们获得更多的权利,而不是一生甚至走不出一方小院;比如说让更多的人可以读书识字明理,而不至于稀里糊涂地被人如老黄牛一般牵着鼻子奴役一辈子。   秦朔不想做皇帝,他只是想让更多的人得到幸福。   “或许八姐也可以呢?”秦朔继续道,“就如江则初那般,当上江氏家主后便会在清河地界开展改革,届时整个清河都会如同现今的唐海、长芦,老有所依,幼有所养,耕者有田,男女平等,所有人都有接受教育的权利,只要足够努力就能够得到幸福。”   “那样的世界,倘若江则初可以创造,八姐可以创造,那有何不可?”秦朔目光悠远,“我必不是这世间最聪慧之人,倘若有人可以创造那美好的世界,我便是做个衬托鲜花的绿叶也可以啊。”   因此,秦朔并不想在如今就出手打乱八姐的布局,他想,或许八姐亦可以创造一个让更多人更加幸福的世界来。   听着秦朔的剖白,秋桂心中既无奈又欣喜,秦朔幼年时的模样在她脑海中浮现。原来,无论世事易移,无论坐拥何等的权势,她的九爷永远还是那个天真和善的小九爷,永远对所有人保持着最大的善意,永远愿意给生命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愿天下如您所愿。”最终感性超越了理智,秋桂依然选择义无反顾地遵从秦朔的选择,送上最美好的祝愿。   时间一晃而过,寒冬过去,暖春降临,大地复苏,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样子。整个大凤朝都陷入了一种欢欣的气氛中,前些年的动荡阴霾似乎渐渐散去,一切都在向着稳定繁荣的方向前进。   在一个春风和暖的日子里,大凤皇朝迎来了皇嗣的诞生,初为人父的仁惠帝向天下宣告,“此乃朕之第一子,取名为嗣。”   嗣,接续传承之意。   红彤彤的小婴儿不过两个巴掌大小,瘦弱的肩膀上却担负起了一个皇朝的传承重任,福祸难料。 第127章   “嗣?”收到上京城来的最新消息, 秦朔陷入了无言的沉默,心中思量着这个“嗣”字的分量, 看来皇帝真的非常看重秦家的这个孩子啊, 竟然将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捧得这般高。   明明不是中宫嫡子,却顶着“第一子,堪为嗣”的光环, 这真的不是捧杀么?真的不是要将八姐母子二人树为靶子吗?   秦朔捏捏鼻梁,又问, “八姐情况还好?生产可还顺利?”   “一切都好。”一旁的秋桂回话, “八小姐自幼习武, 身子底好,生产非常顺利,小公子的身体也很棒, 哭声嘹亮, 一听就是个中气十足的。”   “嗯。”闻言, 秦朔点头沉思片刻, 尔后嘱咐道, “如今八姐风头如此之旺,恐怕要着人眼球了,上京城那边给盯紧些,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   树大招风,八姐和小外甥如此风头,不谈苏皇后与苏家什么反应,便是后宫中的其他女子也会嫉恨不平的。   “九爷放心。”秋桂回道, “倘若九爷实在忧心, 我今日便启程回京, 亲自盯梢着。”   “这倒也不必了。”秦朔摇头笑道, “八姐.....”   “八姐她也不是个吃素的。”   上京城里风云变化,倘若秦朔依旧将秦清和当做幼年时那个天真又冲动,需要人保护的小女孩儿,那秦朔才是真的天真。走到如今这一步,八姐又怎么可能是个没有算计的呢。   “咱们帮忙盯着点就是。”秦朔继续道,“清河这边如今可离不得你。”   说到这儿,秋桂也忍不住笑了,“江小姐可真是个有趣人儿。”   “看来秋桂与她很投缘啊!”见秋桂难得的乐呵模样,秦朔忍不住揶揄道,“便是假戏真做也未尝不可啊。”   “九爷惯会胡说八道!”秋桂难得反驳秦朔。   “掀翻江氏行动计划”按照江则初的设想稳步推进着。先是秦朔这边用八匹骏马拉着两座金山,又带上万人军队,浩浩荡荡、敲锣打鼓地往野渠县去,扬言要求娶江氏嫡女。   江家当然不许,只当秦朔这个霸占长芦的土匪是在羞辱江家。赶着江家与苏家议亲的关键时刻来这么一出,不是羞辱,不是威胁,那还能是什么?!   “那土匪定然醉翁之意不在酒!”江耕年得知消息后,顿时阴谋论了,“是个人都知道咱们江家是什么样的门第,怎会将女儿嫁与一个土匪?便是皇帝咱们也瞧不上的。”   “那土匪竟然搞出这般大的架势求娶,恐怕是怕江家与苏家联姻后势力大涨夺回长芦,故而故意来捣乱的!”   “届时江、苏两家联合失败,他又能趁机以江家拒绝嫁女为由,南下进攻清河。”   一环套着一环,步步为营。江耕年自以为看透了一切,看透了长芦土匪的阴谋诡计。   “这可如何是好?”江母忧心忡忡,“莫要坏了初儿的名声啊!”   瞧着自信满满的父亲,又看看担忧得快哭的母亲,江则初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儿,尔后迅速进入状态按照自己的剧本开演。   “可是....阿爹。”江则初眉头轻蹙,娇弱得宛若被雨露沾湿的小白花,“那土匪可是拉了两座金山来求娶,瞧着.....瞧着要比苏家还要心诚些的。”   “不过是些黄白蠢物,与苏家百年风仪相比,算得了什么!”江母连忙开腔,唯恐女儿糊涂被金银钱财迷花了眼、昏了头。   “可是......”江则初忧心道,“女儿听闻如今家中不是出了些困难么,因为那个叫毕胜男的。”   被江则初这么一提醒,江耕年面上一顿,心里有些不痛快,可又说不得什么,毕竟女儿说得是真相。   百年江氏接连不知被哪儿来的两个野小子欺凌,先是失了长芦县,后又丢了清河市场。这倒也罢,毕竟都是清河内部的事情,大被一盖也算掩去了。可那苏家着实欺人太甚!   在江家眼中,苏家不过是个弃家而逃的没脚蟹,如今不过是攀上了皇家这才腰杆子硬了起来。江家放低姿态与苏家联姻已然是委屈了,可这苏家还拿着架子,聘礼还不如一个土匪给得多,那不是瞧不起他们江家吗?!   不知不觉中,江耕年的思维已经被江则初带跑了。   “阿爹,我观这苏家着实不是良配。”江则初柔声道,“那苏洛虽是皇后亲弟,如今还是个伯爵,可是.....皇后无子啊,那秦淑妃才是风头正盛。”江则初说这番话的时候秦清和还尚未生产,可是任谁都看出了中宫位置不稳。   “阿爹,咱们也不要委屈求全。”江则初继续引导,“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可不是咱们江家要求着苏家,我观局势,恐怕是苏家要掉过头来求咱们才是!”   江则初的一番话令江耕年思路清晰起来,心中一喜,面上却依旧板着,黑着年训斥道,“这些事该是你个闺阁女子该过问的吗?还要不要脸皮了?!”   “阿爹心里自有成算,你好好去绣嫁衣便是!”江耕年将江则初训斥一通后便拂袖而去,紧接着便去了前院召开手下商议事情。   紧接着的一切都如江则初的“剧本”一样发展着,江耕年接着秦朔的两座金山反制苏家,言语间没了嫁女联姻的紧迫劲儿,苏家却一下子热火起来。   就如江则初所预料,如今的苏家情景着实算不得好。中宫势弱,苏太傅被皇帝忌惮,苏家也急需一个强有力的外援。江家显然是个非常不错的选择。   几番拉扯谈判下来,苏家终究是提高了筹码,提出以江南地区的万顷良田为聘,迎娶江氏嫡女。   “嗤!谁要他的良田啊!”如此结果江则初却不满意,那和清河隔着千山万水的田地远不如真金白银来得实惠。   “也不是全然无用。”彼时秋桂被秦朔派到江则初身边,配合江则初行事。   秋桂捡起江则初丢在一旁的田契,笑道,“真搬了两座金山来,咱们也带不走。倒是这田契携带方便也好脱手。”   “也对!”江则初一下子明白了秋桂言语中的意思,眼睛闪亮亮地看着秋桂,“秋姐姐,这还就要麻烦你了。见着有份,届时我份两层利给你!”   紧接着就如秋桂所言,两座金山难以悄摸摸运走,可是一叠子田契却是极其容易偷梁换柱的。等到苏家迎亲的队伍抵达清河时,新娘子已经和厚厚一叠子的田契一同消失了。   回忆到这儿,秋桂不禁好奇问道,“九爷何不将那万亩良田收入囊中?反正江小姐并不在意良田被卖与何人,她只需得了钱财便是。”   秦朔摇头道,“田契,契约这种东西仅仅能够约束平民百姓罢了,在权贵阶级面前就是废纸一张。”   曾经的秦朔非常天真的想过要回老家置办祭田,因为按照律法,哪怕被抄家流放,祭田是不会被没入官中的。随即秦老爷子点醒了秦朔的天真——没有权势,钱财产业只会是催命符。   就如现在一般,哪怕秦朔手中拿着万亩良田的田契,可苏家作为江南大族,只一句话就能令秦朔手中的田契变成废纸一堆。   可是如今秦朔遣人通过地下市场将田契卖给江南的各大世家,田契到了当地旁的世家大族的手里,苏家想要将田地再要回来可就难了。   “原来如此。”秋桂明悟点头。   “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太难真正实现了。”说道这儿,秦朔眉头微蹙,想起进度缓慢的新法修订工作——没办法,如今参与新法修订的都是曾经的读书人,哪怕是个落第举子在乡间也是个小地主阶级了,新法必然会动摇他们的原本利益,当然就没那么快修订完成出台了。   好在秦朔也没指望那些个老旧文人们能修订个什么出来,最初的主要目的就是将这些读书人集中起来,给他们找点事做,免得闲来闹事。   “如今因着八小姐和小少爷,中宫皇后势微,苏家情形不对,正是江小姐逃婚的好借口呢。”秋桂笑道,“似乎连老天爷都在帮江小姐呢。”   “这大约就是天选之子的待遇吧。”秦朔也笑。   原本江则初的逃婚还显得无理取闹,如今因着秦淑妃势大,苏家风雨飘摇,江则初的逃婚很可能成为神来一笔,避免江家上了苏家这条沉船。   一切正如秦朔所料,在秦清和诞下皇嗣后,苏家的处境开始变得艰难起来。原本以苏太傅为首的一干世家还在琢磨着反击之策,没料到来自皇帝的进攻却抢先到了。   先是苏老家主的四处留情播种恶行被揭发,立刻在整个大凤朝引起了热议。上到官宦大家,下到平民百姓,无一不在议论苏老家主的风流往事。   世家最重脸面,哪怕苏太傅花了大力气去平息风言风语,可“流言”依旧如同星火燎原一般地在整个大凤朝蔓延。   然而一切才仅仅是个开始,等到苏家多年来利用私生子女如同菟丝花一般地侵袭、攫取旁人家的财富,“宠妾灭妻”“以庶代嫡”、“吃绝户”等众多行径被曝光,苏家百年清誉摔了个粉碎,从受人敬仰的清流君子一下子成为了阴险狡诈的恶臭硕鼠。   至此,世家之首、一代权臣苏太傅只得以乞骸骨收尾,惨淡退出大凤朝堂。   一切发生的非常迅速,自流言起至苏太傅乞骸骨不过短短七日时间,就像是一场飓风,来得突然,平息得意外。   “差不多了。”再次收到上京城来的情报,秦朔对秋桂道,“该是你这个毕胜男登场了。” 第128章   “老爷, 初儿肯定是有苦衷的!”清河江府,江母委身跪地, 抬头哀凄地望向自己的丈夫, 江氏家主江耕年。   “初儿打小聪慧不输男儿,定然是知晓苏家有所不妥,这才逃家避婚。”   “她是为了救咱们江家啊!为了江家, 她连女儿家的名声都不要了啊!”江母声声如黄莺泣血,句句为女儿开脱, 只愿丈夫能够原谅了大逆不道的女儿。否则一个女儿家没有名声, 又被父族所弃, 还怎么在这世间活下去。   “行了!行了!”江耕年被女人的哀泣声搞得心烦意乱,大袖一挥命江母退下,独自一人思索起来。   “初丫头莫不是真的提前收到了什么消息不成?”江耕年回忆自家女儿自议婚时起的情绪态度, 愈发肯定江则初是事先知道了苏家不妥, 这才出此下策, 婚前逃家。   否则为何一开始还积极备婚, 不见任何不豫之色, 怎么生突然变卦?定然是知道什么消息,可又担心无法说服家族,最后为了整个江家,只得牺牲自己的名声,以免江家被苏家拖累。   怨不得秦朔笑称江则初为天选气运之子,似乎连老天爷都在帮着她推动计划,便是江耕年这个亲爹也在一通自我脑补中为江则初的种种作为做出了完美解释。   “唉, 这可如何是好,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苏家倒台, 江家虽然及时止损, 可是也是受了牵连,“初丫头想要再找一个如同苏家一般强盛的夫家可就难了。”   这厢江耕年正愁着女儿就要砸在自己手上了,忽然外头有人来报,说是有人上门提亲来了。   “滚!”江耕年怒不可遏,抄起手边的茶盏便向外掷出,“真当我江家无人,什么阿猫阿狗都敢上门来了?!”   江耕年一想到女儿嫁不出去,自己没有继承人,家主之位要被旁系支脉所夺,便心如绞痛,呼吸都不顺畅了。   “是那个毕胜男!”回报的仆人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回道。   “竟是那个贼人!”江耕年一听毕胜男的名字就目龇欲裂,刚要说自己的女儿便是剃了头做姑子去也不舍给那贼子,就听仆人继续道。   “那毕胜男说愿意入赘江家,所有产业全归江家所有!”回话的仆人捏紧袖中的金疙瘩,想起出手大方的求亲者不免多言两句。   “所有产业?!”江耕年顿时顿住,不可置信道,“当真要入赘?”   “说是这样说的。”仆人不敢再多言。   江耕年心中疑惑,却更多是欣喜,心道,这可真是峰回路转了!倘若毕胜男那小子当真愿意献出所有产业,自己便是收他为婿又有何不可?英雄不问出处,有本事才是硬道理。   这般想着,江耕年快步走到前厅,迎面便瞧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男子立在堂下,走进一看,却生生吓了一跳。