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靠近剑修会变不幸   作者:南歌玉转   文案:   1、成蹊穿书了,地狱开局。   老家齐云仙府是仙道毒瘤,迟早灭门,自己是战五渣反派,屁用没有,最关键的是,他穿过来的时间点卡的很好,原著受手里的板砖离他脑袋还有0.001米的时候,他穿了。且据成蹊认真观察,面前欲毁尸灭迹的主角受大概不是原装,疑似2.0黑化重生版。   看着要把自己埋了的主角受,成蹊揭棺而起,握着他的手真情实感声嘶力竭:“不要恋爱脑!不要当舔狗!请远离沙币亲友、拎不清后辈和无情道剑修对象!”   原著受:“…………你不对劲。”   2、景霄寒,天之骄子,高岭之花,面瘫脸,锯嘴葫芦,用剑,走无情道,是外人眼中的完美仙君。   但他有个秘密——他穿书的,所以深知以上人设只会为自己带来一个东西,背景板+痛不欲生追妻火葬场套餐。   为了避免自己成为一个毁天灭地的疯批,他千防万防,打怪从不组队,出门从来蒙面,逛街从不乱捡东西,定期检查心理健康防止精分,呆在大山里练了十年剑。出来后他发现,哎嘿,变天了,原著受对他没意思了。   双穿书   景霄寒(攻)X成蹊(受)   社交牛杂症神经超粗咸鱼病弱受X脑回路清奇神经病沙雕特别能打攻   食用指南:   1、恶搞文,甜宠文,非正常向修仙文,全员沙雕喜剧人,开局二周目。   2、坚定的1v1,看清楚攻受名字!!一定要看清楚啊!不要站错,不然可能会收获悲伤。   3、逻辑死剧情死纯属作者脑门一拍搞来爽一爽,可能会时不时放飞自我。   【排雷须知】   1、本文排雷有加精楼,免费章排雷为第二章 加精区,V章排雷为第二十七章加精区。(建议排雷在加精评论下文明回复跟帖,进行排雷总合。)   2、本人尊重读者的评论权,排雷权,不会进行删评。【读者有删评需求再来找我】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重生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成蹊、景霄寒(李景) ┃ 配角:容缨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知道让沙雕装高冷有多残忍吗?   立意:摆脱既定命运,爱人前且先爱己。 第1章 章一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南麓山,雪后一地惨白,林木萧萧,安静的只能听见如同呓语的风声,一簇簇的雪团摇晃着从松枝上坠落,再无声地融于地面温热的血河中,一层层,凝作胭脂色的冰晶。   容缨丢掉手里通红的石头,缓缓地眨眼,他沉重地呵出一口白气,将死死捏住自己衣角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少年苍白的肤色像雪,墨色的长发散乱,仰面朝天,睁着一双黯淡无光的桃花眼,像个了无生气的偶人。雪片飘至少年眼球上,被余温化作水泽,沿着死不瞑目的眼角滑落,泪水一般。不远处,尚有十余具尸体散落在各处,死状凄惨,但不论男女,个个姿容秀美,一身的月牙白,衣上流云翻卷,领口衣袖上嵌着美玉珍珠,华贵异常。   他们是“仙人”,出自极东齐云仙府,过南麓山,往灵州去,可惜如今路遇邪魔,全军覆没,唯余他一个凡人仆从,遇袭后假死昏迷,逃过一劫。   容缨一边想着往后他要对今日之事如何解释,一边抓着少年的脚将他拖到角落,少年衣饰上的玉片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江南的雨粒落在屋檐,叮叮咚咚,煞是好听。这让容缨想起他上一世留在南方的小庭院和檐下水缸里游动的红鱼,他死以后无人换水喂食,那条鱼大概很快就烂进泥堆里了吧。可惜这里没有鱼,也没有雨,只有铺天盖地的大雪,和脚边刚被他杀死的少年。   华贵的衣袍被拖拽着往后挪动,露出雪地上一道由血浸染的深红沟壑。容缨寻了一棵老树,以断剑为器,在地上刨了个三尺见方的坑,把少年丢进去,坑小了点,露出半截腿,容缨拿断剑比了比,发现剑已经有了不少缺口,再经不起他去卸别人半条腿,好在人身体还是软的,遂纡尊降贵,入坑帮少年调整了个靠在墙角抱着双腿蜷缩的自闭姿势,满满当当塞了进去。   嗯,刚好,便宜你了。   容缨拍拍手上的泥,心情就很平静,甚至还有点解脱。   齐云仙府的三公子,今年该是十一岁,还是十二?罢了,他记不清了,反正长大也是个作恶多端的祸害,今天不下手整死他,以后遭罪的是自己,他总归是要死的。   一边把土堆上去,容缨想着今后往何处去。这一年他才十五,刚经历了天衡州屠城,好不容易逃出来又被齐云仙府的仙官们打了个半死,如今他又杀了个人,身体差不多到了极限。不想死的话就得找个地方窝着,不过如今南麓山大雪封山,原路返回不可能,只能往前走,往前去……是灵州啊。   灵州好啊,天下修士向往之地,在最灵秀的地界,有着最厉害的门派、浩如烟海的典籍……还有最高华无暇的美人。   “你天资绝佳,可入道途。”有人站在高处看他,垂目似一尊神像,阳光落在对方浅淡的白发上,洇出温柔晕光,如同春日将消未消的薄雪。   容缨恍惚一瞬,他看见前世的自己因这一句话,一头栽进那条名为“道”的深渊,此后名扬天下,鲜花着锦有过,浑身杀孽,千刀万剐也有过。心头忽然绞痛,前世钉死他的长剑仿佛跨越时空再度穿透了他的胸腔,容缨喉间腥甜,猛地咳出一口血。自回忆中清醒,他嗅着空气中浅淡的血腥气,呆愣了半晌,忽然恶狠狠的想到:“修道?哈,修个屁的道,老子迟早有一天把你们全杀了!”   ————   成蹊穿了。   但穿的有点不是时候。   他人在坑里,脚很麻,头很疼,眼前万花筒一样晕晕转转,快要蹲不住了,但是他一动也不敢动。   不过任谁眼前一黑再一亮,发现自己不仅换了个壳子,还从窗明几净办公室挪到荒山野岭杀人现场后,都是不太敢动的。尤其他面前还站了个正一捧一捧往他身上埋土的少年,且根据原身脑袋里残存的记忆,就是这位仁兄拿着块石头一下一下把原主脑袋当核桃给敲死了。   “天要亡我啊。”成蹊绝望的想,“怎么就真穿书了呢?”   三天前,朋友笑眯眯的告诉他有本小说里有个和他同名同姓的角色,人物经历很“有趣”,让他有时间去观摩一下。出于好奇他上网冲浪翻了翻,结果发现自己是个重生文里五章内暴毙的死炮灰,不管上一世还是这一世,炮灰都走的很不安详。成蹊看后无比心梗,遂在暴打缺德好友后弃文。   当时朋友还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调侃他:“多少把文看完呀,万一你穿了呢?”   然后他就真穿了。   更悲伤的是,他就看了前五章。   原著名为《重生后发现所有死敌全爱我》,为某网站经久不衰的万人嫌美强惨重生变万人迷打脸狗血爽文,分类耽美。原著受容缨开局是个人人喊打的邪道余孽,被正道联手绞杀后亡命天涯,一路上曾经亲朋好友纷纷背刺,重伤中他流落灵州,残血爬了灵山几千级石阶,上问心台剖心明证,结果他的真爱某无情道剑修最后关头赶到,一句“我当为苍生除害。”   一剑破情障,一剑断尘缘,再一剑降妖除魔。   曾经的道侣赏他三剑,主角被钉死于问心台前。   心头血浸染问心台那一刻,仙界神器反而还了他一个清白。其实一切另有幕后黑手,他就是个背锅救场的。   生前万人唾骂,死后所有憎他怨他的亲朋好友路人甲忽然良心发现,纷纷痛不欲生、悔不当初,捶胸顿足,开始了争夺尸体大乱斗。   只有主角,活着的时候没人爱,死后还不得安宁,简称超级大冤种。   而后主角重生黑化了,回到一切都未开始的15岁,在经历魔族屠城后为路过的剑君所救,交由齐云仙府的仙官照顾,结果被炮灰反派欺辱,当时默默隐忍,而后借着魔物来袭,齐云仙府仙官团灭之际,抽空让觊觎自己仙骨的反派领了便当,他则消失在茫茫雪夜里,走上另一条通天的道途……   成蹊就是那个领便当的死反派。   不过他现在把便当给吐出来了。   蹲在坑里的成蹊脑袋里天人交战,在躺平等死和艰难求生之间反复横跳。装死等人走吧,这里深山老林这么大的雪,他一个人又没有主角光环肯定走不出去,求救吧,主角现在杀心这么重,看见他诈尸肯定物理超度……成蹊思考的很认真,连带着忽略了自己失血过多,姿势扭曲的身体。   于是乎容缨埋人埋到一半,忽然发现坑里尸体的腿在有规律的抖动,筛糠一样抖的周围的土纷纷滑落,偏偏上半身还闭眼垂头装死,一副自欺欺人的蠢样子。   他很累,疲惫到连手指都在颤抖,但深谙斩草要除根的道理,所以一边由得成蹊继续装死,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手边的东西,剑已经卷刃了,估计连只鸡都杀不死,好在山林里还有不少青石,容缨默默挑了块颇有分量的,打算来个梅开二度。   遂悄无声息的靠近,抬手,砸——没能砸下去。   石头落在了少年掌心。   月黑风高,两两相望,相对无言。   成蹊:“……”我就知道你个心狠手辣的肯定要补刀!!   容缨:“……”哦豁,被发现了,不过这货脑壳可真厚啊,这样都不死?   心念电转间,容缨手腕一翻,弃了石头就要掐成蹊脖子,本以为是一场近身肉搏,却不想成蹊先下手为强,一个飞扑熊抱锁死了他半边身体。容缨被人虐待良久,本就虚弱,后来又是杀人又是挖坑的,最后一点体力也快消耗殆尽了,成蹊这一扑,他反倒没站稳向后踉跄两步摔进了雪堆里,两个伤残病号顿时滚做一团。   “听我说,我是穿——”成蹊哑声开口,结果眼眶先挨一记重拳,脑袋嗡鸣一声,眼泪不受控制的漫出来,视野一下子模糊,随后便见容缨翻身把他压下去,抬手卡他脖子。   “你居然搞偷袭?!”成蹊扣住容缨的手腕不住挣扎,“你先放开我……听我把话说完……不然你会肯定后悔……”   容缨闻言冷笑一声,他垂首,盯着成蹊的眼里死气沉沉:“后悔?小仙君,我做事从不后悔。”   成蹊艰难开口:“……放屁!就你装逼……你后悔的事情……多了去了……”   容缨闻言哈了一声,他把手松开一点,猫逗老鼠一样给成蹊留了口气,看着他面红耳赤不住挣扎,微笑道:“好,你说,最好一口气说完,不然……”   成蹊:“你刚重生三天上辈子被所有人背叛这辈子打算把背叛过你的全宰了我就是其中之一我知道我是个反派难逃一死但在杀我前你听我一句忠告要想过的愉快以后一定不要恋爱脑不要当舔狗不要靠近剑修远离狐朋狗友二五仔伪君子!”   一口气说完成蹊差点厥过去。   容缨瞳孔地震:“………你不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   攻不是容缨,攻不是容缨,攻不是容缨,重要的事情强调三遍! 第2章 章二   成蹊有点悲伤。   他想,他大概是第一个穿过来就把自己底牌抖了个干净的,虽然他也没多少底牌。   剧情前五章里主角社会关系极其复杂,什么道侣,师尊,师兄弟,后辈子侄,对手死敌……走马观花看了一眼,洋洋洒洒十几个类似人名和道号,他愣是一个都没记住。   只知道一眼看过去,满屏幕的剑修剑修剑修。   可见这本书里面的剑修们是有点人渣属性在身上的。   就是不知道他这点存货能糊弄容缨多久。   又开始下雪了。   成蹊趴在地上捂着脖子咳的撕心裂肺,冰冷的空气涌进鼻腔,有一种刀割般的痛感。容缨暂时放过了他,当然也没完全放,一屁股压他背上,把他当凳子,好在这厮因为过度瘦弱算不上重,成蹊勉强能忍。   容缨看着雪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十五岁的少年,身量细长,披一身挡不住风霜雨雪的破烂袍子,面色苍白甚至透出点冷青,他像是不知道冷,脚上连鞋都没有,脚踝足尖被冻的通红。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你也是重生的?”容缨扫了一眼咸鱼挺尸的成蹊,蹙眉,“不对,你上辈子没有这么蠢。”   成蹊:“……你已经把我打了两顿了,人身攻击就没必要了吧?”   “你不服气?”容缨垂眼看他,眼底全是戾气,大有你敢反抗我立刻送你见阎王的架势。毕竟是当了几年社畜,成蹊那是相当有眼色,立刻举手投降,有气无力的比划比划,坦诚道:“怎么说呢,我确实叫成蹊,但是我又不是之前的成蹊,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二维空间和三维……”   容缨嘴角一抽,“说人话。”   成蹊麻溜改口,“实不相瞒,我是穿越的,对你这么了解是因为这个世界本质上是本小说,小说你懂吧?就是人间的话本儿……唉?你怎么不动了?”   成蹊抬手在容缨面前晃了晃,却震惊的发现,对方黑沉的眼里映不出半分影子。   世界不知何时已然静止,连雪片都停止在半空中,所有的声音都远去,只剩下成蹊急促的心跳声,像一只困兽,他看着面前容缨凝固的身体,全身发冷,却感觉有一道诡异视线,从很遥远的地方望过来,穿过时间和空间,死死的盯着他,几乎穿透了灵魂。   磨人的窥探感让他后背发麻,从尾椎开始汗毛一根根竖起来。   “嘘——”   耳畔一道清风似的低吟,成蹊感觉自己喉间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轻轻一点。   “——咳!”   成蹊茫然的看着掌心的血,他张嘴,只觉得喉咙疼的像生吞了一口炭火,腥甜的血液无声无息的涌出来,淹没了后续的话语。   他不能发声了。   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感袭来,像是要将他分筋错骨,连灵魂都被一寸寸碾成灰烬,长久迟钝的痛觉神经质的尖叫起来,发了疯似的在脑海中呐喊:“跑!快跑!”   但他无法移动,只能僵直身体,感觉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掠过他的脖颈,像爱抚,更像威胁。   ——不能说,不可以说,不然会死。   “喂!喂!你怎么了?”耳边有人在叫唤,成蹊颤抖着回神,看见容缨正捏着他的脸不耐烦的摇晃。周围的声音又回来了,脚踩在蓬松雪地的咯吱声,树枝晃动的沙沙声,还有容缨嫌弃的声音,“张口,你是要咬舌自尽吗?”   成蹊一下子瘫软在地上,他这才发现自己牙关紧咬,舌头都被咬破了,嘴里,前襟全是血,冷汗一层一层的往外冒,打湿了里衣,他转动眼珠呆愣的看向容缨,张了张嘴,喉咙却只能发出一点虚弱的气音。   他感觉自己几乎死了一遍。   “你没哑,过会儿就好。”   容缨面色阴沉,他看向成蹊的脖颈,那里原本光滑白皙,现在除了被他掐出来的青紫指痕外,皮肤上还多了一点,朱红的一点,绿豆大小,似一颗殷红的小痣。   是禁言咒。   最基础的咒法,一个时辰内便会自动解开。   “有意思。”容缨看着成蹊煞白的脸和方才截然不同的姿势,眼神微眯。他明明一直盯着成蹊说话,但方才忽然就出了一小会儿神,回神时一切都变了,就像是……被偷走了一小段时间,成蹊说了什么他全都没听到。   但施术者既然能够悄无声息的禁言,同样就能悄无声息的切开成蹊的喉咙。如果真有什么是成蹊不能说的秘密,为什么不直接把他杀了?   容缨不解,他盯着瘫在地上大口喘息的成蹊看了良久,还是之前那般羸弱的身体,唯有唇瓣被血色染的通红,除了一双泪光涟涟的眼睛还算过眼外,实在算不上出挑,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手伸出来。”容缨冷声道。   成蹊颤颤巍巍举起手,摊平了手掌,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手指白皙纤细,指腹柔软,掌纹细腻,指尖被冷风冻出些许薄红,人还瘫在地上发抖,两眼茫然带泪,鼻尖通红,像只被揪住耳朵一动不敢动的兔子,这乖巧模样倒是比上辈子那阴冷毒蛇样要顺眼许多。   容缨在地上挑挑拣拣,扒拉出一块长剑的碎片,拿雪擦了擦,两人掌心相扣,以铁片尖锐的棱角穿透手掌,成蹊打了个哆嗦就要挣扎,容缨瞪他一眼,“敢乱动我就杀了你。”   成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只见容缨垂眼掐诀,念念有词,吐出晦涩难懂的音调,两人血液交缠,化作繁复瑰丽的咒文,黑光阵阵,一看就邪里邪气不是正道手段,咒文隐没在掌心,最后蜷缩成一个小小的桃花印。   “生死咒,你应该知道这是干什么的。”容缨起身,他瞥了成蹊一眼,“从此以后你的命掌握在我手里,我让你往东你绝对不能往西,我让你上吊绝对不能跳河,不然就让你神魂俱灭。”   成蹊已经麻木了,他躺在地上,全身哪儿哪儿都是疼的,满脑子只剩一句话——   “容缨,我草你全家。”   “我全家都死了,你要真这么想,我也可以免费送你去见他们。”容缨满意的看着成蹊瞪的溜圆的眼睛,心情难得的愉悦起来,   “对,生死咒的附带效果,我能听见你在想什么,所以你最好别在心里偷偷骂我。”   成蹊:“…………”心好累,想回家,要不你还是把我埋了吧。   容缨弹掉身上的枯枝落叶,在众多的尸体堆里捡了把武器,优雅道:“我也想,不过大概来不及了。”   成蹊:???   他回头,阴暗的林木里隐约可见一堆堆萤火般的红点,不住闪烁,他本来还在困惑冬天哪里来的萤火虫,再看一眼,却发现那哪里是萤火,分明是一双双赤红的眼睛。   成蹊这才想起来,原文剧情一,天衡州屠城,南麓山魔潮,这紧邻灵州圣地的山野,已然是鬼魅横生之地。   齐云仙府护送幼子入灵山进学,选择的线路正巧与魔潮逃窜的路线重叠,保护原主的三百仙官,一路上已经被魔潮消耗殆尽,现在这满地的仙人尸体,赫然是妖魔最好的血食,而他们这两个血淋淋的活物,大概算得上是最高级的甜点。   “……卧……槽……”成蹊呆滞。   “我不会管你,能跟得上跟,跟不上你就给这些妖魔加餐吧。”容缨笑道,然后一马当先,提着把破剑冲了出去,浑身上下写满了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气势。   成蹊瞬间回神,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劲,跟在容缨身后拔足狂奔。冷风呼啸,容缨手中剑花如一亘冷华月光,从薄弱处杀出一条血路。   潮湿腥臭的血液落在脸上,怪物四散的肢体乱飞,成蹊看着漆黑前路,背后腥风漫卷,妖魔的舌头几乎舔上他的后脑勺。   跑不过的,太多了,容缨不一定有事,但我肯定会被吃掉。   成蹊看一眼背后的魔物,然后痛苦的回头,太丑了卧槽,被这样奇形怪状的玩意吃掉,不如当场自绝。   “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想这些。”容缨又是一剑挥过去,那把本来就伤痕累累的长剑瞬间碎成渣渣。而身后,是无数被动静吸引过来的妖魔。   成蹊脑袋里努力扒拉出原主的记忆,在众多漫无目的的看书,下棋,闲谈中,忽然发现了一个场景。   阴雨绵绵,红衣的青年递给他一柄玉石做的小剑,“这里面我存了一道剑气,紧急时可用,用时注意些,不然容易误伤。”   成蹊摸向自己的脖子,红色的细绳下,一把指节长的小剑,正泛着莹润的光。   “有救!我这里还有武器!”成蹊在脑袋里大喊,在前头狂奔的容缨果然折返,一把提起成蹊的后衣领,提气,拎着他飞上树梢,几个纵跃,可见一块平地,其上霜雪覆盖,往后是个断崖。   成蹊顿时欣喜若狂,“跳崖不死定律!跳崖一定有救!”   容缨抿唇不语,在妖魔扑咬的瞬间拽下成蹊脖颈上小剑,擦破他指尖,回首一丢——   成蹊先是看见白光一闪,似有一道风声轻响,银线一般的剑光平整掠过妖魔,草木,山峦,而后——万物于无声中崩裂。妖魔在移动中身首分离,南麓山被一剑削平了天灵盖,雪山之上,积压了三个月的雪片轰轰烈烈冲下来,容缨抱着成蹊一跃而下,跳入深渊。 第3章 章三   成蹊被一股糊味熏醒,他睁眼,发现自己坐着睡着了,头发被火星燎了半截。架子上的水烫了半天总算烧开,正咕噜噜冒着白气,他哆哆嗦嗦地往炭火里丢了数块木头,潮湿的树枝冒出黑烟,呛的他不住咳嗽,几点火苗气若游丝地飘起来,勉强将藏身的破观照亮了半隅。   这是一座悬空道观,上不着天,下不着地,靠着数十根木榫嵌在悬崖正中,出口唯有一条自崖壁上凿出的崎岖小路,而今大雪满山道,那条小路也被风雪埋的瞧不见了。观外两扇破门被风吹地砰砰乱响,冷风顺着门缝往里灌,不过半夜,雪便已经积了一尺多深,泛着惨白的光。   成蹊呵出一口白气,找了块石头把吱呀作响的大门抵住,再搓着快冻僵的手返回墙角。这里有一片拿蒲团垫起来的简易“床铺”,上头铺了层从道观里扯下来的破布,形成一处狗窝似的凹槽,深色的布料上除了陈年积灰,还蜷缩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漆黑的长发乱七八糟散着,身上盖着一件不太合适的斗篷,露出半个苍白的脸颊和大半小腿,侧颜消瘦却难掩秀美,就是单薄的过分,大氅下的身体只剩一把骨头,正随着沉重的呼吸缓缓起伏。   容缨病了。   而这是他们逃亡的第十天。   主角跳崖不死定律果然有用,十日前的那一剑解决了追兵也引发了雪崩,容缨抱着他跳崖时滚进了雪堆里,只受了轻伤,然后他们迷了路。两个伤残病号在大山里乱窜,翻山越岭,期间又遭遇了几波小规模流窜的妖魔,容缨带着他这个拖油瓶一路砍瓜切菜,愣是带着他从那个满是鬼魅魍魉的大山头里逃了出来。   只不过走了一大半发现他们走反了。   灵山靠北,而他们去了南方,和预设的路线差了也就那么十万八千里吧。好在只要再翻过这个山头后就能碰见城镇,有人烟的地方就有仙官,就能向仙家求救,大概是胜利近在眼前,容缨心神放松,刚爬上这个破观就一头栽倒,差点没把成蹊吓死。   爬进蒲团堆里探了探容缨的额头,成蹊被对方过高的体温烫的一哆嗦,吃力的给他翻了个身,撩开对方半合的袍子,晦暗的光影下,可以看见容缨浑身上下都是伤口。   鞭伤、棍伤、冻伤,以及腰腹上最重的那道,是被原主捅的一刀。十天了,容缨一路上根本没处理过,撕裂的伤口已经发炎溃烂,正流着脓血。   成蹊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撑过来的。   他从小包袱里摸出块干净的布料泡进滚水里消毒,拧干后给容缨清理创口。他们原本就没准备什么东西,一路逃亡药品和武器消耗殆尽,就剩下他揣在怀里防身的那把匕首。连衣服都在逃亡途中用来当引开魔物的诱饵,厚点的袍子也只剩下那件盖在容缨身上的斗篷。   容缨估计他们俩现在看上去就像一对在泥堆里滚了八百遍的乞丐。   温热的布帛擦拭过容缨身上的创口,淤青暂且不谈,鞭伤也已经开始结痂,严重的是捅的那刀,发炎红肿,上面不知道被容缨糊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药,和血肉掺和在一起,像是发了霉。   成蹊拿匕首把那堆药剔开,果然脓水涌了出来。像这种伤口溃烂,就得把腐肉刮除,再消炎止血。成蹊翻翻找找,药是没有了,布还能从里衣撕下来一点,好在这道观里有不少炼丹的鼎,靠着煮雪不缺滚水。   擦干净容缨身上的脏污灰尘,成蹊用刀尖抵上创口,刚一下刀,蒲团堆上半死不活的少年就闷哼一声,如一条活鱼弹跳起来,成蹊只感觉喉咙一紧,便被人掀翻掼在地上,卡住脖子如一只待宰的鸡。   “……卧槽……你他妈又来?”   昏暗的光影内,成蹊握住容缨的手腕挣扎,偏生这看起来纤细的手指跟铁钳一样,成蹊推了两三下没把人挣脱开,反而被人压在地上掐的越发紧。   容缨像只被痛打过的流浪狗,浑身上下都炸着毛,手劲大的几乎要把成蹊脑袋拧下来。掌心的生死咒热的发烫,像是一掌按在了烙铁上,成蹊死命挣扎间却隐约听见几点带着哭腔的质问。   “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叛我?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恨我?!”   “……疼……师尊……我好疼……”   “……救命……有没有人来救救我……”   “……我没错……我什么都没错……”   成蹊眼前朦胧,耳中全是痛苦的嘶吼和哀嚎声,他看着面前双唇紧抿的少年,忽然意识到,“生死咒的读心是双向的?”   感觉到自己越是挣扎对方掐的越紧,成蹊心一横,索性松开卡住少年手腕的手指,忍着窒息放松身体躺平,由得对方卡脖子,自个儿伸手轻轻覆上对方瘦骨嶙峋的脊背,自脖颈至后腰一下下顺毛。   “乖……别怕……都过去了……”   手掌下的身体滚烫,肌肉紧绷,还打着颤,不过就算病成这样了手劲还是一点也不小,成蹊被掐的头晕眼花,浑浑噩噩里想着等下次这家伙再晕过去,一定要把他的手脚都捆住。   容缨在做梦。   他梦见了上一世。   他踩着刀尖一步步的往上爬,却一次又一次的被踹进深渊,骨头被一根根剥出来,筋脉一寸寸挑断,他一时躺在乱葬岗里像是要与枯叶融作一摊烂泥,一时又在灵渊的缝隙里同邪祟妖魔撕咬,眼前忽而是师尊全身尽染的血色,忽而又是灵州首席月白的衣角,红白交错,变作问心台前浸透心头血的玉石,一双双仇恨的眼睛望着他。   “去死!”   “孽障!”   “妖魔!”   “你为什么要活着回来!”   为什么呢?   你们可以活着,我不能?   你们可以锦衣玉食,得享长生,我却要在鬼蜮挣扎,成为盛世之下的累累白骨?   容缨蜷缩起来,他感觉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躲在墙角,雪很大,他很饿,冷的全身发抖,那是除夕夜,天衡州的主城被神仙施术,一夜间飘满了灵力聚集的花火,流光溢彩,落在人身上便会裹起一层柔和的暖光,满城烟火尽放,有如白昼。人流如织,没有人注意到在墙角有限的阴影里,有一个小孩快要冻死。   “好冷啊。”容缨浑浑噩噩的想,“为什么会这么冷?”   仙人掌心温暖的灯花也飘不到蝼蚁身侧,无人可见的角落,是主街高墙下的烂水沟,一面是元夕夜辉煌灿烂的人间,一面是潮湿冰冷的地狱,容缨仰望着转瞬即逝的烟火,缓缓陷进了污泥里,然后他被人抱住了,温热的手掌摸了摸他的脑袋。   “——别怕。”   风雪从门缝里溜进来,火堆噼啪作响,就在成蹊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容缨惊喘一声,从梦魇中摆脱出来,他松开手,凌乱的额发下,一双眼睛黑而沉,透着股浓烈的杀意,然后这股杀气在看清成蹊的脸后就变成了嫌弃。   “撒手。”容缨的声音沙哑至极,成蹊默默松开正在摸摸头的爪子 ,滚到了一边。   容缨脱力的倒在蒲团堆里,呵出一口白气,问道:“几时了?”   “下半夜了。”成蹊捂着脖子缩到角落,哑声答道。他本来就疲惫的要命,原主的身体也不算多好,连着折腾这么久,他自己也是头晕眼花,骨头缝里都跟刀刮一样,疼的很。好在容缨一清醒,他耳边的求救声便瞬间消失,成蹊得了清净也就懒得管了,烤着火眼皮就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往下坠。   看一眼身上被处理过的伤口,容缨起身把把斗篷丢成蹊身上,“你睡吧,我守夜,睡醒以后我们下山。”   成蹊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看着容缨翻出匕首处理伤口,去除腐肉,冲洗包扎一气呵成,期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不由得感叹主角不愧是主角,可真是个狼灭。   容缨重新添柴,火堆燃的更旺了些,映的他面容半明半暗,成蹊捂着斗篷昏沉间,忽然听见那火堆边心狠手辣的主角轻声道:“我昏过去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跑?”   “你给我下了生死咒,我往哪里跑?”成蹊窝着墙角不愿动弹。   容缨拨弄柴火:“那为什么不杀我,这座山后就有城镇,我死了足够你脱身。”   成蹊脑袋一点一点,闻言抬头,疲惫的大脑没有分析出容缨语句下的杀意,反而实诚的回答道:“怎么杀?你手劲儿那——么大!我差点就被你掐死了。”   “而且你是心存良善之人,逃了这么久都没把我丢在大山里,我自然也不会把你丢在这里。”   “你还挺了解我。”容缨的声音阴恻恻的。   成蹊脑袋混沌,浅浅嗯了一声,“还好啦……也不是很多,只有一点点……”   他伸出五个手指比了比,“就这么一点点。”   他身子一歪一歪,很快靠着墙根窝成一团,睡着了,像只在恶兽口下翻肚子的蠢兔子,浑然不觉自己死期将近。   容缨捏着树枝,眼里郁色翻涌。   良久。   “算了,饶你一命。” 第4章 章四   青州,朔阳城。   日光熏暖,瞎子忽然打了个喷嚏。   心头不安,掐指一算,发现今日有血光之灾。   他靠着墙根已经晒了半日太阳,这段时间生意不好,天衡州被屠,青州边缘不知为何也出现了流窜的邪祟,很是死了些人,紧邻天衡州的朔阳百姓本就惴惴不安,结果当地驻守的仙官又勾结郡守来了一个升仙税,一两银子一月,交不出钱的都得呆在这没有仙家防护的西城,有钱的都去内城保命去了,没钱的现在也不会找他个瞎子算东算西,今着日头都快落了,面前的小摊子还是空空荡荡。   远远的听见附近老百姓议论,说是最近的妖魔越来越猖狂了,仙家的车马被袭,死了几百位仙官,还丢了一位贵人,沧州第一世家齐云仙府下了重本,正满天下寻找他们家三公子的下落,全九州的情报组织任务榜上都添了项寻人的新项目,大街小巷上全是告示,凡是能提供相关信息的,一律重赏。   “要我说啊还找什么?这么多天该派了多少人进去,连根头发丝都没捞着,多半是被山上的妖魔嚼的渣都不剩了!”有几个人偷偷谈论,“听说天衡州屠城的魔头就是逃进了南麓山,那么多仙人栽里面无影无踪,更别提一个小孩了。”   “那可是仙人骨血,和普通的仙官又不一样,天生的灵体,吃了能延年益寿呢!”   “嘿!谁不知道那三公子是个废物?用不出半点灵法,和之前沧海明月楼那位可是一模一样,如今被邪门歪道掳走,就算是活下来,以后不是人丹就是嘿嘿嘿……”   瞎子闻言皱眉,他把小摊子收了收,打算换个摆摊的地方。虽然看不见,但是他动作却很是灵巧麻利,东西收了一半,就听见一个极其欠揍的声音从身前响起来,“哟,小瞎子,今儿个这么早就收摊啊?”   面前的小破碗被人一脚踹翻,几个地痞流氓围在他的摊子前嬉皮笑脸,“小瞎子,你看你算了五六天了才挣这几个钱,一天一个馒头都买不起吧?交的起升仙税吗?要不要卖身啊?爷包你挣钱!”   一双带着汗味的手伸过来,瞎子避过,淡淡道:“只算命,不卖身。”   他把滚远的破碗捡回来放在面前,敲了敲手边的二胡,“你若是不算命,买曲也成,五个铜板一曲。”   周围一片哄笑声,“算命的还有副业啊哈哈哈!”   面前被丢了五个铜板,流氓头头笑哈哈的起哄,“来一曲!不好听就把你的二胡砸了!”   周围的百姓看了一眼,见怪不怪。被流氓围住的小瞎子生的一张清清秀秀的白面皮,看起来就好欺负的窝囊样,流氓让他拉二胡,他就真拉了。   坐正,抬指,一首《出殡》悲悲切切,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我去你**的!你个死瞎子敢咒我!”流氓一巴掌扇过去,小瞎子侧身,不知如何动作,那三五个气势汹汹的流氓顿时打作一堆,你扇我一巴掌,我踢你下三路,很快就鸡飞狗跳滚作一团。   瞎子一边想着今日果然有血光之灾,此地不宜久留,一边捡起地上的铜板,顺手把小摊一卷,背着二胡,杵着盲杖慢悠悠往外走。   青州富庶,纵是边塞小城的路面都铺设了青石板,竹杖敲上去发出哒哒哒的轻响。可惜如今世道不平,城门口再没有往昔热闹,偶有商贩卖东西的吆喝声,也很快歇下去,唯有一处,不住传来女子的啜泣声,很是热闹。   “好可怜啊,太可怜了。”   “天可怜见的,老天爷怎忍心叫小郎君受这般的苦。”   “好孩子,快拿些银钱带你兄长去瞧瞧医师吧,人还没断气,说不定还有救。”   “唉,医师们都去内城了,没钱哪里进得去啊?”   “……”   瞎子顿住,他站在人群外,听着人堆里一个清脆的少年声,正撕心裂肺的哭喊:“哥!哥!你怎么样了?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不要死啊呜呜呜呜……要是连你也去了我可怎么活啊!”   乱世向来如此,大概是从天衡州逃难来的兄弟,千辛万苦到了青州,却倒在朔阳城门外。瞎子一时同情心泛滥,他循着声音摸索过去,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血腥气,应是外伤。他放下二胡,俯身冲着那少年安慰道:“可是被野兽咬伤了?不才略通医术,可替你兄长诊治一二。”   少年哭声一歇,瞎子听见他抖着嗓子问了一句:“先生您医术如何?”   “你且放心,在下医术尚可。”瞎子冲着少年的方向安慰着笑了笑,他摸索着握住了一只冰冷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掌心有薄茧。   是用剑的手。   他脸上温和的表情僵了僵,再往上,按住手腕,指腹下“病人”脉搏确实虚弱,气血两亏,应是受过重伤,但体内灵气流转,已经好了一大半了。   瞎子:“……”他大概知道自己今日为何会遭遇血光之灾了。   “先生,我兄长他情况如何?”少年的声音在身侧响起,瞎子感觉自己手腕处抵了一块尖锐的刀片,他嘴角一抽,沉痛道:“伤及肺腑,药石罔顾,没救了,找个地方埋了罢。”   少年的啜泣声又重了一点,从嗓子里憋出一声悲泣,“……哥!”   四周人同情唏嘘,也有人困惑被野兽咬了怎么会伤及肺腑的,还有慷慨解囊的,不过这都不属于瞎子关心的范畴了。   “节哀顺变。”瞎子起身想走,但是他的衣袍被少年拽住了,“多谢先生今日施救,不知先生名姓,日后必定报答。”   “萍水相逢,不必了,再有我这不是没救过来吗?”瞎子嘲讽道,却听得少年轻声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兄弟二人本是天衡州的修士,现身无分文,但略通道术,近来妖魔肆虐,先生可将此叶符箓挂于门扉后,可稍稍抵御。”   瞎子一愣,手里被塞了一片冰冰凉凉的叶子,是竹叶,还带着冰雪初消的潮气,其上阵术勾画一气呵成,灵力运转流畅,是张好符。   少年向围过来的所有百姓都发了一片竹叶,有人收下,有人随手便扔掉,他什么都没说,将叶子发完之后便拿着铜钱去买了数个馒头揣进怀里,再将那“横尸”街头的兄长拖出去。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很快隐没在夕阳外。   ——————   成蹊拽住容缨的胳膊,在心里叽叽歪歪,“看吧!看吧!我就说这样既能把叶子符顺理成章的送出去又能搞点口粮钱,喂!大哥你动一动啊! 我拖不动你!”   容缨:“……你还能更废物一点吗?”   “我这不是还病着呢嘛?”成蹊可怜兮兮的想。   容缨果然哽住,在成蹊拖他的时候,尽可能的自己撑着身体,用轻身术蹭出去。   四周的百姓看着病恹恹的成蹊把比他高一个头的少年一溜烟拖出去,那动作身轻如燕、潇洒自然,一点也不像抗了个人,不由得感叹,“看着柔柔弱弱的,力气可真大啊,不愧是修仙的。”   成蹊和容缨刚用了半个月的时间从深山老林里出来,这一路上餐风露宿,看起来简直就是两个野人。好不容易见着人烟,就发现他们来到了千里之外的朔阳。   成蹊失踪半月,齐云仙府已经急疯了,正在大规模的寻人。本来成蹊打算欢欢喜喜的去认亲,却被容缨告知,像他这样天生灵体的小仙君,向来是邪魔外道最爱的口粮,不管是生吃还是涮火锅,都是一等一的好食材,不巧,根据容缨上辈子的经验,朔阳城现在差不多就是个邪道聚集地,他敢上去暴露身份,明天这个时候就能在别人锅里洗澡了。   成蹊经他提醒,倒是记起后文一点剧情,原文里天衡州屠城之后,紧接着出事的就是青州朔阳城,书中前几章曾有限的提过一句,朔阳城满城凡人并着仙家几乎团灭。直到太一宗的大师兄出门去逮离家出走的几个小弟子,才发现此间已经是冥府鬼蜮。   这也是原文里主角死对头的第一次出场。   现在他们两个病患是没办法抵御如此大规模的屠杀的,只能避过,以保全自己为主。   入城前容缨倒是花了一天的时间拿竹叶做了几十张符箓,本想直接分发,但各宗属地自有仙官,普通百姓看见这几片竹叶,只怕会当他们是有毛病的骗子。容缨原本是打算作罢的,结果他被成蹊按着装死,看着成蹊外表哭唧唧,内心笑嘻嘻,靠着卖惨居然真送出了一大半,还白得了十几枚铜板买口粮。   可见脸皮真的没什么用,办事就得不拘小节。   远离人群视线后,成蹊立马嚣张起来,抱着一包馒头乐悠悠的说:“我感觉我可以开一个哭丧班子了,哇,我这演技,哭都不用捏大腿的。”   咬了一口宣软的馒头,啃了十几天乱七八糟东西的成蹊差点感动到哭出来,他递给容缨一个,对方倔强扭头,“不吃。”   “好吧。”成蹊咬一口馒头,而后忽然出手,“嘿!偷袭!”   容缨听声而动,抬手捏住砸向他头脸的暗器,松松软软,还带着麦香。   “还是趁热吃一口吧!冷了以后可就是啃石头了。”成蹊笑,叼着馒头跑远了。   容缨:"………"   冬日里荒芜,但大雪过后,天气是一日暖过一日,朔阳城不算大,内外城却泾渭分明,纵是在城门外都能够看见内城高耸的楼阁,琉璃瓦片边缘于日光下一闪一闪,是檐角上刻着符箓的玉片,风过时发出有如流泉般叮叮咚咚的声响。   “还挺好看。”成蹊赞叹。   “一圈破烂而已,真打起来了没什么用。”容缨咬着馒头无情打击,“要讲阵法,还得去看星悬天的,迷阵三秋,光阴气象俱在阵主一念之间,杀阵七宿,引天象万劫加身,而且阵术载体都很漂亮,星悬天主是个脾气很好的阵师,以后到灵州了可以去拜访。”   十几天相依为命,生死一线,相处久了他们的关系倒是有所缓和,容缨难得说这么多话,成蹊听的认真,就是走着走着腿一软直接栽倒,容缨眼疾手快拽着成蹊后衣领将他提起来,指尖微碰,触手滚烫。   成蹊把馒头举着,心有余悸,“吓我一跳,别把吃的弄脏了。”   容缨:“……”烧成这样了还能当没事人一样,他真的服气。   叼着馒头半蹲在成蹊面前,容缨侧头不耐烦道:“上来。”   “唉呀,这怎么好意思呢。”成蹊一边不好意思,一边趴在容缨背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并且持续不断的絮絮叨叨。   “需要我帮你把馒头拿着嘛?”   “大佬,需要我喂你嘛?”   “别扭头呀,我的手很干净的!”   容缨一口吃掉小半个馒头,忍无可忍:“闭嘴!”   其实这一路上成蹊的状态很差,原身身体本就不太好,平日里都是靠着各种仙药温养,现在离开了温室,又被容缨那几顿打,初时看不出来什么,后来身体一日差过一日,逃亡时那些草草处理的食物可以说吃一次吐一次,再后来一日日的低烧,很快就把身上那两点肉给熬光了,整个人轻的可怕。   不过他如今这幅模样倒是和满城悬赏画像上那个矜贵的小公子天差地别,在城门口哭丧这么久也没见人发现端倪。想来也没人会想到齐云仙府金尊玉贵的少爷,会睁着一双湿漉漉的桃花眼在路边靠卖惨买馒头吃。   成蹊晕晕沉沉,馒头也吃不太下去了,他估摸着自己大概病的很重,浑浑噩噩的靠在容缨肩背上不愿动弹。一只冰冰凉凉的手捋过他的额发,随后容缨将他放在一处背风的墙角,吩咐道:“等我一会儿,不许乱跑。”   成蹊迷迷糊糊点头,心想你倒是跑一个给我看看?而后裹着斗篷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他做了个梦,梦里容缨是个跟在他屁股后头的小屁孩,每天被他欺负的哭唧唧,惨兮兮,他在梦里爽的不行,哈哈哈的笑醒。   睁眼,灯火阑珊,菩萨俯首合掌,眉眼温润而悲悯。   而他面前则坐了个黑衣黑发眼覆黑布条的白面少年,可惜一脸丧气像死了全家,乍一看简直就是来勾命的黑无常。   成蹊见状,乐了,“呀,这不是方才那位好心的美人大夫吗?这么巧又见面了?”   瞎子正按着成蹊的手腕诊脉,他背后容缨双手环胸,眉间煞气凛然,活像尊要油炸小鬼的阎王爷。大概是被阎王爷抓过来加班的缘故,瞎子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他闻言颔首,“是挺巧,小仙君,若不是令兄将我抓来,你可活不过今晚。” 第5章 章五   “天生灵体而无灵骨,你这本是活不长的命数,全靠着天材地宝堆出一条生路,须得每日三颗固灵丹方可维持体内灵气运转,不然筋脉凝滞,发病时疼若刀刃加身,你病成这样得有多久没吃过药了?”瞎子将双手拢进袖中,老神在在的坐着。他全身都裹在袍子里,便显得唯露出的那半张脸无比苍白,偏生轮廓精致,嘴角含笑时骤然间有一种朦胧的神性,却又比那高台上的神像鲜活。   总之单看相貌,确实不愧成蹊喊的那句美人。   “固灵丹?”成蹊皱眉,他仔细的回想了一下,发现原主确实每天都会嗑上不少药丸,早中晚各一把,睡前还有一把,每天嗑药嗑到撑,南麓山遇袭之后他与容缨连日逃亡,有口饱腹的食物就不错了,哪里有时间吃什么这样那样的丹药。   “半月,这半月都用的普通食物。”容缨在后头冷声道,“还有救吗?”   “救肯定是没问题。”瞎子回头冲着容缨伸手,三根手指捻了捻,“给钱就行。”   容缨要是有钱就见鬼了。   但向来不讲道理的主角这次居然没有对瞎子动手,反而还很实诚的回答道:“我没钱。”   “也行,那就用符箓换罢。”瞎子自袖中取出那片叶子符晃了晃,“三百张防护阵法,再陪我入一次朔阳城,我帮你救他。”   “三百张太多,一天时间不够,顶多两百张,入朔阳没问题,但我不进内城。”容缨面上没什么表情的讨价还价,“我知道你要救人,但也要量力而行,冥府现世不是你我两个散修能阻拦的。”   “行,成交。”瞎子从袖子里掏啊掏,摸出两扎黄表纸,又从小包袱里摸出笔墨并着一盒朱砂,一股脑丢给容缨,像个布置课业的老先生,“多了不退,少了要补,能画多少画多少,今晚你家小孩我帮忙照顾。”   灯火一晃,容缨接过东西黑着脸去画符了,那奋笔疾书的样子像极了死线赶论文。成蹊看着想笑,正想唠叨两句,脑袋却挨了一下,“笑什么,你可是脑袋烧坏了,都不觉得疼的吗?”   “还成,也不是很疼,能忍住。”成蹊笑的眉眼弯弯,他确实对痛觉不太敏感,其实小时候也是很怕疼的,但高中时出了场车祸,ICU里躺了三个月,醒过来后对疼痛就迟钝了,平时磕磕碰碰都没感觉,还挺省事。就是没想到穿书以后这点特质也没变。   瞎子抬手探下成蹊的额头,不解,只能当做是仙门贵子遭了大难,此后洗心革面,毅力远超常人。往成蹊嘴里塞了颗透明的丹药,瞎子怜爱道:“我去热水,你先吃颗药垫垫。”   舌尖绽开一点清甜,成蹊咬了那丹药一口,眼前一亮,这药是橘子味的,入口即化,那点甜意很快发散,自肺腑漫向全身,骨肉上寸寸的刺痛感确实有所缓解。   “谢谢。”成蹊动了动酸软的手指,他撑着床板坐起来,“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叫我李景就好。”瞎子以脚尖挑起一捆枯枝,侧头对成蹊说道:“我一个云游散人,当不起先生名号。”   这是一间规模不大的寺庙,位于朔阳城郊外的一座小山包上,整个寺院加起来可能也就一进一出,从佛像上的积灰看,大概好几月没有人擦拭过,也不知寺庙里头的小沙弥去了何处。贡品和香炉被随意放在菩萨脚下,供桌则被容缨征用成了书桌,两扎黄纸堆着,少年正提着笔疯狂画符。   成蹊睡在一张硬板床上,这是李景自己搭的床铺,木板躺在四块砖脚上,大概是地不平的缘故,稍微挪动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但这居然还铺了被褥,被面用的缎料油光水滑,里头缝了绒,轻而暖。成蹊看一眼自己脏兮兮的衣服,默默爬起来,打算找个地方坐会儿。   “躺着。”容缨在角落发话,他仍旧垂着眼皮画符,但头顶跟长了眼睛一样,“我付了诊金,用不着你替大夫心疼被子。”   成蹊没有躺回去,他看着灯火摇曳下容缨沉静的眉眼,晕乎乎的走过去,将脑袋抵在他背后,轻声道:“谢谢。”   原本容缨是打算避过朔阳的,如果不是成蹊想吃点正常食物,他们连外城都不会入。结果他这一病,反倒逼的容缨不仅得在此逗留,还得入城犯险,就很愧疚。   容缨画符的笔尖一顿,他看着面前废掉的符箓,背后少年的脑袋瓜滚烫,透过衣裳都能感受的温热,柔软的,温暖的,小小的一个拥抱,容缨沉默了许久,回首恶声恶气道:“别烦我啊,符都画错了!”   成蹊被拎到后院丢给了李景。   “啊,你们兄弟感情真好。”李景拿着蒲扇在后院烧火,他架了口大锅,锅上放了个大桶,可惜点火的技术不怎么样,黑烟滚滚,不见火星。   “相依为命,感情自然深厚些。”成蹊蹲在李景身侧把火点燃。   “从天衡州逃出来的?”李景蹲在成蹊旁边问道。   成蹊:“……差不多吧。”   “那可真不容易。”李景感叹:“道消魔涨,天衡一役覆灭的仙门太多了,你们能活着到这里也算得上是奇迹……从前是哪一门的?”   成蹊:“………”   天衡州宗门我不熟啊啊啊!这玩意儿要怎么编啊?一瞬间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戳出去,容缨在外间完美接收,手指尖一颤又画崩了一张符箓,捏着朱笔就很想打人。   “前尘往事,我不愿再谈。”成蹊本人则在李景面前低头垂泪,“本就是小门派,全宗覆灭……天衡仙门不曾遏制魔道,已是九州罪人,我同兄长无颜面对仙盟,姓名身份也俱是过眼烟云了。”   成蹊说的凄苦,李景闻言叹气,他抬手摸了摸成蹊的头以示安慰。   “人总要向前看,此间事了,你与你兄长可以去昙州,那里虽然相对清苦,但民风淳朴,还算有条活路。”   “多谢先生指点。”成蹊感激落泪。心里想着只要容缨能放他一条生路,别说什么昙州了,他就是跑去极北种土豆都行。   水很快就烧热了,李景让成蹊把自己搓干净,他则去了里间拿药。成蹊泡在热水里的那一刻舒服的发抖,刷洗去身上尘土,再把长发一缕缕捋顺,很快灰扑扑的小乞丐就变成了热水里浮沉的白汤圆,再被李景从锅里夹出来放一边,重新注水添火加药材,然后丟进去泡着。锅底大火旺盛,成蹊冒头,感觉自己某种正在被清蒸的食材。   “美人大夫,你是要把我煮熟吃掉吗?”成蹊浑身滚烫,感觉自己热的快化了。   “对,清蒸汤圆,一个时辰以后抓起来裹红糖黄豆粉吃掉,延年益寿,修为暴涨。”李景往锅底加柴,大冷天里白气蒸腾,一股药香萦绕,他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捏着成蹊白日里买来的馒头,拿棍子串了凑在火边烤。   成蹊探头:“……有点眼熟。”   李景给馒头翻了个面,老神在在的说:“是你买的,饿了吗?”   成蹊软软趴着,无甚力气:“有一点。”   李景咬了一口馒头烤出来的酥皮,咔嚓咔嚓,“知道你饿,我特地吃给你看,不要客气,就当成是你自己在啃馒头。”   成蹊:“………………”   不过成蹊很快就没心情和人聊天了,他感觉到了疼,和之前深埋于骨髓的隐痛不一样,现在的痛感像是一百个容嬷嬷在他身上扎针,由内而外的刺痛,他哼了哼,李景抬头,“疼吗?太疼的话可以哭出来哦。”   成蹊:“…………”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在笑,虽然李景的脸上看不出一点表情。   成蹊很难受,但却没什么力气,将额头抵在桶沿,有气无力的说到:“还成。”忍忍就过去了。   一双冰凉凉的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他嘴里又被塞了颗糖,这次的糖是桃子味的,可惜成蹊满嘴药味,糖也不那么甜了,努力想了点高兴的事,他叹气,“美人大夫,要不你给我拉个小曲吧。”   李景无情道:“五文钱一首。”   身无分文的成蹊:“……没有。”   “那先欠着罢。”李景去拿二胡了。   他的手指很漂亮,匀称修长,玉雕的一般,人也很漂亮,看不出年纪,却有一种冰冷又温柔的气质,就像是……中天明月,波澜不惊。   李景给成蹊拉了首曲子,二胡沉稳悲伤的音色却奏了一首清扬轻快的小调,曲子里桃花纷扬,溪流叮咚,成蹊瘫在水里,感觉一阵一阵的痛楚随着药性被激出来,但骨子里沉疴的病痛抽丝剥茧一样从骨髓里拔除,在锅里蒸了小半夜,最后听着乐声,靠在桶里睡着了。   一夜无梦,醒时已是第二日暮时,身上的高热已经消退了,他换了干净的衣裳,躺在小床上,全身轻快不少。容缨趴在桌案边睡的很熟,两百张符箓全部画完,整整齐齐叠了两摞,李景站在旁边一张一张的数。   “醒了?”李景听见他的动静,走过来摸了摸成蹊的额头,“烧退了,以后莫要再用凡食,吃一次筋脉便淤堵一次,难治的很。”   他丢给成蹊一个小瓶子,圆肚窄口,“果子糖,吃一颗管你半月不饿。”   成蹊迟疑的问道:“这个……多少钱?”   “不要钱,算是吃你馒头的回礼。”李景将二胡裹起来,他收拾收拾,拿起盲杖,慢悠悠走到容缨背后,一巴掌把他拍醒,“起来!干活了!”   容缨从桌子上猛抬头,脸上还沾了半点朱砂,眼底青黑,“时间到了?”   窗外暮色低垂,云霞火烧似的赤红,容缨被李景分了一半符箓,“分头行动,你们去外城,我进内城,如果有东西从内城跑出来,你打的过打,打不过带着你弟赶紧跑。”   容缨闻言皱眉,“幼弟身体羸弱,朔阳城内如今凶险万分,我怕顾不上他。不如让他留在城外,可能更安全点。”   “我劝你把他带上。”李景推开大门,“重要之人就得放在眼前,保不住人是你修为不精,大不了一起死在里面,总好过无知无觉死在别处,到时候再追悔莫及。” 第6章 章六   成蹊最终还是被容缨带进了城里,不过被兜帽裹的严严实实。李景则与他们拜别,失去了踪迹。成蹊本想再劝劝他,却被容缨制止。   “虽千万人吾往矣,那是他的道,他未必不知道后果。我们两个办好他吩咐的事情就够了。”   成蹊这才作罢,看着李景纤弱的背影从街角消失,只觉得他未如此高大过。   夜色已至,街上的铺子都关了门,显得格外萧条。街角上,齐云仙府找寻他的赏金已经高达百万灵石,堪比一把仙品灵器。   “我好值钱呐。”成蹊两眼放光。   容缨把他抬起的头又按下去,无情道:“是挺值钱,等朔阳事了就把你卖了换钱,够我逍遥一辈子了。”   “别嘛,谈钱多伤感情。”成蹊啪一下,在外城一户人家门口贴上张符箓。   容缨双手环胸,盯着一个角落看了两眼,成蹊跟着望过去,“怎么了?”   “没什么,贴你的符。”   朔阳城外城人家不多,因着被鬼祟骚扰,大部分人都进了内城,外间就剩下几十户贫苦人家。容缨带着成蹊在每一户门上都贴好符箓,便提着他爬上外城一栋高楼上,监视底下的动静。这楼原来大概是间客栈,里头却有不少打斗后的痕迹,可能是遭了什么妖怪,老板避难去了,客栈里搬的空空荡荡,容缨在后院找到个小板凳丢给成蹊坐着,他自己翻身上墙,坐到了楼顶望风。   “同……生死咒一百里内可以互通心意,相当于一个传声阵。”容缨的声音在脑袋里响起,“待会儿大概有个架打,动手的时候我会把你屏蔽掉,你要是有什么事找我,只要按着落咒的媒介我就能听见你的声音。”   成蹊看着自己的左手掌心,桃花印很浅,他握拳按住,果然印记发烫,“喂喂喂,能听得到吗?”   “能。”容缨扶额,“别乱吵吵,嚷的我脑仁疼。”   将李景丢给他的长剑横于膝上,容缨一身黑袍,整个人隐没于夜色里,唯独一双眼睛亮的惑人。他看着外城的分布,听见脚底下的楼层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没一会儿成蹊从底下把脑袋探出来,“外面冷吗?我找到了这个。”   一坛酒被扔了上来,容缨接住,不知道成蹊从什么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喝了一口,坊间再便宜不过的浊酒,入口辛辣,却有一股热气从胃里烧到了心口。   “好酒,你先收着,等我逮几个人回来继续。”容缨又把酒坛扔了下来,人从屋檐上翻落,猫一样踩着阴影飞了出去。   成蹊眯着眼睛看过去,快子时了,外城一片寂静,唯余风声呼啸,却有几拨人影鬼鬼祟祟的在街上乱窜,哦,也不能说是鬼鬼祟祟,毕竟那身上的灵器一个赛一个的显眼,有一组手里明珠的光芒在夜里闪的像颗一百瓦的电灯泡。   “哪里来的土大款?”成蹊撑头在楼上看戏。很快一个影子掠过去,那珠光就消失了,不一会儿,容缨一手提一个,拖着两个少年进客栈。   “太一宗的小弟子,捆好,外头还有两个。”容缨吩咐完又一溜烟飞走了。   成蹊把他们腰带拆了捆住手脚,两个难兄难弟软塌塌躺着,顺带还爆了一桌子装备,家底十分殷实。   成蹊在一堆灵器里翻翻找找,摸出把剑,太重了,拿不起来,没有匕首好使,又摸出把□□,对着窗外瞄了一下,不知道准头如何,还有一个小镜子,镶了一圈宝石,像是给女孩子补妆用的。   成蹊敲了敲镜面,余光却瞥见镜中窗外一个黑影一闪而过。成蹊蹙眉,在南麓山摸爬滚打的这半个月,他被容缨折磨的对危险的敏锐度直线上升。   有人进来了。   在破风声袭来的瞬间,成蹊低头,堪堪躲过对方切向他脖颈的剑鞘,滚进桌案下,捡起身后的弓/弩按住机括,箭羽带着火光冲向偷袭者的面门。   “碰——”剑光出鞘,羽箭被削成两半,火星乍明乍灭,只看见飞扬的袍袖,衣摆上金线勾勒出苍劲松雪。成蹊连发三箭,皆被对方一剑斩成两半。   打不过,得跑!   成蹊转头就溜,按住手心咒纹,对着容缨大声嚷嚷,“大佬救命!有人偷家了!”   楼梯口被那人闪身堵了,成蹊后退数步,一咬牙从三楼窗户上翻下去,动作还是慢了点,被人一把揪住了兜帽,抓兔子一样提了上去。   “卧槽不带这样玩的!”重重摔在地上,成蹊滚了两三圈,看着对方手里明晃晃的剑,爬起来就往楼底下跑。   “你……成三?”困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成蹊被人拽住了散落的兜帽,他回头欲反击,那偷袭的人动作却比他快得多,单手一拧就把成蹊按趴在了地上,弹指搓出一团灵火,露出眉头紧皱的一张冷脸,“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赶快回家?你哥已经快急疯了。”   “你谁啊?”成蹊困惑。   “我是……”少年刚想作答,却自成蹊明澈眼底望见另一个人影,一把将人推开,少年反手横剑,挡住容缨自窗外撞来的一击,剑光在逼仄的茶室里不住闪烁,桌椅散架,灰尘乱飞,容缨一击既退,无声的落在房梁上,犹如一只黑色的大猫,他轻啧一声,“哟,有点东西。”   少年浑身紧绷,盯着容缨像盯着一个怪物。   “再来。”容缨轻笑一声,长剑换手,转了个剑花,而后无声的跃下,扑向少年,左手持剑见招拆招,游刃有余,右手则执剑鞘见缝插针,依次点在少年周身要穴。“小有所成,不过你的飞鸿影破绽还是太多,打不过我。”   容缨一击重点膝穴,少年闷哼跪地,还未爬起来便被容缨一剑横于颈侧,“你输了。”   月光如水,剑刃在月色下淌出流波般的浮光,而比剑光更亮的,是容缨的眼睛。   少年半跪在地上,明明剑刃只差分毫便可刺破脖颈,他望着容缨的眼睛,却忽然想到一句诗,“玉锋堪截云,意气自生春。”   不远处,为躲避误伤而趴在地上的成蹊也同样想到了一句话,“啊,是谁在装逼,好耀眼。”   容缨捡起地上的小石子赏了他一个远程脑瓜崩。   成蹊绝倒。   等他俩把楼下被容缨打晕的两个女孩拖上来后,至此太一宗一行五人全军覆灭,被缴了武器丢在墙角。   容缨抱着酒坛倚在窗户边喝酒,成蹊坐在小马扎上充当话事人,双手环胸,努力装出几分阴沉冷酷,“沈二,你为什么要偷袭我!”   在哗啦啦翻过原主记忆后,成蹊总算想起这位仁兄是谁了,沈二,大名沈星河,太一宗这一届的嫡传小师弟,沈家同成家一样是宗门世家,族内互有通婚,成蹊和他还算半个亲戚,逢年过节时有那么几面之缘,不过相互看不太顺眼,成蹊觉得沈星河古板,沈星河觉得成蹊阴险,一般都当对方是个死人。   “当然是因为你好抓,如果不是看在齐云仙府的份上你现在已经是我剑下亡魂了。”沈星河面无表情的开口,他被捆在张缺了根腿的椅子上,但不愧是以雅正端方著名的沈家,三条腿的椅子也坐的稳如泰山。   成蹊闻言心梗,战五渣悲伤落泪,容缨抬手按在他肩上拍了拍,接过话头,“为什么跟踪我们?”   “朔阳城闹鬼,我与同门前来探查时发觉了一些异样,刚好看见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在别人门口贴东西,怕你们是闹鬼元凶所以才跟来查看。”沈星河垂眼,“倒是这位道友,不分青红皂白先行绑人,未免也太霸道了些。”   容缨把一壶酒干了,微微拉开点衣襟散热,他侧头低笑,“你们一群人招摇过市,带着百金一枚的夜明珠当灯笼用,抱着上品太玄琴当街走,就这样还敢玩追踪,不把你们抓过来简直对不起我自己,刚好最近养他费钱的很,既然是旧相识,就请小仙君慷慨解囊罢。”   他从桌上众多灵器中捞了块不起眼的玉石吊坠,当小玩意一样抛来抛去,沈星河见状一愣,继而焦急道:“我身上所有东西都可以送给你,但你不能拿走这个。”   “为什么?”成蹊跟着望过去,发现那是个玉雕的小老虎,憨态可掬。   “是……是在下家传之物,只……只能给……未来妻子。”沈星河看了一眼容缨,又逃避似的挪开眼神,耳垂烧的通红。   容缨:“…………”   成蹊:“…………”   面面相觑,成蹊忽然福至心灵,幸灾乐祸。   “完了,大佬你桃花来了,看样子沈二他对你一见钟情了。”   容缨上辈子经历了一堆爱恨情仇,这辈子脑袋里只剩下了仇,心理年龄二十八的成年人自然不会对十几岁的少年人感兴趣,吊坠抛回去,他看一眼角落里那一堆小鸡仔样的太一宗弟子,轻笑。   “刚好不知道拿外城百姓怎么办,现在免费劳动力不就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星河:我也不想的,可是他好厉害,还叫我小仙君唉~   另外备注一下,原句是这个,“我有辞乡剑,玉锋堪截云。襄阳走马客,意气自生春。”   化用了一下,因为本人真的没文化,只能一句卧槽走天下ORZ 第7章 章七   叶淮安艰难的睁眼,头脑昏沉,面前一豆灯火幽幽亮着,显出身前景象,破破烂烂的门窗,落满灰尘的桌子,墙角的蛛网,地上干瘪的虫尸,以及不远处撑头盯着他的瘦弱少年,漆黑的斗篷盖在头上,露出小半张脸,在灯光下透出釉色般的温润。   活脱脱一个鬼宅。   他头皮一麻,极度洁癖的叶小公子下意识看看自己的处境,很好,雪白的常服摊在地上,已经蹭了半身灰,顿时一脑门的脏话。   第一想法就是,我要洗一百遍澡,第二想法是,谁敢绑我?   他还记得自己和同伴在追踪两个邪修,结果因为对路况不熟悉给追丢了,于是分头找人,由于天太黑看不清路,刚捞出来一个明珠照明,就失去了知觉,如今看来,他们是落入了邪修手中。   “唉呀,你们都醒了?”很软的声音,带了点笑意。   叶淮安望过去,怒不可遏,“放开我!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知道啊,你是太一宗明月峰的叶淮安,你是太一宗问剑峰的白衡笙,两位小仙子想必就是孤云峰的岁鸢与宋元夕了。”成蹊托着头冲他们微笑,手指一个个点过去,把那一溜少年少女认的明明白白,而后走过去将墙角那两位女修先拉了起来,“别紧张,都是误会一场,我们已经与沈道友都解释清楚了。”   “哈?你说解释清楚就解释清楚了?沈星河呢?谁知道他是不是被你们杀人灭口了?”叶淮安从地上挣扎着蹦起来,顿时又在身上蹭了几条灰印子,他眉头一皱,浑身上下简直有蚂蚁在爬。   “沈道友去斩妖除魔了,托我在此处照顾你们。”成蹊捞出一封书信递给他们看了看,“如今朔阳城危在旦夕,子时鬼门大开,冥府现世,他们去救百姓了。”   将绳索都解开,不顾对面四人警惕的眼神,成蹊表现的很是坦然,“初时你们跟踪,我兄长误以为是邪修监视故而出手,误伤了诸位仙君仙子,我代为道歉。”朝着面前四个少年行了一礼,成蹊抬头正色道:“既然大家都是为了调查鬼门一事,倒不如不计前嫌,好好商量一下该如何从这城池里活着出去。”   成蹊侧身露出背后窗户,可见一轮明月之下,朔阳城内城烧的通红,恶鬼乱爬,却被一道金色阵纹死死封锁,然而肉眼可见的,那封锁越来越微弱,很明显快要绷不住了。   “怎么会……上月主峰刚镇压过一回,朔阳是边塞怎么可能会……会有……”落于叶淮安半个身位的青衣少女蹙眉,被紫裳的女孩扶住,四人对视一眼,到底还是在朔阳城探查许多日子,很快将近期探查到的信息串联,猜了七七八八。   无非是有邪修在太一宗眼皮子底下残害百姓,打算用血祭强开鬼门,无奈朔阳城仙官尸位素餐,根本不管百姓死活,如今竟是被奸细渗透,连消息都传不出去,看这样子内城多半是撑不住了。   “我与兄长途径此地,偶遇一前辈,他已入城内封锁鬼门,而今苍生蒙难,还望各位仙君仙子相救!”成蹊作揖,朝着这群少年人深深一拜。   一群离家出走的少年人,本来就是冲着闯荡江湖来的,热血沸腾的年纪,平日里管束颇多,这次偷跑出来就是为了能像话本子里那样降妖除魔,行侠仗义,自然不可能见死不救。   叶淮安双手环胸,冷哼一声,“把我东西还我。”   成蹊指了指不远处的桌面,金光闪闪一堆的仙器,叶淮安径直走过去拿了枚戒指,然后转头找了个小房间换衣服去了。   “叶道友喜洁,他身上脏了,不换衣服不会走。”角落里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少年开口,成蹊望过去,是白衡笙,少年双手环胸,一身银月白,头上 的发带一晃一晃,正面对着墙皮说话:“你身上没有灵力,还要与我们同去吗?”   成蹊:??   紫衣的少女默默走过去,揽着白衡笙的肩膀给他转了个身:“他人在这里。”   “多谢宋道友。”白衡笙颔首,而后冲着成蹊又问了一遍。   成蹊:“生死存亡,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白衡笙抬眼:“可是你好拖后腿。”   成蹊:“………………”   白衡笙叹气:“算了,我保护你。”   成蹊:“………………”我可谢谢您嘞!   容缨在外城列阵,一百多张的符箓组成套大型防护法阵,将自内城溢出的幽魂阻拦在外。上百个百姓逃难似的带着东西,被沈星河指引着往外跑,人群排成一条漫长的队伍,小孩的哭声还未出口便被父母堵在了咽喉里。   这是一场大规模的逃亡。   朔阳内城的防护阵法果真不太管用,撑了不到一刻就炸了一半,容缨本来打算拉了人就溜,却不想内城破掉的瞬间响起了首曲子,音调悲伤,带着镇魂之意,想来是李景在安抚游魂。   不过显然效果一般般,朔阳城内震动更加剧烈,城主府周边的玉石一片片碎作齑粉,在半空中爆开,闪作幽绿的花火,阴冷的鬼气弥漫,想来鬼门已开,内城被拖入鬼蜮只是时间问题。   一剑斩灭一只扑来的恶鬼,容缨按住掌心桃花印,打算向成蹊传音,让他赶紧滚出来准备逃跑。桃花印一烫,顿时一阵极其嚣张的咩哈哈哈哈声穿透脑仁,容缨脚底一个踉跄,差点摔进一只厉鬼怀里。   “冲啊!!白道友打的好!当真是一剑霜寒十四州!世间第一剑客也不过如此了!”   “来的好!多谢岁鸢仙子织阵!孤云峰琴仙名不虚传!”   “妙啊!元夕仙子这一琴,砸的当真是出其不意!巾帼不让须眉,元夕仙子要不要考虑用下刀?”   “叶道友小心!你背后有吊死鬼啊啊啊——躲得漂亮!身法绝妙!”   成蹊大概在全身心投入的指挥战斗,容缨脑仁里仿佛有一万只鸭子在嘎嘎嘎,吵的他连剑都要拿不稳了,顿时心生恶意,只想飞过去把成蹊嘴给捏上。   成蹊此刻正被白衡笙抗在肩上狂奔,忽然感觉后背一冷,扭头一看,也没见着什么乱七八糟的魑魅魍魉啊,只当天太冷了,转头更加投入的吹彩虹屁。   平日里被拘在宗门装深沉的小朋友哪里碰见过这阵仗,分分钟被拿捏,成蹊说的他们云里雾里热血上头,顿时犹如脱缰的野马,在一片夸赞声中迷失自我,超常发挥,横冲直撞杀穿一条街,把正在清理游魂的沈星河都给看呆了。   毕竟大家伙关系不错,他多少也是知道小伙伴有几斤几两的,叶淮安极端洁癖,岁鸢非常怕鬼,宋元夕琴技还比不上山下老伯弹棉花,也就同为剑修的白衡笙好一点,但是他是个睁眼瞎,光线不好时他一米外人畜不分。   不过现在看来他们配合的还挺……和谐。   岁鸢以琴音牵制,叶淮安精通阵术且十分有钱,噼里啪啦一堆符箓暗器砸过去,直接清出半条路,宋元夕抱着琴……很好,上品太玄琴成了板砖,来一个拍一个,至于白衡笙,扛着成蹊指哪儿打哪,隔着老远都能听见成蹊的指挥声,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这几个哄的这么听话的。   他们五个人另护着十数百姓从西面风风火火冲到城门口,同容缨沈星河汇合。   “我们搜过一遍,外城遗漏的百姓都在此处了。”成蹊被白衡笙放下来,一瘸一拐的走到容缨身侧站着。身后跟随的凡人亲友相见,抱头痛哭,外城数百人聚在一起,忽的乌压压朝他们跪下,“多谢仙君救命之恩!”   几个小朋友顿时手足无措,唯有容缨冷然一瞥:“都起来罢,往南去寻太一宗的仙官报信或可一救,不然朔阳城破,青州早晚与天衡州一个下场。”   人群随着沈星河的指挥往城外逃命去了,容缨将手搭成蹊肩上:“脚怎么回事?”   “不小心摔了。”成蹊偷偷回答。他们在搜寻百姓时被厉鬼偷袭,成蹊将白衡笙推开,结果自己从楼梯上滚下去,扭伤了脚,疼倒是还好,就是使不上劲了,所以才劳烦白衡笙一口气把他扛过来。   “下次小心。”容缨抬手搭成蹊头顶上揉了一把,顿了顿,夸奖道:“干得不错。”   子时三刻,鬼门彻底洞开,朔阳城内的阵术全破,城内缭绕不绝的弦音一滞,顿时爆裂声中千万只幽魂厉鬼从内城正中冲出来,又被外城灵阵阻了一阻,沈星河等人把身上所有的老本都压进去,勉强又延长了半个时辰的逃命时间。   他们救不了所有人,内城被一道封印禁锢,他们看着城墙高楼被诡异的火海吞没,大街上到处都是垂死挣扎的凡人和灵官,血肉几乎灌满了街头巷尾。无数厉鬼如蝗虫过境,几乎遮盖了天空。   叶淮安吐了三回,被沈星砚拖走了,七人狼狈的逃窜,稍稍落后一点,为逃亡的百姓断后。   成蹊被容缨背着,路过郊外容身的寺庙,佛像依旧是那个佛像,李景的木板床还在厅里,铺的整整齐齐,成蹊忽然有些伤心,“乐声停了。”   “嗯。”容缨轻声应和。   “他的曲子很好听。”成蹊看着冲天的火光,眼眶微酸。   “嗯。”   “上一世,朔阳城有活口吗?”   这一次,容缨沉默的有些久,“没有,包括他们五个,全死了。” 第8章 章八   李景打了个喷嚏,“谁在咒我?”   血海滔滔,他正提着把破剑砍人,哦不,是砍鬼。   如果成蹊他们离的再近点就会发现,鬼门开了,但是也没全开,阵法扩张到一半,李景提着二胡进城主府把那群正打算血祭的奸细全宰了,奈何猪队友不好带,原本可以把此次鬼门之乱扼杀在摇篮里,结果城主脑袋被猪啃了,生怕太一宗责罚,宁愿看着阵法逐渐运转,内城被拖进鬼蜮也不愿意通知主宗过来救场。   李景不会阵,他看见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就觉得头疼,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抬手把那城主也给砍了给奸细们作伴。看一眼外头哀鸿遍野,人是救不了了,只能勉强卡一卡,不让情况变的更加恶化,顺带单挑一下这快要冒头的鬼王。   磷火乱飞,巨大的鬼影于法阵出口显露出青面獠牙一张丑脸,李景初步估算了一下,要想把这只老鬼干掉,自己这身体起码也得来个同归于尽。   可见拯救苍生的事情实在是不好做。   抬手拆掉二胡,乌黑沉木内,正躺着把琉璃般清透的长剑,似是春雪消融时浸润的薄冰。李景抽剑,冷利的锋芒划破无尽鬼气,眉眼间的布条被剑气划破,露出其下一双粲然金瞳,犹如神明。   ————   “太一宗主峰离这里有多远?沈二你不是昨夜里就向主宗求援了吗?天又要黑了,援军就是爬也该爬过来了吧?”成蹊一箭射死一只厉鬼,看着密密麻麻涌过来的鬼魂,只觉得脑门都是疼的。   “御剑只要一天,应该是路上有什么事耽误了。”沈星河同样头疼。   “他们再不过来,等我回了宗门一定要让我爹把那群吃白饭的废物……全拖去惩戒堂抽个半死啊啊啊!”叶淮安崩溃,白日里阳气重,鬼魂能力大打折扣,但他们占据了朔阳城内城不少凡人的肉身,血乎刺啦一堆人形物体冲过来,头发丝上都带着鬼气和腥臭,戳一剑直接跟爆浆一样,血和内脏脑髓乱飞。   叶淮安快疯了,他起初还被恶心的想吐,现在吐是吐不出来了,只不过每隔半个时辰一定会对所有人用上清洁咒,算是一个洁癖最后的倔强。   他们已经和这群鬼东西纠缠了快一天一夜,到底是群不大的孩子,多少有点精疲力尽。但又不能直接跑,逃了那这些追击的恶鬼只怕转头就将好不容易救下的那群百姓给活吃了。只能卡在这半道上,勉强织出个法阵,拿成蹊的血将大部分逃窜的恶鬼吸引过来,就地斩杀。   “来的都是些小喽啰,伤不了你们,不要怕。”容缨剑似飞星,同时指导其余几人剑招和琴技,见缝插针丢出几张符箓挡住偷袭,一个人能掰成八掰使,把这群小朋友看的一愣一愣的。   “哇,他好厉害!”宋元夕感叹,被岁鸢抽空拉走,“认真点,别分神!”   容缨是天纵之才,上辈子起起落落落落落,在九州三界摸爬打滚,什么都有涉猎,见识极广,如今虽然日常一张阴沉死人脸,但相处下来到底还是和谐,几番指挥下,在小团体中隐隐约约间有几分唯他马首是瞻的意思。几个人虽然修为不算深厚,但靠着各家携带的一堆仙器,也算是游刃有余。   至于成蹊……成蹊夹在六个人中间当诱饵,他坐在阵眼正中间,手里是叶淮安丢给他的□□,偶尔帮忙放个冷箭抵御一下。右手手心刺破了,血腥味被传送阵送去老远。刚出笼的恶鬼,饿了上百年,哪里经受的起天灵体的勾引,没命的聚过来想要舔上一口,可惜连个血沫子都碰不到。   “我们还要撑多久?”成蹊传音,他手里还剩下最后十根箭矢。   “不知道。”容缨答,“上一世姓沈的能赶过来是因为他弟弟命灯灭了,要想援军立刻过来,看样子得把沈星河先宰了。”   正在打怪的沈星河后脖子忽然一冷,有些莫名。   眼看容缨当真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成蹊:“看那傻孩子兢兢业业杀鬼的样子,你忍心吗?”   容缨嗤笑一声,多少没再打别人主意。   七个人竭尽全力多少又撑了一个时辰,天色擦黑之时,容缨一声令下,几个人拔腿就跑。他们修为不够御剑的,也没有带出行法器,只能在原野上狂奔,一个个狼狈的要命。   厉鬼多多少少意识到这块难啃的骨头怕是强弩之末了,于是疯狂追击,一堆鬼哭狼嚎奇形怪状的玩意涌过来,容缨唇角微动——   ——轰!   埋伏在阵法之下的剩余符箓尽数炸开,在原野间爆出一团巨大的火光,将过境鬼群淹没,至此,所有消耗性法器用的一干二净。再管不得什么给老百姓争取逃亡时间了,七个人仓皇逃窜。   朔阳城内。   李景一剑破了鬼王灵台,霜雪般的剑意肆虐,横扫过整个城池,未来得及冲出朔阳的恶鬼尽数被这暴虐的剑意斩作碎片。而这一剑的代价是惨痛的,他被竖着削掉了半边身体,轰然破碎的磷火中,李景如断翅的飞鸟轰然坠落,瘦削的身体砸在地面,弹了两下,发出金石般的脆响。   良久。   “草了……怎么援军还不来?太一宗你们这效率……上辈子都是属乌龟的吧?”瓦砾堆里,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片刻后刺啦刺啦的声音响起,一双满是裂纹的手扒拉着砖头爬起来,李景冒头,他还剩下半边胳膊半边腿,身体的破口处却没有一丝血液或者组织,坚硬而冰冷,像是上好的玉石。   他在地上蚯蚓一样爬,一边爬一边骂骂咧咧,“我就说……碰到剑修没好事,碰到剑修倒大霉!路边卖惨的玩意果然不能捡,我再也不当好人了!”   一颗石子儿从房顶上滚下来,砸他头上,发出咚一声脆响,李景躺平,再不动弹。   “以后还救人吗?”   容缨牵着成蹊站在平原里,星野广阔,衰草连天,他们背靠背围成一个圈,已经是遍体鳞伤,然而身侧是仿佛无穷无尽的鬼影,森然注视他们几个少年。   “救!为什么不救?宗门享凡人香火供奉,凡太一宗弟子必定护佑苍生,这是教条。”少年们杀红了眼,近乎是咬牙切齿的回答道:“死了就死了!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虽然,虽然我们还没活到十八岁呜呜呜……”   下半夜,百鬼齐哭,几个少年少女撑了两天,终于有点绷不住了,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他们拿剑的手都在颤抖。   “我再也不离家出走了。”叶淮安两眼空空生无可恋,“我作死我跟你们闯荡江湖。”   “唉,师尊说他托人为我打了把剑,我还没见到呢。”白衡笙面色惨白,到底没哭。   “要是知道我死在这里,我娘大概会疯吧。”宋元夕苦笑,被岁鸢拽住胳膊,安慰道:“别怕。”   沈星河则沉着脸,掌心鲜血淋漓,坚定道:“我们不会死,我哥一定会赶来!一定!”   成蹊是感受不到他的笃定了,他只能感受到周围恶鬼对他的垂涎,掌心的伤口已经被包扎上,但他身上的气味还是发散出去,围堵过来的九成野鬼为的是他这一身血肉。   容缨挡在他身前,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   成蹊看了看自己的脚踝,先前只是扭伤,现在已经肿了两个大,根本走不了。他移动只能靠人背,容缨背了他一路,体力消耗是巨大的,再厉害的人经历了这么久的消磨也该受不了,更何况他如今身体也才十五岁,还是个营养不良。   “想留下来给野鬼加餐?”容缨传声,语气冷冷的,“把脑袋里的水倒倒,你要是敢起歪心思,我现在就让你死很惨。”   成蹊:“……”我一时竟没有搞清楚大佬你的逻辑。   不过到底还是撑不住了,下一轮攻击,容缨回护不及。成蹊被一只鬼拖出去的时候心情还是很淡定的,到底比原剧情多活了大半个月,就是这个死法吧……看着裂开能有他脑袋大的女鬼嘴巴,成蹊勉强安慰自己,好歹一口我脑袋就没了,不会太痛苦。   就在他认真观赏女鬼嗓子眼时,援兵终至。   青鸟振翅,引渡亡魂,高挑的青年手执一盏青灯,踩着风来。玄衣墨发,眉间朱砂一点,双目半合,犹如悲悯世人的神佛,不过此神佛杀伐果断,弹指间,将这一片恶鬼烧作飞灰。   成蹊瘫在地上,脸上似还残留着女鬼的口水,青鸟飞去朔阳城,一路上所有逃逸的幽魂都如同蛊惑般回头,追随那一道光影而去,星星点点的磷火汇作一条悬浮于半空的流动银河。   他身侧是劫后余生的众人,两个女孩抱头痛哭,叶淮安正在给自己用清洁咒,用一遍呢喃一句,“完了,我被男鬼舔了,我脏了。”   沈星河躺在地上,望着半空,眼里亮晶晶的,“我就说我哥会来。”   容缨一身狼狈,黑着脸拖着被咬伤的腿走过来,只想把成蹊提起来训一顿,满脑子的恨铁不成钢,为什么不抓紧他?被鬼叼走了都不知道挣扎一下叫一下的吗?   但等他走过去,却发现成蹊安安静静躺在草丛里睡着了。   春将至,枯草亦出新叶,蹭在成蹊侧脸上,显得乖巧而柔软。容缨撑着剑在成蹊身侧坐下,忽然长长、长长的松了口气,仰头倒在平野里,天幕黑沉,星河斗转,青鸟极光般的尾羽拖曳而过,如梦似幻。   容缨闭目,奔波半月,这一夜合眼好梦。 第9章 章九   成蹊在荒郊野外躺到天亮,才被姗姗来迟的太一宗门人拖走治疗,他倒也没伤多重,失血过多加脚踝脱臼,身体底子本来就亏空,如今这些症状也不过是雪上加霜,在床榻上躺了一天一夜,最后被一碗苦到极致的冷药灌醒。   迷迷糊糊的睁眼,便望见 一握鲜艳层叠的红。   狐狸眼的俊美青年端着一碗药汁,正笑眯眯的往他嘴里灌,一边喂一边轻声细气的说:“小昧乖,为兄加了两倍的黄连,你把这都喝下去我就原谅你。”   成蹊:“……咳咳咳!哥?”   眼前的青年和他有那么两份相似,按着记忆里的来,应当就是齐云仙府大公子,成曦。九州三秀,灵州景霄寒,太一沈星砚,还有一个就是他的倒霉老哥,齐云成曦。   成蹊命格实在太轻,父亲给他取了个和兄长同音的名字,只盼望着他能和成曦一样,身体康健,平平安安,平日里在沧州老宅里,家人都称他做小昧儿,音同小妹,再打上耳孔,权当女孩养着,只盼他能活的长久些。   可惜成蹊上辈子这辈子都作死,还顺道搞了个全族团灭。   上辈子为了多活一段时间,抽了容缨的仙骨续命,将他丢进了乱葬岗,被黑化回来的容缨屠了满门,这辈子开局刚想使坏就被对方敲死了。   “哎。”成曦捏住他的脸,看着手底下掐不出二两肉的弟弟,笑着训斥,“你能削掉南麓山侧峰的山头,你都不知道往灵州跑?身上一颗固灵丹都没带,一张通讯符箓都不拿,我还当你死了,正打算让人去魔物肚子里找你呢,结果你倒好,一声不吭跑到朔阳来喂鬼!是不是想跟太一宗那群小兔崽子一样学离家出走?”   “我走错路了,不是故意的!”成蹊被拉扯的脑袋直晃,他呜呜咽咽的从青年手底下挣脱,探头一看,是间小药庐,大门开着,门外来来去去一堆玄衣的小修士,正端着药给人看病,热闹的很。   “这是哪里?”   “槐花镇。”成曦拂袖,老神在在的坐着,“朔阳城毁了,方圆百里被拖进鬼蜮,正在清理,人是不能住了,只能先移到最近的小镇上,委屈你先躺着,明日赏过那堆救你的小孩,我们就回沧州。”   “朔阳城毁了?有人幸存吗?”成蹊捏紧了被面。   “死光了,没活口,内城都被夷平了。”成曦轻描淡写的回答,顺手敲了他额头一下,“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乱跑,我早说了让你等我送你,你非要自己去灵州,又不是不知道自己跟个糖丸子一样招蜂引蝶,现在好了,你体质有异的事情被侧室那几个废物抓住机会宣扬的满大街都知道,如今灵州你是不能去了,今后留在沧州帮我算账吧!”   “回沧州?”成蹊抬头,他仔细的考虑了一下,回沧州就意味着回老家,可以远离主角,远离修罗场,火葬场,一切风风雨雨,但同时也意味着要独自面临齐云仙府那堆……嗯,扒拉扒拉勉强算的上一堆炮灰的族人。   齐云仙府,原著文内第一毒瘤世家,盛产墙头草、伪君子和蠢毒贱之类让人高血压的消耗型炮灰反派人才。专门负责追杀、起哄、做假口供等逼反主角和主角小弟的行为,并在被打脸的路上反反复复无法回头。   成蹊想想原主脑袋里那一堆讨嫌的笨蛋长老、傻逼堂兄堂弟,以及各种蠢的仿佛缺失大脑的卑鄙小人,忽然觉得容缨那张死人脸都眉清目秀起来,遂坚定的拒绝,"不……大哥,我觉得我还是想去灵州看看。"   “灵州可是镇压魔域的地方,弟子考教要除魔的,你这次遇上魔潮也该知道魔物有多恶心,就不怕被魔族抓去当点心吃了?”成曦笑吟吟的劝导。   “可沧州也是驯养妖族的地方,哥哥你就不怕什么大妖怪把我抓去烤了?”成蹊反问。   成曦:“……”   “人生意外太多,我走在路上说不定会被天降陨石砸死,喝水会被呛死,吃饭会被噎死……总不能遇到点挫折就止步不前啊!”成蹊抓住兄长的袖子撒娇般晃了晃,“既然他们都知道我的身份,那我换个身份进灵山不就没问题了?”   成曦撑头看着成蹊喋喋不休的嘴,良久,赏他一个脑瓜崩儿,“看把你乐的,我瞧你这是在外面玩野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头乱认哥哥。”   成蹊委屈捂头:“…………”那可不是哥哥,是祖宗啊!是祖宗!   “罢了,灵山对你确实是更好的去处,我修书一封你且带去灵山药庐,届时会为你安排妥当。唔……至于仆从,你路上认的那散修根骨不错,要喜欢便留着当个侍从吧,免得我再派了。”成曦轻描淡写的吩咐,成蹊闻言悚然一惊:“……不行!绝对不行!”大佬当他侍从,那岂不是没完没了?按照容缨看他不爽的程度,指不定哪天就把他掐死了。   “怎么?不喜欢?”成曦抬眼,“一个散修,能服侍你是他的福气,你要是不喜欢,便给些钱财资源打发了吧。”   “也不行!”成蹊满头冷汗。   自己的小命可还捏在容缨手里,大佬一个不爽他可就当场暴毙,绝对不能这么敷衍的报答!   成曦狐疑的看过来,成蹊正襟危坐,一脸平和恬淡像个慈悲圣母,他柔声解释道:“是容缨救了我,这一路上我能完完整整活下来全靠他照顾,我不能把他当下人,也不能随随便便打发走,况且这样也对我们齐云仙府的名声有损。”   “如今灵山不是广收弟子吗,不如给他个推荐让他进学吧?也算偿还了这份恩情,而且我进了灵山后,也好有个熟人照应。”   大佬,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成曦想着自己知道的可怜兮兮的那一点剧情,和容缨有各种恩怨情仇的什么人渣反派,无情道道侣,未来的精英翘楚,目前应该全在灵山。只要给大佬一个机会,他应该就可以啪啪打脸,一路青云直上,斩获众多桃花,走向人生巅峰!有了更多的折磨对象,容缨应该就不会想着虐他了……吧。   成蹊掌心一烫,顿时感觉不妙,往窗外一看,果然祖宗正吊着胳膊杵着拐,缠了一脑门的绷带,站院子里瞪他。   成蹊心头一梗:“……”完了完了不会都听到了吧?   容缨传声:“倒也没算完,听到半截,你还有补救的机会。”   成蹊:“………………”   “唉,小昧,平日里怎么不见你对为兄这般关心?”成曦一手揽住他,酸溜溜道:“果然家花没有野花香。”   成蹊:“……………”   “行了,行了。”成曦瞥一眼窗外,捏捏成蹊的脸,“也是该找几个玩伴陪你,整天和那群老不死在一起,把你也养的老气横秋的。刚好下月开春,灵山学宫也到了入学的时候,我让沈星砚捎你一程,你就跟着太一宗那几个什么沈,什么叶的一起走,身份方面我去安排。”   “只一点,进了学宫你要遵纪守法,不要惹是生非,不然被人套麻袋打了可没人替你出头。”   于是他们去灵州的事情就这么随口定下来,成曦来去匆匆,安顿好成蹊后便去追查一只从禁地逃出来的大妖,没个十天半个月很难再见,临行前丢给他一个灵器,成蹊摸了摸,是个储物的,打开一看……剑光灿灿差点把他眼睛都给闪瞎。   很好,不愧是东南第一仙府,财大气粗,他怀疑成曦把齐云仙府的小金库给他了。   成蹊含泪送别兄长,然后就被容缨逮住,心里那点小九九被翻来覆去鞭尸,好在他应对容缨的情绪已经非常顺手,花言巧语各种顺毛,才被放了一马。   成蹊受的都是皮肉伤,在床上躺了三天就能杵着拐杖下地,每天拿着个小拐杖去隔壁看望病友。容缨断了条胳膊,白衡笙伤了腿,沈星河比较惨,让鬼咬了五六口,阴气入体,每天晚上可以看见他被一口大锅蒸的呜呜叫,叶淮安倒是没受伤,就是心理阴影比较严重,一天洗八次澡,人都快泡发了,岁鸢与宋元夕是女修,不与他们同院,倒是不清楚情况。   几人好歹也是生死与共过,关系和睦不少,每天隔着窗户互相嘲笑伤情,偶尔会在药庐旁边的小桌子上聚众打牌,五人举着药碗干杯,一口干下去后苦的打哆嗦。直把路过的小药修吓得够呛,当他们集体发癫。   成蹊后来悄悄向沈星河打听了一下朔阳城内的状况,据说是人间炼狱惨不忍睹,戾气太重,起码这几年内是不能住人了。   成蹊有些惆怅。后来想想自己,好吧,他也是活不长的,不也是得过且过罢了。   至于容缨,他倒是对于上灵山的安排没有什么异议,就是最近发呆的时间多了些,成蹊估摸着他在思念旧情人,于是乎让容缨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因情失神,赌场失意。   容缨几乎每天都被贴一脑袋纸条,然后四处找水洗脸,但因为自己目前是独臂大侠,所以动作比较僵硬,经常弄自己一身水。而成蹊作为在场唯一双手健全且不排斥和他人接触的人,只能“主动”承担拧毛巾和梳头的工作,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后来发展成每天早上三个病号过来排排坐扎头发,让他偶尔有种养了一群好大儿的错觉。   村头细柳催出新叶的那日,成蹊的伤好全了,与此同时太一宗也派了艘飞舟过来,把他们一股脑塞进船里,缓缓驶向灵州。   自空中往下看,天衡州万里焦土,金光绵延,被封锁了整个州郡,青州朔阳鬼气森森,同样被禁制封锁,飞鸟不过,百兽不行,他们擦着阵术的边边路过,看见亿万片运转的金色箴言。   天衡州刚乱时,三重天下令,全方位禁了天衡州周边的路,如今那领头的魔物伏诛,飞舟又可通行,倒是便宜了他们,免得翻山越岭,饱经风霜。   “是灵州的封魔阵啊,这么大规模的阵法也就星悬天主能办到了。”沈星河望着云层下模糊的城池,感叹,“可惜了,等到天衡州的魔气消散至少得封十年,听说这里过节很热闹,本来还打算去看看呢。”   “你们过节不热闹吗?”成蹊困惑。   “我们过清明比较热闹。”沈星河木着脸答道,“还有寒食、中元也挺热闹的,逢年过节你也可以来太一宗逛逛,报我名字买纸钱打折。”   成蹊:“……谢谢,不用了。”他还没忘记前段时间自己差点被喂鬼。   飞舟往北去,南麓群山绵延,万年冻土,白雪皑皑,渡过山脉之后的云层,转眼便望见一片桃源。这里的春天比别处的早了太多,山野青翠,野花开的烂漫,烟柳如雾,亭台楼阁错落,无数飞舟灵剑在其中起落,人如飞蚁。   更远处则是一片巨大的湖泊,几乎一个完美的圆型,占据了灵州三分之一的地界,其上玉阶悬浮,直通云霄,而更上面,则是巨大的浮岛,不,应该是山峦,修葺着苍白的神殿,如同九天之上错落的月宫。   成蹊:“……”太夸张了,这和外界简直不像一个世界观。   容缨看着这熟悉的一切,神色复杂。飞舟停住时成蹊还在到处张望,看着远处的楼阁移不开眼,容缨无语的走回去把人抓着,“跟上队,灵州与外界不同,这里到处是移动的空间碎片,你要是掉进秘境谁都救不了你。”   “哦。”成蹊乖乖的跟上,抓着容缨的衣角跟着走,心里叽叽歪歪。   “大佬大佬,灵山学宫大吗?”   “还成。”   “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没有。”   “学宫是几年制啊?有期中期末考吗?会寄成绩单回老家吗?”   “九年,有,会。”   ……   容缨拉扯着成蹊,走过朱雀道,踏上青云阶,踩过上一世逃亡路上,浸透他鲜血的每一片青砖。   终于,重回故地。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岁了,成蹊总算摸到了九年义务教育的门槛,鼓掌! 第10章 章十   “陈奚,起床!”窗户被人掀开,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脸上,晃眼的很。成蹊在床榻上翻了个身,将头缩进了被子里。   “今日三重天的仙君要来巡视,你万不可同往日那般惫懒,先生发现了定会罚你。”被子被人掀开,一股凉气涌进来,成蹊冒头,露出青黑一双熊猫眼,央求道:“好师兄,让我再睡一小会儿,昨夜抄丹方抄太晚了,我闭眼还不到两个时辰。”   “谁让你这次课业小测又是全院倒数第一?先生忍你很久了,你若再迟到,今夜怕是两个时辰都没得睡,先生会让你抄书抄到天亮。”   成蹊被人毫不留情从被窝里抖出来,他一脸绝望的坐在床沿穿衣裳。一身天青的袍子,袖口和衣领处印了几枝细竹,宫绦扣出细瘦的腰身,显得他整个人像株挺拔苍翠的竹子。摸着发带把头发全拢上去扎起来,成蹊一头将脸埋进凉水里,顿时清醒不少。   这是他入灵山的第二个月。   成曦那一纸书信成功把他塞进了灵山学宫,就是入学方式不太正常。两个月前他举着推荐信被灵山院长和一众先生围着研究了半天,一群先生摸着胡子皱着眉,个个摇头,表情沉痛,嘴里啧啧作响,那样子简直就像是他活不过三天。最后他没有像容缨他们那样统一入学,而是被塞进了药庐,住进了医仙的小院子,还配了个单间。平日里只上论道课,剑术课业之类要动手动脚的一律呆药庐里看病喝药帮忙搓丸子。   这对他倒是个好事,医仙喜静,平日里禁止其余弟子入院,这让成蹊大大减少了和容缨等人打交道的频率。每天按时喝药上课,保持心情愉悦,身子骨都硬朗不少。   因着身份原因,院长顺手帮他在名册上改了个新名字,陈奚,还是贴心的同音字,免得别人叫他的时候反应不过来。平日里同医仙的小徒弟燕清光住在一块,每日被这小仙君带着去上课,就是成绩实在差,天天被先生罚抄书,抄的手都要打泡。   成蹊洗漱完毕,被燕清光贴心的灌上一碗药,苦哈哈跟着对方往院外走。这两月苦药喝了一大堆,喝的他连头发丝都是苦的,只能在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偶尔摸上一颗李景送他的果子糖缓缓。糖果还有一大半,就是送糖人大概永远也见不着了。   药庐在最北侧,踩过弯弯绕绕的青石板,过上两片小灵圃,成蹊熟练的同药圃里劳作的药农问个早,得了不少夸赞,神清气爽的撩开回廊口重叠的紫藤花,便可望见学院曲折的回廊。   清音杳杳,朦胧雾气里庭院幽静,黑瓦白墙恍如江南水乡,远处的校场上挤挤挨挨已经站了不少人,个个一身葱茏的翠绿,远看如一丛丛小竹子。   “去吧,这是今日午食,切记不可贪嘴,莫再吃别的东西了。”燕清光递给他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成蹊接过塞进怀里,朝他挥挥手,“好啦,我记着呢,谢谢小师兄,我先过去了。”   “慢点走,别摔了。还有,听闻灵州近日又碎了一片空间隙,遇见陌生的地方不要乱跑。”燕清光吩咐到,成蹊哦了一声已经跑远了。   校场外聚了不少人,成蹊一路走过去碰着不少熟人,可惜今日委实精神头不足,进了校场便找了个地方蔫蔫坐着,直打瞌睡。   “哟,今儿个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起这么早?”   成蹊抬眼,只见叶淮安拿着把小折扇趾高气昂的走过来,围着他转了两圈,嘲笑道:“又被清光师兄从被子里拖出来啦?看你头发都是湿的。”   成蹊抬手擦擦,捂着脸叹气,“我昨夜抄了一晚上的丹方,手都快抄断了,实在睁不开眼,快把你肩膀借我靠靠。”   他举着手,像个僵尸一样捞人,叶淮安笑着躲避,把站在背后的容缨推过来,“要靠别找我,靠你哥去。”   成蹊一脑门撞在容缨身上,少年衣袍被露水浸的微潮,身上绕着草木清淡缥缈的气息扑了他一脸。成蹊木木呆呆抬头,与容缨那张讨债脸四目相对,顿时脑仁一炸,寒毛直竖,瞬间耳清目明,提神洗脑,麻溜的滚开。   “早啊哈哈哈……”   “嗯,早。”容缨一身苍翠弟子服,身姿挺拔,潇潇洒洒站着,一身清贵气。他又长高了一点,大概是灵山学宫伙食不错,脸上丰盈不少,眉目浓艳,一路走过来引人侧目。   上一世容缨是成蹊身边的杂役,任人打骂,别说入学了,就是课业也是偷偷旁听的。而今得了齐云仙府的推荐,他顺理成章的入了学宫,人还是上一世的人,好的坏的,却因着他的身份态度发生了翻天复地的变化。   年少时备受欺凌的日子简直像场梦,不是没想过报复,只是他看着那群十多岁,手段拙劣的孩子,忽然觉得无趣。这两个月在无数次碰上找茬的学宫弟子后,他选择了找先生处理。   于是那群刺头每天抄书抄的哭爹喊娘,背地里叫他告状鬼,明面上又打不过,再多的忿忿不平只能自己憋着。他们不爽容缨就爽了,于是换着法子变本加厉的整人,偏偏打着督促学习的称号,每日三句灵魂问候——   “今天的课业做完了吗?”   “明日的课业预习了吗?”   “你是来读书的,不是来打架的,没事就不会拓展学习一下别的灵文吗?”   先生对他鞭策差生的行为多有称赞,让他帮着整顿风纪,就是苦了上一世那些欺负他的学生,被重点关照,如今看见他拔腿就跑,一旦被逮着就会痛苦的被抽查灵文背诵。   一时间灵山学宫其乐融融,学子奋发向上,卷生卷死,几百年没这么平和过。   就是这两个月他与成蹊只见了两次,今日便是第二面。   说实话,还挺无聊的。   “又抄书了?”容缨瞥一眼成蹊两个黑眼眶。   “抄了,八十遍。”成蹊生无可恋。   不远处夫子开始清点人数,他们排队站好,成蹊揉揉眼睛,小声劝道:“大哥别卷了,我真的跟不上进度了,你们每天半本经卷的背,我下课了还要跟着沈先生记丹方,真的肝不动了,再搞下去我要猝死。”   斜侧方的少年闻言猛点头,被容缨一个眼神横扫过去,顿时立正站好,恨不得化身脚边的石头。   “不会的可以问我。”容缨轻描淡写道,“还有,平日里多练字,你字写的很狗爬。”   成蹊:“……”饶了我吧!   夫子将人一一点到,容缨应答后被院长叫去帮忙,成蹊则跟着一众弟子上学宫门外迎接三重天的人。因他生的委实漂亮,被先生特地拉去了前排站着当花瓶。   日头渐起,晚春花香浓郁,成蹊迷迷糊糊望见一行白色人影往这边飘来,于青山秀水间朦胧如几缕游动的薄雾。这些是天下有名的修士,被凡人塑神像供奉的仙君,也是他们这些小小修士一生追求向往的存在。   “玄天君!是玄天君!”   “真的和传说中一样是鹤发唉!”   “生的也太好看了吧,若是能与玄天君搭话,此生死而无憾了!”   “……”   背后的学生交头接耳,夫子咳嗽一声止了吵闹,率先迎了上去。成蹊迷迷糊糊跟着大流躬身行礼,他听见了佩环轻撞的声响,自袖袍下可望见一捧雪白的衣袍从他身前经过,衣饰上是淡金的日象轮轨,头发委实有些长,是薄雪的颜色,日头下泛着点金。人影一晃而过,唯余一点浅淡昙花香。   三重天的人走远了,灵山的学生们先是小声议论,在人影远离后,那点讨论声顿时变得激烈起来。成蹊等先生抬手示意散了,方才松了口气,看着一堆人冲着玄天君的方向涌过去,他望了一眼,转头往药庐去。   玄天君,本名景霄寒,剑修,走无情道,本文战斗力天花板之一,也是容缨他上辈子对象,这辈子正牌攻。按照正常剧情发展,往后铁定追妻火葬场,被老婆按在地上打,什么天下第一在追妻面前都是虚的,一定会被虐的遍体鳞伤,道心尽毁,剑都拿不住。   看他还不如睡大觉。   成蹊沿着小路慢吞吞走回院子,推开木门,却发觉燕清光不在家。也不知道小师兄是不是凑热闹去了。   叹了口气,往药房走,他最近发觉有个丹方搓起来像珍珠丸子。可怜他这鬼体质,什么正常饮食都不能吃,一吃就出事,只能磕药,问题是药还贼苦,只能自己研究一下有没有改善口味的办法。   今日的药庐格外安静,成蹊走过丹房,拉开抽屉称药。桌案上纸笔放着,他瞥了一眼,是个写了一半的方子,看字迹是燕清光的,墨迹已经干了许久。   成蹊面无表情的配药,装好,淡定的往外走,反手关门,走过长廊,配药室,丹房,卧室……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跑起来,他冲出庭院,拉开大门——   “来人!有——呜!”   “啧。”   一双骨节分明,却带着碎纹的手指凭空出现,捂住成蹊的口鼻,将他拖进无形的裂隙之中。   药材散了一地。 第11章 章十一(有修改)   “还挺机灵,差点就让你跑了,怎么发现的?”   成蹊张着一双桃花眼,眼泪都快吓出来,心跳如擂鼓,他的嘴被人捂住,一把尖锐的短刀横在脖子上,几乎刺出血来。而他脚边,燕清光正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是桌子上的药方?还是有什么暗号?”对方的声音有点失真,那双手凹凸不平,掌心并不柔软,反而有些豁楞的边边角角,带着刀锋般的冷厉。   成蹊感觉自己的下巴破皮了,他缓缓摇头,死死按住掌心桃花印求救,可惜不知为何印记并未像平时那样烫起来。   然而转头他的小动作便被发现,手腕被人抓住,蜷缩的掌心被翻过来一点点撑平,露出其上淡粉印记,对方轻笑,“呀,是同心咒呢。”   “想叫救兵?是不是发现叫破喉咙都没人回应?傻了吧,这里信号被我屏蔽了,你传不出去。”   成蹊:“…………”等等,你再说一遍,信什么号?   成蹊疯狂挣扎,顾不得脖子被戳出数道血口,勉强露出半张嘴,含糊唱道:“爱你孤身走暗巷?”   背后人拿刀的手一抖,长久的沉默,“…………………爱你不跪的模样。”   顿了顿,成蹊听见对方无奈道:“换一个,我不是小学生。”   成蹊泪流满面,哽咽道:“我吹过你吹过的晚风,算不算相拥?”   “算,是密接。”横在脖子上刀被放下来,成蹊转头,与绑匪抱头痛哭,“老乡啊!老乡……美人大夫?!”   他乡遇故知,故知是旧识。   李景靠墙站着,长发披散,衣裳破破烂烂,人也破破烂烂,难得露了整张脸,果然眉目生春,可惜满脸碎纹,像块错位的拼图,他抬手将半边剥离的眼睛往上推了推,勉强让眼睛左右对称,灿金的眸子盯了成蹊半晌,竖起拇指夸奖道:“原来是小汤圆啊,难为你了,我都破成这样你还能认出来。”   说完,李景演示了一个什么叫当场裂开。   成蹊手忙脚乱帮他把脑袋扶住,手指粘粘的,他搓了搓,发现是浆糊。   ————   “我是一个大学生,那天放假,我正在家里涮火锅,忽然啪一下,锅炸了。”李景打了个响指,手指头断了两根,成蹊帮他捡起来按上去。   “当时我眼前一黑,等醒过来就发现自己成了本原耽文里的反派路人甲。好在身份地位还挺高,就是结局下场忒惨。”   “那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成蹊指了指他碎裂的半身,像是玉石做的,裂成了千万片,被浆糊一块块粘合,终究是不太结实,动一下掉一块。   “啊,现在这个身体是假的,你不用怕,慢点,别摸,会划伤手。”李景挪了挪胳膊,把锋利的碎切面对着自己。   “没办法,谁让我是个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好人呢,毕竟来都来了,就想做点好事拯救苍生。我想着朔阳城会死不少人,便跑去支援,谁知道在里头遇着鬼王,打了一架就碎掉了。”李景捡起身上一片碎片,晃了晃,“这玩意可贵,我这边一时又没有别的什么容器装元神,只能弄了点浆糊粘一粘,勉强撑到灵州找沈怀川借点粘合剂,看能不能修复一下。”   “结果沈怀川不在,你那小师兄还把我当贼了,喊打喊杀的,我便将人打晕了藏着。”   “然后就碰着你了。”李景将头往后靠靠,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笑问,“兄弟,该你了,你是怎么穿过来的?”   “在穿书前,我加了一个月的班。”成蹊痛苦面具。   李景了然,“猝死的?”   成蹊点头。   难兄难弟面面相觑,李景安慰性拍肩,“资本家天打雷劈!”   “对了,这可是第三次见面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成蹊。‘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成蹊。”   李景张大了眼睛,敬佩道:“啊,就是那个把主角当奴隶,抽了主角仙骨,还把人丢乱葬岗让野狗啃的那个成蹊?”   成蹊嘴角一抽:“…………没错。”   李景同他握手:“兄弟,天赋异禀啊!不应该五章暴毙吗?能在主角身边苟到现在真是厉害!”   成蹊:“……谢谢夸奖,也就靠着抱大腿拍马屁,比原身多活了一点点时间,不知道你的原身是多少章领便当的?”   李景靠在墙上,左半边身体已经碎成了渣渣,并且这碎裂的趋势还在不断往右半边身体蔓延。他本人却并不着急,弹弹衣服上的灰尘,轻声道:“我死在第一百二十一章 ,在大后期三界动乱的时候,试图把主角推进灵渊填坑,被主角攻一剑砍死杀鸡儆猴了。”   李景表情无奈,“唉,当炮灰实在是太惨了,也不知道我到时候能不能逃过那一劫。”   成蹊深有同感。   “我现在能活着是因为我向容缨透露了部分剧情,他觉得我不正常,想从我身上挖出点什么。”成蹊叹气,满眼绝望,“可是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看了前五章,其他的全是根据文案简介糊弄人,现在还被他下了生死咒,可能某天容缨发现我没用了就会把我捏死吧。”   “生死咒?”李景探头,“就你手掌心那破玩意儿?”   成蹊刚点头,就见李景开始拍腿狂笑,"生死咒?他糊弄你呢,我刚刚不是说了吗,那是基础同心咒,顶多听听心声,随便用点小手段就屏蔽掉了。”   成蹊:“……”   李景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兄弟,你不会真信了吧?被下咒就没有上藏书阁查查?”   成蹊:“…………”   “噗,你可真可爱。”李景勾勾手,抓住成蹊衣摆,把他扯进怀里,“来来来,我让你见见什么叫真正的生死咒。”   成蹊:???   成蹊:!!!   李景单手卡住成蹊细伶伶的后脖颈,抬着他的脸同自己无限靠近,两人额头相抵,发尾纠缠,李景淡金色双眸之后,则是另一双含笑的瞳孔,穿透肉/体凡胎,直直望进了神魂。无形的灵力围绕两人周身,于神魂上一笔一划刻下烙印,成蹊动弹不得,如坠水火,浑浑噩噩中脑仁一炸,感觉自己上了大当。   “大哥,你其实是要夺舍我吧?”   “怎么会,我可是三好学生,从不干这种伤天害理的勾当。”李景笑道,“夺舍一点也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我一向遵纪守法,团结友爱。”   “我这可是好心让你见见世面,免得往后被人骗。”   直达神魂的镌刻,饶是成蹊也痛到打哆嗦,远非容缨那个小小刻印能比,成蹊泪眼朦胧,他看着面前支离破碎的人影,缓缓、缓缓地伸手,掐住李景的脖子,晃出一地闪光的碎片,愤怒道:“我信你个鬼啊!你个骗子!”   最后一点体力消耗殆尽,成蹊软塌塌倒在李景怀里,繁复瑰丽的花纹蔓延全身,浅淡的流金色,像是给玉像勾勒出一身的金粉,最后猛地蜷缩,于眉心形成一轮繁复的日曜纹路,最终隐没于皮肤下。   “真傻……就你了。”   李景抬头,半边眼睛掉了下来,他捏着成蹊的脸左右端详,笑着揉了揉,把人抱着,一瘸一拐地走出时空间隙,丢进房间里,并顺手给他盖上了被子。   灵山内,玄天君正在同院长喝茶。   白发的少年如冰雕雪塑,漂亮的不似人间造物,半垂的眼里泛着淡金,带着凛然的神性,他面上从来不带半分表情,永远是那副冷淡疏离的样子,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这盏茶已经喝了一个时辰了,期间景霄寒木着脸,一个字都没说。院长如坐针毡,只能讪讪地举着茶杯喝茶,灌了一肚子的茶水。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这祖宗今儿个怎么忽然下了三重天。虽然景霄寒也在灵山学院修习过,但像他这种天纵之才,除了神君实在无人可教,任何东西都是一眼便会,只在学宫呆了短短半年,便将藏书阁所有灵文典籍都看完了,还顺手给古籍纠错,那时他才十一。而今玄天君十七,再过三年便要行冠礼,不在三重天好好呆着修炼,下山干什么?闲的逛街?   “院长。”景霄寒忽然开口,声若斩冰斫玉,格外好听。   院长忙放下茶杯,应声道:“玄天君可是有什么吩咐?”   “学院可还缺人?”景霄寒将茶杯搁在案上,凤眸微瞥,“神君让我来学宫修身养性,总不好白住,你们这里可还缺夫子?”   院长看着景霄寒冷淡的神色,心里第一想法是,什么修身养性?怕是上次天衡州的事情闯祸被罚了吧?第二想法是,好长一段话,祖宗这怕是把后年的说话名额都透支了。   “院长,你们这还缺人吗?”景霄寒再度重复,声线更冷了点。   院长手一抖,回神:“啊……缺……缺的。”   “好。”景霄寒将茶杯放至桌案上,起身,“那便这么定了。”   院长:“…………”等等,你要定什么?   却见景霄寒径直拉开大门,屋外乌压压一堆少年正在探头探脑,挤挤挨挨趴的满院墙都是,像是给庭院包了一层爬山虎,个个两眼放光,和每年去加固灵渊封印时瞅着他的魔物一模一样。景霄寒面色不改,冲着庭院外的学生颔首示意,而后便寻了路,往幼时暂居的院子里去了。   所有人齐齐看着玄天君去的方向,忽然炸开了锅。   “那是内院,玄天君今夜要留宿!”   瞬间庭院外连空气都热闹起来,玄天君钦慕者们兴奋的叫嚷声快把房顶都给掀了。一群半大不大的少年乌泱泱跟过去,把长廊挤的满满当当。   院长端着杯冷茶,回想起自己刚刚的对话,只觉得十分头痛。   “讲课?嘿,他怎么讲课?一年蹦不出来三个字,和学生一起大眼瞪小眼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成蹊连夜下载防诈骗手册 第12章 章十二   “陈奚,起床!”窗户被人掀开,晨光晃眼,成蹊在床榻上翻了个身,只觉得骨头缝都是酸痛的,他头脑混沌,将被子拉在头上,恳求道:“好师兄,让我再睡会儿。”   “今日你有早课,快去梳洗,勿要迟到。”燕清光的声音从门外继续响起,成蹊含糊应了一声,照常翻身……等等,怎么似曾相识?   昨日所有记忆瞬间在脑子里复苏,从小师兄喊他起床到去书院迎接玄天君,回庭院被人绑架,还有……某个骗人的鬼东西。   “嗨!早上好呀!”是清脆快乐的少年音。   成蹊猛地睁眼,床榻还是那个床榻,竹床薄被,书箱放在床头,上面压了厚厚一扎丹方,那是他熬夜抄的。书箱侧一枚细颈青瓷瓶,如今上头插了枝带露桃花……桃花底下是正笑眯眯挥手的缩水李景。   白生生,巴掌大,一身黑,眨着一双金灿灿的眼睛,无辜的望着他。   “看!这是我一大早摘的花花,送你呀,我在这么可怜可爱的份上,你不会不收留我吧?”   响在脑子里的声音。   成蹊:“………………”   大门吱呀一声被燕清光推开,成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李景,把他从窗户丢了出去。   李景飞翔中发出优美的赞扬声:“……成蹊你大爷!”   燕清光走进房间,发觉平日里向来懒散,恨不得在床上烙饼烙到最后一刻的小少年今日难得精神烁烁,麻利的起床穿衣扎头发,就是心情像是不怎么好,面色黑沉。   “怎的,可是有什么不舒服?昨日你回来后倒头便睡,我还当你太困了。”燕清光伸手摸了摸成蹊额头,“可有哪里难受?”   燕清光的动作无比自然,他像是完全不记得昨日被人袭击的事情,也不知李景是如何办到的。   “没有,我就是……做了个不太好的梦。”成蹊咬牙,“早上起来又看见只大耗子,吓到了。”   “耗子?书院怎么会有耗子?”燕清光皱眉思索,“难道是防护阵法破损了?”   “兴许是从什么地方爬出来的吧。”成蹊洗漱完毕,拿起桌子上的书箱,风风火火的出门,“小师兄今日不用送我,我自己去上课。”   成蹊青翠的身影一溜烟走远了,并在经过卧室外的花丛时稍稍停顿,捞了个东西顺手塞进了袖子里。   “路上慢些走!别摔了!”燕清光的声音从院里传来,成蹊应了一声,快步出了药庐。   “给我把咒解了!”成蹊咬牙切齿,提着李景的衣领左右摇晃,李景在他手里踉踉跄跄,一身小黑袍子凌乱不堪,他摘掉发上粘黏的草叶,两眼含泪,可怜巴巴道:“解不了,我当时强弩之末,如果不与你结咒,就按照我元神的虚弱程度会魂飞魄散,现在我虽然还剩了一口气,但神魂受到重创,好不容易才保住一条小命,修为大跌,要解也只能等我本体来。”   成蹊深吸一口气:“……你本体呢?”   李景委屈脸,“在昙州,是个中年大叔,现在正在教学生上课呢。”   灵州在极北,昙州在极南,两边隔了十万八千里都不止。   “所以你就是故意忽悠我,你欺骗我感情!”成蹊愤怒的捏着李景的脸,意外的是软的,与真人肌肤同一触感,还挺舒服。   “我没忽悠你,我昨天说的字字肺腑,能在异世碰见老乡我真的很高兴。”李景的脸被拉老长,他抱着成蹊的手指尖,可怜道,“我想你应该刚穿越不久吧?不像我,已经来这好几年了,飘摇异世,举目无亲,你知道这几年我是怎么过的吗?”   李景汪一下哭了,泪水像开了闸的水龙头,“我还是个清纯男大学生啊!就无聊看了本小说而已,结果被困在这世界里,还成了个中年刻板老男人!这和我相性完全不一样,你知道让一个沙雕装高冷有多残忍吗?”   成蹊手指尖松了松:“……有多残忍?”   “我那个本体是面瘫。”李景擦了擦眼泪,“为了不崩人设,我不能哭,不能笑,不能生气,不能吃东西,每天一点睡,五点起,日日修炼快修疯了,平时还要同宗门里的人勾心斗角,一年前我好不容易寻了这个壳子,想着能私底下自由放飞一点,结果这才刚投入使用呢,啪,壳子毁了。”   “能用的就剩下这么点。”李景小小一点,自抱自泣,“我也不想拖你下水的,但我没得选。我保证,等我本体抽出时间,我就来找你把生死咒解开!”   成蹊将信将疑。   “其实生死咒也是有很多好处的。”李景探头探脑。   “比如?”   “比如虽然神魂绑定,同生共死,但我们感官共享了。”李景坐在成蹊的手掌心,“也就是你不能吃的东西我都能帮你尝尝。”   成蹊啪一下把李景丢进了书箱关着,“你想得美。”   灵山学宫内的教学范围十分庞杂,而教学灵文也有高低之分,修为低的学生看不懂更高阶的灵文,为了更好的教育学生,学宫按照学生资质分作了十个不同的班。   容缨资质顶尖,分在天字班,成蹊虽然浑身灵气,但毛都用不出来,被分在最末的宿字班,两处天壤之别,一个月都见不着一次。   再也不用担心说什么话得罪了主角,成蹊每天呆这里头研究点自己喜欢的东西,乐得自在。先生们都知道他的身份,平日里会多上不少照顾,再加上他本就长的好看,嘴也甜,还没架子,宿字班里的小朋友们都很喜欢他。   对,小朋友,平均年龄八岁,而且会随着每月一次的考核往上升班。只成蹊,像颗岿然不动的顽石,以次次考核倒数第一的壮举,稳坐宿班第一老大哥的位置。   “奚哥哥来啦!”拉来大门,一群扎着包子头的小朋友齐刷刷望向他,成蹊放下书箱,瞬间被小不点们淹没。   灵山学宫禁止家人随行,这群几岁的孩子少小离家,本就不知所措,夫子又多有严肃,学院里不许哭闹,不许娇纵,违者便会拎到庭院罚站,甚至打手板。   有时小朋友实在想家的很,成蹊看不过眼时会去安慰安慰,久而久之,宿班的小仙君们私底下便认了这个漂亮的废物哥哥。   白白的,软软的,身上有好闻的甜丝丝的香味,涌过去时会对每个人摸摸头,不偏不倚。有时还会带来小糖果,偷偷吃一颗可以甜很久。平时遇到什么矛盾,小奚哥哥也能处理的很好,就是与小奚哥哥一起进山的兄长实在是太讨厌,课业好重呜呜呜。   成蹊照常对一群白团子摸摸头,挨个儿给他们解答问题,困在书箱里的李景借着缝隙往外看了看,沉思。   “原来这么多卖萌的,难怪在他面前卖萌没用。”   成蹊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将做好的灵文注释放在一边,摸出张字帖开始练字。其实因着原身的记忆,成蹊看任何灵文都没有障碍,经卷背的也挺快,只是看懂了也并没有什么屁用。   他用不出来,灵力无法调动,所以课业永远倒数第一,估计等这批小朋友升到天字班了,他还是倒数第一。   夫子们最开始也研究过很多回,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适合修炼,还是当个凡人养着吧,能活多久活多久,做个朝生暮死的蜉蝣好歹还能快乐点。   所以夫子们平日并不怎么管他,甚至可以说的上是放任。藏书阁随便看,灵圃随便进,兽园随便摸,药庐常住,还有医仙的徒弟随时照顾,也就演武场平日里会阻拦一下——怕他进去被哪个不长眼的人磕了碰了,为此还特地给他开了一个近距离观赏打架的观景台,虽然成蹊从来没去过。   成蹊在宿字班上了两个月,在各方面的偏宠下,完美的咸鱼起来。当然,总考倒数第一还是会被罚的,灵文写了没用那就抄丹方嘛,还能帮医仙解决一下人手不够的问题。   “你这日子过的还挺舒服。”李景酸溜溜道。   “那是因为我活不长啊,就算没有主角杀我,我这身体也活不过十八。”成蹊慢悠悠临帖,“夫子对于我的任何优待,都是基于同情和对我身份的畏惧。”   当世三大仙宗,三重天隐居世外,太一宗是天下宗门,有缘者皆可入,只有齐云仙府不一样,他是唯一一个由家族世代掌控的仙门。   齐云仙府三公子,被所有人偏宠的娇娇儿,幼时便是想要星星,父亲都能寻到星宿碎片,送予他做随手可拋的玩具。天下没有什么不是他唾手可得的,除了寿命。   天生的灵体,让他对灵力无限亲近,但身无灵骨,他便是吸收再多的灵力,也无法使用,等到年岁渐长,肉/身承受不住时,便会化为齑粉,归于天地。   但有仙骨的话又不一样,就比如三重天的玄天君,生而灵体,并生仙骨,修为对他来说如呼吸一般简单,天生的神君,命中注定得享大道的天才,怎能不让人眼红。   所以齐云仙府才会对容缨那身仙骨如此垂涎,试图让少主换掉那一身骨头,窃取容缨的命数。   第一世确实成功了,然而成蹊修炼出了岔子,变得半人半魔,最后被黑化归来的容缨凌迟活剐。   而如今的成蹊没那野心,也没那胆子,只能活十八岁就十八岁吧,六年就这么玩过去,其实也挺长的。   就当社畜临终关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成蹊:早死就早死喽,我选择摆烂。   其实,这是一本团宠文 第13章 章十三   “其实按照你这么高的起点,要想活的久一点的话,方法还是很多的。”李景与成蹊传音。   “比如?”   “比如抱紧主角大腿啊!”李景将书箱顶出一条小缝,“按照朔阳城里你们俩相依为命的架势,你对着容缨撒撒娇,他必然不会忍心杀你,以如今他对你的态度,再往里发展一下,帮他打打反派,送送资源,掏心掏肺,必定量产引起质变,标准的炮灰拯救美强惨啊!”   成蹊在脑袋里设想了一下,一阵恶寒,“我看你这是嫌我死的不够快。”   容缨本就厌恶他至极,朔阳城内救他一命是因为主角本性善良,当兄弟可以,当对象……大腿怕是还没抱上去,他就先被主角一巴掌拍死了。他与容缨最好的相处模式就是两不相见,主角走主角的通天大道,他当他朝生暮死的小透明,不在主角面前丢人现眼才是正解。   “啊,不喜欢容缨的话,那你就换一个反派路线嘛。”李景撑着他那张神仙模样的脸,轻声细语道,“趁着他如今修为还没那么离谱,找上你哥,你爹,动用齐云仙府所有人脉势力抓住他,杀掉他,抽掉那身骨头,直接斩草除根灭他神魂,夺了他的气运自己当主角!”   “然后容缨重生,联合九州所有对齐云仙府不满的门派百姓,高举灭神的大旗,再灭一次齐云仙府满门。”成蹊把笔搁下,“剧情我都想好了,容缨重生成个破落门户的小可怜,艰难求生时偶遇外出的玄天君,百般躲避中,被老情人一眼认出他皮囊下闪光的灵魂,然后过几个副本,尽释前嫌,破镜重圆,联合各大被迫害的宗门仙君共同抵御齐云仙府,而我成神路上最后一步接受他们夫妻双打,被打死,结局完美HE。”   李景听得津津有味,“最好再加上点豪门报错,容缨是齐云仙府多年前遗落在外的私生子什么的。”   “对,然后完美对照组,我抢他父母亲友仙缘,我坐高台,他在尘埃,结局揭露的那一刻,成曦悔不当初,临阵倒戈,发誓对这个流落在外多年的弟弟掏心掏肺,顺手捅我一刀,将我自神坛上拉下来?”   成蹊同李景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出声,“太狗血了。”   “书里真正的结局是什么样的?”成蹊问道,“你要是跟我讲完后续的剧情,我就考虑一下收留你。”   “这还不简单,爽文剧情啊!”李景撑着头缓缓道,“那当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玄天君与容缨恨海情天,前尘尽断,不过后来终究还是释然,两人同归于好,一起惩恶扬善,最后天下太平时,携手隐居了。”   “一个平庸的好结局。”   “当然,你老家齐云仙府还是没了的。”李景探头,“毕竟齐云仙府当真是罪孽深重。”   成蹊想了想老家那堆歪瓜裂枣,叹气,“是挺罪孽深重,怎么着都得灭门。”   “其实你要是努努力,当上齐云仙府的家主,把仙宗内部整顿一下,说不定还能改改结局,免得被团灭。”李景认真道。   “我当家主?”成蹊笑了,“你做白日梦吧?”   “不要妄自菲薄,你想想我都能位高权重,更别说你了……唉呀,有人来了,下课再聊。”李景把书箱合拢,成蹊抬头,便见院长直挺挺站在大门处,向来波澜不惊的老先生今日神色十分不自然,目光游移,不住摸着自己的胡子。   成蹊:……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咳咳咳,这位是学宫新来的夫子,大家平时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问他……旁边的容师兄哈。”   院长侧身,露出背后雪白一道人影,以及更后面一脸假笑的容缨。   “——嘶。”   整个房间顿时一片抽气声,所有的小朋友肃然起敬,紧盯着大门外两个少年说不出话。   玄天君宛若一只误入鸡崽群的白鹤,身高腿长,往讲台上一站,周身那冷冰冰的气势瞬间将宿字班从暖春按进三九寒冬。尚未到中二幕强年纪的柔软孩童哪里见过这架势,顿时如坐针毡。   容缨则捧着一堆灵文站在玄天君身侧,笑的亲切和谐,咬牙切齿,念出灵山学宫所有学子的噩梦——   “每日三省吾身,大家今日的课业都完成了吗?”   成蹊:“……………”   靠!你们俩不要过来啊!!!   ————   喜大普奔,玄天君进灵山学宫当夫子了。   不过教的是幼儿班。   并成功在一天内吓哭了二十个小朋友。   在了解到相关情况后,今年的宿字班荣获灵山学宫五百年来最惨一届的称号。   毕竟玄天君教学手段十分……奇特,别的老师再怎么严肃还会讲讲课,他老人家上课往上头一坐,拿出一本灵文,翻开,铺平,就盯着所有人不说话了。   一双凤眼半抬不抬的盯着所有人,灵压外放,就像盯着灵渊之下封锁的魔族,鄙夷中又透着一丝杀气,仿佛下一秒就会掏出剑来把他们砍吧砍吧丢去喂鱼。   导致课堂氛围十分凝重。   一个时辰后就有小孩撑不住灵压,在座位上抽抽嗒嗒哭出声,被容缨麻溜的拖出去罚站。然后转头半个课堂的水壶都烧开了,一群软趴趴的小朋友哭的昏天黑地。   成蹊怕哭出什么好歹,顶着玄天君的死亡视线把人全都带出去安慰。最后变成了所有小朋友连滚带爬冲出教室,躲在成蹊背后瑟瑟发抖。   景霄寒则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缓缓翻书,仿佛周遭情况与他无关。   容缨则捧着经卷,笑着望向玄天君,“仙君,今日您需要在外头上课吗?宿字班的学生好像并不喜欢您的教学呢。”   景霄寒身上的灵压又重了一点。   成蹊炸毛,以眼神示意,大哥求求了!别再拱火了!   容缨面上笑嘻嘻,心里同他传音:“我甘景霄寒他娘!老子迟早有天把他宰了。”   成蹊:“……”   与此同时,李景的声音忽然响起,“我好像听到主角在骂人?小奚哥哥,没事劝劝他,不要自不量力,他这辈子都别想打的过景霄寒。”   成蹊:“…………”   而四周的小朋友在听见容缨的建议后,越发害怕,紧紧缩在成蹊背后,小声的喊着小奚哥哥,这个人好可怕,几个开水壶精又有要烧开的架势。   成蹊:“………………”   脑袋里,脑袋外,各方的声音搅和在了一起,成蹊整个人快搅成一团浆糊,终于忍无可忍——   “都给我闭嘴!”   满院寂静,成蹊脑袋里也清净不少。   他吐出一口气,拍拍孩子的肩背,示意他们都进去,自个儿壮着胆子走到端坐在主案边的冰冷少年面前行了一礼。   “玄天君,借一步说话。”   随后,成蹊听着那沉默良久的小仙君冷冰冰吐出个嗯字。景霄寒放下手中经卷起身,他很高,成蹊只到他胸口,配合着他那双无时无刻仿佛在看垃圾的眼神,成蹊压力巨大,同手同脚引着对方出了房间。   这时所有学生才一窝蜂涌进来,离景霄寒离的远远的。容缨站在门框处,看着那两个人影走到庭院里,双手环胸,不屑的啧了一声。   “滴,您的景霄寒面部表情分析专用系统已上线,需要我根据原著描写,帮你分析分析主角攻的心理想法吗?”李景的声音响起。   成蹊和面无表情的景霄寒面面相觑,大眼盯小眼,良久,“要,搞快点!”   景霄寒负手而立,暗金色的瞳光抵垂,他微微侧头,从上至下扫了成蹊一眼。   李景说:“他在问你找他干嘛。”   被那双冰冷无机质的眼睛一盯,成蹊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深吸口气,顶着巨大的压力开口道:“玄天君,宿字班的学生年纪太小,平日里的课业大都是由先生指导的。您的教学方式,可能……过于超前了。”   景霄寒眉眼微抬。   李景含笑:“他没有教过小朋友,不太清楚方式,问你应该怎么办。”   成蹊冷汗直冒:“那个,您讲课时就要讲出来,再不济,也可以将基础灵文对着学生们念一遍。让他们熟读背诵,而后教他们如何感悟运用。”   景霄寒细微皱眉。   李景:“他说好麻烦,这么简单的东西不应该一看就会吗?”   成蹊:“……”这该死的天才。   景霄寒垂眼思索片刻,忽然轻轻拍了拍成蹊的肩。   李景答:“他说知道该怎么办了。”   成蹊松了一口气,就见景霄寒转身往房间走。少年身形高挑,长发以一根银色发带扎住,便是来学宫小住,依旧穿着窄袖劲装,干净简练,不像夫子,像个武人。   他前行两步,忽然停顿,回头。   李景道:“他很感谢你,另外让你不要在外头晒太阳了,回去上课。”   成蹊连忙跟上,就见景霄寒快步走到长廊下,于捧着灵文的容缨面前停顿片刻,而后侧身进屋。   成蹊抬步,李景的声音却不合时宜的响起来,“玄天君说,容缨,甘霖娘。”   成蹊一个踉跄,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成蹊:配音老师你崩角色人设了! 第14章 章十四(有大修)   李景语不惊人死不休,成功让成蹊把自己摔进了药庐。   躺床上吊着腿的时候成蹊的内心是平静的,甚至有点解脱。在谢绝了景霄寒,容缨等一众人士的探望后,成蹊躺在床上瘫成一条安详的咸鱼。   宿字班他是一刻也不能呆了,俩主角和他必须走一个,要不还是等医仙回来了求求他把自己收了当个药童吧,好歹还能学点技术傍身,万一以后流落街头了能讨口饭吃。   成蹊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每日都在装死,只要燕清光过来一催,他便抱着被子虚弱道,“小师兄,我腿好疼,怕是还要再休养休养。”或者“小师兄我头好疼,怕是受了内伤,还要再休养休养。”   如此种种,十分赖皮。   燕清光拿他毫无办法,师尊又不在家,便只能和成蹊约法三章,躺可以,课业还是要照做的,最多还有一月师尊便要回来,在师尊回来前一定要回去上课。成蹊欣然接受,每日睡到自然醒,翻看翻看典籍灵文,反正打死不出门。   没事就给李景扎辫子,从麻花辫升级到包包头,在难度升级到让李景绝望的双环髻的时候,总算有人发现某位崴脚人士休养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于是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有人不请自来,踩着禁制翻了药庐的墙。   “出去玩吗?今日有灯会。”   许久不见的沈星河扒着窗户做贼一样探头探脑,雅正端方的家教大概被他丢进了狗肚子里。   成蹊正在桌子边给李景编头发,窗户打开时差点把他吓死,一股脑将李景同梳子一齐塞进袖笼里,心跳还未平复便见沈星河背后又探出个鬼鬼祟祟的脑袋。   “今日考试容兄得了魁首,一起去庆祝一下嘛。”白衡笙露出小半张脸。   “我请客哦。”叶淮安手里提着把折扇,以扇骨抵开窗户,站在那俩人身后冲着成蹊眨眼,而他身后则是双手环胸,一身黑袍常服的容缨。   成蹊看看外头漆黑的夜色,再看看隔壁小师兄熄灯的房间,良久,套上常服,撸起袖子就爬窗,“走走走!好兄弟拉我一个!”   “一个月不出门亏你呆的住!”三个少年大手一挥,成蹊被连拉带拽的从窗户拎出去。五个人鬼鬼祟祟绕过所有巡查,拿阵术撬开学宫禁制,一溜烟跑下山去。   “今日灵霄节,神君生辰,连三重天都会点上一晚上的灯!学宫明天起休沐三天,今晚就是夜不归宿都没人能发现!”   “发现了会怎么样?”   “也就抄书罚跪扫大街呗,连扫三个月!”   少年们都穿了华丽的常服,衣上流光闪烁,发尾摇晃,连头饰都金光闪闪,像群招摇的小孔雀。成蹊看看自己随手套上的衣裳,再看看旁边一身朴素,正仰头看灯的容缨,沉思……   不行!这么漂亮的主角怎么可以朴素!简直暴殄天物!   他拉住容缨的胳膊,一把将人拽进成衣铺里。   “走!陪我换身衣服!”   容缨眉头一皱就要拒绝,结果被另外三个凑热闹的一股脑推进去。   “快换!快换!妈的我方才看见应翎那群人了,啧,带着女修招摇过市,我们几个长这么标志一定要比过他们!”叶淮安握拳,愤愤不平。   “怎么?碰到仇人了?”成蹊探头。   “今儿个擂台赛,他被那人偷袭从台上踹下去了,丢了天大的丑,正想着怎么报复呢。”沈星河举着两件衣服比了比,俱不满意,“店家,换最贵的来!”   “要是技不如人也就算了,问题是我要赢了。”叶淮安气到磨牙,“应翎这个卑鄙小人!”   “没事,他不也被容缨兄两招丢下擂台了吗?摔的可比你狠多了。”白蘅笙拿着几根发带试颜色,“这个衬!店家把这个包起来!”   容缨被一群人按在小房间里摆弄,眼白快翻到天上去。成蹊在店里翻翻找找,忽的看见条彤红的袍子,暗金绣线封边,朱雀纹隐隐游动,热烈鲜活。   成蹊一锤定音,“这个!就换这个!”   事实证明成蹊的眼光还是相当不错,容缨衣服换上后,空气都静谧三秒,最后得到所有人一致认可。   “俊!”   五个小郎君从成衣铺子出来,顿时街头都亮了起来,行人莫不回首,满街琳琅满目,成蹊却盯着几个小食淌口水,他已经太久没有吃过正常食物了。但想想自己这垃圾体质,只能算了。   容缨忽地抛给成蹊个瓶子,手忙脚乱接住,低头看,花苞状,食指长。   “玉露,这一瓶子至少能让你今晚喜欢什么随便吃。”   神霄玉露,这玩意儿是三重天特产,很贵,很少,也就给三重天教养弟子的灵山会有点余量。专门用以滋养灵脉,清理浊息的神药,对于容缨这种天生根骨绝佳并没有什么用,但对某个不能沾半点荤腥的小可怜来说,简直天赐良药。   至少吃了凡食不用担心会疼。   就是这市面上万金难买的东西,当成个健胃消食片实在有些暴殄天物。   成蹊正感动呢,就有人凑上来寻晦气。   “呵,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人群中忽地穿出一句刺耳的嘲弄。   成蹊抬眼,便见长街对面,一群少年聚集,具是一身华贵,一看便是仙家子弟,最中央那少年一身灿金,表情鄙夷。   “应翎你在狗叫什么?”叶淮安展开扇面,冷笑,“是今儿个白日里土没吃够,晚上还想啃砖头?”   “应翎?”成蹊以眼神示意。   白衡笙点头,“沧海明月楼的少主,很小气,睚眦必报,嘴里不干不净的,白日里被容兄扔地上啃了一嘴泥,现在应该是想找场子呢。”   “怎么找?”成蹊问,“当街对骂?还是当街对打?会被巡逻仙官抓走的吧?”   “不用那么危险。”白衡笙摇头,“可以直接去斗云台。”   斗云台,每年灵霄节固定节目。城主拿出个彩头,置于云台之上,长街上所有人都可以去拿,就是个一打多的擂台,不过禁用仙术,讲究点到为止,摘花期间不能落地,率先取下彩头的获胜。   远处忽地传来鼓瑟声,成蹊寻声望去,便见一艘造型奇特的灵舟从街头一侧缓缓飞来,云雾缭绕,云台上仙人扮相的青年在舞剑,华丽的衣饰上坠了千万枚金片,旋身间若飞溅雨露,发出泠泠脆响。   街头巷尾莫不欢呼。   “神君!”   “神君庇佑!天下太平!”   “哇,快看!那是今年的云台彩头!”   灵舟之上,仙人扮相的青年手执一叶如半透明昙花般的花朵,将其置于以垂丝悬空的琉璃盏上,花瓣轻晃,绽开琉璃般的幻影。   “今夜云台彩头,百叶青檀花。”   一声清响,和叶淮安吵成乌眼鸡的应翎立刻投身而上,前去抢夺,“百叶青檀为证!谁输了谁叫一声爹!”   叶淮安把大袖一丢,让他们帮忙拿住,撸起袖子就冲上去,“我今晚一定要让他叫爹!一定!”   一时灯火摇晃,他们踩着灯笼飞上去打了起来,悬丝之上的花朵不住摇晃,在人掌心里辗转腾挪。叶淮安还是有两下东西的,与应翎有来有往,隐站上风。不过转头应翎身后那帮跟班便加入战局,不讲武德的围殴,白衡笙和沈星河见状皱眉,也冲上去帮忙。   瞬间斗云台变成灵山学宫群殴,一群少年踩着灯烛、细线,公报私仇,起起落落如打架的鸟雀。满街人声鼎沸,都在喝彩,成蹊一身月牙儿白,于人群间腾挪,像朵捉摸不定的白云,他矮了点,见不着上头的战况。   “抓紧。”容缨一手提起成蹊,带着他飞至酒楼屋顶,这下视野好了,云台之上沈星河等人以三对八,应翎的人站了所有落脚点,将他们三人挡在外头,沈星河三人隐隐被压制,成蹊好胜心起,抓着容缨的袖子催促,“要输了要输了!快去帮忙!总不能真的当街喊别人爹啊!”   “输不了,站好别摔了。”容缨轻声吩咐,而后揉身而上,加入战局。   东风起,容缨一身彤红,眉目浓艳,漂亮的像个误入人间的妖孽,踩着丝弦打落一人,衣摆翻腾,飘摇若一支跃动的暗火。   “叶淮安你不讲武德!居然叫容缨过来!”应翎叫嚷。   “你八打三也不见得有多光明正大!”叶淮安起身给他一拳。   眼见容缨要碰上云台,应翎咬牙,“断线啊!别让他过去!”   小跟班们倒是听话,拼着掉下去也把云台附近的灯笼,细线全部断掉,街头一片惊呼,成蹊眼见容缨落无可落,环首四周,冲着楼内观赏的女郎粲然一笑,“姐姐,借你牡丹一用!”   细小的花篮,里头是一篓桃花飞雪,成蹊直接朝着容缨抛过去,将落未落之际,少年轻点牡丹,落于云台,红衣烈烈,抬手,并以剑指,斩落春花。   容缨于空中转身,弹指,将那一捧琉璃般的花叶抛向成蹊。成蹊探身接住,眼里都是明烈的星火,“我们赢了!”   沸腾的人声险些掀了房顶,容缨飘摇落地,忽的被小娘子砸了一头的牡丹,捧着花一脸莫名。   “东风夜放花千树。”琵琶声响,歌台上,女子婉转浅唱。   “应翎!快叫爹!”叶淮安气势汹汹,应翎被他公报私仇踹了一脚,衣衫凌乱,站在街头咬牙,“又不是你拿到的!叫什么叫!”   沈星河与白衡笙走到叶淮安身后撑腰,两边人群聚集斗嘴,又有要打起来的架势。   “更吹落,星如雨。”   一侧酒楼紧闭的窗户忽然大开,一个白胡子老头探头大骂:“应翎!叶淮安!你们怎么从学宫跑出来的!”   成蹊惊恐回头,便见院长在隔壁喝酒,大概是察觉到了成蹊的视线,回头吹胡子瞪眼,“还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个月没上课了!”   “宝马雕车香满路。”   成蹊连忙抬袖捂脸:“你认错人了!”   他在栏杆边摇摇晃晃,欲夺窗而逃,回头看一眼被他借用了牡丹的女郎,笑,将花枝至于案上,“多谢仙子,此枝赠你。”   灯火明灭,百叶青檀花叶尚且带露,微微一颤。   眼看夫子要跳过来打人,成蹊踩着瓦片连忙跑路,从二楼一跃而下,容缨奔过来接住。   一群学生仓皇逃窜,作鸟兽群散。   “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神武十三年,灵霄节,灵州灯火如昼,朱雀十里长街,少年人锦衣轻裘,飘摇而过,满楼红袖招。   漫城花雨,成蹊逃跑中拥了一怀雍容的牡丹,笑着往楼上拋回去,“姐姐们可别扔了,我家兄长是来喝酒的,不是来订亲的!再扔下去朱雀街该改名叫牡丹街了!”   长街里顿时笑闹一片,几个吃酒的女郎执扇调笑,“那小郎君你想不想订亲呀?姐姐带你回家啊!”   “不成不成!我还小,姐姐们怕是还要多等几年!”趁着街上混乱一片,成蹊将最后几朵花送回,笑着奔走。   院长看着那群溜的比兔子还快的学生,气愤的喝完一壶酒,“成何体统!小兔崽子就知道胡闹,脸都要被他们丢光了!”   “随他们去吧。”夫子面前,坐在暗处的玄衣的青年轻啜一口酒水,指尖转动一朵牡丹,轻笑,“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呐。”   容缨今日心情很好。   灵渊破了,有魔物逃了出来,天衡州外的封印有异动,景霄寒即将前往人间历练一年,明日就得出发。   讨厌的人走了,他眼不见心不烦。   今日学院小试他得了魁首,把几个讨人嫌的废物打了一顿,还从院长手里抠出瓶极贵的玉露做彩头。   还有现在的朱雀大街。   灯烛流转,牡丹倾城,这是他上一世从未见过的盛景。   成蹊在前面跑,衣摆蹁跹,犹如翻卷的一握流云。   叶淮安包了朱雀街上一处雅间,五个人逃窜后在此处碰头,看着彼此一身狼狈的样子,捧腹大笑。几个人勾肩搭背,爬上酒楼最高层,叫了平日里不敢尝试的一堆酒,坐在一起咕噜咕噜的喝。这几个都是没沾过酒的,硬着头皮喝了没多少就东倒西歪开始撒酒疯。   叶淮安拿着根筷子敲碗,清脆的响声汇作街上那一支青玉案,白衡笙哼着半生不熟的调子,沈星河痛饮一杯踩着栏杆舞剑,身似飞鸿,摇摇晃晃间不知从何处挑上来朵牡丹,剑尖微颤,那重瓣的花卉便散了一桌子。   “我们要……名扬天下!”   “嘿嘿嘿,斩妖除魔!”   几个人挤挤挨挨快滚到桌子底下,成蹊小小喝了一杯酒,靠在墙角看着他们闹腾。他怀里李景顶着一头乱发,透过成蹊衣角缝隙看着这房间里的一堆人,神色复杂,良久,他笑了一声,“嘿,你们这叫什么,这一桌子除了容缨全都是死人。哦,不对,连他上辈子都是死了的。”   “这就叫逆天改命!”成蹊听着歌声,一边笑,一边微微附和,“主角标准待遇嘛!”   李景嗤笑一声。   少年们闹腾了半夜,最后趴在桌子底下睡着了,成蹊向来不会苛待自己,跑去隔间软榻上躺着。   容缨就着东风饮了三坛桃花春,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点醉了,连带着灯光都开始飘晃起来,这一切像一片镜花水月的梦,一时是上一世尸山血海,一时又是如今的锦绣成堆。   他总觉得自己在做梦,于是迫切的想找个人告诉他这是真是假。携着一身果酒的甜香,襟袖里满载着细碎的牡丹,少年摇摇晃晃的顶开隔间,扑倒在床榻边,落得长发散乱,一床软红。   夜很静,烛火摇晃,成蹊转头便看着容缨从床榻边爬起来,发如流泉,眼角通红。   “成蹊。”容缨支起身体叫唤。   成蹊迷糊睁眼,他看着这明显喝醉的主角,警惕道:“干嘛?”   “你帮我算一卦。”铜板滚落一地,容缨靠着床沿目光迷离,“就……算前程。”   成蹊:“……”   他看着容缨微红的眼圈,叹气,装模作样晃了晃,将铜板一字排开,看一眼,看不懂,遂乱说道:“嗯,修为顺遂,大道通途,健康长寿,前程似锦,还有……”   “还有私出学宫,聚众斗殴,夜不归宿,聚众饮酒,当罚禁闭十日,灵文百卷。”冷冰冰没有什么起伏的声音响起。   成蹊僵硬扭头,便看见景霄寒撑着门框,头戴幕离,盯着床上两人。表情严肃,活像个扫黄打非的人民警察。   作者有话要说:   凌晨修完文,点开后台一看,发现四道网审!四道!审到早上都没给我放过,我也没写什么不健康的东西啊?   懂了,是晋江想和我玩审讯play。 第15章 章十五   “有人要见你。”   景霄寒冲着容缨冷声道,随后转身出门,临行前瞥一眼成蹊。   成蹊汗毛一竖:“他瞪我作甚?我和他老婆睡一间房让他不爽了?”   李景扶额,“……有没有可能他的意思只是让你跟他一起出去呢?”   如果可以,他现在真想晃一晃成蹊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水。   成蹊:“……”   他回头看了容缨一眼,少年靠着床榻,一手搭在膝上,眼神清明不少,他冲着成蹊笑,“无事,你先出去。”   成蹊从小隔间探头,外头沈星河他们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就剩下五六个东倒西歪的酒坛子。大门口人影绰绰,像是站了不少人的样子,成蹊还想探头再看,眼前一白,垂下片袖子,然后腰就被人箍住了。   “等等!”成蹊双脚离地,被景霄寒麻袋一样提起来单手挟在腰间,不住挣扎,“我不看了我不看了!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出去!”   景霄寒不语,单手开窗,踩上栏杆。   成蹊惊恐脸:"仙君!仙君求求你走大门!不要跳啊啊啊啊——"   意外的,景霄寒落地很稳,成蹊有惊无险,被丢下来时手软脚软,扶着墙不住喘息。他抬头看了一眼酒楼,却发现门口聚集了不少白衣的仙官,守在大门外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是三重天的仙主。”李景的声音幽幽响起,“容缨云台摘花,惊鸿一面,入了最顶头那人的眼。”   “他要有个好师尊了。”李景感叹。   “这样啊。”成蹊看着楼阁上的错落人影,眨眼,真情实意笑道,“既如此,那便恭喜他了。”   已经是下半夜,街上没几个人,灯倒还是亮的,成蹊站了一会儿,估摸着今晚是等不到一起回去了,便打算打道回府。一转头却发现景霄寒还在不远处,双手环胸,戴着幕离,半边身体被罩进去,夜风一吹,白纱飞扬间就很有故事里撞鬼的气氛。   成蹊打了个哆嗦:“这么晚了,他站在那里作甚?”   “还能干什么,这一看就是要送你回学宫啊。”李景无奈道,“话说你记得回学宫的路吗?”   某位从来没记过路的健忘人士陷入了沉默。   慢吞吞挪到景霄寒身后,少年仙君这才抬腿,在前头不紧不慢的走,成蹊落后一步,跟在他后头像条小尾巴。   夜风细微,拂动仙人衣袖,暗香浮动,合着飘摇的衣摆,宛如一枝幽隐的昙花。   今年灵霄节太过热闹,直到现在街上还时不时能碰上一两个人提着灯来去,地上都是花瓣的碎屑,踩的乱糟糟一团花泥。成蹊在青砖间左右绕,远看兔子似的不住蹦跶。   下半夜冷了不少,天将明,露气生,街头起了层白雾,大部分的摊子都收了,就剩下零散几个卖吃食的,于是空气中除了玄天君身上的昙花香外,又多了几丝勾人垂涎的鲜香。   成蹊小小的馋了一下,把摊子的地点记住,估摸着以后能不能跑出来吃个宵夜什么的。   正走着,忽见前头的仙君停步,随后,白飘飘云雾一样的人极其自然的撩开衣摆,坐在个黑黢黢的长凳上,抬指,在桌案上敲了两下,然后抬眼盯住他,暗金的瞳明晃晃,很亮。   成蹊呆滞,“他这是什么意思?”   “饺子两碗,你付钱。”李景语气轻快。   成蹊震惊,脑袋里一时是“他居然不是喝露水长大的?”一时是“太过分了!堂堂玄天君居然骗吃骗喝!三重天没钱的吗?”   等他在万分纠结中回神时,发现自己已经买完付钱,并在不知不觉干掉了半碗饺子。   店家手艺非常好,面皮劲道,内陷用料扎实,每颗圆滚滚的饺子里都包了粒虾仁,泡在河鲜炖出来的白汤里,鲜甜可口。成蹊晚间并没有吃进去什么东西,到现在确实有些饿了,一碗热食下去,瞬间全身都慰贴舒服许多。   而坐在他对面的景霄寒已经默不作声的吃掉了一碗饺子,端端正正坐在桌边盯着他,诚然,作为本文主角攻,景霄寒有一张极其优越的皮相,但就是再好看也禁不住他这么盯,跟要抢食似的。   成蹊端着碗艰难道:“玄天君要不要再来一碗?”   景霄寒摇头,示意他吃他的。自己则抬手,从身上摸摸,取出一个、两个……转头十几个食指长,花苞状的小瓷瓶叮铃铃排了一桌子。   成蹊看清后顿时噎住。   一桌子的神霄玉露,大白菜一样摆着,景霄寒抬起他那双颇为冷淡的眼,吐出两个字,“饭钱。”   成蹊:“……”可以的,很豪横。   吃完一碗鲜香的饺子,再磕上一口“万金”健胃消食片,成蹊神清气爽的回了学宫。天色熹微,景霄寒却并未一起回去,站在学宫门口示意成蹊进去。   “主角攻要去刷副本了,天亮之前就得走,按照剧情来说,这次副本有点难,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李景道,“他向来独来独往的也没什么朋友,临走前能吃顿饭还挺快乐。”   雾气中,景霄寒身形单薄,静静的站阶前,却显得挺拔而坚韧。成蹊忽然有些触动,其实抛开身份与地位,如今的主角攻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还是个内向不爱说话的孤僻怪,他顿了顿,开口道:“回来时我接你吃面。”   景霄寒困惑侧头。   成蹊笑,“出门饺子回门面,仙君,此行祝好,一帆风顺!”   景霄寒抬眼,眼神更亮了一点。   “好。”   待得人影远离后,成蹊忽然后知后觉,不安道:“完了,我好像立了一个flag,主角攻不会被我奶死吧?”   李景:“……”   灵霄节从今日起休沐三日,成蹊便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天后去上课时,便被院长提到了庭院里,旁边沈星河、白衡笙、叶淮安站的整整齐齐,哦,还有应翎和他的一众小伙伴们,只不见了容缨。   “玩的开心吗?”院长笑的很是和蔼,众人瑟缩。   “跑的还挺快,嘿!我还以为你们跑了就不打算回来了,正想着如何向各位宗主长老交差呢。”院长绕着这群少年转了两圈,手里拿着戒尺一个个重重抽过去,那戒尺是法器,抽在人身上像打断了骨头似的,当时就有几个被抽的跪了下去。   “老夫承蒙各位公子少爷抬爱,还知道回来,免了老头子我挨家挨户去九州各地请罪!”夫子行至成蹊面前时停住,“手伸出来。”   成蹊伸手,掌心啪一声,被赏了一板子,掌心顿时红肿。院长对他下手较轻,成蹊其实没什么感觉,但看着院长那神色,感觉如果不装出来疼的话,会遇到大事,遂眨了眨眼,挤出满眼泪汪汪。   “都知道错了?”院长语气稍缓。   众学生猛点头。   “以后还敢不敢?”   所有人猛摇头。   “行,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院长转身,轻描淡写,“都拿上扫帚,找夫子去给你们分分地盘,往后学宫的地就交给你们了。”   抄书罚站扫大街,果然全部实现。   成蹊被发配到扫藏书阁,每日又得早起一个时辰,扫完藏书阁再赶去上课,但是看书倒是方便,学宫里的藏书众多,乱七八糟什么都有,甚至角落里还有夫子没收上来的话本子。成蹊每日摸上一本看看,如此过了半月,成蹊将藏书阁的书看了半架子,容缨那夜以后像是人间蒸发了,夫子们倒是淡定。   沈星河曾担忧的问过成蹊容缨去哪儿了,他们那夜醉的太狠,直接喝断片了,等醒过来的时候就躺在了学宫,所以并不知道后来三重天的人去过。   成蹊将那夜的事情简单说了说,沈星河顿时了然。   “多半是被哪位仙主相中了,这是好事。”   灵山学宫本就同三重天关系紧密,学宫内的弟子常有入三重天办事的,多少人挤破头也想当那里头的仙官。不过三重天收人也只针对未入其他宗门的散修。如沈星河、成蹊这种世家子弟,在灵山学宫只是过来交流学规矩的,一般不可能进去,除非他们自家宗门中除名。   “唉,本来还说等过几年便将容缨忽悠进我太一宗,到时候仙门比试太一宗应该能得个魁首。”沈星河一脸遗憾。   “不要妄想,我都还没说将他忽悠进齐云仙府呢。”成蹊道。   两人对视,不约而同的笑了。   彼此都知道各自宗门内部是个啥样,世家大族,沉疴已久,三重天对于容缨而言,确实是最好的去处。   转头一月过去,成蹊最近找到了新乐趣,藏书阁不少奇淫巧技的玩意图纸,他照着图上做了个小灯笼,安装进灵石,当真走马灯一样转起来。   从此宿字班的小朋友又多了一项新玩具。   月末的时候外出游历的医仙总算回来了,同时带回来个好消息。   他误入了一个上古秘境,得到张残方,初初一试,发现药方能扩充灵脉,滋养灵体。让成蹊的小命从十八飙升到二十,甚至二十一也行。按这样的药方子推一推,往后说不定能制出更强效的药剂,成蹊若是恢复的好,兴许某一天就能修炼了。   就是里头的材料奇诡,极难采取还贵的要死。   传信一到,据说齐云仙府的宗主夫人抱着成曦哭了一晚上。差点从沧州跑过来看救命恩人,好说歹说劝住了。最后他那雷厉风行的大哥手一挥,回信说材料齐云仙府管够,至于人,让医仙随便试,想怎么试怎么试,反正我这弟弟也就活这么几年,死了算他倒霉,万一成功了,多活一天都是赚的。   成蹊:“……哥,你可真是亲哥!”   成蹊还没逍遥两天呢,就这么成了苦哈哈的小白鼠,每天被翻来覆去的折腾。倒是李景,在偷偷看了丹方后表示,有点东西,说不定真能行。   于是成蹊每天的日常生活就成了上课、扫藏书阁、喝药、喝药、开通味觉通感让李景和他一起享受喝药,如此种种,总算在年末的时候,他努努力,终于感天动地的稍稍搓出个小火星。   嗯,用来点灯刚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开始时间大法了!要开副本啦!   ps:本文基本是日更,但是如果发生如昨天那种大修的情况话,更新就会断掉ORZ所以我在想要不要断个更,存几章,这样也可以固定更新时间。 第16章 章十六   夜深人静,三重天下,月湖波光粼粼,这个占据了三分之一灵州地界的巨大湖泊,倒映着天地众生,山河日月,然而湖面翻转,无数符箓阵法层层封锁,一共九九八十一层禁制,封死了魔界的出口。   禁制之下,黑暗翻涌。   灵渊,九幽之中,魔息萦绕,黄沙遍地,无数奇形怪状的魔物占据了天空和地面,红彤彤的眼睛紧盯着头顶摇晃的水面,满是贪婪。水面之下,一座冷铁铸就的漆黑宫殿巍然矗立,大殿中央,魔神盯着桌面密密麻麻的述职报告,本就苍白的脸现在更白了一点。   “尊上饶命!属下无能!任务……又失败了!”手下魔将扑通一声跪下来,五体投地,背后的小翅膀颤颤巍巍发着抖,“属下如尊上所说前往人间,想着还有一月便是仙门大比,届时九州各地对尊上的躯体必然看守薄弱,那天我本打算以分身前往人间破坏阵法,这具分身我在人间经营了三十年,是一个铸剑师,专为剑修铸剑,一直以来隐藏的很好,做出来的武器深受大众信赖,隔壁王大娘甚至想要同我说亲……”   “……说重点。”魔神开口,声音沙哑,他的脖颈间,一颗金色的长钉隐没在咽喉,血肉模糊。   这是千年前神君所为,九颗长钉,将他的身体封死在九州各处,神魂永封三重天下,以佑苍生太平。   而这千年来,在魔神日以继夜的努力下,各地封印多有松动,并在二十六年前成功取回了自己的左手,三年前下属潜入天衡州,就此,魔神终于拿回了自己的头颅,修为恢复三成。为泄愤,强开魔域,放出一批魔潮,下令天衡州屠城,致使一州之地为魔息所染,成鬼魅魍魉横行的不毛之地。   总的来说,魔神是个喜怒无常不好惹的反社会。   魔将敏锐的察觉到顶头上司语气不善,后背一凉,立刻改口,“回尊上!不知为何,属下每次安排都会被人提前知晓!属下发展的下线只要一露面必然全都被拔除……他们就像是看透了我所有的布置!”   “就在前日,我在潜入三重天时碰见一个小弟子,他一看见我就跟我打招呼,直接叫出了我的本名!”   “可我根本不认识他!”   “我只是前去探路而已!那日属下被三重天上百仙官围攻,把我从灵州砍进了天衡州,险些没能回来。”   “邪门!太邪门了啊!”魔将抱大腿哭诉,“尊上,我怀疑我们当中出了叛徒!”   魔神看着自己和小手下两个孤零零的队友陷入沉默,他背着手,拖着抱他大腿的魔将,沿着大殿的柱子悠然的转圈,良久:“认出你那人长什么模样?”   魔将思索半晌,坚定道:“黑发,红衣!还拿了把剑!那剑以北山陨铁所铸,重二十一斤,上有朱雀纹,剑鞘上镶嵌了数颗萤石,很丑,审美不怎么样,一看就知道是在三重天的破烂堂子里买的!”   魔神:“…………”   魔将侧头:“?”   “算了。”魔神扶额,叹气,“你先出去,继续潜伏,按兵不动,没有我的消息不要进行任何活动。”   “不进行任何活动……那可以出门逛街吗?”魔将天真道。   魔神:“滚。”   于是魔将麻溜的滚了。   滚了一半又滚回来,献给魔神一块平整包金边的玉牌牌。   “尊上,这是如今人间很火的通讯聊天法器长信,您往后若是想我了可以用这个联系属下!属下在人间也可以陪您聊天的!”魔将抱住腿从大殿里骨碌碌滚出去,“属下告退!”   随后雄赳赳气昂昂撞在了路边的柱子上,哎呀一声爬起来跑了。   魔神:“……………”   ————   六月,暑气渐起,灵州近日异常热闹,因着十年一次的仙宗大比,又到了各门各派炫耀家中小崽子才艺的时候,九州之内上千家宗门在这一个月内陆陆续续派了人过来,而灵山学宫作为当地第一院校,自然接纳了不少远道而来的门派子弟,为其提供食宿。   至于那些远道而来的客人们,自然是交给了学宫里的学生去接待。   陆清何这是第一次来灵州,他自幼在昙州一个末流门派长大,宗门很穷,但师尊们为了这次来灵州的机会,掏空了荷包给他凑齐了路费。   他不愿挥霍师长们的血汗钱,一路上餐风露宿,能省则省,千辛万苦的赶路,总算在最后一天赶到灵州。只是所有的客栈全部住满,当然,就是没住满他也住不起,最后在他准备露宿街头时,遇上了外出采买的灵山学宫弟子,这才知道原来可以根据请帖借宿。   “第一次来灵州?”引路的少年笑着问他。   “对。师门在昙州,此前从未来过北方。”陆清何有些局促的点头。他看一眼身前的少年,对方一身素色的青竹袍,皮肤白的有些扎眼,夏日里依旧包的严实,衣领直扣到了脖颈,半掩在发下的耳垂上穿了颗米粒大的珊瑚珠子,像颗红透的小痣,配着那双桃花眼,清淡中又莫名有一点艳阖。   应该是身体不好的缘故,袍袖间带着草木的淡香与一点苦涩的药味。   他身份应该很高,一路上来来去去的小仙君都会笑着冲少年打招呼,唤上一声“陈师兄”。   “道友不必拘束,远道而来即是客,当做在自家就好。”少年将他引到一处院落,“因着近日来灵州的宗门太多,所以四人一间院子,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   陆清何望进门内,一处宽敞的小院,已经住了三个少年,正坐在院子里喝茶。   “这已经非常好了,若无学宫收留我这半月怕是要睡大街,多谢道友相助!”陆清何冲少年抱拳,对方笑着摇头,“不必,来者是客,道友安心住下便可,学宫提供两顿餐食,洗漱在西南角的澡堂,还有有什么不懂的东西可以去问与我一样服饰学宫弟子。”   陆清何将话一一记下,顿时无比感激,大着胆子道:“敢问道友名姓?”   少年笑,“陈奚。”   陆清何身后,那三个少年一齐呛水,喷了彼此一头一脸。   陆清何困惑回头,那三个未来舍友顿时咳的惊天动地。少年见状笑笑,抬手告辞。   待到少年走后,陆清何便见那庭院的未来舍友们一股脑涌过来,扒在大门口往外张望。   “你们在看什么?”陆清何皱眉。   “不会吧,兄弟你连陈奚都不知道?”舍友咋舌,“那可是出了名的倒霉蛋,连续三年蝉联灵山学宫倒数第一的顶级废物,读了三年还在宿字幼儿班的神人,从院长到夫子手把手教都教不会的朽木。”   “他身上十分玄学,据说谁和他搭话了,下一次考试一定扑街。”三位舍友同情的看向陆清何。   陆清何:“……”   “曾经有一位仁兄不信邪,因为和他走的近,从天字班掉到了宿字班,一对好兄弟直接包揽倒数第一第二。”   “快快快,拿柚子叶洒洒水。”   三个少年疯狂洒水,一边洒水一边感叹。   “没想到衰是衰了点,长的还可以。”   可能这就是人不可貌相吧。   成蹊打了个喷嚏,感觉又有人在骂他。   这三年里在他的坚持不懈下,他总算完美的达成了我若称第二,谁人敢说第一的成就。   虽然是倒数的。   并在众多奇奇怪怪的谣传中,成功让自己变成了学宫里仅次于容缨每日三省吾身的恐怖传说。   不过这几年在医仙的调养下,他的身体已经比当年好了太多,至少能够使用简单基础的术法了,比如激活符箓阵法什么的。   当然这几年他也没闲着,空着的时间里,成蹊拖着李景一拍脑门做出了他的第一版瞬时通讯法器,他和李景商量了许久,在多次实验下,成功将同心咒用在了灵器上。只要以精/血辅佐咒术,便可认主,分辨主副,彼此牵连的灵器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讯息显现出来,还可供多人群体使用,比什么灵符传信,水镜传信方便很多,还不消耗灵力。   成蹊给这灵器起名长信1.0。   燕清光用过都说好。   然后长信飞速火了,学宫里的阵师研究了一下,在经过各位大佬的加持后,长信8.0已经可以群体聊天,并从灵山学宫传至整个灵州,这个简单方便的通讯法器迅速投入使用,风靡九州。   腰间的圈金小玉牌发烫,成蹊拿起来一看,一排疯狂跃动的小字——   “我去!大家伙看见了吗?齐云仙府的公子到了,居然用鸾鸟拉车!”   “什么什么?是成大公子来了吗?”   “当然不是,宣明君如今要镇守沧州,怎么可能到处乱跑,来的是二公子,才十七岁来着。”   “还有太一宗的小沈道长也来了!”   “沈师兄一年前离开学宫,我还以为再也Hela见不到他了呢!”   “话说今年三重天会派谁应战呀?”   “霄晖天必然是林颂声,景阳天主除了玄天君外便没有弟子了,玄天君又不可能下场。”   “不是说星悬天主新收了一个弟子吗?”   “来来来,压一压,今年的魁首!”   “一百蕴灵石,押一波今年魁首是小沈道长。”   “放屁,我押三千,沧海明月楼的应翎!”   “我押……”   “……”   成蹊看着玉牌上不断翻涌的信息,眨眼,决定跟上一波。   “我押五千,星悬天容缨。” 第17章 章十七   这次仙宗大比办的盛大,三重天特地在镜湖上开辟出了一百个场子,用以应对剑修刀修等比试时干架。至于其他的什么阵修,术修,医修,乐修此类比较文雅的,便在灵州隔了另外几个道场,共分作六个大区,一时间男男女女,各地来的仙君仙子们花团锦簇,挤挤挨挨,又闹出了不少风流韵事爱恨情仇,成蹊架还没看着几场,瓜倒吃的快撑了。   比如浮云门和桃花宗两家首席弟子在擂台上大打出手,打着打着忽然当场求婚,塞了所有观战人员一嘴狗粮,还有时间管理大师渣男同时钓了八条鱼,结果翻车被后院联合殴打丢镜湖里喂鱼,还有什么美救英雄,英雄以身相许如此种种……实在让人大开眼界。   在第一天成了六对情侣后,成蹊严重怀疑大家不是来干架的,是来相亲的。   这几日学宫对学生的管辖放松了很多,大家闲来无事可以去四处逛逛,甚至可以报名参与比试。成蹊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没有凑上去挨打的习惯,所以当了个快乐的闲散人士,本打算在小院子里咸鱼半月,结果在叶淮安他们热切的嚷嚷下,还是勉强出了小院子,去给他们加油助威。   说实话,成蹊站在人群中的时候完全不觉得他们差自己一个加油的。   沈星河一招制敌,擂台下女修的欢呼雀跃声快把成蹊的耳朵给嚷聋了。无数鲜花玉坠乱飞,他挤在众多女孩中间随波逐流,只觉得自己像个流水中的可怜浮萍,游来荡去。几乎是双脚离地的从这个擂台挤到另外一个擂台,到处都是欢呼声,台上少年们意气风发,台下成蹊快挤成肉饼。   寻了个缺口艰难的从人堆里爬出来,成蹊找了个隐蔽的阴凉地坐着喘气,发誓再也不要过来看热闹了。   这是一处偏僻水榭,离擂台太远,看不见什么东西,里头一条长廊,两边是密密匝匝的荷叶,成蹊摘了片叶子顶头上不住扇风,忽然在一片荷叶摩擦声中听见了不太和谐的声音。   “哈哈哈,真是废物!”张狂的笑声从莲池深处传来。   “小/婊/子,你有本事爬起来咬我啊,来啊来啊~”   “没门没户来历不明的烂玩意,还敢在爷面前横!”   持续的殴打声传来,成蹊顶着荷叶探头,从缝隙中可以看见几个身着雪青弟子袍的少年正抓着一个人的头发恶狠狠往水里按,长廊上还散着几颗菱角。   很巧,这紫袍子成蹊眼熟的很,一看就是齐云仙府的弟子袍。   成蹊顿时脑瓜子嗡嗡响,妈的,别人是魔道余孽恶贯满盈,为什么我的老家是正道余孽,干的全都是些欺男霸女的垃圾事,真的无时无刻不在快乐的往团灭结局狂奔。   眼见那群人开始动手扒对方衣服,成蹊一叶子丢过去,怒道,“住手!把人撒开!齐云仙府的门规都被你喂狗了吗!”   那群人正碾着别人的手指作恶,哪想到从莲池里会蹦出来一个葱绿的人影,跟片成了精的荷叶似的,顿时吓了一跳。   不过齐云仙府恶霸的名头可不是盖的,转头那四五个人发现成蹊是一个落单的学宫弟子,顿时嘲讽,“你谁啊?”   他们一群人高马大的放下手里破破烂烂的小玩意,顿时围过来,为首的上下打量成蹊两眼,“哟,长的不错,也想和本公子玩玩儿?”   成蹊嘴角一抽,冷笑:“玩玩?我怕你们没命和我玩!”   抬手将齐云仙府的弟子令丢他脸上,成蹊冷声道:“成昀平时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在别人的地界为恶,齐云仙府的脸都被你们丢光了!”   为首那人刚想发怒,却被身侧的人拽了拽衣袖,低头一看,那丢过来的弟子令上正正刻一个繁复的蹊字,描金扎眼。   而整个齐云仙府里,这样的弟子令只有一块。   “假的吧?”为首之人手一抖,“不是说……在别宫休养吗?怎么会在灵州?”   “你可以让成昀认认,看我是真是假。”成蹊冷着脸开口,“我就坐在这里等,你们让他过来。”   那人仔细打量成蹊两眼。穿的是再普通不过的青衣常服,面上隐有郁色,但是越看越会发现,眉眼间确实同大公子有那么几分神似。   他心头一凉,齐云仙府内私下一直流传的秘事涌进脑海,那弟子顿时满头冷汗。   世人不知,齐云仙府三公子看似人畜无害一废物,实则恶贯满盈,因着体质原因,平日里病怏怏的困在床榻上,但他是个心理变态,在仙宗时最喜虐杀取乐,喜怒无常,让手下活剥人皮,生抽人骨都是常有的事,偏偏宗主宠他,那些腌臜事便全都埋了下去。   但没传出来不代表没发生,他作为齐云仙府新一代的嫡系弟子,多多少少听家人提到过几句。不要遇见三公子,就是遇见了,也要规矩,要装作一颗石头,一个树叉子,不要引起他的注意。不然他高兴了你会死,他生气了你会惨死。   如果说他们这种人算欺男霸女的恶霸,那成蹊则是彻头彻尾的恶鬼。   这几年宗门内再没人无缘无故失踪,本来还以为他是被宗主良心发现丢别宫锁着等死去了,结果其实是在灵州逍遥快活!看这样子连身体都养好了不少!   这等嫡子的待遇果然是二公子拍马也赶不上的。   他们几个人哪里敢真的让二公子过来认人,回去不被活撕了算好的,顿时齐刷刷跪下,使了老命的磕头,“公子饶命!属下知错!”   成蹊啧了一声,掠过他们,走到那被打的半死不活的少年身边,把正在扑腾的人从水里拉出来。   那少年也不过十几岁的样子,却生的雌雄莫辨一张脸,额头被磕破了,眼角青肿,襟口斑斑血色,瘦弱伶仃的一小团,像是不知道疼一样,望着成蹊感激的笑,“谢谢仙长!多谢仙长救命之恩!”   “不谢。”成蹊把人扶起来,“你是哪里的弟子?”   “我未入门派,是凡人。”少年缓缓站起来,双眼明亮,“我是来找我的救命恩人的!”   成蹊看他怎么都像哪家偷跑出来的小孩,呆呆的像是不太聪明的样子,把人带着去阴凉处坐着,递了块帕子给他擦血,哄道:“你的救命恩人是谁?”   “恩公名叫苏时青,有一把很长很长的剑。”少年望着他,“您认识我的恩公吗?”   苏时青这名字,成蹊毫无印象。   “我有时间帮你翻翻名册。”成蹊皱着眉头把少年头顶的水草取掉,“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小潭,苏小潭。”少年笑着说,嘴角有一个甜丝丝的梨涡,“是清水镇上的人。”   清水镇……应该是一个比较偏远的地方,成蹊转头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几个弟子,皱眉,“是你们将他带进灵州的?”   “是……是……”弟子汗如雨下,“三公子明鉴!这都是误会啊!这家伙就是个骗子!他很随便的,是个娼/妓,我将带他来灵州只是为了解闷,结果……结果他搭灵舟来了就想跑,所以……所以我才想在这里教训教训他!”   “弟子该死!惊扰了三公子赏荷,弟子该死!丢了仙宗的脸!”几个人将长廊磕的砰砰响。   直到现在他还是觉得被教训是因为打扰了成蹊看风景,而不是自己本身行为有什么问题。凡人在他们眼里,当真是猪狗不如的物件。   成蹊实在是对这群人无语,但按着自己老家里的人设,强压下怒气,冷丝丝的笑,“还知道丢了仙宗的脸,这次比试你们不用参加了,此事我已经记下,回去自己去找领事长老领罚,重罚!我会让大哥过问,滚吧!”   若是让大公子知道这些事,他们不死也残。那几个人顿时瘫软在地,唇角不住哆嗦,成蹊一眼横过去,“怎么?还想留在这里陪我?”   “不……不敢……”   几个人立马滚了。   “我不是娼/妓。”细细小小的声音传来,成蹊低头看,苏小潭捏着衣角认真道:“我一直很努力的在往灵州赶路,但是我的钱不够,是花楼的姐姐收留我打杂,我存了很久很久的钱,但是不够,是那几位仙长告诉我他们顺路,可以带我过来,只收了我一捧莲子。”   “恩人说过,不能出卖自己,我很听话的!我没有去卖过……我以为他们是好人,结果他们打我,还想扯我衣服,所以我才咬了他。”   他衣裳都湿透了,可以看见嶙峋的脊骨,像一只落水的小猫,成蹊将外袍脱下盖他身上,安慰道:“知道你不是……这样吧,你先跟我走,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我去帮你查查你的救命恩人的消息。”   苏小潭抬头,眼里亮晶晶的,“谢谢仙长!恩人说过,别人帮了我,我要报答……嗯……您吃菱角吗?我现在只有这个了。”少年伸开紧握的手指,血肉模糊的掌心里躺着颗嫩菱角,“我从清水镇带过来的,这个可好吃呢,恩公都说甜。”   “谢谢。”成蹊接过,掰开尝了尝,确实清甜。   作者有话要说:   成蹊对着李景笑。   李景:伸手捏脸。   成蹊对着容缨笑。   容缨眼里:发着光的小云朵   成蹊对着齐云仙府里除爹妈哥的人笑   所有人:完了,这个死变态他又想杀人 第18章 章十八   “成蹊在灵山学宫?”   西舫画楼,齐云仙府下榻处,成昀把玩着一只骨笛,望着湖面上的擂台笑出声,“他居然没把那几个蠢货当场杀了?”   “毕竟是在灵州,哪能像在沧州那般猖狂。”中年阴沉的长老搁下茶杯,“我就说沧州怎么都找不到他的位置,原来人一直在灵州呆着,三年前他遇着魔潮,在外流落数月侥幸没死,怕是那时便被大公子送过来了,居然一直瞒到现在。”   “人家是亲兄弟,自然上心些。”成昀转着笛子,他穿着一身富贵风流的紫袍,斜靠在椅子边,一副不谙世事的世家公子样,然而半拢在衣领下的脖子上,却留着一道刺目狰狞的长疤。   那是成蹊下的手,十岁的孩童指使手下将他按在雪地里,杀鸡一样割开他的咽喉,当着母亲的面将他丢进了隆冬冰池里。   啊,因为他冲着成蹊喊了一句,短命鬼。   “我这弟弟啊,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也不知这几年修身养性看开了没有。”成昀微微一笑,“去查查他在哪儿,我这个做兄长的总要去关怀关怀。”   成蹊此刻正在酒楼同沈星河他们喝酒。   “哇!你又从哪里捡到的这小子?”叶淮安抬手悄声道,“饿死鬼超生的吧?”   苏小潭瘦骨嶙峋,穿着成蹊的衣服,袖子手腕卷了三层,正端着一碗白米饭扒拉,瞅见叶淮安的眼神,抬脸冲他笑笑。   “呆头呆脑,笑的还挺甜。”叶淮安于是也冲着他笑笑。   “莲池那边救下来的。”成蹊抬手给苏小潭倒了杯茶,“他来找救命恩人,说是叫苏时青,剑修,当初走的急,把剑鞘落他那里了,这孩子一直想着还剑鞘,外加给人送点土特产。我今日查了学宫的档案,没有叫这个名的,你们有听说过吗?”   “苏时青?云州确实曾经有个苏家,不过灭门很久了。”沈星河夹了一筷子菜,“按着这位小兄弟所言,他恩人云游天下,居无定所,倒更像个散修,但散修一般隐蔽行事假名众多,真要找人的话,无异于大海捞针。”   “恩公说过,他是灵州人,有门派的。”苏小潭抬头坚定道,“他还要回来参加仙宗比试,夺得魁首!恩公剑术高超,几百个人加起来都打不过他!”   “这么厉害的人我怎么没听说过。”叶淮安悄悄道,“吹牛吧?这届比试顶尖的几个我全认识,再不济也听说过,没见着姓苏的啊?”   “说不定是三重天的。”白衡笙叼着条小鱼干含糊道,“我上次被师尊安排下山就碰到过,三重天的弟子们下山时通常会隐姓埋名,万一是哪重天的仙君在做好事呢?”   “你还知道别的消息吗?比如他多大了?长什么样?能描述一下吗?”沈星河又问。   “嗯……很好看!恩公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苏小潭信誓旦旦从怀里捞出一个小盒子,取出张泛黄的纸,小心翼翼的展开,“我这里有张恩公的自画像,一直偷偷存着。”   “谁会这么自恋的给自己画像啊?”叶淮安鄙视,画卷渐渐展开,四个少年探头,盯着纸上欢快劈叉的火柴人,陷入沉默。   “看,这是恩公!”苏小潭指着那个高马尾拿剑半空劈叉的火柴人一脸憧憬,他又指了指火柴人身边的一个红眼黑坨坨,羞涩道:“这是我!嗨呀,恩公的画技真传神,实在是一模一样呢。”   所有人:“…………”   这玩意真不是拿脚画的吗?   偏偏少年一脸天真,看着画像欢喜的很。   成蹊对着这张画看了半天,实在是认不出这什么玩意,最后几个人一合计,决定明日带着苏小潭在各地逛逛,看能不能直接把人找出来。   今日比试已经到了末尾,第一轮初选出了三百人,明日则是一场乱斗,成蹊不好多打扰沈星河等人,让他们留意一下今年的参赛人选,用过饭后便带着苏小潭回学宫。   “唉,话说今日怎么不见李兄?”临行前叶淮安扇着扇子问道,“往日回回来都见你俩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今儿个吵架了?”   “不会说话你可以把嘴捐给有需要的人。”成蹊嘴角一抽,“他被院长抓去下棋了,你要是实在想念他可以自己去学宫找人。”   “那还是算了,回回见院长回回想抽我。”叶淮安摇着扇子走远了。   一年前靠着李景本体的刻苦努力勤俭节约,他终于掏空家底攒出了一具新壳子,并托人从昙州空运过来,让元神有了新的寄存点。不过一个大人终究没有之前巴掌大那么好隐藏,于是他就去碰瓷院长,也不知道怎么办到的,硬是让一个百岁老头和他一见如故,破格入院,就是成绩稀烂常年倒数第二,院长还是跟灌了迷魂汤一样对他赞不绝口。并且顺着李景的意,把他安排进了成蹊小院隔壁。   这恐怖的社交能力成蹊都自愧不如。   成蹊带着苏小潭回药庐,推开小院子的大门,果然黑灯瞎火,医仙又出远门了,燕清光这几天被三重天借去给医修帮忙,李景也还没回来。他摸索着点燃灯笼,眼前稍稍一亮,身后的苏小潭忽然一把抓住成蹊的手腕。   成蹊抬头,便见庭院一排七八个壮汉站的笔直,腰挎长刀,跟□□讨债似的,恶狠狠盯着他。   成蹊:“……”   默默关上大门,他抬头看了看上头的名字,确认了三遍,好的,没走错。   “小昧,是见着二哥不高兴么?关门做什么?”少年低沉的声音传来,成蹊叹气,讨债鬼来了,拍拍手腕上那只紧绷的爪子,示意苏小潭松开,他重新拉开门,冲着庭院里的少年问道,“你来做什么?”   “当兄长的自然是来看望看望你。”成昀起身,他有一双同成曦相近的狐狸眼,但整体面容格外阴柔,垂眼的时候便显出几分奸诈,“三年前你走后父亲担忧不已,日日惦念,也不知你过得如何,如你这般体质在外多有不便,万一出了点什么事父亲可是要伤心的。”   “还成,我如今身体硬朗起码能活到九十九,就不劳烦你们惦记了。”成蹊挑眉,“倒是二哥你,喉咙不好就少说话,嗓子不疼么?”   两兄弟隔着庭院对望,多年不见,新仇旧恨一时涌上来,夜风吹过,灯笼里烛火摇晃,于是成蹊脸上便也半明半暗,透出几分阴沉来。   成昀忽然笑出声,声音沙哑,“身为兄长,对着幼弟总是要提点几句的。听说你在学宫里一直都是倒数第一,你看你,若是无法修炼不如此次比试后随我回沧州,在学宫里呆着也学不到什么,整日同些不三不四的人勾搭,可别丢了齐云仙府的脸面。”   他看向成蹊背后孱弱的少年,仿佛见着了什么垃圾。   “啊?不三不四?”成蹊一脸肃然,抬手鼓掌,“二哥好生厉害,原来在二哥眼里太一宗和三重天的仙君们居然不三不四!那我可要向二哥讨教,敢问二哥,何人才是你眼中的良师益友?”   “不好意思,我忘了,二哥你一向眼高于顶,交不到朋友。”成蹊同情的叹气,“二哥啊,你偶尔也要多出来看看世面,好好一个世家公子,成日呆在沧州,呆久了同那井底之蛙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成昀:“呵。”   成蹊:“嘻。”   “多年不见你这口舌功夫倒是长进不少。”成昀起身,黑着一张脸冷冷道,“就是不知道你这三年来修为有没有长进。”   成蹊顿觉不妙,“你干嘛?”   “冯七!去同三公子讨教讨教!”成昀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这句话。   “是。”成昀身后,一个瘦高的影子走出来,抬手,抽剑,声音木头一样没什么波澜,“三公子,请。”   成蹊:“…………”   看着对方手里银亮的剑光,成蹊见势不对一把拍上门扭头就跑,“你妈的,欺负我不能打是吧?”   很明显,成昀欺负的就是他不能打。远在灵州,侍从全无,又是个战五渣,嫡母长兄不在,没个靠山,此刻不欺负什么时候欺负?最好是往死里整,不然等他回沧州继续耀武扬威吗?   成蹊感受到成昀身上的杀气,头一次后悔当年没让成曦给备几个打手。   苏小潭提着衣摆跟在成蹊身后狂奔,跑的比他还快,侧着头脸不红气不喘,坚定道:“恩人!我去抱住那人的大腿拖上一拖,你赶紧跑,别回头!”   成蹊看一眼他那细胳膊细腿,脑仁都是疼的,“拖什么拖啊,你当你是熊猫靠抱大腿把人萌死吗?快别说了,找人帮忙去!”   于是苏小潭一溜烟跑了,成蹊平日疏于锻炼,没两步便喘不上气,由狂奔变慢跑,再变慢走,最后扶着颗树不动了。那黑影见状轻飘飘停在十步外,冲着成蹊抱拳,冷冰冰道:“请三公子赐教。”   “赐什么教啊?你真当我受的住你一巴掌的?”成蹊扶着腰不住喘气,坐在台阶上装死道:“算了,不跑了,我认输,你还是把我带回去吧。”   冯七:“…………”   他看着坐地上快软成一瘫饼的少年,沉默良久,俯身将人拉起来。   成蹊站在台阶上张开胳膊,作出个拥抱的姿势。   冯七:???   成蹊理直气壮:“看什么?背我啊?没发现我走不动了吗?”   冯七:“………………”   高瘦的侍从迟疑很久,背对着他半蹲下去,成蹊正打算扑上去敲晕他,后衣领就被人给拽住了,李景自他身后探头。   “不是吧,成三公子,你是不是属蜜罐子的?我们这才一天不见,你从哪儿又招来的这么多人?” 第19章 章十九   成昀坐在小院子里发呆。   手下为他点了盏灯,暖色的光线将庭院照亮,露出里头的小圃园,扎了一个矮篱笆,里头种了几颗奇特的灵植,圆滚滚的果实躺着,藤蔓爬了一地,每颗果实上都系了根红绳。   小篱笆上贴了张纸条,极其严肃的写到:猫与李景禁止入内。   不过显然效果不佳,至少拦不住猫。   一只胖橘猫趴在篱笆上盯着成昀,长长的尾巴懒散的甩来甩去,侍从去驱逐,那猫便轻巧落地,蹲到窗子上躺着了。   到处都是成蹊生活的痕迹,石桌上有沁进去的墨渍,他应当常在此处习字,窗台上放了只极大的青瓷碗,里头飘着睡莲和几只尾巴带红的青锵鱼。   角落还有几盆茉莉,在夜里飘着淡香。   这里到处都显示着,成蹊过的很好,至少和从前不一样了,他居然有心情去种花种草养猫。   从成昀有记忆起,这个幼弟就常年徘徊在生死边缘,宅院常年呆着医修,到处飘荡着苦涩的药味。还有主母苍白愤怒的脸,每当这个时候,母亲都会紧紧抱着他,藏在房间里。   “昀儿乖,不要出门,等爹爹来。”   他彼时不知母亲为何那么惶恐,直到数年后他追着一只小狗,撞见穿着女孩衣裙,瘦弱苍白的弟弟。那漂亮又阴冷的孩童指着他问,“母亲,为什么他可以在院子里跑?他不会疼吗?”   高华艳丽的女人拥着幼子,轻声安慰道:“怎么会,所有人都和小昧是一样的,你疼,他们只会比你更疼。”   此后每一次成蹊重病,他便要受上一次刑,宗门里亦会死上一批人,成蹊不好过,那个女人便让所有人都不好过。   每受一次刑,他都会在心里诅咒,诅咒成蹊挺不过去,早日死掉,以世上最残忍的方式死掉。可惜他的诅咒不太生效,看成蹊现在这样子,他不仅不会死,反而会活的越来越久,甚至渐渐有了个人样,可是……他凭什么当人?   “冯七去的也太久了。”成昀盯着青瓷碗里的游鱼,以手指碰了碰冰凉水面,“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   “这位道友,灵山学宫内禁止斗殴。”李景顺手将成蹊捞到背后挡住,他看向面前一脸漠然的侍卫,笑吟吟劝道,“要打去外头的擂台打,这里是读书的地方。”   成蹊扒着李景的肩,躲在他身后偷偷告状,“原身……我二哥来了,我小时候和他有点比较严重的过节,他今天带了十几个人过来找场子,现在在院子里等着暴打我,你来的时候有看见夫子们吗?”   “没见着夫子,只见着了个穿你衣服的小孩,他说你被人追杀,我才急匆匆赶过来。”李景面上一片淡定,“结果一来就看见你欢欢喜喜往人家背上爬。”   成蹊哽住,拽着李景发带抗议,“我那是准备偷袭!是权宜之计!懂吗?”   李景头微微后仰,无奈道:“懂懂懂,松手,头发要被你扯散了。”   成蹊松开发带,便见山道里几盏风灯亮起。远远的都能瞧见成昀的衣裳,瘦高瘦高,夹在人堆里像条紫皮茄子。   “唉呀,你看你二哥的大部队来了,一二三……加上面前的一共十二个打手,咱们要不要收拾收拾跑一个?”李景将他揽在怀里,光明正大的商量逃亡。   冯七提着剑,警惕的盯着他们的退路。李景笑,嘴里说着要快跑,站在原地却丝毫没有想挪动的样子。   成蹊却借着摇晃的灯火,忽地瞧见成昀手里抱着的东西,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人群越走越近,待看清楚时他眼皮便疯狂跳了起来,一股难以言说的绝望充斥全身,最后化作一句凄厉的惨叫。   “草!他劈我瓜!”   “我的西瓜还没熟啊!!”   那西瓜是他之前千辛万苦从市集上挑的,花了三年育种,好不容易才把那跟冬瓜瓤没什么区别的西瓜养出点红瓤,这月刚长了巴掌大,一共五个,成昀手里是最大的那颗,他每天都会去敲一敲看看生熟,结果这就没了!   “我的瓜!那还是生瓜蛋子啊!”成蹊汪一声哭了,心里简直在滴血,坚定道:“我一定要和他拼命。”   “好好好,拼命。”李景袖子被人当成擦眼泪的帕子,他看了眼不远处的成昀,无奈道:“那就去请战吧。”   于是成蹊气势汹汹迎上去,凶狠的站在成昀面前。   成昀正提着西瓜把玩,这玩意他没见过,表皮光滑溜圆,留着深一道浅一道的花纹,颇有质感,还挺适合盘的,看这被重重禁制封锁的模样,应当是成蹊种的某种珍贵灵植。   瞧着成蹊那面容扭曲的模样,成昀心道果然是个珍贵玩意,心里顿时分外痛快,连语气都雀跃了起来,“三弟,你看我做什么?为兄摘你一颗灵植你都舍不得?”   “对,舍不得。”成蹊磨牙,“不问自取是为盗,便是兄长也不该随意糟蹋别人的东西。”   “我就糟蹋了,你待如何?”成昀看着面前瞪他的成蹊,笑,他足足比成蹊高了一个头,又站在石阶上,带着十几个壮汉威慑力十足,“你要打我吗?还是想提刀来砍下我的头?没有侍从的你,打的过吗?”   打的过就见鬼了。   成蹊后退半步,刚才怒火上头,现在这才清醒过来,按照原文剧情,成昀虽然比不上成曦,但他是个能正常修炼的,如今代表齐云仙府来参赛,自然不是泛泛之辈。   成蹊这几年虽然在医仙的努力下,能够稍稍动用点灵力,但那灵力可以几乎看做没有。也就用在种菜和玩长信上,打架……不可能的,他连符箓都用不出来,怕是他被暴打。   成昀的手按在成蹊肩上,假惺惺道:“三弟,你怎么不说话了?”   成蹊冷静下来,木然道,“谁说要和你打架了,我与二哥手足情深,只是过来提点你一句,这灵植……十分珍贵,且成熟不易,全株可生食,能调理灵力,疏通灵脉,既然摘了就不要浪费。”   我让你去啃西瓜皮!成蹊恶狠狠的想。   “啊,多谢。”成昀转了转西瓜,笑,“你我兄弟多年不见,今夜不如去我下榻处坐坐?秦长老也想见见你。”   成蹊警惕后退,“不!”   成昀却死死捏住他的肩头,手劲大的骇人,“多年不见,总要叙旧的。父亲很是想念你,此次大比后你也该回去看看了。”   “学宫禁止学生院外留宿,成二公子的好意他心领了。”李景不知何时上前,掐住成昀手腕,将他的手自成蹊肩头拨开,“今日夜深,已到了休息的时候,二公子长途跋涉,还是早些回去休整的好。”   成昀抬眼,面色不善。李景坦然对视,一脸无辜,“二公子可是乐修?明日便得应赛了,今夜若是休息不好,怕是会影响发挥啊。”   “你是……”成昀眯眼。   “不才李景,灵山小小一乐修,明日擂台若是不巧撞见二公子,还望公子手下留情。”李景笑嘻嘻,“啊,院长来了,恕不奉陪。”   李景拉住成蹊的手腕就往院里走,不远处,院长被苏小潭带着急匆匆往这边来。一看就是从被窝里刨出来的,抚着胡子就冲成昀热情的打招呼,“二公子啊!宗主近来可好啊?老夫前月还曾书信一封,不知宗主对学宫扩建有没有什么看法……”   成昀勉强挤出点假笑,前去应酬,“父亲常常提起院长,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至于在沧州开学宫分院的事……”   院长同成昀在小道上汇合,就开学宫一事开始讨论,顿时空气中都充满了欢乐的气息。   李景拉着成蹊,带着苏小潭回了小院。   一进院子成蹊就扒在了小篱笆上数瓜,悲痛欲绝,“四个!只剩下四个了!”   成蹊垂泪两行,然后迅速去检查其他东西,茉莉花全掉了,小鱼活的好好的,向日葵因为在边缘逃过一劫,橘猫悄无声息的落在他身侧,蹭腿,成蹊把这胖猫抱起来,便见它头顶被红绳扎了个小啾啾。   “太可恶了!居然连猫都不放过!”成蹊义愤填膺,李景给苏小潭安排好了房间,转头就把成蹊从院子里提进去,“好了好了,别生气,看看肩膀。”   成蹊背对着李景骂骂咧咧的脱衣服,“要是我能打!我一定要让他当场把瓜给吃了!连皮一起!”   “唔,吃,全塞他嘴里。”李景眯眼看着青衣跌落,露出一片白瓷似的肤,撩开成蹊那一头漆黑的头发,烛火下,少年肩背瘦弱的可怜,却又白的像上好的羊脂,低着头温顺的趴下,肩胛骨颤动。   他肩头上一片浓郁的紫红,看起来有些骇然。因着生死咒绑定,李景成蹊俩人神魂通感,成昀下手是在故意报复,用了狠劲,李景当时便觉得肩头剧痛,偏偏成蹊是个迟钝的,感觉不到疼,梗着脖子对峙,丝毫不晓得再重一点,他那骨头都得裂开,回来时还在那活蹦乱跳的转悠。   往成蹊肩上抹药,少年趴着哼唧,忽然开口道:“不好意思啊。”   “什么不好意思?”李景眨眼。   “又受伤了,害你跟着受疼。”成蹊将头埋进枕头里,有些愧疚。   李景揉着肩胛的手一顿,“大家都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谁都有受伤的时候,互相体谅喽。”   “话说有没有什么断掉通感的方法?”成蹊蹙眉,“现在这样也太不方便了。”   李景挑眉,敷衍道:“应该是有的,改明儿去藏书阁翻翻。”   “好。”成蹊肩膀被按的很舒服,困意袭来,猫一样将头在枕间蹭了蹭,眯眼,恍惚便瞧见门缝处蹲着着矮墩墩的人影。   成蹊:“……”   苏小潭扒着门框,双手捂眼,一脸被抓包的紧张,“那个,恩公,我只是路过,你们继续!继续!”   成蹊:“…………”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快乐!!! 第20章 章二十   “继续什么?”成蹊披着衣服把苏小潭提进来,“没见过给好兄弟上药的?”   苏小潭捂着脸,从手指缝里偷看成蹊,从他散开的衣襟瞅到纤细的腰线,长发散了一背,原本玉白的脖颈上被揉捏出斑斑指痕,不远处李景淡定倚在床榻边,衣衫倒是齐整,垂着眼,正拿着帕子慢条斯理的擦手。   “上药?”   “对啊。”成蹊把衣服大方一掀,指着自己已经变紫的肩胛,“你看这手指头印,我不该上点药吗?”   成蹊肤色白,那伤痕落在身上便显得格外可怖,苏小潭懵懵然放下手,“……哦。”   “不然你以为我们在干什么?不关门的情况下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成蹊拿手敲少年脑袋,“小小年纪怎么净整些黄色思想?”   苏小潭抱住脑袋,惭愧道:“对不起,是我思想污秽了!”   成蹊给他倒了杯茶,语重心长教育道:“并不是所有人稍微亲密一点就是有一腿的,也可能是像我和你李哥这样,这是相依为命的好兄弟!”   成蹊伸胳膊,冲李景勾手,李景憋着笑凑过来,俩人勾肩搭背,“看!好兄弟!”   “嗯,好兄弟。”李景箍住他的腰,单手将成蹊抱起来,丢到床上压住,“那好兄弟你把药先吃了。”   成蹊见势想跑,却被按住,呜呜咽咽捏住嘴,让李景灌了一瓶子冰冰凉凉的药液。这是这几年医仙慢慢改良出的新药方,无色无味如水一般,就是喝完了身上像有蚂蚁在爬。成蹊是对疼痛钝感,但不代表他对别的触感一样迟钝,一直以来宁愿天天喝苦点的也不想用这个,就很抗拒。   不过自从李景新壳子住过来后,抗拒无效,李景总有办法把这药给他灌下去。   苏小潭坐在桌子边上,看着成蹊扑腾起来又被镇压下去,李景慢条斯理将人手反剪,单手按在床上,含笑看着他骂骂咧咧,骂的过分了就捏住嘴小声威胁。   成蹊腿蹬了两下,就直挺挺躺着不动了,药效发作,便只剩下枕被间有气无力的喘息。   苏小潭像个人形空气,捧着茶杯坐在桌子边上目光炯炯的看,忽然就悟了。   原来这就是友情!果然我一直以来是想和恩公当好朋友!亏我还以为自己对恩公图谋不轨,呸!小潭你思想龌龊!   “小师兄说你是过来找人的?”李景收拾完成蹊,便起身理了理乱七八糟的衣服,坐在桌子边上给自己倒了杯水。   “是的!我来找恩公还他剑鞘,他名叫苏时青,是个剑修。”苏小潭麻利的取出画像展开,李景接过看了一眼,“画的也忒丑。”   苏小潭:“……”   “剑鞘呢?”李景将画收起来。   苏小潭抬手,自手腕的碧玉镯子里抽出把桃木剑鞘,很粗糙,大街上二十文一把都没人要。   李景瞥了一眼,没有碰那剑鞘,反而问道,“镯子怎么来的?”   “恩公送我的储物器。”苏小潭摩挲着灵器光滑的边缘,“用来带菱角刚好,不会坏呢。”   他又捧出一把嫩生生的菱角,李景拣起一个剥了吃掉,“唔,这镯子有点眼熟,我要点时间查查。”   “另外我有个问题要问你。”李景单手撑着桌面,敲打,“你今年多大?”   苏小潭掰着手指数了数,数了半天,最后颓废道:“对不起,我是个文盲,我不记得了。”   李景:“……”   沉默良久,他扶额,“罢了,你先去休息,明日再谈。”   苏小潭便乖乖出门,他站在大门口探头,关切道,“仙长,你不去休息吗?”   “你去睡我的房间,”李景头也不抬,“我今晚在这里挤一挤。”   床榻上成蹊浑浑噩噩翻了个身,李景一脸纯然的脱袍子,“毕竟是好兄弟嘛,自然要抵足而眠。”   大门碰一声在面前关上,苏小潭看着内里熄灭的灯火,再次感叹,这两位仙长友情可真是深厚。   感情深厚的成蹊做了一晚上奇奇怪怪的梦,第二天浑浑噩噩被李景从被窝里挖出来,大清早带去仙宗比试点上报了名。   2V2的团体组合赛,成蹊手印按下去的时候,人陡然清醒,看着大拇指上的红印惊恐道:“等等!我为什么报名?”   “你昨晚上不是还凶得很,要给西瓜茉莉大黄报仇吗?放心,你报了这个名,你哥想打你的话就一定会过来,不怕碰不上。”李景按下另一张单子,将报名文书递上去,接过灵山仙官递过来的号码牌,一脸无辜的晃悠那小牌子,“怎么?怕了?”   成蹊喃喃,“……倒也不是,就是吧,人,多少还是要有点自知之明的。”他指了指自己,“你看我的样子,成昀用一个手指头就能按死我。”   “哪有那么差,起码要五根手指头。”李景轻声道,“再有,成昀一个反派炮灰又没有主角光环,万一他就翻车了呢。”   成蹊抓狂:“可是我觉得我这个炮灰更容易翻车啊!”   “我也是炮灰啊,咱俩负负得正!”李景信誓旦旦,拉着成蹊吃了个早饭,顺手把苏小潭带到擂台边坐着,就拖着人上台去打架。   2V2是场上随意组合,乐修配剑修,或者阵修配剑修,总之大众印象里,一定要有一个能打的。像成蹊和李景这种……一个提着把二胡的疑似乐修和一个两手空空不知道什么修,站在台上就很突兀。   今日大比,据说隔壁剑修的场子里横空出世一个天才,一连三十六场未尝一败,至今剑未出鞘,而且根据小道消息,人很俊,所以今儿个大多数的人都跑去看热闹了,成蹊这边的赛场底下就比较冷清。   当然,冷清也有冷清的好处。   “至少掉下擂台的时候没几个人看到。”成蹊安慰的想。   清风朗朗,镜湖微澜,四人行礼,很巧,对手里有一个灵山学宫的学生。对方显然对这大名鼎鼎的倒一倒二如雷贯耳,没想到第一场就碰到送分的,憋的面部扭曲,同队友交头接耳,大抵是在考虑怎么让这俩人安全下去,不至于太丢脸。   “好晒。”李景看着湖面上冉冉升起的太阳,抬手遮了下脸,“赢三场就能晋级,趁着太阳不大早点解决,然后带苏小潭去剑修那边看看。”   成蹊:“……你高兴就好。”   对面:“…………”好歹是倒数第二,你不要太嚣张了吧?   一声轻响,比试开始。   对手是双剑修,看着李景手里的乐器想着赶快抢攻,只要趁他还来不及施术直接将人制服,便可尽快结束这局。两个少年对视一眼,一齐扑向李景,然后……扑了个空。   明明还算宽广的擂台,却在两步之内便踏了出去。扑通两声,对手掉进了镜湖里,当场淘汰。   李景站在成蹊身边打了个呵欠,“走,下一个。” 第21章 章二十一   成蹊从擂台上飘下来,感觉自己在做梦。   “这就赢了?”成蹊看着手里的小牌牌,一脸恍惚,“他们怎么都是自己跳下水的?”   三局,每一场都是对方气势汹汹跑过来,越过他俩下饺子一样蹦进镜湖里,再一脸懵逼的浮起来。   “毕竟我是一个偏远地区的恶霸掌门人。”李景很得意,“多少懂点歪门邪道,对付几个普通的小修士还不是信手拈来?”   成蹊肃然起敬,凑过去偷偷问,“那有没有什么可以让我用的邪门歪道?当然,也不用太邪门,我能自保就行!”   “有啊。”李景一转手腕,手顺势就搭在了成蹊肩上,抬起手指捻了捻,“钞能力,待会儿陪你买点好玩的东西去。”   成蹊对这“好玩的东西”十分期待,不过到底还是记挂苏小潭的事情,比试过完,便叫上对方去看剑修如今的比试。   太阳初初升起来,剑修那边的台子人声鼎沸,苏小潭咬着成蹊买来的包子探头探脑。到处都是人,提着剑的少年郎们在长街上奔跑,呼朋引伴,各色的弟子服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如少年们亮晶晶的眼睛。   “年轻真好啊。”成蹊感叹。   “年轻人真有活力。”李景同样感叹。   两人并肩坐在观赏视野最好的酒楼上,一齐喝了口茶,叹气。   苏小潭看着面前两个年纪并不大的少年,十分困惑。原来这个世界十五六岁就已经很老了吗?好可怕。   他回神,眼巴巴看着擂台上的动静。   今日剑修擂台呼声最高的是昨天横空出世的一个无门无派的无名散修,据说他来迟了一点,赶在最后时间卡位报名,结果就在昨天一天,一个人从早上挑到晚上,连打三十六场,好几个世家子败在他的剑鞘下,且至今戴着幕离,没有露面。那个散修的排行已经超过太一宗的沈星河,稳稳坐在了第一位。   苏小潭盯了一会儿,虽然身法走向有一点点相似,但很遗憾,并不是。   “恩公还是要比他更厉害一点。”苏小潭想。   他仔仔细细看到了下午,从晋级的每一个人身上看过,没有,甚至连一个相似的背影都没有。   他有点丧气。   另一边成蹊和李景在猜牌,成蹊输的一败涂地,贴了满脸的纸条子,“好奇怪,你之前不是说容缨入了三重天吗?怎么现在以散修的名义在参赛?”   “被人排挤了吧?”李景手指从牌沿边划过,捏住一张牌抽出来,很好,配对,成功清空,他抬手又往成蹊脸上贴了张小纸条,吐槽道,“三重天内部的派系也是很复杂的,容缨性格偏执又暴躁,很容易得罪人。不是说昨天晚上才赶过来吗?看他那样子倒像是被人派了点脏活,身上还带着暗伤。”   “不过最后魁首肯定还是他的。”李景重新洗牌,“他只要一出现绝对是全场焦点,咱们看戏就好。”   “欸?结束了。”李景探头,楼外挂上了灯,属于容缨的标识上,胜场已经达到了可怕的八十场。   李景咋舌,“可真能熬啊。”   成蹊同样咋舌,“确实好能打,感觉大佬一巴掌可以把我锤地里去。也不知道他和景霄寒打起来会是什么样。”   李景面不改色道,“那肯定还是玄天君厉害一点,毕竟他是1。”   成蹊被口水呛到,拍着桌子疯狂憋笑,“我们打个赌,玄天君对上容缨一定输。追妻火葬场定律不可更改。”   “一定赢。”李景捏着杯子淡定喝茶,“我是正经论战力,而且这火葬场剧情还真不一定能触发。”   “赌什么?”成蹊摩拳擦掌。   “女装。”李景不怀好意,“谁输了谁女装一天。”   “成交!”两人击掌为誓,“如果能活到那天。”   另一边,苏小潭望穿了也没看见恩人的影子。坐在桌子边上给自己倒了杯冷茶,蔫蔫道:“辛苦两位仙君了,咱们回去吧,这里没有。”   “确定了吗?”成蹊关切道,“要不要再仔细想想,说不定是乐修或者别的什么修士呢?”   “不会的。”苏小潭叹气,“恩公除了用剑和偶尔画画,其他的什么都不会。”   他又怀念了一下恩公的样子,却发现时间过得有点太久了,他已经快记不起对方的相貌。   “别着急,你恩公也可能路上耽误了没来得及赶过来。”成蹊安慰,“要不在灵州多逛逛,万一就碰到了呢?”   苏小潭乖巧点头。   三人出了酒楼,李景带着成蹊去买防身灵器,街上车水马龙,堵的水泄不通,长信里沈星河他们在发消息,约他出去见面。   成蹊尽数婉拒了。   “怎么不去见见?”李景偷偷传声,“容缨多半在里头,趁机和他拉近距离不是挺好?”   “不了,我还是更倾向敬而远之。”成蹊一边回信息一边淡然回复,“多做多错,偶尔见个面帮个忙好歹还能维持下表面友谊,接触的太多万一把人得罪了,新仇旧恨一起涌过来我怕不是死无葬身之地。还是当个远离风暴的小透明最好。”   “不想抱个大腿?”李景笑吟吟的走在成蹊边上,“我观小郎君的姿色,说不定抱着抱着就撬了玄天君墙角。”   成蹊手一抖差点把长信丢出去,盯着李景怒道:“你不要跟我讲鬼故事啊!要抱你去抱!”   成蹊忽然开口,把跟在后头的苏小潭吓了一跳,左顾右盼十分紧张,“什么鬼故事?抱什么?这里有鬼吗?”   他们已经跟着李景拐进一条暗巷,灯影昏黄,最里头是家阴森森的铺子,门口挂着只白灯笼,上头拿朱笔血淋淋写了两个大字,“暗市”。   “这里是……空间隙?”成蹊后退一步,他看着那扇大门后扭曲的影子,蹙眉。   “放心,这里是安全稳定的。”李景上前敲门,一短二长三短,大门缓缓打开,露出其后璀璨的灯火,无数影影绰绰的人影来去。   “暗市,全九州连锁,目前最大的地下黑市,买点防护法器还算绰绰有余。”成蹊脚底一溜就有点想跑,手腕被拽住,李景眨眼,“怎么?怕了?”   “我怕什么?”成蹊嘴硬,“你应该问苏小潭。”   “我不怕啊。”苏小潭张着眼睛,好奇的望着里头的影子,鼻尖微皱,“这里面有熟悉的气息,好像有我的老乡在里面。仙长们是要进去吗?可以带我一个吗?”   成蹊:“……”   “当然可以。”李景抬手示意。   成蹊硬着头皮踏进去,被李景顺手套上件披风,从头到尾兜住了,“好歹还是学生,多少藏着点,不然会被宰客。”   大门后便是一条长街,同外界的街头没有任何区别,青石板铺的平整,灯火燃的极亮,人群来往,都披着黑袍,在各种铺子里穿梭,一眼忘不见头。   李景拉着成蹊,成蹊拽着苏小潭,三人从每一个铺子前走过去。   成蹊起初还有点紧张,总觉得这是什么专搞三无产品的非法集会,渐渐的,他从琴看到剑,从朱笔看到丹药,各种符箓都是成扎卖,价格公道,还能同坐在铺子后的商家讲价。   成蹊对比了一下在灵州买东西的物价,顿时两眼放光,扭头看向李景,小心翼翼问道:“这条街可以买吗?”   李景:“…………”倒也不必。   长街最深处,黑袍的少女将桌面上的剑擦了又擦,十余把长剑泛着冷茫,她捧着抹布直叹气。   穷啊穷,天天打铁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攒够钱。   她看着自己立的价格牌子,一百蕴灵石。   已经半年没开张了,再不开张真的要去大街上讨饭吃了,一想到这,少女顿时愁眉苦脸,“我是不是卖太贵了?要不降个价?”   “这剑一百蕴灵石一把?”清雅温柔的声音。   少女抬头,便见面前站了个裹着黑袍的少年,她瞬间讨好的笑,“哪有那么贵,您要是要,八十一把也不是不行。”   “唔……”少年从黑袍里伸出一只匀称白皙的手,在两把重剑上点了点,极其淡定道:“除了这两把,其他全包了。”   少女:“!!!!”财神爷! 第22章 章二十二   “不砍价,这些剑我很喜欢,按着原价就行。”成蹊壕无人性道。   “您……您简直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少女一身灰扑扑的袍子,抓住成蹊的手感激的摇晃。成蹊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被甩起来了,拔了半天胳膊都没挣出来,只得无奈道,“好大儿,你再甩下去为父胳膊就要断了。”   少女闻言立刻缩回手,她有猫一样明亮的圆眼,脸上蹭了不少黑灰,头发不知被谁乱蓬蓬拧了两个麻花,拿几根线打了个死结,活像只刚从灶膛里窜出来的大狸子。   成蹊被捏了一手黑印子,他随意的在袍子上擦了擦,去摸一把银白的细剑。   “我没做鞘,客人您注意拿着点剑柄,不然手容易割伤。”女孩小心的将剑递过去,成蹊抓住剑柄,胳膊一抖差点没拿稳,“好沉。”   “这把我用的是陨铁,是会沉一点。”少女连忙把剑从成蹊手里接过,她瞥一眼成蹊的手腕,诚恳道,“客人您买剑是拿去送人的?”   成蹊:“……我买剑是自己用来防身的。”   “啊……那个防身好啊,防身妙!您一看就是……就是那个什么深藏不露啊!”女孩没什么诚意的夸赞道,“就是您用的时候可一定要拿稳点,本店货物离柜概不负责,如果因为自己操作不当少个指头手掌什么的我是不会赔偿的哈。”   成蹊:“…………”原来我菜的这么明显吗?   少女快乐的将所有的剑全部打包,大概是真的很穷的原因,她这里没有盒子,最后从小铺子里扣扣搜搜的掏出几条布将那些剑都裹上了,小心翼翼递给成蹊。   成蹊将所有的东西收进储物灵器里,抬手数出等量的蕴灵石。女孩痴痴盯着眼前一堆闪闪发光的石头,一个个数清了,全部宝贝的兜进怀里,她抱着蕴灵石快乐的跑进屋,半晌又回头道:“那个,客人您稍等,我送您个小玩意防身!是赠品,免费的!”   成蹊看着她蹭蹭蹭跑到铺子里头,不一会儿里头传来叮叮当当的铁器声,像是摔了一跤。   “慢点跑!”成蹊关切道。   “好嘞!”女孩欢快的声音传出来,有些模糊,应当是跑到了后院。   成蹊站在铺子前打量,灰扑扑的炉子旁放着整整齐齐的器具,柜台底下有张小桌案,上头乱七八糟放了不少图纸,画着奇奇怪怪的武器,还挺有意思。   “东西看的怎么样了?市集到点要关了。”李景背着一个琴匣走过来,他看了一眼铺子,“剑对你来说用处不是很大,可以用点别的东西。”   “可是这玩意真的很帅啊!”成蹊从储物灵器里抽出一把长剑,“你看这个,做的真漂亮。”   李景差点被细剑戳到,他忙抓住成蹊的手腕,带着他把剑拿出来,转了个剑花,抖开层层粗布的包裹,露出细雪一般苍白的剑身,剑柄比一般的剑要更长一点,收合更加灵巧,曲指一敲,隐有剑吟,锻造技术很是老道。   虽说比不上那些神级剑器,但确实比市面上大部分的剑都要好不少。   “做的确实不错,多少一把?”李景随口问道。   “一百一把。”成蹊答道,“除了两把重剑,其他的我全包了。”   李景觉得自己听错了,“……多少?一百?”   成蹊点头。   “捡了大便宜。”李景摩挲剑身,皱眉,“这是拿陨铁做的,外面起码八百起步,店家这是亏了血本,材料钱都不够。”   成蹊顿时觉得手中的剑烫起来,他一下子就想到以前车站机场卖二手手机的段子,所有手机通通两百,您看中了哪款?iPhone?要不咱现摸一个?   正怀疑着,就见女孩从里头噔噔噔跑出来,手里拿着把朴实无华的短刀,兴高采烈的递给成蹊,“客人,这是我最近打出来的特制品,上头注了恶咒,随便哪个修仙的敢欺负你,只要捅上一刀伤口必定恶化!是防身必备精品哦!”   成蹊:“…………”等等,你一个小姑娘为什么会对针对修仙人士的武器这么熟练啊?   成蹊看着躺在自己掌心的短刀,手直抖,这次少女很用心的拿布缠了一圈又一圈,但还是能感受到从刀刃处传来的让人不祥的气息。   “这都是你做的?”李景倚在柜子上问道。   “对。”不知为何,见着李景的瞬间少女警惕的后退,“不过东西我已经卖完了,最近要关门,客人要想买东西记得下次再来。”   “行,卖完就算了。”李景后退两步,装作路人模样往出口走去,同时偷偷戳了成蹊的腰一把,惹来成蹊奇怪的一瞥。   “找她定东西,约下次见面。”李景传声道。   “定东西就定东西,不要戳我腰,很痒的。”成蹊抗议,然后麻利把短刀一收,冲着少女笑道,“这刀我很喜欢,多谢店家,祝生意兴隆。”   女孩望见李景的背影远远离开,方才松了口气,重新探头,对着成蹊不好意思道,“这刀对您来说也有点危险,最好去找人定上一副刀鞘。”   “好,另外还有件事想麻烦下你。”成蹊抬手往柜台上放了一袋蕴灵石,开门见山道,“你做的东西我很喜欢,我想请你帮我订做一把武器,不需要灵力,或者极少的灵力就能运转的攻击性灵器,能做吗?”   “如果你能做,这是定金。”沉甸甸的钱袋子放在柜台上,成蹊冲少女微笑,“这里是一万蕴灵石,做成后尾金十万。”   少女:“………”   见女孩神色不明,成蹊继续加价道,“是觉得做灵器很麻烦吗?那便二十万吧。”   少女:“…………”   她忽然扑通一声就给成蹊磕了一个,“爹!从今天起您就是我亲爹!”   成蹊:“……”   “您用长信吗?”少女期盼的望着成蹊,“咱俩加一个?您要是有什么需求直接告诉我!”她在柜台后焦虑的转了两圈,“要不这定金您要不还是退一半吧,不然我拿着不安心。”   “不用,我的要求还是很苛刻的,钱你收好。”成蹊从怀里掏出长信同少女的玉牌轻微一碰,联系人便自动多上一个,“暗市快关了,我得回去了,有什么事下次再聊。”   “好的,您慢走!”少女殷勤挥手,“路上小心哦!”   成蹊点点头,转身往外走。   远远的看见苏小潭抱着一兜甜糕冲着他欢欢喜喜跑过来,“李仙长让我去等的糕饼,这是最后一批了,味道好好,仙君要不要尝尝。”   成蹊拣了一个啃了一小口,眼前一亮,“好吃的,辛苦你了。”   俩人并肩往外去,武器铺外,正在收摊的少女忽然一怔,她轻轻嗅了嗅,自空气中分辨出了些许气味。   “奇怪,这里怎么会有同类?”   同李景一起回到小院时已经快到半夜,苏小潭洗漱后便径直去睡了。成蹊沐浴后坐在床边擦头发,一身冰冰凉凉的水汽。李景则躺在床上把玩着那把据说上了恶咒的短刀,刀身漆黑古朴,刃上有一线血光,很是凶煞。   “那店家是有什么问题吗?”成蹊十分疑惑。   “根据原文剧情推断,整个九州三界陨铁最多的对方就是镜湖之下封锁的魔域,她能拿得出这么多陨铁,多半是流窜的魔族。”李景翻转刀身,“但看她的样子又不太像有恶意。”   “确实不像有恶意的样子。”成蹊举起玉牌,只见上头一行行跳跃的小字几乎遮盖了整个玉牌。   “客人您贵姓?”   “客人您到家了吗?”   ……   “客人您早点睡哦~”   非常亲热敬业,十分有当打工人的潜质。   李景见状笑出声,“先聊着吧,说不定能套出点什么东西。”他丟开短刀,走到成蹊身后,用了点小术法将他头发弄干,再把头发拿发带简单束起来,拍了拍成蹊的肩头,“好了,早点休息。”   成蹊麻溜滚上床,最近因着苏小潭借住,他俩都睡一张床上,好在床够大,够他折腾的。   抱着枕头滚进角落,成蹊闭眼。   灯被李景熄了,夜里一片寂静。李景身上有松雪一般的冷香,再加上身体原因,没有正常人的体温,反而透着股幽幽冷气,在夏日里就很助眠。   成蹊躺着躺着就越滚越近,越滚越近,最后一条胳膊搭人身上,亲亲热热的将头埋进李景的脖颈里。   夜色阑珊,药庐外的禁制忽然动了一动。   李景睁眼。   靠窗的地方被触动,只听得咚咚两声轻响,窗户外传来少年小声的气音,“成蹊!成蹊!”   成蹊翻了个身,几乎趴到李景身上。   李景无声轻笑,揽住少年的腰,将人往自己怀里拉进一点,闭眼。   窗户外,叶淮安等人鬼鬼祟祟。   “好奇怪,发消息也不回,这么早就睡了?”   “这么早睡什么?说好的起来嗨!”   “以前哥哥长哥哥短,亲亲热热的,怎么忽然就开始躲人了?难道是近乡情怯?”   许久未见的容缨站在后头,抱着剑一脸冷漠。   “算了,我去叫他。”叶淮安一把拉开窗户,月光倾泄一地,四个脑袋同时望进去,便看见一张床榻上正躺着两个人,且十分纠缠不清。 第23章 章二十三   叶淮安默默合上窗户。   白衡笙眼神不好没看太清楚,歪头困惑道,“关上做什么?成蹊不是在房间里吗?”   “忽然觉得今天太晚了,咱们还是不要打扰别人休息吧。”叶淮安哈哈哈僵硬笑了两声,“容兄,那个要不明天再说?”   却见容缨面无表情的上前一步,以剑鞘抵开窗户,抬脚,十分坦荡的就要往里翻。   叶淮安倒吸一口冷气,连忙同沈星河一齐将人衣摆拉住了,小声劝道,“啊哈哈,容兄咱们还是回去喝酒吧,明天,明天咱们再过来!”   “撒开!”容缨扣住窗棂,指节泛白,好不容易往前去了一点又被拽回去,拉锯一样把窗户板撞的碰碰响。   成蹊听见声响迷迷糊糊睁眼,抬头便看见三四个人影挤在小窗上,窗子打开又合上,打开又合上,撞钟似的扰人清梦。   “谁啊?”成蹊顶着一头乱发气愤的蹦下床,用力拉开窗子骂道:“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打架缺不缺德啊?你们这么打是打不死人的,要打去……去……”   成蹊揉了下眼睛,只见容缨扒着窗户,眉头皱的死紧,一副要杀人的模样。他胳膊上挂了个人,腿上还扒了个人,一张脸拉的老长,那样子一看就是要发飙。   成蹊顿时秒怂:“……去……要不去我房里打?”   房间里的小方桌转瞬就坐满了人,四个人四双眼睛盯着李景慢吞吞起床。   白衡笙羡慕道:“李兄你和成蹊关系真好,夏天还躺一块不怕热吗?”   李景慢悠悠穿衣服,谦虚道:“还好,我生来体寒,多同别人挤挤有益身体健康。”   “既然体寒那就多喝红糖水,加泡两颗枣,延年益寿。”容缨忽然冷冷开口。   “谢谢关怀,成蹊每天都有给我煮养生茶哦。”李景微笑,从床头顺手捞了瓶快过夜的花露炫耀般摇晃。   叶淮安坐在角落呛住,张牙舞爪的拍喉咙,引来白衡笙奇怪一瞥。   “你俩都没给容缨说李景的事啊?”叶淮安偷偷发长信。   “为什么要说?”白衡笙很困惑,“我们几个就你与李景熟稔些,你都没提我们为什么要提?这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吗?容兄与李兄也不熟。”   沈星河则默默蹦出三个字:我忘了。   叶淮安顿时一脸祥和:好了,我们安静看戏。   白衡笙:??   容缨坐在桌子边率先发难,“我总觉得这位道友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名字也耳熟的很。”   “没办法,大众名大众脸嘛。”李景一脸无辜,“长得不够独特我也没办法。”   容缨看着李景笑吟吟的模样,把他从头打量到脚。   普通的黑发褐眼,脸勉强算是清秀,看不出具体修为,初初听见李景这个名字时他便想起朔阳城的那个医师,怎么偏偏这么凑巧,成蹊就能恰好碰见两个“李景”。   容缨从不相信巧合。   “多大了?”   “十六。”   “哪里人?”   “云州扶摇城云雾县人。”   “凡人……修什么的?”   “乐修,什么乱七八糟的都会一点。”   李景将今夜买来的琴匣打开,露出一张古琴,抬指拨了一下,“大晚上的,就不扰民了。”   容缨蹙眉,还想再问,却见李景放下古琴,起身迎向门口,关切道:“怎么一次性拿那么多东西,直接叫我不就行了?”   成蹊从小厨房扒拉出一壶酸梅汤,端着晚间在暗市买的糕点,拿脚抵开房门,正侧身往里挤,李景跑过去伸手接过盘子,顺势摆在桌案上,分茶倒水,自然熟练,十分贤良。   容缨:………………   叶淮安忽然发消息:大伙多学着点。   沈星河&叶淮安:?   叶淮安高深莫测:以后宣告主权要用的。   成蹊坐在桌子边十分困惑,“明日还有比试,怎么不早些回去休息?我记得午间就说过等明天你们比完,我会去找你们庆功。”   “当然是有事同你商量啦。”叶淮安瞬间来了精神,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卷轴,“五天后三重天会开一次秘境,届时能随机进入许多有趣的空间隙,只要是参加过比试的人就能进去,我们是打算过来问问你,要不要趁机去打个什么擂台,到时候一起组个队?”   成蹊:“…………”这个随机就很危险。   按照修仙文标准剧情套路,这种秘境主角进去百分之五十触发隐藏秘境,百分之四十触发前世狗血剧情,还有百分之十是有可能正面刚上反派,谁不知道魔神压在镜湖底下啊?   总之百分百会出大事,他一个逃跑都会拖后腿的就不必去了。   成蹊遂婉拒。   叶淮安十分遗憾,但也知道成蹊向来不喜欢凑热闹,便不再强求。   他们并没有多打扰成蹊的意思,话说完了便告辞。成蹊送一行人到门口,容缨却站在花藤架子下,脚底生了根一样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就把玩一块长信玉牌,把那玩意在指尖翻来覆去快转出花来了。   成蹊:“…………”   他向来会看人眼色,于是默默举起自己的:“大佬……加一个?”   容缨欣然应允。   “我今日在擂台名单上看见了你和李景的名字。”待到叶淮安等人走远了,容缨忽然开口道,“恭喜晋级。”   成蹊:“………………”   “那个……闲来无事,报了玩玩,哈哈哈……”成蹊看着容缨就有点发憷,十分尴尬。   三年未见,虽说偶尔有通信,但乍一眼见面仍旧有种陌生感。   十八岁的主角已经渐渐往青年方向发展,成蹊从前矮一个头,现在他只到容缨肩了,模糊的灯光里,容缨浓艳的相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把手伸出来。”   成蹊伸出右手。   容缨:“……另一只。”   成蹊举起左手,掌心的同心咒印记已经很浅了,几乎与肤色同等。当年被容缨骗住,天天担惊受怕生怕这玩意索命,知道这是同心咒后成蹊放松很多,这几年偶尔无聊时用同心咒自言自语,容缨从来也没回应过,他都快忘记这回事了。   一滴血落在掌心,血液围成一圈小小的阵术,掌心的印记越来越浅,容缨将咒印解开,忽然开口道:“这个李景你是怎么认识的?”   成蹊表情自然,十分淡定,“书院认识的啊,他倒数第二,我倒数第一,很有缘分,还挺聊得来。”   “嗯,聊的来……”容缨垂眼,“那这几年身体可有好些?”   “好多了,你看我现在活蹦乱跳的。”如果不是正在解咒不能跑,成蹊怕不是当场能打出一套拳。   桃花一样的咒印一丝丝自掌心剥离,消弭在空气里。   “要不要入三重天?”容缨忽然轻声道,“星悬天还缺一个整理藏书的小仙官,在三重天或许有办法能为你重塑身体,真正走上仙途。”   “修仙?”成蹊抬眼,桃花眼微微一弯,似盛了一团暖融融的灯火,而后坚定的拒绝,“不要。”   “仙人活的太久了,我很懒的,只想当这天地间朝生暮死小小一蜉蝣。”   “虽说没有寻常人的岁数,但我如今的境遇已经好过常人千千万万倍。”   “就不必去强求更多的东西了。”   成蹊回房间时,李景已经将桌面全都收拾干净,正躺在床上撑头翻话本子,床边还放了盆水,成蹊顺势坐过去泡脚,“容缨好像发现你是朔阳里遇到过的那位了哦。”   “知道就知道,他有本事来咬我啊。”李景翻了一页。   “你好像很讨厌容缨。”成蹊横躺在床上,“但你俩貌似没有什么交集,他怎么得罪你了?”   “可能我单纯不喜欢他这个人吧。”李景放下书,看着把脑袋搁自己腿上的某人,忍不住伸手拽拽发尾,“好兄弟,你不会真的只打算再活六年吧?”   “你又偷听。”成蹊试图咸鱼翻身,被李景按住了,“我这是光明正大的听。”   成蹊的脸被捏住,李景揉了揉,“好歹有点志气呀,看在咱俩同生共死的份上,要不努努力多挺几年?”   “想我上辈子年方二十,结果大好年华成了个老头子,到现在都还没谈过恋爱呢。”   “那我们应该想办法尽快把咒解了,”成蹊垂眼皮,“让你随便把元神跟我绑定,翻车了吧!”   “可是典籍都翻遍了,这玩意暂时也解不开啊。”李景一眨不眨盯着他,可怜巴巴的。   “这并不是我能控制的……”成蹊叹气,瞥到李景遗憾的眼神,抓狂道:“行行行,我努力我努力,能撑一口气就撑一口气,你不让我死我就不死好吧!”   于是努力的咸鱼终于被放过,能抱着枕头睡到天亮,再同李景一齐去上擂台。   今日双人擂台名单上果然多了成昀的名字。李景撑着把伞遮太阳,今日需要对战四场,他却不似平日带着二胡,反而直接空手上去,十分嚣张。   对手是一乐修和一剑修。对战的人多多少少会研究一下对手,对面两位便是,他们特地去问了成蹊与李景之前的对手,得出的结论就是,邪门,非常邪门。   李景可能是个十分厉害的阵师,单靠幻术把人丟下擂台,要重点注意他的位置,至于成蹊……啊,这位就是个在旁边看戏添数的,建议先把他丢下去。   于是这次的对手便如此做了。   双方行礼后,那两人直接冲成蹊下手。   “哇靠,他们要打我!”成蹊炸毛。   “那你就打回去。”李景撑住成蹊肩头,“昨天你快买空一条街,今天不如随便丟点东西清清库存?”   于是成蹊就这么做了。   对手只见眼前少年摸了摸手腕,然后金光一闪,台上的少年漏风一样抖出一堆符,符文犹如高墙,金光闪闪,铺天盖地涌过来。   对手:“…………”草!我何德何能用这么多钱对付?   然后被符箓捆成了粽子。   李景鼓掌,“干得漂亮,走,下一场。”   擂台结束,某个长信页面偷偷更新了一条信息。   “太离谱了!打一场普通擂台赛居然丢了上千张符箓!姓陈的什么来路?”   “这算什么,好歹他们今天好歹还花了钱,看看我昨天,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掉进湖里的!”   “灵山学宫恐怖如斯,倒数都这么离谱?他们天字班的该有多变态?”   “谢邀,这锅灵山学宫不背,我也是灵山学宫的学生,大家都是正常人,就这两位比较邪门而已。”   ……   “说好的陈奚是弱不禁风病美人呢?你们的情报有问题!我看他丢符箓丢的快乐的很!”   “话说,我看见他丢符的时候掉了两把剑,都好极品,我好喜欢,不知道在哪里买的,有人知道吗?”   “你们剑修不都把本命剑当老婆吗?这是见异思迁了?”   “选武器的事情怎么能叫见异思迁呢?按这么说,剑仙有十二把剑岂不是有十二个老婆?”   “你们这么说是会被剑修套麻袋打的哦~”   于是飞转的消息页面迅速转换话题。   “唉?那个李景什么路数?”   “倒数第二,院长得意门生,经常看见陪院长下棋,曾经天字班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溜进宿字班了。”   “虽然很多人都说他用不了仙术,但是我总觉得他深藏不露。”   “谣言吧?他呆宿字班有什么好处?带孩子?听说是穷乡僻壤来的,应该就是能力不行。”   “我知道为什么。”   “求内幕!”   “求内幕!”   “是因为爱情。”   “???”   “????”   “?????”   “这谁啊?这里是讨论比试的,不是讨论婚恋的,来人,把他叉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想还是决定断在这里,明天正式进副本,字数应该也是四千起步 第24章 章二十四   成蹊早起时眼皮跳的厉害,出门时踩住衣角跌了一跤,并差点和端着馄饨的苏小潭撞上,险些被滚汤泼一脸。在擂台上时不小心丢错了方向,用一张捆符把自己缠成了粽子,结果解不开了,躺在擂台中间连着惊呆了三批对手。   长信里大家伙都在猜这俩又在搞什么战术,结果几场擂台打下来成蹊全程毛毛虫躺平,引无数人侧目,然后所有人都被李景简单粗暴丢下去。   “所以这李景到底是个什么路数?”   沧海明月楼最新排行榜更新,在双人比试上,李景和成蹊的名字并排挤在中间段,他们打的场数很少,恰恰挤在晋级的卡位线上,但场场必赢。齐云仙府长老看着上头的名字,十分疑惑,“老夫这几日观察他,感觉此人会的东西杂乱又偏门,不像是从什么世家宗门出来的,连个像样的武器都没有,懒懒散散不成样子。”   成昀躺在椅子上,摸着从成蹊那顺过来的西瓜,有一下没一下的敲。   “冯七,如果你和他单打独斗,几成胜算?”   “他没出全力,我看不出来。”黑袍的侍从站在墙角幽幽开口,“但他的修为绝对不低。”   “这四日比试,每一场他都是一击毙命,以最简单便捷的办法将人丟下去,没一个动作多余,心思极其深沉,定是身经百战。不显山不露水,一点也不像是普通修士……反而有些像族中炼出来的死士。”   “老夫查问过,那个李景是三年前忽然出现在三公子旁边的,这两人又同吃同住同行,亲密无间。”长老抚着胡子喃喃道,“莫非……是那位派过来保护的?”   三人对视,空气瞬间凝结。   成昀想到某种可能,脸一下子黑了下来。   “这几年他们将成蹊的消息瞒的这样好,必不会放心丢下他一个……母亲呢?传信回去,让她近几日隐匿行踪,莫要去见父亲了。”   “宗门内的弟子都安分些,与成曦那边的人莫要起冲突。”   “那……还比试吗?”长老皱眉。   “让他们自己玩去,我险些上了成蹊的当。”成昀面色黑沉,“他必然在装,装出那副白痴模样好引我上套,一旦我同他动手,那个女人便又有理由同我动手了!”   “我就说他怎么忽然转了性子,当真是诡计多端!”   “阿嚏!”   “我怀疑我今天要倒大霉。”成蹊坐在路边擦药,他下擂台时摔了一跤,额头磕在石阶上,撞出道破口,流了不少血。   李景给他脑门包扎,哄道:“不要迷信。”   成蹊仰头让李景上药,“玄幻世界观你让我不要迷信?”   “那就找个神像拜拜?神君像还是帝君像?听说人间破邪全放景霄寒的神像,你要不也去找上一个?”   “……算了,我当初请他吃饺子也没见自己有多走运。”成蹊叹气,“他自己都忙着追妻火葬场呢,我就不打扰了,还是当个坚定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吧。”   “好嘞。”李景在成蹊后脑勺打了个蝴蝶结,大概是对自己的手艺十分满意,他伸手把成蹊拉起来,“那坚定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咱们该去找苏小潭吃午饭了。”   日头绚烂,苏小潭鼻尖冒汗,他仰头看着仙门大比里各家的排行,从最高至最低,一遍又一遍数过去,依旧没有找到自己想知道的人名。   耳边是轰隆作响的人声,到处都是负剑来去的少年,而他挤在人流里如一只小小的浮萍,苏小潭忽然就有些恍惚。他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也是这样站着,手足无措的站在人群里,看四周人来来去去,唯独他像一块岿然不动的礁石。   “可怜。”有人低声道,语气哀婉,“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是不是很痛苦?”   苏小潭怔怔地看着沧海明月楼整理的排行上那些起起落落的人名,脑袋里想的却是夏日风荷举,白衣的少侠撑着船篙来接他,但那人影实在是太淡了,快要消解在日光里,怎么都看不清脸。   “在这里是找不到他的,他被人藏起来了。”那个讨人厌的声音又响起来,“你这样寻下去,就是再找三辈子也看不到他。”   “你管我?”苏小潭回怼,“这里找不到我就换个地方继续找,想不起来我就继续想,我乐意。你再烦我,我今天就去找仙君把你给除掉!”   自从上次从暗市回来后,不知为何他时不时就会听见一些细碎的人声,有点熟悉,但想不起来更具体的。   他把这种病状称呼为见鬼,打算找个时间去让各位仙长帮忙看看,能除掉当然是除掉最好啦。   “蠢货,愚不可及。”那声音带着嘲讽,“看在曾经相识的份上,提醒你一句,滚去三重天废剑林捡你的垃圾去吧。”   那声音消失了。   苏小潭皱起细细的眉头,“废剑林?”   “小潭!吃饭去!”远远的听见呼唤声,苏小潭回神便看见成蹊头包的有两个大,站在树荫下头重脚轻的挥手,李景站在旁边,手里拿着把扇子若有若无的给他扇风。   “来了!”苏小潭回神,从人群里挤出去,凑到他俩跟前,“仙君们打完了?又晋级了?”   “是的。”成蹊点头,“不过不知道怎么回事,成昀忽然就弃权了。真奇怪,本来我还担心碰上以后被他暴打。”   成蹊满脑袋问号,不过想不通就干脆不想了。   “肯定是发现最近仙长们的表现太勇猛,所以他害怕了!”苏小潭猛拍胸脯。他站在成蹊身侧,鼻尖嗅了嗅,忽然道,“仙长,你今天好香啊。”   “有吗?”成蹊抬手闻了闻,没发现什么味道,他的衣服上没熏香啊。   “是真的很香,还有点甜。”苏小潭凑近了一点,当然还有另外一句他没说,这味道让人口舌生津。   “可能是路过糕点铺子的时候粘了味儿吧。”成蹊无奈道。   “那大概是我饿过头了。”苏小潭不好意思的摸摸头,继续道,“对了,仙长,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废剑林?”   “废剑林?是三重天旁边的那个长铗墓吧?”成蹊随口道,“你想去看看吗?”   灵州附近有很多景点,其中一个便是长铗墓。这里是一个稳定开放的空间隙,最初是三重天剑修存放熔炉断剑的垃圾场,后来不知怎么谣传的,慢慢发展成搁置心爱废弃灵器的地方。   因为很多剑修对自己的第一把剑有特殊感情,但除非极品灵器,大部分的剑刃经不住剑修造,一般情况下那些剑都会损毁。而破损后的长剑如果主人舍不得熔掉,便可封存在长铗墓中,想念时便回去看看。   十颗蕴灵石封一把剑,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这原本只是灵州剑修的小风俗,结果五十年前剑神忽然将自己的随身长剑水云封存至此。   水云有灵,六十年前封魔一战,剑神一人一剑护下整州凡人,苦战三月,将魔神元神镇压。   三月后,剑神抱着一把残剑出城,此后十年拜访天下铸剑名师,竭力将那把碎作千余片的水云剑修复原样,剑身回来了,但剑灵却还是消失了。   后有一日,风和日丽,有人看着剑神抱了一只华丽富贵,嵌满珍珠宝石的剑匣,将水云温柔的封进长铗墓最里层。   据知情人士说,那剑匣内盛满了鲜花。   如此悲□□件引得无数人唏嘘。   不过当初再怎么遗憾,现在剑神也是拥有十二把剑的男人。   不知是水云剑太有名,还是当年那场告别太有仪式感,而后引得天下修士跟风,一堆剑修,乐修,阵修,往里面送自己的琴,笔,刀,小时候最喜欢的小木马,拨浪鼓什么的,其中不乏后来名扬天下的高手武器,长铗墓也就从一个小风俗,变成了九州修士缅怀青春记忆的情怀存放点。   尤其是最近打擂台,许多少侠从小用到大的武器都被对手打坏了,天天都有人哭着过来给武器送葬,长铗墓那边现在热闹得很。   既然苏小潭想去看看,成蹊左右下午无事,吃过饭后便领着他过去了。   这是一条极长极宽的栈道,从湖岸伸进一团模糊的晕光里,今日天蓝,水天一色,人就像走在幻境中。   当然,如果没有那么多哭丧的少年就更像了。   “我的邪龙剑啊!我就不该带你来打擂台呜呜呜。”   “清音啊!没了你我要怎么活啊!我不能没有你啊?天杀的无名客下手怎么那么狠!”   当然,除了哀嚎的,也有抱着旧剑哼着曲子,乐悠悠与同伴说总算可以换新样式的乐子人。   长铗墓门口放了个储物盒,三十枚蕴灵石丢进去,便可进去参观。栈道一直修进了最里面,长铗墓是一处极其空旷的空间,像是个巨大而曲折的溶洞,一进门就能看见不少断剑,越往里去各种奇形怪状的武器越多。   确实都是陈旧而残破的,有的就斜斜插在地上,有些讲究的便是一方剑匣,放在掏空的山壁上,密密麻麻如同一尊尊棺材。   越往里走这样的东西就越多,角落里堆叠的剑生锈腐蚀,高台上的剑匣也有不少落灰的,匣子都快烂空了,一看就是放了许多年。   可见大部分的人也就是过来凑个热闹,毕竟武器自然是越顺手的越好,旧的放在这里也就讲个情怀。   当然偶尔也会见到几个极其富贵的剑匣,什么纯玉做的啊,紫檀雕的啊,镶嵌了珠贝的啊,还有几个被禁制保护的,据说是某几个大人物的武器,成蹊时不时看见有人举着三炷香冲着那些武器拜,嘴里喃喃保佑我取得成绩之类的。   “都是些被淘汰掉的废剑,他们主人都抛弃掉他们了,还拜呢。”李景嘲讽,“他不挂科谁挂科。”   “可能也就求个吉利?”成蹊道。顿了顿,他忽然发现这里废弃的剑好像也并不吉利。   这条栈道极长,他们三人一直走到了最里面,路上镶嵌的明珠忽然都暗淡了,穹顶处一块悬浮的高台,其上横躺一只银白剑匣,匣子正发着温柔的光。   “那是……水云剑?”成蹊仰头看向穹顶。剑匣用一整块蕴灵石雕的,透着股带着晕彩的霞光。不过匣子严丝合缝,并不能看见那传说中能当剑神老婆的长剑身影,也不知道里头是不是如传闻中一样装满了鲜花。   “小潭?”成蹊忽然发现一直跟在身边的少年没影了,回头寻人,却见对方正站在一处角落里,怔怔的发呆。   成蹊走过去。   那是个更里侧的小石室,被时光琢磨出一个圆形的空洞,里头堆了不少生锈的刀剑。一层层混浊的锈蚀里,却隐约可以看见一点如冰棱般清透的剑刃,斜插在地上,被近百把铁器包裹,不改锋芒。   苏小潭忽然抬头,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他指着那块剑刃说,“仙长,我好像找到恩人的本命剑了。”   最里层的断剑已经被岁月消融成了铁水,沾在地上,那近百把剑刃都锈迹斑斑,有的都锈烂了,就算这些普通长剑没有剑匣保护更容易烂,但这绝对不是这几年能发生的事情。   而那把剑,躺在最底下。   成蹊呆住,他后知后觉问道,“小潭……你与你的恩公,多久没见了?”   “我记得……应该是一年,上次见面是夏天,现在也是夏天,正好是一年。”少年青稚的声音在溶洞里响起,带着幽幽回响。   锈蚀的剑刃被苏小潭徒手扒开,破碎的铁片将他的手指割裂,鲜血淋漓,他像是不知道疼,成蹊想拉他,却被李景按住了。   “不要动,情况有点不对。”李景传声。   成蹊回神,这才发觉不知何时,溶洞内的明珠暗淡下来,那些求神拜佛的少年都不见了,长铗墓内一片寂静,唯余苏小潭手指扣开剑刃时的动静。   嘎吱嘎吱,像是筋骨被踩碎的声响。   头顶水云剑安静的发着光。   苏小潭扒住那些锈剑,一点点掰开,血糊了一地,几个指甲盖翻起来,他像是不知道疼。   “这把剑?它名叫烟霞。”回忆中的人语气温柔又轻快,“是我的本命剑呢,已经陪我十八年了。”   一层铁片拨开,露出剑身铭文,那是被赤红锈色浸透的两个字,再熟悉不过的字。   “是本命剑啊,某些剑修会用一生去打磨一把剑,到后来剑便是他,他便是剑,那把剑便是他的道,剑毁人亡。这把剑的主人入道很早,看剑龄他最多不过二十。”李景怜悯道,“不过他已经死很久了,上面的灵气都快散干净了。”   一声轻吟,那把剑被苏小潭用手挖了出来,他掌心划痕见骨,血淋淋的捧着那柄剑,剑身已经断了,斜斜一刀,只剩下剑柄处薄薄一寸。   像是春日里即将消融的冰雪。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再也不立flag了……顶锅痛哭 第25章 章二十五   那一天,风和日丽,容缨正在打擂台,忽然晴空霹雳,连下百道紫雷,黑云压城,灵州所有空间隙全部暴动。魔神以魔域举界之力撞上了九幽封印,整个灵州都被震动。   只一瞬,三重天立刻发出最高级别的警示,星悬天主第一时间将所有人丟出百里之外。三位仙主同时出手,花了一刻钟才将骤然发难的魔神重新镇压。   无数小仙君还在打架呢,眼前一花,下饺子一样从擂台上莫名其妙掉进山林里,正嚷嚷着三重天在搞什么鬼,就见天地异象,百里外都能看见镜湖上蒸腾的魔息。   而这异变发生的太快,不少倒霉人士被魔气燎到,身体瞬间被腐蚀,躺在地上哀嚎,更有甚者直接被蛊惑心智,当场发疯,扒衣服跳舞追人砍的比比皆是。   好在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各大仙家的翘楚,很快便组织出了人手,该抓人的抓人,该治伤的治伤,联合灵山学宫的夫子们将事态稳定下来。   容缨记得上一世仙宗比试也出了问题,不过那是在秘境内,空间隙被一个魔族用秘术联通了魔域,导致他与其他师兄弟掉入了灵渊。那时魔族的心思很好猜,他们打算将仙门比试中最厉害的尖子全部掐灭掉,最好能让各大宗门断个代什么的。他们也确实办到了,那一次秘境坍塌,致使其中的弟子死了一小半,他在灵渊苦苦挣扎许久,最后命悬一线时为景霄寒所救。   这是他上一世心动的伊始。   ……这辈子就算了,虽然景霄寒还是个上辈子一个样,但就是莫名觉得这个玩意特别不顺眼,总觉得那张漠然的脸下一直在对他骂脏话,以至于他见景霄寒一次就想打一次。   而这辈子他只想好好活着,保护该护的人,补偿上一世的罪过,因此从一开始就在警惕魔族动向。   一月前容缨无意间碰见了上一世那只魔族的分身,当时便将人揪出来,在三重天内将其重伤,现在还有人在追杀那只魔族,按理说他们应该不敢在近期动手的,一来仙主们早有预防,二来这都还没开秘境,仙家顶尖的接班人都没进空间隙,魔神强行攻击封印除了自己讨打以外一分便宜都占不到。   容缨实在无法理解对方的脑回路,只能当魔神是在间歇性发疯。   容缨钳制住一只正坐在天上哇哇大哭,并御剑乱飞的小剑修,将人提去树边捆着。长信滚烫,他打开一看,是沈星河他们互相报平安的消息。   其中没有成蹊。   随手抓了个学宫小弟子,容缨问,“学宫点名时你有没有见到你们陈奚师兄?”   小弟子吓了一跳,摇头,“陈奚师兄和李景师兄都没有回来,夫子也在派人找呢。”   容缨心头不安,他跑去药庐查看,大门禁闭,又问了问沧海明月楼的弟子,都说成蹊上午便打完了,倒是有人下午见着成蹊李景带着个瘦弱的凡人往长铗墓去了。   长铗墓……此次事件最先爆发魔息的地方之一,也就是靠近此处的人,全都陷入了负面情绪所带来的癫狂。现在此处已经塌了,空间隙烂掉了一半,全靠着当时水云剑身上的防护禁制,强撑了一半的空间,才不至于将在里面参观的小修士活埋。   前去救援的人说里面已经空了,人已经全部被救出来。只不见成蹊,李景和苏小潭三人。   多半是掉进灵渊去了。   灵山学宫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再加一个凡人……这组合在这种情况下失踪,和死了没有区别。   容缨皱眉,想到某个废物傻兮兮的脸,和他落入魔族手里的一百零八种吃法,顿时无比烦躁。   “我觉得你们完全可以换一种口味嘛。”成蹊坐在一口大锅里十分淡定的开口,“总是吃水煮菜你们不腻吗?”   在他周围,一堆被魔气污染的怪物正在起锅烧水,围着他坐了一圈,口水流的嘀嗒响。   一桶冰凉的井水倒进来,成蹊被从头浇到脚,原本轻飘飘很仙很蓬的衣服顿时沾在身上,瞬间从五花肉变成了柴骨棒,魔族大厨拿着个铲子嫌弃的戳戳,大概在嫌弃他怎么不长几两肉,这么瘦,一人都分不到一口。   大概是发现了这玩意吃起来不够分的,厨子又往水里放了生姜,花椒,香叶,八角,大概是打算卤个凉菜。   水温渐渐热起来,又有几个木纳呆滞的孩子,举着一盆萝卜土豆之类的块茎食物丢锅里,大厨顺手搅和搅和,吩咐道,“我去见主人,你们看好他,不许偷吃!不然等我回来打死你们!”   一群小魔物恐惧的点头。   这里的孩子其实还能勉强看出点人形,但像是火烧过一样,一张张脸上只包裹了一层薄薄的皮,眼睛是空洞洞一团黑,四溢着不祥的魔息,齐齐望着锅里咽口水。   他们应当还有些人性,成蹊看见离他最近的孩子头上别着一个小小的琉璃珠钗,末尾是半只颤颤巍巍的小蝴蝶。   想来生前也是爱美的人类小孩。   成蹊抓住块水上漂浮的萝卜,拿随身携带的小刀雕了朵白茶花出来,递给面前的小魔物。   “……啊……哈……花……”   腐烂的声带发出破碎的声音,那双烂的可以看见骨头的细小手指小心翼翼的捧住了萝卜花,轻轻放在了自己头顶。   她在成蹊面前转了个圈,然后扒住锅沿盯着成蹊。   成蹊伸手帮她调整了一下位置,夸奖道:“嗯,好看的。”   那小魔物便开心的顶着花花走了。   不一会儿,一堆小魔物便呼朋引伴过来,每一只都盯着成蹊,“……花……花……”   成蹊:“…………”   最终每一个小魔物都得到了一朵花花,有萝卜做的,也有土豆做的,总之等厨子回来,水还没烧开,配菜已经消失了,就剩下主菜坐在锅里蒸桑拿,蒸的满脸通红。   厨子十分生气,怒道:“你自己都是道菜!怎么还偷吃菜!你要不要脸?”   成蹊:“……”那我还真是对不起了哈。   然后他就被愤怒的厨子提出来咔嚓丢到了牢里关着。   “妈的,这也太瘦了,过几日将军便要到了,先养你几日,记得多长点肉。”   成蹊:“……”那我努力努力?   那日长铗墓从苏小潭拔出那把断剑后,就炸掉了。他当时便晕了过去,等醒来就在这座大殿里呆着。   李景和苏小潭都没了踪影,而他身边来来去去全是奇形怪状的魔物。好在大概是魔化的时候大家都是死人,经年累月下来基本没有什么脑子了。   十分好骗。   成蹊也因此从生吃变成烤串再到煲汤,现在已经准备养肥再杀了。   苟命技术可见一斑。 第26章 章二十六(有修改)   “老兄您今年贵庚啊?”   成蹊坐在窗户和旁边守着的魔修单方面聊天。   那魔修成年人身形,直挺挺站着,裹着一件漆黑的斗篷,全身上下都写满了莫挨老子的气场。   成蹊撑头:“唉,我今年才十六,一直在学宫读书,都没去过别的地方,这还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呢。”   魔修:“……”   成蹊:“这里是叫灵渊对嘛?地方有多大呀?是秘志传闻所说的九州倒影吗?有没有什么特产呀?”   魔修:“……”   站的有些累,成蹊搬了个板凳放在窗子边坐着。   “我在人间界基本没见过魔修,这里就是你们的老家嘛?听说天衡州屠城时的魔潮是城中被感染的人族,所以与你们相处久了是会被魔气污染吗?”   魔修:“……”   成蹊忽然伸手戳了那魔修衣袍一下,对方警觉的挥手把成蹊的爪子打开。   “原来你是活的呀?你是有隐疾吗?还是不会说话?我跟着医仙学过几招,兄弟你要不要凑过来我给你看看?”   魔修:“………………”   忍无可忍,他碰一声把窗子关上,冷冰冰答:“不需要,再吵把你舌头割了!”   成蹊差点被撞到鼻子,他从另一个窗户伸头,惊讶道,“哇,那你是要偷吃我吗?”   魔修无语握拳:“…………”吃肯定是不能随便吃的,这倒霉玩意是珍贵的无垢灵体,几天前底下人献给城主的珍馐,城主都不舍得吃,连滴血都舍不得漏,打算献给即将路过的心魔大人。   也就是说,虽然成蹊真的气魔的要命,但连根毛都不能动。   魔修磨牙,转身把成蹊冒头的窗户关上。成蹊便换个窗户继续冒头,“兄弟,结亲了没?你看你在我这边都守了三天了,就没人给你换班吗?”   单身狗魔修:“…………”   成蹊了然,同情道:“你好可怜啊。”   魔修大力拍上门窗,恨不得将成蹊脸都就地拍平。一人一魔打地鼠一样,在窗户边开关开关,最后以所有门窗都被看门魔修封死为结束。   结果门缝里还能听到成蹊开朗的声音,“大哥你生气了?是不是真没对象?我在之前呆的地方看见过好几个漂亮的女魔头,要不要给你介绍介绍?”   魔修:“…………”   飞速抬手往房子上打了十几个封音咒,他靠在门缝处听了听,终于没声了,耳边清净后,内心总算宁静下来。   他一直守到下半夜,终于等来了换班的人,交接时他拍了拍对方肩头,特地吩咐道:“不要打开封音咒,不要和里面的人聊天搭话。”   新来的是个没见过的年轻魔,一张脸埋在斗篷下,声音闷闷的有些失真。   “为什么?他攻击你了?”   魔修沉默良久,吐出三个硬邦邦的字,“你保重。”   然后晃晃悠悠走了。   新来的魔修:“…………”   他仰头看着连缝隙都被封上的房间,表情十分奇特。   夜深人静,成蹊四仰八叉躺床上,睡的不太安稳。   灵渊是交融之地,这里按理说属于魔族地界,但是千年前神尊将灵渊打下来,就此充作魔域与人间两界的缓冲地,这里活动的主要可以分为五大类,魔族,魔修,因为被污染而堕落的魔物,流放的罪仙,还有看守灵渊的唯一仙城,月都。   灵渊此地十分荒僻,魔域苦寒,种植物稀少,这里的魔物基本都是有吃的吃东西,没吃的就拣人吃,或者互相吃,实在不行啃啃土。因为封印的原因也晒不到太阳,白日里还好,一到夜间真的能把人冻死。再加上魔气肆虐,混浊不堪,对成蹊这种从小长在各大灵力充盈的仙都人士来说,就比较痛苦了。   成蹊抱着被子,睡着睡着逐渐冷成一小团。他在做梦,梦里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景象,遍野的死人,痛苦哀嚎的小孩,被污染消融成一滩血水的凡人……所有东西都在梦里追着他跑,成蹊在梦中痛苦的爬坡,天都是血红色的,一抬头却发现哪里来的天,空中只有一颗无比巨大的眼珠子,死死盯着他,阴恻恻道:“我找到你了。”   成蹊被吓醒。   心悸盗汗深呼吸,他躺在床榻上手抖的像得了帕金森,还没缓过来,眼角余光便瞥见床边站一个黑黢黢的影子。   他一打挺坐起来,笑着问道,“大哥?你白天不是还嫌我烦吗?怎么这是深夜不睡觉来找我谈心的啦?唉呀没有媳妇儿没关系,我认识的女魔头真挺多,改天帮你介绍介绍?”   “虽然我确实单身。”那黑影摘下头顶兜帽,露出李景那双笑吟吟的脸,调侃道:“不过介绍就不用了,我还是比较喜欢本族的美人。”   成蹊:!!!   李景继续道:“你倒是厉害,都被人当储备粮了能睡得着。”   成蹊抓着被子盯着李景看了半天,终于松了一口气,被子一掀,他提着鞋就往李景身边蹦,“终于来救兵救我了!别聊天了我们快跑!这个鬼地方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妈的吓死我了,我差点就变成一百零八道菜了!”   成蹊张牙舞爪,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地飞升,“他们全都想吃我!所有人盯着我流口水,还好我没什么肉才没被立刻涮火锅啊!”   “真的吗?”李景顺手将成蹊提起来掂量两下,评价道:“嗯,确实是没什么肉,回去补补。”   成蹊手脚并用扑腾,“补什么,大哥逃命先啊!”   “我们现在出不去。”李景无奈道。   成蹊呆住。   “没办法,长铗墓炸掉时空间隙乱掉了,我们刚好掉进了魔域地盘,你身上又被他们打了印记,只要还在灵渊,我们随时都会被他们撵上。”李景将成蹊重新放回床上,“所以你还得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我们需要等他们心甘情愿消除印记放你离开才行。”   成蹊:“心甘情愿消除印记放我离开?虽然魔族基本都没有什么脑子,但到嘴的鸭子你会放飞它吗?”   李景侧头笑道,“那肯定不会,到手的鸭子自然是要吃干抹净的。”   “那就是了,我现在就相当是那只鸭子。”成蹊抓狂,“再等下去我会被他们送给那什么心魔当点心吃啊!”   成蹊坐在床上目光空洞,“如果实在逃不掉,那我只能……”   李景挑眉,“如果实在逃不掉,你要怎样?”   “那我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找根绳子吊死,死也不让他们吃新鲜的!”   李景:“……”还真是相当恐怖的威胁手段呢。   “不用怕,他不会吃你的。”李景摸头安慰。   “为什么?”成蹊困惑。   李景捏捏他的腰,调侃,“你这么少一点肉,咬了也塞牙。”   成蹊:“……”这日子没法过了!   ————   灵渊最近很热闹。   消失了二十多年的水月君回来了!君上在灵渊各个城池巡视了一遍,终于来到了他们邧城下榻。   举城欢庆,邧城城主特地迎接,多年不见,君上风采……额……风采不那么依旧。   水月君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少年。   圆眼娃娃脸人畜无害,穿一身翠绿的袍子,像颗刚从土里冒出来的笋,很纯,和从前的魔身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无干系。   君上对此的回应是,他二十年前受伤了,被仙宗的人封印了记忆,流亡多年,终于回想起自己的身份,现在这具身体是他在仙宗当卧底的伪装。   邧城城主肃然起敬,并为其准备了一道十全大补菜,亲切咨询君上是打算生吃,凉拌,煲汤还是再加工处理一下炼成更滋补的丹药?   水月君那日端着酒杯沉默许久,最后表示,都不可,今晚洗干净送我房里,另有他用。   邧城城主顿时了然,无垢灵体确实作用挺多,毕竟炉鼎的吃法也是一种吃嘛。那小食材长的颇有姿色,先爽一下,倒也算是物尽其用,很符合他们魔族如今穷苦节约的氛围。   于是原本入口的食材得先入房,当夜成蹊还在抱着被子同李景叽叽喳喳感叹是不是该一条腰带吊死自己时,就被人押去澡堂子刷洗了半个时辰,换了身轻薄丝织物丢进好大一张床上。   被人捆在床上的成蹊:???   草,差点忘记这是耽美文!   烛火昏黄,成蹊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像只包扎严实的大闸蟹。他在床上拱来拱去,借着被子的遮挡自储物手镯中抽出把短刀割绳子。   好在因着他用不出来什么灵力,魔修只在他身上用了普通绳索,并没拿什么特殊禁制咒纹捆他。   就是这绳子也太结实了,成蹊反手拿着刀刃磨了一身汗才将那绳子割开一半,手腕磨的生疼,他趴在床上直想翻白眼。   李景当时说的冠冕堂皇,那个什么心魔不会对他下手,现在确实是不吃他了,改睡他了!   成蹊得到消息时差点当场自尽。   魔修不可,男人不可,成蹊恨不得连夜爬上崆峒山,结果在山脚下李景当场按住。   “放心,他不会对你怎么样,今晚保证来救你。”   结果说是救人,到现在还是没见着人影,外头脚步声声,眼看要进门,成蹊飞速把绳索挣断,兜头蒙进被窝里躺平装死。   他摸着手上的镯子,想着自己身上目前所有的家当,如果同时把所有的符箓和暗器丢出去不知道能不能同归于尽……要不还是先忍忍,等李景过来支援?   红鸾帐暖,空气中燃烧着暧昧的线香,成蹊手中握着短刀,勉强冷静下来,想着这几天套出来的信息,那只心魔是最近才出现的,以前受了重伤,实力肯定不怎么样。而且心魔以他人负面情绪为食,最喜玩弄人心,按照一般设定他的单体战斗力都不会很强,只要不被他迷惑……说不定有反抗的机会?   大门被人推开,再轻轻合拢,成蹊感觉到对方在向床榻靠近,他捏紧短刀,数出二十张炸裂符,恶狠狠的想到,如果对方敢扒拉他,他就把这些东西塞他嘴里!   对方站在了床边,停住,成蹊捏紧了符箓——   “仙长,你手里的符箓露出来了。”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少年的清脆,还有点无奈,“哇,极品炸裂符,倒也不必对我这么残忍。”   成蹊缓缓扭头,就见苏小潭双手环胸,一脸无奈的看着他。   成蹊瞪圆了眼睛,“…………心魔?”   苏小潭点头,他的神色有些许疲惫,却还是对成蹊带出点笑。   “仙宗唤我心魔,灵渊同族常唤我水月君,仙长还是如往常一样,叫我小潭便好。”   作者有话要说:   ……想着修一修,越修越多…… 第27章 章二十七   李景从窗子外翻进来时, 成蹊裹着被子把自己包成一只圆润的粽子,正坐在床上同苏小潭下五子棋。他这个臭棋篓子自然不是洞悉人性的心魔对手,下的头晕眼花,面有菜色, 脑袋搁在棋盘上像是要当场磕死。   “我错了, 我原以为你也是个臭棋篓子。”成蹊两眼空洞, 像被啃掉了大脑, 木然呢喃道,“原来笨蛋只有我一个。”   苏小潭原本还想调侃几句,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我又不是之前浑浑噩噩的那个小凡人了,余光瞥见李景过来的身影, 立刻闭起了嘴。   差点忘记这里还有一位,早知道就让让成蹊了。   “来了?你们先聊,我去外头喝杯茶。”苏小潭放下棋子, 走到屏风外喝水去,声音幽幽飘进来, “还有一柱香的时间,李兄,速战速决。”   李景站在床边,看着床上的粽子慢腾腾转了个圈,对着他露出小半张脸和头顶柔软的发旋,一双桃花眼藏在细碎的发丝下,眼神有些许游移, “好兄弟, 有没有带衣服过来?”   “衣服?”李景明知故问。   “对, 我之前的衣服,要么夜行衣,再不济随便给身也成!”成蹊避开李景去抓被角的手,在床上滚了一圈,被子微敞,露出点轻绯色,他一脸不自然道,“别乱拽啊,我现在身上的衣服很擦边。”   “有多擦边?”李景在床边坐下,撑头看他。   成蹊磨牙,磨的咯吱咯吱响,“不能过审的那种!”   李景憋不住笑,“让我看看?”   “不给!”成蹊态度十分坚定,把被子拢的更紧实了一点。   李景也不强人所难,他从灵器里取出套黑色常服搁在一边,“你之前的衣裳已经没了,我这里就一身从前的旧衣裳。”   “都可以,只要不漏风就行。”被窝缝隙里飞速伸出条胳膊,抓了那衣裳缩进被子里。李景视力极佳,只见成蹊手臂外裹了层薄如蝉翼的红纱,缠绕着金线编织的细绳,却又在侧边开了极长的口,晃动间便露了一半苍白的肤出来,金红交错的布料沾在其上,愈发显得那一段肤色白且艳,像块被裹在红莲瓣里的软玉。   看这种样式,确实穿了和没穿没什么区别,甚至可能更过分,那必然不能过审。   被窝里鼓起一团小包,成蹊闷头换衣服,李景还在外头说风凉话,“应该是很好脱的,不过你要是需要帮忙我也很乐意效劳。”   “不需要!”成蹊把那团布料蹬出来,套着外袍冒头。李景的衣裳对他来说有些大了,袖子卷了一卷,挂在身上空空荡荡。   “行了。”成蹊掏了根发带束头发,“小潭刚刚帮我把身上的印记去除了,我们是现在就跑吗?”   “还要再等一会儿。”李景把成蹊后颈一缕没束上的头发勾出来,示意成蹊重新扎头发,“外面全是监视,还跑不成。”   “监视?”成蹊蹙眉。   屏风外,苏小潭放下茶杯,摩挲着手腕上的镯子,轻声道,“是监视我的。”   “我最近初初想起些事情,毕竟又失踪了二十五年,尊上对我不太放心,正催着我回去述职。”   “但是你不想回去。”成蹊看向桌边清减的少年。   “我更喜欢人间。”苏小潭轻轻一笑,自袖中取出那日在长铗墓取出的断剑,“况且,这剑上还有最后一丝生气,他也许还活着。”   成蹊定睛望去,那把薄冰一般的长剑洗去铁锈土渣后,果然漂亮不少,剑身上隐约可见几丝游动的灵气,如同人类孱弱的呼吸。   他记得李景说过,本命剑与剑主人关联颇深,如果剑身上还有灵气,那剑主人说不定没死绝。   “我带你们出灵渊,你们带我去见他。”苏小潭望向李景,露出个十分礼貌的微笑,“这很公平,对吗?”   这就是很明显的威胁了。   “还成。”李景一手搭在成蹊肩上,心里同他传音,“两个选择,我先送你去月都,然后你自己想办法找人回学宫求援,再或者你直接跟我一起去下个副本。”   “虽说苏小潭目前看上去还算友善,但魔族和我们不是同一个物种,他为了找苏时青会做出什么事,我还真不能确定。”   成蹊有些惊讶,“你知道苏时青在什么地方?”   “用一点小秘术就能通过这把残剑分辨出剑主人的方位。不过苏时青是生是死,他究竟在什么地方不好说。也许是人间孤坟,拜一拜就完事了,也有可能是修罗地狱,进去就刀山火海。”李景看向成蹊,眼中含笑,“小公子,自己选一个喽。”   “那我跟你一起去。”成蹊考虑片刻后坚定道,“灵渊是魔族阵营,送我去月都太难了,又耽误时间。现在都一起来了,大不了就一起死呗……不过不管哪条路我都拖你后腿。”   “还好,”李景眼中含笑,“我应当还是拖的动你的。”   苏小潭默默喝茶,背过身去,假装自己不存在。   子时至,窗户外漆黑一片,苏小潭施术将整座邧城都拉入了沉眠。成蹊推开房门,发现门口守着的一堆魔修站着陷入了长梦,连路边的动物都闭上眼睛不动了。   “我们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赶往灵渊边界。”苏小潭面色有些苍白,他扶着门框走出来,“灵渊内所有生物的魂魄和躯体永远归属于尊上,便是鸟雀蝼蚁都能泄露我的位置,尊上如今的力量太弱我才有机可乘,等他清醒我们就走不掉了。”   “所以,仙长,请速战速决。”   李景抱起成蹊往边缘飞去,灵渊的夜空是有裂纹的,漆黑的天幕飘动着如极光般淡金的禁制,箴言比星星还要亮,唯有一轮银月悬浮,恒古不变。   而在最接近月亮的地方,有一条泛着碎金的长河,由空间隙组成的“长河”。   魔域与人间互相侵吞已久,两界边缘之间有着无数的空间碎隙,在所有通道都被封锁的情况下,魔修要前往人间只能在这些空间隙中寻求一条出路。但这一片的空间和时间太过扭曲,时空乱序,稍有不当可能永远找不到出路。   但这也确实是一条唯一能快速离开灵渊的方法。   三人停留在这片闪闪发光的光带前,此时方才过去半个时辰。李景接过苏小潭递来的剑,修长的手指变换,掐诀,长剑上残存的一丝灵气被牵引,崩作一条几乎不可察觉的直线,瞬间没入一块空间隙中。   “找到了!”成蹊兴奋道,他看向那块细碎的镜面,拳头大的亮面里,可以看见个小小的城池,其中人影来去,很是热闹,“小潭你快看看是不是这个地?”   成蹊扭头,却发现苏小潭静静站在原地,低垂着头,全身发抖,不太正常的样子。   “小潭?”成蹊轻声喊,他本想靠近看看,却被李景抓住,拖到了身边挡着。   李景一手施术,他侧头看向苏小潭,声音有些冷漠,“你太高估自己了。”   在苏小潭出手攻击前,李景毫不留情的单手卸掉了他的胳膊,两声脆响,成蹊听的牙酸,苏小潭抬头,他一只眼睛变成了完完全全的赤红色,血腥而冰冷,另一只眼睛因疼痛泛泪,他张口,声音却不是自己的,冰冷而森严。   “黎应,回来。”   苏小潭不由自主往外走,他深吸一口气,夺取身体控制权,整个人像是生了锈,两条腿各走各的,他咬牙勉强道:“尊上醒了,我动不了,走……立刻……”   成蹊眼见不对,不再磨蹭,立刻把人竖着抱起来,往那片被灵力链接的空间隙里怼,“是这吗?是的话我就丢了啊!”   “大胆!”那个冰冷的声音又响起来。   成蹊回应,“多谢夸奖,我胆子一向很大。”   苏小潭挣扎,喉咙中哼出一个模模糊糊的走,成蹊便一把将人塞进去,顺手的样子像是往灶膛里塞柴火。   灵渊之上,沉眠的魔物苏醒,密密麻麻的魔神造物如同雨点一样扑下来,就剩他们两个,成蹊看望李景,“施术的时候能移动不,要不要我抱你过去?”   李景伸出一只手,顺势而为,“那还是劳烦抱一下吧。”   成蹊圈住李景的腰,像在地上拔一棵杨柳,可惜个子矮拔不起来,李景眼见魔物冲过来,遂踮脚道,“起来了起来了,走走走。”   成蹊横着走,脚下生风,也不知道是他抱着李景,还是李景提着他,两人一齐扑进那片空间隙,栽进白光里。   追上来的魔物扑了个空。   九幽之下,魔神睁开双眼,瞳孔赤红。   “那两个玩意是什么东西?”   魔将站在一边,十分谄媚道,“回尊上,很明显,那两个玩意是人。”   魔神:“……”   魔将继续道,“应当是三重天的学生哦,高个强开空间隙的灵术据说只有核心弟子能学呢。”   魔神:“…………我眼睛没瞎。”   魔将:“那是,尊上眼神最好了!另外属下冒昧问一句,水月君反叛,是否需要继续追击?还是由您直接捏碎他的神魂?”   这一次的回答,魔将等了许久。   “算了。”魔神蹙眉,神色难辨,“已经不需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魔将:好耶,上头又熬死一个,升职喽! 第28章 章二十八   碧波荡漾, 几尾红红黄黄的游鱼于身侧轻啄,他就那样飘在水里,吐出几个泡泡。头顶人影绰绰,杨柳依依, 桃花随流水翻涌而去, 青衣的少年背着剑匣路过, 在水边驻足, 俯身,将他自水中捞出来。   “还有气啊。”带着薄茧的手指捏了捏,“不要装死, 你叫什么名字?”   他满身伤痕,心中忿忿,张口咬住少年指尖。   “嘶——”少年捏住他的脸, 把手指尖□□,“就问个名字,怎么还咬人?”   “不说算了, 这里山清水秀,春光正好, 我看你这小眼睛还挺可爱,不如就叫你……嗯……小潭吧。”   “反正潭水里捡的。”   ———   成蹊和李景掉进了河里,溅起超大的水花,将正在河边捣衣的大妈吓了一跳,丢了棒槌大声喊着,“来人啊!夭寿啦!又有人跳崖殉情啦!快来救人啊!”   顿时五六个壮汉涌过来,拿着竹竿熟练的把他俩从水里捞起来。   春寒料峭, 成蹊呛了几口水, 趴在地上不住咳嗽, 他第一时间去看身侧的李景,对方掉下去时护住了他,自己头着地……应当是撞在了河里的石头上,直接昏了过去。   大妈还在旁边拍他的背,嘴里念念有词,“小郎君莫担心,你这……额……这位朋友,只是晕过去了,还有救。”   成蹊摸着李景的后脑勺,还好还好,那么高跌下来这头也没碎,不然真不好解释。四周围着一圈百姓,衣着朴素,看着他们俩满眼八卦。   “小郎君,我看你们年纪轻轻,青天白日的怎么想不开跳崖啊?”大妈关切道,“这世上有什么难处是过不去的?哪里有命重要?”   “两个人既然好不容易在一起,又何必殉情呢?”   成蹊呛住:“……咳咳咳,殉情?”   大妈疑惑的盯着成蹊,指了指他们身后那面刀削一般的悬崖,还有悬崖边的一块青石碑,上刻四个血红大字——禁止跳崖。   不过八个大字底下又写了一排小字——殉情圣地,共约来生。   成蹊:“…………”   大妈一脸你别装了的表情,“这山顶非常难上,不然还能是你们脚滑?”   成蹊还想辩解,手腕却被人抓住了,李景咳嗽着睁眼,喘着气张口就来,“我与他……世所不容,已是穷途末路……”   李景传音,“顺着他们的想法来,不然不好解释,配合一下。”   成蹊嘴角一抽,抱着李景沉痛道:“……是,我们是断袖。”   大妈一脸果然如此的样子。   在清水镇有一个古老传说,在朝阳初升时从村边那道悬崖上一跃而下,如果没有死,就代表天神都承认了你们的爱情,如果死了,那便是共约了来生。   古往今来这里诞生了无数凄美的爱情故事,不过本地人对此嗤之以鼻,总有人因为传说跑过来殉情,活着爬起来也就算了,死了人如果不及时捞起来会污染水源,这条河是整个镇的水源地,事关全镇饮用水安危,便只能派人守着,能救下来就救,救不下来也不能让尸体随水漂荡。   这次又是这样,就是跳崖的是两个漂亮郎君。   众人见怪不怪,把人捞起来,三令五申不许在这里跳崖,训的那两个郎君连连点头后,便散去各自做事去了。   成蹊抖抖身上湿漉漉的衣裳,两人互相搀扶,看着青山碧水,山岚飘荡,别有一番宁静祥和。   成蹊问,“我们这是到了人间?清水镇?”   李景拧了下袖子的水,“多半是了。”   “对了,苏小潭呢?”成蹊回神,“完了,他当时被你卸了胳膊,一个人掉下来不会淹死了吧!”   成蹊掉头往河边跑,被李景拉住,“他是魔,就是在人间的水里泡一百年都不会死,而且我们掉落的时机不一样,他未必掉在此处,慢慢找,不着急,我们先找个地方换衣服。”   成蹊跟着李景往村里走,他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东西,很好,储物灵器还在,他从里头摸银钱,却发现长信玉牌滚烫,掏出一看,密密麻麻的信息蹿出来,学宫的,擂台的,夫子的,叶淮安、白蘅笙他们的……飞速飘动,蹦到最后,就剩下容缨发的几排大字,“你在哪里?还活着吗?活着便吱一声。”   成蹊看了下日期,六天前。   他与李景掉进灵渊后,一切联系方式全部失灵。现在从灵渊出来,长信玉牌便又恢复了作用。   于是成蹊回复了一个,“吱。”   李景在旁边笑,成蹊不理他,继续报平安:“我还活着,在人间一个叫清水镇的地方,李景与我一起,都很安全。”   信息发出去,迟迟不见回应。   李景瞥了一眼,“大概信号不太行?待会儿再看,先去换衣服。”   成蹊收了玉牌,跟在李景后面往小镇里跑。   “好凉快啊,是人间和灵州的季节不对等吗?这里还是春天呢。”   路边的桃花刚败,桃粉的花瓣卷枯,其下结了小小的青绿果实。   “大概吧。”李景看着远方青山云隐下的城池,眉间微动。   灵州。   成蹊失踪的第二天。   长铗墓已经被扫荡了几百遍,三重天的仙官将每一处裂开的空间隙都搜罗出来,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掉灵渊去了,除非掉进月都,不然没救了。   院长听闻这个噩耗,第一时间差点晕过去。虽说齐云仙府每年就慰问一次,但不代表他们不在乎自家公子,尤其是现在成昀还在灵州附近呆着。   要是被那个疯女人发现自家眼珠子没了,还不把他这副老骨头给活拆了!   这边院长在想着如何写悼文,另外一边容缨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回了三重天,向师尊自请前往灵渊月都。   可惜来了个挡路的。   “前日灵渊暴动,玄天君如今正在月都镇守,小师兄你就是去月都也没什么用,莫非……你是想见玄天君吗?”紫衣的小少年坐在星悬天主身侧,笑着扫了容缨一眼,“我之前求师尊求了半月,师尊都不曾答应我呢,同为弟子,师尊总得一视同仁,至少能讲个先来后到吧。”   “小师兄事事剑走偏锋,师尊您总不能事事都遂他,不然三重天的规矩都没有了。”   容缨捏住剑,忍住揍人的冲动,冷静道:“师尊,我此去是为了救人。”   “两个学宫的低阶弟子,掉入灵渊必死无疑。”另一道冷漠的声音响起,“你现在就是要去也迟了。倒不如解释一下私自参加比试是要做什么,容缨,你就这么喜欢出风头吗?”   容缨瞪向星悬天主左手位雪衣的青年,忍了忍,不想忍,遂道:“关你屁事,闭嘴!”   青年大怒,拍桌起身,容缨抽剑,剑拔弩张。   “行了,小庭,朝星你们都出去。”温柔的声音响起,大殿内景色微微变换,便只剩下容缨一人。   星悬天主自高位缓缓走来,将容缨扶起,“他们任性惯了,你莫要生气。”   容缨低头不语,只道,“请师尊赐令,让弟子进灵渊。”   星悬天主沉默良久,“不行。”   “前日灵渊暴动,九幽的情况目前错综复杂,我若是放你进去,你必然要以身犯险。”   “齐云仙府的公子自有他们的人救,用不上你,你且好好修炼才是正途。”   容缨抬头,星悬天主的面容隐藏在兜帽下,看不真切,“回去吧,我不会答应。”   容缨垂眼,不再强求,行礼后转身便走。   孤身行至长廊,长信滚烫,容缨取出看了一眼,是沈星河发来的,“能进灵渊吗?”   “不行。”容缨答,“他们不答应,需要再想办法。”   沈星河:“我让我兄长去问问玄天君。”   第二天了,普通修士掉进去,如今渣都不会剩下。玄天君向来冷漠,就是问了也不会有什么用,除非成蹊真的运气好到掉月都里。   容缨捏着长信玉牌,走过长廊,心里想着灵渊令,要不干脆直接去撬开域门,要么去偷一个,或者看看有没有往月都去的仙官,抢一批也成。   就在他脑袋里的想法越来越过火时,长信玉牌又烫了一下。   他举起一看。   “吱。”   “我还活着。” 第29章 章二十九   “明月城。”   成蹊看向城池, 百姓来来去去正在修葺塌倒的城墙,砖石上还能看得见漆黑的血污,像是刚经过一场大战。   成蹊过去打听,据城门处的守卫说, 数日前魔族来袭, 如今已被驻守仙官击退, 城主上报三重天, 灵州已经派来了新的仙官驻守,大家莫要害怕,魔族不会有机会再来第二趟了。   成蹊笑着答是, 又在街市茶馆四处逛了逛,听了些许八卦,午时抱了堆果子回去同李景碰面, 一见面便沉重道:“这里有点不对。”   李景此时换了身轻便的常服,正坐在客栈里调整琴弦,“嗯?发现什么不对了?”   成蹊给自己倒了杯水, “好消息,我们在人间宣州明月城。”   “那坏消息呢?”李景撑头。   “坏消息是, 他们说如今是玄启元年,也就是说,我们来到了二十六年前的宣州明月城。”成蹊摊手,“距离魔神左手突破封印大概还有两个月,两个月以后这里就无啦!”   “我方才出去走了一圈,也发现了个消息。”李景摸出地图摊开,修长的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个圈, “我起初以为苏时青会在人间, 结果他居然在秘境里。”   “这是一处被封锁的空间隙, 整体范围只有这座城,城外三十里便到了边界极限,我们被困死在这里了。”李景敲了敲桌面,“当务之急是先找到苏小潭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还有苏时青……”   “原著里有关于他们的剧情吗?”成蹊问道。   “没有。”李景顿了顿,改口道:“应该说,原著里有心魔,但没有苏小潭。心魔水月君,本名是黎应,忠于魔神,按照原著,他现在应该还躲在穷乡僻壤暗搓搓地出谋划策,想方设法把魔神的封印打开。”   “而不是变成一个什么记忆都没有的脑残,为一个没听说过的人寻死觅活。”   成蹊面色凝重,“也就是说,现在的剧情发生了很大的偏移?”   “确实有相当大的偏移。”李景点头,“因为苏时青这个人物,我记得清清楚楚,原著里他根本不存在。”   “我也不知道是因为我们穿书导致了世界线变动,还是这一切本来就是这个世界拥有的,也许这个穿书世界本身就可以自己补完剧情也说不定。”李景瞅了成蹊一眼,看他凝重的神色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别想太多了,从你没死开始主角线就已经发生了变动,按理说容缨现在应该正在灵渊溜魔族,然后碰见了落单的玄天君,两个人要开始你追我赶谈恋爱。不过现在嘛,玄天君在月都安安分分守城,至于容缨……他大概在想方设法救你。”   “总之,现在剧情发展已经变的妈都不认识了,我这原著看了也跟白看一样,只能勉强当个参考。”李景拍拍成蹊肩膀,“所以救命这事,还是靠咱俩自己吧。”   成蹊一听直叹气,被世界线绕的脑袋发晕,“算了,还是想办法从这鬼地方出去吧。我们去找找苏小潭,这里什么样他应该是最清楚。”   “清水镇。”   容缨提着剑站在城池外,看着这座江南小城,蹙眉。   “宣州明月城外十里有一清水镇,二十六年前明月城为魔族袭击,魔神左手封印被开,当时城内三万民众被仙官尽数疏散,无人伤亡,但城中为魔息污染过重,明月城转移城址,原城池被三重天封锁二十年,直至六年前重启,至今人丁寥落。”叶淮安展开卷宗,“这里是明月新城,清水镇原址就在前面。”   日头正烈,叶淮安撑一把伞遮阳,手里还拿着把扇子扇风,“据那两个齐云仙府的弟子供词所言,苏小潭就在里头的鸣翠楼里干活,是个打杂的。”   明月城内多水多湖,到处都是莲池,风一吹过,空气中都是荷叶的清香,夏日里一堆卖莲子菱角的,就摆在荷塘边,要多少摘多少。   容缨他们直接入城,四个光鲜亮丽衣着不凡的少年郎,还佩着剑,一进城便引得无数注视,众人都在想,这是哪里来的少年郎,一个个跟神仙似的。   然后就看见这四个神仙面无表情的进了青楼。   所有人:“……”光风化日,人心不古啊!   容缨对异样的目光视而不见,他站在青楼里找老鸨打听消息,同时与成蹊发了条消息,“我已至清水镇,你们在哪里?”   夜深人静,成蹊与李景正在大街上徘徊,他们行至秘境边缘,初初测量了一下,面色都不太好看,“又小了一里。”   这几日他们发现明月城并非白日里那般平静,每一天这里都在悄悄崩塌,城池中的人不知道,还是照样的生活,就是走着走着便被秘境外吞没。成蹊眼里是被一团黑色的雾气吞噬,但在明月城中百姓看来却是被魔族拖走了。这几日人心惶惶,城主当机立断,发布命令实行宵禁。   一排仙官走过去,成蹊与李景躲在角落一动不动。   就在此时,长信发烫,冒出新消息,成蹊低头看了一眼,“容缨总算回我消息了!说……他来清水镇了?!在鸣翠楼等我……鸣翠楼?我不是说了我在二十六年前吗?他来清水镇干嘛?”   李景:“仔细看看消息隔了几天?”   “五天。”成蹊蹙眉,“按理说第一次也是五天……我们这里头时光流速比外头快五天?”   “没关系,再等等看看,待会儿说不定还有。”李景瞅一眼长信玉牌,“既然通讯法器能用那这里便不算封死,一定会有出口。”   两个时辰后,他们等来了容缨的第三条消息。   “苏小潭一年前忽然出现在明月城,身无分文,没有记忆,被鸣翠楼收留,他来历不明,你们小心。另外我翻过三重天的封魔秘卷,二十六年前,景阳天主有一亲传弟子外出历练,就此失踪。秘卷不见本名,但我听铸剑师说过,他们当初为一位剑修师兄铸过一把本命剑,剑长三尺,状若玄冰,其内云雾缭绕,赐名烟霞。”   “后来剑主人叛道了。” 第30章 章三十   进入秘境的第二十日, 魔族再一次来袭。   明月城主协同三重天的仙官起阵,这一次早有准备的他们将魔族牢牢封锁在城外。为首的少年仙官一身青衣,踏风而行,轻易击杀魔族首领, 将这偷袭的一小队魔物尽数歼灭。   满城欢庆, 那青衣的少年剑修却顶着片荷叶从城墙上飞过去, 笑眯眯跑了。背着一把粗糙的桃花木剑鞘, 袍袖飞扬,如一只自在的飞鸟,从成蹊与李景面前掠过。   “苏小仙君莫走!晚间还有庆功宴!”城主在后头颤颤巍巍的喊, 那青衣的少年头也不回,只举起一只手挥了挥,“你们自己去吧, 我晚间已经有去处了!”   少年转头消失在楼宇之中。   李景拉起成蹊,半搂着他跟上,四周的百姓并没有多大反应。   这二十日成蹊与李景将明月城的底细摸了个干干净净, 再加上还有容缨这个外援,互相交换信息下, 初步确定了一件事。   他们确实进了一处秘境,但绝对不可能跑到二十六年前,不然长信玉牌早废了,根据容缨上一世同心魔打交道的经验,他们多半是被苏小潭拉进了一场幻梦,幻梦通常会引起进入者的心魔,但根据如今的幻梦场景分析, 很明显, 陷入混乱的多半是心魔本人。   “很可笑, 以他人悲伤痛苦为食的心魔本身居然也会陷入魔障。”容缨如此嘲讽,但他并不建议将苏小潭揪出来暴力抽醒。幻梦崩塌搞不好会把他们俩也拉进自己的心魔里去,虽然成蹊和李景并不认为自己会有什么心魔,不过为了安全着想,还是决定当个旁观者。   而经过这么多天的试探,李景发现幻境里的人物对于他们这两个外来者的印象十分淡泊,就是刚刚同他们吵架,过上一会儿就会被忘记,他俩也就不必再像最开始那样小心翼翼。   时间流逝,他们如同时光外的过客,看着明月城中的仙官百姓将城池重建,加固,抵御下魔族一次又一次的进攻,一切看似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幻境里人影来来去去,唯有少年仙官的面容格外清晰,他生了一副相当风流的好皮相,与苏小潭隐约有两分相似,平日里喜欢孤身一人东跑西逛,坐在屋顶上掰菱角,啃莲子。花上大量时间练剑,偶尔画画,不过他的绘画技术与剑术成反比,落笔全是火柴人,偶尔有一两张王八图。   小仙官风流倜傥,乐观开朗,还武力高强,唯一的不良嗜好便是——他偷偷养了一只魔物。   拳头大,圆溜溜软绵绵,上头两颗红彤彤的眼睛,经常偷藏在苏时青的衣襟里打滚,或者沾了墨水在纸上蹦哒,蹦出满纸页的毛绒球。   这让成蹊想起苏小潭当初炫耀的恩公墨宝,当时他说苏时青画工传神,如今看来……画他画的是挺传神的。   确实一模一样。   此时的苏时青十七八岁,出身世家名门,他从三重天来,是景阳天主的亲传弟子,与景霄寒师出同门,在场的所有仙官都算是他的属下,对他毕恭毕敬,凡人都将他当神明看,见面恨不得跪下来磕头。但看得出来他最怕应付这样的场面,平时都是有架打便身先士卒,无事时就找个没人的地方窝着。   他最喜欢去明月城外的大湖,撑着小船藏在万顷莲池里睡觉。那只小魔物便在一旁陪他,每日滚来滚去,它实在是闹腾,苏时青嫌弃的狠了,便将它扣在茶杯里。   小魔物起初与茶杯奋斗,后来与碗奋斗,斗着斗着便慢慢的养出了人形。   是个妖冶纤细的少年,艳的惑人,眼尾绯红,在船篷飘荡至莲叶间时趴在少年身上,像只刚化形的荷花妖,含着苏时青的发带磨蹭,言语动作间俱是勾引。   不过苏时青显然不解风情,面对如此引诱无动于衷,有时过头了便会把魔物重新捏成一颗球,丢进湖水里泡着冷静冷静,冷静够了再捞上来罚他抄大字,于是一只球便可怜巴巴伸出条细细的,由魔息组成的触/手,沾上墨汁抄字。   边写边哭。   “不可以这样对别人。”苏时青在一边教育。   “可我们魔物都这样。”小魔物不解,“我这样对他们,他们会开心,开心了就不用挨打了,还能分到食物。”   苏时青皱眉,“你以前都过的什么日子?”   “我是最弱小的魔物,不会打架,只能依附大魔生存,如果不这样我就死啦。”小魔物拿细细软软的触/手缠住苏时青的尾指,“小剑修,你是第一个拒绝我的,是我的皮相不好看吗?”   “其实还可以。”苏时青掰出一小碗脆嫩的菱角。   “可你为什么没有欲念?”小魔物贴上少年的胸口,红红的眼里很迷茫,“你这里很干净,好安静,还在下雪,在你身上我怎么都吃不饱。你们仙人都是这样,没有一点恶念的吗?”   苏时青看着手边的黑团,喂他一颗菱角仁,“也不尽然,就像我看你傻傻的,你们魔物也都像你这么傻吗?”   “那也不尽然,还是有狡猾的。”魔物在少年怀中打滚。   魔物的变化手段实在是太烂了,苏时青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闲了,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找材料给小魔物叠了个人类壳子,一次性纸片人,偶尔能以人身跟在他后面出去逛逛。   于是百姓便发现,不知何时仙君身后多了一个十分漂亮的侍从,负责奉剑,打杂,以及陪仙君去逛街,摘莲蓬,摸菱角,买饴糖,钓鱼……   明月城主曾问起苏时青这是谁,小剑修下棋时瞥一眼在雨□□院里踩水玩的小魔物,语气里是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软,“一个路边捡的小孩,带在身边见见世面。”   苏时青长得好,性格也好,出门时总会引来一堆人围观,起初百姓对这位天上来的仙君还很畏惧,后来发现苏时青不仅不冰冷,还很平易近人,于是百姓的热情便越来越让人难以招架。在小魔物面前淡定非常的苏时青往往会被凡人三言两语调戏的落荒而逃,带着小魔物藏在湖泊里不肯上岸,一直藏到星月高悬。   接天莲叶无穷碧,重重莲叶间小舟随水波摇晃,银月被水波打成细碎的雪屑,人形的魔物趴在小舟里,数着今日得到的东西。   除了水乡最常见的莲子,菱角,鱼虾蟹以外,还有很多糖,还有一捧荷花,全铺在船舱里,满满当当。   小魔物不解,“为什么他们会给我们这么多东西?”   “因为喜欢。”苏时青躺在船里,拿一支荷叶盖在自己脸上。   “也有人会喜欢我吗?”   “会有的。”苏时青双手垫在后脑勺上,声音很轻,“已经有了。”   小魔物吃了一口糖,被甜的一哆嗦,再吃一颗莲子,没有掰莲心,很苦,他反而习惯了。水波中的小舟像个摇篮,他折腾了很久,吃了一嘴甜腻的东西,满足的趴在苏时青膝上,望着面上盖着荷叶小憩的少年,轻声说,“好甜啊,我很喜欢。”   苏时青不答,小魔物便将头顶进那片荷叶下细细打量,少年双眸紧闭,像是睡着了。   小魔物看着他纤长的眼睫,鬓边垂散的发,高挺的鼻梁,和莹润的唇,越看越喜欢。   他轻轻、轻轻的啄了一下。   温热的,很软,也很甜。   天穹一声闷雷,黑云翻墨,天降暴雨,白雨跳珠乱入船,小剑修周身的防护法术将小舟圈住,雨水落在水面,荷叶,整个天地一片喧哗,小魔物微弱的声音便也被掩盖在这片雨声中。   “真奇怪。”   “小剑修,我好像有一点点想当人了。”   水波轻晃,妖冶的少年变成一颗球,滚进苏时青襟口,趴成软绵绵一个饼,尽可能的将自己拉长一点,像个小小的拥抱。   船舷侧,剑修的手指浸在水里,微微颤动。   在往后的一个月里,苏时青加固了对魔神身体的封印,他很少去莲池里躺着了,除了练剑便是看书,晦涩难懂的灵文小魔物看不懂,有些文字还会烙伤他。   他便无聊的趴在苏时青腿上睡觉,偷偷看小剑修的心域。窗外烈日鸣蝉,小剑修的心中却是一片宽广无涯,下着小雪的寂静世界,不过最近心域不下雪了,苍白的地面上还突兀的冒出朵小白花,差点被他踩到。小魔物偷偷将那朵只有他能看见,生长在心域的小花一口吃掉。   还是没什么滋味儿,也不甜。   没有少年唇边的蜜糖甜。   而因着前几次袭击失败,魔族很久没有再来。   一切平静下来,就在此时,三重天传来消息,让苏时青回去参加仙宗大比,明月城自有他人接手。   只是小魔物的去向就成了件难事。   在苏时青眼里弱小到连人形都没有魔物,若是带去三重天必然会就此消散。他看着还没有自己手掌大的小魔物,迟疑了。   “初入人间,优柔寡断。”李景如此评价道,“难怪三重天后来发布修士防诈骗指南。”   成蹊想起自己在灵山的那套人手一本的必学册子,确实,修士防诈骗指南第一则:不要相信魔物。物种不同,魔物没有道德伦理,不管再可怜,那都是以捕猎为前提的伪装。不过显然这个时候的灵州还没有防诈骗手册。   于是天真的剑修妄图私下豢养一只魔物,结果显而易见,他上了大当。   “不许作恶,不许乱跑,等比试结束我过来找你。”少年取下腕上的碧玉镯,套在了魔物软绵绵的身上,与他约法三章,“敢作恶我会回来杀了你,敢乱跑我就永远不见你了。”   山林摇晃,苏时青找了个溶洞,布下一堆防护阵法。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呢?”小魔物张着赤红的眼,迷迷茫茫的问。   “十天……可能八天,等我走流程打个魁首就回来。”   于是小魔物抱着镯子,藏在山林间小小的洞穴里,看着苏时青踩着剑飞走,少年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被层层树荫遮蔽,再也看不见。   不过结局就像灵山防诈骗指南上写的一样。   和魔物讲约定是纯扯淡。   魔物永远忠诚于魔神。   苏时青与他的约定让黎应在洞里犹豫了相对漫长的两个时辰,然后当天晚上他就借着苏时青为他编造的身份光明正大混进了明月城。   防护阵法被屏蔽,明月城的仙官还笑着同他打招呼,问他苏时青几时回来,却在不知不觉间被拖入了幻梦。黎应堂而皇之的进入了禁地,他以极大的代价破开封印,放出了魔神的左手。   封印了几百年的魔神躯体重见天日,沉寂的元神随之苏醒,各地的残躯全部起了反应。   这一夜,九州震动。   三重天的仙主第一时间探查了各地封印,确认为宣州,下达了诛魔令,景阳天仙主亲临明月城。   而宣州内,魔神重回人间,戾气颇重。   他说,杀了他们。   黎应看着地上脸熟的仙官,犹豫了。   “不杀。”黎应踢开试图扒拉他脚的明月城主,“尊上,您现在太过虚弱,不易多生事端。”   他想,我只放我主子出来,我不屠城,也不杀人,等再过个几十年,小剑修变成大剑修的时候再来找他,他应该能原谅我吧。   魔神目前只有只左手,拿他没办法,气的拽他头发,黎应抱着主子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找理由,比如我又不怎么会打架,你只有一只手,万一我死了你怎么跑,拿两个手指头跑路吗?   魔神:“……”   被他说服,一魔一手打算就此离开人间,先韬光养晦,再徐徐图之。   可惜天道同黎应开了个玩笑。   苏时青出了宣州后开始焦躁,觉得小魔物那么小一点,放在山里多不安全,万一被狼叼走怎么办,得换个安全点的地方。   于是他找了个理由,半路折返。   而等他回来时,便望见山崩地裂,明月城防护阵法尽毁,魔息漫天。   所有的仙官百姓都倒在地上,拉入了沉眠。   心魔将人心中的的恶念吃了个饱,弱小的魔物生长成艳丽高挑的青年,长发披散,所有被魔气引发的防护符箓疯了一样向黎应涌过去,又被他身侧的魔息烧作飞灰。   他手中捧着魔神的左臂,半空中,是刚撕开一半的空间隙,无数暗红嗜血的眼睛透过缝隙,从魔域窥向了人间。   雾蒙蒙的长街尽头,小剑修与心他心念念的小魔物相逢。   少年剑修大袖飘扬,沉静的双眼看着对面的魔物,什么都没说,他抬手,冲黎应抽出了那支无暇的剑。   苏时青的剑很漂亮,他的剑术也同样漂亮,正如剑名,如晨曦时燃透天幕的鸿光。   小剑修心系天下苍生,他没有留手,黎应同样没有留手,又或者,魔神不给他机会留手。   空间隙打开,魔神将单向通道更改,放出了其中的魔物。魔神笑着说,黎应你受伤了,不需要动手,看着就好。   魔域沉寂多年的魔物降临人间,裹挟着死气冲向那条他常买糖,买果子的街,青石砖碎裂,乌色的瓦片被气浪掀飞,墙面倒塌,房舍下是沉眠的凡人,而长街尽头是青衣的小剑修。   无数淡金的箴言从他身侧飞散,形成千万重禁制,遍布全城。   明月城一夜,苏时青孤身奋战,用尽所有手段,斩杀掉被魔神放出的魔物,保下了明月城三万人。   而黎应则在魔物尽数消散的最后一刻,将战意昂扬,跃跃欲试的魔神丢回了魔域,并将通道封死。   魔神问,“黎应,你想死么?”   而黎应被苏时青的本命剑穿透,烟霞断裂,如同他们的命数。   魔物不想死,但也不是很想离开小剑修。   魔物漫长的生命里,前几千年一直呆在荒芜的魔域求生,他如今却发现那里太空旷了,没有湖,没有水,没有荷叶,没有莲子,没有糖。   没有苏时青。   木已成舟,重伤的魔物留在了域外苟延残喘,而苏时青提着断剑,半身被魔息浸染,漂亮的少年为污浊吞没,那双明透的眼睛浮上重重死气。   这是魔神在苏时青身上留下的咒术,他的躯体和神魂会一点点被魔息蚕食吞没,最后化作魔域没有神志的低级魔物,永远被其驱使。   天阶夜色凉如水,明月城半城废墟。   黎应被损伤本源,他本就不擅长打斗,剑修对他可谓是天克,他像只漏气的球,从青年变成少年,再变成小孩。最后缩水成一团巴掌大的黑团,破了个洞,真元流逝,变成苏时青最熟悉不过的小魔物,静静的看着远方寂静的少年。   三重天的仙君赶到,天幕上繁复的阵术如同下雪一样降落。明月城被魔息浸染的厉害,此刻满城封闭,连空间都被封锁,已经是插翅难逃,魔物的身体被散落的灵文烫出洞,他却没什么反应了。   “小剑修。”黎应顿了顿,有气无力道,“……我……”   却发现没什么可说的。   他有些想要靠近少年,想看看小剑修的心域现在是不是还在下雪呢?   不过魔物动不了了,他垂着眼,开始一点点碎成渣子。   , 第31章 章三十一   幻梦内剧烈的颤动, 周围边境开始崩塌。主人最后的记忆里,是明月城周围翻涌而起的箴言,密密麻麻的淡金色符文如蝴蝶般起飞,在六月里落下一场倾城的暴雪。   明月城内, 濒死的少年举起断剑, 斩向地上的魔物。   天翻地覆, 所有的场景如烟雾般消散, 成蹊蹲在房顶上,捧着一碗剥好的菱角猫猫探头。   “倒也不必如此,留得青山在, 不怕没柴烧,本就是各为其主,何必封掉自己的退路将命送上去?黎应早些跑了以后还能见一见, 回头做什么。”   李景清理掉脚边的菱角壳,瞥他一眼,“确实, 换做是你,平日里干别的不行, 跑的倒挺快。”   成蹊不服气,“那不然呢?像这样两败俱伤一起死了?”   “也不一定非得两败俱伤。”李景撑着头随口道,“黎应这是被苏时青养的太久,养的太像个人,反倒忘记自己身份了,他是心魔,明月城三万人已经被他拉入了幻梦, 那时他手里便握着三万条人命, 按照苏时青的性格, 他既然已经认为自己犯下大错,便不会允许明月城再死一个人,他那时其实完全没必要同苏时青打架,只要威胁就好。”   “拿三万条对他来说可有可无的人命换一个苏时青,届时绑到了魔域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苏时青喜欢莲花,喜欢逛街,他大可以一三五种莲花,二四六出门逛魔域,还有一天和他谈心,不愿意谈心就去谈肾。我记得原著里心魔的能力有点意思,以他当时的能力和二把手的地位,保一个小剑修应当不难。”   李景语气风轻云淡,成蹊不明觉厉,鼓掌道:“你好卑鄙。”   李景欣然受之。   “可是看苏时青的性格,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就是去了魔域那多半也是……强/制/爱?”成蹊摸着下巴认真思考,顺着李景的思维走上歪路。   李景笑出声:“哟,懂得还挺多。”   成蹊挥手:“不要打岔!”   “强扭的瓜虽然不甜,但至少瓜还在。不过人也不能关一辈子,只能先将该做的都做了,该谈的都谈了,苏时青那时若还是不愿,就再放他走。”   李景闻言挑眉,望着成蹊的眼里满是戏谑,“把到手的鸭子放了?”   “明明是是放长线,钓大鱼。”成蹊认真分析,“苏时青对他未必无意,再经过数年相处,搞点铭心刻骨的记忆,从魔神手下护住他,再让自己受点不轻不重的伤,只要徐徐图之,总有一天能钓回来。”成蹊抬头,瞥见李景的眼神,不自在的往后躲,“你看我做什么?”   李景盯着他感叹,“难怪咱俩都穿成反派,果然是因为你的道德水平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   成蹊遂欢欢喜喜搂住李景的肩膀,拍拍,“承让承让,我的道德水平向来取决于我遇到了什么事,毕竟人生在世,碰到点喜欢的东西不容易,我要是能争取肯定是会争取一下的。”   李景闻言若有所思。   明月城崩溃殆尽,成蹊看着天幕裂开,聚集在半空的三重天仙官亦随之消失,天际开始透出一丝白,空气中有风雪的气息。   “苏小潭这是……要醒了?”   “大概吧。”李景点头,“他的记忆中止在这里,再看也看不到什么了。”   长街尽头,心魔与苏时青的影子也成了朦朦胧胧的一团雾。   “如果苏时青杀了他,那他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成蹊有些困惑,“而且苏时青应当是被列为叛道了吧,但魔神的咒术我记得三重天应该是有解法的。援军都到了,苏时青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死啊。”   “这些事情应该只有另一位主角知道了。”李景抱着成蹊从房顶上跳下去,他俩吃瓜吃了两个月,总算吃到了末尾。   “别忘了我们还在空间隙,也不知道本体落在什么地方,清醒时记得小心点。”李景让成蹊站好,随后他的身体随着飞散的明月城,被黑暗吞没。成蹊点头,他看着明月城开始坍塌,一切灰飞烟灭,准备迎接现世。   然后他闭着眼站在了一片虚无里。   站到腿软。   成蹊:“…………”等等,为什么我还没出去?   他提着衣摆踩了踩,地并没有实感,然而四周一片黑暗,成蹊随便找了个方向走了几步,没有任何变化,他抬手摸储物灵器,拿不出东西,法器全部失灵了。   成蹊:“…………”   他是被苏小潭拉进的幻梦,他又没有魔障,不管怎么着他都不应该被困在这里啊?   成蹊麻了,他在这块黑黢黢的地方跑过来跑过去,打滚,大喊……没有任何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成蹊开始思考要是在这里拿腰带勒死自己还能不能回到现世。就在他开始解腰带的时候,这一片虚无内忽然传来铃声轻响。   成蹊抬头,面前骤然跑来个影子一般的少年,面部模糊不清,而少年身后,却拉开一片画卷般的光源,灯火如昼,漫天飘飞着莲盏般的幻火,落在人身上便被撞成星星点点的碎光,这里大概是在哪条节日时的长街上,人声鼎沸,少年伸手拉着一个高挑青年在街上奔跑,发尾飞扬,他回头不知说了什么,那身后的青年便勾唇一笑,少年呆住,一头撞向成蹊。   “别撞我!”成蹊抱头欲躲,却见金光一闪,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上跟弹簧一样,一口气蹦出几十道金光闪闪的禁制,将少年,长街,灯火,一重重封锁在自身之外。   如同几十道深锁的重门。   然后他被踹了出去。   成蹊睁眼,这一次天光大亮,他的身体总算落在了实处。蓝天白云绿树,晴空万里,而他面前,活生生的苏小潭捂着脸,流了两管鼻血,表情痛苦不堪。   成蹊呆住,“……你这是……”   苏小潭满脸泪,“你打的。”   成蹊爬远,“不要污蔑我,我很柔弱的,一点也不暴力。”   苏小潭拿帕子捂住鼻子,悲伤道:“……李仙长可以作证,我发现你被困在了心域,好心去拉你,结果被你反手打了一拳。”   成蹊震惊的看向李景,李景坐在地上点头,帮苏小潭控诉,“确实,看起来柔柔弱弱,力气还挺大,这一拳上去我都没来得及拦。”   成蹊扑倒,“……对不起!”   苏小潭一边哭一边擦血,他本来刚从幻梦里挣脱,尚被莫大的悲伤和愧疚淹没,还有些沉溺过去,就在他浑浑噩噩不知所措间,成蹊这一锤反而把他锤醒了。   “当初明月城里死的是我,小剑修肯定还活着。”   半个时辰后,苏小潭鼻子里塞着药,和成蹊李景一齐走在明月城破败的小路上。李景手提残破的烟霞剑,剑刃中那一丝白雾般的细线越来越微弱了,却直直指向长街尽头,那座他们在幻梦中看了许久的明月城。   旧时繁华的都城遍生荒草,池塘干涸,碎裂的青石砖里长满了野生的小白花。苏小潭一路走过去,看着破败的城池,神色愈发落寞。成蹊怕他伤心,便随便找了个话题,谈起方才从幻梦出来时见到的场景。   “按理说那应该是你最难忘怀的一段记忆。”苏小潭解释道,“但我去看你的心域时,里面就你一个人在里头站着睡觉,空空荡荡,并没有看到任何东西。按照我多年经验,你说的那些有可能是你的幻觉。”   成蹊仔细想了想,那样的场景他可以确认他没见过,灵州的节日喜欢撒鲜花,没见过丟灵力做的幻火的。而且要说魔障,他目前最心心念念的东西应当是手机电脑游戏,这种在九州连平替都找不到的玩意。   幻梦,幻梦,昙华一梦,应该是看错了。   “无聊的时候还是要找点事情吧。”苏小潭如此劝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本体在心域里面睡大觉的,而且小仙君你的生活好消极,再冷漠淡泊的人,心域里都会具象化一些东西,苍松白雪之类,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一片黑的。你是对人世间没有什么留恋吗?”   成蹊此刻走累了,正趴在李景背上,树獭一样垂着手脚,闻言抬头,双目有一丝丝呆滞,“啊?有吗?我看起来很消极吗?我明明很乐观啊?”   苏小潭:“……”不好意思,我想错了,你一点也不消极,你只是懒。 第32章 章三十二   他们三人往明月城旧址里走了许久。   根据李景的初步估算, 他们这是在一处被封印的秘境,时间流速与外界依旧是五比一,要想出去,得把此处的封印破开。   “这是三重天的封印, 多半和苏时青有关。”李景如此道。   于是他们仨便顺着烟霞的指引继续往前去, 越走便越靠近主城。   越过主城时苏小潭在一个小院子外停住, 成蹊看着他走过去将封闭多年的大门拉开, 烟尘四起,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息。   那是个相对简洁的庭院,林木深深, 院子里铺着整块的石板,窗户外是莲池,曾经有活水相连, 而今长久没人打理,莲池已经干涸。   苏小潭径直走进书房,成蹊也跟着进去探头。   一切都还是幻梦里刚离开时的样子, 书卷整整齐齐放着,砚台笔墨都落了极厚的一层灰。取出书柜里的画卷, 展开,里头全画的是乱七八糟的黑坨坨,但每一张都存放完好。   苏小潭一言不发,将所有的画卷都收进镯子。   成蹊站在门口看他一个人静静收拾,从那一堆半展的画卷中瞥见一张遍布朱砂的灵文,上头的字符十分眼熟。   他忽然看一眼李景。   李景坐在走廊上看院子里盛开的凌霄花,察觉到成蹊的目光, 有些莫名, “怎么?”   “忽然想起你当初运新身体过来的时候让我帮你画的附魂灵文, 同里头苏时青画的有些像。老兄啊,你和三重天的人很熟吗?”   李景面不改色,“那是肯定很熟的,整个九州的各大掌门人都和三重天的人很熟。”   “这样啊?我一直没问,你的宗门叫什么名字呀?我现在这身体还挺稳定的,以后我有时间去昙州找你碰面啊。”成蹊在李景身侧坐下,“咱们这都认识三年多了,总不好一直当网友吧。”   “好啊。”李景这次没回避,一本正经道:“我的宗门叫问雪宗,位置在昙州最北侧的雪山上,宗门创建的时间不长,还很穷苦,你要是想去,等此间事了我就带你去玩。”   成蹊挑眉,“一言为定哦。”   李景一脸淡定,“一言为定。只要你见了我不觉得害怕就行。”   “我会怕你?”成蹊拍大腿,“我怕容缨都不会怕你。”   一刻钟后,苏小潭从房间里出来。   多年未管,凌霄花已经爬了半个院墙,长廊上火红的花朵开的热烈,铺陈出烟霞一样的色调。成蹊和李景正一齐坐在长廊前看花,一对少年脑袋挨的很近,从后看过去,像是互相贴近的一个亲密依偎,苏小潭还在想这俩什么时候开窍了,走进一看,发现成蹊正抓着李景的手指头,两个人拿指头打架,手指头扣紧,跟拔河一样你拽我我拽你。   脑海里成蹊那句爽朗的,我们是好兄弟啊,再次浮现,苏小潭:“……”是我肤浅污浊了,成蹊能开窍那得等天上下红雨。   “两位小仙君,走了!”他蹲在他俩身后没好气的叫道,“往前去,你们还想不想出去了?”   成蹊回头,发现苏小潭一脸笑,没悲伤,没犹豫,表情甚至有点开朗。   成蹊爬起来,“收拾好啦?”   “都准备好了。”他笑,颊边一点甜甜的梨涡,“马上就要快结束了。”   游丝般的细线蜿蜒,冲向了明月城禁地。   禁地之外,是一道巨大的沟壑,其中生机盎然,遍野的花草。   那是一道剑痕。   “你们当初在这里有干架吗?”成蹊看着地面可以称得上壮观的痕迹咋舌。   他记得自己在幻梦里看见的打斗仅限于外城,苏时青为了不伤害到百姓,还把自己的防护法器给用上了,当时打的很厉害,但伤害程度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尤其是像这里,这种一剑横亘半座城池的剑气,不像是苏时青能用出来的。   “不是他。”苏小潭抬眼,看向白线之后的城池,他面上的表情很宁静,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景阳天主的剑意。”李景传音道,“看这样子倒像是极其愤怒下用的,没留手,受下这一剑的人不死也半残了。”   成蹊忽然觉得有一丝丝不妙。   “本命剑还有气息就说明剑主人还有气的吧?”   “按理说是这样的。”李景道,“不过也有例外。”   “例外?”   “很苛刻的意外。”   沟壑对面,明月城本该早就消散的禁地上剑光烁烁,淡金的箴言在四周围绕,那是一个巨大且冰冷的封魔阵。   二十六年前封魔阵被心魔破开,二十六年后,封魔阵仍在。无数虚幻的剑影形成庞大的剑林,围绕着中心祭坛转动,这阵法束缚了祭坛,亦连通了空间隙的天幕——他们总算找到了此界中心。   成蹊眼皮一跳,“这阵法……怎么那么像苏时青封魔神的时候用的?”   李景:“不是像,这就是。”   就在这时,一直呆在身侧的苏小潭忽然飞了起来,他越过这条剑痕,青色的衣摆如同一片雨后的荷叶,轻飘飘落在沟壑对面。   成蹊抓了个空,“小潭!”   苏小潭落在对面,轻盈的像一只鹿,他回头冲着成蹊轻轻一笑,“小仙君,就送到这吧,我已经找到他了。”   “一回生二回熟,阵法我会去破,此间危险,你们就不必过来了,外界应当过去了十几日,连累你们耽误时间,实在抱歉。”   “阵术破碎时,记得找个安全空旷的地方呆着,等空间隙与现世融合你们就可以走了。”   顿了顿,苏小潭又道,“明月城的荷花很好看,现在应该开的正盛,你们有时间去逛逛吧。”   说话间他挥手列出数道禁制,将路一重重封锁,雾气蒙蒙,苏小潭转身消失在密林里。   成蹊拽拽李景的衣摆,十分忐忑,“破封魔阵会死人吗?”   李景搂住他的腰, “按理说不会。”   成蹊:“那为什么我仿佛看见苏小潭脑门上写的‘我要去死’四个大字?”   李景抱着他冲进雾里,他抬手拈决,换了三个手印,直接将苏小潭列下的迷障破开。脚尖在林叶上一点,李景直接飞起来,长发飞扬。   “死亡可能并不是绝路,也是另一种解脱。”李景淡淡道,“他也许是找到自己的归宿了。”   ———————   苏小潭沿着禁制奔跑。   冷风拂面而过,带着明月城的荷香。他捂住自己的心口,心跳的很快。魔物是没有心的,只有本源的魔核,当年他被小剑修一剑刺破了魔核,他应当就此消散在世间。   但就在故居翻阅画卷时,他断断续续又想起来一些事情。   明月城被封死的当夜,最后落在他身上的不是烟霞剑,而是小剑修温热的掌心,在满城飞雪般的禁制中,小剑修伸手捏住了半空中飞散的箴言,将他从地上捡起来,轻声问他,“你还想当人么?”   人么?   他那时是想当的。   心魔诞生于世间最炽烈的欲/望,他靠吞噬其他生物的情绪为生,在诞生而出的漫长的千年里,他一直在魔域辗转,依附于各个势力苟活,当了很多年的玩物。在那些混乱破碎的记忆中,被同类折腾狠了,破破烂烂躺在地上时,偶尔也会想当人。   会偷偷前往人间,想要尝一尝人间路边的果子是不是和传闻中那样甜,或是向那个街头叫卖的人族女孩买一把她手边的菱角,她的笑那样美,卖的东西应当一样美味。   可是人族太脆弱和弱小了,他被路过的魔君带回去,而他们顺手灭了这个小镇。人类的身体轻易便被入侵的魔物撕扯成两半,女孩的血落在身上是那样温热,不甜,也不香,充斥着魔域常嗅见的腥味,还有心灵深处的绝望和恐惧。   这滋味并不美好,像馊掉的果子。   此后他很少去人间。   后来魔神被神君封印,魔域九成的魔物被诛杀,他东躲西藏四处逃亡,并带着剩余的残部,试图放出魔神被肢解封印的躯体。   然后他在二十六年前撞见了不该碰见的人。三重天之上,那个不该存在此界,应当早早飞升的仙人。   仙人的面容模糊不清,他最后也只记得对方彤红的衣饰,和桃花一样的眼。   意外的,那人当时同他打了招呼,笑着说,好久不见。   随后是一场围猎,他被重创,消耗所有修为逃窜,变成一颗本源,封闭一切,顺着河流飘流而下。   直到苏时青将他从潭水里捞了出来。   “既然是潭水里捡到的,就叫小潭吧。”   真的只是一场毫无心机的偶遇。   梦幻一般的两个月,他尝到了果子,糖,菱角的滋味和少年温柔的唇角。   当人真好啊,可以到处乱跑不用被发现,可以偷吃糖果吃到撑,可以被路边的女孩送花,还可以偷亲小剑修。   他想当人了。   很想很想很想。   于是苏时青成全了他。   明月城那夜,濒死的少年藏起他,在众人救援凡尘百姓时,向来循规蹈矩的小剑修拖着强弩之末的躯体,抱着他的小魔物,第一次忤逆师尊,闯入了禁地。他剖开了自己的身体,用尚未被污染的自身仙骨为他造了一具伪身。   苏小潭如今的身体里,融进了小剑修的心头血,和肉中骨。   再往后,往后……   “忘了我,去看看喜欢的人间吧。”   少年半张脸上俱是鲜血,垂着眼,同他抵额,荒芜的心域上冰雪消融,遍生繁华,他眼里那样哀伤,感情却无比甘甜,带着明月城的清风与荷香。   “我这一生什么都没有……只有你是我的。”   苏小潭停住,他站在了禁制边缘。   八方雪白的石碑刻纹绕成一圈,其上是无上剑域。   苏时青的剑域。   剑刃下,是一具盘腿而坐的残破白骨。   清正的剑气将躯体上的魔息斩碎,连同躯体和魂魄。   二十年后,沉眠许久的小魔物拥有了一具同小剑修两分相似面容的身体,却没能如小剑修所想的那样,将他全部忘记。   他从苏醒开始就在找人,找了许久许久,每日呆在清水镇旁边的小石潭,坐在河边等人,等一个背着剑匣的青衣少年路过,他有远山一样漂亮的眉眼,刚在比试中夺得魁首,意气风发。   苏小潭上前一步,轮转的剑域削掉他半缕长发。   二十六年前,黎应以魔身硬抗剑域,放出魔神。   二十六年后,苏小潭以这具脆弱的人身进入了剑域,奔向苏时青。   飞蛾扑火,凌迟之痛。   无数长剑几乎将人剐成碎片,腿断了便爬,手断了便用膝,用牙齿,他一点点,一点点靠近,身后蔓延出一道赤红的血河。   很疼,疼到精神恍惚,苏小潭睁着眼,眼前一片血红,他终于抓住苏时青的衣袍。破开的衣袖里滚出几粒新鲜的菱角,苏小潭将头倚在骨骸膝上,伸指触摸其中游丝一般脆弱的魂火,黑团团一样的本源冒出,将魂魄上漆黑的魔息一点点吞噬。   “曾经我以为以为当人会快乐,后来发现,原来我只是想呆在你身边啊。”苏小潭黑色的本源将弱小的魂火包裹。   “小剑修,我来……接你回家了。”   ———   成蹊飞过来时便被李景捂住了眼睛。   “不要看。”   成蹊鼻尖俱是血腥味,他抓住李景的胳膊,手在发抖,“死了?”   “还活着。”李景的声音有些许冷漠,“不过快死了。”   成蹊急得团团转,“怎么办,有救吗?”   “有救,不过你不许看。”李景取了根发带将成蹊的眼睛蒙上,“绝对不许看,不然你要对我负责一辈子。”   成蹊:???救人和负责这有什么干系?   不过听着李景语气严肃,还是点了点头,“人命关天啊,你悠着点啊!”   李景点头,“放心,我办事还是很稳重的,不过要找你借点灵器。”   成蹊:“这算啥,随便用!”   他挥手把印象里最厉害的几件仙器都抖出来,“能行吗?不要勉强啊!虽然救人很重要但是也不能把自己搭进去啊!万一支撑不住记得喊救命。”   李景从地上挑出一把剑,并着一支防护法器,和两张固魂符,“我喊救命怎么办?你会飞奔进来救我?”   成蹊:“……我会和你一起喊救命,这样声音大点。”   李景:“……那还是免了。”   他笑着闭眼,再睁眼时褐色的瞳孔转为冰冷的暗金,瞥一眼阵术下血肉模糊的那一团,李景抬手,将防护法器掷入阵心。   察觉到灵力侵入,千万把剑影一顿,被灵力引诱的丧失了方向。就像黑夜中本来只有两支燃烧的烛火,结果忽然间从后面噌噌升起一轮太阳,顿时目标全乱了。这时,李景提着剑,轻飘飘走进去,瞬间成为阵术第一攻击对象。   封魔阵极力运转,密密麻麻的剑影有如飞舞的银鱼。李景抬手,他瞅着半空中虚无的剑影,眯眼,“才三千六百把,啧,比不过我。”   抬手赋予手边那柄灵剑近乎磅礴的灵力,而后李景随手一抛,灵剑嗡鸣着具现出无数剑影,封魔阵中有如下了一场逆流的暴雨。每一道剑气冲撞上封魔阵前的剑形,锋刃对上锋刃,以最暴力的方式将整个阵术包括空间隙一齐轰出窟窿。   因着声音实在太大,李景还不忘偷偷叠了个静音咒丢在成蹊身上扣着。这边空间隙剧烈震动,快要裂开,那边成蹊乖乖坐在颗石头搭起来的小凳子上,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侧着头十分专注,非常乖巧。   李景觉得自己最近有点变态,每当看到成蹊乖乖的样子,他就有点爪子犯贱,想上手捏一捏脸,或者腰,最好看见那双桃花眼眼尾泛红,甚至带点泪。每当这时候心里就有一种异样的满足感。   不行,先忍住。   李景抬手将地上趴着的黑团团抓起来。虚弱的魔物本源又小了一点,八爪鱼一样抱着同样微小的灵魂球体,李景稍微拉开一下,那魔物本源就翻出一双红眼睛,开始眼泪汪汪。   李景嫌弃,“我又不抢你的。”   苏小潭还是不撒手,李景无奈,只能摸出护魂瓶,将两坨虚弱的东西全部暴力塞进去。   打完收工。   李景瞳孔恢复正常瞳色。   空间隙开始裂开,四周禁制退散,李景看着消散的灵力,决定要点报酬。遂一步三抖,学着苏小潭的样子趴在成蹊腿边,拽了拽他的衣角。   “成蹊……可以睁眼了……”   成蹊扯下发带,他看着面前的一片废墟,再看看脚边面色苍白无比虚弱的李景,有些茫然,“你这是怎么了?阵法解决了?”   李景点点头,摸出护魂的小罐子,“他们身体都无了,魂魄和本源补补还能用,勉强救下来了,就是我伤了魂体,好难受,怕是不能自己走出去了。”   成蹊一惊,立刻抱着李景下滑的身体,有些手足无措,他摸了摸李景的身体,没见着任何外伤,但李景本身就是个将元神寄存在此的,元神脆弱,肯定不能和正常修士相比。   他看着四周狼藉的荒野,随后咬牙道,“我背你出去!”   他蹲在李景面前,李景柔弱的扑上成蹊的肩,他本就手长脚长,落在成蹊背上不像在背人,反而像成蹊被他从背后拥在了怀里。   封魔阵破后,时间流逝同人间统一。这时成蹊身上的长信玉牌滚烫发热,成蹊忽的想起来还有外援,正要摸出来求救,远远的却见几个熟悉的人影踩着剑飞了过来。   成蹊眼前一亮,挥手,破音道:“老沈!小叶子!小白!大佬!快救命啊!”   容缨在明月城蹲守了十几天,通过城中老人的记忆,将空间隙的位置摸了个七七八八。几个少年正商量着怎么才把这玩意给炸开,炸开有什么后果时,空间隙自己从里面炸了。方圆数里都能听见的巨响,像凭空出现一百个雷暴,发现不对后,他们当即飞奔过来。   多日不见,好在成蹊全须全尾,李景……李景一脸柔弱。   而苏小潭的身体在祭台上,血肉模糊。   叶淮安看了一眼,扭过头,找了个地方吐去了。   其他人去看苏小潭还能不能抢救一下,容缨看着成蹊肩上的李景,语气笃定,“这是他干的。”   成蹊点头,一脸焦急,“但是他也损伤了神魂,人都晕了!附近有医生吗?有没有带稳固神魂的药?”   容缨见状垂眼,伸手去抓李景的胳膊,“明月城里有医师,他太重了,你背不动,太耽误时间,我来。”   就在容缨伸手时,李景立刻侧了个身避过对方的手指,扶着成蹊的肩头“艰难”的清醒,“我又好了一点,就不劳烦别人了,成蹊,我的头好疼,你快扶我一下。”   于是成蹊就被自然而然搂进某人怀里当拐。   站在一侧的容缨:“呵呵。”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一边写一边吃菱角,熟菱角真的又香又甜又面,生菱角又脆又嫩又甜,我好爱~   今日份叉腰,我长不长! 第33章 章三十三   烟尘四起, 沈星河看着地上两具残骸,俯身将尸体拾起来。   叶淮安吐过头,软着腿飘过来,看着其上残存的痕迹, 破碎的玻璃一样的骨头里掺和着雪白的骨殖和红色的血肉, 像人身又不太像人身, 他又想吐了, 却还是白着脸问道,“苏小潭这身体怎么一半一半的?”   “像是三重天的秘术,被融入了仙骨, 又赋予了血肉,花许久将傀儡养成了伪身。”沈星河将残骸收好,“这种生出人骨骼血肉的伪身很少见, 古籍上都找不到几个。”   “还有这具骨头……”叶淮安看着苏时青的骨骼,目光震惊,“仙骨?”   “已经没有用了, 这具仙骨被魔息污染了太久,灵气都被消耗殆尽。”白衡笙在另一侧将地上残骨头收拾在一起, “历来身怀仙骨的的修士都是被各大宗门抢着要的弟子,就是死掉了也会‘回收’,我还是第一次见将人封印在空间隙里放着化灰的。”   “而且,这阵法应当是三重天手段。”   “三重天对自己人这么狠的吗?”   他三人低头看着地上残存的封印,有些震惊。   “三重天的封魔印。”沈星河看向远处的李景,“这阵术是从里面暴力拆开的,他不是说自己和成蹊一样不会用术法的吗?”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叶淮安瞥他一眼, “灵山学宫里一堆隐藏身份的, 你不也说你自己是青州富庶人家的普通孩子吗?话说李兄他到底出自哪家啊?用琴用术, 钓人手段如此炉火纯青,该不会是合欢一门的吧?”   沈星河:“……”想法一旦歪过去,再看李景,瞬间就觉得不对劲起来。   就比如他依靠着成蹊的样子,弱柳扶风,半眯着眼睛,额头蹭在成蹊的颈窝磨蹭,手搂着对方的腰,半个人都快趴在别人身上,面对着容缨咳嗽,一边有气无力道,“成蹊,我怕是要不行了,这几个月我陪你上刀山下火海,我好累,但……此生无憾,成蹊,带我回家。”   确实,很茶,很合欢。   叶淮安在一边偷偷感叹,“啧,看看看,李兄这手段,没有十年合欢宗经验我是不信的。”   沈星河:“……”   白衡笙:“……”   不过显然成蹊不解风情,更是丝毫不觉得李景如今的动作有什么暧昧,只当对方和他一样,因为对自己结局的阴影排斥主角。所以李景不让容缨碰那就不碰,他看着李景虚弱苍白的脸,一时拿不住对方的情况,本试图将人抱起来,但身高差距摆在这里,他确实是抱不起来。   “别磨蹭了。”容缨看着成蹊手足无措的模样,在一侧冷声道,“有病就去治病,耽误治疗容易变脑瘫。”   说完他背过身去,冲着叶淮安他们挥手,“大伙过来帮下忙。”   于是另外一边的三个人哒哒哒走过来,在李景身边围作一圈,叶淮安摩拳擦掌,“李兄,你真的神魂受伤了呀?”   李景:“……”   他看着面前嬉皮笑脸的几个少年,默默松开抱住成蹊的手,叹气,“慢点来,我老胳膊老腿经不住造。”   叶淮安笑:“放心,我们超稳!”   “一二三——起!”   然后李景就被三个大小伙子合力举起来,一溜烟举进明月城,时不时还在半空抛一下。   半空中的李景张牙舞爪,“我就知道你们要整我!”   另外三只大笑,将人抛來抛去,日光倾城,落在少年身上,连头发丝都是发光的,成蹊看着他们几个如二哈般狂奔的背影,沉默。   “我就说他多半是装的。”容缨站在一侧冷哼一声,声音是与初遇时全然不同的轻松,片刻后,他侧头,冲着成蹊伸手,“要我带你一程吗?”   成蹊望着容缨含笑的眼,搭上手,同样笑道,“那就麻烦大佬了!”   ……   “仙君。”   “仙君?”   奉茶的小童唤了第三声,身前的青年才回神,他半垂着眼,暗金的瞳孔掩盖在银白的眼睫下,依旧看不出什么神色,冷的像块三九寒冬的冰。   这是玄天君从月都回来的第二日,景阳天主召见。   这几年景霄寒一直在外游历,斩妖除魔,白衣的仙君一路扫荡过去,闯了许多秘境,彻查各属地仙官,解决人间魔障,更是在数日前赶往月都,在魔神暴动前联同月都城主,霜华一剑,在其最为暴动的时刻,重创魔神元神。   这一剑的风华,足够人间传唱十年。   然后他就被三重天召回了。   景阳天主这几年深居简出,师徒二人都是冷冰冰的性子,见了面也没话说。两人对坐着喝完一杯茶,景阳天主斟酌着问,“可曾入道?”   “未曾。”景霄寒吐出两个字,依旧板着一张脸,像是神游天外。   “你天生淡泊,更适合无情道。”景阳天主继续道。   景霄寒搁下茶杯:“嗯。”   景阳天主:“……”嗯是什么意思?   他这个徒弟看起冷冷清清,一眼看透,实际上脾气古怪,实在让人捉摸不透,好在还是听话的。   景阳天主:“明月城有一处禁地入了外人,我需要你去替我取个东西。”   景霄寒:“何物?”   “一具被魔气浸透的骨骸。”景阳天主垂眼,话总算多了起来,“你前师兄的骨骸。”   景霄寒勾手扯来茶水为师尊满上,示意对方详说。   景阳天主:“……”   不气不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他这徒儿什么都好,就是偶尔八卦过头,于是他捡了些重点道,“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当年他第一次下山却为魔物迷惑犯下大错,放出魔神躯体,致使九州封印松动,为师前去明月城救人,却发现他道心崩溃,已然半只脚踏入魔道。为了一只魔物忤逆师命,一剑斩断现世,造出空间隙,为师进去后却发现他已经于禁地自绝,一身仙骨尽毁。”   景阳天主神色显出几分惆怅,“你去帮为师将他带回来吧。这么多年为师不管不问,也该给那孩子一个解脱了。”   景霄寒点头,说了距今为止最长一句话,“我会超度他。”   说完放下杯子,转身告退。   景阳天主看着徒儿雪白的背影,半晌,撑着头感叹,“十个字,破纪录了。”   青年的身影转头隐没在三重天幻光一样的天幕中,景阳天主看着面前的茶杯,忽然极其疲惫的叹了口气。   “第二个……徒儿莫要让为师失望啊。”   宣州明月城。   成蹊清晨起床去找小二要盆清水洗漱。   夏时暑热,客栈自然不可能像仙宗里有降暑的东西,他昨夜翻来覆去烙大饼,没睡好。早起迷迷糊糊热醒的,醒来第一件事便想着今晚去李景房中蹭睡。   虽然李景不是个人,但他确实冬暖夏凉。   晨风尚且带着点水汽,街市上已经能听见叫卖声,还有早点的麦香和油香,二十多年后的明月城虽然比不上早些年的繁华,但经过这些年的发展,百姓安居乐业,一片太平。街头十分热闹,成蹊按住大门,想着待会儿叫上所有人一起吃个早饭。   他一边随意的想着,鼻尖微动,却在无数杂乱气味中,忽地嗅到一点昙花香。   白日里也会开昙花吗?   成蹊有些许困惑,而后抬手拉开房门——   晨光熹微,大门外,高挑的青年白衣如雪,幕离飞扬,衣上昙香萦绕,还有几许深冬凛冽的冷意,像朵刚从雪山上飘下来的冰花,他身后,客栈老板跑堂小二和晨起的凡人聚集在门口,在大门外探头探脑,脸上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表情憧憬中又透着几丝惧怕。   但不管怎么看,这位冷冰冰的仙人都应该供在三重天的神位上,不应该脚踏实地堵在南方一座小客栈的门口。   成蹊忍不住后退一步。   仙人抬手,将幕离撩开,露出其下冰冷的金眸,他冲着成蹊冷冷道:“面。”   成蹊大脑当场宕机。   “啊?”   他转瞬想起来,三年前,他确实有送某位即将远行的仙人一碗饺子,并承诺其回来就再请一碗面。   但数年过去,他这都跑到明月城了,景霄寒怎么找过来的?他不是应该在什么秘境斩妖除魔拯救苍生吗?   这几年玄天君之名传扬九州,凡间关于他的事迹都快能组成一套文集了。   看着楼下百姓跃跃欲试的样子,成蹊开始考虑现在把人拉进房间还能不能补救一下。   就在这时,旁边的大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容缨的声音幽幽传来,“外面好吵,成蹊,你怎么一直站在门口……”   房门洞开,容缨散着头发露头,在瞥见门口某人后,整个人僵住。