只见那年轻男子的面颊上竟然有一块丑陋的伤疤,面似恶鬼。   正是秋桂假扮的毕胜男,也就是江则初行走在外使用的“马甲”。   怪不得查探不到这小子的底细,原来竟如此貌丑,恐怕平日里都不敢露面的。江耕年心中这般想着。   “老大人,惊扰了。”毕胜男,也就是秋桂冲着江耕年遥遥一拜。   毕竟长在侯府,秋桂这一拜礼仪姿态俱是足足的,便是江耕年也挑不出错来,只在心里惋惜——怎么如此貌丑,倘若招为女婿,也无法带出去见人啊。   “不瞒老大人,江小姐乃是小生的救命恩人。”秋桂也不绕圈子,只想赶紧念完台词,结束表演好早日回长芦去。   在江则初的话本中,毕胜男幼年时曾受过自己的一饭之恩,自此对自己这个江氏嫡女情根深重,却自知身份不配,便想着功成名就后好上门提亲。   “只是.....”秋桂苦涩一笑,演技拉满,“天有不测风云,我这张脸注定无缘仕途,可我如何甘心!”   “我本想远走草原忘记一切,只愿江小姐能够幸福便心安了。”秋桂叹息着,“十年来,我走南闯北置办下了硕大家业,可惜依旧忘不了江小姐。于是决议北上,做最后的努力。”   既然成不了可与江则初比肩的日月,那就将天上的明月拉倒泥地来,只要搞垮江家,自己和江小姐不就匹配了吗?   这是将江则初为毕胜男这个人设强行洗白,强行解释此前毕胜男对江家的挤兑打压,一切皆是因情而起。   “小子愚钝,犯下大过,还请老大人原谅。”秋桂又是一拜,“小生愿意将所有产业交给江小姐,只愿老大人能够将爱女下嫁小生。”   江则初的话本有着严格的逻辑闭环,同时又留有空白引人遐想。比方说,毕胜男走南闯北都做什么了?除了清河地界的产业还有那些家资?   总之,江耕年已然接受了眼前的一切,深陷蜜糖陷阱无法自拔,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对方说得是将产业全都交给江小姐,而非交给江家。   不过就算主意到了也不会在意吧,在父权的世界里,子女的命都是自己,更不论产业。   虽然没有得到对方的肯定答复,但是秋桂看着江耕年眼中那流转得几乎溢出的贪欲,便知道江则初的目的达成了,猎物已经全然落网。   “小生便静候老大人的好消息了。”说着秋桂送上一个紫檀木匣子,落在案几上发出闷响,打开一条缝来,便有亮眼的明光射出,却是满满一匣子的黄金。   “一点子见面礼,今日叨扰老大人了。”说罢,秋桂便干错利落地告辞,不再多逼。   从江府出来,秋桂甩掉跟在后面的小老鼠,折转几番后便回了长芦。   此时的长芦县,江则初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口里念叨着,“秋姐姐怎么还未回来?”   正念叨着,外头就有人传话,说是秋管事回来了。江则初便如望夫石一般立在廊下,下一刻就像乳燕投林一般向着出现在长廊尽头的秋桂扑了过去。   瞧着手挽着手走进来的两女孩子,秦朔笑道,“你们两个还真是投缘啊。”   江则初大笑道,“我从未见过秋姐姐这般厉害的人儿,如今见着了只觉一见如故,恨不得时时呆在一块儿,我们说话总能聊到一处去。”   秋桂的本事见识,秦朔早就感叹称赞过,江则初却是头回遇到这般能干的女娘,自然是惊奇不已,真真是高山流水遇知音一般的感觉。   “倘若遇见的不是九爷,又哪有如今的我呢?”无论外界多少鲜花吹嘘夸赞,秋桂始终清醒地认知到自己如今的一切都是源自于秦朔。倘若不是遇见秦朔这个主子,自己再多心思手段,了不得是个后宅的掌事嬷嬷。   “行了,行了。”秦朔瞧着腻歪的江则初,揶揄道,“你差不多该回去了啊,有什么话,你’夫妻’二人以后有的是机会谈。”   闻言,江则初也收了玩笑心思,忙问,“一切还顺利吗?”   秋桂点头,笑道,“一切都在江小姐的掌控之中。”   江则初得意一笑,“我就是我爹肚子里的蛔虫,他什么心思,我一清二楚。”   说罢,江则初冲秦朔深深一拜,“此次多谢九爷出手相助,日后这清河是我江则初的地界,亦是九爷的地界,还请九爷不吝赐教!”   躲在长芦几日,江则初对长芦与众不同地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心中暗下决心,待到自己回到清河后也要如同长芦一般改革创新,势要日月换新颜。   江则初迫不及待折返清河,准备为自己的计划做最后的收尾。而秦朔则终于长舒一口气,江则初在长芦这几日简直就是人形十万个为什么,看到什么都要好奇问,秦朔被这好奇宝宝折腾得工作进度条都变缓慢了。   “九爷,江小姐这般真的可以吗?”和秦朔不同,秋桂依旧觉得可惜,哪怕同为女子,哪怕江小姐的确是个了不得的小女娘,可是秋桂依旧觉得九爷该趁此机会重创江氏夺取清河。   “江小姐如今看来是个好的,也愿意接受九爷的理念,可是谁能保证日后呢?”在秋桂看来,人心易变,登上高位体会过权利的滋味后更容易令人迷失。   “我明白。”秋桂的顾虑,秦朔如何不知。但是秦朔骨子里始终是那个生于和平年代,长在国旗下的普通人,他无法做到视人命为草芥,无法为了自己所谓大业让百姓送命流血。不到万不得已,不到紧要关头,秦朔都不会主动挥刀。   “如果能够和平演变,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这就是秦朔选择帮助江则初夺得家主之位,选择为秦清和保驾护航的深层次原因。   “一场战事,百姓们多少年都恢复不过来。”秦朔想起当日长芦反击清河大军的一战,即便长芦方面占尽便宜,又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可是依旧伤亡无数。   长芦的胜利却是建立在许多家庭失去父亲、丈夫、儿子的惨剧上的。战争中的平民百姓没有赢家,只有输家。   “再一个。”秦朔继续道,“如今我攻下清河,下一步就是攻下朔州了吗?”朔州城可是两位哥哥苦心经营数十年的成果,秦朔能去抢占了?秦朔没这个脸皮。   “倒不如求同存异,慢慢浸透。”秦朔想将清河作为一个试点,作为自己所追寻道路的一个尝试——掌权的是江则初,推行的却是秦朔的政策。   “再者,我们对于江则初也不是全无约束制衡的。”秦朔心中已有谋划,只等徐徐图之。 第129章   “阿爹, 您难道真的要将女儿嫁给那个丑东西?!”江则初面上一副不可思议加伤心欲绝的模样。   “我可是清河江家嫡女!”江则初尖声道。   江耕年见女儿如此伤心模样,心中闪过一丝不忍, 然而终究板着脸道, “那毕公子虽然容貌欠缺些,但是胜在为人能干,家资丰厚, 又对你情更深种。你嫁给他不会差了的。”   说罢,江耕年长袖一甩, 又厉声斥责道, “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岂容你愿意不愿意的!”   “你逃家一回,已然丢尽江家脸面, 莫要在任性了, 否则, 我便当做没有你这个女儿!”在江耕年心中, 自家不孝女的名节已经没了, 能有毕胜男这般的青年才俊愿意不计前嫌地娶她,已然是祖上积德,再挑剔就是不识好歹了。   江则初瞧着义正言辞的父亲,心中冰凉一片,面上却一派温顺模样,柔声道,“女儿这次必不会辜负父亲期许的, 只是.....”   “只是那毕公子的要求, 女儿恐难胜任啊。”   毕胜男提出入赘江家, 一切产业归于江家, 但是自己的产业以及江家现有的产业必须交给江则初来掌管打理。对此,江耕年原本还有所犹豫,虽说女儿的便是自己的,但是到底转了一圈,不太方便。   但是当毕胜男拿出自己存在福来钱庄和皇家钱庄的存金票后,江耕年一下子顾虑全无了。   原由无他,只因毕胜男的身价资产着实太多了,与之相比,江家硕大的产业竟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于是乎,抱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想法,江耕年最终同意了毕胜男的要求,江、毕两家的产业全归江则初掌管打理。   这会儿见女儿退缩,江耕年斥责道,“往日不是挺精明能干的,削尖脑袋往前院书房里钻,这会儿怎么不行了。”   “没什么不行的!”江耕年板着脸,“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摸清毕胜男的产业情况,早日生下继承人,才更加稳妥!”   听着父亲的计划,江则初垂着脑袋,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实则勾着头撇着嘴,心中自是不屑——自己这亲阿爹还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卖女求荣的事情也能干得大义凛然。   “阿爹,您放心,女儿必将竭尽所能!”江则初立下重誓,心中则琢磨起自己接管江家后要怎么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   这边江则初的计划一切顺利,另一边的秦朔也拟定好了与江则初的合作细则,将双方之间的贸易往来做了更加详细的解释说明。   秦朔方面会为江则初提供质优价廉的商品,甚至可以提□□量更高的良种、更为先进的医疗资源、更加高效的生产设备,而江则初方面则必须依照约定在清河地界推行新政,施行新法,兑现先前盟约。   “九爷,这样真的可以吗?”秋桂忧心问道,只觉九爷给出的条件太过优渥,好处全给江则初给占了。   “我亦不知。”秦朔道,“只勉力一试吧。”   “再者,热武器和铁器都在我们手里呢。”秦朔也不是一味仁慈,便是菩萨心肠也要有金刚手段。倘若江则初方面毁约,自己一方面可以对其进行经济制约和科技封锁,另一方面,自己手中的武装力量可是强于清河方面数倍。   “只希望江小姐莫要令九爷失望才是。”秋桂当然衷心希望秦朔的计划一切顺利,倘若能够兵不血刃地令清河旧貌换新颜那就再好不过了。   “对了。”秋桂猛然想起另一件事来,自袖笼中掏出一叠存金票,正是最终撬动江耕年的巨额金票。   “江耕年都没认出是假的。”秋桂笑道,“那咱们能拿去钱庄取钱么。”   将江耕年唬住的钱庄存金票其实完全是造假产品,正是出自朱半子之手。当初在钱庄只瞧了一眼米管事的印章,过后朱半子便能靠着回忆画出□□成的相似来,造假水平超一流。   接过金票,秦朔笑道,“福来钱庄有铜矿,皇家钱庄也有铜矿,咱们便是拿着假金票去取钱也没法自将他们挤兑倒闭。”谁让这两家“银行”压根就是个“印钞厂”呢。   正说着话,外头有人来报,回报的正是与钱庄相关的事宜。   “朔州城福来钱庄的那个米管事昨日夜里死了!”手下回禀道。   “盯着他的人手还没撤?”秦朔疑惑。   当初顺着米管事这条线索顺藤摸瓜查到苏家的事情后,盯梢米管事的人手就渐渐撤了,毕竟是也不算是个大人物。没想成今日再次被提出来了,竟然是死了。   “是福来钱庄报的官,说是管事的卷走了钱庄的钱财跑路了,我们的人觉着不对就去查了查。结果刚刚追到城外就在乱葬岗找到了米管事的尸体,一刀毙命,手法利落老练。”手下将来龙去脉回报清楚。   “所以,他究竟是先逃走再被杀,还是先被杀再被栽赃成卷款潜逃?而他又为什么要逃呢?”秦朔瞬间抓住事情的重点。   “我们找到米掌柜时,只有尸体,身上有钱财,但并不多,只是寻常的随身财物。”   “也就是说,米掌柜大概率是先被人杀了抛尸,然后被冤枉捐款潜逃好叫大家将他的失踪视作正常。”秋桂在一旁分析。   就在秦朔命人去查查那米掌柜平日可有什么仇家之时,外头又有人来报。这次来的竟然是关月这个情报组首领。   “今日一早,天上的鸽子就飞了没停。”关月跨过门槛,手里握着一把丝绢布条,俱是从各地飞回的信鸽腿上解下来的情报。   “情况有些不对劲,死了许多人,都是苏家流落在外的血脉。”关月简明扼要地说清楚,“大概是苏家出的手。”   秦朔接过丝绢布条,上头的名字有不少熟悉的。   “将苏家的情报册子找出来。”   秦朔命人翻出苏家的情报册子,将绢布上的名字与苏家姻亲树状图相对比。一比之下,苏家那些流落在外的子嗣竟然一夜之间死了七八成,诸如苏母、米掌柜之类的全都死了。   幕后凶手是何人几乎不言而喻。   “苏家难道以为将这些污点抹去就能洗白自己的名声吗?”秋桂拧眉不解,苏家的名声已经臭了,苏太傅也已经告老还乡了,如今再杀掉那些流落在为的“棋子”又有何用?   “我怎么知道。”面对秋桂的疑惑,关月耸耸肩,两手一摊,“我只是负责情报传递。”   “我又没问你,我和九爷说话呢。”秋桂直接怼回去。   秋桂的疑惑同样也是秦朔的疑惑,他想不通苏家这般动作的缘故,这不就是掩耳盗铃吗?而且如此一来,苏家的名声只会更加糟糕,并不能挽回些什么。   很快秦朔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在米掌柜死后的第三日,江南那边传来了消息——苏家反了。   “反了?造反了?”接到情报的第一时间,秦朔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落后了——自己这个造反预备役还没造反呢,怎么苏家就先造了?!   “苏家造反,那苏皇后怎么办?”这是秦朔的第二反应。   “上京城来的消息。”秋桂及时补上情报。   “昨日夜里,凰仪宫大火,苏皇后在大火中自缢而亡。”   和秦朔的瞻前顾后不同,苏家人造反可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便是女儿是皇后又如何,况且还是个不受宠,失了子的皇后呢。因此,苏家的造反惊呆全天下人,更是令大凤皇宫中的皇帝措手不及。   “皇后竟是这般的.....”这般的....   代政看着已然化作一座废墟的凰仪宫,眼神愣愣,好久找不到言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苏家竟就这样没了吗?”一直以来,苏家在代政的心中就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但是万万没想到,随着苏太傅告老,苏皇后自缢,那座不可逾越的高山竟然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陛下,淑妃娘娘遣人有急事。”   代政正愣神,便见一个小太监急急来报。   “秦淑妃?让她好生歇着,将嗣儿照看好。”代政这会儿只想一个人静静。   秦清和这边没能叫来皇帝,心焦不已,刚刚生产完没几日的她更显面白如纸,“再去请陛下。”   终于,在秦清和的一再坚持下,代政终于还是来了,只是面上明显不悦。   “陛下,皇后之死有蹊跷!”秦清和咬牙道。   “人都死了,能有什么蹊跷。”代政此时心中一片混沌,如何能听进秦清和的话,只不耐道,“淑妃刚刚生产完,就好好休息。”说罢,竟是一刻也不想多留,直接拂袖而去。   看着皇帝决绝消失的背影,秦清和不禁咬牙,自己千算万算没有料到苏家竟然倒台如此之快,凰仪宫的苏皇后更是如此决绝,苏家一倒,秦家对皇帝而言就没有了价值。届时秦家将会成为第二个苏家!幸好自己还留了后手。   然而秦清和的忧虑没有持续多久,在凰仪宫大火后的第二日,苏家在江南起兵造反的消息便传到了上京城。   苏家起兵的由头便是清君侧——武人□□朝廷,帝为妖妃所惑,忠臣为奸人陷害,当护圣主,复大权,肃宫庭,以逐君侧之恶人! 第130章   “苏家?忠臣?无辜被陷害?”听闻苏家的起兵檄文, 秦朔简直气笑了,只想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就是苏家杀死那些私生子女的缘故了吧。”一旁的秋桂叹息道, “死无对证, 污点被抹杀,世人愚昧,苏家说自己是被冤枉的, 谎言说了一千遍也就成了真相。”不仅如此,苏家还摇身一变成为了苦主, 以受害者的姿态公然造反, 哦, 不对,是清君侧,是正义之师来着。   “九爷, 江南兵乱, 咱们大可顺势而为啊!”秋桂劝道, “定西那边也静默三年了, 林锦定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   三年前林锦攻下定西城后却没有继续进攻大凤皇朝, 反倒是坚守定西,朝廷大军讨伐数回皆是无功而返。同时,林锦将定西城与草原西北部勾连成一片,经过三年的发展,吞并了呼图尔和部落,几乎一统草原,如今实力不容小觑。   如今苏家在江南起兵, 大凤皇朝乱相将起, 兵强马壮的林锦定然会趁火打劫的。   果然, 不出所料, 在苏家打出清君侧的旗帜后不过三日,定西城的林锦再度出兵,只不过两日功夫,一路东进,接连攻下固原、平凉、天机三城,直逼上京城。一时间,整个大凤皇朝狼烟四起,战火燎原。   就在这个时候,仁惠帝接连发布两道圣旨昭告天下,一则封秦淑妃为中宫皇后,刚刚满月的皇子嗣为太子,镇北侯秦初晋升为镇国公,同时统帅京畿大营,负责护卫上京城,调度镇守北疆的秦家双子之一秦旭前往庆阳剿灭林匪。   秦家再度全家升职加薪,完全被绑上了皇帝的战车,成为世人眼中坚定不移的保皇党。   二则是下令各地绅士组织地方团练以抵抗苏家起义军,地方官府的权利被下放至地方世家乡绅的手中。   “皇家这是没钱也没人了啊。”当得知第二条圣旨的时候,秦朔的第一反应就是大凤朝这是气数将尽了。   仅仅一个苏家、林锦起兵造反,这还算不得什么,以大凤皇朝如今的实力未必不能阻挡。就算无法在短时间里将其全部歼灭,可是阻挡对方侵袭的脚步还是没问题的。   可是如今皇帝一道圣旨,为了剿匪而将中央权力让渡给地方,短时间看上去是皇家占了便宜,不用出兵出钱就能组织起一支剿匪的军队。可是,权力下放容易,想要收回就难了。后期最后可能发展成的情形就是,苏家、林锦被遏制、浇灭了,可是更多的“苏家”、“林锦”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出——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忠君爱国,更多的是拥兵自重。   “皇帝怎么出了这样的昏招?!”秦朔不解,这第二道旨意就是亡国之兆啊。   “大约也是无可奈何。”秋桂道,“自□□建国至今,百姓一直未能从前朝战乱中恢复生机,朝廷虽然轻徭薄赋,可大部分的税收其实进了地方世家乡绅的口袋。如今战起,林锦大军就快打到上京城,皇帝当然会将所有的兵力、财力放在抵御林锦方面,至于苏家,只能寄希望于地方团练军了。”   秋桂没有说的是,皇帝的这两道圣旨恐怕少不得自家八小姐的引导,只有外敌一直存在,秦家才能一直被皇帝所重用,一旦天下安定,等待秦家的只有“鸟尽弓藏”的下场。   “九爷,咱们不能再等了!”秋桂再度劝言,“既然战火不可避免,倒不如由我们去点起,至少,我们会善待百姓的。”   很快,盘踞大凤朝东北角三年没有动静的天道义军以闪电一般的速度,借道清河,一路南下,接连攻陷下沧州、新乡、晋南、渭城等七座北方大城,几乎将大凤皇朝的整个北方地区收入囊中。   至此,上京城几乎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北有天道义军,南有苏家造反,西有林锦大军压境。   “秦栖那家伙是吃干饭的吗?!怎么一个个小小山贼都拦不住!”凤栖宫内大凤皇帝正在大发脾气,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整个皇朝的局势便急转直下,自己从那个刚刚扳倒权臣的得意天子瞬时沦为了困兽之君。   兵部大臣们一个个缩着脑袋不敢多言,生怕引起皇帝的主意,邪火烧到自己身上来。这些大臣们多为世家出身,对于谁做皇帝实际并不多担心,俗话说得好,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甭管是谁来做皇帝,想要管理这个国家就少不得他们这些人。   “镇国公,你说!”没人敢吱声,皇帝便开始点名了,一点便点了如今的国舅爷,风头正盛的镇国公秦初。   “回禀陛下,此事着实不怨秦栖将军啊。”秦初硬着头皮道,“那贼子一路南下,直接绕开了镇北军的地界,依照朝廷之令,镇北军非诏不得离开北疆地界的。”   先时秦家为皇家忌惮,明德帝在时便下旨意,镇北军无诏不得离开北疆地界,否则直接视为谋反。如今东北边的反贼一路南下全都绕开了北疆的地界,镇北军自然没有名头去抵抗阻拦。   “说来说去,竟是朕之过错了?!”皇帝怒极反笑,冷言瞧着座下一干大臣,“真以为朕不知你们打着什么主意吗?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   “呵。”皇帝脸上浮现出疯癫之色,尖声道,“一旦城破,朕便以身殉国,至于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臣惶恐!”   “臣万死不敢!”   皇帝发疯,大臣们也不敢摸鱼了,可别叛军没打到自家门口,皇帝先将自家灭门了。一时间,上京城内抵御敌匪的氛围竟然空前地积极起来。   另一边,秦朔连下七城后便收住了步伐,在渭城停下了脚步,一来是为了巩固胜利的果实,二来渭城以南便是渭水河,北地来的战士目前尚未无法应对渡河作战。   秦朔打得是闪电战,靠得是火力压制和出其不意的战术。能够如此迅速地攻下七座城池,火器在其□□不可没。经过济世教匠者改进的黑.火.药不仅存储运输更加便利,威力也更加巨大,在攻城战中发挥了巨大作用。   在攻城战中最为困难的一关破城门、登城墙,因为有了黑.火.药,变得轻而易举起来。坚不可破的高耸城墙在炮火中化为粉剂,在城墙守军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天道义军长驱直入。这种兵力、火力上的强大压制甚至让很多城池不战而降。   然而,不战而降固然让秦朔方面损失降低,可同样也为后期的接管城池带来了麻烦——秦朔的实力保存下来,对方的实力亦然没有损伤太多,如此一来,本土势力便有了和秦朔叫板的底气。   “九爷,渭城何家家主送来的帖子。”   “九爷,沧州黄家遣人送来了贺仪。”   秦朔入主渭城太守府,各地大族乡绅们便搞出了各式幺蛾子,总之没把秦朔当回事儿。   “送来钱财的通通收库,送来的人全都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总之就是钱照收,但人不要。那些地方大族们送来不少妖童媛女,直接刷新了秦朔的三观下限——自己不娶妻,不代表自己好男风!   “何家、黄家一个都不见。”秦朔准备先晾一晾各地的大族乡绅们,又道,“给他们暗暗指条路,让他们可找清河江氏去取经。”   秦朔也不把这些人的路都堵死,只让他们去和清河江氏讨经验——识相的便能如江氏一般扶摇直上,好处多多,至于不识相的,秦朔自会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看人吃肉自己连汤都没得喝。   “将士们的伤亡统计有了吗?抚恤金到位了吗?”将各地乡绅的事情搁置到一旁,秦朔处理起如今的当务之急来。一是伤亡将士的抚恤,二是七城守军的换岗安排。   秦朔这一次战线拉得很长,渭城与长芦之间相距甚远,中间隔着好几座城池。一旦其中一座城池反水哗变,在渭城的秦朔被切断和长芦的联系就会陷入大危机之中。对此,秦朔准备将七城的守军将领进行异地调动,轮岗到别的城池去。如此一来则大大降低了军营哗变的可能性。   “九爷,伤亡率远低预估!”秋桂惊喜地将统计表放在秦朔面前,“抚恤金等各项补贴已经都到位。”   “除了被击中要害当场死亡的,下战场后哪怕还有一口气吊着的,这次都被救治活下来了!”秋桂眼神闪亮,她知道在秦朔的心中最最在乎的就是人命了,此战中损伤如此之小,九爷该能开怀了。   看到伤亡数目,秦朔也是眼前一亮,笑道,“半子那孩子做得不错。”   天道义军此次南下,随军的有一支特殊队伍,这支队伍有男有女,不仅身手了得,提起砍刀就能上阵杀敌,更能穿梭在刀光剑影之中抢救伤员拖回后方抢救治疗。   这支队伍便是由朱半子一手组织训练建成的随军医护队,正是有了这支医疗队,秦朔的军队伤亡率才能如此之低。   除了训练有素、令行禁止、胆大心细之外,这只医疗队之所以能够从死神手中抢人,最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们手中掌握了一种神药——九天神水。   如此中二爆棚的名字,熟悉的人一听便知晓是出自朱半子之手。而所谓的九天神水不过是咸菜缸子里卤汁罢了。 第131章   “才不是咸菜缸里的卤汁!”朱半子撅着嘴反驳道。   虽然已经是个身高一米八五的八尺男儿了, 但约莫是因为长期闷在实验室的缘故,朱半子在秦朔跟前依旧一副天真孩童的模样。   “这是上天赐下的神水。”朱半子道。   “那药水可不能什么人都直接用, 用之前一定要先小剂量的实验, 知道吗?”秦朔叮嘱。   秦朔怀疑朱半子捣鼓出来的这种神水就是青霉素。虽然也不能肯定,但是据说这神水是从长了绿毛的腐烂蔬菜身上炼制出来的,秦朔便有了这个猜测。   穿越后秦朔当然也想捣鼓出神药青霉素, 无奈自己脑袋空空,对于青霉素的记忆除了“有人会对青霉素过敏死亡”, 其他竟然是什么记忆都没有了。   好在朱半子不亏是比肩龙傲天的天选之子。   在朱半子潜心学医后, 秦朔曾经指导朱半子制作出了具有一定抑菌、杀菌效果的大蒜素。   大蒜素的用途极其广泛, 能够治疗脑膜炎、痢疾等在古代近乎绝症的病症,且大蒜素的制备相对简单。大蒜捣碎,文火烘干, 碾碎后放进高度烈酒中浸泡一段时日, 液体分层, 上层液体便是大蒜素了。   这是秦朔穿越后少有能够记得的“穿越金手指”了。   谁知大蒜素就像是给朱半子打开了一道神奇的大门, 自此沉迷于各种植物素的炮制提取。九天神水便是再这一过程中发现的。   北方人家冬日都会腌制、或是窖藏蔬菜过冬。根据朱半子的实验日记, 这神水就是取自存放冬菜的芥菜坛子。   储存不当的荠菜着了夜露便很容易长毛。将长了毛的荠菜继续封入缸中保存,过个一年半载再打开,发霉长毛已经不见了,里头的荠菜也已经全化成了水,这水便是朱半子口中的“九天神水”,对于治疗伤口化脓有着奇效。   要知道在古代冷兵器的战场上,当场死亡的士兵其实占了少数, 真正的大批量死亡实际是由于受伤后得不到妥当的治疗, 伤口感染发炎至死。   在秦朔没有捣鼓出烈酒消毒和伤口缝合术之前, 便是秦栖这般的将军在治疗伤口时也仅能用炮烙之术来收缩伤口血管以此止血。   