白衣的仙君与红衣的少年对视,大约是新仇旧恨,或者什么前世今生,成蹊明显看见,容缨的脸部表情有一丝丝扭曲。   成蹊恍然大悟。   有主角受的地方怎么可能没有主角攻呢,一定是世界线开始推动剧情了吧!   就在他想着要不要脚底抹油溜一个,给主角双方留点私人空间的时候,另一侧大门啪一下打开,李景披着衣裳推开门,探头。   看着大门外站立的三个人,满眼不怀好意,而后果断加入,十分快乐且作死道:“哇,好热闹啊,大家要一起吃个早饭吗?”   成蹊:“……”等等,兄弟,你不要找死啊!   作者有话要说:   李景:谢谢,我这是二打一 第34章 章三十四   “我仿佛听到有人约一起吃早饭?”叶淮安欢乐的脑袋从大门探出, “好小子,你们吃早饭不叫……”   叶淮安默默看着长廊上的四人,从成蹊到李景,再到容缨, 最后目光落在走廊上那道雪白的人影上, 笑容当场凝固, 深吸一口气, 握着门框的手抖了抖,他缓缓把头缩回去,下意识的给了自己一巴掌。   在发现某位白衣神仙还在走廊上杵着的时候, 叶淮安抖着嗓子道,“啊,今天天气真好啊哈哈哈, 睡个回笼觉先……”   成蹊见状立刻飞奔过去,一掌将房门撑住,看着叶淮安惊恐的眼神, 皮笑肉不笑道,“叶兄, 今天天气这么好,既然起都起来了,还是一起用个早饭吧。”   叶淮安扒住门,可怜弱小又无助,“我忽然发现我最近在辟谷,要不还是你们去吧,我就不打扰了。”   同时以微弱的气音求救, “成蹊我平时待你不薄, 你不能恩将仇报啊!别搞我!你是知道我最怕玄天君的!”   成蹊抓住他的胳膊, 以同样的气音回复,“你当我不怕吗?好兄弟说好的同生共死,别想临阵脱逃。”   叶淮安垂死挣扎:“你不有李景陪着吗?”   成蹊满脸绝望:“你看李景的样子是想好好吃饭吗?和容缨在一起怕是会打起来,万一冒犯了玄天君他还不被拍死,得再来一个人拦一拦。”   叶淮安委屈:“呜呜呜,你脑子里就知道李景!”随后他摸出长信,向白衡笙与沈星河发消息,“兄弟们早上去观潮阁吃饭,有要事商量,别太迟哦!”   成蹊:“……”   叶淮安收起玉牌,一脸狠辣,“要死一起死,谁都别想跑!”   成蹊默默竖起大拇指。   “果然好兄弟!”   明月城,观潮阁三楼雅间。   成蹊推开门,房间里一张圆桌,八个位置,他扭头看向身后四人,“都进来坐啊?”   叶淮安站在一边连连挥手:“你们先请,你们坐。”   景霄寒一张脸挡在幕离下,率先进屋,李景跟在后面,顺手拉了一把成蹊,被成蹊默默扒拉开,传音道:“别惹事,两个主角都在这,安安静静当个吃瓜群众不好吗?”   李景挑眉,偷偷回声,“那好吧,需要翻译吗?”   成蹊看一眼站在房间取幕离的景霄寒,再看一眼站在大门口的容缨,默默道,“来一个。最好发挥你对原著的了解,来份双人的。”   李景忍不住笑了一下,“好嘞。”   景霄寒已经自然而然坐在首位上,取了幕离,银白长发束在脑后,垂着眼,像座高台上冰冷的玉像。   容缨还站在大门口,一脸无法形容的表情,最后被叶淮安搂着,嘻嘻哈哈的推进去,并在景霄寒斜对角坐下。   李景转头坐在容缨对面,向成蹊伸手,示意他坐自己侧边,成蹊后退一步,“你们先坐,我点菜。”   “我去,我去!”叶淮安将成蹊随手按在一个位置上,“今天这顿我请了,谁都别跟我抢!”   脚底抹油转眼溜的没影了。   大门啪一下关上,成蹊就这么被夹在李景与容缨中间,而圆桌正对面,景霄寒目光如冰。   成蹊:“……………”叶淮安你他妈是不是在蓄意报复?!   房间一片寂静,成蹊如坐针毡,“房间里好黑,哈哈哈!”   成蹊欲起身开窗,李景却抬手一挥,把身后的窗户打开,夏日明亮的晨光将雅间照的更亮了一点,也把容缨黑沉的脸色照的更清晰了一点。   窗外是明月城的大湖,碧波荡漾,朝雾中霞光一片。   “他乡遇故知,容道友怎么好像不太高兴?”李景率先攻击。   成蹊瞳孔震惊,感觉李景在找死。   容缨靠着椅子背,冷笑一声,“我高兴,我怎么不高兴了?李道友你神魂受伤,头不疼了吗?今天话怎么这么多?”   “确实……嘤……”李景往成蹊肩上一倒,顺杆子往上爬,“成蹊,我头疼,你快给我揉揉。”   容缨:“………”硬了,拳头硬了!   成蹊:“………”你装的也太过分了啊!   圆桌另外一头的景霄寒没有任何动静,撑着头,一双灿金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下位的三个,看戏一样。   成蹊被这视线盯的头皮发麻,起身就有些想跑,刚直起身子,就被李景拽住左手,“成蹊,你手轻,帮我按按。”   “坐着。”容缨按住成蹊右手,“李道友的胳膊又没断,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被禁锢在椅子上的成蹊:“………”我好想逃,却逃不掉。   他看看李景,再看看容缨,决定首位上的景霄寒打个招呼,“多年不见,玄天君别来无恙。”   景霄寒撑着头,吐出两字:“有恙。”   “一月,不归途,他偷袭我。”景霄寒的眼神里并没有什么温度,冷冷的看向容缨,“你恨我。”   成蹊反捏住李景的手,传音,“还有这出?好长,李景,翻译一下先。”   李景嘴角一抽,“原书剧情,今年一月玄天君游历至玄冥不归途,遇鬼王,同时容缨伪装普通修士,也追查反派踪迹一路跟过去,两个人并肩作战以后,容缨在玄天君打怪的时候背后偷袭。”   成蹊:“……捅了一剑?”   李景:“那肯定是没捅到的,不过玄天君确实受伤了。主角杀心太重,其实这一世玄天君和他根本不熟。”   “可能上一世玄天君伤他太狠了吧。”成蹊无奈,“毕竟他是真的彻彻底底的死了一次,我们不在他的立场上,无法去指责容缨什么。”   另一边容缨握住成蹊的手腕又紧了一点,矢口否认,“玄天君怕是认错人了。”   “嗯。”景霄寒捏住茶杯,轻啜一口,“我是瞎子。”   成蹊:“………噗。”   容缨扭头瞪向成蹊,成蹊一脸不留痕迹的木然,“看我做什么?喝茶,大家喝茶。”   他抬手拿茶杯,两边胳膊一边拽一个,李景与容缨身形被带的微侧。   “为什么早饭要选在酒楼,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沈星河的声音由远及近,在门外响起,大门忽然被人一把拉开,白衡笙与沈星河并肩走来,然后一齐顿住。   沈星河看着成蹊左边掌心与他十指相扣的李景,再看向他右边握住手腕的容缨,和对面单手撑头神色柔和的玄天君。   瞳孔地震。   大门啪一下关上。   沈星河:一定是我开门姿势不对。   白衡笙指着房间,表情呆滞,“我刚刚好像看到成蹊左拥右抱……”   沈星河捂嘴,“不,你眼神不好,你什么都没看到。”   白衡笙:“…………”   就在这时,大门忽然从屋内打开,成蹊一脸淡定,“你们来了?站在外面做什么,进来坐啊。”   沈星河抬眼,发现窗明几净,其余三个人端端正正坐着,容缨李景各自端着茶杯喝茶,首座上玄天君神色冷漠,正看着外面的湖面,不知在深思什么天下大事。   沈星河松了一口气。   我就说嘛,我肯定是看错了。   谁敢当着玄天君的面造次啊?   白衡笙与沈星河向景霄寒行礼。   景霄寒头也不抬,“免了。”   他二人落座,同样的下位,坐在容缨的右手边。直到这时叶淮安才悠哉悠哉过来了,带着伙计上菜。都是些时令糕点,还上了一壶冰镇过的甜酒汤圆,他坐在李景身侧,此时七人总算齐全,坐了一桌子。   七个人开始默默吃饭,桌面下,长信发烫。   白衡笙:“我看见容缨捏成蹊的手,李景抱着成蹊的胳膊,他们三个好复杂。”   叶淮安:“李景天天占成蹊便宜,容缨不太可能,而且玄天君在这,他们敢在玄天君的面前鬼鬼祟祟?”   沈星河:“他看错了。”   叶淮安:“肯定看错了,小白,你以后出门记得把镜片带着。”   李景:“他没看错,你们进来前成蹊抓着我,容缨抓着成蹊,试图把他从我怀里抢走。啊,我的爱情为何如此坎坷。”   叶淮安:“……”   沈星河:“……”   白衡笙:“?李兄你怎么在这里?”   李景:“我一直在这里,你可能是没看清发错群了。小白,以后出门记得带镜片。”   成蹊吃着冰冰凉凉的汤圆,忽然发现白衡笙,沈星河,叶淮安同时低头。   他困惑,李景在这时抬头,冲着他笑了笑。   成蹊:“??”   李景:“窜屏了,小事,你吃你的。”   成蹊:“????”   这店家的酒酿圆子里放了桂花蜜,应该刚从冰窖拿出来,冰冰凉凉甜丝丝,很美味。成蹊很喜欢,用了半碗。   不过别的东西就吃不了了。   李景便将另外半碗吃了,又选了几个成蹊想吃的精致的点心啃,他开了味觉共享,成蹊坐在桌边,没吃东西,嘴里却一直有味道,时不时点评一下。   容缨见状取了一瓶神霄玉露,成蹊摇头,“不可以纵容,神霄玉露不常有,总有用完的一天。我需要自制,尝个味道就行了。”   另一边,首座的景霄寒一直默默吃面,偶尔喝一杯酒酿。   底下的几人就看着景霄寒的脸越吃越红,最后坐在高位上一动不动了,灿金的眸子浮上一层雾气。   成蹊拍拍李景,“哇,你快看玄天君,不是吧?普通的酒酿他能醉?”   成蹊晃了晃他的胳膊,身侧的李景忽然碰一声,一头栽倒在桌子上。   作者有话要说:   六个人可能有十二个群(指指点点) 第35章 章三十五   李景一头撞在桌案上, 成蹊连忙将人拉住,才没让他从椅子上翻下去。还好李景壳子硬,头没撞出什么好歹来,成蹊看的头疼, 连忙将人扶住, “怎么回事?你也醉了?”   李景脸上还是与之前一模一样的冷白, 他盯着成蹊, 怔怔的看了好久,忽然伸手将他一抱,整个人都快挂在了他身上, 蹙着眉头抱怨,“好晕。”   成蹊摸摸他的额头,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酒酿圆子虽然是米酒做的,但味道清淡的很,他怎么连这也会醉?   跟玄天君一个样……   成蹊顿住, 狐疑的看向首座,圆桌对面, 玄天君抬眼,大概是酒气上头的缘故,面色微红,将那张冷然的面容熏出一点桃花般的绯色,忽然就带上点人气,连那双诡异冰冷让人不敢直视的眼睛都显得柔和起来。他还在吃那碗米酒,不过现在眼神却是清明的, 刚才金眸中浮上的雾气像是他们看错了。   没醉?成蹊困惑, 难道只是玄天君比较容易上脸?   手边的李景这时整个人软软趴在他身上, 很少见他这模样,眼眶带着湿润的潮气,瞧着有些可怜,他抱着成蹊的腰,声音有些闷。   “成蹊,我有点想家了。”   叶淮安等人赶紧竖起耳朵听八卦。   “家?我记得李兄是昙州人,灵州距离昙州确实挺远的。不过每次灵州大比结束以后学宫都会放假上两个月的长假,坐飞舟从天上走的话,还是够回家一趟的。”   李景将头埋进成蹊胸口,很自闭的样子,声音沉闷,“那里不是我的家。”   叶淮安悟了,各大仙宗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多的一堆,底下的腌臜事多的要命,李景看着开朗,难道他也是家族势力十分复杂,没人疼没人爱的苦命人?   他再看向成蹊怀里的李景,忽然就充满了同情。   “没事,那里不是你的家,这不还有兄弟嘛。”   李景笑着伸手和叶淮安碰了一下拳,然后转头赖在成蹊怀里不起来,“还是难受。”   叶淮安:“……”你变脸可真快。   在场的大概也只有成蹊知道,李景说的家大概不是昙州那个小宗门,而是他在现实的家。毕竟他还是一个二十岁的大学生,看他这个开朗乐观的性格,现实中多半家庭幸福美满,和家人感情颇深,忽然的漫长分离,必然是伤心的。   成蹊摸摸他的头,怕李景再说出什么不好解释的话,将人扶起来,“他醉了,旁边有隔间,我带他过去休息一下。大家慢用。”   “嗯。”主座上的景霄寒颔首,然后慢悠悠又给自己盛了一碗酒酿,成蹊起身时就见玄天君一勺一勺将第二碗甜酒吃了,没有半分迷醉的样子。   “我就说像主角攻那种自制力变态的人怎么会被甜汤搞到醉酒,果然看错了。”成蹊心想,然后将软的更厉害的李景扶去隔间。   “我帮你。”容缨忽然道,他放下碗筷,走到另一侧将李景提起来,轻而易举带出门去。成蹊拉开隔门,容缨把人丢榻上,李景头埋在枕间,手还拽着成蹊的袖子不撒手。   成蹊只能坐在榻上给他揉脑袋,容缨站在旁边盯着,忽然道,“你就不怕他有什么坏心思吗?”   “他会有什么坏心思?”成蹊低头笑道,“我身上又没有什么可贪图的。”   容缨靠在墙边,外头的太阳越发烈了,窗格透着阳光,空气中微尘浮动,一片晕光落在成蹊身上,他挡在李景身前,后脑的长发自肩头垂落,素白的一段手指便落在天光里,当真是白玉一样。   “齐云仙府的地位,无垢灵体的体质。”容缨幽幽道,“你知不知道你这具身体若是拿去暗市上卖能换上多少东西?”   迎着成蹊困惑的目光,容缨语气带了点无奈,“一点心眼都没有,也就你如今还呆在学宫,若是有一日再无人护你,你转头要被人嚼成渣子。散修无门无派,无利不起早,李景忽然就在你身边扎根不动了,他必有所图。”   “喂。”李景忽然扭过头,露出一双迷醉的眼睛,“你能不能不要当着我的面说我坏话?我只是醉了,不是死了。”   容缨:“呵。”   李景一点点爬起来,靠在成蹊肩头,冲着容缨笑道,“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他。容道友,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成蹊随你一起入三重天,可惜了,你挖不动我的墙角。”   容缨:“……”   成蹊:“…………”闭嘴吧逆子!谁是你墙角!   抬手捂住李景的嘴巴,却被李景抱住手拉下来,“你在嫉妒我,嫉妒我这三年与他形影不离,很气对不对?三重天的日子并不好过吧?”   成蹊后背一凉,反手按住李景的嘴,“别瞎说啊!”   “是。”意外的,容缨没有动怒,他盯着李景,眼神凛冽,“三重天的日子一点也不好过。我微末之身,举止粗鄙,行事偏激,为人不喜,三重天内除师尊外无人喜欢我,但九州之内实力为尊,只要我够强,剑指之处,总有一日风言风语会消失。”   “到那时我的日子会比你怀里的要好过很多。”   容缨意有所指,李景抬头,危险的盯着他。   “但那时成蹊还在吗?你能活多久?你又能陪他多久?”容缨看着李景,字字如刀,“你自以为撒娇卖痴能讨他欢心,你能续他的命吗?!”   李景张嘴就要反驳,成蹊捏住他的嘴巴,传音,“闭嘴!我们的事情你都清楚,我不会跟他跑了的。”   李景:“……”   “你此次失踪后,我为了查苏小潭的身份去找过成昀,他那时已经通知了齐云仙府你失踪的事。”容缨忽然看向成蹊,“我昨日同院长传信时,齐云仙府的管家带了许多人要过来接你,我让院长先挡了,这次回去你在灵州呆不了多久。”   “齐云仙府不是好地方,”容缨继续道,“若是有一丝行差踏错,届时就不止是身死便能了事的。”   成蹊一愣,明白容缨指的是他不是原身的事情。   容缨面色凝重,“齐云仙府内没几个正常人,成蹊的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什么都能干的出来,趁着现在还有选择,你可以跟我走。”   李景冷笑一声,被成蹊捏住嘴。   成蹊确实也想过原身和自己的事情,他的演技不怎么样,又是一条咸鱼,每天只想种种菜,晒晒太阳看看书,齐云仙府对他和龙潭虎穴没什么区别,但……   “容缨。”成蹊平静的看向身前的少年,“多谢你的好意,但我不可能跟在别人身后一辈子,你有你的道途,我也有我的路要走,身份放在这里,我是躲不掉的。”   容缨眸光微动。   成蹊一边摸着李景的脑袋一边笑道,“大佬,气氛不要搞这么僵嘛,你放心,我运气一向很好,保证回去以后我也活蹦乱跳。而且我又不是没长腿,真遇到危险我跑的比谁都快。”   “我没那么容易死的。”   容缨唇瓣微张,“你……”   “你们仨在这干嘛呀?”叶淮安的声音忽然从外面传进来,他敲门,“磨磨蹭蹭的,菜都冷了,不吃了吗?”   容缨立刻闭嘴,成蹊顿时把李景往旁边一推,不顾对方小声的抗议,把容缨带着往外走,“来啦!”   隔间的门被轻轻关上,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李景躺在榻上,怔怔的看着窗格处透进来的阳光,他确实沾不得酒气,头还有些晕,眼前场景是混乱交错的,李景捂住眼睛,修长的手指在床侧点了点。   “齐云……仙府……”   ———   午后。   景霄寒看着明月城炸裂的禁地,将冰冷的目光挪向身后一堆歪七扭八的少年郎,顿时瞪出了一片鸡皮疙瘩。   “事情是这样的,我十三天前从长铗墓掉进了这个禁地里。”成蹊指了指那个还沾着血迹的祭坛,“同行的凡人不慎掉进了禁地中央,我们为了救人只能想办法把这玩意给炸了。”   背后几个少年点头附和。   “玄天君,敢问这里面是关了什么十恶不赦魔物吗?空间隙炸了不会有什么影响吧?我们过来时这里面只剩一堆白骨,好像也没看见别的什么玩意。”成蹊继续道。   沈星河趁机将骸骨摆出来,景霄寒瞥了一眼苏时青残破的遗骸,再将目光挪到成蹊脸上。   成蹊面色如常,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毕竟苏时青和苏小潭都在他身上。当年三重天敢下狠手将苏时青的魂魄囚禁在此处,必然是有特殊原因的,尤其还派了景霄寒过来,可见这是个需要严谨处理的事情。   但他就是不太想将苏小潭他们交出去。   到现在那微弱的两小团还在养魂瓶里,躺在他的储物灵器中。   昨天睡前他还将瓶子打开看了一下,那两只都虚弱的很,魂火要灭不灭,苏小潭也只有一丁点大,蜷缩在一块,跟块异色年糕一样。   这两只他暂时还没想好处理方式,打算先放置养养。   不过……   成蹊偷偷看景霄寒一眼,发现对方还在看他,看的他头皮发麻。   玄天君为什么看我?他不会察觉出什么不对吧?我身上难道沾染了魔息?   就在成蹊忍不住想要看看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对的时候,他听见景霄寒嗯了一声。随后白衣的仙君转身走了,并没有对此提出什么异议。   成蹊偷偷松了口气。   不过景霄寒并没有带着他们离开,而是寻了一处青山秀水的地界,让几个少年挖坑。容缨赫然在列,几个少年灰头土脸的刨土,连叶淮安也在一边嫌弃的除草。   最后他们挖出一个三米深的大坑,景霄寒将苏时青的骸骨放了进去。   说了句埋上便转头走了。   “敢情是让我们过来挖坟的。就便宜了李景,还躺酒楼睡觉呢!”叶淮安忿忿不平,成蹊看一眼不见踪影的景霄寒,让沈星河将苏小潭那具破破烂烂的壳子也埋进去。   几个少年见状虽然疑惑,但什么也没问,三两下将土填上,填出一个小鼓包,没有立排位。   叶淮安从袖子里掏了掏,摸出一小瓶酒,往小坟堆旁边倒了一圈。n   “虽然听人说这位土里的前辈犯了大错,但我也挺佩服他的。”叶淮安轻声道,“一人救一城,当年应该也是很厉害的修士吧?”   夕阳西下,他们几个站在小山头,恰好可以看见整个明月城旧址,禁制破损后的街道空旷,生满了杂草。   只有一间原城主府里的小院子,上头爬满了火红的凌霄花,更远处是明月城的湖泊,暮色里渔歌唱晚,烟霞将水面都映红。   他们几个人从小道上下山,叶淮安在这里呆了十几天,跟着容缨他们四处打听,听了不少当年的八卦,此刻无聊了就开始拉着成蹊不住讲闲话。   就比如说二十六年前的浩劫,明月城三万凡人与仙官俱被拉入了心魔所设的幻境。但意外的,那只本可以操控人心、制造杀戮的魔物什么都没干。   那本该生灵涂炭的一夜,明月城所有人都做了一个美梦。   梦中明月城天清气朗,渔女哼着江南温软的歌,前一天离开的灵州仙君回来了,带着他的小侍从逛街。   两个少年牵着手并肩走。   蝉鸣悠长。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副本彻底结束啦,即将换地图。   齐云仙府主页面加载中…… 第36章 章三十六   沧州, 白玉京。   成曦刚从万兽林出来,便被守在秘境口的仙官通知夫人找他。   “稍等,我去换身衣服。”成曦淡淡道,他依旧是一身热烈的红衣, 像是刚打了一架, 袖子破了, 领口处沾了几点白毛。   仙官有些忧心, “大公子,可是万兽林里的畜牲又闹起来了?”   “小打小闹罢了。”成曦如此道,随后仙官便瞥见大公子胸口衣襟处冒出个小鼓包, 威胁般刨出只白色的爪尖,再被大公子随意的一捏,塞了进去。   仙官本欲提醒万兽林的东西不能带出去, 不过在看见大公子的眼神后,十分识时务的闭了嘴。   沧州多山,齐云仙府便处在一片洞天福地中, 层峦叠嶂,一共七十二座山峰, 每一峰都有一位峰主,主管其下弟子。齐云仙府主宗则是一城,名曰白玉京,连通妖界兽林,管理生出灵智的妖灵。   不同于三重天的隐世,太一宗的朴素,白玉京极尽壕奢, 别的地方是坐飞舟, 齐云仙府一般都是用珍贵的飞行妖兽拉车。   仙官坐着白鹤过来的, 本想邀请成曦同乘,却见对方随手拿了把灵剑,直接踩着剑走了,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仙官立刻坐在白鹤身上,老鹤疲累,飞的慢,眼睁睁看着成曦跑的没影了,仙官泄愤似的揪住身下鹤灵的羽毛,得到一声痛苦的嘶唳。   “母亲找我有事?”成曦刚进大殿,脚边便被砸了一盏茶杯,瓷片四分五裂,茶汤泼了一地。   “你没派侍从过去守着他?”大厅内的女人一身华服,浓丽的紫衣垂落,如同孔雀拖曳的尾羽。那是个极美的女人,明艳端方,但眉眼间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戾气。   她冲着成曦质问,成曦老神在在的站着,带着几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坦然,“对。我不仅没派人去,我还将您送过去的人都谴回了。”   “这几年你都在骗我?!你明知道小昧体弱,他身边没有人看护着可怎么过?”女人起身,语气有些凄厉,“他现在在灵州出事了!怎么办,他那么柔弱,万一被伤到了……”   “今日学宫院长同我传信,他没死,活的好好的。”成曦表情依旧淡定,他劝道:“母亲,小昧他有手有脚,不可能永远被你保护。我们总得放手让他去外面看看,他现在在灵州交到了朋友,过得很开心。”   “朋友?朋友有什么用!反手一刀时比谁都狠!”女人从首座上下来,冲至成曦面前,抬手——   举起的手掌在望见成曦冷漠的脸色后缓缓垂落,她看着自己的儿子,那双与成蹊一模一样的桃花眼里满是哀求,“我想他了,曦儿,把小昧接回来吧,三年不见,他也不知长高了多少。”   女人比了比成曦的身高,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种痴求,“为娘出不了白玉京,只想见见小昧……”   成曦看着眼前有些疯魔的母亲,垂眼将人扶住,“母亲,您又病了。”   女人不理他,云鬓上的明珠晃眼,她坐在窗前,眼里空蒙,满是哀伤,“小昧……”   成曦看着窗边的母亲,转身出门。   大门外,雪衣的侍女端着药碗静候。   成曦看了一眼药汁,“端进去吧。”   “是。”侍女进屋。   成曦站在殿外,远处一片雾蒙蒙的雪青色,是宗门的弟子在做早课。房门里传来瓷器摔碎的声响,他回头,里头是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他在屋外静静的站了许久,久到袖子里冒出一颗毛绒绒的雪貂头。   “你已经浪费本王一个时辰的时间了。”   “唔。”成曦将那只圆圆的头按进去,“劳烦你还得再耽误一个时辰。”   成曦叫来了管事,书信一封,派了一队人马前往灵州。   “将小昧接回来吧。”成曦道,“灵山比试后他应当有两个月的假期,回来陪陪母亲也好。”   —————   成蹊是偷偷回学宫的。   回来时正撞上了院长,白胡子老头一脸严肃,将他看了又看,确认他一丝油皮都没破后,总算松了口气。   “当真是苍天保佑。”院长十分后怕,“幸好你是直接掉进空间隙,万一落入灵渊那我这根老骨头可真的要随你陪葬了!”   成蹊当然不敢说自己当真掉进了灵渊,只能在一边赔笑,说自己运气好,刚好卡进了空间隙里,捡回来一条小命。好在这次院长大概真的吓到了,也并没有训他,再三确定没问题后,便放他回院子休息去了。   容缨他们也跟着偷偷窜了过去。   叶淮安他们是太一宗弟子,这几日偷跑出去找成蹊差点没把宗门里的长老气了个半死,叶淮安直说他们要是现在敢回去,铁定要被长老松松皮,干脆一溜烟躲进成蹊屋子里打地铺。   反正灵山比试还要继续,他们只要在比试时现身,再夺上个好成绩,回去应当能少捱几顿罚。   于是医仙寂静的小院子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嘈杂。还好燕清光脾气好,发现成蹊全须全尾的回来后,第一反应是关心。并没有计较自己隔壁屋子忽然要多塞下四个人。   成蹊的小园圃也还好好的,燕清光应当时不时会随手照顾一下,所以十几天不见,西瓜像吹了气一样膨大不少。   一共三颗西瓜,两颗成熟,成蹊当晚便在小庭院里开了,送了一牙给隔壁小师兄,剩下的六个少年一人分了一块。   夏夜悠长,他们几人一齐坐在石阶上啃瓜。   这选育了三年的瓜种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赞赏。几个人将瓜子收集起来,预备自个儿回家也种上一种。   成蹊同他们讲怎么育苗嫁接,几个斩妖除魔的少年蹲在一起听的懵懵懂懂。许久未见,隔壁的大黄猫也过来凑热闹,趴在成蹊身上晃尾巴。   最后几人将瓜子都留下,各自分了一小包,带去老家种。   不过吃瓜归吃瓜,到了晚间睡觉的时候,多少闹出点矛盾。两间房,六个人,就谁打地铺问题开展一场拉锯战,最后的结果是谁也不服谁,大家干脆一起在地上躺平了。   容缨半夜被人一脚蹬醒的时候是绝望的,他从地上爬起来,几个剑修晚上睡觉也像在练剑,简直是拳打脚踢。   叶淮安有洁癖,打死不肯打地铺,他寻了两个凳子,正在上头打坐,很明显打坐功夫不到家,人已经睡着了,头垂在胸口一点一点。   成蹊身体弱,躺在床上,容缨往床上一看,果然本该在地上躺着的李景不知何时爬上了床榻,正将人从后背拥着,揽在怀里睡的十分之快乐。   容缨:“……”   他手指动了动,就很想把人揪起来。   不过最终还是没动手,他坐在床榻边,头脑有些昏沉。   自重生至今已经三年多,上一世他这时已经没了仙骨,被师尊带在身边,连剑都拿不起来。每日受抽骨之痛,从未有过好眠。疼至崩溃时,便会看看月亮,皎洁如同冰雪的月亮,洋洋洒洒的月光落了一地,好像那一片浅薄的冷光可以治愈身上所有的伤。   这一世……不知何时,他忽然不太想看月亮了。   好像忽然之间有了更多的事情塞进眼里,修为,剑术,阵法,拯救苍生……还有朋友。   他身边从来没有如此热闹过。   “你在看什么?”李景讨厌的声音忽然响起,“不会想爬床吧?”   李景说着,警惕的把成蹊抱着转了个身,把人转进了里头。成蹊大概平时被抱习惯了,蹭了蹭头,并没有苏醒。   容缨看着床上那对,沉默。   “别把你代入我。”容缨磨牙,“你当谁都和你一样是断袖的?”   脚边的白衡笙忽然转了个身,嘴里呓语:“断袖……唔……一堆断袖……”   容缨:“………”   李景:“…………”   他俩对视一眼,默契的穿衣下床,去了庭院。   “你到底是谁?”容缨盯着李景,目光如刀,“如果我没记错,三年前朔阳城我们便见过了。但那时你尚且不是这个样子,你用的是伪身?”   “对。”李景被戳破依旧一脸淡定,“我用的就是伪身,不过我的本体……凭什么告诉你?”   容缨:“藏头露尾,贼眉鼠眼,必定图谋不轨!”   李景瞥他一眼,“贼眉鼠眼倒也不必,我相貌还是有几分标志的,不过我就是对成蹊图谋不轨,你能奈我何?他那日救了我,我陪他三年,我还想陪他更久,陪到他开窍的那天——”   “看得出来,你也很想接近他,很喜欢他吧?”   “他是我朋友。”容缨冷冷开口,“我没有几个朋友。”   “呀,朋友啊。”李景一脸微笑,“那你紧张什么?”   “关心而已。”   “况且齐云仙府的人已经在灵州了,最多还有三天成蹊就会回沧州。”容缨坐在石桌边换了个话题,“你是灵山学宫的学生,是进不了齐云仙府的,你又能陪他多久?”   “就算你能混进齐云仙府,那六年后呢?药效过去后,他撑不住了你又打算怎么办?”   “你真的喜欢他吗?还是当一个漂亮脆弱,可以放在怀里把玩的宠物?”   “你不要激我。”李景的声音有些冷。   容缨看着李景,从头到脚真的是每一处都不顺眼。   李景盯着容缨,只觉得眼里像长了根刺,异常不爽。   于是同等的不爽叠加,两人深吸一口气。   “打一场?”   “来!”   这一夜,星月皎洁,清风阵阵,某两人在庭院里赤手空拳打了一夜的架。   于是第二天早上,齐云仙府的仙官过来请自家公子回家时,看见的就是地铺上横七竖八一堆躺平的少年,还有两个坐在门口互瞪的乌眼鸡。而自家三公子躺在床上睡的十分香甜。   众人:“……”这画面太美,会被杀人灭口的吧。   好在门口的两个煞神并没有想打架的意思,高个的一个将他们引进侧院,矮点的那位直接进房间,将房间里的几个全部拍醒。   手劲颇重,药庐顿时哀嚎一片。   成蹊早起先是被容缨的乌青的眼眶吓到,扭头又被满院子的人吓到,他看着容缨十分担忧,“你这是怎么了?”   容缨坐在椅子上十分自闭,“不小心撞墙了。”   成蹊:“撞墙能把眼睛撞上吗?”   容缨笃定:“能。”   成蹊:“……”好吧你是主角你说了算。   庭院外李景神清气爽,像只斗胜了的公鸡,同齐云仙府过来接人的仙官侃侃而谈,就成蹊平日吃几口药,珉几口糖,平日里最喜欢的口味进行了深度沟通,把一院子的人唬的一愣一愣。   他们的三公子最是凶残,行事无比挑剔,十几个都伺候不过来。这位仁兄说的简直不像同一个人。   等转头成蹊过来,垂着眼,散着发,那位艺高人胆大的兄弟就自然而然端茶递水梳头发,而他们的三公子静静的坐在石墩子上看信。   片刻后那位兄弟又端来了药,放在一边,“张嘴。”   成蹊顺口就吃了。   四周围观的齐云仙府的仙官们:嘶——   居然乖乖吃药了!   到底是三公子长大了,还是他们遇到能人了?   成蹊没有注意四周人的表情,他展开成曦的书信看了看,信中提及齐云仙府近日发生的一些小时,问他在灵州过的如何,以及母亲病了,她很想他。   其实这样的书信每年都会有一封,都是成曦托人带来的。唯一不同的,这是第一次兄长提到了让他回去。   成蹊翻过原身的记忆,其实这两兄弟算不上熟,成曦自幼被宗主带走,送去各地游学,等成蹊出生时他在外地,等成蹊数岁时,他已经是名扬天下的宣明君了。   在原身十二年的记忆中,这个兄长他其实只见过十数面,每一次见面确实都是要什么给什么。   宠归宠,却并不带什么感情,更像是应付。   齐云仙府里要说有什么感情深的人,那只能是大夫人。原主亲生母亲,也是记忆中占比最多的,美丽,温柔,血腥,而且护短。   就比如记忆中原主给自己倒霉二哥成昀的那一刀。然后大夫人就派人将成昀按在水里,差点将血放干,如果不是宗主出现救人,他那二哥怕是早就没了。   成蹊不愿意与齐云仙府的人过多接触,一个是这整个门派都透着股要灭门的不详气息,另一个原因便是亲人。   他不是原主,也装不出来原主的样子,至亲之人总是会察觉到不同,成曦和成昀这种不太熟的还好,母亲这种就不好说了。   就像容缨提醒的,一旦露馅,按照原主母亲的手段,他怕是要给自己准备打棺材了。   但不回去……也不可能不回去。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见招拆招,相信自己的演技了。   —————   灵山此番动乱伤了不少人,但几番修整后很快又步入正轨。仙宗大比继续召开,不过成蹊却没有再参加的心思,仙官在替他收拾东西,他自己每日和李景一起看容缨打擂台。   最后八场,两天内比完,刚好第三日成蹊离开。   长信剑修群里每天都有人在哀嚎对手太变态了,尤其是那个无名客,最近下手越发狠辣,简直不给人活路。   成蹊看的发笑。   他最近将储物灵器里头的东西总了总,分成几十分,送给了宿字班的小朋友。   三年了,宿字班轮换多年一动不动的陈奚师兄总算告辞,不过这一别就是回老家。不少小不点以为他这是多年没有突破,想开了,不学了,打算回家继承家业,纷纷不舍,抱着他的大腿嚎的十分痛苦,差点来个十八相送。   毕竟仙人的命数是漫长的,无法入道就代表着无法拥有仙人漫长的生命,他们认为这次不见,以后可能就见不到了,成蹊这一告别,简直和生离死别一样。   成蹊被抹了一袍子的眼泪,实在是哭笑不得。最后只能拿糖哄,并且保证以后还会来学宫看他们,才被堪堪放过。   宗门比试结束的那日,容缨对上了沈星河,这是迄今为止他在台上第一次抽剑,两人贡献了一场异常精彩的剑术比试。   不用仙术,单以剑道,就像三年前朔阳城那一夜,那时的沈星河年纪尚小,初出茅庐,如今数年过去,剑术越发精进。   台下成蹊跟着围观的女修一起喝彩,看着台上一黑一红,快出残影。不过容缨终究略胜一筹,剑光掠过,最后轻轻一点,锋刃停在了沈星河咽下,还是用的那招飞鸿影。   台上容缨戴着面具,一个收剑式,英姿飒爽,满场的欢呼声。   李景在旁边冷哼一声。   成蹊看着喧闹的人群,瞥一眼身侧的李景,“我明日便走了,你打算去哪里?继续留在灵州吗?”   “当然是昙州。”李景道,声音有些许放松,“回去养宗门,带弟子,不是说好的往后带你去我的问雪宗玩吗?”   成蹊挑眉。   李景伸了个懒腰,将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宗门穷苦,像你这样的少爷养起来还是很费力的,我得回去挣钱呀。”   “怎么?一直盯着我看,这是舍不得我,想将我带去齐云仙府养着?”   成蹊看着他,“可以吗?”   李景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倒也不是不可以。”   “但毕竟龙潭虎穴——”   “得有报酬。” 第37章 章三十七   神武十六年, 灵州宗门大比结束。   中间虽有点魔域动乱的小插曲,幸好只是虚惊一场,在经过十数天的休整后,还算圆满结束。   此次比赛共选出各道八名魁首, 不过此次剑修第一至今不肯露脸, 一张面具将脸挡的严严实实, 抱着剑谁也不肯理睬, 取了此次比试的奖赏后便直接走人,连个背影都懒得留下。   一部分人觉得这人好不礼貌,一点规矩也不懂, 另一部分又觉得他好个性,别人都指望着夺魁名扬天下,他不一样, 像是生怕被人认出来,恨不得离所有人八丈远,一看就很隐士, 很剑修,有着一点也不为名利所动的淡泊明远。   于是淡泊的容缨找了个地方换了身衣服, 根据长信玉牌上的位置找小伙伴们喝酒去了。   这是大比结束后的第一夜,也是成蹊在灵州的最后一晚,明日起灵山学宫放假,今夜不宵禁,学宫里不少学生都跑了出来,朱雀街上鱼龙混杂,到处都是人。   容缨避过太过汹涌的人潮, 前往朱雀街上最大的酒楼为同伴饯别。   酒楼今日人多, 各色衣饰的弟子坐在大厅喝酒玩闹, 到处都是笑声,谈着今年比试的信息,他充耳不闻,按照号码找到雅间,拉开大门,琉璃灯上疏影横斜,地上一片碎光,一屋子的少年坐在小桌子前打牌,听见动静时齐齐抬头,四双眼睛看向他,有着最温软无害的笑意。   “居然现在才来!等你好久了!”   “容兄,罚酒三杯哦!”   容缨也跟着笑了,“罚就罚,难道还怕你们不成。”   “居然看不起我们!今天一定要把你喝趴下!”几个少年顿时窜起来起哄,开始干酒,连成蹊也举着杯子加入。不算上明月城和景霄寒吃的那顿,这次算是他们三年来的首聚,此后便是天涯各地,各奔东西,再见不知何时。   成蹊要回齐云仙府。   白衡笙要随剑神去清修历练。   沈星河要回太一宗。   叶淮安族中出了些许事,太一宗都不回,明日直接启程去更南方。   至于李景,他白日里说自己要回昙州,晚间便走了,居然是最先离开的一个。   今日一别,大概只有容缨一人会继续留在灵州。   灯火明晃,杯盏里酒液透亮,满屋的果香。大概是临别在即,又或是气氛到了,今夜连成蹊都有些放纵。   五坛春风醉消耗殆尽,连容缨都骨酥神迷,另外三个已经不省人事,趴到了桌子底,向来孱弱的成蹊却还没醉,正靠着窗户透气,他一人喝了两坛,眼神依旧是清明的,脱了大袖,着一身单薄的青袍,拿着折扇给自己扇风。   “想不到你酒量这么好。”容缨靠在椅背上,双眼迷蒙。   “还行。”成蹊回头,面色较之从前有些红润,“这酒很烈,还是有些晕的。”   “你从前很喜欢喝酒?”   成蹊仔细的回想了一下从前,摇头。他在现实从不喝酒,不知为什么在这里酒量这么好,只能归咎于这副身体天赋异禀。   房间内烛火爆裂,劈啪作响,窗外一盏盏灯笼熄灭,夜深了,各家的小公子们被人搀着出酒楼,酒楼外太一宗的人也来了,成蹊起身打算去叫人,路过容缨时衣袍却被拽住。   他疑惑的回头。   “给你。”容缨自怀中取出一支新鲜柔韧的柳枝,躺在锦纹盒子里,枝条上有点泛金,“此去沧州,天涯路远,望君珍重。”   成蹊将柳枝接过,他搜遍全身,发现自己没带什么东西,最后想了想,从灵器里抽出在暗市买来的剑,将那把最为漂亮的银白修长的剑刃递给容缨。   “之前定的,一直觉得这把剑漂亮,肯定比不上你的常用配剑,但我记得你经常断剑,不如当个备用?”   容缨接过剑笑出声,“多谢。我很喜欢。”   成蹊总觉得他好像还有话要说,但站了许久,容缨却只字未言,只盯着他笑。成蹊从来没见过主角这么开心的样子,但太一宗来接人的仙官已经开始敲门了,他只得拉开大门。   酒意朦胧中,门口为首的太一宗仙官轻声朝他道谢,成蹊连连摇手,几个少年被人从桌子底捞出来抱走,醉的太沉,被人扛起来一点反应都没有。   雅间顿时空旷,成蹊看向容缨,“还能动吗?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不用了。”容缨起身,稍稍晃了晃,“我自己回去,你路上小心。”   他走路有些晃,但还算稳,成蹊有点担心,跟在他身后,容缨回头赶他,“回去。”   “刚好顺路,走一段呗。”成蹊嬉皮笑脸,容缨无奈妥协。   街上还是有不少人,不过多半都带着点酒气,巷尾有几个年纪相仿的少年正在抱头痛哭,周围一群围观的。成蹊忽然庆幸,还好叶淮安他们睡了,不然怕是也要在街头来上这么一出。他俩站在角落看戏,发现主人公赫然是“学宫霸主”,当年斗云台打了一架的沧海明月楼应翎,这位老兄被人抱了个满怀,正气急败坏的让人撒手,可惜酒鬼听不懂人话,正在鬼哭狼嚎。   “谢谢。”容缨忽然道。   成蹊指着街头笑,“谢什么?谢我没有发酒疯,抱着你的大腿不肯走?”   “嗯。”容缨居然真的点头,不过目光柔和,“除此以外,还得多谢你陪我,南麓山那日,若是没有碰到你,我大概会提着剑冲上三重天……”   成蹊:“把他们全宰了?”   容缨居然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否决,“应该不可能,那么多人,双拳难敌四手,我打不过。”   两人相视一笑,容缨缓缓道:“我从前没有朋友。”   “现在有了。”成蹊拍他的肩,鼓励道,“以后会有更多,放心大胆的往前走啦,你从来不是孤身一人。”   “好。”容缨忽然朝他张开手,眼里俱是温柔笑意,“抱一个?”   “来!”成蹊扑过去,被容缨顺手一捞,短暂的一个拥抱,街头有人侧目,“今天这是什么日子,到处有人拉拉扯扯。”   “学宫肄业啦,各奔前程,今后天涯各地,此生怕是难见,还不能抱一个了?”   成蹊与容缨在学宫门口分道,学宫门口一群齐云仙府的侍从静静等着启程,成蹊往人群中去,容缨往三重天走,东风拂面,成蹊回头,“容缨!回见!”   容缨没回头,抬手挥了挥,提着他送的剑,少年的背影摇摇晃晃,转头消失在夜色里。   ————   齐云仙府出行一向是坐灵兽,此次亦是,四头青羽鸾鸟拖着一间巨大的车厢,宝石翠玉,相映成辉。   成蹊掀开车帘……再默默放下。   他回头看向背后的侍从,一脸扭曲,“你们是不是安排错了?这里面……”   车厢里,成昀端坐,一脸的高贵冷艳外加极度不爽的臭脸,他冷声道:“父亲让我载你一程。”   “别磨蹭了,上车。”   成蹊:“……”他会不会被半路从空中扔下去啊?   但四周侍从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不肯说话。成蹊咬牙爬上去,死就死,反正成昀也是弱鸡,拉他一起下水!   成昀坐在车厢左侧,看着成蹊一脸视死如归的模样,嘁了一声,十分鄙夷。   成蹊:“………”   鸾鸟起飞,成蹊被晃的东倒西歪。   车架里点了熏香,一片冷寂的香气。成蹊本就喝了酒熬了夜,起初还十分拘谨的坐在角落,不动声色,异常警惕。   一个时辰后就靠着软枕睡着了。   原本正在酝酿语句,打算将某人嘲讽攻击一路的成昀:“……”   车帘被人掀开,随行的长老进来,看一眼睡的毫无心机的成蹊,十分不解。这车上他怎么睡得着的?就不怕二公子拿把刀给他放血?   成蹊靠着墙角慢慢滑下去,最后上半身便趴在了软座上,头还枕着成昀的枕头。   “三公子出去一趟,心眼倒是都没了。”长老嘴角一抽。   成昀:“要真是没心眼也就算了,就怕他又是装的。”   “事情调查的怎么样了?”   “二公子在学宫确实有几个朋友。”长老轻声道,“沈家的二公子,剑神的小弟子,还有一位是叶家的嫡公子。至于上次来找您的那位,是悬天仙主的亲传弟子,容缨。另外老夫还查到一个事。”   成昀抬眼,示意对方详说。   “那个容缨,是仙骨。”   成昀蹙眉,“仙骨?你确定?”   “是的。”长老轻声道,“三重天测试根骨的弟子说的,据说是上等的骨植,与玄天君不相上下……此事可万不能让大夫人知晓,不然开罪了三重天……”   “不……”成昀抬手,他看向角落里睡觉的成蹊,冷笑,“一定要想办法让大夫人知道。”   “这……”长老蹙眉,“三公子本就受家主喜欢,又是仙体,若是得到了仙骨,那岂不是更上一层楼?他们已经有一个成曦了,再来一个……对我们不利啊!”   空气中有几丝甜酒的香味儿,成昀将窗子打开透气,看着晨起时融金般云层,冷冷道:“你觉得成蹊性格如何?”   “三公子天性凉薄,狡诈多疑?”   “不。”成昀看向成蹊,目光同情,“他重情,至少他很看重灵州的那几位。”   “若是有朝一日,自己至爱的母亲,杀了他的至交好友……”   “你说……他会不会疯掉?”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一共三更,么么啾   本章评论有抽奖,从前没试过,我先随机抽几个试试水~ 第38章 章三十八   车厢里熏香味道更浓了一点。   成昀瞥一眼车厢内熟睡的成蹊, 往他身上施了个术,免得对方装睡。   长老则看着他,表情十分凝重。   “二公子可知道,星悬天主最是护短, 若是这样便将整个齐云仙府摆到三重天的对立面, 怕是于宗门无益啊!”   “这与我们有关吗?”成昀的声音沙哑, 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杀人的又不是我们,冤有头债有主,将罪魁祸首交出去便好。宗门内庞大冗杂的运转方式早就该变了, 那些陈腐的规则教条都该烧成灰!”   “可大夫人不一样,她是……”   “阿嚏——”   长老忽然闭嘴,将目光挪向一侧的成蹊。成昀亦望过去, 软榻上的成蹊还是在睡觉,一脸平静祥和,甚至可以说的上乖巧, 如果不是刚刚突兀的喷嚏声,大概还能继续装下去。   成昀捏着茶杯, 声音阴恻恻的,“成蹊。”   成蹊:“……………”   “再装死,我便将你从车上扔下去。”   成蹊立刻爬起来将车帘打开一点,期间他又小小的打了个喷嚏,可见如果不是车厢里的香薰味儿实在太重,他应该还能装的更久。   “曲长老你好你好!”等到车厢里味道清淡许多后,成蹊方才冲老头拱手, “平时看你忠心耿耿, 还以为你是中间派, 真没想到你居然和二哥是一起的啊。”   曲长老:“………………”   “你听到了多少?”成昀冷冷道。   成蹊一脸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淡定,幽幽道:“我一直没睡着,只是上车后懒得与你讲话而已。”   成昀:“……”   曲长老:“……”   成蹊平静的坐过去给自己倒了杯茶,捧着茶杯语重心长道:“二哥,你实在太不谨慎了,下次和别人商量做坏事前多少记得远离当事人再商量嘛,我刚刚真是醒也不是,睡也不是,很尴尬的。”   成昀:“那还真是对不起你了。”   成蹊:“你知道就好。”   成昀:“………………”   成蹊又转头看向一边坐立不安的老头,笑的十分慈祥,“曲长老,你要是觉得我缺心眼可以直说的,我又不会吃了你。我年幼体弱,天真纯稚,确实少了点心眼,往后还要跟二哥多学习才是。”   成昀:“呵,天真纯稚。”   曲长老:“…………”   曲长老看着这对坐的两兄弟,一时竟也不知道究竟谁比较无耻。   三张脸面对面,曲长老率先坐不住了,他找了个借口出去,人一逃,一下子车厢内连空气都开始凝固起来。   成昀倒茶,成蹊喝茶,两两相望,当真是满目生厌。偏偏沧州离灵州很远,鸾鸟代步还是得飞上一天一夜,一想到还要和对面这个二逼坐一整天,成二公子顿时头皮发麻。一颗杀心起起落落,最后想到父亲的嘱咐,强行按耐下来。   成蹊咬一口糕点后放在一边,他在心里想真是宠坏了,就会浪费。   成蹊喝一口茶水后夸了茶叶,他在心里想着下次应该当碎茶……不,应该把杯子里的换成毒药。   成蹊抬眼到处鬼鬼祟祟打量,最后目光落在他咽喉处的疤痕,成昀一阵恶心,“看什么,再看把你眼珠子挖掉。”   “母亲会把你的眼珠子也挖掉的,何苦来哉。”成蹊侧头,一脸无辜。   成昀觉得这鬼玩意出去一趟真的是学精了,惯会阴阳怪气的气人。   成蹊原主记忆里的成昀面目模糊且可憎,是个从回忆里想起时都会觉得恶心的垃圾。   齐云仙府大夫人出身名门,是某个隐世宗门的大小姐,无论修为还是样貌都是当世顶尖,三十年前宗门联姻,嫁与齐云仙府现宗主,两人相互扶持,五年后生了成曦,结果他那亲爹一次出门遇险,碰见了成昀的小白花娘亲。   顿时天雷勾地火,觉得什么天下第一美人都是过眼烟云,唯有解语小白花才是真爱,上任宗主鞭子都抽断了十条,还是没能将人拉回来,硬是将人抬进门,纳作了妾,又数年,诞下成昀。   因为姻亲的利益大过感情,夫妻俩貌合神离,为了彼此宗门的颜面,多少假惺惺装着恩爱。直到两年后的成蹊诞生,当时万兽林异动,大夫人前去镇压动了胎气,忽然早产。姨娘前一日却说是胎位有异,将府里所有医修都叫走了。   很弱智的宅斗剧情,但对当时怀了成蹊的大夫人来说却是异常致命的。幸好那一夜大夫人的师兄恰好路过,从别处寻来了稳婆,最后成蹊诞生,却是天生不足,养不过十八岁。   两日后,小白花姨娘在家中流产,从此再也生不了孩子,抱着成昀住进了最角落的偏院,非传召不得随意出门。   但父亲始终爱她,堂堂宗主也跟着搬去了小院。   宗主夫妻俩此后两不相见。   在原主眼里,母亲郁郁寡欢的大部分理由都是源自父亲。如果父亲没有娶那个虚伪的姨娘,没有成昀这个孽种,母亲应该会开心许多。   所以他便往死了折腾成昀,只要他不好受,便要让所有人都不好受,尤其是让成昀不好受。   成昀能活到这么大,当真是命硬。   但这是从上一辈子便结下的死结,成蹊想过这玩意该怎么解,然后发现要么大家一起手拉手释然,这多半只能梦里实现了,要么大家一起死,把这些恩恩怨怨都带进坟墓。   只是大夫人的手段来虽然非常狠辣,但威胁威胁成昀还是很不错的。毕竟成昀现在的小命之所以还在,纯靠他那倒霉亲爹罩着,但这亲爹不知为何,虽然对妻子不怎么样,但对成蹊十分喜爱纵容。   所以再是不喜欢,成昀都得忍着,暗地里闹腾一下可以,但要动成蹊的命,不行。   成蹊肆无忌惮,而成昀眼不见为净。   不过目前多半是没办法装作看不见了,成蹊就坐在他对面,一脸的天真开朗。   “二哥,我送你的瓜你吃了吗?”   成昀一阵恶心,“谁是你哥。丢了,你送的东西谁敢吃?”   成蹊:“那成二公子,我院子里大黄的毛软吗?”   成昀皱眉,想起那夜去找茬的时候撸的猫,明明是猫先碰瓷的他,这种小事成蹊都记得,果然睚眦必报。   成昀恶声恶气:“软,怎么,我摸就摸了。”   成蹊看着对面的少年越来越炸毛,自己的表情则越来越愉悦。灵山那片地界,随便掉根棍子都能砸死一堆有戏份的,果然还是别处好哇,大家都是死炮灰,完全不怕把谁开罪了被剧情杀。   毕竟原著齐云仙府副本,最大的反派就是他自己。   成蹊想到这儿,顿时就开心起来。   成昀看着对面越来越欣喜的笑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计,或者被悄无声息的下了什么毒。   不过成蹊却一脸正经的同他道,“二哥,我知道你很有志气,破而后立的想法是对的,不过自家宅斗还是别打容缨的主意比较好。”   “你在威胁我?”成昀黑脸,再度强调,“不要叫我二哥。”   成蹊:“好的二哥。”   成昀:“…………”   “容缨不是你能开罪的起的。”成蹊真挚的劝导,“你这样虽然能图自己一时之快,但整个齐云仙府大概都会跟着陪葬。虽然本宗确实作恶多端不如灭了好,但也有不少人还是有改过自新的机会的,你应该也不想你母亲跟着一起死吧?”   成蹊自以为很真挚,不过听在成昀耳中,便成了:“你敢动容缨我便让你们那边的势力全部陪葬,你也不想我对你母亲动手吧?”   成昀脸色黑沉,开始思考反正想法都暴露了,如果将成蹊在这里杀了,带着母亲逃跑,能不能有活路。   但想想自己手里的底牌……怕是不成。   他捏着杯子,深深痛恨自己的无能,几乎将茶杯捏出碎纹。   却见成蹊撑着头,那张同大夫人十分相似的容貌没有往年的冷厉阴沉,带着几点无所畏惧的天真,他问,“为什么不把脖子上的疤去了?”   “留作纪念。”成昀垂着眼,还有半句话没说完——纪念幼年如同待宰的鸡一样的无能的自己。   “治好吧,不好看。”成蹊道。   成昀实在抓不住成蹊跳跃的思维,他将领口往上拉了点,挡住疤痕,“我乐意。”   “很恨我吧?是不是打算卧薪尝胆,然后等有朝一日得势了再将脖子上这刀还回来?”成蹊幽幽道。   成昀:“……………”虽然不想承认,但心思全中。   成蹊叹气:“其实我是无所谓的啦,你想还也可以还一个,不过最近还得等等。”成蹊也有半句话没说完——毕竟还有同心咒锁着,而某个人怕疼。   脖子上来一刀应该很疼很疼吧,这是能记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成蹊看向成昀的眼神就带了点同情。   一家的神经病,还从小被霸凌虐待,没成为死变态也是他心理状态好了。   虽然这件事不是我做的,但毕竟借用了人家的身体,总得收拾收拾烂摊子。   于是成蹊拍拍成昀的肩头,语重心长,“二哥,别怕,我啊,真的很和善的,已经在学宫改造好了。”   “我是个好人。”   成昀看着搭在自己肩上的爪子,深吸一口气,“———冯七!”   黑色的影子顿时从窗口翻进来,带着云层上的冷意。   成昀抖着手,忍无可忍,“给我把这玩意丢下去,立刻!”   作者有话要说:   成昀:不要叫我二哥。   成蹊:好的二哥。   成昀晚上做梦,掀开被子,一被窝二哥。   让我们看着成蹊的单纯无辜的脸,有他在,会虐嘛?不会! 第39章 章三十九   鸾鸟的尾羽在空中舒展, 优雅且美丽,丝丝纤薄的羽毛上,绚丽的花纹迎着阳光,闪出艳丽的晕光。   成蹊被冯七从车厢窗口提出来, 直接提到了半空中, 车厢外没有防护阵法, 狂风大作, 成蹊发带都被吹散,长发飞散,站在车厢上往下看, 当真是天地阔远。   一旁随行的队伍在飞舟上便见三公子被二公子的贴身侍从拉了出去,所有人一惊,“冯七你想干什么!!”   那黑衣的侍从一脸漠然, 提着成蹊,“三公子,得罪了。”   随后将他一推。   成蹊仰面摔下去, 青色的衣摆飘摇,在空中如一片孤叶般零落。   这一瞬间, 一直跟随的仙官心快从喉咙跳出来,一堆人直接下饺子一样从飞舟上跳下去,扑过去捞人。半空中的三公子像是吓坏了,袍袖翻飞,他在空中扑腾,仙官隐约可以听见一声感情充沛的,“啊———”   所有人的想法都是, 完了, 三公子体质脆弱, 从小娇养,要是吓出什么问题,二公子有宗主护着不会有事,但大夫人肯定不会放过他们。顿时一百零八种死亡方式浮现眼前,一群人快吓疯了。   好在没让三公子坠落多久,总算有一个人先手扑过去将人拉住,踩着飞行法器稳定身形后,正打算安慰成蹊,就听见来自柔弱三公子由衷的赞叹,“天好蓝啊——”   “好爽!可以再来几次吗?”   所有人:“………”   冯七从窗户翻进来。   成昀看他,“捞起来了吗?”   黑衣的侍从跪在车厢里,“没有。”   成昀捏着茶杯的手一抖,“真丢下去了?你不把他拉起来他摔死了怎么办?”   冯七默默掀开车帘,示意自家主子往外看。窗外晴空万里,一团团堆积的蓬松云雾间,成蹊正站在仙官的剑上玩的正欢。   成昀:“……”   啪一下将窗子关上,忽然生出一种后悔的感觉。他抢先在成曦的人手过来前将人半夜带走,一方面是父亲的吩咐,另一方面本来是打算在路上趁着成蹊孤立无援,多多少少折磨一下对方,现在看来被折磨的是自己。   “也就一天一夜,熬一下就过去了。”成昀如此安慰自己,然后拿起了格子里的书,开始温习。   窗帘被风一吹,一阵哈哈哈的声音涌进来。   成昀翻书的手一顿。   他心平气和的再翻了两页,窗帘又被气流掀开一点,成蹊哈哈哈的声音扎进脑门里。   成昀看着面前书页里的字,忽然想念从前那个阴冷狠毒的成蹊了,至少他很安静。   “冯七。”成昀捏住书页,头也不抬,“把人提回来,记得下禁言咒。”   他们是凌晨走的,路上稍稍耽误了点时间,总算在第二日清晨进入沧州地界。成蹊扒在窗口往下看,入目是清新的绿,灵州虽然有术法调节气温,但终究是北方,那边的山色是苍黑的,山顶多半覆雪,此间的山林都泡在云雾里,叶片绿的很新,蝉鸣阵阵。   鸾鸟飞入峰岭,顿时降低了高度,成蹊可以看见地面密密麻麻的雪青弟子服。这一州之地,竟是几乎每一城都是齐云仙府的弟子。   “沧州基本没有凡人。”成蹊忽然想起李景临行那日的话,“那里全部是齐云仙府的弟子,平常人寸步难行,但像你这种宗主嫡子,出门大概和皇帝差不多。”   成蹊起初以为李景的话怕是有些夸张,当鸾鸟的羽翅抚过大地,所有看得见车架影子的人都冲着他们行礼。   成蹊忽然就有种荒诞感。   纵使他知道剧情,齐云仙府这个庞然大物会分崩离析,最后成为旧世的尘埃,但亲眼目睹这一州之地和最中心的白玉京后,还是会感到一丝丝震撼。   纯人力打造的玉色城池,如一颗镶嵌在青色山脉中央的白色心脏,四通八达的小道如同血管,弟子汇成紫色的血液在其间来去,领着玉牌去做任务。   “外门弟子有什么可看的?”成昀把车帘拉下来,成蹊被下了禁言咒,安静起来的他看起来就格外顺眼,没了那张嘴,倚着窗口往外看的时候,也有一点美人如画的意境。   真是好好一个人,可惜有张嘴。   一天一夜后,鸾鸟总算停在了一处平台上。成蹊下车时腿还有些软,他扶着车架,看着几个弟子将青色的鸾鸟牵走,脖子上套着一圈黑铁似的圆环,上头有金色的咒文,被人牵住后便飞不起来了,漂亮的尾羽耷拉在地上,显得有些可怜。   成蹊还在看鸟,成昀已经往前去了,“你还在看什么?走了。”   成蹊慢慢跟上,随着他走进一处院落。说是院落,也是个八进八出的超大庭院,院子外还探出了几根青枝,青梅尚小,一个个垂着。   成昀十分自然的上去敲门。   “爹,娘,我回来了!”   “爹。”成蹊唇角动了动,只觉得这词十分陌生,原主脑海里父亲的形象已经很薄弱了。长年累月的背影,和偶尔送来的礼物便是父亲这个形象的一切。   齐云仙府的宗主,他记得是当世几大高手之一,是位阵师。   大门打开,成昀脚步轻快,跑进了屋子,庭院里搭了架子,上头生的紫藤,这个时节花期早就过去了,唯余一架子绿叶,阳光下漏出斑驳疏影,绿叶下紫袍的男人挽着袖子在调弦。他身侧坐着个素衣的女人,半垂着发,脸很素净,算不上什么大美人,但确实就像原主形容的那样,是枝自有风情的柔弱小白花。正低着头同男人说些什么,两人头凑的很近,时不时笑上一下,看起来就很伉俪情深。   成昀跑过去以后,女人率先发现,抱着儿子表情生动,满是宠溺,望过去就是妥妥的一家三口子。   成蹊站在大门口,看着对方一家团圆,再想想记忆里无论春夏秋冬只有自己和母亲的家宴,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原主这么厌恶自己这个兄长。   大概是觉得成昀抢走了自己的家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迟了点还短了点,实在是手速废的悲哀呜呜呜呜,明天休息,看能不能暂出长更。么么啾! 第40章 章四十   紫藤摇曳, 成蹊双手环胸,站在大门外听风声。   门内一家三口其乐融融,门外侍从来来去去,却都不敢看他。顶头的太阳还挺烈, 成蹊开始怀疑成昀截他过来是不是单纯就为了炫耀的。   毕竟那传闻中很想念他的老爹, 如今娇妻孝子在怀, 头也懒得抬, 一点都没有注意到门外还有自己这个小儿子的样子。   反而是成昀亲妈看了一眼成蹊,然后再低头更加亲昵的搂着儿子,同宗主笑着说话, 引得男人大笑,摸着成昀的脑袋不住夸奖,满口我儿我儿。   要是让原身看见这一幕, 大概又会嫉妒的要死,恨不得冲进去将这对母子杀掉吧。   成蹊抬头看了看太阳,感觉自己再等下去可能要晒成咸鱼干, 遂不耐烦的抬手拍了拍大门,打断院子里的父慈子孝。   “大伙叙旧完了吗?你们说这么多话渴不渴呀?”   “那个, 太阳挺大,我挺渴的,能不能讨杯水喝?”   庭院里三人:“…………”   老父亲这时才注意到大门外头还有个小儿子,他立刻回头,冲着成蹊露出慈爱的微笑,然后冲着他张开怀抱,“小昧, 好久不见, 你也跟着昀儿回来了?”   可能是从小就缺爱, 原主对自己父亲有一种别样的依恋,按照从前,他估计看见亲爹以后的第一面就扑了过去。   不过成蹊显然不缺这点微薄的爱意,也没心思探门,对陌生人的肢体接触还有点嫌弃,他就那么站在大门口敷衍的点头,“嗯嗯,是好久不见。所以有水吗?听二哥哥说您找我有事,要不进屋详说?还是您就喜欢在大门外谈事的?”   成昀被成蹊那声故意拖长的“二哥哥”恶心的头皮发麻,他见鬼一样盯着成蹊,就见向来喜欢父亲的三弟站在门口,脸上带笑,眼里却是冷的。   “您要是就打算在街上说我也无所谓啦,就是还请搞快点,说完我就要回家了,母亲应该还在等我用午饭呢。”   空气有一瞬间的尴尬,最后还是一旁的女人先反应过来,她一脸温柔的走到成蹊身侧,想引他进门,却不敢碰他,只能轻声道,“三公子回来了怎么不喊一声,快进来,外头太阳多大呀。”   成蹊便自然而然的进门,还有闲情冲女人笑了笑,“多谢姨娘。”   于是女人的脸色也和自己儿子一样,一脸见鬼了的错愕。毕竟按照从前,成蹊多半是直接将她当空气,不叫她贱人算是给宗主面子。这还是第一次叫她姨娘。   三公子这是外出游学一趟,改了性子?   女人有些梦游般的擦了擦手,“夫君,你们先聊,我去给小昧倒茶。”   宗主没能得到小儿子的拥抱,不着痕迹的收回手,冲着姨娘温柔道:“辛苦你了。”   “不用辛苦,我喝这个就行。”成蹊已经跟进自己家一样,拿起紫藤架子下的茶壶,寻了个干净的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气闷了。   姨娘站在庭院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成蹊喝完茶回头,看着院子里盯着自己的三个人,笑道:“父亲您坐呀,站在那里做什么?”   说完他直接坐在了主位上,一手倚在椅背上,反客为主,“都坐,喝茶吗?”   所有人:“…………”   ——————   万兽林外,侍从几乎是飞奔着跑进院落。   “大公子,三公子被宗主那边的人带走了。”侍从满头大汗,“今晨落地,三公子第一时间被二公子带去了林花落,夫人得到消息后直接提着剑过去了!”   成曦正在抄经文,闻言眉头一蹙,“你们没接到人?”   “二公子本就在灵州参加大比,听说是半夜拿着宗主手令直接将人劫走的。”侍从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属下无能!”   “去找人去将母亲拦着,至少别让她与宗主起冲突。”成曦搁了笔墨,转头便出了庭院,“我随后便到。”   ——————   成蹊捧着茶杯坐在紫藤花架子底下,成昀已经被姨娘避嫌的拉走了,于是庭院里空空荡荡,只剩下身侧坐着齐云仙府宗主,父子俩面对面,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先是客套的就灵山学宫的学习情况进行了汇报,在知道成蹊各行都是倒数第一,只能偶尔拉拉二胡后,绕是对儿子纵容如齐云仙府的宗主,也忍不住问道,“你平时都学了些什么?”   “吃药,睡觉,去藏书阁看看书,早起和同窗一起围着药庐跑三圈,每晚泡个药浴,然后种种花花草草。”成蹊数着手指头报菜名一样数着平日里与李景的日常,看似认真,实则敷衍。   宗主:“………挺好,兴趣广泛。”   成蹊:“我也觉得。”   宗主再度打量成蹊,成蹊任由他看,同样打量面前的男人。作为一宗之主,他无疑是年轻的,成曦的眉眼大概就是继承自他,狐狸一样的狭长微勾,同等的风流。   不过成曦像只小狐狸,面前这只经历过岁月风霜的沉淀,则像只老狐狸,还是只阴险的老狐狸。   “唉,你长大了。”宗主叹气,神色多有动容,“想当初你还只有这么一点,每日抱着为父不肯撒手,转眼已经这么高了,也不亲我了。”   成蹊喝茶,“还是亲的,不过近乡情怯,还望父亲体谅。”   宗主:“此次回来打算呆多久?”   成蹊:“两个月,陪陪父亲母亲,届时再回去上课。”   “在家里多呆一会儿吧。”宗主神色惆怅,“这三年来你了无音讯,为父很想你。白玉京的学府不比灵山学宫差,小昧又何必舍近求远?”   “父亲要同我商讨的要事,就是劝我呆在沧州?”成蹊侧头。   对面的男人叹气,语重心长,“我知晓你们少年人总是爱在外闯荡的,但小昧,你自己的身体你也清楚,我们本就是见一面少一面,灵州动荡,三年前魔潮时你失踪,大比时你又被卷进空间隙……你总得可怜可怜父母,孩子漂泊在外,我总是提心吊胆的。”   “所以?”成蹊挑眉。   “我为你订了一门亲事。”图穷匕见,宗主盯着他,像是要从成蹊眼里看出点什么。   “哦。”成蹊淡定的喝了口茶,“说完了?”   “说完了。”宗主有丝丝紧张,像是怕儿子手里的茶杯砸到自己脸上,“你不问是谁?”   成蹊瞥他一眼,笑了,“不问,问了没有意义。”   “我有心上人了,您就是放个天仙在这里,我也不会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李景:放个耳朵在这里   跪地,我还是写不长呜呜呜   本来想再试试抽奖,却发现这居然一个月只能抽一次,怎会如此! 第41章 章四十一   “心上人?”宗主看着他, “是哪一家的?小昧若是喜欢,抬回来也不是不行。”   成蹊闻言顿时一脸愁苦,“唉,学宫相识, 只是我单相思罢了。”其实心上人没有, 好兄弟倒是一大堆。   说起来在学宫时闹哄哄一大堆, 回了老家忽然就觉得有点冷清。   也不知道李景现在回昙州了没有, 上次分别前,他一时嘴瓢让李景陪他,转念一想, 齐云仙府就是一个大火坑,大家同为老乡都不容易,还是别把人往坑里推了, 所以在李景当真问他时需不需要帮忙时,他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了。   此事不了了之。   李景当时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幽幽道了句, 我不在你可别把自己整死了。没多久便收拾东西,说是反正老乡也不喜欢他了, 作为被负心汉抛弃的糟糠之妻,得自立自强,不如早点回昙州教书去。   下午时人就走了,只同他们几个打了声招呼,饭都不吃,也不让人送,到现在发了几条长信也不回。   李景是不是生气了?好像也没得罪他呀。要不要再发几条长信哄一哄?   成蹊想着想着有些出神, 落在宗主眼里, 就发现自家儿子眼神一下子迷茫, 一下子落寞,很有患得患失那味儿。   “小昧要是真喜欢便去求亲。”宗主关切道,“以我齐云仙府的门面,什么样的女人娶不回来?”   成蹊闻言回神,“不用了,强扭的瓜不甜。”   宗主闻言感叹道,“小昧出去一趟,着实长大不少,懂事了。”   他伸手想抓成蹊的手指,却被成蹊躲过,“父亲找我就是这些事吗?若是说完我就走了,不然母亲该着急了。”   宗主听见成蹊口中母亲二字,神色一滞,“唉,你娘偷偷送你出去一趟,回来倒是疏远不少,这几年爹爹日日想你,你就不想同爹爹多待会儿吗?”   成蹊:“………”确实不想。   正打算找个理由敷衍一下,然后跑路,却忽然听得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庭院都晃了晃,头顶繁茂的紫藤被人一刀削平了头顶。成蹊与齐云宗主端着杯子一齐坐着,忽然就被林叶劈头盖脸盖了一身。成蹊抬头,便见烟尘四起,这座庭院外的防护阵法直接被斩破了,无形的天幕消退,与此同时林花落的那扇大门连带围墙被横分两半,轰隆一声砸在地上。   大门外是一道浓艳的紫影,手执一把泛着冷蓝的横刀,风烟中大袖飘扬,那是个极美的女人,却不会让人想到风花雪月,她站在那里就像一把刀,开刃的刀,浑身的锋芒几乎要刺到人脸上。而此刻乌发下那双漆黑的桃花眼里,满是杀意。   “小昧,出来。”女人如此道。   成蹊明显感觉身侧一直还算和善的便宜老爹浑身浮起一股戾气,却又瞬间被他压了回去。   “沈——臾——”   从齿缝处咬出来的两字,宗主将手中满是落叶的茶杯随手一掷,白瓷顿时碎了一地。这碎裂声像是开启了某种信号,成蹊看见宅院四周的墙体上,有好几处砖石浮现出金色的纹路,纠缠出攻击性的阵纹,毒蛇一样扭曲,蓄势待发。   “你又来发什么疯!!”宗主发怒。   成蹊:“……”这是要开打?   就在这时,方才还在房间里呆着的姨娘急匆匆跑出来,一把抱住了宗主,在他怀中瑟瑟发抖,“夫君!是我之错,妾不该让昀儿将小昧带来林花落,让夫人误会了,都是妾身的错,您罚我吧!夫君不要同夫人再生嫌隙了!”   活体绿茶,现场表演,成蹊简直想给姨娘鼓个掌,偏偏宗主还当真被她给困住了,反手将女人揽在怀里轻拍肩背以示安慰。   “不是你的错。”   成蹊:“啧。”   他回头看上一眼,成昀正站在不远处,眉头紧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还是阴阴沉沉的样子,一点没学到他娘亲的精髓。   成蹊顺手放下茶杯,径直往大门外去,宗主没有留他。成蹊走到执刀的女人面前,望着她轻轻叫了一声母亲。   女人冷冽的眸光在看见他时稍微柔和了不少,“小昧,他们有没有欺负你?为娘替你杀了他们好不好?”   成蹊:“……”倒也不必如此凶残。   他抬手按住女人握住刀刃的手指,给了对方一个轻轻的拥抱,“母亲,我回来了,肚子好饿,可以回家用午膳吗?”   大夫人身上有股很清苦的药香,这滋味儿成蹊再熟悉不过,是常年喝药才能养出来的气息,但原主回忆里的大夫人是完全没有的,是这几年里病了吗?   女人身上的气势顿时软了下来,她回抱住成蹊,仔细掂量了一下少年的身高,三年不见,孩子长高了,也胖了点,虽然还是瘦,却比当年瘦骨嶙峋的模样好了太多,气色也很好。   比在她身边时要养的好。   “母亲?”成蹊抬眼催促,大夫人抚摸着他的侧脸,温柔道:“好,我们回家。”   若是放在平时,她一定会将这个破院子给拆成废墟,并再同宗主打上个三四五六架,但今日见到了小昧,她心情已经好上了许多,既然孩子说饿了,便暂时放这对奸夫□□一码。   大夫人将成蹊一揽,带着孩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儿想吃什么?为娘亲自为你做。听曦儿说你如今可以用些许吃食,可有什么需要忌口的?”   大夫人很是高挑,成蹊被揽着只到她肩膀,顿时像个扶手。母子俩旁若无人的往外走,站在后面当空气的宗主便不高兴了,他盯着两人的背影,咬牙切齿,“谁许你们走了!”   成蹊回头,大夫人却像是没听见一样,揽着成蹊往前去。   “我已与沈灼订了婚约。”宗主忽然开口道,“三年后便送小昧与沈家成亲,沈家这一代没有女儿,小昧既有心悦之人,你这个做母亲的应当帮他相看些,成亲前纳个妾也是可以的。”   成蹊瞳孔地震:“………”崽种,你再说一遍?   大夫人一顿,随后成蹊便感觉身侧一空,眼前一花便发现方才还在身边的母亲转瞬已经冲至林花落的大门口,单手执刀,直接冲着宗主劈过去。   “成蔚,你找死!”   刀锋撞上灵文,二十几重灵文在一瞬间触发,一刀斩入,像深陷泥潭,刀尖震颤。两方的灵压落下,成蹊离得远,尚且感觉胸口一闷,庭院中直面大夫人刀意的姨娘直接在宗主怀里吐出一口血来。   成昀从后面冲过来:“娘!!”   宗主单手一道阵法将儿子挡在外面。   本该是至亲的夫妻,刀剑相向,像是恨不得将对方挫骨扬灰。   成蹊默默站在远处,他身体比之成昀更为羸弱,这种级别的大佬打架,他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阵术连同刀影纠缠,林花落外的青梅树转瞬被砍成碎柴。烟尘与灵光纠缠在一起,林花落楼宇破损,一层层坍塌,地面上,自宅院中心处开始蔓延裂纹,直延伸到街市上。   一百个拆迁大队都没这么能拆。   成蹊看的呆住。   幸好这两人还稍微有点理智,记得这是在白玉京里,只是基础肉搏。   在夫妻互殴即将升级的时候,成曦派来的人总算赶到,一行雪青衣饰的弟子提着武器过来,一看林花落的废墟,为首的一个顿时哀嚎一声,“完了,来晚了!大公子肯定要罚我!”   然后迅速分布任务,将四周的人尽数疏散。这时为首的青年方才发现大街上还站了一个小的,他冲着成蹊挥手,“走走走,小孩子看什么热闹,等等,你这穿的什么衣服?哪家的?”   对方上下打量成蹊两眼,发现有点眼熟,正打算提过来仔细瞧瞧,手还没伸过去,后背忽然一凉。   一把长刀从烟尘中瞬间掷出,带着冰冷的杀气席卷而来,青年瞳孔紧缩,下意识就像逃跑,可锋刃比思维更快——   “叮——”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命丧当场的时候,一把长剑自斜里刺出,将长刀挡了一挡,随后青年便被人一腿横扫出去,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再狼狈的爬起来。   长刀落地,如切豆腐一样没入石砖,刀身都不带晃的。   成蹊看着七步外的长刀,腿有些软。   不远处,成曦红衣飘扬,他明显是刚赶过来的,发丝尚有几分凌乱。抬手收剑,他回头看了眼成蹊,叹气,“小昧,别站这么近,误伤了就不好了。”   远处又是一道巨响,几块碎石飞过来,被成蹊随手挥开,“找个地方去歇息,待会儿一起回家。”   成蹊:“……”只能靠猛点头来表达对兄长的敬畏。   成曦转头劝架去了,成蹊站在旁边静静的等,不远处那位被成曦一脚救命的弟子扶着腰一瘸一拐的靠近,他脸上不少擦伤,盯着成蹊像在看一个什么极其新奇的物事,抖着嗓子问道:“三……三公子?”   成蹊点点头,他看了面前人一眼,发现并没有什么印象。   对方却跟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样,忽然跪地磕头,“是属下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冒犯了公子,还望恕罪!”   成蹊:“……”倒也不必如此紧张。   作者有话要说:   李景:你想我了~ 第42章 章四十二   半个时辰后, 成曦成功将双亲劝和,只是林花落也直接被扬了。   齐云仙府三个掌权人各有挂彩,不欢而散。   不远处成昀揽着自己哭哭啼啼的小白花母亲安慰,成蹊则蹲在大夫人丢出来的那把长刀旁边仔细观摩, 他身边坐着那个被成曦踹飞的弟子, 此刻正对着大夫人的刀刃极尽溢彩之词, 比如这把刀名叫折柳, 是大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啦,大夫人巾帼不让须眉,不仅人美还是天下有名的刀客啦, 如果不是嫁给了宗主可能她自己就成一宗之主啦,如此云云,十分敬佩。   可见他的胆子小只针对从前的成蹊, 在发现成蹊从灵山学宫改造回来,性格没从前那么可怖后,那一点子畏惧心转头就消散了。   成蹊在旁边听得认真, 他看着这把幽蓝的长刀,想起容缨和李景都提醒过的, 齐云仙府的大夫人相当难缠,如今看起来……这种难缠可能源自于武力值?   “小昧喜欢这把刀吗?”头顶忽然传来女人的声音。   成蹊抬头,发现大夫人不知何时静悄悄站在旁边,她很白,唇色却极红,像个纸上画出的美人,美艳却没有什么生气, 连表情也只在见到成蹊时会稍微生动一点。   “喜欢的。”成蹊点头, “不过我更喜欢折柳在母亲手里的样子。”   大夫人闻言笑了, 她抚了抚成蹊的头,“既然小昧喜欢,那明日起便随我一同练刀罢。”   成蹊:“……”等等,怎么忽然就开始学习了?   “折柳你提不动,改日为娘给你寻把轻便点的。”大夫人抬手将长刀从石砖里抽出来,丢给身后的成曦抱着,她自己则牵住了成蹊的手往白玉京东侧去,“指上有茧了,可是抄灵文抄出来的?灵山学宫只会教些风花雪月的花架子,小昧还是要学些本事在身上才行。”   大夫人的声音很温柔,“往后成蔚若是敢往你身边塞人,杀了就好。不要担心沈家,有娘亲在呢。”   成蹊:“………”脑袋里蹦出沈星河那张无辜脸,他顿时抖了抖。沈家亦是仙门大族,不过这个宗族却是将门中少年送与各地宗门当弟子,或是用以姻亲,以此系连各地势力。联姻这种事肯定轮不到如今新秀沈星河,但一想到渣爹给自己安排的是母族的,还是好友家里人,甚至还可能是个男的,成蹊后背一阵发麻,十分反感。   “听说小昧有了心上人,不知是哪家的女孩儿?”大夫人继续问道,“长什么样子?家住何方?若是喜欢,几时抓……请过来见见?”   成蹊:“……”娘亲你暴露了!   他随既摇了摇头,“母亲也是知道的,我身体不好,还是不要耽误别人了。”   走在一侧的成曦抱着刀瞥他一眼,笑道:“小昧倒是懂事了。”   大夫人抬手拍了大儿子肩一下,示意闭嘴,继续诱哄道,“小昧快同娘亲说说,这还是你第一次喜欢人呢,娘亲总不好一无所知呀。”   “我骗人的。”成蹊木着脸坦诚道,“父亲要给我说亲,我便随口说了糊弄他,我没有喜欢的人。”   大夫人顿时一脸了然的模样,“哦,这样啊,没关系,小昧这般好看,定然有一大把人喜欢。”   “听你兄长说,你在灵州认识许多人,交了不少朋友?”大夫人一脸慈爱,“不知你那些朋友都是哪里的人?家中几口人?”   成蹊:“………”怎么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昙州。   李景放下长信玉牌,看着上头成蹊发过来的消息,指尖痒痒的,有些想回。但反念一想,硬是忍住了,对付脑子一直不开窍的人,就得先晾上几日。   朝夕相处这么多年,成蹊衣食住行都有他的影子,他已经将对方的习性摸了个一清二楚,骤然换了地界,就算是亲娘肯定也有疏忽的地方,得让成蹊先思他,念他,想他,这样才能让他发现自己和那群吵吵嚷嚷的小崽子们是不一样的!   咳,忍住!   他又看了一眼玉牌上成蹊最新的消息。   “分别六日,可还安好?听闻昙州暑热,不如灵州宜居,若有什么难处可同我说。”   安好,好的不得了。   他在树上伸了个懒腰,看着底下一堆人修葺房屋。昙州闷热,山林中的房子都是竹楼,他在昙州飘荡了六七天,先是买了个不算大的山头,又是找了一堆人在一处依山傍水的地界修房子。   然后自己寻了个石碑,刻了问雪宗三字,再往山脚下一放,一个宗门雏形就做好了。   现在最紧要的就是去找几个小徒弟养着,就是这边西南地区,方言浓重,这边的小孩每天顶着一堆叮叮当当的银饰跑来跑去,一点也没有念书学仙术的意识,倒是对巫术蛊虫十分感兴趣。   他试图招上几个,可惜小孩的家长将他当拍花子的,完全不许接近。难怪昙州仙宗没几家,只三三两两几处,也零零散散不成气候。   除此之外,他还得再给自己捏一个老的壳子,当然也不能太老,还是要显出几分他的英俊。   “唉,果然撒了一个慌就要用一千个慌来圆。”李景叹气。   长信一烫,他抬手看过去,本以为是成蹊每日甜甜的问候,打开一看,却是沈星河发过来的。   “主宗传了消息,说是要与成家联姻,我这边亲戚里就没有适龄女孩儿的,成蹊你是不是被人胁迫了?怎么会答应娶男妻的?”   容缨:“?”   叶淮安:“!!!”   白衡笙:“???”   长信玉牌上原本寂静的信息一瞬间跳跃起来,九州各地的小伙伴纷纷就逼表示了不理解。   许久,成蹊的信息跳了出来,“我也不想,是家里人乱订的,我正在想办法把婚事给悔掉。”   李景盯着上头的字句,脑瓜子嗡嗡作响。   而此时此刻,万里之外,灵州之内,正在下棋的玄天君撒了棋子,惹来对面景阳天主奇怪一眼。   “怎么了?”   景霄寒垂着眼,面上表情好像又冷了一点,他起身,“我去一趟沧州。”   说完转身就走,棋子都懒得收拾。   景阳天主:“???”怎么回事,感觉怒气冲冲的,齐云仙府惹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短短,下章长长 第43章 章四十三   白玉京四季如春, 尤其是宗主府,因着设了特殊阵法,房间里冬暖夏凉。窗外院子里花团锦簇,而窗内成蹊则在床上辗转反侧。他晚间刚喝了药, 全身像有蚂蚁在骨髓里爬, 难受的不行。   这药一个月需要喝两次, 往日都是李景在身边把他按着, 全靠聊天讲笑话将这药物反应的半个时辰熬过去。   而现在李景回昙州了。   成蹊叹了口气,咬住被角,将咽喉处的呜咽声尽数堵回去, 待药物反应过去后已是一身冷汗。门外人影绰绰,是守夜的侍女在换班,成蹊静悄悄瘫在床上, 手指勾了勾,将长信玉牌摸出来又看了眼消息。   李景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往日不会这样的,是昙州太偏远, 玉牌的消息传不过去吗?   他抬指想再发条消息,想了想, 还是放下了。   大晚上的他干嘛呢,扰人清梦,睡了。   夜深人静,李景踩着影子落在房檐下,客栈内,隐隐传来几道微弱的人声。   “这是什么穷乡僻壤,到处都是虫子。”窗子上显出一个人影, 正在拍蚊子。   “昙州就是如此, 先忍忍, 我们找到人就回去。”   “问雪宗,问雪宗,昙州这么热哪里来的雪?我们把昙州几个城都翻遍了,哪里来的什么问雪宗?还有那个李景,都没人听说过!”   李景蹲在屋檐下,眯眼。   他今日听附近的村民报信,有一行十人,正在到处打听问雪宗和他的事。那群人凶神恶煞还不讲礼貌,一看就是来找茬的,村民让他小心些,怕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见势不对赶紧收拾包袱逃跑,年纪轻轻的别被人打死了。   李景最近确实打算走人,他已经将问雪宗后续修缮事宜安排好了,托了附近一个穷苦仙宗的朴实小弟子照看,他自己则正打算去沧州看看,不说当众抢亲,怎么也得把这种垃圾婚事搅黄了才是。   最近本就心情不太愉悦,居然还有人敢找茬。   他捏了捏手指头,想着如何将这群人解决掉。不行,还得拷问拷问才是。他自认伪装的滴水不漏,绝对不存在任何被人认出来的情况,所以这行人只能是冲着“李景”这个身份来的。   而这个身份本身并无价值。   正想着动手,便听见里头继续道:“其他人不是去灵州就是去青州,就我们倒霉,分到这种旮瘩喂蚊子!”   李景眉头一挑,又蹲了下来。   “能分到昙州你就偷着乐吧!大夫人安排的几个任务,也就这个李景无门无派好拿捏,其他几队你看谁能从三重天,还有太一宗里随便带人出来?我们早日绑了那姓李的回去,说不定大夫人看在我们动作快的份上还能给封赏。”   “唉,三公子不肯详说他的心上人是谁,大夫人又向来雷厉风行,只能将灵山学宫这一批人全带去筛筛看……唉,你说会是谁啊?”   “我估计是三重天的那位吧?三公子向来挑剔,反正不是三重天就是太一宗,总不可能口味独特喜欢这种穷乡僻壤的小土狗吧?”   房间里顿时传来快活的笑声。   门外的李景:“……”看在你们是来绑我的份上,饶你一命。   随后悄无声息的离开,当晚收拾东西,并换了身妥当衣饰,在晨露微凉的清晨飘飘摇摇的下山,刚好撞见了正在找人的齐云仙府打手。   少年郎黑发白肤,青衫落拓,眉眼沉静,背上背着个小药篓,站在昙州清晨浮动的雾霭中,衣摆蹁跹,身影被晨光勾出一圈细金,就像是壁画上的神君入世,当真是妙不可言。   只一照面,齐云仙府的弟子们便发现,原来穷乡僻壤不仅有小土狗,也有谪仙人,这气度,这容貌,这举止,三公子若是为之痴迷也确实情有可原。   一行十人直接围了上去,将李景的退路堵死,冲着他恭敬道:“阁下可是问雪宗李公子?”   李景优雅的点头,“何事?”   “齐云仙府三公子请故友前去沧州做客。”为首的仙官冲着李景行了一礼,“李公子,请吧。”   李景后退一步,眉头微蹙,“成蹊?我不是说过我一点也不心悦他,灵山一别,各自两宽,他又何必纠缠?”   少年蹙眉时显得清冷又倔犟,“我不去,各位请回吧。”   围在四周的仙官:!!有戏!!   果然与三公子所言,对方不喜欢他的情况给对上了!大好前程在向他们招手,几个身经百战的仙官自然不会将面前这个柔弱少年放过,一言不合直接动手抓人。   打架时对方反抗的很激烈,不愧是灵山出来的学生,为首的仙官被锤了好几下,只觉得头晕眼花,对方手劲儿意外的大,和这副柔弱的外表完全不符。   好在最后还是堪堪制住了,他们没敢太用力,把人弄晕后便直接抬走,连夜坐飞舟前往沧州报喜。   还不忘传信问问其余同门进度如何,他们已经圆满完成任务了哦。   此刻在三重天门口蹲守的仙官和在太一宗大门口徘徊的仙官看着消息,纷纷骂娘。   三重天外,此番跟随玄天君前往沧州的仙官忽然发现今日已经入了沧州的地界,但仙君却不再着急赶路了,甚至还别有兴致的绕去别处州郡的茶肆给自己点了壶茶。   随侍十分不解,但也不敢问,就这么跟着玄天君走走停停,在其他地方逛了数天,感觉可能要在外面逛上那么一个月呢。   但仙君从来不做无用功,必定是有别的重要打算!   景霄寒静静坐在窗边,他的面容依旧被幕离遮盖,幕离下一双眼睛有些空茫,像是在发呆。   成蹊近几日胃口不好。   大夫人让厨子换了许多的菜色,各色的食物流水般送过来,成蹊用过一口的便留下,没用过的都丢掉。他饭量本就小,食物基本就是尝个滋味便算了,日常维持还是靠的丹药。吃饭对他是件消遣事,完全没必要如此。   在劝过许多次不要浪费后,大夫人总算答应了,一顿只上三菜一汤,不再像当初那般铺张,成蹊这才安心。   但大夫人却很是心疼,像是觉得自己委屈了成蹊,这几日连教他学刀的进程都慢了不少。   不过今晨成蹊早起时宗主府侧门很是闹腾了一下,他穿衣时问了侍女发生什么事,侍女说是府中仙官回来了,之前领了任务,据说是完美完成,正去找大夫人汇报呢。   成蹊有些好奇,各地仙官都要领事做,凡间各地管辖区内若是出现了驻地仙官无法解决的事情,便会一重重上报至宗门内部,如齐云仙府这种,一般就是外门——内门——七十二峰,只有在实在出现什么棘手的大问题时,才会轮到白玉京里的仙官出手。   能直对上母亲的必然是其中翘楚,那么多人出去做任务,该是发生了何等大事?   带着这样的疑问,成蹊在洗漱后便径直去找了大夫人。   他回了沧州自然不可能再穿学宫的衣饰,大夫人给他备了一屋子的衣裳,今日被侍女挑了件黛紫的锦袍,团花暗纹印,襟口包银边,袖口因着练刀的缘故都束了起来,再拿腰带一扣,顿时显得成蹊细腰长腿,十分精神。   这日天气很好,成蹊走过宗主府的亭廊,去陪大夫人用膳。桌子上是清淡的早点,成蹊喝了点粥,用餐时大夫人不经意问道,“小昧在灵州的时候是与那个姓李的孩子同住?”   成蹊不太懂为什么大夫人会忽然问起李景,便顺口答道:“是的,他借宿在药庐,平日里对我多有照顾。”   大夫人:“那必然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了。”   成蹊闻言真心实意的点头。   大夫人:“昙州偏远清苦,问雪宗更是没听说过的小宗门,想必没有什么好资源,若有时间不如请你的朋友们来白玉京做客?听说他是乐修,府中尚有不少上古曲谱,你可以带他去看看。”   成蹊想起长信上那数条未回的消息,垂眼,“还是别了,我前几日惹他不快,他最近不怎么理我,过些时日我问问他。”   大夫人撑着头轻轻的哦了一声,尾音上扬。   成蹊有些莫名,不过大夫人没在说些什么。   今日风平浪静,自从林花落被扬了后,侧院的渣爹忙着修缮新居,成昀也没过来闹事的迹象,成蹊每日三点一线,规矩的很。   饭后与大夫人一齐在校场练刀,他提着把很轻的木刀挥舞,动作大开大合,但远没有大夫人执刀时的精髓,成蹊本就没有一丁点灵力,体质也不太好,脚底下转的像陀螺,没几下都气喘吁吁。   大夫人在其他地方都好说话,唯有在刀之一事上,态度冷硬,不到点绝对不会喊停,顶多在练完后帮他按按手以作补偿。   成蹊今日挥刀一千下,脱手两次,又被追加了两百下。不知为何大夫人今日下的任务量格外的重,成蹊勉强完成后,快累到趴地,撑着小木刀就打算回房间洗漱休息,却被大夫人叫住,神神秘秘的拉到身边,“小昧今日做的很好,娘亲特地为你准备了一件礼物,你去看看,若是喜欢,今日便带去自己院子吧。”   大夫人表情神神秘秘,拍了拍他的肩,成蹊一头雾水的跟着引路侍从往偏院走。终于行至一处禁闭的小院门口,上头拿各色阵术封的严严实实。   侍女双手奉上一把钥匙,“请公子开门。”   成蹊一脸问号的接过,开锁。   手腕粗的铁链子落地,房门吱呀一声推开,阳光一点点探进漆黑的房间,在地上落下一片暖光。   重重帷幕后,隐隐约约坐了个人影。   成蹊脑袋嗡嗡响,他一僵,他回头看向身后的侍从们。发现每一个都带着八卦,好奇,兴奋的眼神,见他看过来立刻低头装淡定。   成蹊喉咙干涩,艰难道:“……这谁?”   身后一机灵的侍从立刻解惑,“公子近日辗转反侧,寝食不安,大夫人想是公子怀念心上故人,怜惜您辛苦,特地将人从昙州请至府中小住。”   就在这时,帷幔被人单手掀开,先是骨节分明的手指,再是白皙的腕,和腕上扣住的金环,一条链子细细延伸至角落,动作间发出细碎的声响。   随后便露出成蹊再熟悉不过的,李景那张脸,他大概是被好好拾掇了一顿,长发和衣襟都散着,倚着桌案,很有几分光风霁月的仙人气质。仙人为锁链束缚,满脸不悦,盯着他冷声道:“成蹊!枉我将你当好友!你竟对我有不轨之心!”   成蹊:“?”   “巧取豪夺非君子所为!就算你将我强绑过来,我也绝不会屈服!”   成蹊:“??”   “士可杀不可辱!你杀了我吧!”   成蹊:“???”   侍从见自家三公子一脸呆滞的可怜样,忍不住蹙眉训斥到:“李公子,你一个偏院州郡的破落宗门散修,能被少主看上是你的福气,不要不知好歹!”   李景掷地有声:“呵!”   成蹊:“????”   今日天晴,万里无云,阳光烈的有些刺眼。成蹊一时竟有些晕眩之感,他看看房间里的李景,再看看背后站立的一排侍从,满眼茫然。   作者有话要说:   成蹊:我要冷静一下   李景:听我细细讲我被成三公子巧取豪夺的那些事   长了……但又没那么长……呜呜呜 第44章 章四十四   成蹊看着房间内的李景, 只觉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他望着里头衣衫凌乱的少年,再看看背后因着要给他壮势, 所以显得格外凶神恶煞的侍女, 感觉自己不仅腰酸腿疼, 头也开始疼了起来。   “公子, 请问需要堵住他的嘴吗?”侍女贴心建议。   成蹊晃了晃手,表示不必,指着李景有气无力道:“去, 把里面这个东西抬到我院子里去。”   “是!”身后一行五六个侍女得了指令,撸起袖子进了房间抓人。   成蹊看着她们气势汹汹的架势,又吩咐道:“轻着点。”   侍女们顿时收敛了动作, 一边逮人一边想,果然是真爱吧?原来心狠手辣的三公子居然也有怕把别人弄伤的一日?   而此刻李景还在里头卖力表演,他抓着手腕上的金链子后退数步, 躲在角落,眼角微红, “不要过来……放开我!成蹊,说好的一刀两断,你又何苦作践我!”   成蹊实在是莫名其妙,忍不住反驳道:“谁和你一刀两断?我……”   李景抢答:“果然那日分离是你在骗我,你口口声声说放过我,实际上依旧对我图、谋、不、轨!”   成蹊:“………”   成蹊面无表情,他站在门口双手环胸, 看着里头作天作地的李景, 深吸一口气, 对着正竖着耳朵听八卦的侍女冷漠道:“拖出来,带走!”   李景:“放——”   成蹊:“把他的嘴给我禁言!”   侍女麻溜的掏出禁言咒,给李景贴上了。   李景:“……”   “押回去。”成蹊转身便走,十分潇洒,很有强抢民男的恶霸气质。   李景垂着眼,带着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被两个侍女押住,跟在了成蹊身后。   宗主府的庭院很大,长廊曲折,夕阳西下,光影便从另一侧斜斜落在了长廊里,成蹊在前面走,发尾飘扬,李景发现他的头发被人编了几个小辫,上头挂了银色发饰,光下有些晃眼,不过这身衣裳很好看,很显白,配着腰后长刀,像个活蹦乱跳的小侠客。成蹊走路时手扶在刀鞘上,大概是手指不太舒服,虚虚压着,半抬的掌心里可以看见通红一遍,像是起了泡。   李景眉头微皱。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成蹊在前面走,同时传音问道。   李景垂着眼,却问了个别的,“你的手怎么回事?”   成蹊抬手看了一下掌心,最近练的有点狠,往日里顶天了被夫子罚抄字,从来没这么折腾过,把手上磨出了不少的泡,不过无所谓,回去拿针挑一下就好了。   “练刀练的。”成蹊答,“别打岔!你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就忽然对你图谋不轨了?不是,你怎么会被齐云仙府的人抓过来的?你不是在昙州吗?”   面对成蹊如此之多的问号,李景深沉叹气,“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成蹊:“嗯?”   李景:“你大概不知道你母亲正在满天下寻找你的心上人,派了五六支队伍去灵山和太一宗绑人,如果我不演的浮夸点,说不定明天你就能看到容缨,叶淮安,沈星河排队躺你床上了。”   成蹊:“………”饶了我吧!   想了想那个恐怖的场景,他一阵恶寒,忽然觉得柔弱可怜的小白花李景也没那么不能忍,至少他们一起生活了数年,李景躺他床上和其他人躺他床上不是一个概念。   成蹊打了个哆嗦,就很想拍拍李景的肩,但想想现在的场景,还是忍住了,不由得感叹道:“还好来的是你,要是把容缨抓过来我大概可以当场自绝了。”   李景嗤笑一声,“你想得美。”   成蹊住在北山居,那是个单独的小庭院,离大夫人的住处近,但会经过府中校场。于是当成蹊带着自己的一行侍女,押着李景招摇过市时,那场景便落在了成昀眼里。   “三公子真是越发胆大包天了!”坐在成昀身侧的狗腿子如此鄙夷道,“为了一己私欲,已经连学宫的同窗都敢绑了!”   成昀正坐在石阶上擦剑,他身边围了一圈齐云仙府的弟子。他在外人面前向来为人亲和,有君子美誉,不同于成曦的神龙见首不见尾,成蹊的心狠手辣,他在府中形象一直是平易近人,很得人心,因此他有很多“朋友”。   听见周边的人如此说,成昀也抬头看了一眼。长廊上成蹊仰着头十分倨傲嚣张,他身后押着一个高挑的少年,身上被缚灵锁圈了数圈,口上也被黄纸符箓圈住,垂着头十分抗拒的模样。   一行数人很快转进角落不见踪影。   “听说三公子钦慕此人已久,求而不得,大夫人为讨他欢心,竟生生将人从昙州绑回来当做礼物。”   “世风日下,怎可做此欺男霸女之事?实在有辱仙宗脸面!”   成昀摸着剑不言不语,只回想了一下方才的身影,觉得有些眼熟。   被捆着的那个人是叫什么来着?好像是李……李景?那日他去药庐找成蹊晦气,还被那人阻了一阻,当时那两人瞧着确实亲密,他当是普通朋友,只没想到成蹊竟对男人产生那种感情,还将人强抢了过来。   不过父亲为成蹊寻的婚事貌似也是男妻,近几日应该就会被沈家人送过来“相处”,届时宗主府大概又有的闹了。   那容缨的事还要不要继续?大夫人下手狠绝,现在都能将李景捉过来讨儿子欢心,若是知道有仙骨的下落,必然不惜一切代价将容缨抓过来。   但这事上次又被成蹊听到了,容缨若出事,届时成蹊必然会被他找麻烦。此举有风险,不如从李景身上下手,能在灵山学宫就读的学生多少都有些文人傲气,绝不会甘心屈居人下,不如将此人招揽过来当个暗手——来自心上人的捅刀,应该更会让成蹊痛不欲生吧?   成昀扶着剑深思许久,越发觉得此举可行。   另外一边成蹊气势汹汹进了屋,将李景丢于床榻之上,下令门窗紧闭,所有人不要过来,便在四个角落里贴了禁音符。   侍女:“少主可要先准备着热水?”   成蹊挥手本想示意姐姐们快走,手举到一半想起来自己练刀练了一身汗,洗澡必不可少,便嗯了一声,“先备着,待会儿要。”   侍女带着满眼八卦退下,并体贴的将大门关上。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成蹊立刻摸出钥匙将铁链打开,再撕下李景脸上的封条,数日不见,李景还是原来模样,一双眼里满是笑意,他斜躺在成蹊床上,衣衫不整,长发垂落,冲着成蹊勾勾手指,“怎么,三公子这是不绑我了?就不怕我跑了?”   成蹊:“你再这样我要叫人了啊!”   李景便坐正了。   “你怎么会被齐云仙府抓到的?”成蹊望着他,“你不是堂堂宗主吗?在昙州自己的地盘上也躲不掉?”   “但我只是一个杂牌宗主啊,你母亲派了十个壮汉过去抓我,差点没把我砸碎了!”李景可怜巴巴的,“我那几日本就在修缮宗门,主体忙的脚不沾地,一时失察忽然就被人套了麻袋运到此处。半途中听见那群人说是你有一求而不得的心上人,我估计你就是编了理由骗人的,免得真让他们冲去三重天和太一宗绑你那几个好兄弟,便只能出此下策了。”   “怎么样?我演技不错吧?”李景冲着成蹊眨眼,一副求夸奖的模样。   成蹊:“……确实不错。”   李景笑了,一把将他拉到床上,垂眼看着成蹊的掌心。前几日练刀时大夫人为了让他适应,都是点到为止,今日确实练的有些太多了,成蹊本就没做过什么粗活,一双手指纤瘦修长,此刻一双手磨出了五六个水泡,微微红肿。   李景捏着成蹊的掌心叹气,“这才几天啊,就造成这样。”   成蹊缩手,“不要打岔,你现在这样说了,就没想过以后怎么办?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把你给带回来了,齐云仙府你看过原文,肯定知道这几个人都是什么德行,主动往火坑跳你傻不傻啊?”   李景再度将成蹊的手给拉到手里,从怀中取出支细口瓷瓶,一边上药一边慢吞吞道:“没有办法,我就是这么舍己为人。还是你想去娶个男妻?”   成蹊:“那肯定是不想的。”   李景将冰冰凉凉的药液倒在成蹊掌心,再轻轻按上去揉搓,他上药时很是认真,垂着眼睫,显出几分漫不经心的温柔,“既然不想,反正都到这一步了,不如配合一下,我们演个戏?”   成蹊掌心有些痒,他忍不住想要缩手,却被拽住,“演戏?演什么?”   “霸道总裁强/制/爱,病/娇少爷小/黑/屋类型的小说听说过没有?”   成蹊:“???”这不能过审的吧?   李景用了点灵力将可肉白骨的仙药催化,将那双手上的伤口全部治好,随后抬眼看向成蹊,十分快活道,“你负责霸总,我负责被强/制/爱,你追我逃,我们都插翅难逃!”   “怎么样,这戏份不亏待你吧?”   成蹊看着李景笑吟吟的脸,忽然觉得,好像也……还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二哥:我要当反派我要当反派   李景:我要谈恋爱我要谈恋爱   成蹊:不要男老婆不要男老婆 第45章 章四十五   夕阳西下, 暮色苍茫。   房间里没有点灯,仅靠着窗外一片落日余晖,显得十分昏沉。成蹊缩了缩手指,他看着李景的眼睛, 只觉得那双本来黑沉的瞳孔, 透出点细碎的暗金。   “知道怎么巧取豪夺么?”李景的声音很沉, 带着诱哄的意味。   成蹊看他一眼, 感觉怪怪的,直白道:“我能看这种耽美小说,我能不知道什么叫巧取豪夺?”   李景于是半躺在床上, 微微支着身子,乌色长发流淌了半床,面若冠玉, 眼角微勾,“那成三公子不如演示一下?免得到时候对上别人时慌了手脚。”   成蹊撸袖子,狞笑两声, “演示就演示,让你看看我的手段!”   成蹊径直爬上床, 挥手放下窗幔,昏暗的床榻内气氛有些暧昧,李景仰躺着,半垂着的眉眼显出几分柔弱的温润,成蹊抽开他的腰带,外裳顿时散开,李景垂了下眼睛, “就这?”   成蹊一脸正经道:“你不要这么死鱼一样躺着, 你要挣扎。”   于是李景便开始在床上挣扎, 成蹊还没靠近就被人拖到里侧,反剪双手,脸朝下按在了床上,李景制住他,呼吸落在耳后,微痒。   一声轻笑。   “就这?感觉你这功夫练的不怎么样啊?”   成蹊绝不屈服,他弓着身子挣扎,被褥都被蹬了下了床,还是没能从桎梏中逃出来,反而把自己折腾的气喘吁吁,咸鱼趴地,垂着脑袋郁闷道:“让你挣扎又不是让你真的挣扎,我又打不过你。”   李景松开手,把软趴趴的咸鱼捞起来,“那你要怎么样?”   成蹊默默摸出了刚刚摘下来的腰带,在李景戏谑的目光里把他的手给捆了。   李景:“哟,口味挺重啊。”   “既然是搞强/制,肯定就要有捆/绑。”成蹊理直气壮,打算下床去找方才丢下的另外一条绳子捆腿,刚一下地,头皮一紧,身后的李景小声的嘶了一声。   成蹊回头,就看见自个儿头发上的银饰和李景的长发亲亲密密缠在了一起,成蹊拽了拽,发现卡住了。   “我真是昏了头,信了你的邪!”成蹊把自己头上的发饰全部拆下来,散着头发直跪在床上给李景解头发,“要不拿刀过来削了?”   “材料好贵的。”李景可怜道,“而且这壳子普通的刀刃未必能够有用,我看不到,你帮我解。”   成蹊:“……”   于是开始认命的挑头发。   该怎么说呢,不愧是顶尖材料做的,缎子一样顺滑,摸起来很是舒适。李景的这具壳子和最当初的那具壳子有那么三四分相似,同样的苍白秀气,有远山一样的眉眼,淡的像副画。其实忽略掉李景平时总喜欢演戏戏弄人的坏习惯,他静坐的时候确实有种莫名的仙气,那种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气质,应当是积年累月被教养出来的,很清贵。   成蹊总觉得这种感觉在别的地方见到过,比如沈星河,叶淮安他们那种世家子的身上,但却不太能对的上号。   “在想什么?”李景问道,成蹊抽头发抽的有些认真,随口道,“叶淮安。”   李景瞳孔地震:“???谁?”   叶淮安打了个喷嚏,背后忽然发冷,他正在前往太一宗的路上,四周都是叶家护送的弟子,一行数人已经到了青州地界了,他给沈星河发了个消息,约人今天出去喝酒。   身侧的随侍忽然紧张道,“少主,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们。”   叶淮安回头,光天化日之下,大街上到处都是人,也看不出什么奇怪的地方,但本能的感受到一股危机感。   叶淮安见势不对,蹙眉吩咐道:“走!”   然后掏出长信玉牌同长辈发消息,自己被人跟踪,最近青州本就有些动乱,很快太一宗就派了人下山过来接应。   直到一行玄衣弟子下山接应后,那种窥视感才消失。   叶淮安松了口气,在群里发消息,“好奇怪,最近怎么天天有人跟踪我?虽然本少爷确实很英俊,但我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   白衡笙:“我也感觉自己被跟踪了。”   沈星河:“我前几日下山做任务时差点歹徒袭击,幸好兄长在附近,对方一照面便全跑了。”   沈星河:“莫不是宗门境内出了什么邪修,在针对我们?”   成蹊:“不好意思,是我。”   白衡笙:“??”   叶淮安:“???”   沈星河:“????”   成蹊:“我不想娶个男妻,所以撒谎说我有喜欢的人,母亲以为在你们几个里面,打算将你们全部绑过来。实在是不好意思。”   所有人:“!!!”草,吓死人!   沈星河想起那位传说中的姑母,顿时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叶淮安哆哆嗦嗦冒头:“那现在呢?你解释清楚了吗?成蹊啊,我只把你当好兄弟的,你可千万不能害我啊!我最近可以出门吗?沈夫人派的什么人过来的?我需不需要找几个长老保护一下?”   李景:“我替你们承受了你们不该承受的痛苦,快过来感谢我。”   寂静一瞬。   随后长信玉牌上的消息变成了一溜烟的谢谢李兄,李兄万事如意,李兄心想事成,李兄好人一生平安。   成蹊将最后一丝长发勾出来,他又看了眼长信,顿时发笑,“好像没见着容缨?”   李景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三重天的贵人事忙,没时间看也是正常的。”   成蹊干完事便侧身打算走人,却不想李景忽然抬手揽住他的腰,将头往他身上一靠,做了个依靠的姿势,而后传音,“抬起我的下巴,抓住我的手。”   成蹊:“??”   大门忽然被人敲响,侍女的声音在外响起,“少主,可以进来吗?”   成蹊反应过来,立刻扑在李景身上,将人按在床头,捏着李景的下巴作出亲吻的姿势。   侍女听见房间里的动静,自家三公子本就没有灵力,这么久了还没声,怕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几人对视一眼直接踹开了大门。   房间昏沉,被褥乱七八糟丢在地上,床幔半垂着,到处都是丢弃的发带,外裳,昏沉的光影里可见一对交缠的人影,他们家少主正坐在少年身上,散着发,敞着衣,像刚经过一场亲吻,唇色嫣红,他回头,眼中满是被人打扰的不悦,哑着嗓子道:“都出去!”   “是。”侍女立刻垂首,尽数退出去,又道:“公子,热水已经备好。”   “别来打扰我!”成蹊顿了顿,“把水抬进来。”   李景抱着他,一只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腰,成蹊瞪他,李景一脸无所畏惧,待侍女将水桶放至屏风处,依次离开后,便靠在成蹊脖颈侧,低声道,“三公子,演技有待提升啊,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成蹊扶着他的肩,想起来却被箍住了腰,他有些莫名,“像什么?”   李景抬眼,眼里俱是笑意:“不像强/制/爱,像被我强制了。”   成蹊:“你信不信我马上叫人进来把你丢出去?”   李景立刻松手,一脸无辜,“不能怪我,你这么矮,软乎乎坐我身上,太像个被人轻薄的小媳妇了。”   成蹊咬牙切齿:“别嫌年下矮!以后有你受的!”   随后一把将人推开,他爬起来气愤的洗澡,李景靠在床边,看着屏风后朦朦胧胧的背影,拍着床哈哈大笑。   ———————   “小昧喜欢这个礼物吗?”大夫人坐在矮榻上,博山炉里飘着定神的香,她倚在桌案边,神色倦怠。   侍女垂首,“少主很喜欢,见面后便直接带回房中,一个时辰后抬了水。”   大夫人闻言挑眉,“这么喜欢?”   侍女答:“少主正是年少慕艾的时候,难免痴缠。”   大夫人继续道:“听说那人的性子烈的很,找个时间让人教一下。”   “是。”侍女告退,大夫人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既然一次便抓对了人,那便让其他人回来罢。”   侍女屈身行礼,“是。”   大夫人此次共派出六队人马,如今已经回来一队,消息传出去后,转头另外三队去太一宗的便开始回程了。   只前往三重天的那两队迟迟没有动静,仿佛人间蒸发。   直至三天后,方才得了条沾血的书信,派出去的两队人马几乎全军覆没,他们追捕容缨时被对方带进了一处上古秘境。   秘境内险象环生,无比恐怖,他们在其中厮杀许久,最后从秘境出来时,一行二十多人只活了两个。   容缨不知所踪。   但他们也里面发现了一件重要消息。   容缨是仙骨。   看见消息时,大夫人失手打翻了茶杯,滚水落在手背,她竟也不觉得疼。   而此刻沈家派来联姻的弟子也总算在宗主的安排下平安到达。他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前往宗主府拜访他那位传闻中的姑母。   庭院深深,沈家此届嫡子穿一身繁复的绯红衣袍,在侍女的引领下入了小庭院。   小庭院内,成蹊刚收了刀,旁边坐着正在装蒜的李景。   李景认真扮演自己的人设,此刻长眉紧蹙,一脸冰冷厌世,看起来不情不愿。那沈家的小郎君一来便瞧见了一脸阴沉的他,同记忆里的阴冷少年对了对,顿时喜笑颜开,行至李景面前软软糯糯喊了句,“小蹊哥哥!你还记得我吗?”   李景:“……”   成蹊:“…………”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快乐!!!(踩点)   评论区发红包!!!!(超大声) 第46章 章四十六   李景眉头一动, 传声道:“看,你的男老婆。”   成蹊木着脸反驳:“不,现在是你的男老婆了。”   而此刻沈家的这位小公子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认错了人,他一脸天真的站在李景身前, 还将成蹊往旁边挤了挤, “小蹊哥哥,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小鄢呀!十年前我们见过的, 我还送过你一枝梅花呢。”   成蹊顺势往旁边让了点道,腾出空间给李景表演,跟在少年背后的侍女见状眼皮一跳, 就想提醒,成蹊一眼扫过去,十分凶狠, 侍女便眼观鼻鼻观心,垂着头站在一边不动了。   沈家小公子大名叫沈鄢,今年也不过十五, 与成蹊同龄,模样瞧着却又小上一圈, 相貌自然是好看的,举止显得天真无邪,甚至还透着点娇憨。   “小蹊哥哥,这么多年小鄢一直在想你。”他伸手想去拽李景的衣摆,看样子应该是想要表演一个现场撒娇,李景却直接避过,露出手腕上禁锢的金环, 冷然开口道:“成蹊, 这就是你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才几天就又抬了个小的进来?嗯?”   沈鄢闻言一僵。   成蹊正坐在桌子另一侧吃瓜, 见状立刻蹦出来搭戏,对着李景宠溺道,“怎么会?小景,我的心里明明只有你。”   李景冷笑一声,“那就把我放了。”   成蹊将沈鄢一挤,站至李景身后,十分病娇的摸着他的脸,幽幽道:“别想跑,你是我的,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就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抓回来!”   成蹊说完自己先抖了抖,李景则表情愠怒,瞪向成蹊,显得十分屈辱,肩头微微发抖——憋笑憋的。   被挤在一边像个透明人的沈鄢:“………”   成蹊本来以为搞出这样的乌龙,按理说这样世家培养出来的小公子,应该会十分尴尬,并快速离开,没想到这位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只见沈鄢态度一变,立刻含了两包泪望向成蹊,可怜兮兮道:“小蹊哥哥,我们实在是太久不见了,都怪我认错人,我怎么这么笨!”   李景传声:“哟,这还是个笨蛋美人。”   成蹊:“……”   他看向身后的侍女,冷冷道:“拖出去。”   侍女闻言松了口气,还好是拖出去,不是直接砍了,几个侍女立刻将沈鄢制住,不顾少年柔弱可怜的哭泣声,将人直接拖走,丟到了院子外。   沈鄢被宗主安排的人带走,一路上哭哭啼啼,等看不见成蹊的影子后,他抹了泪冷冷问道:“那个男狐狸精是什么来路?”   被宗主安排过来看顾他的侍女闻言回答道:“那位李公子是三公子的同窗,是夫人送给三公子的礼物。”   但侍女还有一半没说,虽然沈鄢已经看出来了——那个李景就是传闻中成蹊的心上人。   成蹊从灵州读书回来后性格变了许多。   最开始察觉到三公子性格变化的还是齐云仙府里的老人们。大夫人盲目溺爱儿子,在她眼里儿子做什么都是可爱的,所以并没有察觉到三公子的性格和从前确实不太一样了。   当年的三公子就喜欢装着单纯无辜,对着母亲开朗活泼,对外便阴冷狠毒,手段毒辣。而今的三公子对里对外都开朗许多,虽然偶尔还是会显出一丝冷沉的疯劲儿,但只要被李景碰上了,他就会恢复之前乖巧懂事的模样,变脸速度叹为观止。   其中最大的变化就是,府中确实再没有侍从“意外折损”了,人身安全比之当年要好上太多。   据说三公子如今能如此和善,全是凭这位李姓小仙君在灵山学宫时用爱感化,两人朝夕相处,是他一点点教会了三公子感情,三公子才有了如今的模样。   前段时间从灵州传来消息,他们二人掉入空间隙,李景为保护三公子身受重伤,就算是心狠手辣如成蹊,可能多少也会为这样的人所触动吧。可以说李景就是三公子身上的锁,是三公子的救赎,是李公子舍身将三公子身上那股戾气封住,才会有如今这般正常的成蹊。   “李公子是个圣人。”侍女想了想继续道,“奴婢劝您不要对他动手,那位是三公子的逆鳞。”   沈鄢闻言冷哼一声,“只不过一个玩物而已,未来顶多抬进来当个妾,装什么清高!”   侍女便不再说话。   提醒这种事点到就好,不过李景这种人总归是要被除掉的,多一把刀也不错。   如三公子那般的疯子,他早年结下的仇怨实在太多,如今有了软肋,那些暗地里蛰伏的对手自然是想要对着这个软肋捅上个几百几千刀,才够泄气。   —————   成蹊与李景并肩回房。   一进屋子里,成蹊倒头就笑,“好羞耻,我真的脚趾头都要扣出海景房了。”   李景坐在他身边,戳戳成蹊的腰,成蹊鱼一样在床上滚动,抓住李景捣乱的手指,“这个沈鄢要怎么处理?我并没有在原主记忆里搜到他的踪影,原著里有他的戏份吗?”   李景勾着手指,挠了挠成蹊的手心,“有,不多,据说是沈家嫡系比较受宠的一个孩子,没来多久就被你杀了,再加上大夫人去世,沈家和齐云仙府便直接反目。”   成蹊:“……原主是真的凶残。”   李景趴在床上,躺在成蹊身侧,“还成,也算不上最凶的,整个齐云仙府主要角色一个比一个恶心,除了成曦好点儿外,大概算得上是全员恶人,我还在想要怎么才能把你摘出去。”   成蹊挑眉,“怎么说?”   “此地不宜久留啊。”李景看着他叹气,“沧州这边不仅镇压着妖域万兽林,还镇压了魔神的躯体,白玉京便是一整座囚笼,封着魔心。其实齐云仙府的家底才是最厚的,只要不作妖,老本可以啃个几千年。偏偏人心不足蛇吞象,你那看起来人模狗样的人渣爹在私底下不仅折腾兽林里的妖,还在偷偷抽魔神的心头血,做了不少不妖不人不魔的怪物出来。”   成蹊悚然一惊。   李景叹气,“但是现在的剧情走向既不像上一世,又不像原著本世剧情线,我已经没办法预测齐云仙府什么时候爆雷了。”   “在第一世,他们挖了容缨仙骨安在原主身上,原成蹊确实活的长了些,有了灵骨后也可以入道,但修为却并不怎么样。不过那具骨头被人做了手脚,刻上了恶咒,无时无刻不在吸食宿主的灵力和血肉,大夫人为了儿子的性命,便放任了他对普通人的猎杀,然后原主就被入魔归来的容缨宰了。”   “你猜猜骨植上的恶咒谁刻的?”   成蹊思索了一下,“成昀?他比较恨我。”   “猜错了。”李景捏了捏成蹊的脸,“是原主的宝贝爹。”   成蹊想到原主对仙府宗主的向往,顿时一阵恶寒。   李景继续道,“而在容缨的第二世,因着他开场就把你砸死了,大夫人丧子之痛直接疯掉,没多久就悄无声息的去了。后来据成曦调查,大夫人的药里被人下了手脚,是齐云仙府宗主动的手,到了后期便是父子反目成仇,成曦成功弑父,自己也没了什么俗世的欲望,自请永镇万兽林,再不入世。成昀带着剩下的散部投入容缨手下,齐云仙府自此消失。”   “但现在你还活着,大夫人大概还能和渣爹斗上几个来回。”   李景抬指敲了敲,“所以齐云仙府剧情真的是一团乱麻,这里面的人比妖魔更可怖。像你这样的心性不适合在里面掺和,要说救人,我感觉这里头也没几个该救的,得保全自己。”   “趁着现在剧情还早,你需要早做打算,原著里齐云仙府不管前世现世都会在十年后彻底烂掉,手下七十二峰分成数派,尽数脱离。最终白玉京被容缨攻陷。”   “到了那时,齐云仙府内不愿意投诚的弟子都得在九州隐姓埋名,亡命天涯。而且我看这势头,齐云仙府的颓败已经是不可逆了,你这原身本来就做了不少坏事,杀了许许多多的人,私底下应该不少人恨不得你死。”   李景分析的认真,成蹊闻言眨眼,冲着他傻兮兮的笑,“你担心早啦,我可能活不到二十五。”   李景噎住,他想了想,确实。   成蹊的身体从源头根就是烂的,就像给一个没有底的木桶加水,你不管倒多少水进去,没有底子一瞬间就漏了。而这个“木桶”还会在二十岁之后便一点点烂掉。   唯一的解法就是补上底子,再加固周身。   但以成蹊的心性他绝对不可能去做什么抽别人骨头往自己身上装的事情。   李景忽然无奈的发现,眼前这个懒洋洋的家伙说的不想活了可能是真的不太想活,他压根就没想过怎么去续命。成曦找了医仙给他治病,要吃药时他便顺着所有人的心思吃了,不对,他平时还嫌弃救命药吃了以后身体不舒服,所以没人盯着就打死不喝。   也不知道这种连死都不怕的咸鱼心态是怎么炼成的。   “话说,找个机会把生死咒给解了呗?”成蹊侧头,“兄弟我这肯定是活不长了,总不好带着你一起走吧?”   “不解。”李景心情十分不悦,他看着成蹊秀丽的侧颜,捧住他的脸捏捏软肉,没好气道:“反正我也活够了,孤零零在这个世界呆着也没意思,你要是死了我就跟着你一起去。” 第47章 章四十七   “你要是死了, 我就跟你一起去。”李景声音很低,却说的极其认真。   成蹊闻言一僵,他看着面前的少年,一时拿不准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脸还被人捏着, 说话就有些含含糊糊, “倒也不必, 好死不如赖活着,你看我,能活着我肯定还是选择活着的。”   “你觉得我的意思是在劝你活命吗?”李景一脸恨铁不成钢。   成蹊皱眉深思, 实在想不通难道还有别的什么隐喻,“那不然?”   他抓住李景的手腕,将禁锢住自己下巴的手指一点点掰开, 李景坐在床上,他最近被全府邸的人当成神仙供着,打扮都是往仙气方向走的, 散着发的样子秀色可餐。   成蹊忽然生了点戏弄的心思,他学着李景的手段, 勾弄手指,在他的掌心挠了挠,笑道:“难不成你喜欢我啊?”   李景垂着眼,他看着成蹊的模样,对方桃花眼微弯,笑的十分勾人,却没有什么情意在里面, 更多的是调戏的意味。   “这是什么都不懂?还是在装不懂?如果现在亲过去, 他会被吓哭吗?”   他如此放肆的想着, 便也这么做了。   成蹊先是感觉手腕一紧,随后便被一股大力拖了过去,他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了李景放大的脸,然后唇瓣就被人咬住了。   成蹊:“………”   成蹊:“???”   成蹊:“!!!!”   脑袋里轰然一声响,仿佛有一万朵烟花炸开,将整颗脑仁炸成了浆糊。   成蹊想挣扎,李景却早他一步动手,他被按在了床上,一条胳膊被自己压在了背后,另外一只手被李景抓住,抵在了被褥上,李景甚至还能够腾出一只手去捏他的脸,把他的嘴直接捏开。   “我、草?!”成蹊含糊道,随后再度被李景堵了进去。   他像一条岸上的鱼一样翻腾,却没什么用,李景制住他轻而易举,成蹊被亲的头脑发昏,他想骂人,嘴一张就被人乘机而入,他晕头晃脑的睁眼,瞪大了眼睛凶狠的传声,“你踏马真的是断袖?”   李景:“……”这关注点真是……   “你不也是断袖?”李景一边亲一边回答,“明月城,清水镇,我们俩是为世不容的断袖,私定了终身的,这还是你说的,小少爷,你不会都忘了吧?我可是当真的。”   “还有现在,你自己说的你喜欢我,此生非我不可。”   成蹊抓狂:“……这是演戏!你自己说的演戏!”   李景无所谓道,“对的,我入戏了。”   成蹊愤怒弹动,“王八蛋!你驴我!”   李景抬头,看着气的满脸通红的成蹊,抬指拨了一下他沾泪的眼睫,看着指上的水泽,轻笑:“好可怜,都亲哭了。”   成蹊嘴角被咬破了,嘴里一股血腥味,他汪着两包被气出来的泪,愤怒的控诉,“你个骗子,你欺骗我感情!”   李景笑了,“就欺骗你感情,谁让你刚刚勾引我。”   成蹊委屈,“我哪儿有?”   “你摸我手,还拿手指尖撩我的手心。”李景细细道来。   成蹊:“这怎么算……你平时也是这么对我的!”   李景理所当然道:“是啊,所以我平时一直在勾引你,不过没勾引到而已。”   成蹊:“………”   “怎么不说话了?”李景捏捏脸,成蹊倔犟的扭头。   “说不过你,所以不说了。”   李景大笑,将人一揽,抱于怀里,成蹊一惊,挣扎道:“你想干嘛?放手!你再这样我叫了啊!让侍女把你丢出去!”   “你想我干什么?”李景一脸莫名,反应过来后顿时失笑,“你不会在想什么有颜色的东西吧?”   成蹊:“……”   “别想了。”李景摸摸成蹊的脑瓜子,“睡觉,明日还要早起呢。”   成蹊:“………”   一个时辰后。   向来开朗的成蹊抓着李景的头发摇晃。   “你是怎么睡得着的啊啊啊啊啊!”   ————   夜深人静,银月像是浮上了一丝血色。   暗夜里几道人影自阴影处掠过,仿佛是林木间扭曲的一丝风影。   这是沧州外的一处空旷密林,枯枝如同细长的手指,伸向藏蓝天幕,胡乱抓出几条漆黑的破口。   容缨躲在一处乱石堆中,拿碎布将身上的创口死死扎住,勉强止住了肩头流血的创口。他身上的药品已经消耗殆尽,长信玉牌也丢了,武器符箓废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下成蹊赠予的银色长剑还在身边带着。   他已经逃亡了十天。   十日前他遭遇了齐云仙府暗卫的围攻,说来不巧,其中一人正是上一世抽走他仙骨的仙官,对方那张脸就是过了十几年,他已经死了一次,再复生一次,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他本以为过去一辈子,再过去数年,自己如今事事顺意,心平气和,已经看开了,可在看见对方的那一瞬间,从骨头缝里爬出来的痛感瞬间蔓延了全身。   原来那些恨依旧刻在记忆里,无法释怀。   他之所以能原谅成蹊不过是因为原成蹊已经被他杀掉,如今这个壳子里装的是个不知从何处飘来的傻鬼。   而齐云仙府其他人,有一个算一个,他迟早要将他们全部解决掉。   他将那群人引进了上古秘境,分而袭之,本来以为这群人已经死绝了的,没想到还是有两个漏网之鱼活着出了秘境,报了信,引来蜂拥而至的暗卫。   容缨叹气,一双眼睛在夜色里带出点暗红的光。   齐云仙府如今花了大代价来抓他,这十天少说也派了上百人,从各条路线围堵,硬生生将他逼进了这片沧州的树林,想来今夜他们对他已经是势在必得。   容缨将剑刃上的血渍擦了擦,猫着腰在密林中潜行。   他上辈子别的没学到,杀人和逃亡却最是在行,从此处逃出去不算特别难,就是往后怎么办。他如今杀了齐云仙府这么多人,又身怀仙骨,按照那位夫人睚眦必报的性子,必定不会再放过他。他如今有三重天的背景,只要能逃出去,师尊必定能将他护住,就是可惜了那个小傻子,也不知道在齐云仙府过得怎么样,习不习惯,上次一别后,此生怕是再难见面了。   容缨游走在林叶之中,半身染血,手中长剑被他藏在衣袍下,不露出一丁点微光。   包围圈再一缩小。   齐云仙府的暗卫五人一组,一点点向内逼近。   这是他们围猎此人的第六日,将对方拦截在灵州之外,截断所有退路,一点点将其逼入沧州。就如同他们围猎万兽林的妖兽,将其驱赶到最后的陷阱里,等一收网,就是插翅也难逃。   领头的仙官站在高处,看着脚下寂静的林子,十分自得。在他看来,一个十几岁的小儿就是天纵奇才又如何,一个没有实战过的,三重天的小少爷,远没有万兽林里的妖兽恐怖狡诈。如果不是大夫人说要抓个完整的,他们早就把那孩子打废抓了回去,又何必折腾这么久。   他站在月色里,看着天光,只觉得十分无聊。   “头儿,抓到这小崽子后咱们约个酒?这么多天为着个小兔崽子餐风露宿的,骨头都睡疼了。”身侧的手下小声的抱怨。   “出息,逮住这小子以后夫人必然重赏,到时候哥带你们几个上笼香雪去耍,想点几个点几个!”   笼香雪是沧州最大的妓馆,养了不少专供仙家的炉鼎,几个人一听,眼睛都亮了起来,难免有些忘形。   他们此行到现在一个人都没折损,越发觉得第一批那些死掉的人,大概都是被上古秘境困死的,毕竟一个十八岁的小子又能有多少手段?   下半夜。   林木上忽然惊起一片飞鸟,为首的仙官一惊。   “那小兔崽子开始突围了!注意位置,在西南方!过去支援!!”   “小心他鱼死网破,别把人打残了!见面先用药!”   传音符箓亮起,声音在林木中传送,齐云仙府的上百位暗卫同时出手,确定位置后,蜂拥而至。   西南方向,第一列暗卫率先冲到方位所在,却没有见到伙伴的身影。这里的林木太暗了,视野昏沉。   “怎么回事?守在这里的人呢?”   见势不对,为首领队当既点了一张照明符,赤红的火焰在掌心燃烧,在漆黑的长夜里亮出一个萤火般的点。   这片林木极其繁茂,树木高大,横枝颇多,他们拿武器扫开野草,雪青的衣饰穿过林木,末尾的人忽然惊叫一声。   “有血!”   为首的领队顺着对方的视野看去,自己的肩背上不知何时,落了一片赤红,将衣服都染作深色。   “嘀嗒——”   又是一滴,从空中掉落,砸在草叶上。   他们缓缓抬头,将灵符的火光往上照了一照,便看见枝干上,五个雪青的人影吊在树上,正随着夜风微微摆动,如同五颗即将坠落的果实。   悬崖上,领头人本来运筹帷幄,忽然发现林子里窜出一团火光,他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就在此时,一个弟子急匆匆自小道冲上来,冲着他叫嚷:“不好了!出大事了!”   领头的仙官心头火起,“咋咋呼呼干什么!没一点规矩!底下怎么了?”   “底下——”银亮的剑光骤然一晃,剑尖如同寒星般的一点,一瞬间捅进领头仙官的心脏,前胸入,后背出,容缨披着齐云仙府雪青的弟子袍,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仙官,露出个阴冷的笑。   “——我出来杀你了” 第48章 章四十八   容缨抬手将剑上的血迹擦干净, 他的手有些脱力。真的太久没有杀人了,像今天这样大规模的动手,还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   月亮被乌云掩埋,光辉只一点, 这是将亮未亮的至暗时刻, 容缨解决了近百的齐云仙府暗卫, 这片林子里总算安静了。他要尽快从齐云仙府的地界出去, 再辗转前往太一宗地界寻求帮助,今夜之后,灵州路上必定危机重重。   容缨迅速规划初步的逃亡路线, 顾不上身上又加重的伤。星星点点的血色从手腕处淌出来,他喘着气,眼前有些发昏, 他在突围时被人撒了一脸的粉,就是瞬间屏息,在那一刻他多少吸进去一些, 应该是某种迷魂散,看样子是给万兽林里的妖兽用的, 药效极强。容缨面无表情的拿剑往身上又扎了一刀,疼痛让他的思维又清晰了一点,他看着前方飘摇的小路,想着以后再出门,一定要带点解毒的药。   他爬上官道,这是沧州最后一段路,只要从这里出去, 就能想办法混进过往的商队, 沧州一侧是最为繁华的玉州, 玉州环境势力错综复杂,就是齐云仙府也很难光明正大的去抓人,只要能混出去,他就能想办法找到人接应。   只要……   林木间的雾气流淌,容缨勉强扒上大路,一抬眼,便看见小路尽头,正静静站着一个人影。   女人应该是等候多时,袍袖上沾了晨露,被蹭出点潮润的湿气,她腰后横着一把长刀,刀上挂了个丑穗子,正随着夜风一晃一晃。   “果然,我就知道他们抓不住你。”沈臾没有抽刀,她看着从野草里钻出来的少年,表情冷漠,“全都杀了?”   “是,都杀了。”容缨答,他后退一步,晨雾被风卷着,显得远方的道路模糊不清,“我还当是他们轻敌,现在看来,一切都是你故意安排的。”   “他们轻敌,我没有。”沈臾看着眼前的猎物,“不然怎么顺理成章将你绑回去。”   容缨背后,远处的林子间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是原本在后面追踪的人得了指令,全部围了过来,头顶一团阴影无声的飘来,遮盖了天幕,是齐云仙府的飞舟。   天罗地网,无处可逃。   “是你自己跟我走,还是我来抓你走?”沈臾低咳两声,声音微有些沙哑。   对峙良久,容缨放下手中的剑,他看着不远处面无表情女人,冷笑了一声。   “沈夫人,你会后悔的。”   沈臾不答,她抬手,示意手下收缴容缨身上的武器,一行人涌过来拿缚仙索将他牢牢困住,押上飞舟。   ——————   成蹊睁眼。   他做了个不太好的梦,梦醒却不知道自己具体梦了些什么。   床畔空荡荡的,他先是呆了呆,然后想起来李景前几天被他发配到隔壁房间睡觉去了,紧接着又想到几天前的那晚,李景把他按在床上亲的事,脑仁顿时一疼,愤怒的殴打床头的枕头,发泄完后再一脸淡定的起床洗漱。   他带好了刀,一个人去院子里练习,今日却没有见到大夫人。侍女说大夫人最近几日有些事情,给他放了假,刚好他自从回了白玉京还没来得及到别的地方逛逛,不如出门去玩。   侍女小心翼翼的问要不要带上李公子,自从那夜以后,他已经六天没有同李公子照面了。同时隐晦的问了一句,少主是不是有些厌倦了。   成蹊:“……他这几日在干什么?”   侍女立刻娓娓道来,比如最近李公子看起来有些忧郁,基本不怎么用膳,每天坐在窗户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喝茶时失神不小心打翻了茶杯,走路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摔了一跤,昨日找他们要了一张琴,在侧院弹了半日。刚巧二公子当时从侧院路过,就站在院门口夸了两句。   成蹊耳朵一下子竖起来,“他碰到了二哥?”   侍女连声称是。   成蹊:“……把他给我带过来。”   一刻钟后,侍女过来回禀,“李公子说他今日身体不适,就不过来了。”   成蹊:“……”你不过来是吧!你不过来当我拿你没办法吗?你不过来我就……我就过去!   他在原地转了两圈,像只愤怒的小狗,最后气愤道:“过去看看。”   侍女对视一眼,有些想笑,带着怒气冲冲的成蹊过去串门。李景虽然是前几日被少主从房间里丢出来的,但到底是少主的心头肉,她们也没敢苛刻,特地将人安置在少主居所的小偏院,小院子外栽了一片四月雪,现在已经是花期末了,云一样的花瓣落了一地,像在门口铺了一地的雪花。   成蹊走到门口,两边侍女推开大门,在四月雪香软的花瓣里,一个瘦弱的红色人影忽然后退数十步,以一种被击飞的姿态冲着他飞来。   成蹊刚往门槛里迈的脚见状一缩,顿时退回大门外。于是那个柔弱的身影就那么啪叽一下,倒在了门槛处,柔弱的少年回头,两眼含泪,委屈道:“蹊哥哥……”   成蹊:“……”   沈鄢手指在地上蹭破了皮,他一瘸一拐的爬起来,哭诉,“蹊哥哥,不关李公子的事,是小鄢自己不小心惹怒了他,才会被打的。”   成蹊:“……”倒也不必如此绿茶。   “小鄢是不是很讨厌?我只是见李公子坐在这里弹琴,看他寂寞,想同他说几句话而已。”沈鄢卖力的表演,他伸手试图抱住成蹊的胳膊卖惨。   就在这时,远处抱着琴的李景忽然吐出一口血,像是受到了什么重创,一瞬间脸上血色褪尽,随后摇摇欲坠的扶住桌子,喘着气道:“成蹊……你既已有家室,又何苦折磨我,灵山学宫时我待你不薄……我自认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沈鄢:“……”这是什么情况?他刚刚过来就是嘲讽了两句,根本碰都没碰他啊?   于是本来被他吸引注意的众人一瞬间就涌了过去,沈鄢看着自己的小蹊哥哥飞奔过去将人抱住,搂在怀里像抱着什么易碎的宝物。   这场面根本就不像成昀说的被厌弃了!这他妈明明是小情侣闹矛盾,小别胜新婚吧?   他定神望去,就发现李景正趴在成蹊肩头,嘴角染血,他忽然抬头看了眼沈鄢。那表情怎么说呢,嘲讽中透着股炫耀,炫耀中还有点兴奋,他侧头在成蹊耳畔又说了点什么,沈鄢便看见成蹊将那个男狐狸精抱的更紧了!   于是那只死狐狸的表情变本加厉,简直像是一条偷腥的猫,和方才那温文尔雅的神仙模样完、全、不、同!   沈鄢忽然生出一种危机感,不会吧,不会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巧取豪夺,而是坏男人在钓鱼吧?   而此刻的成蹊看着李景嘴边的血,吓了一跳,他将人抱住,李景刚好在此刻脱力的倒下,他压在成蹊身上此时还不忘演戏,抬眼,神色哀伤,“求你了,放过我……”   成蹊有些慌,“怎么回事?怎么会吐血?”李景的壳子他再熟悉不过,这玩意就是拿材料做的,筋骨血脉都是灵玉,怎么忽然会流血?从哪里来的血?不会又是在驴我吧?   他有些疑惑,然后偷偷传音,“怎么回事?你到底在搞什么?沈鄢偷袭你了?”   “我本体受伤了。”李景虚弱的回复,声音颤抖,“……疼……好疼……”   成蹊一愣,“本体?你现在在哪里,发生什么事了?”   周围侍女顿时涌过来,七手八脚将李景抬进屋子里,成蹊一脸凝重,李景受伤他周身倒没觉得疼,可能是早上用了点甜羹的原因,嘴里反而有点甜,什么情况?难道生死咒的感官共享出问题了?   他起身想让人去叫医师,自己却被李景拽住了袖子。李景躺在床上,静静的看着成蹊,脸色苍白,嘴唇微张,发出点微微的气音。   成蹊凑过去听,“你在说什么?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受的伤……”   嘴角忽然被人咬住,随既一点微酸的甜味儿在嘴里绽开,和之前口中隐隐约约甜味儿完美重合,李景飞快的亲了他一下,满眼狡黠,然后再柔弱的躺了回去。   成蹊:“……………”   李景:“我刚刚吃了颗糖丸,是山楂味儿的,和你分享一下,好吃吧?”   成蹊:“……………”   他一把推开李景,怒气冲冲的跑到大门外吩咐道:“都给我回来!救什么救!他没事,不许叫人!”   侍女们走了一半又被喊回来,看见自家少主将门一摔,怒气冲冲站在门口,脸也红,眼也红,连耳垂都红艳艳的,比耳坠子还要艳丽。   侍女们:李公子这该是说了什么过分的话,才能把少主气成这样?   成蹊咬着牙一声不吭,就在侍女们以为少主要发火的时候,房间内传出极其剧烈的咳嗽声,咳的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她们犹豫着该不该进去时,成蹊深呼吸两口,还是转头进门了。   进去前不忘吩咐,“找两个人把院子看好,往后不许无关人等进来。”   大门口当透明人的沈鄢就那样被请了出去。   站在院子外,他回忆起李景的表情,忽然就觉得,自己遇上了一个高手。   而在房间内,成蹊双手环胸,站在床边,李景躺在床上,柔弱不堪,造作道:“陛下您总算想起到冷宫里来看看我了啊。”   成蹊一脸冷漠,打死不受调戏,盯着李景怒道:“找我干嘛!你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四五来,我不仅要把你打入冷宫,我还要把你逐出宫门啊!”   李景逗完了人,心情愉悦,他从床榻上起身,“好了,不逗你,真的有重要的事和你商量。”   成蹊明摆着不信,一脸防备。   李景叹气,“虽然我不是很想救人,但还是得知会你一声,容缨昨夜被你娘抓了,现在大概正关在某间密室里面等着抽骨吧。”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我想长长,怎么长不起来。我明天看看能不能长一把 第49章 章四十九   成蹊一愣, 上次一别,已经很久没有听见容缨的消息。毕竟这个世界谁都可能会死,主角肯定不会死,容缨向来神出鬼没的, 指不定在哪个神奇的秘境里面刷副本, 或者和主角攻和和美美谈恋爱, 所以他向来不怎么注意容缨的动向。   就像那年容缨入三重天, 数年不见,也只得寥寥数句书信问候。叶淮安他们会不满,觉得身为好朋友他这也太冷淡了, 经常回上一堆乱七八糟的长信刷存在感。成蹊从来没回过,就好像本能的,觉得应该和容缨保持一点距离。   成蹊:“他这种情况应该是在走原著剧情吧?”   “不是原剧情。”李景叹气, “原剧情他应该还在灵州呆着折磨师兄弟,等到好几年后,能力足够强大了, 才会对上齐云仙府。但如今他的仙骨消息提前暴露了,已经被齐云仙府追捕数天, 昨夜他直接对上了战斗力尚在巅峰的沈夫人,被带走了。”   “既然不是原剧情,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成蹊蹙眉。   李景倚靠在床上,难得没有嬉皮笑脸,他撑着头叹气,“我不能说,你要是真想知道……等以后吧。等我解决一些事, 再详细的跟你解释。”   “神神秘秘的。”成蹊看了李景一眼, 没有再问。他还是不敢靠近李景, 怕这个王八蛋忽然再窜起来亲他,便找了个远远的位置坐下,“勉强再信你一次,今早大夫人确实不在家,按理说她应该很少出白玉京,能够劳烦她出面的事情,大概也只有主角有这个面子了。”   “不过我还是要去找人核实一下。”   李景挑眉,“你要去找谁?”   “成昀啊,”成蹊无奈道,“不然还能是谁?这个齐云仙府盯我们盯的最紧的也只有姨娘那边了。”   “我跟你一起去。”李景起身,成蹊瞥他一眼,“不了,你还病着,好好修养吧。”   他直接出门,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李景:“……”果然还是是在记仇吧?   成蹊出门便去寻人,成昀今日没在校场练习,门中弟子说他在别院,成蹊便领着一群人往别院去了。   新起的林花落还没仔细修整,院墙外几个弟子在旁边栽树苗,忧愁的笛声从庭院里传出来,成蹊走到门口,发现是成昀在吹笛子。面前摆了一张棋盘,今日没见着渣爹,也没看见小白花姨娘,只他一人。   成蹊直接进了院子,“二哥,好有雅兴。”   成昀放下那只骨笛,瞥他一眼,似笑非笑的,“哟,三弟今日怎么来了?陪我下一局?”   成蹊一撩衣摆就坐下去了,“行啊。”   二人各自执棋,一黑一白,成蹊漫不经心道:“二哥昨日去宗主府时怎么不知会我一声,小弟也好出门迎接啊。”   成昀垂着眼,“只是路过而已,恰好听见一支曲子,如闻仙乐,不知不觉听了一下午,当初在灵州时倒不知李公子是个中高手,可惜没能与他沟通切磋一番。”   “小景哥哥总归是在府中做客,二哥要是有时间,尽管找他交流沟通便是。可惜我不懂音律,不然也能作陪。”成蹊一脸惋惜,“小景哥哥这几日同我闹脾气,也不搭理人,有个人说说话也是好的。”   “三弟不会醋?”成昀眯眼,盯着成蹊的表情,像是要从里头看出点什么一二三四五来。   “我醋什么?小景哥哥若是能有人陪,我应该感谢你才对,我向来心疼他。”成蹊将白字连成一条线,“哇,我赢了。”   正在下围棋的成昀:“……”   成蹊抬眼,“二哥看我干什么?”   成昀:“……没什么。”   抬手捡棋,他漫不经心道:“为兄一直觉得三弟实在好福气,小小年纪惹人喜欢,沈鄢每日望着与你碰面,李公子千里迢迢从昙州赶来做客,啊,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位三重天的容道友,据说昨夜他被大夫人亲自请进了沧州,如今可是正在你府上休息?”   “啊?母亲竟是抓到容缨了?”成蹊闻言嘴角一勾,显出几分窃喜,继而又勉强收了回去。   成昀顿时生出一种危机感,“……你笑什么?”   成蹊一脸无辜,“我没笑,我真没笑,你看错了。”   成昀看着成蹊古怪的脸色,想到一种可能,顿时生出一种荒诞感,“容缨仙骨的事,是你同大夫人透露的?”   成蹊一脸无奈道,“二哥,这怎么能算我透露的呢,明明是你告诉我的,我与容缨相识三年,可从未知晓他有仙骨的事情。”   成昀:“……”   前几日大夫人忽然动用了上千人去抓一个小小的修士,七十二峰私底下都在疑惑那是什么人,值得如此兴师动众,成昀私下里派人去打听,发现是被抓的容缨。   当时他还有些欣喜,都不用他去特意设计,母子两人就可反目。没想到……这居然是成蹊自己透露的?他当真没有一点心的吗?救命恩人,多年同窗,只要对自己有利,说抛弃就抛弃了?   说好的改邪归正呢?前些日子他表现出来的一片单纯无害,果然都是骗人的吧?从前在齐云仙府是娇纵狠毒,如今从灵州回来,表面上恋爱脑,实际心思根本没往一分好上走,亏得府中一群人以为他学好了。   “二哥像是很震惊的样子。”成蹊笑道,“你不会真以为我出去一趟,就能同那些人结下什么深厚的情谊吧?能活下去我为什么不活?一个半生不熟的朋友就能铺我飞升之路,这买卖可太划算了。”   “朋友算什么,等我有了仙骨,成为与玄天君不相上下的高手,到那时我想要多少人就有多少为我俯首。”   “倒是二哥你,我原以为你才应该是最害怕的。”成蹊撑着头,狡黠一笑,“毕竟我若是康复了,第一个要下手的对象就是你们这林花落。你不想尽办法阻止我得到仙骨,反而还在后面推波助澜,可真是心疼弟弟。”   成昀:“……”   “哎呀,咱们都是一窝出来的狐狸,我装一下可怜二哥也不能真当我是兔子呀。”成蹊转着白子,将其丟进棋盒,发出吧嗒一声响,他起身,走到成昀身侧拍拍少年的肩头,“放心,等我康复那日,会记得二哥的功劳的!”   “走了,替我向姨娘问声好。”   成蹊微微一笑,带着一群人大摇大摆的离去,神清气爽,十分嚣张。   成昀:“………”   他在庭院里静坐片刻,忽然抬手,将整个棋盘掀飞,黑子白子撒了一地。   成蹊先是在宗主府逛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特别的情况。而后又拉着大夫人身侧常侍奉的侍女聊天,询问大夫人去了什么地方,几日才能回来。   少年郎坐在小院子里,眼眶红红扮可怜,十分遗憾道:“母亲教我练的刀我又会了一式,本来还想练给母亲看,母亲身体不好,怎么忽然就出门了?她出门做什么?几时回来?”   成蹊一双桃花眼里泪珠子要坠不坠的,泪汪汪垂着,看的人心都快化了,侍女被缠的厉害,无奈安慰道:“大夫人今晚便会回来,公子不必忧心。”   成蹊这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一回院子就打发走了所有人,同李景狼狈为奸,沟通剧情。   “剥离仙骨的工序极难,而且剥落时不能让旧主死亡,更不能让其生怨毒之心,不然会损伤骨植灵性。”李景咬着一颗糖,在舌尖舔舐,“所以主角活肯定还是活着,说不定还被特地供养着。”   “你觉得容缨会被关在什么地方?”成蹊一脸凝重,“成昀那边问不出来什么,他顶多知道容缨被抓了,我诈了他一下,他现在惊疑不定的,不知道会不会去捣乱。”   “宗主府我特地去逛了一圈,没发现被看守的地方,应该不会被锁在这里,肯定是被放在了别的地方。”成蹊皱眉,正想着事情,舌尖忽然骤酸,酸的他头皮发麻,后背直起了一个激灵,“你干嘛?!”   李景咬着一颗李子,咔嚓咬成两半,咀嚼,“换个口味,青李子,有些酸。”   成蹊被酸的头皮发麻,“……不要乱吃东西啊!”   “那怎么办,我这里没有甜甜的糖了。”李景满脸无辜,“吃不到糖我就想不起来容缨位置,想不起来容缨的位置,他就要多被虐几天,哎呀,好残忍。”   成蹊:“你知道他被关在什么地方?”   李景:“嗯哼。没办法,谁让李某无所不能呢。”   成蹊顿时窜过去,“那还不快点带路?”   李景倚靠在床上,点了点自己的嘴,“多少给点报酬,不然想不起来。”   成蹊:“……”   他看一眼眼前的人,在看一眼后面封锁的大门和紧闭的窗户,心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主角一命相当于救了全家。   眼一闭,心一横,捧着李景的脸给他一个大大的亲亲,“行了没?”   李景摸摸脸,“唉,好敷衍,勉强买我一晚上的时间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问我为什么不长,我真的努力了……我呜呜呜,我就是短短QAQ 第50章 章五十   月明星稀。   成蹊从柜子里掏出一身黑衣裳丢给李景, “换上!”   李景看着手里略显得局部的袍子,挑眉,“这是什么意思?”   “夜行衣啊。”成蹊也给自己寻了件黑袍子,“我们大晚上出去刺探军情, 你不穿黑衣服难道还穿身白的招摇过市?”   李景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 他自从来了齐云仙府就没穿过深色的衣服, 府中侍女十分乐意将他扮成一位高华无暇的仙君, 所以衣裳的颜色都很浅淡。   “你要是穿身上这套衣裳出门,等我们晚上偷跑出去的时候,不跟只白色大扑棱蛾子翻墙一样, 一眼就被抓到了,还怎么悄无声息的救人?”   李景:“嗯,你说的确实有道理。”   他看着半边身体拱进柜子里的成蹊, 默默走过去将人的腰箍住,“不过你大概忘了,我们这是玄幻世界。”   成蹊双脚离地:“?”   李景叹气, “连个宗主府都混不出去,我还修什么仙啊。”   李景啪嗒推开窗子, 守夜的侍女和暗卫警惕的回头,就看见自家小公子被人夹在怀里,双手双脚正在欢快的扑腾。   成蹊见所有人盯着他,顿时抱住李景的腰,一脸高冷:“看什么,没见过打情骂俏吗?”   侍女和暗卫:“………”怎么看都不像打情骂俏,而是绑架吧?   “这个词我喜欢。”李景抬手捂住成蹊的眼睛, 他抬眼, 笑了一下, 灿金的眼眸骤现,围过来的侍女和暗卫顿时被摄住,只一眼,所有人就双目失神的站在外围,一动不动了。   成蹊先前还听见有侍女问他们大晚上是要做什么,忽然间四周就安静下来,等蒙住他眼睛的手指被放下来时,他已经出了宗主府,站在一处小巷子里,一步之外就是明亮的街市,人群来去,他就这么被人堂而皇之的拐带出去,站在了一条繁华长街前。   李景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服,瞅着成蹊,一脸我很牛逼吧你还不快夸我的骄傲感,“齐云仙府的几个小守卫而已,还难不倒我。”   成蹊:“……”所以你当初到底是怎么被人从昙州抓来的?不会又在驴我吧?   李景没察觉到成蹊的疑惑,他让成蹊先在巷子里等他,自己去街头买了两张面具,返回来递给成蹊一张,“小公子,请吧。”   笼香雪,九州最大的寻欢场,在各地都开了分场,白玉京则拥有其中最大的一处场地,整整占了一条街,除去花楼,还包含酒楼赌坊茶楼饭馆,甚至还有一处极大的拍卖场,全挤在这一条街上。   这里不仅是寻欢作乐,也是情报交换和销赃的好地方,随处可见戴着面具披着斗篷的人来来去去,他们俩顶着张面具脸进去倒也不扎眼。   一进入笼香雪的地界,顿时空气中都是浓烈的花香和酒香,李景往他嘴里塞了颗冰冰凉凉的糖,“含着,这里面的香气有鬼。”   成蹊咬着糖,糖里有薄荷的气息,确实提神醒脑,肺腑中那股躁郁之气也减轻不少,他左顾右盼,看着四周繁华的店铺,二楼倚了不少的女子,画着浓艳的妆,涂了朱红寇丹的手指执着团扇,在楼上挥袖招客,袒露的肩颈雪白,一部分女人画了钿花,一部分的脖子上则是一圈淡金的圈文。   “那是什么?”成蹊看着那些女子,美则美矣,却像是一个个绝望的偶人,毫无生气,被悬挂在楼上任人挑选。   “天女。”李景揽住成蹊的肩,不让他再看,“有些是修了合欢秘法过来打工的,有些是被买来的女子,炼成炉鼎,供人淫/乐。签了身契的,就会在脖颈上显出一圈金纹,若是违背客人意愿,或是擅自出逃,就会身首分离,算是笼香雪控制人的一种手段。”   成蹊闻言皱眉,李景揽住他的肩,将人圈在怀里,“别看了,救不下来的。普通修士能救下凡人百姓,却很难从这种有幕后背景的地方捞出人,论折磨人的手段,人要比魔懂行的多。”   “谁开的?”成蹊问道,“谁是笼香雪的幕后背景?”   李景淡淡道:“你爹。”   成蹊:“……”果然是人渣。   “这里既然是渣爹的地盘,大夫人怎么会把容缨绑到这里?”成蹊不解。   “那自然是灯下黑。齐云仙府的人都知道大夫人捕捉到一个仙骨,像这样重要的材料,自然会看的很紧,你那渣爹绝对想横插一手,谁又能想到严防死守,大张旗鼓的地方可能一场空,容缨实际就锁在某个不起眼的小房间里呢。”李景拉着成蹊,避过莺莺燕燕,搂着人走进一间花楼,弹指往老鸨怀里丟了一块莹润的灵玉,“一间上房,不要人陪。”   老鸨看着掌心的玉石,再看看面前一高一矮两人。看身形年纪都不大,衣饰华贵不是普通人穿的起的,鬼鬼祟祟戴着面具,矮个子被人扣在怀里,低着头很是羞怯的样子。   看样子像是哪家的小少爷跑出来偷情。   老鸨拿了钱,欢欢喜喜将两人送上去,送了两盘点心,并体贴的问需不需要什么助兴的药物或者曲子。成蹊闻言呛住,脸都涨成了猪肝色,还好有面具挡着。   李景三言两语将人打发了,关上门,要帮成蹊取面具,却被打开了手,看着成蹊通红的耳尖不由得失笑,“挡什么,都露馅了。这才哪到哪儿啊?”   “不是说好办正事吗?怎么跑这里来了?”成蹊不解。   李景把面具取下来,“这就是办正事啊。”   随后他在房间柜子里翻了翻,除了一堆助兴用的东西外,果然还找到一套备用衣服,是女子襦裙,李景将东西翻出来抖开,“你穿还是我穿?”   成蹊看着那件轻绯色的衣裙,后退一步:“那还是你穿吧。”   李景也没推脱,他十分坦然的换上,抖了抖空荡荡的胸前,掐了个兰花指,比在脸侧,“少爷,奴家美吗?”   成蹊眼前发黑:“美美美。”   “哼,死鬼!”李景翘指点了成蹊额头一下,转头扭了扭腰,寻了房间里几枝插花,随意将长发松松一绾,大鸟依人,偎在成蹊肩上,呵气如兰,“装醉酒,往后院走。”   成蹊往自己身上撒了些许酒水,跟着李景从房间里纠缠出去,跌跌撞撞往院子里走,遇到人时便搂着李景的脖子,或是腰,迷迷糊糊喊着美人儿,像个急色鬼。   美人儿果然也不负众望,十分娇羞的躲避,欲迎还拒的亲着恩客,然后蹭了成蹊脸上脖子上不少口脂。   整个花楼里一片淫/声/浪语,他二人在这里面表现的得普普通通,就像千万个过来寻欢作乐的男人一样,倒也没引人注意。   成蹊被李景亲的头皮发麻,抬手捂住嘴,默默传声道:“你不要得寸进尺啊,我真的会生气的!”   李景散着衣服,鬓发下的眼睛笑吟吟的,他蹭了一指胭脂,点在成蹊唇上,将那柔软的唇瓣揉出红热,娇嗔道:“真是冤家!”   灯火明晃晃,今夜很是燥热,凝神静气的糖都没能压住成蹊背脊上的汗,他被点出一身鸡皮疙瘩,“你不去演戏真的屈才了。”   “多谢夸奖。”李景给他抛了个媚眼儿,“我看到你娘的人了。”   成蹊:“……啥?”他顿时躲到李景怀里,有种被抓奸的紧张感,从他的肩头往外张望,果然看到一群人从一侧长廊走过去,身板挺直,带着肃杀之气。   为首的人一脸肃然,赫然是大夫人身边常见的一位侍女,此刻作男装扮相,对着老鸨吩咐些什么。   “他们今天刚将人转移过来。”李景解释道,“别看,会被注意到,往我怀里躲躲。”   不远处,侍女察觉到别人的视线,她警惕的回头,却看见角落里一对人影在纠缠,女子应当是合欢宗过来打工的,脖子上干净细腻没有禁纹,此刻正压着一个少年采补,灯火昏黄,那少年很纤瘦,搂着女子的脖子,手指像小猫一样乱抓,是挣扎的模样。   侍女将视线收回。   笼香雪这样的销金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不懂规矩,不会挑人,就会像这少年一样,进来了骨头都能给他吞干净。现在应该是发现了不对在求救,不过已经晚了。   侍女没有多管闲事的习惯,她将目光收回,对着身后的手下吩咐:“看紧点,”   她身份太容易被认出来,不宜久留。此次捕捉动静太大,不知为何,让三重天听到了什么风声,居然将景阳天的那位玄天君引了过来。   对方直接找上了宗主要人,宗主不知听了些什么,两人疑似联手。主子在沧州各地设了许多位置藏人,这是其中一处,按理说他们应当搜不到这么快。   他们已经喂了那具仙骨三天的销魂散,让人时刻处于迷幻的梦境中,只要熬过今日,就可动手取骨了。   侍女再看一眼院落,随后带着一行人悄无声息的离去。   人走以后,成蹊趴在李景怀里喘气,浑身发软,他抓着李景的领子,在他胸前擦了擦眼泪,“求求了,你下次亲记得给我留口气,我差点憋死。”   李景抬眼,“嗯?你居然还惦记着下次?你果然偷偷想我亲你很久了吧?”   成蹊:“……滚蛋!”   “好了,不逗你了,办正事。”李景摸头安慰,被成蹊愤怒的挥开。   他俩磨蹭到了后院,此处是楼中女子的住宿处,成蹊却看见好几个男人扮作打手在院中徘徊。   他们没去前厅,看起来也并不起眼,站在一处房间前,房间里只一豆灯火,很是昏暗,外墙处应当是设了禁制,空间看着不太对?   “怎么过去?”成蹊问,“我们这么走过去会被直接驱逐的吧?要是打草惊蛇,怕是会直接引来很多的人过来,到时候更难脱身了。”   李景拍了拍成蹊的肩,“这不就到了你出场的时候了。”   他帮成蹊理了理衣裳,“小少爷,刷脸的时候到了,上!”   作者有话要说:   听我解释,本来可以很长长的,但是我晚上和亲戚一起出去吃了顿饭……就这样本就不多的时间,压榨到了八点多才回家呜呜呜,我也不想的,本来应该能有四千多的。 第51章 章五十一   暗卫扮作打手守在大门口, 站的笔直。   他们是大夫人手下的暗卫,被特地调过来看守这里头的人。此次捕捉仙骨的事闹得有些大,大夫人为了安全起见,在沧州分了许多个藏人的地点, 他们这一批只负责看这短短一晚, 天亮时就可以将人送走。   灯火昏暗, 就在这时, 长廊外摇摇晃晃走过来一个人影,他们顿时警惕的握住武器,却见阴影里冒出来一张醉意朦胧的脸。   “少主?”暗卫看着那个在庭院中乱晃的少年, 大吃一惊,“您怎么会来此处?”   “咦?”成蹊脚步乱晃,他原本已经走开了, 听见叫声便凑到暗卫身前上打量,“不是吧,这么快被发现了?是母亲让你们过来抓我的?”   成蹊身上有很浓重的酒味, 他脸上还沾了不少女子的口脂,在白皙的脸上糊出一团艳红。身边也没见着经常随侍的侍女和暗卫, 也不知是怎么跑出来的。他看着守在大门口的五个人,顿时后退一步,拔腿想跑。   守在门口的人自然不能把人放跑了,见状立刻逮住想要溜走的成蹊,把人提到门口,苦口婆心劝道:“少主,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成蹊挣扎, “不要管我!我要买醉!”   他抱着大门口的柱子呜呜哭, “他不爱我, 他不爱我哇哇哇,为什么?”   暗卫:“……”哦,原来是为情所困。   成蹊抱着长廊柱子,从上头缓缓溜下来,趴在边上垂泪,缩成一小团,“我不要回家,我不要看见他,我的心好痛,让我醉死在这里吧!我若是死了,他会不会心疼我,看我一眼呢?”   暗卫们:“嘶——”好肉麻,看样子醉的不轻。   为首的暗卫老大挥手示意,“联系一下宗主府,找人将少主带回去。”   “是。”一个暗卫拿出通讯灵器,预备给府中人传信,暗卫首领则去扒拉抱着柱子痛哭的少主团团。   成蹊挥手打人,“不要抓我,让我死了算了,反正我也没几年好活了!”   暗卫:“……”   原本紧绷的神经因为成蹊的闯入松懈了一瞬,他凑在旁边劝,“不会的,少主定然长命百岁。”说了一半才发现长命百岁对于成蹊差不多等于咒人,他一时有点尴尬,也就是他俯身的这一瞬,一道身影忽然从阴影处冒出来,短短数招,甚至没看清楚人脸,他身后的同伴们瞬间倒地,暗卫顿觉不妙,他抽剑,手腕却被按住,一股巨力压着他的手背,将长剑直接推回鞘中,他看不见身后的人影,只嗅到了甜腻的酒香,和少主身上如出一辙的香气。   “不好意思,得罪了。”袭击者轻笑,随后他脑中一昏,跌倒在地。   这人到底是谁?何时过来的高手?他们几个居然连对方的脸都看不见?为什么会这么快查到笼香雪来?暗卫最后闭目前,看见地上醉酒的少主起身,欢欢喜喜的投敌。   暗卫:“……”难怪……原来有内奸。   闭眼,陷入漫长的昏沉。   成蹊从地上爬起来,他看着李景将长廊上的几个暗卫放倒,不由得竖起大拇指夸赞,“厉害啊老兄!”   李景哼了一声,“我不厉害谁厉害,对付几个暗卫还是完全没问题的。”   他们将这里的五人扶起来,靠在大门上,扮作仍旧苏醒的样子。两人对着房门口的禁制研究了许久,李景对阵术的研究不多,他看着大门上旋转的阵术,就想抬手劈了,却被成蹊拦住,“不要暴力拆除,会炸的。”   他看着门上旋转变化的阵法,这几年虽然咸鱼,但在灵山那么多的灵文,阵术,丹方也不是白抄了。他在指挥着李景在阵纹上用灵力敲敲点点,将禁制敲出来一条口子,从内将阵眼击碎。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成蹊探头,这是一个极小的房间,摆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一眼可以看到底,床上被子微微起伏,应当是躺了一个人,除此以外,房间里还有一股极其浓烈的血腥味。成蹊蹙眉,想要进门,却被李景一把抓住。   成蹊不解的看他,李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往地上看。   房间里凹凸不平的石砖上,靠近大门口处有几滴暗色的血迹,已经沁进了砖缝。   成蹊:“……”   他指了指房顶,“容缨?”   李景双手环胸,“多半是了,”   成蹊敲了敲打开的门,冲着头顶轻轻喊:“大佬?大佬?你在吗?我们来救你了!”   没有动静,他继续拍了拍门,小小的往里走了一步,伸头往头顶看了一眼。   只一眼,便看见房梁上,容缨像只伏击的大猫蹲在上面,手脸上,身上全是血,一双血红的眼睛居高临下,死死瞪着他,没有一丝人性。   成蹊:“……沃日……”   容缨一瞬间扑了下来,成蹊眼疾手快,往后一缩,躲在了李景身后,“妈呀!他这是怎么了?”   容缨一爪扑空,在发现没有攻击到人后,又是一击,李景捏住他的手腕,却被挣脱,他啧了一声,看着丧失神智的容缨,直接动手,两人在大门口打了起来。   成蹊见状立刻躲起来,站的远远的,免得拖李景后腿,他看着容缨李景两人干架,李景将人一脚踹进房间里,桌子都摔碎了,容缨像是没有痛觉,双目混沌,没有一丝神采,爬起来继续打,几乎是靠着本能在攻击。   “怎么回事?魇住了?”成蹊眼看他们俩打架的动静越来越大,尤其是李景一身女装,那样子简直就像花楼侍女殴打恩客,还好一楼的乐声比较大,还没什么人注意到,但也不能让他们这么再打下去。成蹊左顾右盼,发现后院有口水井,便直接打了半桶井水,哼哧哼哧提着,趁着那两人打的难分难舍时,提着一桶水往容缨身上泼过去。   “李景让开!”   李景立刻闪身,容缨则被冷水泼了一头一脸,冰冷的井水一激,他顿时僵住,李景趁机回身,一把将人按住,以膝盖压在地上。   容缨被灌了三天的销魂醉,此刻神魂颠倒,一时分不清梦幻现实。大概是做了什么噩梦,他扣着地砖,十指鲜血淋漓,李景将人死死压住,“我怀里有药,摸一颗喂给他。”   成蹊从李景身上摸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颗药丸塞进容缨嘴里,却被一口咬住了手指,李景看着容缨口中漫出的血迹,眼皮一跳,他抬手就就要卸了容缨的下巴,成蹊抓住他的右手,轻轻揉了揉骨节处,“好了好了,不痛不痛,先忍忍,等他把药丸吞下去。”   李景:“……”   不等李景动手,容缨醒神的药丸入口,浑浑噩噩的神魂顿时分明,他清醒过来,第一时间察觉到口中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甘甜的血液涌进喉咙,带着充沛的灵气,连干涸的筋脉都有所舒缓。   成蹊正半跪在他面前,抬手捏住他的下巴没好气道:“大佬松口,我手指头要给你咬断了。”   容缨:“……”   他默默吐出口中的指头,趴在地上缓了口气,“松开,我的手要断了。”   李景这才松开手,他从容缨身上下来,一把将成蹊拉起来,看着他右手食指。容缨下口特别狠,这一口深可见骨,血液不住涌出来,将袖口都染红了。   李景拿衣摆将他的创口压住,怒道:“以后不要随便用自己的手喂药了。”   成蹊乖乖点头:“好的好的好的,再有以后这样的情况,我拿大佬自己的手放他嘴里撑着,让他咬自己。”   一旁的容缨:“……”   他默默爬起来,先是擦了一下脸上的水渍,他看着女装李景,眼睛先是被辣了一下,再看看成蹊,发现他唇上的破口和脸上、侧颈的唇印,顿时瞳孔地震,“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成蹊手指头被捆成了只小粽子,他看着容缨,指了指李景,“没看出来吗?混进花楼救你啊。”   容缨伸手抹了一下成蹊脸上的唇脂印,再看看李景唇上的颜色,“你们俩怎么在一起的?李景不是在昙州吗?”   “如你所见,我也被抓了。”李景搂住成蹊的肩,“目前是成蹊弱小无助又可怜的后宫之一,每天呆在后院等他宠幸,今夜被他带到花楼玩特殊普……呜呜呜……”   成蹊一把堵住李景的嘴,“不要听他瞎说,这期间的情况确实有一点曲折,一时半会儿不太好解释,但是我们之间是清白的!”   容缨看着他脖子上的牙印:“……嗯?”   成蹊:“……”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再看看身边的李景,发现他俩确实算不上清白,于是十分丧气道,“算了,随你怎么想吧,反正情势所迫,他目前属于我的心上人,你就当我们小情侣在玩情趣吧。”   容缨看了看成蹊,再看了看李景,脸色异常扭曲,良久,他感叹道:“你们玩的挺变态啊。”   成蹊:“……”   李景:“……”   容缨被饿了很多天,身上的东西全部被收缴,灵力也被截断,受了伤也没有好好处理,还被困在各地喂了几天的药,此刻头晕眼花,他扶着长廊左右打量,发现目前是在一处妓院,身边站着一群已经昏过去的齐云仙府暗卫,应该是这两位解决的。   他看了一眼成蹊,笑问:“你母亲好不容易把我抓过来就是为了救你,你这样未免也太辜负你母亲的好意了。有了仙骨你就可以活的更长,为什么要来救我?”   李景在旁边阴恻恻道:“你说得对,那要不你再躺回去?当我们没来过?”   容缨:“……倒也不必。” 第52章 章五十二   “现在怎么办?”成蹊一把关上大门和面前两人商量, “沧州目前应该是很难出去了,暗卫方才也看到了我,你不见了他们肯定知道是我带走的,我们要找个地方躲躲。”   “他们看见你了?”容缨闻言蹙眉, 他转身就要去拉门, 凶残道:“我去把他们杀了。”   “别!”成蹊连忙拉住容缨的胳膊, 把人拽回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先治伤。”   这才多久没见,容缨又和当年相遇时那样破破烂烂的, 到处都是深可见骨的伤痕。成蹊出行仓促,没带什么生肌止血的药物,从储物灵器里掏了一堆瓶瓶罐罐出来, 全是各种口味的糖丸,用来调理身体,安神静气的。   成蹊递了一把药丸过去, “要不先吃一点?很甜。”   容缨:“……”   他看了一眼成蹊,从他掌心叼了几粒药丸含着, 甜腻的味道在口中漫开,带着水果的甜香,抚慰着他因为数日服用销魂醉而带来的头疼。   李景从外面提了桶冷水进来,瞥了一眼房间里的两人,示意容缨将自己身上的血迹冲洗干净。成蹊在房间里找了几件干净的布料撕成条,把人一缠,勉强做了下基础治疗, 至于之前的破衣服, 现在自然是不能穿了。   “换上。”李景从怀里掏出来一件襦裙, 丢在容缨面前。   成蹊:“……”等等,你为什么会随身携带女装?   容缨看着桌子上翠绿的丫鬟服,嘴角微抽。   “快点换了。”李景仰着自己那张艳丽的脸,“我都穿得,你穿不得了?”   容缨:“……”算你狠。   半晌,李景依偎在成蹊身侧,容缨则换好了衣服,扎着两个包子头,低着头畏畏缩缩跟在两人身后。他们三人还特地先上楼逛了一圈,往容缨身上弄了些许脂粉,将那张煞白的脸上扑了点胭脂,拿脂粉气掩盖了身上的血腥味,这才扶着装醉的成蹊从花楼出去。   已经是下半夜,老鸨只看见两个黏黏糊糊的人影走到柜台,正抱着姑娘占便宜的公子哥抬手往桌子上丟了一堆韵灵石,“这小女郎我今夜带走了,明着儿给你送回来。”   笼香雪里的“天女”是可以带走的,只要钱给够,什么都好说。老鸨数着柜台上的韵灵石,看着那少年挥手将人一搂,踉跄两下,身后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侍女立刻上前将人搀扶住,细声细气道:“公子慢些。”   “唉?倒是个知情识趣的。”成蹊一手抱住李景,另一手指着容缨,冲着老鸨抬抬下巴,“这个小娘子我也要了,还加钱吗?”   老鸨见钱眼开,数着韵灵石头也不抬的挥手,“一个没长开的小丫头而已,没什么姿色,不值钱,就当个添头送给公子了。”   转头冲着容缨恶声恶气道:“死丫头,呆站着干嘛?还不快服侍好贵客!”   李景:“噗。”   容缨:“…………”   他立刻低着头,怯懦道:“是。”   快步走到成蹊身侧,成蹊将他一揽,左拥右抱的走出去,乍一看享齐人之福,细看就会发现这两个小娘子未免有点过于高挑了。成蹊个子矮,一路踮着脚也还是差了那么半截,感觉两边一使劲儿,他过门槛都不用迈腿,能直接从上面飘过去。   门口正停了几辆等客的马车,挂着八角琉璃宫灯,灯光晃动,李景随手拦了一辆,将成蹊塞进马车里。   三人陆续爬上去,一齐挤在车厢里,李景对着车夫说了个位置,车夫点头,扬鞭一挥,便沿着笼香雪彻夜不息的灯火中往出口去。   “现在去什么地方?”容缨沉着脸,他面上涂的粉白,头顶两个丸子头,一边垂了条黄绿色的发带,还顶了两圈小碎花,这可爱装扮和他那张艳丽的脸十分不搭。   “死丫头,怎么跟主子说话的!”李景翘着兰花指,“主子要去的地方哪里是你能问的?再多嘴把你从车上赶下去!”   容缨:“………”   他盯着李景,像看着一个脑瘫。   成蹊指了指外面,以唇形示意,“车夫。”   容缨反应极快,他顿时发出虚假额啜泣声,“奴婢知错,公子饶命!”   成蹊淡定的嗯了一声,转头对着李景和声细语的哄,三人在狭小的车厢里传声。   车厢外的马夫听着里头打情骂俏的声音,疑心稍放。这几日沧州不太平,笼香雪内也陆陆续续在查些东西,上头下令,不属于宗主势力的几个店都要严加监视。   晚间过来的客人都是些荒淫之徒,今日这个想必也不例外。他挥鞭,让马车跑的更快了些,早些将这几人送过去,还能继续过来蹲守。   摇摇晃晃的马车内,成蹊夹在李景与容缨中间比划,“这方向,是要出白玉京?”   “宗主府回不了,先送他去万兽林。”李景回答道,“玄天君查到了容缨被抓的消息,正在找齐云仙府的麻烦,就是目前被成曦缠着分不开身,只要找着他,容缨小命肯定能保下。”   容缨闻言蹙眉,不是很情愿的样子。   “认命吧你,现在除了我们几个大冤种,还有谁愿意和你扯上关系啊?”李景嘲讽道,“杀了那么多人,还被逮了个现成,给了大夫人抓捕你的理由。等他们发现你不见了以后,我估计明早整个九州都是你袭击齐云仙府弟子的消息,那个疯女人能直接给你按上个邪魔外道的身份,再找上三重天问责!你这次就是能活下来也得脱层皮。”   “我知道。”容缨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掌心,“但那是他们该死。”   “嗯……这倒是,作恶多端挺该死的。”李景想了想,叹气,“算了,杀了就杀了,反正也不能拿你怎么样。我们负责将你送过去和玄天君碰面,后续事情他会解决,不过你往后在三重天的日子会更难过。说不定会被搞个禁闭十几年,或者送到秘境开荒……”   李景不知想起来什么,忽然拍腿大笑,容缨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开心,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决定不去搭理这个抽风的。他扭头望向成蹊,“那你呢?打算怎么办?要不要跟着一起走?这件事迟早要暴露,而你没有任何理由放我离开,回去后一定会大夫人被怀疑身份。”   “他要跟着我私奔的。”李景搂住成蹊,“就不用你操心了。”   容缨:“……”   成蹊坐在一边思考了一下,觉得跑路也确实是个好法子,忽略掉李景嘴里的私奔,冲着容缨点点头,“不用担心我,我的身份要比你们两个都安全。往后如果有机会离开,我会找机会逃跑的,齐云仙府确实不是久留之地。”   “不过以我的身份,应该还能再拖上几天,只要我找到合适的理由,大夫人不会对我动手。”成蹊一边传声,一边思考。   容缨静静看着成蹊,看着他说话间不自觉倚在李景怀中的样子,扭过头去,淡淡应了一声。   车轮压在青石砖上,发出骨碌碌的声响,三人身上俱是一股酒气,李景将车帘掀开一条缝隙透气。   夜风顺着缝隙涌进来,容缨靠在另一侧,看着街头来来去去的人影,忽然传声:“为什么要以身犯险过来救我?明哲保身不是更好吗?好好当你的齐云仙府三公子,锦衣玉食,逍遥一辈子不是更快活?”   成蹊正瞅着路边的建筑发呆,闻言回神,他看了容缨一眼,笑了,“你是因为我才被抓的,我肯定要负责啊。再有了,你是我朋友,生死之交,总不好袖手旁观吧?”   “生死之交?”容缨闻言忽然笑了一下,他看着旁边的两人,轻声道:“谢谢。”   李景哼了一声,表示不屑,成蹊冲着他笑,“不用谢,应当的。”   马车忽然颠簸一下,在前方停住。李景掀开车帘往外看,发现是一列齐云仙府的弟子急匆匆自街头闯过,白玉京内普通弟子禁飞,他们一堆人只能提着剑跑,用了神行符,一眨眼就从马车前掠过,惊了车夫的马,车夫低咒一声,从马车上跳下安抚马匹。   车厢内,三人对视一眼,李景挑眉,“应该是发现花楼的事了,现在白玉京各地绝对已经开始封锁搜查,这条路走不通了,先下车。”   车夫刚将马匹安抚好,就见客人从车厢里跳下来,为首的小少爷挥袖丢给他一颗韵灵石,“就这停罢,赶了巧了,我上异珍阁看看。”   车夫低头应是,捡了石头,看着那风流的少年径直往拍卖场去,身后两个侍女娉娉婷婷的跟在后面争风吃醋。   他不屑的收回目光,想着纨绔子弟真讨人厌。再回忆起方才急驰而过的宗门弟子,那些都是大夫人的人,这么匆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他驾起马车,再匆匆往花楼那边赶。   宗主府内。   大夫人看着成蹊空荡荡的房间,回首望向平日一直跟在成蹊身边随侍的侍女,冷冷道:“到底怎么回事?”   今日守夜的所有侍从乌压压跪在地上,噤若寒蝉。   “奴婢不知,今夜少主说要宿在李公子院子里,他们白日吵了一架,我们以为是……以为是少主要哄人,便没有注意。只记得窗户忽然打开,少主被李公子抱着,我们本想制止,少主却说……却说不用管,他们在打情骂俏,再然后……再然后我们就记不清了。”   大夫人看着地上齐刷刷跪着的心腹,按着自己的侧额,只觉得脑仁一阵阵抽痛,她冷声吩咐,“那个姓李的是谁抓过来的?将人拖过来审,再派几个人去昙州和三重天查探,我倒要知道这个李景到底是什么来路!能悄无声息将小昧从府中掳走,绝不是等闲之辈。”   大夫人低咳两声,头疼欲裂,眼前顿时一阵恍惚,她面上不显,强撑着喉中翻涌的血腥气,拖着衣摆出门,回首看一眼地上的废物们,本想全杀了,转念一想,最近造的杀孽有些过多。   她顿了顿,哑声道:“全部拖下去,先关起来。白玉京封城,今夜起不许任何人进出。”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快到主线了~嗯……其实我也不想这么短短,但是卡文他环绕着我呜呜呜 第53章 章五十三   成蹊装模作样开了一间包厢, 带着李景和容缨进了拍卖场。此刻异珍阁拍卖已经进行到了一半,场内异常热闹,高台上放着一只锦盒,卖的据说是一盏神君亲手制作的灯。   成蹊看了一眼, 锦盒里躺着的就是只普普通通小花灯, 不像是灵器的样子, 却被炒到了天价, 最后被一匿名人士以三十万韵灵石拍下。   成蹊咋舌,“这可真是钱多了烧的慌。”   容缨和李景没那么好心情看别人拍卖,他们挤在包厢里将身上扎眼的女装换下来, 换回一身朴素的袍子,李景手指沾了茶水,在桌面上画出白玉京的简要地图。   成蹊凑过来看, 就见面前两人蹙着眉头在各处点了几点,小声分析出逃亡路线。   “绕过去,尽量不与他们硬碰硬。”李景吩咐道, “少生些杀孽。”   容缨瞥他一眼,漠然嗯了一声。   他们本就没打算在此处多呆, 不过休整一刻钟后,便趁着拍卖场中场休息时,拉着成蹊再度从异珍阁混出去,临走前还不忘往成蹊身上罩了件袍子。   白玉京果然已经戒严,成蹊他们一路走过去,到处都是巡逻的人,所有的车马都被拦下, 一一检查, 就连戴着兜帽的都全部掀开查看。看着不远处守在城门口的府中弟子, 成蹊后退一步,撞在李景身上,“现在怎么办?”   “看样子只能硬闯咯。”李景扶住他的肩,“小少爷,借点武器用用?”   成蹊从储物灵器里抖了抖,抖出一堆刀剑符箓,李景与容缨各自分拣,藏在身上,然后一左一右,将成蹊拽住。   成蹊看着他俩:“你们这是干嘛?”   “别说话。”李景搂住他的腰,“你现在被我们绑架了。”   成蹊:“……”   白玉京。   巡防的仙官来来去去,将深夜试图出城的所有人都拦住,此刻不少人堵在城门口,生了冲突。   两方对峙,成蹊他们在人群中浑水摸鱼。   “沧州和玉州互通有无,有不少通缉犯从这边绕去玉州,忽然封城会引起恐慌,他们是关不住的。”容缨半垂着头,冲着成蹊吩咐道:“待会儿随便跟一个人,你抓紧,不要走丢了。”   成蹊:“……放心,不会丢的。”   衣袖下李景已经默默抓住了他的指头,借着衣摆遮掩,十指相扣,他的手指很冰很凉,贴在掌心并不像人的触感,却很舒服,莫名让人安心。   李景站在一边小小的传声,“小少爷,要跟着我私奔吗?反正这次闯出去一定会闹个天翻地覆,你就是留在这里也不好交差,要不抛弃齐云仙府的好日子,跟我一起走呗?”   成蹊瞥他一眼,“你还是先从白玉京逃出去再提别的事吧。”   李景轻笑一声,“抓紧了。”   人群中不知谁先动的手,等成蹊反应过来时,便看见城门□□出一团艳红的火光,却被城墙上的禁制挡住,半空中晃出一层水波似的金光,一群黑袍人操着成蹊听不懂的方言,指着大门口的宗门弟子鼻子辱骂,齐云仙府向来也不是软柿子,直接就抽了剑,双方开打。   这是个小侧门,宗主府命令下达还没有多久,此地的守卫还不是很多,门口乱斗逐渐有些控制不住态势,李景在旁边浑水摸鱼,看着容缨偷偷摸摸进入人群,而后一击破开禁制,将大门斩作两半,大门内的人先是一呆,反应过来后顿时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股脑涌了出去。   今夜闷热,恐有暴雨。成蹊被李景抱在怀里,漆黑的袍子融进夜色,无声无息的掠过长夜。   尖利的哨声刺破暗夜,天空骤然炸出一团火光,齐云仙府的弟子再控制不住局势,守门的人叫了援军。   这一夜注定不会安宁。   寅时,沧州闷沉了一整夜,随着一声炸雷,天降暴雨。他们三人像三只老鼠,踩着雷点下的暗影一路冲破白玉京,趁着对方防护不及,前往了万兽林。   黄豆大的雨点落在身上,砸的生疼,成蹊将头埋在李景怀里,对方没有心跳,也没有正常人的体温,里衣已经湿透了,带着雨水的潮气。   一路奔袭,他们三人没有歇息,待离白玉京数百里后,容缨的声音从一侧冷冷传来,“我怎么觉得有些太顺利了,不太对劲。”   “你最好不要乌鸦嘴。”李景抱着人,在怀中撑起一小片空间,挡住落在成蹊身上的雨,他看了一眼天色,收了脸上的笑,蹙眉,“走都走到这里了,也没有退回去的说法,要真遇到什么,实在不行就杀出去,我不会管你。”   容缨的声音也很冷,“我也懒得管你。”   成蹊很少见李景这样的语气,他有些想抬头,却被对方按住了脑袋。   雨夜中,他的视野不太好,脸上被扣住了兜帽,只能看见脚底下的衣摆,李景的黑袍被水打湿透了,顺着衣摆淌下去。   成蹊忽地听见一声清脆的剑吟,李景与容缨一齐抽出了剑。   这是白玉京八百里外,暴雨倾盆,落在林间发出嘈杂的声响,在枝叶催折的乱响中,隐隐有沉重的喘息,像是某种发疯的兽。   此时宗主府已经乱成一团糟,大夫人连夜赶往现场,但当时突破的人太多,就是当场捕捉到了一部分人,还是漏掉了一批,此刻那漏掉的几十人此刻已经趁着雨夜的掩盖,前往沧州各地。   大夫人白着脸,看着漆黑的夜色沉默良久,忽然笑了一声,她问身侧的侍女,“你说小昧是被人胁迫,还是自愿走的?”   侍女不敢说话,大夫人继续道,“听说那两个人是他在灵山学宫交到的,很好的朋友?”   侍女还是不敢说话,大夫人按着额头无奈道,“罢了。先将人抓回来再作处理,小昧最近实在是太过任性了。”   侍女们捧出一盏罗盘,大夫人眼也不眨,刺破掌心,任由腕血落满罗盘的平面,吸足了血亲的血,罗盘幽幽转动,指针直直伸向一个方位。   大夫人看着雨夜中的方位,眼皮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实在不好意思,从昨天起,到明天为止,我都会很忙,更新会相对短小且不稳定,实在不好意思,真的很抱歉ORZ如果来不及我会请假,这两天大家不要蹲更了。   本章发五十个红包(如果有五十个评论的话)趴地哭 第54章 章五十四   林花落。   成昀夜里被雷声吵醒, 他起身,发现房间里的冰已经化完,额上浮了一层汗,里衣都湿透了。   房间里格外闷热, 他起身将窗户打开, 暴雨坠落, 同地上尘土相融, 空气中有股泥腥味,院子里刚栽的树被淋出一地的碎叶子,没有繁盛枯枝遮盖的天幕后, 他骤然看见白玉京北面一条路上不断炸开的亮光。   “什么鬼东西?怎么打起来了?”成昀推开大门,雨夜风实在太大,将长廊上的灯吹熄了, 夜里格外的暗,他披了身袍子从房间出去,想要去问问守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走到一半, 却看见书房亮着一豆灯火,幽暗的, 晃动的火焰,在窗棂上投出一个人影。   这么晚了父亲还在处理公务?   成昀抬步走到门外,鬼使神差的,他没有敲门,刚走近,便听见书房里父亲凝重的声音,“确定他走了那条路?”   另一个阴冷的声音在幽幽响起, “ 他只能走那条路。”   成昀蹙眉, 家中几时来的外客?这声音他此前从未听过, 听不出男女,很模糊,不像是哪家峰主。   “妖域势力变动,他今夜一定会赶往万兽林,他的身体已经不像当年了,逃不出去的。”   “我知道,但今夜白玉京出了些意外,贱内捕捉的一具仙骨从北门逃了出去,她一向与我不合,又心疼儿子,就怕生出什么变故。”   “那就杀了。”那个声音继续道,“女人死了可以再娶,儿子可以再生,但机会只有一次,你自己衡量。”   成昀蹙眉,心想这到底是什么人,父亲居然对着人这般恭敬。他看了一眼房间门,想着偷偷退回去,本以为自己悄无声息,却不想挪至角落后,他骤然撞进了一团漆黑阴冷的雾气里。   成昀一震,身体顿时像泡进了冷泉中,透骨的冷寒,鼻腔里满是粘腻到让人窒息的血腥气,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掐住他的后脖颈,将他拖进了书房。   “哟,看我逮着了一只偷听的小老鼠。”   成昀听见对方冰冷的声音,他侧头,只看见一团朦胧的雾气,和夜色一样浓重的黑袍。对方的手掌很粗糙,有很多的茧,贴在后脖颈,像一把即将贴肉斩落的闸刀。   “在门口听了有好一会儿,我可以杀了他吗?”黑衣人问道,他身上不祥的气息太浓重,不像仙,不似妖,这种带着杀意和痛苦的气息,成昀隐约觉得这东西可能是魔。   九幽之下的魔。   他被按在地上,颈骨被捏的咯咯作响,咽喉处涌上一股血腥气,他试图挣扎,却被无形的束缚压制,全身的筋骨都被碾压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成昀感觉自己快被捏碎了。   灯火太过于昏沉,他侧头看,只看见不远处书房角落里父亲的脚,他静静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听见父亲无奈的声音,“好了,放开他,这是我儿子。”   “嘁。”那黑袍人松开手指,“真没意思。”   “他我自己会处理,我们只是合作而已。”宗主的声音很低沉,“这算是我的家事,教训不懂规矩的儿子,还不至于让外人动手。”   “唉,”黑袍人收回手,“行吧,不过我的耐心是有效的,若是失败,就别怪我做出什么事了。”   成昀身上桎梏顿时一松,肺腑重新涌入空气,他捂住喉咙大口大口喘息,蜷缩成一只虾子,眼泪控制不住的漫出来,模糊了视线。   那黑袍人影却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灯火晃了晃,他看见父亲的人影逆着光,在地上投出一片浓重的长影。   紫袍的男人坐在高位上,散着发,撑着头,他看着地上的儿子,一双狐狸一般的眼睛微眯,他的声音还是和往常一样亲切,“昀儿,你听到了什么?”   成昀看着那张平日里斯文儒雅,对他无比慈爱的脸,不知为何,只觉得父亲在光影下显得无比危险,像某种欲择人而噬的野兽。   成昀捂着咽喉,他敏锐的察觉到对方背后的杀气,狼狈的摇头,本就沙哑的嗓子此刻更是粗粝,带着喘息的气音,匆忙回答,“我什么都没听到,也没看到。”   回答完毕,成昀便看见父亲笑了,他被人从地上拉起来,宗主整理了他的衣服,安慰般拍拍他的肩,“昀儿乖,更深露重,早些休息。”   成昀点头,他走出书房,而后逃也似的奔进房间。反锁上门窗,顾不得夏夜闷热的天气,他揽住被子,像是坠入三九寒冬,浑身发冷,他心想,对的,今夜无事发生,无事发生……真的无事发生吗?   暴雨倾盆,天际一道赤红的闪电,几乎将天幕撕扯作两半。   血水积了一地,成蹊浑身湿漉漉的,他在暴雨中狂奔,跟着李景和容缨,借着闪电的光亮,可以看见林木之中,无穷无尽的人……或者野兽。   “我出门该看老黄历的。”李景一剑砍飞一颗头,还不忘和成蹊传音:“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活死人?你爹是忘记把他关押怪物的大门上锁了吗?放出这么多鬼东西是不打算要老本了?我怎么看这都还没到齐云仙府扑街的时间点啊?”   “谁知道啊,可能我们倒霉吧。”雨实在太大了,成蹊也甩不出符箓,他抱头鼠窜。这片林子里实在有太多的怪物,不同于毫无神智的魔潮,不经打的鬼魂,这林子里的东西更像是组装出来的人,能够使用刀剑,听从控制,不知疲倦,不知痛楚,就是将头都砍下来,还能够借着四肢挥打。   容缨和李景一个开路一个断后,但是活死人无穷无尽,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距离万兽林还有多远?”成蹊问道。   “过不去,这里面东西太多了。”容缨蹙眉,“越往里去,东西越多。”   “我怎么觉得他们不像是在针对我们?”李景蹙眉,他三两步越过去,轻巧的拉起成蹊,“砍了这么久还是不见少,但都是些最普通的死人,像是群小喽啰。”   “绕过这片林子看看?”成蹊问道。   三人看着林木之中密密麻麻的活死人,思量一瞬,选择原路折返。诡异的是,只要离开那片林子,那群玩意立刻不再追击,掉头涌进更深处,像是有什么吸引活死人的香饽饽。   “万兽林只有这一条入口吗?”成蹊很是困惑。   “你以为妖域的地界是很好进的?”容缨将剑上的血水冲干净,“往里去只有一条路,北居山的深峡之中,一人行的小路,且必须用脚走进去。走特定的一千步,才能进入万兽林。”   “那这也不需要这么多护卫吧?”成蹊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后背发凉,“我的天,这该是杀了多少人。”   “也不一定都是用活人做的。”容缨在一旁解释,“死尸也可以,把稀释过的魔血灌进去就行,活人反而更容易崩溃成一滩血泥。”   李景在一侧幽幽道:“你好熟练哦。”   容缨横他一眼,“在下魔道人士,自然熟练,你再阴阳怪气我就对你下手。”   李景立刻躲在成蹊身后开始嘤嘤嘤,“成蹊,他凶我!还威胁我,我好怕!”   容缨:“……”   成蹊:“……”你皮这一下很开心是吧?   事实证明,李景确实很开心。   他半点没有逃亡的紧张感,还有心情往成蹊头顶撑了个罩子挡雨。   “其实看他们这情况,倒像是在围剿什么。”李景问道,“我最近被你囚禁都没机会打听消息,齐云仙府有来过什么特殊的人吗?”   “没有吧?”成蹊一头雾水,他想了想,“最近最贵的客应该就是你们俩了。”   旁边两位贵客对此表示倒也不必。   他们三人在外徘徊许久,意外的,本来还在担心后头有追兵赶过来抓人,但如今一个时辰过去了,身后还是安安静静的。   就在此时,他们忽然发现林子边缘的东西在逐渐减少,原本一堆一堆的活死人,渐渐往内围奔去,外围林木重新恢复寂静。   “要不进去看看?”成蹊建议,“反正前有狼后有虎,天快亮了,我们也不能一直等。”   “小少爷吩咐,在下自然唯命是从。”李景看向成蹊,“路不好走,抱过去?”   成蹊点头,抬手揽住李景的脖子,两人先行一步,沿着活死人行动的轨迹不远不近的缀着。容缨跟在后面,看着前头抱住的两人,小声的啧了一声。   将近天明,雨势小了不少。   越往里去,血腥味越是浓重。沿路除去他们三人方才闯入树林是斩杀的尸体外,从树林中央起,也出现了一条路,由尸体铺作的血路。   起初还是路上零星点点,而后便是遍地的活死人,偶尔还能看见几个魔物,都被刺破了本源,烧成一团漆黑的魂火。   成蹊忍住不摸向手腕的镯子。   在那里面,他还偷偷养了一只小魔物本源和一个残破的三重天弃徒的残魂。上次明月城后,苏小潭遭受重创昏迷不醒,苏时青的残魂直接就颤颤巍巍快灰飞烟灭了,成蹊一个仙家,也没什么治疗魔物的方法,像苏时青那种情况的残魂,也没办法将他从苏小潭的本源里挖出来,只能放在养魂瓶里放着,时不时丟点药进去,能不能醒,只能听天由命。   他时不时看看,所以对魔物的本源他可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   “原来齐云仙府这么早就和魔族勾结了。”容缨瞥一眼地上的死尸,“能够出动这么多怪物围剿,这仗势有些不同寻常。”   三人小心翼翼飞过树梢,越过尸山血海,便看见不远处一片宽阔的空地。   林木尽数催折,地上一个极大的深坑,深坑内外正在正开着花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新鲜的黄土和附近的尸体覆盖,暴雨中一片盈盈绿意,生机盎然。   “有仙人在这里自爆元神了。”李景看着地上繁盛的花草,目露悲悯,他抱住成蹊,轻声道:“怎么办,我们可能碰到了个大麻烦,你先前支付给我的价钱可能不够解决这次的麻烦哦。”   成蹊:“……”   李景笑眯眯的看向他,“小少爷,这次的任务很棘手,我要加价。” 第55章 章五十五   成蹊看向李景, 抓住他的衣襟小声抗议,“你这是坐地起价!”   “对,我奸商,我不要脸。”李景看着前方的残迹, 嘴角微勾, “再亲一口, 不然就把容缨丢在这里让他自生自灭。”   成蹊:“……”   明显大敌当前, 他不太能理解李景的脑回路,性命有调戏他重要吗?而且后面还跟着容缨啊!当着主角的面说这样的话真的不会被打死吗?!   这时李景低头望向他,“不愿意?”   成蹊:“……”这是愿不愿意的问题吗?你有没有发现这个时机实在是不太对啊?   李景又可怜巴巴道, “不管我对你怎么亲近,你永远都不做回应,我就知道, 一直以来其实都是我在强迫你,成蹊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如果你厌恶我的触碰,可以直说的。”   李景眼睛眨了眨, 那双清透的眼里骤然被眨出一汪亮晶晶的水泽,他低声道:“虽然我真的很喜欢你。”   一滴冰冰凉凉的水落在成蹊脸上, 从侧颊滑至唇畔,成蹊:“……别装了,把雨水从眼睛里漏出来就不难受吗?你别用伪身假哭,有本事你让你本体过来。”   正在低头酝酿感情的李景:“啧。”   他戳戳成蹊的脸,不悦道:“越来越不好骗了。”   “被你骗这么多回,我再怎么蠢也得长个心眼了!”成蹊抓住李景的衣襟摇晃,但对他实在是无可奈何。   别人在感情上是互相试探, 小心翼翼, 最后柳暗花明, 捅破窗户纸,李景是一开始就占据阵地,然后直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并在后期胡搅蛮缠,导致他至今都没搞懂两人目前这算是什么关系。   明明最开始只是共同穿书,努力想办法苟命的难兄难弟,忽然他就被好兄弟告白了,被按住亲了,而且是亲了又亲,到现在成蹊脑袋里都是一团乱麻,看见李景就开始头疼,并且嘴疼。   而且这家伙浑身的秘密,至今真身是个迷,怎么看都是满嘴谎话,一直驴人,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实在不懂你喜欢我什么,我身体不好,没用又啰嗦,就是个只会拖后腿的炮灰。”成蹊无奈叹气,他抱住李景的脖子,“如果是因为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你大可不必对我如此宽容,陌生异界的依偎可能只是一时错觉,并不算爱。”   李景眼睫微动,他看着成蹊低垂的眼,少年人被雨水打湿,额发沾在脸上,像只湿漉漉的小猫。   “也许并不是错觉,你有吸引我的地方。”他揽着成蹊的背,这么多年来对方的身体一直不好,没什么肉,触手可以摸到他身上的骨头,就算有他时不时的照顾,因着淋了小半夜的雨,成蹊身上的体温还是很低,抱在怀里轻飘飘的,只闻得到苦涩的药味,然后那一点药味儿便在唇舌间放大了。   李景瞳孔一缩,他往后一仰,险些从树梢上掉下去,急忙抓住一旁的树枝,站稳了。   一个极其短暂的吻。   带着苦涩的药味儿和雨夜茫茫的潮气,短暂的像个抬头时出现的意外。   “定金。”成蹊的声音很低,从怀里闷闷的传出来,“从这里逃出去以后,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聊一聊,开诚布公的谈谈。”   李景回神,他忍不住轻笑,“好。你想聊多久都可以。”   容缨此时正落在另一棵树梢上,他看着地面正在被繁花吞没的深坑,深色凝重。林木间无比的寂静,方才密密麻麻的活死人现在悄无声息的全部消失了,而这地上这场景,必然是修士陨落才会带来的异象,这里的动静不算大,但也绝对不是普通仙官能造成的。   他侧头想同伙伴打个招呼。   手一挥,就见一边的古木上,两个人影站在树尖,矮个子抱着对方的脖子亲了一口。   容缨:“………”   大雨磅礴,他蹲在树枝间默默住嘴。   他看看地上的尸山血海,远方因灵力爆流引发的异象,再看看身边的队友们,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在认真逃命?”   “我为什么要和这俩货一起逃命?”   “成蹊你学坏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如此种种,让容缨本来就很混乱的大脑更加混乱。   林叶萧萧,就在这时,脚下骤然忽然传来异动。容缨目光一凛,长剑出鞘,一道银痕划过,挡下暗影处袭来的一击,几人合抱的粗木被拦腰折断,容缨翻身落下,激起草叶飞花。抬头,另一侧的那一对总算没有再亲亲我我了,李景容光焕发,挥袖凭空造出一道禁制,泛金的屏障将偷袭而来的攻击尽数挡下,可见成蹊的奖赏还是非常有用,至少他不再懒洋洋的划水了。   “哪里来的小崽子,大晚上不睡觉跑过来找死。”阴恻恻的声音响起,魔息从林木间翻涌而来,成蹊抬眼,便看见不远处一堆魔物聚集,为首的人裹在一身黑袍之中,像个扭曲的影子。   “是魔物,一共七只。”容缨的声音在一侧响起,“不算很厉害的大魔,你三我四。”   李景瞥他一眼,不屑道:“你一我六。”   一旁的成蹊十分无语,“你们当分馒头呢?还在逃命,尽早解决,不要多生事端。”   李景:“得令!”   容缨冷笑一声,刷一下抖出长剑。   被忽视的魔物怒了,他们艰难偷渡,大老远跑过来杀人,结果让人跑了也就算了,碰到这三个毛都没张全的小崽子还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当即怒不可遏,七只大魔直接动手,立志将这三个小修士撕成碎片。   容缨从上一世起就不断的同魔物打交道,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还曾堕入过魔道,如今对付这几个魔物完全不在话下。   至于李景……一剑一个。   他恍若一只开了屏的孔雀,剑花挽的让人眼花缭乱,杀魔时一击毙命,直接毁掉本源,他像是能直接看透魔物核心所在,动手十分干净利落,比三重天专业捕杀魔物的仙官都要专业。   七只大魔被一只只解决,最后一只见势不对转身就跑,李景抬手掷剑,长剑刺破水幕,带着锐利的冷芒穿透魔物的头颅,他头也不回的将最后一只逃窜的魔物击杀,欣喜的跑向成蹊身侧讨赏。   最后李景五,容缨二,几只魔物化作一团团漏气的黑坨坨,很快在暴雨中消散了。   “不小心让他抢我一个人头。”李景粘在成蹊身侧控诉,“下次不会了。”   容缨嘴角一抽,“既然这么喜欢打架,那下次就全让给李兄你一个人解决好了,我在旁边看着就行。”   李景掀开眼皮,“容道友别的不行,倒是挺会做梦。”   容缨冷笑一声:“李道友别的不行,倒挺会装蒜。”   成蹊头疼的拉住李景的手,“好了,好了,我们继续赶路。”   他们越过地上的荒草,成蹊发现坑里有一具半跪在地上的尸骸,白衣广袖,沾了泥泞,跪在地上,胸口破了一个大洞。下半身泡在了血里,这附近开着的花便是从他身上蔓延出来的,无尽的灵力与生机从尸骸上流淌,催生出一片绿意。   “那衣服,怎么像是三重天的?”成蹊眉头一皱,“不对……又不太像。”   “那应当是‘天令’的随侍。”容缨瞥了一眼,在一侧解释道,“三重天上还有一位隐世已久的神君,据说千年前便已经合身天道,如今每隔几百年下界都会选出一个人送去神君隐居的地方,来年对方就会成为‘天令’,替神君代行天道,巡游九州,平衡各族势力。”   “上一次神君选择‘天令’时还是几百年前,好像是……好像是你们齐云仙府的人,不过如今应当快要选新人了。”容缨蹙眉,“你那便宜爹不会是想要成为新一代的‘天令’吧?”   “不可能吧?”成蹊皱眉,“这么重要的职位不应该有个审核吗?我那个人渣爹能通过?”   “不知道。”容缨一脸不屑,“神君几千年没有影子了,谁知道他是不是后人杜撰的一个东西?‘天令’也许多年没出现在人前过,九州各族如今乱七八糟,魔域天天想着释放魔神,掀掉这天地,妖界未尝没有冲破禁锢的打算,就是人族也没太平多久,还有天道这么可笑的东西,你们信天道吗?”   成蹊和李景自然不信,毕竟身为穿书的,怎么可能信天道这种东西,天道是不可能有天道的,只有剧情。   信天道还不如信容缨,反正他这一世爽文路线,做什么都是对的。   容缨感受到他俩信任的目光,有一丝丝后背发凉。   天快要亮了,下了半夜的雨总算停住。   李景掐了个法决把成蹊身上烘干,三人穿过林木,再没有遇到什么危险,而穿过那片林木后迎面而来便是一个已经破败的小镇。   成蹊顿步。   “话说,我们不应该是去万兽林吗?万兽林路上能有镇子?”   “那肯定是没有的。”李景拉住成蹊的手,“万兽林在山野之中,方圆百里不见人烟。”   “那我们这是……”成蹊皱成了苦瓜脸,他回头,看着身后已经消失的林木,再看向身侧的容缨,“啊,我差点忘了。”既然是爽文,那有主角地方一定有副本。   容缨见状一脸莫名,“你看我干什么?这是一看就是个别人设下的大阵,我们一起走的,又不是我带错了路。”   “我知道,我就是感叹一下。”成蹊收回目光,“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闯呗。”李景叹气,“我最讨厌破阵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容大佬和他的两个冤种队友 第56章 章五十六   白玉京城门外。   大夫人看着面前的男人, 眼神冰冷。   “滚开!”   宗主还是一副儒雅的模样,他撑着伞,站在城门口轻声问道,“夫人大晚上的带这么多人出去做什么?”   “与你何干?”大夫人站在雨里, 周身一层无形的屏障, 将暴雨挡在身外, 她还是带着那把常用的那把折柳, 眉目冷寂。   “今夜有妖魔逃窜,白玉京宵禁,夫人请回吧。”宗主衣冠楚楚, 朝着大夫人微笑。   “不要拦我。”大夫人抽刀,“我会忍不住想杀了你。”   夫妻两人对视,宗主撑着伞, 他嘲讽般笑了,忽然抬手丢下了伞。他张开手,整个人暴露在铺天盖地的暴雨中, 侧头,“沈臾, 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大夫人抬刀,她看着暴雨中的男人,握住刀柄,指骨泛白。   她已经忍了很久,很久很久。   从被父亲送入这座白玉京开始,她便被困在这座城里,套上了枷锁, 一生都出不去, 三十年, 她已经困在这里三十年。她看着暴雨中有恃无恐的男人,提着刀,一步步走过去,而后加快速度,横刀,折柳划破冰冷的雨水,刀锋上的戾气将雨水震开,锋刃割破水幕,发出极大的尖啸声,直冲男人脖颈而去。   这一刀若是落实了,头都会直接斩作烂泥。但宗主一动不动,他挑着眼,看着大夫人眼底的怒意,目光冰冷。   刀刃划破雨幕,划破护身阵术,再冲破周身灵力屏障,最后悬停于颈侧,刀气在宗主颈侧割出一道长口,大夫人吐出一口血,她按住右手,却无法控制手臂的颤抖,只差一点就能将他的头砍下来,可也就是这一点,再难寸进。   “来人,送夫人回去。”宗主推开脖颈边的刀刃,看着被雨淋湿的妻子,没有一丁点怜悯。   “我纵容你,不过是看你可怜。”宗主的声音很沉,“沈臾,你不要不识好歹。”   “小昧去了万兽林,他在那条路上。”大夫人直视宗主,眼神冰冷,“好,你今日拦下我,明日小昧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便会把你那小妾,你那儿子,碎尸万段。”   她几乎是一字一句的说出那段话,抬手挥开四周过来搀扶的侍从,撑着刀,一摇一晃的往回走,口中血线不住滑落,又被雨水冲走。   她从来都是这样倔犟,这样固执,从来不肯回头。   宗主脖颈上的血线越来越明显,艳红越来越浓,在下属惊恐的目光中,宗主抬手按住了侧颈崩裂的创口,看着掌心沾染的血,神色阴沉,“看什么看?还不拿药来?”   身后跟随的侍从顿时拿来药物。   宗主抬手按住,他看着远方被雨幕笼罩的山野,想了许久,冷冷道,“按计划进行,依次开阵。”   ————   “荒岭。”成蹊看着小荒镇的界碑,念出这两字,“这怎么看都不像是阵法啊?还是空间错位?”   “林木间那么多的活死人不可能凭空消失了,自然是他们被送去了别的地方。”容缨踏入界碑,“应当是用了某种灵器,这里大概就是开辟出来的空间。”   小荒镇不与他们在一个地界,路上蓬草乱飞,青石板倒是工整的。成蹊总觉得有点不太对,但李景和容缨两个头铁的先后进去,也没看出来什么不对劲,成蹊也跟着进去,然后一脚踩进了血河里。   成蹊:“………”只衰我一个是吧?   他转身,便看见身前身后,到处都是飘荡的红色血河,至于李景和容缨,他们俩直接消失了。   成蹊几乎吓的跳起来,他往回看,自己已经不在那个小破阵上了,他站在一条宽阔的大街上,街市上空无一人,唯有呼号的冷风卷着酒肆上招展的旌旗,连旗帜也是鲜红的,紧闭的大门上到处都是血手印,血水朝城中心涌去,成蹊脚踝以下都被淹没,他提着衣摆,避开飘荡的人尸和某些人体组织,站到了一处台阶上。   他想摸点东西防身,却发现储物灵器不听使唤,掐了一把大腿……很好,没有任何感觉。   “我这是在做梦?”成蹊蹙眉。   他看了看雾蒙蒙的天空,再往四周看看,十分诡异的是,不管是尸体,还是血流,又或者是风向,全都朝着一个地方去,仿佛某种冥冥之中的指引。   成蹊不得已顺着血河流淌的方向走去。   长街,酒肆,茶楼,甚至还有有武器铺子,笼香雪分院,以及三重天仙官驻守的灵楼。这里原先应当是一座相当繁华的大城,而现在堆满了尸体。   成蹊不知在梦境里走了多久,起初的街市还是完整的,走着走着便出现了剑痕,而后便是倒塌的房舍,和一大片被削平的场地,以及汇聚在场地中央的尸首。   累积成一座高山的尸首。   尸山之上正静静站着一个人影,长袍广袖,长发委地,一身与血同色的红衣。他四周浮动着密密麻麻的咒文,猩红的,扭动着,如同亿万扭曲的活物,遍布了整个天幕。   世人枉死的魂魄在哀嚎,对着天地哀嚎,挣扎,从血河中伸出无数密密麻麻的手掌向上抓去,却被无形的剑意斩碎,落成漫天的血雨。   而尸山上的人却在唱歌,哼着一首小调,微沉的男声,愉悦而轻快。   成蹊忽然一阵反胃,他感觉自己喘不上气,腿一软,跪倒在长街边,即是隔了这么远,甚至在梦中,他依旧能感受到尸山之上,那人身上的戾气和杀气,这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让他心跳如擂鼓,甚至有一丝抽痛。   成蹊扒拉着墙壁站起来,他后退一步,心里想着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我这是犯了什么天条要做这样的噩梦,他转头就想逃跑,后脑勺却撞在一人身上,紧接着他的眼睛便被蒙住了。   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呢喃——   “不要看。”   “不要听。”   “不要想。”   “闭眼,然后醒来。”   成蹊颤抖着闭上双眼,狂乱的心跳声逐渐平静,他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带着潮气的空气涌入肺腑,稍稍和缓……然而还未来得及平复,就嗅到了一丝血腥味儿。   成蹊睁眼,晨时的阳光落在眼里,亮闪闪的,然而那股血液的腥甜气依旧萦绕,结合梦境,成蹊再忍不住,弯腰吐了出来。   “小友倒也不必如此,我宿醉都没吐这么狠过。”沧桑的男声传来,成蹊吐出两眼的泪花子,他抬眼,泪眼朦胧里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梦境里,也不在那个荒镇的界碑边,他在一个荒草丛生的破庭院,对面的石桌边此刻坐了一个人,沧桑倦怠的中年人。   蓬头垢面,穿着身洗到发白的青衣,下巴上是凌乱的胡茬,腰间挂着只小葫芦,他倚着桌面,袖子在桌子上擦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你是谁?”成蹊本想后退一步来表现他的警惕,但他一则刚吐完,实在没力气,二则他已经换了地方,没有队友在身边,对方想杀他早杀了。   某咸鱼静默了一小会儿,又就端端正正坐回了小石凳上。   “喝酒吗?”中年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摇了摇小酒壶,成蹊看着对方手里的东西,捂着自己的胃摇头,“还是免了,前辈喝酒,我自去寻口水喝。”   成蹊看见不远处有口井,忙走过去打水,结果往下一看,井绳断裂也就算了,里头此刻躺着一堆死不瞑目的尸体,他默默把探出的头又缩了回来。   那中年人悄无声息的走过来,从后头搭住成蹊的肩,将酒壶递过来,“喏,还要不?”   成蹊:“……多谢前辈。”   中年人受了伤,伤在臂膀,顺着袖口不住淌血,血液间带着点金色,他却没怎么将自己身上的伤口当回事,他看了一眼成蹊的脸,“齐云仙府的?今年多大?”   成蹊闷了一口酒水,意外的滋味很清淡,将胃中难受的感觉压下,他抱着酒壶点点头,“嗯,今年十六了。”   “小崽子。”中年人笑了一声,“我是你祖宗。”   成蹊:“……”这是在骂人,还是真祖宗?   这时中年人捏住成蹊的脸上下打量一下,啧声,“看你长这么好看,肯定不是亲生的。”   成蹊后退一步,将脸挣扎出来,“前辈莫要开玩笑,我只是比较像母亲。”   “你母亲是沈家那小娘子?”中年人点点头,“确实是像,配我成家人糟蹋了。”   “你是……”成蹊看着面前的男人,却怎么也无法从旧时记忆里找到对应的人脸,但对方确实有双齐云仙府标志性的狐狸眼,藏在浓黑的眉毛下,显得有些慵懒。   “我是你叔祖父。”中年人笑道,“不认识很正常,老头子我已经不在人间百十年,没想到临了了还能见着小辈,我还当会遇到如今的家主,怎么来了你这么个小崽子?误入的?”   “我离家出走。”成蹊一脸木然,“结果被卷了进来。”   “哦哟,还能离家出走?好志气。”中年人叉着腰,对着成蹊比了下拇指,“有志气的小辈,帮叔祖父一个忙呗。”   作者有话要说:   一看请假条,我居然请假请到了明天……   今天起就恢复啦~~恢复更新啦~~宝贝儿们久等啦,么么啾! 第57章 章五十七   “你既是要去万兽林, 反正也顺路,不如帮长辈带一封信吧?”中年人神色很是和蔼,“你要是答应,老头子我就送你和你的小伙伴们直接进去。”   成蹊正在给他包扎伤口, 中年人露出肩背, 其上被某种利器砍伤, 深可见骨。成蹊用了些灵药将创口包扎, 一边缠绷带,一边狐疑的看着面前的中年人,“你既然能送我过去, 为什么不自己进?”   “这就说来话长,也不太适合在这里说。”中年人叹气,“总得来说就是被坑了, 老头子我进不去万兽林,大概很难活着离开这里啦。”   他坐在圆桌边,颤颤巍巍摸出一封被血浸透一角的家书, 摸着书信垂泪,“老来多健忘, 唯不忘相思。我一去百年,他可能都将我给忘干净了吧。”   叔祖父捂着脸哭,哭的很是情真意切,如果不是袖口不见潮湿的话,成蹊可能真信了。   成蹊看着从他袖子里滚出来的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默默帮他将一堆东西收拾好,在夹杂着各种丹药符箓小玩意小盒子里, 还有一个小花灯。   成蹊将那个小花灯捡起来, 打量两圈, 蹙眉,“笼香雪异珍阁里拍卖过这个,我记得当时说是神君所制……叔祖父,当时你在笼香雪里?”   中年人抬头看了眼成蹊掌心的小花灯,叹气:“是啊,多年前神君曾下令,让人去收集一些早年间被他遗落在人间的玩意,本来这次顺路看看,结果我反而被盯上了,谁能想到为了个天令的身份,成蔚这小兔崽子居然会想着欺师灭祖。”   中年人摇摇头,一脸怒其不争,他将那个巴掌大的精巧花灯推到成蹊面前,“其实就是个普通的小花灯,没什么特别的,你要是喜欢就拿去玩。”   花灯转了一圈,成蹊目光一顿,他紧紧盯着小花灯上乱七八糟的线条,手指头微抖,“敢问前辈,神君他老人家,真的还在世上吗?”   “神君已有许多许多年未曾有过消息了,不过他必定还是存在的。”中年人看着成蹊双手颤抖的样子,有些不解的问道,“怎的?这么喜欢神君?”   “我只是……十分喜欢神君的画。”成蹊看着花灯上杂乱线条组成的图案,一脸复杂的将花灯装起来,“多谢前辈,这个小花灯我就收下了。”   既然花灯收下,那“家书”自然也随之收下了。   “谢什么,长辈见小辈应当给礼物才是。”中年人拍了一把成蹊的肩,笑得十分爽朗,“小子,你若不是没有仙骨,无法入道,我今日必然将天令传给你。”   成蹊后退一步,摇手,“属实不必,您还是留着自己当吧。”   “这就拒绝了?你可知天令的身份对于九州来说是什么?”中年人一溜烟窜到成蹊身侧,揽住他的肩介绍道:“你若是得了传承,便可代行天道,断定苍生罪孽,这可是世上,除神君之外最为至高无上的权柄,你当真不心动?”   “哇……好厉害。”成蹊鼓掌,“不过我这人没什么志气,这种身份对我来说只会是累赘。人生在世,我只想求个安稳清闲。”   “你在哪里?”脑中忽然响起李景的声音,成蹊闻言眼前一亮,回复道:“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正和一个自称是我叔祖父的人在一起,暂时是安全的。”   “叔祖父?你不要乱跑,先将那人稳住。”李景的声音有点喘,“看看你身边的建筑,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我立刻过来找你。”   成蹊扭头打量,“我现在在一个四进的院子里,有很多芦草,黑瓦白墙……还有一个大槐   树。”   “好。”李景应道,“我马上过来。”   成蹊对面,中年人撑着头,一脸平静,“朋友找过来了?”   成蹊点头,“您说过的,只要我答应送信,您就将我们送出去。”   “我承诺过的事情自然不会食言。”中年人起身,“他们自己过来刚好,免得我去一个个找人。你也是,先歇息一会儿,唔……跑的倒挺快,他们快到了。”   成蹊于是又坐了回去。   约莫半盏茶后,庭院大门被人踹开,两个血淋淋的人闯了进来,身后还有跟了一连串密密麻麻的活死人。   成蹊吓了一跳,身侧的中年人倒是淡定,手指一敲,大门随之在身后关闭,那群活死人也随着关门声消失不见了。   李景和容缨一身狼狈,糊了一身的血,李景提着剑急步走过来,将成蹊往身后一拉,他看着正坐在小圆桌边上的中年人,整个人都警惕起来。   “不用怕,我又不吃人。”中年人一脸淡定,他看向成蹊,问道:“都来齐了吧?”   成蹊点头,“齐了,就我们三个人。”   “成。”中年人挥手,“跟我来。”   李景紧紧抓住成蹊的手腕不撒手,他看着前方带路的中年人,目光冰冷,同时与成蹊传音,“怎么样?没人为难你吧?”   成蹊偷偷回道,“这倒没有,停和蔼的。不过方才那是怎么回事?我只是一闭眼,再一睁眼,怎么就到这里来了。”   “是我疏忽了,我与姓容的一进界碑处就遇到了那堆活死人,一直杀到了现在。进入界碑后,我只是稍微一松手,你就凭空失踪了。”李景握住成蹊的手腕,“这里应当就是你身前那人创造的一处秘境,一切随着他的想法转动,他在你进来的一瞬间将你拉了过去……还好你没事。”   容缨在旁边横扫一眼,“天令向来冷漠无情,走的全是无情道,心里只有天地苍生,他为什么帮我们?成蹊你是不是答应了什么条件?”   “应该算是条件……这位自称是我的叔祖父,需要我替他送一封信。”成蹊小声道,“据说是往万兽林里送家书。”   “只是一封家书而已,两位小友不必这么紧张。”中年人在前面带路,对方没有往院子外去,反而进了庭院,拉开一扇扇的门,每一步便是一个场景,时而是深山老林,时而是宽广湖面,时而是无垠雪原,借着这一条青石板拼作的长廊,他们三人跟着对方跨越数道空间,最后走到一处破柴门前,中年人拉开破破烂烂的大门,一片清透的绿色山野顿时暴露在眼前,斑驳光影落在潮湿的小路上,远处一只飞鸟受惊般飞走。   “到了。”中年人敲了敲门,“你们走吧。”   成蹊摸着怀里的书信,他又看了一眼风轻云淡的中年人,“只有这封信?没有别的什么话要带吗?”   中年人靠在门框边,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看了眼林木间漏下去的日光,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摇头,“没有。若是见到对方还活着,帮我问一句安好,他若是死了……死了就死了,世间万物,固有一死。”   “行了,时间紧急你们都愣着干什么?”中年人把他们三个踹出去,“快点逃你们的命去吧,顶多还有一个时辰,要是找不到进入的路,就留在外头跟我陪葬罢!”   说完对方咔噔将门一关,随着那一声轻响,周围的景象一下子变了,破破烂烂的柴门消失,他们站在了林木间,四周荒无人烟,三个人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成蹊和李景与容缨面面相觑,“现在怎么办?你们有认识路的吗?”   容缨还有些恍然,毕竟方才还在极限大逃杀,现在就站在路边上了,他看了一眼成蹊,“我认识路,跟我走。”   暴雨后森林中的空气都是湿润的,带着无尽的潮气,容缨在前面来路,李景在后面断后,成蹊走在中间絮絮叨叨,“他说他是我的祖宗,是此届的天令……他告诉我天令这个东西能代行天道,判人生死,还问我想不想当,我当个鬼啊?”   成蹊蹙眉:“还有神君,你们见过神君吗?他有多久没有出现在人世间了?”   “从有记载起,大概有个几千年了,但谁知道呢,神君行踪成谜,也许死在某个地方也说不定。”容缨随口道,“怎么?你怎么忽然这么关心神君的事情?”   “没什么。”成蹊默默取出那只花灯递给李景,“我只是觉得神君这个人很有意思,若是他老人家还在世上,我一定是要去拜访一下的。”   李景看着成蹊递过来的小花灯,一脸困惑,成蹊指了指花灯上的图案,李景细细看去,忽然破功,“草!”   他看着小花灯上用毛笔勾勒的狂草小猪佩奇,整个面部无比扭曲,“这谁画的?”   成蹊一脸沧桑,“神君,我那位叔祖父从异珍阁收的,据说是神君真迹。”   李景看着纸上的猪头:“………”   容缨闻言也转头,“神君的真迹?让我看看……这是什么?”   “是猪。”成蹊把小花灯收起来,“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容缨:“…………”恕我直言,这画的什么鬼东西。   万兽林内。   正在与成曦对弈的景霄寒睁开眼,一向没什么面部表情的玄天君,此刻神色凝重。   成曦正在把玩棋子,见状眼皮一挑,他笑问:“景道友,怎么了?坐立不安,可是觉得自己要输了?”   景霄寒径直起身,冷冷道:“有人进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一下基友的AB小甜饼~   心软小漂亮Beta受x心机绿茶Alpha攻   文名——《那个绿茶Alpha的千层套路》   文案:季淮喜欢自己同桌很久了,想要标记他,想要将他藏起来,更想……让他身上染满自己的信息素。   只可惜对方是个Beta,娇气又胆小,似乎还很怕自己。   为此他十分的苦恼,直到有次突然进入易感期意外临时标记了同桌,他觉得他的机会来了。   先不动声色的接近Beta,不时制造意外的身体接触,偶尔装装柔弱激起Beta的呵护心理,并且时刻提防那些想要接近Beta的情敌一二三四五。   皇天不负有心人,季淮终于从只能牵牵小手搂搂肩膀,上位到亲亲抱抱举高高,并且荣登男友宝座。   结果却在和Beta订婚当晚翻了车……   Beta趴躺在他床上,白玉似的手指却翻着两本书:“《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绿茶》《追求心上B的101种方式》……季小淮同学,方便解释一下吗?”   季淮:“……”   解释是不可能解释的,反正老婆已经骗到手了。   ——   林以深有个校霸同桌,虽然对方从来没欺负自己,但他总觉得对方的眼神仿佛会吃了他,胆小的他只能能躲就躲,结果却不小心被对方临时标记了。   从那以后,同桌好像就赖上他了。   他说他没有朋友,于是林以深就莫名其妙成了他好友。他说朋友之间就该搂搂抱抱牵牵小手,于是全校师生都以为他们是不是有了一腿。他还说自己肯定是O装B,他临时标记过自己必须负责,于是又莫名其妙就成了他男朋友。   后来易感期的Alpha顶着一张酷哥脸,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因为Beta无法被永久标记,Alpha只能凶狠的叼着他后颈咬了又咬。   深觉被骗的林以深忍不住发问:“你是不是一直在套路我?”   Alpha心虚抽泣:“怎么可能呢?” 第58章 章五十八   成曦起身, 这是一座高山上的凉亭,可以俯瞰脚下大部分的地方。万兽林,说是森林,自然只是个统称, 这里是妖域的活动地界所在, 看不到人迹, 整个天地大到可怕, 兽林只是其中一小片地方,更广阔的天地外,还有平原, 雪山,荒漠,万兽林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生了灵智的妖兽在林木间乱窜,鸾鸟在树梢上梳理羽毛,湖泊边, 雪白皮毛的异兽静静的喝水,湖泊中的游鱼轻晃, 巨大的尾鳍如同铺展在湖水中的薄纱,于阳光下泛着细闪。   景霄寒发现来人后直接往入口处飞去,待他消失后,成曦袖子里钻出一团雪白的绒球,一只小雪貂冒头,不悦道:“你已经和这个讨厌鬼下了五天的棋了,什么时候把他赶走?你再不动手本君就动手了!”   成曦叹气, 揉着对方的头顶一脸无奈, “我要是能拿景霄寒有办法, 也不会在这里拖着他了。小的修为不精,打不过他,自然是赶不走的,君上修为深不可测,不如您去同他打?最好将他从万兽林驱逐出去。”   雪貂:“……”他当然只是说说看的。   玄天君的战斗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目前剑修一脉,除却早就隐居不问世事的剑神外,当下最出风头的就是玄天君景霄寒。   这位千年难出一个的奇才。   可谓当世青年一辈的第一人,十二岁夺魁,十五岁时一人于镜湖对峙魔神元神,并将其镇压,十七岁时斩杀天恒州作乱的魔族,十八岁出灵州游历,所到之处,妖魔退避,如今他才二十一岁,还未择道,但谁都知道,景霄寒若是能活下去,多半就是下一个神君,若是天令换届,多半得由他继承。   往后的千百年,别说九州,就是妖域与青州的冥界,也要让其三分。   于是雪貂巧妙的转换了话题,“还是再留他一夜罢,王上大限将至,最多撑过今夜,今夜可能会乱上一场,有讨厌鬼在他们不敢乱动。”   “嗯,君上英明。”成曦垂眼笑,他随着景霄寒的身影,一齐移动至万兽林入口。   一个极小的峡谷口,此刻踉踉跄跄闯进来三个人,为首的容缨一身狼狈,被洞口处的蛛网扑了一脸,他挥着袖子将身身上粘连的蛛网草叶摘掉,蹙着眉头打量前方,紧跟在后头的便是成蹊,他算是三人之间比较干净的,李景则提着剑走在最后面,待他们三人一爬出来,就遭到了一众庞大妖兽的围观。   隐藏在林木间的大小妖怪窃窃私语。   “身上全是血,是误入的小修士吗?”   “可以尝一口吗?中间的那个闻起来很美味。”   “不可以的吧?山主还在上面下棋,万一被看到了不好交差啊。”   “只咬一下,应该没关系的吧?”   成蹊看着面前的林木,其实看不到什么东西,只偶尔林叶翻动间,可能看到几个或尖或圆的毛绒耳朵,但危险的感觉很强烈,甚至比在魔域时还要强烈。   “不要怕,不要乱看。”容缨低声吩咐,“都是些畜牲,有我们在,它们不敢过来。”   一阵风吹来,林叶间微微响动,哪些隐藏在树木间的东西忽然消失了,枝叶沙沙作响,成蹊忽然看见几只鸟兽离开藏身的密林,飞快的遁走。   “讨厌鬼来了,这群人是有主的,快跑!”   成蹊抬手挡住刺目的阳光往外看,远远的,一个雪白的人影从密林中走过来,许久不见,玄天君风姿不改,他这次没戴幕离,长发束在脑后,显得十分简洁干练,脸还是从前那张冷脸,仿佛被玄冰冻住了,千万年不会有任何变化。   他在百步外顿住,看着眼前三人,冷冷道:“回灵州。”   虽然玄天君带来压力不比别人小,但成蹊总算松了口气,他靠在李景肩上小声道,“总算安全了。”   “你一直都很安全。”李景搂住他。   随后成曦也跟着景霄寒过来,他云淡风轻的走过来,先是笑着冲容缨问了声好,假惺惺道:“呀,小美人怎么受了这么多伤?快去包扎一下。”   容缨后退一步,警惕的看向成曦,成曦不以为然,他想着这少年能从天罗地网逃出来,还能找到万兽林,除了自己有点东西外,必然还有外援,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叛徒。   他一转眼,随后便望见了容缨身后的成蹊,本来正该呆在宗主府睡大觉的成蹊,现在衣饰凌乱,顶着一头杂毛,脸上身上还有不少擦伤正背着手一脸心虚的笑,“哥哥,好久不见,我来找你玩啊。”   成曦:“……”笑容当场凝固。   他快步走上前,越过景霄寒,越过容缨,当着李景的面将成蹊一拉,立马拽到另外一边,远离人群,按住自家弟弟的肩膀上下左右打量,“你怎么过来的?!被绑过来的?”   “不,我是自愿过来的。”成蹊如实道,他看了一眼面前的大哥,看着对方紧蹙的眉头,惊讶道:“不会吧?难道母亲抓容缨的事大哥你也知道?”   成曦:“……”我不仅知道我还打掩护。   他轻咳了一声,有些不太自在。   成蹊反手揽住成曦的肩,与兄长交头接耳,“哥,你也知道我性格不好,在这世上没几个朋友的,容缨他曾经救过我的命,我与他是生死之交,真的好兄弟。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但至少你们动手前也要先问过我吧?”   成曦按住成蹊的脑袋,像是想看看里头是不是都装的是水,十分恨铁不成钢道:“没有朋友可以再交,命没了就是真没了!”   “但现在已经没了嘛。”成蹊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容缨是我千辛万苦送出来的,你有本事就和玄天君抢人。哎呀,差点忘了,咱们家要是能对付的了玄天君,早就把他绑过来抽骨啦,他也是先天仙骨呢。”   成曦:“……”   他忍不住捏住成蹊的脸:“你真的是无法无天了!是不是我没对你发过火,你当我不会罚你?”   成蹊连忙拍拍兄长的背,认真哄道:“别气别气,抽人仙骨不是什么好事,我也不想母亲和兄长为我背负这种罪孽,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不是?不要强求,不然适得其反,而且得罪三重天对我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身为仙门世家,抽别人的骨头这事传出去也影响名声。”   成曦:“……”说的有点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对了,我在外面遇到了一个人,自称是咱们的叔祖父,他让我给万兽林的主人送一封家书。”成蹊从储物灵器里摸出一封书信,递给成曦,“喏,哥哥你看。”   成曦盯着那封沾血的信,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紧皱,他将书信收下,抓住成蹊往回走,低声道:“这些事情你都别管,等我把你送回去,看母亲怎么收拾你!”   说完他瞬间又露出了一贯的笑容,冲着远处的景霄寒轻声道,“既然是灵山的贵客过来了,不如一同入寒舍修整,改日我再送你们出去?景道友,你说呢?”   另外一边,景霄寒站在一侧,微微点头,“明日离城。”   此话一出,成蹊感觉身侧的兄长顿时松了口气,连带着整个万兽林都好像松了口气,连树梢上的鸟雀都叫的更欢快了。   成蹊:“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成曦面无表情的回答:“为了你,我在这里拖了他整整五天,你知道这五天我是怎么过的吗?”   成蹊:“……那还真的是辛苦你了。”   就在这时,景霄寒忽然回头,成曦立刻又摆出笑脸,变脸速度十分之快,让人叹服,他状私似疑惑道,“景道友这是有什么事吗?”   景霄寒行至成蹊身前,他盯着成蹊,淡金色的眼睛浮现出一丝困惑,“你是不是在外面吃了什么东西?”   成蹊万万没想到玄天君开金口居然是问他吃了什么,后退一步,避开对方过于有威慑力的眼睛,他仔细想了想在外界的遭遇,迟疑道:“我没有吃东西,只喝了一口酒。”   景霄寒:“谁的酒?”   成蹊指了指万兽林外,“就……我偶然碰见的那位叔祖父。”   “叔祖父的酒你也敢喝?!!”成曦破音,他抱起成蹊摇晃,“快吐出来!”   成蹊被晃的有些莫名其妙,他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舒服,但不管是景霄寒,还是成曦的表现,都有些过于激动了。   他求救似的看向李景,却见李景在人群外一脸凝重的点点头,做了个口型,“听话。”   “吐不出来。”景霄寒半俯下身子,冰冷的手指托起成蹊的下巴,“张嘴。”   成蹊听话的张开嘴,景霄寒屈指,掐诀,骨节分明的手指从胃处按住,掌心处浮现咒纹,而后一点点上移,成蹊随之感觉有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涌上来,胃部有些翻腾,随后那感觉爬上喉头,一股血腥味儿浮现,他顿时咳出一口血——并着一块金光闪闪的圆球。   随着那颗圆球被吐出来,成蹊顿时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力气都被抽光,他汗流如注,心想果然老师教育的对,不认识的人给的水不要乱喝。   他被成曦抱住,站都站不稳,几乎是圆球脱口而出的瞬间就昏了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那是什么东西?”成曦擦着成蹊唇畔的血迹,望向景霄寒的掌心。   那团金光闪闪的圆球,在景霄寒手中自由的舒展,扩大,转瞬蔓延出一片金色的灵文,悬浮在半空。   神君亲笔,千字灵书。   这是天令的钥匙,亦是传承。 第59章 章五十九   成曦从十八岁与景霄寒相识后, 就没有从他脸上见过除冷漠以外的表情,这是第一次,他从对方脸上看见了近乎于“凝重”的神情。   成曦顿觉不妙,他蹙眉, “你要干什么?景道友, 这里可是我齐云仙府的地界, 我劝你不要乱——”   “看好他。”景霄寒一手将容缨推至成曦身侧, 打断对方的话,而后握住掌心的天令,金光飞散, 变成一枚小巧的玉牌,被他收进袖中,随后他抬手拔剑, 一枝朱红色的莹润长剑出鞘,指向峡谷口,难得说了长句子。   “我开还是你开?”   成曦此刻两只手, 一边抱着昏迷的弟弟,另一只手还得拽住容缨, 他看着景霄寒掌心那把缠绕着花枝的木剑,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玄天君很少拔剑,上一次拔剑还是他在九幽之下月城里镇压□□魔域的时候,他的灵力之强,匪夷所思。真要让他在这里拔剑,怕不是要将齐云仙府几十代人筑造的“围栏”给毁了。   片刻后, 成曦妥协道:“别乱砍, 要真是破界, 你赔不起。”   于是景霄寒单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成曦看着怀里失去知觉的成蹊,正在想该怎么办,另外一侧一直看戏的李景已经走过来,一脸温和的笑意,“我来抱。”   成曦:“……”   他看见眼前这个人就觉得心梗,其实不是很愿意,但好像也没什么别的地方可以放了。难不成交给旁边那个被他们追杀,差点去了半条命的仙骨?   小昧会被掐死的。   默默把人交给对方,他看着李景温柔的将成蹊脸上的血擦了擦,顿时后背像有蚂蚁在爬,恨不得立刻将人抢过来,但他忍住了,转身与景霄寒并行,带着人前往万兽林出口。   “近来三代天令没有一个是善终的。”成曦平复了一下心情,打开前往外界的通道,语气凝重,“景道友,你已经站在这世间顶端,在三重天当你的仙君多好,天令之事又何必来掺和这一脚?”   “那给你?”景霄寒将那块玉牌递给他。   成曦:“……我不要。”   景霄寒瞥他一眼,随后一脚跨出万兽林,声音冷冷飘进来,“我对代行天道没兴趣,只是将这东西送给它该要的人。”   成曦第一想法居然是:真是好长一段话,然后反应过来景霄寒居然在跟他解释,等他从惊讶中回过神,景霄寒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   是日,天清气朗。   本该是个适合踏青的好天气,然而沧州全境戒备,白玉京整城封锁。   这一日,白玉京未曾像往常那样开市,附近的百姓全部被扣留在家中,禁止出门,来往的商队,暂留的散修,全部被拘在驿站,齐云仙府的弟子在每一条街市上巡逻,一旦有异动,便会被强压下去,这是沧州从未有过的阵仗。   齐云仙府对外称追拿邪修,百姓人心惶惶,不知到底是多厉害的邪修,居然能动用如此之大的阵仗。   终于,在天光初起时,他们听见了从万兽林方向传来的爆响。   庞大灵力碰撞的波动声,将附近的山岳都撞碎,烟尘与火光并起,遮盖了大半个天空,蔓延过来的魔息使白玉京护城法阵被动激活。   金色的阵纹浮现,附近的百姓仰头看,纷纷后怕。   “原来当真有邪修魔物在沧州流窜。”   “昨夜那般大的动静便是仙家在追查魔物吧?”   “幸好有宗主排查!”   “宗主英明啊!”   “宗主英明!”   而此刻,被烟尘遮盖的天幕下,正上演着一起惨烈的屠杀。   宗主脖子上的创口只是外伤,并不严重,此刻已经愈合,只剩一条红痕,他坐在车架上,自半空俯瞰整个战场。   天令一行三人,此刻只剩下了最后一个,他的亲叔叔成苍,亦是齐云仙府近百年间最强的阵修。   妖族的地界与沧州重叠,是靠着齐云仙府千年来一代一代将门中精英弟子填进去,才垒出如今的禁制,最后在一百多年前,由他的这位亲叔叔亲自动手,通过某些不太光明的手段,将妖域死死的压制在万兽林范围之内。平定妖族的大功德,让他在一百多年前被上一任天令选中,此后脱离齐云仙府,行踪成谜。   只偶尔会在某些逢年过节的时候出现,邋里邋遢,躺着喝酒,不为家族做贡献也就算了,反而对宗门内务指手画脚——反而以代行天道的理由杀了他的父亲。   “已经死了多少人?”宗主喝了口茶,身侧的手下俯身答道,“近十年的存货全部送进去,一共四千多人,可能已经消耗了一半。”   “还不够啊。”宗主双手交叉,他静静的看着林木,“距离天罚,还不够。”   天令之主可代行天道,但不能滥杀无辜,若是沾了无辜杀孽,会受天道制裁。   “再送一批人进去。”宗主撑着头如此道,“把存货全部放进去,我要他的杀孽,引动劫雷,我要他,灰飞烟灭!”   景霄寒赶到时,天罚才刚刚开始。   天际阴云密布,紫雷于云层中翻滚。齐云仙府的弟子在方圆百里撤的一干二净,万兽林门口的山岳与林木已是一片焦土,最后一点泛金的阵文消散,中年人坐在尸体堆上喝了口酒。   他还是那样蓬头垢面,此刻遍体鳞伤,腿断了,伸出半截骨头。他也懒得动,佝偻着腰,倒是对手里破掉的酒葫芦十分伤神,像个沧桑的老人。   听见动静时抬头,他看了眼白衣的仙君,呵了一声,“哟,三重天的小冰坨子啊,你过来干什么?看热闹也小心别被雷劈了。”   “我来还你东西。”景霄寒将天令递给中年人,“你不该将它喂给不相干的人。”   中年人看着景霄寒掌心闪闪发光的玉牌,微微愣神,继而嘴角一抽,“这可是天令,你没病吧?只要得到了这个东西,未来百年,甚至千年,你能看见整个九州的气运,所有修士的功德和罪孽,你和神君没有任何区别……”   “我不需要。”景霄寒的声音冰冷,“成蹊也不需要。”   “但他的神魂是契合的,这一点你无法更改。”中年人回神,他躺在尸体堆上笑了,“容器也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嘿!说来奇怪,天令传承居然从我身上自己跑了,老夫活了两百多年,从未见过如此情况,还有你……哈,同一时间,两个……不,是三个继任者。”   “真是奇观,千年难得一遇的奇观。”   “那也与你无关了。”景霄寒俯身将玉牌置于中年人掌心,“那些活死人都被他保存了一丝人性,杀了这么多人……先生好走。”   “谢了,老夫死时还能有人为我送别。”中年人笑着捻住这小小的牌子,在指上打了个圈,他最终还是将东西收下,看着景霄寒不解道:“为何不自己收下?若是落在了成蔚手里,必使苍生遭难。”   第一道天雷落下,带着雷霆之力,从九天之上坠落,如狂乱的紫龙直扑而来。中年人依旧淡定的倚着尸体,一动不动,他看向身边的剑修,那位自出世起,便被誉为救世主的剑修。雷火加身的前一瞬,在炫目的雷光间,景霄寒平淡无波的声音传至他耳侧。   “这里的苍生,与我无关。”   天雷轰然坠落,景霄寒静静站在中年人身旁,明明是最容易被误伤的地方,然而所有九天之上的雷火却在下落时皆避开他,连衣角都不忍挨上,独得天道偏宠的仙君银发微晃,他转身,不再看身后被天罚淹没的仙人。   景霄寒悄无声息的来,悄无声息的走,远处还有一只活死人,正拖着断腿在地上爬,他走过去,无声的了结。   在身后剧烈的雷爆声中,他脑海里却浮现一连串清晰的机械音——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五,原著剧情线纠正11%,奖励剑谱一页。”   “攻略对象好感度-150,请宿主再接再厉。”   “请宿主尽快完成任务一,前往万兽林抹杀反派成蹊,任务难度D级,三小时内任务失败将受到笞刑。请宿主尽快完成任务一,前往万兽林抹杀反派成蹊,任务难度……”   景霄寒充耳不闻,他将分开的神识沉下去,剥离掉脑中喧闹的杂音,禁锢的神魂之中,另有一丝游移的神识,被密密麻麻的一圈咒印封禁,连通另一个孱弱的神魂。   他睁眼,透过李景的目光看向怀中昏迷的成蹊。人他已经抱了一路,大概还是难受的样子,低着头,手指抓着他的衣襟不放,方才成曦想过来把人接过去,没能成功,此刻正在一边阴阳怪气,活像个恶婆婆。   容缨在另外一边慢悠悠的走着,眉头紧蹙,一脸凝重,似乎在消化方才的所见所闻。他对主角的态度向来是无所谓,由得容缨慢慢猜,反正也猜不到。   正无聊的想着事,他忽然看见成蹊的眼球动了动,眼睫微微颤了一下,大抵是听见了另外一侧成曦的说话声,那颤颤巍巍的眼睫又紧紧闭了起来装死,一副不愿面对现实的咸鱼模样。   而他平日里最喜欢干的就是把咸鱼戳起来,光翻个身还不够,最好在锅里来来去去多蹦上几回,煎至两面酥黄,才好下口。   “喂,小少爷,醒醒。”他凑在成蹊耳边小声道,“再装死我就亲你了。”   成蹊:“………”你好烦。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总算写到大景视角了。   趴地。   为什么大景日常发呆出神不喜欢说话,因为他脑袋里真的在开会。   系统:D等级的小怪都杀不死?我要你有何用?? 第60章 章六十   神武十六年, 夏末秋初,长风飒飒。   上任天令勾结魔族,于沧州阵杀千人,被天罚劈成了灰, 同日里, 妖域易主, 旧王阖然长逝, 归于埃尘,然而新王尚且是只破壳没多久,还不会化形的龙崽子, 妖域暗流涌动,各地封君虎视眈眈。   而此时成曦刚将三个少年人带回到万兽林附近的别院。等到别院一进,大门一关, 笑面狐狸瞬间变了脸,叫出十几个手下,手一挥, 就把精疲力尽的几人给分别关了起来。   成曦十分愤怒,在庭院里左顾右盼找来枝藤条, 一脚踹开房门,提着自家小弟的后衣领就想给这个顽劣不堪的兄弟松松皮。   这才几年不见,现在居然敢离家出走,敢和男人一起私奔!他知道自己的小命有多难养吗?   成曦手中的藤条蠢蠢欲动,成蹊被迫趴到长凳上,他扒着板凳试图自救,“哥!你听我狡辩……不, 你听我解释!”   成曦:“狡辩什么?你是要和我聊聊自己怎么跟那两个小兔崽子一路从白玉京厮混过来的吗?”   成蹊一脸震惊, “我和他们清清白白, 哪里来的厮混?”   “都睡一间屋子了还清清白白?!”成曦深吸一口气,“李景和你到底怎么回事?我之前就听母亲那边的人说你对一人心悦已久,求而不得,母亲不忍你伤神便帮了你一把。”   成曦一脚踩在另外一条板凳上,手中柔韧的枝条唰一声拍在地上,烟尘四起,成蹊见状一抖,听见上头兄长的声音幽幽传过来,“我本来还想着劝你不要欺男霸女,如今看来属实不必,你和那个姓李的怕不是早就勾搭到一块了,表面借着求而不得的理由,暗地里故意去套路母亲主动将人带进去吧?”   成蹊:“……”不愧是能一个人守住妖域的大佬,你的想法真的好复杂。   “不是,这都是个误会。”成蹊头痛道,“我之前被父亲带走,心上人的事是为了拒绝他给我安排的婚事所以才随口编的。没想到母亲当真了,还将李景抓来,我与他真的只是朋……朋友。”   嘴里喊着朋友,成蹊脑海中忽然浮现宗主府别院里,李景将他压在床榻上的那个吻,山楂糖在舌尖纠缠的酸甜滋味,还有笼香雪里少年沾了金箔的眼尾,和将他抵在墙角时唇瓣里红润的舌尖。   成蹊忽然就从脖子红到了头顶。   “只是朋友?”成曦看着面前红的快冒烟的弟弟,眼角微抽,“朋、友?”   成蹊埋头,死鸭子嘴硬,“朋友!就是朋友!”   “他对你干什么了?”成曦半蹲在弟弟面前,他看着成蹊的神色,迟疑半晌后,轻声道,“你们睡了?”   成蹊一愣,继而猛摇头,“没有!绝对没有!”   成曦:“哦~”   他已经不会信了,红衣的山主平静的转身,他扔了藤条,手一挥,喊来一堆手下,“来人,把小昧看好。”   成蹊顿时被几个人高马大的仙官按住,他看着成曦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一把闪闪发光的长剑,气势凶狠,直接往另一侧的小柴房去了,那架势简直要将人生吞活剥。   成蹊:“……”不是,等等,大哥,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此时李景和容缨一人独占一根柱子,双手束在柱子后,相看两厌,并试图吵架,刚起了个话头,忽然柴房大门被人一脚踹开,成曦提着他的本命灵剑进来,像个要宰人的屠夫。   容缨盯着对方的剑刃顿时警惕起来,“宣明君,玄天君呆会儿还是要过来的,你可不要肆意妄为。”   成曦瞥他一眼,挥手将李景提溜出去。他看着这个衣冠禽兽,相貌勉强算得上端正,修为看起来就很低微,都说乐修擅长蛊惑人心,他怕不是用了什么手段把人迷惑了。   “李景?”成曦问。   李景脖子上横着剑也不慌张,他看着成曦,十分乖巧的点头,“不知宣明君找我有何要事?”   成曦手一勾,顿时跟在身边的手下奉上一本册子,他瞥了一眼,“神武十四Hela年入灵山学宫,自称云州扶摇城云雾县人,挂名在昙州问雪宗。我的手下告诉我,昙州此前根本没有这个宗门,两年前忽然凭空出世,至今没有宗门的影子,除了你也再没见到其他同门。”   “没办法,深山老林的破落户小宗门,传到我这一代只剩下我一个了,为了振兴宗门,方才前去灵山学宫修习。”李景面不改色道,“宣明君若是不信,大可前往学宫询问院长,他老人家与我师父相识,特地许我入学。”   “那你为何要勾引小昧?”成曦剑压的更低了一点,“可是看上了齐云仙府的家世?你以为我齐云仙府的门是好进的?”   李景:“………”他看了一眼面前老熟人认真的脸,嘴角一抽,有点想笑,又强行忍住了。脑袋里一堆青春疼痛伤感台词冒出来,他按住了剑,垂着眼语气疼痛,悲伤道:“宣明君,难道在你们仙人的眼中,旁人的感情难道就这么不值钱吗?”   “这世上并不是所有接近都是另有所图!我爱他,爱成蹊,这份爱无关身份地位!”   成曦:“……”感觉有点不对,当他想让李景闭嘴的时候,已经迟了。   李景开始了他长达一个时辰的激情澎湃的爱情故事演讲。   “我与他相识在一个雨天,那时我埋葬了师父,从他的遗物中找到灵山学宫的拜帖。为了求生,我从昙州一路走到灵州,餐风露宿,苦不堪言,等我站在学宫门口时,却因为我浑身破烂,无人接近,拿着拜帖也没有人愿意放我进去。是成蹊为我撑了一把伞,不嫌弃我的狼狈,将我送进了灵山学宫。”李景一脸深情,“当成蹊举着伞出现的那一刻,他就是我的光!他给了我生的意义,前进的方向!”   成曦:“…………”   “我要一辈子保护他!”李景掷地有声,“像这样纯洁无瑕的人……儿,能够遇上他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我知道我配不上他,但我愿意用尽一生一世……”   院门外,成蹊站在大门口,明明已经挣脱了看守,却迟迟不愿意再踏出一步。   他身后,是成曦的一众手下,原本打算拦住他,甚至为此做好了受伤的准备,却没想到脾气极差的三公子这次没有抽刀子伤人,反而一手抓住墙壁,表情扭曲。   “李公子当真对您用情至深啊。”身后有人感叹道,“好久没有见到这样真挚的感情了。”   成蹊回头,看见负责看押他的大兄弟两眼泛着泪光。   成蹊:“………”等等,不是吧?这也能被感动到?   大兄弟擦了擦眼眶边的泪,感慨道:“为什么就没有人这么义无反顾的爱我?”   成蹊:“……”   他默默转过头,看了眼十分快乐的李景,再看看拿着剑惊疑不定,一张脸五颜六色十分精彩的兄长。   他深吸一口气,算了,管他的,反正我这袖子已经断了,再怎么解释也没用了,保命为先,节操什么的,丢了就丢了吧。   身后的仙官还在看戏,成蹊已经迈出了那艰难的一步。只见他奔向李景,一把将人抱住,挡在了他的身前,与成曦对峙,“哥哥!你不要为难他!他什么都没做错!”   成曦觉得自己的脑仁有点痛,他按着自己的脑门,“你刚刚还说他只是你的朋友。”   成蹊耳垂通红,他拦住兄长的剑,挡在李景身前,结结巴巴道,“我那是……我那是没能看透自己的内心,原来我对他不只是朋友……三年朝夕相处,我与他……我与他两情相悦!我此生非他不可!”   成蹊有点反胃,手却被李景握住了。他瞥了一眼身后的少年,对方眼睛笑吟吟的,传音道,“若你兄长还是紧抓着不放,就再来上一句你已经怀了我的孩子,这话就圆满了。”   成蹊瞪他一眼,“放屁,男人不能生孩子!”   李景在传音里小声的笑。   此时此刻,两个少年抱在了一起,可怜兮兮看着成曦的长剑,这一幕让他感觉自己像棒打鸳鸯的那根大棒。偏偏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俩在耍他,但他却有点捉摸不透。   宣明君活了二十五岁的人生,头一次有一丝荒诞的感觉。   最后,他将剑收了起来,看着地上的这一对,深吸一口气,指着那俩人,对着身后的手下道:“拆开,都给我绑起来!”   成蹊与李景顿时挣扎,本欲再演上那么两三回难舍难分的戏份,原本高悬的太阳却忽然暗了。   众人抬头,却见妖域日食,天色低迷,万妖俯首,而远处传来沉闷的丧钟声。   成曦蹙眉,他示意手下立刻将这俩作精关上,自己则转身前往妖域。刚出得大门,树梢上便扑下来一团白影,雪貂变作苍白的青年,落在他身侧,一手抓住成曦的手腕,拉着他往钟声方向跑。   “王去了。现在等不及讨厌鬼回来了,你先跟我去宫殿!”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今天迟了呜呜呜 第61章 章六十一   日食只持续了不到半刻钟, 在响彻整个妖域的丧钟停息后,成曦在万兽林中的别邸整个戒严。   成蹊看见了许多列紫衣的侍从带着刀剑将府邸围了起来,看这人数,他兄长手里小弟还挺多。   他们现在呆的地方名叫青珩山, 据侍从说这地盘是成曦从前和一个大妖打架赢过来的, 和妖域圈地盘一样, 谁打赢了就是谁的, 目前整座山头都是成曦的地界,外头的人唤他大公子,宣明君, 妖域里的基本都尊称他一声山主,青珩山主。   成曦也是齐云仙府目前为止,唯一一个同妖域几个大妖怪关系还算不错的人族。   青珩山的建筑偏实用性, 全用冷硬的石头依山而建,到处都是防护法阵,成蹊趴在青石堆的窗户上比了比, 感觉这墙体宽的能有他一半身体长了。   成曦走后,他被直接关进了房间, 李景则又被扔进了柴房,大概俩人刚才卖力的表演有把人感染到,看守的侍从特地给他们留了扇窗,对成蹊和李景两人之间“眉目传情”视而不见。   容缨盘腿坐在柴房里,他默默盯着正在柴房柱子上作天作地的李景,和对面窗户边正在努力翻窗,然后又被仙官推回去的成蹊, 传音道:“你们两个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李景装模作样挣扎了几回, 美滋滋回味成蹊方才的表现, 得意道,“羡慕吗?”   容缨:“……”羡慕个鬼。   成蹊继续趴在窗户口演苦情戏,对面李景则被人重新捆上,两人隔着庭院上演生死离别,成蹊又装模作样伸了一两回手,捂着脸泪眼朦胧,十分伤痛,痛的像是李景马上要被拖出去砍头。   窗户口的仙官有点不解,但还是劝道,“三公子不必担忧,山主向来赏罚分明,不会对李公子如何的。”   成蹊扒住窗户,深沉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你不懂。”   守卫:“……”确实不懂,但也请你撒手,别想从窗户爬出去。   成蹊看着自己被侍卫拿开的爪子,试图挣扎,“就让我再见他一面!”商量商量怎么逃命。   侍卫:“等山主回来会让你们见面的。”   他还把窗子关上了半扇,让成蹊表演的空间又小了一点。   成蹊其实并不担心成曦会拿李景怎么样,毕竟李景只是个壳子,这里只是他的部分元神,成曦就是真想杀他,那也只是弄碎一个壳子而已,神魂受损会受伤,但并不会如何危及性命,只要修养得当主体还是能缓过来。   况且他们二人感官共享,成蹊平日里从来没感受到来自李景那边的疼,除了他自己感官迟钝这一点原因外,还有一个便是李景本体应该真的很安全。   目前让成蹊感到不安的是原著的几场关键性剧情,看方才妖域敲响丧钟时成曦匆忙离开的样子,这里多半是要易主了。易主则代表新老势力的冲突,历来的更新换代都没几个能平静结束的。成蹊就是再粗神经,也从这几日的遭遇中体会到一点风雨欲来的危险感。   不管是妖域一界之主的消亡,还是外界那个扶着门说自己走不了的天令之主,还有急匆匆抛下容缨,赶往外界的景霄寒……成蹊对原著的剧情实在不太了解,但之前与李景也有聊过,多少知道一点背景。   原著书中反派集团齐云仙府的崛起之路,便是从宗主得到天令开始。此后齐云仙府行事越发嚣张,隐隐有凌驾于另外两大宗门的意思,而随着贪婪和欲望不断扩张,也就导致齐云仙府在最鼎盛的时候骤然崩塌,丑闻恶行被主角一一揭露,最后落得人人喊打的下场,内里压不住妖魔,外头被正道直接扬了,偌大一个仙宗就这么分崩离析。   现在的剧情多半走到了齐云仙府崛起的那个时间点。   成蹊既不喜欢齐云仙府,也不喜欢妖域,他想从这里面出去。不管是去灵州,还是去昙州都可以,重要的是要怎么从里面出去。他需要想一个借口,能够让成曦放他走的借口。   大夫人那边肯定是别想了,她不把他拴在家里算好的。   此时,一个嬉皮笑脸的仙官抱着一堆文件路过路过,他看着正在把人往房间里挡的侍卫和正在扒窗户的成蹊,愉快的打了声招呼,“你们在干什么?呀!三公子,好久不见啊!”   成蹊抬头,发现是之前大夫人和宗主打架时那个跑过去救场,结果自己差点被大夫人一刀劈了的紫衣仙官。   对方如今穿着普通的弟子服,抱着一堆书简,身侧的腰牌晃了晃,露出三个字,崔庭羽。   成蹊眼前一亮,想起来几个月前在大街上围观宗主和大夫人打架时,对方当时带着一批人过去帮忙,看样子应当是个小头目。   成蹊顿时开始套近乎:“崔仙官,好久不见!”   “别别别,小的现在不是仙官了,现在就是个跑腿的。”对方抱着文书走过来,“确实挺久不见的,得有一两个月了罢,三公子怎么有闲情来万兽林做客的?”   紫衣仙官将一堆文书往旁边的侍从身上一放,十分自然的挥挥手,“这是柳仙子要的妖域各地的名单,你们替我送过去,这里我来陪着。”   说完他就抬手去拉关闭的房门,旁边的侍从见状立刻提醒道:“头儿,山主让我们看守这里,禁止三公子和那两个绑……那两位三公子的朋友出门。一切事务待山主回来再解决。您方才听见没,丧钟响了,妖域那边大概是换代了,这个时间点危险的很,还是稳妥点好。”   “我知道的,怕哪些畜牲过来闯关嘛,我虽然被老大罚了,现在只是个小跑腿的,但好歹比你们强。”紫衣仙官拍拍对方的肩,将人推出去,“小柳那边的活就归你了,我帮你守门。”   侍从抱着书简被顶出去,嘴角一抽,“其实你就是不敢去柳仙子那里吧?”   紫衣仙官嬉皮笑脸将门一关,十分讨打,“猜对了!”   奈何紫衣仙官人虽然被贬了,但谁都知道他只是暂时被罚,迟早又被提拔上来,毕竟是宣明君手下的三把手,多少也得卖他几分面子,只得与人换班。   不过崔仙官和柳仙子之间的恩怨情仇暂且不提,三公子和柴房里头那两个的关系怎么也得提一提的。   看大门的侍从将人一拉,凑到角落将自己今日的所见所闻那么一说,崔庭羽闻言拍大腿笑的直打跌,“绝了。”   但究竟怎么个绝法,他也没说,将一头雾水的侍卫打发走,就连最后守在附近的一共六个侍卫,就剩下了三个,也被他支棱去门外看门去了。   崔庭羽看着扒拉在窗户口的成蹊,他手一伸,“他们只说不让三公子您出门,倒也没说不让您出窗,要不要出来玩呀?”   成蹊眼前一亮,借力从窗户爬出来,崔庭羽当真将他拉到庭院里,擦了擦凳子让人坐下,“三公子,怎么样?我够义气吧?”   成蹊看着庭院,小声问道:“那可以更义气一点,把那边的俩人放出来吗?。”   “不可以。”对方眨巴眨巴眼睛,“我这双拳难敌四手的,万一你们跑了怎么办?上次救人不及时,被老大摘了牌子丢去跑腿,要再让您跑了,我大概可以不要这两条腿了。不过关在这小院子里确实无聊,要不属下陪您玩玩?打牌,骰子,唱曲儿,我都能给您来上一段。”   成蹊可怜巴巴看着他,崔庭羽摸了摸鼻子,“别看我,美人计对我是没用的。”   片刻后。   崔庭羽将桌子搬进柴房,他抖了抖袖子,摸出几条缚灵锁将李景和容缨的腿锁住了,无奈道:“事先说好,我让你们几个一起玩,你们也别想使坏偷袭我。目前妖域全面戒严,你们就是从青珩山跑出去也没办法出去,万一出现什么大妖,你们几个小娃娃还不够它们塞牙缝的。”   李景坐在凳子上乖巧点头,容缨对此嗤之以鼻,不想着接下来怎么办还想着玩乐,谁要和你们几个玩。   半盏茶后。   成蹊:“胡了。”   李景哎呀一声,将牌推倒,“就差一点。”   几堆牌堆一倒,他们四人开始哗啦啦搓起了麻将。   崔庭羽认真打牌,偶尔讨好成蹊,时不时点个炮放个水,人情往来不亦乐乎。容缨皱着眉头打牌,对着牌面十分头疼,眼角一瞥,忽然发现坐在一侧的李景正在桌子底下拿脚点成蹊的脚踝,成蹊不住挪动,避开对方的触碰。桌面上,李景还撑着头笑眯眯盯着成蹊,时不时眨一下眼,误触一下手指,比狐狸精还狐狸精。   容缨顿时感觉自己在渡劫。   同时他们三个人还在互相传声,讨论之后该怎么办,传音里这两个的声音一个比一个严肃。   容缨:“………”他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做到,桌子上打牌,桌子下调情,脑袋里还能跟他一起开会的?   都是神经病吧?   成蹊:“妖域不是久留之地,但外面的情况也不容乐观,玄天君为什么要带着天令出去?他不是更适合当天令之主的吗??”   李景:“可能玄天君比较淡泊名利与世无争,对这种玩意不感兴趣。”   容缨:“呵,淡泊名利。别管他了,他出去以后就进不来了。”   成蹊不解:“为什么?”   容缨:“他在外面有一场硬仗要打,赢了名扬天下,输了就等着三重天给他收尸吧。不对,说不定尸体都不会有。”   李景:“放心,他肯定赢。”   容缨:“不要盲目崇拜,还是先想想我们该怎么办吧?难不成你真想在这里打一辈子麻将?”   桌面上,崔庭羽胡了一局,他笑眯眯看着桌子对面的三人,“哎呀,我又胡了,这么烂的牌都胡了,你们打牌的时候不要分心啊。”   成蹊搓牌,“是崔仙官厉害,我们几个打不过你。”   “没有没有,若是用心些,自然不会输了。”崔庭羽开始码牌,他目不斜视,漫不经心道,“三公子,赌钱也忒没意思了,三公子是不差钱的人,怎么输都不心疼,不如换个筹码。”   成蹊:“赌什么?”   崔庭羽抬眼:“衣服。输一局,脱一件。”   所有人:“………不行!”   崔庭羽十分惆怅,“脱不行,那就加叭,纸条,贴身上。”   他一抬手,啪一下取出一堆符箓放在了桌子上,密密麻麻全是截音符——截断传声的符箓。他静静看着眼前三个少年,“喏,贴这个。输了贴一张,赢了取一张。”   成蹊:“……”   算了,反正暂时跑不掉,还是认真打麻将吧。   妖域,王都。   “陛下看见你让我送过去的书信后,笑了两声,一柱香后便去了。”白衣的青年神色惆怅,“几方府君如今全部聚集在王都,等着殿下继位。但你是知道的,三百年了,小殿下依旧不会化形,他只有筷子粗,如今根本承受不住陛下的传承。”   “你是怎么想的?”成曦问道,“辅佐他,还是自己来?”   “我无意于此,小殿下目前也没办法胜任这个位置。”白发的青年看向他,“之前说好的,我帮你,你帮我。”   成曦远远的,望见远处的山岳下,一群异兽聚集,有的是高如山岳的兽形,也有人形的,或飞或坐,聚集在山岳之外,虎视眈眈。而如今山岳之上,巨大的苍龙垂目,已经丧失了生气,那原本集天地造化的神物,已经与其他的草木没有什么区别,唯有一只微不可见的,筷子粗细的小青龙正趴在对方眉心,嗷嗷叫唤。   它甚至还不会说话。   “你怎么打算的?送去人间?”见青年点头,成曦蹙眉,他看向白发青年,“就他这样,若是送去人间,只怕还未有人形便被抓去炖汤了。”   “放心,人间凡火煮不死他,但在这里总有东西可以吃了他,只有这条路可以走。”白发的青年神色决然,“殿下就是去人间当一只野兽也好,至少还活着,若是留在这里,才是一点生机也无。”   时已过午,小青龙撞了又撞,撞的鳞片翻飞,鲜血淋漓,然而以它微弱的修为依旧无法突破妖王的禁制,它软软的溜下去,遍体鳞伤,围着父亲嗷了一声,依旧没有回应。   山岳下,猛兽龇牙,万妖垂涎,它们看着龙身上庞大菁纯的灵力,等了又等,在确定新王无法继位后,再也忍耐不住,扑了上去。   “帮不帮我,取决于你。”成曦身侧的青年回望他一眼,也随之跟上。   血肉横飞,苍青色的鳞片落在地上,发出金铁一般的声响,一界之主庞大的身躯横躺,如同连绵起伏的山岳,此刻这一片“山岳”,便成了所有妖族的养分。空气中弥漫着让人作呕的血腥气,但就连血,都是蕴含灵力的。   此餐过后,妖域势力将会重新划分,成曦垂目不看。他要开始考虑往后,对于万兽林的控制需要加强,还有对于妖域的封禁,他需要与宗主再聊上一聊,没有了主人的妖域,必定会大乱。   远方忽然传出悲鸣,他抬眼望去,血肉模糊的山岳之间,无数只庞大的兽类互相撕咬,巨石滚落,他们开始互相搏杀,林木被压弯,山岳被撞断,巨兽在彼此扑咬,猩红的眼睛,红艳的皮毛,不管是什么,看起来都是血红的。   而他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见证。   见证新王的诞生。   子时。   成蹊看着桌面上蹦起来的茶杯,有些莫名,“为什么又地震了?妖域这么喜欢地震的?”   崔庭羽捧着茶杯喝茶,一张脸干干净净,笑的阳光灿烂,“不常地震的,应当是大妖怪在打架,它们这里面一部分长的与山岳相差无几,互相斗殴时动静肯定就大啦。”   “这样啊,受教了。”成蹊点点头,身上发出哗啦啦的碎响,他起身,像个长了半边叶子的树。他身侧,不管是李景,还是容缨,俱看着牌,眼神凶狠,李景满头的符箓,成蹊贴了一面,至于容缨,他最惨,贴了一身,论枝繁叶茂的程度,容缨当仁不让。   “哎呀,都子时了,符箓也用光了,下次再打。”崔庭羽起身伸了个懒腰。他揭下成蹊脸上的符箓,“三公子,回房吧,明着再来?”   成蹊扭头看了眼坐在桌边的两个小伙伴,他们已经输麻了。   “别看了,别看了,山主是不会允许他们陪/睡的。”崔庭羽推着他出去,“早些歇息,待山主回来后再做打算。”   成蹊又回头看了一眼,李景和容缨两人眉头紧皱,看样子从没这么输过,今天怕是睡不着了。   妖域震了三天三夜,这三天成曦没回来,景霄寒也没回来,两边俱断了联系。成蹊最开始还被崔庭羽带着打牌,多少转移了注意力,待到第三日,连他都听见远方传来的兽类惨叫声后,多少有点坐不住了。   “大哥不会有事吧?”成蹊坐在院子里往外看。   最近的侍从已经不会拦他了,只要他不出院子,就是在柴房把李景和容缨身上的绳子解开都没人管。崔庭羽也开始忙了起来,他虽然是个跑腿的,但等到成曦当真不在时,驻守在这边的仙官多少还是听他的吩咐。   而这几日,不管是李景,还是容缨,反而安静下来,再不提离开的事。   “你哥不一定会没事。”容缨蹲在石阶上咬着一个饼,“看这模样,不死也得脱层皮。”   “宣明君在妖域有那么多认识的毛茸茸,就是晕倒在路边都有好心妖怪捡回去,比我们安全多了。”李景蹲在另外一边,“现在比较危险的是我们,如果宣明君真遭遇了什么不测,那首当其冲遭殃的就是妖域出口。”他咬了一口饼,痛心疾首的摇摇头,“青珩山,简直就是树个靶子给别人打。”   又两日,成蹊夜间惊醒,他起身,看见天际一片赤红。披着衣服闯出去,发现李景和容缨早就站在庭院里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焦糊味儿。   “怎么回事?怎么忽然着了?”成蹊走过去小声询问。   李景按住成蹊的肩,“把衣服穿好,收拾东西,不要乱跑。”   成蹊往外看,守夜的侍从站在大门外,人更多了。   这一夜无人入眠。   丑时,露气浓重,夜里青珩山的门被人敲响,一声又一声,看守的侍从打开门,便看见一只断了一条腿的妖怪,正有气无力的拍着门,它身后是蜿蜒而下的血色。妖怪举着一个小盒子,颤颤巍巍递过来,虚弱道:“青珩山主遇险,求援……求援……”   侍从接过盒子,低头一看,里头躺着一块白玉牌,被血色沁了一半,但依旧可以看见其上端端正正的“成曦”二字。   这是宣明君失踪第五日。   作者有话要说:   我长不长!!!!我明天还这么长!还可以更长!!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62章 章六十二   青珩山下忽然亮起了一圈灯笼, 像是一行人马出了青珩山,成蹊扒在门口问换班的侍从发生什么事了,对方恭恭敬敬的答道,“三公子放心, 只是照常巡查罢了。”   “那崔仙官呢?”成蹊问道, “这几日都没见着他, 他在做什么?我找他有些事。”   “头儿现在应当在休息。”侍从挡住成蹊试图探出门槛的脚, “三公子,等天亮了再见面也是一样的。”   “等天亮了给崔庭羽收尸吗?”容缨的声音冷冷响起,“深夜出青珩山, 妖域的夜晚有多危险,你们应该比我们要清楚,能让他大晚上带人出去……宣明君到底出了什么事?”   侍从闻言抽出了剑, “什么事都没有,你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   成蹊连忙按住他的剑,“别生气, 别生气,我朋友性子急, 说话难听,但他没有恶意。”   容缨瞪他,成蹊头皮发麻,视而不见,一手圈住侍从的肩,把人带到另外一边,嘀嘀咕咕, “瞎子都看的出来如今情况不容乐观, 你得跟我说句实话, 妖域现在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我大哥许久没有出现,今夜崔仙官带人出去是不是得了什么消息?”   成蹊见侍从仍旧犹豫不决,声音骤然变冷,沉着嗓子道:“你们是知道我的性子的,这些问题不要让我问第二遍,若是耽误了兄长的救援,我拿你们是问!”   侍从一凛,他看着面前目光冰冷,杀气四溢的少年,忽地回忆起对方曾经的手段。恰好这时李景从庭院门口探头,小声喊了一句成蹊,那一声呼喊有如春风化雨,成蹊表情瞬间变了,桃花眼一弯,转头又是一位和和气气的富贵小公子,阳光灿烂的回了一句我在这儿,他抬手挥了挥,同李景打了个招呼后,转头继续凶狠的盯着身前的侍从,“青珩山现在是谁负责?让他滚过来见我!”   这变脸速度委实有些厉害,侍从结合一下最近的传言,再看向大门口端端正正站着的李景,顿时肃然起敬。   原来白玉京那边的传言没错,三公子性格这么恶劣的人怎么可能忽然变了性子,如今这样果然是在心上人面前装模作样。三公子还是当年那个心狠手辣的三公子,能当着宗主的面给自己二哥放血的人,怎么可能短短几年就改邪归正?   成蹊声音加重,显出几分阴森,“山下的灯亮起来,是不是崔仙官出去了?这么焦急……我大哥出事了?”见侍从眼神游移,成蹊的声音稍微拔高,“让我出去!如今青珩山到底是谁在管?”   侍从回神,他看了一眼离得很远的李景和容缨,对着成蹊为难道:“三公子莫要惊慌,只是方才有一相熟的小妖带着山主的贴身配饰过来求援,说是妖域内斗,山主不知怎的掺进其中……如今妖域两派争斗,正在被追杀,头儿决定先带一批人过去看看。如今镇守青珩山的是柳仙子,只要她还在,青珩山不会有事。”   “有妖怪过来传信?”成蹊蹙眉。   侍从点头,“是的,半个时辰前爬过来的。现在正在被柳仙子医治。”   成蹊:“带我过去看看。”   侍从拦住他,“三公子,山主吩咐过的,不许您出院门……”   “我不出门重要还是我哥的命重要?”成蹊抬眼,他盯着侍从一字一句,逼问对方,“你是打算拦我这一时,待我回白玉京后报复你,还是暂时听我的话,待我兄长平安回来后,再等他发落?”   “你自己掂量一下,我的报复和大哥的小惩,你能承受住谁的手段。”成蹊站在阴影里,白皙的脸透出一点冷苍,“带我去大殿,其他人将青珩山主要的几个话事人都叫过来。”   “别让我等太久。”成蹊抬眼,一双桃花眼沉了下来,瞳仁里映着跳跃的火光,锋芒毕露。   侍从犹豫片刻,终究还是照做。   山主很少杀人,但三公子不一样,这个疯子折磨人的手段能有一千种,不,一万种。况且如今青珩山群龙无首,确实需要有人主持局面……只是三公子,能行吗?   别人是两个人配合一人唱白脸,一人唱红脸,成蹊愣是一个人把活全干了。他木着脸,尽量让自己显得很凶,好在原主的威慑力多少还是在的,侍从没能坚持多久,便放行了。   成蹊扭头冲着庭院里招招手,将容缨和李景叫出来,身前侍从提着灯笼带路,身后跟着两大护法,灯火一晃一晃,成蹊走在中间,只觉得自己像某个反派集团的老大,十分牛逼。   “你还挺得意。”李景悄无声息的传声。   成蹊竖起耳朵,“怎么?是我演的太浮夸了?”   李景看着身前小少爷挺直的腰背,轻笑,“没关系,你可以再得意一点。”   容缨看着尾巴快翘到天上去了的成蹊,瞥了李景一眼,“你们两个不要乱来。”   “什么叫乱来?”李景看着远方漆黑的房舍,眯眼,“我们这叫挽大厦于将倾。”   锋利的刀刃剥开皮毛,挑开断裂的骨渣,床上的小妖抽搐两下,他睁开眼,模糊的灯火中,紫衣的女子冷着脸为他包扎。   “你是……”小妖头顶的耳朵弹动,“青珩山的仙子?”   “别动。”女子以针线将断肢缝合,“再乱动你的腿就别想要了。”   小妖点点头,“你们派人去救山主了吗?”   女子没有回答,她看着床榻上只剩下半截的小妖,淡淡道:“你是怎么碰到山主的?据我所知,像你这种羸弱的兔妖平时只在万兽林附近活动。”   “最近万兽林太乱了,我原本打算去偏僻的地方避一避,结果在山洞里刚好遇见山主被围攻,几十个大妖围杀他,说是让他交出殿下,我只敢在旁边看着,”小妖颤颤巍巍说道,“我太弱小了,山主发现我后,留给我的玉佩,让我帮忙带信,说是小殿下没能继承王位,如今各君叛乱,他急需人手去镇压……在东南方向……”   “辛苦你了。”女子拿布将伤口包扎好,“支援的人已经过去了,你休息就好。”   “多谢仙子救命。”小妖看着女子,“从前与仙子见过一面,我记得仙子您是叫柳清梦?”   “嗯。”女子将最后的纱布缠上,“所以?”   “所以青珩山里只剩下你一个了?”小妖眨眼,双目通红,“仙子是医修吗?”   柳清梦看着床上的兔子,眉目清冷,“是。”   “我还……没吃过医修呢。”那只断腿的兔子爬了起来,他拖着断腿爬向房间内的女子,“仙子人美心善,让我咬一口好不好?我可是跑了许久给你们送信呢,多少要讨些……报酬!”   漆黑的阴影自兔子脚下展开,床榻上清瘦的人形骤然膨胀,变作一只血淋淋的凶兽,朝着柳清梦一口扑咬下去。   青珩山的山头比较特殊,因着防护阵法的缘故,这里的路极其难走。成蹊跟着侍从弯弯绕绕了许久,还没到主雕,便看见远远的又爆出一团金光,青珩山上的防御阵法启动,整座山头的灯火亮起,一只血淋淋的兽类在疯狂咆哮。   “糟了!那是柳仙子的方向!”侍卫再顾不得别的,他带着成蹊飞快跑了起来,“柳仙子正在给那只报信的妖兽治疗,怕不是遇险了!”   “柳仙子是谁?”成蹊小跑两步,他伸手,李景自然而然揽住他,抱着他直接飞了起来,容缨紧随其后,侍从手中的灯笼被狂风吹灭,“柳仙子本来是整理妖域风物志的,崔仙官不在后,她就是您要见的话事人啊!况且她是医修,不会打架啊!”   侍从风风火火赶过去,成蹊看着动静的方位,眉头一蹙,“我们也去帮忙?”   李景笑了一声,“是,小少爷,卑职听您吩咐。”   庞大的妖兽压塌房舍,在地上挣扎,紫衣的女子额头沾血,她被侍从护住,不住喘息,“我方才已经在它身体里埋了炸裂符,它脊椎断了,动不了。不用怕,一点点来。”   “另外青珩山的防护不能松懈,去,去通知所有人,”女子抬袖擦了擦额头的血迹,“不管这边发生什么动静,都不许慌乱,让他们守好巡逻的地点。”   “再派一队人去将姓崔的喊回来。”女子咬牙,“他现在下山就是羊入虎口,能拦截就把人拦回来,拦不回来就直接撤退,让他死外面算了!”   房舍间,那只体型巨大的异兽仍在哀嚎。它不住颤动着身体,利爪扑碎墙面,长大巨口,试图攻击四周的一切,然而他的下半截身体却被一支缠绕符文的长钉穿透脊椎,钉死在地面。   “你们人族果然狡诈!”妖兽双爪匍地,“你从给我治伤起就往我身上埋了东西!”   “你若真是报信的,自然不会有事。”女子后退一步,下令,“动手!”   带着符文的箭矢射穿妖兽的眼睛,侍从有序进攻,先缈其目,再断其掌,像一场围猎。那只血淋淋的怪物挣脱不开脊椎的束缚,咆哮道:“你们都逃不掉!一个都逃不掉!”   齐云仙府的仙官充耳不闻,他们最常处置的便是各种妖兽,很快,这只庞大的巨兽便没了声息。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腥气,女子喘了口气,她指着那具尸体,“切碎了,拖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是。”侍从扶她去另一侧坐着。   灯火微晃,她方才撞到了头,眼前有些晕。   身后,一个仙官砍下巨兽的头,另外几个去拖拽巨兽的身体,他们看着脊椎上的长钉,抬手一拔——   “噗嗤——”方才巨大的兽类顿时融化为一滩血浆,如一条游移的长蛇,在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时,猛地朝女子扑了过去,猩红的身体铺展,如同一张红色的布帛,最顶头是一口张至极限的嘴,“我要吃了你!!”   电光火石间,一把剑从天而降,红衣的少年一脚踩住这怪物的头颅,泛着银芒的长剑直接钉死怪物的颈骨,剑芒一闪,直接将这蛇一样的兽类竖着劈作了两半。   脊骨零落,血液爆开,扑了四周人一身。   李景抬袖掩住成蹊的脸,“噫,好血腥。”   容缨收剑,他看着被他一脚踩碎了脑壳的妖兽,蹙着眉头踹开,“你行你来。”   李景抱着成蹊落在一处干净的地方,“那这功劳我还是让给你吧。”   容缨翻白眼。   爆开的血水后,除却那只怪物零散的骨骼外,还掉出来一只干瘪的兔子。像是精怪,应当是被它吞吃了,这才能幻化成精怪的模样过来行骗。   女子小声让人将那只兔子捡去埋了。   虚惊一场,四周的侍从开始重新收拾场地。   成蹊从李景怀中下来,他看着被侍从围住的女子,轻声问道:“你是柳仙子?”   女子体力透支的厉害,她看了眼成蹊,冷冷淡淡的点头,“柳清梦。不知三公子驾临有何贵干?如今青珩山危在旦夕,我劝您还是不要乱跑的好。”   “行。”成蹊转身,“把她带到主殿,我有话要问。”   “三公子,你这是要干什么?”柳清梦哑声道,“青珩山还不是你能插手的地方!”   成蹊瞥她一眼,看着对方脸上的血,蹙眉,“她受伤了,先带下去治疗,其他仙官过去开会。”   “成、蹊!”柳清梦咬牙,“在山主没有回来前,任何人不许轻举妄动!”   “你觉得你能等多久?等到我哥回来吗?”成蹊回头,他指着山下,指着漆黑一片的山野,妖域内外,除却青珩山上零星点点的灯光外,一片沉寂,青珩山有如沉浮在海面的一座孤岛。   又或者,这里一直是孤岛,人族存在于妖域的孤岛。   “或者等他回来,看见一山头的死尸?”   林叶萧萧。   成曦埋身于一方深潭之中。头顶青色的羽翼掠过,那是飞禽在寻找他的踪迹。   一团血丝融进水里,他吐出一个泡泡。他怀里躺着一只青色的小龙,袖子里还蜷缩着一只血淋淋的雪貂,可谓是拖家带口,惨不忍睹。   妖域反水他是早有预料的,他恨的是自己手贱,明明坐山观虎斗就可以,不管新王是哪边的人,他们要想与人族互通,必定要与他交好。   结果还是没忍住,将这两团累赘从血海中捞了出来。   他被逼进了妖域内侧,此次行事,青珩山必然不保,如今只求他那几个傻手下能靠谱一次,尽早从妖域撤离,退出万兽林外,先保全大部分门中弟子。   虽然……可能性不大。   成曦晃了晃头,潜进更深的水域,沿着河流往万兽林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章本来有五千的,被我修了几百字没了呜呜呜日万不成反被日   对啦,国庆快乐!!!评论发红包,还是五十个吧……如果有的话! 第63章 章六十三   成蹊坐在桌边, 他背后,李景容缨一左一右站着,像两个门神。   柳清梦已经给自己包扎好了,她坐在成蹊右手侧第一位, 顶着一头的纱布, 眉头紧蹙, “三公子, 妖域的事不是小打小闹,稍有差池便是血流成河。您千金之体,大可不必插手, 天亮后我便差人送您回万兽林。”   “你是觉得我碍事,想让我走?”成蹊挑眉。虽然他确实挺想趁着成曦还没回来,齐云仙府也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 先远远的跑掉,找一个偏僻地方过他自己的安稳咸鱼日子。   但一则如今情况危机,二则成曦虽然与他不熟, 但确实是个不错的好哥哥,三则这里实在太多人了。他问过容缨与李景, 上一世青珩山这里的人是死是活,两人的结论都不太乐观。   容缨说上一世齐云仙府将妖域的消息压的很死,但他私底下听说过,里头的人死的七七八八。   李景则懒懒散散分析剧情,“据我所知,就是青珩山这一战让成曦变了,让一个从小到大顺风顺水的大少爷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措手不及, 无能为力, 因为他的一次选择, 牵连了所有人,关系好的应该都没了吧。往后妖域会封闭上一段时间,他也会颓废很久,直到齐云仙府崩了,他才幡然醒悟,开始真正想要去将妖域这一界震住。”   “这里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后续故事的序章。”   但不管是李景还是容缨,都不清楚青珩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为何成曦会消失那么久。   但死守在这里最后的后果就是大家一起玩完,但如果不撤,成曦若是没了支援,他又没有主角光环,说不定直接就无了。   “你想怎么选?”李景问他,“现在走应该还来得及,出了万兽林,趁着齐云仙府如今内乱,跟我一起去昙州,我带着你去看昙州的神山,我那小破宗门山头光秃秃的,你可以去种花种树。”   “如果我想尽可能的救人呢?”成蹊看着坐在堂中惴惴不安的仙官们,他们年纪都不大,大部分是年轻人,与齐云仙府内按部就班,死气沉沉的仙官不同,他们是成曦从齐云仙府各个地方选出来的。成蹊被关在这里的这几天,和崔庭羽插科打诨间套了许多话,这些人与成曦说是上下属,实则更像是朋友兄弟。   “你想救,那就救。”李景按住他的肩,“总归我会陪着你。”   成蹊抬头看向身侧的容缨,此刻主角双手环胸,抱着一把剑,一脸冷漠。察觉到成蹊的目光,他把目光瞥了过来,传声道:“看我做什么?别想我帮你干活,齐云仙府的人我不救。”   成蹊:“我还什么都没说。”   容缨冷哼一声:“还用得着你说?一眼就看出来了。”   成蹊顿时觉得头疼起来,“我的意思是,妖域之后会比较危险,要不趁着现在还不够危险,我先送你出去?玄天君大概是等不到了,趁着我兄长还没回来,你可以先回灵山。”   容缨:“哦,不回。”   成蹊:“………”大佬,你可真是口是心非。   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容缨不走刚好,大佬干架这么厉害,只要呆在他身边,至少是安全的。成蹊理了理思绪,起身,冲着身后的侍从伸手,“地图。”   另一侧的侍从立刻机灵的拉开了卷轴,铺在长桌上,露出妖域的大部分地界图纸,其中青珩山是一片月牙形,横挡在万兽林前,而在万兽林后,则是通往人界的边境。但不管是青珩山,还是万兽林,都只是这张地图上很小的一部分。   “我方才问过了,青珩山驻守弟子人数有九百余人,万兽林边境驻守有千余人,但妖域飞禽走兽成千上万。若是在这里一动不动硬守,代价太大了。”成蹊抬指划过边境线,“青珩山是第一道壁垒,但离万兽林太远,只要他们一断我们的后路,青珩山就是一座孤岛,插翅难飞。”   “我知道。”柳清梦本就是个冷美人,如今肃然一张脸,越发显得冷若冰霜,“但绝不能撤,山主还未回来,我们现在离开,他若是当真遇到追杀,届时就真的是一丝生机也无。”   “青珩山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处被我们占据的地盘,若是就这么放弃,十几年的心血会直接付诸东流。”   “况且那只妖兽的话不知真假,山主没有理由插手他们之间的内斗,此事必有隐情。”柳清梦珉唇,“妖域若想与人族互相往来,就不能对我们动手,不然就是直接向仙宗宣战,他们不会这么蠢,也没有这个必要。”   成蹊闻言笑了,他抬眼看向面色凝重的女子,“你觉得他们怕仙宗?沧州这才平静了几年?我知道仙子想给自己一个留下等兄长的理由,但不要有侥幸心理,你自己都知道崔仙官出去凶多吉少,怎么还要骗自己青珩山不会被攻击。”   柳清梦蹙眉不语,四周的仙官看着地图,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他们多少在此处驻守许久,对妖域的境况比较了解,三百年前齐云仙府和妖域之间的争斗才稍有缓和,这些年相安无事,全靠着上一辈同妖界之主的一个契约。   但如今妖界换主了。   确实如成蹊所说,契约本就是一纸空谈,一旦对方真起了对他们动手的心思,青珩山首当其冲遭殃,撤离确实是最好的保留手段,毕竟东西没了可以再挣,地盘没了可以收拾收拾再打,人死了就是真死了。   但……   “我可没说我要你们撤,”少年人的声音自首座响起,柳清梦抬头,便见成蹊双手交错,苍白的脸上难得的正经,他看着座下众人,桃花眼上噙着笑意,“兄长生死不明,我断没有把他扔在这里的意思,但决不能困在这里死守,既然都站在这里了,我与诸君同进退。”   “大家是如何想的?如今情势变换,得先拿出点计策来。”   若是换了齐云仙府其他的仙官过来,见势不对早就收拾行李跑了,但此处不一样的是,他们是成曦亲手选的亲随,在情势不明的情况下绝对不会临阵脱逃。   一群人很快反应过来,一堆年轻人顿时起身,站在地图边分析。   “形势不明,得先去将崔仙官捞回来。”   成蹊点头,看向李景,李景双手环胸,“成,我去。”   成蹊点头,“快去快回。”   桌子边的人齐齐看向李景,那目光就比较疑惑,毕竟李景只是一个看起来就是一长的稍微好看一点的少年,青珩山脚底下目前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三公子怎么敢让他过去救人的?   但成蹊没说什么,其他人也不敢说什么,就这么看着李景走出去,他甚至还没有带武器。   三公子和他的心上人……不是传说中的巧取豪夺吗?现在又是怎么回事?他们好怪啊。   “妖域的势力是如何分布的?”成蹊问道,众人注意力重新拉回,一堆仙官当即开始分析。   青珩山上为数不多的人被尽可能的利用起来,同时联系万兽林那边驻守的部分仙官,向外求援,同时守住万兽林与青珩山的通道,尽可能保持联系,不让青珩山被围死。   青珩山的主殿灯火亮了彻夜,青珩山的仙官来来去去,探子一个个派出去,消息一连串传回来。   不眠之夜。   终于,天将明时,消失了一个多时辰的李景回来了,他弹弹身上的草叶,手里拖着只巨大的黄鼠狼,身后跟着被手下背着的崔庭羽。   “三公子,早好啊~”崔庭羽冲着成蹊打了个招呼,不过他的状态不太好,腿折了,腰上也有一处渗血的地方,好在精神还算不错,就是讪讪的笑,头扭都不敢扭。   “我挺好的,崔仙官你倒是不太好。”成蹊笑,“行了,回来就好,让柳仙子帮你看看。”   另一侧的柳清梦一脸冰冷的走过来,崔庭羽不住躲闪,但挣扎不过,被拖走治疗了。   李景提起手里的黄鼠狼,晃了晃,“看我抓到了什么好东西。”   成蹊凑过去,拿手指戳戳,“活的?”   “嗯。”李景点头,“我赶过去的时候,确实有一堆妖怪在那里埋伏,数量挺多,不过修为不算特别高,应当只能算个先头部队,其实崔仙官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我帮忙的时候顺手逮了只回来。”   成蹊:“审审?”   李景点头。   他望向容缨,容缨蹙眉,“看我干什么?”   成蹊:“你脸黑,你来。”   容缨:“…………”   黄鼠狼精苏醒时发现自己被捆成了一团,它的尾巴被踩住,脸边是个水盆,迷迷糊糊的睁眼,就听见哗啦哗啦的声响,它先是看见了一道泛着银光的线,上上下下,一晃一晃,待目光凝实后,它才发现,那哪里是线,是刀,一个阎罗脸的修士一脚踩住他的尾巴,另外的手正按着一把刀,在磨刀石上哗啦哗啦的磨刀。   刀锋银亮,过水一晃,吹毛断发。   黄鼠狼:“……”它记得自己方才还听从大王的吩咐,跟随一众同伴过去埋伏一队人族,那队人并不好对付,他本来打算划划水,然后趁机溜走的,忽然飞过一个黑影子,转头它就没意识了。   原来是被人类修士抓到了嘛?   顿时人族对付妖怪的一百零八种方法在脑袋里过了一圈,黄鼠狼精哀嚎:“放过我!!我没有吃人!!我只是路过的!!”   “怎么醒了。”人类修士的声音极其阴冷,“你醒了我还怎么剥皮?”   黄鼠狼一抖:“……不要杀我!!”   “你有什么理由和我讨价还价。”人类修士转刀,那银色的光影一晃,声音比刀锋还要冷,“一只黄皮子杀了也就杀了。”   那把银亮亮的短刀转瞬落到它脖子上,几缕黄毛飘落,黄鼠狼尖叫,“不要杀我!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你们会被围攻嘛?”   “来这里偷袭我们的妖怪已经全部都招了,你的话没什么用,我只想吃肉。”刀影又晃了一下,黄鼠狼感觉自己的皮毛划伤了,血淌了出来,黄鼠狼惊恐万分,听见那个冷冰冰的声音继续道,“你一个小妖怪,能知道什么有用的消息?”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黄鼠狼扭动身体尖叫道:“是你们的山主带着小殿下逃了!大王让我们围攻青珩山,是为了断他后路!!小殿下只要还在一天,大王就没办法一统妖域,为了不让他逃去人界,大王才决定攻打青珩山!现在各地通道还没来得及完全堵上了,很快就会正式开战,你们现在跑还来得及!不要杀我!”   黄鼠狼瑟瑟发抖,那修罗却还不满足,“这些事情我们早就知道了,用得着你说?”   “我……我……我还知道你们山主的踪迹!!是大王都没听说过的!”黄鼠狼破音,它感觉到背后的刀锋缓了缓,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你怎么知道的?”   黄鼠狼被提起来,它这才看见不远处还坐了个人,紫衣的富贵少年倚着头,青珩山朦胧的晨光落在他身上,闪闪发光,少年轻声道:“你说,我便不杀你。”   黄鼠狼顿时反应过来,这才是正主,它匆忙道:“我在北河认识的同伴见过,看见过一个人影从河里上岸,但以他的方向是过不来这边的。”   “大王已经调动了所有能调动的,把青珩山这边的路全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先说:我是短短ORZ   不过明天会直接长起来,这段剧情会一口气放出来啦. 第64章 章六十四   又是一昼夜。   成蹊将万兽林与青珩山两边人马尽数调动起来, 两方戒严,但传往外界求援的消息却没有回音,青珩山外,已经被聚集的妖兽围了起来, 幸好早有准备, 没让青珩山被围作孤城。但随着密密麻麻的妖兽聚集, 形势不容乐观。   成蹊派了一列人, 依着那只黄鼠狼所言,前往他提到过的边境处搜查,看能不能找着成曦的踪迹。至于青珩山, 初步预估,只能死撑六天,六天一到, 不管最后的情况如何,为了避免过多伤亡,他都打算从此处撤离。   烛火摇晃, 成蹊跟着青珩山的仙君们一起商讨对策,已经熬了一天一夜, 下半夜大家都回去休息了,成蹊看着桌面上的地图,眉头紧皱。   “该提醒的都提醒了,该调查的也都调查了,剩下的听天由命,你不用太紧张。”李景站在他身后捂住他的眼睛,“再不济还有我呢, 你身体本就不好, 不要强撑。”   成蹊坐在椅子上, 李景站在他身后,伸手按住头侧穴位,轻轻揉按。   成蹊将头后仰,靠在李景怀里,喃喃道:“好累,等找到大哥了,我们就跑吧。”   “那是肯定的。”李景捋着成蹊后脑散下的长发,小少爷人瘦伶伶的,一头墨发生的却很好,不束起来时,缎子一样散着,垂至腰后,李景将发丝勾起,看着成蹊半合的眼,调笑道:“你说齐云仙府的小少爷跟着山野泥腿子跑了,这消息若是传出去,整个九州都会震惊吧?说不定还会写些你我之间的话本子,什么天理不容,家族阻拦,编些生生死死的故事,在歌楼茶坊之间传唱。”   “你当大家都很闲啊?我们两个炮灰有什么可写的。”成蹊被揉的很舒服,眯着眼,猫一样哼哼,“能保命就不错了……别想东想西的。”   成蹊困的厉害,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想着回房间休息,刚起身就双脚腾空,后知后觉他被李景抱起来,“行了,你睡,我抱你过去。”   腰被揽住,成蹊扭头看着门外,外头天光暗淡,但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李景弹指熄了烛火,抱着他出门。成蹊实在也是不想动了,拿脑袋拱了拱,寻了个舒适的窝,便将脸埋进去,睡着了。   青珩山一片死寂,李景抱着人出门时,容缨正在外头看月亮,他坐在栏杆边,怀里抱着剑,听见动静回头一瞥,“睡着了?”   “嗯。”李景点头,从他身侧走过。   “你怎么打算的?”容缨忽然道,“青珩山撑不了几天,齐云仙府自己现在内部还乱成一锅粥,根本没时间过来管妖域的事,不可能有援军过来,就是有人撑着,留在这里也是凶多吉少。”   “我知道。”李景顿步,低声笑了,“他想救人,我就陪他了。”   “你呢?”李景抬眼看着月光下冷漠的少年,“你早就可以走了吧?能知道入口,自然知道出去的方法,留在这里干什么?齐云仙府里的人对你来说,应当没有什么可救的。”   “我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和你没关系。”容缨起身,“看好你的小废物,腿这么短,撤离的时候别让他被落下了。”   容缨提着剑出门,李景眉头一顿,“你要干什么去?”   “散步。”红衣的少年郎转眼出了大门,看去向,不像是散步那么简单。   李景皱着眉头想了想,最终决定放任,由得容缨出门,下山,转头消失在雾蒙蒙的林木中。   成蹊这个觉没能睡好,他才闭眼没多久,便被炸裂声吵醒,翻身下床,推开窗子,此时天刚明,很是晦暗,天光一线,一只巨兽忽然腾空而起,一头撞在青珩山的护山大阵上,气浪翻滚,林木断折,警惕的钟声响起,成蹊吓的差点从床榻上翻下去。他赤着脚跑出去,便见青珩山四周浮现无数透明的阵术,复杂的阵文交叠,将半空中落下的袭击尽数抵挡。   山脚下无数带着灵光的箭矢起飞,密密麻麻如同坠落的流星。   一列侍从从院子里跑过,看见成蹊时连忙跑过来两人,将成蹊抗回房间里,“三公子您没有修为,不要乱跑,小心被□□的灵流震伤。”   成蹊站在屋檐下,头顶上的房屋都是密密麻麻的防护阵纹,他看着忙乱的众人,问道:“李景和容缨呢?”   “李公子正在后面帮忙。”侍从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仙……容公子从晨起就没见着踪影了。”   “不见了?”成蹊蹙眉,他转身就要跑,却被侍从拽住,“三公子,不是属下不让您出门,您多少穿一下鞋子和衣服。”   成蹊这才发现自己只穿了中衣,赤着脚踩在冷冰冰的地砖上,有些凉。   妖域的第一波攻击持续了半日,在发现无法突破青珩山的防护阵法后,妖域果然选择绕过青珩山,去截断他们的后路。   好在青珩山连通万兽林的地界是一片狭长的深谷,在灵器和各种符箓阵术的加持下,妖域一时半会并不能将这里啃下,密密麻麻的鸟雀撞上阵法,在半空中炸开,血色炸了漫天,成蹊随手拉了件外袍往外跑,侍从在一侧为他打了把伞,免得血污沾身。   一列列紫衣的仙官侍从,带着刀剑赶往山下,成蹊绕过长廊,看见柳清梦正在给受伤的仙官治疗。   山脚下时不时有受伤的侍从被送上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气。   “如今情况如何?”成蹊走到柳清梦身侧询问,冷傲的医修将伤者按住,一刀破开创口,挑出其中的碎骨,头也不抬,“目前没有人死,伤者只有一二十人,皆是轻伤,暂且还撑得住。”   损耗在尚在可控范围内,成蹊点点头,跑去找李景和容缨。   李景这次没用剑,他把成蹊安置好后,便跑去库房找了一件乐器,可惜没有自己常用的,翻来翻去,寻了个张琴,此刻横在膝上拨弄,琴音如刃,将空中的飞鸟引的飞来转去,扑簌簌掉了一地。   成蹊赶到后山,青珩后是一片断崖,上头凿了不少的石阶,站在山顶往下望,便会看见深峡两侧升腾起的金色阵文,连续成一条蜿蜒的长道,将两侧密密麻麻的飞禽走兽隔绝在外。   李景本就是无聊过来看看,见成蹊醒了,他收了琴走过来,“怎么往后山跑?呆在大厅里不是更安全?”   “有点担心你们。”成蹊蹙眉,“怎么只看到你,容缨呢?”   “他下山了。”李景接过侍从手里的伞,为成蹊撑着,将人揽住,往大殿走。   成蹊一脸困惑,“他下山做什么?嫌这里不够刺激,想去和大妖怪单挑?”   李景摇摇头,“我猜的没错的话,他大概率是去接应你哥了。”   成蹊前行的脚步顿住,“我哥?为什么?他不是最讨厌齐云仙府的人吗?”   李景举着伞,半空中垂下如雨丝般雾蒙蒙的血珠,将油纸伞都染成赤色,“谁知道呢?主角的想法我哪里懂?”不过是觉得欠你的,想要对你好,所以用别的方式偿还恩情罢了。   山又开始震动起来,第二次进攻开始了,巨石滚落,成蹊踉跄一下,被李景扶住,“慢点走。”   成蹊看着雾蒙蒙的天色,面色沉重。   时间一日日推进,起初还按照成蹊估算的方式缓慢消耗,只与它们远攻,不出去,妖族便只能一片片消耗在山脚下。然而人的精力是有效的,青珩山开始出现伤亡,这样的打法物资消耗的很快。成蹊看着一日日增加的伤者,和见底的符箓武器,青珩山的阵术每一次开展都需要消耗巨量的韵灵石,如这样连轴转似的开了三天后,韵灵石消耗了一大半。   终于,在发现无法突破青珩山的阵法后,妖族消停了一日。成蹊与幸存的人短暂的开了一个会,成曦依旧没有踪影,甚至容缨也没见着人影了。   成蹊看着所剩不多的物资,直接拍板,先将伤者撤下去,剩余的人也需按日逐渐后撤。此举遭到了柳清梦的反对,成蹊直接让李景把人打晕,先送了出去。   看着众仙官惊疑不定的眼神,成蹊坐在主坐上笑了,“看我做什么?怕我跑了?放心,我不走,本少爷就在这里和他们耗上了,我看他们能打到几时。”   妖族的进攻并没有消停太久,在第四个夜晚,成蹊在夜里忽然被密密麻麻的雨声吵醒,瓦片噼里啪啦的响,像是暴雨声,他睁眼,还未起身,房顶一声轰响,房梁连带着瓦片被巨石洞穿,压在了床脚边。   天上确实下雨了,不过是石子雨。   吃到苦头后,妖兽们终于不再用血肉之躯去飞蛾朴火了,巨大的鸟禽背来了青石,拳头大的石块从天而降,直接砸下,砸破屋瓦,房舍,地面击起大量的烟尘。在发现阵术不对外界的凡物有反应后,它们开始叼来更大的,更危险的东西。   数人合抱的巨木从万里高空坠落,砸塌了主殿房顶,成蹊被李景及时从房间里捞出来,还没爬起身,从天而降的石头便落在了脸侧,带起的碎屑将成蹊侧脸刮破。   成蹊仰着头往上看,乌压压的天空,昏暗的不透出一丝光亮。但那不是云,是鸟雀,如云一般的鸟禽,在半空中盘旋,如同一道巨大的漩涡。   石子如同暴雨,避无可避,就是有仙术加身,也无法承受如此密集的攻击。成蹊亲眼看见好几个侍从被从天而降的石子砸穿头颅,倒在了地上,顿时手脚发凉。   “草,这阵法就不能更全面一点,什么都挡吗?”成蹊抱头鼠窜,恰好遇到了抱头鼠窜的崔庭羽,两人在长廊上碰面,一齐躲进了旁边的青石砖后。   李景撑了把伞挡在旁边,免得碎渣再把人伤了,随后他便去找附近的仙官,把人尽量带到一起。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会被活埋。得想办法解决那个领头的扁毛畜牲。”李景将几个头破血流的仙官拖过来,随手击飞坠落的碎石,眉头紧蹙。   崔庭羽抱着头,与成蹊挤在青石板搭成的犄角旮旯里商量,“很难解决,那玩意飞的太高了,要用有特殊灵器加持的箭矢,山主倒是有一把,但常人拉不开,我最多也只能拉开一半。”   “我来。”李景沉声道,崔庭羽诧异的侧头,“你一个乐修你用弓箭?小孩子别捣乱,三公子,给我一队人,我去将他们的注意力引开,不能再等下去了,援军这么久不至,宗门外必然出了什么事,我们等不到援军了。”   “您是山主的弟弟,山主如今情况不明,我不可能再将您置于危险境地。撤吧。”   “不,我信他。”成蹊忽然道,他盯着李景,看着对方剔透的双眼,坚定道,“让他试试。”   崔庭羽一愣,他看着李景,顿时有一种荒谬感,他看着这对小情侣,就像看见了为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的幽王,没好气道:“行,试试就试试,一箭不能解决你们俩立刻给我滚出青珩山。”   崔庭羽骂骂咧咧去拿弓箭了,李景摸摸成蹊的脸,“他说的对,青珩山里面的韵灵石支撑不了多久了,我解决上头的危险后,不管怎么样,都得开始动身离开。”   成蹊蹙眉,“但容缨和大哥……”   “等不了了。”李景按住他的后脖颈,“你就没发现一直以来消耗的都是些没什么太大修为的小妖兽吗?”   “那些最顶端的怪物可都在外面看着,就像猫逗老鼠一样,看着你们殊死反抗,同时也是将青珩山一点点消耗,摧毁给成曦看。”   “他们在逼成曦出来,逼他现身,动手救人。现在外面不知道有多少怪物在看戏,再不果断离开,你们全部要在这里喂妖兽。”   “你听着。”李景捧住成蹊的脸,“别人是死是活我无所谓,我也不关心,但你不许有事,为了我的命,好好活着,跑出去。”   成蹊一颤,心上浮现不安,“你要干什么?我跟你说,一般文里你这话说完,一般都会死的。”   “你不要咒我,我才不会死。”李景捏住成蹊的脸,没好气道。   恰好这时崔庭羽抱着一把巨大的弓过来,箭筒里还有三支箭矢,密密麻麻的符文从箭头蔓延至箭身。   “你要是能拉的开,我叫你爷爷。”崔庭羽将弓抛过来,没好气道。   李景接过长弓,看他一眼,“那多不好意思,鄙人年纪轻轻就要有这么大个孙子。”   崔庭羽:“……”   李景背上长弓,护着成蹊往后山去,他要去山顶,更接近的地方去进行狙击。下山的长石阶上,成蹊拽着李景的袖子不撒手,李景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叹气,“怎么这么粘我?这次不行,不带你。”   李景将成蹊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将人递给一侧的侍从,看着成蹊被崔庭羽他们拉走,李景背着长弓站在山顶言笑晏晏,“记得叫我爷爷。”   得了崔庭羽一声骂,“你要是真解决了那扁毛畜生,记得赶上来。”   “放心。”李景静静的看着成蹊,挥了挥手。   两队人马就此分离。   成蹊往下去,李景往上走,他今日还是一身白衣,衣袍猎猎,隐没在暗淡的天光里。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不过要等等,我这段剧情争取今夜全部写完。(绝对不卡你们)挺胸 第65章 章六十五   第四日。   成曦一剑斩断一头妖兽的脖子, 在密密麻麻的林木间腾跃,他前几日被蛇咬了一口,中了妖毒,右手在逐渐失去知觉。他已经距离青珩山很近了, 但目前实在没办法御剑, 如今天上全部是密密麻麻的鸟禽, 越是靠近青珩山, 这一路上就越是避无可避。   “把我身上的禁制解了,我替你开路。”白貂从他的衣襟口探头,“你快撑不住了。”   “闭嘴, 不要打扰我。”成曦将它重新按进衣服里,“我的状态我自己最清楚。”   远方巨大的爆裂声响起,成曦眼神清明, 他看着密密麻麻的鸟群将青珩山方向覆盖,透过层层叠叠飞鸟的羽翅,隐约可见剔透的金光。青珩山的东西他再清楚不过, 韵灵石最多不过五天,在这样大规模攻击的情况下, 今夜是支撑的极限。   “果然没走。”成曦叹气。   他其实已经离青珩山很近了,但他并不能直接过去。青珩山外圈尚且蹲守了五只顶级妖兽,虽说他对自己的修为还挺自信,但也不至于盲目到以为自己能一对五。现在最要紧的是逃,最好能悄无声息过青珩山,然后直接撤回所有人,封死万兽林。虽然他全须全尾逃出去的可能性不会太大。   成曦藏身在一处林木后, 看着空中无数密密麻麻的石子和粗木坠落, 青珩山内烟尘四起, 建筑倒塌的声响传遍四野,护山阵法的光芒愈发暗淡。   他一手建起来的青珩山终究还是毁了。   四周可以听见野兽兴奋的呜咽声,远远的还能看见几个零落的侍从尸体被吊在树梢上摇晃,底下围着一群垂涎欲滴的兽。   成蹊握住剑的手紧了紧。   他不知道青珩山里还活着多少人,他应该更冷静一点,更理智一点,趁着妖域的注意力全部放在青珩山时,先突破重围,再带着剩下的人过去救援。   但是……成蹊还在里面,他的手下,朋友,全在里面,生死未卜。   成曦叹了一口气,他起身,朱红袖袍内的右手已经一片乌紫。   “听着,”成曦一脸漠然,“我会开始突围,从现在起你好好看着你的小殿下,等我动手后,你带着那条泥鳅自己走。”   雪貂一愣,它咬住成曦的衣裳,爪子扒拉着青年的胸口,“成曦!把我的禁制解开,解开!”   “你现在连禁制都冲不开,就别说给我帮忙的事了。”成曦将长剑换至左手,“他们对我的青珩山动手,这事必不能善了。好好呆着,你待会儿找个机会快点逃,只要别被别人抓住,拖我后腿,就算是帮我了。”   成曦提着剑无声的靠近青珩山,他细细算着此地与妖兽的距离,计算着如何动手,最好一击毙命,先解决一只头头,再去应对其他的追杀……就在这时,天光忽然一亮。   黑洞洞的天幕下,青珩山顶上忽得升起一团火光,成曦一顿,凝神望去,发现那一团浅金的微光是箭矢上触动的法阵,从青珩山漆黑的山顶升起,如一颗逆流而上的星子,在天幕拉开一道流丽的长光,长剑般穿透密密麻麻的鸟群,而后直接洞穿天幕中心那只庞大的妖兽身体。   轰然一声巨响,伴随着兽类凄厉的悲鸣,青珩山顶骤然一空,最中心的那只大妖当场暴毙,连其余盘旋的鸟雀都被这一箭清空。   “我的弓……被人拉开了?”成曦愣住。   与此同时,成蹊正被崔庭羽夹带着离开,他不太想走,虽然理智上知道要有人断后,理智告诉他,李景最适合,毕竟他的这个身体是个普通的壳子,但是……他不想抛下李景,就算李景只是某个人的壳子。   看着山顶升起的明光,崔庭羽骂了一声,目光有些呆滞,“居然真的拉开了?三公子您这是上哪儿找来的心上人?”   天空掉下来密密麻麻的鸟尸,青珩山整片天幕为之一清,清透的月光落下来,月色如银,铺陈一地。   成蹊从崔庭羽手中挣开,他掉头往山上跑,“解决了,让他下来,撤!!全部撤!!”   崔庭羽看着清亮的天幕,顿时回过神,他一把拉住成蹊,“三公子,不要冲动,不要过去!护山阵法破了!”   “这一箭的威力太大,护山阵法直接被他洞穿了。”崔庭羽把成蹊扛起来,“妈的,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怪物,阵法一破,它们很快就会打过来,我们不能再拖了,走!不然这一箭算白废了!”   成蹊一愣,他这才发现,原本雾蒙蒙的天幕一清,确实当真连浮在半空中的阵文都消失了。   崔庭羽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您不用担心那小子,他既然能射出那样一箭,能力绝对不在老大之下,他很快就能赶过来的。”   大抵是那一箭威力的震慑,让山脚下的妖兽犹豫了一刻,围在青珩山脚下,踌躇不前。   “成曦难道已经进了青珩山?”所有的大妖脑袋里一瞬间闪过这个可能性,“他是怎么绕过去的?”   再加上青珩山一直在撤人,这样子更像是成曦已经回去指挥了。   新晋的妖域之主坐在一只白虎身上,他盯着青珩山上被洞穿的云层皱眉,冷声吩咐道:“不围了,打上去,我倒要看看成曦到底在玩什么手段。”   狭长的山谷内,崔庭羽一行人拔足狂奔,他们头顶,那些一直徘徊旁观的兽类再也不转圈圈了,像是得了某种指令,所有的动物发了疯一样撞在阵法上,主阵一破,长峡两侧的阵术也逐渐失去作用。   一只妖兽跳下来,被崔庭羽一扇子扇飞,风流倜傥的紫衣仙官扇子都快呼折了,带着成蹊他们杀出一条血路。   青珩山顶上,李景张了张手指,指尖已经出现细碎的裂纹,他这具壳子贵虽贵,但确实无法承受过度的灵力,就像当年他斩鬼王一样,一旦灵力运转过头,除却外界攻击外,他也会被自己给震碎。   成曦的弓很好,就是要拉开有点废力气。   山脚下密密麻麻的妖兽涌过来,李景提着长弓悄无声息的换了个地方。   容缨去找成曦了,他得留下来帮忙。   说真的,他一点也不想去接应,最好让他们全死了。然后他再溜溜哒哒跑去成蹊身边,趁着小少爷伤心的时候安慰安慰,表现一下自己温柔的一面,玩一下治愈系。   但扭头一想,先不提容缨的主角光环,他们要是真在这个时候伤了死了,在成蹊眼前出事,按照小少爷性格,他怕是要惦念一辈子,活人怎么跟死人斗啊?   李景抖了抖,惦念别人不如让他惦念自己。   就在妖兽群涌上青珩山的时候,成曦总算从后方出手,一人一剑,所到之处尸横遍野。动作如同鬼魅,趁着几只大妖分散的时机,径直冲向青珩山后。   妖域四君此时刚刚分散,一只已经跑到青珩山顶,一只去了万兽林,还有两只发现不对,直接冲向成曦,试图阻拦。   玉色的长剑一挥,成曦身侧顿时浮现无数虚光一样的剑影,他看着前方的两只大妖,直接硬碰硬,肃杀的剑意刺出去,带着风雪之音。但他一则是一打二,二则用的左手剑,多少有些落了下乘。就在他打算硬拼着受对方一击,去击杀身前的大妖时,斜里忽然又窜出来一个红影,容缨提着剑,替他拦住背后偷袭的大妖,纤薄的细剑在大妖的利爪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容缨转剑,挪至成曦身后,低声道:“不必这么拼命,成蹊已经把人都送走了,青珩山是个空壳子,不要恋战。”   容缨的加入让成曦的压力顿时一轻,两道红影从兽潮中掠过,剑影与灵光四飞,两人生开出一条路。不远处看戏的的妖域新主起身,他看着战场里的两个影子,舐唇,“山主,你居然还在这里藏了帮手,果然狡诈。”   成曦不语,他看着跃跃欲试的妖域新主,垂眼,击退阻拦的妖族,抬手将容缨一推,“走!”   “往哪里走?”妖域新主朝着他们扑过来,“我还等着与你们齐云仙府好好谈谈呢,大公子若是走了,我找谁玩去?”   不同于另外两只大妖尚可以一敌之力,容缨明显感觉到眼前这一只,身上有着远高于所有妖兽的威压和血腥气。   “难搞。”生与死的界限之中,容缨反而冷静下来,他蹙眉,单手掐决,正打算动用秘法强行提升境界与之搏命时,那扑过来的妖域新主动作忽得一顿。   远远的,一道流光似的长箭从一个点疾射而来,容缨眼皮一跳,迅速扭身避让,那一箭擦过他身侧,直接穿透正在阻拦他们一只大妖,血液飞溅,将对方半个身体直接炸飞。   零星的几点金光消散,容缨颈侧几缕头发随之掉落,他看着不远处那只尾羽仍旧在颤动的箭矢,嘴角微抽。如果不是他反应快,现在被射穿的就是他的脑袋。   “发什么呆?走!!”成曦反手将他一拉,抓着容缨,趁着对方发愣的时间,立刻逃跑。   妖域新主看着脚边的箭矢,面色阴沉。他抬步,还未动身,从黑暗中又是一箭,这一次是冲着他的头。   他抬手抓住箭矢,血液飞溅,后退数步,就这两下阻拦,已经没有了成曦他们的影子。   李景靠在一棵树后,三支箭矢已经用完,他脸上都出现了碎纹。他看着容缨跑的比兔子还快的影子,啧了一声,转身在树林中移动,行动间身上掉出无数闪光的碎屑。   成蹊此刻还在逃命,妖兽实在是太多了,密密麻麻的落下,他提着一把刀挥杀,这时候就要多亏了大夫人平日对他的训练,好歹让他不至于太掉链子。   李景还是没有过来,成蹊传音,“你在哪里?”   没有回响,长峡两边的灯火一点点暗下去,成蹊拔腿狂奔,心跳加速,几乎从喉咙蹦出来。   “李景,你是死是活?”   前方地面一震,崔庭羽抬袖一把抱住成蹊,在地上滚了一圈,避过一爪,一只黑衣的大妖落地,他看着这蝼蚁般的人族,竖瞳一个个望过去,最后视线凝聚在成蹊身上。   “灵体?”他舔了舔舌头,“运气真好。”   成蹊后退一步,前方是明显不好惹的大妖,身后是逐渐崩溃的阵法,崔庭羽按住他的肩,告诉他一个极其不好的消息,“是妖域府君之一。”   成蹊:“厉害吗?”   “比山主弱一点点。”崔庭羽额头满是冷汗。   成蹊:“和崔仙官你呢?”   崔庭羽:“大概比得上三个我吧。”   成蹊:“……”   对方张开了獠牙,看样子是打算一口生吞。成蹊后退一小步,“反正打不过,要不趁着它吃我,你们先跑?”   崔庭羽:“三公子,您可真喜欢开玩笑。”   他盯着那只大妖,手中折扇微拢,“您是主菜,我大概就是个配菜,万没有逃的掉的道理。咱们还是打吧,好歹是战死的。”   成蹊:“……”   “别怕。”李景的声音忽然响起,成蹊眼前一亮,“你在哪里?快过来了吗?”   “我在你身后。”李景继续道,“在青珩山上的那个树杈子上。”成蹊回头看,今夜的月亮很大,但以他的视线并不能看见什么东西,唯有漆黑的山影,沉重的像是砚台里盛着的墨色。   “跟着崔庭羽跑,不用担心被吃掉,我会送你。”李景的声音响起,“小少爷,跑起来。”   面前的大妖猛地扑过来,身后的仙官掐决,画出一堆防阵,被妖兽抬爪扑碎。成蹊后退一步,感觉到腥风扑面,然而转瞬一道银影掠过长夜,洞穿对方的身体。   大妖发出痛苦的嘶吼声,崔庭羽一愣,他回头一看,远远的可以看见山野之中,有一个白色的影子站在树梢上,好像闪着光。   妖兽的身体被一支长剑穿透,却还没死,残余的凶性让他向成蹊扑去,转瞬又是一剑,洞穿咽喉。   李景捡起一把长剑,如同箭矢般搭在弓上,这不似原配箭矢那般大的杀伤力,但也绝对足够阻拦阻拦。   李景的声音响起:“跑!”   成蹊看着地上颤抖的妖兽,他抬步,听着李景的指挥,拔腿就跑。   “为什么不过来?”成蹊看着摇摇晃晃的前路,喘息。   “过不来了,碎了。”李景的声音很平静,他周身的裂纹不断扩大。   又一支长剑,穿透上方扑下来妖兽的头颅。成蹊有些恍然,想起他们初识时的样子,“碎了?那你的神魂怎么办?你的身体怎么办?”   “别担心,我的本体可还活的好好的。别忘了,只要生死咒还在一天,我们永远都是同生共死。你活着,我就活着。”李景轻声道,“所以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记得好好喝药,好好治病,早睡早起,延年益寿,我的小命可系在你身上。”   最后一支剑刃落下,李景双手裂作无数碎片,他在月光中无声的崩碎,目光仍旧看着深峡内与万兽林交汇的地点,看着阵术的光芒暗淡,紫衣的少年与万兽林的下属汇合。   李景柔声道:“小少爷,别伤心,我还在昙州等你。”   “沧澜山,问雪宗。”   “我的小宗门……还等着你去帮我种花呢。” 第66章 章六十六   成蹊耳边莫名听见一声碎响, 随后心头一空,之后不管如何呼喊,再听不见李景的声音。   长峡内两边的阵术全破,铺天盖地的妖兽群冲过来, 崔庭羽扛着他逃进万兽林内的阵地内, 一群人顿时涌了上来将他们拉回, 沉重的阵术展开, 浮起繁复的纹路,如一面金色的长城,挡住身后的追击, 在野兽的利爪下哗啦作响。   “三公子你受伤了。”   成蹊眼前被人晃了晃,他眨眼,眼眶干涩, 顺着仙官焦急的视线望下去,发现自己的手和腿上,不知何时破了数条口子。   “小伤, 我没事。”成蹊起身,他脸上俱是妖血, 看着背后被妖兽淹没的长峡和远处残破的青珩山,眸光冰冷。   人全数撤了出来,除去断后的李景,还有就是失踪的容缨和成曦还没有动向,身侧的人看着孤零零的成蹊,欲言又止。   “三公子,现在怎么办?”身侧的仙官看着密密麻麻的妖兽, 无比担忧, “妖兽太多了, 万兽林这边也撑不了太久。”   “再等等。”成蹊拿袖子将额上的血擦掉,容缨是主角,绝对不会死在这种地方,他一定能带着成曦出来。   “这……”驻守的仙官面面相觑,成蹊脸色苍白,他一眼横过去,杀气顿生,“你们有意见?”   崔庭羽等人受了重伤,一出来就被旁边的仙官拖下去治疗了,此刻从青珩山逃出来的就剩下成蹊还站着。   万兽林驻守的仙官头头平日里听的都是宗主的安排,做些转卖妖兽的勾当,本来就同成曦那一脉不太一样,此刻看见妖域这血淋淋的架势,已经有些畏惧,再加上大公子生死不明,齐云仙府主宗迟迟没有动静,现在只想尽快逃离这是非之地。   “三公子啊,守不住的,咱们现在就是撑在这里,也是白白消耗,得不偿失啊?”仙官头头是个中年人,他看着成蹊苍白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如今青珩山已废,不能再将万兽林的人也填进去,不如先撤出一部分的……”   “你这是想跑?”成蹊侧头,他盯着身后的肥头大耳的仙官,带着血腥气的夜风很冷,吹的灯火明明灭灭。成蹊一张脸藏在黑暗里,那双平日里笑吟吟的桃花眼此刻半垂着看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冷漠。   仙官头头被这目光看得一慌,顿时垂着头道:“属下不敢。”   成蹊心口发闷,有些喘不上气,他强撑着不适,看着身后的仙官头头,声音冰冷,“不敢那就去下令防守!在这里杵着作甚?看戏吗?”   仙官头头见状连忙点头,顶着成蹊的死亡凝视跑了。   成蹊一人站在山谷口,夜风很大,吹的人身上发冷,对面的妖兽仍旧在附近徘徊,山崖上尽数是发红的眼睛。   仙官来来去去,看着山谷口瘦弱的少年站在那里吹风,墨紫的衣摆晃动,人影纤细,却一个人都不敢靠近。   “听说了吗?三公子的心上人死在青珩山了。”   “怎么会这样?”   “妖兽实在太多了,据说是为了断后。”   “唉,小声点。”   “三公子……三公子好不容易好了点,这下子……”   “别过去触霉头……”   成蹊在冷风里站了半夜,生死咒无法感受到李景的下落,他的修为太低了,灵力也太低了,最多只能感受到一点如游丝般的气息,与神魂交融,如同一根欲断未断的线,绕在他周身,仿佛在说,“别哭了,我还在呢。”   成蹊手里捏着一只小偶人,玉色的小人直挺挺躺着,穿着灵山学宫的小绿袍子,缎子一般的长发扎在脑后,上头打了个蝴蝶结。这是李景当初第一具壳子的残留,第二具壳子送过去前,他都是用的这个小人,后来有了更合适的伪身,他便将这个壳子弃了,本来打算扔掉,被成蹊留下来,一直只当个娃娃,放在储物灵器里落灰,直到今天。   “能解决朔阳城的鬼王,能悄无声息的进灵山学宫,能在院长的眼皮底下读三年书没被发现是伪身,能在掉进魔域后毫发无损和心魔达成共识,能破开三重天的封印……”成蹊想着这些年与李景相处的点点滴滴,越想眉头越紧,他这才发现,虽然李景整天满口花花,其实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透露,自己对李景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   “昙州问雪宗。”