烈酒消毒、伤口缝合术令秦朔军队的死亡率大大降低, 当朱半子的“九天神水”很空出世,秦朔的军队俨然成了“不死之军”,似乎真的成了天道降下的神将天兵了。   “九爷,我这回真的帮上大忙了吧!”朱半子喜滋滋地看着秦朔,俨然还是那个期待着主家表扬的小羊倌。   朱半子一直知道九爷对于自己的厚望,也一直想要做出一番功绩来报答九爷对于自己的恩情。无奈定西城一战,自己被俘虏,不仅令九爷丢了脸面,还让九爷破了财。   而学医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看着自己的小伙伴一个个学成出师,有的成为了精明能干的城务官,为九爷分忧解难。有的长成了凶猛勇武的战士,可以九爷冲锋陷阵。有的改良出了可以提高生产效率的新机械,让九爷地盘上的年产值翻了一番。更有个厉害的,竟然培育出高产粮种。   看着往日天资不如自己的小伙伴们一个个绽放出夺目的光彩,朱半子心中自然会有焦虑。可是越是焦虑越要稳住阵脚,而朱半子终究没有辜负秦朔的期望,竟然研制出了堪称能够起死回生的“神药”,在此次的南下战役中起到了重大作用。   “做得不错。”秦朔看着笑得像个傻小子的朱半子,鼓励道,“继续努力,过几日我命人送个神器给你,定能助你的医学事业更上一层楼。”   秦朔要送给朱半子的正是显微镜。先前庄子上烧出了玻璃,因着军事需要,秦朔便命人制作出了望远镜。如今的庄子上的玻璃烧制工艺也越发成熟,烧制的玻璃也愈发纯净,不似以前发蓝发黄。或许可以命匠人尝试制作粗简的显微镜。   有了显微镜,凭借朱半子的天赋和医学知识储备,兴许能够带领古典中医大跨步前进。从传统的医方治病,转向研究医理、病理,让思维方式相对抽象、复杂、晦涩的中医变得更容易被理解、接受,也更加科学化、精细化。   鼓励完朱半子,秦朔继续处理公务。   接连拿下七座城池,秦朔停下脚步驻扎渭城,准备仿照先前在唐海、长芦两县的经验做法,在七城推行新政改革。   首先杀鸡儆猴少不了,贪官污吏、劣绅强豪,但凡手上犯有人命的,秦朔手底下的稽查队带着苦主、拿着证据一个个上门缉拿。捉拿后就提到菜市场,当场宣布犯下的罪行,尔后就是人头落地。   一连数十日,渭城七城就没有停止过血光,就连旷野的空气中似乎都弥散着挥之不去的铁锈血腥味儿。起先以为秦朔仁慈可欺的各地大族乡绅们顿时如同拔了毛的公鸡,再也没了耀武扬威的劲儿。   血色恐怖过后便是安抚稳定民心,对平民百姓发放米粮,对乡绅地主以利诱之,对于书生学子则大开晋升通道,但凡是通过秦朔官方考核的,便能成为一名参与城市管理、手握一定权柄的城务官。   一套组合拳打下来,秦朔算是熟门熟路,毕竟这一切早已经在唐海、长芦两县有过历史经验。更何况相较于三四年前,秦朔如今手中的筹码更多。   一来兵强马壮,五万精兵各个能以一抵十,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魑魅魍魉都是纸老虎;   二来人才济济,无论是收拢的济世教残部,还是后期教育培养出的人才,能够投入城市日常管理运营的人才足有两万之多。   这些人都是秦朔精心培育出的,攻陷下城池之后,直接可以替换掉当地原本的行政运行系统,接手当地的日常管理运转工作。   因此,拿下七城后秦朔却也没有感到什么压力,不似先前刚刚拿下唐海、长芦两县时候的焦虑繁忙,光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便能令秦朔每日忙得团团转。   瞧着秦朔歪斜在太师椅上一边翻着各地报告,一边摇头晃脑感叹的模样,一旁真正整理文件的秋桂莞尔笑道,“九爷您这是厚积薄发。”   秦朔这几年过得是什么日子,秋桂最是看得清楚,便是地主家的佃农也没九爷这般勤劳辛苦的。不谈什么吃喝享乐,光是每日能睡足三个时辰便是天大的了不得了。   “所以,秋桂你看,此时便是没了我,一切也会照常运转下去。”秦朔随口道。   “呸呸呸!”秋桂赶忙吐了几口唾沫,像是要霉头给唾掉,嗔怒道,“九爷莫要开玩笑,这样的玩笑开不得!”   见秋桂动怒,秦朔也收敛了神色,挠挠自己的脸颊道,“这是没有办法避免的事情啊,总有一天会面对的。”自打事业越来越步入正轨,秦朔得了空闲便会思索起日后的事情来。   “呸!”秋桂这下是真怒了,手中的文件拍得啪啪响,“九爷定然会长命百岁的!”   “那百岁之后呢?再者,人老还糊涂呢,万一我七老八十老糊涂,老年痴呆了可怎么办?”秦朔是真的忧心。   眼下一切都好,在自己的把控下一切都想着理想的状态发展。可是,以后怎么办呢?自己不想做皇帝,不代表旁人不愿意,那岂不是开倒车,自己的一切努力全都付诸东流了。所以继任者的选择真的很重要啊!   “那九爷您倒是娶亲生子啊!”秋桂冲着秦朔龇牙道,“亲手培养个合格的继承者来。”   “这不成的。”秦朔摇头,“孩子又不是我的工具,再说,整日管理政务又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万一小孩儿的梦想是当个闯荡江湖的游侠剑客呢?那不是耽误了孩子又耽误了天下百姓么。”   秋桂:.......哪怕跟在九爷身边将近二十年了,可自己很多时候依旧无法理解九爷的“奇思妙想”,自己大约是还有许多的“进步空间”吧。   “所以.....还是要推行选举制度吧。”秦朔摸着下巴琢磨着。   就在秦朔与秋桂一边“闲话家常”一边处理政务的时候,外头送来林锦的急信。   “这家伙......”秦朔蹙着眉接过信件,随信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个小木匣子。   自打林锦在定西城屠城后,秦朔便彻底将林锦视为陌路,年少时的些许唏嘘情谊全部化为云烟。东北方面的各项物产,无论是粮食盐,还是水泥、棉布,一律不得南下贩卖与林锦。   而林锦也不是个看人脸色的,秦朔这般做派,林锦也不舔着脸皮上门,竟然坚守定西城三年,又一举统一草原。   如今时隔三年,林锦的信件再度上门,秦朔总觉得不会是好事。   果然,一打开信秦朔的脸色就变了。   “九爷?”秋桂看到秦朔脸色大变,连忙上前询问。   只见秦朔眼中震惊,眼睛瞪得通圆,丢下信,大力打开随信一同送来的木匣子。   “竟是如此!”秦朔苦笑,跌坐回椅子里。   木匣子里装着的是一只弹弓,弓身阴铁木材质,通体黝黑发亮,一看便是经常被主人把玩。   秦朔记得这只弹弓,那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了,可又似乎就发生在昨日——这只巴掌大小的阴铁木弹弓是林锦送给自己的,八姐当初觉得好玩便拿了去,如今这小弹弓又从林锦的手里送到了自己这儿。   这说明什么呢?结合林锦信中所言,原来八姐和林锦的关系远不止于表面。   “快!快!”秦朔目龇欲裂,连声高喊,“让上京城里的钉子动起来,将阿爹阿妈撤出来!” 第132章   “九爷!九爷!稳住!”见秦朔失态的模样, 秋桂赶忙上前安抚,“莫要冲动行事!”   被秋桂唤回心神, 秦朔赶忙将木匣子推给秋桂, “秋桂,你看看,这是八姐拿走的那只弹弓吗?”   秦朔这会儿疑心林锦是在诈自己, 连忙向秋桂求证。   秋桂仔细打量那小弹弓,末了摇摇头, “这个弹弓没有入库吧。”但凡是秦朔的东西, 只要入库了的, 秋桂经手的,秋桂都记得,对眼下这只弹弓却没有任何印象。   “是了。”秦朔恍惚想起那日的情形, 自己被罚禁闭在家, 林锦给自己送来慰问礼物, 俱是些小玩意。当时八姐就在当场, 一眼就看上了阴铁木小弹弓, 秦朔便直接给她拿去玩儿了。因此这弹弓并未入库,秋桂不记得也是正常。   “九爷,这是怎么了。”秋桂放下小弹弓去看林锦的信。   秦朔并未阻止,拧眉道,“林锦说这三年来一直是八姐在暗中资助他发展势力。”   秋桂点头,“八小姐是有这个本事的。”   “呵,该说不亏是一家人吗?”秦朔捂额苦笑。   当初秦旭秦栖两兄弟为了稳住北疆兵权, 便想要养匪自重, 这个匪便是秦朔。而身在深宫的秦清和也同样选择了这条路, 不过她养的匪是林锦。   “她怎么敢的啊?难道不怕被反噬吗?”秦朔不禁感叹八姐的胆大包天, 林锦可是会屠城的疯子,八姐难不成以为对方对她有什么情谊?男人的情爱可是天底下最最虚无缥缈的玩意儿了。   比如现在,林锦给秦朔送来了弹弓,就是威胁。一是要求陈兵咸宁的秦旭撤兵,好叫林锦大军过境直逼上京城。二是要求秦朔不得过渭水,不得援驰上京。   “林锦何不直接将危险信送给在咸宁的三少爷?”秋桂疑惑不解。   “三哥收了信,会撤兵让道吗?”秦朔此时也从最初的震怒中回过神来,思维渐渐清晰。   秦朔分析道,“一旦三哥知晓林锦和八姐之间的事情,大概率会选择牺牲八姐也要将林锦堵在咸宁,绝不会放他北上。”   “而我......”秦朔轻笑一声,“该说林锦对八姐应该还有两分情谊么。”   危险信送到秦朔手里,依照林锦对秦朔的了解,秦朔只会绞尽脑汁,哪怕牺牲自己的利益也要保下秦清和。   “让上京城里的钉子们动作起来,不惜一切代价将阿爹阿妈带出上京城。”秦朔下令。   先前秦朔偏居东北,尚能保住真正身份不泄露。如今秦朔拿下七城,必将引来诸方刺探,再有一个知根知底的林锦在。倘若此次秦朔回绝了林锦的要求,那么秦朔相信,在自己拒绝合作的第二天,自己秦家小九的真实身份就能传遍整个大凤朝。   “那....几位小姐呢?”秦朔只交代不惜一切代价带出老爷老夫人,却没有提及兄姐。   “二姐、五姐、七姐那边,你派人去表明身份,告诉他们东北边儿的悍匪便是弟弟我,倘若他们愿意走,便接应她们出来,倘若不愿意,那就罢了。”秦朔继续道,“至于八姐那边......”   提起八姐,秦朔便觉头大,如今的秦朔根本摸不清自家八姐的想法和路数,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又想得到什么。   “八姐那边...”沉思两息,秦朔还是道,“也据实相告。”   “倘若八姐愿意信我,我便是烧了大凤皇宫也将她们母子二人接出来!”多年前,自己无法兑现的承诺,此次必然不惜一切代价去实现。   “大哥那边.....”提起大哥秦初,秦朔只余叹息。这几年上京城里、镇北府中发生的事情,秦朔哪怕不是全然知晓,可以知道的八九不离十。就大嫂高氏做的那些个事情,落到秦朔的地界上,那是要被当众斩首以儆效尤的。   “大哥那边不要管了。”秦朔狠下心来,“关键时候,护住虎姐儿便是。”至于瓜哥儿,秦朔没提。当年那个迂腐中带着可爱天真劲儿的少年已然面目全非,成了个五毒俱全的纨绔毒瘤。   得了秦朔的指令,秋桂一刻不停地开始安排调度人手,务必要赶在林锦发难前,在两日之内将秦家人给救出上京城。   秋桂退下,秦朔立刻唤来了彪叔、李副将等将领。   “九爷,换防已经到位。”一进屋彪叔便回禀,还以为秦朔是要询问七城守军换防的事情。   “不是这个事情。”秦朔双手背在身后,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最终在书房中的巨大舆图前停住。   “我要打这儿。”秦朔所指正是定西城的方向。   秦朔原本就没有渡过渭水河的打算,自己的斤两自己知道,拿下七城已经不易,不宜继续攻城略地。   可如今,林锦的威胁已经上门了,秦朔倘若再坐以待毙,那就真的蠢到家了。自己只是不想造成不必要的伤亡,可是不会为此做缩头乌龟。   再者,今日自己退让了,林锦就能放自己一马?就能放秦家一马?于是秦朔便决议调兵取道北疆进攻林锦的定西城,同时联合镇北军攻打草原。   “打定西城?!”彪叔和李副将俱是瞪圆一双牛眼,两人面面相觑,不明其中深意。   “林锦威胁我.....”   “打!!!”不等秦朔说明来龙去脉,李副将已经挥舞拳头,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彪叔瞧着同僚的马屁精行为,只无语翻了个大白眼儿,尔后道,“九爷,如果分出兵力去打定西,恐七城不稳。”定西城远在西南,倘若秦朔要打定西,兵线恐怕拉得太长。   “打定西,不如过渭水,攻上京啊。”条件反射性地拍马屁后,李副将的智商也回笼了,心里头迅速分析了一通绕道草原打定西的利弊,尔后迅速得到结论:打定西不如直接拿下上京城。   “九爷,咱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就差最后这一哆嗦了。”李副将鼓动着秦朔。   “等拿下上京,再攻定西,那不是一样的么。”   李副将的话令秦朔陷入沉思。一直以来秦朔都没有考虑过攻打上京城。即便是林锦今日这般威胁自己,秦朔也只是想绕道抄了林锦的老家,然后与三哥南北夹击,一举歼灭林锦。   “是啊,九爷。”彪叔也道,“那林家小贼威胁九爷,九爷担心的不就是陷在上京城里的亲人么被皇家害了么?既然如此,何必绕远路,打下上京城便是!”   顿时,秦朔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是我着相了,陷在死胡同里了!”   后方偷袭定西城只会令林锦忌惮,而彻底撕破脸皮拿下上京城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九爷,打吧!咱们有胜算!”李副将摩拳擦掌。虽然接连攻下七城,可是要李副将说,这攻城战打得一点也不痛快,对手全是孬种。这感觉就像自己与人格斗对决,自己这拳头才举起来呢,还没发力,对手就跪下求饶了。打得着实没劲儿。   “可是,要渡河.....”秦朔拧眉犹豫,自己的士兵大多是北方人,最最精锐的部队又是骑兵营。继续南下就必须要面临两个困境,一是渡渭水。   渭水南岸便是应孝,过了应孝,再过两城就是上京地界了。届时自己的士兵乘船过河,人还晕乎着呢,马还没站稳呢。早在岸边以逸待劳的应孝大军就能上了将自己的士兵收割掉一波。   即便秦朔方面最终能够攻陷下应孝,可必定伤亡惨重,这不是秦朔想要看到的结果。况且,应孝一战才是渡河第一战,拿下应孝后的每一战都将困难异常。   “九爷,咱们何不逆着渭河水西下,届时由河流分之直接进入上京城外的宝川河?”彪叔提出一个异想天开的主意。不渡河强攻南岸的应孝,反而乘船逆流往西,尔后进入渭水河流分支,正是上京城外的宝川河。   “咱们也没那么多的船啊.....”李副将张嘴反驳,下一秒却自己闭上了嘴巴,扭头看向秦朔,结巴道,“九爷....咱们好像是有船的哦....”   “船?”秦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李副将忙提醒道,“长芦盐场的大铁船啊!”   “可那还是试验品。”秦朔明白过来李副将所指的船是什么船了。正是蒸汽机被发明出来后,在秦朔的指点下,工匠们将蒸汽机应用到生产机械改良和运输工具的改进中去,不仅捣鼓出了半自动纺织机,还造出了烧煤的轮船和火车来。   “那船顶多算是个大玩具。”秦朔摇头。在李副将眼中无比厉害,简直就如海上巨龙一般的轮船在秦朔眼中还差得远呢,顶多算是个大玩具,根本达不到载人运输的水准。   “那就再研究研究!”在李副将的眼中自家九爷简直是无所不能的存在,干啥啥成。这会儿子李副将也不急吼吼地要继续南下了,只想大轮船造成的那一日,自己乘风破浪,直捣上京城,吓死上京城里的那些少爷兵。 第133章   远征定西还是渡河征伐上京, 这是个困难选择。虽然几位将领都一致提议秦朔渡河,一举拿下上京城, 可是秦朔心中依然犹豫。   秦朔心中明确知道, 一旦渡河,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情况,军队战损绝对直线飙升。   最终的胜利和士兵的伤亡到底哪个更重要?如果再给自己三年时间, 发展稳固七城,大力提升军备水平, 届时再举兵南下, 军队伤亡一定会大大降低。   “再等两天。”   最初的热血上头退去后, 秦朔终究冷静下来,没有下令挥军南下,只让众将领暂时按兵不动, 此时还不是最终一战的好时机。同时下令由彪叔带领两万骑兵取道北疆, 南下包抄定西城, 只围不攻, 制衡林锦。   “遵命!”众将领虽然不解秦朔此时选择停下南征的步伐, 但是依旧选择遵从秦朔的命令。   秦朔给自己留了两天的时间,这两天是给自己缓冲思索的时间,同时也是给滞留上京城亲人们的撤离时间。一旦上京城的亲人们成功撤离,秦朔便再也没有后顾之忧。   两天的时间真真是度日如年,渭城上空的信鸽来来回回不得停歇,一条条指令发出,一只只情报送达。   “唉, 我这些乖宝贝这两日都瘦脱相了。”关月手中捧着一只圆胖的信鸽, 一边给胖鸽子喂食一边取下信鸽腿上的情报竹筒。   “再吃它就要飞不动了。”秋桂翻了个白眼, 从关月手中夺过情报筒, 抢先看了起来。   “喂喂喂,大总管,你这不合流程啊!”关月嘴上嚷嚷着,却没有从秋桂手中抢回情报。   自打秦朔接手济世教残部后便制定了一系列事无巨细的工作流程制度。比方说,关月作为情报组组长,所有的情报必须经由他第一手过目后再分解给各分地区负责人,每一次的文件传递上必须留有经手者的签章记录。   “特殊时期,特殊对待。”秋桂手里捏着绢布,眉头紧锁,低声呢喃道,“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呢?”说罢,将绢布往关月怀里一丢,留给他记录归档,自己则头也不回地离开信鸽站。   “九爷。”离开信鸽站,秋桂直接往秦朔书房去,“我想亲自去趟上京城。”   闻言,秦朔的心不禁提溜起来,忙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秋桂快速道,“我前两日将半年以来上京城的情报做了梳理,结合这两日的信息反馈,我觉得咱们安插在上京城的探子已经反叛了!”   闻言,秦朔迅速有了决断,“你亲自去趟上京也好,多带些好手一起去。”   “至于叛变不叛变,又是何时叛变的,只等以后再追查,当务之急是将大家接出上京!”秦朔交代。   “九爷放心,必不负所托。”秋桂领命后便退下,点齐人马准备绕路过河。此时的渭水南岸布满了大凤士兵,秋桂想要从封锁中渡河南下着实不易。   秦朔在书房中来回踱步,脑中梳理这近半年来的种种事情,努力思索着自己可能遗漏的细节之处。   这半年来着实发生太多事情了,先是八姐产子,再是苏家造反,八姐封后,军权下放地方,各地群雄并起,秦朔顺势而为一举拿下七城。这一出出的大戏轮番上演,就没有个停歇的功夫。秦朔脑子乱成一团,无处下手。   两日时间一晃而过,上京城方面却迟迟没有回音,家人们到底是愿意撤离还是不愿,一个明确的答复都没有。   就在秦朔焦虑得恨不得自己亲身前往上京之时,秋桂的消息终于传了回来。   一指长的绢布上只有一句话,却说了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事情,“国公夫人病重,老爷夫人俱已离京。”   “这什么意思?已离京?!接应的人怎么没有接应上?是错开了?和大嫂病重有什么关系?!”秦朔一头雾水,脑中打结,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一碰上家人们的事情,秦朔的脑子就转不过来了。   “九爷稍安勿躁,秋大总管是个稳妥了,依照情报来看,老爷和老夫人应该安全无忧的。”关月在一旁开解道。   “这信息传递实在太落后太慢了!”情报信息如同雾里看花一般不明不白,秦朔心里如同猫爪挠心一般抓狂焦急。   “?”关月诧异地看了眼秦朔,心道他们济世教的飞鸽传信已然是当世最快,难不成还有比这更快的传信方式?   “当然有。”想起这茬,秦朔掏出随身的工作记录本在上头记上一笔“信息传输,无线电电报发明”。可是要搞无线电,自己首先得有电啊!   “这事儿等以后再说。”一口吃不上个大胖子,秦朔只将这突如其来的想法给记下,等日后再去研究。这日后或许是十年后,兴许是二十年后,秦朔只在本子上记下,日后再一条条地去完成实现。   “能有多快速?”关月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心里依旧好奇。   “大约是转瞬即达吧.....”正说着话,秦朔顿时顿住,明白过来是哪里不对劲儿了!是时间不对!上京方面给自己寄过来的书信时间不对!   “把两年以来上京城来信收件台账目录给我拿来!”秦朔忙道。   对应收信台账里记录的收信时间一看,很多被忽略的事情就浮出水面了。   自打秦朔去了北疆,秦老爷子和秦老夫人写给秦朔的信件间隔时间都非常稳定,除了过年过节的日子,其余时间大约是两个月一封信件的频率。   可是这个稳定的频率在今年却出现了波动,时而三个月一封,时而时而四个月才有一封。而秦朔忙于政务竟然也没发觉这一点!发信频率的变动意味着阿爹阿妈所处的稳定环境发生了变化!   “会是什么事呢?难道是病了?”一种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恐慌浮现在秦朔的心头。   就在这个懊悔与忧心的交织中,秦朔终于等来了从上京城回来的秋桂。   “老爷夫人早就不在上京了,咱们的人也早被老爷夫人发现了。”两句话,秋桂便道明了上京城里的现状。   “咱们安插在侯府...不,现在叫国公府了。”秋桂如何不知秦朔的心焦忧虑,长途奔袭归来,刚下马便来向秦朔回复,此时说话连嗓子都是干哑的。   “先喝口水缓缓。”秦朔为秋桂倒上一杯茶,这会儿见秋桂脸上不见焦急,反正有种喜悦之色,秦朔便知上京城里的事情没糟。   咕噜一口喝完一杯茶,秋桂继续道,“咱们安插在府中的暗探也不知道是何时被老爷夫人发现的,总之,近一年来咱们收到的府中情报全是探子们胡编乱造出来的。是老爷和夫人的要求。”   “然后呢?”对此秦朔倒也没有大意外,毕竟阿爹纵横战场多年,阿妈又是个内里锦绣治家有方的,自己安插进侯府的探子被发觉一点不奇怪。只是没想到自己的探子不仅被发现了,还在不知不觉中被阿爹他们反手利用了一把。   “今年开春,老爷就病了,说是见不得光、吹不着风,要静养。于是老爷和夫人就搬去了太夫人曾经住的院子,还免去子孙们的晨昏定省。”   “九爷莫担心。”秋桂忙安抚秦朔,又道,“老爷不是真病了。”   “应该是装病,后来就悄悄离开上京城了。”秋桂继续道,“老爷夫人院子里的老仆们都被遣散了,只留下了咱们安插的几个暗探,为老爷夫人做掩护,同时还向咱们传递府上一切皆安的假象。”   “那么,阿爹他们去了哪儿?又为何要走?”秦朔追问。   秋桂摇摇头,“应该是为了国公爷一家。”   根据秋桂从反水探子身上问出的情报,秦老爷子和国公夫人高氏大约是一前一后病倒的。只是秦老爷子是装病,高氏却是真病了。准确来说不是病,而是中毒,下手的正是秦老爷子。   “国公夫人近些年来着实不着调。”说起高氏,秋桂毫无敬重,在她心中,她只有一个主子,就是秦朔。   “老爷他们应该早就想好了退路,走之前先处理了国公夫人,如此一来,府上便就难再闹出祸事来了。”没了高氏的撺掇,秦初为人保守,便是有了泼天权势也难生是非。   “那么,阿爹他们去哪儿了?可是回了老家?”这会儿追究先前发生的事情已然没什么意义了,关键是要后续该怎么动作。   “没有。”秋桂摇头,“秦家寨那边已经遣派人去核实了信息,老爷他们没有回去。”   “那是去哪儿了?!”秦朔心焦。如今大凤皇朝狼烟四起,各地起义军不断,两个老人家悄悄离了上京,又没回家,这是去了哪儿?难不成被哪一方的势力给截胡困住了?   “老爷他们离京的时候,战乱尚未显现呢。”秋桂安抚道。   “那会去了哪儿。”秦朔天南地北地想了一圈,着实想不出两个老人家会去了哪儿。   “九爷,老爷当年征战四方,各地产业应当颇多的。”秋桂提出一种可能。   秦朔想起自己初到北疆是见到的庄子。当时老爹是怎么说的:一个小田庄,给你落脚用。   旁人眼中战斗碉堡=秦老爷子的小田庄子。   恐怕在大凤朝各地,秦老爷子的小田庄子还有许多。   想到这儿,秦朔终于心安了一些。随即又不解,委屈道,“阿爹为何不直接来我这儿?!”要知道,自打在东北站稳脚跟,秦朔便三番五次邀请阿爹他们北上,可是每次的信送出都是石沉大海。   “九爷,老爷恐怕是为了你思量考虑的。”秋桂说出自己的猜测。   “一旦老爷来了您这边,九爷您就难做了啊。”   父母是阻挡在子女与死神之间的一道墙,也是将子孙后代们拧在一起的纽带。一旦父母不在了,硕大的家业也是说散就散了。   一旦秦老爷子和秦夫人来投奔秦朔了,那么面对哥哥、姐姐、嫂子、姐夫亲戚朋友们的各种要求,秦朔该怎么办?应不应?允不允?秦朔看着爹妈的面子上还能不管吗?   而如今秦家老夫妻不知去了何处,秦朔做起事来也不束手束脚了。   “竟然是如此吗?”听了秋桂的分析,秦朔有些愣神,喃喃道,“这倒像是阿爹阿妈会做的事情。”   “可是他们至少也吱会我一声啊,说好要坦诚相待的呢?!我也会担心的啊。”恍然间,秦朔这才发觉自己和家人们真的是越走越远了。 第134章   “阿爹那边不要放松, 派人手去找。”秦朔交代。如今外头兵荒马乱的,手里有几个本钱的都能拉起一个山头来。哪怕阿爹留有后手, 可是两个人老人家年纪都大了, 都是高龄老人了,一点子风吹雨打都能要他们好看,更何况如今外头这风雨飘摇的世态呢。   秋桂点头, “九爷放心,人手已经派出去了。”猜测归猜测, 不真正找到秦老爷子他们便一刻不能安心。   “其他人呢?”知晓爹妈早已离开上京, 秦朔稍松一口气, 剩下的便是几个姐姐家的转移了。   秋桂摇头,“三位小姐如今都家大业大的,儿女成群, 哪怕知晓北边的天道义军是九爷您领军的, 她们也不愿离开故土。”   说着, 秋桂欲言又止道, “大少爷如今是镇国公, 八小姐又是皇后,小少爷是太子......”   换而言之,三位姐姐都劝秦朔早日手上,顽皮过过瘾就算了,自家人造自家人的反算是怎么一回事?   “竟然是这样......”秦朔愣住,不死心地又问,“姐姐她们都不愿意来我这儿?”爹妈不投奔自家, 姐姐们也不过来, 自己就这般不值得信任?   “九爷。”秋桂轻声开解道, “如二小姐那般, 重孙子都抱上两个的,早已习惯了上京生活,又姻亲盘错,让她阖家搬迁,这谈何容易。”   “再者,在小姐们看来,大少爷如今大权在握,三少爷、四少爷在地方手握重兵,皇家唯一的子嗣又是秦家的,她们自然不愿来九爷您这儿冒险的。”   “是我天真了。”秦朔点头。自己在东北地界扎根发展数年,又是晒盐,又是挖矿,又是革新发展,自觉事业干得热火朝天。可是落在姐姐们的眼中自己不过是小孩儿任性,甚至劝自己早日收手,莫要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造了自家的反。   “那八姐呢?”