成蹊呢喃,“你可千万别骗我。”   就在这时,远处的青珩山上忽然爆开一团烈焰,火光冲天,那是他们离开前设置的爆裂符,大概被妖兽触动,如今大火连天,整个山头都燃了起来,直冲万兽林这边烧来。   妖兽惧火,此刻聚集的低级妖兽望着这剧烈的山火,开始发生骚乱。   成蹊看着远处的火光,将偶人重新收好,脑海中,容缨有气无力的声音忽然传来,“成蹊,支援。”   ———————   紫衣的仙官拔足狂奔,一把推开大门,将正商量着如何劝人早点撤离的仙官头头吓了一跳。   “咋咋呼呼的像什么样子!”   “大公子……大公子回来了……求援,三公子要带着人杀出去救人。”   仙官头头脑袋一蒙:“谁?你说谁要杀出去?”那个铁剑都拿不起来的病秧子?   阵门一开,成蹊一身紫衣,猎猎作响,他身后,数百仙官严阵以待,成蹊执刀,看着眼前密集的兽群,抬手,“阵起,杀——”   上百人顿时冲杀出去,趁着连天的火光,打了长峡内的妖兽一个措手不及。   后赶来的仙官头头看着成蹊提着刀往外冲的身影,天灵盖都快吓飞了,用了此生最快的速度冲进人群,一把拉住了成蹊的肩,“三公子!祖宗!!您别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万万不可啊!!”你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我不被大夫人把头给拧下来!   成蹊回头,看着仙官头头扭曲的脸,一脸无辜的举起手中的刀,“大哥被堵在了山那头,我要去救他。”   仙官头头刚听了两句关于成蹊和李景的风言风语,现在看着成蹊这一脸木然的模样,生怕这小子是要殉情寻死,一把抓住成蹊手腕,仙官头头夺了刀,将成蹊推给身后的随侍。原本畏畏缩缩的仙官瞬间变得英勇起来,“大公子既已突围,属下自当接应,来人,三公子受伤了,快带下去歇息!”   两个侍从扑上来,一溜烟把成蹊给抬下去,生怕他跑了。   烟尘滚滚,喊杀震天,阵术与剑影齐飞,一时天地间一片混乱。   术法释放时的风浪让林木间的火更大了,热浪滚滚,成蹊被人护着,站在万兽林内等结果。   天快亮时,妖域下了小雨,雨丝带着空中浮躁的烟尘,落在身上,俱是泥点。阵门大开,仙官头头带着一众人马回来,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在山野间冲杀了一圈,总算是将还剩半口气的大公子捡了回来。   成曦身上的毒已经蔓延至脖颈,陷入彻底的昏迷,被乌压压一堆人抬走救治。容缨遍体鳞伤,一瘸一拐跟在后头,他抬头望了一圈,不远处,紫衣的少年站在人堆外,举着伞,一张脸颜色煞白。   在众人劫后余生的痛哭或笑声中,容缨瘸着腿挪过去,成蹊冲他点点头,“大佬,多谢。”   “嗯。”容缨点头,他看了看四周,却没见着李景的影子,他还记得与妖域新主对峙时从后方射来的那两箭,“李景人呢?没跟在你身边?”   成蹊摇摇头,他有些喘不上气,却还是对容缨笑了笑,“你受伤了,先去治疗,万兽林不是久留之地,我们马上就要撤了。”   容缨嗯了一声,走在他身侧,“伞借我挡挡,这雨脏死了。”   成蹊举着伞走在容缨身侧,为他遮了一路的雨。   “你兄长带回的两个东西,不能留在齐云仙府。”容缨在他身侧说道,“有时间你把那两个玩意带走,或者丢去灵州。”   成蹊:“嗯。”   容缨蹙着眉头道,“你兄长中毒颇深,根基受损,怕是要修养很久。”   成蹊点点头。   雨点打在伞面,噼里啪啦的响,容缨看着头顶雅致的油纸伞,白色的伞面被灰泥染出一片污垢。   “你打算去哪里?万兽林肯定是呆不了,要不要……去灵州?”容缨侧头往身边看,成蹊又点了点头。   只是有气无力的,一张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脸,如今更是苍白的骇人。他倾着伞,左边身体被雨水淋湿,紫色衣袍湿了个透,从衣摆边滴滴答答落着红色的血,就这么走了一路。   “你这是什么回事?”容缨看着成蹊的衣服,眉头一皱,“你受伤了你不去治疗,你站在外面淋雨?”   “啊?”成蹊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腰上不知何时被什么东西抓了一道颇深的口子,本来血已经凝固了,此刻被雨一冲,又开始淌起来。   “还好,还好,轻伤。”成蹊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无事,容缨眉头紧蹙,一把拽住他,“走,过去包扎!”   走的快了,伞就有些撑不住了,成蹊头晕目眩,有些提不起来气,跟不上容缨的脚步,不由得说道:“大佬……慢点走。”   容缨拉着人,心头恼火,正想扭头训人,就感觉身侧一重,成蹊一下子摔在了地上,油纸伞翻倒在泥里,不能用了。   少年发丝湿漉漉垂在额上,垂着眼,越发显得伶仃一小团。   “都说了,让你慢点走,我跟不上。”成蹊爬起来,脚下没什么力气,使了两下都没起身,还是路过的仙官见状,连滚带爬的跑过来把人扶起。手一触上成蹊的皮肤,顿时吓的魂飞魄散,“我的个乖乖,三公子你身上怎么这么烫?”   成蹊晃了晃手,示意自己无事。   那那小仙官哪里敢怠慢,手一挥,顿时乌压压一群人涌过来,扛着成蹊跑去治病了。   容缨站在原地,看着脚边的油纸伞,他随手拽住路过的随侍,问道:“你们三公子身边常跟着的那个人呢?”   对方一愣,随后反应过来,顿时叹气,“死了。据说是为了掩护三公子撤退时死了,死的可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外头吃茶的大景忽然打了个喷嚏。 第67章 章六十七   夜深人静。   万兽林外的天雷劈了整整三天, 三天之后,邪祟尽消,然而林木外已经是一片焦土,上任天令之主被行天罚, 让雷火劈成了灰烬。但白玉京的封禁却并没有开启, 反而更加严格。   天令之主一死, 仅仅半日, 镇压在白玉京下的魔神躯体便有了动静,神君施加的封印松动,给了魔神可趁之机。   就在成蹊进入万兽林的第四日, 魔族通过一条空间隙在白玉京生开出了一条路,万千魔潮涌进这座雪色的玉城,杀了齐云仙府一个措手不及。恰好此时宗主正在白玉京外收拾上一任天令之主留下的烂摊子, 正在安抚百姓,埋葬尸骨,不在城中。   空间隙撕开的瞬间, 魔域用了魔器,将整个白玉京罩了进去, 一时半刻竟是无法打开。   齐云仙府外的三十二峰立刻在宗主的指挥下前去支援,然而他们被源源不断的魔物阻在白玉京外,一时竟无法推进,只能看着白玉京被彻底围城。   白玉京内血流成河,谁都没想到魔域的空间隙会忽然从白玉京空中打开,好在这几日白玉京戒严,魔潮涌进来的时候, 多少还有一战之力。   成昀一剑杀了从空中飞过来的魔物, 他身后传来女人的惊叫, “昀儿快回来!”   成昀回头一眼,看着母亲惊慌失措的眼神,扭头冲着侍从道,“看好我母亲,别让她出来了。”   侍从们点点头,两人回头,将女人拦在院子里,“胥夫人,外面危险。”   成昀则带着一列人冲出林花落援救落单的人。林花落院墙上有防护阵法,外头还常年守着侍从,俱是齐云仙府最好的仙官,一时魔族倒也攻不进去。只街巷上修为不高的普通弟子遭了殃,新入门的弟子从来未遇到如此动静,那些入道不久的小修士们转头便被碾碎在魔潮下,整座白玉京此刻几乎是被血糊出来的,到处都是血迹,成昀捞回几个小弟子,看着如入无人之境的魔族,想到那一夜父亲与神秘人的交流,心头一梗。   他看着白玉京的惨状,忽然意识到,这就是父亲支付出去的代价。   白玉京外,齐云仙府宗主成蔚临危受命,成为了新一届的天令之主,承天道之意,前去诛魔。   而此刻宗主府内已经被毁了个七七八八,大夫人在与宗主对峙时本就受了反噬,如今勉力带着剩余的仙官杀魔救人,但她向来对战的是妖,魔族了解不多,而且那条空间隙开的实在太大了,源源不断的魔物从里面爬出来,起初还能应对……直到后来,魔神亲临。   谁都没想到魔神会不顾天罚与禁制,将被囚禁在九幽之下的部分元神送进了沧州,大夫人带着属下死守魔神封印,到底还是落了下乘。   宗主府内的主殿侧殿尽数摧毁,灵阵碎成粉末,仙官侍女一个个倒下,大夫人提着长刀,与数十个魔物对上,凛冽的刀气在半空中撕扯,依旧无法突破对方的囚笼。   直至玄天君赶到。   白衣的仙人先是一剑断掉了魔域强开的空间隙,救下了被人围攻的大夫人,随后与魔神元神对上,在白玉京生生斗了三日。   举世瞩目的一战,此前玄天君的剑术常人只在传闻中听得,别人就是吹出花来,那也只是吹的,直到他拔出那把随身携带的木剑。寒木春华,不过一刃钝剑,所过之处却连风形都带了凛冽的剑意,一剑破万法。   当魔神的那部分元神被景霄寒斩碎收走后,所有人才意识到,这位被三重天予以厚望的剑修究竟有多强。   而如今,他不过才二十一岁。   景霄寒一尘不染的站在街上,魔族来的快,退的也快,随着魔神分出的那部分元神被他摧毁,原本还相当猖狂的魔物们顿时脚底抹油溜了,一团团魔息逃进大街小巷,没多久便消失不见。   齐云仙府内被困的仙官总算支愣起来,和外围的仙官来了个里应外合,将剩下的魔物尽数绞杀。   景霄寒没对小鱼小虾动手,他受了点了伤,低咳一声,喉间有血气,最难受的是神魂抽痛,他在与魔神干架时远在妖域的元神碎了,因着没有承载物,没有多久那点神魂便消失的一干二净。   他脑仁里像有百八十根针在扎,好歹忍住了,没露出半点多余的表情,继续维持住自己高冷剑修的形象。   脑海中的系统还在播报,“恭喜宿主完成任务六,阻止魔神夺取躯体,奖励剑谱一页。”   然后系统又开始重复:“请宿主尽快完成任务一,前往万兽林击杀反派成蹊,任务难度F级……”   “任务等级为什么会降低?”景霄寒提着剑走在白玉京的街道上,脚边不少死人,他看了一眼,避过。与魔神元神的这一架打完,他浑身都是疼的,不远处大夫人被人扶着,一身狼狈,景霄寒看了一眼,冲着对方颔首,得了大夫人一个回礼。   系统忽地滴滴两声,无机质的声音响起:“反派成蹊受伤,生命值减二十,难度降低。”   景霄寒闻言眼前一黑,他下意识的去查探与自己绑定的那个小小元神,当初为了不露馅,他将和成蹊元神之间的痛觉单向屏蔽了,如今他能感受到成蹊身上的疼,成蹊却无法感受到他本体的所受的伤。好在成蹊一直很好骗,只当他本体特别安全。   成蹊神魂还算安稳,景霄寒又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伤,很好,他与魔神斗殴时并没受什么大伤,但现在但身体还是疼的跟散了架一样……这疼痛源头看样子是源自于某位尚在妖域的小少爷了。   目前疼的最狠的是腰,应该是被什么抓伤了,还有腿,像是崴了,手和背也是……这才多久怎么就伤成这样?   景霄寒按着脑袋,忽然觉得自己需要再去搞个新壳子了。五百多万韵灵石一具壳子,他攒了很多年才攒了那么些韵灵石,全花在了壳子上,而现在已经报废了两具。   景霄寒在心里叹气,赚钱难,难于上青天呐。   成蹊又做了一个浑浑噩噩的梦,清醒时额上一层冷汗,他呼出一口浊气,睁眼看了看,窗侧枝影横斜,来来去去有许多的人影,窗户外十分吵闹。   他坐起身,头晕的厉害,腿脚软绵绵的使不上劲,不过身上被人收拾过,昏迷前的泥点和血水都被擦干净了,腰上,腿上的伤口已经全部包扎好了,嘴里也一股药味儿。成蹊哆嗦着手将衣袍穿好,推开门,发现这里既不是万兽林,也不是白玉京,而是一处很大的院落,他睡在偏房。外头假山流水哗啦啦的响,远处灯火通明,一行行紫衣的仙官来去。   成蹊望了一圈没看见熟人,他蹙着眉,扶着墙一步步挪过去,远远的就听见有人在拍桌子大喊,“他杀了我齐云仙府这么多人,断不能就这般算了!”   成蹊听见房间里另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是你们先对我动的手。”   房间里顿了一顿,桌子拍的更响了。   “你这可是残杀了百人!怎能相提并论?你这妖人心性如此恶毒,怎可修仙?”   “对!简直就是邪魔外道!无法无天!”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玄天君,您向来公正,断不可包庇!”   成蹊听了一耳朵,顿时就明白了前因后果。感情是妖域的事情平息了,他们这就开始有闲心对着容缨算账了。   不愧是倒霉主角。   这座齐云仙府临时驻扎的宅院内,此刻聚集了一堆人,十几个长老摆出了三堂会审的架势坐在两边。容缨本就受了伤,此刻被两个紫衣仙官押着跪在大厅内,他被按着头,眼神冷戾,盯着厅堂内的人冷笑。   景霄寒端坐在主位,依旧是一身白衣,紧束的袖口上金丝缠绕,勾勒出繁复的花纹。他看着堂下的容缨,眸光低垂,和看其他死物没有什么区别,还是一贯的冰冷模样。   齐云仙府宗主则笑吟吟坐在另一侧,也是不动声色,看戏一样,唯有底下的仙官吵嚷的厉害。   一干瘦的仙官看着被押住的容缨,再看看景霄寒漠然的样子,小心翼翼道:“此次白玉京蒙难,多亏了玄天君出手相助,但一码归一码,虽说处置逆徒应当是三重天的事,但此人杀了我齐云仙府弟子,总得有个交代。”   景霄寒一动不动,也不吱声,连眼也不抬,像是在出神,一副对一切漠不关心的样子。众人早就听说过玄天君雷厉风行的手段,这位向来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门中弟子犯下如此大错,定然不会轻轻放过,再加上这容缨此前听都没听说过,也不知是哪位仙主座下的弟子,于是大着胆子道:“此人恶贯满盈,但他毕竟是三重天的弟子,我齐云仙府也不好越俎代庖,玄天君不如先将他逐出师门,我等再行处置,也不会伤了两家和气。”   “哦?你想如何处置?”一个声音从后头冷冷传来,那仙官还没回过神,义正言辞道:“自然是一命偿一命,以慰我门中弟子在天之灵。”此等仙骨灵材,若是做成傀儡法器,再厉害不过。   “是吗?”那声音更清晰了一点,仙官这才回神,四周没人说话,这声音是谁说的?   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得大门一动,有人扶着门走过来,他回头,便见自家那病秧子三公子缓步走来,带着一身苦涩的药味,挥袖抽出把银亮的细剑,行至那仙骨身前将人一挡,站稳了。   少年人额头上尚且浮着一层冷汗,脸上还有擦伤,整个人透着一股病气,灯火下,桃花眼却十分的亮。他看着大厅内的宗主,玄天君和两侧的一众仙官,护住容缨,一字一句,斩钉截铁道:“我在这里,看谁敢动他!”   作者有话要说:   新出的伪身啊,可容元神,人脸定制,材料大块一米八五,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只要六百万,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玄天君一摸兜:零花钱用完了,买不起了。嗯……小人偶挺香的。 第68章 章六十八   成蹊长剑一横, 押住容缨的两个侍从顿时松开了手,讪讪站着,四周的仙官长老盯着成蹊,一个个蹙眉撇嘴, 目光不善。   这废物就是借着宗主和大夫人的宠爱, 无法无天, 也不知宗主看上这儿子哪一点了, 一个不能修炼的废子,有什么捧着的必要吗?   “小昧!有客人在,不要失礼。”宗主起身, 走过来试图拉住成蹊的胳膊,“这些事情父亲会处理好,你身体还没好全, 不要乱跑。”   成蹊后退一步,避过宗主的触碰。他那日被手下抗走后,还未见着医师就昏死过去, 这具身体如今实在是虚弱透顶,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但就容缨现在这副狼狈模样,应该没过去几天。   “站起来,”成蹊冲容缨伸手,“扶着我的手站起来。”   容缨微微抬头,殿内灯火轻晃,两侧的仙官,包括主座上的玄天君, 神色隐在灯火下, 皆如扭曲的鬼魅。   成蹊的手落在他面前, 手背上被枝叶划伤的口子已经结了痂,腕上一只垂着的金丝镯子,显得手愈发的白。那是成曦在朔阳城一事后送给成蹊的储物灵器,被他用到今日。   容缨伸手抓住了成蹊的胳膊,借力起身,成蹊歪了一下,他大病未愈,身上还有些烫,有点站不稳。   容缨站在他身后,稍稍将人扶住。   成蹊从万兽林起,至今已经昏迷了三天,在这三天里他们总算等到了接应,得以从万兽林里转移,齐云仙府将妖域的通道被彻底封印。成曦中毒垂死,现在还被一堆人围着治疗,大夫人忙着救儿子,没心情搭理容缨,容缨反倒是被宗主这边的人抓起来,关了两天的地牢。他身上的创口还是在被提出来时,才让人拿冷水冲了一遍,洗干净了血水污泥,如今全身都是疼的。   成蹊抓住他的手时身上还在抖,两个病患一时也不知道谁的手抖的更厉害些。   成蹊声音轻轻传过来,“大佬,不要怕,我不会让他们动你。”   容缨想说你这怎么救,自己都快站不稳了,但看着成蹊苍白的脸,还是将话吞了下去。   “小昧,不要胡闹。”宗主一脸的无奈,他看着成蹊手里那把还在抖个不停的剑,像哄小孩一样走过去,“这件事为父会处理,你身上都是伤,快回去休息。”   宗主想要夺剑,成蹊避过,“他救了兄长,不能随意处理。”   “可他杀了我齐云仙府百余弟子。”宗主站在成蹊身前,那双狐狸眼垂着,不知何时没了笑意,就那么平静无波的盯着他,“他是邪道,小昧你不要被他蛊惑。”   宗主去夺成蹊的剑,成蹊还想反抗,手一麻,那支剑便被宗主直接摘走了。紫袍的男人抓住成蹊的肩膀,柔声道:“你累了。来人!送三公子回去歇息!”   站在一旁的随侍闻言立刻走过来,道了声三公子恕罪,而后便动手强行将人拉开,打算将成蹊直接拖下去。   对方大概是为了防止成蹊反抗,手劲用的有些大,成蹊肩上本就有伤,只稍微一挣扎,创口便又破了,空气中浮现出一点血腥气。   容缨看着成蹊身上扩大的血迹,瞳孔一缩就动了手,一掌将那随侍掀开,“放开他!”   那随侍踉跄两步,撞倒了案几,这一下可谓是捅了马蜂窝,他们不敢说成蹊还不敢说容缨了吗?几个长老顿时窜出来指责,“你这是要干什么?当着玄天君的面还敢动手,简直是无法无天!”   “这样的逆徒,放在我们齐云仙府是要逐出师门的!”   一群人顿时叫嚷起来。   成蹊从那随侍手上挣扎开后,立刻挡住四周涌过来的侍从,护住容缨,盯着宗主咬牙道:“父亲,我这辈子就没有几个喜欢的东西,容缨动手的原因你我都清楚,你当真要这样吗?”   宗主一脸冷漠,他盯着成蹊,用一种极其陌生的视线打量许久,而后换了副痛心疾首的声音,悲切道:“小昧,我当真是将你宠坏了,竟让你同邪道为伍。”   若是原主听见这番话,保不准要难受多久,但成蹊没把这伪君子当爹,也无所谓对方的话,反驳道:“容缨不是邪道!他从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仙门本就有杀人夺宝的事情,仙家内斗本就是……”   “行了!”宗主冷声打断,“你当真的是病糊涂了。”   宗主抓住成蹊的胳膊,将人按住,他心里一阵窝火,想着这逆子今日怎的如此异常,面上却还是得维持住温润君子的人设,他回头冲着玄天君打了声招呼,“没有管教好逆子,让玄天君见笑了。”   玄天君依旧坐着,像是块冰雪塑成的漂亮雕像,雕像自然不会有反应,就在宗主想着把成蹊押出去关起来时,雕像开口了。   “什么叫邪道?”   众人一愣,冷冰冰的声音从上头传来,他们回头望过去,玄天君大概是看戏看够了,他抬眼,露出那双冷漠的金瞳,“容缨是我三重天弟子,星悬天仙主正经收下的嫡传弟子,拜了宗门上了名录的,他若是邪道,那三重天是什么?”   所有人都呆住了。   一部分是因为自景霄寒身上显露的威压,还有一部分是反应过来他们方才口不择言,将玄天君给惹到了。   成蹊也呆住了,看着白衣的仙君嘴一张一合,一口气说出了好长好长一段话。   原来玄天君能正常说话啊,果然为了保护容缨,主角攻绝对会支愣起来嘛。   成蹊顿时松了口气。他方才看景霄寒一直不动声色,生怕他当真铁石心肠,放着自己老婆不管,让齐云仙府的人欺负。   景霄寒此话一出,大厅内的人顿时卡壳,宗主放下成蹊,转头解释道,“玄天君不要误会,我等绝无此意,是这容缨行事狠辣,当然,他一人行事自然牵扯不到三重天上。”   “嗯。所以容缨之事自然有我三重天去审。”景霄寒起身,一张脸冷的厉害,“齐云仙府还是不要越俎代庖的好。”   他从主位上下来,身上的配饰泠泠作响,路过成蹊是脚步一顿,而后伸手将另一侧的容缨拉了起来。   “此事还需再查。”景霄寒转身,手指了指,“你跟我走,有话问你。”   成蹊还在发呆,他现在头还有些晕,鼻腔里忽得嗅到昙花盈盈的香气,眼睛一抬,便看见个雪白的人影站在他身前,景霄寒蹙着眉盯着他,“走。”   成蹊一个激灵,立刻爬起来跟在景霄寒身后,小尾巴一样跟着出门了,还不忘扶一扶腿脚不便的容缨。   大厅内,宗主脸上风轻云淡的笑容再维持不住,在成蹊跑出去后彻底黑了下来。   ——————   “这是哪里?”成蹊扶着容缨小声的问道。   “白玉京外的紫都府。”容缨轻声回答,“我们在万兽林的时候魔族攻打白玉京,城里毁了,齐云仙府主宗暂时挪到了这里。”   成蹊点了点头,他们身前,景霄寒慢吞吞走着,衣摆飘荡,一言不发。   容缨一时拿不准这厮想干什么,但他目前这处境确实只能靠他。便警惕的跟在后头,带着成蹊一路走出去,守在院子外的侍从看着玄天君带成蹊出去也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三人从大门出去,大摇大摆走进了附近的客栈里。   景霄寒带着两人上楼,大门一开,是个普通客房,一张普通的木架子床上铺着张灰扑扑的凉席。   景霄寒十分自然的坐在了桌子边,看着在一边站着的两人,“坐。”   成蹊与容缨对视一眼,默默在另一边坐下,白衣的仙君一脸冷漠的给自己倒了杯冷茶,看着跟鹌鹑一样的两个病患,再度提醒道:“上药。”   成蹊感觉身侧的容缨顿时松了口气,成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容缨扒拉过去,“看看你的伤。”   成蹊转过身,把衣服解开,露出背上的裂口,其实创口不大,但很深,经过一番磨蹭,痂蹭掉了,粘在里衣上。   容缨皱着眉头去叫热水,成蹊坐在板凳上,看着跑来跑去的容缨和老神在在坐着的景霄寒,觉得自己像个灯泡。   没多一会儿,客栈便将热水送了过来,容缨全当房间里没有第三个人,冷着脸给成蹊处理伤口,一边处理一边道:“自己什么能耐你不清楚吗?不要逞强。”   “我没逞强,如果我不去,他们真的会对你动手。”成蹊乖乖坐着,他背对着容缨,自己两只手扒拉着桌子,衣衫半褪,正对面是冷如月华的玄天君,对方正漫不经心的喝茶。   成蹊其实感觉不到疼,容缨处理时他只能感觉到背后的创口被人拿热水擦拭,水温很高,落在肩上有些烫。   空气中血腥气纠缠着昙花香,有些浑浊。   成蹊看着客栈老旧的桌子,和坐在桌子边闪闪发光的玄天君。   果然如玄天君这样的无情道,生活都很朴素,不太在意住宿问题。   成蹊忽地发现景霄寒淡金色的眸子微抬,对方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眼,又漫不经心的别过去。   看着自己半裸的上半身,不知为何,成蹊忽然觉得有点尴尬。   容缨则专心看着成蹊身上崩裂的创口,少年锦衣玉食惯了,从小被人娇养大的,细皮嫩肉,往日身上淤青都少,此刻这条口子落在身上就显得分外狰狞,而这样的创口在成蹊身上还不知道有多少。   成蹊开始感觉自己背后有点发凉了,他抖了抖肩膀,小心翼翼的问,“那个……处理好了吗?”   “没有。”容缨把沾了血的布扔进水盆里,“刚才忘了,我身上东西被搜干净了,没带药。”   成蹊:“…………”   好在坐在一边装空气的景霄寒动了动,他伸手在身上摸了摸,取出五六个瓶瓶罐罐摆在了桌上,漫不经心道:“治外伤,有奇用。”   容缨看着那药瓶,眉头一挑,毫不犹豫的拿过来往成蹊创口倒上去,冰冰凉凉的液体淋下去,再一点点按开,很快止血生肌。   三重天最顶级的伤药就这么用在了最简单的皮外伤上。   作者有话要说:   大景开房,摸了摸兜,选择了便宜的。   所有人:哇!好朴素!果然是不在乎生活质量的无情道剑修呢! 第69章 章六十九【有增加!】   夜里很静, 成蹊拉开窗户散气。   紫都府不似白玉京繁华,没有很高的楼宇,是个小城,站在窗户边可以看见房舍后一重重的山影。街道上有几个齐云仙府的弟子在楼下守着, 应当是被宗主派过来盯梢的。   成蹊默默把窗户关上。   容缨被关在地牢三天, 身上不少创口都发炎了, 上完药后疲惫的躺在床上休息, 成蹊往他身上搭了条毯子,摸摸额头,也是有些温烧。他自己清理完伤口后反而觉得身体缓和不少, 本就睡了三天,此时头脑清醒,在房间里走了两三圈, 发现普通的客房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景霄寒依旧坐在桌子边,静静看着他走来走去, 淡金的眸子跟着他的影子转,看的成蹊后背发毛, 本以为玄天君带他走是为了问容缨被追杀的事,但直到进房这位祖宗什么话都没说。   床榻上,容缨转了个身,疲惫道:“成蹊,你走来走去不累吗?”   成蹊于是坐在了桌子边,面前是白衣的仙君,融融烛火下, 景霄寒周身被蒙上一层暖光, 将那冰霜似的气质稍稍柔和, 显得温柔不少。   成蹊左右无事,总不好干坐着,看了眼一侧不动如山的景霄寒,默默伸手给他倒茶,“那个,玄天君,喝水?”   客栈简陋,茶壶里的茶水放了很久,已经有些变味了,成蹊喝了一口,冰冷苦涩的叶子水苦的他一哆嗦。   他匆忙抬眼,便见对面的景霄寒珉了一口,随后起身将茶水倒了。他起身拉开了大门,瞥了眼成蹊,“过来。”   成蹊小小后退一步,还没回答,在床上小憩的容缨闻言抬头,“你要带他去哪里?”   “吃茶。”景霄寒背过身去,“你睡你的。”   成蹊转头冲容缨做了安抚的手势,示意他休息,随后小心翼翼的跟着景霄寒下楼。   从齐云仙府的别院出来后,已经过去一两个时辰,到了下半夜,客栈打烊,景霄寒带着成蹊,轻车熟路从杂物间翻出个小茶炉,打了新鲜的井水,又从怀里取出一套小茶具,就这么坐在客栈后的小院子里开始煮茶。   成蹊看着景霄寒手上沾的炭灰,连忙道,“玄天君您坐,我来!”   对方看他一眼,把生炉子的事交给了他,白影一晃,走到另一边洗手去了。水流声哗啦啦响,成蹊烧水烹茶,景霄寒在桌子上搁了小盒茶叶,上好的芽尖,带着淡雅的花香气。   月色如水,茶壶冒着白气,成蹊本来还惴惴不安,怕对方二话不说对他动手,没想到玄天君就这么坐在他旁边和他一起喝起了茶。   清风阵阵,闲庭落花,整个紫都府都被遮盖在夜色里。   “玄天君,今日多谢。”成蹊小声道。   景霄寒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嗯。”   “容缨他……会有什么惩罚吗?”成蹊小心翼翼问道,“说来惭愧,他会被绑来齐云仙府还是因为我。”成蹊思前想后,将仙骨的事情说了,他看着对面的仙君,轻轻道:“容缨没有入邪道,他在万兽林还不计前嫌救了我兄长,他是个很好的人……”   “我知道。”景霄寒搁下茶杯,“但他杀人是真,三重天禁止滥杀无辜,他此番回去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会怎么样?”成蹊眉头一紧。   “送往月都,视情况守几年灵渊。”景霄寒淡淡道。   成蹊顿时松了一口气,守灵渊这样的事情对主角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不会遭太大的罪。   “我不会在白玉京久留。”景霄寒继续道,“你在灵山学宫的学业应当还未完成,再过半月学宫就重新开学了,若是想回去,我可以带你一程。”   成蹊闻言深思,他在齐云仙府确实没办法呆了。私自放走容缨,又和渣爹对上,怎么看都和曾经的性格不符,他不知道大夫人和渣爹猜到了多少,但以后绝对少不了试探,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刻走,避开这边的人。   反正这里的人又不是他的亲爹亲妈亲哥,他们怎么斗都与他无关,而且他还要好好活着,活着去昙州找人。   李景还在昙州等他。   “好。”成蹊思虑片刻,下了决心,他抬眼,“那就麻烦玄天君了。”   景霄寒嗯了一声,成蹊抬手为他续茶,“玄天君您今日心情很好?”   对方闻言抬眼,“何以见得?”   “说话。”成蹊放下茶壶,冲着对面的仙人微微一笑,“平日里很少见您说这么多的话。”   “想说时便会多说几句。”景霄寒将茶饮尽,“只是很少碰见想理会的人而已。”   成蹊在庭院外与景霄寒坐了小半夜,天亮时光明正大出了庭院门,领着人去买了早膳和新的衣裳,再带去客栈给容缨把那身破破烂烂的衣服换了。   休息了一夜,容缨精神好了许多,他吃着成蹊带回来的早食,再看着大门口的景霄寒,眉头一挑,有些食不下咽,拉着成蹊小声道,“他有没有审你?”   “没有。”成蹊看着容缨炸毛的样子一脸无奈,他给容缨递过去一碗清粥,“玄天君没有找茬的意思,他过几日就要回灵州了,还问要不要带我一程。”   容缨:“他会这么好心?”   成蹊:“其实……玄天君人也还不错?”   容缨冷冷的呵了一声。   “你是怎么打算的?”容缨看向成蹊,“打算离开沧州?”   成蹊点头,他想到万兽林里消失的李景,幽幽道:“嗯,这里于我而言不过是一处伤心地罢了。”   容缨闻言一顿,他想到了葬身在万兽林的李景,轻轻抓住成蹊的手,“你……”   成蹊看着他,正在等容缨说话时,大门被人敲响,齐云仙府的人又过来请了,不过这次用的由头不是宗主,而是大夫人。   “大公子情况不太好,中毒时间太久,伤了根基,如今还未醒。”侍女一脸憔悴,带着成蹊绕过长廊,急匆匆往偏院去,“大夫人本就有些隐疾,在白玉京时又受了伤,如今她的情况也……不太好。”   成蹊闻言心一沉,他跟在侍女身后走进院子,大夫人住在另外一个院落里,成蹊看见几个陌生的人影在外头守着,此时小小一个庭院里聚集了不少人,有些拥挤,崔庭羽和柳清梦也在,几人见面,互相点头示意。   房间开着,成蹊进屋便看见成曦躺在榻上,一张脸没什么血色,昏迷不醒,他的手搭在床边,五个手指头是不祥的乌紫色,指尖被割破了,正一点点沥着血。   “妖毒噬心。”长胡子的医修一脸凝重,“尚且看不出用的哪种毒,只有特定的解药可解,不然就只能拖着……拖到大公子自己熬过来,只是对身体的影响极大……醒来后会是什么样子,我也说不清。”   成蹊走出房门时,崔庭羽正垂头丧气的坐在院子的台阶上,紫衣的仙官听见动静抬头,冲着成蹊苦笑一声,“三公子,您没事就好,去看看大夫人吧。”   他受伤也颇重,手上还吊着,脸上不少淤紫,像条丧家之犬,不远处,柳清梦静静站着,神色疲惫。   成蹊看着他们的神情,顿觉不妙。   这里是偏院,景霄寒与容缨不好进来,都在外头等着。成蹊看着庭院里的亲卫,喉间干涩,“母亲……母亲怎么了?”   侍女带着成蹊去另一侧偏院,低声道,“大夫人有旧疾,白玉京被毁后旧疾复发,不太清醒。”   小小的一扇门被推开,里头窗户紧闭,很是昏沉,空气中浮动着苦涩的药味,成蹊迈步走进去,只见房间里的小榻上,一个人静静蜷缩着,缩在角落,将头埋在怀里。   成蹊想往那边走,却被侍女拽住,“三公子,别过去,小心些……”   正说着,榻上的人肩头一颤,她抬头,一双眼睛浑浑噩噩,看着房间里进来的人,她往后一缩,厉声道:“是谁?不要过来,滚出去!”   大夫人没有了从前的艳丽,她穿着单衣,散着头发,抬起的脸上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像个重病的小女孩儿,不过怀里还抱着那把长刀,刀上系着的旧穗子已经散了,几条白绿色的丝线垂着。   “滚!”沙哑的声音响起,大夫人反手抽刀,一股灵压袭来。   “三公子小心!”   成蹊被侍女一拽,躲过大夫人的攻击,刀气斩落一段头发,他趴在地上,看着床榻上警惕的女人,心头一沉。   他原以为大夫人的旧疾可能是旧伤什么的,怎么都没想到居然会是……疯病么?   这是原主记忆里从未有过的场景,女人抱着刀,像个张牙舞爪的动物,禁止任何人的靠近。成蹊看向侍女,“你们一直瞒着我?”   侍女神色戚戚,“大夫人不让说,大公子也说……不必告诉您,如今大公子出事了,奴婢……奴婢实在是没了办法。”   成蹊闻言叹气,他挥手让侍女出去,而后起身,站在房间里冲着大夫人柔声道,“母亲,别怕,看看我,是我,小昧。”   “小……昧?”大夫人眨眼,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少年,大概是光线有些昏沉,看不太清楚。   “你不是小昧。”大夫人抱着刀笃定道,“我的小昧很小一个,他叫我阿娘,会为我编穗子。”   “我也会呀。”成蹊冲着大夫人伸手,“穗子散了,阿娘,我帮你重新编好行不行?”   成蹊半蹲着冲着大夫人伸手,散着头发的女人怔怔的看着他,从他的眉眼望到唇角,他们有极其相似的容貌,不同的是成蹊的眼睛是沉静而温润的,大夫人如今却是混沌而冰冷。   房间里很昏暗,空气潮湿而闷热,大夫人抱着刀同成蹊对峙,庭院外的声音很乱,是侍女在送医师走的声音,偶有几声鸟吟蝉鸣也很快消失了。成蹊看着身前的女人慢慢慢慢的放松,不知过了多久,等到他的腿都有些麻了,大夫人才将已经松散的穗子递给他。   成蹊看着这个小剑穗,编织的很简单粗暴,加之有些年份了,线断了一根,所以便散了。   成蹊蹲的有些麻了,房间里的凳子都被挪空,大概是侍女怕大夫人弄伤自己,所以只给留了张床。对面的人还在眼巴巴看着,成蹊默默坐在地上,将丝线捋好,当着大夫人的面重新编。   这时大夫人反而安静下来,蹲在他身前,看着络子一点点打好,纠缠成一朵青碧色的小花。他的手有些笨,一根根线缠啊绕啊,大夫人看着看着,便倚在他身上睡着了。   侍女从门口探头,成蹊招了招手,让人把大夫人搬到床上,穗子也重新编好,成蹊将它挂上折柳,转身打开了窗户透气。   “母亲这样多久了?”成蹊看着忙碌的侍女,低声问道。   “很久了。”侍女垂着头不敢看他,“从十多年前便有此症状,起初是数年发作一次,认不清人,不喜别人的触碰,后来请了医师喝了药,隔一段时间便会清醒。您不在的这几年,症状越来越重……前几日主子本就受了伤,再加之大公子回来时重伤垂危,您也昏迷不醒,夫人晕过去,再醒来就成了这样。”   房间在,侍女端来了药,成蹊看着那漆黑一碗药汁被人一点点灌进大夫人口中,眉头不由得一蹙。   成蹊出去时,满庭院的仙官侍从还在外头候着。这些人是大夫人和成曦的心腹,白玉京和万兽林出事,如今伤亡惨重,如今两个顶梁柱还倒了,所有人都望着他。   成蹊轻轻合上了房门,庭院里的众人神色复杂,良久,忽然齐齐俯身道,“三公子。”   成蹊:“………”   他们呆的地方是个偏院,到处都是杂草,院墙还倒了一半,就算侍女处理的比较干净,也能看得出目前的窘迫。   成蹊看着庭院中局促的众人,在心底幽幽叹了口气。   “上外头将我的两位朋友请进来。”成蹊转身去成曦的房间,“其余人不必候着了,都伤着呢,下去歇息罢。” 第70章 章七十   庭院里的人顿时散了个七七八八, 崔庭羽却没走,依旧在廊下坐着,成蹊走过去在他身侧坐下,“崔仙官, 这里有我守着, 你还受着伤, 不如去休息一下?”   崔庭羽抬头看向成蹊, 他摇摇头,一脸颓丧,“三公子……属下无能, 青珩山是大公子九年心血所建,如今全没了,如果我的修为能再高一点, 如果我能……”   “不要自责。”成蹊拍拍他的肩,“只要人还在,总有一天我们能打回去。”   “可是……”   “大哥会醒的。”成蹊看着庭院内散落的日光, 坚定道:“我们一定会找到解毒的办法。”   “再等等吧。”成蹊想,“好歹借用了人家的身体和身份, 等我将这边安置好就去找你。”   景霄寒站在拱门口,容缨则一脸冷漠的站在另一侧,他们身前,是一片紫衣的仙官,为首的成昀冲着他行了一礼,“玄天君,昨日招待不周, 还望勿怪, 听闻您不日便要返回灵州, 家父特地设了送别宴,还请您赏脸一叙。”   成昀抬头,正对上景霄寒冷冰冰的眼睛,不由得一颤。   昨夜不欢而散,景霄寒落了宗主好大的脸,对方也懒得装了,容缨一事已然交恶,这是直接下了逐客令。   景霄寒一言不发,只静静盯着眼前众人。   成昀被父亲安排过来传信,此刻只觉得身上有千斤重,额上不由得浮起一层冷汗。他本就因着那夜的事情,至今有些浑浑噩噩,一宗之主居然与魔族有了勾结,如今再看着玄天君,更觉得心虚。   “都站在门口干什么?”温雅的声音从门后响起,成昀感觉身上的压力顿时一轻,他回身望去,发现正成蹊站在拱门后,那双讨人厌的桃花眼此刻笑吟吟的看着他,“二哥,好久不见,进来坐坐?”   成昀不懂成蹊现在怎么还笑得出来的。   连他最近都明显感觉宗门中不少人被轮换下来,三十六峰的峰主以护卫不力的由头换了一半,白玉京的仙官亦是有不少被扔进了大牢。他隐约听母亲提起,父亲如今正在动手清理大夫人的势力,嚣张了这么多年,大夫人如今总算是糟了报应,他们娘俩的好日子总算要来了。   母亲很高兴,但成昀高兴不起来,他看着白玉京残破的街市,看着这几日断断续续处理的尸体,想到那夜在父亲房门外所见所闻,只觉得心梗。   他本以为成蹊会更心梗,毕竟据说那个李景死在了万兽林,再加上大夫人和成曦皆重伤,成蹊不应该慌张才对吗?   结果这家伙不仅不慌,还笑眯眯冲他打招呼。成昀看他一眼,越发觉得自己这个三弟深藏不露,他心情本就不好,也不欲与成蹊多费口舌,随意点了点头,而后头也不回便急匆匆的走了,像身后有鬼在追。   成蹊就比较遗憾,他还打算从成昀身上套点话呢,今天怎么这么警惕,连个眼神都不给他,一点也没有小人得志的反派精神。   差评。   紫都府如今的房间有限,宗主将大夫人一脉安排在最破的院子,这几日大家都忙着处理成曦和大夫人的伤势,也没来得及收拾,此刻庭院里还是一团糟,侍女们忙忙碌碌的在打扫,成蹊在房间里搜罗了半天,也只找到了几条长凳。   好在玄天君最近看起来就很平易近人,坐在破旧的凳子上也没什么不适。三人在一片树荫下乘凉,成蹊看着他俩,摸了摸头,不好意思道:“那个……我可能暂时走不了了。”   “为什么?”容缨蹙眉,“这么好的时机,你怎么就……”他看了一眼一侧的景霄寒,起身将成蹊拽至墙角,“你疯了?不趁着现在离开,你难道等他们恢复以后找你秋后算账?你又不是……他们不是你的责任。”   “我也不想负责,可是他们的的情况实在不好。”成蹊叹气,“我若是就这么一走了之,良心不安,好歹受了他们这么多年的庇护,我如今也没什么可回报的。”   容缨不解的盯着他,“如今你们这边逐渐式微,你没了大夫人的庇护日子只会更加艰难,你会被打压,被欺负,为了两个不相关的人,何必?”   成蹊不答,就这么静静看着他笑,良久,容缨扶额叹气,“真是个傻子。”   “放心,我心眼多着呢。”成蹊揽住容缨的肩,“大佬你且跟着玄天君回去,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倒是你,一定要记得不要与别人起冲突,尽量让三重天罚轻些,不然等你走个三年五载的,出来的时候我怕是早死了。”   容缨看着成蹊的侧脸,忽然觉得自己将同心咒解的太早了,他看不出成蹊在想什么,只能看见他半弯的桃花眼,映着残破庭院里的断墙绿苔,风轻云淡的样子,万事不入心。   他不知为何就想起了李景,虽然这个人很讨厌,但他要是还在就好了,至少这种时候还能有个人在旁边陪着。   “你……打算将李景葬在哪里?”容缨小声问道。   成蹊一愣,他倒是完全忘了这回事,毕竟在别人眼里,李景不是壳子,是个活生生的人,他们也不知道还有个本体在昙州等他。   难怪最近所有人都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样子。   “先设个衣冠冢吧。”成蹊淡淡道,他看了眼容缨如同老父亲般紧蹙的眉头,想了想,小声透露道:“不要这么看我,其实李景没死,他还在昙州等我呢,等我安排完沧州的事,便跑去昙州见他,到时候我们再去找大佬你一起玩呀。”   容缨看着成蹊鬼鬼祟祟的表情,眉头皱的更紧了。   成蹊本以为按照玄天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架势,景霄寒第二日便会离开,但意外的,对方在齐云仙府多呆了几日,也没去别的地方,就是在成蹊这边的院子里坐着,看看书,晒晒太阳,偶尔跟在成蹊身后在各处逛一逛,逛的满城皆知。   景霄寒在白玉京一役开了剑域,这一战力挽狂澜,那一日白衣剑客诛魔的身影已经被说书人改成本子传唱出去,现在他就是整个白玉京的救命恩人,风头要比刚得了天令的齐云仙府宗主还盛。毕竟一个是成名多年的宗主,一个是二十多岁风华绝代的仙君,世人总是更加偏爱少年天才。   这也是为何宗主恨不得早点把景霄寒从沧州踢出去的原因之一。可惜向来深居简出,不喜欢应付别人的玄天君,这次却脑袋不知搭错了哪根筋,就是不走,不仅不走,还三天两头出一次门,搅的满城风雨。   连带着成蹊也跟着沾了光。   “哇,原来三公子与玄天君交好。”   “玄天君这么冷漠的仙人居然也会交朋友?”   “三公子年纪轻轻,人不可貌相啊!”   成蹊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脸早死样从哪里看得出不可貌相的,但狐假虎威的感觉还算不错。   至少他去请医修给大夫人瞧病,去藏书阁研究妖域的毒物时,没什么阻拦,迎接他的都是小心翼翼又有点讨好和惊异的目光。   当别人状似漫不经心的试探时,成蹊:“是的,我与玄天君是好友!是生死之交!”   跟在他身后的景霄寒闻言,轻轻的点了点头。   所有人:肃然起敬。   景霄寒毕竟身兼数职,他在沧州呆不了多久,走的那日成蹊备了不少礼物,对方看了看,没收,不过揪着他又去吃了一碗饺子。   宗主大张旗鼓的送别宴没去,三人在清晨找了个小摊子,闷头干了碗饺子,而后便干干脆脆的走人了。   整个白玉京的救命之恩,一碗饺子就给报了,玄天君虽然不怎么说话,但成蹊当真觉得他是个好人。   临行前,成蹊拉着景霄寒的袖子和容缨的手指头,苦口婆心的嘱咐他们俩有事一定要多沟通,大家都是好朋友,有什么心里话不能说的嘛,千万不要闹出什么莫名其妙的矛盾。   毕竟按照百分之八十的套路,无情道杀妻证道,一定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景霄寒闻言嘴角微抽,容缨一脸吃了苍蝇的模样,并觉得成蹊悲伤过度生了癔症,甚至动了留下来的想法,结果被景霄寒无情镇压,提溜走了。   成蹊看着灵舟起飞,他冲着两人挥挥手,笑眯眯的看着对方远去。他们这一去,没个一年半载,容缨应当是出不了灵州了。   “长信别弄丢了。”容缨站在灵舟忽然道,“等我回去找医仙,帮你问问宣明君的情况他有没有救。”   灵舟渐渐起飞,容缨在栏杆边探身,“有什么事情记得发消息,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   “好的!谢谢大佬啦!” 成蹊挥挥手,看着灵舟远去,一红一白两个人影变成了云层中两个小点。   渡口处的风极大,吹的衣衫猎猎作响,成蹊在这里呆了许久,脸上挂着的笑也随着灵舟的远去渐渐消失。不知何时,路人已经走光,一群齐云仙府的侍从站在不远处,静静候着。   “三公子,宗主请您过去。”   成蹊看着空中的流云,深吸一口气。   我现在痛失心上人了,成蹊想,所以在悲痛欲绝中心理变态直接黑化,变得冷酷一点,应该也很符合人物性格变化吧?   “不去。”成蹊起身,“有什么事让他给个信就是。”   那群人面面相觑,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三公子这般冷脸,毕竟谁都知道三公子对父亲的慕孺,从前大夫人禁止宗主探望三公子,三公子就是偷跑过去,都要去与父亲见面的,这次怎么会……   为首的人顿时将成蹊拦住,“三公子,宗主说过必须将您带过去,得罪了。”   成蹊看着他们,眉头一蹙,高声道:“崔庭羽!有人拦我!!”   巷子口顿时冒出另一列紫衣的仙官,为首的崔庭羽扇着扇子,带了几十个人,反围住那群人,凶神恶煞道:“三公子,谁要拦你?”   他脸上还带着伤,带着一群小弟将出口一堵,乌压压一群人摩拳擦掌。成蹊面前的仙官见状一顿,后退一步,脸色十分难看。   灵舟渡口处,明明是相同的衣饰,如今却分作泾渭分明的两拨人,互相对峙。成蹊将拦在自己身前的人推开,幽幽道:“宗主近日忙的很,我就不去打扰了。”   成蹊被一堆人护着离开,崔庭羽跟在他身后轻声道,“玄天君离开,宗主怕是要找您麻烦了。”   “那就让他找。”成蹊神色冰冷,“有本事他便杀了我。”   “母亲常喝的药查了吗?”成蹊问道,“柳仙子有没有查出点什么?”   “小柳确实从药渣里分析出了一些东西。”崔庭羽神色阴沉,“大夫人当年镇压万兽林时神魂受损,其实只用喝些普通滋养神魂的方子,慢慢养好便可,但大夫人常用的方子却是味特殊的养魂汤,初时效果显著,能镇痛提神,但不能久用,尤其不能与销魂醉同用,会使人如坠梦中,元神受损,越喝越是会加重症状,直到往后,会变得痴痴呆呆,有如傀儡行尸。”   成蹊顿住,“销魂醉?母亲常喝?”   “是。”崔庭羽点头,“听青竹她们说的,夫人夜不能寐,每三日一杯销魂醉,初时能昏上一天,后来顶多一夜。”   “而且……那药是大夫人自己找人开的。”崔庭羽轻声道,“销魂醉也是她自己备的。”   成蹊蹙眉,十分不解。   崔庭羽神色凝重,“三公子,大夫人那边若是要恢复清醒,至少要再喝上半个月的药。”   “先将药断了。”成蹊往偏院去,“既是伤身,那就不喝了。”   大夫人如今的状态像个小女孩,她活在自己编织的梦里,不愿意见光,也不愿意见人,脾气很差,喜欢乱扔东西,只在见到成蹊时会安静点。   前几日成蹊将她哄出去,她现在偶尔坐在走廊里晒晒太阳,还是喜欢刀,举着折柳刷刷刷乱砍,庞大的灵力经常把院子弄的一片狼藉,于是成蹊便与大夫人打赌,成功将折柳换成了他日常练习的小木刀。   好歹让大夫人的危险性下降了一点。   至于成曦身上的毒,他们至今还是没有什么头绪,只能靠灵药吊命,一桶桶清髓的药用在他身上,毒素稍有压制,但要完全清除还不知道要等多久。柳清梦在不停的研究药方子,指望着有一天能试出来。   与此同时,在玄天君离开数日后,齐云仙府总算将天令择主的事情正式传了出去,鸾鸟带着书信飞往九州各地。   第二十五任天令之主,为齐云仙府宗主成蔚,现诚邀各地仙门于三月后来白玉京一叙。   此时半月已过,将各项事情安排好后的宗主,总算能抽出时间,好好的教育一下自己那个忽然叛逆的小儿子。 第71章 章七十一   成蹊此时正在紫都府内闲逛。   这里有沧州最大的妖兽购买市场, 无数妖兽关在囚笼里,戚戚然往外看。   此间最出名的便是坐骑,毕竟不是所有的修士出门代步都是御风而行,偶尔也需要美丽的坐骑来装点下门面, 比如一人高的白鹿, 张嘴能一口咬掉人脑袋的白虎, 还有垂着尾羽, 蜷缩在角落的鸾鸟。   “基本都是从万兽林里捕捉出来的,刚生了灵智的低阶妖物,被驯养后卖往九州各地。”崔庭羽看着笼子道, “往年倒卖妖兽的行为更加猖獗,大公子整治过几回后才有如今的样子,但还是止不住有人偷猎。”   “只要有需求便禁不了。”成蹊看着囚笼里蜷缩的鸟兽, 大步走开。   他这几日在巡查手里的势力,大夫人手中的各大铺子,还有药商, 灵矿,各地每年的供奉多到吓人。   成蹊实在不懂, 这么有钱为何还要住在白玉京宗主府,自己修个别院,与宗主老死不相往来不是更好?   他近日也从旁人耳中听了些关于大夫人的往事。   沈家嫡长女,不同于沈鄢那种生来便是用来献给别人联姻的,大夫人曾经也是入过太一宗,拜过宗门,打过灵州擂台的有名修士。然而刚有了些名声, 没几年便嫁来了白玉京, 从少女变成了主母, 此后数十年,再未离开过沧州。   “帮我订个安静些的院子。”成蹊看着远方隐隐青山,轻声道,“我们不回白玉京了。”   崔庭羽点头称是,成蹊自己带着两个侍从回家。   他看了一下路边的妖兽,买了只妖兽幼崽,巴掌大的小家伙,没断奶,躺在铁笼子里奄奄一息,成蹊让侍从拿回去,看还有没有救。   天色已晚,落日熔金。   成蹊走过长街,往右里一拐,经过一条生满了花枝的巷子,这时,头顶的枝叶忽地一颤。   一大片碎瓣落下,成蹊看见一团白影一闪而过,随后他身后的两个侍从便倒了。来人动作很快,成蹊刚抽出防身短刀,手腕便被轻轻抓住。   “别动,是我。”一张素净的脸探出来,带着莫名的希冀,“还记得我吗?我们见过的!”   成蹊盯着对方圆溜溜的大眼睛,在脑袋里搜了半天也没反应过来,“……你谁?”   对方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啪一声变成一条长绒条,挂在成蹊身上,“是我啊,万兽林我们见过的!”   成蹊:“……”他想起来了,这不是那只被成曦带在身上的貂吗?他一直以为是个宠物,结果居然有人形?!还从万兽林跑出来了?   “成曦现在怎么样?”那只貂探头探脑,“我听说他受了重伤,还活着吗?”   “活着。”成蹊喃喃,而后反应过来,“不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貂晃了晃尾巴,“此事说来话长,你兄长身上的毒解了吗?那日他被溟蛇所咬,此毒很是凶险,解药难配……”   “等等,你知道大哥中的什么毒?”成蹊眼前一亮,顿时像见到了救命稻草,雪貂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成蹊抓住,“快跟我回去,大哥中毒,至今未醒,解药配不出来,人快没了。”   成蹊快步跑出巷子,又退回两步,将被打晕的侍从扶起来,留了信,而后急匆匆跑去偏院。   推开大门,侍女正在撒扫庭院,大夫人坐在院子里荡秋千,这是成蹊前几日找人做的,大夫人很喜欢,最近她最大的爱好就是坐在秋千上荡啊荡的,人都安静不少。   成蹊回来时将所有人吓了一跳。   “三公子,慢些跑,别摔了。”侍女举着扫帚关切道。   “青竹姐姐,柳仙子呢?去将柳仙子请过来!”成蹊扶着门喘息,他看着庭院里所有人,笑道:“总算能知道是哪种妖毒了。”   这是偏院最热闹的一夜,所有人像看见了曙光,连崔庭羽都得了消息,急匆匆赶回来。   雪貂与柳清梦呆在屋子里商讨成曦病情,成蹊坐在大门外等消息,大夫人坐在他身侧,看着他勾起的嘴角,忽地抬手点了一下,   冰冰凉凉的手指碰到脸,成蹊一颤,他不解的看向大夫人,对方却施施然收回手,又去发她的呆了。   房间里还在诊治,院子外却来了不速之客。   成昀敲响了庭院外的大门,身后跟了一列仙官,来势汹汹。   “宗主要见你。你若还是不愿动腿,那把你捆过去。”成昀一张脸木木的,他本就不爱说话,此时更显得阴沉。此话一出口,气氛顿时凝固,偏院内的侍从围过来,成蹊抬手止住了身后下属的动作。   今日好不容易找到了解毒的方向,不易多生事端,左右还在紫都府,宗主拿他没办法。   “父亲找我有什么事?”成蹊挥挥手,让他们看好成曦和大夫人,他自己走到成昀身侧,将人一勾,“二哥,我怎么看你印堂发黑,最近恐有血光之灾啊!”   成昀被成蹊箍的一歪,他侧头看着成蹊一脸复杂,不知为何今日没将人推开,反而丧气的任由成蹊去了。   “彼此彼此,三弟面相也不遑多让。”成昀魂不守舍的飘着,“听说你在看别处的宅院,怎么?是不想回白玉京了?”   “这不是发现紫都府山清水秀的,很适合养病吗?”成蹊手搭在成昀肩上,“听说你们要住回宗主府,我这边就不打扰你们父慈子孝了。”   这是宗主这几日才下的令,大概是觉得自己身为天令之主,也不好一直住在别院,所以大张旗鼓搬了回去……带着胥姨娘。   成昀闻言脚步一顿,他看了眼扒拉在自己身上的成蹊,肩头一抖,把人从自己身上扒拉下去,幽幽道:“随便你,反正我不会住进去。”   成蹊眉梢一挑,跟在成昀身后笑眯眯道:“二哥,我怎么觉得你最近像是有什么心事?看起来魂不守舍,做贼心虚的。”   成昀:“……”   “我建议你消停点。”一行人总算走到主院,成昀站在拱门口幽幽道,“今时不同往日,你这样是会把自己作死的。”   庭院外候着的仙官笑着冲成蹊行礼,引他进门。成蹊看向成昀,对方静静站在拱门口,垂着眼不看他,像是什么话都没说过。   成蹊被直接带进了书房,大门在他身后关上。   数十盏灯火亮着,将整个书房映的亮如白昼,宗主坐在桌案后看书,他听见动静,抬头看了眼成蹊,淡淡道:“小昧,过来点。”   成蹊于是勉为其难的挪了两步。   宗主看着离自己八百米远的成蹊,嘴角微抽,“还在生父亲的气?”   成蹊低着头,“不敢不敢。”   宗主搁下书卷,他上下打量成蹊许久,忽地叹气,沉重道:“小昧,是为父错了,原本想着那容缨天生仙骨,你若是能得了他的骨植,便不用再怕你早夭,父亲从你幼时起便没能多陪你,我不想连余生多看看你的机会都没有。”   “我事先不知那容缨是你的好友,若是早知晓他与你关系不错,我定然不会让人抓他。”宗主起身走到成蹊面前,按住他的肩柔声道,“小昧,你当年悄无声息去了灵州,三年不见,好不容易回来,为父如今只想与你多相处一会儿,旁的事过去就让他过去,咱们父子还像曾经那样好吗?”   “曾经什么样?曾经不也是一年见不到几次吗?”成蹊抬头,轻嘲道。   他看着眼前一脸温柔的宗主,回忆起原身的记忆,那在病疼中挣扎的幼年,几次生死交加,浑浑噩噩醒过来的时候,只能看见大夫人担忧的脸,和遥远的,宗主带着成昀游玩的踪影。   大夫人很讨厌宗主,厌恶到原主与宗主见面,便会罚他。就算会受罚,他还是愿意顶着寒风去宗门口站着,只为了遇见路过的宗主时能喊一声父亲。   原身看不懂,他以为流水一样的赏赐就是父亲对他的爱了,越是名贵,越是看中,越是纵容,越是偏宠。他不管闹出什么样的事,犯了什么样的错,大夫人会罚他,而宗主永远不会,这是父亲对他的偏爱……成蹊却看的清清楚楚,宗主对他那流于表面的宠爱与纵容,只是将他一步步引入深渊的推手。   原身性格的偏激和执拗,很大部分便是这样一点点被养成的。   “小昧?”宗主一脸惊讶,他看着成蹊将他的手拨开,满脸受伤,“从前是为父做的还不够好,是父亲太忙不够关心你,但以后不会了,我会陪着你。”   成蹊实在不懂宗主为何又在自己面前示弱,但无缘无故的示好一定有鬼。成蹊不欲与他过多纠缠,他看着宗主的眼睛,后退一步,颤着嗓子哽咽道:“我不,你有胥姨娘了,你有二哥了,我要不回白玉京,你们一家人过去吧!”   成蹊说完自己先肉麻的抖了一抖,他看着面前痛心的宗主,将人一把推开。   说实话,他不太清楚宗主找他干什么,尤其是摆出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如果说那夜他当着玄天君的面下了宗主的脸面,如今宗主就该趁着大夫人不清醒时去罚他,而不是站在这里与他打感情牌。   如宗主这样的人能心疼一个注定早死的小儿子算见鬼了,尤其李景还同他说过,上一世原主有了仙骨,还是被这个父亲害的不人不鬼。   怎么看宗主摆出这般作态都是别有用心,只是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好让人利用的。   成蹊本欲悲痛欲绝的夺门而出,上演一出叛逆儿子与老父亲老死不相往来的戏码,结果抬手往大门一拉,手指却被弹开,他这才发现大门不知何时被上了一面禁制。   成蹊暗道不妙,扭头回看,就见宗主面无表情的站着,静静的盯着他。一股阴风吹起,书房内的灯火晃了晃,不知何时熄了一半。   书房藏书架后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冒出个漆黑的影子,对方站在宗主身后,掩在兜帽下的眼神在成蹊身上打量一圈,低笑一声,“小家伙还挺会演戏,成大宗主这就是你的赔偿?一个空有灵体的祭品?” 第72章 章七十二   灵州。   三重天沉寂了多年的刑台又派上了用场。   容缨在沧州造了上百杀孽, 虽是被人追杀时迫不得已动的手,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被罚鞭一百, 而后谴往灵渊月都守九幽两年。   一百鞭过后, 容缨浑身上下已经没了一块好肉, 雪白的刑台上到处都是飞溅的血液。   景霄寒收鞭, 趴在地上的容缨还剩下一口气,他吐出一口血,嘴唇动了动, 看口型是句脏话。   景霄寒收了长鞭,转身离去。   他脑中系统又开始叽叽歪歪,“警告!警告!攻略对象好感度下降, 目前为-151,好感度为-200时将对宿主进行抹杀,请宿主再接再厉。”   不远处, 罚完后的容缨被星悬天仙主抱走,景霄寒提着鞭子回景阳天, 一路上三重天的其他弟子看着他,皆畏惧的后退。   玄天君的名声虽然很好,但不妨碍同门怕他。高岭之花只可远观,他人但凡靠近一点点,都怕被他身上的寒气冻伤。   “查看任务一目前任务难度等级。”景霄寒一路走回了居所。   从沧州回灵州,到今日已经有半月,不知成蹊在齐云仙府过的怎么样。   按照原定剧情, 齐云仙府应该会安分个一两年, 成蹊那边日子会苦一点, 但不会有什么致命危险,他相信成蹊能处理好齐云仙府的一应事宜,就是有些忧心他不按时喝药,但李景原先的留言在那里,他应当会听话才是。   系统无机质的声音响起,“任务一难度等级D,请宿主尽快动手。”   景霄寒嗯了一声,慢悠悠干他的事去了。他得去接几个任务,赚些韵灵石换新壳子,不然等成蹊跑去昙州找他时,他身上还带着系统,到那时又不能透露具体消息,他们大眼瞪小眼,不得把成蹊吓死。   云气缠绕,景霄寒前往书阁查看最近的卷宗,打算找几个临近沧州的任务。   容缨此次会在月都呆上两年,这两年内九州暂时不会发生什么大事,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和成蹊慢慢相处。   壳子一时半会儿攒不出来第二个,要不重新用上那个小的?景霄寒慢悠悠想着,透过生死咒,另一侧的小小元神依旧安稳。   成蹊从昏迷中醒来。   睁眼,伸手不见五指,他摸了摸地面,是平整的青砖,上头有凹凸不平的纹路,很复杂,像是某种咒令。这里很冷,带着潮湿的土腥气,四周很安静,没有一丁点声音,他摸了摸手腕,果不其然,储物镯和长信等等全部被收走了。   那日在书房,刚碰到那个一看就魔里魔气的黑袍人,他就被直接打晕过去,也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   按理说他被成昀大张旗鼓的带走,如果长期失踪,宗主这边他不好交代。虽说大夫人如今不太清醒,但她势力还在,偏院的人也不是死的。   按理说他昏迷的时间应该并不久。   祭品。   成蹊回想起那日在书房黑衣人说的话,眉头紧皱。   他在脑子里迅速回忆了一遍李景同他闲聊的剧情,估计这黑衣服的人多半就是与齐云仙府同流合污的魔族,只是不知道是什么等级的,拿苏小潭和他套近乎有用吗?   还有祭品……虽说无垢灵体确实是最适合夺舍当炉鼎,但他这种快死的废物躯体能有什么用啊?承受力基本为零好吧?   成蹊在地上摸了摸,总算摸到一个边界,看手感像是一堵墙,他扶着墙面站起来,拿脚一点点探着路线,沿着墙边走了很久很久,也不见尽头。   “这地方怎么这么大啊?”成蹊叹气,他爪子乱摸,忽地摸到一个冰冰冷冷的东西,像是冰冷的丝织物,上头还有锐利的金属碎片。   成蹊:“……”不会是尸体吧?   他又手贱的戳了戳,嗯,是软的,虽然很冷,但应该是个活的,甚至还有呼吸……呼吸。   成蹊僵住。   他混沌的大脑转了转,忽地反应过来,现在会来这里的,除了渣爹,也就只有那群和齐云仙府勾搭的魔族了。   于是飞速的缩回了手,装作没有发生一样,默默后退,并沿着墙角拔腿狂奔。   “你跑什么?”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带着空洞的回响,一双通红的眼睛在夜里亮起,“怎么不继续摸了?”   成蹊感觉自己的脚踝被绳索一样的东西栓住,一股怪力袭来,他被倒吊起来,拎在空中晃了晃。成蹊后背发毛,战战兢兢道:“这位魔族兄弟,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想跑啊?”阴恻恻的声音继续响起。附近的火光忽地亮起,橘红色的光线跳跃,成蹊眼前刺痛,他艰难的眨眼,看见一扇封闭的石门。   大门处,一个黑袍的大魔站着,掌心飘着赤红的火焰,将整个空间照亮了半隅。   这是一个处极大的封闭空间,由青铜铸成,从墙面至地面全部是镌刻的密密麻麻的咒文,成蹊看了一眼,发现是封魔咒。不过如今没有运转,看这生锈的样子,应当已经停了很久。   他脚踝被一团魔息锁着,对方提着他晃了晃,成蹊顿时晕头转向,在空中扑腾一下,“不跑了!我不跑了,你放我下来!”   “不放。”大魔嘻嘻嘻的笑,他缓步走过来,看着成蹊身体,“景霄寒屡屡坏我大事,听说你与那厮关系很好。”   成蹊:“……”脑袋里一瞬间跑过一百零八种被折磨的画面,成蹊看着像只鬼一样飘着的大魔,再估摸一下自己目前的状态,光速叛变。   “谁说的?!我平生最恨的就是那些所谓的天才!”成蹊在半空中张牙舞爪,愤愤道:“同样都是仙体,凭什么景霄寒可以天生仙骨,扶摇直上!而我只能苟活,甚至活不过二十岁!我不服!况且玄天君这种面瘫脸,谁愿意和他当朋友!”   “是吗?”那魔族将成蹊转了个向,总算将他正过来,“可我看你前些日子与景霄寒关系不错啊,一同出游,相谈甚欢。”   成蹊:“……你不也与我父亲相谈甚欢吗?难道你就是齐云仙府的人了?”   大魔:“……”   成蹊看着他,小心翼翼打听道:“父亲将我送给你,是打算将我的身体献祭,让你们当做魔神容器吗?”   大魔闻言抬头,露出半张惨白的脸,他嘲讽道:“脑袋转的倒挺快,是,不过你的根骨太差了,还需要改造。”   看着成蹊恍然大悟的表情,那大魔大概有个什么恶趣味,他飘了上来,火焰从成蹊眼前一掠而过,他幽幽道:“知道怎么改造吗?我会抽掉你的魂魄,拔掉你的骨头,再在你身体上刻满恶咒,将你炼制成足以承受尊上部分元神的容器……你会被剥皮抽骨,痛不欲生,直到神魂都被尊上吞噬,连渣都不剩!”   成蹊:“哇……你这制作方式还挺复杂,要花上不少时间吧?”   大魔:“……”   他看着成蹊平静的脸,继续道,“你的神魂和躯体都会万劫不复,你的意识会被吞噬,永堕九幽!”   成蹊这时才睁大了眼睛,桃花眼里湿漉漉的,像是被吓到,然后他小声问道,“这么厉害的吗?那个,冒昧问一下您,渣……我爹,他拿我跟你们换了什么啊?”   大魔看着成蹊的脸,有些困惑于他的关注点,按理说不应该和其他人一样,先是震惊于仙宗居然与魔族勾结,再悲痛欲绝,自己居然被亲父的出卖,再恐惧自己叵测的未来……这小子这一脸八卦是怎么回事?   “你能换什么?你是赔偿。”大魔鄙夷道,“成蔚那厮计划出错,没能成功释放尊上躯体,你不过是他为此献上的一个筹码罢了。”   成蹊眨眼,痛心道:“那你们亏了啊!”   大魔:“???”   成蹊一脸认真,伸出手指与大魔掰扯,“就像你说的,首先,我体质特殊,没有修炼过,你们魔神要是进了我的身体必然什么都用不出来,为了让你们老大能够更加适配,你们就要对我的体质进行改造,那什么刻了恶咒的仙骨总得来一副吧?然后各种锻体的仙药总得每天一堆吧?还有我不用凡食,养身的仙药总得一日三餐备着吧?”   大魔:“………”   成蹊摸着下巴算道,“听说你们魔族都很穷,你现在有钱吗?拿的出真的多天材地宝吗?还是我爹会帮你备齐?”   大魔:“……”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一脸凝重的把成蹊丢到角落,自己去一边算账去了。   成蹊拍拍自己身上的灰,他脚踝被魔息沾染,就算对方特地克制,如今依旧红了一圈。   成蹊看着那个在角落犹豫的魔族,苦口婆心的劝道,“你为何要与我父亲合作呢?他是有什么特殊的身份吗?像他那样的老狐狸,你玩不过人家的吧?你看他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卖,更别说你们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成蹊走过去蹲着,“你看上次你们任务失败,损失了不少人手吧?半路杀出个玄天君,让你们这么久的安排功亏一篑,你们就没想过为什么三重天的人会忽然出现在沧州吗?”   大魔:“………”   成蹊一脸沧桑,“往好了想是你们倒霉,往坏了想,就是我父亲得了天令,又想斩草除根,所以才与玄天君达成交易,打算将你们全杀了。”   成蹊此话顿时让该魔物灵光一现,茅塞顿开,他看着成蹊惊疑不定,压低声音道:“你不要危言耸听,说这话无非是想要挑拨离间……”   “我知道的,你们魔族都比较单纯,”成蹊蹲在他身侧幽幽道,“不瞒你说,我已经对现在这个九州厌倦了,自从我的心上人死后,这世上无人爱我,连我的父亲都想害我,这人间还有什么可留恋的?不过是痛不欲生的地狱罢了。”   暗红的火光晃动,显得成蹊脸上明暗不定,他一手搭在那大魔的肩上,“那个,你们还缺人么?很有钱的那种。”   作者有话要说:   成蹊:光速加入反派团队   渣爹:???我是让你死的,不是让你和他们打成一片的   魔族:智商逐渐短路 第73章 章七十三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石门一响, 不知何时宗主已然站在了门口,看着正和魔族勾肩搭背的成蹊,眉头一动。   成蹊于魔族齐齐回头,一人一魔迅速起身, 成蹊立刻缩回手, 别过头, 装作不熟的样子。   大魔:“……”你这动作未免也太快了点。   成蹊看向不远处的渣爹, 瞬间泪眼盈盈,悲伤道:“父亲,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宗主负手而立, 他瞥了眼底下的倒霉儿子,并不多言,只是抬手挥出数道符箓, 将成蹊捆了个严严实实,顺带堵住了嘴。   早年这儿子甚蠢,如今怎么像忽然开了窍一样, 不知长了多少个心眼,需得稍稍防备。   大魔瞥了一眼被捆成粽子, 倒在地上作毛毛虫爬的成蹊,他看向面前的宗主,阴沉道:“我的要求变了。不够,你只奉上一具仙体还不够。”   “他和你说了什么?”宗主瞥了地上的成蹊一眼,成蹊在地上仰卧起坐,努力起身,他抬手又加了一道符箓, 成蹊感觉四肢一麻, 便趴地不动了。   宗主拿脚将成蹊拨开, 他轻声道:“我这儿子心眼很多,胡言乱语,你不要乱信。我如今连自己最爱的亲子都愿意双手奉上,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东西太少了,我要加一副仙骨。”大魔看一眼成蹊直挺挺的死样子,冷声同宗主讨价还价。   “哈?仙骨?”宗主笑出声,他看一眼面前的大魔,“仙骨千年难得一遇,如今除了玄天君就是那个刚被押走的三重天弟子,这么多时间你让我从哪里找来第三个具有仙骨的人?”   “那你献上这仙体也没什么用了。”大魔冷冰冰道,“尊上躯体绝不可是个半分术法都用不出来的羸弱草包!”   一旁的成蹊闻言默默落泪,不带这么人身攻击的,你才草包,你还是笨蛋!   “你已经耍了我两次,我不会再给你第三次机会。”大魔愤怒道,“别以为我不知道,白玉京时你与景霄寒勾结想要将我们斩尽杀绝!”   宗主面色不变,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他谋划许久,私底下打听到景霄寒的去向,又偷偷按下,就是打算借着对方的手将那群魔族解决。   白玉京那一战他计划的天衣无缝,只是没想到那姓景的修为不够,没能把魔族全部清除干净,这才导致他只能继续与魔族合作。但普通的魔族向来没什么脑子,他自认为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他们这是怎么察觉到的?   宗主又看了一眼身边的成蹊,越发觉得自己的这个儿子不太对劲。   “仙骨没有,我最多给你们一副妖骨。”宗主妥协道,“效果虽没有仙骨好,但你们尊上应当也不会在这具人身里呆太久,一千年的妖骨,绰绰有余。若是还不愿意,那大不了同归于尽,我身败名裂,你们的尊上永远别想出来。”   大魔犹豫片刻,选择了接受这个条件。   成蹊:“……”你可真好哄,这个时候还不狮子大开口。   宗主全程没看成蹊一眼,他与那大魔又讨价还价许久后,敲定了一个数,大魔点点头,“妖骨我现在就要,你立刻去拿,我马上就将这小子抽魂,你若是两个时辰内回不来,这具仙体便要作废,你届时就再给我找一具过来。”   宗主:“……”   就在这时,石门口传来几声轻响,宗主眉头微蹙,他起身前往石门口,门外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宗主面色不善。他出去前转头看那大魔一眼,冷冷道:“随你。”   而后便匆匆出了密室。   成蹊看宗主那倒霉模样,估摸着总算是有人找过来了,现在只盼望着能拖延多久便拖延多久,说不定就等来了救兵。另一侧的大魔待宗主走了,他转头就将成蹊从地上提起来,像提一只待剥皮的兔子。   成蹊眼皮一直眨,眼珠子转来转去引人注意。大魔将他提到密室最中心的方台上,抬手解了成蹊嘴上的符箓,不悦道:“你在乱动什么?”   成蹊试图自救,他小声道:“你们真不缺人了吗?”   “不缺。”大魔粗暴的将成蹊按在石台上,成蹊脸朝下趴着,不死心的继续道:“我父亲方才必定在骗你,他都有天令了,绝对不会与你们魔族联手的。”   “他说的话是假的,你说的话就是全真么?”大魔在成蹊周身石台上以血抹出密密麻麻的咒,“你们人族最会骗人,一个大狐狸,一个小狐狸,我谁都不会信。”   成蹊:“……”还挺警惕。   “不过你的想法很有意思,待我将你的魂魄摄出来,会保下你的意识,用你的魂魄锻出一件魔器,你以后就随我一起效忠尊上吧。”大魔慢悠悠道,他画完最后一笔咒文,本就惨白的脸更加白。   成蹊:“……倒也不必。”   大魔看着石台上密密麻麻的咒文,他手指掐决,开始颂词,晦涩难懂的字句从他喉中涌出,成蹊看着血色的咒文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最后如同一支长箭没入他的眉心。   “大事不妙啊。”   这是成蹊最后的想法,随着轰一声巨响,他感觉脑袋一闷,眼前顿时一片血红。   现代种种过往从眼前一一掠过,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他坐在办公室敲键盘,到点回家,推开大门,夕阳满室,只觉得岁月静好,他感觉从未像今日这般轻松过。他坐在沙发上,点开手机,刷着最新的信息。耳边忽地传来密密麻麻的咏咒声,他感觉自己身体一阵阵抽痛,眼前的画面像是无数错乱的线,乱七八糟的颤动,魂魄像根皮筋,被两股怪力拉扯,一边是广袤的星空,他像是要就这样飘出去,另一边腿上却是沉重的,有什么东西抓着他的腿不松手。   成蹊觉得很烦躁,什么东西啊,影响他咸鱼。他想踹开,却听得孱弱的哀求声,细细密密,一句接一句。成蹊生气的低头,只看见一双惨白到极致的手扒着他的腿,上头青筋爆起,血管却是不祥的紫黑色。   “求你……求求你……”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们怎么对我都好,我只求你救救他们。”   成蹊低下头,这才听清楚那细弱声音说的是什么。   “我什么都愿意献给你,只求你救救我母亲和兄长。”   “我这一生作恶多端,活该千刀万剐,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救救我母亲好不好,救救她……”   随着那逐渐清晰的哀求声,成蹊总算看清了抱着他腿的人。那人浑身上下爬满了恶咒,已经瘦成了一把骨架,杂乱长发覆盖下,是一张形容枯槁的脸。   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此刻那双浑浊的桃花眼里具是哀求。   “我什么都给你。”   “好。”   明明自己没开口,成蹊却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响起。而后浑身一颤,他猛地睁眼,像是溺水者吸到了久违的空气,他不住呛咳,却从石台上滚了下去。   身上的符咒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了,青铜铸就的咒文密密麻麻爬了满墙,此刻像是被激活,金光满室,他扶着石台站起,鼻子一热,伸手摸了摸,发现自己在流血。而那只正打算给他抽魂的大魔不知被什么东西震晕了,直挺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成蹊头有些晕,他看了一眼那魔族,借着咒文的光亮拔腿就跑。石门处不知为何已经打开,一路上也没有守卫,他畅通无阻的跑出去,有如神助。   推开一扇暗门,他发现自己又站在了书房里,已经是白天了,今日是个晴天,阳光很好,书房外有一列人影急匆匆走过,他蹲在桌子底下,躲过人影,听得外头的讨论声,   “大夫人和宗主又打起来了。”   “快走!快走!别被他们波及到!”   “三公子失踪两天了还没找到,宗主和夫人怎么还有心情打架?”   “谁知道啊?”   一点刀光激起无数烟尘,碎砖瓦石乱飞,大夫人正同宗主打架。不远处的宗门弟子早已见怪不怪,一个个离的远远的看戏。   崔庭羽站在长廊外,他被宗主手底下的仙官堵着,两方面色不善。   前夜成蹊被宗主那边的人带走后失踪,宗主直言他那日与成蹊聊了两句,结果与儿子吵了一架,不欢而散,便直接派人将成蹊送回去了。   主院与偏院相隔甚远,一路上确实有不少人看见成蹊被送回偏院,只不过人确实送了,但现在人也确实不见了,也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去。   宗主也派了一批人到处搜查,但成蹊就像是凭空消失了。整整两日,大夫人让人翻遍了整个紫都府都没见到他的踪影。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在大夫人第三次要求进主院搜查,宗主不答应后,夫妻两人再次真刀实枪的打了起来,动静很大。   成蹊艰难的推开门,他捂住鼻子,血流个不停。庭院里的人已经跑干净了,成蹊手软脚软,他踉踉跄跄的往外跑。他心知必须得冲出去见到大夫人,不然等密室里的那个魔族苏醒他就跑不掉了。   今日天委实晴的有些过分,成蹊久不见光,眼睛刺痛。他有气无力的跑着,口中都是血腥味,光亮让他头晕目眩,还得留心避过宗主的人。   一重门,两重门,三重门……   沙石乱飞,一阵刀气划破外墙,惊起无数飞叶,成蹊终于从庭院里爬出来,他看着不远处的弟子,张口欲喊,后背却骤然伸出一只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那只大魔追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周五,我马上就要长长啦~ 第74章 章七十四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沙哑癫狂的声音在耳后响起, 成蹊喉咙一紧便被拽了回去。   “你才是东西。”成蹊扣住对方的手指挣扎,“我不是东西……”等等,我怎么在骂自己?   大魔的声音十分沙哑,“你小子居然是夺舍的!差点着了你的道, 说!你和成蔚到底打的什么盘算?”   成蹊闻言顿时僵住, 心道完蛋, 但那大魔身上不知被什么攻击出了一道巨大的创口, 他拖着成蹊往密室跑,边走边骂,“我就知道你们人族诡计多端!”   成蹊被转头拖进了墙角, 他睁眼看着远处乱斗的人,低咳了一声,鼻子上的血滴滴答答往下落, 脑袋飞快的转,“大哥,既然知道我是夺舍的, 你也应该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不如商量一下一起合作?”   “合作?”大魔掐着他的脖子往后拖, “你小子诡计多端,我与你合作什么?”   “既然被你发现了,我也不装了。”成蹊看着外头的宗主幽幽道,“我看我那便宜爹很不爽了,不如搭个伙把他解决掉。”   “实话实说,我那父亲连自己亲儿子都可以卖,更别说你们这种虚假的合作了, 得了自己想要的, 未必愿意再与你们做生意。”成蹊感觉自己脖颈上被捏的咯咯作响, “但我不一样,你若是愿意帮我杀了他,我这夺舍的把柄又在你手上,一定不会背叛你们。”   那大魔冷笑一声,“闭嘴!你们父子两个一个也跑不掉,我必定先杀你,再杀他!”   成蹊深吸一口气,他看着逐渐后退的景色,心里想着我不能死,糊弄人是糊弄不过了,好不容易跑出来,必须想办法引起对面人的注意。   李景还在等我,我不能死,我还要去昙州与他见面,至少在生死咒解开之前,不能连累他。   他感觉到紧箍住自己脖颈的手指,看着不远处的人影,成蹊咬牙道,“你不能杀我,你们魔族不想知道我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吗?我的来处是你想象不到的地方,我知道你们每个人的……结……”   “咳……”喉中涌上一股血腥气,那股感觉又上来了,仿佛四面八方都是眼睛,浑身上下被注视的感觉让人战栗,成蹊半张着眼,感觉天空变暗了,他感有风,听见耳畔有人悄声说,“哥哥又想剧透,真不乖。”   而后他听见了骨骼碎裂的声响,身后那只大魔如受重击,掐住他脖颈的手指稍微松了松,随后,一道急促的声音在另一侧响起,“你们在干什么?!”   成蹊脸上都是血,他狼狈的推开身后的大魔往前踉跄数步,跌倒在地。他左侧长廊内,成昀带着一列人震惊的盯着他,还有他身后的魔物。   那只魔物不知受了什么重击,捂着自己的胳膊恶狠狠的看向成蹊,“你找死!”   成蹊吐着血,他现在喉咙剧痛,又如同第一次碰见容缨时那般,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往外爬。   成昀看着庭院中那熟悉的魔族身影,再看着成蹊凄惨的模样,想起那夜父亲冷漠的表情,他握着腰畔的长笛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在那魔物冲着成蹊动手时,冲着身侧人怒道:“愣着干什么?魔族入侵!打啊!”   身侧的手下回神,纷纷上前,一时灵光四飞,将那大魔阻了一阻,成蹊踉踉跄跄往外跑,成昀看着那狼狈逃窜的影子,扭过头去,没有理。   齐云仙府刚经历过白玉京惨案,如今已是风声鹤唳,谁知道紫都府竟然也出现了魔物。顿时乱成了一锅粥,正在日常打架的大夫人和宗主立刻分开,看着庭院里升腾的魔息,宗主心中暗恨一声废物,而后拔腿往庭院里跑。大夫人收刀,她的脸色不算很好,看着庭院的动静,也跟着前去。   她这两日未曾合眼,已经与宗主产生数次冲突,成蹊的动向她再清楚不过,不过是不能与宗主撕破脸罢了。   但当庭院内当真冲出个一脸血的少年时,她心中还是不由得抽痛一下。   “小昧!”大夫人冲过去将摇摇欲坠的儿子抱住。成蹊吐着血,他抓着大夫人的衣服,喉咙中吐不出一个词。   青珩山的仙官也随之聚过来,一行人该帮忙的帮忙,还有一部分护着成蹊从紫都府出去,抓着大夫人的袖子,用手指艰难的比划。   宗……主与……魔族……勾结……试图……献祭……   成蹊看向大夫人,女人按住他的手指,将人抱起来,转头出了主院,冷冷道:“走。”   可能是被人打了的缘故,成蹊觉得今日的头格外疼,他浑浑噩噩的躺着,脑海里一段段破碎不堪的影像飘来拂去,他想仔细看看,眼睛却像被人用手蒙住了,怎么都看不清楚。只能听见一声声回响的哥哥。   “谁是你哥哥,我独生子。”成蹊漫无边际的想着。   “你就是我的哥哥。”那声音固执道。   成蹊有些不安的寻找那个声音的来源,却一动不能动。   “睡吧。”女人的声音忽地在耳边响起,“睡醒就好了。”   景霄寒毫无预兆的咳出一口血。   他看着浸透宣纸的血渍,顿觉不妙。   起身收拾东西,景霄寒出门时忽地一颤,他扶住长桌闷哼一声,浑身上下像是被凌迟的疼痛袭来,疼的他腿一软。   “靠。”景霄寒忍不住爆粗口,神魂相依,痛感相通,成蹊现在不知发生了什么,浑身上下都是疼的,这种仿佛整个人都割裂的痛楚,绕是景霄寒也有些承受不住。   “成蹊,你在干什么?”景霄寒抖着手给自己喂了一堆镇痛药,他带着一身冷汗往三重天外去,连夜领了牌子前往沧州。   “来得及。”景霄寒握住身侧的剑,“一定来得及。”   宗主一剑刺向庭院中的大魔。   能与齐云仙府做交易的魔头自然不会是小人物,就算受了重伤,也依旧不好处理。   此刻四周已经聚满了齐云仙府的弟子,封魔阵已经拉起,大魔作最后的困兽之斗。宗主同他缠斗在一起,听见那魔物的咒骂声,“成蔚,你个言而无信的垃圾,不得好死!”   宗主抬手,无数阵纹牢牢封锁住那只大魔,对方的身体化作魔息,再聚集成实体,怎么都斩不尽,但越来越多的阵纹密密麻麻的压过去,限制了对方的去向,最后将那魔物压作极小的一团。   “你这魔族,我齐云仙府如何招惹你了,你竟然绑架我儿!”宗主一脸痛苦,“有什么事你冲我来!何必伤我妻儿!拿命来!”   魔族早就知道宗主翻脸比翻书还快,看着那个像在戏台子上唱戏的宗主,他咬牙道,“好!好!成蔚,你好的很!”   他左支右绌,躲避袭来的攻击封魔阵下,魔物身上有如压了万钧重,整个主院已经被齐云仙府包裹的严严实实。   他看着宗主那悲痛的脸,嘲讽道,“别在我面前摆出这副样子,成蔚你求着大爷我帮你的时候可不是这样,你献祭亲子的时候可没见你多疼你儿子!”   宗主大怒道:“一派胡言!休想在这里挑拨是非!”   无数的阵纹纠缠,那大魔被一点点消融,他盯着面前紫衣的男人哈哈大笑,“伪君子!你怕是不知道,你连儿子都是假的!”   宗主闻言一顿,继而以灵术刺向大魔的本源,金光穿透魔息,那只魔族顿时变成烟尘。   四□□院已经完全破损,周围的宗门弟子表情讪讪,看向围在另外一侧的长老们,宗主深深吐出一口气,“你们这是在怀疑我?我为何要与魔族勾结?我如今已是天令之主,若是做了有违苍生之事,必定会遭受天罚!”   “诸位就是不信我,还不信天令吗?”   人群微微晃动,片刻后,听得数声“不敢不敢。”   宗主表情沉痛,他看着地上的魔族残骸,指天发誓道:“今日之事,我一定查个水落石出,给诸位一个交代!”   众人作鸟兽群散。   另一侧,成蹊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他嘴唇微张,吐出含糊不清的呓语。   医师已经给成蹊看过,除却部分擦伤,成蹊身上可以说是完好无损。只是如今昏迷不醒,可能是受惊过度的缘故,另外喉咙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小小的禁言咒,大概是那魔物为了防止三公子吵闹,所以特地设下的,不需要解,休息几日就够了。   侍从和医师都已经离开了房间,大夫人一人静静的坐着,她仔细的打量着床上的少年。睡梦中的成蹊无疑是乖巧的,他大概是沉入了一场不太愉快的梦境,眉头紧蹙,额上都是冷汗。   大夫人看着他,缓缓抬起了手,她不似一般女子那样温润如水,常年习刀的手指很是粗糙,有很厚重的老茧。   她的手很冷,掐在少年的咽喉时也不过一握,只要轻轻的一折,就能让他颈骨断裂。   “为什么?”她轻声问,平静无波的眼里,映着成蹊因窒息而涨红的脸,那张和她八分相似的脸。   “为什么是个假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出门吃了一顿饭,回家晚了点,不过还有二更,下半夜发! 第75章 章七十五   成蹊醒过来时大夫人正在给他擦汗。   大夫人不再似之前那般疯疯癫癫, 她坐在床畔,温温柔柔的哼着首小调,一边将浸了热水的帕子糊在成蹊脸上,而后抬手擦桌子一样开始给成蹊擦脸。   成蹊感觉自己整个五官都被揉成皱皱巴巴的一团。他张嘴想喊停, 不过喉间啊了半天, 出不了一丁点声。   “醒了?”大夫人将帕子拿开, 她摸了摸成蹊额头, “还是有些烫。既然醒了就自己喝药罢。”   成蹊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只觉得身上很软,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他听见大夫人的声音,摇摇晃晃的点了点头,努力的挪动手指头, 撑着床爬了起来。   大夫人递过来药碗,成蹊抖着手欲接,却发现近在眼前的药碗又往后挪动一点, 成蹊颤颤巍巍的伸手,还是够不到, 大夫人就像在钓鱼,成蹊一抬手,她就往后撤一点。   成蹊:“………”   他不敢置信的看向身侧的大夫人,对方这时却面无表情的舀了一勺药汁,吹凉后塞入成蹊口中,“小昧,喝药。”   成蹊:“……”后背发凉。   “你从三重天回来后, 就不喜欢撒娇了。”大夫人漫不经心道, 她执着勺子将药缓缓吹凉, “想要的东西可以直接与我说,不必这么战战兢兢的。”   成蹊张嘴,然后反应过来自己没办法说话,只能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听说你那意中人死了。”大夫人拨弄药碗,“你看起来好像不是很伤心。”   成蹊:“………”哎呀,差点忘了,要不再挤出点悲痛欲绝来?   “那孩子身上的气息很独特。”大夫人缓缓道,她看了一眼成蹊,见对方呆头呆脑的模样,止住了话题,没有多说。   “白玉京不是什么好地方,紫都府也不是。”大夫人将一碗药全部喂进成蹊嘴里,“你年纪也大了,我像你这个岁数的时候,已经在周游九州了。”   成蹊侧头不解,他看向面前的大夫人,很是疑惑。   “伤好了就出去吧。”大夫人拿帕子将成蹊唇侧的药汁擦干净,“去灵州继续读书也好,去昙州悼念你的心上人也好,或者去别的什么地方都行,离开这里,看一看天地山川,总好过一直呆在方寸之间,别像我。”   大夫人抬手摸了摸成蹊的脸,笑的很温柔,成蹊看着她,有些手足无措。他想起魂魄离体时听见原主那浑浑噩噩的声音,嘴动了动,作出一个口型——一起去?   “不去了。”大夫人将成蹊松散的额发捋到耳后,“我老了,走不动了,你要是路过青州,帮我向太一宗……算了,还是别进去了,路过青州时,替我向太一宗方向上柱香吧。”   成蹊看向大夫人,有些不能理解为什么忽然对他说这些,难道是察觉到他的不对了?那按照大夫人彪悍的行事风格,应该是把他就地正法啊?这是什么情况?   方才那一碗药下去,成蹊感觉身体舒缓许多,像是灌了一碗温水下去,四肢百骸都暖融融的,连带着眼皮也往下坠,他开始困倦,却还是抓住大夫人的衣袖,想将她拉近一点。   大夫人回手将他揽住,手指在他背上轻轻拍着,“好了,怎么真对我撒娇了。”   成蹊张嘴,想说我没撒娇,喉咙里却只能发出抗议的气音。   “睡吧,睡醒就不难受了。”大夫人的声音恍恍惚惚的传来,成蹊鼻间是浅淡的紫藤香气,脑袋被人一下一下的顺毛,他感觉到了久违的安心,不由自主的合眼,陷入沉眠。   大门外,一列侍女走进来,大夫人起身,将成蹊放开。侍女将昏迷的成蹊扶起,给他穿衣打扮,收拾好后,床榻上原本俊俏的小少爷顿时变作一个干巴巴其貌不扬的小弟子,套上了最普通的弟子袍,被侍女着扶出去。   “夫人。”侍女看着大夫人,泪眼盈盈。   “走吧。”大夫人淡淡道,“分作十队人马,先将其他人送出去,等这里乱了,再带着小昧出去。”   侍女点点头。   “曦儿还未醒罢?”大夫人问道。   侍女:“大公子身上的毒性仍在调理,如今已经找到了解毒方法,但要醒过来,怕是还要用上一段时间。”   “嗯。”大夫人点点头,“那我去看看曦儿。”   她起身出门,紫衣铺地,远远的朝天光那边去了。   齐云仙府宗门内,宗主眉头紧蹙,踱来踱去。他看着魔族调查一案的卷宗,从表情上来看,十分苦恼。   “宗主!三公子先是在南麓山失踪月余,而后又在灵州坠入空间隙,自从三公子回来后,性格大变。他先是伙同那邪道潜入万兽林,结果万兽林异动,而后又偏袒那邪道,致使其脱离沧州,种种行为,着实诡异。”   “就怕真如那魔物所言,三公子是被人夺舍了。”   宗主表情犹豫,“可是……小昧他本就体弱多病,只怕经不住天令宣判啊!”   “世上凡夺舍之人,无不是大恶之徒,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还望宗主为苍生着想!”底下的长老们齐声劝道。“宗主既已是天令之主,怎可有私情?”   宗主坐在高位上,他看着底下一排排的长老,垂目叹息,“罢了,先等等,容我去问问夫人。”   宗主背着手,在长廊间行走。他努力回忆着自己那小儿子的相处时光,却发现他好像不记得成蹊幼年时候的模样了,他没有给过那小儿子多少关照,对成蹊的感情几乎没有,当然这也不能怪他,毕竟这个儿子是他一生的耻辱,他没有在成蹊刚出生时就掐死他,已经是给沈臾面子了。   不过仔细对比近期成蹊的动作和说话语气,越是比对,越能发现不同,再结合那魔物对他说的话……   原来成蹊可能很早就被夺舍了啊。   沈臾知道以后会如何?她与那贱人的孩子原来早早的就死了,她会崩溃,会发疯吧?   他有些快意的想着,心里又有些堵。   偏院很乱,他进来时没什么人守,进去时大夫人正在梳发,卸掉了钗环,打散了发髻,浓墨一般的长发散下来,她静静的坐着,将头发简易的绑起,铜镜里的女人不饰粉黛,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她起身,转头看向宗主,平静道:“你来了。”   宗主一时有些恍然,他在看清大夫人的脸时,那一点恍惚便被他收敛了,蹙眉看向大夫人,不悦道:“你是我夫人,怎可作如此打扮,成何体统!”   “我不是你夫人。”大夫人素白的手将一页书信推至桌面,“合离罢,我累了。”   宗主:“………”他瞪着桌面上的合离书,一时有些不敢置信,他看着大夫人,试图从她脸上看出点别的表情来。可惜没有,她很平静。   “你疯了!你这是得了失心疯!”宗主愤怒的将合离书撕成碎片,“你这是找死!”   他感到愤怒,在大厅内来来去去,而后像抓到什么把柄一样,厉声道:“成蹊呢?把他交出来,他很早之前被人夺舍了,并且和魔族那边关系不浅。”   “他没有被夺舍。”大夫人生硬道,“他是我儿子。”   “他不是你儿子!你儿子只有成曦!”宗主大吼,他掀翻了桌子,瞪着大夫人喘气,在看见大夫人脸上的嘲讽时,他抚着额角平静道,“夺舍一事事关重大,你不能放任一个孤魂野鬼乱跑。最起码也要审一次,如果小昧是正常的,再谈不迟。”   大夫人取出第二张纸,“那你将合离书签了。”   宗主:“……”   他看着大夫人油盐不进的那张脸,决定不与她多费口舌。转头出了大门,唤来了手下的弟子,“搜!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将那逆子搜出来!”   然而手下传来的消息并不乐观。   大夫人今晨派了十余队人马出城,各方向都有。   宗主指着大夫人的脸,“你,好的很!”   随后拂袖而去。   大夫人静静看着他的去向,她拿起一边的折柳,横在膝上,摸着刀鞘坐了半宿。   成蹊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人一直摇晃他,他睡的正舒服,被那人晃的心烦,愤愤不平的睁眼,却对上一双浑浊的眼睛。   “你干嘛?”成蹊看着面前的原主,吓了一跳。   “我母亲要走了。”原主抓住他的手恳求道,“我想与她说句话,求求你帮我带句话。”   “大夫人?她怎么了?”成蹊想要爬起来,却发现自己一动不能动,原主坐在他身侧,那双桃花眼里吧嗒吧嗒掉着眼泪,瘦骨嶙峋的胳膊上,恶咒如同一块块烂疮。   “好了好了,你说。”成蹊看着原主的哭相只觉得脑壳痛,无奈道:“我很废物的,话能不能活着带到要看运气,而且我不能随便死的,我死了那就是一尸两命。”   原主点点头,大概是觉得成蹊不靠谱,泪流的更凶了。   成蹊从昏沉中苏醒,他听见了刀锋铮然的响声,还有什么崩塌的声响。他感觉自己身上很沉重,伸手推了半天,发现是一块棺材板。他猛地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偏僻的院子,四野无人,但看四周的景象,还是在紫都府内。   他身上的力气恢复了不少,被宗主搜走的储物灵器也重新挂在了手上,偷偷看了一眼,里头又塞了许多东西。一路从废院子里跑出去,远远的就看见了一堆齐云仙府的弟子在四处乱跑。   他一出去就被人逮着了,对方指着他鼻子道,“哪个峰的?在这里乱跑什么?”   成蹊一脸呆滞,而后迅速反应过来对方没认出他,“我是新来的外门弟子,还没来得及拜师。”   “外门的怎么也跑过来了,滚开滚开!”侍从不断的挥手驱赶,成蹊于是连忙滚了。   他身上的禁言咒已经消失,看样子时间起码过去了两天。紫都府如今乱七八糟,一栋栋建筑炸开,天上地下都是人,而且都是紫衣人,两方的一场乱斗,看样子是有人反了。   成蹊看着天幕上的一切,怎么也找不到对应的剧情。不是说齐云仙府要等到很多年以后才会乱吗?最近这已经乱了几回了?   好在成蹊对这里的地形比较清楚,在街头巷陌抱头鼠窜,好几次差点被塌楼底下,总算有惊无险的冲进了中心地。   一阵狂风呼啸而过,成蹊连忙趴地躲避,无数飞石坠落,然后他看见了不远处穿着一身白底红花衣袍的大夫人。   他之前见过大夫人用刀,她的刀法是沉稳的,如同山岳一般的厚重,带着凛然的威压。不知为何,今日的却更轻盈,似山间的风,又或是春日里飘动的柳枝。   她一刀、一刀的逼退四周的人影,白衣猎猎,身上的红花却在不断的扩大。成蹊这才反应过来,那些东西不是花,是血,从衣饰当中浸出的血。   宗主与其余长老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沈臾你好大的胆子!一介女流竟敢肖想我齐云仙府千年基业!”   大夫人执刀而立,她举刀指向天幕,“滚——”   “不识好歹!”四周起伏的灵阵更加狂躁。   看着逐渐缩小的包围圈,成蹊心头一紧。   “这是为什么?”成蹊有些茫然,他不太能理解大夫人的所作所为,她看着不像有野心的人啊?   “她不想活了,小蹊哥哥。”成蹊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少年稚嫩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成蹊低头却什么都看不见。他的衣袖被人拽住,不由自主的顺着对方的步伐,轻飘飘的走到一处楼阁上,“飞蛾扑火,自取灭亡,但她很开心呢,看,恍惚数十年,她现在才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你想救她吗?”那稚嫩的声音继续道。   成蹊有些困惑,从前他从未有过如此幻觉,但自从那日那只魔族要提取他的魂魄后,他就开始断断续续的听见一个声音,哥哥哥哥的叫个不停。   “哎呀,不行,她救不了。”那少年的声音继续道,“不过我可以让她与你说句话,看得出小蹊哥哥你很喜欢她呢。”   成蹊感觉有人站在他身后握住了他的手,“用什么东西好呢,这么远,就用弓罢。”   成蹊不由自主的抬手,眼前空无一物,他却感觉自己抬起了一张弓矢,对方的手搭在他的手上,握住他的,用力拉开,成蹊当真感受到弓弦勒在指尖的触感。   这到底是个什么诡异的东西?成蹊心上一颤,明明他应该害怕或是惊讶,但心里就像是一潭死水,没有一丝疑惑的感觉,这无形的影子就像是生来便陪在他身边的。   “好了,别分心,瞄准。”少年抬手帮他调整方位,而后轻轻发出一声,“咻——”   那一瞬间,天地变色,所有的灵气汇聚成这一只箭尖,冲向战场正中心。   齐云仙府主战场毫无预兆的炸开,翻涌的灵气将所有人都震飞出去,成蹊面前却像有一重防护,有人帮他将飞灰沙石尽数挡了。这从空中飞来的无形一箭,威力与李景当初在万兽林射杀妖兽时的都不遑多让。   “啊,时间到了。”那少年的飘渺的声音响起,“小蹊哥哥,祝你好运。”   成蹊一愣,他感觉身边的人影消失了,看着脚下飞散的烟尘,他回深,拔腿就跑,直接往废墟中央冲去。   到处都是尸体,成蹊在瓦砾间翻找,总算寻到了大夫人的身影。她静静的躺在地上,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眼睫上俱是埃尘。   今日立秋,天气却不太好。   成蹊扑过来将人扶起,伸手一握,袍子上全都是血。   “……母亲……阿娘……”成蹊看着大夫人惨白的脸,手足无措。他感到恐慌,还有一股极大的悲伤,这悲伤的来源是他……不止是他……还有原主。   “你……怎么过来了?都说了让你走……”大夫人试图起身,但她已然是强弩之末,动一动身上便涌出大量的血。   成蹊试图将她抱起带离战场,但他的力气着实不大,只能勉强将人扶起,而大夫人伤的太重了,动一动便是如溪流般涌出的血,将白衣都染成了红衣。   大夫人抬手推他,眉眼冷冽,“青竹呢?她们怎么没有带你走?你现在过来有什么用?”   “我……”成蹊看着大夫人惨白的脸,根本无从下手,随后他回过神来,抖着嗓子道:“小昧托我跟你说句话。”   大夫人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成蹊的意思,“他还在?”   “在的。”成蹊握住大夫人的手,“他……很想你,所以不要死,我们一起走。”   大夫人对自己身上的创口像是完全不在意,她以刀撑起自己的身体,扶着成蹊的肩膀往前走,垂着眼虚弱道,“什么话?”   成蹊感觉到意识中那团战战兢兢的悲伤魂魄,他敲着脑子道,“别哭了,你自己说!”   随后自己将意识一沉。   却发现自己黑沉沉的心域,不知何时打开了一条缝隙,就像是半掀开的一条幕布,从中漏出不少光来,还有一道道杂乱的声音从中传来。   他忍不住朝着那一片光伸手,却被别人抓住了手腕,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别看。”   不知过了多久,待成蹊醒来,却发现自己满脸泪水,而大夫人正抬着手,一点点给他擦泪,她的神情是温柔的,平和而宁静。   平生所愿已了,从容赴死的宁静。   “你叫什么名字?”大夫人忽然问道。   成蹊一愣,意识到她在问自己,随后轻声道:“成蹊……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啊,是一样的名字,你们确实有缘。”大夫人摸着成蹊的脸,不远处,齐云仙府其余受伤的长老渐渐醒过来,更外围的人密密麻麻的包来。   大夫人努力站直了,她将手中的折柳递给成蹊,刀上的穗子又散了,一点点晃着。“我如今要它也没用了,送给你。丢了也好,融了也罢,别让它留在这里。”   成蹊接过刀,站着不动,他看着大夫人,对方却抬手将他的背一推,“走了,这么伤心的看我做什么?你不是我的孩子。”   “跑吧,跑的越远越好。”   成蹊眼前朦胧,流着不知是自己还是原主的泪。   “别哭,这是好事,我盼这一天很久了。”大夫人抬手掐决,细长的手指拈出莲花模样,她望着成蹊一笑,唇瓣被血染的殷红,“我困在这里二十几年,也疯了太久太久,我如今……总算自由了。”   “可别死了,你的心上人不是还在等你么?”   成蹊回头看她一眼,抱着那把沉重的刀,踉踉跄跄往前跑,他看着紫都府的断壁残垣,一步步往前,身后传来了女人沙哑又温和歌谣声,随着长风渐渐消弭。   大夫人仰起头,看着天幕。   无尽的烟尘中,宗主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他看着眼前的女人,面容扭曲,恨恨道:“你总是这样,甚至不肯多看我一眼。”   “你有什么值得我看的?”大夫人没有回头,她身上滴滴答答淌着血,而后闭眼,引动元神。   无声的溃散,却如上万把长刀飞散向四周,宗主首当其中,险些被捅成筛子。无数灵气飞散,初秋之际,紫都府所有的生灵异动。顶尖修士散开的灵气滋润了整片地域,野草疯涨,枯木逢春,而后便是盛放的花,一片一片的野花,被狂风吹着,花瓣悠扬漫了满城,往城外飘去。   飘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围困数十年,沈家那位英姿飒爽的大小姐总算得到了她想要的自由。   神武十六年,齐云仙府宗主夫人重病归去,宗主大恸,缠绵病榻。   同日,齐云仙府三公子成蹊为歹人夺舍,勾结魔道,祸乱苍生,罪不容诛。   天令之主下绝杀令,九州各地,凡见成蹊者,格杀勿论。   (卷一完)   作者有话要说:   居然写到了天亮……吐血,还有需要细修的地方,等我睡醒改改,么么哒~   八千哦,以后谁敢说我短!! 第76章 章七十六   成蹊冲出主院时正撞上了大夫人身侧的侍女, 对方亦是一身普通装束,她从方才存放成蹊的偏院跑过来,看见成蹊完好无损时顿时松了口气。   “三公子!”侍女一把抓住了成蹊的手,拽着他往外跑,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快跟我走!”   成蹊记得这位侍女叫青竹, 是最常跟在大夫人身边的一位。   整个紫都府现在已经完全乱了套了, 不知大夫人干了什么事, 如今到处都是互相残杀的仙宗弟子,到处是死人和伤者。   青竹带着成蹊拐进巷子,拉着他换上一身灰扑扑的衣裳, “紫都府的出口全部被封锁了,三公子先忍忍,我们先扮一下凡人。”   成蹊拽住青竹的衣袖, 哑声道:“母亲她……”   “公子不用担心,夫人会无事的。”青竹唇畔紧珉,垂眼不看他, 坚定道,“会无事的。”   成蹊喉头发堵, 嗯了一声。   天阴沉沉霾着,紫都府内乱的同时,为了保证不误伤凡人,在西市开了一块不大的地方,供普通人容身。就在他们随着奔逃的凡人挤向西市时,一阵狂风袭来,头顶的厚积的云层被直接吹开, 天地一清。   成蹊前进的步伐一顿, 他看见角落里的枯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芽发枝, 开出了一丛花。   这个场景,他在入万兽林前看过。   这是修士自散修为,自毁神魂时的异象。   身侧的侍女一颤,拉着他快步跑进西市中,成蹊感觉有温热的水泽砸在手背。   西市此刻一片混乱,街头巷尾,铺子里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人,挤在狭小的区域内瑟瑟发抖。到处都是哭喊声,更有甚者,正跪在地上,冲着不远处的神君像跪地叩首。   仙人斗法遭殃的永远都是普通的凡人。   一道剑光击破远方的楼阁,高楼顿时崩塌,飞旋的榫木瓦片带着飞灰砸进一片巷子内,成蹊眼睁睁看着一片房舍倒塌,将不少人压了进去。   成蹊微微一动,便被青竹按住肩压了下去,侍女与他传音,“三公子不要动,那里自有人去处理,你救不了的。”   “我不是你们的三公子。”成蹊抓住自己的衣袖轻声道。   青竹眼眶微红,她看了成蹊一眼,“夫人说您是,您便是。”   成蹊:“……”   人潮涌动,是齐云仙府的弟子过来收拾残局了,本就不大的地方,又要往后缩上一圈,成蹊被青竹拉着,随着被驱逐的人一齐前行,他脸上被易了容,披着个小小的毯子,像个干巴巴的病痨鬼。   天彻底晴了,齐云仙府的对抗也到了尾声,大夫人一脉最终还是败了,成蹊与青竹一齐坐在块青石板上,两人僵硬的看着,看着外面的天光由亮变暗,夕阳西下,动静也越来越小,待到夜幕降临,彻底安静。   他们开始收尾了,紫都府全城都挂上了白灯。   青竹肩头一颤,无声的落泪。   成蹊握着手腕上的镯子,只觉得茫然。   “明日他们会过来搜查。”青竹颤声道,“三公子,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趁着他们现在正在善后,要想办法出去。”   成蹊看着青竹的脸,喃喃道:“那大哥他们呢?”   “大公子不会有事。”青竹看向成蹊,而后挪开了眼,“宗主不会为难他。”   成蹊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嗯。”   青竹低声问道:“公子要去什么地方?灵州吗?”   “不去灵州。”成蹊垂眼,“我要去昙州。”   “好。”青竹点点头,“昙州更加偏远,不易被发现。”   整个西市被齐云仙府的弟子围的密不透风,成蹊起身,感觉自己的手脚都有些僵硬了。他跟着青竹往外走,看见不少人躺在地上睡觉,横七竖八,没有落脚点。   远远的可以看见几只白灯笼,还有一批人聚集在出口处,问能不能走。   已经是下半夜,巡逻松散,看守凡人的是齐云仙府最低等级的弟子,修为不高,基本都是打杂,青竹带着成蹊悄悄靠近,趁着换巡时,悄无声息的打晕两人,换上他们的衣服和腰牌,在下一列换防时浑水摸鱼,悄无声息的去了弟子院。   成蹊提着灯笼,跟在青竹身后走。紫都府的白灯挂了一半,危机过后,人难免有些松懈,大门口几个高阶弟子坐在那里喝酒,青竹脚步一顿,带着成蹊试图绕道。   然而那几人酒足饭饱,见着穿着低阶衣袍的青竹,眼前一亮,“那边的小娘子,哪个峰的?大晚上乱走什么?”   三四个人顿时围了上来,青竹垂着头,低声道,“我们是云华峰的,刚从西市巡逻过来,打算回去休息。”   “外门弟子啊。”一个醉醺醺的弟子伸手去抹青竹的脸,“长得还可以,走,陪爷喝酒去,还回什么弟子房啊,爷带你去笼香雪睡一晚可好?”   青竹不欲多生事端,她冲着哪几人赔笑,用眼神示意成蹊先走。成蹊提着灯笼,他快步过去,看着不远处空荡荡的路口,再回头看一眼正在占便宜的渣滓,他回身,自袖口取出一扎符箓。   青竹正想着如何摆脱这几人,手指掐诀,正想着如何一击毙命,就见数道缚身符飞来,刷一下捆了三人,从头到脚裹的严严实实。青竹见状,指尖青光一闪,将最后一人一刃割喉,对方这才清醒,捂着脖子咯咯咯的呵气,青竹毫不留情的将几人尽数击杀。   “死了人很快会被发现,快走!”   逃亡的时候,成蹊忽然庆幸如今不是在白玉京,而且是在紫都府,白玉京方圆百里全是平原,紫都府则临近屏山,屏山之后,则是玉州,玉州多水多湖,是块搞各地商贸的地方,鱼龙混杂,最适合逃命。   他们不用出城,只需要翻过屏山,越过乐水,便算是脱离了齐云仙府的势力范围。   紫都府的弟子寝阁便修在半山腰上。   两人一路急行,白日里一战,伤了不少人,寝阁被当做了临时的医馆,药修在里头来来去去。   成蹊与青竹不是这边的弟子,自然不敢大摇大摆的进去,他们绕了一圈,打算从小路走。   就在他们绕道时,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响起,“你们两个大晚上不睡觉乱跑什么?”   成蹊一怔,就听得青竹低声道:“回禀二公子,我们刚从山下巡逻回来。”   成昀今日心情不悦,父亲重伤,大夫人反了,又死了,本该挫骨扬灰,父亲不知为何却选择将此事压了下来,至今大夫人停灵堂前,父亲下了令后就昏了。他母亲如今守在父亲床畔哭哭啼啼,他看的心烦意乱,便打算出来走走,结果越走越烦。   他看着两个大半夜乱跑的外门弟子,为首的是个年长的女修,她身后还站了个瘦弱的少年,看身形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   “你呢?问你话呢!”成昀看向那女修身后的弟子,这时对方才哆哆嗦嗦的从阴影里走出来,提着一盏破灯笼,照着一张蜡黄干瘪的脸,眼睛倒是大,佝偻着腰背,嘴巴开开合合,只能发出破风箱一般的气音。   “二公子恕罪,这是家弟,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青竹连连道罪,拉着成蹊就要给成昀跪下。   成昀看的窝火,挥手道:“滚,大晚上的别乱跑。”   青竹连连称是,带着成蹊飞快的跑了。   成昀转头进去去看伤者。   宗主派了数队人马去捉拿成蹊,大夫人派出的那十几队人,目前只追回了一半,尚不知成蹊的踪影,也不知他藏身何处。总归是大海捞针,再难抓捕。   如今大夫人一脉,除了一个半死不活的成曦,算是全完了。但成昀却觉得不够,他的仇,他从小到大受的苦,大多数来源于成蹊。他脖子上受的这一刀,总是要还回去的。   他看着满室的伤者,叹气,天不早了,打算回去休息。这段时间他还有的操劳,就在这时,山下传来异动,成昀闻讯前去,发现山脚下悄无声息死了四个弟子,皆是被一击毙命。   成昀打量着那几具尸体的死状,眉头微蹙。难道是大夫人手下的暗卫还有活口?他觉得有些许不对,却一时想不出来。   “戒备。可能有刺客混进来了,把紫都府所有的弟子召集,带着身份铭牌,一个个数清楚。”成昀冷声吩咐。   就在这时,两个外门弟子提着灯笼急匆匆赶过来,嘴里大喊着:“不好了,西市不知为何有不少凡人逃出去了!”   成昀眉头紧皱,提着灯笼的外门弟子被手下一脚踹翻,“喊什么喊!看个门都看不住!”   那外门弟子立刻跪下来磕头,握着灯笼的手上满是老茧。成昀看着对方的手,忽地想起方才那提灯少年,对方面部粗糙,但提着灯笼的一只手却匀白修长,别说是做粗活的外门弟子了,怕是连剑都没拿过几次。   “哑巴。”成昀冷笑一声,“是怕被我听出来吧?”   “跟我走。”成昀点上数十人,带上武器,牵着灵兽直接前往屏山,左右侍从不明所以,小心翼翼的问道,“公子,我们这是要干什么?”   成昀看着屏山的方向,他抬手摸向自己的脖颈,低声道:“报仇。”   成蹊与青竹在屏山拔足狂奔,乱枝刮在身上,划出数道血痕。屏山太大了,他们用了符箓,也只堪堪爬到半山腰,但成蹊丝毫不敢懈怠,底下死了几人,很快就会被发现,他们必须趁着成昀还未发现时抢先离开屏山。   林子里漆黑一片,密密麻麻的树木乱生,青竹虽是侍女,但也未曾像现在这样翻山越岭过,只凭着眼前小小的亮光,更本没办法分辨道路,两人很快就迷失了方向。   “不行,要从树上走。”青竹看向成蹊,“我在上面领路,公子跟着我的方向。”   紫衣的侍女很快跃上树木,她看着屏山,引着成蹊重新择出一条上山的野路子。成蹊跟着那道紫影,在山间攀爬,然而未过多久,天上忽地银光一闪,成蹊瞳孔紧缩,还未来得及开口提醒,便见树梢上的人影跌落下来。   成蹊冲过去救人,一支箭矢穿透青竹的腿,箭尖透体而出。   “走。”青竹脸色发青,她折断箭尖,将箭矢拔了出来,“这上面有猎兽的麻药,我走不了了,三公子你继续往上跑,我去拖住他们。”   成蹊看着侍女血流如注的小腿,抬手将衣带扯下来,捆在青竹腿上止血,他半扶起青竹,在林间穿梭。   接着夜色将人藏进一个凹陷下去的土沟里。   “这是止血的药,我来不及给你处理了,你自己敷。”成蹊将伤药放在青竹怀里。   侍女惊讶的看着他,“三公子,你要干什么?”   成蹊冲着她笑了笑,“多谢青竹姐姐一路护送,辛苦你了,剩下的事情,我自己来。”   半空中,齐云仙府的侍从拉开长弓,方才一闪而过的人影消失不见,他又随意射了几箭,却再不见踪影。   “伤了一个。”侍从飞下来对成昀道,“他们已经在在山腰了。”   “上山搜。”成昀拉住狗绳,他看着漆黑寂静的山林,幽幽道:“记得抓活的。”   成蹊将青竹遗留的血迹打扫干净,而后划破自己的掌心,用血味儿引向另一个方向。对方若是带了灵兽,会第一时间被他的血味儿吸引,多少可以为青竹提供点逃跑的时间。   一张张符箓被成蹊藏在林木中,他勉强布置出一条阻拦的阵法,已经是一身冷汗。毕竟是大病初愈,身体没有好全,他心情大悲大恸,又连番逃命,爬了大半夜的山,此刻体力已经到了极限。   他从镯子里摸出李景的小人,看着那巴掌大的脸,叹气,“我果然是个没用的废物,万一死了,还得拉个垫背的。”   小偶人的脸上沾了血,成蹊擦了擦,没擦干净,他将李景藏进衣服里,开始了漫长的爬山之路。   不知过了多久,成蹊听见了半山腰符箓触发时的炸裂声,而后是密集的狗叫声。   成昀追上来了。   “我这可真是,流年不利啊。”成蹊眼前发昏,“要是能活着出去,我一定得去庙里拜拜。”   天快蒙蒙亮了,成蹊借着最后几张神行符,终于扶着树爬到了山顶,迎面一个斜坡,晨风吹在他脸上,带着潮湿的水汽,这是一座悬崖前的空地,屏山之后,则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和山脚下奔腾的乐水。   身后的狗叫声越来越清晰,不过最清晰的还是山顶成昀那张阴冷的脸,背着光,像那种变态反派。   “成蹊,你叫我们好找。”   成蹊:“………”   “靠,不是吧?”成蹊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他看着站在山顶的成昀,无奈道,“你早到山顶了为什么不半路把我给抓了算了?”   “绝望吗?”成昀冲着成蹊冷冷一笑,“千辛万苦逃出来,以为有了生机,结果却是一条死路。”   成蹊:咸鱼瘫。   成昀:“……”   他身后的林木中,那群紧追不舍的人总算带着狗过来了,几条猎犬围着成蹊哈气,却碍于主人手中的绳索,无法扑过来。   “抓起来,带走。”成昀冲着手下道。   成蹊被两个侍从提起来,他被人拖走时,忽然开口道:“二哥,做个交易吧。”   成昀闻言冷笑,“二哥?谁是你哥?不过一个夺舍的邪魔外道,还想与我做交易?”   成蹊:“齐云仙府十年后会灭门。”   成昀闻言顿步,他看向成蹊,“一派胡言!你一个夺舍的邪魔外道,休想妖言惑众。”   “你会死在十年后,你母亲则会在……”成蹊没有起伏的声音在山顶响起。   “封耳!”成昀冷冰冰的下令,四周的侍从立刻识相的封闭了听觉,背过身去。   “你母亲会死在明年,或者后年,你们若是再跟着宗主沆瀣一气,迟早跟他一起下地狱。”成蹊一脸淡然的剧透。他最近发现了,只要他不说自己是穿书的,不动摇这个世界的本质,偶尔向角色透露未来,并不会引来那股莫名的注视感。   “你以为我会信你?”成昀面色难看。   “你当真不信我吗?”成蹊盯着他,看着那张与宗主分外相似的脸,“你自己心里都在犹豫,魔族的事情你当真不清楚?他能对一个儿子开刀,自然会对第二个儿子下手,你还不知道吧?他想将我献祭给魔神做躯壳呢。”   “他对明媒正娶的妻子都能移情别恋,你真当宗主那三瓜俩枣的感情,能让你们母子俩平安一生吗?”   “只怕下一个就是你。”   成昀近日所有的惶恐都被一一点明,他盯着成蹊,看着面前带着易容的少年靠近他。   “放我离开罢,我与你无冤无仇,我只想找个好山好水的地方躺着,我也没几年好活了,绝对不会对你们造成任何威胁,你想知道的,我都能告诉你。”不知道的我也能乱编。   “凭、什、么。”   成昀冷冷道,他盯着成蹊,将他一步步逼上悬崖,“我凭什么放你走?你说你是夺舍的,你便是夺舍的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那我自幼受的苦,遭的难都算什么?”   “你想的美!”   成昀瞪着成蹊,看着那双清亮的桃花眼浮上无措,瞳孔里映着他那张愤怒而扭曲的脸。   “想走?可以,我要你还回来。”成昀拉开遮盖脖颈的衣领,露出横亘脖颈的狰狞疤痕,嘲讽般看着成蹊,“你还回来,我就让你走。”   随后他便发现成蹊表情变了,嘴唇微微颤抖,像是在惧怕。也对,如今的成蹊最是懒散,甚至比不上幼年时。   他怕疼又怕死,能拿什么还?   成昀转身,开始解除手下封闭的听觉。其实成蹊对他没什么用,死在这里又或是死在齐云仙府,没有什么区别。   他可以放成蹊走,但他向来不是个好人,也不屑做个君子,不喜欢成全别人。   山崖上的风很大,将人的声音都搅碎。在呼啸的风声中,他忽地听见一声,“好。”   成昀猛地转头,晨光熹微,日光从玉州的平野上挣扎出一点微亮的光,朦胧的金色落在成蹊身上,被光线勾勒的发尾,泛白的手指,漆黑的刀……而后是从咽喉处飞溅的血色。   单薄的少年拿着短刀,毫不犹豫的划开了自己的咽喉。   那一刀很重,成蹊张嘴,却再发不出声,他比了个口型,摇摇晃晃退了两步,坠下悬崖,轻飘飘的,像一片落叶。   成昀依稀看见他说的是。   “对不起……两清了。”   此时,刚入沧州境内的景霄寒脖颈一凉,紧接着便是自咽喉处蔓延开的痛感,像是有一把刀割破了咽喉,与此同时,他听见耳边系统一声轻响。   “滴,任务一已结束,反派成蹊死亡,原著剧情线纠正15%,奖励……”   ………   长风漫漫,景霄寒手不自觉抖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成昀以后要做一辈子噩梦。   帮原主把债还干净了,可以做自己啦,大景上号啦,上号啦。 第77章 章七十七   “谢谢你能让我与母亲告别。”成蹊割破咽喉的瞬间, 忽地听见了原主虚弱的声音,“我的心愿已了,因缘皆断,这具身体归你, 我要走了。”   成蹊往后仰倒, 他想问为什么他一直藏在自己身体里, 而他从前完全没有察觉, 之前的献祭又是怎么回事,他不是穿书吗?   然而不等成蹊发问,便感觉原主的存在感越来越弱。   “小心**, 他一直在看着你。”   脑中的声音完全消散了,成蹊坠下悬崖。   风声呼啸,成蹊一手按住脖子上的创口, 趁着还有意识,强忍着满嘴的血腥味给自己灌下一瓶子丹药,方才那一刀他稍微偏了偏, 没有割破气管,就是血流的太严重, 几乎按不住。   “不能死……我还不能死,我要去昙州……”成蹊半睁着眼睛,落进悬崖下的河流,身体顿时被流水淹没,他手上失了力气,没能取出储物手镯里的小灵舟,耳边是流水巨大的嗡鸣声, 被流水淹没的瞬间, 他失去了意识。   “完蛋。”一片殷红血雾在河水中漫开, 成蹊缓缓合眼,脑袋里闪过李景的脸,他恍恍惚惚的想,自己怕是要带着李景一起升天了,还真是……罪孽深重。   然而合眼的最后一瞬,他却恍惚看见自衣襟口暴涨的金光,随后有什么东西将他轻轻托住,抱进了怀里。   “别怕,我来了。”   成昀站在悬崖边,看着成蹊落入乐水,甚至没有激起什么水花,他一瞬间就被流水冲走沉底了。没有浮出水面的灵舟,也没看见接替的人,唯有涛涛江河,翻滚不息,向南而去,流入玉州地界。   乐水广阔,成蹊掉进去怕是连尸体都很难捞到。   晨风呼啸而过,成昀盯着乐水看了很久很久,身后的属下默不作声,直到太阳彻底爬上来,融金一般的光映了满山。   成昀动了动手指,他转过身去,沙哑道:“下山,今日一事,谁都不许提起。”   侍从们面面相觑,点头称是。   景霄寒盘腿坐在客栈的房间内,四周皆被贴上了符箓,将整个房间完全封闭。他此刻双目紧闭,唇畔一线血色,顺着唇角滴滴答答落了满襟。然而他一动不能动,元神借由残存在伪身上的最后一丝气息,在成蹊坠崖的瞬间,强行连通了两边,将自己的神魂送了过去。   成蹊已经完全昏死过去,脖颈上的创口足有一掌宽,又沾了水,此刻被他拿布按着,血还是不断的从这具苍白的身体里涌出来。   这个小傀儡不像那些完整的伪身,本就是已经破过一回的残品,如今更是直接在没有赋魂的情况下被他的元神强行占据,根本就承受不了多久,结果巴掌大的身体不仅要将成蹊从河里提出来,还得给他治伤止血。   在成蹊的储物灵器里翻翻找找,景霄寒将里头救命的丹药一股脑全部给他喂进去,而后松开布帛,往脖子上的伤口倒灵药,所有治外伤的药品像水一样倒进成蹊的脖子,总算将那涌泉一样的血给止住了。   种种高难度的动作后,小傀儡身上开始出现裂纹,景霄寒把成蹊的腰带抽出来,给他严严实实的绕上,将狰狞的伤口完全包住。   最后将成蹊身上的衣服烘干,掏出大氅盖在他身上,此时小傀儡身上的裂纹越来越重,景霄寒找了个树枝子,想在一边的沙地上留个言,结果一笔落下,最后一枚残余的壳子也碎成渣滓,景霄寒只得瞬间将元神收回。   成蹊身上的伤加上元神反噬的痛,瞬间叠加在身上,景霄寒咬牙忍了,他抬手将唇角的血迹擦干净,咽喉处依旧是割裂般的疼痛,加上神魂受损,整个人头晕目眩。   他目前正在前往沧州的路上,察觉到成蹊情况不对后,根本无法第一时间赶到,好在成蹊随身带了一块他曾经用过的伪身,他还能通过伪身将人捞起来,不然他的小少爷真就不明不白的死了。   景霄寒颤颤巍巍的下床,回忆起救起成蹊的地方,扶着桌子出门,就在此时,系统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检测到宿主神魂重伤,请宿主珍爱生命,远离作死,安心养伤,三秒后强制休眠。”   “三。”   景霄寒暗骂一声,他伸手去够紧闭的大门。   “二。”   抬手施咒,他抬手将整个房间上了一层无法打开的禁制。   “一。”   系统无机质的声音落下,景霄寒被迫沉睡,倒在了客房冷冰冰的地上,闭眼的最后一刻,他抓着青石砖缝,怒道:“你个人工智障!”   系统:“警告,警告,玄天君为天下最高洁出尘之人,不会骂人,人设崩塌百分之零点零一,加罚一鞭。请宿主牢记使命,维持人设,加油。”   景霄寒:“……”   他被迫闭眼,闭目前回忆起成蹊的伤口,他已经大致处理完毕,只要好好养着,就不会有大碍。   “等我。”景霄寒呢喃,“我马上就去找你。”   ————   成蹊是被鸟雀的声音吵醒的,他睁眼,身侧停了几只圆滚滚的雀鸟,正扑腾着爪子在他身边啄着几块亮晶晶的碎片,蹦来蹦去。   成蹊想要起身,却感觉自己的头重的厉害,他伸手去摸脖子,还好,头还在,脖颈上缠了密密麻麻一圈布,上头渗出的血已经干涸了。   这是……包扎好了?   成蹊抬手,发现连自己落水时的擦伤都被涂上了药,身上盖着氅衣,衣服也都是干爽的。   回忆起落水前最后的画面,他眉头微动,扶着自己的头坐起来,果然头晕目眩。身边散着一圈细碎的晶石,不远处倒着一根棍子。成蹊赶走周围扑腾的鸟雀,将发光的石头捡起来,发现有胳膊有腿的,摸摸怀里的小偶人,果然已经不见了。   是李景来过了。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将自己的神魂挤在那个小偶人里,将他捞了起来,结果自己反倒碎了。旁边的沙地还有半个没写完的字,看样子他碎的也挺突然。成蹊看着那半个简体字有些想笑,他咳嗽数声,嘴里满是血腥味。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我没死,他也没死,只要活着,就能再见。   他第一次感到庆幸,庆幸自己运气好,还活着。   成蹊扶着头站起来,他俯身将散开的晶石拾起,碎片已经被鸟雀啄走许多,拼不出个囫囵样了。他将能够收集的碎片尽量收集完毕,而后装进怀里。   今日是个好天气,天地远阔,乐水奔流不息,翻过崎岖的山林,而后便是一片大泽,碧波千里,不见边际。   成蹊拄着竹竿上路,他遮住了脸,将储物灵器挂在脖子上,藏进怀里,取出了几颗银子带在身上备用。   齐云仙府一事已了,他再不是齐云仙府三公子,他现在是成蹊,只是成蹊。   ————   秋雨连绵,淋了一月有余,温度一日日降下来。久久见不着太阳,衣裳都很难烘干,带着股难闻的霉味儿,飘在水面上的船家更是如此,感觉整日整日阴阴沉沉,连带着衣裳都是湿冷的。   不过船照样还是得跑,到处都在抱怨,抱怨船舱里一股霉味儿,抱怨被衾潮湿没法睡人。船老大脾气暴躁,“爱坐不坐,往昙州的船就那么几家,仙家的船最干净,你们要是嫌弃便去坐仙家的!”   普通人自然不敢,不说冒犯了仙家,就是那灵舟的的价位,也都是按照韵灵石算的,凡人流通的货币是金银铜钱,根本接触不到那种层面的东西。   一群拖家带口的人骂骂咧咧进了船舱,船老大哼了一声,开始收钱。   这是一船前往昙州省亲的,昙州穷苦闷热多瘴气,但物产丰富,因而不少昙州人会借着船运在两州之际谋活路,这一船载的都是脸熟的穷苦百姓,两百铜板一个人头,孩童减半,价格合理,童嫂无欺。   船老大一一收了钱,站在船头和熟识的乡邻笑骂。   正待开船时,岸边急匆匆跑来一个没见过的散客,是个灰扑扑的哑巴少年,瘦骨嶙峋,背着个小包袱,半张脸被衣服挡着,看起来文文弱弱,穿的却很干净,身上没有阴雨天里连绵不绝的潮气。   对方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示意自己不会说话。而后又拿出个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船老大一辈子没进过学堂,那里看得懂对方在说什么,不耐烦道,“这是去昙州的,两百文,爱坐坐,不坐滚!”   少年一拍手,从荷包里排出一粒粒散钱,正正好两百枚,递了过来。   船老大看着那见底的荷包,心道又是个穷酸的,一挥手,“去去去,自己找船舱去。”   少年冲他笑了笑,双手颇有江湖气的抱拳,敬了一敬,转身进了船舱里头。   几个好点的位置都被选完了,就剩下最里间的,那少年默不作声的住了进去。   江上雾霭漫漫,玉州渡口前,百舸争流,无数大大小小的船支藏在雾气里,像是江面漂流的浮叶。   成蹊放好包袱,从怀中取出一瓶药咽了下去。在玉州躲躲藏藏一月有余,起初到处都是巡查的,大街小巷全贴着他的追杀令,他不敢露头,只能在山林里苟着。一路跋山涉水,一个城镇都没进去过,不过越往南去,齐云仙府的影响力就越小,渐渐的街头巷尾看不见通缉后,他才敢进村镇里修整。   成蹊咽喉处的伤口已经渐渐开始长好了,就是吞咽时还是会时不时吐血。另外就是时不时的发烧,可能是他体质本就不好,如今失血过多,又没有好好休息,坏了根基,如今能活着登船,全靠他身上这一对灵药撑着。   而医仙为他调理经脉的灵药还剩下最后八瓶,可以管八个月,八个月以后他就得自谋生路了。   成蹊将灵药一饮而尽,喝完药后,全身上下浮起密密麻麻的酸软感,他瘫在带着潮气的床上喘息,蜷缩成一小团,浑浑噩噩的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一阵接着一阵的吵闹声,嚷嚷的人头疼,成蹊推开舱门,小心翼翼的走出去,却发现船舱里空无一人,大量的人聚在甲板上,正在欢呼。   “看!是仙家的灵船动了!”   “好大啊!”   “这是叶家的船吧?今日会有彩头吗?”   成蹊微微探头,看见一艘巨大的彩绘楼船缓缓驶过,飞檐反宇,雕栏玉砌,无数彩绸飘荡,亭台间还有一列列貌美的白衣侍女捧着托盘来去,隐在云雾中,当真是如梦似幻。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看的,玉州渡口如这种规模的楼船还有好几艘,成蹊有些不解,为何这些人如此激动。   片刻之后,他看见那些端着托盘的白衣侍女开始从楼船上撒东西,一粒粒各色的普通灵丹从船上扔下来,有些落进了水里,有些掉进了凡人的船上,引得无数人哄抢。   就像锦鲤池中争食物的鱼。   “多谢仙人赐药!多谢仙人赐药!”   一颗药丸滚到成蹊脚边,黄澄澄的,上头像是裹了张防水符,他被人从身侧一推,撞在了甲板上。撞他的人捡起丹药,将外头那层纸撕开,看着里头的丹药哈哈大笑,“是延寿的!发了发了!”   抢到的人欣喜若狂,抢不到的捶胸顿足,甚至还有吵起来的,成蹊看着地上的纸片,拾起来,撑开一看,是个通缉令,上头赫然画着他的画像,上头浓墨写着,提供可靠消息者,悬赏千金。成蹊将纸团揉了,后退数步,退回了船舱中。   好在他现在虚弱不堪,又瘦又疲惫,和图像上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简直是两个模样,一时也没人认得出来。   不过他的通缉令既然已经是遍地都是,他还是得小心避着点。   凡人的船比不上仙家,在江上飘荡十几天后,成蹊总算是到了昙州境内,落地时腿还是晃的。   到处都是乡音,本地人不说官话,成蹊听不太懂,他现在又不能说话,还不敢让别人认出他,只能连比带画,冲些普通人问路,再是去学堂,买了纸笔文,写下来找识字的问有没有听说过沧澜山。   折腾了许久,总算有一人说自己去过,并好心的给成蹊指了条路,而那边距离这里依旧很远,成蹊谢过后便打算步行前去。   指路人问他去沧澜山干什么,那边不像这边繁华,各种土寨子,排外又蒙昧,不是长住的好去处。   成蹊只得编道,自己随着家人北上做生意,结果路上遭了匪,家里人全死光了,自己还被割了喉,福大命大捡回了一条小命,现在全家都没了,只有沧澜山那边还有个表兄,现在是去求收留的。   指路人看他面善,又觉得他可怜,便帮着成蹊找了家商队,他坐在拖着货物的马车上,就这么一摇一晃去了沧澜山。 第78章 章七十八   商队脚程极慢, 再加上昙州山路崎岖,一重山岭一重景,各地有各地的风俗,也确实如同他们说的排外, 若是无人带领, 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蛊虫抬走了。   成蹊跟着商队途经各个寨子, 见识了不少有趣的风土人情。   他不能说话, 看着还病怏怏的,尽管脸色蜡黄,塌鼻子耸眼, 但商队里头的人却还挺喜欢他。这个少年的脾气很好,做事有条有理,能识文断字也就罢了, 还懂一点刀法,虽然比不上真正的练家子,但在山匪劫掠的时候他能帮着保护老幼, 最厉害的是他还会看病画符,虽然是些微不足道的三脚猫技术, 但对于医疗资源稀缺的凡人百姓来说,能有个看病的,就能多几分活路。   成蹊起初和货物坐在一起,后来有几个同行的人想成蹊帮着教孩子习字,就给他腾了个小车厢,夜里睡觉总算不用呆在外头了。   成蹊从前在灵山学宫时被容缨嘲讽一手字写的像狗爬,多年过去, 如今一手字写的倒也像模像样, 还是多亏了学宫那三年里李景天天压着习字。   成蹊问商队有没有听说过沧澜山问雪宗, 大家纷纷摇头,沧澜山大家都知道,是个无主的雪山,藏在山脉里面,附近有个不大的寨子,还算有条路通着,问雪宗就是听都没听说过了。   昙州本来就没什么仙家,最有名的一个叫浮云观,但也没什么弟子,只是偶尔会去城中算命治病,给人解解姻缘。   成蹊打听不到更多的信息,越是靠近便越是忐忑。他现在把自己搞的破破烂烂,还在被通缉,这么危险的身份去投奔李景,也不知道会不会连累他。   在这种七上八下,无比纠结的心理状态下,他很快就把自己给磨病了。课也不能教了,瘫在马车里浑浑噩噩躺了三天,一路上商队里头的人越来越少,大家都回了各自的寨子,等到了沧澜山时,只剩下十一二个人。   而这时他们已经在昙州境内走了月余。   苍翠的山峦层叠起伏,初初下过场雨,云雾沉在半山腰,而沧澜山山尖还盖着白雪,映着远处的梯田清溪,像是梦里才会出现的景色。   成蹊从车上下来时脚下发软,商队的人扶了他一把,估摸着他很难跟寨子里的百姓沟通,便带着他过去问。   几人在寨子里问了半天,总算找到个本地的小伙子,提起问雪宗,对方一头雾水,提到提着剑的中原人倒是恍然大悟,说是见过这么一个人,不过那都是好几个月以前的事了。有个中原来的修士,找了他们村里一堆人帮忙修房子,结果修了一半人跑了,留了钱说是让他们修完,还让他们帮忙刻了碑石,结果房子是修完了,那个人到现在还没回来。   碑石他们也不知道该装在什么地方,到现在还放在镇子的石铺里。   那个剑客会在天上飞,还能一剑斩杀山林里的熊瞎子,他们不敢怠慢,他们还在等人回来,并且时不时派人上山处理一下那房子里头的杂草。   现在等了五六个月,他们都快等烦了,让成蹊如果认识对方,就让他早点过来把石碑带走,刻碑的钱还没结清呢。   成蹊听着商队的转述,看着本地人无奈的脸,他望着这偏僻的小镇,小镇后的高山,还有那个他看不见的,隐在云雾中的小小宗门,心一下子就落了底。   深深的呼了口气,成蹊算了一下本地人口中说的日期,差不多就是当初仙宗大比后他们从灵州离开的时候。看样子李景当年那么匆匆忙忙的离开,就是为了过来修这个小宗门来圆谎。所以李景从前对着他说的什么所谓的落魄宗门,中年宗主,日常带小朋友念书学字,全是骗他的,根本就没有问雪宗这个宗门!   好家伙,李景一张嘴一套一套的,感情都是编来糊弄他的!   成蹊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气还是该怒,最近情绪波动太大,他已经有些麻木了。   不过至少有个好消息,他还活着,生死咒未解,那李景本体一定也还活着,只是不知道呆在什么地方。   还有机会。   成蹊迷迷糊糊的想,他跟着本地人找到石铺,看着那方一人高的石碑出神。   商队的人听着本地人的抱怨,再看看面色难看的成蹊,小心翼翼道,“可能是你的表兄云游去了还未回来?陈小兄弟你要不跟我们一起去城里住着,等你表兄回来再做打算?”   成蹊摇头示意不用了,他指着石铺里头的东西,比划着李景还欠他们多少钱。对方伸了五个指头,五百文,包运上山。   成蹊当即拍板定下,给了五百文,让他们帮忙把石碑弄上山去,他也向商队的人表示,自己不打算离开了,他要留在这里等李景回来。   商队头领拍着成蹊的肩,让他以后有事找商队帮忙,成蹊感激的点头。大家一起坐着吃了顿饭后,便与商队的人一一拜别,他们看着成蹊因为发烧而潮红的脸有些担忧,问要不要他们陪他上山看看,成蹊却笑着冲他们挥挥手,示意不用了。   一行人就此别过,成蹊提着空空如也的小包袱,跟着几个青壮年一起爬山。山路泥泞湿滑,还没走多久就沾了一脚的泥,成蹊深一脚浅一脚的爬,累的头晕眼花,总算在日落前到了李景说的那个小宗门。   确实很小。   五间小平楼孤零零呆在半山腰平整的一块场地上,看起来灰扑扑的,楼前还拿石板铺了一片平地,像是个校场,校场之外生的全是野草。   成蹊走进去,村民拿钥匙给他开了门,里头确实一应俱全,一间厨房,两间卧房,一个授课用的书房,还有一个厅房,不过里头空荡荡的,一点家具也无。   不像是个门派,倒像个普通的小院子。   村民们将石碑搁下便要准备下山了。他们提醒成蹊这里晚上危险,最好不要在上头过夜。他一个人,又是个哑巴,要是被什么野兽咬死了,连声都喊不出来。   成蹊提着小包袱,冲着他们笑笑,对于他们下山的邀请表示感谢,但他指着院子,表示自己不会下去了,他要在这里住下。   村民们面面相觑,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将几个房门钥匙往成蹊怀里一塞,他们便急匆匆下山了。   最近昙州不太平,听说有死人从地里爬出来作乱,村里的大师都让晚上不要乱跑,他们已经提醒过了,反正是个与他们不熟的外乡人,不听就不听,管他呢。   成蹊目送那几个村民下山,而后拿钥匙将几个房门打开来看了看,他在小院子里走了走,空空荡荡,只有屋架子,好在门窗倒是齐全的。此时天已经很暗了,成蹊摸了摸头,上山时累了一趟,他身上越发的滚了,从外头搬了几个修房子时没用完的木板,他搭在地上做了个简易床铺,将房间的门窗关紧后,成蹊取了两件厚袍子垫着,寻了件大氅当被子盖着,蒙头一罩,缩成小小一团。   他实在是太累了,身心俱疲,唯有窝在角落时,心里才稍稍安稳一点。   成蹊握住装着偶人碎片的布袋子,像是稍微找到了点寄托,将头埋在衣服里,忧心忡忡的睡了。   夜里不知何时起了大风,成蹊迷迷糊糊听见巨大的哐啷声,一下又一下,随着呼啸的狂风,像是有手在推门一样。   夜里温度一下子全降了,成蹊四肢冰冷,裹在大氅里迷迷糊糊的发抖,直到外头噼里啪啦一阵响,像是瓦片被吹下去了,他这才惊醒。   头晕心悸,侧面的窗户不知何时打开了,外头又在下雨,雨丝被风吹进来,屋子里一片湿冷的潮气。   成蹊裹着大氅爬起来,他缓了缓呼吸,小心翼翼的凑到窗户口,打算抬手将窗户拉上。   外头很黑,但依旧可以看见院子里白生生的石板,此刻上头好像趴了几团乌漆麻黑的东西,成蹊看不清。   他心里念着社会主义,牛鬼蛇神远离我,同时从兜里摸出一堆符箓抓着,伸出个手指尖尖,猫着腰,小心翼翼的将窗户往里拨。   结果不知为何怎么都拨不动,窗户就那么卡着。风很大,呜呜呜的响,像是有某种哭声,听得人后背发凉。成蹊深呼吸一口气,给自己做了点心理建设,然后猛地探头——他看见了一片新雪似的白。   本应该在灵州呆着学无情道的玄天君,不知为何此无声无息的倒在他的房门前。身上的白衣半边染血,雨水砸在他身上,大片的血色蜿蜒而下,都流到了院子里。   无垢灵体甘美的血香诱来一群绿眼的狼,却碍于景霄寒周身的灵压不敢上前,只聚集在庭院内,舔舐着地上掺着雨水的血。   成蹊看着窗户边状似晕倒的玄天君,再看看黑黢黢的山野,顿时头皮发麻,心里卧了个大槽,感觉自己马上要玩完。   ——到底是什么顶级boss才能把景霄寒搞成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大景免费回答:那肯定是我自己。 第79章 章七十九   成蹊丢出几张火符将外头的狼群吓跑, 然后迅速冲出去把景霄寒从大门外拖进来,麻利的将门窗反锁。   野狼被驱逐后,没过多久又围了上来,绕着宅院转, 在外头呜呜咽咽的扒门, 扑了两下爬不进来, 像是窝在了房门口。   成蹊拿符箓做了个小禁制, 将门缝和窗户全部封起来,确定大门和窗户再难打开后,这才有时间回头看躺在地上的景霄寒。   摸出一颗明珠将房间照亮, 成蹊俯身为景霄寒检查,高华无暇的仙君此时脸上不带一丝血色,背上的衣服也被血染红了, 把衣服掀开看看,便发现他脊椎上皮开肉绽,留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   成蹊从怀里摸了点伤药, 给景霄寒处理伤口。其实他自己身上的丹药也不多了,而且他现在还在被通缉中, 其实对他来说,救醒景霄寒并不是个好的选择。   最好的方式应该是趁着景霄寒现在无知无觉,直接给他一榔头,丢到荒郊野外让他自求多福。   但成蹊看着对方孤零零躺在雨里,白衣浸血的样子,不知为何就觉得他有些可怜。等他回神的时候,人已经被他拖进来了。   唉, 救吧救吧, 反正他现在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成蹊找了块干净的帕子把血沾了, 景霄寒背上这创口面积实在太大,血淋淋的几乎可以看见皮肉之下的骨头,将药一点点倒上去止血,成蹊左右翻一翻,寻了些干净的纱布给他包上,让景霄寒趴在他刚铺好没多久的小床板上。   夜明珠滚到了一边,昏暗的光线照亮了半边房间,景霄寒依旧软绵绵趴着不动,按理说这样的伤口应该不至于让景霄寒失去意识,但他确实昏迷不醒。   素雪一样的长发从脖颈散落,垂到了地上,景霄寒的头发着实很长,还很亮,像匹银雪色的缎子,发尾潮湿,沾了不少的泥,银色的眼睫垂着,被明珠的光照着,显出几分冰晶般透明的质感,他面容上的冰冷褪去了,很是安静苍白,再加上血淋淋的衣服和背上的伤口,显得有些狼狈。   记忆里的玄天君是高岭之花,不沾一点人气,他这样惨兮兮的躺着,倒像是昙花沾了血,明月掉进了泥地里。   成蹊裹着大氅坐在角落,他看着趴在床板上的景霄寒,居然生出点难兄难弟的感觉。   风依旧在吹,雨下的更大了,噼里啪啦的砸在瓦片上,吧嗒吧嗒的响,外头野狼撞门的声音也渐渐低微,不知过了多久,成蹊靠着墙睡着了。   梦里他头很疼,模模糊糊好像看见李景蹲在他面前,笑吟吟的摸着他的头,对他说,“小少爷,好久不见。”   成蹊醒过来的时候愣了很久,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很软的床,被褥铺的很厚,他像是陷进了云里,被子上还带着幽盈的昙花香。   嘴里不知道被喂了什么东西,很甜,一股淡雅的清甜味儿,随后他发现自己软绵绵的手脚有力气了,摸摸头,烧也退了。   怎么回事,他这是在做梦?   成蹊猛地坐起来,他张嘴试图说话,喉咙一扯,只有一个短暂的“啊”,随后就是一股血腥味儿。   成蹊看着手掌心咳出来的血,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   昨日还光秃秃的房间,不过过一晚就已经全变了,他正躺在一张乌木床上,旁边还有个小桌子,桌子上放着他破破烂烂的小包袱,地上铺着厚毯子。   窗户支着,可以看见外面的小院子,昨夜的风雨像是一场梦,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晴了,明灿灿的日光落下来,亮的有些晃眼,不过更晃眼的是正在庭院里搭架子挂衣服的景霄寒。   极长的发没有梳上去,只是在脑后随意束了,他挽着袖子拧衣服,沾了血的衣服被洗干净,还在滴着水,挂在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捡来的竹竿上。   成蹊坐在床头愣了很久,一拍额头,嗯,做梦,我一定在做梦。   他掀开被子,穿好衣服,急匆匆跑出去,大门吱呀一声响,撞在墙上,提着衣服抖水的景霄寒闻声转头,冲着他点了点头,“睡醒了?厨房有饭。”   他说完这句话后,成蹊觉得更不对劲了。感觉眼前这个人像是幻觉,又或者是什么山精野怪变的。   景霄寒洗衣服?还做饭?和他那张能冻死人的脸一点也不符合。   见成蹊站在院子里不动,景霄寒收拾完衣服,走过来将他抓着,带去厨房。   已经到了正中午,日光暖融融落在身上,成蹊看着在前面带路的仙君,顿时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厨房也变样了,有了柜子和桌子,虽然没有锅,但有个煮东西的小泥炉,桌子上放着一小碗米糊,上头撒了桂花,吃了一口,带着细丝丝的甜。   成蹊看着坐在自己对面,面色自然的景霄寒,抖着手比划,“玄天君?”   景霄寒微微侧头,十分自然的从袖子里摸出神霄玉露给成蹊倒了一杯,“觉得我不像?”   成蹊连忙摇手,他哪敢质疑啊,眼前这位怕是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他给按死。   “我幼时住在山里,师尊并不如何管我,从小到大的事情都是自己做的。”景霄寒嘴一张说了一长串的话,他指了指自己的背,“昨夜处理了一只流窜的魔族,受了些伤,多谢你帮忙。”   成蹊连忙摇手,示意不必。   景霄寒点了点头,而后神色自然的收走了成蹊手里的碗,拿去洗去了。   成蹊坐在凳子上,有些局促不安。   “我受的伤很重,身上还被魔息污染,暂时用不出灵力。”景霄寒一边洗碗一边轻声道:“可能要叨扰你几日,等我养好身上的伤再走。”   成蹊:“……”他小心翼翼的观察景霄寒的表情,发现他真的很淡定,一点也没有捉拿通缉犯的意思。   难道是灵州消息闭塞,他还不知道我是个夺舍的冒牌货?要知道但凡修士都对夺舍一事深恶痛绝,凡行夺舍一事者,基本都是被打成邪道,要被所有人追杀的。   “可以吗?”景霄寒再度问道。   成蹊连忙点头表示欢迎,既然玄天君没有找茬的意思,那有个能打的人在身边作伴也是不错的。   “看我干什么?”景霄寒将碗筷收好,他望了一眼成蹊,成蹊连忙转移视线,去看小庭院。   不过院子里光秃秃的,连个绿植都没有,只几件破袍子在风里飘来飘去。   “这是个好地方。”景霄寒道,“下有灵脉,挺适合开宗立派的,问雪宗,是你的宗门名字吗?”   成蹊看一眼这光秃秃的小庭院,他只能点了点头。   “东西有些少,附近可有集市?可以买些东西回来备着。”景霄寒在一边建议道,“荒山野外多野兽,也容易有精魅,最好在外墙做些防护阵法,免得受攻击。”   成蹊点点头,却见景霄寒挽起袖子,十分平淡道:“有朱笔吗?我帮你布置,这几日可能要多叨扰道友了,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   说完他就真的蹲去墙角画符了。   成蹊:“……”   忽然多了个长工,还是个顶级长工,他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不过这里确实需要收拾,等李景回来以后,至少不是个光秃秃的院子。   说干就干,成蹊量过几个房间的大小,算了算身上的钱,他身上还有十万韵灵石,再加上离开齐云仙府的时候,母亲又给他塞了些东西,杂七杂八加起来,身上大概能有个二十万。   在仙家可能二十万韵灵石办不了什么东西,但对于普通凡人来说,已经是十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了。   成蹊拿着纸笔,坐在庭院里写写画画,细细列了条长单子出来。包含桌椅板凳,床铺柜子,还有书房的书,厨房的锅,睡觉的被褥一应等等,密密麻麻写了几十样。   景霄寒时不时过来看看,给他点建议。   单子列完了,天也暗了,成蹊将单子收好,景霄寒已经端了一碗药过来,放在他手边。   成蹊看也不看,端起来一口闷,结果入口先是温的,进喉咙顿时又冰又凉又苦又涩,成蹊一口气喘不上去,差点喷出来。   “治你喉咙的药。”关键时刻,景霄寒在一侧幽幽道,“我熬了两个时辰。”   成蹊:“…………”   他默默全咽了下去,顿时一张脸扭曲的像条苦瓜。景霄寒则坐在另外一边喝药,见状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纸包,摊开递过来。   成蹊苦的头晕眼花,凑过去一看发现是一小包圆溜溜的糖,橙色的,沾了些糖粉,他拈起来吃了一个,是橘子味。   清新甘甜的滋味在口中弥漫,顿时将方才药物的苦涩尽数消除,成蹊尝到这熟悉甜味时忽地一顿,他想到了多年前与李景初遇的那晚,在疼的神志不清的时候,对方塞进他嘴里的那几颗糖,其中一颗糖的滋味和现在这个简直一模一样。   当年李景将那一罐子全给了他,后来他们在灵州相逢,成蹊每次被灌苦药,受不了时都会偷偷吃一颗,没多久便将那药当糖丸全吃了。他本以为那是各地厨子都能做出来普通糖果,但以后再想去买一样的,却怎么也找不到相同滋味的了。   而现在玄天君手里躺着一模一样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大景:懂我暗示吧? 第80章 章八十   成蹊手指头沾了点水, 在桌面上画了个A,他指着那个A期待的看向景霄寒。   景霄寒:“…………”   他放下碗,眼睫微垂,状似十分困惑的问道:“什么意思?”   成蹊默默把水渍擦掉了, 他指着桌子上的糖果, 双手比划比划, 问他这在哪里买的。   景霄寒慢条斯理的给自己灌药, 他看着成蹊颤抖的手尖,淡淡道:“霄晖天丹房,不卖。”   成蹊点点头, 他将药包又推了回去,景霄寒看了一眼,“收着, 我不吃甜。”   成蹊便将那包糖果收起来了。   他看着正在洗碗的景霄寒若有所思。   晚间成蹊换药,他流亡了几个月,脖子上的伤口已经差不多愈合结痂, 不过因着没有好好修养,伤口好的很慢。   景霄寒让成蹊坐着, 自己拿着块温热的布帛给成蹊擦拭,他身上带了极品灵药,如水一样,一点点给成蹊倒上去,从边缘开始缩小创口。   “还有十天愈合,不会留疤。”景霄寒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成蹊点点头。   他仔细打量景霄寒的脸, 对方还是冷冰冰的样子, 看不出来任何外露的情绪。   两人互相帮忙上完了药, 景霄寒背上的口子不知为何一丁点愈合的样子都没有,只是没流血了,成蹊本想问要不要拿点东西把这些口子给缝起来,景霄寒摇了摇头,“伤口特殊,过段时间会自己消失。”   成蹊了然,他收拾了东西,便转头去隔壁房间继续打地铺。这间房子里的床铺和柜子都是景霄寒自带的,他也不好鸠占鹊巢。不过明日怎么也得从山下搬张床上来,不然这么在地上睡下去,绝对会生病的。   “你去哪里?”景霄寒把他叫住。   成蹊指了指外面,示意自己要睡觉了。   景霄寒:“床给你,我不需要睡觉。”   而后起身出去,将房间留给成蹊。   成蹊默默跟上去,看着景霄寒走到另外一间房里,坐在他搭起来的那个小木板上打坐。看他那淡定的样子,好像当真不需要休息似的。   是巧合吗?   成蹊有点疑惑。   景霄寒递给他糖的瞬间,他几乎以为对面的人就是李景。不过转头他就把那种想法给按耐下去了了,不管再怎么看都没办法把景霄寒和李景结合在一起,两个人的性格差距实在是太大了,景霄寒生人勿近,冷若冰霜,李景……李景简直就是个粘人的牛皮糖,还喜欢折腾人。   这两人简直就是两个性格的极端,要能是一个人,那不得精分死?   成蹊摇摇头,将脑袋里头乱七八糟的想法摇出去,爬上软软的床铺,将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明天一定要买张大床,还有褥子……   不知为何,成蹊总觉得今日起床时身体好了很多,像是忽然之间百病全消,趴在床上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第二日成蹊起的很早,打算早点下山去买东西,推开门发现景霄寒比他醒的更早,正在院子里练剑,晨雾未散,衣摆上都是湿漉漉的水汽。   “要下山?”景霄寒看着成蹊披上斗篷,挡住了自己的脸。   成蹊点点头,他打算去镇里看看,据说村镇很远,如果可以,他想买辆驴车或是马车用来拖东西和代步。虽然有储物灵器和各种符箓,但是他并不想在普通人面前显得他有多特别,免得引人注意。他还想买些花种,树苗,还有菜籽,当初在灵山学宫种的小园圃不知道怎么样了,也许已经被清光师兄拆了吧?   “我与你同去。”景霄寒忽然道,他收了剑,跟在成蹊身后。   成蹊猛摇手,示意不必。   这位祖宗这一头标准的白毛金眼,一出门怕不是转头就让各地的人知道他是玄天君,凭借他的名气,马上就要有一堆人慕名而来。   他还在逃命啊,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不会引人注目。”景霄寒忽然道,成蹊看见他取出一颗被红线穿过的白润珠子,看起来有些像珍珠,但仔细观察,却发现上头好像有密密麻麻的字。   “灵器。”景霄寒将珠子递给成蹊,“遮掩踪迹,分你一个。”   成蹊:“……”他连忙退让,示意不用,这么贵的玩意,他也不想用,自己带个斗篷遮挡脸就够了。   不过很显然景霄寒不会听他的,直接将那颗珠子挂在了他的手腕上。成蹊缩手时正对上了景霄寒的眼睛,看着那双暗金的眼睛,不知为何他浑身一颤。   算了算了,收就收吧,以后想办法还回去。   两人就这么溜溜哒哒的下山。   成蹊在前面走,景霄寒在后面跟着,成蹊歇息时他也跟着歇息,等走到山脚下的镇子里,天已过午。   成蹊本想向本地人买些东西,不知为何,那些人看见他们俩从沧澜山下来后,像看见了洪水猛兽一样,避之不及。   成蹊问了许久,没有一家店铺愿意做他的生意。   而且时不时有怪异的目光在他身上打转,不知道是畏惧还是怀疑,成蹊有许多方言听不懂,他看着有如惊弓之鸟的镇民,眉头微蹙。   这是什么情况?   “我去问。”景霄寒淡淡道。   成蹊:“……”你去问?您这张嘴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这要怎么问?   不过景霄寒当真板写他那张冰块脸去问了,成蹊在远处看着他走到一个凡人身前,往哪里一站,也没见他说话,那凡人忽然一脸他乡遇故知的欣喜,而后开始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话全说了。   前日有一行人去沧澜山上为一个人装石碑,结果折腾的太晚,等他们回来时天已经快黑了,加上又要下雨,霾的很,不知怎么的,他们几人看见一个白影在天上飞。而后经过山脚下的祖坟时,竟然看到有几个尸骨爬出来了,还有个尖尖细细的声音问他们,“你们看我是人么?”   当时就给吓疯了,几个人连滚带爬的跑回来,说是遇见了鬼。   等到白日里,镇上的老人带着一群人过去看时,当真空了几座坟,也不知那尸体爬去了何处。   虽说最近确实听说各地出现了活尸,但他们这里从来安稳,从前可从未有这样的情况,还是山上来人后才变得如此诡异,不过短短两日,沧澜山上住了个妖道的事情就传的风生水起。   成蹊:“……”   他看着自己这没有三两肉的身板,别说什么邪术了,他连画个阵法都很难的好吗?   很明显,那日从空中飞过去的白影可能也许大概……就是他眼前这位喜欢穿一身白的仙君。大晚上穿着白衣服飞,可不得被人当成阿飘。但祖坟空了的事情,倒是有点奇怪。   那镇民倒豆子一样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说了,景霄寒站在一边,拿眼睛小小的瞥他。   