秋桂只说了三个姐姐的拒绝,却还没提到如今已是大凤皇朝皇后的秦清和是什么反应。   “八小姐.......”秋桂面色发杂,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八姐和林锦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资助扶持林锦的?她难道不知道林锦屠城的事吗?”无论如何,秦朔都无法与曾经犯下屠城恶行的林锦和解。   “八小姐她陷入太深了。”秋桂摇头,“也许一开始只是怨恨世道不公,只是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去改变、争取些什么,可是,就如九爷您曾经说过,当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你。屠龙的勇士有朝一日会变成被屠的恶龙。并非所有人都如九爷您一般能够坚守初心不变的。”   曾经的秦清和天真、热血、嫉恶如仇,心中自有一套正义秩序。哪怕是面对攻讦秦家的书生们,也不过是打闹一番算了,并未真正下手绝人前程。   而如今,秦清和已经和曾经的自己越行越远,为了利益甚至会和一个背负千万无辜者性命的屠夫合作。   “八小姐说,祝愿九爷您鹏程万里,一展宏图。”秋桂转述道。   “然后呢?八姐还说什么了?”秦朔追问。   “八小姐说,她不后悔。”   “既然如此,我也祝八姐得偿所愿。”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要走,八姐既然无怨无悔,秦朔也不在纠结,自己已经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剩下的便是尊重各自的选择罢了。而八姐那么既然已经知道林锦的威胁,应该也会有所行动应对的。   “上京城那边不要放松,继续盯着,倘若有不对.....”秦朔终究不是个理性至上的人,最终还是不放心地叮嘱交代,“至少要护住大家的性命。”活着才有希望。   将上京城一通繁杂事情打包丢进脑子里一处角落,屏蔽掉辗转复杂的情绪,秦朔收敛心神着手眼下的各项工作。   这几日因为林锦的一封威胁信,秦朔只觉自己脑子变成一团浆糊,工作的时候更如同灵魂出窍一般,如今终于回过神来,心踏实了,脚也落地了,工作效率一下就高了。   “报!急报!”正处理着政务,外头传来急报。   “何事?”秦朔唤人进屋。   “大胜!定西城大胜!”所谓急报竟然是捷报。   “详细报来。”秦朔心中疑惑,自己当初让彪叔率领两万骑兵南下,下令对定西城只围不攻,这会儿子何来的大胜?   “是定西城守军投降了!老百姓给咱开的城门!”前来汇报的通讯官一脸喜色,“起先钱将军还不敢入城,疑心对方想要关门打....呸呸呸,什么狗!”   “是担心有诈。”通讯官倒豆子一般将定西城的军情细细道来。   简单来说就是秦朔大军压境,本来只想威胁林锦莫要轻举妄动,谁知林锦为了一鼓作气攻下上京,举兵北上带着的全是心腹亲兵,留守定西的不过是些老兵残将。   林锦的管理方式本就高压血腥,定西百姓只是敢怒不敢言,如今大军压境,又大听说外头的军队是东北来的天道义军,顿时心花怒放起了心思。   这还要归功于秦朔这几年的舆论宣传工作做得好,唐海、长芦两县几乎成了神话故事里的世外桃源,上到鹤发老人,下到垂髫小儿,人人能吃饱穿暖,这还不算是神话故事么。   于是定西城里的百姓便结成了一股势力,下药反攻了定西城的守军,尔后打开定西城的大门迎接秦朔的天道义军——反正再也没有比如今更加糟糕的局面了,一旦林贼造反成功,他们定西城将会沦为永黑地狱。倒不如就此放手一搏,说不定能终结了定西城的苦难。   “九爷大喜啊!”   “九爷,如此民心可用,咱们不如趁此机会,与咸宁大军,前后夹击,一举灭了林贼!”虽然同为造反大军的一份子,可是秦朔这边的将领们大多瞧不上林锦,只觉林锦实在没品——自己造反是为了救百姓于水火,为了大爱大义。而林锦完全就是个屠戮刽子手,如此对比之下,立马高下立见。   秦朔也没料到自己竟然未费一兵一卒直接拿下了定西城,思量片刻后立马同意了诸将士的建议,继续增兵定西,包抄林锦的后路,与咸宁的秦旭形成合围之势。   如今士气大盛,又有民心加持,此时不出手,又更待何时?!   秦朔这边紧锣密鼓地调度军队远征,另一边上京城大凤皇宫里皇帝代政拿着手中的告密信,面色黑如锅底。   “皇后你怎么看?”代政压着满腔炉火将密信丢在秦清和面前。   秦清和似是没看出皇帝的情绪,气定神闲地拿起密信看完,淡淡道,“陛下该不会真相信了信中肖小所言吧?这显然是无稽之谈,我家小九弟才几岁?能有那般大的能耐?”   告密信自然是出自林锦的手笔,信中将秦朔的家底抖了个底朝天,从秦旭两兄弟养匪自重,再到秦家小九占领唐海、长芦二县又举兵南下的事情说得个明明白白。   “陛下,这定是林家小贼的离间计,为得就是让陛下与我秦家离心离德啊。”秦清和眉头一挑,笑道,“陛下,如此关键时刻,您若是连秦家都不信,还能去信谁呢?”笑颜软玉间无处不透着讥讽威胁。   “秦清和!”代政被激怒,脸上红涨得如猪肝,“你!你!”   代政一腔怒火无法宣泄,因为他知道此时的自己除了秦家真的是无人可用了。   上京城需要秦家老大护卫,南边的林贼需要秦家老三去抵挡,疆域的北门需要秦家老四去驻守,放眼看去,整个大凤皇朝都落进了秦家人的手中。   代政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境地,明明自己也想做个为国为民的好皇帝不是吗?为什么苏家要反?秦家也要反?更加可悲的是,自己明明知道秦家要反,却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只能装作不知道。   原以为自己是执棋人,苏家、秦家不过是自己手中的棋子,如今回头再看,自己才是彻头彻尾的棋子,何其可笑可悲。   “陛下想做个好皇帝,可我秦家也不过想做个好将军罢了!”秦清和霍然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代家皇帝,“可是你们代家给我们机会了吗?!”   “我秦家儿郎在边疆流血卖命,却成了世人口中的虺蜴豺狼,凭什么啊!?”多年来压抑在心中的怒火终于爆发,秦清和厉声质问着代政。   “既要马儿跑得好又要马儿不吃草,你代家不仅不给马儿吃草,还让马儿背上恶名,凭什么啊?!”   “我家阿爹耄耋老人了,他和阿妈想要落叶归根回老家,你代家也不许。凭什么啊?!”   “就凭你们是皇帝?!”秦清和讥笑反问。   “你!你!你!大逆不道!”代政此时才知秦清和的心中对皇家有多少的怨恨,自己竟然和这样的毒妇同床共枕,何其可怕!   “不道?什么道?你代家的道?这天下的道?”秦清和不屑,“天道本就不公,逆了又如何!”   “你疯了!”代政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女人,无法将这个气焰嚣张、睥睨天下的女人和那个温柔小意的天真淑妃联系起来。   秦清和傲然道,“臣妾没疯,我只是觉醒了。”   看着震惊又慌张的代家皇帝,秦清和的心底生出一股快意来,心道,原来这就是权力的滋味,可以不必摇尾乞怜,可以心中如何想便能如何说,这是权力,这是自由!   “来人啊,给陛下送上一杯安神茶,祝陛下一夜好眠。”秦清和扬声唤来宫女伺候。   “你!”代政瞪着秦清和。   “陛下安心。”秦清和又恢复了温柔小意的模样,“真的只是安神茶而已。” 第135章   “秦九!没想到, 最后竟然是你。”天机城外,铁甲压城, 林锦双目赤红地望向城下, 心中各种思绪翻江倒海,最终只化作了一腔怒火。   “林锦,道不同不相为谋。”秦朔率领大军取道北疆, 一路南下,绕道林锦大军的后方与咸宁城的秦旭形成合围之势, 最终将林锦逼困于天机城, 如今终于到了最后一战。   “屁!什么道不同?你我有何不同?”林锦站在城墙上狂笑, “都是造反,你我有何不同?!”   秦朔不欲与林锦多辩,他清晰地知晓自己与林锦有何不同, 并不会被林锦的三言两语给绕进去。自己举兵而起, 是为自己、为家人, 可也是为了天下百姓。至少三年来, 东北地区在自己的苦心经营下一派欣欣向荣, 不提百姓安康,可是至少大家能填饱肚子了。   而林锦举兵全然是为了自己的仇怨和死心罢了,他甚至没有考虑过拿下天下后该要怎么治理,定西城便是前车之鉴。   “你我自是不同。”骑在马上,秦朔扬声道,“林锦,投降吧, 你输了。”   “你我自此恩断义绝!就如此弓!”城墙上的林锦掷下一物, 正是秦朔曾经回赠给他的射日弓, 火红的弓身十年如一日的鲜亮, 犹如烈火流星一般划过阴沉的天空最终坠入荒芜大地。   “放!”射日弓坠地的一刻,林锦下令进攻,一颗颗轰天雷向着秦朔大军冲去。   “结阵!退!”秦朔大军行动迅速,面对轰天雷的袭击,高举盾牌直接撤退。   “九爷,不若派敢死队强攻炸了城墙?”彪叔提议。   和以前的战役不同,林锦的手中亦或火.药,秦朔想要向往常一样凭借着热武器的优势攻下天机城显然不可能,此战必然伤亡惨重。   “九爷,莫要犹豫,打仗怎么可能不死人?拔刀必见血!”彪叔是看着秦朔长大的,如何不知道秦朔的弱点,从来都是心不够硬。   “九爷,我等愿为先遣军敢死队炸城门!”一众士兵跪下请命。   “我们的命是命,城中百姓的命也是命,咱们虽然能够将林贼困死城中,但是届时城中百姓亦是死伤无数啊!”士兵们觉悟非常高,他们知道自己不会为了自己在战斗,而是为天下人在战斗,只能说秦朔的思政教育的确做得不错。   “倒不如一鼓作气拿下天机!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莫要着急。”秦朔如何不知手下的急迫,一旦打败林锦拿下天机城,那就相当于占领了大凤皇朝的半壁江山,江南的苏家不足为惧,一群书生老爷罢了,上京城被南北围困更是不成威胁。   拿下天机城对于秦朔方面而言就是个分水岭、里程碑,众将士们悍不畏死,只想拿下天机城。   “他们的轰天雷难道能从早投到晚?”秦朔斥责道,“胜利在望,难道一天两天都等不了吗?自是要伺机而动!将战损降到最低。”   被秦朔一斥责,众将士终于安静下来。就在这时,营帐外头有小兵来报,随之进来的还有一个白面小郎君。   那小郎君虽是男子打扮,但是众人一眼还是看出了对方实则是个小女娘。   “她拿着九爷的印鉴。”小兵红着脸,不敢去瞧身边的白面小郎君,羞涩得很。   “见过九爷。”相较之下,那男扮女装的小女娘倒是落落大方极了,在一群大老爷们中间丁点没有不自在。   “这是八爷的亲笔信件。”小郎君自怀中掏出一封信件,信封上盖着的竟然是大凤皇后的印鉴。自称八爷,盖的却是皇后印鉴,此信正是来自秦清和。   秦朔心情复杂地接过信,问道,“各地战乱,你一个小女娘怎么来这前线的?”   秦朔原本的意思是想说外头太危险,让一个女孩子家孤身一人千里送信似乎不太妥当。即便是到了后世,一个女孩子单独出门,家人也会担忧的啊。   秦朔本是好心询问,谁知那小女娘立马如同小刺猬一般竖起尖刺,下巴一扬,傲然道,“这世间的路难不成只有你们男儿家能走,我们女人便走不得了!”   见女孩儿反应如此激烈,秦朔只抿嘴不再多言,转而细细看信。信正是秦清和的亲笔信,字迹也是秦朔熟悉的字迹。   信中秦清和与秦朔交易,自言她能够令秦朔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拿下天机城,而秦朔则必须承诺拿下天机城后就收兵,上京周边地区以及江南地区归她秦清和所有。   “你还要去天机城给林锦送信?”秦朔问送信的小女娘。   小女娘面色诧异,显然是没料到秦朔竟然预料到了自己下一步的动作。诧异归诧异,小女娘却没有回应秦朔的话,只撇开头躲开秦朔的目光。   秦朔想不明白,自家八姐和林锦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八姐哪儿来的底气和自信能够令林锦收手?   秦朔挥退营帐中的众将领,只留下几个贴身护卫,尔后问道,“你是八姐的心腹吧,八姐和林锦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女娘听秦朔称秦清和为八姐,脸上的愤懑之色淡了些,可是面对秦朔的询问依旧闭口不言,嘴巴紧得很。   “我也是为了你的性命考虑。”秦朔温声道,“两军交战,林锦已是困兽,你此时去给林锦送信,不是送死吗?”   谁知小女娘根本不领情,脖子一梗,傲然道,“死则死矣,为大义而死,死得其所!”   瞧着悍不畏死的小女娘,秦朔无言扶额,心道,自家八姐这是培育出了一支什么样的队伍啊,理想信念之火简直堪比灼灼烈日,亮得人眼花。   “你让我考虑一下。”秦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给双方一个缓冲。   “你先休整一下吧。”秦朔命人给小女娘送来清水和饭食,自己则思索着了八姐的意图。   所以.....八姐是真的要做女帝?所以才会想要上京和江南地界?总不至于是为了代家皇帝要的两块地吧。   可是八姐又凭什么觉得林锦会因为她的一封信而束手就擒呢?