成蹊:“……”看我干什么?   “有邪气。”景霄寒道,“带我去看坟。”   那百姓一脸笑容,引着成蹊和景霄寒往坟堆去。   在街上的人看来,就是山上忽然下来两个人,只是往哪里一站,不知为何镇上的狗娃子就点头哈腰的跟着那两个人走了。   “我的天,他们果然有摄魂术吧?”   “狗娃子跟他们走了还回的来吗?”   “他们往祖坟去了!快!快去请乡老!”   几个镇民一窝蜂跑去找人,得了消息的乡老一惊,他们这里不信中原那套,早就听说现在九州不安稳,各地都在出现邪道和活尸,听说有沧澜山上的人下来了,他们当即带着一堆青壮年,带着棍子铁器往祖坟那边冲。   沧澜山脚下,大片的坟茔密密麻麻的挨在一块,成蹊看着上头飘荡的灵火,好多鬼。不过都很安宁,这些是凡人死后魂魄被冥府收走后遗留下来的部分残渣,没有攻击性,只静静呆着,等个许许多多年,便会逐渐消失。   目前来看没有什么问题,至少没有魔息,不是魔族在作乱。   狗娃子刚将他们二人带到这里,忽然像是如梦初醒一样,他看着前面的坟,再看着身后的景霄寒和成蹊,吓的哇了一声,就要跪在地上磕头。   “大仙!大仙!!放过小的!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大仙!”   景霄寒手指微抬,便将人定住了。狗娃子站着一动不能动,这一下更怕了。   成蹊在旁边看的眼皮直跳,他想安慰一下对方,跟人聊聊天,结果一张嘴,发现自己目前失声中。   于是只能安慰性质的拍拍狗娃子的肩,示意他不要害怕。   落在狗娃子眼里,就是两个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也描述不出面容的人,一声不吭将他绑来了祖坟,一个在看坟,另外一个还拍他的肩!都说人身上三把火,肩上有两个,他拍肩不会是把我身上的阳气给摄了吧?   他顿时更绝望了。   成蹊看着那摇摇欲坠,并即将开始号啕大哭的青年,默默走到景霄寒身边,拽了拽他的衣角。   景霄寒低头看他一眼,冷冷道:“让他哭,不用管。”   成蹊:“……”   “有符么?”景霄寒又道,“寻踪和缚妖的。”   成蹊一愣,从怀里取出几张符箓递过去,不过这次景霄寒没收。他抓住成蹊的手带着他走进坟堆里,谪仙一样的人从乱坟堆里拈出一根黄色的长毛。   成蹊看着那动物的毛发,顿时了然。   蹲下来贴符布阵,在景霄寒温和的目光里,快速搭了个阵法,借由那根动物的毛发,开启阵术。   灵光微动,成蹊从自己干涸经脉中榨出一点灵力,在符箓的加持下,一圈圈淡金色的阵文在荒坟堆里亮起,范围逐渐扩大,最后直冲一座枯坟而去。   大概是术法的动静太大,里头的动物受到惊扰,成蹊看着坟堆炸开,一只大尾巴红狐狸从里头冲出来,直接朝成蹊身上扑来。   好凶啊。   成蹊蹙眉,齐云仙府最擅长的就是抓妖,像这种山野之间,连形都没有修出来的野狐狸自然不算什么。   金色符箓一圈,顿时从四面八方飞起,形成一只囚笼,将那狐狸封锁,啪叽一下掉地上,叫都叫不出来了。   成蹊用完一次术式,整个人有些虚脱。他晃了晃,差点没站稳。   景霄寒漫不经心的扶了他一下,待成蹊回头,忽然看见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乌压压一群村民,手里还举着叉子锄头什么的,正惊讶的看着他。   成蹊:“………”什么情况?等等,我不是挖人祖坟的。   就在他想要解释时,那群人忽地激动道:“仙人啊!!”   成蹊:“……”我不是,我没有,你们要拜记得拜我旁边的。   但奈何他现在说不出话,只能手忙脚乱憋出一脑门的汗,然后被人恭恭敬敬请走了。   景霄寒全程在他身侧默不作声,只时不时的扶他一把,像个尽职尽责的侍从。   作者有话要说:   大景:首先,抓一只长工,提升当地信誉值。   狐狸:尼玛   是的,问雪宗是个大杂院,什么玩意都收。 第81章 章八十一   最后家具的事情还是被解决了。   乡老很卖力的想要给成蹊送上山, 被成蹊坚定的拒绝,并认认真真付了钱,且拒绝了对方一大把年纪还想要爬上山头为他种地的愿望。   他买了一头驴加一辆小板车,上头载了部分日常用品, 摇摇晃晃往山上爬。不过半路为了减轻毛驴负担, 就全收进了灵器里。   然后那辆空荡荡的小板车上就只剩下冷冰冰的玄天君和瑟瑟发抖的胖狐狸。   成蹊坐在前面赶车, 他技术不行, 但这毛驴胜在听话,一路溜溜哒哒,倒也在天黑前将他拖上去了。   成蹊将木床安置好, 还有桌椅板凳柜子,各放到他们自己的位置上后,夜已深沉, 他这才有时间去打量那只被抓回来的狐狸。   红毛白爪,很普通一只野狐狸,脖子上被套了圈符箓, 栓在柴房边。一见到景霄寒路过,就开始发抖, 抖的跟筛糠一样。   成蹊:“……”感觉这狐狸要被吓死了。   然而他走到这狐狸跟前,就看见对方飞机耳加龇牙,一副势不两立,恨不得咬死他的凶模样。   虽然它是被成蹊收的,是一只连成蹊都打不过的废狐狸,但还是坚定的维持着自己欺软怕硬的狐设。   取人骸骨,吸□□魂, 若在沧州被齐云仙府的人抓了, 按照规定, 多半会被拆了皮肉骨,做成灵器。成蹊觉得罪不至此,这精怪身上没有血气和煞气,应当刚去坟堆不久,还未来得及作恶,看这样子也稍通人性,不如留下来教导。当初在青珩山附近,也有不少小妖怪会跟在青珩山的弟子身边学东西。   成蹊想问这狐狸愿不愿意留在这里,要是不愿意,就打下烙印放了。但他目前说不出话,很明显,这狐狸是不可能识字的,正打算找景霄寒求助,就听见身后传来冷然的声音,“留在这里,或者死,自己选。”   成蹊看着那只狐狸一下子趴在了地上,僵直成一块狐饼。   “选。”又一声。   “留在这里!!留在这里!!小的愿为大王马首是瞻!赴汤蹈火!”狐狸尖尖细细的声音忽然响起,双爪合拢做出人跪拜的模样,梆梆磕头。   成蹊:“……”没想到还挺有文化。   一根扫帚从身后飞到狐狸面前,“扫地。”   那狐狸扑腾一下变出半个人身,顶着狐狸头抓起扫帚,拖着脖子上的符箓开始哼哧哼哧收拾东西。   成蹊:“……”   他则被景霄寒拉起来,拽去房间里上药了。   成蹊铺好了床,总算无忧无虑睡了个好觉。不知景霄寒给他用了什么药,他渐渐的能够发出点破碎的声音。   那只狐狸因为惧怕景霄寒,一直安安分分呆着,把屋子里打扫的干干净净,一顿只要半只鸡腿,成蹊写经文,找书单时,它便在旁边眼巴巴看着,很渴求的样子。   成蹊后来了解到,狐狸其实是个有文化的狐狸,据它自己说,从前他的老窝在一处道观旁边,里头有个老道士,没事就喜欢同他们这些山精野怪讲经,讲着讲着他们就生了灵智,后来那老道死了,它原本的地盘也被一堆长的奇形怪状的妖物给占了,它被打了个半死,千辛万苦逃出来,听之前的妖说吸□□魂有助修炼,便刨了两个坟堆打算效仿,结果他还没来得及怎么样呢,就被抓了。   在老地方被欺负,背井离乡去了别的地盘还要被殴打,当真是男默女泪。   成蹊私底下为它提供了些许便利,可以颂经给它听,还可以教它习字。   有了两个“长工”在旁边,又不用再逃亡,成蹊的生活一下子清闲起来。他将储物灵器里面的东西收拾出来,除了金银财器,他当年买的符箓还有一部分。还有在那暗市铁铺买的那些剑,之前一直丢给李景和容缨用,几经拼杀,现在还剩下三把。成蹊将剑取了出来,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已经付了定金的定制武器,他的长信丢了,里头的联系人也随之消失的一干二净,不知道那位炼器师把东西做到了什么地步。   还有容缨他们,主角大佬暂且不说,沈星河他们若是知道他是夺舍的,不知道往后见面还会不会当他是朋友,估计也要避嫌。   成蹊叹了口气,摸出了一把长刀。   折柳静静躺在他怀里,失去了主人的长刀,也像是失去了灵魂,刀上没有了曾经那种骇人的杀气,显得沉静而厚重。   他要把这个带着,大夫人被齐云仙府困住了一辈子,他可以带着这把刀出门看看。   将长刀妥善存好。成蹊又抖出一长串小玩意,里头有据说仙君亲笔画的小花灯,还有灵州分别那日,容缨送他的那截金色的柳枝,这么久了也不见枯萎,成蹊拿着柳枝找景霄寒,对方看了一眼,让成蹊找个玉瓶子,把柳枝插里头,说是滋养灵体的仙物。   除此以外,还有很多神霄玉露,以及医仙给他治病的灵药存货,还有一个圆滚滚的养魂瓶。   里头装着苏小潭和苏时青,这么久了,他们的神魂应当是能恢复一点的。成蹊本想打开看看,但怕让景霄寒察觉魔气给直接物理超度了,于是便继续搁置在一侧,打算等景霄寒走了再说。   提到景霄寒……成蹊忽然发现对方已经在问雪宗呆了很久。不仅帮他把整个庭院的防护阵法做完了,甚至还在上山路口安了几个警示的阵法。   成蹊越看对方越觉得困惑,偶尔有某几个时刻,景霄寒给他一种李景的错觉,但等他想要仔细确认时,那点错觉又消散了。   最后只能归结为他想李景了。   不过成蹊翻了自己积压的物资后,这才发现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做,目前还不能白躺。首先,他就需要将暗市里面的尾款给结了。他还记得当时与那女孩见面时,对方窘迫的样子,让别人久等不好。   另外他还需要开始备药,治疗身体的丹药即将见空,所需要的许多种药材都很名贵,在没有找到李景本体,解除生死咒前,他都不可以停药。   成蹊算了一下手里的韵灵石,刨除掉即将给暗市那位小姑娘的十万,他买药需要的价格也是天价,原本还算充裕的口袋一下子就瘪了下来。   他需要尽早赚钱了。   十数日后,成蹊的脖子恢复正常,只剩下一道淡色的印记,他每天被景霄寒按着喝药也总算喝出了成效,终于在霜降前能说出完整的字句了,就是声音依旧沙哑。   成蹊在问雪宗旁边开了一片小菜畦,里头撒了些白菜萝卜的种子,可能真的是这里的地特别好,菜地里的东西长势可人。景霄寒挽着袖子,在旁边帮他除草,长发简洁的束起,一脸认真的培土。这么多天了,景霄寒非但没走,还大摇大摆的住了下来,且没有离开的意思。   成蹊忍不住问道:“玄天君,昨夜上药时,您的伤已经养好了……您不用回灵州的吗?”   景霄寒闻言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师尊让我游历两年,不能回灵州,我没有去处,想在你这里多呆一段时间。”   成蹊:“……两……年?”原来三重天的游历时间这么长的吗?   另一侧,挖土的狐狸闻言一抖,默默流泪,两年,至少两年阎王爷他都不可能走了。   “对。”景霄寒起身,他在山野附近的溪流里洗手,将指尖的泥土都清理干净,“我还未择道,师尊让我下山问心,我来的匆忙,身上没有韵灵石,若是可以,想在你这里久住,做任务付房费,可以吗?”   景霄寒在苍翠的山野间回头,一脸真挚的看他。   成蹊:“………”那还能怎么办,他还能说不吗?   而且……景霄寒没有韵灵石,那岂不是和他一样穷?   成蹊沉痛道:“说来话长,我也缺钱。玄天君,既然如此,不如一起搞钱?”   面对成蹊的邀约,景霄寒沉默片刻,欣然应允。   他静静的看着面前笑吟吟的少年,将脑海中系统的警告声一重一重封锁。   暗市的铸剑铺子里,少女将掌心的长信翻了又翻。   她已经发了几十条消息给那位有钱大佬了,然而一个多月了,还是一点音信都没有。她承认她前段时间比较忙,没来得及把东西做出来,但做灵器做几个月的人都有啊,难道这是时间太久人家不要了?   那可是十万韵灵石啊啊啊啊!她根据那位客人不能用过多灵力和虚弱体质的特性,特地做出来的东西啊,每天忙的飞起的时候都不忘收集材料……   隔壁的大娘说她被耍了,她又不是什么炼器大师,别人凭什么花十万韵灵石买一个品质不明的玩意?   少女越听越觉得有道理。   “果然人族狡诈多端,是完全不可信任的!”她看着掌心里的长盒,眼眶一红,“我的材料啊啊啊!!”   就在这时,她手侧的长信闪了闪,一行消息蹦了出来。   “那笙,去查一个叫成蹊的凡人。”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大家,昨天心态崩塌,写不出来,今天调整一下心态,我又满血回来啦!!而且现在居家隔离中……真好,又有时间和码字一决生死了ORZ   本章发红包呀~ 第82章 章八十二   “宿主, 你这样持续让角色性格崩坏是会被抹杀的。”   夜深人静,景霄寒坐在床上,耳边系统絮絮低语。   “我哪里崩坏了?”景霄寒表情淡定,“不还是冷若冰霜谪仙人么?我从出来到现在表情就没有变过, 这人设维持的还不够?”   系统:“宿主最近话太多, 不够威严。建议宿主调整性格, 就算如今是在主线剧情外, 也需要维持高冷人设,不建议宿主对容缨以外的人过多沟通。距离主线剧情开展尚有三年,请宿主再接再厉。”   景霄寒:“……”   他深吸一口气, 将心里的骂骂咧咧全部压下去,看着半开窗户外,书房里暗淡的灯光, 那是成蹊在给狐狸头补课。景霄寒眉眼一动,问道:“任务一彻底结束,成蹊去了哪里?”   系统:“反派成蹊已经消散。”   景霄寒:“那我身边的这个成蹊呢?”   一阵混乱的杂音后, 系统:“$&%*扫描结束,认定为普通角色, 建议宿主不要过多接触。”   景霄寒垂眼,嗯了一声,若有所思。   搞钱第一步,当然是先把身体养好。   成蹊前几月亏空太多,半只脚差点踏进了棺材板,与景霄寒约定好后,他又安安稳稳养了一个月, 等到腰不疼了, 手不抖了, 搬砖都有力气了,打算下山去打听打听暗市的消息,结果在某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被山下的乡老敲了大门。   狐狸头当时正在十分努力的挑灯读书,听见敲门声不悦的拉开门,探头问道:“谁啊?大晚上打扰我学习。”   乡老看着那只从质朴木门后探出的狐狸头,僵硬片刻,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妖怪啊!!!”   老年人沙哑的声音划破夜空。   已经是晚秋,最近温度一日低过一日,每天起床地面都是霜白一片,晚间更是寒冷,成蹊披着厚斗篷,坐在一边生炉子。狐狸头变成了只油光水滑的胖狐狸,窝在他脚边烤火。   对面的乡老带着五六个青壮年,对着成蹊毕恭毕敬,“大仙啊,求大仙救命!”   成蹊给他们一人倒了一碗热茶,让他们慢慢说。沧澜山白日里就不好上山,到了夜间更是,他们夤夜前来,必然是有要事相求。   乡老捧着茶水手还在抖,时不时看一眼成蹊脚边的狐狸,心有余悸。   成蹊问他到底遭遇了何事,乡老身后的年轻人这才七嘴八舌说起了这几日发生的邪事。自从成蹊收了墓地里的那只狐狸后,他们本以为能安分一段日子,结果就在前几日,一夜之间山林里的坟堆全部都被抛开,所有的尸体不翼而飞。   最近深秋,他们往年都会在山上打猎,结果如今附近的山上竟然没有什么活物,所有的动物都不见踪影,山林中还有若隐若现的恶臭,直到昨日,他们好不容易打了头野猪,却发现那只野猪早就死去多日,身体腐烂了一半,竟然还能攻击人。   与此同时,镇上不少孩子开始病倒,起初只是发烧,后面身上就开始出现一块块的黑斑,按一下便涌出黑水。   乡老眼见情况不对,连夜带着人将那头野猪抗上山,找成蹊帮忙看看。   成蹊闻言蹙眉,死了还能动,那不就是活死人?这玩意不是齐云仙府特产么,需要用上魔族的东西才能制作,怎么会蔓延到沧州来?   乡老说那野猪脏污,不敢抬进来,成蹊披着斗篷出门去看,正巧看见景霄寒推门出来,冲着他点点头。两人一齐出门,刚至门口成蹊便闻到一股恶臭,他借着昏黄的灯光望过去,看着那头野猪被困在一座铁笼里,三四个人压着,全身腐烂了半边,露出黑红的内脏,它依旧在动,不住的撞击铁笼。   这样子和齐云仙府那批活尸又不太一样。   “是魔息吗?”成蹊蹙眉,景霄寒嗯了一声,抬手从袖中取出符箓,丢在了野猪身上,一团灵火骤然燃起,在夜风中晃动,蔓延,而后变成一个跳跃的火球,那头被污染的野猪发出无声的尖叫,被灵火烧成灰烬。   身后的百姓战战兢兢,小声问成蹊这东西能不能解决。成蹊看了一眼景霄寒,对方点了点头,于是便张口将此事应下。   不知道为什么,成蹊总觉得玄天君又不怎么说话了呢。   第二日成蹊便收拾好了东西,跟着景霄寒一齐下山,狐狸头留着看门,扒在门口冲着成蹊依依不舍的挥手,说自己一定会完成好成蹊布置的作业的。   成蹊自己一条咸鱼,闻言不由得汗颜。   他们先去镇上各地的坟堆转了一圈,确实黄土乱飞,棺椁也都破了,里头的尸骨不管新的旧的都没了,就剩下几根破碎的骨头渣,山野间弥漫着腐臭的气息,连活着的鸟都见不到多少。   但沧澜山上一直都没什么事,唯有山脚下蒙着一层雾,成蹊隐约可以看见到处都是一丝丝的黑气,像是一张大网,将方圆百里笼罩进去。   乡老带着他们两人去见那些生病的孩子,因着病因蹊跷,那些孩童都被聚集在一处庄子照看,里头昏昏沉沉的,空气中有着一股血液的腥甜味儿。   成蹊一一看过去,那些孩童年纪普遍不大,普遍在三四岁的样子,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手上,腿上,分布着铜板大小的黑斑,一块块,像是某种霉变,皮肉发软,按一下便涌出腥臭的黑水。   乡老忧心忡忡,成蹊看着那群孩子,眉头不由得一皱。   这样子怎么像是被下了魔种。   魔族除了被魔神亲自创造的,还有一部分是由人族转化而来。只要聚集起大量的魔息,喂给普通人,那魔息便会在凡人身上生长,就像菌种一样扩散,吸食凡人精血和恐惧凝结的戾气用来壮大自己。   成蹊当时在灵山学宫看到过几本典籍,有记载魔修若是想要为魔族容纳,便需要献祭,其中一个献祭方式便是以人族为祭品。但这毕竟是邪道,藏书阁里相关的东西也没有写的太清楚,但怎么说都是要被天打雷劈的坏事。   成蹊看着这些孩童身上的黑斑,便想到了他掉进空间隙后,碰到的那群在荒野间游移的干瘪,腐烂的魔物。   那些魔物还有着人类的特征,只是再也当不了人类了。他后来有去藏书阁翻找,关于这些东西的记载不多,但成蹊猜测,那些最底层的人性魔物,大概就是被那些邪道献祭过去的祭品。   还好发现的不算迟,不然等这些浅淡的魔息渗透进凡人体内,过不了多久,这些孩童也会变得如同那些动物一样,不生不死,以清醒的神智看着自己腐烂,从皮肉到内脏,再被一口气丢进九幽,成为荒野里游晃的怪物。   这样大的阵仗,必定是那魔修等不及了。他之前来的时候怎么就没发现这里还藏了魔修,成蹊看着床榻上的孩童,他身后,乡老和一群人眼巴巴望着他。   不能打草惊蛇。   成蹊想。   镇上大部分的百姓都在聚集这里了,人群里各种各样的人都有,不少女子在门口流着泪,满怀希望的看着他。   “对不起,我修为太低,救不了,只能缓解。”成蹊摇头,一脸哀伤。   人群中传来有气无力的哭喊声,乡老一脸失望,却还是强打起精神,引着成蹊去写药方,景霄寒给了成蹊一个眼神,而后借着遮掩,悄悄消失在人群中。   成蹊开了些清心除晦的药,熬药时又往药碗里倒了些许神霄玉露,灵山特产,除了助消化,对于清理魔息也有特效,那些孩子喂了药,脸色稍微好了一些。   孩童的母亲抱着孩子小声的哄他们喝药,房间里的氛围很是凝重。成蹊跟着乡老出门,他叹气,“他们这是沾了魔息,若是要彻底消除,需要去请灵州的仙君来。我只是一个山野散修,会点蹩脚的术法,对付不了。”   “无事,仙人您已经尽力了。”乡老老泪纵横,“敢问仙人,可有请灵州仙君过来的方法?”   成蹊点点头,“有的,不过我需要出昙州,唯有去玉州,向当地的灵州仙官递帖子,才有可能请的过来人。”   “我这方子每日一喂,只要不断药,便可控制魔息侵入。您将孩子照顾好,我今夜便出发去玉州给你们请人。”   乡老自然感激不尽,并送成蹊到路口,成蹊坐着他的小毛驴,对着众人挥手,哒哒哒的走了。   人群中,一双阴沉沉的眼睛盯着成蹊的背影,他问旁边的人,“那是谁啊?”   “沧澜山上的仙人啊!你小子那时候不在,是个没听说过的宗门,鬼鬼祟祟的住在山上。”   “仙人?看起来不太像,我听说仙人都会飞,他怎么骑着毛驴?”   “没听见他说吗?修为不精啊!我感觉就是个骗钱的,听狗娃子说他用几张符抓了只狐狸精,传的神乎其神的。”   “狐狸精?这种小山精野怪一锄头就打死了,还用着着除?”   人群中顿时一片笑声,“看那细胳膊细腿。跟个小娘们似的,估计是看乡老当真了,怕交不了差,借机开溜吧?”   “要我说就是瘟疫,把那几个得病的一烧就没事了,还天天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的,不嫌麻烦。”   ……   交谈声逐渐隐藏在夜色里。   蹩脚的小修士捧着个发光的小珠子,坐在驴背上慢吞吞往前去,他裹着厚重的斗篷,整个人瑟缩成一团。   到处都是树影,像一根根伸长的细瘦手指。已经是子夜,那驴背上的小修士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瞌睡,身体摇摇晃晃,像是随时都要从驴背上翻下去。   黑暗中,一双隐隐发红的眼睛,盯着驴背上的人咽口水。灵体,无垢灵体居然让他在这穷乡僻壤逮着了,只要抓住这个吃掉,还怕修为不涨么?   他在林叶间潜行,悄无声息的靠近,一阵大风吹来,将小修士的帽子吹掉,露出白生生的脖颈,带着一股诱人的灵香。   魔修从高处跃下,五指成爪狠狠抓去——   噗嗤。   是□□破碎的声音,他愕然的睁大眼睛,还未碰到那小修士的衣角,手指便无力的垂落,他被一股巨大的惯性带下去,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   一口血从口中涌出,他想发出点声音,却只能听见自己咽喉处传来咯咯咯的声响。一把剑从天而降,从后颈刺穿了他的咽喉。   他这时才看见一点雪白的衣角从他身侧缓缓走过,昏暗的林木中,高挑的青年缓缓走到驴旁,抬手拍了一下那小修士的肩。   “还睡,干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迟了一点ORZ 第83章 章八十三   小毛驴很颠, 成蹊摇摇晃晃走了一路,困的不行,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走还是在睡,等景霄寒拍醒他的时候, 发现那个魔修已经被解决了。   成蹊借着手里的小珠子迷迷糊糊的看, 发现是个衣着简朴的青年, 是镇上的村民, 被人一剑贯喉,趴在地上已经断气了。   不过四肢还被数道金光钉着,锁住了元神, 于是成蹊就看见一个黑黢黢的元神正在那具尸体上挣扎。   “这是那个魔修?”成蹊半蹲着观察,果然看见不少浮动的暗色在元神上转动,阴暗的气息和九幽中的一模一样。   那魔修元神没来得及逃掉, 他看着面前观察他的两人,意识到自己这是踢到铁板了,这个看起来一根手指头就能弹死的小修士, 原来是有备而来,故意设计。   “你们以为抓了我就能够撬出话?”那魔修恶狠狠道, “想的美!我告诉你们,那些贱民死定了,等献祭成功,我主降临,你们一个也跑不掉!”   成蹊轻蔑一笑,带着狐假虎威的嚣张,“我为何要跑?”   他指了指景霄寒, “知道他是谁吗?”   魔修看着景霄寒那张看不清面容的脸, 呸了一声, “我管他是谁!谁来都得死!”   成蹊:“介绍一下,这位是玄天君。”   沉默,良久的沉默。   魔修:“……你不要骗我……哈哈……玄天君怎么会出现在这种穷乡僻壤。”   他看着成蹊身后负手而立的青年,先前不觉得,仔细一看,确实气质卓然,和普通人不太一样,他了一眼成蹊,再看一眼景霄寒,身上的魔纹乱窜,片刻后,景霄寒眼疾手快将成蹊拉开,那魔修原地自爆了。   一阵乱风划过,景霄寒挥袖将浊气挡了,“回去,不止一个。”   成蹊点头,他牵着躁动的小毛驴往回走,“偷偷回去,不要让他们发现。”   景霄寒就没那么闲情逸致了,他抬手将成蹊一提,箍住腰横抱了起来。   成蹊四肢腾空,他扑腾了两下,无奈装死,算了,提就提吧,就当云霄飞车了。   两人在夜间悄无声息回了村落。夜里寂静,白日里他刚给孩童们看了病,清了清他们体内的魔息,今夜过的没那么难受。   灯已经熄了,孩童的父母陪在床榻边昏昏欲睡。药房里熬着药,那是成蹊留下的方子,还有一瓶神霄玉露,一个大夫扇着火,已经是下半夜了,人总是容易松懈的。   “张大夫还在熬药?您已经累了一天了。”灰扑扑的女人走过来,接走了大夫手里的扇子,“我来吧,您去歇息。”   大夫眼底青黑,他看了眼面前朴素的女人,她是镇上的寡妇,唯一的孩子也得了那不知名的疫症,每日呆在庄子里尽心尽力照看孩子。   大夫已经累了数天,确实有些坚持不下去了,既然有人肯帮忙,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他点点头,将扇子交给她,“我去歇息一个时辰,待会儿过来。”   女人点点头,露出个讨好的笑。   暗红的炉火舔着锅底,夜深人静,女人等着所有人都入睡,锅里咕噜咕噜冒泡,她看着那泛着点点灵光的药汁,脸上一直挂着的温和与讨好瞬间消失,变得木然而冷漠。   她抬手,将一瓶黑色的液体倒进药里。   “一个。”   成蹊站在树上做好标记。   景霄寒提着他在林木间穿梭,他们看着深夜里,好几个人做出许多小动作,换药,下毒,在山林间偷偷画献祭阵法,诸如此类,细数下来居然有五六人。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魔修?”成蹊不解,而且有好几个就是普通的村民,他们不修魔,却帮着对方作恶。   景霄寒将成蹊放在地上,他们躲在一处宅院外,一只狗察觉到他们的动静,正欲冲着他们二人狂吠,被成蹊丢了张符箓把嘴缠住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恶,有恶的地方便会滋生魔。”景霄寒神色淡然,“有所求便心生妄念,有妄念便不清净,生了心魔便容易走上邪路。”   冷冰冰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成蹊忽地想起容缨,上一世的容缨,一生所求不过一个景霄寒,低到尘埃里,也不过换来问心台上穿心一剑。   “是人都会有所求的。”成蹊回头看他,“玄天君您就没有什么想要的?”   这一次景霄寒没说话了。   他提着剑转身往旁边走,成蹊忙不迭跟上,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道容缨最近如何?他在月都过的可好?大家都是好朋友,劳烦玄天君往后关照一下嘛。”   “他不好。”景霄寒冷声道,“被我罚了百鞭,起码躺半年。”   成蹊:“……”他已经可以预料到,往后景霄寒为这一百鞭痛不欲生框框撞墙的场面了。   他看着景霄寒前进的背影,不知为何,觉得对方有点生闷气,但凑过去看,又感觉是自己的错觉。气氛有些凝滞,成蹊便换了个话题,“玄天君还记得李景么?”   景霄寒脚步轻缓,他淡淡的嗯了一声,“记得。”   “他死啦。”成蹊轻描淡写道,“为了救我。从前他每日陪在我身边,那个时候每天被他欺负,觉得他很烦,巴不得他离我远一点。等他当真不见了,我才发现自己原来割舍不下他。”   “我很后悔,如果能再见到他,让我做什么都行。”   “节哀。”景霄寒轻声道,他忽地抬手抚了一下成蹊的头顶,声音中的冷意稍稍褪去一点,“会再见的。”   成蹊点头,“我也觉得。所以要珍惜眼前人,不要等到失去了再后悔。”   景霄寒嗯了一声。   天快亮了,庄子里开始喂药。   只不过这一次,成蹊给的药不再管用,刚给那群孩子喂下去,他们身上好不容易聚集的一点生气便散干净了,大夫毫无察觉,继续将药喂进去。   看着孩子身上的状态一日差过一日,阴云沉沉的压在所有人身上。   第三日,黑斑出现在了成人身上,那是个村里有名的二赖子,在发现自己中招后,那人带着棍子去把庄子的大门砸了。   “去你妈的治病!什么魔不魔妖不妖的!再把这群灾星放在村里,迟早大家全玩完!”   乡老带着人将二赖子押住,痛心疾首道:“仙人去请灵州的仙官了!有救的,大家都有救啊!”   “什么狗屁的仙人?就是个骗子!”二赖子像只红脸的斗鸡,“老子今早看见那骗子的驴了!这才几天?保不准就是半路逃了,你还真信他的鬼话?”   此话一出,一片寂静。   二赖子还怕人不信,领着一群人去自家门口,指着那头毛驴道,“看清楚了,一模一样。人走了,驴回来了,那骗子不是死了,就是跑了!”   “老子今天就是要烧了那群灾星,谁也别拦我!你们要死自己死!”   人心惶惶,一时之间当真有一群人被煽动,他们都是没事的,也怕这病传染。如果真的是疫病,那真的是能绝户的啊。   就在乡老犹豫不决时,当夜,一群人闯进庄子,拉了几个板车,将那群昏迷不醒的孩子放上去,不顾孩子父母的哭喊声,强行将人拖走,丢去了山上。   药炉子还沸着。   景霄寒与成蹊藏在树上,看着一具具死尸一样的孩子被丢在山野里。那边的乡民还在底下打架,一时间,怒气,怨气,被空气中的魔息点燃,形成一个漩涡。   今夜的月亮格外的大,一声笛哨,山野之中那些被腐蚀的动物被召唤,山林中那些昏迷的孩童摇摇晃晃的起身,朝着一处山坳走去。   成蹊跟在那群孩童身后,他看见了一张画的极其庞大的阵法,不过笔触简陋,并不精细。两个魔修将所有被魔息污染的种子召来,他们开始念咒,将空气中弥漫的怨气与戾气尽数吸引而来,与地面的阵文相呼应,在地面上缓缓凝固,隐隐形成一扇巨大的门,月光浮上血色,一只只半生不死的动物被抽干了魂魄,那扇大门总算裂开了条缝隙,阴冷的声音缓缓传来,“何人唤吾?”   成蹊看到景霄寒抽出了剑。   那笙戴上面具,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把头发梳好。尊上不喜欢她蓬头垢面的样子,觉得这样不够威严。   她努力撑了撑,试图让自己显得更加英武,不过她被尊上创造时,尊上力量不够了,少加了很多东西,所以她看起来比较弱小,但瘦小又怎么样,她还不是把那群手下按地上暴打。   她穿过好几层空间隙,挤进了九幽,一路上碰见不少次等魔族。有的保持着人形,还有一部分变成了本源的模样,在地砖上爬来爬去。   “大人这是要去见尊上?”有大魔问她。   那笙点了点头,“是的。”她看向四周的大魔,问道,“最近有没有人献祭?魔域的力量不够充足。”   大魔连连点头,“有的有的,今日就有一例呢。献祭了一整座山头的野兽,还有一个城镇的怨气。”   “动静这么大?没被灵州那群吊丧鬼发现么?”那笙凑过去,“快让我看看是哪里的,我下次好去那边逛逛。”   远远的就看见魔域一处小偏殿外,有只大魔正襟危坐,正在等待从人间而来的魔息降临,旁边还有几只资质较差的魔物观摩。一群魔物凑在一起,等待时机一到,便借用阵法呼应,拉风的降临人间。   暗色的阵文亮起,那笙听见那大魔说:“何人唤吾?”   “哎呀,这样问太老掉牙了,下次记得换换。”那笙理了理衣服,看着界门缓缓打开,露出昏暗的山野,扭曲的魔息,血红的月光,遍野的尸体……还有大门后他们的一生之敌,就算是变了了,闻到气味也能分辨出来的,清冷冷的玄天君。   正在开门的大魔:“……”   围观的小魔物:“……”   隔着两界,空气仿佛一瞬间凝滞。   “淦!”   这是开门大魔最后一句话,而后冰冷的剑光一闪,一道无可匹敌的剑气直刺而来,月华般的剑气淹没了界门,淹没了门口的大魔,擦着那笙的头发冲出去,她抱着头才躲过一劫。   咔哒一声响,那献祭的阵法碎了,跟着一起没了的还有方才还无比欣喜的大魔。   几只魔族聚集在一起,看着地上同类残余的残渣,两两相望,心有余悸。   “以后还是不要随便回应另一界的呼唤了。”   “这到底是什么人间疾苦。”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怎么在哪里都能碰到姓景的,他到底什么时候死啊?”   无数絮絮低语在魔域响起,那笙看着那消散的阵文,就特别不想出门。   要不还是抱一下尊上大腿,找他求求情?人界太危险了,要是找人路上遇到姓景的,她不连渣都不剩?   作者有话要说:   魔族:打个视频电话居然顺着网线过来杀我,天理难容!天理难容啊! 第84章 章八十四   天气一日比一日凉寒, 再过上两月便是年节了。   成蹊披着件斗篷,跟着景霄寒进入玉州地界。还是一样的水路,不过这次坐的船高级了一点,房间也变得更宽敞。   成蹊这次终于不用再遮遮掩掩, 景霄寒给他的掩踪灵器将他整个人给糊住, 从普通人身边走过, 别人甚至不会留意到他这个人。   沧澜山上的事情总算处理干净, 一共两个魔修加辅助的四人全部伏诛。那些被下了魔种的孩童,在罪魁祸首死后,经过长久的调理身体也逐渐恢复健康。   就是山野间的动物实在死了太多, 成蹊发动镇上的人整理了好几天,才将那些腐烂的动物全部掩埋,免得滋生疫病。   那些打架斗殴的人也尽数被乡老带人抓起来惩处, 不过镇上滋生的魔息和戾气只能等他们自然消除,成蹊花了许久的时间给他们画了符箓,并送了清心咒, 让他们没事便看上一看。   乡老对此感激不尽,给成蹊奉上了金子, 金银对于成蹊目前作用不大,他缺的是韵灵石,但有些钱不收别人反而不安心,成蹊便取了一小部分给景霄寒当盘缠。   将所有的事情处理好后,成蹊便要去暗市找那位小铸剑师拿东西了。将近年节,成蹊不想在外面逗留太久,将沧澜山的事情简单安排好后便下了山。   景霄寒说自己去玉州有事, 刚好顺路一起走。两人一起坐着昙州的小商船, 这次快了不少, 十天就飘到了玉州境内。   玉桑城是玉州最边境的城市,两州渡口,人员往来极其复杂。刚上岸,成蹊就在城墙上看到了自己的追杀令。是齐云仙府的落款,他的人头已经价值数十万韵灵石了。   嗯,比从前值钱。   此时景霄寒刚下了船,正站在他身后,静静的看着城墙上的画像,沉默许久,忽地一抬手按住了成蹊的肩,“勾结魔族,杀人夺舍,你干的?”   成蹊:“……”完了,这段时间过得太安稳,把景霄寒当好兄弟相处,忘记他不知道自己正在被通缉了。   成蹊:“玄天君,你听我狡辩……啊不,解释。”   景霄寒闷沉的声音在成蹊身后缓缓响起,“按三重天的规矩,夺舍者要被抽出魂魄,押入问心台上受审,细数平生罪孽,再受以雷刑。”   成蹊感觉自己肩上的手指铁钳一样,压的他提不起劲。其实今日的天气很好,玉桑城也很热闹,来来往往的人在渡口处相聚又分别。他们两个站在城墙底下看通缉令,和其他行色匆匆的人格格不入。   成蹊很无奈,带着破罐子破摔的丧气。   “实话实说,我其实应该算不上夺舍,我要是说这是原主自愿献给我的您信么?”良久无人应答,成蹊讪讪道,“玄天君您信不过我还信不过自己么?我什么样子您还不清楚?若是有坏心思,何必给自己找一个病怏怏的躯体?”   “而且您是三重天的仙君,对这种事情最是深恶痛绝,我如果心怀鬼胎,应当尽力避开您才是,做什么自投罗网?蠢吗?”   景霄寒沉默许久,幽幽道:“谁知道呢?”   确实把这回事完全忘记了的成蹊:“……”是,我是笨蛋。   景霄寒抓住成蹊的手腕,拉着他往城里去,成蹊腿短,几乎是小跑才能跟上景霄寒的步伐,他手腕被握出一圈红痕,小心翼翼的问道,“玄天君,您这是要带着我去领赏么?”   景霄寒瞥他一眼,不答。   成蹊被带进了一个客栈,玉桑城的行脚商很多,尤其是最近又快到过年的时候,各地的商队都开始运转,争取年节前将九州各地的东西送到他们该去的地方。所以大部分的客栈都满了,最后景霄寒再三斟酌,选了个客栈,开了间上等的客房,抓着成蹊住进去了。   大门紧锁,门窗也都贴上了符箓,整个房间完全封闭后,景霄寒将人按在了房间的矮凳上,“手伸出来。”   成蹊一脸疑问的伸出手掌心,景霄寒握住他的手指,咬破自己的手指,殷红的血自素白的指尖上淌下来,被他几长笔勾勒出一条长咒,从掌心蔓延到手腕,最后一击掌,在两人手心当中留下红印。   成蹊看见这血中带着浅淡的流金,随着他与景霄寒对掌,逐渐隐没进皮肉之下,像是达成了某种契约。   “勉强信你一次。”景霄寒淡淡道,“不要做坏事,你已经被我标记,往后只要我想,随时可以找到你的位置,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成蹊:“……”他感觉自己身上这记号着实有点多,从前是容缨,后来是李景,现在连景霄寒也来掺和一手。但看着景霄寒认真的样子,只能点点头,诚恳道,“放心放心,我要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一定天打雷劈。”   景霄寒看他一眼,“不必发誓,认真遵守即可。”   成蹊看着手腕上那圈泛金的印记,点点头。   两人勉强在房间里挤了一晚上,第二天成蹊便要去寻暗市的影子。他问了一下景霄寒,没想到他对于暗市的位置还挺清楚。暗市只在固定几个州有对外连通的空间隙,开市的时间十分固定,一般都是每月十五开市,连开五天,五天后结束。玉桑城没有暗市的通道,他们需要继续往前走,到临近的青玉城去。   还好他们这次来的早,还有好几天才会开市,成蹊带着景霄寒紧赶慢赶,总算卡着点找到了位置。   不同于灵州鬼鬼祟祟的一扇深巷的宅门,玉州这边进暗市就热闹多了,直接是个极大的茶馆,进去还得点茶,然后才能上去二楼,等到二楼竹帘一掀开,转眼就换了个地界。   暗市还是一如既往,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小道,只是不同于灵州那日冷清,可能是刚开市的缘故,街上一大堆的人。鱼龙混杂,各式各样的气息都有。   成蹊这次不像从前那么土豪了,他在人群中小心翼翼的走动,看了几个铺子,最后只在一个小摊子上买了几个长信玉牌,用来以后沟通。一韵灵石一枚,他买了五枚,打算回去后送狐狸头一个,方便他出门后可以随时检查作业。   成蹊问景霄寒有没有,对方看了一眼,冷冷道:“对我无用。”   成蹊恍然大悟,“是这玉牌太累赘了,像您这样的顶尖修士,平时肯定都是直接传音。”   景霄寒面无表情,“不,我没朋友。”   成蹊:“……”   见景霄寒盯着他手心里的牌牌,成蹊小心翼翼道:“……要不,送您一个?互相加一个,方便您以后跟我随时监督?”   景霄寒抬手从成蹊掌心捡起一枚玉牌,又从袖子中摸出一颗韵灵石,孤傲道:“不用你送,我买。”   成蹊:“好的好的。”   成蹊看着掌心重新加上人的玉牌,上头空空荡荡,只有一个联系人,从前的玉牌与从前的人,全部消失了。不知道李景在什么地方,不知道容缨,沈星河他们过得怎么样,不知道大哥醒了没有。前尘往事好像一下子全断了,又好像没断,但成蹊现在是不敢见熟人的。   就在这时光秃秃的长信玉牌页面上慢吞吞冒出一个“景霄寒。”   成蹊眉眼一动,他看着身前背着手正在街上踱步的玄天君,眉眼一动,“成蹊。”   成蹊不再折腾,直接从巷子头走到巷子尾,找那个小铺子的位置。他还记得那个女孩的脸,年纪很小,连剑鞘都买不起,不知现在铺子还开张没有。   一路从街头走到巷尾,成蹊左顾右盼,总算找到了那个不起眼的小摊子,上头写着黎记铁铺,不过已经关门了,外头的铺子上灰扑扑的,都落了一层薄灰。   成蹊只得问一旁卖丹药的大娘,这边的铸剑师去哪里了。风韵犹存的女人趴在柜台上摇扇子,大冬天的也不怕冷。   她瞥了一眼隔壁铺子,叹气,“来迟了,关门不做了。本来她的生意就不好做,平时就给人磨磨剑,上上油什么的,好来养家糊口。小小年纪涉世未深,听说是欢欢喜喜接了单大生意,所以尽心尽力的去找高级材料做,花了好长时间哩,结果不知怎么的,那客人跑了,联系不上,也不付尾款,东西就那么砸在了手里。”   “上个月还来过一次,说是要出去找事做。那丫头身世可怜,没有母亲,亲爹瘫痪,还有一大家子兄弟姐妹要养活,只能自己出来挣钱。唉,天可怜见的,怎么坏事净让她遇见了,还真是麻绳净挑细处断,厄运偏找苦命人啊。”   成蹊:“………”他好愧疚。   他看着灰扑扑的摊子,艰难道:“她说的那个客人可能是我。前些日子遇到些事,没办法过来,今日是来付钱取货的,看样子我这是来迟了。老板娘,您认识她吗?若是可以,劳烦告知那位姑娘一声,我过来付款了。”   丹药店老板眼睛一眯,她看了一眼成蹊,再看看成蹊身后的景霄寒,发现两人的面容都是朦朦胧胧,看不清楚。前一个势弱,后面一个一身气息强的让人不敢抬头。   这是遇到了出门闲逛的少爷?感觉又不太像。   老板娘扇子一挥,笑道,“我当是什么,传信而已,随口一说的事。”   成蹊十分感激,正打算买点丹药看看,老板娘忽地伸出一只手,拿扇子挑了一下成蹊的下巴,成蹊一僵,往后一仰,狼狈的躲过。   “哎呀,小公子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老板娘扇扇风,轻声细语的笑道:“公子成亲了么?要不要我给你介绍呀?我这边认识不少好女孩儿呢。”   成蹊后背发麻,连连摇头,“不,不用了,我有家室了。”   随后拖着景霄寒狂奔而出。   老板娘摇着扇子,轻啧一声,“五天后记得过来,可再别跑了。”   成蹊远远的哎了一声,赶忙消失在人海里。 第85章 章八十五   “你有家室?”景霄寒跟在成蹊身后轻声道。   成蹊挥手, 打了个哈哈将话题岔开,“我随口一说的啦,不然怎么拒绝。”   景霄寒嗯了一声,走在成蹊身后, 将一边的散乱的人群挡了一挡。玉州多水多桥, 城中代步基本都是乘舟, 到了夜间, 水岸上到处都是灯,映得街边水面都是星星点点的明光。   成蹊没来过这边,只觉得很是新奇, 之前逃亡的时候只敢在最偏远的地方走,都说玉州是最自在的地方,现在一看倒也名副其实。到处都是寻欢作乐的地方, 驻守的仙家也很杂乱,许多城区都是三不管,所以才会有暗市这种东西, 成蹊甚至看见了笼香雪,与白玉京的一样, 战地极大,远远的就可以嗅到其中奢靡的气息,里头传出一阵阵的乐声,他不敢靠近,带着景霄寒远远的绕开了。   因着赶了好几天的路,为表歉意,成蹊决定带着景霄寒去下馆子。这里除了临江的酒楼, 还有许多漂浮在河面上的乌蓬小舟, 浮在水面上慢悠悠的摇。   成蹊也跟着凑了个热闹, 拉着景霄寒上船,小舟轻晃,他抬手一撑竹篙便离了岸。秋日里的江水本该寒凉,但大概是人太多的缘故,湖面上反而热闹,不远处的画舫上传来阵阵箫声,婉转动人。   成蹊给景霄寒倒了一杯温酒,配上锅中浓白的河鱼,鲜香十足。   玉州的菜偏清淡甜口,不少羹汤点心,成蹊举杯道:“多谢玄天君一路上的照顾。”   景霄寒看着面前的酒,再看着眼前的人,手指尖不动声色那么一抖,他嗯了一声,学着成蹊,硬着头皮将酒干了。   成蹊看着景霄寒空荡荡的杯子,心道他的酒量可真好,和李景那个一杯倒完全不一样。便抬手又给他续上,夸道:“玄天君海量。”   景霄寒摸着杯子,坐的笔直,他将第二杯也一口闷了,垂着眼冷冷道:“尚可。”   成蹊给他倒了第三杯,景霄寒又一口气闷了,成蹊忍不住道:“空腹喝酒伤胃……要不您用些菜?”   “嗯。”景霄寒听见成蹊这么说,便抬手抓起筷子,筷子尖在盘子上开合数次,认认真真夹空气。   成蹊:“……”   他只得抬手给对方布菜,景霄寒便缩回手乖乖吃自己碗里的,夹什么吃什么,成蹊喂他一块鱼肉,他刺都不打算摘便要张口吞了。看的成蹊眼皮直跳,他连忙将筷子给按住了,景霄寒疑惑的看着他,伸手递过来,“你要?那给你。”   “有刺。”成蹊将刺给他全摘了,重新递过去,“不跟你抢。”   景霄寒又嗯了一声,低着头吃鱼。其实他的脸色是正常的,甚至动作都挺自然,除了有点僵硬,只要不仔细看,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完全看不出他已经醉了,而且醉的不轻。   成蹊喝了口杯中的酒,细细打量面前的仙君,轻声问道:“玄天君不常喝酒?”   景霄寒懵懵的抬头,坚定道:“喝的。”   成蹊:“哦?那我再给您续一杯。”   景霄寒一僵,他本来在第三杯后,就偷偷将酒杯藏到桌案底,闻言便慢吞吞将酒杯推出来,认真道:“不可太多,饮酒伤身。”   成蹊垂着眼,他抬手将另一侧的茶倒进去,只见景霄寒正襟危坐,一脸严肃的盯着酒杯被水注满,“停,多了。”   成蹊便将茶壶抬起来,景霄寒将酒杯扒拉回来,再度一口闷,不过很明显,他已经分不大清楚酒味和茶味了。喝完以后就可怜巴巴坐着,面无表情,像个雪色的瓷娃娃,看起来像是一点也不上头。   船崽河水哗啦啦的响,成蹊给自己倒了杯酒饮了,酒劲上头,他感觉自己心头一片火烧,思绪都更分明了一些。   他看着景霄寒,自己捏着酒杯,状似漫不经心道:“从未听玄天君您提过家中人呢?您是从小长在三重天的么?”   “我没有家人。”景霄寒轻声道。   成蹊在脑袋中将自己与李景平时所有的相处细节过了一遍,他想起那年李景与景霄寒一同喝酒,千杯不醉的景霄寒和沾酒就倒一直睡不醒的李景。还有初次相遇时,李景第一具壳子那被蒙在布帛下淡金色的双瞳,以及前几日景霄寒喂给他的糖粒。   成蹊心脏狂跳,他顿了一顿,感觉自己的手指在抖。又喝了一杯酒,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他轻声道,“玄天君您出来这么久,就不想家么?”   景霄寒这次就不回答了,他垂着头像是在思考,不知道过了多久,成蹊听见他缓缓说,“想的,但我回不去了。”   说完这话,景霄寒便咚一声埋头,倒在了船舱内。小案上的鱼汤还在翻滚,白雾朦胧,带着鲜香气,成蹊却无心再吃了。他起身,越过小案将景霄寒扶起来,让他躺在个舒服的角落。   乌篷船摇摇晃晃,湖面上波光粼粼,远处画舫上传来幽远的歌声,光影被竹帘切碎,再零零散散落在景霄寒身上,银白的发和冷漠而锋利的眉眼,像一把剔透的剑。   “你是谁?”成蹊坐在一侧,有些恍然。   不知过了多久,他一个人努力的把船撑回岸边,废了老大的劲将景霄寒从里头扒拉出来,搀着他回客栈。   路边不少醉鬼,有的当街便躺在了地上,有几个脏兮兮的小孩在醉鬼身上翻钱,见有人发现,便一溜烟跑了。   成蹊扶着景霄寒努力的往前走,他叹气,“以后别喝酒了。”   景霄寒迷迷糊糊:“嗯。”   成蹊扶着墙喘气,“你好沉啊。”   景霄寒努力的支起身体,“不沉。”   成蹊眼看他要仰倒,连忙把人拉回来哄着,“好好好,不沉不沉。”   于是景霄寒又重新趴了回来,只是不肯靠着,只抓着成蹊的袖子,努力走直,虽然歪七扭八,脚底打飘。   成蹊艰难的将人带回房间,推到床上。景霄寒乖顺的躺着,眼睛时不时眨一下,露出有点模糊又迷茫的神情。   成蹊给他脱了外袍,盖上被子,景霄寒往床里头蹭了蹭,让出一半的床位,“睡?”   成蹊:“……”还是别了。   但景霄寒就一个劲儿望着他,不肯闭眼。成蹊只得坐在床榻边,分给他一只手,看着缩在角落的仙君闭上眼睛,侧躺着入眠,眼睫弯成一弧小月牙。   成蹊手指勾了勾,轻轻碰了碰那片眼睫,对方将头一倒,埋进枕头里。   景霄寒睡着了,成蹊静静的抽回手指,将灯烛一熄,自己去了别间。   这一夜,他翻来覆去睡不着,闭上眼睛就是李景玉质的躯体和景霄寒的脸,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在他脑海中翻滚打架。   “骗人的吧?骗人的吧?骗人的吧?”成蹊抓着被子,瞪着眼,脑袋里一万个卧槽奔腾而过,觉得自己应该是疯了。   第二日,景霄寒从宿醉中清醒,头有些闷,但不算特别疼。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总之应当很久了,外头的窗格边可以看见灿烂的日影,他睡在一个角落里,身上卷着被子,外头让了很大一片位置,还有别人歇息过的痕迹。   他仔细的想了想昨夜,但自己的记忆在喝完第一杯酒后就开始断片。   而他身上的系统已经炸了,一大堆密密麻麻的警告声响起,尖锐的机械音在脑海中回响。   “警告!警告!宿主人设严重崩塌。昨夜违规饮酒,人设崩坏,对他人自荐枕席。判定为一级违规,积分清空,从今日起系统会监督宿主重新塑造人设。”   “请宿主禁止言语,禁止进食,禁止触碰,禁止……”   “违规将裂魂一次……”   景霄寒在一片警告声中捕捉到关键词。等等,他昨天晚上干了什么?   自、荐、枕、席??   景霄寒:“………”   成蹊会被他吓死吧?昨天他到底干了什么?会不会已经掉马了?应该没有对着成蹊大喊我是李景吧?应该没有抱着他不撒手吧?应该没有硬是把人往床上抱吧……应该吧……   好的,他肯定干了,还不止一件。   随着系统的倒计时结束,景霄寒感觉神魂剧痛,像是被五马分尸。但他硬是将痛感忍住了,缓慢的穿衣,梳洗,披上外袍,带着忐忑的心思走出房门,轻轻敲了两下旁边的房间,里头传来小声的动静,成蹊拉开大门,他看着景霄寒,一脸关切道:“玄天君您醒了?”   景霄寒想开口问话,却反应过来自己正在被系统处置,不得言语。于是后退一步,拿出长信发消息。   “昨夜我喝醉了。”   成蹊看着长信上的信息,点点头,没有对他的异样表现出任何怀疑,笑道:“是有些醉,往后还是应当少饮酒。”   景霄寒沉默良久,又发到:“是你将我搬回来的?多谢。”   “不用谢。”成蹊冲着他笑了笑,“举手之劳而已。朋友之间谈什么谢字。玄天君,今日可有什么地方想去看看的,要不要一起同去?听说青玉城的糕点做的很好,可以陪我一起去看看吗?”   景霄寒:“……”他看着成蹊极其自然的神态,有一点点挫败,好的,果然他没发现。   作者有话要说:   大景:好的,成蹊这么迟钝,他肯定没发现,痛苦,我干嘛搞那么大人设反差。   成蹊:让我康康你是为什么要搞这么多马甲 第86章 章八十六   景霄寒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 成蹊问他要不要一齐去走走。系统在耳边尖锐警告,景霄寒后退一步,摇了摇头。   一来他现在不能被系统禁止的项目太多,暂时不能再违规了。   二来他需要休息, 裂魂一般会惩处上一整天, 施加在神魂上的痛楚会让他精神不好, 今日并不适合出门。   成蹊倒也没说什么, 他冲着景霄寒关切道:“玄天君可是有什么不适?”   景霄寒垂眼,后退一步,在不断增强的疼感中, 勉强给成蹊发了条消息:“我需要闭关一天,你不要乱跑。”   见成蹊点头后,他方才松了口气, 慢步退回房间。关门时发现成蹊还在看他,静静的站在门口,青衣墨发, 寡淡的像棵瘦竹。   从沧州逃出来后,他一路上实在受了太多苦, 整个人清减了太多,直到现在,成蹊脖子上依旧缠着绷带,用以遮挡脖颈上的伤痕。景霄寒其实很想摸摸他的头发,指尖微动,他关上了房门。   成蹊看着房门轻合,将景霄寒的脸挡在了门后, 虽然玄天君肤色确实很白, 但今日他的脸色实在是白的有些过于难看了。   是酒的问题?还是别的原因?   成蹊蹙眉, 他想起景霄寒的嘱托,最终没有乱跑,他在茶楼坐了一天,听着说书先生讲了些大江南北的奇闻轶事。   茶楼里大多是行脚商,喜欢听些恩怨情仇,说书人也喜欢讲些恩怨情仇。就比如太一宗的剑神和他那十二个绝色老婆剑,还有刻骨铭心的白月光水云,还有合欢宗的妖女勾引太一宗的小剑君,前几日还在玉州内闹过笑话。最近讨论的最热闹的,还归是齐云仙府那早逝大夫人和姨娘的大三角,据说大公子重伤,三公子被人夺舍,现在齐云仙府的接班人多半落在了二公子身上,但这种世家宗门的事情,谁知道内里藏了多少阴私,单从表面上看,多少有点宠妾灭妻的意思。   从齐云仙府那些语焉不详的通告和追杀令上,多少能从字里行间窥出点特殊的风雨。   说书人编了几折子家庭伦理,底下人听的津津有味。   成蹊听着那歪的八竿子打不着的戏,听的他头皮发麻,抬手往上头丢了半块碎银子,让说书人换上一折。   “小郎君要听些甚么?”说书人一合折扇,将银子笼在袖子里。   “就说个你最常讲的故事。”成蹊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已经有些凉了,入口泛着苦。   他听见说书先生哎了一声,笑眯眯将银钱收好,而后讲了个关于神君和天妃娘娘的故事。   成蹊只知道神君据说已经合身天道,却不知道居然还有个天妃?还是个从微末时便不离不弃陪伴在他身边的大小姐?   成蹊竖起耳朵听八卦,那说书人口若悬河,讲的抑扬顿挫。   神君姓甚名谁已不可考,如今只以神君代称,他本是路边一个无父无母的乞儿,出生在而今已然覆灭的天恒州,靠着给善堂帮忙和捡仙人出行时撒的银片为生。那年天恒州万华节,偏偏天降暴雪,即将冻死时,他被最高华无暇的天妃娘娘捡到,带在了身侧,此后便是些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之类的打脸爽文路线。   说书人讲的眉飞色舞,成蹊听的好笑,感觉这里头的神君和某些废柴逆袭文男主一样,一路打脸升级,君临天下,假的很,不过闲来无事听听,倒也能勉强打发时间。   成蹊摸起茶杯喝了一口,却发现入口甘冽,唇齿留香,方才凉透的茶水现在却是温热的。他一愣,向身侧看去,果然那个看不清人脸和形体的人影又出现了。   此刻正撑着头,坐在他手边的座位上,一眨不眨的看着说书人讲故事。   “哥哥觉得这戏有趣吗?”那人影轻声说道。   成蹊:“……”他看向四周,茶楼依旧热闹,说书的还在说书,听戏的还在听戏,甚至闲聊的也都在自在的聊天,成蹊能听见后脑勺处那位络腮胡大哥,正在和同桌的人抱怨自家媳妇太凶,每逢吵架他都是被打的那个。   所有人都很自然,没有人注意到他身边坐了一个扭曲而透明的影子,而影子像是看累了,还慢悠悠端起杯茶喝。   从齐云仙府出来后,这个人影已经消失了许久,成蹊先前总以为这人影是他做梦时幻想出来的,怎么今日又出来了?   “你是谁?”成蹊蹙眉,“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算是妖怪也不要这么大胆啊!”   “妖怪?”那人影侧头,成蹊感觉一道打量的目光从他身上滑过,对方轻声笑了:“哥哥你好残忍,怎么能说我是妖怪?”   成蹊被他笑的头皮发麻,“兄弟你正常一点,是个人看见一个半透明的影子天天跟在身边,都会觉得这是不正常的好吧?”   “原来哥哥你看不见我的脸吗?”那影子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像是特别的惋惜,“唉,看样子你还是不想看见我,这样自然见不到我的脸,可就算你不见我,我还是想来找你。”   “你别乱攀亲戚啊!”成蹊往旁边挪了挪,“我根本不认识你。”   影子叹气,“哥哥,你这样真让我伤心。”   这样说着,影子当真还抬手擦了擦眼泪,一副特别悲伤的模样。   台上的说书人已经讲到了神君和天妃娘娘大婚,夫妻俩琴瑟和鸣,恩爱非常,眼见升级流变甜宠小言,成蹊听的直牙酸。   “真好啊。”影子哭了一半又去听书,他轻声感叹道,“要真能这样就好了。”   成蹊竖起自己的小耳朵,“听你这么说,你对神君的故事很熟喽?”   “哎呀,何止是故事熟,我和他本人超熟的咧。”人影挥手,“哥哥你想听什么八卦找我就可以,就别听这些凡人杜撰的话本子了。”   成蹊竖起耳朵问八卦,“神君真的有老婆?”   “没有的。”人影幽幽道,“神君可是寡王,没有什么天妃,也没有什么神女,他到死都只是一个人,是个寂寞的可怜虫。”   “不过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影子的声音冷冰冰的,带着点讥讽。不过很快这点嘲讽便消失了,他语气更软了一点,劝道:“对了,哥哥,你记得离姓景的远一点。”   成蹊不动声色,轻描淡写道:“嗯?他怎么了?”   “他身上的气息不对。”影子指了指脑袋,“这里,应该是坏的。”   “坏的?看着挺正常的啊?”成蹊微微睁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难道是得了什么绝症?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那影子看了成蹊一眼,忽地笑了,“哥哥,你自己心里不是有了猜测么?我好心提醒你,你还过来诈我,真坏。”   成蹊:“……”被识破了。   台上说书先生剧情已经讲到神君飞升,斩断情丝,天妃娘娘枯等成灰,神魂落入九幽,台下人影给成蹊温茶,他忽地叹了口气,“这个结局可真讨厌,换一个吧。”   此话一出,成蹊感觉周围人影一顿,随后他便发现说书先生口中的故事变了,在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情况下,换成了神君与天妃白首同心,共度一生。   “这样才对嘛。”那影子笑道,“都情根深种了,那就该有个圆满的结局才对。”   成蹊:“……”没想到这位鬼鬼祟祟的,居然还是个甜饼文爱好者。   “哎呀,有人来了。”影子道,他冲着成蹊挥了挥手,“哥哥,回头见。”   成蹊感觉眼前一花,而后身侧的影子便悄无声息的消失了,空荡荡的椅子依旧空荡荡,只有案上的茶,杯子里的水还是温的,茶叶由三个铜板一壶的茶渣变成了最顶尖的芽尖。   成蹊嗅到了点点昙花香。   他回头,果然看见景霄寒站在不远处,脸色好了许多,不过面部表情却生硬了不少,看起来十分冷漠。   成蹊冲着他挥手,“景兄!”   景霄寒缓步走来,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不过很显然,没找到,随后他便走到成蹊身侧坐了下来。   那股昙花的香气很淡,总是若有若无的飘着,成蹊总感觉景霄寒身上有香包,不过从来没见他挂过香丸之类的东西。   台上说书人故事已经讲完,此刻正拿着茶杯喝水。时间不早了,暮色低垂,外头的天空是火烧一样的红,茶楼快到了收摊的时候,底下的客人也陆陆续续离场。   景霄寒坐在成蹊手边上,侧头看他,目光似有疑惑。   “休息好了?”成蹊问道。   景霄寒点头,他依旧不说话,或者不能说话。   成蹊靠着椅子背,侧头问道:“玄天君,可以陪我出去走走吗?”   景霄寒迟疑片刻,又点了点头。   成蹊于是笑着冲他伸手,雪发的神君怔怔的盯着成蹊白皙的掌心,片刻后,他起身,并未伸手,而是与成蹊拉开半个身位的距离,走在他身侧。   不远不近的距离,看上去有点疏离。   成蹊自然而然把手收回来,带着闷葫芦往街头走。   嗯,看样子不仅是不能说话了,现在连触碰都不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大景:嘤   呜呜呜,今天还是短短的一天……我怕是长不了了(吐血) 第87章 章八十七   成蹊与景霄寒在青玉城呆了五天, 这五天内,景霄寒整个人显得刻板而冷漠,像块供奉在高台上的神像,起初他俩用长信交流, 后来长信玉牌也收起来了, 成蹊与他说话时全靠猜。   不过好在他多少对景霄寒比较了解, 靠着看那双冷冰冰的眼睛, 多少也能靠抬眼,垂眼,眼神转Hela动方向猜到点他的表面意思。   成蹊同时也发现景霄寒身上的禁锢。   不食, 不语,少眠,是每天早上四点爬起来练剑, 太阳出来后就回去打坐,下午画符箓,研究阵法一直肝到子夜, 然后再稍稍休息一下。   真就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   成蹊试图打破他这一生活作息, 进了房间呆了一晚,当日景霄寒什么都没说,只是半垂着眼看他,眼神多有无奈和纵容。第二日成蹊便发现他起身的时候扶了一下桌子,行动时稍微有些迟缓,成蹊发现练剑时手背上崩出几条青筋,像是在忍痛。   所以贸然打乱他的行为, 景霄寒会受到某种惩罚?所以是为了摆脱这个惩罚, 所以他才搞了那么多壳子?   一旦抓住思维线头, 成蹊顺着李景和景霄寒之间的联系,将可能性猜到了个七七八八。   后几日,成蹊便不再往他身边凑热闹,只是偶尔会站在楼梯口,冲着出去练剑的景霄寒打个招呼。   像对普通的朋友。   相安无事处到第五日后,成蹊总算到了约定的时间,他重新进了暗市,不过这一次景霄寒没能跟进来。   昨日不知为何,玉州地动,成蹊早起时发现很近的地方有一大片霞光,还是彩色的。天降异象,景霄寒需要过去调查。   成蹊便自己一人轻车熟路找到了那个小铺子,暗市只开五天,今日已经是最后一天,昨天又地震,所以街上人少了很多。   黎氏铁铺那个女孩儿总算来了,头上戴着兜帽,手上缠了不少绷带,正拿着抹布擦桌子。成蹊靠近时她还没反应过来,挥着手说自己今天不做生意。   成蹊从灵器里数出一堆韵灵石放在柜台上,“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我是来付款的。”   那笙一顿,她抬头,看着面前明显用了隐匿灵器的客人,细瘦的腕上用红绳圈了一颗珠子,上头隐约有讨人厌的灵气。对方变高了,声音很沙哑,说话像是没什么力气,但放钱的手还是相当的有力。   尤其是韵灵石在桌子上咕噜噜滚动的声音,简直是天籁之音。   “公子,您来啦!”那笙顿时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虽然在等人的这几个月里,她私底下不知把这位顾客诅咒了多少遍,但等人家真过来了,她还是真挚的祝福对方长命百岁,赚钱嘛,不磕搀。   “这是十万韵灵石,不好意思,我之前的长信丢了,最近没有来得及联系你,让你久等了。”成蹊将钱放在柜台,那笙摸了摸沉甸甸的袋子,两眼发光,她转身取出一个一臂长的盒子递过来,“公子请看,这是我花了许久才找到的材料,您既然无法用灵力,我便想了个储存的法子,只要是距您一尺之内的攻击,不管是带了灵力,妖力还是魔息,它都能直接存进去。不过别人要是不带什么灵气,往公子您头上拍板砖,那它就没办法了。”   成蹊将盒子接过,打开木盒,里头静静躺着一把骨扇,素白的扇骨透着股玉一般的色泽,扇面是浓墨一般的黑色,触摸上去时却带着冷铁一般的寒气,入手却不算沉,扇面上有隐隐的暗金色,是用特殊技法刻进去的阵法。   那笙抬手,摸出张仙家符箓激活,往成蹊身上打去。果然那张符箓爆开灵火的一瞬间被挡住,那一丝灵气被扇骨吸收。   “公子家中若是有厉害的长辈,可让他们往里头存剑气,二十四根扇骨每一根都可以承受一道九重境的剑意,够你自保了。”那笙微微抬头,有些得意。   成蹊摸着光滑的扇面,虽然他现在身边没什么厉害的长辈了,但这把扇子的品质极佳,确实是用心做的,他颇有些爱不释手,冲着柜台后的少女感激道:“多谢,我很喜欢。”   那笙正在数钱,她看着闪闪发光的韵灵石,只想把这些东西全部铺床上去打滚,闻言矜持道,“公子喜欢就好。”   她将自己的长信推出来,轻咳了一声,“公子上次买的剑,用的可还顺手?如果有需要我还可以再做的。”   成蹊想到那十几把在容缨和李景手中报废的长剑,闻言一顿,他摸出长信同那笙碰了碰,重新加上,“剑很好用,以后我如果还有需要,可以直接找你订吗?”   “可以!完全没问题!”那笙提起沉重的韵灵石,冲着成蹊挥挥手,“不过我最近要出趟远门,可能走个一年半载,公子要是需要东西,可能需要再等等。”   “没关系,我等的起。”成蹊微笑。反正他现在没什么钱了,再要订东西也付不起价。   成蹊将折扇拿在手中,那笙则将自己近来赚的钱一背,欢天喜地的存进了她的小金库。她要去抓那个叫成蹊的凡人了,齐云仙府到处都在搞通缉,她得在哪些修士之前找到那个成蹊。   也不知道尊上发什么神经,居然对个修为只有一丁点的凡人感兴趣,虽然听说是无垢灵体,但这玩意目前对尊上也没什么大用啊?吃肉也不能给他把封印的躯体给补回来,当容器那点修为能干什么啊?还不如现在用元神硬刚呢。就应该去抓姓景的,万一能把他给弄死,那不直接就是铲除心腹大患?   尊上的心思她不懂。   算了,反正她智商低,不懂的事情就不想了,按照尊上的吩咐做便行了。   另一侧,成蹊出了暗市,回了客栈,却发现隔壁房间空空荡荡,景霄寒没有回来。   他在楼下坐了一会儿,听了半晌说书,脑袋里空空荡荡的,在偷偷发呆,想着些关于景霄寒的事情。他还记得李景当初的那几个壳子,如果把一部分元神藏进壳子里,是不是会好受一点?要不找人问问,做一具需要多少钱?   不过承载元神的器物通常都比较贵,他现在应该是买不起的。   正想着怎么搞钱,而且是搞到大量的钱,忽地听见外头有骚乱声。成蹊从窗户处探头,只看见一列蓝裳的修士从街头走过,正在清场。   “哟呵,是沧海明月楼的人,好大的排场。”   成蹊听见茶楼里头的交谈声,他看着一列人修士将道路封锁,所有的行人都被驱逐到了巷子里头。   街上传来咕噜噜的声响,是车轮压过石子路面的动静。很沉重,还有着异兽巨大的粗喘声。   成蹊顿时感觉不对,他往后挪动,借着人影挡住自己的身形,果然看见一辆一层楼高的轿撵从街上缓缓经过,拉车的是一只带翼的巨大妖兽,兽类的呼吸声有如闷雷。   果不其然,除却几个蓝裳的苍白明月楼弟子,跟在后头的是一堆雪青衣饰的齐云仙府弟子,走在路上,意气风发。   车帘半开着透气,成蹊看见车厢内自己的老同学,沧海明月楼少主应翎,正和他那许久不见的前二哥相谈甚欢。   “听说咱们城隔壁的落仙湖出现了一个神级秘境。”有人偷偷道,“附近能住的地方就咱们青玉城了,最近估计有不少仙门宗族的弟子要过来驻扎。”   “又要闹腾,每逢秘境开启,那些个世家子就要大打出手。”   “不知道那秘境是个什么秘境?最后会归属于哪个家族哦。”   成蹊听见不少人咋舌的声音,齐云仙府和沧海明月楼的人马并没有在路上停留,很快就去往青玉城最繁华的街市去了。   成蹊松了口气,不是过来抓他的就行。不过如今这种事情都是成昀出面,不知道大哥现在情况如何,身体有没有好些。   还有景霄寒,他到现在还不回来,是因为那个秘境?   成蹊皱起眉头。   他又在客栈呆了一夜,手指在长信上拨弄许久,最后给景霄寒发了一句,“玄天君,你在哪里?”   一直没有回信,他便抓着长信玉牌睡着了。   第二日成蹊被一阵接一阵的敲门声吵醒。   他穿好衣饰开门,门口的店家一脸惭愧,他对成蹊道,他们店被仙家包下来了,要求所有的凡人即刻离开。店家将成蹊的房钱退还,成蹊看着楼下整齐划一的衣裳,不知是哪个门派的,但他现在自然是要避开,而且是避的越远越好。   干脆的收拾东西,成蹊拿过自己被退还的房钱,低着头从门口出去,不引起一丁点他人的注意。   仅仅一夜而已,整个青玉城内多了太多仙宗弟子,玉州本就繁华,如今更是热闹的过了头,简直比得上灵州仙宗大比。   不,仙宗大比时,好歹只是各家的小辈,如今这是连不少散修都闻讯赶来凑热闹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秘境,怎么名声这么大?   成蹊一头雾水,他走在街上,避过所有的仙家弟子,身侧长信一亮,成蹊抬手一看,发现昨夜的消息景霄寒已经有了回复。   “我在落仙湖,过来。” 第88章 章八十八   成蹊得了消息, 趁着晨光便直接往落仙湖去了。   一夜之间,青玉城房价直涨,到处都是修士,路边的普通行人都少了许多, 大概是怕惹上麻烦所以闭门不出。   成蹊行色匆匆, 一直跑到城门口。一路上碰到不少修士, 基本都是拉帮结派, 一阵一阵的往那边走,不少是直接在天上飞的,当然, 在地上慢悠悠往那边走,骑着马和毛驴的也不在少数。   走过去的基本都是些修为不如何的散修,有些人走着走着便聊起来了, 很有踏青的氛围,一看就知道不是冲着秘境去的,是冲着看热闹去的。   落仙湖离青玉城也不远, 成蹊靠着路边走,给那些行色匆匆的人让路。他不欲引人注目, 所以走的很慢,就像是个想去看热闹的普通人。   天上飘过一片接一片的阴影,是那些仙门世家在用飞行灵器。成蹊不敢抬头看,只听见前头散修的感叹声,报菜名一样报了一堆各大宗门的名字,除了三重天,太一宗和齐云仙府都有人过来。   看样子这次这个无主秘境来头大的很。   成蹊对这个秘境其实不太感兴趣, 他比较好奇的是景霄寒叫他过去做什么。一起下秘境?不过确实, 万一有点什么奇珍异宝的, 说不定就一夜暴富了。   成蹊走了一上午方才到地,远处已经被人占满了,只能看见人头攒动,落仙湖面积不大,比不上三重天月湖面积的三分之一。此刻被一堆人包围,成蹊远远看见几个太一宗的弟子,黑袍上绣着点金的松雪,一大串的人站在那里,齐刷刷的高,成蹊也分不清里头有没有熟人。   他往后退了一下,站在棵树底下,掏出长信给景霄寒发消息,报上了自己的方位。   清风阵阵,树影婆娑,成蹊看着明晃晃日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左看右看,瞧不出什么特殊的东西。   景霄寒依旧没回他消息,成蹊便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着歇息,他走了一上午的路,此刻颇有点燥热,干脆摸出自己定做的扇子,稍微给自己扇了扇风。   “大冷天的打扇子,真有意思。”身后忽地传来嘲讽声,成蹊回头,便看见三五个修士远远站着,对着他指指点点。见成蹊扭头看过去,那几人更是冲着轻蔑一笑,“哪里来的杂碎,也敢来凑这里的热闹。”   成蹊:“……”原来看热闹也要分个高低贵贱?   他不欲与人起冲突,便将扇子收起来,拍拍衣上的草叶,打算换个地方呆着。然而他这一走,便更让人嚣张,那几个散修本就看成蹊孤身一人,一身衣裳又普普通通,看起来不像是有背景的。但身上带的灵器有点意思,他手里的扇子用的像是兽骨和黑金,这些材料都很贵,做成扇子的工艺更是值钱,还有他身上的隐匿灵器,这都不该是一个散修应该有的东西。   不与人打交道,藏在最后面,目光频频看向那些大宗门……怕不是某个离家出走的少爷。   果然就是故意激他,他都避免与人正面交锋,是怕被人发现了吧?   修真界杀人越货的事也不少,几个散修给了个眼神,便顺着成蹊离开的路跟了过去。附近的人见怪不怪,并不给什么眼神。   成蹊抚着手里的扇子,有些想叹气。   妈的,真就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   这几个散修的修为并不高,成蹊掂量了一下自己手里的东西,转头往僻静的地方去。那几个人跟在他身后,还未走多远,便分散开来,将成蹊堵在了一片山石后面。   “小兄弟,一个人出来玩啊?有伴儿吗?”为首的散修手里转着把刀,“要不要哥哥们陪陪你啊?”   “谢谢,我有同伴,不需要你们陪。”成蹊站在人群中央,他看着前后左右几个散修,握紧了袖子中的折扇。   “哟,同伴在哪里?喊过来让哥几个看看?”为首的散修想搭上成蹊的肩,成蹊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笑道,“你们不会想看见他的。”   对方看着成蹊藏在袖中的手,左右使了个眼色,一拥而上,打算直接将人押下去搜刮。成蹊虽说无法修炼,但被大夫人教的刀法可没忘,三两步挪开位置,避开他们的触碰,袖中灵器微触,反手抽出短刀自卫。   “哟,亮出刀子了!”四周传来嘲讽的笑声,“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能干什么?可别乱动,万一不小心把你胳膊腿弄折了,你可得从这林子里爬出去了。”   成蹊看他们一眼,这几个人的修为都不如何,不然也不至于报团来搜刮他了。虽然他自认是个废材,但这一身装备也不是吃素的。   “你们可以试试,看是谁最后从林子里爬出去。”   景霄寒在落仙湖畔等了许久也没见着成蹊过来,长信上成蹊报了自己的方位,他放眼望去,发现那片地方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手指微勾,他引动放在成蹊身上的咒文,按照指引往僻静的地方走去。   刚走到一片乱石堆附近,就听见里头传来几声痛呼,紧接着成蹊从里头冒头,一边拿袖子擦脸上的血,一边擦还回头踹了一脚,“给我爬!再让我看见一次,打你们一次!”   景霄寒微微侧头,就看见乱石堆后头几个散修连滚带爬的跑了。成蹊一边整理干净身上的草叶,一边撸袖子往外走,手里还提着沾血的短刀,气势汹汹,像个刚抢劫完的土匪。他脸上有两块青紫的擦伤,还有几点擦开的血,不过那血都不是他的。   景霄寒心下稍安,他站在不远处,数着步子,看着成蹊毛手毛脚撞在他身上,额头上的血有一点蹭在了他的胸口。   成蹊毛一炸,转头立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昙香入怀,成蹊一愣,他抬头,就看见景霄寒面无表情的脸。   “是玄天君呀!”成蹊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冲着他笑了笑,“不好意思,刚刚处理了几个小混混,把你衣服弄脏了。”   景霄寒看了眼衣上的血点,抬手抹掉了,顺手施术将成蹊脸上的血迹也擦掉,而后转身往湖边走去。   成蹊连忙跟上,坠在景霄寒身后,像个小尾巴。   成蹊起初离得远,等跟着景霄寒走到湖边时,才发现他们说的秘境是怎么回事。   原本平整的湖面上,如今凭空张开一块十米见方的空隙。湖面像镜子一样平整,风过都不见半分涟漪,水下却飘动着雪白的雾气,朦朦胧胧,看不清楚。   此时过午,湖面上聚集了几个白胡子老头,正漂浮在水面说些什么,成蹊听不清,他站在景霄寒身侧发呆。   今日太阳很大,颇有些晒,成蹊昏昏欲睡,还很无聊,便摸出长信在上头吧嗒吧嗒发消息。景霄寒感觉身侧的长信玉牌一阵一阵的发烫,他垂眼,成蹊站在他后头,指尖动的飞快。   他低头看了一眼,问的都是一些很平常的打招呼,诸如饿了没,累了没,要不要去找个阴凉的地方坐坐之类比较狗腿的建议。   景霄寒没回。   成蹊打了个呵欠,说实话,他今日比较累,一大早被人从客房赶出来,走了那么远的路,又和几个人打了一架,到现在眼眶和手关节还是疼的,景霄寒也不搭理他,   实在不知要等多久,成蹊干脆席地而坐,撑着头打瞌睡。身侧的人影动了动,落在脸上的阳光被人挡住了,他眯眼看着景霄寒的衣摆,忍不住伸手去拽一拽,于是侧前方的人就会动上一动,把衣角从他手心抽开。   不碰手,碰衣服也不成?   成蹊叹气,借着景霄寒给他挡太阳,撑着头闭眼小憩。   落仙湖侧。   沈星河站在人堆里,时不时往西南角看一下。   白衡笙抱着剑,愁眉苦脸,他顺着沈星河的目光望过去,十分困惑,“沈兄,你在看什么?”   “玄天君。”沈星河眉头紧蹙,“那边那个人好像是玄天君。”   白衡笙望来望去,他眼神本来就不好,只看得见密密麻麻的人影,哪里都是人,长的一模一样。   “玄天君不是在三重天吗?怎么会跑到这里来?难道这个秘境有魔族?”白衡笙疑神疑鬼。   沈星河:“我跟着兄长见过玄天君很多次,那个人身形和站姿很像。”   人群微动,沈星河看见疑似玄天君之人的身侧忽地露出半截人影,那人手挥了挥,像是在与玄天君对话。   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疑似玄天君的人便领着对方走去小树林了,只能看见半边灰扑扑的青色袍子,一摇一晃跟在后头,像个小尾巴。   沈星河一颗心骤然落下。   大家都知道,玄天君极少入秘境,他出门做任务从来都是孤身一人,从来不组队,也不带任何人在身边。   “看来是我认错了。”沈星河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的直觉越发迟钝了。   另一侧,一列雪青衣饰的人群排开众人,成昀带着一列弟子行至湖畔。沈星河眉头一皱,别过头去。   白衡笙啧了一声,他们看了一眼齐云仙府的架势,带着太一宗的弟子往旁边挪了挪,不欲与对方打交道。   然而成昀却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他缓步走过来,看着沈星河冷漠的脸,冲着他打了声招呼,“好巧。”   沈星河维持着最后的礼仪,淡淡的嗯了一声。   大概是得宠的缘由,成昀意气风发,脸上阴沉沉的郁色减轻很多,他不再将脖颈埋住,横在咽喉上的刀疤消失了,如今看着分外光洁。   “成二公子找我有事?”沈星河问。   “听说你们在找成蹊。”成昀看着粼粼湖面,漠然开口,他的声音也正常了,不似从前喑哑。   “是,那又怎样?”沈星河目光泠然,“我太一宗的事还轮不到齐云仙府过问。”   “不,我只是过来提醒一句,不要白费心思了。”成昀抬眼,带着几许冷嘲,“他死了,掉入乐水,你们在别处是找不到的,有时间去乐水中捞一捞,看能不能摸上来尸骸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成蹊:阿嚏——   为什么这么慢……因为我在调整我的阴间作息,即将解封,欧耶!! 第89章 章八十九   日落西沉, 日月交替的那一刻,湖面总算有了动静,湖中心霭霭雾气漂浮,忽地爆开, 成蹊嗅到一点冷冰冰的水汽, 而后他便看见翻涌的浓雾瞬间弥漫而来, 紧接着他的袖子就被人给拽住了。   成蹊低头, 看见景霄寒冷白的手,抓住了他的腕,袖袍飘在雾气里。   成蹊刚在想景霄寒贸然触碰他不会有事吗?随后便在浓雾中看见一点血色绽开, 像是鞭痕,鞭梢落在手背,撕开一条艳红的长口, 血顺着白皙的手背淌下。   成蹊伸手想去按住那条口子,雾气一动,眨眼间却发现那条创口消失了。   四周人声无比嘈杂, 忽然的异变让一部分人手足无措。成蹊身体被带动,他跟着景霄寒在雾气中往前走, 穿过蓬松的草叶,一脚踏上了落仙湖的水面。   清透的湖水荡开一层涟漪,成蹊看见景霄寒如一片羽毛般浮在水面,他尝试性的走上了水面,脚下很稳固,就像走在平整的地面。   他便放心大胆的跟上去,一圈圈涟漪在雾气中荡开, 与四周层层叠叠的涟漪相碰, 而后抵消, 点点金色的箴言在这一层层的涟漪中散开,当那点点碎金抵达某个巅峰后,成蹊隐约听见雾气中一声得逞的轻笑。   而后他脚下一空,瞬间从平地变成水面,成蹊看见自己的胳膊从景霄寒掌心脱落,他扑通一声掉进水面以下,水波荡漾,一个由白雾聚集的人影替代了他的躯体,跟着景霄寒无声的往前走。   成蹊吐出两个泡泡,他努力蹬腿,而无形的水流却仿佛有了生命,化作一双双手抓住他的衣服和手脚,将他拽进湖面之下。   成蹊仰着头,只能看见一双双鞋底从他面前走过,走进不远处,那扇巨大的青铜门内。   我这是遭了水鬼?   成蹊愤愤不平,并试图摸上手腕的镯子除晦,然而了抬手触碰了半天,也没能从里头捞出东西来,自己反而越沉越底,头顶的光亮逐渐被淹没,成蹊这才反应过来,他肺里的这口气怎么还没散?   “哥哥。”那个声音又出现了,流水聚集成无形的人影,对方缠绕在成蹊身侧同他温和的打招呼。   “这种小把戏就不要过去看了,我带你去见点更有意思的。”   景霄寒记得落仙湖的秘境乃是一处普普通通的矿脉,在原著中的秘境危险等级不高,但里头生长了几种对成蹊有用的药。   他本来打算带着成蹊下一次初级副本,顺带一起搞点钱。雾气出现后,他便抓住了成蹊的胳膊,当然,受了一下系统的鞭刑,打在了手臂上,不过系统的处罚是无形的,反正没人能看见。   正想着将成蹊带进秘境内就松手,结果耳中系统滴滴滴的警告声忽然停了。   掌心的手腕很细,他身后还有成蹊絮絮叨叨的声音,在问,“这里是哪里?好大的雾啊?玄天君我们还要走多久?”   声音的语气和成蹊平日里并无不同。   “你是谁?”景霄寒开口,他的声音很冷,然而这一次,系统依旧没有任何惩罚,甚至没有警告。他拽住那条胳膊,缓缓转身,淡金色的眼睛看破浓稠的雾气,湖面上聚集了许多人,正一个个往秘境中去。   “我是成蹊啊,还能是谁?”那声音继续道,景霄寒看着雾气后言笑晏晏的成蹊,垂眼,抬手捏住对方的脖子,一声脆响,“成蹊”的脖子断了,他张着眼,十分可怜的看向景霄寒,“玄天君……为什么?”   景霄寒懒得搭理,他将那具看起来十分真实的尸体丢在一边,直接掐决,引来一阵大风,将湖面上的雾气尽数吹散。清风一震,景霄寒看着湖面一重重涟漪中隐藏的一处缝隙,直接抽出随身的本命剑,一剑扎下去,撕开一道裂口。   此时,湖面上洋洋洒洒近百号人,正在朝湖中心靠近。忽然平地掀起一阵狂风,覆盖在湖面上的雾气直接消失,他们刚看见彼此的脸,结果下一秒,地动山摇,落仙湖被秘境覆盖的地界直接被一股强横的灵力撕开。   沈星河刚走了一半,就发现气息不对,他见势不对抓起身侧的修为低微的同门,将人推回岸上,不少人发现情况不对劲,怕是秘境有鬼,有门中长老带领的,当即就将宗门弟子尽数拉了回去。沈星河与白衡笙此次出来是为了历练,他们两个带的队,勉强救了几个同门,正要爬上去,随后便感觉脚下的湖水一亮,明明有这么多人在活动,落仙湖面没有了水的波纹,平整的像一片巨大的镜面,映着落日时橙黄色的天空,还有水面上剩余的几十个人影。   沈星河一愣,他低头,看见自己脚下漫开了殷红的血色,镜子一样的湖水上,映着他的影子,破碎成千千万万块,每一块内,都是一具白森森的骨骸。   明明他已经靠近了岸边,不及膝盖深的水面,却在镜面成型的一瞬间,沈星河掉了进去。   连同湖面上没来得及爬出去的所有人。   成蹊在水底吃瓜,影子正围着他哥哥哥哥的叫个不停,他烦不胜烦。正想着怎么把他摆脱,他好去找景霄寒时,头顶的湖面瞬间化作一面巨大的镜子,里头种种景象变动,随后落仙湖稀里哗啦掉进来一堆人跟他作伴。   成蹊身侧的人影闷哼一声,束缚住成蹊的水流松开一点,让他钻了空子,哗啦一下游过去。成蹊眯着眼在人堆中搜寻,一下子就在里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人脸。   景霄寒沉在水里,蹙着眉头闭着眼,他头顶悬一面破碎的镜子,里头乱七八糟闪着一些东西。   成蹊冲过去把人抱住,想带着景霄寒从水中游出去。然而不知为何,景霄寒周身像是被水流固定了,半悬在空中,怎么也拖不动。   成蹊左右看看,最后只能看向头顶的镜面。   那里头灰蒙蒙的,依稀可以看见,其中正下着一场大雪。   成蹊抬手,抚上了那片镜面。   ————   大雪连绵,铺天盖地,不见一分别色。   成蹊落地时是脸着地,好在他好像没有实体,掉地上连一丝痕迹都没有。   扑腾着站起来,成蹊看着四周的景象,发现自己站在一处山尖尖上。白雪皑皑,山顶有一个孤零零的小房子,门窗紧闭,房檐处的冰棱恨不得有一尺长。   光看着这场景,成蹊就感觉自己快被冻死了,他记得自己是触碰了景霄寒头顶的镜面,才被吸进来的,所以这是景霄寒的记忆?   他不是一路顺风顺水,当的他的仙道魁首吗?怎么会有这么破的房子?   成蹊蹙着眉头,他朝着那扇房间靠近,手一伸,自己像鬼一样从门板上穿过去,进到了房间里。   这里面很暗,也没有点灯,门窗紧闭,借着外头的雪光,隐约能看见一个小桌子,和一张铺了薄褥子的床。   一股湿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极其简单的房间内,正躺着一个白生生的小团子,三岁大,白发白肤,蜷缩在床上痛苦的喘息。   成蹊一眼便认出这是景霄寒。   三岁大的景霄寒。   像个被丟在雪地里的小奶猫,应该是病了,一张脸烧的通红,藏在薄被子里,缩成一小团,正在瑟瑟发抖。   成蹊走过去,试图摸一摸他的额头,但是他现在没有实体,手指穿来穿去,就是碰不到对方的身体。   眼见对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有断气的征兆,成蹊急的团团转。   “喂!景霄寒你醒醒!”   “别睡了,再睡就死了!”   “快醒醒!”   “李景——”   成蹊看见床榻上的人呼吸一顿,最后一点微弱的气息也没了,暴风雪来了,破碎的窗户被大风吹开,卷着外面雪片涌进来,落在地上,很快就是一片细白。   不知过了多久,成蹊听见一声孱弱的卡咳声,那个柔软的小孩颤抖着睁眼,露出一双淡金色的眸子,带着些许迷茫和不耐烦。   柔软的小奶音有气无力的响起,“什么鬼?谁在叫我?”   成蹊一愣,他看着景霄寒的神色,顿了顿,小声道:“李景?”   与此同时,他感觉自己的元神一颤,被秘法屏蔽了许久的生死咒,没了更高位元神刻意的压制,总算发挥了他该有的功能。   “咳咳,谁在说话……等等,这是哪?”还算冷静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李景迷茫的睁眼,他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自己缩水的身体和破破烂烂的屋子,瞳孔地震。   “等等,不会吧?我这是穿越了?”   成蹊:“……”反应还挺快。   李景转动着脑袋,在四周小心翼翼的打量,依旧没看见人影。他蹙起秀气的眉头,卷着被子问道:“刚刚是谁在说话?是鬼吗?”   成蹊一顿,正准备告诉他现在的情况时,就听见李景脑海中传来一连串无机质的机械音。   “角色加载中——”   “剧情传输中——”   “角色性格匹配度为5%,需尽快改造。”   “………”   “欢迎宿主来到《仙骨》世界,请宿主尽快完成任务,拜入三重天。”   随着密密麻麻的机械音响起,床榻上的小孩两眼茫然,抱着被子小心翼翼道:“你是谁?我刚刚听见你的声音了,你是谁?” 第90章 章九十   “系统……”成蹊蹙眉, 他半蹲在李景面前,对方睁着一双眼睛,正好奇的四处打量。   这是景霄寒的幼年时光,玄天君毕竟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他有爹有妈, 父母是隐世的修士, 不过当时正逢魔族动乱, 他们以身殉道,一去不复还。   还未如何修炼的小景霄寒就这么在风雪中病死,再醒过来, 里头已然换了一个魂魄。   这一年灵州天降暴雪,等三重天的景阳天仙主安顿好残存的弟子后,总算抽出了时间去找好友们的独子。   而此时李景刚穿过来, 尚且是懵着的。他裹着被子将房间密封好,找了个炉子灰头土脸的生火,他都不会生火, 石子擦了半天都没能搓出火星。   成蹊看不过眼,轻声道, “放些火绒和细枝,不要放湿柴。”   李景一愣,按照成蹊的方法将火点燃,暖融融的火光亮起,他坐在炉子边添柴加火,冻的有些发青的脸色总算恢复了不少,他小声道, “你是谁?”   “我是成蹊。”   “成蹊?这个名字好熟悉。”李景蹙眉, “你是鬼吗?还是我们在什么地方见过?”   成蹊看着面前矮墩墩的小朋友, 忍不住揉揉他的脑袋,虽然他并不能碰到对方。“我不是鬼,我们是……嗯,我们的关系很特殊,以后会碰上的。”   李景哦了一声,轻快道:“那你是我未来妻子吗?”   成蹊卡壳:“……不要瞎说。”   李景:“是吗?不知道为什么,从听见你第一道声音起,我就觉得你是我妻子。”   成蹊:“………”他有点怀疑是现世的李景已经清醒了,正在玩他。   还没来得及试探,李景的脑袋里忽地传来一道一道冷冰冰的机械音。   系统:“新手任务倒计时,请宿主在三天内拜入三重天。   “请宿主尽快完成任务,超时将直接抹杀。”   李景叹了口气,他问系统,这么大的雪他这要怎么出去,半路会直接冻死的吧?系统不答,只不断机械的重复,超时抹杀,违背剧情发展抹杀。   每逢两个时辰,他如果不采取行动,便会挨上一鞭。刚穿书的李景自然不信邪,他坐在火堆边烤火,顺带给自己找了点食物补充体力。   两个时辰后,他挨上了第一鞭,抽在背脊,皮开肉绽,毫不留情。   李景浑身一颤,应激一般挣扎,结果手指按在了火炉上,他惨叫一声,滚倒在地。手指尖转瞬就红肿起来,后背的衣裳被血水浸透,缓缓漫出一片深色的痕。   成蹊扑过去,身体照例穿过了火炉和人影,只能空荡荡飘着,看着李景蜷缩成一小团,手背很快红肿起泡,他半死不活的抽气,有气无力道:“怎么会这么疼?”   成蹊无能为力,他看着李景眼睫上沾着的泪珠,只能凑过去柔声道,“乖,不疼不疼。”   “疼。”李景张着眼,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将红肿的手背伸出去,委屈道:“我好疼,帮我吹吹。”   成蹊:“……”   他没办法,只能低着头,冲着那片烫红的皮肤吹气,其实他现在除了声音,在李景身侧什么都显示不了,但李景当真安静下来,眼睫上还挂着泪,直愣愣盯着自己手指前的空间。成蹊抬眼看他,发现李景正看着他的位置,好像真的能从那双淡金色的瞳孔中看出自己的影子来。   手指头很快肿出一片水泡,成蹊叹气,“都说了我吹气没用,还不如泡一下凉水。”   “有用的,不疼了。”李景缩回手,他起身,小小的脸上没有什么血色,却小声的笑了一下,“至少有人陪着我。”   成蹊拿不准李景现在的状态,他飘在李景身侧,看着他从痛楚缓过来后,在房间里搜罗了所有能够防身的东西,带在了身上。   冰天雪地,李景小心翼翼的推开了门。   一步踏出去,然后转头就直挺挺埋在了雪堆里,像棵悲伤的白萝卜。他太小了,不算特别厚的雪层能有他半人高。   成蹊站在门外,看着李景摔进雪堆里,雪层中传来一声愤怒又无奈的草。   系统随即响起:“警告,警告,宿主禁止胡言乱语,禁言一天,以示惩罚。”   于是李景再抬起头时就不能说话了,不过想法依旧活跃,在脑袋里问候了系统全家一百零八遍,最后稍稍一顿,小心翼翼的在脑子里问成蹊还在不在,他说脏话了,有没有吵到他。   “没有。”成蹊站在李景身侧,纵容道:“继续说,我爱听。”   不说出口便不算违规,李景噼里啪啦一顿输出,系统沉默片刻,选择了屏蔽,于是噼里啪啦说相声一样的心理活动,变成了此起彼伏颇有节奏的哔——哔——哔——   李景也成功从雪堆里爬起来,愤怒的拍上了大门。   成蹊发现系统并不能给李景带来什么特殊的加持,反而有很多的限制,强制他必须在某些时刻完成某些事,而且有很多可以说的上是离谱的惩罚。   李景在小破房子翻翻找找,寻了半天东西,期间又过去两个时辰,他背上又挨了一鞭,冷汗涔涔,趴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   李景脑袋里乱七八糟想了许多事,随后问成蹊在干什么,成蹊蹲在他身侧,看着白生生像个小雪团的李景,如实答道:“在摸你的头……我有些心疼你。”   李景眨眼,“谢谢。你心疼我,你果然是我未来老婆。”   成蹊:“……”拜托,不要用这张脸说这样的话啊啊啊!他心头一梗,不想再搭理李景。   比起成蹊穿书的开局,李景目前的开局可能要更加艰难。三岁的身体和一个一堆限制的系统,在没有任何外力帮助的情况下,曾经的李景是怎么孤身一人从这里出去的?   很快,成蹊就看见李景从房间里翻出来一块平整的木材,打磨后做成了一个简易的单板。   “你滑过雪吗?”李景在脑袋里问。   成蹊:“……没有。”   “那我带你滑雪。”李景垂眼笑了笑,“我现在看不见你,记得跟我走哦,千万不要走丢了,不然我还得回去找你。”   此时风雪初消,山巅一片银白,李景装了一小点东西,随后轻装上阵,一阵雪尘飞起,李景直接用最简易的装备从山顶滑了下去。   成蹊飘在他身边,这是某处不知名的高山,真的很高,也很险,天太冷了,空气都像是被封冻,他们经过一片树林,大片大片的雾凇,有如琼枝玉树。   李景一晃而过,在雪地上留下一片浅痕,他脸上蒙了布帛,此刻已经结了一层细霜,半眯着眼睛,从雪色的枝叶下穿过,“好看吗?”   成蹊飘荡在天地间,他感受不到风,也感觉不到冷,在朦胧的薄雾中,只看到凇花云叠,冰羽晶莹,有如太上仙境。   李景银色的发飘动,上头也结了一层霜花,他避过障碍,利落的转身,有种御剑飞行的气势。   “好看。”成蹊轻声道,是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我很喜欢。”   李景便更开心了。   不过乐极生悲,他这最简易的装备并不能支撑多久,在从一处山脊上滑过时,板子转向失败,成蹊看着李景起飞,在空中转了个圈,随后板子和人一起飞了出去。   李景砸进了山坳里的雪堆里,在地上留下一个人形的影子。片刻后,那块雪堆里断断续续开始渗出血色。   李景磕到了头,撞晕了,无论成蹊怎么呼喊,都没有动静。更倒霉的是,玄天君天生无垢灵体,加一身灵骨。   充满灵力的血很快就吸引了山野间的精怪,嗅着这鲜美的滋味,小心翼翼的靠近。   成蹊看着李景的后脑勺,恨不得生出实体,把他扛起来就跑。不过他碰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头由冰雪组成的怪物,张开了大嘴,冲着李景一口咬下。   就在这一瞬,天上坠落一束银色的剑光,那头精怪被直接贯穿,化作一团带着灵气的碎雪。   成蹊松了口气,看着九天之上的仙人轻飘飘落地,将李景从雪坑里刨了出来。   时隔数日,景阳天仙主总算找到了旧友孩童的位置,并在精魅口中将人救下。修无情道的仙人并不会带孩子,甚至还有一点洁癖。   他看着头顶还在滴血的孩童,用一股灵气将人托起,先是使了三五个清洁术,而后才给李景灌了救命的灵药,将他团吧团吧,带走了。   成蹊松了口气,他跟在李景身后。景阳天仙主看样子是真的很讨厌小孩子,他用自己的灵力组成了一个圆球,将李景放在里头,像个小小的鸟窝,而后脚下踩着剑,直接就飘飘摇摇往三重天去了。   期间系统响过一次,恭喜李景成功完成任务一,奖励剑谱一页。   李景浑浑噩噩的睁眼,他缩成一小团,能看见流动的云层和云层之上灿金的日光。他身后景阳天仙主直板板站着,聚集他一寸远,显得十分不近人情。   “你醒了?头疼不疼?”成蹊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李景眨了眨眼,心下稍安,继而委屈巴巴道:“嗯,好疼,你摸摸我的头好不好?”   成蹊于是伸出手,一下一下抚过李景银色的长发。明明隔着漫长的时光和空间,那指上的余温却好像依旧落在了李景的身上,零星的慰藉。   作者有话要说:   居然90章了呜呜呜呜,我都没想到自己能写这么长 第91章 章九十一   成蹊跟在李景身边, 总算见到了三重天的景致。   这座悬浮在半空中的三重巨大岛屿内,有着幻花一样重重叠叠的空间隙,有时候可能走错一个台阶,便去往了另外一个空间。   李景一觉睡醒就到了灵州, 成了景阳天仙主的嫡传弟子, 也是目前唯一的弟子。   上一个弟子是苏时青, 不过他因为叛道, 已经被扫地出门,命灯都灭了许久了。此时的三重天其实挺热闹,霄晖天仙主热衷收徒弟, 而星悬天仙主热衷捡孩子。景霄寒这般容貌的小朋友,端端正正往那里一站,都是讨人喜欢的, 更别说他父母与他们本就是好友。   三位大佬围着李景观察了很久,星悬天仙主蠢蠢欲动,他建议道:“师兄还需监管九幽, 要不将他给我养吧?”   但有了苏时青前车之鉴,景阳天仙主看着自己呆头呆脑的新徒儿, 觉得不能走苏时青的老路。如此之好的根骨,绝对不能浪费,于是他大袖一挥,给景霄寒选择了一条至高至冷的道。   “不用你们照顾,我亲自养。”景阳天仙主如此道,而后就这么把李景带去了一重天。   只不过大概是上一个徒弟最后的下场伤了他的心,所以面对景霄寒, 景阳天仙主并没有在他身上投入过多的感情, 至少前十年没有。   他教了李景几月的灵文典籍, 在发现他过目不忘后便十分满意的开始放养。为了不打扰孩子学习,景阳天仙主特地捏了两个纸人照顾小徒弟起居,自己继续闭关修炼,编写灵山防诈骗手册,李景则被直接丟进了秘境里头养着。   秘境很大,里头是一处洞天福地,灵力充裕的几乎能看见实体。但这里也很荒僻,除了一个小竹楼外,就只有两个刻板的纸人,一个打扫卫生,一个负责提供吃食,李景就成了整个秘境内唯一的活物。   但其实他最喜欢热闹。   成蹊漂浮在李景身侧,听着他脑中系统声音滴滴作响,一连串的修炼任务冒出来,作息时间艰苦到了极致。   但是李景没有办法拒绝,他头上尚且横着一把名为被系统抹杀的刀。   这处秘境的一草一木都非常清晰,可能是枯燥无味的缘故,李景记住了这里的每一处细节,他会指着山岭上的树木和石头向成蹊介绍他们叫什么名字,几时开花,几时结果,事无巨细,而时光变幻,春夏秋冬,草木枯黄又复苏,周而复始。   李景在这里呆了十年。   成蹊一点点看着他的性子压抑下去,起先还有些鲜活的表情,后来变得越来越沉静,越来越冷漠。   每一年景阳天仙主都会过来看看他,带来新的书籍和考核题目,前几年李景还会有些别的反应,后来他看自己这名义上的师父,已经与草木没有什么区别。   第十年,景阳天仙主可能也察觉到了自己的教育方式不太行,于是一挥手,决定把李景放出去,先出世,再入世。   成蹊那时站在李景身后,看着林间雾气落在逐渐高挑的少年郎身上,轻声问他,“你寂寞吗?”   “不寂寞。”李景一边习剑,一边回答道:“你在我身边陪着,我一点也不寂寞。”   可是实际上这十年并没有我陪着。   成蹊看着山林间雾气弥漫,晨光穿透层层山岚,落在李景的眼睫上,形成点点悬挂的水汽。   他飘在少年身边,抬手摸了一下那纤长的眼睫,李景眨眼,水珠扑簌簌落下,他笑着问他,“我猜你现在在摸我。”   “嗯。”成蹊点头,实诚道:“想抱抱你。”   李景于是便收了剑,这几年在他不断的尝试系统的底线后,已经逐渐掌握了不触发惩罚的方法,他站在晨风中,遥遥张开双臂。   成蹊站在李景身前,十三岁的玄天君只比他矮一点,那张脸却已经可以看见往后容貌的雏形,冷淡却又矜贵,还有些许稚气。成蹊虚虚抱住面前这个纤薄的少年,虽然他们都只是一团虚幻的光影。   空荡荡的风穿过胸口,仿佛能够听见彼此热烈的心跳声。   第十年,李景出山,参加了那一年的宗门大比。成蹊飘在他身边,看见了十几岁的成曦,沈星河的兄长沈星砚,还有诸多有意思的少年修士,不过横空出世一个玄天君,力压所有人,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惊才绝艳的少年天才,却没有其他人的傲气,他就那样冷冰冰的站在擂台上,将人一个接一个的打下去。   夺得魁首时也没见他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成蹊听见大哥拉着沈星河兄长在旁边嘀嘀咕咕,说这小子可真能装啊,虽然能打但跟个木头一样,小小年纪怎么表情跟族里那些长辈一样讨厌。   温和姝丽的静明君闻言点点头,十分认同成曦的说法。   李景对于外界的言论充耳不闻,只一个劲儿问成蹊他帅不帅。诚然,这是他的少年记忆,那这架打的当然是花里胡哨特效乱飞还带自我滤镜的,成蹊看的眼花缭乱,只能夸,“帅,真帅,你就是全场最厉害的小仙君!”   李景对此夸奖表示满意,且偷偷要求成蹊摸摸头,于是成蹊便随手摸了,并对李景详细描述自己是怎么下手的。   李景对顺毛手法表示满意。   不过记忆中的他有成蹊顺毛,现实中李景自始至终都是孤零零一个人。没有人敢靠近他,系统也不允许有人靠近他。   随着记忆发展,李景的性格越来越冷漠。   成蹊看着全场的人影来来去去,李景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去打擂台,一个人回三重天,一个人得了魁首,而后步入新的试炼,得到新的任务。   后来,他在做任务的时候杀了人。   那是李景第一次做系统规定的初级支线任务,去清除一个原剧情本来不该活着的邪修。   那邪修目前是个隐居在山野之中的教书先生,无妻无子,孤身一人,有一群凡人学生。系统介绍,对方本该死在天衡州一次清扫活动中,但不知为何,居然免于一难。   虽然剧情线并不会因为他有多大改变,但该死的必须死。   李景下手前踩点,结果在那处小镇里打听了许多,他发现教书先生修为全废,教书先生性格温和,教书先生救了很多人,那个偏院小镇上的人都很喜欢他。   大家知道他是邪修,但无非是一个被世道逼上了绝路,而后走上了邪道的可怜人。报完仇后,不知为何居然返回了家乡,打算在这里了却残生。   李景没杀过人,他在一个下雨天站在课堂外等机会,而年迈的教书先生隔着窗户看见了他,随后请他进去喝了杯热茶。   李景被雨淋湿,像只流浪的小白猫,低着头说自己在外流亡,无家可归,教书先生沉默片刻,便收留了他。   留他在书院打杂,扫地劈柴。   成蹊看得出来,李景其实挺喜欢这个老先生,虽然对方年纪已经很大了,但他宽容,和蔼,幽默,是个有趣的凡人老头。李景偷偷告诉他,这个教书匠很像他现实世界里的亲爷爷,不过现实世界里的老头子已经不在好几年了,他偶尔还挺想的。   另外,李景还想要找到系统规则的最底线。   于是看着课堂里教书的先生,李景迟迟没有下手。而在他不断的拖延下,惩罚起初是鞭刑,后来是烙刑,再后来级别一路上升,最后一次惩罚是裂魂,魂魄被活生生撕成两半,那一下的痛苦远远超过了当时李景的承受范围,他失去了意识。   随着李景失去意识,成蹊面前也随之一片漆黑,只能听见李景微弱的喘息声。其实这个时候,李景被惩罚后已经不怎么会哭,不怎么喊疼,只是忍着,偶尔能从他断断续续的呼吸声中察觉到其下的痛苦。   这一次不管多疼,李景顽强的忍住没有动手。   但系统动手了。   在他失去意识的瞬间,系统占据了李景的身体,提着一把铁剑,对送完最后一批学生回家的教书先生进行了审判。   等李景再睁开眼,面对的是一片狼藉,和教书先生横倒在地上的尸体。他站在课堂里,脚边是散落的宣纸,上头还有学生上课时写的歪歪扭扭的大字。   教书先生的血将纸全都染红了。   “恭喜宿主,初级任务已完成,奖励清心丹一丸。”系统无机质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停顿一刻,它继续道:“下不为例。”   “不然系统不介意永久接管宿主身体。”   李景的新手教程就此结束。   成蹊看着李景将教书先生埋了,他全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成蹊没有打扰他,看着他挖了很深很深的坟墓,将人轻轻放了进去,形容枯槁的老人被黄土掩埋,李景在坟堆外站了一晚上。   可能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教书先生很早之前便留了遗言,他要是死了,那多半是天罚,不用在意。   镇上的人果然没有太在意。   先是慌了一阵,但一个教书先生去了,很快会迎来新的教书先生,镇上的课继续上,百姓继续安稳。   李景情绪却很压抑。   系统难得给了点解释,“这里的一切不过都是文字的衍生造物,几行字而已,等你完成任务,就能够回到现实世界。”   “是在现实世界活还是在一个虚拟小世界里死,宿主自己选。”   李景没有回答系统,他只是站在雨里,颤着声音同成蹊说话,说自己有些想家。   “我还要等多久才能遇见你呢?”李景眨了眨眼,雨水从他的眼睫处落下,“我快要记不清现实世界的样子了。”   成蹊站在他身侧,这时的李景已经与他一般高,垂着头,黯淡的眼里是说不出的哀伤。   “快了。”成蹊从身后抱住他,“不用等多久,我会去碰瓷你的。”   ———————   大概是发现自己的徒弟越来越不像个人了,景阳天仙主总算发现了自己教育方式可能有点点过分。为了让徒弟沾点人气,于是李景后来被安排进了灵山学宫,在里面上了一年的课,不过也是独来独往,记忆里并没有什么清晰的人影。   成蹊飘在他身侧,看着他一个人坐在藏书阁内,将每一本典籍都翻了一遍,从一本禁籍内找到了生死咒。   以元神为契约的禁术,施术者双方完全绑定,起初其实是一个邪修秘法,用来控制手下的死士,后来被人更改,变成了一道魂契。   契约者双方同生共死,意识相连,同心同感,当然,可以用秘术屏蔽部分知觉。生死咒解法有两种,一者双方自愿的情况下,通过秘术将元神上的烙印洗掉,第二个法子,就需要去到一个比绑定魂魄更强的人,重复施术,进行绑定覆盖,不过这样的解咒方式三人都会受到不可逆的伤害。   成蹊飘在旁边瞪大了眼睛,他看着上头的解咒方式,再看看李景认真的脸。然后他就看见李景一脸淡定的把那本典籍带出去,交给了学宫院长,说这个典籍不适合给学生看。   院长看着生死咒,当即一拍脑门,说自己给忘了,然后在李景的帮助下,把那些比较邪门的典籍全部收起来,丟密室里落灰去了。   成蹊还记得自己刚被李景绑定的那段时间,想着自食其力,了解一下生死咒的相关禁忌,所以每天都爬去藏书阁啃书,一本本找过去,结果典籍都快看光了,也没找到那玩意。感情生死咒早在这时候就被李景发现然后上交了,他还敢义正言辞的让他去藏书阁查查?   成蹊觉得自己如果有实体,一定会爬过去咬他一口。   但李景好像从生死咒中得到了什么灵感。往后的几年,他开始研究起了分魂,修为足够高了以后,便将自己的元神一点点分出去,他越来越能忍了,裂魂之痛,他已经可以面不改色。起初还是一小点一小点分离,后面则是一块一块,装入养魂瓶,融入人偶,后来他从三重天的典籍中找到了一种制作伪身的秘术,不过需要极其名贵的炼器材料,而这种材料是太一宗用来养魂的,材料很贵,但他找沈星砚帮忙,弄到了内部价。   五百万韵灵石,掏空了他的荷包,但李景得到了他的第一具完整的伪身。   系统不对宿主非剧情和人设外的动作行为进行规范,这就给了李景作弊的机会。   他找人给自己做出了一个壳子,在融入了一小部分元神后,能够与他本体相连,感受到四分之一的触感和修为,以及共享视觉听觉和味觉,因为魂魄的缘故,黑发的青年与他有三分相似,并且因为起初不会控制意识,所以有些与本体一般无二的金瞳。   李景开始学习用一个元神控制两具身体,并且还顽强的维持住了意识,没让自己精神失常。   三重天的玄天君依旧清冷如雪,而承载了他一部分元神的李景则愉快的释放了本性,他走向了九州,一身黑衣,带着一把剑和一个二胡,开始了漫长的游历。   而这一年冬,天恒州陷落,齐云仙府的三公子被送去灵州,途径南麓山,被重生而来的主角一板砖拍死在雪地里。   再睁眼,换作了如今的成蹊。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啦,系统肯定是会处理的。 第92章 章九十二   李景视觉被分成了两部分。   一部分坐在三重天里刷任务, 修炼,冷心冷情,偶尔在心里和系统顶嘴,继续试探系统的容忍底线。   另一部分则走在了九州的路上, 成为一个“瞎眼”的散修, 他知道沈星砚有个叫沈星河的弟弟, 而原著剧情内沈星河早亡, 离家出走前兄弟两个大吵一架,他说了重话,却没想到幼弟一去不复返, 他再没有解释的机会,此为沈星砚后来一生心魔。   因为沈星砚帮忙找材料的缘故,李景决定还个人情, 随提前去朔阳城蹲点,打算将那几个离家出走的小朋友带出去。   反正如今剧情发展飞快,容缨重生剧情开始后任务越来越多, 系统开始分身乏术,不再像之前那样给他逮着些小事干, 像那些百八十里外没死的小配角,都得往后稍稍,给容缨那边让路。   结果李景在朔阳城等啊等,没等到将那群离家出走的小鬼逮到手的机会,先遇到了被容缨绑架的成蹊。   在李景的记忆里看见自己,还是有些许新奇的,成蹊看着自己缩在角落里一小团, 正抱着装死的容缨夸张的表演, 周围围着一群被感动到的大爷大娘。   而李景从另一侧路过, 背着二胡,手里杵着竹竿,敲击在地上,哒哒哒的轻响。成蹊这才发现,那一日的天气真的很好,大雪后的第一晴日,风都是干冷的,朔阳城上承载防护阵法的玉片在远处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落日融金般的光辉覆盖整座城池,在李景黑衣上勾出一勒金边。   他只是一个旅人,却被哭声吸引了注意力。   起初不过是不经意的一瞥,李景想的是日行一善,给自己积点阴德,却不想这随手一救,让他捡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成蹊的意识此时还在李景身边飘着,他看着李景走过去,走到正抱容缨哭泣的自己身侧,想要施以援手,结果手一伸,被狼狈的少年抵上了一块小小的刀片。   其实在李景的视角里,一眼就看出面前的小孩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再不救治就得直接归西。虽然伪身只有四分之一的修为,但想和他打架,别说这个小小的刀片了,就是成蹊真带了上品灵器,也拿他没办法。   出于同情,他纵容了成蹊的冒犯,顺水推舟,帮了他一把。   此时李景眼上尚且缚着黑色的布帛,下半张脸是不带血色的苍白,抿唇的时候显得有些冷漠。成蹊记得初遇时他一眼就瞧见了站在人群外的李景,觉得这个少年生的漂亮,后来还调戏过李景,喊他美人大夫。   现在再看,当真是悔不当初,看着清清冷冷很好调戏的人,实际心眼一大堆。成蹊在周围飘来飘去,他还想凑过去听听李景的心声,听听他在想什么,结果刚凑上去,就感觉自己眼前一花,随后手腕一紧,李景将他直接拉了起来。   成蹊一愣,等等,这记忆发展不对啊?而后他便发现自己视觉转换——他有了实体。   腰上一重,他被人一把抱进了怀里,昙花的香气将他包裹,李景有些微哑的声音在他耳侧响起,“总算抱住你了。”   成蹊听见了镜面破碎的声音,咔嚓咔嚓的裂响,在耳边不断蔓延。   这是主体意识清醒的征兆,应当是困住景霄寒的灵器被解开了。   成蹊抬头,发现李景正低着头看他,眼里满是笑意,“什么时候发现我就是李景的?”   成蹊叹气,“你暗示那么多回,我就是个傻子也该反应过来了。”   李景笑着点点头,“是,是,我就知道我的小少爷最最聪明了。”   记忆中的场景一帧一帧的变幻,成蹊看见无数关于李景和景霄寒的画面在变动,期间夹杂着海潮般混乱的心声,大部分的重点落在了他们俩在灵山学宫同居时的场景里。   药灵圃,小竹楼,藏书阁,他抱着书箱走,从竹林走到庭院外,李景绝大多数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   成蹊忍不住看过去,却被人眼疾手快,一把蒙住了眼睛,李景小声道:“往后的记忆就不必看了,也别去听,我怕你被我吓到。”   成蹊一僵,忍不住开口道:“不要这么直白,你这样我更怕了。”   “怕就别看,千万别看。”李景笑着将成蹊抱的更紧,“给孩子留点隐私。”   玻璃破碎声越来越大,成蹊顿了顿,轻声问道,“系统现在听得到吗?”   李景摇了摇头,“我与它的联系断了。”   成蹊松了口气,关切道:“现在你身上还好吗?它是不是经常欺负你?”   “还好,系统不是什么大事,我能解决。”李景将额头抵在成蹊肩上,随着回忆里的时间拉长,他们两人身上也随之变幻,从朔阳城的瞎子和小乞丐,到灵山学宫青色的弟子服,再至齐云仙府贵气的紫衣。   “那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成蹊轻声问。   “有的。”李景抬眼,看着成蹊白皙的耳垂,笑道,“出去以后记得亲我一口。”   成蹊顿时警觉:“我无缘无故的亲你,系统不会惩罚你吗?”   “不会。我如果触碰你,那就是我崩了原著人设,系统会对我进行惩戒。”李景眨眼,“但你如果固执的想要霸占我,亲近我,而我呢,又刚好没有反抗能力……那就只能躺平被你任意蹂/躏了。”   成蹊:“……不要以为我不清楚你的小心思。”   李景故作一副惊讶的模样,随后柔声道:“那你想不想我?”   成蹊抱着李景的腰,陷入沉默。想的,自然是想的,他从齐云仙府逃出来,流亡至今,撑着一口气不过就是为了与李景相逢。   但就是因为珍惜,所以才不忍他受苦。   不管是鞭伤,烙伤,还是那一次次将元神分割的痛楚……他感受不到疼,只觉得心里难过。   “不要难过。”李景忽然道,他抚了抚成蹊的鬓发,“能遇见你,我已经很幸运了。”   “你也不要勉强,我会一直陪着你。”成蹊抬手摸头,李景的身形已经很高了,他只能抓着柔韧的发尾,握在掌心,“想干什么都要先基于自身安全下进行,我不想有一天我去找你,只剩下一个被系统控制的玄天君。”   “不会的。”李景垂眼,“只要你在,我就不会留你一个。”   得了保证,成蹊拍拍他的背,随后小声道:“对了,一直没有同你对剧情,我发现了一丁点不对。”   李景挑眉,“什么不对?”   成蹊轻咳两声,“我看的那本书,叫《重生后发现所有死敌都爱我》,但你穿的那本书,叫《仙骨》。”   成蹊眨了眨眼,“所以这到底是原文文名有两个,还是我们俩有一个人看的是盗版?”   李景迟疑片刻,轻声道,“内容应该是一样的,你没怎么看过原著,所以对剧情不清楚,我穿过来后系统给我念过原文,其实书中剧情和如今世界的人物角色有很大差距。”   “就比如神君,原文中这个人的存在感并没有太强。而现世有关于他的一切描述,和我在原文中所了解到的是有偏差的。”李景深思,“系统可能知道些什么,但他自始至终,没有同我发布过关于神君的任务,也可能是我目前等级还不够。”   “还有沈星河他们,他们应该死在朔阳之乱,但目前他们几个活蹦乱跳,系统最初提到过抹杀,但不知为何,后来又将任务取消。再有就是你,系统说你死了,本来抹杀你是最近的首要任务,不过在你掉入乐水后,系统便说任务结束了。”   “这个我清楚。”成蹊蹙眉,“我在齐云仙府里差点被抽过一次魂,但不知道怎么回事,魂魄没被抽走,身体里反而多了一个原主,让我救救……救救沈前辈。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齐云仙府内乱,沈前辈去世,我被成昀追杀,不得已跳下悬崖,跳下去的那一刻,原主说他要走了,将这副身体送给了我。”   “所以任务一结束指的是原主元神的消失。”李景神色一凛,“我想这个世界可能早八百年就被弄的乱七八糟,系统如今也是自顾不暇,他只能选取大方向上的任务要求我去完成,其余的细碎支线他并不能够面面俱到。”   “他就像一个填补漏洞的程序,但这个世界的bug太多,它根本改不过来。”   成蹊想起他手中的神君旧物,他还记得那张小猪佩奇的小花灯,说真的,怎么看怎么觉得神君是他们俩的前辈。   还有一个,那个跟在他身后哥哥哥哥叫个不停的影子。看不见任何的行迹,却能够一箭击退齐云仙府的高手。   成蹊有些想将这人的事同李景商量,但不知为何就是说不出口。张嘴拐来拐去,总是说到别的话题上去了,他只得放弃。   镜面的破碎声越来越清晰,并没有让他等太久,随着一声玻璃破碎的炸裂声,所有的景象消退,成蹊听见了湖水沉重的嗡鸣声,他睁眼,看见半透明湖水中漂浮的李景。   银白色的长发飘散,金色的瞳孔半遮半张,显得有些迷茫和脆弱,但那点脆弱的神情正随着记忆的回复慢慢消失。   过往从来困不住他,李景一直都是向前看的人。   他头顶的镜子已经碎成了粉末,眼见玄天君马上就要苏醒了。成蹊想着方才私底下李景的吩咐,他叹了口气,游上前去,抱住白衣仙人的腰身,青与白的衣袍在水中纠缠,合着粼粼水光,飘渺的像个梦境,而他轻轻抬头,在晃荡的水波中吻了上去。   温柔而虔诚。 第93章 章九十三   李景醒了, 他睁眼,灿金的眼瞳微颤,怔怔的看着面前的成蹊,看着水流震荡, 四周是被破碎镜片折射的晕光, 而浮光中, 青衣的少年闭着眼, 耳廓通红,正捧着他的脸,生涩的亲吻。   温软的唇舌相触碰, 心跳声便如同这湖中水波一般荡漾。   他想回手将成蹊抱紧,脑海里却传来了系统的警告声,“有路人试图占宿主便宜, 请宿主即刻反抗。”   李景眼睫一颤,他随后便抬手,轻轻推了推成蹊的肩, 正想着欲迎还拒一番,却见成蹊瞪大眼睛缩回了头, 而后咕噜吐出两口水泡,四肢乱蹬,作窒息状。   他见状吓了一跳,见势不对立刻将成蹊从湖里捞出来,揪着他的胳膊将人提到水面上。然而穿透那一层水面,此时落仙湖的景色已经完全变了,白雾弥漫, 四周是一片不见人烟的荒野。   成蹊伏在岸上, 拍着胸口咳嗽好半天, 而后半死不活的趴在地上吐水。不知道为什么,他刚刚忽然就呛水了,本来他可以在水底下不用憋气的!   “卧槽,差点淹死。”成蹊趴在地上,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不过这点庆幸的心理并未维持多久,就被打断了。   落仙湖在青玉城外,本是当地一景,绝对不会如此荒凉,他们这是……   “秘境。”李景起身,他的声音还是保持了玄天君一如既往的冰冷。不过成蹊第一反应是,系统居然允许他说话了?不会又受什么惩罚吧?   不过左看右看,李景正坐在岸边,长发湿漉漉挂在身上,身形放松,不像是正被系统哗啦啦抽打的样子。   成蹊便松了一口气。   此刻落仙湖中银光烁烁,近百枚镜子在湖中沉浮,每一枚镜面便代表了一个被拉入了幻境的人。目前为止,除了他们俩,还没有一个人出来。   成蹊有些好奇,他探了探头,围着湖边走了一圈,发现水底下密密麻麻的人影,看着看着,成蹊就在水里找到了老朋友。   沈星河与白衡笙俱是一身普通弟子服,半死不活的飘着,他们头顶的镜面里,是烈火蔓延,妖魅丛生,几个少年人正艰难的护着凡人百姓,而后冥府大开,所有人团灭。   成蹊:“……”这里怎么有点像原著剧情?   他回头看向李景,发现对方同样神色凝重,大概是知道了点什么,不过碍于系统的存在,还不能说。   “让远一点,我救人。”李景如此道,随后他起身,成蹊立马躲到他身后。看着李景抬手,掐决,凭空起了一个超大的阵法,金光闪闪的笼罩了整个湖面。   成蹊站在旁边啪啪鼓掌,举起手做喇叭状,夸张道:“玄天君果真是芝兰玉树,风姿卓然,起阵也起的这么赏心悦目!我好喜欢!”   李景:“……”   他脚一滑,一阵气没提起来,差点从天上掉下去,与此同时,脑袋里的系统一阵乱码,短路了一瞬间,而后冷冰冰道:“花言巧语。”   李景:“……嗯,花言巧语。”不过哄的我心花怒放。   清正平和的灵力覆盖了整个湖面,将镜面打碎,随着无数叮叮当当的碎裂声响起,李景轻飘飘落了地,站在成蹊身侧低声道,“不可胡言乱语。”   “可我喜欢。”成蹊盯着他,眉眼弯弯。“我遇到喜欢的人,就会忍不住夸奖,因为他值得。我知道玄天君你走的是无情道,不会对我这种卑微的修士动念,但思慕你是我的事,做不做回应都没关系。”   系统:“……”很显然,系统对彩虹屁的处理方式很有限,毕竟玄天君确实很厉害,总不可能把喜欢他的路人甲都杀了吧?它停顿了片刻,决定冷处理。   李景低头看着成蹊,纤长的睫毛轻轻眨了眨,眉眼微弯,是欢喜的模样。   成蹊看的想走过去抱抱,不过转眼湖面上咕噜咕噜冒出一大团的气泡,是被困在湖中的人苏醒了,随后一个个从水里爬出来,呛水声,呼救声不绝于耳。   人多了就不能再放肆,成蹊止住了动作,走到了浅水处,装作刚醒的样子。他在人群中看见了沈星河他们,不过暂时还不能暴露身份,于是拉着李景跑进湖里,两个人一齐泡水里,装作一脸茫然的样子,混迹在混乱的人堆里。   果然没人注意到他们。   落入湖水中的人分作了几个阵营,因为秘境刚开的时候,都是仙宗世家最为靠近中心入口,所以现在秘境中有七成人是世家子弟,另外三成能靠近的散修也都不是好惹的。   几十个人各有阵营,从水里爬出来后各自防备。   沈星河与白衡笙是为了救同门才掉进来的,他们太一宗一时反而只剩下他们俩人,而其余的几个阵营,基本都是五六人起步,团体势力一下子拉开,顿时就显得人数少的十分被动。   沈星河刚从噩梦中醒过来,还有些心有余悸,但不打算坐以待毙,在这种秘境内,人越少越吃亏,越容易被杀人越货,像他们太一宗这种九州闻名的宗门,反而因为处理过不少邪修被人记恨,不乏一些有旧仇的拿他们下手。   他不想死就必须再找上几个同伴。   目光从零零星星的人群中掠过,而后他锁定在湖岸一高一矮两个人身上,他们像是刚从水里爬出来,狼狈的很,身上有遮掩气息的灵器,所以看过去就是两张平平无奇的脸。   他看着衣服,忽然就想起来了,这不就是他在岸上时差点被他认作玄天君的那位吗?青衣裳的也露了脸,是个个子不高的少年郎,大冬天腰上挂一个扇子。   那两人一直待在一起,没有向其他人靠拢的意思。   “就他们了!”沈星河同白衡笙商量道,“走,过去试试能不能搭伙。”   白衡笙点点头。   他是剑神的徒弟,想杀他的人只会比沈星河更多。如果不能尽快扩大势力,那到时候等待他们的只会是无休止的追杀。   于是两人快步走过去,将湖边正在烘衣服的合伙对象给拦住了,冲着那一高一矮诚挚道:“道友,组队吗?”   成蹊一身衣服湿漉漉挂在自己身上,但他灵力低微,烘衣服都要烘半天,而李景几乎一出水,随便掐个决就弄的十分干爽。   于是十分羡慕的成蹊抬手抓住李景的袍袖,在对方干净的白衣上留下一痕水印,“我好冷,玄天君,玄天君,能不能帮我把衣服弄干?不然我会一直觉得冷,我觉得冷就会想找个东西抱住,但这里除了你好像也没有别人可以给我取暖了。”   李景一手揽住成蹊的腰,一边问系统,“可以帮助快冻死的无辜路人甲烘干衣服吗?会不会被惩罚?如果会,那我就不帮忙了。”   与此同时,成蹊整个人已经扒在了李景身上,颤颤巍巍的,像在索求一个拥抱,而李景身上的白衣又被水打湿了。   系统:“……”   它沉默了很久,最后道,“请尽快将路人甲从身上剥离。”   于是李景遗憾的掐诀,将成蹊身上的水汽尽数除了,寒意一退,成蹊立刻松开了胳膊,工工整整站在了另外一边整理衣服和头发。   系统再度陷入沉默。   而这时落仙湖内的人已经尽数上来,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成蹊一抬眼,却发现他那许久不见的两位好兄弟,正冲着他俩快步走来。   成蹊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他心虚的摸了摸手腕上的隐藏灵器,发现这玩意还好好的,正困惑时,就听见走近的沈星河谨慎开口,说想与他们组队。   成蹊顿时松了一口气。   组队还好,不是认亲就行,不然真不好解释。   他看一眼秘境内的架势,确实有不少人的目光正不怀好意的往这边在看。转念一想,太一宗现在只剩下他们俩,像这种世家大族落单的小公子,确实容易被人盯上,遇到危险。   成蹊看了眼身侧的李景,眉眼一弯,冲着沈星河点头道,“刚好我们也缺人,那就一起结伴。”   他的喉咙自从划伤后,声音一直都很沙哑,沈星河他们一时也听不出来,四人就这么临时组成了一个小队。   沈星河与成蹊简短的做了一下自我介绍,成蹊随口编了两个名字,“他叫李三,我叫陈四,我们是散修,只是过来凑个热闹,没想到居然掉进了秘境里。”   成蹊冲着沈星河拱手,“即是组队,还望各位多多关照了。”   沈星河自然上道,三个彼此行礼,看起来其乐融融。   至于李景,他现在十分高冷,一身置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气,冻的沈星河不敢抬眼看他。不过只要成蹊抬手碰一碰他,他身上的冷气就会缩一缩,将成蹊的手认认真真的挪开后,再恢复那副高冷的样子。因此那周身的气势也就随着成蹊的小动作,起起伏伏,起起伏伏。   成蹊几乎可以想到李景脑子里系统反复宕机的样子,于是对这种小小的试探更加乐此不疲。   而站在一边的沈星河和白衡笙,看着他们刚认识的两位同伴的动作,只觉得他们在玩一种很新的东西。   他们不懂,也不敢问。   作者有话要说:   此刻的统子哥靠在墙角,陷入严重的自我怀疑。 第94章 章九十四   落仙湖附近尽数是绵延的雾气, 此刻从水里爬出来的人也大致分成了十几队,彼此提防。   熙熙攘攘的人群聚在一起,起初还慌了一阵,片刻后, 成蹊听见一道镇定的声音响起, 是齐云仙府的弟子, 正建议大家一齐行动, 探索秘境。   有几个小门小派的见状便凑了过去,一时间齐云仙府那窝乌压压聚齐了几十人,不过很大一部分的人还是不愿意与陌生人搭伙的, 见势不对,有一小拨人便率先进了浓雾里。   成蹊也不愿意与齐云仙府的打交道,他问了一下沈星河与白衡笙的意见, 四人便率先离开了落仙湖畔,没有管身后的动静。   沈星河惯是知情识趣的,成蹊没自报家门, 他便也没问,李景轻车熟路的在秘境中走, 他在前面带路,成蹊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沈星河与白衡笙便提着剑,走在两边防备。   整个秘境都被笼罩在白茫茫的雾气里,没多久他们就与其他人分散开,原先吵吵嚷嚷的声音一下子就寂静下来,只听见衣摆划过林叶时沙沙的声响。   李景也没带他们去干别的, 大概是有系统开挂的缘故, 他对这里相当熟悉, 四个人走在山野里捡漏,成蹊瞧见了不少灵植,从怀里摸出一个竹篓,开始蹲在林子里掘土。   沈星河他们现在还有家族与宗门在背后支撑着,自然不会看得上这点蝇头小利,不过大家都是一队人马了,所以也会帮着挖药草。   “李道友对这里好像很熟悉。”沈星河轻声问道。   李景没有帮忙挖药,他站在一边放哨,闻言瞥了地上三个少年一眼,冷声道:“各地秘境气候相差不大,进多了就知道了。”   沈星河了然,看他们俩这装备齐全的样子,原来是专门进秘境历练的修士吧?难怪还带背篓和铲子,还有保护灵草的盒子,感情是进货来了。   成蹊不知道他的想法,他将这一小片成熟的草药小心翼翼的起出来,而后将落叶重新覆盖上。   秘境之中的灵植若是放到市面上,基本都能卖上个好价钱。他不会炼丹,灵力也不支持他画出精妙的符箓,顶天了会做点设计图,目前能赚钱的渠道,也就只能搞搞零售,卖卖基础物资了。   他们四个在秘境内呆两三天,一路从落仙湖畔逛到附近的山岭里去,期间大雾一直没有散,这里的地形奇特,经常走着走着前面就没路了,变成直挺挺的悬崖。期间成蹊脚滑差点掉下去,幸好李景时刻警惕,将他给提了上来。不过这一摔也有了意外之喜,他在一处悬崖上发现了一丛红雁珠,那是给他续命的一味药。   几人又在悬崖上翻找了一下,这里雾气太浓,十米外便是白茫茫一片,用术法都吹不散。好在有李景在旁边看着,他们彼此又有照应,又从角落里寻到几种灵植,欢欢喜喜的全部收下了。   成蹊起初还有点担心沈星河他们看他挖草会不会觉得无聊,不过显然是他想多了,少年人的快乐总是十分简单,沈星河与白衡笙挖野菜挖的乐此不疲,三个人哼哧哼哧刨土,将小背篓装的满满当当。   因为雾气太重,秘境内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水汽,柴火什么的全部都点不燃,成蹊感觉衣服潮湿了,就去蹭蹭李景的灵力,李景就随手给他烘干。期间他很少说话,沈星河觉得这位李道友好高冷,不过这点高冷总是被那位陈道友戳破。   陈道友十分十分粘人,挖到一棵值钱的灵植就会凑过去与李道友说会儿小话,李道友会十分冷漠的嗯上一声,手指蹭伤了也会举着胳膊过去哭诉,李道友则会蹙着眉头说只是一点小伤而已,衣服潮了就蹭过去说自己好冷,李道友这时基本都是生硬的将人从怀里推开。   “陈道友,你喜欢李道友啊?”在成蹊再一次撒娇被推回来后,白衡笙忍不住开口道。   成蹊两手泥,闻言不由得羞涩道:“哎呀,原来这么明显的吗?”   白衡笙:“……”   身为一个拥有十几个师娘的剑神弟子,虽然他一心练剑,但因为日常见师娘们彼此阴阳怪气,争宠打架,所以对于那些恩怨情仇的嗅觉还是异常灵敏的。   三个人蹲在一起刨土,白衡笙忍不住低声劝道:“陈道友,李道友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值得托付终身的,你年纪小,不要将一腔热血用在无用之人身上。”   成蹊刨着土,闻言一脸惊讶,他凑过去问,“怎么这么说?”   “他对你又不好。”白衡笙理所当然,“感情这种事必须要双向付出才能够圆满,一个人苦追是不够的。”   沈星河在一侧同意的点了点头,“李道友是不是走的无情道?瞧着与三重天的那位性格便有些相似。”   成蹊很想夸他真相了,不过不能说,看着眼前两个认真劝他的小伙伴,不由得笑道,“多谢关心,不过他很喜欢我。”   白衡笙:“……何以见得?”   “看!我摘好的灵植他会为我妥帖收好,我手划伤了,他会用药给我治疗,我说我冷,他虽然将我推开,却会除掉我身上的潮气。”成蹊一点点细数,其实还有很多,就比如他触摸李景的手,对方虽然会将他推开,但推开前会小小的触碰一下他的掌心,他们会在这里绕圈子,也是为了找到他需要的药,从湖泊中出来后,他便听不见李景和系统的声音,但能够从李景偶尔的举止中看出来,他想要触碰,于是成蹊便找由头牵手,触摸,或者故意摔进某人怀里。   “他只是现在没有办法抱我而已。”成蹊笑道,“等我们在一起了,请你们吃酒哦!”   沈星河与白衡笙陷入沉默。   他俩看看一脸柔和的成蹊,再看看在远处放哨的李景,纷纷闭嘴,觉得眼前这位大兄弟没救了。   谈情说爱真可怕。   沈星河与白衡笙如是想,还是一个人最好,自由自在。   成蹊则照常与李景打交道,沉迷于从系统手底下试探出全新的相处方式,并对调戏李景一事乐此不疲,喜欢看着那张冷漠的脸上出现细微的表情。   就这么虚度了三五天,李景等成蹊玩够了,才带着三人一起出发,前往秘境中心地带。偶尔也有碰到别的团队,不过大多是一小拨,彼此在雾气里见面了,他们转头就会避开,并没有打交道的意思。   直到成蹊他们碰见了第一具尸体。   那是一个散修的尸体,直挺挺躺在枯叶堆里,头却消失不见了,地上有一滩凝固的血迹。   脖颈口的切口非常非常的平整,像是用一把极快的刀瞬间切过,骨骼面都是平滑的。地上还有很大一片人的脚印痕迹,看样子应该是有大量人在此处驻扎过。   “齐云仙府应该走的就是这个方向,我们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天,就没见到过危险,这是什么回事?”沈星河蹙眉,“也不像自相残杀的样子。”   “继续走。”李景道,“不用管。”   他们穿过一重林子,没多久成蹊便又嗅到了一阵血腥味,并在一个林木丛中发现了新的尸体。   这次是一个世家子弟,穿着浅金色的宗门服饰,他头还在脖子上,不过腿没了,半个人趴在林木丛里,身上还有被术法和剑气攻击过的痕迹,他脸上的表情是凝固的惊恐神色,同样的,腿的截面很光滑。身后一滩凝固的血迹,从他身后一直延伸到林木丛中。   “看起来像是爬过来的。”成蹊看着这蔓延过来的赤红,有些咋舌。   “他们也在这里扎营过。”沈星河指着河边的石堆道,“生过火,不过木柴太潮,没烧多久就熄了。”   河沟边还剩下一些杂物,他们四人在里头翻找了一下,看到了一些术法施过的余烬,还有几张残破的符箓,河道里的石头碎了,岸边也有剑痕,像是打过架的样子。   成蹊再看向草丛中的死尸,蹙眉道:“他们在这里遇到了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本来在驻扎,结果刷一下,一个人被拖走。几个人往雾气中攻击,结果把自家队友给杀了。这秘境里面大概是养了什么怪物?”   “不太可能,一般的秘境都是三界内折射的时空碎片,或者陨落大能遗留下来的仙府。”沈星河看着这白茫茫的雾气,冷声道,“三界碎片,如果是进了冥府,我们会撞上鬼,如果掉进九幽,会碰到魔,但不管是巡逻大能还是九州内的,都是相对安全的,最多遇到防护阵法。像这种要别人头颅和腿的,此前从来没有过先例。”   “走。”李景淡淡开口,“过去看看。”   四人闻言,便依次渡河。   成蹊淌过河水时,看见里面沉着许多兵器,有一些甚至像是本命灵器,不知到底遇到了什么危机的情况,居然将东西完全抛弃。   茫茫大雾将四周全部遮盖,从河水中起来后,流水声都消失了。成蹊看着四周的景象,不知为何,有些担忧。   就在此时,他看见身前李景脚步顿了一顿,将手背至身后。成蹊眨了眨眼,小跑上前,扣住了李景的掌心。   跟在后面的白衡笙与沈星河:“……”又来了又来了,你们两个真的很奇怪啊!不要在这么严肃的时候还想着谈恋爱啊!   作者有话要说:   白衡笙:兄弟,不要恋爱脑。   成蹊:谢谢,我是恋爱脑,我没救了。 第95章 章九十五   越往里走雾气越浓, 起初还只是看见一两具尸体,后面就出现了一大片死尸,凄惨的躺在地上,血流成河。   成蹊一路上细数, 在里头发现了齐云仙府的衣服, 这一次不是一两个人了, 这一片死了将近二十余人, 看身上的伤痕,这次的是剑伤。   砍劈出来的伤口,血已经凝固了, 尸体静静躺在草叶里,尸体上覆盖着一层霜露,在人的发上挂出一长串明晃晃的小水珠。   “看起来是遇袭了?”沈星河检查伤口后蹙眉, “这秘境里最多也就一些草药,不想着找出路,怎么还能打起来?”   “可能有私仇?想杀我们的人也不少, 他们一大堆人聚集在一起,肯定引人注目。”白衡笙蹲在另外一边, 捡起一把剑上下打量,“好奇怪,这是谁买的剑?买的怕不是西贝货,东西做的可以,怎么年号都标错了。”   他提着一把断掉的灵剑,脸不由得皱起,十分嫌弃的模样。   白衡笙自幼跟着剑神学习, 对于各地铸剑师所做灵器了熟于心, 还没见过这种年号的, 他正想叫来身边的人看看,结果一抬头,发现成蹊正抱着李景的胳膊,拿对方的衣袍挡眼睛,颤颤巍巍瑟瑟发抖道:“啊,好血腥,我好怕!”   白衡笙:“……”你最开始看到第一具尸体的时候不是很淡定吗?所以这害怕还是有时效性的?有时候怕,有时候不怕?   这时只见那位李姓道友抬手,生硬的将身边的牛皮糖扒拉开,可能是被陈道友洗脑多了,白衡笙还真从那只把陈道友拽开的手上,看出几分依依不舍来。   而后他回头与沈星河对视,两人齐齐打了个激灵,感觉自己脑袋有问题。   成蹊抱够了,这才松开李景的胳膊,兴冲冲跑过去研究地上的尸体。听着沈星河根据倒地的姿势分析战况,最后从地上尸体的情况依稀能看出,这里应该是两队人马对上了,齐云仙府那一队人数多的在死了两个队友后聚集在河边过夜,他们生了火,但很明显,火堆吸引来了别的东西,人数少的隐藏在河沟对面人数多的进行了偷袭,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人数少的那一边灵器并不充足,很快就被反打回去,双方在此进行了一个交锋,不过没大多久,两边忽然一齐停了手,尸体都来不及收,全部都跑了。   他们在尸首堆里翻翻找找,果然又发现了两具缺胳膊少腿的身体,切割面很平滑。   成蹊越看越困惑,一侧的白衡笙看着成蹊蹲在一边研究尸首,忍不住开口道:“陈道友不是怕血吗?”   “你说的对,所以我又开始晕了。”成蹊闻言开心的起身,慢吞吞走到李景身侧贴贴。   白衡笙:“………”是我多嘴。   他们在这里不好久留,大致有了一个猜测后,如今看着茫茫大雾,反而有些心惊肉跳,只觉得这白茫茫一片内是不是存在某种可怕的东西在暗处窥伺。   沈星河与白衡笙抓着自己的剑,鬼鬼祟祟左顾右盼,一脸紧张。   成蹊见状不由得叹气,放弃去烦李景,转而将身后两位好兄弟抓住,揪着两个比他高半个头的少年郎劝道:“不要太紧张,杯弓蛇影反而会出事。”   沈星河与白衡笙二人吐出一口气,讪讪道:“怎么看这里都有点诡异。”   成蹊看一眼地上的尸体,淡淡道,“总不过是人杀人罢了,我不认为这里有人能打的过我们。”   沈星河:“……陈道友,你还挺自信。”   成蹊挺胸骄傲道:“倒也不是对我自己自信,主要还是对李道友比较自信,他可厉害啦!一个人能打一百个!”   白衡笙:“哇!”   沈星河:“这么厉害?”   成蹊:“超厉害!”   走在前面的李景:“………”倒也不必如此吹捧。   不过一顿调节后,沈星河与白衡笙的状态稍微放松了些许,四人小队迈过长河,随后便进入了一片松林,地面是厚实的松针,踩在上面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   成蹊发现李景的速度有所下降,他也随之警惕起来,雾气被撩动,轻纱一样起伏,成蹊走在中间,眼见余光忽地自树后瞥见一道暗影,只是一瞬,李景出手,剑气瞬发,白雾被剑刃斩破,转瞬冲至那人影身前,成蹊听见远处一声惨叫,随后头顶便罩下一道与雾气同色的细网,周围的树枝上也随之显露不少人影,成蹊一眼看过去,竟有数十人之多。   这次不等李景出手,沈星河与白衡笙率先出剑,两道白虹突破那张大网,随后迎上了四周的人影。   成蹊当机立断,抛出四五张符箓,吹起一阵狂风,将这一小片的视野随之一清,显露出树后的影子。   这是个约二十人的小团队,不过满面灰尘,衣衫发白,一个个看起来憔悴的不行,虎视眈眈盯着他们四人,像要将他们生吞活剥似的。   成蹊眉头一蹙,察觉到了不对。   “有点奇怪,落仙湖后来分散的人,有这么一只队伍么?他们的状态怎么跟出土的老僵尸一样?”   沈星河:“不正常,我数过掉进来的人数,没有穿这种衣服的.…不是吧?秘境里面还有活人?”   那二十余人一眼看过去修为都不低,脸上蔓延着一种不祥的青色,头发也乱糟糟的,成蹊抬手取出折扇,悄声道:“我怎么觉得他们要吃人?”   “应该……不至于吧?”白衡笙对上那群人死气沉沉的眼睛,打了个哆嗦,忍不住劝道:“各位道友,有什么事可以好好商量,何必打打杀杀?”   然而没有人搭理他,那群人安安静静的站着,像是在判断什么,随后一拥而上,朝他们冲了过来。这群人出手很快,而且十分狠辣,李景横剑,往成蹊扇骨中存了三道剑气供他防身,他还记得自己披着马甲,倒也没有太嚣张,只在那群人靠近的瞬间,选了个方向,提着剑就冲上去锤人,金光乱飞,转瞬击飞数人,雾气中的松林被剑气攻击,倒了一大片。   沈星河与白衡笙自然是识相的,只这一招便发现成蹊原来不是在吹牛,原来这位李道友是真的厉害,而且不是一般的厉害。   “这一剑,有我师尊一半的气势了。”白衡笙悄咪咪同沈星河咬耳朵,“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如果是个散修,那这天赋也太惊人了。”   沈星河凝重的点点头,并觉得自己又在这位道友身上看见了玄天君的影子。不过他问过自家兄长,对方说了,玄天君做任务从来都是一个人,连他兄长都不会组队,更别说像陈道友这样的菜鸡了。   与此同时,被吹开的雾气又开始合拢,林木间能见度开始降低,李景惦念着成蹊,趁着还能看清,一击过后立刻回身,护在他身侧,免得两人分开。   不过周围的人没有给沈星河与白衡笙吃瓜的时间,他们眼见李景是个厉害的,转头便盯上了后面三个弱点的,十几个人调转攻势,一拥而上,冲向他们,沈星河与白衡笙打的冷汗涔涔。   无他,这群人的力气强到可怕,而且也不怕疼,就算被术法炸伤,转头只会更加凶猛的扑过来。沈星河看着他们的眼睛,发现其中灰蒙蒙一片,没有什么生机,也没有什么感情,只有浓烈的渴望,像是杀死他们就可以得道成仙似的。   他此时无比清醒的认知到,这群人恐怕是一群疯子。   成蹊一手挥出符箓,来了一串连环炸,李景吩咐:“不要纠缠,突围。”   而后他出手,成蹊一把抱住他的脖子,跳到他身上,李景将他的腰稍微一揽,单手出剑,剑气直接撕开一条口子,雾气被剑气驱散,露出一条空荡荡的长道,直通前方。   沈星河二人见状立刻跟上,四人飞速穿过这片松林。说来奇怪,出了林子后,身后的追击也随之停了,成蹊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灰白的影子停在林木边缘,静静的看着他们远去,一个个呆愣愣站着,像群被遗忘的鬼魂。   “那些是什么人?”成蹊轻声道,“有血有肉,但看起来如同傀儡。”   “是人。”李景脸上的神色十分冰冷,“不过全都疯了。”   成蹊本以为这个秘境是个纯天然的山野老林,不过没想到当他们穿过那片松林,却见到了人迹,一条像是被水洗过的青石板路出现在眼前,石板路边是绿油油的草地,上头开着不知名的小白花,一路蔓延到雾气中,而在那朦胧的云雾里,却能隐约看见一团柔和的光,在雾中静静的跳跃,像是游子归家时望见的那一点灯火,引起人的无限向往。   成蹊这时候已经从李景怀中跳下来,他看着地上的遗迹,小声问道,“真要从这里走?怎么看起来有点不祥呢?”   确实,在这种秘境里碰见人家,简直就是深山老林里见着了兰若寺,怎么看怎么有鬼。   李景的手刚从成蹊腰上拿下,他将手掩在袖子里,像是能借此留住掌心残留的温度似的。脑袋里系统正在缓慢而迟钝的进行秘境分析,然而不知为何,系统的声音断断续续,出现了不少杂音。   “系统,你不会是被屏蔽了吧?”李景在脑袋里问道。   系统:“警……警告……秘境……请……主……尽快……开……则……”   李景看着茫茫白雾中的那一点灯火,轻轻拽住了成蹊的手,引来成蹊震惊的一眼。   不过这一次没有出现系统惩罚。   因为不知名的缘故,系统他宕机了。 第96章 章九十六   李景反手抓住成蹊手腕时, 成蹊骤然反应过来,悄声道:“没了?”   李景低头看了他一眼,而后轻笑一声,抬手将成蹊搂紧怀里, 极紧的抱住了。成蹊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将人揉进身体里的力道, 他被李景几乎是掐着腰抱起来, 双脚悬空, 他蹬了蹬腿,随后认命的将李景的脖子环住。李景的手很冰,身上却是温热的, 不过体温比正常人要低很多。   不远处的沈星河与白衡笙双双陷入沉默。   等等,怎么忽然就抱上了?怎么忽然就亲上了?李道友,你刚刚不还十分高贵冷艳的样子吗?这是怎么回事?抽风了还是被夺舍了?   好在李景与成蹊还有点正在打秘境的意识, 稍微顾及了一点队友的感受。李景将成蹊从怀里放下来,低声道:“虽然屏蔽了是好事,不过这只能说明这个秘境的难度超出了想象。”   “那退出去?”成蹊蹙眉, “林子里面的人也有点奇怪。”   “不用。”李景抓住成蹊的手腕,拉着他往那条青石板小路上去, “既然点了灯,那里面自然是迎客的意思,进去看看。”   成蹊看了一眼雾气中的那一盏灯火,回头看向沈星河与白衡笙,问他们愿不愿意一起进去,可能会异常危险,如果不愿意, 其实也可以在外面等。   虽然他们闯秘境的经验比较少, 但也知道越是诡异的情况越不能落单, 当即上前两步,打算与成蹊他们一起进去。   四人走上那条小路。成蹊在雾气中看见了不少生长旺盛的花叶,全都是最金贵的灵植,一丛丛拿篱笆扎着。   成蹊感觉自己看到了成堆的蕴灵石。   越是走近便能听见哗啦啦的流水声,成蹊依稀觉得那里应该有一个小水潭,等到走过去一看,果然有一个拿青石围住的小水潭,上头连着一沟活水,里头是沉静的一汪碧水,还飘了几尾红鱼。   石板路尽头是个小竹屋,檐角挂了几枚风铃,正叮叮当当的响着,门口有一片木质露台,此刻上头放着一盏小花灯,正在桌子上吱呀吱呀转,花灯上画着一只直挺挺的吹风机。   成蹊瞪着那只佩奇,忍不住想将自己兜里的另外一只掏出来,不过他勉强按耐住了。就在这时,听得吱呀一声响,大门被人轻轻推开,高挑的青年正端着茶盘从屋子里走出来,黑发端正束在脑后,用一根竹青的发带系了,他一身朴素的青衣,是温和清正的气质,脸上却扣着一张素白的面具,将脸挡的严严实实。   他侧头看了一眼庭院里的四人,轻声笑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吧,刚好我备了茶。”   连声音也是温和的。   他俯身将茶盘放在矮桌上,手一挥,露台上便多了四个蒲团,不过深山老林小院子,谁敢靠近啊?   李景盯着对方的面具,几乎要从他脸上盯出一个洞来。青年看着成蹊几人僵硬的身形,忽而轻笑一声,缓步走到台下,遥遥冲着成蹊伸手,“小友,我见你面善,请你吃杯茶可好?”   李景见状微微一侧,半挡在成蹊身前,将对方的视线给遮住了,冷声道:“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前辈款待了。”   “前辈?”青年闻言一顿,他看了一眼李景,继而失笑,“那便前辈吧。”   他转身将成蹊他们引进房间,桌面上的花灯正在缓缓转动,成蹊看着上头稚拙的画,坐立不安,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李景也看见了那只猪,不过他瞥了一眼花灯,便将视线收回了。   青年正在给他们倒茶,他的动作很优雅,一看就是精心练过的,淡淡的茶香弥漫,转头四人面前一人一杯,不过谁都不敢动,青年也不恼,自己端起来啜了一口,看一眼四周的雾气,和成蹊身上露水,眼睛微垂,而后轻轻一挥,原本灰蒙蒙的雾气一下子散开,退出小院子的范围,由篱笆圈出的这一片地,像另一个单独的时空,天上的雾气也散了,露出苍穹上温柔的星空,群星闪烁,还带着几缕微冷的风。   他这一手,让李景暗自警惕起来。   “这鬼天气倒是不太适合待客,让几位见笑了。”青年端坐在蒲团上,语气中满是歉意。见成蹊一直盯着那花灯看,他便抬手将灯往成蹊身前送了送,“小友喜欢?那送给你。”   成蹊:“……”他看着面前的灯笼,再看看对面人脸上的面具,不知为何,他觉得对方看向他的眼神是温和无害的,甚至透着几分亲近。   不过这人对他的兴趣越浓重,他身侧的李景身上炸毛的就越厉害。   “不用了,我只是瞧着上面的图案觉得亲切而已。”成蹊将灯笼缓缓推回,他半靠在李景身上,垂在另一侧的手指从袖口处偷偷伸过去,小心的将李景的手背覆住,察觉到成蹊的安抚,李景身上炸起的毛刺缓缓收回。   “不知前辈名姓?”成蹊轻声问道。   “名姓?”青年端着茶杯,他的头微微偏了一下,随后道:“太久了,我忘了。”   成蹊指了指花灯,“这是您画的?”   “嗯。”青年点了点头,“闲来无事,随笔画的几只。”   成蹊:“它有名字吗?”   “有啊。”青年盯着成蹊,言笑晏晏,“我一般叫它佩奇。”   成蹊:“………”   他看着青年,青年也看着他,面具后的眼睛轮廓姣好,是桃花般的形状。   成蹊小心翼翼道:“奇变偶不变?”   青年慢条斯理答:“符号看象限。”   成蹊:“氢氦锂铍硼?”   青年:“碳氮氧氟氖。”   “我还会背九九乘法表,你要听么?”青年笑道,他给自己添了点茶,提起茶壶想给四周几人续一续,不过发现没人喝水,所以作罢。   成蹊:“倒也不必,敢问学历如何?”   青年:“高中肄业,没读完就过来了。”   沈星河与白衡笙小心翼翼坐在一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两只小可怜挤在一起,看着对面三个人呈掎角之势,口中念念有词,正在对什么有节奏的暗号。   “他们说的话好奇怪啊?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白衡笙传音道,“为什么陈道友这么激动,这只是个陌生人啊!而且阴恻恻的,看起来就不怀好意。”   “他们俩一直以来不都挺奇怪的么?”沈星河木着脸,“别插嘴,静静看,反正和我们俩没什么关系。”   另外一边,成蹊拒绝了青年背九九乘法表和字母歌的好意,他轻声问道:“您便是神君么?”   青年一顿,“神君?”   成蹊点点头,对方嗯了一声,像是想到了一些很久远的东西,随后笑道:“我不是神君,神君另有其人,我只是神君养大的孩子罢了。”   “后来神君走了,我在外头呆着也没什么意思,便在秘境里住下,不问世事多年。你们还是这么多年来,我见到的第一批人。”   “第一批人?”成蹊蹙眉,“可是雾气后面那片林子里,也有不少人在里头。”   “啊,那群人啊。”青年的声音微扬,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的嘲讽,“那些是罪人,穷途末路的囚徒,不用管,他们自己会死。倒是你们一路过来,没被伤着吧?”   “多谢前辈关心,他们打不过我们。”成蹊笑道,眉眼微弯。青年见状一怔,茶杯上的烫水溢出来,在他指端烫出几许红痕,他都没察觉。   还是成蹊又唤了几声后,对方才回神,狼狈的摇摇头,垂眸自嘲,说自己老了。   李景坐在成蹊身侧,任由成蹊发挥,挖坑,试探对方的情况。他则暗自打量着眼前人,从对方的身形,到半露出来的面容,不知为何,有一种隐隐约约的熟悉感,却又有一丝违和,一时无法捉摸。   但不管怎么来说,他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警惕,防止对面忽然发难。   就算是老乡又怎么样,穿越这么多年,他当真像他现在表现的这么平和么?身上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么?   李景再清楚不过,他穿过来以后无时无刻不想回家,想的快要疯掉,如果不是遇到了成蹊,他再按耐下去,可能早就与系统同归于尽了。   以己度人,他不认为面前这个人有他表现出来那么平和。   “你们可以在这里修整。”青年起身,“想要什么可以自己看看,我送给你们。”   “不用不用,我们本来就是误入,扰了前辈清净,十分愧疚。”成蹊挥手,十分抱歉的样子,“其实我们也无意在此久留,正打算想办法出去,就碰见了前辈您。”   “要出去?”青年一顿,他看了一眼成蹊,笑道,“出去很简单,同我说一声便是了,我给你们开门。不过开界门需要的步骤有些许复杂,你们可以在这里坐会儿。”   成蹊十分感激,并顺杆子往上道:“就是秘境里还困了不少人,都是与我们一同进来的,现在大家走散了,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多少人?”青年问道,“我可以给他们开条路。”   “九十几人吧。”成蹊笑了笑。   青年了然,他闭眼,而后睁眼,随后遗憾道:“不好意思,秘境可能有些什么东西,你的同伴们好像死了不少,还活着的就剩下几个人了。” 第97章 章九十七   青年随手一挥, 成蹊他们便看见空中的白雾稍微飘散,沿着三个方向分散,最后形成三条狭长的通道,应当就是那几个剩下之人的方向, 看长度, 他们距离这里非常远, 一时半会儿应该也来不了。   青年端坐在矮几边, 十分平和的样子。他问成蹊饿不饿,要不要用些点心,成蹊摇了摇头, 笑道:“我不饿,暂时吃不下。不过前辈您的小院子修的可真好看,灵植也养的好, 我这两位好友最喜欢研究灵圃,可以让他们去看看吗?”   成蹊看向一直在旁边装死的沈星河与白衡笙,他们俩忽然被点名, 沈星河顿时了然,知道这位陈道友想将他们支开, 去搜查庭院有没有什么机关。   “对,前辈这一庭院的花草种的可真好看,我们二人胸无大志,就喜欢侍弄花草,可否容我二人看看?放心,我们一定不碰这些灵植。”沈星河一脸真挚,看起来真的是纯良极了。   “一些普通草药而已, 想看就去看吧。”青年的声音很是慈爱, 于是沈星河便提着白衡笙从露台下去了。   他们二人沿着青石板小路往种灵植的园圃上靠, 十分专注的样子,转头便去看园圃附近的地界,打算看看这里面有什么猫腻。   笑死,九州三界里面灵植仙草一大堆,各有不同的习性,这院子里乱七八糟杂草一样生了一堆,喜阳的和喜阴的生在一块,喜干的与喜湿的长在一起,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沈星河蹲在地上看着潮湿的泥土,他伸手拈了拈,发现这土里蕴藏的灵力未免也太浓重了一点。   “我怎么觉得那个人非常不对劲呢?”白衡笙在一侧小声道,“而且这个秘境也太邪门了,我掉湖里的时候还做了个噩梦,梦到我们当年离家出走去朔阳城的时候,结果我在梦里死了,死可惨可惨。”   沈星河一顿,沉默良久后,低声道:“我也做了那个梦,从出生起,到我在朔阳城遇到鬼王,鬼门洞开,你们都被生吃了。我一个人困在破楼上,最后自爆,结果疼过以后又回到了梦境开头,转头又走了一遍。”   白衡笙猛点头:“我也是一直重复做梦,到后面都不知道这个梦境重复了多少次。刚刚陈道友与李道友在,我都不好与你说,其实我怀疑我们在湖里的时候被拉进了一个灵器里,不过后来有人用灵术将我们拉出来了。”   “嗯。”沈星河点头,“我估计救人的就是那位李道友,梦境中的那道气息他身上的灵气有些相似。而且他们两个也是鬼鬼祟祟,不肯显露容貌。”   沈星河抿唇,随后低声道:“不知道你有没有感觉,那位陈道友的某些小动作有点像成蹊?”   白衡笙:“……”   听见沈星河的话,他仔细回想了一下陈道友的动作,挖草药,还有走路姿势,越想眉头越紧,“你这么说确实有点像,但成蹊已经失踪很久了,李景也没了,他现在孤苦无依的,为什么不与我们相认?”   “可能是因为夺舍的事?还有他身边的那个人,我还是觉得他像玄天君。”沈星河看向露台方向,那边的三个人坐在桌边,气氛十分诡异,“如果我们能从这里出去,有时间就去试探一下。”   白衡笙点头表示认同。   此时的露台上,李景依旧端坐在另一侧,一脸的冷漠,他现在又有几分高岭之花的模样了。目光如冰,冷冷的打量对面的青年。   青年看向他,笑问,“这位小友怎么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样子?”   “啊,我道侣他的性格如此,又冷又硬,还不喜欢说话。”成蹊一脸歉意,他伸手拍拍李景的背,“前辈不用在意,当他不存在就好。”   李景:“……”他本来想反驳,被成蹊这声道侣给震住了,一颗心像在糖里滚了一圈,甜的他脑袋发昏,便暗自抓住了成蹊的衣袖,任由他当面编排自己。   不过坐在对面的青年显然不懂得有夫之妇需要避嫌,他闻言挑眉,而后便当真当李景不存在一样,动了动身,直接坐在了成蹊身侧,试图去碰成蹊的手腕,“小友,我观你面相不对,可是身有不适?