总不至于是真爱吧?先前林锦可是已经将八姐给出卖了,便是有情有爱那也绝对不多。   所以是为何呢?秦朔想不通,便不再去想,转而权衡起利弊来,到底要不要答应八姐的交易呢?   秦朔不自觉地掏出手中的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强攻天机城=战损无数=下一步拿下江南和上京,一举解放整个大凤皇朝。   选择合作=减少人员损失=自此收兵,同时也意味着秦朔将失去江南、上京两块最为富硕的地区。   可是,自己又不是要当皇帝,也不是要一统天下,所以无法全部攻下大凤朝又没什么好惋惜的。上京、江南富硕又如何,自己培育粮种、改良土壤也一样能够达成丰收。   只一瞬间,秦朔便知晓了自己的选择:以最小的人员伤亡达成天下暂时性的和平。   “我同意了。”   “九爷!”众将士不解,胜利就在眼前,为何就此鸣金收兵?!   “性命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至始至终,秦朔都不愿意选择发动战争。只是军权下放地方,眼见天下大乱在即,秦朔才挥兵南下。   “我想要的从来不是一统天下。”秦朔再次表明自己的心迹。   几个将领面面相觑,此时此刻才真正相信秦朔他是真的不想做皇帝!不是为了名声而三推三让。   “你们刚才说得很好。”秦朔看向刚刚几个自告奋勇为敢死队的士兵,“城里百姓的性命是性命,可你们的性命也是同样宝贵的!”   至始至终,秦朔都不想战,如今有了不战的希望,哪怕希望渺茫,秦朔还是愿意一试。   “下面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在秦朔的地界上,遇事不决就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   “我支持九爷。”彪叔第一个举手发言,“试一试又不会有损失,倘若可以不战,和平拿下天机城也没什么不好。”   “至于上京和江南。”彪叔在舆图上一指,分析道,“届时我们南北连城一片,上京和江南被我们包围住,相当于国中之国。”   “如果我们能够一直保持兵强马壮,自然无惧他们。再者,就如同定西城一般,我们这边的老百姓吃好喝好,过神仙日子,那两地的老百姓说不定看着羡慕眼红,从里头给咱开城门,也是很有可能啊!”   想起定西城的神奇遭遇,众将领都默了,觉得彪叔所言的确是很可能发生的事情。   “总之,先试一试呗。”   最终,众人还是一致同意了秦朔的提议,秦朔方面挂出了免战旗,送信的小女娘孤身一人前往天机城劝降。   夜风卷起,阴云低垂,送信女娘瘦削的身影宛若一页落叶随风卷入了天机城里,再也没了踪迹。   “九爷,这行吗?咱们真不要护送她?”一群大老爷们看着小姑娘孤身涉险的身影,心中具不是滋味。   “这是她的选择,她的骄傲。”秦朔淡淡道。以强者的姿态去主动庇佑他人,实际上也是一种高傲不是么。   看着天机城门打开又关上,所有人都眼巴巴等着后续,秦朔则在思考,一旦林锦投降,自己该如何对待他?首先杀降不详,这不和规矩,可是让秦朔去接纳一个屠城的刽子手,秦朔做不到。   林锦手下的军队又该如何收编?此时天机城里的士兵全是林锦的心腹,不乏穷凶极恶之徒,自己同样无法接纳下这只队伍。   思来想去,秦朔只相处一条出路,便是连同林锦将这些罪行累累的之人通通送去劳动改造,一辈子在矿上劳作。   然而,秦朔的诸多设想终究是要落空了。   夜幕低垂,点点星子爬上了夜空,一直没有动静的天机城城墙上忽然点亮一串火把,跳动的火焰映照着夜空一片橘红。   “秦小九,莫要躲在女人身后做缩头乌龟!你要战便战!”火光之下,林锦面目狰狞若凶兽,他右手高举红缨枪,而枪杆上挑着却是个热血未干的头颅,正是那冲着秦朔高傲扬眉的送信小女娘。   一朝算错,误了卿卿性命。   那个踌躇满志,倔强地说着“这世间的路难不成只有你们男儿家能走,我们女人便走不得了?!”的小女娘,至此再也走不得人间的路了。   那个悍不畏死,傲然说着“死则死矣,为大义而死,死得其所!”的小女娘,真的便这样死了。   这一战打得极其惨烈,在送信的小女娘惨死之后,秦朔和林锦之间再无和谈的可能,除了决一死战,再无其他选择。   浸染着火油的长箭如同一条条火龙扑向城墙,火光冲天,天地失色。一个个轰天雷如同倒豆子一般从城墙上倾泻而下,爆炸此起彼伏,大地为之震颤。   秦朔举着望远镜探查前线战况,只见敢死队员们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向着天机城门冲去,爆炸炸翻一批,又一批紧接着跟上,他们头顶着盾牌,悍不畏死地冲击。   终于,漫天的火光中,有敢死队员抵达了城墙根下,刚要引燃火信却被墙头上推下的巨石砸了正着,顿时萎然倒地。   秦朔放下望远镜,双目赤红,此时此刻,战争的残酷才真正在他眼前展现,真正的人命如蝼蚁,战争便是一头巨象,轻易一脚便是无数性命的断送。   先前的战役都太顺风顺水了,如今碰上同样手握热武器又陷入穷途末路的林锦,秦朔想要赢就只能用人命去填。   攻城战才仅仅是一个开始,外城门破了还有防御用的瓮城,破了瓮城又有巷战。战线的每一步推进都是用人命堆砌起来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每一个瞬息都有人命被收割,当月影西沉,爆炸声终于渐渐平息下来,是林锦方面终于快要弹尽粮绝了,这也到了秦朔方面的最终反击时机。   爆炸声、厮杀声、兵刃交接之声不绝于耳,这场战斗一直持续到第二日的黎明才渐渐平息,此时秦朔大军已经攻破城门,与林锦的军队在天机城的大街小巷中戮战了一整夜。   当朝阳升起,就连荒野山林间漂浮的薄雾都是血红色,不知是因为朝阳的印染,还是因为一整夜的厮杀流血。   “九爷,林贼已经服诛!”通讯官传来捷报,一脸的喜气洋洋,他的手中捧着个方正的木盒子,打开一看,正是一脸血污,双目瞪圆,死不瞑目的林锦头颅,盒子里已经撒上了保存头颅的盐霜。   “这是林锦?”秦朔无法将眼前这个透着不甘与怨愤的头颅和当年上京城中鲜衣怒马、张扬恣意的少年郎君联系起来,恍惚间一种此非人间的感觉萦绕上心头。   “正是!”通讯官肯定道,“多方指认考察,这就是叛军首领林锦!”   秦朔当然知道眼前的头颅就是林锦的,他只是觉得不可思议而已,只觉一切如梦似幻,自己怎么就一步步走到如今了呢?即便面对昔日旧人的头颅都能淡定如常呢?自己上辈子可是连鱼都没有杀过。   秦朔只觉自己被割裂成了两个人,他的心中翻江倒海感慨万千,可面上却早已习惯了保持平静无波。   “清扫战场,救护伤兵。”秦朔下令。至此,天机城以南的大凤版图全部纳入了秦朔囊中。   “小九,下一步什么打算。”秦旭掀开营帐门帘,看到的便是靠在椅背上,双目愣愣的秦朔。   “这是怎么了?”秦旭忙关切询问。   “三哥。”如同木头人一般的秦朔在秦旭开口后才似活了过来,“三哥,天机城一战死了近三万士兵。”想起抚恤金发放表上触目惊心的数字,秦朔便觉得自己下辈子入无间地狱都无法偿还这些血债。   “原是如此。”秦旭笑道,伸手撸了一把秦朔的头顶,就如幼时一般地夸奖道,“小九已经做得特别棒了,你提前结束了这乱世,不是么。”   “否则,牺牲的就不仅仅是这三万人了,兴许是三十万,三百万。”秦旭作为战场老将,心理素质自是一流。   “可是....”秦朔如何不知这样的道理,可是如此自我安慰并不能改变一个现实,那就是自己将这三万士兵带出东北,却再也没能将他们带回去。   “哥,我不想打了。”想起秦旭刚刚所问,秦朔直接表明自己的心迹,“接下来我只想修养生息,恢复民生,至于上京和江南,八姐想要,就留给她好了。”   “我不想继续打了。”一将功成万骨枯不仅仅是一句诗而已。   “上京和江南定不会如同天机城这般难打的。”秦旭不能理解。   秦朔摇头,“江南苏家不是表面上那么弱的,虽说书生造反三年不成,但是苏家积蕴百年,势力盘根交错。”经过天机城一战,秦朔完全不想再起战火了。   秦旭见秦朔心意已决,便不再相劝,豪言道,“日后哥哥我只管练兵打仗,后方就全交给小九了!”往日那种自己在前面冲锋陷阵,还要时刻提防着后方自己人捅刀子的日子终于要过去了。   “定不负期望。”秦朔笑着应道。 第136章   番外一   “陛下, 您看,我就说, 我家小九定然不是山匪敌寇吧。”秦清和手中捧着红木盒子, 哪怕填充了许多香料做掩盖,腐臭味已经溢散开来,充斥了整个大殿。   “你个疯婆子, 滚开!”代政以袖掩鼻,被逼得连连后退。   “陛下, 你别躲啊。快来看看, 这可是你欲杀之而后快的林家小贼。小九给您送来了。”秦清和笑不达眼底, 只一个眼色,便有宫人上前将代政制住。   如今的大凤皇宫俨然落入了秦清和的掌控中,所有的宫人都知道, 想活着, 就得跟着秦皇后走, 谁让她有一群手握大军的兄弟呢。   “放开朕!”代政甩开官人的制约, 嫌恶地看向木盒里的头颅, 尔后死死盯着秦清和道,“贱妇有什么可得意的?!你既嫁入我代家,生是代家人,死是代家鬼,你那好弟弟既然造了代家的反,难不成还会饶了你这个代家妇的性命?!”   “还有你那宝贝儿子,自然也不得好死!”代政狂笑着。   “你不懂。”秦清和冷冷睥睨着代政, 傲然道, “小九他啊, 永不与他人同。”   说罢, 秦清和下巴一扬,示意宫人将代政带回后殿“喝茶”休息去。   硕大的宫殿里只剩下秦清和,以及林锦的头颅。   “啪嗒”一声,秦清和关上木盒,唤来门外守着的心腹宫人,“烧了吧,骨灰撒到宝川河去。”   头颅在此,身子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大约已经归于天地之间了吧。既然如此,头颅的骨灰洒进宝川河,也算是终归于一了。   这下,大殿内便只剩下秦清和一人了,只听她低声喃喃道,“为什么不合谈投降呢?小九可从来不打不胜之战的啊。”   “是不相信我吗?”   空旷的宫殿内哪怕只是细语呢喃却依旧清晰无比,就像是被放大数倍的寂寥,每一分孤独都毫毛毕现。   “娘娘。”外头传来觐见声,正是秦清和提拔的女官。   如今的大凤皇朝已经名存实亡,大凤皇宫的实际掌权者便是秦清和。在和皇帝撕破脸皮后,秦清和便愈发行事大胆,再也不遮遮掩掩,上至朝堂,下至后宫全都被安插上了自己的人手,而这些人大多是女娘。   和秦朔开办女子学校,教化鼓励女子走出家庭的草根路线不同。秦清和是从权贵人家选拔女子入朝为官,参与管理政务。一方面,只有权贵人家的小女娘有机会读书识字,另一方面也可借此笼络朝臣,安定人心。   “国公爷求见。”女官来报。   随着女官一同进殿的还有如今的镇国公秦初。倘若秦朔在此一定会大吃一惊,眼前这人竟然会是自家大哥?!   曾经的秦初虽算不得丰神俊朗,但是毕竟武侯家出生,至少身姿挺拔,自有一番风度。而眼下的秦初俨然胖成了一个圆球,不仅顶着一个将军肚,就连脸盘子也胖了两圈。   “大哥,你还是注意些身体为好。”瞧着秦初的模样,秦清和皱眉。   其实这也怨不得秦初,自打继承了镇北侯的爵位,秦初每日都觉得压力山大,就像头顶上悬着一把剑一般不得安稳。   而这种不安还无处可以诉说,家中妻子不能理解自己,外人面前又不敢多言。因而秦家家风颇严,又在淳朴乡间长大,秦初也无任何不良嗜好。   巨大的压力无法排解,秦初只能通过满足人类最原始的本能“吃”来排解内心巨大的恐慌和压力。长年累月之下就成了如今这般肥硕的体型。   “八.....皇...”秦初张着嘴,手脚无处安放,既不知如何称呼合适,也不知怎么行礼恰当。   “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秦清和挥袖,命人给秦初搬上座椅。   “八妹,爹妈不见了!”屁股刚刚落座,秦初便直接放了大雷,惊得秦清和唰一下起身。   “什么叫不见了?!!”秦清和大吼。   “就是不在府里了啊。”秦初被秦清和一声吼惊得也坐不住了。   “两个活生生的人在府里不见了,你作为一家之主,作为儿子,你不知道?!”秦清和气结,连射.弩一般地发问道,“什么时候不见的?下人们呢?是自己离开,还是贼人绑走了?”   秦清和问了一通,秦初一个也答不上来,愣愣道,“应该是自己走的,走了一段日子了。”   “先前阿爹不是病了么,免了我们的晨昏定省,今年事多,逢年过节也没有操办,这不就.....”秦初为自己找着借口。可是无论怎么解释都无法掩盖他同住一府却连爹妈失踪都不知道的事实。   秦清和扶额叹息,无奈道,“院子里的下人们呢?都看管起来没有?”   秦初连忙点头,“都审问了,下人们只说都是爹妈自己走的,故意瞒着咱们的。”   “八妹,爹妈都离京了,我们怎么办?”发现阿爹离京后,秦初就像丢了主心骨,一下子没了主意,只想离京找阿爹去。   “呵?”闻言,秦清和冷笑,“走?我们都走到这一步了,为什么要走?!”   如今的上京城,秦初握军权,秦清和掌朝堂,而秦初又是个懦弱的,实际大权都在秦清和手中。如此大好场面,秦清和怎么会离京。   “八妹,咱们不能做千古罪人啊!”秦初劝道。   “我怎么会是千古罪人?”秦清和诧异反问,长袖一挥,傲然道,“我必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世界自此将会不同。男子一手遮天的日子将一去不复返了!”   “大哥,你有兵,我有权,你在害怕什么?”秦清和不解。   “八妹,你这是大逆不道啊!”秦初痛心疾首。   面对这样的秦初,秦清和不欲多言,说再多也是对牛弹琴,“我怎么就是大逆不道了?小九都占了大凤皇朝的半壁江山了,我得了剩下一半,有何不可?!”   “你这是牡鸡司晨,有违天下人伦!”秦初也硬气起来,觉着自己占着大义天理,“小九绞灭林贼,平定天下,立得是不世之功!”   “小九是陛下亲封的圣贤王!”在秦初的眼中,九弟秦朔只要一日没有称帝,那就不算造反,就是救驾有功、平定反贼的大功臣。而自家八妹这番作为,以女子之身弄权,那就是大不道。   “呵。”秦清和一声冷笑,彻底没了说话的欲望,只让秦初退下,“我的事情,大哥莫要管了,还是先找到阿爹阿妈吧。”   提起不知所踪的秦老爷子和秦老夫人,秦初顿时如霜打的茄子,不复刚刚的义正言辞。作为长子,按礼法该赡养照料父母,可爹妈消失不知所踪自己却一无所知,这不是不孝,又是什么?秦初心里满是懊悔,也没心思去指责秦清和了,只颓然退下。   看着大哥消失的身影,秦清和立刻唤来心腹手下,交代道,“看着点,别让大哥干了蠢事!”   所谓蠢事,自然是无脑效忠皇家。   秦清和如今能在上京站住脚跟,一是靠横扫天下的秦朔,二是倚仗秦初手中的京畿大营。一旦秦初被保皇派鼓动让渡军权,那么秦清和将会满盘皆输。   “殿下,应孝那边要增派兵力吗?”手下询问。   应孝在渭水河南岸,秦朔大军要挥兵京师就必须要过应孝。朝廷方面给了秦朔圣贤王的称号,可无奈秦朔根本没有接旨。   没接旨就意味着对方根本不稀罕贤王的称谓,而是有更大的野心要一举称帝。   “不需要。”秦清和摇头。所有人都觉得秦朔会进攻上京,一举称帝,可是秦清和知道,秦朔不会。自家小九就是个见不得血的人,哪怕只是暂时性的和平,小九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小九不接圣旨,就只是单纯不想称王罢了,不想与大凤皇朝再有纠葛。   “天道义军不会南下攻京的。”秦清和笃定道,“调遣士兵南下,联合江南漕帮,内外呼应,准备拿下江南!”   秦清和根本不担心已经拿下半壁江山的秦朔,而是下令集合朝廷兵力联合江南的江湖势力,一举平定江南世家的叛乱,以此立威,进而将上京、江南两块富硕地界收入囊中。   “要让姐妹们行动起来吗?”手下询问。   “所有人先按兵不动。”秦清和沉声道,“你们每一个人都很宝贵,因为我的错误估算,白白送了明瑞的性命。”明瑞正是当初送信劝降的小女娘。   “非是殿下之误,乃是林贼太狠心。”手下忙道。   “嗯,此事莫要再提了。”提起林锦,秦清和的眼中划过一丝不自在。少年时相识一场,谁又能料到大家竟然走到现今的死局呢?   秦清和不禁想起自己最初接手奶茶铺子时,曾经女扮男装外出处理事务,一次商会上听到一个商人大放厥词,说什么自己从不害怕女人,因为女人永远会感情用事。   当时的秦清和只觉一股冰水兜头浇下,通体冰凉——原来,这就是女子权利一步步沦丧的原因!为母会怜惜幼子,为妻会爱护丈夫,为子会顺从父母。可是,男子却从来不会如此!   为父,他们可以做甩手掌柜;为夫,他们可以三妻四妾;为子,他们只需取个媳妇来照料父母。   为什么在历史长河的演变中,男子能够走得更远,爬得更高?因为他们轻装上阵!而同为人,女子却要背负着责任、道德踟蹰前进,最终步步沦丧,将自己束缚在一方小小的院落中。   在那一刻,秦清和陡然明白,不是女子不如男,而是女子比男人更具责任感和道德感!而自己想要自由,想要握有更多的权利,就必须要抛弃掉这些束缚自己的感情!   当时尚且年少的秦清和尚未尝试情爱的滋味,却早已将其抛之弊履,将其视作必须要被割舍的糟粕。   所以无论是代政,还是林锦。   “不过是过眼烟云罢了....”硕大的宫殿内,喃喃自语犹如袅袅烟火飘散在天地间。 第137章   番外二   当闪着寒光的大刀向着自己挥舞来时, 林锦觉得自己依旧有一挡之力;当自己手中的长枪被大刀砍断时,林锦觉得自己应该还可以。自己死里逃生无数次, 逃过了上京城皇家天罗地网的追捕, 逃过了北疆草原的荒芜冰寒。   无数次、每一次,在所有人都觉得林家小儿要完蛋时,自己都打了所有人的脸, 不仅没有完蛋,还活得越来越好, 活得令人战栗。   林锦觉得自己这一次依旧可以, 然而那寒光凛冽的大刀切豆腐一般斩断了自己手中的长枪, 紧接着势不可挡地冲向了自己的脖颈。下一刻,林锦只觉颈下一凉,视野天地旋转, 仿若自己短暂却又跌宕起伏的一生在眼前回闪。   鼻尖有香气萦绕, 似是春日的花香袭人, 又似是秋日满枝的果香, 一个娇俏的身影在眼前浮现, 缥缈如云烟,伸手去扑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意识完全丧失的前一刻,林锦脑中只有一个声音:我不悔!   倘若余生必须如狗一般摇尾乞怜得活着,那不若死了。倘若余生必须仰望着那个人而活着,那不若死了!   不悔!是真不悔吗?   林锦想起了那一年的秋日,那是一年四季中上京城中最舒坦的日子。天气不干不燥,秋风拂面不寒, 天空也总是瓦蓝瓦蓝的, 时而不时还会有北地的苍鹰的掠过, 一切都是舒朗的样子, 就连上京城的压抑逼仄都没那么令人厌烦了。   在这样的秋日,林锦是一刻也不愿在家中待的,要不呼朋引伴去郊外跑马,要不就包下茶馆的二楼,独自一人倚靠在扶手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繁华街景,看着天下众生如同蝼蚁一般忙忙碌碌,颇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   一直以来,林锦都知道自己与人不同,清晰知道自己要走的是怎样的一条路。世人视他为纨绔子、天骄儿,林锦只觉可笑,只觉世人皆又蠢又瞎。   那一日,是个舒坦的秋日,天空瓦蓝,一丝风也没有,明亮的秋日下,林锦逃了国子监的学,倚在栏杆上一边喝茶一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然后便一眼看到了秦家小九如同小厮一般跟在一人的身后,又是掏钱又是拎东西。   “呦!那秦小九原来好这一口!”林锦顿时来了劲儿。   同为国子监的学生,又是武侯家的子弟,林锦和秦朔便少不得被人比较。当然大多数人是捧林锦贬秦朔的,谁让秦家儿子太多,远比不上林家就林锦一根独苗苗来的珍贵又前途无限呢。   对于那些一踩一捧,林锦只听过耳就算了,心中只觉得这些人蠢。虽然如此,可林锦还是免不得多关注秦朔几分,越关注便越觉得有趣。   这家伙是和尚转世吧!世上怎么会有这种迂腐善良的大蠢蛋啊?!这样的蠢蛋如果不是投胎到了侯府,又是侯爷的老来子宝贝疙瘩,恐怕早就被人吃得渣渣都不剩了吧。   林锦自此对秦朔来了兴趣,在国子监也总不自觉地去找寻秦朔的身影,尔后发现这家伙的生活真是无趣的很。功课平平、武艺平平,没有任何嗜好,也没有走得近的好友。这家伙是有病吧?   林锦越观察便越觉得秦朔有问题,恐怕是脑子里缺了点什么。林锦也派过手下小弟去刺探过秦朔,可是所有的邀请,无论是外出跑马射箭,还是酒楼看戏吃酒,秦朔那家伙通通借口回绝了,完全一副不想和人多接触的模样,平日也是一副木头脸。   而今日,林锦竟然见到了秦朔完全不同往日的那一面,殷勤小意的模样像是被野鬼附身了。   “怪不得那小子平日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原来是好男风啊!”林锦摸着下巴恶意猜测着,“这算什么,我又不会歧视他的。”   待看到秦朔与另一个少年手挽着手一起逛街的模样,林锦简直笑弯了腰,拍着栏杆直呼,“秦家小九莫不是个小女娘吧!”   后来,林锦知道了,秦家小九非女娘,秦家小八才是女儿身。   秦家小八是女儿,可是打起架来一点也不孬!想起刚刚在江南岸食肆与秦家小八并肩作战,将那些蠢蛋书生揍得抱头鼠窜的模样,林锦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扬。   “孽畜!还敢笑!”林父厉声呵斥,下一刻藤条破空,啪一声在林锦身上留下一条血印子。   “为父的教导你全抛到脑后了吗?!”   “儿不敢!”身上火辣辣的疼痛令林锦嘴角的笑意顿住,忙解释道,“儿一时激愤,没能忍住,那些书生太嘴臭。”   “小不忍则乱大谋。”林父沉声道,“会叫的狗总是更加令人忌惮的。秦家生的儿子多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养活不下去了,灾祸近在眼前。而咱们林家....总有一日,咱们林家.....”   林父爱抚地拍拍独子的肩膀,“锦儿,要稳住。”   “明白了,父亲。”听着自比为狗的父亲,林锦垂下了脑袋。   “在祠堂你跪着,对着列祖列宗,对着叔叔伯伯们,好好反省。”对于林锦这个独子,威武侯寄予了很大的厚望。   “锦儿,你看这些都是你的爷爷叔叔伯伯堂兄们,你不是一个人活着,要连同他们的那一份一起活,知道吗?”林父指着密密麻麻、层层排放如同小山一般的牌位,眼中闪过痛恨。   “儿明白。”林锦抬起头,那密密麻麻的牌位如同海浪一般迎面扑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锦儿,为父不会令你等太久的。”留下这句话,林父离开昏暗的祠堂,独留林锦一人跪在冰冷刺骨的石板地上,面对漫天的列祖列宗。   后来无数个不眠夜,林锦都曾想象过,倘若天坛祭祀上,皇帝身边的护卫没有那么忠心机敏,倘若林家得手了,那么一切将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自己不会如同丧家犬一般惶惶逃离上京,自己会成为太子,然后娶上许许多多的妃嫔,好为林家延续子嗣。秦家小八应该就会在其中,可是或许没法让她做皇后,阿爹肯定不允。   不过也没关系,皇后立了可以再废,等自己做了皇帝还不是都自己说了算么?   “我定然不和其他女人一起睡觉,她们都太蠢了。我只要清和的孩子。”   这样的假象无数次的在林锦的梦中上演,可是一觉醒来,自己依旧孤身一人,陪伴自己的只有帐篷外呼号的猎猎北风。   林锦以为自己与秦家小八此生的再一次相见定然是自己攻破上京城杀入大凤皇宫的那一日。届时自己一定要当着她的面砍下代家皇帝的脑袋,让她后悔没有当初没有和自己一起离开上京。   “清和,代家小儿给不了你皇后之位,你便做我的皇后吧!”无数个孤寂的黑夜,林锦幻想着重逢的场景,想着要将天地下最美好珍贵的一切捧到心爱女子的面前。   哦,到时候肯定会有一群老古板跳出来反对,什么不符礼教,什么有违人伦。   “我才不会理他们!我让谁做我的皇后,那便只能是谁!”黑暗中,远处草原野狼嚎叫,半夜醒过来的林锦这般低声喃喃。   可是,林锦约莫不怎么受老天爷喜爱,每每总是差了那么一点运气。想象中的英雄救美场景没有到来,反倒是自己最困难的时候,又是自己最想保护的女人帮助了自己。   攻下定西城的林锦陷入了困境。   草原上的战争,攻下一个部落,杀光部落里的男人,抢走所有的女人和牛马,至此,这场战争便画下了句号。   而中原地区不同,定西城是西南重镇,人口万数,良田千倾,没办法像对待草原部落那般简单粗暴的杀光、抢光便算是征服了。   林锦想要将定西城作为自己进攻大凤皇朝的跳板,就必需要经营盘活定西城。可惜,林锦的手下都是老大粗武人,行军打仗没问题,让他们管理政务那就难了。至于草原上的野人蛮子就更加指望不上了,光是控制他们不要在城内烧。杀抢掠就耗费了林锦好大的精力。   雪上加霜的是,秦朔对林锦实行了封锁。原本林锦还能从秦朔那边搞到神奇水泥、便宜粮食,可是自打定西城一战,秦朔手里的一根针一粒米都不肯便宜林锦。   如此困境之下,秦清和出现了,一只由江湖女子组成的商队出现在了定西城,为林锦带来了源源不断的物资供给,甚至支持林锦一举消灭呼和尔图部落,最终一统草原。   “她为什么帮我?”   “不愧是我看上的皇后,清和真厉害!”   “她想得到什么?”   “她为什么不跟我走?”   定西城里一千多个长夜,各种各样的感慨疑惑总会在不经意间就浮上林锦的心头。   林锦一直想不通秦清和的行动起因和目的,直到天机城一战,那小女娘于战前送来了劝降书。   看到劝降书的那一刻,林锦才明白了秦清和一切为何。她想做女帝!   一个女人想要踩着天下男子的头上做皇帝!何其张狂可笑!张狂的是秦清和,可笑的是林锦自己。因为林锦也不过是天下男人中的一个罢了,没什么不同。   更可笑的是,依照眼下的形式,秦清和的谋算很可能会成功。   “这姐弟二人,还真是.....”还真是了不得的厉害啊。林锦叹息着将劝降书扬成灰烬拒绝了秦清和的劝降。   [倘若诞下一女,则为你我二人之子嗣传承,接续万里江山]   信中,秦清和这般写道,以为能够以此劝降林锦作为和秦朔交换的条件。   谁知,林锦只觉自己是个天大的笑话,不仅自己是个天大的笑话,整个林家都是笑话!处心积虑谋算多年,到头来却不如一个女人!   紧接着林锦就下达了死守定西城的命令——倘若余生要仰望着那个人而活,那不如就此了断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