手伸出来,我帮你诊脉。”   成蹊大方挥手,将自己的手腕塞李景怀里,“不必,我身体好得很。一点小伤而已,自己会好。”   对于青年成蹊尚保持着十二万分的警惕,他往另一侧靠了靠,半依偎进李景怀里,只坐着与对方聊天,笑吟吟的问他,“前辈为何一直戴着面具?”   “脸上有伤,取下来怕吓着你。”青年见状便往后退了退,与成蹊留出数寸距离,指望着对方从李景怀里出来。   “怎么伤的?若是伤口面积不大,应当是可以清除的。”成蹊靠在李景怀中关切道,“我从刚穿过来时便听见过关于神君的传言,前辈若是与神君熟识,那应当也在这里呆了许久了。”   “确实呆了许久。”青年垂眼不去看眼前这对狗男男,“久到我都有些数不清了,脸上的也是陈年旧伤,伤药无法清除。”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前辈现代知识记的倒挺清晰。”成蹊的声音幽幽响起。   “也不算有多清晰,只能捡点记忆深刻的出来卖弄。唯有这一点故土情怀,只能反反复复拿出来回味了。”青年落寞道,他看着李景,笑问:“他也是?”   “他不是。”成蹊靠着李景的肩,“只是略懂而已。”   “不过既然前辈与我是同乡,那我们也不用再装了,对一下信息吧。”成蹊坐直了身子,“前辈你是身穿还是魂穿?”   “魂穿。”青年干脆道。   成蹊:“穿的是什么?”   “书。”青年端坐,“书名是《重生后发现所有死敌都爱我》。”   他在爱那个字上下了重音,仿佛要咬碎什么似的,随后又轻咳一声,不自然道,“文名有些羞耻。”   成蹊:“角色?”   “没有名字的路人甲。”青年淡淡道,“我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我穿进了一个有些天资的孤儿身上,后来一步步摸爬滚打,走到了现在这个位置。”   “穿书前你的年纪?”   “十七。”   “穿书时是多少年?”   “20XX年,过马路时不看车,被大卡车创死了。”   “啊,你那个时候应该快高考了吧?”成蹊满眼怜爱,“比我小好多。”   “还没来得及高考,而且现在我的年纪已经很大了。”青年的声音有些闷。   一侧的李景手指微动,当场想写个代数题出来让人做。大概是察觉到了某种危险,青年继续道:“不用问我高考复习题,我是学渣,已经忘记的差不多了,也不要考我英语口语,我在这里这么多年就没遇到过外国人,物理化学更不用问我,现在这个世界观与科学没办法挂钩。”   青年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忽然叹息道,“我知道你们觉得我出现在这里很诡异,想要试探我,不过我真的没有恶意。”   他起身,“我也知道你暂时无法相信我,觉得我接近你不怀好意……但我实在太久没有见到人了,我真的很想很想……所以有些失态。”   青年惨然一笑,对着成蹊道:“能等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成蹊心中惊疑不定,但青年说话滴水不漏,他再问下去就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了。如果是真的老乡,他这样试探会不会有些过分?正愧疚时,却感觉李景将他的腰拍了拍,柔声道:“夫人,雾气那边有人来了,你去看看。”   成蹊怕痒,他的腰尤其怕被人碰,李景一拍,他当即一缩,差点窜人怀里。恼怒的看向身后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白发仙君,却见李景目光平和,反而低头于他脸侧蹭了蹭,“快去。”   应该是有什么话要说?还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成蹊随即起身,“不知道沈兄和白兄琢磨的如何了,我先过去看看。”   说完成蹊便抬步跑下了露台,冲着门口去了。   李景抬眼看向面前的青年,成蹊一走,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凝固,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   李景淡淡开口:“前辈这里可有纸笔?”   “有的。”青年端起茶杯,“你要纸笔做什么?”   “有一篇灵文不太清楚,既然前辈是九州大能,应当是懂的。”李景从怀中取出一张剑谱,缓缓推到青年身前,“您还记得字怎么写么?”   “这有什么记不得的。”青年接过纸张看了一眼,是最普通不过的剑谱,他抬袖在桌面上变出纸笔,拿起毛笔,正要落笔时,就听见李景在一侧幽幽道:“用过中性笔么?”   青年下笔姿势一顿。   李景:“写卷子时你一般先写什么?”   青年:“……”   李景:“放心,我不考你,就想看看你的简体字,有条件也可以写一下拼音。”   青年:“……”   他看着桌面上的纸笔,顿了一顿,随后将纸笔搁下。   李景嘲讽:“不装了?”   青年盯着他,声音发冷:“你不也没装了么?”   “你到底是谁?”李景看着他,目光冰冷。他脑海中,从半个时辰前,系统模糊变调的声音就在不断响起,这一次它都没有说李景人设崩坏了,只不断重复:“请宿主尽快离开此处,请宿主尽快离开此处……”   连绵不绝,仿佛某种锐利的尖叫。   此时雾气中确实出现了一个人影,看身形十分纤细,个头不高,她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服,头顶一个兜帽,将半张脸给挡了。这条路被青年清扫了雾气,但她身上依旧是潮湿的,只不过打湿她的不是雾气,而是血。   看见这里的小院子,她警惕的在门口停步,自言自语道:“尊上,越靠近这里,那股气息就越重。”   “嗯。”魔神的声音在那笙脑海里响起,“想办法将这处空间隙毁了。”   “属下遵命。”她深吸一口气,取出自带的武器,看着这方诡异的庭院,觉得自己这次可能没命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上线——强制下线——上线——呐喊(都不计较宿主崩人设和老婆亲亲我我调情了) 第98章 章九十八   此时的沈星河与白衡笙正站在篱笆处往外看。   这个小庭院的建筑很陈旧, 起码修了有十几年了,但其中内的灵气含量却高的吓人,纵是在灵脉上都没见过这么重的灵气。不过最吓人的不是这个,而是篱笆外的人。   方才松林附近那些灰白的人影不知为何, 居然有一个来到了此处, 正站在篱笆外盯着他们, 幽魂一样飘着, 衣摆在朦胧的雾气中飘动。那个影子又高又瘦,脸被头发覆盖,远远的盯着沈星河与白衡笙, 却并不靠近。   白衡笙后退一步,被对方盯的头皮发麻,伸手拍了拍正蹲着研究地板的沈星河, 颤声道:“他怎么盯着我们?怎么感觉要扑过来了?”   沈星河抬头,看向那人,他的视力要比白衡笙好很多, 透过蒙蒙白雾,他依稀看见那人的嘴里张张合合, 像在说些什么。   沈星河狐疑,他拽住白衡笙的胳膊,“有点不对,他好像在说话。”   白衡笙依言看过去,他视力实在不行,只能看见那个白影子在雾气里面蹦,为首的人正冲着他们焦急的挥手。   “是陷阱吧?”白衡笙蹙眉, “在林子里的时候他们还在攻击我们来着。”   “有点奇怪, 我过去看看。”沈星河起身, “你看着点,如果我被攻击,你立刻叫人过来。”   “好。”白衡笙点头。   而后沈星河便从矮墙上翻了过去,手掌底下的院墙却推了他一下,他看了一下瓦片,是再普通不过的青瓦,凡尘造物,上头却被法阵牢牢护着。   “这防护阵法有点奇怪。”沈星河如此想,随后便踏进了雾气里,潮湿的气息涌进肺腑,脚底下的青石板上湿漉漉的,有些打滑。不远处,那个干瘦的人影依旧站在小院子百米外,没有带武器,也没有带什么人,他静静的站着,干枯的长发垂在身后,挡住了脸,身上的衣服都枯朽了。   “你是谁?”沈星河站在路上,看着那个人影,眉头紧蹙,“你想说什么?”   他伸出手,撩开自己的头发,露出来的脸已经脱相了,一双眼睛大的吓人,黑沉沉的。他张嘴,沈星河却发现对方的舌头已经没有了,身上毫无血色,显得有些可怖。他指了指自己的肩头,又指了指沈星河的。   沈星河蹙眉,他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他穿着太一宗的衣服,藏蓝色的袍子,上头绣了细密的金线,有松雪的图案,带着些微细闪。   “我的衣服?”沈星河困惑。他看着对方的脸,努力从记忆里回想,却发现没有什么特殊的印象。对方眼里却流露出一种极其深沉的悲伤,他个子很高,是沈星河这种少年比不了的,对方伸手,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在潮湿的地面写字——今夕何夕?   沈星河:“神武十七年。”   对方怔怔的看着他,忽地落下了泪,他发不出声音,就像一节干朽的木头,抖动着自己的肩,在地上写字,沈星河凑过去看,发现他写的是,现世如何?   沈星河困惑,答道:“大家过的好好的,你是误入秘境的人?”   他看向面前人的领口,发现对方的衣服陈旧,而且看制式怎么穿的像是丧衣,但襟口却又绣了太一宗标准的松雪纹。   “你是太一宗的前辈?”沈星河侧头,十分不解。   对方怔怔的看着他,随后继续写,你长的很像静明君。   沈星河蹙眉:“静明君是我兄长,我们亲兄弟容貌自然相似。”   那憔悴的人影还想再写些什么,就在这时,成蹊得了空,溜溜哒哒走过来,看见沈星河站在外头与方才袭击他们的人影说话。   “你们在干什么?”成蹊远远的冲着他们几人喊道,沈星河回头,正要让他过来,一起与这人影沟通沟通,身侧一阵风起,他便发现那人影一阵风似的,拔腿就跑,转瞬消失在了雾气里。   沈星河:“……”   他简直一头雾水。   无奈的走回去,他从小院墙上又翻回去,站在成蹊身前道:“松树林里的人不知为什么找过来了,好像没什么恶意。”   成蹊困惑的看了一眼对方消失的方向,随后道:“他跑都跑了,不用管他的,雾气那边来人了。”   “确定身份了?”沈星河站在成蹊身侧,他暗自比了比身高,比他矮了半个头,他与成蹊分别时的身形确实相差不大。   成蹊没察觉到沈星河的小动作,他扒拉着两人往庭院中去,“暂时看不出来什么端倪,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静观其变吧。”   三人穿过小花圃,与此同时,大门口,那笙抽出了背在身后的刀。她本来是过来凑个热闹,魔域物资不够充足,大概是尊上一直被封印的缘故,其实如今的魔物力量都不怎么高,比不上从前强大。自从水月君背叛他们后,魔域资历老一点魔物就剩她一个,她可以说是又要养家,又要干活,兼职做的飞起,看到个秘境就想进去看看。   结果中招了,钱没找到什么,差点被雾气里面的东西整死。   那笙喘了口气,她看着那座周身弥漫着繁复咒文的院子,脑海中尊上的声音严肃又冷酷,“你很难回来了,闯进去,让我看看此间主人是谁。”   “是。”那笙垂眼,割破掌心,周身的伪装一层层卸下来,而后魔息漫天,四周的雾气一震,随后小庭院上,风铃顿响。   成蹊打死没想到这里会有魔族,该说不愧是反派吗?什么地方都能碰到他们尽职尽责的搞事?   远远的一道魔息袭来,他被沈星河他们扑倒在地,躲过了第一波攻击。泥土四飞,那些珍贵的花草顿时趴了一地,看的成蹊心痛不已,“好多钱啊,钱都没了!”   沈星河与白衡笙将人一把提起,“都什么时候了还心疼钱,心疼心疼自己的命吧!”   成蹊双脚离地,被提在中间狂奔,他们三个刚跑进院子,就看见露台上,李景抽出了剑,正与青年对峙,周身灵力暴动,眼见三人跑过来,李景冷声道:“你们出去,离这里能有多远走多远。”   青年端着一杯茶,他看向成蹊,柔声道:“快过来,我们可能有什么误会,都是老乡,我怎么会骗你。”   不过他身上的灵压可不是这么说的。   成蹊与自己的两位小伙伴瑟瑟发抖,三股不同的威压从四面八方袭来,院子里的地皮都给掀起来了,不过院墙和房瓦水池还是好的。   庭院外,那笙已经走了进来,她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成蹊,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金主,不由得顿了一顿,没好气道:“你们都给我滚!”   于是被困在庭院中,本来还在想从哪里逃命的三个,立刻从大门口跑了,夺门而出。成蹊回头看了一眼李景,对方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快走。   成蹊传音:“我就在林子里等你,你不过来,我就不走。”   李景冲着他挥了挥手,而后看着身边的青年,再一看明显是魔物的那笙,冷声道:“你过来是打他还是打我的?”   那笙看着角落里那熟悉的讨厌气息,只觉得更绝望了,她这是倒了什么霉,怎么哪里都是景霄寒?一个她都打不过,更别提居然来了两个!!   “我没心情和你打架,我是来找他的麻烦的。”那笙提起刀,指向露台上的青年,冷声道:“你最好别来拦我。”   李景:“既然目标一致,不如合作一把,合作期间,我不对你下手。”   那笙脑海中,魔神的声音冰冰冷冷:“答应他。”   “行!”那笙点头,心想让你卖力打,看我等下怎么偷袭你。   两人一拥而上,李景看着那笙明显留手的意思,幽幽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猜这位老兄应该也不介意我和他联手一起打你。”   青年微笑,“确实,玄天君与我合作如何?我们两人之间好歹还有的商量。”   那笙立刻道:“合作期间我绝对不会对你动手,行了吧!”   李景:“违誓你的尊上被天打五雷轰。”   那笙:“成交!”   直到这时,青年才施施然放下手中茶杯,笑吟吟的看着李景,“没想到玄天君也有与魔物合作的时候,高岭之花也会自甘堕落啊。”   “高岭之花?”李景转剑,一道剑诀出手,从天而降,与青年打到了一起,“我可从来不觉得自己是高岭之花。”   三人开始乱斗,魔物与剑修联手对付庭院里的主人。面对双方夹击,他这才有了正色,起身应付两人的攻势。   灵力与魔息交杂,此处整片雾气为之一荡,天空一下子就清了起来。成蹊看见无数剑影在空中闪烁,当真是和星星一样。   此时,成蹊与沈星河他们一直跑出去,跑到了庭院之外,这一次青石板路消失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不是方才的松树林了,而是一片废弃的祭坛。这里像是发生了什么惨烈的战争,地上躺着累累白骨,汉白玉的地面被血水沁了进去,应当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但空气中依然弥漫着一股血腥气。   “这是……祭祀台?”沈星河后退一步,只听得咔嚓一声响,他踩到了一根骨头,骨头已经松脆了,一脚下去直接碎成了渣。   没想到秘境里面还有这样的万人坑,成蹊低头翻了翻那些层层叠叠的骨头,发现是凡人的骨骼。   就在这时,白衡笙忽然大叫一声。成蹊急匆匆的回看,就发现白衡笙抱着地上一把没有丝毫灵气的剑嚎出声:“三师娘??怎么会碎?我明明前几天还给她老人家递过茶水的!”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快三千啦,哇哇哇,好激动,本章评论发红包吧,么么啾 第99章 章九十九   “三师娘?”成蹊瞳孔地震, “你到底有多少个师娘?”   “十三个。”白衡笙心痛的将剑捡起来,却发现剑身钝锈,灵气全消,与他出发前见到的灵剑天壤之别。   本命灵剑很少见这么晦暗的, 就是剑主人死了, 剑灵也消失了, 都得隔个几十年才能变成凡铁, 他自己出门前还撸着袖子给师尊那一堆宝贝剑挨个磨刃上油,那时候的三师娘还闪闪发光,在他手里打滚的!   “怎么会这样。”白衡笙悲痛, 他捡起地上的剑,认认真真擦了擦,剑身上的锈厚的吓人, 玉质的剑柄也蒙了尘,一点也不光鲜亮丽了。   “可能只是制式相同?”成蹊看着这四周四散的白骨和乱七八糟碎在地面的兵器,后退一步, “这里的尸骨太多了,而且碎的好厉害。”   沈星河看着地上的骨头, 他用随身携带的长剑在骨头中翻找,果然找到了几个牌子,大多都被血水给沁了进去,所以字迹不明显,黑乎乎的。但看样子,除了太一宗的东西,还有齐云仙府, 三重天……各大门派的信物都存了那么一点。   而大雾弥漫, 像这样的尸骨在路上不知几何。这里看着是个祭台, 却更像是一个凄惨的古战场。   “我怎么觉得这里的东西有些奇怪。”成蹊蹲下去看玉牌,“我记得每个宗门弟子随身玉牌都会写上入门编号,用以区分弟子资历。我没记错的话,现在最多神武十七年,但是你们看,这里怎么会有神武二十三年秋入门的弟子?”   沈星河与白衡笙齐齐回头,盯向成蹊手中的玉牌,沈星河骤然想到方才那个白影子问他,今夕何夕。   “等等,我们现在到底是在秘境里,还是在幻术中?还是我们掉了一次湖,去到了几十年后?”白衡笙两眼呆滞,他看着地上的骷髅头,手一抖,将手里的剑柄丟下去。   成蹊连忙抬手接住,“兄弟拿稳,你的三师娘掉了。”   白衡笙:“……”他默默将那把残剑收进储物灵器里头。   “这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等我们出去就知道了。”沈星河情绪还是比较稳定,他看着不远处那片搅动的雾气,魔息与纯圣的灵力碰撞在一起,雾中隐有雷霆炸响,平地起了狂风,不少沙石朝着小庭院那边涌去,架势惊天动地的大。   “我们真的能出的去?”白衡笙怔怔的看着那阵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虽然我对李道友比较有信心,但那边那两个一看就不好惹啊!”   “我相信他。”成蹊悠然站着,“他如果解决不了,那我们也只有等死的份了。”   沈星河:“……”   白衡笙:“……”   说的也是哦。   于是太一宗的两位小仙君齐齐望着那边的房舍,带了点望穿秋水的模样。   “喂,你们别发呆了,过来看一下这些骨头,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熟悉的东西。”成蹊在地上翻翻找找,开始寻找线索。   沈星河回神,赶忙凑过去,“确实,趁着有时间往里走走看,说不定能发现新的东西。”   成蹊从尸首边走过,脑袋里浮现出一万种小说套路,但他拿不准,还有那个奇奇怪怪的小院主人,真的很奇怪,但又有点熟悉。   他脑袋有些发昏,成蹊随意的晃了晃,蹲下身去捡地上的玉牌与武器,试图得到更多的身份信息。   另一侧,李景放出自己的本命剑,那笙以身为祭,试图让魔神临世,一时周身魔息翻卷,天昏地暗。而青年站在庭院里,还有心情保护底下的小院子不被侵扰。   虽然打的惊天动地,但李景越打越觉得不行,此人修为深厚,绝对不是目前的他能够抗衡的,而且脑海中系统的声音也变了,让他尽快远离此界,系统向来机械的声音难得显露出几分慌乱,它问,“你为什么会被拉进旧世?”   “我怎么知道自己被带去了什么地方,我以为自己进的就是普通秘境。”李景怼回去,“还有,系统你自己都被屏蔽了,就不要怪我这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修士了,另外你这报警性能不行啊,是不是该升级一下了?”   系统:“…………”如果不是情况危机,它高低得给李景电一下。   “系统初步估算,宿主顶多再打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胜率为零,逃生几率为百分之三十。再不行动,宿主就只能等着被你的小跟班收尸了。”   李景:“呀,你还知道我有心爱的小跟班啊?那你还逼我去和容缨走剧情?真是没有男德。”   系统:“…………”   系统不搭话了,并选择单方面屏蔽宿主。   李景调侃过后便收了心,系统虽然是个喜欢虐待人的没用坑货,但他目前为止颁布的任务其实很少出错,如果连系统都让他跑,那他目前一定对这个人无能为力。李景回神,手中剑光飞幻,剑气如乱坠星流,袭向半空之中的青衣人影。他悬浮在半空,蹙眉看向青年脸上的面具,对其下那张脸生了一点好奇的心思。   李景身侧,那笙提着长刀一脸崩溃。她打架打的少,玄天君都打不过,更别提现在这个看起来更厉害的,脑袋里尊上还在那里说风凉话,“我知道你是惯会偷懒的,没想到你懒成这样,连架都打不好。”   那笙:“……”妈的,毁灭吧。   大概是知道自己收下的废物本质,魔神无奈道:“起阵,我来。”   得了指令,那笙当即割破手腕,以血为书,扭曲阴暗的字符顿时飘散,于半空形成一面艳红的字墙。   李景一看,这是要摇人了,当即挥剑,给那笙争取时间。半空中的青年见状,面具下的神色一顿。   他本意不过是想将成蹊捞过来看看,但目前为止,他还并不想将事情闹大,魔神若是过来,多少是个棘手的难题。   他看着正在兢兢业业准备献祭的那笙,掌心凝出一张无形的长弓,对准了半空中的少女。   李景一看那个起手式就知道对方要放大招,不过对的不是他。他看一眼那个飘在半空中的魔族,心念电转间,他看着那道淡青的影子,不顾系统的阻拦,提剑纵身而上,迎面撞上手无寸铁的青年。   对方嗯了一声,以为李景要替那笙拦截。他手中箭矢还未对准便直接瞬发,打算借此吸引李景回援,却不想李景长剑一挥,管都没管身后全心全意信任他的魔物,抬手便是一剑。   这一剑隐有裂空之感,暴戾的剑气如潮水般涌去,青年反手从空中抽了什么无形的东西,正待斩下,他听见了李景冰冷的声音,“我与成蹊同心同命。”   青年手腕一顿,就是这一瞬间,李景抓住机会,一剑破空,剑气直接冲着对方脖颈去了。青年要么避让,不过必然被挑下面具,要么就是被一剑砍下头颅。   李景势在必得,青年看他一眼,面具后的眼睛冰冷无情,他一动不动,任由李景一剑下去,将他整个头颅斩下。   没有血也没有骨骼的声响,对方的头身分家,鸦羽般的发丝散开,然而青年并未死,他手腕反转,接住了自己的脑袋。   李景:“………”   与此同时,远处的那笙被青年那一道灵力重击,从高空坠落,砸在庭院中央,带着无数砖石飞了出去。她咳出一口血,眼前发昏,脑海中魔神的声音有些模糊,“算了,打不过,想办法逃走,三重天那群人已经察觉落仙湖的情况,正在过去的路上。”   “是,尊上。”那笙支刀起身,她方才被灵光射了个对穿,腰部一个大洞,险些拦腰折断。还好她的本源不在这里,虽然身体快断了,但扶着腰爬起来又是一条好汉。   眼看李景一剑砍了青年的头,对方还抱着头站在那里,那笙不由得吐血三升,从坑中边爬边道:“玄天君,你身为正道魁首,如此高洁无华之人,理当断后啊!”   说完扶着腰欲跑。   李景看着青年抱头的模样,心中疑虑更什,他看一眼踉踉跄跄想跑的那笙,自然不会给她当垫脚石,当即后退数十米,朗声道:“不行,家有娇妻幼子,尚不能亡,还是劳烦魔君了。”   系统:“………”能活着出去一定加罚。   那笙拔腿狂奔,“我上有瘫痪在床的老父亲,下有嗷嗷待哺的兄弟,现在还受了重伤,还是你来!”   李景御剑转头冲出庭院,快出一道虚影:“谁跑的慢谁来!”   那笙:“.……”这还是玄天君吗?啊?   一仙一魔当即脚底抹油,飞速跑了。   庭院中,青年抱着自己的脑袋,将头颅重新接了回去。他飘在半空,看着在雾气中狂奔的人影,本来还带了点笑意的伪装彻底消失,变得冰冷而死寂。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颈,上头的创口已经愈合,但还是有细微缝隙,他盯着雾气中残存的众人,心头浮起杀意。正待追出去,脚下却踢到一块碎瓦片,他像是惊动了什么似的,看着一片狼藉的小院子,顿住了脚步,俯身将瓦片砖石拾起,再一点一点分门别类的放回原位。 第100章 章一百   成蹊等人一路往前去, 在地上看见了堆积如山的尸骨,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好像当初在万兽林内,陷入幻境时见过类似的场面, 他还记得当时那股心悸和惧怕的感觉, 不过现在的场景比之幻境中的模样还是好了太多。   他摇摇头, 将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 按理说死了这么多的人,应当会滋生无数戾气和绝望的气息,但是这里没有, 安安静静,只有涌动飘荡的雾气,和尸骸边盛开的不知名的小花。   “这里有祭奠过的痕迹。”沈星河看着地上干枯的植物, “我记得雾气中的那群人穿的就是丧服……”   他们还想再往前走,忽地发现庭院方向的打斗动静停了。   成蹊一怔,他看向朦胧的半空, 只看见流光一样的剑气横亘天地,仿佛要将这一界劈作两半似的, 随后便见一黑一白两道人影疯狂往这边冲过来,一边逃跑一边还在互相攻击,灵光与魔息互相撞击,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   李景从空中望见成蹊的身影,随后身形一顿,转头冲下来将人一拉,抓进怀里单手抱起来, “看什么看?走了!打不过还不快跑!”   成蹊:“……”   沈星河与白衡笙看的呆住, 打不过, 什么打不过?只见眼见白影一晃,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就成蹊被人叼走,飞天上去了。   他们二人看着不远处的雾气如同活物般开始涌动,当即觉得大事不妙,丢出灵剑,踩上去就开始狂飞。   此时那笙身上的大洞已经被魔息重新修补好,她看了一眼身后,再看看前面那几个狂奔的修士,直觉这种诡异的地方她不能落单,干脆直接跟了上去,追在了沈星河他们尾巴后面。   两个少年那里见过这种架势,后面那黑袍子的女人周身魔息涌动,一看就不好惹,从小听够了防诈骗指南的小修士当然吓的头皮发麻,使出了吃奶的劲往前飞,试图把那笙甩在身后。   那笙这几年打铁打多了,和那些剑修日常打交道,一向没有什么仙魔有别的想法。她看着那两个少年脚底下的剑,轻飘飘跟上去,问道:“你们跑这么快干什么?再快灵力就撑不住了。”   白衡笙:“……”   沈星河:“……”   还真是谢谢您嘞!   他们身前,李景扛着成蹊跑的比兔子还快,雾气中只能看见成蹊半截被托起的上半身,正举着自己的两条胳膊疯狂挥手,示意他们跟上。   沈星河感受着身侧无法忽视的魔气,额头上是一层层的冷汗,他身边白衡笙也是差不多的状态,两人心里生出一堆脏话,只觉得天要亡我。   “打个商量,合作一下。”就在这时,那笙在一侧幽幽道,“这个秘境我出不去,单独一人我也打不过那个怪物,反正大家都有同一个敌人,不如先共同对敌。”   沈星河:“仙魔不两立,如果我们不答应呢?”   那笙转了转手腕,骨节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声音平静还带了点天真:“那我就绑架你们。”   沈星河:“……那还是合作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白衡笙瞪大了眼睛,心说我们不是仙门吗?不应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吗?   那笙轻声细语道:“你眼睛睁这么大做什么?是有什么异义?要不我把你丢下去?”   白衡笙义正言辞:“不要多想,我只是眼睛里进沙子了。”   得了承诺,那笙挥袖,魔气凝结成一条长鞭,将身侧两个少年囫囵一卷,倒提着直接飞出去,去赶李景的身影。   沈星河倒吊在半空中,冷风拍脸,拍的他面无表情。不过这样也好,免得他再消耗灵力了。他晕头转向的看着地面一层层的尸骨,外层其实还是比较分散的,越到内层越重叠叠,森白的骨头堆叠在一起,看不出首尾。   就在这时,白衡笙伸出一只手使劲摇晃,“你看那里!地上那个柱子!”   沈星河蹙眉,“什么柱子……”   未尽的话哽在了喉中,他在重重叠叠的雾气中,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剑形石雕,那玩意他再熟悉不过了,太一宗广场上的剑形立柱,标志性建筑物之一,此刻正躺在地上,断作了两节。   “这是梦吧?”沈星河喃喃,两眼无神。   魔息卷成一条鞭梢,啪一声抽沈星河脸上,打出一道红痕,沈星河脸一下子肿了,他瞪向在头顶飞的那笙,“说好的合作,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笙:“你不是怀疑自己在做梦吗?疼吗?疼就没做梦。”   沈星河:“……”   他气的心梗,看着那倒地的建筑,又觉得畏惧和心酸。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还不如是个噩梦,噩梦好歹有苏醒的一天。   成蹊被李景托着,他抓着对方的胳膊,“怎么回事?发现了什么不对?”   “他不是穿的。”李景抱着成蹊,转头飘落在地,“应该是从别的地方得到了现世信息,在你面前装模作样,总之那个人很危险,而且这个地方……我们需要尽快离开。”   脑海中,系统正在给李景指引方向。   落仙湖,他们从此处跌落,如今又要通过此处充当一个媒介,重新回去。   四人一魔风风火火穿过大片的松林,正待往落仙湖方向去,他们又在半空中看见了那群灰蒙蒙的人。   这一次,近百人漂浮在半空中,口中喃喃自语,“神君有令,捕捉入侵者,可抵罪责。”   李景动作一顿,随后抽剑防备。狂风猎猎,吹的成蹊脸上发疼,他眯着眼,看着那群没有什么神采的人,那些都是修士,入了道的仙家,各种灵器发出的灵光在半空中闪烁,他们的修为都不弱,木木呆呆的,像一群傀儡。   要从这里闯过去,可能真没有那么容易。   “把眼睛闭上。”李景低声道,他一手盖住了成蹊的眼睛,“我可能……要动手杀几个人,别被吓着了。”   “好。”成蹊抱住了李景的脖子,依言闭上了眼睛,将头埋进他怀里,衣襟上依旧是昙花的淡香。   李景开道,剑刃毫不留情的落下,艳红的血液飞溅,从那群人单薄干瘪的身体里迸开,然而他们像失了智,没有畏惧,没有恐慌,前赴后继的冲上来,如飞蛾扑火。   血腥气在空中弥漫,成蹊半睁开眼,望见白衣染血,李景脸上沾了血迹,从侧脸滑下,落在成蹊眉心。   九州修士,凡是走了正途的,都不可以随意杀人。就像当年死在上任天令之主手中的凡人,杀孽越是多,便越容易受到天谴。李景看着地上那数具尸体,明显感受到身上逐渐增加的桎梏。   系统也开始警告,让他不要再动手。   庭院那边依旧没有动静,只有密密麻麻的人影,从松林中,从雾气里飞出来,不知道还有多少活人。   意识到对方的意图,李景抿唇,而后收剑,回身转头躲在了那笙身后。   原本等着李景开道的魔物,眼睁睁看着对方抱着小金主跑出去,又飞速跑回来,往她身后一站,脸上还带着血,冷漠道:“我打累了,你来。”   那笙:“………”我一直在打啊,你是看不见吗?不要随便罢工啊!   转头那群人便围了上来,大雾茫茫,不知其中到底有多少人影。那笙咬牙切齿,她看了一眼被人抱在怀里的成蹊,没好气道,“哟,三重天的仙君也有不行的时候啊!”   不过她多少也能看出点李景如今的状态确实不能再造杀孽,心里念叨着修仙真烦,而后长鞭一挥,那笙将白衡笙与沈星河松开,墨色的长鞭如同蛟龙,转头冲着人堆冲去。   没有谁比魔族更懂得如何诛杀仙人。虽然她打不了什么太厉害的,但对付杂鱼绰绰有余。   被放开的沈星河与白衡笙竖起了自己的耳朵:“三重天?什么三重天?”   不过成蹊显然没有心情与小伙伴们解释,他从怀中取出几颗丹药喂给李景,有了那笙当前锋,李景处境稍微好受了一点。   他们不再从空中走,而是直接落进了林木中。   李景发现了,此处的雾气不仅隔绝他们的视野,也隔绝了这群被催来当炮灰的视线。距离落仙湖还有数十里,他们四人藏匿在雾气中,成蹊看着李景有些苍白的脸,问道:“是天道桎梏?”   “是我的杀劫。”李景垂眼,“我没想到这群人人不人鬼不鬼,但仍旧受天道庇佑。我再杀下去只会引动劫雷,到时候雪上加霜。”   他倒是没受什么伤,只是衣裳被血水染的通红,成蹊往李景身上丟了好几个净身咒,将他身上的血迹清理干净。   头顶那笙逐渐支撑不住。这里本就不是魔域老家,空气中灵力充沛的厉害,也没有什么恶念可以吸收,打着打着,她消耗的越来越厉害,没多久就从上头窜下来,喘着气道:“人太多了,我搞不了,还是快跑吧!”   李景阴阳怪气:“哟,原来九幽的魔君也有不行的时候啊!”   那笙:“………”   眼见又要内斗,成蹊连忙调停,“别闹了,别闹了,逃命先,有什么问题出去再打。”   看了一眼成蹊腰上的扇子,那笙:“哼。”   几人收敛了全身的气息,在林木中穿行。大雾弥漫,不知走了多久,他们再度碰见那些人影,那笙拿着匕首,正待跑过去将那个影子解决,却被那人率先发现。   不过对方并没有打信号叫来同伴,而是挥舞着手让他们过去。   “我认识他。”沈星河道,“他在那个小院子外找过我……而且,他好像认识我的兄长。” 第101章 章一百零一   此间世界无比冷寂, 成蹊本以为大多数人都是那傀儡模样,却不想还有活人,而且是有神智的活人。   虽然已经被摧残的不成样子。   领头的人走在雾气中,领着他们一行人往林木深处去。一边走, 一边时不时回头看看, 成蹊发现对方的目光会在自己脸上停留片刻, 然后迅速挪开。他被看的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怀疑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还是伪装掉了?   “他怎么在看我。”成蹊凑在李景身侧道,“好奇怪。”   方才那人忽然出现, 在地上写了几行字,说自己并无恶意,知道他们想出去, 但这里的路很难走,可以带他们去见一个人,想办法送他们出去。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成蹊觉得对方另有所求,但他们如今确实处境不妙。沈星河偷偷说这个人看起来挺正常, 刚才还跑过来跟他搭讪,说不定可信。   反正现在到处都是那群灰白的人影,他们干脆死马当活马医,跟着此人走了。不知对方用了什么秘法,上面那群本来和苍蝇一样纠缠不停的人,当真消失了影踪,也让他们得了片刻喘息时间。   他们穿过松林和一片草甸, 成蹊在路上看见了许许多多的石碑, 一片接着一片, 石碑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越往里走,石碑越多,雾气反而越少。   成蹊本来还暗自防备着,怕他一边说着带他们去见人,一边将他们重新带回那个小院子里。不过明显还是他多虑了,当雾气逐渐稀薄,成蹊看见了一片简陋的村庄。   外面稀稀拉拉站了数人,目光虽然混沌,但还是有着清醒的光亮。见成蹊他们过来,那群人也没有什么额外的表情,只是略略抬了抬头,而后便又去做自己的事了。   成蹊发现他们在磨剑,还有一部分在调弦,不过都没有什么精神气的样子。   领路人带着他们进村,将他们带进了最里头一间偏大的屋子里,拉开了门,李景抬步欲进,却被拦在了外面。   领路人的脸色很苍白,却还是坚定的对着李景摇头,而后指了指成蹊,让他跟着他进去。此时领路人小心翼翼看了成蹊一眼,便又别过头去,那双枯涸的眼里有着隐隐的畏惧。   “我们不能进?”沈星河有些莫名。   对方点点头,成蹊看着那个小房子,坦然抬步,打算进去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被李景拉住了手腕,察觉到李景的担忧,成蹊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放心,他们大费周章,总不会在这种地方对我动手。我先进去看看,你在外面乖乖等我,如果我不出来,你就直接闯进去救我。”   “我的小仙君这么厉害,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的。”   “……好。”李景迟疑片刻,缓缓松开了手,语调温柔,“要快一点。”   他脑中系统冒出六个点,不过看在现在情况不对的份上,它没吱声,只在账本默默加上一笔。   决定出去以后多电几下,给这恋爱脑控控水。   房间里很昏暗,但异常干净整洁,空气中有线香焚烧过后的气味,显得十分安定。房间里只有一个桌子,还有一张床,而此刻桌畔静静坐了一个人。满头华发,一张脸无比苍老,他低咳数声,对着成蹊道:“真没想到临了还能再见你一面……当真是造化弄人,成道友,当年是我错了。”   成蹊看着对方沧桑的脸,有些奇怪,他迟疑道:“这位……仙长,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您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闻言,颤颤巍巍的起身,看得出他身体非常不好,病骨支离,苍白的发下,半边脸上是被烈火灼烧过的痕迹,一只眼睛已经瞎了。   这么大面积的伤口,应该很痛吧?成蹊如此想,不知为何,他心里却生不出半分同情。   那老人看着成蹊困惑的神色,眉头忽地一蹙,厉声道:“你不记得我了?”   “我为什么要记得你?我们很熟吗?”成蹊失笑,他打量一下对方的五官轮廓,确实全然的陌生。   那老头刷一下站起来,他有些跛脚,差点没站稳,成蹊怕把这个瘦骨嶙峋的老头给摔散架了,连忙扶他一把。对方却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激动道:“你怎么能忘?你怎么可以把那些事情都忘了!”   成蹊被抓的手腕通红,他挣扎,却无法摆脱,看着这个一脸疯魔的老人,只觉得对方精神状态是不是有点太差了。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从小到大就没怎么忘过事,我没见过你,我不认识你。”成蹊抽手,无奈道:“虽然我尊老爱幼,但您老要是找我过来叙旧,我也只能胡乱瞎编了。”   “不可能,你是不是用了什么秘法把记忆封印了?让我看看!”那老人却一脸绝望的扑过来,没瞎的一只眼里满是疑虑,“得罪了!”   成蹊看着对方单掌亮起白光,一掌往他脑门上拍下,瞬间一百零八种天灵盖被击飞的下场在他眼前跑过,成蹊哇一声叫出来,抱头欲躲,悔不当初。   他就该死缠烂打把李景拖进来的!这一巴掌下来,天灵盖不都给我打飞?!   他滋儿哇乱叫,在这个房间里疯狂逃窜,老翁手一抬,成蹊自己先和只兔子一样蹦出去了,竟第一时间让对方的手掌落了空。   他看着成蹊仓皇逃窜的身影,微微一愣,“你没有修为?”   成蹊:“……还是有的。”虽然只有一点点,但也不能直接给他忽略不计啊!   与此同时,正在外头等人的李景听到了成蹊发出的声音,二话不说,提着剑就硬生生闯了进去,那群体质羸弱的人那里是他的对手,乌压压倒了一片,门板都给李景踹飞了半边。   烟尘渐消,李景一脸强盗样,踩着破破烂烂的门框进去,就见房间里一沧桑老头举着手,正与成蹊隔着张桌子转圈圈。   眼见救星来了,成蹊刷一下跑李景身边,将人抱的紧紧的,“这老头好奇怪,他说他认识我,可我根本不认识他啊!”   见有人闯进来,那老头面色先是不善,随后在看清李景脸后,他的神色变了,成蹊听见他沙哑的嗓子挤出一声变调的叹息,后退几步,周身那点精神气一下子便散了个干净。   他不知想了些什么,有些颓然的坐在凳子上挥了挥手,“罢了,罢了,本就是命。”   成蹊一头雾水,李景盯着房间里的老人,正欲上前几步,却听得那人冷声道:“阿轩,送客,他们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此时门外方才那个领路人急匆匆进来,看着乱七八糟的房间,再看看一脸凝重的李景,他低着头,默默做了个请的姿势。   大门口,沈星河,白衡笙与那笙正扒着门框偷窥,三个脑袋挤在一起,满脸的八卦。见成蹊他们被赶出来,顿时缩回头,在大门外工工整整的站好。   “哎呀,我还以为是老熟人呢。”那笙的声音响起,“原来居然不是呀,我们这是被赶走啦?”   成蹊与李景从房间里出来,李景此时回头又看了一眼,那老人身形藏在昏暗的房间内,只能看见一头花白的头发,被光影照出几片细白。   本来以为这群人神秘莫测,可能有什么特殊手段,秘境老爷爷,天亮金手指之类的,如今看来,好像也没有那么友好。   他们几人商量一下,预备稍微修整,而后再往落仙湖去,李景脑袋里系统正在计算逃生可能性,宿主现在不能再动杀孽,需要帮手,总不好到时候一边天打五雷轰,一边和别人对打吧?   不过就在这时,沈星河与那领路人在一起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片刻后,他一脸欣喜的走过来,“阿轩说外面很危险,他既然带我们进来了,自然会送我们出去。”   “送我们出去?有这么好心?”李景长眉一挑,他看着这个偏僻零落的村落,这里头还剩下了十几个形容憔悴的修士,正提着自个儿的武器,在村口慢悠悠的等。   成蹊看着这群人,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那间房舍,此刻整片村里孤零零的,只剩下那个老翁,对方没有出门,甚至没有露面。   他们在这里修整了半日,半日后,阿轩带着剩下的人一齐出去。不过离开村落前,阿轩一步三回头,最后转头跑回那道紧闭的破门前,磕了三个响头。而后慢吞吞的起身,领着剩余的人出了这片村落。   成蹊跟在李景身侧,轻声道:“他们这不像是送别,倒像是要去送死。”   李景看着这群人,心中也是困惑,他回想起房舍内那个不在他眼前露面的老人,再看着身侧那群在雾气中行走的修士,一个个穿着粗布麻衣,在襟口,或是衣摆上留有小型的宗门印记。   印记各不相同,就像是九州各大宗门,给自己做的丧服。   一阵风起,衣袍猎猎,这一群人有如一群幽鬼,在雾气中前行,迎接他们迟来的结局。 第102章 章一百零二   成蹊被护在人群中间, 最前面是阿轩带路,往后则是十几个白衣的人影,他们都没什么精气神,看起来丧丧的, 也不说话, 成蹊试图打招呼, 然而不管他说什么, 那群人顶多给他一个颓废的眼神,就别过头去彻底不搭理人了。   话唠十分痛苦,于是向沈星河他们寻求安慰, 不过沈星河正盯着那群人身上的衣裳,眉头紧蹙,看起来十分严肃的样子。成蹊想问他在看什么, 被沈星河按住脑袋挪到李景身边,“去缠你的李道友,有事待会儿再聊。”   成蹊:“……”   李景冲他伸了伸手, 问他要不要背,成蹊摇摇头, 大家都得节省体力,他就不添乱了,偶尔撒撒娇可以,干正事还是别折腾人了。他其实十分想从这群人嘴里探点口风出来,不过见大家都没有说话的意思,他一时也有点蔫蔫的。   这里的雾气太浓重,压的人心头喘不过气来, 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下居住, 确实容易把人逼成疯子。   不过这样安稳赶路的时间也没有维持多久, 不过半日后,那些灰白色的人影便又来了,一片接着一片,站在路边,树梢,轻飘飘立着,空洞无神的眼睛盯着他们,喃喃道:“神君有请,各位贵客请回。违逆者视为叛道,就地诛杀——”   那个杀字刚灭,成蹊身侧的那些修士便取出了自己的武器,直接冲着那群人杀了过去。两方灰白的人影拼在了一起,空中顿时漫开大片的血雾。   阿轩抓住沈星河的胳膊,拖住他们头也不回的就开始跑,这一次不用费心躲避踪迹了,灵剑,飞行法器,能用的都用上,直接冲向落仙湖的地界。成蹊看见空中灵火弥漫,乐修的琴音铮铮有如金戈之声,刺的人双耳生痛,沈星河等人不由得捂住了脑袋。   李景御剑,避过所有人影,成蹊修为最低,耳中嗡鸣一片,不知觉间流出血来。李景看着他惨白的脸色,抬手捂住他的耳朵,“疼不疼?”   成蹊一脸茫然的看着李景嘴角开合,他听不见了。   “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人活着。”抱着琴的乐修哑声道,他看着雾气中一重一重的人影,“我还当死的只剩下我们了。”   “最多也只剩下这么些人了。”另一侧的剑修开口,大概是常年不说话,他的发音很奇怪,“也是到了该结束的时候,老子这么多年真的受够了。”   李景看了他们一眼,那群人比了几个手势,一点点的脱离队伍,三到四人一组,将前来抓捕他们的那些人阻拦。   成蹊两耳发嗡,听不见声音后他反而好受了一点,他站在李景的剑上,看着方才还丧的不行的修士们,一个个冲向那密集的人群,枯涸的眼里却迸出光亮来,犹如灰烬之上燃烧的最后一点星火,而后轰隆一声爆开。   修士自毁元神,冲天的气浪将四周雾气引的一震,血肉横飞,林木之下生长出茂盛的花海,不过如此阵仗却也只是稍微阻了一阻。成蹊算是明白为什么阿轩出门前要下跪了,他们这一趟出来,是当真没打算再回去。   “为什么?”沈星河被这场面吓到了,他看着又一个身前绣了太一宗标志的修士自毁,只觉得眼前发晕,“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阿轩不能说话,他只怜悯的看了沈星河一眼,张嘴做了个口型,他说:“我们是自愿的。”   “死亡对于我们是解脱。”   “能够帮助到你们,我们很开心。”   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郁到作呕,雾气都被染出了一大片的血红。他们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但他们离落仙湖却越来越近。   等终于冲到岸边时,他们身侧的修士只剩下了三个。落仙湖还是他们坠进来时的模样,平平静静,冰冷的湖面没有一丝涟漪,像一面巨大的镜子,而青衣的仙人站在湖中心,正静静看着其下的倒影。他看着狼狈奔来的众人,轻笑一声,“我有那么可怕?”   成蹊等人后退一步,确实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阴魂不散。   此时落仙湖面一道巨大的传送阵正在缓缓成型,李景一眼看出来那是三重天的秘术。看样子系统说通知,当真想办法将信息传了出去,看这阵势,起码来了有一位仙主。   只不过那青衣人站在湖中心,一副立刻就要将传送阵打破的架势。   “哥哥,你过来,与我说说话。”青年冲着成蹊伸手。   所有人齐齐盯向成蹊,成蹊此刻听不见,一脸莫名,沈星河惊骇莫名,以一种看大佬的眼神看向成蹊:“……陈道友,那位是你自家人?”   成蹊仔细辨认他的口型,更奇怪了,“我哪里来的弟弟?”顶天了两个兄长,而且一个恨他恨的要死,另外一个还不知道清醒以后也恨他恨的要死,怎么可能有弟弟?   弟弟……哥哥……等等,那个一直看不见的影子?!   成蹊瞪大了眼睛,那边湖面上的人抬手,掌心凝结出一把长剑,他对准脚下的传送阵,幽幽道:“没关系,不过来也可以,等我将碍事的解决了,再同你好好叙旧。”   “神君,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一直在旁边不说话的修士忽然开口道,他看着湖中心的青年,“你的仇该报的也都报了,该杀的也都杀了,该得的地位也得到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青年冷笑一声,“聒噪。”   弹指一挥,一道可怖的灵压落下,转头将开口的那人斩作了碎块,崩裂作一滩血肉。   然而就在青年出手的瞬间,李景出剑,他与沈星河等人传声,让他们见机逃跑,而后不再隐藏实力,直接调动了全部灵力与对方一搏生死。   那笙看的呆住,她抬手将身后那群赶过来的追兵串成串,而后愤怒道:“我就知道他留手了!一直让我打头阵,狡猾的剑修!”   落仙湖上,淡金色的传送阵正在一点一点的显现,湖面之上,李景与青年的动作肉眼已经分辨不清。成蹊只能听见呼啸的风声,岸边草木被零散的剑气尽数斩成碎屑。落仙湖面,一道道灵力试图将传送阵打破,却又被李景的剑气一一挡了回去。   岸边那群失了神智的人也冲了过来,阿轩与另一名修士奋力抵挡,那笙冲至林木之外,魔气煅作的长鞭一卷,顿时将最前方数人抽作两节。   但是人太多了,很快对方察觉到那笙是个棘手的,分出了几十人起阵,岸边乱剑齐飞,密密麻麻的剑刃几乎是冲着将人凌迟去的。幸好那笙是魔物,她拼着身体被打散,硬是将那一群人全部绞杀,不过自己也力量耗尽,变成了颗溜圆的本源,黑色的团团一跳一跳,蹦进了成蹊怀里。   “绑架你!姓景的要是敢对我动手我就杀了你!”   与此同时,湖中心阵纹还差三笔。   青年一剑刺穿李景胸口,李景还以一剑咽喉,对方转着剑刃扩大伤口,丝毫不在意自己脖子被砍成两半。   “你很在意成蹊。”李景目光讥讽,“认识他很久了对吧?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啊,不过都无所谓了,他不认识你,成蹊那样温和的人会把你忘记……想来一定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看着自己胸口漫开的血迹,李景轻笑一声,“你看,你伤了他。”   青年握剑的手一抖。   李景趁机从对方剑刃上挣脱,白衣上染了大片的血,但他丝毫不介意,单方面截断了痛觉,反而再度冲了上去,剑气横贯,同时幽幽道:“成蹊他爱我,当你在这个鬼地方等他的时候,他在我怀里睡觉,抱着我的腰亲我,说他喜欢我,永远不会离开我……很气对吧?气到恨不得杀了我?”   “闭、嘴!”青年声音沙哑,“你、闭、嘴!”   一界的灵力被引动,李景眼皮一跳,随后他便被无数纠缠的灵力束缚住,看着面前几近疯魔的青年,李景掷剑,本命灵剑飞向岸边,斩杀数人,为成蹊他们争取到一息喘息时间。   “放心,我不会杀你,生死咒是吧,我会将你的元神一点点毁掉。”青年掐住李景的脖子,“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而后他转身便要去抓岸边的成蹊等人。   “可是……你舍不得他啊。”半空中,李景讥讽一笑,最后那一剑,积累在他身上的杀孽到了临界点,天空翻腾起乌云,紫雷涌动,就在青年要去逮岸边的成蹊时,轰然一声雷鸣,直冲李景天灵盖劈下,而他一动不动,被无数灵力交织的绳索束缚,甚至卸掉了周身防护灵力。   与此同时,湖心阵成。   青年看着一动不动等死的李景,不得已咬牙回去救人。   阿轩将成蹊等人推进了湖中。   落仙湖冰冷的湖水漫过口鼻,沈星河拽住了阿轩的袍子,“跟我走!”   浑身鲜血淋漓的修士摇了摇头,他看着他们的眼神明亮又坚定,他张嘴,无声的说话:“这里是我的故乡,我不会走……小仙友,出去后,替我向静明君问好。”   阿轩笑,而后自毁元神。   岸边吹过一阵风,随后遍生了漫野的花。   冰冷的湖水将他们淹没。   青年看着已成的传送阵,眼皮一动,他抬眼看着正在渡劫的李景,神色已不能用冰冷来形容。   “你就留在这里吧。”青年的冷笑一声,“既然成蹊这么爱你,他也应该舍不得留你一个人在这。”   “他确实舍不得。”李景笑,“所以……他来接我了。”   李景储藏在扇骨中全力的一道剑气从身后释放,将青年半身切出一道巨大的创口。他不敢置信的回头,成蹊浑身是水,借着那笙仅存的一点魔息飞了起来,他掌心握着那把骨扇,眉心满是冷戾。   青年受到重击,李景周身的禁锢松散,头顶劫雷依旧,他纵身一跃,抱住成蹊直接冲着落仙湖中心跳去。   劫雷密布,四周修士的血液涌进落仙湖,将湖水几乎染的通红。成蹊看着半空中的青年,对方愣愣站着,鸦色的长发飞散。   在成蹊被湖水覆盖的最后一刻,他看见对方抬手,取下了面具。   那是一张稍显得清瘦的容貌,却因为一双桃花眼显出几分别样的艳丽,不过眼中无神,有一种枯木般的死寂。   为什么会这样?   成蹊想,他看着那张脸,头痛欲裂,手不受控制的开始颤抖。   那张脸……与他现实中生的一模一样。   只是稍微年轻些,还透着几分未褪的稚气。 第103章 章一百零三   落仙湖畔, 秘境开启后,九十余人就此失踪,已是半月有余。此次掉进去的有不少世家弟子,本来以为不过一场普普通通的试炼, 却不想宗门内命灯一片一片的灭, 当即将从湖中爬出来的人吓了个半死。   齐云仙府跑得快, 只掉进去一队旁支, 成昀下了吩咐,让人在外面守着,太一宗此时也是战战兢兢等消息, 他们掉进去两人,偏偏是这一届最受器重的弟子,一个静明君的幼弟, 一个是剑神的小弟子。   沈星砚得到通知后从太一宗连夜赶来,却无法打开秘境,最后只得求救于三重天, 却不想向来难请的星悬天主当真来了,还带了一个小侍从。   深冬凛冽, 还差一月便是年节,此时湖畔刚下一场小雪,在众人的护法下,星悬天主起阵已经起了十天,密密麻麻的阵文覆盖了整个湖面。   沈星砚呵出一口白气,他在湖畔站了一天,周身落了一层积雪, 阵术将成, 他带了一队人马, 准备进去捞人。   这段时间他们已经将掉进湖中的人员名单统计了个大致,与各家沟通后,发现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好在沈星河与白衡笙的命灯还稳稳亮着,沈星砚稍微安心。   沈星砚身侧,那个从三重天过来的红衣小侍从抱着剑,脑袋上顶着帷帽,将头脸挡的严严实实。   赤金色的阵纹一圈圈泛开,最后一刻,阵成。沈星砚与那红衣的小侍从一齐下水,刚飞起来,便嗅到一股极其浓郁的血腥气。落仙湖面咕噜噜吐出一团团气泡,随后便翻涌上一片殷红的血水,星悬天主感觉阵法受到了重击,阵文边缘开始浮起飘荡的雾气,一点点向中心吞没,传送阵开始不稳,星悬天主蹙眉,长袖翻飞,灵力涌进阵术之中,将那散乱的雾气重新镇压。   就在沈星砚准备冲进去时,只见湖水翻涌,而后从湖底咕噜吐出两个人影,沈星砚足间轻点,抬袖将那两人提了出来,赫然是他那丢失的弟弟。   沈星河与白衡笙受伤颇重,又呛了水,脸色惨青,被沈星砚一溜烟提上了岸。星悬天主看了一眼他们,眉头紧蹙,随后继续维持阵法,他冷声道,“小五,还有人在里面,帮忙救人。”   被星悬天主点名,那个叫小五的侍从淡淡嗯了一声,随后朝着湖中心的阵文中一头扎进去。   沈星砚两人被提起来后,太一宗围在一侧的医师顿时涌上来,七手八脚开始治疗,不过好在没有什么致命伤,就是身上怎么围绕着一股魔息?医师一边治病一边看向一侧的沈星砚,不过向来以温润儒雅著称的静明君这次面色不虞,他们也不好触对方霉头。   湖泊四周围绕着不少人,此次秘境之行,弟子死伤惨重,他们必然是要查探消息的,再不济也要向上头给个交差的理由。   当即又有几人进入传送阵中。   成昀站在岸边,冯七站在他身后给他撑伞。见湖中央没有再生什么异样,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一侧的长老也过去看看。   湖水被血气染的污浊,传送阵外淡金色的光芒浮动,在水下一丈处,可以看见从中翻涌而出的血水。小五眯眼,身如游鱼,十分不耐的游进去,不过他运气好,刚到传送阵口便看见飘飞的衣袍,他抬手欲抓,指尖一阵酥麻,像是被电了一下。   小五眉头一蹙,吐出两个水泡,像是在骂什么脏话。而后他抬手猛地一拽,将卡在传送阵口的两人拉了出来。   殷红的血色像漾开的雾,一下子糊了他一脸,他拖着这死尸一样的两人,无意间,一串玉色的珠串滚落,小五眨了眨眼,他回头,不耐的往后看,而后呆住。   “成蹊??”小五,又或者说被师尊开后门,从月都捞出来打下手的容缨惊骇莫名,他又看向手边的白衣人,看身型都知道是景霄寒没跑了。不过此刻三重天首席弟子形容憔悴,衣服都给劈焦了半截,胸口一个对穿的大洞,可以看见其中脏器,成蹊情况也不太对,身上还有一股浓重的魔气,顾不得太多,他连忙将两人拖着,成蹊背在背上,景霄寒被他拽住脚,直接从水里拖了出去。   传送阵边缘一晃一晃,他低头看了一眼,在那混浊的湖水中,隐约像是看见一个人影,随后转瞬消失不见。   不知何时,湖面围绕的雾气散尽了,湖面翻涌的血色一止,星悬天主从开阵起,便感觉到一股难以言说的威压,在不断的破坏他的阵术,导致他不得不得全力维持。方才不知为何,一直动摇他阵法的那股力量忽地消散,传送阵顺顺利利扩张,稳定,在湖面之下形成一道稳固的通道。   与此同时,容缨一背一拖,将成蹊景霄寒两人从里头捞出来,此刻景霄寒气息微弱,他身上的伤重的骇人,星悬天主本就是受他掌门师兄所托过来救人,此时看见景霄寒如此形容,自然是惊骇莫名。   他这师侄的能力他们再清楚不过了,景霄寒一直能打,到底什么东西能将他伤成这样?但好在他还有理智,叫来医师给他治病,星悬天主大声呵斥,叫住那群想往阵法中冲的人,他让容缨在这里好生看着,自己则点了几个修为颇高的修士,一群大佬小心翼翼的穿过传送阵,进入那秘境一探究竟。   成蹊身上没受什么外伤,但气息微弱,尤其是他身上的魔息,几乎是一出来,便引起四周所有人的注视。容缨在他身上翻翻找找,果然从他怀里找出一个压的瘪瘪的黑团,那笙只剩下本源,两只红眼睛变成了蚊香圈,明显还晕着。   不远处,成昀注意到此间涌动的魔息,他不经意往旁边一瞥,随后便看见三重天的人捞出了两个人影,湿漉漉的青袍子瘫在地上,墨色的发被容缨撩上去,露出白皙精致的侧脸。   成昀一僵,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带着齐云仙府的人走了过去,乌压压一群人站在了容缨身侧,冲着他施压道:“道友,此人是我齐云仙府正在缉拿的逃犯,请将他交给我。”   容缨拉了一个太一宗的小弟子,两人合伙将成蹊翻过去,正试图将他肺腑中呛住的水给拍出来,眼见成昀过来找茬,他闻言冷笑一声,“逃犯?什么逃犯?我怎么没看到?”   成昀看着面前眉目冷冽的少年,一步不让,“把成蹊给我,他为夺舍邪道,击杀同门,现在还勾结魔物,罪不容诛。即是我齐云仙府中人,便当由我带回处置。”   容缨长眉微挑,他起身,仗着自己比成昀高,修为比成昀强,释放灵压,冷冰冰道:“你说邪道就邪道?我若说他不是呢?”   “你又算老几?几斤几两还敢在我们少主面前叫嚣?”成昀身后一弟子愤怒出头,容缨看了他一眼,抬手就是一挥,无形的灵力袭去,给了对方一巴掌,将人直接甩飞,血迹随着两颗崩裂的牙飞出,那弟子在地上滚了两圈,给在场所有人表演了一个五体投地。   “你又算几斤几两,敢在我面前叫嚣?”   容缨一动手,齐云仙府顿时剑拔弩张,成昀抬手一挥,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目前还没到得罪三重天的时候。   他看了一眼容缨,“我记得你,你是成蹊的好友,杀了我齐云仙府许多弟子,后由玄天君亲自押回,现在应当在受刑。”   容缨理不直气也壮:“你认错人了。”   成昀点头,“行,我不谈你的身份。”他抬手指向一边的那笙,“魔物就在此处,你还想装瞎么?”   “魔物已经被缉拿。”容缨抬手丢出一圈封印,将那团黑色魔息锁住,随后道,“秘境一事死了太多弟子,三重天深感痛惜,此事事关重大,必须要彻查,这里的所有人,你都不能动。”   容缨看了一眼对面那群人多势众的,开始痛心为什么没让师尊多带些人手出来撑场面,他抬手将成蹊一捞,直接递给了另外一侧围观的沈星砚,淡淡道:“秘境一案唯恐有什么隐情,还望静明君看管此人,等我师尊他们出来后,再行审问。”   沈星砚看了一眼对面气势汹汹的齐云仙府众人,抬手将成蹊接过,“可。此人便暂由我太一宗看管,成二公子放心。”   沈星砚眉目温和,说话间眉眼都像是带着笑的,他与玄天君,宣明君齐名,更是太一宗掌门的亲传弟子,未来是要当掌门的,身份上便隐隐压了一头。   成昀没办法和他比,只得道,“那便麻烦静明君了。”   沈星砚点点头,将成蹊交给身边的弟子,让他们去救治,而后他看向地上摊平的景霄寒,一眼看出是他那伪装了的对手且半个朋友,遂十分认真且同情的问道:“这位仁兄有些眼熟,我看他受伤颇重,三重天也未带医师,不如就将他交给我,一齐带下去医治?”   容缨这时才想起来他还救了一个人,他们向岸边望去,此时景霄寒脱离了天雷,自身稍微恢复了点意识,抖着手,气息微弱道:“来个人……抢救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容我睡一觉以后再更几章,看看是一章还是两章,么么啾~ 第104章 章一百零四   成蹊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在逃亡,却闯进了一片明光里。灯火阑珊,一片片的金色的箴言飞散,他眼前很模糊, 模糊的看不清楚人影, 只觉得四周是密密麻麻的阴影, 将他围在中间, 无数张嘴开开合合,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   梦里很冷,冷到他全身都在发抖, 连剑都拿不稳。   剑?   成蹊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银白的剑身上殷红一片,是沾上的血, 还顺着剑身往下滴,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手背与手臂上是明晃晃的长针, 每一枚针上都有一个小小的,悬空的阵法, 将他的魂魄钉死在身体里。   成蹊感觉到了疼,扒皮抽骨的疼,更重的是魂魄,他感觉自己身体被两股巨力拉扯,半边在往天上飞,却又被这些长针牢牢钉死在身体里,魂魄被□□拉扯成乱七八糟的一团, 疼的他想要大喊大叫。   不过梦里的自己比如今的他坚强了太多, 只一声不吭的忍着, 穿过一重一重的阴影,北风呼啸,鹅毛大雪飘落,他像一只被驱逐的困兽,冲到了大街上。   他看见灯花飘落,莲花模样的光亮,在空中打着旋落下去,落在雪面上,碎成点点的星火,长街外站着一个人,单手撑伞,暗红的袍子像火,在雪夜中显得有些灼眼,那人手里提着剑,他说:“兄长,成全我。”   至此,生路断绝。   纵是成蹊这般乐观的人,到了此刻,心头都涌上一股极其沉重的疲惫感,他看着这模糊的一切,只觉得厌倦,当厌倦到了极致,他却笑了。   “我不是你兄长,我不认你。”   在某一个时刻,成蹊觉得自己想家了,很想很想。   想明净的教室,带着暖光的房间,父母温和的笑……而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又或者,曾经有,但是现在消失了。   他抽出了周身封闭的长针,大雪纷飞,他的身体倒了下去,魂魄却没有像意料中的消散,而是浮了起来,越飘越高,越飘越高……   成蹊看到了一线亮光,随后便睁开了眼睛,最先感受到的就是嘴里的苦味,然后就是自己朦胧的眼睛,眼泪汪汪,模糊的他什么都看不清楚,他眨了眨眼睛,泪水骨碌碌滚下来,然后他就看清了,成昀双手环胸坐在床边,还有两个侍从,一个人扶他,一个人掰开他的嘴,正在给他灌药。   一副恶毒妃嫔带着自己两个大丫鬟给死对头灌毒药的凶恶样。   成蹊:“噗——”   刚入口的苦药顿时被他喷了出去,成昀见势不对,连忙往后退,躲避了成蹊的物理攻击。   “你有病啊?”成昀掸掉差点落在自己身上的药汁,迅速远离床铺。成蹊推开脸边的药碗,哑着嗓子大喊:“来人啊!杀人啦!救驾!!”   不过等他当真喊出去,却发现喉咙疼的要命,他叫了半天,只传出几声沙哑的啊啊啊声,成蹊捂住自己的喉咙瞪大了眼睛,很是绝望,上头的疤痕因为李景仔细用药养护,痕迹不深,再过段时间便可以消了,但养护的再好又怎么样,还不是着了道。   没想到当初悬崖上那一刀没让自己哑,反而让成昀这厮逮着机会毒哑了。   成蹊悲痛欲绝,他指着成昀控诉:“你好狠的心,要杀就杀,还给我下哑药!”   不过落在成昀耳中就是一串串的啊啊呀呀。成昀蹙眉,他看着床上的便宜弟弟,啧了一声,又离得远了些,免得成蹊发疯往他身上喷药。   这是把成蹊他们从秘境里捞出来的第七日,太一宗将一众人口带回了青玉城,成蹊身体本来就差,高热烧了三天,差点断气。医师说是惊悸受寒,一方一方的药灌下去也不见好转。成昀以为等不到他把人带回去受审,成蹊大概就会病死在这里。   他今日左右无事,索性跟着太一宗的人过来看一眼成蹊,没想到正撞上他醒了,还差点喷自己一脸药。   成蹊啊了半天,这才发现自己不在大牢也不在地府,是在床上,左右两边的太一宗小弟子端着药碗一脸惊恐的看着成蹊发癫。   成蹊:“……”容我解释,都是误会。   “啧,居然没死。”成昀不屑,随后起身拉开了大门,径直走了出去。喧闹的人声漏进来一片,成蹊看见外头大亮的天光,冷风吹进房里,带着点冰雪的气息,他看见了一片白,大雪过后的晴日,阳光极其的亮。   身边的太一宗弟子顿时小跑过去将门关上了,他们无奈的看着成蹊,本想叫道友,但人家现在是被判定为叛道的邪道,纠结了半天,小声叫了一声成公子,让成蹊不要害怕,现在在他们太一宗的控制范围内,没有人会杀他,他受了风寒,还是好好喝药养伤才是。   成蹊看着外面的光影,愣了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这里是现世,他手心里冰冰凉凉,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手腕上不知何时被套了个冰透的镯子,冰冰凉凉贴着肉,还带着一股平和的灵气,是李景身上的气息。   看样子这几天他已经偷偷来过了。   成蹊心中稍安。   他看着两边太一宗的小弟子,满是歉意的冲着他们笑了笑,指了指药碗,表示可以自己来喝。   他们本就不会伺候人,自然同意,不过药已经冷了,还撒了一半。他们一人跑去端新的药,另一人去拿了新的褥子给成蹊换床垫。   人一走,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成蹊坐在床上,他身体软的不行,那种疲惫感压在身上,压的人喘不上气,也不知道是病的原因还是那个梦的影响。   太一宗财大气粗,直接在青玉城内包了一个别院当大本营。不知是不是太一宗的小仙君都比较优待战俘,成蹊住在暖阁里,高床软枕,房间里还烧着地龙,下雪后本该特别冷,他穿着单衣倒不觉得,身上反而还在发虚汗。   不知李景如何了?   成蹊还记得与那面具人对上的时候,李景直接动手引动雷劫,他先是受了面具人一剑,在落入水里前又受了几下雷劈,他抱着李景掉湖里时,李景已经将近昏迷……还有他身上那个系统,也不知道有没有作妖。   就在这时,一直紧闭的窗户忽然咚咚响了三声。成蹊一愣,随即从床上跳下去,拉开窗户,冷风伴着昙花香扑了满面,李景站在窗户外,手还虚虚抬着。成蹊看着他略有苍白的脸,一直吊着的心总算松下来,抬手就想将人抱住,不过念及已经是现世,害怕他被惩罚,便克制住自己触碰的渴望。   “你怎么样?”   “好点了没?”   他们两人同时开口,一个声音哑的厉害,一个只说话只有喑哑的啊啊声。   成蹊忍不住笑出声,李景却直接从窗户里翻进来,他大概是听到成蹊醒过来的消息便匆匆赶了来,发上还有蹭到的雪片。   成蹊病了好几天,穿着中衣,赤着脚,李景挥手将身上的寒气散掉,抬手将成蹊抱住。   成蹊一僵,随后发出疑问的嗯额声,怕他因为这受罚。李景按住他的脑袋,小声道,“别动,让我抱抱你。”   算了,抱就抱吧,总有一天他要把那个讨嫌的系统丢出去。成蹊如此想到,随后紧绷的背脊便松懈下来,他回抱住李景的腰,将自己滚烫的额头抵在他颈侧,李景小心翼翼将他抱起来,重新抱回床榻内,拿被子卷住了。   大雪下了五日,积雪极厚,李景因着隐匿法器的原因,目前除了星悬天主,静明君和容缨外,还无人知晓玄天君也在此次秘境之列。那三个人现在都忙着处理落仙湖的事,也没时间过来问他,倒让他得了空闲。李景确实受了重伤,不过他身上有挂,体质又比普通人好处百倍,等他能下床乱跑时,成蹊还在床上病的要断气。   前日他夜里偷偷过来看过一遭,还将从沈星砚那里得来的养身灵器放在了成蹊身上,不过成蹊一直昏迷,他自己也不好太猖狂,于是一日过来瞧一次,总算盼到了今日成蹊醒。   看着成蹊虚弱的模样,李景摸了摸他的脸,“难受吗?”   成蹊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将脑袋抵在李景怀里,随后又分开,将人推了推,示意他保持人设。   李景失笑,捏捏他的脸,问道:“吃糖吗?”   成蹊嘴里发苦,遂乖乖点头。期待的看着李景从怀中取出瓶子,在掌心倒了溜圆几颗。李景正要抬手投喂,成蹊却先低了头,从他掌心小猫一样含了两粒,柔软的舌尖触碰到李景掌心,微痒。   李景掌心一颤,他看着成蹊低垂的眼睫,轻声道,“小少爷。”   成蹊咬着口中的糖粒,有些莫名,他抬头,便听得李景哑声道:“我贪甜,赏我一颗。”   成蹊向来大方,自然应允,于是被按住后脑,抵在榻间,生生抢了一颗糖去。清甜的糖粒融化在唇舌间,甜味儿混着昙花香,被暖阁的热气一烘,便让他如饮酒一般醉了个彻底,瘫在床榻间让人揉了个乱七八糟。   小半个时辰后,太一宗的两位小弟子重新开门进来,一个人抱着被褥,一个人端着药碗。   此时床榻上成蹊蜷成一团,脑袋面对着墙壁,正咚咚咚一下一下的撞。两个小弟子哪里见过如此架势,以为他头疼的受不了,当即冲上前去,将成蹊给扒拉出来,“成公子?成公子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成蹊缓缓回头,他脸上涨的通红,“没什么,什么都没有,药来了吗?让我喝口药冷静冷静。”   两人狐疑的看着成蹊手舞足蹈啊啊啊了半天,接过苦的要命的药一口干了。没见过喝药喝的这么豪迈的,两人看的眉头发紧,忍不住问道:“不苦么?”   却不想这位古怪的成公子脸更红了,连带着耳朵尖也红了,哑着嗓子哼了一声,“挺甜。”   而后被子一卷,蒙头就睡了。   他二人打量半天,还是没看出什么端倪,可能是地龙烧的太足把人给烧糊涂了,看成公子不仅脸红脖子红,连嘴唇也红的有些发肿。   还是让下人将火退上一退,不要烧的那么热,免得上火。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挺胸!!我厉不厉害!!明天我还能双更!!哈哈哈哈! 第105章 章一百零五   李景从后窗翻了出去, 踏雪无痕,他嘴角被人咬破了,有个小小的口子,还有点微疼, 不过他神清气爽, 甚至想顶着自己这张脸出去晃上个十几二十圈。   此时, 李景脑袋里系统乱七八糟响了半天, 如同一个聒噪的报警器,持之以恒的给李景泼冷水,系统冷冰冰道:“宿主, 你这是人设严重崩塌,属于高度违规操作,罚裂魂十日……”   “事情还未彻底解决吧?我若是受了重伤, 你还能找到更合适的人去对付旧世那人么?”李景忽然道,他此时径直回了房间,褪下外袍, 中衣已经被身体上渗出的血迹染红。他漫不经心的将身上的血衣换掉,轻咳两声, 将喉中的腥甜压下,“再找一个合适的宿主应该并不容易,不然在那秘境之内,你完全可以将我抛弃。”   系统滴滴滴响了半天,最后道:“系统的存在是为了控制剧情走向,宿主如果死亡,主要角色缺失, 亦是剧情漏洞……”   “你看你都说了我死了是剧情漏洞, 所以我不能死, 你目前根本不能杀我。”李景将身上的创口重新处理了一下,他此次受伤极重,不比成蹊昏迷的时间短多少,也就前天才将将清醒,能爬起来后便去看了成蹊,好在成蹊症状只是普通发热,没有什么别的伤,他这才能安心下来与系统斗智斗勇。   系统被李景卡住,随后道:“宿主不要太过嚣张,宿主目前仍旧拥有自我意识,不过是系统的仁慈。”   “你仁慈?你废物又没用,别人的系统可以搞什么积分商城,兑换神级法宝,你除了下任务让我打白工外还干过什么?”李景失笑,“啊,还掐着我的魂魄,给着没什么用处的剑谱让我给你卖命。”   系统滴滴滴响了一声,决定不与李景过多口舌,它选择了直接动手。宿主近期违规太多,确实需要吃些苦头。   李景慢条斯理吃了两颗丹药补充灵力,而后闭目养神,他脑袋中滴滴声响了许久,忽地传来系统冰冷的质问声:“宿主,你做了什么?”   李景眉目温和,一脸安详,十指间金色的光辉闪动,“没什么,就是在旧世挖野菜的时候发现了点和那雾气同源的小功能,勉强能将你从我神魂中屏蔽个一时半会儿而已。别罚了,你就是把我五马分尸我现在也感受不到。”   系统:“………”他向来知道自己的宿主是个棘手的玩意,但从前李景试探都是一点点的来,触及到底线后便识时务的收了手,他一直觉得这个宿主是个惜命的,李景对他下手还需要等很久,没想到现在就图穷匕见了,果然爱情使人发疯。   但它确实如今并没有什么特殊制衡的手段,而且还需要景霄寒的身份去走剧情。   “你的力量其实并不算强,已经很微弱了。”李景缓缓道,“是为什么?因为旧世里的那个人?当初与对方照面时你那么慌张,统儿,你该不会是因为他才会如此虚弱的吧?”   系统:“……”   “啊,让我再猜猜,你认识成蹊吗?不是齐云仙府的那个成蹊,是刚刚被我按在床上亲的那个成蹊。你之前那么执着的让我杀他,后来又不杀了,是发现了什么?”   系统:“……”   “旧世那人如此痴迷我老婆,他们之前说不定有什么联系?你呢?你又是什么?别告诉我什么主神空间快穿局的,你现代知识了解程度和旧世那玩意半斤八两。”   “啊,旧世……旧世,有旧就有新,如今这个你苦苦维持剧情的世界,是第几个新……”   “闭嘴!”系统一直冰冷的声音难得起了一点波澜,它的声音带了一点怒意。   李景:“哎呀,好凶呀,害怕。”   系统沉默许久,它不知李景究竟猜到多少,只得妥协道:“宿主想要什么?”   李景冷冷道:“从我身体里滚出去,别再对我指手画脚。”   系统:“不行,你的身份至关重要,换一个。”   李景:“行,那我后退一步,该修正的剧情我修正,该走的剧情我去走,你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再管我的感情方面,也别看我和我媳妇亲热了,你好我好大家好,不然……”   系统:“……不然什么?”   李景安安稳稳躺着,十指微扣,结作一个法印,语气轻挑,“不然我就死给你看。”   系统:“……成交。系统不再管理宿主私人生活,但人前必须维持住宿主人设,禁止人设崩塌,剧情异变,不然……”   “不然你就同归于尽?还是想办法爬过屏蔽抹消我的意识?”李景道。   系统:“……”系统办不到,所以噎住。   李景叹气,“行了,威胁还是很有用的,我可舍不得让成蹊守寡。来吧,约法三章,你我各退一步,你从我元神中褪去一半,我保证完成任务。”不打死容缨。   沉默许久,系统在大家一起死与和谐共生,共同合作中,选择了后者。   它第一次后悔,后悔为什么选了个这样的宿主。   一人一统达成了勉强的平静,李景躺在床上片刻,感受到系统对自己魂魄的钳制松去了一半,那个一直在脑袋里滴滴答答个不停的定时炸弹总算闭上了嘴。   李景手指松开,他在短期内将自己的元神裂开了很大一部分,藏在袖中灵器中,以备不时之需。在发现系统当真服软后,他这才在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身体和魂魄上的双重重伤让他无比疲惫,但又疼的要死,所以他精神上昏昏欲睡,但只要动一动就又被疼醒。   他向来怕疼。   在脑袋里想了想成蹊,他抬手从袖子里摸出一颗糖含着,勉强安慰一下自己。   疼就疼了,好歹自由度高了,他忍了那么久,差点就想和系统同归于尽,好在重伤归重伤,他找到了制衡的手段,虽然只是暂时的。但至少以后和成蹊贴贴不会再被什么不明生物打扰。   不过系统是个定时炸弹,还是要想办法与它分离。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不过成蹊清醒了,喝药不再像从前那样麻烦,每日丹药灌下去,他又成了半条中药味儿的苦瓜。   他醒后沈星砚也过来了一趟,也没说别的,就问了问他身体如何。   成蹊拿不准这位的意思,便病怏怏躺着,只当自己病的快死,不怎么回话。   其实静明君与宣明君两人面上虽然不怎么交流,但私下里却是至交好友,算是半个竹马。成蹊是夺舍一事沈星砚亦听说过,不过没想到他的好友并未如意料之中那般愤怒,反而是托他帮忙找一找成蹊的信息,若是可以,暗中帮一把,别让人死了。   沈星砚不解,他是有弟弟的人,平心而论,若是有人将沈星河夺舍,他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成曦那时大病初愈,倚在床边病怏怏的喝药,“你夺舍会选一个身份复杂,没几年好活的废物?”   沈星砚想了想,若他夺舍……他不会夺舍。   “不一定是走的夺舍的路子。”成曦闷声道。   沈星砚了然。   虽然都是兄弟,但成曦对他那两个弟弟的感情并不深厚,成蹊勉强还能当个人,成昀他向来是当空气的。当然,他提到现在这个成曦时也没什么好脸色,但还是拉下了脸求人。沈星砚不解,问他这是处出了感情?   成曦那时沉默许久,方才道:“不知,总觉得应该是认识的,性格也讨喜……我若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成蹊那小兔崽子与我告别,你会信么?”   沈星砚见多了鬼魂,托梦一事自然是信的。于是让了步,应下这个有些荒谬的请求,私底下做了安排。修道中人讲究缘法,兴许从前有缘吧。   成蹊在别院养病的期间,沈星砚找了医修给他配药,拓宽灵脉,延长寿命的方子成曦给了沈星砚一份,他做事向来妥帖,也没透露什么,就将药与平日里治疗风寒的药物一同送过去,让成蹊当普通药给喝了。   至于成蹊喝药以后,在床上翻来滚去,浑身上下跟蚂蚁在爬,难受的他彻夜未眠……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反正不归他心疼。   落仙湖一事没有进展。   星悬天主通过传送阵入了秘境,却发现里头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遗迹,生了几棵不值钱的草叶,没找到其余人的尸体,也没看到什么异常,但左右探查,确实再查不到什么东西。   最后只能去审问那活着的四人一魔,沈星河与白衡笙两人醒来的都早,他们便率先被盘问过数遍,说来说去都是什么白雾啊,戴着面具的人啊,没有灵智的傀儡啊,还有什么宗门都没了,大家都死了之类的话。   胡言乱语,看样子吓的不轻。   仙门高层几个大佬商量了一遍,估摸着这其中绝对有隐情,但现在往后纠察的路已经被完全封死,连星悬天主这种最擅长破界的人都察觉不到端倪,其余人更所以此案不得已封存,列作悬案。   不过也有人在私底下说他们与魔物勾结,残害同门的,毕竟有成蹊这个前科惯犯在,当日他们出来时血水翻涌,还有成蹊怀里的魔物,怎么看也不怎么清白。   这个说辞出自齐云仙府,成昀依旧呆在青玉城,还就在太一宗对面也盘下来一间院子,时不时过来串串门,并等着此事结案,他好将成蹊带回齐云仙府处置,以慰他那“可怜”三弟的在天之灵。   不过沈星砚是个软钉子,齐云仙府的挑衅他一概不搭理,见着成昀反而还会如沐春风的打招呼,顺带将齐云仙府的长老与弟子一齐叫上,以重现案件场景的由头,带去落仙湖边观摩。   不过观摩观摩着,就开始下水帮忙。   他们本来是去找茬,最后全变成了免费劳工,在隆冬冰冷的湖水里扑腾。   在下了一次水后,成昀才反应过来静明君是个无良黑心人,遂不再招惹,只等他们将此间事了,他就直接将成蹊押解回齐云仙府,说不定还能赶上年节。 第106章 章一百零六   三重天的仙主自然不可能在外城久呆, 星悬天主将秘境交给青玉城负责人后,本欲直接带着景霄寒与容缨离开,却不想他们两人都拒绝了。   景霄寒重伤未愈,躺在床上面如金纸, 他本就不爱说话, 只蹙着眉道了声自己不便行动。星悬天主也不好强迫, 见景霄寒也没有暴露自己身份的意思, 便只好顺了他的意。   至于容缨,他这几日重新做了伪装,安安静静送自家师尊去定飞舟, 将星悬天主送上去后就站在门口端端正正说仙尊放心,他一定不会辜负仙尊所望,好好帮助静明君扫尾。   星悬天主:“……”   而后容缨一躬身, 冲他行礼,一脸正直的目送自家师尊远去,星悬天主坐在豪华飞舟上瞪他。不过目前他脸皮厚, 所以装作浑然不觉的模样,还乖巧的挥了挥手, 让师尊路上小心,注意身体。   落仙湖案移交给了太一宗,沈星砚派人将落仙湖附近封住,普通人暂时不能靠近此处。另外那笙因为只剩下一团本源,众所周知,魔物变成本源后就不知道它到底是个什么身份,有可能是大魔头, 也有可能是小喽啰, 但他们都相当的微弱, 不算什么大患。星悬天主杀过的魔物数不胜数,自然不会将这玩意放在眼里。容缨将那笙封了以后,他便让容缨随意处置算了。   容缨手里有个镂空的小笼子,那笙就缩在那个笼子里,瑟瑟发抖的一坨,一直装死,拿眼睛偷偷往外瞅。她认出了这个红衣服的就是当年在灵山追杀她,差点把她宰了的那个少年,三四年过去,没想到她又落在这厮手上。   容缨没有杀她的意思,只提着她在青玉城闲逛。她一边想着不认识我不认识我,一边就听得这个讨厌鬼问她,“想不想走?”   那笙:“……”有诈吧?一定有诈!   容缨:“不想走我现在就把你杀了,若是想活,你按我说的做,我便想办法送你走。”   那笙:“你们修士最是狡诈多端,谁知道你是不是想害尊上?”   容缨修长的手指一转,将笼子捏在掌心,“那我现在就送你归西。”   灵火璀璨,带着除秽之力,那笙顿时被烫成一个刺猬,她向来没志气,当即服软,“同意!我同意!”   容缨嗯了一声,显得十分冷漠。   成蹊在床上翻了个身,他身体好了很多,高热消退后,他精神一日好过一日。静明君过来问过他两三次话后,便将他放置了,每日好吃好喝的供着。   不过李景已经两天没过来了,成蹊很是担忧,但他的房门口都被人守着,半软禁在屋子里,只能无事找几本书看看,用来打发时间。   书由照顾他的两个太一宗小弟子送进来,起初还是一些平心静气的经文典籍,成蹊翻两页就昏昏欲睡,他觉得不妥,便列了个书单交给他们去采买。   两个小弟子是太一宗最规规整整的小仙君,办事效率自然不错,隔天就给他送了一箱书来,出去时还对着成蹊眨了眨眼,成蹊不明所以,于是也回了一个wink,心里想着这小孩还挺活泼。   箱子里的书很多,大多是些志怪传奇,爱情话本,其中还夹了本修炼心法,可能是那两个小弟子胡乱塞进去的。成蹊随手翻了翻,刚想着这么多存货留着慢慢看,就听得大门外看守的侍从聊天,说是过两日就要将他交给齐云仙府。   就在昨日,在齐云仙府多方面施压下,沈星砚只能无奈松口,同意成昀的要求,在他们离开青玉城时将成蹊交给他们。   于是成蹊话本就看不下去了,他在床上瘫了半天,开始思考自己跑路成功的可能性。近期齐云仙府防卫绝对严格,他一个人想逃出去肯定是难上加难,不过成昀向来好骗,要不从他那里下手如何?   房间内的烛火噼啪一响,成蹊抬手去剪灯花。已经是下半夜,他这里最近很是安稳,外头的树影映在窗格上,枝影横斜,成蹊忽然起身,径直走向窗口,在敲窗声响之前,抢先一步打开了窗户。   冷风扑面而来,李景还虚虚举着手,见状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过来了?”   成蹊隔着窗户将他抱住,“不知道,就是感觉你在窗外,没想到打开窗户,你真的在。”   李景摸了摸他的头,“玉州年节前有互市,非常热闹,这段时间有灯会还有烟火,后日我带你去看。”   成蹊点点头,知道这是要带他跑路的意思,而后抬头道,“你最近话变多了,小动作也多了。系统呢?”   “被我关禁闭了。不用担心,我自有安排。”李景点了点自己的脑袋,长眉微挑,那张向来冰冷的面容做出这种轻挑感的动作,反而显得有如薄冰初化,意外的动人。   年节将至,玉州越来越热闹,青玉城在这段时间灯火彻夜不息,无宵禁,无管制,交易自由,九州各地的商队在此汇聚,每日都有富商世家在路边撒钱,这云龙混杂的热闹,是灵州灵霄节都无法比拟的存在。   成昀从前在家中深居简出,基本没见过什么热闹,这几年掌权了才逐渐为人看中。他向来自卑,从前沈星砚与他也只是点头之交,两人并不熟识,不知为何,如今却亲自相邀,在灯会当天请他出去逛逛。他们都是宗门世家新一代代言人的身份,还算半个亲戚,不如趁着这样的日子,一起联络联络感情。   成昀自然不会落沈星砚的脸面,便顺口答应了。他修为不高,身边围绕了一圈侍从,沈星砚只带了几个侍从跟着,领着人在路上走。   成昀看了一眼沈星砚身边,没见着沈星河,也没见着白衡笙,不过容缨倒是出来了,跟在不远处看灯。   “令弟身体可还好?”成昀问道。   沈星砚一脸淡定从容,“活蹦乱跳,他向来不喜拘束,我让他带着自己朋友去玩了。”   成昀轻笑,“今日热闹,确实不该拘束。”   他侧头向身后吩咐几声,于是跟在后面的弟子们便散开,各去寻乐了。   一下子就剩下三四个人在路边走,沈星砚还是一脸波澜不惊的样子,带着他们上了酒楼。成昀不住打量容缨,容缨易了容,此时知晓他真实身份的人不多,成昀看他,他便看了回去,“看什么?”   成昀收回目光,“没什么,只是在想容道友留在这里的目的。”   容缨转着酒杯,淡淡道:“师尊怜我被惩处太久,特地让我过完节,凑个热闹后再回去。”   成昀于是便不再多问,只将容缨当做是空气,偶尔与沈星砚聊一聊齐云仙府和太一宗合作的事。   此时离天黑还尚早,成蹊早早的收拾好了衣服,他穿了一身黑袍,将头发一扎,又摸出一块黑布,对着镜子将自己的脸蒙住,左右端详,嗯,很不错,帅气,很有当刺客的潜质。   大概是都去看热闹了,今日别院里十分安静,暮色将垂,天边一片火烧云,连带着房间里都像落了一层红。成蹊正在闲坐,想着待会儿怎么跑,就看见一个太一宗的小弟子拿着令牌过来,一脸严肃的将门口守卫支开。   这应当不是李景的手笔,李景要带他走,完全可以无声无息的离开,他们两个夜里天天私会就没被人发现过,目前整个玉州就没有能拦的下他的人,他何必多此一举。   这是什么情况?   成蹊正困惑着,就看到封锁的房门禁制被人从外头打开,一个穿着普通弟子服的人影急匆匆进来,“成蹊你还愣着干什么?跟我跑啊!”   成蹊看着面前的白衡笙,他后退一步,“小白?你这是在干嘛?”这才几天啊,怎么就学会了劫狱了?虽然兄弟情很感动,但我等的不是你啊!   “不是约好了吗?今日灯节,趁着静明君与齐云仙府的人都不在,我们送你出去。”白衡笙走过来拉成蹊的衣摆,“我当时托了同门师弟给你送信,你当时便收到了,还与他暗示。”   成蹊真的打死也想不到自己暗示过什么玩意,更没收到信……等等……成蹊看向一侧的书箱。他走过去将那个被话本子压在最底下的修炼心法取出来,果然从封面的夹页里抽出一封信,上头密密麻麻写了逃生步骤还有一个地图。   成蹊:“……”   白衡笙:“……”   “你根本没看到信!”白衡笙拍腿,“你没看到你眨什么眼啊?”   成蹊:“……可能当时我眼抽。”   时间不等人,白衡笙欲带人逃跑。然而他们两人刚欲迈出门槛,就听得另外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从庭院外响起,“齐云仙府帮忙搜查魔物,过来查看。”   白衡笙顿时后退两步,想着怎么来这么快,眼见前面出不了,他立刻将禁制复原,而后在房间里左顾右盼,瞧见成蹊的衣柜,柜门一开,他藏了进去,小声道:“他们修为不高,我有藏匿法器,成蹊,你就当我不存在。”   成蹊:“……”   柜门吱呀一声关上了,大门外,齐云仙府的侍从匆匆赶来,门上禁制特殊,他们拍门,成蹊从一侧探头,不耐道:“吵什么?大好日子扰人兴致。”   成蹊脸一板,便是从前那个讨人厌的凶恶成三公子,齐云仙府众人饱受他摧残,后来又听说他和魔物有关,更觉得他心狠手辣,指不定肚子里多少坏水,自然不敢靠近。   成昀让他们回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异状,他们便回来看了,反正成蹊还在,侍从也懒得与他打交道。退出庭院外,便打算在外面守着。   成蹊看着衣柜门里的好兄弟,嘴角一抽,看样子计划太明显,成昀早知道有内鬼,所以早就有所防备。   正想着待会儿如何带着白衡笙一起离开,忽地听见一道爆炸声,连带着房子都震了三震。成蹊吓了一跳,推开房间往外看,只见不远处的厢房燃起了熊熊大火,一部分人喊着失火了,快救火,一部分人喊着快来人,魔物逃出去了,一时间乱成一片。太一宗的弟子救火救的焦头烂额,天上地下灵阵乱飞,成蹊看见几个人从厢房外匆匆跑过来,对着里头看守的侍从挥手道:“还呆着干什么啊!快去救火啊!”   成蹊站在柜子外,小声敲了敲,“哇,你们两个有一手嘛,还知道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白衡笙莫名,“这院子是静明君租的,沈兄怎么可能放火?”   成蹊:“……那放火的又是谁?”   他们两个都很困惑,不过没有困惑多久,院子外的人便被支开了一部分,一道红影从大门口直接走进来,他进来的一瞬,掌心灵光翻飞,动用秘术,十分迅速的给庭院中剩下的侍从下咒,一群人顿时木木呆呆,对着来人行礼,“仙君好。”   成蹊在门里听见那恭敬的问好声,便感觉来了个大人物,心想哪里来的仙君,随后房门便第二次被人解开了,一个高挑的人影走了进来,与此同时白衡笙藏在柜子里大气不敢喘。   他听声音便知道来的大概就是那个三重天的仙官,此人深居简出,他最近养病,也只远远见过一次,神秘的很,只不知道他能不能伪装过去。   “跟我走。”对方道,随后拉住成蹊的手想带他出去。   成蹊看着对方身上代表三重天身份的牌子,还在困惑自己在哪里还结交了一个三重天的人。最后一点余晖坠落,天幕一下子暗了下来,成蹊跟着他从院子里走出去,看着身形,忽然福至心灵,“容……”   话还未出口,容缨目光一顿,他方才做了点小手脚,支开了成昀与沈星砚,打算直接过来救完人就走。该说不愧是静明君吗?   他立刻将成蹊拽回去,一个响指,咒术接触,同时大门恢复原状。容缨看一眼房间,他一手拉开衣柜,“我先躲一下,待会儿见机行事。”   柜门吱呀一声关上。   成蹊:“………”挤的下吗?   作者有话要说:   勤劳的长长她下线了,被榨干的短短开始上线 第107章 章一百零七   成蹊看着容缨进去后, 衣柜门忽然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他正想按柜门,沉默片刻后,衣柜被人从内拉紧了。   他松了一口气, 有点感动, 又有点想笑。   此时成昀已经带着一批手下从庭院门外进来, 沈星砚在另一边站着, 他看着戒备森严的庭院,柔声道:“成蹊,你还好吗?”   成蹊从一侧的窗户探头, 他看了一眼庭院内的一众人,又将头缩回去,“不好, 一点也不好。”齐云仙府那堆人恨不得立刻将他抬回去碎尸万段,他好什么好。距离李景过来接他的时间越来越近了,距离灯会烟火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了, 他们还在这里堵着,当然不好。   成昀走上前, 抬头示意侍从将大门打开。今日第三次开大门,禁制在短时间运转多次,门上的灵光都黯淡了不少。沈星砚看了眼禁制的模样,什么都没说,跟着走进去。   成蹊坐在桌子边喝茶,他瞥了一眼成昀,反正什么都暴露了, 他如今再见故人, 底气都足了不少。   “哟, 这不是成二公子吗?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成蹊喝了口茶,一脸淡定的坐着。迎是不可能迎的,反正他是阶下囚。   成昀在四周打量了一下,房子里工工整整,床头边上放了一堆话本子。成蹊面色红润,精神正好,和之前在床上病的快死的模样,简直天壤之别。可见这段时间他过的还挺滋润。   此时,沈星砚正在房间里走走看看,拨弄了一下花草,看这两人有聊天的意思,他从桌上捡起那本修炼功法,随意往衣柜上一靠,陈旧的柜子发出一声快散架的吱呀声,成蹊感觉自己后脑勺的头发都快炸起来了。   万一这柜子一打开,从里头滚出来两个男人,这场面,成蹊不敢想。   好在沈星砚翻没有看别人衣服的癖好,他靠着柜门随意道:“你们聊,我看看书。”   成蹊看着那不算特别宽阔的衣柜,再看着那靠在衣柜边的静明君,默默将目光挪回来,   衣柜内,容缨与白衡笙一人占据半边,面对面挤着一动都不敢动,连呼吸都静止,只剩下两对眼睛在黑暗中骨碌碌乱转。   成昀在桌边坐下,“方才起了火,过来看看你死没死。”   成蹊:“不好意思,我命硬,前段时间还找人算了一卦,卦象挺准,说我最近春风得意,二公子看你这样子最近过得也还不错,转正了没?”   成昀脸色一下子沉了起来。   成蹊一句话捅在他心窝子上。就算沈臾那女人死了,就算沈家与齐云仙府冷战,就算成曦修为大减,离开沧州,寄情山水,就算他开始接手一些私底下的脏活,他还是“二公子”,也只是二公子。   宗主府修缮完毕后,母亲依旧住在林花落。父亲夸他做的好,但其余事情只字不提。   就好像他们母子根本就不配登堂入室一样。   虽说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当真没想到,父亲居然连虚伪的安抚都没有。   成昀隐在袖中的手指陷入掌心,他笑了一下,“日子尚可,至少不用东奔西跑,隐姓埋名,也不用成为别人的阶下囚。对了,再过些日子万兽林兴许会重开,李道友的尸骨还在里面,三弟若是想要为他收敛尸骨,不如求我。”   他眼里带着恶毒的笑意,盯向成蹊,试图从对方面容上看出一些惊慌失措,又或者难以控制的悲伤……可惜没有。   两人互相插刀,不过成昀没插对地方。成蹊挥挥手,一脸坦然,“旧爱就让他随风而去吧,多谢成二公子美意,不过我如今有了新欢,让他知道了,会吃醋的。”   成昀:“新……欢?”   成蹊捧着茶杯,笑脸盈盈,“没办法,我这人就是惹人喜爱,容易招蜂引蝶。对了,成二公子说亲了没?看你仪表堂堂,身边应该不缺人吧?”   成昀:“………”   他看了一眼成蹊,又回头看了一眼倚在衣柜侧,书页自从拿到手就没翻过页的沈星砚,他冷笑一声,“我的婚事就不劳你操心了,毕竟我不是断袖,是个男人都可以。”   他哗啦一下起身,总觉得夜长梦多,成蹊这人鬼点子多的要死,说话也难听,万一让别人把他救走了,自己多半要气的想死。随后手一挥,让侍从直接将成蹊押住,反正时间也到了,太一宗别院既然受到袭击,人手不够,那刚好由他们齐云仙府接手。   沈星砚听八卦听的快乐,还有些念念不舍。不过正主都发话了,他也不好拒绝,合上书,将典籍放回桌上,清雅的仙君温柔道:“也可,那就将此人交给二公子了。天色不早,灯会多半开始,鄙人喜爱花灯,就先行一步,前去赏灯了。”   成昀自然没有什么不好答应的,沈星砚便悠悠出了门,去看他的灯会了。人影转瞬消失,不见影踪。成昀看着抱着茶杯装无辜的成蹊,幽幽道:“坐着干什么?挪步啊,难不成你还等着别人抬你?”   成蹊放下茶杯,等沈星砚走远后,他看了一眼房间内孤身一人的成昀,忽然道:“二公子,听闻你是个乐修,剑术极为普通,一个人呆在这里,就不怕我攻击你吗?”   成昀不屑的看了成蹊一眼,嘲笑道:“就你?我一只手能打三个。”   成蹊啪啪啪鼓掌,而后一掀桌子,“别藏了!上!”   话音未完,成昀便听见哐当一声响,身后衣柜门被人一脚踹开,从里头蹦出来两个凶神恶煞的蒙面人,他还来不及示警,脸上先挨了一拳,顿时头晕眼花,还没倒下去就先被人钳制住了。   那双手冰凉,落在脖颈间,让成昀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大门外的侍从已经反应过来,不过终究是慢了一步,看着自家二公子被两个衣着古怪,头上裹了布的怪人钳制。   成蹊看着自己被他们俩瞎穿的外袍,嘴角抖了一抖。他身量比不上他们,衣服自然也是短了半截,容缨还好,他对于绑架大概比较有经验,将脸蒙住,白衡笙有样学样,整个脑袋裹在袍子里,大概是怕被人通过头发丝认出,所以特地在上头扣了两个洞。   成蹊:“……”他的衣服。   容缨下手从来凶狠,二话不说,先截断了成昀身上的灵脉,随后便卸了下巴免得他发号施令,白衡笙在果盘里捡了颗橘子,连皮一起塞住。成蹊看了他们俩一眼,决定随波逐流,抬手,认命道:“都散开!!你们主子被我们绑了!不想他死,就立刻退后!在渡口准备二十艘无人飞舟,韵灵石万颗,不然我现在就让他身首分离!!”   成昀瞪圆了眼睛,他就知道!成蹊这小子看起来病怏怏一副任人欺负的样子,就是在憋大招。他居然有胆子在衣柜里藏人!还一口气藏两个!   捏住他脖子的那双手十分冰冷,成昀估计就是成蹊那几个正在外面“游玩”的同窗,想起沈星砚再三确认后,借故溜走的样子,越发觉得是一场早就算计好的绑架!他心中一梗,差点气死。   但他被俘虏,其余手下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看着他们三人将成昀就那样明目张胆的捆走。   此时容缨负责钳制成昀,白衡笙在旁边负责狐假虎威,不过家教良好的剑神弟子显然没有什么做坏事的经验,小小一段路走的那叫一个同手同脚,疑神疑鬼。   他们一路出了别院,青玉城此时已经断断续续挂上了满城的灯笼,各色的花灯在地上投出斑斑花影,成蹊他们走出街巷后,齐云仙府的人立刻跟上,人员分散,求援的求援,跟踪的跟踪,备物的备物。   成昀被他们三个拖着狂奔,他努力把口中的橘子吐出去,艰难道:“容……缨……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还有你!是白衡笙……还是沈星河?堂堂仙门弟子,居然与邪道为伍,就不觉得羞愧吗?”   很显然,白衡笙还是有些羞愧的。于是羞愧的小仙君手足无措,想起师尊教导,选择了先下手为强,把成昀一拳打晕了。   顿时世界一片清净。   白衡笙松了一口气,他这时才敢说话,急切道:“我与沈兄约好,本来打算偷偷摸摸将你给放了,趁着最近玉州不设防,可以浑水摸鱼,直接转移。现在怎么办?带着他我们肯定被盯上,原定的路走不了了,沈兄现在还在城外接应!还有容兄……”   白衡笙看着容缨脸上的布,痛苦的挪过头去,“他已经知道是我们干的了,我这次回家肯定少不了一顿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成蹊惊讶的张大眼睛,想听听白衡笙要下什么狠手,就见小仙君手一挥,破罐子破摔,干脆道:“看样子我是不能够回去了,不如就当个逃犯!直接离开玉州,亡命天涯!我这几年游历的时候还有几个落脚点,届时前去避上一避应该还是可行的。”   成蹊:“………”我怎么从你的语气里听出了一股兴奋劲儿。   不过成蹊自然不能将他们拉下水,自己现在这身份,沾上了就容易被泼脏水。太一宗名声很好,万不能让他毁了。   但他现在这身份,所以人都当避之不及才对,没想到白衡笙和沈星河反而想办法捞他,成蹊心中一软,他拍了拍白衡笙的肩,“没想到你们居然相信我,我好感动。”   白衡笙同样感动的回道:“你在学宫里面扔符箓都会被自己丟的困符捆成粽子,药庐里那只猫都打不过,像夺舍这种无比复杂又需要大量魂力支持的事,你才办不到。所以你是邪道的消息出来时,我们几个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成蹊:“………”   好的,友谊的小船先破裂十秒。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短短掐指一算,发现长长也许还可再续一天   也许有二更~ 第108章 章一百零八   玉州不归三宗管辖, 自有主人,此间规则自由且松散,而且当地势力相当不作为。   简单的来说,就是没规矩, 不管是当街打架, 还是杀人放火, 黑吃黑, 只要不闹到明面上来,就没人管。所以就算是太一宗的宅子被放火烧了,齐云仙府的二公子被人抓了, 协助抓捕邪修的通文放在了青玉城城主案上——日常摆烂的青玉城城主也只是一脸为难的说最近节日太忙,人手不够,对于成二公子的遭遇表示同情, 但他们实在是爱莫能助。   封城封路是不可能封的,我封了你给我发钱?   最后差点把沟通的人气到吐血,双方不欢而散。   另一边, 成蹊与容缨他们拖着成昀在玉城里绕圈子。其实现在尚早,只不过冬天日头短, 所以黑的格外快。   随着一盏盏的灯火亮起,街头人摩肩接踵,挤挤挨挨,此时蒙面的白衡笙与容缨,造型便显得有些扎眼了。引得不少人侧目,不过没见到什么好心人阻拦,可能也是对于绑架这种事见怪不怪。   当真是, 世风日下, 人心不古哇, 人心不古。成蹊一边感叹,一边麻溜的钻进巷子里,七手八脚的将他们这显眼的装扮换了。期间成昀还醒了一次,刚抬头想叫人,就被白衡笙干净利落的打晕,一人一边将成昀架着,就像他喝醉了,几个好兄弟扶着他回家一样亲切。   成蹊顺手买了几个面具,他们三个戴上,而后给成昀也扣上一个,便大摇大摆挤在了人堆里。此时灯会刚开,玉州不流行什么斗云台,抢彩头,灯会除了买买买外,还有男女互表心意,小情侣约会定情的意思。   所以街上许多年轻人,他们四个人一时倒也不算显现。   成昀的手下仍旧跟在后面,不过他们离得远,可能成昀身上有什么追踪灵器在泄露行踪。不过此事也有好处,他们呆会儿逃命的时候,完全可以将成昀跑出去转移视线,给自己争取时间。   “沈兄在城南港口,那边靠近渡口,晚上会点烟火,停了许许多多的渡船,他买了一艘,我们可以趁乱坐船走。”白衡笙拖着成昀边走便道。   容缨闻言点了点头,“确实可行,我原本也打算走的水路。”   成蹊点点头,“行!那就去城南。”   他身上还带着长信玉牌,玉牌一烫一烫,是李景在与他发消息。成蹊将自己的去向同李景说了,对方表示认可,待会儿就过来找他。   见成蹊不住看消息,容缨忽地问道:“在与谁联系?你还有后手?”   “不是后手,只是约好待会儿一起逃跑而已。”   白衡笙闻言回神,“对了,成蹊,秘境里面那位李兄是谁?你们关系挺好的,要不要把他叫上?”景霄寒的身份目前依旧保密,他没主动说,星悬天主就当他在执行任务,也没有戳破。   目前也就上辈子和景霄寒打了不少交道的容缨以及沈星砚看出来了,不过这几个人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在人前暴露。   因而在白衡笙说出那句话后,容缨瞳孔地震,十分震惊的看向成蹊,“你与那人关系要好?”   成蹊还未答话,白衡笙便先行抢答,“何止是要好,简直是如胶似漆,在秘境里面缠了一路。”   成蹊打了个哆嗦,没想到自己与李景那一路上,在白衡笙眼中竟然是这样的吗?他轻咳两声,羞涩的开始胡说八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确实是半路相逢,他于我有救命之恩,救命之恩嘛,我这没钱没势的,那只能以身相许了。”   容缨:“……他同意了?”   成蹊捂脸,“下次请你们吃喜糖。”   容缨:“…………”他在脑袋里回想了一下自己认识的玄天君,又仔细的对比了一下这辈子景霄寒的性格和上辈子景霄寒的性格,发现高度重合,那也就说明他的选择基本上上一世会一模一样。如果景霄寒同样是修了无情道……他看着成蹊,觉得他可能连景霄寒半掌都受不住,遂苦口婆心道:“我觉得不可。”   成蹊:“??”   容缨看着成蹊茫然的眼睛,一时也不知成蹊到底知不知道景霄寒的身份,但也想不出什么阻止的话,只能严肃道:“不要被别人的小恩小惠给骗了,不要在路边随便捡男人,真要喜欢,还是知根知底的要更好。”   白衡笙盲目点头,“对呀对呀。”   成蹊在一侧但笑不语,像个被美色迷惑的恋爱脑,“他人很好,有时间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容缨:“………”头疼。   与此同时,李景站在房顶,一眼就看见了密集的人流中的成蹊,和成蹊等人身后,被人群隔绝的追兵。他慢悠悠在屋顶,檐角间移动,跟在他们身后,路过小摊时下去买了一个与成蹊配对的面具,再动手解决了一队试图包抄过去的人马,期间还顺手买了个圆滚滚的兔子灯。   本来打算过一下二人世界,没想到多出来一堆插足的电灯泡,李景很无奈,但看成蹊在街上欢欢喜喜的样子,那也只能陪玩了。   青玉城很大,他们挤了一个时辰才从城中心挤出去。期间成昀又醒了一次,不过这次他乖了,不再试图言语攻击,而是安安静静当个俘虏,用冷冰冰的眼神控诉他们。成蹊看着成昀的眼神,默默掏出一根发带,把他的眼睛蒙上。“小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记我们的逃跑路线。”   成昀:“……”   他不敢再说什么刺激人的话,怕当真将人惹了,容缨对他下死手。所以安安静静的走着不再反抗。白衡笙惊讶于他的配合,不过不用把人半扛着,这对他们来说,确实轻松了不少。   成昀脸上的发带是成蹊的,虽是黑色,但其实很轻薄,微微透着光。他能依稀看见长街上的灯火,五光十色,各色各样的人在旁边走,吵嚷的厉害。而此时他身边那几个匪徒还有心情吃东西,成蹊买了几串冰糖葫芦带着,三个人一边走一边啃,看起来就跟外出游玩的富家少爷一样。   成蹊递过来一串,在成昀身侧晃了晃,“成二公子要不要来一串?不然说我们虐待俘虏。”   容缨咬着山楂瞥了一眼,冷冷道:“不要浪费食物。”   成昀:“……”他狠狠咬了一口山楂,却被里头的籽蹦了牙,惹来一侧成蹊无情的嘲笑。不过山楂酸甜,糖衣是脆的,他从小到大就没吃过什么零嘴,一边想着成蹊多大的人了还吃这些,一边腾出一只手,拿着签子恶狠狠的咬山楂球。   往城南去时遇到了青玉城的守卫,因着齐云仙府长老愤怒的指责,青玉城主只好捂着耳朵下令,让守城的仙官见到类似的人记得问问。   成蹊一葫芦串成功堵了成昀的嘴,本来他们三个人还相当防备,没想到成昀居然没有趁机作妖。   守卫看了一眼跟在他们身后的成昀,觉得有点眼熟,随口道,“怎么戴着面具眼睛上还蒙布?”   成蹊:“我兄弟他有眼疾。”   守卫:“有眼疾还出来看灯会?”   成蹊悲伤道:“我兄长他从小就没出过门,这样的热闹从来都不属于他,今年好不容易让父亲允许他出府,虽然他看不见那些美景,但有我会给他一一描述!”   守卫感叹:“……你们兄弟关系真好。”   成昀面无表情在旁边啃冰糖葫芦,咬的糖衣咯吱咯吱响,成蹊揽住成昀的肩,“没办法,兄弟总要守望相助的。”   于是被放行。   守卫还好心给他们指点了哪里看烟火的视野最好。   三人刚出城门口,迎面便吹来一阵狂风。城门处成排的灯笼一瞬间被风吹灭了,引得周围一片骂声。   这是南城口,出了城以后道路一下子就宽了百倍,也不再受城中许多制约……也就是说,可以打架了。   早就在此埋伏的齐云仙府长老直接出手,势必要将这胆敢绑架少主的三个绑匪毙于掌下。   容缨咬完最后一颗山楂,手里拿着竹签,随意一指,一点剑气顿时破开来人攻势,他将成蹊往白衡笙那边一推,“你们先走,我随后就来。”   竹签在灵力的撞击下化作飞灰,城外飞沙走石,昏天黑地,灯点不亮,不少人只能摸黑逃跑。   成蹊看见两个大爷打向容缨,另有十几个紫衣人影冲过来,白衡笙眉头一蹙,手腕反转,长剑带鞘,点在成昀肩上,将人推开。   成蹊看见银光点点,料想应该是成昀刚刚试图攻击自己,却被白衡笙打断。   “哇,你吃了我的零嘴还对我动手,当真是忘恩负义!”成蹊飞速窜开。   忘恩负义的成二公子嘴里还嚼着山楂,顾不得自己现在使不出灵力,袖中飞刀直接就冲着白衡笙去了。   白衡笙眼神本就不好,现在周围一片黑,他更是两眼抓瞎,干脆闭上了眼睛,仅凭着听力,将成昀丢出的暗器全部解决。而后一把将人按住,“我带着他把那些人引来,你趁机过去,记得我跟你说的地点!”   白衡笙也顾不得伪装了,看着还在试图乱动的成昀,抬手取出一条缚灵锁,将成昀就地一捆,就打算直接扛着人走。   人群拥挤,成蹊感觉到手边的长信忽然烫了一下,到处都是别人慌乱的喊叫声,骂人声,成蹊站在人堆里,忽然感觉自己后颈被人吹了一口凉气,碎发挠过皮肤,微痒。   成蹊开口道:“小白!”   白衡笙回头,“怎么了?”   “把他给我。”成蹊将成昀提住,“你先走,过去等我,我这边自有打算。”   白衡笙:“啊?虽然我真的很感动,但成蹊你真的大可不必……”   “行了。”懒洋洋的声音响起,白衡笙模模糊糊的眼前看见一个人影,从后面将成蹊拢住,“后续的事我来收尾,你们去看烟花吧。”   与此同时,人群中正向他们袭来的齐云仙府弟子忽然一顿,几乎同时被一股剑气袭击,顿时倒了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是谁写着写着睡着了……啊,原来是我啊! 第109章 章一百零九   …  成蹊感觉自己的手心被塞了一个灯笼, 李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东西做的不好,走快一点火就开始晃,我怕火苗烧了纸面,只能先将它熄了, 你拿着玩。”   白衡笙:“……”他看了看成蹊, 又看了看成蹊身后的某人, 于是干脆的腾地方, 直接溜远。   城门口,容缨尚在同人缠斗,打斗声不绝于耳。不过到底是在玉州混, 大家都是见过大世面的,最开始先慌乱一下后,有照明法器的就拿了照明法器, 有火的就重新开始点灯,并贴心的给他们腾出了地方继续打。   两侧的灯火一点点亮了起来,容缨被四人缠住, 那几人修为深厚,一时半会儿还摆脱不了。   随着灯火亮起, 城外光影乱晃,晃的人眼花,那几个齐云仙府的高手正想着如何将容缨制服,忽然听得一声惨叫,他们分神望去,就看见自家少主被折断一条胳膊,让人给悬空拎了起来, 四周冲过去的侍从倒了一片, 连惨叫声都发不出去, 就直接昏倒在地。   李景是故意下的狠手,其实他对成蹊脖颈上的创口一直耿耿于怀,他到现在还记得脖颈划破时的痛感,以及自己从水里将人捞起来后,成蹊躺在地上血怎么也止不住的场景。   他当时身在别处,只能借助伪身,而那个残存的碎片太脆弱,他在岸边艰难的施救,边动边裂,可还是看见成蹊的脖颈上源源不断涌出的红,他几乎以为自己要止不住血了。   那一刻生出的惶恐,至今心有余悸。   诚然,成蹊继承了那个倒霉催的身份,被人针对,被人泄愤是没办法的事,但人都是偏心眼的,尤其是他现在心眼格外的偏。成蹊说过那一刀是自己动的手,此事两清,往后他不用再欠别人什么,心里还平衡不少,对他来说是好事。   但李景再了解不过成蹊了,当时情况绝对不会那么轻描淡写。李景自知,在这里过了这么久,他其实已经没有什么道德感可言,他就是想要蓄意报复……于是直接捏断了成昀一条胳膊。   成昀痛苦的想要捂住手臂,却因为被捆着,只能一动不动,疼的浑身发颤。他低着头,看着站在成蹊身侧的人影,强忍着疼意开口道:“你……是谁?可知杀了我……齐云仙府……不会放过你。”   “哦,那就让他们来。”李景轻笑一声,“我倒是要看看,杀了你,齐云仙府会怎么报复我。”   察觉到李景身上的隐约的怒意,成蹊轻轻靠过去,握住了李景的手,安抚道:“说好要一起逛灯会的,烟火应当也快开始了。”   湖边夜风很冷,成蹊指尖冻的通红,李景回抓住他的,将成蹊的手指轻轻拢进袖子里,“也对,那就不耽误时间了。”   城外的灯盏一支支亮起,李景冷冷的看了一眼齐云仙府的援兵们,他抬手将成昀一勾,二话不说,提着人就飞去了湖边,城南之外,是渡口,连接乐水,江水涛涛。   李景手一松,直接将成昀丟进了江里,而后抱着成蹊扬长而去。齐云仙府的仙官们下饺子一样往河里跳,潜进去救人。   容缨见状也甩开追兵,直接离场。   今夜无月,但星河如覆,点点星光闪烁,映着这无垠天地。   湖岸边的灯一片片亮起来,方才的骚乱过后,青玉城又重新恢复正轨,情侣牵着走在河畔散步,随手放下莲花灯,流水携着灯火远去。   成昀被手下从水中捞出来,呛咳一口,深深呼了口气,冬夜的河水冷的刺骨,他冷的唇齿都在抖,被冯七抱到最近征用的画舫里。   “少主,他们往城内去了。”冯七将裘衣裹在成昀身上,用灵力为他取暖,“需要进去搜城吗?”   “……不用搜城,没结果的。”成昀被冻的脸色泛青,他看着船外粼粼波光,将眼睛合上,“待我缓一缓,你让陈长老去找静明君,替我向沈星河与白衡笙……问、个、好。”   他咬牙,几乎是一字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随后抬手一挥,将桌案上的茶盘甩出去,茶壶撞在门上,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李景抱着成蹊绕进内城,在里头逛了一圈,将成蹊这身黑黢黢的袍子给换了,浅淡的天水碧,再兜上件轻绒的斗篷,成蹊被裹得严严实实,不过身上确实暖和不少。   兔子灯被点亮,李景依言带着他走向灯市,汇入千万再普通不过的人群里,衣袖下十指紧扣,就像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小情侣。   李景买了串糖葫芦,成蹊看着那串山楂,眉头一皱,嫌弃道,“刚刚买了尝过,果子很酸。”   “原来是因为它酸,你才喂给别人吃的啊。”李景漫不经心将糖葫芦塞成蹊手里,“我不怕酸。”   成蹊:“……”感情你刚刚一直在旁边看?   看着李景亮晶晶的眼睛,成蹊失笑,举着山楂果子喂他,“是山楂酸还是醋酸?”   李景咬了一口,随后直起身子,当真思考起来,“嗯,让我想想……那肯定还是醋要酸上一点。”   他们路过一片灯墙,光影转动,落在李景身上,在他浅色的眼睫上勾出几丝微光,那双暗金色的眼里便像装进了天幕中正闪烁的星星。成蹊看着他的脸,眉眼一弯,踮脚,冲着李景唇畔小小亲了一下,侧头问道:“那现在还酸么?”   今日本就诸多情侣,大胆些的倒也有,不过两个男人倒是少见,周围顿时一片起哄声。   李景一愣,有些惊讶于成蹊众目睽睽下的主动,随后将成蹊一把拉进怀里,托着他的腰将人稍微抱起来一点,与他目光平齐,“酸的。”   李景微微低头咬向花灯下那瓣柔软的唇,“酸的很,要多补偿几回才行。”   河滩边一声炸响。   夜幕顿时被照亮了半边,巨大的烟火炸开,火树银花,弧光喷薄。长街上人群开始欢呼,不少人小跑着朝城外靠近。   李景抱住成蹊,直接从屋顶上飞过,也有不少修士效仿,不过城内有禁灵阵法,各个屋顶还有守卫看守,成蹊当即看见几个人被守卫拿长杆从屋顶戳了下去。   李景抱着他,像抱住一片羽毛,轻描淡写的避过几个守卫的阻拦,脚步轻点,直接从城墙上悄无声息的翻了过去。   守卫扛着竹竿,看着空中那对消失的影子破口大骂,“会飞了不起啊!有人陪了不起啊!”   夜风中带着烟销味儿,一片一片的花火绽放完又消失,闪烁的火光让星星都黯淡了。夜风飘荡,渡船晃动,驶向江心。   沈星河还在江边等,结果没等来白衡笙,倒是先等来了他兄长。沈星砚提了个老虎灯过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递给沈星河,“这次的烟火倒是比上次看的要漂亮。”   沈星河被抓包,后背汗毛竖了一片,只能僵硬的附和,“我们上次看的时候还是十年前,这么多年过去,总是会研究出一些新花样。”   “嗯。”沈星砚看着沈星河包下的船,十分自然且自觉的坐了进去。没一会儿,白衡笙便急匆匆的跑过来,“成蹊被人带走了,应该不会从我们这边走,我们暴露了,齐云仙府肯定要找茬,我们快回去躺着装病!”   沈星河眼睛都快眨抽筋了,奈何白衡笙看不清人脸,丝毫没察觉到好友的不对。   “装什么病呢?”船舱内,沈星砚撩开垂帘,看着外头的两个小弟子。   白衡笙:“………大……大师兄?”   沈星砚应了一声,随后将竹帘放下,淡淡吩咐道:“外头风大,进来坐。”   白衡笙:“……”   两人像受惊的鹌鹑一样进了船舱,沈星砚什么也没说,只是灵力一动,直接驱动小船,带着他们往近处去了一点,当真就静静看起了烟花。   不过没过多久,便有不速之客敲响了船门。齐云仙府的长老气势汹汹的过来找茬,质问太一宗与邪道勾结,居然私放成蹊,还殴打他们家二公子。   沈星砚一脸的惊讶,担忧道,“怎会如此?二公子可还安好?伤的重不重?那成蹊被我宗弟子看押时倒还安分,怎么一到贵宗便如此凶残?”   “唉,人是我亲手交给二公子的,鄙人有愧,早知道便长留一会儿,也免了他□□。不过此事与我这两个小弟子倒是没什么干系,鄙人离开后便带着他们一直在赏灯。”   “如今不知始末,说不定有什么误会,劳烦长老一叙,鄙人也看能不能略尽绵薄之力。”   沈星砚还是那副优雅纯良的仙君模样,只是他那想要听八卦的架势实在让人心梗。齐云仙府长老咬碎银牙,道了句自家事,不必了,随后拂袖而去。   一边的沈星河与白衡笙:“……”   沈星砚遗憾送客,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不敢说话的沈星河与白衡笙偷偷松了口气。   沈星砚端正坐着,一边喝茶一边漫不经心道:“回去后禁闭一月,将门规抄一千遍。”   沈星河与白衡笙:“……”   作者有话要说:   短短背着她的小包袱来接班啦~ 第110章 章一百一十   李景买了艘小船, 带着成蹊从水路离开青玉城。船只随水漂流,成蹊窝在李景怀里,看着烟花越来越小,吵闹声越来越远, 河岸两边是飘荡的芦花。   小几上的酒还温着, 成蹊方才喝了半壶, 酒意挥发, 就有些上头,他躺在李景身上,只觉得骨头都是酥软的, 懒洋洋不太想动。   “想睡了?”李景将头搁在他头顶。   成蹊眼皮半合,摇了摇头,“还可以再陪你一会儿。”   他本来是大病初愈, 今天运动量过大,喝了酒以后,浑身上下的那股酸软劲儿就上来了。酒气发散, 成蹊穿的又多,整个人热的厉害, 他在李景怀中动了动,将斗篷解开,胡乱的拉开半截衣襟,抱怨道:“有些热,想吹风。”   李景抬手将竹帘拉开,夜里的风和雾气便缓缓涌进来。   成蹊觉得又有些冷了,但他不想说话, 稍微往后缩了一下, 窝在李景怀里不起来。发带早就不知道掉去了哪里, 长发散乱的贴在身上,成蹊感到不舒服,拿手扒拉了一下,李景从身后将他的长发勾出来撩到一边。   少年人修长的脖颈很白,昏暗的灯火里更有一丝玉质的温润。成蹊出了汗,一缕墨色的发丝沾在颈侧,探进微开的襟口里。   李景食指微挑,替成蹊将头发丝抽出来,指尖触碰到的肤有些冷,腻而滑,便显得他的手很烫。成蹊被碰到后颈,不自在的一缩,稍微一动,便感觉头皮一紧,无奈道,“你压到我头发了。”   李景给他把头发半束起来,墨色的发滑的像把缎子,从前也不是没帮成蹊梳过头,但总觉得今天好像有什么不太一样。可能因为成蹊喝了酒,看起来很乖,可能因为他今天话比平时少,也可能灯会中的那一吻,又或者这酒劲太大了,他只是闻了闻,就醉倒在温柔乡里。   饱暖思□□,他摩挲着怀中人的发,指尖不动声色的拂过成蹊的脖颈,触感温软。   成蹊脑中有些混沌,他看着江面波光粼粼,天幕上无数闪烁的星星,远处的烟火还放着,在墨色的群山间一下一下,蹿出几朵彩色的花。他有些冷,又有些热,总觉得不太对劲,喘了一口气,木呆呆的脑袋稍微起了点作用,哑声问道:“那酒是哪里的?”   “逛街时路过城东的楼子,顺手买的,说是强身健体的药酒。”李景缓缓答,他看着成蹊墨发下的耳垂,圆润白皙,中间有一颗珊瑚坠子,可能是热的缘故,耳垂与那坠子一般,渐渐变红,像什么即将成熟的果实。   李景微微低下头去,拿齿尖咬住那片软肉。   成蹊后腰一软,瘫在了李景身上,他算是知道为什么这么燥热了。青玉城城东那片,靠近笼香雪,酒楼自然不是什么正经酒楼,卖的也不会是什么正经酒。   成蹊之前在青玉城逛过,李景却没有,大概是不知道情况,被人忽悠,买了别人喝的补酒。李景滴酒就倒,成蹊却不是,今夜景致又不错,他就顺口喝了,刚刚还觉得酒味儿不错,一口气喝了大半壶。   成蹊欲哭无泪,下次买酒一定要看牌子,他迷迷糊糊的想,张口叹出一口白色的雾气,连带着自己眼前也雾蒙蒙的,斗篷滑到一边,他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便努力的挣动,试图起身去捧一瓢水给自己降温,结果人没挣开,反而先感受到了身后的异常,他僵了一僵,有点困惑。   酒都是他喝的,怎么李景反而激动了。   “别动,让我缓缓。”李景抱着他的腰,将头埋在他颈侧,闷声道:“修为不精,见笑了。”   一阵风起,芦花被卷着飘进船舱,成蹊后腰发软,小火炉里的炭火快熄了,只能看见一丁点零星的火星。他看着静谧的江面,江面外如墨的山川,和山川上的星河,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息,抬手将半开的竹帘拉下。   “李景。”成蹊靠在他怀里,听着青年急促的心跳声,摸索着寻到剑修修长的手指,以自己柔软的指尖勾住,一点点的带下去,“我有些难受……帮帮我。”   水青色的衣袍像是莲瓣,一层层散开,莲芯是通透的白与几点柔软的红,墨色发沾在汗湿的背上,如一条条蜿蜒的细流,剑修银色的发尾垂落,缠绕上去。   成蹊被昙花的香气包裹,舌尖被人咬住,他往后缩,却被抵在了角落,避无可避,颤抖着任人欺负。握久了剑的手很漂亮,指骨节分明,修长,但也粗糙,带着薄茧,有些刺棱,成蹊不太喜欢。   船内全暗了下去,竹帘缝隙从外头透进来一条条银色的光斑,成蹊衣袍皱成了一团,气息也乱成了一团。他被李景抓住了手腕,左手手腕上还戴着两件法器,金色的储物灵器与玉色的灵镯,垂下去,两个灵器碰撞,发出叮当的细响。   成蹊累了,迷迷糊糊的推搡却推不开,半眯着眼瞪人。借着竹帘缝隙透出那一丝丝微薄的光亮,他呆愣愣看着面前的李景,银色的发亮丝丝的,像月光那样的清冷,暗金的眼睛却沉着,带着极强的侵略性,成蹊瑟缩一下,又忍不住靠近,抬起头亲了亲那双漂亮的眼睛。   李景轻笑一声,对这种顺从和示好表示满意,于是变本加厉,却被人一口咬在了脖子上,他也回敬一口。   小船出了青玉城范围,便彻底看不见烟花了,唯有雾气浓重,芦花飘荡,乐水流淌的水声中,偶尔能听见几点压抑的喘声。   ——   距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外头落了一层霜。   成蹊哆嗦着伸出一条胳膊,在小几上捞水漱口。茶壶里的茶叶泡了许久,很苦,炉火灭了,茶汤自然也冷了,李景想给他热热,成蹊摆着手示意不用。   漱口后舒服许多,成蹊裹着斗篷,坚定的将竹帘拉上去散味儿,而后瘫在船里一动不想动,桃花眼尾可怜兮兮的红着,眼睫上还沾着未尽的水汽,嘴唇更是红的厉害,有点破皮。他闭着眼睛昏昏欲睡,又被李景连人带斗篷团进怀里。   新买的衣服左右已经要不成了,还得穿旧衣裳。李景取出一套中衣想给他套上,不过一掀斗篷成蹊就喊冷,只能先就这么抱着。   成蹊垂着眼皮,将手伸进李景怀里暖着,他很困,有些想睡,但又不太想睡,浑浑噩噩的时候,将脑袋埋在对方胸口,小声道:“最近我一直在做梦。”   李景摸着成蹊散开的头发,懒洋洋的嗯了一声,“梦见我了?”   “没有。”成蹊轻声道,“有你就是美梦啦,那是个持续的噩梦,梦里我杀人,也被人杀,不太愉快。”   李景不动声色的将成蹊抱的更紧了一点,“只是梦而已,你身边有我,下次再做噩梦就想我,我会去救你。”   成蹊扑腾一下,在李景怀里换了个姿势,“好,我要是打不过,就叫你过来帮忙。”   眼皮一坠一坠,成蹊缩成小小一团,总算是睡了。李景抚着他的背脊,一下一下,像在安抚一只小猫。   脑袋里,系统冰冷的声音还在响,“你这是严重违规。”   李景嗯了一声,“那是放在以前,现在不叫违规,叫正常需求。”   系统:“……”我呸!   第二日天气不好,江上雾气白茫茫一片,天亮后他们飘到了下一个渡口。青玉城下游有一个青枫渡,是个小型的中转站,这里人员不多,像这种大雾天,渡口处根本就没几个人。   成蹊下船的时候还有些困,可能是累的狠了,也没睡上几个时辰,这次没有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梦。他牵着李景的手走向渡口,零星几个人在出船,大多数是普通百姓。   不过也有不普通的。   雾气中,红衣的少年顶着个斗笠,腰边挂着剑,脚边放了一坛酒,一脚踩着台阶,大马金刀,坐在路边等人。   李景见状脸色一下子就黑了,他搂着成蹊就想从旁边绕过去。不过显然对方是有备而来,直接起身走了过来,将他们的路一拦,屈指将眼前的斗笠顶开,露出那双艳丽的眉眼。   “大佬?你怎么在这?”成蹊瞌睡一下子全飞了。   容缨看着他们两人交互的手,眉头轻皱,随后道:“昨夜齐云仙府闹了一通,我再呆下去不妥,于是直接走了。出青玉城的水道就这么几条,我估计你们俩会从这里路过,就在这等了一会儿。”   看容缨头顶斗笠的霜白,这个等了“一会儿”可能有待商榷。   成蹊:“……那大佬,你往哪儿去?”   容缨理所当然:“不知道,但不想回三重天。想到处走走,你们要去哪里?我们可结伴同行。”   成蹊感觉到身侧李景明显的低气压,随后打了个哈哈,“那个,我们就随便走走,九州这么大,一点点逛过去嘛。”言外之意,我要四处餐风露宿,没有可以去的地方。   却不想容缨点头,“可,刚好我也想随便走走。”   于是三人开始同行。   作者有话要说:   长长代笔 第111章 章一百一十一   雾气朦胧, 今日是个湿冷的天气。他们三人并肩走在小道上,成蹊夹在中间,看着容缨笑里藏刀的问李景,“这位道友瞧着眼熟, 不知姓甚名谁, 是哪里的仙家?”   李景双手环胸, 走在成蹊左侧, “鄙人姓李,单一个叠字,李叠, 道友唤我李兄便好。”   容缨:“……”   成蹊:“……”   容缨额角蹦出一根青筋,右手按在了剑上,李景在旁边拿眼睛斜斜的瞥, 满满的都是挑衅。   眼见两人开始刀光剑影,马上要打起来了,成蹊一掌拍在李景背上, 讪笑道:“开什么玩笑,别闹了, 都是老熟人,有什么好逗的。”   随后抓住李景的手,冲着容缨解释道:“是这样的,他是李景,齐云仙府出事后我被追杀,是他收留了我。”   容缨一脸木然:“嗯………………谁?!”   红衣的剑修整个僵住,原地石化。   “李景啊。”成蹊一脸阳光灿烂, 想着景霄寒这个身份怕是必须得瞒着, 毕竟容缨现如今肯定无法接受, 而且李景也并不是从前的景霄寒,他们两个人身上都有禁制,解释不出来,只能先瞒着。   而且李景这种老熟人身份对于容缨来说应该比较能忍受一点,反正他们俩之前认识。往后若是同行,自己与李景之间多少会有些亲密,还是先给容大佬知会一声,让他有个心理准备比较好……就是容缨的反应也太大了一点。   成蹊看着僵直的容缨,忍不住抬手挥挥,“大佬?你怎么了大佬?”   容缨此刻脑袋里天旋地转,上辈子景霄寒若高山之雪不可亵渎的模样,和这辈子李景阴阳怪气讨人烦的人脸在他脑袋里交相替代,容缨恍恍惚惚,最后一抬手,将掌心抵在成蹊额上,嘴角抽搐,不断呢喃:“你疯了还是我疯了?要不要找个医师看看?不对,现在你还被追杀,要不我去绑一个过来……”   说着说着成蹊就看见容缨同手同脚,眼神空洞,极其僵硬的掏出剑就要直接起飞,看这架势还当真是要去抓个医师回来。   成蹊:“……”   眼见容缨要踩着剑走,成蹊连忙扑过去抓住对方袖子,把人拉回来解释道:“我没疯,你也没疯,他真是李景,万兽林时死的是伪身……李景你说句话啊!”   看着容缨一脸裂开的表情,李景心里有点爽,不过原主角连重生这种事情都能接受良好,伪身又不是什么新奇手段,何必如此失魂落魄?   李景转了转自己腕上的手串,想到一个可能。   “系统,主角对我好感度多少?”   昨夜自我屏蔽一晚上的系统,现在不情不愿的查看,半晌,有气无力的答道:“好感度为负,-150……嗯?检测到新变动,好感度-200,滴滴……检测到全新变动,好感度-100……滴滴……”   系统一阵乱码,看着上窜下跳起起伏伏的好感度,沉默良久,“宿主,你干什么了?”   李景:“……可能我风流倜傥?”其实是身份暴露。   系统字正腔圆:“滚。”然后飞速自闭下线。   那边芦花飘荡,容缨踩着剑试图往上飞,成蹊抓住他阻止,剑便一荡一荡,在路上起起伏伏,把成蹊急出了一脑门的汗。   李景慢吞吞走过去,将努力拦截成蹊扒拉进怀里,凑在他耳边懒洋洋道:“没事,容道友想走就让他走,随他去吧,刚好昨夜我还有些……”   李景低头在成蹊耳边小声说话,成蹊耳尖一下子通红,瞬间跳开,炸毛道:“……你!”你要不要这么流氓啊!   李景挑眉,一脸遗憾:“不可以吗?”   成蹊满脸坚定:“……不可以!”   已经飘飞几米远的容缨:“……”   于是成蹊就看见原本神情飘忽的容缨飘飘荡荡的飞出去,又一个倒车飘回来,停在他身侧,以一种裂开的表情看向成蹊后耳的红痕,“你们两个……双修了?”   李景一脸坦然,“还好,只修了一半。”   一侧的成蹊当场裂开,他瞪着李景,眼睛里满满是,你怎么就这么坦然的承认了?什么叫修了一半?我们俩的事你不要乱说啊啊啊!你看容缨的脸色都变绿了,这样我以后还怎么在好兄弟面前混?   容缨脚底还踩着剑,站在他们俩人身侧慢悠悠的飘,一脸严肃的劝诫,“成蹊是无垢灵体,贸然破身影响寿数,而且……成蹊年后才十七。”你一个修道中人要不要这么禽兽。   李景胳膊还搭在成蹊肩上,他指尖绕着少年淡青色的发带,漫不经心的看着容缨,“放心,我心里有谱。”我的人我自己会照顾,就不劳你费心了。   容缨:“呵。”我信你个鬼。   李景:“嗯?”怎样?有本事过来咬我啊?   成蹊:“……”他默默的往后退了退,忽然觉得自己一个人逃命的时候也挺快乐的。   他们三人保持一种微妙的氛围进了驿站,好歹没有打起来。不过在到了驿站后,他们还是去找了附近的医修。当然不是为了看脑子,而是为了给成蹊续药,顺带将成蹊从秘境中带出来的部分草药给销了。   成蹊身上续命的丹药也没有多少份,这药炼起来并不容易,干脆趁着还未离开玉州先将不好找全的灵草先备着,以防不时之需。   分十几批将灵草全部销售完毕后,成蹊得了大量的韵灵石,至少将那笙那边结的尾款钱全部赚了回来,又在药行选了不少药材存着,这才稍微安心一点。   另外容缨在街市上逛过后带回来一个消息,昨天他放火烧了太一宗的庭院,绑架齐云仙府少主,并把人家丟湖里的事情被太多人看见,一时广为流传,都在想是什么头铁的人物,居然敢一次性得罪两大宗门。   太一宗倒是没说什么,安安静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齐云仙府就不一样了,成昀受此大辱,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他们,于是本来消停了一些的通缉令它又亮起来了。而且这次不再只通缉一个人,那夜容缨,成蹊,李景,白衡笙都有现身,成昀虽然隐约知道几个人的身份,也知道他们不好惹,但为了泄愤,还是令人画了大致的画像,于是成蹊一个人的通缉令变成了他一个人,加三个面容模糊的同伙。   对此,罪魁祸首表示无辜。虽然通缉令上写的是四个人,但他们三个一起走的时候确实有些显眼。尤其是两个剑修加一个病怏怏的少年,很容易就将人给对上了。   成蹊与另外两人商量一下,决定伪装。于是第二日,李景早早的去了一趟成衣铺,带回来了一包衣服。   成蹊摊开一看,是女装。   两套精致的常服,还有绢花发簪,不可谓不细致。李景直接拿了套走,自然道:“我女装过,就勉强再牺牲一下,还有一套,你们俩个选。”   容缨盯着李景再度瞳孔地震,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好感度duang一下掉到了极点,又缓缓爬了点上来。   三人坐在客栈里,成蹊与容缨就着这衣服彬彬有礼的谦让。   容缨:“成蹊,你比较有气质,你来。”   成蹊:“……大佬你长的比较好看,要不你来?”   容缨:“你最矮,还是你来罢。”   ……   衣服在桌上挪来挪去,最后李景在旁边掐着嗓子以女声道:“成蹊,你来罢,男女授受不亲,刚好你我名正言顺睡一间。”   容缨闻言伸手将衣服拉过去,坚定道:“我来。”   成蹊:“……”   李景在旁边笑出声,“唉呀,这样更好了,少爷,奴家晚上睡觉怕冷,可以爬床么?保证伺候的你舒舒服服。”   容缨:“…………”   成蹊一脸麻木:“你敢爬床我就把你踹下去。”   于是李景一脸娇怯的捡了衣服换去了。容缨抓着衣裳,心里关于景霄寒的一点点印象已经碎了个七零八落,高岭之花,苍山之雪,那般冷清之人……冷清个屁啊!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同时他也越发觉得成蹊是不是被什么东西胁迫了,遂拍了拍他的肩,趁着李景不在,轻声问道:“他之前可有强迫于你?你身上……很多。”   容缨指了指成蹊的领子。   成蹊:“……”强迫自然是没有强迫的,小船舱里亲密过后,这几天李景晚上时不时会进他房间,没再深入做过什么,但挤挤挨挨的,喜欢粘在他身边,时不时咬上一口,还专门挑显眼的地方下口,让他觉得自己像块好下口的肉。于是身上痕迹一直没怎么淡,因为淡一点就会被续上。   他已经快麻木了,只能尽可能的把自己裹的严实一点,但是这点掩饰在容缨眼里只是欲盖弥彰。   成蹊有些窘迫的轻咳,垂着眼睛解释道:“我比较畏寒,他晚间一般……是为我暖床。”   容缨欲言又止,最后提着衣服出门,走前提醒道,“李景身份成谜,你莫要为皮相所迷,还是不要纵情声色为好。”   成蹊:“……”造孽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容缨:黑月光滤镜彻底崩塌 第112章 章一百一十二   仙家楼船, 云烟缭绕,起航时船上仙婢抬手丟彩头,上千的丹药飞向四面八方的凡人船队,引得万人哄抢, 楼船中的仙家坐在里头就着凡人百态看戏, 乐此不疲。   楼船上还有不少张贴的告示, 抓捕逃窜的妖魔, 叛道的邪修,沧海明月楼的邸抄版面很大,以往一般是写些九州盛事, 吹捧文章,反面印上点通缉画像,这次倒不一样了, 成蹊看见自己的脸贴在第一页,占了四分之一的页面。   可见成昀当真是气的很了。   顺手捞了一个邸抄,成蹊带着身后两个大丫鬟, 潇潇洒洒上楼。   楼船共分五层,从上头的雅间到底下的普通船舱, 二层还有一个厅堂,不少人坐在底下吃饭,吵吵嚷嚷一大片。真正的世家仙宗出门,一般是有专用的通行工具,像这种商用的,基本就是给一些散修和不那么有钱的小宗门出行用的,因而船舱内鱼龙混杂, 只要给的够钱, 凡人也能上。   三个人的船资成蹊还是付得起的, 上船后,成蹊带着他们两人往楼上去。李景与容缨一人天青,一人月白,头顶帷帽,是仙家女子出门的标准配置,衣裳虽然普通,但气质着实不俗,一时竟也惹来不少垂涎的目光。   见他们三人身上既没有世家标志,也没有宗门弟子牌,为首成蹊衣饰也是普普通通模样,顿时有人起了歪心思。   门窗半开,纱幔浮动,底下有登徒子踩着桌子敲碗,叮叮咚咚的声响,伴随着嘲笑的起哄声。   “哟,哪里来的两个小娘子,怎么就跟了一个病秧子。”   “仙子!仙子!回头看看我啊!”   “上楼的那位道友留步!我家公子想要请您喝杯酒水,还望赏脸!”   成蹊低头看了他们一眼,是几个醉醺醺的修士,衣裳规整,飘着银线鱼纹,倚在矮榻边,一脸的盛气凌人,得意洋洋。   “南溪宗。”容缨随意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三流门派,不用搭理。”   成蹊嗯了一声,全当没看见,继续上楼,把底下的哄闹声当空气,不过他们这视若无睹的模样只会让人更恼火。   南溪宗此次出行也是为了青玉城秘境,结果因着落仙湖有魔物入侵,死伤惨重,他们还好没下去,捡了一条小命,在玉州又逛了一圈,还同沧海明月楼攀上了点关系,便洋洋得意。此间楼船他们包了大半船舱,可谓是财大气粗,一般散修见着他们早就蹭过来讨好了。楼上那三人却将他们当做了空气,连个眼神都懒得欠奉,这就让他们有点下不来台。   酒一上头,底下的年轻人便动了手,直接冲着成蹊等人飞过去,杀气腾腾,“病秧子,跟你说话呢!”   然而他还未触碰到成蹊的衣角,便见那青衣婢女随手一挥,袍袖微动,抬手就是一巴掌。南溪宗少宗主怎么飞过来,就被怎么拍回去,灵压一坠,他身上的护身灵器接连触发,噼里啪啦碎了一地,人重重摔在厅堂的桌子上,砸烂了一张梨木桌,直接不省人事。   方才无比喧闹的楼船,一瞬间落针可闻,只见得那青衣侍女收回手,唉呀一声,像受到了很大惊吓一样,凑到那病秧子身边哭哭啼啼道:“公子,他好凶,好吓人啊!”   所有人:“………”明明是你更吓人好不?   李景一边说着,一边大鸟依人,凑在成蹊身边柔弱道,“公子,他脸皮好厚,都把人家手拍红了。”   成蹊看着这乱七八糟一堆乱象,心里想着完了完了,不会要付医药费吧?人要是被打死了,他这通缉令上的罪名可就要又加一条了。   不过当李景的手伸到了他面前,成蹊看着面前骨节分明,冷风冻的微红的手指,还是叹了口气,将他的手捧住,软声哄道:“哪里疼?我给你吹吹?”   李景像个得势的妖妃,“气的胸口疼,公子给我吹吹。”   成蹊:“…………进房再说。”   李景哼了一声。   一侧的容缨:“………”求求了,你们两个正常一点。   廉耻心他忍不住就想往旁边挪动,离这两人越远越好。可惜他已经与这两个神经病绑定了,他一动,四周的人也跟着一动,恨不得离他们八丈远。   容缨只好站在成蹊身侧,木着脸,一身气势压过去,越发让人惧怕。   而楼下南溪宗众人看着已经当场昏厥的自家少主,再看向楼上三人时,方才还带着调笑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无比骇然。   光是一个婢女便有如此灵力,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只见那病秧子站在楼上,捧着婢女双手轻轻吹了吹指尖,柔声哄道,“好了,好了,不痛,”   少年嗓音微哑,带着点无奈,幽幽响起,平淡又自然,他耐心的哄着,给那婢女擦手,好似对方刚才拍的不是人,而是只苍蝇。   待到那婢女安静下来后,那病怏怏的少年才冷冷往下一瞥,半垂的桃花眼似带着无穷杀意,看了楼下不省人事的南溪宗少主一眼,像是看见了什么垃圾,目光一收,众人听见那少年轻描淡写道:“小惩大诫。”   随后三人慢悠悠的上楼,进了自己的屋子,一边走,还能看见那病秧子握着侍女的手教训,“下次别这么用力了,免得你手疼,我心疼。”   等到那三人的人影在楼梯间消失,楼下的众人才缓过来一口气,七手八脚的将南溪宗少主抬起来,此时的少年被打掉几颗牙,晕在地上不省人事。   他们不敢找茬,只能先拖着人回房间,找了医师前去救治。   楼船上又吵闹了起来,只不过这一次的闹哄声比之方才,要克制了不少。   “这是哪家的仙子?我怎么不知九州何时多了个能一掌掀飞三重境的女修?还是婢女。”半开的窗格内,紫袍的少年郎一脸疑惑。   “九州卧虎藏龙,多的是你不清楚的。”高大的青年往楼下一瞥,看着成蹊三人的背影,眉头一蹙。   “师兄,你一直盯着她看,可是认识?”少年眼中兴味盎然。   “不。”青年搁下茶杯,“我观那两个婢女的骨相,不像是女子。”   “男扮女装?”少年眼睛亮了起来,他起身,再普通不过的紫袍微晃,袍袖里却星光点点,全是星象。   “朝星,我们出来是有要事的,你不要贪玩。”青年朝着年纪不大的少年吩咐,对方却直接从桌椅边起身,三两步蹦出门外,“二师兄,你最疼我了,我只是想去逗逗他们,玩够了自然回来。”   雪衣的青年一脸无奈。“那几人修为不俗,又隐姓埋名,绝不是普通修士,怕不是哪家通缉榜上的,你要小心。”   少年嗷了一声,往下层去了。   成蹊打开房间,往床榻上一趴,人就不太想动了。他累了好几天,身体已经十分疲惫,还要带着两个侍女演戏。演戏也就算了,偏偏碰到个喜欢给自己加戏的,眼睁睁看着李景就从端茶递水的小丫鬟,变成了妖艳贱货,试图爬床上位的大丫头,时不时还尖酸刻薄一下,欺负欺负容缨。   看的成蹊那叫一个心惊肉跳,生怕他们两个打起来。好在容缨虽然也是一个暴脾气,但不知为何,面对李景的挑衅,他最近比较视若无物,目前两边也算是和和气气。   成蹊打算回问雪宗过年,好几个月不见,不知狐狸过得怎么样,后院菜圃的菜长的又如何。容缨没什么去处,不如一起过去呆着,好歹过年的时候也能一起吃顿饺子。   正想着事,房门笃笃作响,中年人局促的声音在外头响起,“道友,鄙人南溪宗长老胡纵,教导不利,小徒顽劣,冒犯了道友,多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大门外那人说的诚恳,还战战兢兢的。成蹊拉开房门,就看见一个长胡子大爷站在门口,满脸小心翼翼的讪笑。   成蹊也无意与人起争执,李景都教训过了,他也懒得再为难别人,随意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晓,随后便打算关门睡觉。   却不想那南溪宗长老连连往前,支住门框,小心翼翼道,“道友,鄙人在底下布了宴,不知道友可否赏脸?”   “不去。”成蹊合门。对方却再度把门撑着,“道友不知是哪家宗门?预备往哪边去?若是顺路,彼此也可照拂一二。”   成蹊看着面前一脸诚恳的老头,半晌,他扭头,直接大喊道:“景儿!过来轰人!”   一旁的房门哐当一声响,李景一脚踹开大门,凶神恶煞的走出来,瞥了眼老头,而后随意一倚,“公子,这等粗活就不必唤我了,我是服侍您起居的,轰人的事应当叫容姐姐去做才是。”   隔壁“容姐姐”吧嗒一下推门,眉目冷冽,杀气腾腾,“做什么?需要我把他们砍死吗?”   门口的南溪宗长老:“……不不不,不用了。”   他看着面前苍白病弱的成蹊,又看看左右两边高挑凶恶的侍女,额头满是冷汗,僵硬的挤出一个笑,“啊哈,道友好福气啊,有如此侍婢,尽享齐人之福啊!鄙人这就不打扰了。”   随后再不纠缠,一溜烟从楼上下去,跑的影子都不见。   门口尽享齐人之福的成蹊:“……”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迟了一点,实在是写了一些,结果通知十一点核酸,又下雨,等了一个多小时才做完,唉。坏消息,又要开始封了,好消息,长长她又开始上班了。   本章评论发20个红包吧,么么啾~ 第113章 章一百一十三   容缨坐在矮凳上, 帷帽取下,头顶两边两颗丸子头,被帷帽压的有点扁。   他大马金刀坐着,双手环胸, 一身清淡的月白, 眉目冷冷的瞥着他们, “还要装多久?”   李景坐在旁边剥瓜子, 他散着长发,头上的朱翠歪了,要掉不掉, 他也懒得扶,将瓜子咔嚓咔嚓捏开,一粒粒丟小碟里, 他垂着眼幽幽道:“下了船就换回来。当然,你要是喜欢也可以多穿穿。”   容缨:“……”他愤怒的将头两边的丸子摘掉,拍在了桌子上。   李景屈指将那可怜的两颗假发团弹开, 将面前那一小碟瓜子仁递给成蹊,随意道:“爱做什么发型就做什么发型, 反正最近不要随意出门。”   “还不都是你下手太重了,等他站稳了再打,从楼梯上滚下去也比直接一巴掌扇到大厅里要好。”容缨靠在椅背上,将系在头上的发绳都散开,“若是让我来,必定不会如此引人注目。”   “行,那下次就你来喽。”李景给成蹊倒茶, 看他吃完瓜子还想自己剥, 抬起一指将成蹊想蹭过去捞瓜子的爪子给按住了, “上火,定食定量,不然我要给你灌药了。”   容缨看了一眼被抓包的成蹊,抬手将桌子上的果仁都推远了一点。在让成蹊养生方面,他们倒是出奇的统一。   成蹊看着零嘴远去,将脑袋爬在桌子上,就想叹气,怎么吵架还不忘管他。   容缨在成蹊房间里找了找,寻到把梳子,捞起长发重新梳理好,他看着正在捏成蹊爪子的李景,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道:“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   成蹊:“……说来话长。”   李景眼前一亮,一把将成蹊捞怀里抱着,笑眯眯道:“没关系,这个故事很长,但我可以慢慢讲!”   成蹊捂住脸。   容缨:“……”倒也不必。   风帆转动,巨大的楼船驶入江河,夜幕降临,船上灯火通明。楼下大厅有人饮酒作乐,琴乐的声音从楼下幽幽飘上来,房间内的烛火一晃一晃,李景给容缨倒了杯浓茶,从朔阳城说起,再到灵山学宫外“惊鸿一面”,还有学宫三年朝夕相处,渐生情愫,再到魔域半月游,白玉京强取豪夺,肌肤之亲,云云总总,故事线被他分成上中下三部,添油加醋,还加了不少的心理活动,讲的比话本子还要缠绵悱恻。   成蹊坐在旁边木然的听着,最开始寒毛直竖,恨不得将李景的嘴给他堵上,讲到下半夜,等到李景提到白玉京的时候,成蹊已经彻底麻木,坐在一边昏昏欲睡,被李景抱床上躺着去了。   睡的时候,还听见李景在提他被成三公子囚禁在别院酱酱酿酿的那些事。成蹊在床上滚了滚,将被子拉上去蒙住耳朵,自欺欺人。   昏黄的灯火黯淡,床榻上那一小团逐渐安静,随后平静的呼吸声传来。   成蹊倒在床榻上睡着了。   容缨浓茶喝了八九杯,精神倒是还好,看着侃侃而谈的李景,再看向床帐里的成蹊,低声道:“倒是没想到你也会对人动心。”   李景倒茶的动作一顿,忽而抬眼笑道:“我也是人,自然会对喜欢的人心动。”   容缨靠着椅背,忽然问了一句:“那你的喜欢够挡你一剑么?”   “我的命在他身上。”李景将最后一杯茶水倒尽,随后起身,“茶喝完了,不如明日再续?”   这是送客的意思。   容缨看着烛火后青年陌生的脸,眉头微蹙,随后起身,正待出去,却看见李景往成蹊床榻上去,他不由得停住,冷冷道:“我记得你有房间。”   李景挑眉,看着容缨冷冰冰的脸,退让一步,“行了行了,我也出去就是。”   烛火熄灭,房门无声的关上。   成蹊窝在被子里,眉头紧蹙,陷入梦魇。   鹅毛大雪,他在乱葬岗里刨尸,刨到个烂到一半的枯骨,他嫌弃的一丢,终于在一片雪堆里摸到一卷竹席,待他抖着手打开竹席时,还能看见缝隙里淌出去的血。   成蹊听见了自己沉重的呼吸声,他一点点将那片竹席掀开,终于看见了血肉模糊的一团。大雪纷飞,他将竹席里的人形抱出来,顶着风霜下山,感觉怀里那点温度逐渐消失。他努力的压榨灵脉,将身上的灵气源源不断的渡过去,看着那血淋淋的一团逐渐恢复气息,呛咳出一口血沫,小猫一样孱弱的声音在风雪中响起,他说,“哥哥……我疼。”   莫大的悲伤席卷而来。   成蹊睁开眼睛,他剧烈的呼吸,眼尾一冷,抬手摸了摸,这才发现自己哭了。   有些不解自己的反应,成蹊呆愣了好一会儿,才从床上爬起来,披上外袍去叫水。   房门刚打开,就看见李景提着热水正待敲门,他今天还是女装,不过没那么夸张了,拿了帷帽后,露出经过伪装后一张素净的脸,头发半束在后脑,绾了支银簪,简易素雅。看着成蹊通红的眼眶,李景腾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脸,关切道:“做噩梦了?”   成蹊点点头,凑过去将李景抱住,嗅着熟悉的香味,心中那股惶恐感逐渐消退,将脑袋埋在李景怀里依恋的蹭了蹭。   门口忽然传来一声闷咳,成蹊探头,就见容缨端着早饭,一脸木然,“大早上的不要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成蹊耳廓通红,咻一下松开手,蹿进房间里。   楼船一日千里,成蹊几人闲来无事,在船舱里打牌。容缨牌技一如既往的烂,输的面有土色,十分难看,还要听着李景时不时讲述一下他的爱情故事,一天下来,容缨两眼空空,一副灵魂都被吸食干净了的模样,走路都是飘的。   成蹊最近夜里一直冷不丁做几个噩梦,精神头很差,因着容缨在,李景这几日倒是规矩的很。   牌局散了后,成蹊在床上翻来覆去烙大饼。只要闭上眼,一会儿是乱七八糟的灯火,一会儿是血糊糊一团的碎骨肉,还有断断续续,或绝望,或痛苦的喊声,骇的人心惊肉跳,他抱着被子心烦意乱,蹬了蹬腿,顶着一蓬乱发从床上坐了起来。   楼下还有人在玩乐,丝竹声不绝于耳,他两边的房间倒是安静。成蹊顶着斗篷,偷偷打开一条门缝左右观望,发现两边房间的烛火都灭了。容缨那边安安静静的,应当是已经歇息。   无声的合上房门,成蹊莫名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慌张。他小心翼翼的迈出去,轻轻推了推李景的房门,没栓,于是推开一条门缝,鬼鬼祟祟的挤进去,把门合上,还不忘栓上门闩。   李景房间里就比较空旷,房间的屏风前还搭着衣角衣袍,成蹊顶着斗篷绕过去,像只偷腥的小老鼠,房间里昏昏暗暗,他有些看不清,一脚踢上凳子,发出呲啦几声响,他顿时趴在桌子上一动不敢动,良久,还是没什么动静。   成蹊抬头看过去,床帐半垂着,他摸索着床沿,手指只摸到了冰冰凉凉的背面,绣花挂到手指,凹凸不平。他小心翼翼的问:“李景,你睡了嘛?”   没有人搭理。   成蹊将斗篷往身上堆了堆,他出来的急,只穿了中衣,风一吹就有些冷了,在外头哆嗦了一下,将手指再往前伸伸,摸到了一握散开的头发。   “李景?”成蹊再度小声喊着,还是不搭理,他在旁边呆了一会儿,再度缩回去。算了算了,大晚上的跑过来,这就有点不知羞耻了。将斗篷裹了裹,成蹊小心翼翼的起身,打算重新爬回自己房间。   床幔飘荡,成蹊刚爬走,就感觉身后一股热气涌过来,床被一张,将他从头到尾叼进去,半晌,被子动了动,丢出件斗篷。   “我还当你要爬床,期待了好一会儿,怎么就半途而废了?”李景抱着成蹊,大概是刚睡的缘故,声音有些喑哑。   成蹊团成一团,浑身上下冰冰凉凉,他被叼进来时还是懵的,呆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某人是在逗他。愤愤不平的拿脑袋撞了两下,以示惩戒,随后扒在人身上软软贴着,“我还当你睡了。”   “就你这惊天动地的动静,我就是睡着也得让你叫醒。”李景将人往上抱了抱,被子压在脖颈下,“怎么了?又做梦了?”   “嗯。”成蹊乖乖点点头,“在你这里,我会安心一点。”   被子里都是李景身上的淡香,被热气一烘,便暖融融将人包着,梦中血淋淋的一切都被昙花香覆盖,困意一下子就上来,成蹊倚在李景怀里,没说上几句话,呼吸渐轻,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这次,一夜无梦。   隔壁房间。   虞朝星埋伏了好几天,终于确认了这间房子里住的可不是什么婢女,而是他那违规出门的小师兄。新仇旧恨一起上来,他想办法在大门口下了一堆阵眼,指尖星光蔓延,转瞬阵法限制出一个绝对静音的空间,将容缨房间彻底隔离。   虞朝星捏了捏手指,冷笑一声,容缨一个来历不明的散修,却能得师尊青眼,这么多年得人优待,还一副盛气凌人,谁也看不过眼的模样,他早就看对方不爽很久了,只是苦于抓不到小辫子,这次可算让他逮着机会。   虞朝星抬手弄开房门,手里捏了百八十个困阵,直接向床榻上袭去,打算将人绑住押回三重天。   然而大门一开,冷风扑面,容缨悄无声息的坐在桌边,双手环胸,满脸冷漠。   他听着隔壁成蹊房间窸窸窣窣的动静,还未成亲,便半夜幽会,成何体统!本来想着去抓人,倒是没想到他这边也能被人盯上。   看着面前这满脸慌张的便宜师弟,容缨嘴角咧开一丝冷笑,阴阳怪气道:“哟,一个个大半夜不睡觉,怎么?你也来串门?”   虞朝星:“……”串门?什么串门?为什么要用也?   作者有话要说:   本想重振雄风,结果生理期让我成为小趴菜了呜呜呜 第114章 章一百一十四   成蹊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日难得早起,天还未明,楼下的丝竹声总算歇了,他从被窝里冒头, 小心翼翼的爬出去。   天气太凉, 冷不丁一哆嗦, 成蹊好不容易探出去的脑袋就又缩了回去, 伸出手,往床边摸索,去抓斗篷。   “呀, 鬼鬼祟祟的这是干什么?”李景半睁开眼,看成蹊想跑,一抬手就将人捞回来压住, 低头在成蹊身上大猫一样蹭了蹭,“怎么睡完就走?公子,奴家可还是黄花大闺女, 昨夜您夜袭闺房,我可什么都给了你, 公子您可不能不负责啊。”   成蹊被整个压住,扁扁的趴着,感觉到李景的手指探进衣襟里去作孽,他不由得弓身躲避触碰,欲哭无泪道,“别……别闹了,现在回去, 容缨还没醒, 还能装一装……”   “唉, 容姐姐严厉,向来最厌恶丫鬟爬床之事,我这倒算不上爬床,只是公子跑到我这里睡了一夜,奴家的清白可就不保了,若是被容姐姐逮着,怕是要挨板子。”李景掐着成蹊的腰,将人按住,慢条斯理的下口,大概是昨日陪着成蹊睡觉的缘故,他今日并没有做伪装,醒来还是那张仙人面,不过凤眼微垂,长发散乱,失去了常年挂在面上的冷漠,现下显得懒散又漂亮,像只撒娇的布偶猫,喵喵喵喵缠着,说着公子疼疼奴家之类的言语,当然,动作十分霸道,一点也不娇软。   “你这是看了多少宅斗文……正常一点!”成蹊捂住脸,忍住了喉咙的喘,兔子似的拿脚蹬人,李景倒也没在大早上太过于作弄他,捏了捏他的脸,将人直接抱起来,“好了,不闹了,穿这么单跑东跑西的,冻病了怎么办?整理好再过去也是一样的。”   “可是……”   “容缨早醒了。”李景起身,从自个儿储物灵器中取出衣袍,理了理成蹊凌乱的衣裳,帮他穿袍子,“你怕什么,他又不能吃了你。”   容缨自然不会对成蹊如何,只是一来大家是熟人,面对熟人他总是会格外羞耻,二来是容缨与景霄寒原本的关系,还有系统在那里搁着,成蹊一想到原剧情,他就忍不住想后退一步,至少不要在容缨面前表现的太亲密……   “我是谁?”李景忽然捧住成蹊的脸,成蹊往后仰了点,他站在床边的脚踏上,堪堪与李景身高平齐,眨了眨眼,小声道:“你是李景。”   “对,我是李景。”李景看着成蹊,“别把我当成别人。”   成蹊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微微抬起来,抓住了李景的衣袍,轻轻嗯了一声。   成蹊回屋子,却发现房门半开,容缨倚在桌子边,正一脸木然的喝一碗白粥,桌子上摆着食盒,还有几叠咸菜。看见他与李景一前一后走进来,容缨只拿眼睛斜斜瞥了眼李景,随后幽幽道:“你俩起的倒及时,刚好早饭还没冷,坐下来吃饭。”   成蹊走过去,却发现容缨脸上有一点青紫,像是被人打出来的。   “大佬,你脸上的伤是……”   容缨夹了颗咸菜,随口道:“昨夜抓了个小贼,被我困在房间里了,待会儿可能有人找茬。”   成蹊捧着碗吃瓜,“小贼?仙家楼船上也有人半夜偷东西?”   容缨放下碗,一脸淡然,“鬼鬼祟祟很多天了,起初不想理他,不过昨夜我梦中被隔壁开门声吵醒,还当李道友遭遇了什么不幸,刚起身帮忙,就见那小贼跑过来挑衅,便随手教训了一顿。”   意识到昨夜他离开之事容缨大概只晓的清清楚楚,成蹊惊讶道:“居然这么吵的吗?那……那我下次小声一点?”   容缨:“……”   容缨瞪他,成蹊端着碗轻咳两声,转移话题,“哈哈哈,可以看看是谁吗?”   看着成蹊狗狗祟祟的模样,容缨觉得有点头疼,但带着人直接走到隔壁,让他参与围观。   成蹊手里捧着碗白粥用来暖手,摇摇晃晃跟过去,看着容缨抬指,修长的手指在门上弹动,数道金光闪动,随后房门大开,他探头看了看,在门口看见半截椅子腿,被进去的容缨随脚踢开。   当啷几声响,成蹊踏进房间里,意外的,里头只有几个家具碎了,其余的东西还算完整,看样子容缨在打架的时候还算比较控制,没下死手。   而在房间的床榻上,直挺挺躺了个人,十个手指头分别用禁灵术锁了起来,嘴也被下了禁言咒,仰面朝天,有如一条没有灵魂的咸鱼。阵师最需要防备的就是他的一双手,容缨毕竟是星悬天主亲传弟子,自然知道怎么将同门完完整整控制住。   见有人来了,床上那人立刻开始扭动起来,后脑勺撞在床榻上梆梆响,十分响亮。两只眼睛瞪着容缨,俱是愤恨。   “我小师弟,虞朝星,向来不大看得起我。”容缨下巴微抬,指了指床上少年,“他一般都与二师兄一齐出门,如今应当也是,待会儿大概就有人过来要人了。你与姓李的做个准备,说不定还要打一架。”   成蹊正端着碗,盯着床上的虞朝星看了很久,越看眉头越紧,随后跑出门。容缨看着奇怪,探头喊道:“你干嘛?”   成蹊气势汹汹:“不吃了,给你撑场子!”   容缨:“……我要你给我撑什么场子?”   成蹊猛拍胸口,“你现在可是我的贴身丫鬟,少爷我见不得自己人被欺负!”   容缨:“…………”行吧。   成蹊别的不太清楚,但原文开篇那前五章,在他经年累月的回忆中,一字一句已经记得相当滚瓜烂熟。在容缨生前极尽厌恶,死后却要死要活,悔不当初的人中,就有他那些同门师兄弟。   上一世容缨被抽掉仙骨,勉强留下一条命,但此后修道极难。星悬天主将他捡回去后,对他很好,他便想待人同样的好。那时候的容缨还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傻白甜,呆在星悬天,觉得自己没有反正修练前途,便主动做起了内务,尽力的去讨好那些师兄师弟。   不过人家并不领情就是了,反而还当个笑话看。   能进三重天的弟子,不是天才,就是有家世的天才,他们自然看不起当时那个容貌尽毁,胸无点墨,连字都不认识的废物。   要样貌没有样貌,要灵力没有灵力,话都说不利索,就像天鹅堆里挤着的一只癞/□□,偏偏星悬天主心软,留着人也就算了,还收作弟子,时常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于是有一部分人嫉妒到变形,涵养好些的将容缨当做空气,没什么涵养的,比如床上捆着的那位,就极尽折腾人之事,什么在冬日寒潭里捡弟子玉,元宵节将人反锁在藏文阁之类的阴损小事做了不少,那些所谓的师兄也是拉偏架,上一世容缨没少在虞朝星手下吃亏。   如果说原主成蹊是造成容缨悲惨一生的起始点,那三重天漫长的欺辱与打压,便是一把软刀子,一点点将人凌迟。   成蹊气势汹汹跑回去,李景正坐在桌边用早饭,见他来了,手一推,递过来一盏兑了蜂蜜的神霄玉露,“跑什么?”   成蹊接过茶盏喝了,随后道:“船上有星悬天的人,待会儿可能过来找茬,我想得罪他们!”   虽然他还在被通缉,但成蹊就是将得罪人说的如此理直气壮。   李景慢条斯理的咬馒头,眼睛都不用抬便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   容缨不受待见,不合群,为人孤僻没朋友,是三重天公认的不好相处,宗门内的人都不怎么喜欢他。他被几个师兄弟打压,也是许多人心知肚明的事。提起来就是年少轻狂,少年人有点摩擦很正常。李景从前不愿意与容缨打交道,自然也不会为他出头。   看着成蹊溜圆的眼睛,李景有些不理解这条咸鱼对主角的关注度,靠着椅子背叹气,“成,得罪就得罪,别暴露就行。要是暴露了被抓住……”   成蹊:“会怎样?”   李景拍了拍他的头,“那你这个年大概要去三重天过了。”   虞朝星一夜未归,成蹊上午还有闲心去夹板处逛了一圈,这下就是傻子也该知道人出事了,更何况星悬天主二弟子不是什么傻子。   既然人被抓了,那虞朝星自然是做了些不太好的事,身为师兄,他自然要过去兜底捞人。   于是在成蹊和李景还在讨论午膳该用什么时,房门被人敲响了。   成蹊眉头一挑,心道来戏了,立刻坐直,端庄,优雅,矜持,且低气压,高深莫测道:“何人来访?”   门外人:“星悬天,齐春庭。”   成蹊轻讽:“没听说过。”   门外人:“….…”   身为星悬天二师兄,齐春庭从小到大都是众星拱月,他的名声虽然不如玄天君,宣明君,静明君那般响亮,但在阵师中还是数一数二的。   房间内此人说话,连语气中都带着挑衅。他想着容缨这都结交的什么狐朋狗友,强压下心生的怒意,维持着名门世家应有的礼貌,继续道:“容缨,你开门,我知道你在这里。我是二师兄,小六昨夜说去找你一叙,如今不见了,你可知他在哪里?”   容缨坐在桌边打牌,头也不抬,“滚。” 第115章 章一百一十五   齐春庭滚是不可能滚的, 从小到大没受过挫折的齐大公子选择直接震开大门,楼船上普普通通的雕花房门就这么直挺挺倒下去,被他挥袖放至一侧。让成蹊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成蹊此时手里还举着牌,见状蹙眉, 不悦道:“我自幼听闻灵州三重天的仙君不同于其他仙宗, 门下弟子极有涵养, 现在看来, 当是谣传。”   “三重天弟子素养如何与外人无关。”齐春庭走进房间,随意看了成蹊一眼,他未在这少年身上见到多少灵气, 如此病弱,当活不过弱冠。   他不欲与短命之人多费口舌,齐春庭直接走到桌边, 看着身穿女装,脑门上贴着纸条,正坐桌子边抽牌的容缨, 眉头一紧,随后平复, 教训道:“容缨,师尊破格带你出来不是让你随意玩乐的,更不是让你在外结识狐朋狗友,自甘堕落的。”   他与容缨并不亲厚,甚至可以说的上是疏离。星悬天主目前共有六位亲传弟子,他行二,容缨行五, 大师兄常年闭关, 三师弟常年游历, 只有小四,小六以及行五的容缨经常呆在星悬天内。而容缨一身反骨,说话刻薄,都是他师弟,齐春庭起初不是没想过与他好好相处,但这人实在不好接触,对谁都是一身刺,轻轻碰一下就能扎的他们满手血。   容缨不喜欢他们,甚至有些莫名的憎恶他们。齐春庭不知缘由,只当这个师弟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即是不好相处,那便不相处了。   他看着容缨此时此刻的装扮,更是厌恶。容缨本就喜欢惹是生非,他就仗着师尊好脾气宠他,所以为所欲为。上次在齐云仙府杀了那么多人,被玄天君当着三重天所有弟子的面,抽了一百鞭还不长记性,当真是顽劣不堪,一棵朽木。   眼见容缨还坐在原地不动,齐春庭怒道:“容缨,你还嫌给师尊丟的脸不够多吗?!”   容缨捏紧了牌,“你说谁丟了师尊的脸?”   “他丟的!”不等齐春庭发作,一旁的“狐朋狗友”率先冒头,阴阳怪气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没见着谁能这么倒打一耙,果然能与夜间偷袭他人为伍的不会是什么好人。容缨你快过来,不要与那些鸡鸣狗盗之徒为伍。”   说着一伸手,将容缨拉到自己身侧,容缨十分配合的挪动椅子,往成蹊身边一坐,同齐春庭面对面。   他容貌本就生的浓艳锋利,此刻冷冰冰看人,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   成蹊在一侧狐假虎威,“昨夜有人偷袭我们,若不是容缨警觉发现,将人制服,谁知道现在会是什么情况?说不定我一个小小凡人,现在已经横尸荒野了!”   齐春庭:“……”   他三番两次被打断话头,此刻终于正眼看了成蹊一次,平平无奇的少年人,一张嘴说个不停,满是歪理。   “这位小友,此为我三重天门中弟子之事,外人还是不要插手的好。”齐春庭隐隐警告。   成蹊只当没听出来,“外人?什么外人?我好兄弟被欺负了,能叫你家内务?还是三重天弟子都是这样欺凌弱小的?”   齐春庭心头火起,却还是保持涵养,在心中念叨,不能打凡人,不能打凡人,他受不住我一掌,无知蝼蚁而已,不要与他较真。   沉重的吸了口气,齐春庭继续道:“小六向来乖巧,绝不会伤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况且你们几人毫发无损,怎可随意将人扣押?容缨,将小六交给我,后续事情我会处理。”   “可他是带着刀过来的。”容缨抬眼,目光中多有嘲讽,“你的小师弟讨厌我很久了,特地在我门口设了困咒,如果不是我当时并未休息,着了他的道,他会如何对我?你们会如何对我?二师兄?”   容缨这声二师兄叫的齐春庭心烦意乱,他知道虞朝星讨厌容缨,十分讨厌,这几年也小打小闹对容缨动过几次手,但小师弟向来良善,并不会刻意伤人,容缨他本就是当师兄的,让让又何妨?   他心动打定了主意,认为是容缨不能容人,处事叛逆,只会当做容缨在狡辩,不悦道:“先不说他做没做那些事,便是做了又如何?他修为那样低,你一个剑修,他一个阵师,还能伤了你不成?”   “啪啪啪——”   一侧传来缓慢的鼓掌声,成蹊拍着手,以一种看奇葩的眼神盯着齐春庭,“这位脑子有包的大哥,搞清楚一点,是你的小师弟,他犯了错,我们毫发无损是因为我们警觉,是因为容缨以身犯险将人制服!不是因为你家师弟善良。”   “做错了事便要罚!三重天的戒规向来严明,如贵师弟这般,混入人群,对普通人乱施阵法……不对,是谋害同门,该当何罪?”   “谋害同门是重罪,同门若是陨落,当废弃根骨,逐出师门,此后一生不得进入灵州地界。同门若是因此受伤,当罚鞭二十,入后山禁闭,同时写悔过书,送予问心台,由问心镜处理,当真悔过后,方可解除禁令。”李景在一侧慢悠悠的接上,“三重天的令则,一向是很重的。”   成蹊起身,抱住容缨的脑袋,指着他脸上的淤青道:“看!都是你的好师弟打的!都破相了!”   被迫展示的容缨:“……”   “容缨不也是你的师弟吗?你这个师兄就是如此当的?”   “你闭嘴!你们绑了我的人,却还在这里胡言乱语,搬弄是非,当真以为星悬天好欺负?”齐春庭抬手,一道禁令飞出,径直打向成蹊,被李景半路截道打开。   雪衣浮动,衣袖飘摇,齐春庭单手结阵,无数条银色丝线直冲过来,不过李景与容缨更快,成蹊只看见几个骨牌飞出去,随后那扑面而来的灵压一窒,灵阵未起便被镇压。   他后退数步,看着面前三人,神色惊疑不定。   成蹊腰板挺的笔直,一点不带怕的,他看着面前恼羞成怒的青年,也不计较对方的偷袭,冷冷道,“你的小师弟现在好好的,我们只是关他一日,让他长点记性而已。你若是不服,也不必打了,咱们直接下船,转道去三重天告一状,看看星悬天主会如何处理。”   齐春庭知道虞朝星性格不好,绝对惹是生非,但二十鞭打下去,绝对去掉半条命。他自然不会让人受这样的苦,看着端坐在一旁的容缨,他平息了身上的怒意,隐忍道:“容缨,你想要什么?怎么做才能放朝星一马?”   容缨靠着椅子背,他身后站着成蹊,像个不太稳定的小靠山。其实他脸上这点伤还不至于让虞朝星挨上二十鞭,再有旁边这两个还在通缉令上,灵州那边是不可能去的。罚是不可能重罚的,但今日见他这师兄师弟吃瘪,自己已经很爽了,不欲多生事端,便随口道:“人我能放了,只要让他给我道个歉,你们再将房间损坏的杂物钱全部赔付就可。”   齐春庭本以为容缨会狮子大开口,不想要求如此简单。沉默片刻后,他点点头,“可以,但我要看看朝星现在如何了。”   容缨带着他去隔壁,房门推开,虞朝星还被困在禁令里扭动,看见齐春庭过来救他,当即眼泪汪汪,楚楚可怜。   容缨挥手将禁令解除,得了自由的少年起身扑至他师兄怀里痛哭,“二师兄!五师兄他欺负我!”   齐春庭抚着少年凌乱的头发,拍拍他的背,“别怕,师兄在。”   成蹊见状立刻往旁边一让,垫脚摸着容缨的头问,“呜呜呜,容容!你好苦的命啊!被人大半夜偷袭打的痛不痛?”   容缨:“……”   原本在一侧看戏的李景也跟着过来作妖,靠在门边叹气,“孩子本来不怎么聪明,脸被打成这样,以后可怎么办啊!”   容缨“………”   “是啊!天杀的狠心人,怎么舍得对容容下手,这么好看的一张脸,伤了可怎么办?”成蹊擦了擦不怎么存在的眼泪,“容容乖,不疼,少爷给你吹吹。”   容缨:“…………”   李景成蹊一左一右,拍拍容缨的肩,顿时他左右为难,逃都逃不掉,挤在正中间,木着脸看着房间里正在哭丧的虞朝星,随后僵硬道:“是挺疼的,不过一点小伤,我能忍。”   成蹊感动道:“容容真懂事,不像有些人,整日哭哭啼啼,自己做错了事,哭的好像别人辜负他一样。”   李景忍笑,夸奖道:“对,还是容缨最乖。”   容缨站在房间里,明明没起风,他还是抖了一下。   虞朝星:“………”   他震惊的看着门口的三人,眼泪都忘了掉,却见容缨带着一脸木已成舟心如死灰破罐子破摔的摆烂气息,木然道,“行了,别哭了,道歉吧。”早点搞完早点滚。   虞朝星没见过这么不正常的容缨,他颤颤巍巍的抬头,看向师兄,却见齐春庭眉头紧蹙,吩咐道:“朝星,道歉。”   他向来会看人脸色,识时务,见二师兄如此,便知这几个人多半不好惹,他只得止了哭声,低声道了句,“五师兄,对不起,是朝星鲁莽了。”   齐春庭扶着人起来,看着门口三人,“够了吗?”   成蹊双手环胸,“打烂的东西,隔壁拆掉的房门,还有我家容容的脸。”   齐春庭:“……”他抬袖丢过来一个储物袋,又取出一瓶伤药放在桌案上,随后门口三人让开路,由着他带人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成蹊:我家好大儿!   李景:拍拍好大儿。   容缨: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第116章 章一百一十六   “二师兄!容缨他违规出月都, 不服管教,我们应当直接将人押回去重审!”虞朝星坐在凳子上咬牙切齿,齐春庭在另一侧,蹙着眉头给他解咒, 十指上的禁制被一道道解除, 他看着依旧愤愤不平的小师弟, 训斥道:“别闹了!你说你只是过去看看, 谁让你对他动手了?”   “我……”虞朝星看着一脸严肃的师兄,稍稍后退两步,委屈道:“我就是看不惯他, 想教训教训他,我是私下落了阵,但不是杀阵, 反而他对我下了狠手,将我的阵法全炸了!”   眼见齐春庭脸色不好,他低头认错道, “师兄,对不起, 是我错了。”   “行了。”齐春庭面色稍缓,经此一事,对虞朝星也是个教训,他检查了小师弟身上一遍,在没发现别的伤痕后,起身道:“往后莫要再去随意招惹别人,你我此次出行本就有要事, 在下船之前, 你都不要再出房间了。”   虞朝星知道师兄这是动了怒, 他不甘心的点点头。   他们几个人的冲突并没有被其他人留意到,至少没有李景给南溪宗少宗主一巴掌那么引人注目,楼船依然平稳的开着。虞朝星彻底安分下来,他不欲与散修还有那些小门小户,天资不高的人交流,无聊的时候只能看看长信。   前几月,齐云仙府家主得了天令,后来做了一个继位仪式,他们受邀前去白玉京观礼。当时鱼龙混杂的,他与那家的少主的颇有眼缘,顺手便加了长信,不过往后只有了了几句问候,他想起之前听人说,齐云仙府公子在青玉城出没,却被人丢进乐水河里的丑事,指尖微动,同人打了个招呼。   片刻后,长信玉牌闪了闪。   成蹊在床上翻了个面,趴在被褥间神了个懒腰。李景早就起了,开了半边窗户,借着晨光在看书。   他们俩最近天天睡一起,容缨看的麻木,反而随着他们俩去了。不过还是免不了嘲讽,夸成蹊财大气粗,房间都是开三间,住两间,照顾老板生意。   倒不是成蹊贪欢,其实他只是想睡个好觉,说来奇怪,他只要一个人晚上睡觉,一定做噩梦,搞的他精神萎靡不振,但只要李景躺在他身边,梦境反而安安稳稳。   成蹊将这话与容缨说了,容缨一脸,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放心我不打扰你们谈恋爱,你们随意,当我空气的表情。   成蹊左想右想,发觉没什么可说的,因为他确实和李景在谈恋爱,还挺露骨。   他们之前为了规避追查,特地在玉州附近绕了一圈,要回昙州,得过上三州之地。在楼船上呆了五天后,成蹊发现容缨那两个便宜师兄师弟在经过一个偏僻渡口时下船了。   再往前去,三天后则要到沧州边境的一个渡口。沧州,成蹊再熟悉不过,齐云仙府到现在还在努力的蹦哒,并且持之以恒的想要抓人。   容缨身份暴露,保险起见,他们不再乘坐楼船,别人下,我也下。反正星悬天那两个肯定没安好心。   这是容缨原话。   以他对同门的了解,他那两个师兄弟是天之骄子,从小被捧着长大的,无缘无故绝对不会往穷乡僻壤跑。   如此行为,必然有异。   于是他们跟上去了。   他们三人下去时也没露脸,大路,借着下去透风的借口,分别乔装,散在人堆里出了门。就是可惜了成蹊付的全款房费。   成蹊装成一个船舱上的小厮,穿着身短打,跟着那些富贵人家的采买人员一起走,浑水摸鱼下了船。   此处是个小渡口,楼船停留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继续航行。此时天色已暗,成蹊走进城里,搓了搓胳膊,瑟瑟发抖。他找了个背风处,往自己身上批了件斗篷,拿着长信玉牌开始联系李景与容缨。   此处名叫芦花城,因着靠近河岸,生了大片芦花闻名,城中多生水灾,河道纵横,停了不少的小舟。   这里夏日人多,冬日里反而寂寥,不过到底年节将近,回乡的子弟多了。客栈小二撑着头,看着街外人喜气洋洋,他们生意寡淡,已经无所事事很多天了。   待到下午时总算等到了个客人,披着斗篷,没戴帽子,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人,笑吟吟的要了一间上房。   沉默许多天,总算是开了张,客栈老板眉开眼笑,见人生的讨喜,还送了他一个炭盆。   天色将暮时,却听得街上传来哒哒哒的竹竿响声,小二探头一看,是个蒙眼背琴的瞎子,杵着竹竿,颤颤悠悠的进了门,也要了一间上房。   他们将人引上去,那瞎子气质温和,说话如春风拂面,说自己是游历天下的散人。一听是得道高人,他们更不敢怠慢,也送了一个炭盆。   瞎子上楼时正好碰见那少年郎出门,那少年是个和善的,说自己左右无事,点了一桌子菜,一个人吃怪无聊,要不要一起用个饭。   瞎子欣然应允,两人吃了个饭,居然一见如故,第二日竟然一齐同行了。   店小二看着他们把臂同游,心道这才是缘分。   不管什么缘分不缘分的,但成蹊总算是和李景碰面了。出了芦花城,成蹊看着容缨留下的记号,发现他们越走越偏,远离人烟。   那日发现不对后,容缨率先下船,说是星悬天的人绝对不会乱逛,决定前去跟踪,李景与成蹊则跟在后面分批出去,倒也神不知鬼不觉的逃了出来。   此时李景扮作初遇时的模样,成蹊反倒看着有趣,三指宽的布绸蒙在眼前,遮住了眉眼,反而有种朦胧的束缚感。   成蹊笑吟吟的问,“李道友,前方路面不整,要不要我带你一把?”   李景伸手,“那便有劳了。”   白雾朦胧,楼船抵达沧州渡口时,渡口意外的热闹。五六艘大大小小的船在附近排着,等楼船一进去,便慢悠悠划过去,从各方面堵了他们的退路。   身着齐云仙府弟子服的修士站在渡口处,将码头围了个密不透风,直言有邪道在上,混入人群,要开始严查,提供有效消息者有赏。   南溪宗的人被李景那一巴掌落了好大的脸,自然不会放过这种好机会,当即狼狈为奸,指认上分舱有一男两女,女的修为极高,还在船上恶意伤人。   他们深居简出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正经。于是带着人上楼去抓。   齐云仙府领头之人一看便知道这门上下了高深的禁制,当即拨开众人,所有弟子严阵以待,举着□□从四面八方围过来,一声令下,以外力强行破开大门禁制。   被齐春庭卸掉的门板,现在又倒了一次。房门后空空荡荡,只在茶桌上放了一封书信,上面写着二哥亲启。   领头之人不敢怠慢,拿着信封通知成昀,问是连夜送回去,还是他当场便开了?   成昀此时刚从祠堂罚跪出来,因着办事不力,秘境一事死伤众多,被家主用了家法。他背上抽了数板,筋骨剧痛,一脑门的冷汗。   听见有了成蹊的消息,他先是迟疑,毕竟没见着人影,那封信说不定有鬼,而且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肯定不是什么好话,思虑再三,让人将信送了回来。   第二日,信封完完整整呈现在成昀案头。   他拆开封口,抖出一张白纸,墨渍透背,上书——傻了吧,抓不到我!   成昀:“………”   他几乎看到某张得意洋洋的笑脸,手指一曲,那张宣纸直接被揉成一团纸球,丟进了火盆。还不等成昀发怒,只听得砰一声巨响,宣纸中隐藏的小型阵文被触发,将火盆炸了个底朝天。   门外看守听到动静纷纷冲进来护驾,只看见火炭四飞,他们家少主坐在桌案前,面如锅底。   “混、账!”   也不知道在骂谁。   成蹊打了个喷嚏,有点疑惑。   他们已经走了三天,越往里,越是深山老林。此处是玉州与沧州的一处夹角,荒无人烟,走到最后,他们发现容缨的记号最后在一处断崖附近消失。   附近还有动用灵力后的痕迹,像是打起来了,土层翻卷,有剑意,还有几点血迹。   此处静谧,与其他地界并无不同,看上去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山沟沟,此时深冬,连动物都见不到几只。   李景抽掉蒙眼的布帛,俯身看了眼崖底,“感觉应该也是秘境,我们下去看看。”   成蹊点头,抱住李景的腰,一跃而下,轻飘飘落地。然而峡谷内就一条干涸的河床,裸露着山石,其余的空空荡荡,啥玩意都没有。   “应该是单向的,而且已经触发了。”李景蹙眉,“算了,应该就是容缨的机缘,我们在外头等就行。”   成蹊呵出口白气,看着头顶一片白蒙蒙的雾,面前是一仞悬崖,光秃秃的,没有一丁点的植株。   他们俩找了个背风处坐着,李景生火,随后拿斗篷将人捂着,两个人窝在一起吹冷风,一齐看着面前光秃秃的秘境入口,眼巴巴盯着,像一对等待孩子从考场出来的操心家长。 第117章 章一百一十七   容缨艰难的睁开眼。   他感觉血糊在了自己的脸上, 粘黏的眼睛都睁不开,眼前一片血红,他看不清东西,只感觉到了疼, 刻骨的疼。   而这种痛感, 自从重生起,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过了。   耳边有人疲惫的呼吸声, 一声一声,沉重而漫长,外面很白, 好像在下雪,容缨仰着头,看见几棵枯枝, 还有……一段墨色的长发,从耳后凌乱的落下来,随着那人的动作晃动。他感觉自己变小了, 看不见那个人的脸,只能看见一截白皙的下巴。   容缨记得自己跟踪虞朝星与齐春庭, 一路进去了山里。他一路上都给成蹊留了记号,直到在悬崖边被人发现,他和齐春庭打了一架,他是剑修,辅助修阵,正所谓知己知彼,他一个打两个把他们两个阵师克制的死死的。   当时虞朝星还骂了他来着。   后来他们打架的灵气惊动了底下的秘境, 他们三个直接被卷了进来。   容缨的脑袋有些混沌不清, 持续的疼痛感和绝望压在他身上喘不过气, 这让他感到难受,再后来呢……他有些浑浑噩噩的想,后来……他好像掉进了一片雾里,在雾里,好像有人。   容缨感觉自己要断气了,雪片落不到他身上,他被人抱着,保护的很好。耳朵贴在对方胸腔,能感受那人的体温,还有剧烈的心跳声。   很安心,也很奇怪。   上一世他被成蹊带去白玉京当奴隶,抽走仙骨时是没有人救他的。他被席子卷着,扔进乱葬岗,因为幼年修习的功法,能够吞噬四周灵力,躺了大半夜硬是靠着吸收乱葬岗周围的鬼气冤力,撑着一口气没死,从坑里一点点爬出来,碰到了路过的师尊。   但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容缨感觉身体颠簸了一下,抱着他的人摔倒了,却仰面倒下,没敢压住他的身体。可能因为他现在太烂了吧,破破烂烂的,要是压住,那大概就真的成一滩烂肉了。   容缨运转功法,去吸收周围的怨气,勉强撑了一口气。   这应该是有关于他上一世的幻境,只是不知由什么东西引起,是心魔,幻境,还是齐春庭施的幻阵?   这幻境太过真实,也不知它的索求是什么,只能见招拆招了。   希望成蹊他们别跑进来,万一被一锅端就遭了。   一片雪落进了眼里,容缨轻轻眨了下眼,血水从眼角垂落,他听见抱着他的人声音沙哑,那是个少年的声音,清清朗朗,此刻带着满满的惶恐,他说:“对不起……我来迟了。”   那语气……是在担心他。   你到底是谁?容缨很困惑,但他无法动弹,只能在极致的痛苦间维持秘术运转,尽全力吸取怨气,在欲死的一线之间挣扎,浑浑噩噩的看着白雪垂落,青山覆雪,天地一片斑白。   那少年抱着他,从荒山野岭中跑进附近的城池,但这天太冷了,医馆早早的关了门,这是沧州的小城,齐云仙府所辖之地,没有人敢救他。   少年从天暮跑到天黑,一间间大门拍过去,无人开门,无人应声,只有一盏盏匆忙熄灭的灯火,漆黑一片,像是要将他们拖入深渊。   “我一定会救你。”少年说,但容缨已经看不见了。   —————   成蹊与李景在秘境外等了三天,第三天开始下雪,就是有李景包着,成蹊还是差点被冻成狗,两人不得已退出去找地方住宿。   为了防止容缨出事,李景还十分耐心的问了一下系统关于这个秘境的信息,系统却说它不清楚,但目前检测主角状态良好,不怎么需要人帮助的样子。   反正秘境时间有长有短,这次说不定会耗上许多时间,成蹊在出口处留了记号,两人一起找了处最近的镇子,镇上没有客栈,好在他们俩现在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最后找当地的人盘了处半旧的院子住下。   雪下个不停,很快地上便压了一层白,李景拖了些柴火回来,将火炉生的极旺。   成蹊坐在门槛处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唉,天越来越冷了,不知道这场雪几时才能停。”   李景从门外进来,落了一肩的雪花,他抬手拍了拍,“应该快了。”   然而事与愿违,一场雪断断续续下了十几天,沧州与玉州偏南,但今年雪层足足有膝盖厚,九州从未有这般大的雪,偏南地区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北方。   暴雪太大,小镇上的房子被压塌了不少,冻伤数人,还有一个人被压塌的房子砸到,断了几根骨头。   再不清除雪,他们到时候连门都开不了。李景见势不对,左右无事,带着镇上的人开始除雪,成蹊衣裳穿的厚,裹得像只粽子,一同上街帮忙。   天气实在太冷,李景动用术法,将镇上挤压的最厚重的几处雪层从各个屋顶上挪走,团成一大团,丟进山坳里。   成蹊也拿着几个铲子帮忙,把屋顶上的雪都给推下来。镇上人少,这次大雪封山,年轻人还在回来的路上,不少老人没办法处理,成蹊便跟着过去帮忙,爬上楼顶一点点的将雪片都推下去。   成蹊帮了两天忙,手指被冻伤,肿的像萝卜条,被木质铲子一磨,血淋淋糊了一片。他站在房顶上,冰棱有尺把长,拿棍子将冰棱全敲下来,再将厚雪一推,切豆腐一样便全落了下来。   天地一片银白,成蹊站在房顶远眺,看见街上人群密密麻麻,来来去去,更远处李景漂浮在半空中,收一挥,被百姓团成几大团的雪球便朝天上飞去,被他移到了空地上,有需要的还能放进冰冻住的湖面上,来年蓄水。   成蹊吭哧吭哧干活,结果手上的皮肉和布帛粘黏,他动了动,拔不下来,死命一拽,铲子倒是和手分离了,不过这房子质量不好,他一脚踩在碎瓦上,往后仰面一倒,骨碌碌从房顶上滚下来,带着满身雪,像颗硕大的雪球,啪叽掉在地上。   幸好他脚底下的雪被团成了一个雪球,够厚,有一个缓冲,成蹊一个倒栽葱砸在雪里,只听见四周一片惊叫声。他蹬了蹬腿,可惜埋的太深,拔不出来。   片刻后,他被人提着脚从雪球里揪出来,顶着一脑袋的雪与李景面面相觑,看着急匆匆跑过来的李景,成蹊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被直接逮回去上药。   成蹊坐在房间里,身上只有一点小擦伤,倒是没什么大碍,严重的是手指,冻过后他又没在意,拿布缠了缠,还天天干活,方才皮肉粘黏,他直接撕开,一大片血淋淋的血肉,呲啦流血。   李景看的血压升高,一边按药一边问他,“不知道疼吗?”   教训完后知后觉,成蹊当真不知道疼,只有生死咒链接的他,才能察觉到指尖那丝丝缕缕的痛感。李景无奈道:“你这到底是个什么体质,天生的?”   成蹊十分抱歉,他伸直十个手指头,看着李景给他治疗,灵药被吸收,柔嫩的肌理重新生长,指尖葱茏。李景找了副兔毛手护给他拢着护手,自己再转身出去清雪,这段时间太安稳,成蹊都快忘了生死咒,团着兔子毛小跑跟着,在旁边满怀歉意道:“对不起,没有下次了,我不会再弄伤自己,只是没想到清个雪也会这样。”   成蹊伸手揪住李景的衣袖,摇了摇,李景停步,转身,成蹊一愣,随后脑袋被人按住了,听见李景无奈的叹息声,“伤的是你不是我,你首先要关心的是你自己的伤口,而不是我疼不疼。”   成蹊:“可生死咒……”   李景拍拍成蹊头顶,“这是我强加给你的咒术,你不要有负担,我只是……只是见不得你流血受伤。”尤其还不知疼,而成蹊大部分的时间,好像只要不会疼,就能无所畏惧的跑去给人偿命似的。   成蹊一愣,想了想,轻声解释道:“其实我也不是天生缺根筋的,只是小时候出过一场车祸,醒过来就这样了。医生检查过,说我身体健康,神经正常,这不是生理性的,只是心理性自我防护。”   这是成蹊第一次在李景面前提起有关自己现世的事情,他蜷了蜷手指,轻声道:“最开始不太适应,会不小心被热水烫到,起泡才发现不对,身上到处都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撞到的口子和伤口……起初也看过不少医生,他们说是车祸后遗症,找心理医生问过几次,不过没有任何效果,后来我就慢慢的习惯了。”   见到李景眉头紧蹙,成蹊顿了顿,又开口道:“在幻境里我看到过你的记忆,其实生死咒可解……”   “我不会解。”李景看着成蹊,看着他有些迷茫的眼睛,心中一紧,某个念头从脑袋里冒出来,他轻轻偏了偏头,望着成蹊轻声道:“罢了,如你这样,就该时刻记着,记着身边还有一个我,你死了我就死了,你伤了我就会痛。”   李景在成蹊背上拍了拍,冲他笑,“加油,我的小命可全在你一念之间,小少爷,一定要可劲儿活着,我还要跟着你吃香喝辣呢。”   成蹊:“……”   咸鱼忽然觉得压力好大。 第118章 章一百一十八   三重天。   一场暴雪, 南麓山雪灾封山,大雪封路,冻死者甚,灵州第一时间分出人手, 救人清雪。   连灵州境内, 被阵法包裹的地界也下了薄雪, 到处都是一片白, 景阳天主看着遍地的雪色,伸手接住一片雪花。这里的雪片过于白了,洋洋洒洒, 在掌心融开,还带着隐约的灵力。   “师兄,这雪好像不太对劲……”星悬天主带着一盒雪上来, 眉头紧蹙,“雪中蕴灵……如此浓郁的灵力,怕不是……”   景阳天主看了他一眼, 星悬天主一怔,随后叹道:“罢了, 我不问便是,已是年末,近日不太安稳,要不将人都叫回来罢。”   “可。”景阳天主点头,他站在三重天最顶层的殿外,望着山河内稀疏的银白,指尖动了动, 轻声道:“我近日需要闭关, 三重天一切事宜交由你与阿月处理。”   “又要闭关?”星悬天主蹙眉, 然而看着景阳天主渐白的头发,收敛了语气中的不满,无奈道:“好了,我会看好三重天的。另外……前些日子我收到了寒儿的求援信,出去看了看,落仙湖那处的秘境恐怕有大问题,但我用阵术全开之后,里面的秘境只是一处仙山,各门各派死去的弟子全部失去了踪迹,我卜过一卦……卦象极乱。”   景阳天主闻言皱眉,他沉默片刻,忽然道,“太一宗与齐云仙府那边知道吗?”   “他们是知道的。”星悬天主点头,“秘境中活着出来四人,除了寒儿外,还有两个太一宗的小孩,一个成家幼子,不过据说是被邪道夺舍了,正要带回去清理门户。不过我观那孩子周身灵气纯净,不像是夺舍的样子。”   “成家那孩子叫什么名字?”景阳天主忽然问道。   星悬天主一愣,倒是没想到对方会问一个小孩的名字,继而回道:“叫成蹊,母亲是沈家女。”   然而这一次,景阳天主沉默良久,他说,“将人带回来,我想见见他。”   三重天下,九幽也难得有了一点凉意。   魔神坐在大殿内,宽大的黑袍遮住了身形,他掌心躺着颗破破烂烂的黑团,两颗红眼睛半眯着,有一下没一下的打呼噜。   那笙本源破碎严重,修为倒退,近百年积攒的一点魔息一口气耗光在了落仙湖内,后来又被人那些仙人追杀拷问,还好容缨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她放水,让她留了一口气,还能从那群人手里跑回来。   不过直接重伤,再想恢复到从前的样子,起码得修养数年。魔神捏着她治疗,同时直接搜查那笙的记忆,从落仙湖起,至秘境中混沌的白雾,不同于成蹊他们的顺风顺水,那笙一路上碰到了无数追杀,雾气之中密密麻麻苍白的人影,浑浑噩噩的杀人……或者求死。   全是仙家。   将那笙记忆简略看完,魔神按着额侧,陷入沉思。   九州各地纷纷扰扰,不过都落不到成蹊头上,房间里炉子生的旺,他蜷在床上睡的天昏地暗,不过又开始做他那不太和善的梦了。   李景半支起身子,看着怀里人眉头紧蹙,额上浮着一层冷汗,咬着牙,喉咙里像困兽一样呜咽着叫着些什么。   依稀是在喊疼。   他抬手,将周身灵力渡进去,在成蹊全身周遭走了一遍,这才让对方原本紧绷蜷缩的身体逐渐放松,大概是这样会让他觉得舒服,成蹊不自觉的往李景怀中贴近。   抬手抚了抚成蹊的背,李景看着他眉头舒展应当是从梦中挣脱。   自从他们重逢后,李景发现成蹊基本上夜夜都会如此,全靠他用灵力安抚,才会安安稳稳睡个好觉。   “系统,你睡了没?”李景开始呼喊系统,良久,冰冷的机械音响起:“系统不需要睡眠,二十四小时随时在线。但宿主既然决定与系统分割,最好不要再与其他人亲密的时候呼唤系统,这种重大违规事项容易激活惩罚机制……”   很显然,系统依然记着李景当初威胁他的言论。李景   李景:“那我问问容缨现在情况如何还不行吗?”   系统:“主角体征良好,应当得了机缘,修为逐步上升。”   “那他大概什么时候出来?”   “不知。”   “你好没用。”   “……”   “其实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很久了。”李景忽然道,“你既然是为了纠正容缨剧情而来,为什么不在主角重生的第一时间去帮他,而非要舍近求远找上我?”   系统:“………”   “但如我这种从异世过来的人,反而不好操控吧?就像现在,我对容缨没有一丁点感情,你再怎么着急我也不可能和他双宿双飞。”李景撑着头,将成蹊鬓角的冷汗擦了擦,将人拢进怀里抱着,成蹊哼了两声,找了个更舒服的角度窝着。“我一直很好奇,你总说剧情线发生了变动,需要拨正剧情线,但除却我是穿进来的,容缨是重生的……还有什么人能够影响剧情?影响到你需要花费这么大的功夫去改变剧情?”   “是那个据说早就已经飞升的神君么?”   这一次,系统直接失声了。   李景:“怎么不说话?统儿?统子哥?”   系统直接原地断线,不搭理他了。   李景伸手勾出成蹊的头发,在指尖绕啊绕,他看着成蹊沉静的睡颜,轻轻抚了下那卷翘的睫毛。   “你呢?你又是谁?”李景自言自语,“小炮灰?谁家的小炮灰生的这么好看。”生的与成家人容貌毫不相关。   也许连成蹊自己都没注意到,他与自己最初的容貌已经有了极大的区别。   一场暴雪下了十五日,如今终于停了下来。   成蹊大清早跟着李景一起出门,两人再次去往秘境入口查看。   雪停,那处小峡谷如今光秃秃一片,没有人清雪,现在厚的几乎可以埋人,李景将山崖处的积雪清理干净,两人小心翼翼的下去。   峡谷还是那片峡谷,只是这一次,连成蹊都明显感觉到山谷中隐约有些不对,从前隐约浮动的灵力一下子全部消失了。   李景眉头紧蹙,抬手抚上墙壁。无论什么情况,有空间隙存在的地方便会有灵力波动,然而这一次,石壁直接一片死寂。   李景让成蹊退后数步,他抬指一划,无形的剑气斩落,山壁崩裂,其后空空荡荡,没见着半分其他影子。   秘境入口千变万化,成蹊与李景在此处又搜罗了许久,然而空空荡荡,再没有寻到蕴含灵力的东西。   一般来说,秘境不会随便消失,除非秘境坍塌毁了。李景戳了戳系统,然而很可惜,这次连系统都无法确认容缨位置,只能简单感受到,容缨人还活着。   “我记得秘境一般都是独立空间,但入口却是不固定的。”成蹊看着空荡荡的山坳,“会不会这个秘境有别的出口,容缨他们从别的地方出去了?”   “有这个可能。”李景看着山顶积雪,不知为何,想到了落仙湖秘境,他捞起成蹊,“我们先走,回昙州看看,兴许路上会有什么消息。”   成蹊简略收拾了点东西,两人出了小镇,走陆路过了沧州地界。到处都在清雪,沧州灾害好像格外严重,路上见到不少办丧事的,纸钱乱飞,乌压压一堆人在路上哭嚎。   李景去茶馆坐了一遭,最近除了雪灾,没听说别的什么大事,就连成蹊的通缉令都给撤下去,变成了齐云仙府救治灾民,分发丹药给人治病之类歌功颂德的东西。   这让成蹊松了口气,注意力总算从他身上挪走,这样倒也省得他再东躲西藏,鬼鬼祟祟了。   唯一担忧的便是容缨彻底失踪,成蹊用长信玉牌与他发了不少消息,但都石沉大海,不见回复。   李景一路陪着成蹊往南走,陆路不比水路方便,两人初步估算了一下,年前大概是回不去了,只能找个合适的地方先呆着。   “今年不用回三重天过年吗?”成蹊背着小包袱往前走,李景跟在一侧,“师尊常年闭关,我从前过年都是在外面过的,于我而言,三重天回不回没有太大的干系。我有半年游历的时间,这段时间他们不会打扰我。”   “三重天的弟子都需要出门游历吗?”成蹊问道。   “游历不是必须,只是增强心境,我出来主要是想透透气,整天闷在山里头对精神健康不太好。”   成蹊记得在灵山学宫时好像也是这样,玄天君作为这一代的翘楚,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做,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可能是角色设定,也可能是他真的很忙,大家提起景霄寒,都是一副憧憬,崇拜的模样,但没人敢接近。   就是后来伪装成李景跑去灵山学宫读书,也是表面笑吟吟,一副和气模样,但私底下并不与谁过多交流。   除了自己,他与所有人都隔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雾,便是沈星河他们也是如此,好像很关心,又好像什么都不在意。   “要不回去一趟?”成蹊建议道,“反正年尾无事,你不比我,直接飞回去,也就三五天一个来回,快得很。”   李景有些惊讶,他看成蹊一眼,继而笑道:“怎么?这么快就想赶我走?”   “这怎么能叫赶?这明明是建议。”成蹊将衣领拢了拢,免得冷风吹。   “那意见驳回,我不同意。”李景双手揣袖子里,幽幽道,“他们有的是人亲朋好友,你现在只我一个。”   “我也只你一个。” 第119章 章一百一十九   成蹊从鞋底扒拉下一张红纸, 俯身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一个黑黢黢的影子跑过。他漫不经心的起身,拍了拍衣上的灰尘,手里掐着符同李景传音, “这里好像有人在埋伏我们。”   李景手中扶着竹竿, 眉眼被遮住, 他走在成蹊身侧抓住他的衣袖, 手不安的晃了晃,竹竿在地上慌张的乱点,像是惧于此城氛围。   成蹊一看就知道这厮又要作妖, 眉头刚挑了半截,便听到李景私底下的传音,“不是好像, 就是在埋伏我们。我演一演,你帮我打个掩护。”   成蹊:“……”   认命的摸出符箓,他立刻拿出了江湖骗子行骗的气势, “李兄莫怕,我颇通灵法, 你跟在我身后便好。”   李景慌张的点点头,竹竿声稍微稳重了那么一点点。   成蹊牵着他的手,领着他往前走,心里调侃,“你这么喜欢演戏,没在我面前演什么吧?”   李景嗯了一声,回道:“我怎么可能演你呢?像我这种天真善良, 古道热肠, 三观端正的五好青年最值得托付了。”   成蹊疑惑:“别人都是三好, 你那里来的五好?我怎么没看见?”   李景语气笑吟吟的,他勾着成蹊的袖子,踩过朱红的纸屑,不要脸道:“我自然是脸好,心好,剑术好,腰好,*好,我向来诚实,欢迎检验。”   成蹊:“…………”   半日前,成蹊与李景在赶路途中发现了仙宗弟子求援的信号,那是只由灵符编织的鸟儿,满身血光,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被李景顺手截下,而后便引着他们来到了一处荒城。   如今九州人口稀少,因着近年来魔神时不时突破封印,趋势魔潮屠城,导致人人自危,大部分的普通人都是成群结队,依靠大的州郡为生,那些过于偏僻的城池反而荒废,里头容纳不少精怪邪魔,是以各地弟子出门后便会前去探别城池,搜集情报,根据各地荒城的情况去判定任务等级,传回宗门后便成为了宗门任务。   三重天任务极多,但可以根据任务难度去换取对应的韵灵石,李景缺钱,下过的秘境荒城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种地方他再熟悉不过,便打算带着成蹊日行一善。   却不想那只传信灵鸟在入城后便失去踪迹。   此处荒山野岭,距离附近主城千里开外,城外三山齐聚,将那小小一城围在正中,只在城门口处留了一道峡谷,峡谷两边有废弃的哨亭,还有不少散落生锈的刀兵,倒像是某处遗落的战场。   这个地形让成蹊想到了捕鱼用的网,只带猎物一进去,只要收口,便再难出去。   然而入城后却发现里头并无人影,但成蹊却有一种强烈的,被窥伺的感觉。绝对有人在背后盯着他们,而且离的不远。   街上红纸乱飞,应当是响过鞭炮,大抵是发生过什么喜事,不过空气清清静静,没闻到什么硝烟味,反而有点松香。   成蹊踩了踩地面,是实地,他心里疑窦顿生,看向李景,不过对方现在蒙着半张脸,他看不见李景的脸色,但看李景如今的神态,应当并没有什么大事。   天色将暮,他们两人就像是普通的旅人,寻了个破庙呆着。庙也不是什么好庙,里头供着的菩萨生着张狐脸,眉眼却是一个拟人的弧度,似弯非弯,笑眯眯看着人进来。   成蹊拜了一拜,在地上生了堆火,火光一晃一晃,外头天太冷,他坐在蒲团上打瞌睡,李景则在他面前打坐。   雪后十几日都是晴天,因而月亮也格外的亮,到了夜间,门外的风越发的大,成蹊在梦中忽地听见了鞭炮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谁大半夜的放鞭啊,缺不缺德?”成蹊被吵的恼火,猛地坐直,却发现面前的火堆半熄,李景正坐在他面前,单手抵在唇上,做了个息声的动作。   紧接着唢呐声便响了起来,顺着风声从好几条街外传进来,然而那声音却越来越清晰,逐渐朝着他们靠近。   眼见一行影子敲敲打打从庙门口路过,成蹊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他看见了一排穿着红褂子的狐狸,扛着一顶红轿子,彩花微颤,红绸飘动,通透的月光里,隐约可以看见其中一个人影。   成蹊立刻上去抵住了大门,捏住了符箓,心里想着在狐狸庙里打狐狸,后头那只大狐狸会不会蹦出来咬人。然而不等他动作,门口那行狐狸却在庙前停了,随后成蹊便听到了笃笃笃的敲门声。   隔着门缝,瞧见那群狐狸却工工整整冲着他作揖,口吐人言,“城主娶亲,恭请光临。”   成蹊自然不会随意开门,然而门缝处却塞进来一张大红色的请帖,李景坐在后头没说话,成蹊看着那缓缓推进来的帖子,只觉得这玩意像滩往里流动的血。   大晚上结亲的不是妖就是鬼,成蹊才不上当,他一把按住帖子,缓慢而坚定的将请帖给退了回去。   门口放请帖的狐狸:“……”   它不信邪的将请帖推进去,片刻后,里头又十分顽固的给它推出来。一人一狐隔着扇破门拉扯,片刻后,狐狸怒了,一爪拉开破门,将那封红喜帖拍成蹊身上,“接不接!!”   獠牙毕露。   成蹊:“……”   他抬头,正对上狐狸狭长的眼睛,琉璃一样的眼睛映着他的模样,目光虽然凶恶,却不知道为什么,让成蹊从狐狸身上看出点书卷气。   他看了看那顶轿子,风一吹,露出后面新娘身上一点裹着金线的银袍边来。   “那个……”成蹊看了眼李景这几日随身携带的二胡,忽然一脸无辜的摸摸头,轻声问道:“我们二人是给死人哭丧的,也可以参加婚礼么?城主就不怕晦气?”   狐狸:“………”   成蹊:“倒也不是我不想去,而是我二人晦气的很,要是去了怕冲撞了贵府喜气。不如这样,帖子我收下,随礼你帮我带回去,就当我们去了,聊表心意。”   成蹊说着,将一锭金元宝放在狐狸爪上。   狐狸:“………”   它看着成蹊温和的笑容,大概忍耐度到了极限,一挥爪涌上来一堆狐子狐孙,“城主尊贵,不怕这些,怎么好收人白礼,客人还是随我等去吧!”   成蹊此刻抱着另外半边门板,他一看这群狐狸是要抓他的意思,当即挥手,符箓乱飞,朝着它们飞去。   谁知困妖的符箓落在那些狐狸身上一点动静都无,成蹊不信邪的又丢了困鬼,困魔的,符纸乱飞,然而均对那狐狸一丁点用都没有。   几只毛茸茸的狐狸扑上来,叼着成蹊的袖子将他往外拖,火堆边一直装透明人的李景也难逃被强抢的命运。   成蹊看见他拿着竹竿挥了两下,作出十分慌张的样子,不过他现在是弱不禁风眼瞎大夫,没两下就被狐狸叼起来,塞进了轿子里。   成蹊因为拥有反抗力,所以被特殊照顾好让被狐狸叼来的藤蔓一缠,再嘿咻嘿咻也给塞轿子里。就这样,一个不大的轿子,里头挤了三个人。   外头还有狐狸在吹吹打打,鞭炮声噼里啪啦,成蹊被藤蔓缠的死紧,轿子不大,里头本来就有一个人了,李景一进去就挤到了另外半边位置,唯有成蹊,最后一个被塞进去,只能坐李景腿上,他身量虽然不算太高,但奈何轿子矮,他的头几乎是贴在了轿子顶上。   随着狐狸一晃一晃,他的脑袋时不时要撞上一下。成蹊呜呜呜,李景还在装晕,他只能尽可能的低下身子,贴在李景身上,反手去拽那缠绕的藤条。角落里的那位“新娘”头上落着盖头,身上却是一身白衣,流光溢彩,袍袖上是织银的月纹,双手搭在腿上,十分端庄的拿红缎子绑着。   果然新娘子的待遇就是格外不一样。   成蹊一眼看出那人穿的是霄晖天的弟子服,他艰难的伸手,挪动身体,背对着那弟子,抬手将绸子抽掉,拿后脑勺撞了撞那弟子的脑门,哼哼道:“喂!仙君!仙君醒醒!”   李景靠着车厢,一边柔弱无力的晕着,一边半抱着成蹊的腰,在人往后仰的时候稍微使劲带一带,免得人摔进别人怀里。   这花轿不知走了多久,在成蹊持之以恒的攻击下,那“新娘子”终于痛吟一声,缓缓苏醒。   “你们是谁?”那人开口,成蹊咬着藤蔓哼哼,示意对方给他解开束缚。那人倒也机灵,醒后眼见如今场景,便压低了声音,“二位也是被那狐狸抓去孝敬他们城主的新娘?”   成蹊手腕上的藤蔓被新娘子解开,他将嘴上的藤条割断,呸了好几口苦汁,“什么‘也’,新娘子只你一个,我们两个是过去祝贺的客人。”   好不容易得了解脱,成蹊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坐在李景腿上,半低着腰道:“这位道友,你几时来的?同门出行有几人?可还有增援?”   轿子太小,成蹊便靠的近,他闻到了一股浅淡的松香味儿。   那少年一脸慌张,却还是保持镇定,顶着盖头道:“我与两位师兄一同过来做任务,已然呆了三日,但是我与他们二人不慎分开,如今也不知他们死活。”   说着说着,少年抖了抖,十分哀凄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顺了顺大纲,应该不会卡了,哈哈哈哈哈 第120章 章一百二   “我姓宋, 是霄晖天的五代弟子,两位道友是怎么进来的?”少年的声音还有些颤抖,他压低了嗓子,便显得断断续续。   成蹊坐在李景和那少年腿上, 他将少年头顶盖头掀开一点, 红绸下是个面容清隽温润的少年郎, 大概是处境不太好, 靠着轿子,神色还有些许慌张。   成蹊并没有直言他是看见了仙门求救信号,而是随便编了一个在外远游误入的说辞。那少年点点头, 像是信了。他看着成蹊的模样,又看了一眼旁边“晕倒”的李景,担忧道:“我还有两位师兄在内, 他们二人修为高深,必定有破局之法,你们不要担忧。”   “小仙君, 你在这里呆的久,可知道这城是怎么回事?你这三天又是怎么被抓到的?”成蹊问道, 那少年倒是没什么心眼,一五一十将自己这几日的经历说出来。   他与两位师兄下山做任务,在四天前发现此城妖气冲天,想来是一处被妖怪占据的窝点。其实处理妖物大多数是齐云仙府的事,但是他们年少轻狂,想着来都来了,不如试试, 结果一进来便消失了一人。此城名叫宣城, 人一旦进来, 便再难找到出口,他在这里面无头苍蝇一样转了好几天,还是找不到一丝头绪。   结果就在昨日,他被城中的狐狸发现,让妖物追杀,几经逃亡却还是没跑掉,让妖物抓住,当做了新娘。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被妖物吃掉的!你不过是介入的小小散修,等我师兄们找到破局的方法,我们就能出去了。”少年说的笃定,成蹊哈哈了两声,“那就多谢仙君庇佑了。”   两人就彼此状态商量了一下,决定先维持现状,见机行事。   垂帘晃动,花轿抬进了城主府,子时三刻,阴气极重。成蹊与李景被狐狸从轿子里抬下来,只听得噼里啪啦的响鞭,随后唢呐声动,新娘下轿,那个像是快被吓死的三重天小弟子被人从轿子里拖了下来,被迫押着踏上红毯。   成蹊已经将藤蔓挣脱开,此时虚虚缠着手腕,他一下轿子,便也被人往头顶盖上了盖头,红绸顿时遮掩了视线,成蹊一愣。   他还以为自己这次又是当食材的份,居然不用上桌子?狐狸押着他的胳膊将他往前推,“城主娶亲,新娘到!”   唢呐声震天响,成蹊眼前红绸晃动,他从底下看见不少乱七八糟的尾巴,在他身边晃来晃去,到处都是哄笑声,说城主实在急色,娶妻一口气娶三个,忙的过来吗?   成蹊不知道城主忙不忙的过来,但他敢肯定自己忙不过来,他就是把剑砍断了都杀不完这么多妖怪。这哪里是上喜宴,分明是落进了妖怪窝。   李景还在装晕,被几个狐狸扶着,踉踉跄跄往前走,像个提线木偶。   转眼进了门,成蹊听见一个病怏怏的声音,“这就是我那三位夫人?”   是个分不清男女的声音,成蹊从袖子里摸出了短刀,他看不清面前人,只感觉到一个身量极高的人走到他们身前,围着他们三人转了一圈,一个深红色的袍子从他身前走过,打量许久,随后道:“嗯,不过如此。”   成蹊:“………”什么不过如此?你一个妖怪三妻四妾,还挑三拣四,怪不得没人要,只能靠强抢。   城主又去看别的新娘子了,成蹊动了动鼻尖,嗅到一股熟悉的气味,不过转瞬即逝。   大厅内的灯笼全亮了,到处都是血红色,成蹊能听见四周的祝贺声,以及狐狸掐着嗓子喊的那一句拜天地,顿时有几个妖怪跑过来,按着成蹊的脑袋就要将他往下压。   他偏了偏头,避开对方的触碰,正在想着要不要试着往那城主身上捅上一刀,便听见身侧一直不动声色的小仙君一声暴喝,“妖怪!孰可忍孰不可忍!看招!”   随后便是一股气浪,成蹊头顶的盖头都被掀飞,他转头,看见明晃晃的灯光下,那小修士提着剑开始噼里啪啦打架。大厅里一个穿红衣裳的狐狸头抖开那把明晃晃的长剑,“小小剑修,也敢造次。”   成蹊亲眼看见那小修士被人一抬手甩出去,吐出一口血,在地上滚了两滚,艰难道:“快走!”   成蹊:“……”   他看了一眼四周密密麻麻的妖怪,又看向那在正中央颤抖的小仙君,抬手将李景一扶,当真拽着人跑了,跑的极快,浑身上下写着死道友不死贫道。   没见过这么贪生怕死的,小仙君看直了眼,随后被那狐狸头一挥袖抓在手里,冲着成蹊背影戾声道:“你若敢跑,我便杀了你的同伙!”   成蹊头也不回,“我和他不是一路的,没什么感情,你威胁也无用!”   狐狸头:“……忘恩负义,不堪为人。”   他随手将小弟子丟在一侧,抬手一挥,成蹊便感觉身侧的场景不停倒转,眼看要被那死狐狸拖回去,他将李景丟在原地,抬手自储物灵器中抽出了折柳。   沈夫人死后,这把刀也像是死了一般,沉寂许久,幸亏了成蹊被沈臾一手教出来,熟悉的刀风一振,折柳刀刃拉开一片银亮的雪光,轰然一声响,轰然一声响,刀意纵横,不过效果大打折扣,只斩破几张桌子,凛然的气息将烛火熄灭。   成蹊见势不对,收刀砍人,不过这把刀虽然刀身纤长,但极重,他随手一挥,几乎是被刀拽着跑。   狐狸头躲过一击,此时灯火全灭,大厅内一片慌乱。成蹊记得那少年的位置,以最快的速度跑过去将人拉出来,拖着人往外跑。困阵没办法克制这群妖怪,成蹊干脆开始放火,在少年眼皮底下撒下几十枚爆裂符,拖着人绕道跑。   “道友……没想到你家底颇丰啊。”少年看着符箓雪花一样飞出去,不同于困阵的无效,成蹊看着触发后的爆裂符在妖群中炸开一片黑雾。   不过动静也比正常效果下要小了太多。   成蹊估摸着这地方会削减一切灵力术法,只能尽可能的避战。那宋姓小仙君受了伤,跑不快,喘的像个破风箱,成蹊自己也是个半吊子,跑的肺腑生疼,他跑过方才走过的长廊,却不见李景踪影。   成蹊蹙眉,但李景一向有些鬼点子,对方修为高他太多,虽不知为何从进城后就装柔弱,但这群东西要想伤李景,基本没可能。   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成蹊一路狂奔,还不忘带着身后的小弟子狂奔,一路冲出府邸,逃到街上。   白雾迷蒙,成蹊感觉喉咙中涌出一股血腥气,两人躲进一处巷子,此时成蹊只觉得背后一重,小弟子吐出一口血,面若金纸,气若游丝,“我怕是跑不动了,你走吧。”   成蹊自己也累的够呛,取出几颗药丸塞小弟子嘴里,成蹊探头,只见无数红灯笼散入大街小巷,应当是狐狸们开始找人了。   “我,我命不久矣,你实在没必要回来救我。”小弟子喘气。   成蹊:“我其实没打算救你,回头只是被那狐狸头拉回去,顺带拉你一把而已。”   小弟子:“……那你带我出来是?”   成蹊:“这不是顺手不是?”   小弟子:“……”   成蹊伸头东张西望,小弟子看着他的后脑勺,幽幽问道:“与道友同行的那位不知现在情况如何?怎的不见人影?那位兄台目不能视,在此境遇中只怕越发危险。”   “你说得对。”成蹊拍拍少年的肩,“我去找他,你且在此处休息。”   说完,成蹊扒着一个院墙,艰难的翻过去,转瞬没了踪影。   少年:“……”他咳出一口血,瘫在墙角,一动不动。   成蹊今日格外倒霉,一出巷子口便撞上了一堆奇形怪状的妖怪,他拔腿就跑,带着一堆人在巷子里绕来绕去。身后灯笼连成了一片,成蹊抓了一次单,将几只妖物引进巷子里。齐云仙府对付妖物的手段他再熟悉不过,然而不管是麻醉的针剂还是带火的符箓,落在那群妖物身上都没有半分动静,最后还是他用上了特级炸裂符,才勉强炸碎了一只妖物的身体。   只是那妖怪破碎时身体里涌出来的不是血和内脏,而是带着点点金箔的黑水。成蹊俯身捻了捻,有松香味儿,是墨。   那少年一个人躺在墙角,闭着眼睛昏昏欲睡。不远处敲敲打打,朱红色的灯笼连成一片,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风拂过,他睁眼,便见成蹊一脸愧疚的跑进来,身后领着一群狐狸,“是这样的,小仙君,我投敌了,反正跑不出去,我们双拳难敌四手,不如你还是嫁了吧。”   少年:“………”   他难以置信的看向成蹊,却发现成蹊面色淡然,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歉意。而身后那群狐狸也跟着嚷嚷,“嫁了嫁了!”   少年艰难起身,“你……身为仙门中人,怎可如此寡廉鲜耻?”   成蹊将人扶起,少年抬手推开他,“是我看错了人,你走!我就是死,也不会做出如此有辱师门之事!”   成蹊看着面前装似悲痛欲绝的少年,趁着扶人的动作,袖中短刀漫不经心的滑落,自身后抵住他的后腰,“是吗?”   少年:“……你这是什么意思?”   “别装了,真当我傻啊?”成蹊凑在他身上嗅了嗅,“这位仙君,你大概没怎么养过宠物,一般来说,妖物身上的气味没有这么清淡,也没有墨香味儿。”   “这里是你画出来的吗?画工不错,狐狸很可爱。”成蹊笑,刀尖往前抵了一下,冰冷的刀锋割破外裳,只差一点便刺进肉里,“不过你们三重天的人都这样么?这么爱演?”   少年僵硬片刻,忽地笑出声,他放松身形,抬手一挥,成蹊便感觉抵在少年身上的匕首有如刺进了水里,捉摸不定,随后他面前一空,少年转眼飘到别处,衣衫工整,一副文人模样,冲着他朗声道:“多谢夸奖,在下霄晖天林颂声,奉宗主命,请成三公子入三重天一叙。” 第121章 章一百二十一   成蹊就知道, 李景怎么会平白无故忽然开始装柔弱,果然是遇到了老熟人。   林颂声,数年前在灵州大比时法修夺魁,目前霄晖天主座下亲传弟子。他去掉了伪装, 身形一节节拔高, 很快便由少年变作俊朗的青年, 他看着成蹊, 温和又疏离。很显然,他对成蹊的第一印象不是很好,林颂声抬袖, “三公子,请。”   成蹊不知道这位老大哥是什么时候盯上自己的,他这一路上并没有暴露身份, 甚至避着人群……   “是星悬天的那两位告诉过你我的去向?”成蹊后退一步,却发现自己脚下被一圈墨痕束缚,动弹不得, 墙里墙外,诡异的妖兽人形趴在其上, 饶有兴味的盯着成蹊,上下打量。   “哦?这倒不是。”林颂声文质彬彬,他简易擦了擦唇边的血迹,笑的温和无害,“只是师尊托我们办事,途中听闻齐云仙府在渡口处卡人,某料想成三公子多半是要离开此处, 便与几位师弟在这几条路上等你, 倒是我运气好, 先一步遇上了。”   说白了就是听说成昀带人卡他,得了消息以后估摸着他会往哪几个方向走,干脆直接每条路都派人去堵,结果还真的堵到了。   成蹊实在搞不懂,拿人就拿人,直接抓不就是了,还搞这么多花里胡哨的来消遣他,莫不是有什么大病。   眼见他四周俱是围上来的墨痕,跑也跑不掉了,成蹊干脆躺平,“行了行了,知道你要抓我了,我不挣扎,只是不知道我那位同行好友被你带去了何处?”   “我这是请。”林颂声强调,而后解释道:“三公子那位朋友目有眼疾,恐怕不适合长途跋涉,我会妥善安置。”   成蹊:“……”也就是只抓他的意思。   林颂声确实将李景妥善安置,大抵是对于目盲人士的关怀,他将人送至附近的城镇之上,还特地留给成蹊告别的时间。   天亮了,他们在外呆了一夜,李景发丝微潮,乖乖坐在庭院的长凳上,怀里还抱着那个二胡,阳光落在李景的眉眼上,朦朦胧胧,显出几分沉静。   成蹊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沉重道:“李兄,我要去办点事,你在这里等我。”   李景以一种担忧的声音问道:“你要去哪里?今年说好一起守岁的,你我好不容易相聚,怎么又要分离?”   成蹊:“我有些小事没有处理干净,你等我,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李景神色落寞,抚着弦幽怨叹息,“好吧,我等你,你不来,我就不走。”   成蹊:“………”   实在不知道怎么接话,他只好走上前去,抱了抱李景,同时传声,“这是在搞什么鬼?三重天怎么也想起来横插一手?我也没得罪他们吧?”   李景答:“放心,三重天基本不杀人,能使得动姓林的,多半是哪位仙主想见你,保持平常心,我会保你。”   成蹊叹了口气,“好吧。”   林颂声站在不远处与他的同伙发消息,时不时往这边看上一眼。见两人一副依依不舍黏黏糊糊像是有说不完话的模样,他径直上前,将成蹊分开Hela,抓着他的胳膊将人往外提,“成三公子,请。”   于是成蹊就这么被“请”出了庭院。   霄晖天银色的衣袍轻闪,成蹊被半押着出了门,走出院子时,听见庭院里二胡声响,是李景拉了一曲哀婉的送行,凄凄切切,简直像是生离死别。   成蹊很想让他换一首欢快的bgm,毕竟腊月里,还是喜庆点比较好,这曲子响起来的时候,成蹊只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不过气氛到底还是到位了,林颂声并未专门叫人过来监视李景。   朝雾消散,矜贵的仙君备了飞舟,直接将成蹊押进了船舱中。   林颂声是个法修,随身携带一个巴掌大的小本子,册子外壳有冰玉一样的莲花浮雕,应当就是他的法器之一。飞舟起飞,成蹊被关在一个小房间里,林颂声手拿纸笔,坐在他面前审他,不过霄晖天首席称此为“热心关怀”。   一只狐狸头端来了茶点,成蹊捧着茶水,看着面前的温雅的仙君手拿纸笔,问他:“师尊吩咐我做一下记录,道友不必紧张,按实答就便好。”   成蹊已经相当淡定,林颂声问什么他答什么。不过基本就是一些关于他夺舍一事的询问,反正他不是本尊的消息已经传的满大街都知道了,成蹊倒也是无所谓,真真假假说了一通,什么孤魂野鬼,无意俯身,魂魄受创不记前尘之类的,林颂声执笔记录,眉头越听越紧。   末了合了本子,盯着成蹊看了半晌,让成蹊伸手,大抵是三重天的仙君都有点菩萨心肠,审问没审出什么,倒是先给成蹊看起了病。   一探灵脉,成蹊那虚的不能再虚的身体底子,就让林颂声惊了一惊。霄晖天主走的是丹道,颇通医理,手底下的徒弟多少也懂些药理,林颂声一探成蹊的脉,便不再说话,而且以一种惊疑不定的目光上下打量,好像在疑惑这身体都成这样了,怎么人还能这么活蹦乱跳的,简直就是医学奇迹。   “现在在喝的灵药是医仙给你开的?”见成蹊点头,林颂声收回手,开始刷刷记录。成蹊瞥了一眼,在一众龙飞凤舞的字迹中,依稀看到一个神魂虚弱,灵脉封闭,命数恐余一年。   成蹊:“……”不是说好活到二十一吗?怎么忽然短这么多?   不过林颂声不会跟他解释,而是以更快的速度前往灵州。   成蹊被人好吃好喝供着,浑浑噩噩睡了几天觉,期间林颂声有去接过他另外几个师弟,空荡荡的飞舟上转头又热闹起来。另外几人过来偷偷看过成蹊几眼,不过成蹊咸鱼躺,没几个人会对没有灵魂的咸鱼有兴趣,便也没有过多交流。   待到飞舟过南麓山时,在天恒州附近停了一停。随后成蹊便没再听见那些人的说话声,整个飞舟安静的像死了一样。   他闲来无事,扒着房门往外望。从门缝处只能看见来来去去,端茶倒水,打扫卫生的墨痕,其他人好像都去上面了。   成蹊百无聊赖,躺在床上数星星,数到第两百个,听见了断断续续的人声。林颂声语气迟疑,还带着点小恭敬,片刻后,成蹊门口的房门一开,一泓月光般清冷的白影走进来,将昏暗的船舱都映的更亮堂了些。   后援来了,这次用的自己的脸。   李景看了一眼床榻上的成蹊,目光并无波动,他随意扫视一遍,随后出了船舱,“师尊抓他何事?”   “不知。”林颂声语气颇有些恭敬,“首席怎会在天恒州?”   “补箴言。”李景冷冷道,还是那般惜字如金,他转了个弯,声音逐渐消失。   成蹊松了口气,从船上坐起来。说来他也奇怪,三重天的仙主们一个个深居简出,恨不得与世隔绝,怎么会忽然想着抓他啊?   怀着这样的困惑,飞舟驶入灵州。   上次离开还是半年前,不过几个月,再入灵州,成蹊却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飞舟降落,成蹊被几个三重天的弟子拥着,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众星拱月。   李景走在一侧,头戴幕离,衣摆飘摇。成蹊就这么被押进了三重天,乘舟度过镜湖,再爬上那透明的长阶,一层一层,比山路还要十八弯,云气缭绕,围绕三山之间,不比凡间,三重天纵是雪后,依旧花草葱茏旺盛。   一路上白衣的仙官频频行礼,李景视若无睹,一行人缓缓登顶。毕竟是景阳天主的命令,林颂声送至一半,到了霄晖天的地界便止了步,让李景亲自去送人。   转眼只剩下成蹊李景两人,云气缭绕,吹的人长发乱飞。成蹊也不好开口问,跟在李景身后,上了最高层。   意外的,天下人人向往的三重天顶,并不富丽堂皇,甚至有些朴素。唯有一个玉色的大殿矗立,偶尔可以看见走动的仙官,在路边清扫枝叶。这里倒是种了不少花草,成蹊看见了不少名贵药材。   李景在前面淡定的开路,手指轻点,推开殿门,引着成蹊进入大殿。飘渺的光晕轮转,成蹊一进门便感受到一股浓重的威压,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他低着头,半躬身,冲着主位上的人影行礼,“拜见景阳天主。”   “起来罢。”成蹊感觉手腕一动,随后便被人抬起来,稍微站直了。他在李景的幻境中见过景阳天主,不过当亲眼看见时,才能最直面感受到那种泠然的威严。   如同封冻不化的雪山,拒人于千里之外。   “成蹊。”景阳天主唤,成蹊战战兢兢哎了一声,正想着碰见这种巨佬要不要跪下来磕头,随后便见对方抬手,轻轻冲着他勾了勾,将他一把扯至身前。   成蹊撞见了一双森冷威严的眸子,仿佛能够看透他的灵魂。他后背微微发着颤,随后冲着景阳天主笑了笑。   对方神色一动,松开了桎梏,问道:“有没有人同你说过,你长的很像一个人?” 第122章 章一百二十二   “常有人说我生的像我母亲, 仙主与我娘亲可是旧识?”成蹊面色淡然,不卑不亢,“可惜我母亲已然仙去。”   “我并不认识沈臾。”景阳天主孤坐高位,他看着成蹊的眉眼, 像是在打量一位许久不见的故人, “小友, 你有没有见过神君像?”   “我不拜神君, ”成蹊低眉顺眼的答道,“况且神君像皆戴面具,我又如何识得?”   “你与神君, 七分相似。”景阳天主声音响起,“兴许与他颇有几分渊缘。”   成蹊:“……也许只是大众脸?”   景阳天主:“……”   大概对于成蹊的吐槽颇为无语,他抬袖一挥, 一张画轴凭空出现,在大殿中缓缓展开,露出一张人像, 红衣的青年拈花一笑,一手执剑, 透着股张扬潇洒的傲气,样貌着实与成蹊十分相似,不过画轴竖起来一比,便会发现气质天差地别。   画中的人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剑,而大殿中的成蹊是条躺平的咸鱼。一个明朗耀眼像是天上星,而眼前的却像颗被流水打磨多年的小石子,漂亮是漂亮, 却没有什么气势。   景阳天主也发现了不对, 他看了看画, 又看了看睁大眼睛,一脸惊讶的成蹊,不动声色的皱了下眉。   可成蹊表现的实在太无辜了,他盯着那张画轴,眼中是十成十的好奇,“与我长的确实一模一样……不会是什么亲戚吧?”   “神君活了千年,而且他已然失踪数十年了。”景阳天主幽幽道,“神君走的是无情道,孑然一身,无妻无子。无人知晓神君名姓,只知他在千年前,以微末之身成就神君之位,封魔神,震冥府,一肩担起九州苍生,名扬天下,不知为何,并未飞升,而是留在了人间,每逢百年会现身一次,我曾有幸见过神君一面……”   眼见景阳天主有开启回忆杀的架势,成蹊打起精神站直了一点,额发垂在脸侧,显得他面容有一种格外病态的苍白,连唇上的一点血色都消失了个干净。不过他并未察觉到自身异样,甚至还调整了一下姿势,打算认真听讲。   李景垂着眼候在一侧,大殿中云气渺茫,他负手站着,藏在袖袍中的手指一点点紧缩,刺进了肉里。   是疼的。   成蹊浑身上下都在抽痛,疼的像是整个人快要裂开。但得亏他这诡异的体质,无知无觉,冷汗一重重落下,人还站的笔直,颤都不带颤的。   “师尊。”看着大殿中央消瘦的背影,李景开口打断了景阳天主还未酝酿好的长篇大论,冷声道:“客人舟车劳顿,不如下次再谈。”   景阳天主一怔,下意识闭上了嘴。他先是被那声师尊震了一震,又数了一下字,惊觉自己的好徒弟居然一连串吐出十四个大字,真是可喜可贺。   不等他回应,李景先行对着成蹊比了个请的手势,引着一脸问号的成蹊先行离开,徒留景阳天主对着那声清泠泠的师尊独自回味。   成蹊看着李景漠然的神色,小跑着跟上,“玄天君,您这是要带我去哪?”   “休息。”李景让侍从收拾出一间院子,让成蹊住下休息,随后便径直去寻了景阳天主,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师尊,您觉得成蹊是神君转世?”   世人皆知,玄天君清冷如雪,从不轻易说话。这点景阳天主深有体会,也与他对景霄寒幼年教育有关。那十年封闭,景霄寒出关后,再未对他说过一句多余的话,师徒两人对坐,基本上都是面对面发呆,他偶尔问一句修为如何,他这好徒儿心情好便答上一两句,心情不好就只有一个嗯。   这还是第一次对他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倒是没想到景霄寒对神君之事如此关切。   “神君消失已久,近二十年,天令再没有任何反应。”景阳天主缓缓道,“神山之下,霜雪长覆,是主人离开的表现。而神君曾言,他有一生死劫。”   李景沉吟片刻,问道:“师尊是想救人?觉得成蹊是神君转世,或为神君所救?”   景阳天主眉目和宛,为徒儿如今的口齿伶俐感到欣慰,“你猜?”   李景:“……”   “修士寿命有尽,并非与天地同寿。”景阳天主看着座下弟子,和缓道,“但近千年来,九州无一人飞升,而天地灵气充裕,未有异样。”   “那便只剩一个可能,天道有缺。”   李景眉眼一动,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三重天的东西都是最好的,便是一个客房的被子,也轻薄柔软,让人感觉躺进了云朵里。   他在床榻上休息了一小会,回想起景阳天主给他看的那幅画,画师工笔极佳,人脸与他本身人脸几乎一模一样。   这让成蹊想到了在落仙湖秘境中见到的那个人,那张惨白的面具下,与他一模一样的一张脸,以及那一声接一声的哥哥。   “不会吧。”成蹊按住眉心,“我什么时候多了个双胞胎弟弟?”   ———   中秋月圆,桂子飘香。   容缨坐在庭院里磨剑,一瓢瓢水泼上去,剑光如月练,他举起长剑看了看,剑身映出他的眉眼,透着股阴郁。   房门被人敲了两下,随后吱呀一声响,被人以肩侧顶开,“中秋佳节,你不赏月,反倒赏剑,真是不解风情。”   有人以剑挑着两坛酒,提了几包食物,大大方方坐在庭院里,“来,老弟,吃饼!”   纸包打开,是几个下酒菜,还有一摞月饼。容缨走到桌边坐下,看着上面的饼,拿起一个咬了一口,被里头的坚硬的五仁馅硌到了牙。   对面人十分缺德的笑的拍大腿,“哈哈哈,谢谢你啦,唯一一个五仁让你挑出来了,这下我可以放心吃了。”   桌边桂花飘落,落至酒碗,连酒水都沾了桂花的香气。   这一年,他们相依为命,穷困潦倒,喝着最次的浊酒,坐在破院子里看月亮。看满城灯火通明,无数写着祝愿的孔明灯飞上空中,化作片片明亮的星光。   身侧人青衣飘荡,被半坛酒醉的稀里糊涂,他提着剑,踩着庭院中的青石板,摇摇晃晃冲他出剑,“来,陪我打一场!”   剑光明灭,他们从庭院打上房顶,桂花为剑气引动,那些细小的金蕊引作游龙,在庭院中盘旋,却因为对方一时脚滑,少年一骨碌摔在地上,游龙飞散,变成一场洋洋洒洒的花雨,兜头砸了两人一身。   “哈哈哈……”那人摔倒了也不爬起来,极其孩子气的躺在地上,衣襟发间皆是碎花,桃花一样的眼里朦朦胧胧,映着天边明月,他抬手招了招,呢喃,“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你想家了。”容缨侧头,他收了剑,也跟着躺在少年身侧,天阶月色凉如水,桂花点点,漫天飞向夜空的灯笼,而他们这处院落却是宁静的,像是隐在世外。   “对,我想家啦。”少年侧头,眼眶通红,他看起来那样无辜,“你不想家么?”   “……我……我没有家。”容缨如此道,他看着少年的脸,只觉得,真熟悉啊,好像上辈子在哪里见过似的,唇齿微动,他听见自己道:“你就是我的家。”   话音一落,他觉得自己脑袋里飞快的浮现几个模糊的人影,却又转瞬即逝,让人琢磨不透。   “好,我一辈子罩你!”少年同他碰拳,而后趴在地上,再起不能。   容缨将人费力的从地上拉起来,少年身姿高挑,却并不重,长发散乱,他低着头,半垂着的眼睛里波光粼粼,含了一点水色。   “明年灵州大比……我们去灵州吧?”少年迷迷糊糊道,“嗯……主线任务……”   容缨扶着人,引着对方回屋,破旧的门板哐哐作响,少年趴在他肩上稀里糊涂的开口:“让我看看主角的脑袋里有什么……哇!百分之九十九的恋爱脑!”   “没救了……没救了……得去埋了!”   容缨:“………你才恋爱脑!”   少年转了转脑袋,小声道:“那老弟,你不要谈恋爱,要是碰见了人,不管有多喜欢……都不要喜欢。”   “行行行!”容缨把人拖进房间,背上的人静静趴着,体温有一些高热。他迈过门槛,不知为何,感觉自己好像也这么背过人,不过那个人更小,更轻,像片落在身上羽毛。   “记得搞事业!”少年殷殷嘱托,“拳打齐云仙府,脚踹三重天!”   容缨:“行行行,灭了齐云仙府,废了三重天。”   “老弟!我看你骨骼清奇,必定发达!”少年彻底醉了,开始乱七八糟说胡话,“苟富贵,勿相忘!”   容缨将人丢在床上,开始给醉鬼画饼,“行,我要是发达了,你要什么我给什么。喝最烈的酒,用最好的剑,最上等的灵丹给你当糖磕。”   “这些……”少年哈哈大笑,他的头埋在枕间,目光却像看去了很远很远的别处,他张了张唇,柔柔道:“这些我都可以不要,我啊……我就想回家。” 第123章 章一百二十三   成蹊一觉睡醒, 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睡到日上三竿。   李景正端坐在他床边看书。   极少见他如此安静的模样,成蹊望着那银白色的长发,还有些恍惚。   “醒了?喝药。”李景抬手将食盒打开,从里头端出一碗尚且温热的药, 成蹊顺手接过, 看着漆黑的药汁, 一张脸皱成了苦瓜, “扩张灵脉的药不是一月只能服用一次么?”   “不是养灵脉的,”李景搁下书,“这是养魂的, 一天三顿,你得顿顿喝。”   成蹊:“……”   一口苦药卡在嗓子眼,顿时不上不下, 差点将他呛住。眼见成蹊脸色难看,李景又从袖子中变戏法一样摸出颗糖果塞他嘴里,“我问过林颂声, 你魂魄有暗伤,需要养。”   “我这也太惨了, ”成蹊咬着糖果,就着这一点甜意喝药,满脸无奈,“身体活不了几年也就算了,现在连魂魄都有问题。”   窗格外晴光万里,成蹊靠在床头吞药,李景在旁边喂糖, 吃一口药能换一颗糖, 于是口中便苦甜交加, 十分酸爽。   “昨日的瓜我还没吃完。”成蹊看着李景,两眼放光,“可以给我讲讲八卦么?就那个关于神君的八卦!”   李景:“你精神倒是好。”   成蹊自信拍胸口,“那是当然,我什么时候精神不好过?”   于是李景便与成蹊详细讲解了神君的出身,以及他的事迹和景阳天主与对方的渊缘。事迹不长,毕竟如今关于神君的传说实在太多太杂,有不少都是前人杜撰的杂谈故事。在九州史上有确切记载的其实也就寥寥数笔,一是神君为千年前的人,联合当年的三宗共同抵抗魔神,将其封印在九州各地。二是神君本可飞升,却在飞升的最后一刻选择留在九州,永生镇压三界,以佑苍生太平。三则神君定天令,天令之主为神君人间代行,百代轮换,让九州仙宗势力逐渐均衡。   他这一生做过许多事,都是为了九州稳定,天下苍生。   景阳天主最后一次见神君是在二十六年前,那时天下安稳,神君却道自己将去远游,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出现,下一次天令择主,应当会选在三重天。   当时景阳天主的徒弟还是苏时青,苏家的嫡长子,天生仙骨,全家灭门,被人送去三重天教习,不过这小子表面平平淡淡,实际一身反骨,十六岁做任务时查到当年灭门惨案凶手,不顾修为差越级端了对方老窝。被景阳天主救回来后,便择了无情道。   神君与景阳天主会面时,苏时青在一侧奉茶,不知为何,神君看向旁边无足轻重的小弟子,像是好奇一般问他,“你为何要修无情道?”   苏时青一身伤,十分坦诚答:“想修便修了,没什么理由。”   那一日,神君大笑,乘风离去。   成蹊打断:“等等。”   李景挑眉,随后便见成蹊从储物灵器里摸出一个封闭完好的养魂瓶。如今在三重天,他不敢打开,只是指了指这个瓶子,“我记得苏小潭当初会遇到苏时青,就是被神君给打了。”   “还有你说过原定剧情,苏小潭,原本的心魔,本来不会动情劫,他是反派之一,会是容缨成仙路上的绊脚石……他们本来不会相识,但有一个人,在他们原本的剧情线上推了一把。”   “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   “理由呢?”李景敲了敲手指,“他为何要对苏时青一个无关人等动手?闲得慌么?还是神君会和苏小潭有仇?”   成蹊:“可能……他有病?”   李景:“……”   此线不通,两人思考片刻,决定换条线。   “发现没有,在如今的九州史上,神君只有寥寥几笔,关于他的身份,他的消息,实在太少了,一个连名字和宗门,甚至连朋友都没有的人,忽然就成为了救世主。”李景双手环胸,“他就像是一个外来者,在属于这个世界的历史上唐突的加了一笔,将自己塞了进去。所以他从前的事迹不多,更像是一个符号。但在几十年前,他却频繁的在九州走动,留下一个个事迹,引人歌功颂德,就连神霄节也不是自古都有的节日。”   “那……是魂穿?”成蹊皱眉,“几千年前的并不是他,忽然被塞进这个世界,然后和你一样被系统奴役,开始干活?那他为什么长的和我一样?难道……那人真的是我?我不知不觉间当过一回神君?那我为什么这么菜,我都不会打架!”   李景脑袋里,系统正在剧烈抗议,“系统公正严明,绝对不会奴役宿主!请停止对系统的污蔑和攻击!”   李景:“得了吧你。”   他看向面前一脸困惑的成蹊,“算了,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成蹊却一拍脑门,“差点忘记同你说,落仙湖秘境底,那个面具人,在我们出去的最后一刻,我见到过他的脸,他与我生的一模一样。他还叫我哥哥,但我是独生子,绝对不可能有双胞胎弟弟,会不会他就是神君?不对啊.……你试探过他,他不可能是穿书的。”   “……弟弟?”李景抬眼盯向成蹊,仿佛在控诉他这么重要的消息怎么不早点告诉他。成蹊不自在的别过头,“就……我们都病了,我给病忘了。”   李景:“……”   两人坐在一起讨论了半晌,并未理出多大的头绪。成蹊望着李景,只觉得分外疲惫,神君一事离他太远,如今还是专注当下。养魂的汤药起效,成蹊顿时浮上一层困意。   “唉,也不知大佬现在如何了,虽然他有主角光环,一定会化险为夷,但这也失踪的太久了一点。”成蹊躺平,“万一他进的秘境和落仙湖一个德行该怎么办?”   “他不会有事。”李景一脸的淡定,“他万一出事,系统会哭爹喊娘的让我去救他。”   成蹊转念一想也是,操心谁都不用担心主角嘛。他摸出一个小本子,开始刷刷刷记笔记。李景瞥了一眼,成蹊解释,“我不是天天做噩梦吗?最近发现这个噩梦是个连续剧,记下来研究一下。”   白云悠悠,从窗格边飘过,李景翻过一页书,忽然听见脑袋里系统又开始叫,它唤:“爹,快去救人。”   李景:“……”   成蹊的做梦笔记一面还没写完,李景便被匆匆叫去了主殿,行前只说了一句,“主角翻车了。”   成蹊:“……”翻的什么车?还有救么?   然而李景这一去,直到深夜都没再回来,有仙官定时定点为他端来饭食和汤药,但不许他出门,成蹊坐在门前看着人来人往,忧心忡忡。   如此三日将过,成蹊被一列仙官请至大殿。   路上神官行色匆匆,还有许多穿着三重天各个样式衣袍的亲传弟子路过,白银月相纹最多,偶尔有三两个乌漆麻黑的星悬天弟子,挤在一片白里,像是落进白水里的墨点。   只有成蹊,一身青衣,像个局外人,引来四周无数人侧目,不过到底看在他身前引路仙官的份上,不敢接近,甚至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来。   隔了一夜成蹊又见着了景阳天主,以及三重天另外两位主事人。霄晖天主是女修,一身月牙白,面容掩在白纱下,神色清冷,目光有些朦胧游移,半抬着头,好像在看人,又好像谁都没看。而星悬天主一身玄衣,眉头紧蹙,很明显心情不虞,甚至显得有些烦躁。   成蹊一看便知,大概是出大事了。   大厅内还站了两人,一黑一白,黑白无常似的,见成蹊过来,那两人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   成蹊一眼认出白衣服的那个是之前捆他过来的林颂声,另外一个不认识,但看衣服款式,当是星悬天的人。   当三人站齐以后,星悬天主这才吩咐了一件事。   齐春庭死了。   在容缨与齐春庭,虞朝星一起失踪十二天后,齐春庭命灯灭,与此同时,阵术触发,连接徒儿魂魄的灵器返还他生前所见最后一幕。   白雾缭绕,那是一处繁复的楼阁,可以看见一重重的大门,如同活物一般开合,仿佛一排排咀嚼食物的牙齿。而在齐春庭最后的视线中,却有一团缓缓流转的雾气,充斥着画面,被淹没一样的惨白,以及雾气中,手提长剑的红衣少年。   剑尖淌血,容缨一脸冷漠,表情甚至有些许狠绝,但他十分狼狈,并不好过,袍袖被焦黑像是被烧过,袖摆上颜色深沉,应当是吸饱了血。显示人身体状况的命灯低到的极致,只有一穗星火颤颤巍巍的摇晃,好像随时都快熄了。   容缨杀了齐春庭。   无论何缘由,同门相残,乃是三重天的大忌。   成蹊这才知道,那日齐春庭他们鬼鬼祟祟,甚至跑去坐船,都是为了隐藏踪迹。只因为齐家发现了一处仙人秘境,其中珍宝无数,只是有修为限制,他二人是为了偷偷入境,却不想让容缨也被卷了进去。   秘境之中杀人夺宝之事常有,只是少有同门师兄弟如此的。   而且此处秘境入口已然消失,星悬天主卜算过后,发现那是一处死境,未在固定时间段出来,便只能等待秘境下一次开口的时间,然而时间,地点,全部随机。要想进去,唯有星悬天主开阵,强行制作出一条通道,送一批人进去。只是空间隙存在不稳定,如此强开,多次后,那处小世界会崩塌。   抓人的事,玄天君自然不会被人落下,于是三日前他带着一批人入了秘境,只是,阵法维系只有三天。   而如今三天时期已到,景霄寒没有出来。   向来不会失手的玄天君,这次失手了。 第124章 章一百二十四   景霄寒完全与三重天断了联系, 从他十四岁下山做任务起至今,这是他第一次未在规定时间返回,并且完全失去踪迹。   星悬天主强开秘境寻过一次人,但景霄寒并未出现, 落在星悬天主开辟通道处的唯有一只带着细线的偶人。   好在景霄寒命灯虽然低微, 却并未全灭, 如今那处秘境之中的情况尚且不明, 星悬天主同齐家人询问过,此处秘境由他们家族最近开荒出来的,虽然早在数日前, 三重天发布消息,让各大宗门不要轻易进入秘境,但齐家此前已经派出许多人下去探路, 都完完整整的回来,且收获颇丰,便并未将三重天的警告当一回事。   据他们所说, 此处秘境乃是一处平和的小世界,可能是某位大能遗留的空间, 其中有特殊规则,修为越高,在其中被压制的越厉害,虽然秘境环境凶险,但只要按照其中规则行事,资源可以任意取用。   他们本以为这是一处大能遗留的福地,所以才想着让自家少主进去, 却不想秘境在他们进去后, 变成一个死境, 而齐春庭没因为秘境出事,反而被自己的同门师弟给捅死了。   但再怎么痛心扼腕都是没有用的,现在三重天搭进去一个玄天君和十几个仙官,沉没成本如此之高,他们不管怎么样,都要设法将人捞出来。   只是如今秘境封闭,且已被星悬天主强行破开过两次,此时秘境十分不稳定,再来几次保不准得崩,一旦境界崩溃,在秘境小世界中被限制了修为的那些人只会跟随秘境一同消亡。   而景霄寒送出来的人偶,他们检查过许多变,并未发现什么特殊之地。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人偶,关节处还带着断裂的丝线,不过他们倒是从那只偶人身上发现了些许血渍。   可见景霄寒的处境并不乐观。   成蹊进去大殿后,并未像中央那一黑一白两人那般站着,仙官为他在一侧布置了一处座位,蒲团矮几,桌上还放了甜点和药……很敬业,李景让他看着成蹊喝药,那仙官当真是分秒不缺。   成蹊端起药碗一口干了,也没喊苦,面无表情坐在一侧听着星悬天主同林颂声他们二人吩咐秘境之中事宜。看这样子是打算将这两个弟子一齐送进去。只是如果秘境之中情况复杂,规则诡异,连李景与容缨都身陷囹圄,那这两位修为并不算最顶尖的进去岂不是……葫芦娃救爷爷,一个接一个的送?   成蹊蹙着眉头,有些忧虑。   星悬天主同林颂声那二人吩咐完毕后,便让他们下去准备入秘境的事宜,他们二人恭恭敬敬的下去了,留下成蹊一个人对着三重天三位仙主,感受到好几道视线落在他身上,成蹊顿时压力山大。   “成小友,此间秘境之事你如何看?”景阳天主忽然点名,成蹊一个激灵,想起他们方才所说的那些信息,定了定神,答道:“若按仙主之言,此处秘境规则会压制修为高深之人,那便不易再派仙宗之中的精锐进去,只会是徒劳损耗。如星悬天主所言,秘境既然还可再开上数次,不若派些修为并不如何的凡人前去探路,玄天君既然能送出消息,其他人应当也可以。”   霄晖天主忽然冷冷道:“三重天没有凡人,况且秘境情况不明,凡人没有自保能力,进去只会更加凶险。”   “还是有的。”成蹊抚着药碗,想到李景,一颗心忽然就平静下来,他抬眼看向高位上的三人,“我就是,至今未入道,与凡人并无差别。”   “让我去吧,我与容缨是旧识,与玄天君亦有些许交情,虽说无法使用太多灵力,但我师从沈夫人,刀术可以自保。”   “三重天的仙君们那样多,个个都是天之骄子,玄天君与容缨他们俱困于其中,再有其他人进去,也不能保证他们的判断能力能够赶得上玄天君。”   成蹊深吸一口气,“我虽无能,却最懂左右逢迎,夹缝中苟活,此处秘境,与我兴许是最契合的。”   “为何要救人?”台上仙主的声音冰冰冷冷,“你一夺舍邪道,有何理由去救三重天的弟子?”   这一次成蹊沉默良久,幽幽道:“说来惭愧,鄙人钦慕玄天君许久,愿为玄天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星悬天主与霄晖天主齐刷刷看向最高位的景阳天主,对方嘴角微动,沉默良久,看着大殿中那道纤细的人影,幽幽道:“即是如此,可。”   成蹊松了口气。   在确定了入境事宜后,跟随仙官拜退。   大殿云气飘渺,待成蹊人影远去后,星悬天主柔和的声音响起,“宗主提到的人便是这孩子?观其气运,并非夺舍之象。从前倒是与他见过数面,竟是有缘。虽然身无仙骨,但阵文研习主要靠悟性,倒也不是不可以收作徒儿。”   “不可以。”景阳天主打断收徒狂魔的建议,他问身侧的霄晖天主,“你看看这孩子究竟还有没有救?”   清冷如月华的女子闻言抬眼,回忆了一下方才堪堪看的那几眼,沉默良久,淡淡道:“没救。但若是留在我门下研习药理,兴许可用灵髓代替一部分仙骨,多活十年。”   换句话说,当我徒弟。   景阳天主下意识拒绝:“……不行。”   霄晖天主起身,优雅离场,“那就各凭本事。”   星悬天主笑得温温柔柔,也跟着离开,“师兄,他既喜欢寒儿,未来同样也是一家人。”   景阳天主:“……”   他想起成蹊方才的言论,对玄天君情根深种……什么情根深种?他那大徒弟天天臭着一张脸,看谁都像欠他钱,能对他情根深种?嘿,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知道自己要下副本了,成蹊反而睡了个好觉。这一次,没有李景在身侧,他倒也是一夜无梦,第二天早些起床,想着秘境当中大概率用不出法器,便找了个小布袋,随身携带了些许伤药,糖丸,鼓囊囊装了满怀。   第二日辰时便跟着仙官前往阵石,去时大阵上倒是不止他一个,昨日见过的那两人也在。除却熟识的林颂声,另一位弟子名叫暮云平,乃是星悬天主四弟子,一张脸一直沉着,看起来有些许阴沉。   两人见成蹊这个通缉犯被带过来,一齐皱了皱眉头,但在各自师尊都在的情况下,倒也没多问。   反而是成蹊看见他们,不动声色道:“这是……”   “你一人前去不太安全,恐有变故,可有照应。”霄晖天主在一侧默默补充,随后轻描淡写的递给成蹊一颗圆润的玉牌,“是个解疑法器,若是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问它。”   看见玉牌的瞬间,成蹊感觉身边那两个分外高冷的队友,视线一下子停留在他身上,甚至有一些敌意。成蹊一头雾水的接过,正想问这牌子是干什么的,霄晖天主却已经轻飘飘的走了。   今日景阳天主并未现身,唯有另外两位仙主出面,星悬天主牵引一线,“时间到了,做好准备,记住,此阵三日后会再开一次,破开小秘境的界,届时不管发生何事,一定要过去。”   三人点头。   星悬天主见状,柔和一笑,指尖轻弹,成蹊看见脚下墨色的巨大石板上,暗金色的阵文渐渐亮起,随后一圈一圈围绕,在阵石的加持下,将标记的小世界强行连通,以灵力破开一方通道。   空间裂隙开启,星悬天主轻声道:“诸位,早去早回。”   成蹊握紧玉牌,抖了抖身上鼓鼓囊囊的小布袋,他看着面前那一片流转的光晕,径直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不好意思,最近非常非常繁忙,而且文也卡,亲人也有好几个出现了阳性症状,真的是焦头烂额,大家一定要注意防护啊! 第125章 章一百二十五   成蹊睁开眼睛, 他站在一扇门前排队,身前还有几十人,将队伍拉开的老长。   这是一处开敞的庭院,范围极大, 仰头可以看见里面重重的小楼, 但并不富丽堂皇, 甚至可以说的上朴素。黑瓦白墙, 庭院内多植松竹,却有一枝白梅探出墙院,枝干上还落着重重积雪。   庭院里隐约听见读书声, 吵嚷却有韵律,这让成蹊有一瞬以为自己回到了灵山学宫,不过灵山学宫有灵力加持, 常年如春,不会下雪。   成蹊发现自己依旧穿着原来的衣裳,摸了摸随身携带的小布袋, 还好,那些伤药和短刀仍在, 不过储物灵器却完全无法使用了,只变作挂在腕间的一个普通金镯子,而与他一同进来的林颂声与暮云平则完全失去踪迹。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空无一人,就他一个人坠在队伍末尾,身前排着的人委实多,大多是十六七岁的少年, 与他年岁相仿, 看着队列深处那扇半开的大门, 眸光微动,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成蹊看了一眼前方的长队,轻轻的碰了碰身前排队的少年,在对方困惑的看向他时,冲着对方和气的一笑,“今日天气好冷,兄弟你来的好早,在这里等了多久了?”   “不久,不过两个时辰而已,我住在东街,离这里太远,来的迟了。”少年打量成蹊许久,对他身侧的小布包和这身陈旧单薄的衣裳感到十分困惑,“这几日刚下大雪,你怎么穿的这样单?家里人怎么没给你备新衣裳?这是什么?你还带行李?”   成蹊面色不变,“家里穷,我只有这一件衣服,从小到大都这样,冻着冻着便习惯了。这包是亲人灯下缝制的,我心有不舍,便随身携带了。”   “原来是这样。”那少年神色顿时愧疚起来,他在身上搜了搜,最后从自己领间取下狐毛围脖给成蹊圈上,“可能还得三个时辰才会轮到我们进去,你先暖暖。没关系的,等进入书院后,院中会发崭新的棉衣,届时就不用怕冷了。”   成蹊被这突如其来的善意吓的一激灵,忙道不用,少年却随意的挥了挥手,让他不要在意。   “你是从城外来的?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面善,此间有缘,你收下便好。”少年笑的良善,“你叫什么名字?”   “耳东陈,陈奚。”成蹊如此道,“你怎么看出我是城外来的人的?我瞧着与你们应当并没有什么不同,城外来人有很多么?”   “你们城外人都很主动,很喜欢同人说话,问些奇怪的问题,我从前是不愿意搭理的。”少年道,“不过你不一样,看见你的第一眼便觉得喜欢。”   成蹊看着面前文气的少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轻笑,“我没有名字,白云城内的孩子需要通过松文书院的考核后,才有名字。”   成蹊:“……”他只能尴尬的笑笑,好在身前的少年并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反而觉得成蹊这样的表情十分有趣。   少年缓缓道:“我知道你想问我之前那些城外人的消息,我确实有听说过,不过他们都是杀人放火的坏人,你可不要学他们,不然就被城主府上的侍卫们抓走啦。”   成蹊在进秘境前连夜返过齐家人在此间试探出的规则手册,此处秘境主体是一座禁灵的城,名叫白云城,城中百姓温良,绝对不会伤人。所以在白云城内,只要不触犯规则,引来城中侍卫,便拥有绝对安全。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这甚至是善良的有些过头了。   不过成蹊记得,外来者是无法进入白云城的几处关键场所的,松文书院便在其中,为什么他会是个例外?   日头正高,白雪都被太阳染出一层碎金色,成蹊身前的无名小哥抬头看了看太阳,“城里已经阴沉了许久,今日倒是晴了呢。”   松文书院的队列一点点缩短,成蹊他看见那处门口坐了两个青年人,拿着纸笔没什么表情的录入学生信息,给人分配玉牌,动作刻板。   轮到成蹊时,那两人一齐抬头,像是看到了什么天仙,那张木然的脸上忽然显现出一点温和的笑,“你叫什么?天气这么冷为什么只穿这么单?吃饭了没?”   成蹊:“……”   见成蹊摇头,那两人一人收摊,一人直接领着成蹊去饭堂吃饭,还顺路给成蹊领了两套衣裳和鞋子,最后提着食盒将他带到一处庭院,“书院里还单着的房间就只剩这一间了,你先将就住着,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过来问我。”   青年将食盒放在成蹊桌前,再将衣裳置于衣柜中,“书院规矩可清楚?这册子上的条例你照做便好。近日城内不太安稳,出现了歹人,你夜里不要随意出门。”   成蹊接过,表情十分感激,一边说着谢谢,一边将那青年送出门外。对方依依不舍的离去,一步三回头,看的成蹊头皮发麻。   等所有人都走以后,他方才松了一口气,将大门反锁,点了灯,就着昏黄的光线看掌心的册子。   说是规矩,其实是一份时间作息表,每日寅时起,在书院点卯,辰时用早膳,而后去上课,午时用膳,未时上课,酉时下课,戌时以后,学生必须回房间呆着,灭灯入寝。   书院内只能穿着他们发布的衣裳,简称校服,成蹊将衣服取出检查了一遍,是普普通通的绸缎,湖水蓝,衣服中有夹棉,穿上后确实暖和。   成蹊顿时梦回寄宿学校,看着纸条上的规矩,默默将东西收拾好,饭盒内的食物有两菜一汤,一份清炒时蔬,一份白袍虾仁,还有一碗飘着枸杞的浓白鱼汤。   成蹊抬手将食盒盖上了,这里的东西他可不敢入口。好在随身携带的丹药还有作用,吃一颗便有饱腹感。   成蹊盘腿坐在床上,将身上的东西分门别类,五六瓶丹药,止血,补气,辟谷,还有三瓶专治外伤的,目前都能用。折扇已经变成了普通的折扇,短刀也变成了普通的短刀,附着在灵器上的所有阵术全部失效。倒是霄晖天主随手丢给他的那块玉牌,像是被什么东西包裹,成蹊触手时能够感受到里头流转的点点灵气,不过便是如此,期间的灵力影响也被压榨到了极点。   好在成蹊自己本身并没有什么灵力,所以面对灵力全然消失的情况,倒是接受良好。只是不知道另外两位个他一起进来的老兄跑去了哪里。   外头暮色已至,成蹊看了眼天色,铺好被子,躺在床榻上小憩片刻。   亥时,成蹊悄悄起身。   书院内一片寂静,他将短刀藏进靴子,无声的推开了房门。他被安排一个人住一个院子,如今倒是适合他办事。   松文书院第一规则,戌时以后必须入寝,禁止四处游荡。   齐家人说过,在白云城内只要遵守规则便不会出事,一旦违背规则,则会视违规程度做上记号,一般记号会出现在脸上,是大片大片的黑色痕迹,像是墨渍一样,违规次数如果太多,便会触发禁令,被城主府中的侍卫逮捕,押解离开。   齐家人自然试过违规后果,而被押解离开的人,从此以后便再也没出现过,命灯却未灭,只是再也找不到人了。   成蹊了解李景,他如果骤然进入这种地界,在城内找不到容缨他们时,必定会想办法违规,去看那些失踪的违规者去向。   书院夜间熄灯,但今夜月色格外明亮。成蹊一人走在路上倒也不怕,松文书院内种了不少的松竹梅,都是些在冬日里也郁郁葱葱的植物,走出就寝的地方,转头便到了讲课的问学斋。   夜里无人,门窗紧闭,成蹊一个人将整个书院转了个遍,却并没有如想象中的蹦出来一个人,抓着他说他违规之类的事。   既然夜里无人看守,那为何会有这样的禁令?   成蹊一头雾水,将书院的几个楼阁位置全部摸清楚后,在子时之后回了自己的房间歇息。   第二日成蹊直接睡到了寅时,这一次大门倒是被人敲响了,不过是隔壁的学生见他未醒,特地过来敲门叫他,怕他迟到,大有他不起,门口敲门声就不会停的意思。   成蹊被吵的头疼,从床上爬起来,按照规矩去点了个卯,一路上碰到的少年郎,一水的根正苗红,文明礼貌,见人三分笑。成蹊便是对他们下手,将人绊倒,他们也只会自己爬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继续对着成蹊嘘寒问暖。   一个个性子绵软的像兔子,任人捏扁搓圆,还笑眯眯的继续凑过来。   就连书院中的先生也是,成蹊在上课时打瞌睡,画王八,拿纸球丟前面同学的脑袋,先生见到了,也只是问他,是不是自己讲课无聊,才让他听不进去。   成蹊看着这一屋子的纯白小兔子,愧疚之心大起,选择了当着所有人的面从书院的院墙处翻了出去,公开逃学了。   翻墙时爬了两下没爬过去,把先生吓的让人搬梯子,直呼让他慢着点别摔着。   成蹊汗颜。   从院墙上蹦下去时,衣摆还带掉了几片乌青的瓦片,噼里啪啦的碎响中,还能听见先生隔墙的呼喊,让成蹊玩好了记得回去吃晚饭。 第126章 章一百二十六   成蹊小心翼翼的走在大路上, 好在城中的人相对来说正常不少,再没有忽然蹦出来什么好心人对他嘘寒问暖了。   街上行人来来去去,行止有度,十分谦虚有礼, 简直就像是一个完美的文明礼貌教育模板, 还是幼儿模式的, 每个NPC开口就是“您好”“谢谢”“没关系”。   人人安居乐业, 笑容满面,简直就像是传说中的桃源乡。   成蹊一路走过去,发现街上卖东西的多是些甜点茶楼, 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娱乐场所。此间用的金银倒是和外界的一样,成蹊买了一包面果子提在手里, 东西也和外面的一样,他稍稍尝了一点,就是普通食物, 也没有在里面下毒什么的。   他正困惑着,长街尽头忽然骚动起来, 一群人慌乱的跑动,一边喊着:“有歹人入城伤人了!大家快来帮忙!”   随后成蹊便看见几个青壮年撸起袖子,急匆匆冲进人堆里,只见鸡飞狗跳,小摊子上的糕点乱飞,一个狼狈的白色人影从人堆中冲出来,三两下翻过院墙跑了。   成蹊看着那道人影眼皮一跳, 那衣服, 不是一起进来的林颂声么?怎么就成了歹人?   顾不得街头乱象, 成蹊提着果子拔腿就追,与他一起的还有不少商贩,举着各种各样的农具在城中包抄,其中几个看见成蹊,还不忘让他退下,抓坏人是大人该做的事,和小孩子没关系。   成蹊:“……”   眼见林颂声飞速翻过几个院墙,身影越来越远,成蹊当着众人的面,在一片惊呼声中,一个潇洒的起跳,扒着矮墙翻进一条小巷,抬步直追。   眼见那道白影越来越远,成蹊不由得大声喊道:“林仙君!!”   远远的,那道影子好像回了个头,不过并未因为这声呼喊久留,很快身影起伏,消失在重重楼阁间。成蹊这边还在曲折的巷子里绕道,也不知这路是哪个倒霉鬼修的,歪七扭八迷宫一样,他跑的气喘吁吁,勉强又爬了五六个墙头,实在没力气了,扶着腰在巷子里走,结果一转头发现自己迷路了。   这里不知道是哪个区,斑驳的高墙夹杂出一个个逼仄细长的道路,大概是常年笼罩在阴影里的缘故,墙缝处的积雪还没融完,被谁踩了几脚,烙着几个脏兮兮的脚印。   成蹊从巷子里走过,此处门扉破败,他看见好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正隔着门缝偷窥他,等他过去敲门的时候,那些人又一哄而散,不敢同他搭话。   只是门缝中惊鸿一瞥,他发现那些人脸上黑白斑驳,像是让墨水兜头淋了一脸。成蹊还记得白云城内,犯错作恶之人脸上都会出现这种墨色痕迹……难道他一顿操作猛如虎,跑到了恶人区?   但这里倒也没出现什么拦路打劫的事。   成蹊在巷子里绕啊绕,眼看天色越来越昏沉,他还是没找到出口。耐心已经到了极点,他叹了一口气,在下一个破门出现,有人隔着门缝偷看他时,成蹊直接破门而入,一把将那试图逃跑的瘦弱身影抓住,提着衣领抱了过来。   那是个七八岁的孩童,一头蓬乱的头发,衣裳破破烂烂,浑身散发着一股酸臭味,不过这都不重要……这个孩子身上全黑,像是在墨水里兜头滚了一遍,整张脸黑的看不见形状,只能看见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愣愣的盯着他,也不知是不是吓傻了,那孩子直接木在原地。   成蹊抬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手,见对方还是没有反应,在身上掏了掏,将方才买的面果子递给他,“小朋友,我没有恶意,就想问问你,这里要怎么走出去?”   那孩子捧着一包面果子,他怯生生的看着成蹊,见成蹊生的面善亲切,眨了眨眼,拽着成蹊的衣袖,领着他在巷子里走动。果然本地人就是不一样,没多久那孩子便将成蹊带去出口,他指了指那处狭小的光亮,怀里抱着面果子,站在原地不动了。   成蹊看着这浑身墨色的孩童,有些奇异,按理说只有罪大恶极的恶人才会有如此墨痕,这个年岁如此幼小的孩童能做什么天怒人怨的坏事?   成蹊有些想将人带在身边看看,然而巷子另一头却有人看见他的身影,顿时好几个城民冲着他大声呼喊,让成蹊赶紧出来。   那孩子也像是吓了一跳,抱着面果子转身就跑,他本来就黑,一眨眼便消失在了墙角处。   成蹊让几个人拉了出来,他们一边说着这里住的都是些坏人,看着成蹊身上的衣裳,便让他快些回松文书院。   成蹊笑着向那些对他无比关切的大爷大娘们道谢,而后找了个理由直接开溜。他并不打算进书院,而是直接绕道,接着又进了那条巷子。   已经到了晚饭时间,夕阳西下,成蹊看见不少人出来活动,这里的人大多蓬头垢面,而且行动不便,身上斑斑驳驳,看着浑身整洁干净的成蹊不住避让。   成蹊问他们有没有见过一个浑身黑乎乎的小孩,那些人木然的盯着成蹊,喉头微动,继而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清楚。   成蹊在这里游荡了一个时辰,直到天黑也没找到方才那个小孩,他看着巷子里慢吞吞挪动的行人,直觉找不到什么有效信息,便打算直接离开。   刚一转身,眼角余光便瞥见墙壁之上飘过一道人影。成蹊不动声色的往前走,那道浅影也随之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   巷子曲折,成蹊绕过两个弯,忽然“不小心”掉了一片银叶子。他立刻心疼的去拾捡,刚一低头,一双生着黑斑的手便从他身后捂了过来。   破仙刀出鞘,成蹊反手便是一划,半分不留情面,就算没了阵法加持,短刀依旧吹毛断发,成蹊一刀削断一簇长发,趁着对方慌忙躲避的瞬间,反手就是一拳锤过去,不知打到了什么地方,对方一声闷哼,“别打……是我!”   熟悉的声音响起,成蹊一回头,便看见林颂声躬着身子一脸无奈,他身上倒是妥帖干净的,看样子下午街头那一顿追逐并未对他产生多大影响,只是伸出来的一双手上,爬满了黑色的墨痕。   就在成蹊与他打架的这段时间,成蹊看着那片墨色从衣领处蔓延到了他的脖颈上。发现成蹊的目光,林颂声低头一看,眉头紧蹙,将自己的衣领拢了起来,挡住脖颈上的痕迹,“没想到与相识的人比试也会如此,你现在怎么样?”   成蹊:“什么怎么样?”   “白云城内,违规者身上会浮现这种黑色斑纹,城中禁止械斗,我们方才打了一架,按理说你身上应当会有……你没有?”林颂声语调变形,成蹊还拿着刀,他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腿,并没有发现什么痕迹。   林颂声顿时一脸的不敢置信,他这时才发现成蹊穿的松文书院的衣裳,迟疑片刻,他问道:“你怎么混进去的?”   成蹊:“我也不知道,一睁眼就掉在书院门口。”   林颂声沉默片刻:“……你运气不错。”   成蹊:“我也觉得。”已经不是不错了,是好到逆天。   不同于成蹊的顺风顺水,林颂声一进来便落进了白云城城区外沿。在那边,到处都是被中心城区流放之人,他刚来时不清楚情况,让人诓骗,一来便违规落上了标记,被城主府的侍卫驱逐,无法混入中心城区。   林颂声道,“白云城将人分作善与恶,善人居住在中心城区,由城主庇护,而恶人则视身上犯规次数,会被驱逐和抓捕。”   “我因为过来时被人抢了东西,动手打人,后来在城中侍卫抓我时拘捕,痕迹扩大,今日下午混进街上,被一卖果子的老妇看见痕迹,将人惊吓,便又犯了规则,痕迹已经扩展到胸口,这里太容易犯规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暮云平应当落去了别处,我与他断了联系,也不知道他的近况。”   “倒是你……”林颂声围着成蹊转了两圈,两只眼睛里写满了困惑,“你怎么办到的?身上一点痕迹都没有?”   成蹊:“因为我讲文明懂礼貌?”   林颂声:“……”   虽然不和,但好歹还是汇合了。他们两人都没见到暮云平,林颂声也没有落脚之处,他又是一个法修,没有了本命灵器,也不会打架,除了跑的快点,战斗力基本为零。   他捡了一个树枝,给成蹊画了一个地图,“我这两日在白云城里绕了一圈,这城四四方方,和齐家人说的一样,西面是书院,北面是校场,南边是大片的园圃,东面是铸剑池,正中央那座高楼是城主府,据说齐家人所说,犯过事的全部都被抓进了里面。我估计就他们这规则来看,玄天君他们多半是进去了,要想救人,我们也得进去。”   “但是连玄天君那种剑修进去以后都出不来的地方,林仙君,你觉得你能出来吗?”成蹊灵魂发文,林颂声沉默许久,“还有一个办法,恶人会被抓起来处置,但同样的,城中也有一个善人榜,若是做了足够的好事,会被带进去嘉奖,同样能够进入城主府。”   林颂声看向成蹊,目光炯炯,“我已经是个恶人了,看样子这个艰巨的任务得交给你了。”   成蹊:“……行吧。”   于是趁着天色微黑,成蹊大摇大摆从小巷子里走出来,帮卖果子的阿婆收摊,帮煮馄饨的大爷擦桌子,还抱了两个迷路的小朋友回家。   华灯初上,成蹊感觉自己像个戴着红领巾的小学生,赢得了一片浮夸的嘉奖声。   林颂声躲在角落里嘴角抽搐,这种事情能积攒什么功德?再做一百件也没用的吧?   然而就在他手舞足蹈指示成蹊过来时,远远的,一队身穿甲胄的侍从路过,看着被众人围绕的成蹊,他们十分恭敬的过来,将人请走了。   林颂声:“……”见鬼,这厮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 第127章 章一百二十七   成蹊被人恭恭敬敬的带走时, 反而有一种,我就知道,果然如此的荒谬感。   这个秘境小世界对他包容性太强了,别人举步维艰, 而他可以随便浪, 简直就像有人兜底一样。   城主府在白云城正中心, 成蹊走的慢, 那些侍卫还给他让了一匹马,他坐在高头大马上,一路在众人的围观下入府, 四周俱是盯着他看的老百姓,两眼放光,这让成蹊感觉自己像在游街示众。   不远处的林颂声瞪着眼睛, 看着成蹊风风光光的被人迎了进去,他蹲在角落,用布条将身上的墨痕缠了起来, 借着夜色的遮掩,跟了过去。   城主府四四方方, 看起来和普通的富庶宅院没什么区别,成蹊被恭恭敬敬请了进去。   此间的侍从全部一身黑甲,面上覆着漆黑的面具,行动间甲胄轻响,整齐规整,有一种纪律严明的安全感。   “小孩子不要做坏事,做坏事可是会被抓起来关小黑屋的哦。”   成蹊跨过门槛, 不知为何, 脑袋里忽然响起一道轻快的声音, 他右手动了动,感觉自己应该牵着一个人进门,然而手指却握了个空。   有些奇怪自己的反应,成蹊抬眼,朱门之后,庭院深深,松枝累雪,苍劲的枝叶上用红绸挂着一块块木牌,密密麻麻,不知挂了多少块,被风吹的微动,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如果你听话,一心向善,做了许多许多好事呢,上苍便会格外眷顾你。喏,将自己想要的东西写在木牌上,挂到最高的树梢上,便会心想事成。”   成蹊从松木下路过,最矮的松枝上,快褪色的红绸打了个旋,露出悬挂木牌上的一行小子,“愿兄长,岁岁平安。”   “愿兄长,心想事成。”   “愿兄长,身体康健。”   ……   白雪簌簌坠落,成蹊于袍袖中攥紧了手指,目不斜视的走进大厅。   灯火通明,红衣的青年半支着身子,正在伸手拨弄案上的小花灯,灯上花纹组成一只极其违和的佩奇猪,在他莹润的指尖下旋转。   房门自身后紧闭,成蹊站在大厅内,看着眼前那张眼熟的惨白面具,后退数步。   “好久不见,哥哥。”青年起身,他侧头,声音带着笑意,“你是特地来见我的么?”   成蹊后退数步,转身去拉身后的大门,却发现房门已经让人从外面锁住了,纹丝不动。   看样子这玩意是早有准备,知道这是个坑以后,成蹊反而放心了,他就知道,天底下哪里来的那么多无缘无故的善意,他回头,粲然一笑,完全不介意自己多了一个冤种弟弟,靠在门扉上,点了点头,敷衍道:“啊,对啊,我就是特地过来找你的。”   青年提着灯,慢吞吞走过来,他比成蹊高了大半个头,身形算不上魁梧却足够高挑,面具后的一双眼睛微微上挑,明艳到有些妖异,逐步向人逼近时,有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即是主动来找我,那兄长这是原谅我了?”青年捧着灯行至成蹊身前,被成蹊一手挡住,“我什么都不记得,谈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还有,男男有别,我是有家室的人,别靠这么近。”   青年闻言止步,“兄长有家室了?”他看着成蹊的眉眼,忽地一笑,“我观兄长面相,并不像有家室的人,多半……是要丧偶。”   察觉到对方话语当中的威胁之意,成蹊笑意一凝,他盯着青年,听得对方轻声道:“哥哥,你从前最喜欢摸我头的。”   成蹊沉默许久,抬手,两人有身高差,青年顺从的半俯下身子,让成蹊的手在他头顶摸狗似的敷衍的拍了拍。   气氛一时十分诡异,却让双方达成了初步的和谐。   “这个秘境是你创造的?”成蹊问。   “不是。”青年将花灯放在桌上,坐在成蹊身侧为他倒了一杯茶,“这里是兄长当初为了教导我而建造的……差点忘了,兄长如今忘记了许多事,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同你慢慢讲。”   成蹊端起茶碗并不敢喝,放在唇边做了个样子,闻言嘴角一抽,直觉这个教导背后代表的并不是什么好回忆,然而青年的语气却十分温柔,“当年我性格顽劣,哥哥你说要让我懂得什么礼义廉耻,便做了这个地方让我住下磨练心性,什么时候懂得了善,什么时候便能出去。”   成蹊:“我能有这么厉害?”   “兄长可是天下第一厉害的人,一个小小的秘境而已,自然难不倒你。”青年坐在成蹊对面仔细观察他的眉眼,眸光深沉,有一种近乎沉静的癫狂,“不过许多年不见,哥哥你变化很大。”   “男大十八变嘛,”成蹊一挥手,他看着青年脸上的面具,笑着问:“都是好兄弟,而且你与我长的一模一样,为何还要戴面具?”   青年愣了一愣,意识到成蹊是在说上次在落仙湖中最后一面,他抬手将脸上的面具压住,“还是不太一样的,等兄长将一切想起来时,我们再见罢。”   “你说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成蹊靠在椅子背上,脑袋里回忆起自从流亡后每日断断续续做的那些噩梦,他看着青年,轻巧道:“那你做了什么?”   “我是个笨蛋,我惹你生气了。”青年拨着茶杯,没什么诚意道:“我受人蒙蔽,贪图我不该贪图的东西,我知错了,哥哥,原谅我好不好?”   成蹊手指藏在袖中,摩挲着衣料,他看着面前人的身形特征,垂着眼,缓缓道:“让我原谅你,可以,不过你得证明你是好孩子。”   “哦?”青年一顿,“怎么证明?”   成蹊:“把你羁押在白云城里的那些人全都放了。”   青年岿然不动,他倚在桌案边摇了摇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哥哥,你是说那些外来者?他们不乖,是他们自己触犯了规则,触犯了规则便要受到惩罚。既然是坏孩子,那就要接受完惩罚后才能释放,这是哥哥设定的规矩,我也不能更改。”   成蹊:“既然是我设定的规矩,那我应该也可以更改。”   “当然可以。”青年轻笑,“不过……我不愿意。我若是放他们走了,你便也要抛下我走了。”   “怎么会?”成蹊一脸惊讶,他看着青年脸上的面具,柔声道,“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已经抛弃过我一次了,没有筹码握在手里,我总觉得不安心。”青年叹息,“哥哥,你能理解我吧?”   “只要你够听话,我又怎么会抛弃你?”成蹊语气温柔,冲着青年伸手,似是要抚摸对方的侧脸,“乖,放了他们,我一定陪着你。”   看着成蹊温柔的眉眼和伸出的掌心,青年顿了顿,继而垂着眼将侧脸靠过去。然而迎接他的并不是柔软的指尖,而是锋利的刀刃。   成蹊掀飞了桌子,反手抽出了短刀,一刀划过去,在青年脖颈上拉出一条红线,有血渗了出来。   成蹊目光一凛,他记得上次打架时,对方便是将头摘下来都不会出血。   茶杯摔在地上,噼里啪啦的脆响,花草灯笼破成两半,落在地上燃了起来。成蹊从来没有如此坚定过的想要看清对方面具后的脸。他拨向对方脸上的面具,却被青年躲过,指尖啪一声擦过对方的脸,如同一个响亮的耳光,将那张银白色的面具拍的稍歪了一些。   成蹊砸了烛台,灯火舔舐上垂帘,火烧了起来,浓烟滚滚。门外侍从听见动静,开始骚动,他们想要打开门锁冲进来救火,却被青年喝止。   “不许进来!”   浓烟滚滚,火点燃了桌椅,舔上了房梁,成蹊这辈子身手大概没这么好过,不过他的动作在青年面前依旧显得无比笨拙,对方轻巧的躲避成蹊的攻击,像一只优雅的猫,不住逗弄猎物,“哥哥,你是想同我一起死么?”   “咳咳咳……滚,我要死也是找别人。”成蹊被烟尘呛的不住咳嗽,好在对方也不好受,被火烧焦了半边衣袍,两个人在火场中互相殴打,成蹊毕竟有武器,而对方赤手空拳,还会注意在打架途中不让成蹊被火灼伤,他轻轻一拉,带着成蹊避过一片坠落的房梁。   成蹊抓住时机,一刀抵在了青年的脖颈上,烟火弥漫,火星落在衣袍上,烙出孔洞。青年躺在地上,长发散开,发尾被不远处的火星点燃,封闭的房间内,灼热的高温带着燃烧带来的焦糊味,将人包裹,炙烤,皮肤仿佛要撩出泡来。   成蹊逐渐喘不上来气,连带着掌心的短刀都有些烫手,他抬手去掀青年脸上的面具,对方一动不动躺着,玩味的看着成蹊掌心的匕首。   “哥哥,偷偷告诉你一件事,为了见你,我给自己找了弱点,只要你这一刀落下来,我必死,一切都会结束,你要不要试试?”   “闭嘴吧你!”成蹊一把将面前银白色的面具拽开,墨色的长发流淌,在成蹊震惊的目光下,青年弯了弯眉眼,声音低沉又无奈,“我都说了,凡事不要求根问底。在你没想起来之前,过早看到我的脸,你会无法接受的。”   “你——”成蹊瞳孔紧缩,握住匕首的手指不住颤抖,再刺不下去。   “你的手在抖,是怕了吗?”对方微笑,“我很高兴你还在意我,不过……就现在情况而言,哥哥,你输了。”   成蹊后脑一沉,被人抬手打晕。掌心短刀吧嗒掉落,被青年随意扫开,他抱着昏迷的成蹊,在房屋倒塌前,从火场中冲了出去。 第128章 章一百二十八   城主府失火了, 从主殿一直烧到了侧殿,火光冲天,到处都在喊着救人救火。   林颂声没想到成蹊居然这么靠谱,原定只是让他去探个路, 居然能超额完成任务, 当真是小瞧了他。林颂声抓住机会, 一边假装救火的好心人, 提着木桶趁乱冲进去救火,一边借着如今混乱的情况,混进了后院。   他记得齐家所绘的地图, 在城主府最偏院有一处水牢。白云城内并未见到什么关人的地方,如果他那几个同门被抓了,最大的可能性便是被关押在水牢当中。   城主府大概很有些年头了, 火一旦烧起来便灭不下来,这里又用不了法术,只能看见一群人提着水桶跑来跑去。人员正在疏散, 林颂声看见一群人从火场中冲出来,遥遥一望, 他看见被人抱出来的成蹊,状态看起来不太好,苍白的脸上还沾着血,闭着眼十分虚弱的样子,让人簇拥着带去了别处。   林颂声看着成蹊被带走的方位,他在成蹊和自己的同门之间稍微犹豫了那么片刻,还是决定先趁乱救人。   水牢前只剩下一个看守, 这对林颂声来说不算问题, 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 从后偷袭,将人敲晕,而后潜进水牢。   这里阴冷潮湿,寒气逼人,悬挂着几十个笼子,笼子全部浸泡在水中,里头的人就剩下一个脑袋浮在水面。   时间不等人,林颂声隔着笼子观察,发现大多数浑浑噩噩神智不清,看衣着基本都是去他们一样的外来者。   干脆拿刀将所有的笼子全部撬开,他将水牢中的人一个个拖出来翻找过去,除却几个齐家的,总算在最里间拖出来一个脸熟的。   虞朝星昏迷不醒,一张脸上爬满了墨色的痕迹,气若游丝,浑身上下都是泡的发白伤口,显得十分可怖。   林颂声身为霄晖天主的弟子,对于星悬天的同门算不上太熟,并没有什么照顾后辈的意思,俯身将人一抗,趁着还无人发现,便直接拖着人跑了。此时城主府上火势已经得到控制,侍从陆陆续续开始归位,林颂声见状避开人群,他艰难的在曲折的假山中躲避,虞朝星半睁着眼,浑浑噩噩,一副失了魂魄的模样。   然而还不等他从城主府混出去,水牢方向便传来了喧闹声,应当是有人发现里面的囚犯被释放了。顿时一列列提着灯笼的侍卫从各个方向聚拢,开始逐步搜查。   穷途末路间,他只得扛着虞朝星翻进了一处庭院。这是处幽静的小楼,门口还点着一盏小花灯,追查的灯火绕过此处庭院,朝更远处去了。   然而林颂声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他看着昏黄的房间,半开的窗格,人影投落,他从缝隙中望过去,却忽地听见一声质问:“谁?”   窗格半开,林颂声透过缝隙看清对方的容貌,眉头一蹙,他后退半步,眸光微动,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有离开,站在窗格外轻声道:“容缨,是我。”   夜风微动,容缨支开窗户,看着一身狼狈,墨痕已经生到脸上的林颂声,和他背上昏迷不醒的虞朝星神色讶然,随后拉开大门,将他们二人拉了进去。   “林师兄,你怎么也进来了?”   容缨在三重天熟人不多,林颂声勉强算得上一个。他们来往不多,不过两人都喜欢呆在三重天的藏书阁看书,一二来去,林颂声与他倒是比同门师兄弟还要熟悉些。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林颂声将虞朝星放在房间的床榻上,少年浑浑噩噩,躺在床上的时候还在发抖,抖的像筛糠一样,死死捏住他的袖子不撒手。   “我是被抓过来的,可能因为比较配合,便一直被软禁在这里。”容缨帮虞朝星盖上了被子。他脖子上还缠着纱布,有血渍往外渗出的暗红,身上还有一种被火烘烤过后的焦味儿,不过已经很淡了。   林颂声将自己的手指从虞朝星掌心挣脱开来,轻声问道:“你来的比较早,有没有和其他人碰面过?”   “没有。”容缨正在换衣服,他走到另一侧穿上崭新的外袍,“起初与齐春庭他们同行,后来产生了一些分歧,便分道扬镳了。对了,齐二师兄与小师弟一向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这次怎么只见小师弟一人?”   “齐春庭死了。”林颂声幽幽道,“命灯显示是你杀的,仙主让我捉你回去调查。”   容缨穿衣的动作一顿,随后他回头,一脸冷色,“虽然我是看不惯他们,但还没到想除之而后快的地步。”   “我知道此事必有隐情,你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不过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从这府中逃出去,才能在下次秘境开启之前与其他人汇合,从这里面出去。”林颂声给虞朝星掖被角,他垂着眼,看着方才还浑浑噩噩的少年,此刻瞪着双眼,黑白分明的眼里缓缓流出惊恐的泪水,在被子里一点一点,无声的摇头。   “师尊派进来多少人?”容缨面色凝重,“此间秘境的界并不稳定,经不起太多次的撕裂空间。”   “仙主说了,最多还能再试两次,所以我们也只剩下这最后两次机会。”林颂声语气沉重,“后日便是尊上规定的时间,届时如果出不去,那我们真的只能在这个诡异的地方等死了。玄天君先我一步进来,如今也不知身在何处。还有成蹊,他被请进城主府中,随后城主府失火,我借机潜进来,现在也不知他是死是活。”   “你我三人好歹汇聚在一起,”林颂声长眉微蹙,“不如想想办法,怎么才能将成蹊捞出来带走。”   “救人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出去,并且藏起来。”容缨一手搭在桌案上,指尖点了点桌面,随后道:“罢了,届时再见机行事,林师兄,你刚救人回来,不如先休息。”   “那你呢?”   “这几日我一直在找机会寻找出路,对城主府还是有几分熟悉,既然你说成蹊被抓了,刚好我出去探探路,看他被困在什么地方。”容缨扎好了长发,他的头发像是刚修过,长的长,短的短,并不算工整。   “我与你同去。”林颂声一脸担忧,“这里的侍卫太多了,不能让你一个人以身犯险。”   容缨挥袖灭掉灯烛,“不必了,林师兄你先在此养精蓄锐,还得照看小师弟,你看他,抖的床都快散架了。”   容缨瞥了一眼床上那团东西,随后合上了大门,冲着林颂声笑了笑,“放心,我很快回来。”   待人的脚步声走远之后,床榻上的虞朝星这才像是活了过来,他喘着气,脸上的惊恐神色几乎遮盖不住,嘴一张就想说话,却被人捂住了。林颂声作了个嘘声的动作,随后潜行至窗侧,等容缨当真翻过好几个院墙,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后,这才喘了一口气,走过去将虞朝星扶起来,递给他一瓶丹药。   虞朝星艰难的将药丸咽下去,随后艰难道:“林师兄……快走……趁着他不在,我们快走!”   “那不是容缨。”林颂声淡淡道:“你不要着急,露了怯反而不好。你现在伤太重,跑也跑不远,况且我一个法修,背你到现在也已经脱力。光靠我们两个是逃不出去的,你不如用些药后先休息。”   “没关系,我还能动,趁着没有人,我们先从这里离开!”眼看虞朝星一副爬也要爬出去的架势,林颂声眉头一蹙,以一种看智障的眼光看他,“你以为当我们与他碰面后,还能走的了?”   虞朝星全身瘫软,他望着林颂声,眼泪唰唰往下落,“那怎么办?齐师兄为了保护我已经被他杀了,尸体拖出去养了花,下一个就是我了……怎么办?”   “他目前不会杀人。”林颂声瞥了眼虞朝星,“要杀人早在你我翻院子与他碰面你时候,就将我们全杀了,根本不用等现在。”   “不杀我们?”虞朝星眼眸微动,“那他将我们抓起来是为了干什么?”   “谁知道?”林颂声给自己喂了一口药,坐下来调息,“我又不是疯子。”   成蹊呛了一口水,他咳的撕心裂肺,连带着眼前烛台也从一个晃成了四个。头很晕,晕的像是整个人都在转圈圈,他在火场里滚了一圈,身上落了不少烫伤,趴在床榻上,背上敷着药,被风吹的很冷。   城主府被烧了一半,但还是有遗漏的厢房,他现在便是被转移在此。侍女捧着漱口的茶水过来,成蹊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全部下去,自己爬起来,捡了衣服穿上。   他手软脚软,脑袋里好像有两个人在打架,说话声在响,一个在问,“这到底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在答:“不要想,不要看,不要听,不要问。”   成蹊脑袋转的很慢,浑浑噩噩,看什么都重影。他扶着墙缓缓走出去,撞到了椅子,噼里啪啦一顿响,人趴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红衣的剑修冲过来将他抱起来,嘱咐道:“兄长,你不要乱跑,伤着了怎么办?”   成蹊脑袋转了转,愣愣的看着面前那张熟悉的容貌,一张脸皱成了苦瓜,以一种十分难以言喻的表情,抬掌将对方的脸推开,颤颤巍巍道:“别叫我哥,你还比我大两岁啊,不带这么装嫩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是沙雕甜文,所以是不会虐的。 第129章 章一百二十九   成蹊瘫在床上, 如同一张没有灵魂的大饼。   床榻外,红衣的青年忙前忙后,对着他喊兄长。成蹊瞪着自己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跟随对方的身影来来去去, 一脸痛苦的举手, “哥, 大哥, 能不能别喊我兄长了。”   对方停住脚步,满眼让人头皮发麻的宠溺,“那我该唤你什么?”   “叫爸爸。”成蹊有气无力道, “从前容缨便是这么叫我的。”   红衣青年,或是容缨闻言一顿,他端着药碗眨了眨眼, 看着床榻上病恹恹的成蹊,不由笑道:“别糊弄我,我可从来没这般叫过你, 不要占我便宜。”   成蹊抬起一手按住了自己的额头,眯着眼看向对方, “我看你挺喜欢自认小辈的,认弟弟和认儿子不都一样?”   “兄长,你变了。”容缨坐在床榻边,舀了一勺汤药喂过去,被成蹊侧头避开,容缨见状也不恼,他慢条斯理的掐住成蹊的下巴, 捏开嘴将药全部灌进去, “从前你舍不得凶我的。”   成蹊被灌了一嘴药, 这玩意就是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喝,含在嘴里像只喷水的鱼,噗噗喷了容缨一脸。   伤害不高,侮辱性极大。   成蹊发誓,他看见了对方额头上蹦出的青筋。这一下的神态倒有些像从前的容缨了,成蹊几乎以为他下一秒会被人捏爆脑袋。   咔嚓一下,不过碎的不是他的头,而是药碗,成蹊往后一缩,容缨松开手,他无奈的擦拭脸上的药汁,叹道:“这药是养魂的,没有毒,你不用怕。”   成蹊若无其事的点头,“行,那这种好东西自然不能我一个人喝,你也来一杯?毕竟刚刚夺舍,魂魄不太稳固吧?”   “都说了,我不是夺舍。”容缨叹气,他起身,看了成蹊许久,“罢了,反正我也不急这一时,你先歇着,等你想起来再说。”   成蹊躺在床上,冲着容缨背影挥挥手,“慢走不送哦~”   容缨脚刚迈过门槛,闻言又退了回来,他看着懒洋洋斜躺着,依旧难掩苍白脸色的成蹊,微微一笑,“差点忘了,我还抓了几个人质。兄……成蹊你先不急着睡,待会儿我再让人送一碗药来,记得乖乖喝完,不然我就对他们动手了。”   容缨抬起手指,掐着数了一下,“我手中还掐着四条人命,这点面子应该还是有的吧?”   成蹊:“好歹你我是兄弟,不带如此要挟?”   容缨施施然合上门,冲着成蹊笑了笑,“近朱者赤,我这自然是跟你学的。”   第二碗药端上来后,成蹊终究还是捏着鼻子喝了,不过一碗药汁下肚,头晕症状确实好了不少。他躺在床上调理了一下,发现自己走路不晃了,由衷的感谢了一把被夺舍的容缨,当反派还能如此考虑俘虏身体素质,不愧是他家主角。   而后推开后面的窗子连滚带爬的爬出去。   成蹊脑子虽然昏沉,但确实浮现了许多从前并不熟悉的记忆。   就比如这处秘境。   它原名叫劝学,当年建造出来就是为了劝人向善,摆脱一身恶念恶习的。所以这里面的原住民全部都是被输入了世间最纯善之念的偶人,绝对不会主动攻击人。   至于附身在容缨身上之人,成蹊尚且想不太起来,但他相信主角绝对不可能如此容易就扑街,容缨的意识绝对还存在,当务之急是先将那几个被囚禁的俘虏给救出来。   星悬天主说过,这里最多再强开两次,所以绝对不能再有人折损了。   成蹊分辨了一下路,朝着灯亮处去了。   林颂声坐在榻上打坐,桌上烛火微晃,房间内的床榻大概是年久失修的缘故,有些松散,此刻正不停的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林颂声额头蹦出青筋,他瞪向床上裹着被子瑟瑟发抖的虞朝星,怒道:“你有完没完,星悬天的弟子何时胆小成这样?”   然而无人回应,林颂声行至床畔将被子掀开,被窝中,虞朝星惊叫一声,像只被吓惨了的鸡,面色铁青,连唇齿都在发抖,“别……别杀我!别杀我!”   林颂声一头雾水,“谁要杀你?你清醒一点!”   窗扉吱呀一声被人顶开,林颂声警觉的望过去,便见一张脸露了出来,“这处秘境会放大人的恶念,他受惊过度,现在应当已经吓破了胆子,完全沉浸在惧意里了,你现在喊他是没用的。”   成蹊慢吞吞从窗户外爬进来,林颂声:“……门外没人,你可以走大门的。”   “不好意思,我爬窗爬习惯了。”成蹊合上窗户,走到床榻上瑟瑟发抖的虞朝星面前,撸起袖子给了对方一耳光,啪一声脆响,虞朝星这才回神,怒道:“你干什么!”   成蹊揉了揉手腕,将颤抖的手藏在袖子下,“不干什么,过来探个监,顺带找你们帮个忙。”   他冲着面前两人微笑,一半是出于礼貌,一半是出于对堂堂仙君变成花脸猫的嘲笑。   ——————   “其实此处秘境并不是全然禁灵,尚且有一处灵力开关。”成蹊拿手指沾了茶水,在桌面上画出一张地图,“灵力开关前有三道关卡,我届时拖住容缨,你们俩人想办法进入中心处,将禁灵解除。等到灵器可以使用后,便想办法通知其他人汇合。”   林颂声看着成蹊画出的地图,眉头紧蹙,“你为何会对此处秘境如此熟悉?齐家派出无数人,都没发现此处禁灵力效果可以解除,更别说如此清楚的地图了。” 他上下打量成蹊几眼,目光从成蹊脖颈下微露的纱布,和他披散的长发上掠过,眉头越皱越紧,“早就听说成道友与容缨是旧识,这些信息是你从容缨口中套出来的?”   成蹊正愁如何解释,闻言顺势点了点头,“对。”   “那贼子会对你说实话?”虞朝星总算从恐惧中缓了过来,他浑身上下都是爬满的墨痕,“你莫不是与对方合作,故意出卖我们!”   “你都已经是阶下囚了,容缨对你们连侍从都懒得用,你觉得他会这么麻烦?”成蹊捂着头,作头痛模样,“罢了,消息给你们了,爱信不信。我先回了,明日我会按时留人,去不去随你们的意。”   “等等。”林颂声唤住成蹊,“此处为何即是禁灵,又会放大人的恶念,如果灵力大开,那些恶念被放大的人会如何?”   成蹊提着衣摆正待从窗户处爬出去,闻言笑了笑,“谁知道呢?有术法的人总归是不怕的,于你们不会是坏事。”于李景也不会是坏事。   林颂声看着那个身影从门窗处消失,他盯着桌面已经快要消失的水痕,抬手将最后的痕迹全部清除。   成蹊走在庭院当中,坠在松枝上的小木板被夜风吹的啪啦作响,他看着那棵挂满了祝愿的小松枝,密密麻麻的祝词,从稚嫩的笔迹,到后来的铁画银钩,再往上就看不见了。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闲不住。”   成蹊回头,容缨手臂上搭着一件斗篷,笑吟吟的看他。   “这些都是你为我挂的?”成蹊指了指松木,容缨将斗篷披在成蹊身上,瞥了一眼松木,“不全是为你,也有为我自己的,好在最后是如愿了。”   “我实在想不起来,但看这些东西,你我从前想必是很熟悉的。”成蹊抬手抚摸枝上木牌,“等我自己想起来未免太慢,你能不能同我讲讲?你我因何相识?”   “这就说来话长了。”容缨侧头,“兄长当真想听?”   成蹊拢着斗篷,心想就怕你讲不长。他点了点头,“外头冷,逛着也无聊,有酒吗?不如喝酒去?”   “你想要的,我自然是会答应的。”容缨闻言粲然一笑,显出几分孩子气。   这笑是成蹊所熟识的大佬从不会显露的,大佬神态更为冰冷,而面前这人笑得温温柔柔,如沐春风。   成蹊不记得自己有过什么养孩子的经历,他这一生算不上顺遂,也算不上幸福,平淡枯燥,静如一潭死水。如果真的有什么意外,唯有高考以后的那场车祸,父母双双离世,他却在昏迷数月后奇迹般的活了下来,醒来后其余什么都好,唯有痛觉消失。   如果从前发生过什么事,便只有那场车祸了。   十七岁。   成蹊看着容缨的背影,开始思考,如果自己十七岁时穿书,会干出什么事。   红泥小火炉,酒壶隔水加热,烧刀子入喉,从舌尖至胃中,一路像点了一把火。   容缨折了枝梅花佐酒,酒气蒸腾,一屋子白梅香。他盯着桌案对面的成蹊,少年面容尚且稚嫩,比记忆中的容貌要年轻上许多,只是眉目间再没了曾经的张扬意气,带着一股莫名的倦怠。   “你这些年……过的如何?”容缨倚着桌案,看着雾气后的人脸,只觉得熟悉又陌生。   “挺好的。”成蹊喝酒,“知足常乐。”   “你从前也常这么对我说,知足常乐,与人为善。”容缨饮酒,趴在桌案上痴痴笑着,“可是你教错了,我这样的人,生来便是要刀尖舔血的。”   “我辜负了你,你也抛弃了我。”   “一走便是……三千年。”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发现我作收一百啦,发一下快乐的红包吧! 第130章 章一百三十   “哇!咱们这可真是旧识啊!”成蹊睁眼说瞎话, 抬手拿起酒杯一敬,“来,干一杯。”   容缨才起了一个头,见状抬起酒碗与成蹊碰了一下, 两人一饮而尽。   成蹊给他满上, “三千年的故交, 古今又能找到几个?我观三重天的书阁, 都没三千年前的典籍呢。”   两人碰杯,容缨一干而尽,转着酒碗自嘲道:“兄长说的对, 此世存在都没有三千年,大概是我记混了。”   容缨给自己添酒,成蹊见状也给自己满上, 却被人挡住了手,“你身体不好,饮酒又容易醉, 少喝些。”   成蹊便顺手放下酒碗,“你倒是贴心, 记得这么多事。”   容缨支着头,隔着冬夜沸水冒出的滚滚热气望着成蹊,落寞一笑,“记得又如何?你终究是不要我了。”   成蹊眉头一动。   “你信前尘么?”容缨垂着头,白梅的香气随着热气一同蒸腾,窗外竹影晃动,风声呜咽, 成蹊半打开窗户, 不知何时, 又开始下雪了。   “我不信前尘。”冷风一吹,成蹊身上的酒气便散了许多,“人死如灯灭,前尘往事就都随风而逝了,不然生生世世,哪里能有消停的时候?”   “可偏偏我所有的事都记着。”容缨抬起头,那双狭长的眼睛浮上朦朦胧胧的雾气,显出几分可怜,“就如我这般,无父无母,卑微似草芥,无人在意,无人珍惜,成家人带我走是为抽我的仙骨为成三续命,师尊救我,我却为所有师兄弟厌恶欺辱,后来连师尊都因我陨落。我满心钦慕一人,费尽心思与之结为道侣,最后迎来问心台上一刀。”   “死过一次,却又回到了原点。”容缨拍着桌案哈哈大笑,“死都死了,老天爷还要再玩我一遍,凭什么?”   “这世上……只有你是不一样的。”容缨目光垂落,“只有你……”   成蹊夹了一颗花生米,慢条斯理的嚼着。看着容缨头越来越低,像是醉了,他趴在桌案上,脸上醉意朦胧,盯着半开窗格处飘飞的雪,像沉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轻柔道:“你救我的时候,天际也下着这般大的雪。”   “那是天恒州的上元夜,人流如织,灯花如昼,仙官们为了热闹,会在全城布下火花,上千盏灵力凝聚的金莲从半空中落下。听人说,若是接到一盏莲灯,来年便会平安顺遂。”   “那个时候,我被赶出家门,流落街头当小乞丐。那天真的很冷,很冷,我跟着一群人追莲灯,若能追到一盏灯送给贵人,便能得到一纹银的打赏。”   “一纹银,可以买很多很多的东西。”   “但那盏灯落在了护城河中心,我下水将莲灯捧了上来,贵人却嫌那灯沾了水,莲盏灭了两瓣。”   容缨拿手比了比,捧出一盏莲花灯的样子,“花灯很美,但我快冻死了。”   “莲花盏一瓣一瓣的熄灭,我捧着它找买家,没人要,他们觉得我脏,我晦气。”   “最后那朵金莲在我怀里消失了,我找了个地方等死。”容缨双眼朦胧,他痴痴的笑了,“但天恒州的贵人信的不错,金莲确实转运。”   “兄长你捡到了我,为我披了衣裳,将我背了回去。”   “那个时候你才十七岁,可穷可穷,住在一个破庙里,顶上还有两个洞,夜里雪片从屋顶上往下落,但你连用火石生火都不会,拿一根木头,说是钻木起火。”容缨说着说着笑了起来,“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人,不会生火,不会做饭,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一侧的成蹊:“………”   “可偏偏又那样好。”容缨声音沙哑,“你带着我在城中谋生,帮我理论,分得被恶戚吞没的家产,教我识书认字,拜入了一个小仙门,偷偷教我练剑,你说你会一直罩着我。”   他像是陷入了梦境里,嘴角带笑,“人人都羡我有一个好兄长,俊俏,能干,还同城主府中的仙官熟识。”   “我与你相依为命两年,两年后,天恒州为魔物屠城,你将我送了出去,自己留在了城池当中与其他人共进退。”   “这是你第一次抛弃我。”容缨抬头,他笑吟吟的看着成蹊,在他面前比了三根手指,“此后你一共抛弃我三次,每一次,我都生不如死。每一次,都是你亲手将我送上死路。”   成蹊靠着窗户,他背后是半开的窗格,冷风从外灌进来,雪片落在成蹊发上,他一动不动,捧着酒碗,只拿热水暖手,静静看着火炉后的容缨,眼底波澜不惊。   像座供在高台上的神像,不动声色,风轻云淡,没有丝毫感情。   容缨抬头,他指了指成蹊的脸,笑着笑着落下泪,“你现在的模样,倒像是我最后一次见你的时候了。”   “最后一次见我?”成蹊抬起一手,将窗户关上,烛火晃了一晃,容缨扶着桌子起身,摇摇晃晃捧起成蹊的脸,“是啊,像在看一个什么花花草草。不对,如今还是不一样的,你还会……担忧。”   “不过担忧的,是另一个我吧?”   梅花香味偏冷,此刻却带了一点灼意,容缨离他实在太近,成蹊不动声色的后退,试图避开对方的触碰,然而青年的头越垂越低,狭长的眼尾微红,还坠着水汽,目光落点却在成蹊唇上。   成蹊往后仰头,脑袋都抵到了窗格上,眼看越来越近,不由得喊道:“等等!等等!大佬,你不会对爸爸我有非分之想吧?我把你当朋友,你却想睡我?!”   因为紧张,成蹊连声音都有些变形。   他看着此刻醉醺醺的容缨,如果对方再靠近,他绝对一个大比兜扇过去。却不想一语惊醒梦中人,面前那双醉意朦胧的眼里,忽有一瞬清明,容缨的身形顿住了,他缓缓抬眼,像是眼皮都有千斤重,长睫后,清冷冷一双眼珠子死死瞪着成蹊,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愤怒,不知过了多久,成蹊听见对方从牙缝里咬出的一点怒音:“混……账!你再……乱说……话……小心……我揍你!”   成蹊充耳不闻,继续言语刺激:“大佬!我可是李景的,你我他都是兄弟,你再怎么样可不能夺兄弟妻啊!”   容缨牙齿咬的咯咯响,他面上神情一瞬恍惚,又一瞬清明,成蹊加把劲,“我竟不知你苦恋于我,你我都是兄弟,相识甚久,何苦来哉?!”   “不行,我要告诉小沈,小白,老叶他们,还有李景……”   “噗——”一口老血自容缨口中喷出来,喷了成蹊一脸,容缨软塌塌躺下,如受重创,抖着手抓着成蹊的衣袖,喉咙里吐出一个绝望的“你……敢!!”   成蹊拍拍头,“大佬加油,你要真是打不过他,届时我会昭告天下的。”   容缨:“………………”   作者有话要说:   容缨:听我说谢谢你……等我出去,谁也拦不住我抽你。   是的,我是短短。   不过听我解释,一个是家里人相继变成小阳人,我倒还是阴的,但最近也开始想要咳嗽,不过没有发烧,关键还是眼睛难受,一直觉得眼睛里面有异物,一直眨眼,感觉要流眼泪。用了眼药水症状会好一点,但管不了多久。写东西的时候就容易分心,唉 第131章 章一百三十一   “大佬, 你这是怎么回事?”成蹊一脸痛惜,“是被夺舍了吗?现在你的两个魂魄是在争夺身体吗?”   “你看你被控制了这么久,是不是打不过那个王八蛋?”   “需不需要帮忙?要不等他占据身体的时候,我给他灌酒, 一直把他灌醉, 或者我一直殴打他, 打到他下线, 这样能够帮到你吗?”   成蹊睁着一双眼,亮晶晶的,里头满满的兴奋和跃跃欲试。   容缨怀疑他想这样很久了, 按下成蹊的手,艰难道:“………倒也不必。”   成蹊表情有些遗憾,“好吧。”   “我现在没办法长久保持清醒, 你听我说,这处地方有灵力压制,你往东间书房里去, 第二个书阁后面后一个入口,里面有解除灵力压制的机关。”容缨按住成蹊的手, 语气急促,“想办法将灵力解开,兴许我们还有一拼之力。”   “好。”这事成蹊已经吩咐林颂声他们去做了,倒是不急,他看着额头渗出冷汗的容缨,犹豫片刻,问道:“你有没有见过李……景霄寒?他失踪了, 我怎么也找不到他。”   “见过。”容缨猛地抓住成蹊的胳膊, 嘱咐道:“不要靠近他, 至少出秘境前,离他远些……”   成蹊眉头一皱,心下不安,正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唰一下,容缨周身的气势又变了,双眼朦胧,尚带着醉意,柔声道:“兄长……你好狠的心,我……”   成蹊眼疾手快,趁着对方还没从酒劲中缓过来,举起旁边的矮几咚一声砸在容缨头上,容缨抖了两抖,不敢置信的盯着成蹊,晃了两晃,不过没倒,稳住了。   成蹊丢掉散架的桌子腿,感慨了一下大佬的脑袋原来也这么硬,难怪头铁。他盯着面前的人,冲着对方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手滑。”   容缨死死盯着他,良久,轻笑一声,起身,“兄长还是一贯的有趣,我前些日子也见到了一个有趣的人。方才听你们两人谈起玄天君,说起来他与我也算是熟人,可惜了,如今恶念缠身,无可救药。”   “兄长何时与他那般熟识的?”容缨倚着桌案,眉目微垂,似笑非笑的,“啊……莫非,他是你这次的新任务?”   成蹊心底掀起惊涛骇浪,面上不显,“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没关系,我有很长的时间讲给你听。”容缨起身,将窗户彻底拉开,天已经亮了,风雪涌入,将人的声音冲的破碎,“不过当务之急,我得先去处理那两只偷东西的老鼠。”   成蹊一凛,抬手抓向一侧的容缨。门窗吱呀作响,房间中的桌案上杯盏尽碎,成蹊抬手掀飞了桌案,同容缨撞在了一起。   打是打不过的,他在齐云仙府练的那几下,只够应付一些普通宵小,对上容缨这种一个人能打几百个的,基本是送菜,但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容缨自然也清楚成蹊几斤几两,他躲过几招,随后反手就将人拎住了,提猫一样揪住了成蹊的后衣领子,“既然兄长如此热情,那便随我一起去吧。”   成蹊死死扒住门,视死如归,“休想!”   容缨撒手,将人一丢,“可行,那我自己去。”   成蹊转头又抱住腿,怒气汹汹:“休想!”   容缨挪了两步,没能走动,他气笑了,“再捣乱我便将你的胳膊卸了,疼哭你。”   成蹊飞速松开手,倒不是怕疼什么的,而是胳膊断了,影响活动。他讪讪的松开容缨大腿,从地上站起来,“来来来,一起去。”   容缨:“……”   今日暴雪,天色昏沉,到处都是一片暗色,长廊之上,成蹊走的慢吞吞,容缨也不急,“再怎么拖着也不能给他们争取多少时间。兄长,你说我该怎么处理他们比较好呢?是将他们全杀了,还是制成此境偶人,将他们留在城中效力?”   成蹊打着哈哈,睁眼说瞎话,“怎么能这么残暴呢?要与人为善,我看把他们全部放出去就不错。”   他们两人拐过一个弯,雪片簌簌落下,成蹊只觉得今日时辰有些不对,大概是下雪的缘故,天色有些过于暗了,全靠廊边的灯笼照明。   守卫也少了很多,稀稀疏疏的几个人,容缨倒是自在,他看着身侧的成蹊,还有心情同他报数,报的是距离书房还有多远。   “兄长,你从前若是像如今这般识时务该多好。”容缨看着成蹊,容色间似有遗憾,他们二人已经走到了书房门口,“若你求我,我兴许能饶他们一命。”   成蹊立刻接上,“行,怎么求?可以一口气求七份的吗?也不为别的,关键就是人比较多。”   容缨挑眉,“兄长,你如今当真是能屈能伸。”   他抬手推开房门,“即是如此,你得先准备两人份的……”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容缨触碰房门的一瞬,一抹刀光袭上咽喉,成蹊见势一滚,给他们腾出了打架地盘。便见一抹黑影冲向容缨,动作凌厉,刀刀致命,冰冷的声音响起:“容缨,你屠戮同门,束手就擒,同我回去领罪!”   是暮云平。   成蹊抱着柱子松了口气,他就说林颂声和暮云平两人一齐进来,又是同门,怎么可能没有联系方法,他们两人一定早就碰面了,但是却防备于他,一明一暗,偷偷的接触。   还真是阴呐。   门外打的激烈,成蹊看自己帮不上什么忙,正待冲进书房看看林颂声两人办事怎么样了,还没进门,一个人影先他一步,撞到半扇门飞了进去。   暮云平嘴边溢出一点血,成蹊关切道:“仙君,你流血了。”   “我没有,我很好。”黑衣的仙君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顽强的将嘴里的血腥气咽了下去,又冲了过去。   不过容缨显然并不打算与他周旋过久,庭院之外,举着火把的侍从匆匆赶来,凶神恶煞的围了过去。毕竟用不了术法,主业其实是阵修的星悬天三弟子顿时左支右绌,被逼到了墙角。   成蹊站在书房外,看着墙角可怜弱小又无助的暮云平,又看了看依旧没有什么动静的书房,撸起袖子作出干架模样,在容缨朝他望过来时,坚定道:“想进这个门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容缨:“……拖下去。” 他按了按额头,指着成蹊,继续道:“轻些。”   侍卫顿时围了上来,成蹊左右躲闪,那群侍卫对他不比暮云平,丝毫不敢碰伤他,成蹊来了一招秦王绕柱,带着乌压压一群人在长廊上狂奔。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天更暗了一些。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薄雪,人跑上去时打滑,成蹊顺着墙角梅枝爬上了院墙,摇摇晃晃的站在高处。   “别逼我啊!我要是掉下来头着地,照样会死的!”   容缨:“………”   他干脆不再搭理成蹊,而是去解决潜入书房阵法的林颂声,成蹊见状,直接向下一倒,“唉呀,脚滑了!救命啊!我要死了!”   容缨:“………”   他反身回去捞人,白雪被衣袖振开,伸手去接墙上坠落的青影,与此同时,墙角白梅一颤,一股无形的禁锢解除,枝头花瓣像是受到什么攻击,簌簌坠落。   阵法解除,灵力恢复。   便也在这一瞬间,容缨手指碰到成蹊的腰,风如刀割,成蹊袖中短刀出鞘,使得容缨不得不缩手,与此同时,弹指自储物灵器中取出符箓,看也不看,直接一撒,漫天黄纸乱飞,墙角的暮云平立刻掐决,庭院顿时一变,坠落的雪片逆风而起,如同千万把利刃,冲向容缨。   无人接住他,成蹊猛地砸在地上,他闷哼一声,就地一滚,挪到了墙角。书房处,林颂声带着虞朝星冲了出来,灵力恢复以后,人便显得格外嚣张。成蹊看见他腰畔那个常带在身边的小册子灵光一闪,随后无数纸页飞出,由墨色组成的妖鬼神怪冲出来,咬着众多的侍从冲出老远。   容缨站在雪中,一动不动,他挥袖灭掉成蹊丢出来干扰他的符箓,看着从四周蔓延而来的阵法,眉眼微动,他看着正扶着墙起身的成蹊,笑道:“兄长,我说了,不要打开灵力禁锢,你会后悔的。”   转眼困阵便成,金色锁链缠上容缨身侧。他站在阵中央,一脸无奈,“在这里,这些东西对我无用。”   他伸手,只是随手一弹,一股灵压下落,围绕在他身侧的阵术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如同被一只巨手捏碎。   林颂声与暮云平同时喷出一口血,目光惊骇。   容缨的修为绝对没有这么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管了!!逃!”林颂声抬袖一挥,一只墨绘的狐狸扑过来将成蹊一叼,四人顿时从城主府中冲了出去,冲向城池边界。   “还未找到玄天君!”成蹊语气焦急。   “打不过,能救一个人是一个人!先从此处出去!”林颂声破音,“快联系师尊开阵!”   “怎么联系啊?”成蹊同样破音,“我又没有你师尊的长信?”   “用玉牌啊!师尊给你的玉牌!”暮云平怒道。   成蹊将令牌取出来,霄晖天主送给他的牌子,在灵力恢复后,其上镌刻的阵法也显现出来。成蹊输入一段灵力,问道:“怎么从这里出去?”   玉牌一闪,顿时浮现一行小字:“没礼貌,叫仙主。”   成蹊:“仙主!我们打不过,正在被追杀!救命啊啊啊!”   玉牌一闪,“聒噪,去最边界等着。”   林颂声提着成蹊,暮云平提着虞朝星,四人疯狂冲至城墙边缘,然而容缨却先他们一步,坐在城墙边上,一脸和善,“好不容易来做客,怎么这就要走了?”   林颂声淡淡道:“还有要事,就不久待了。”   成蹊被挥手丟至一侧,虞朝星从见到容缨后便浑浑噩噩一脸惊恐,还不如成蹊。他们两人藏在一边,看着城墙之上,狂风大作,灵光聚散。   林颂声与暮云平两个法修,本来不是剑修的对手,此刻容缨修为不知为何涨了十倍不止,他们更打不过了,几乎是在拿命拖。   阵文一个接一个的碎,宣纸墨痕乱飞,又在狂风白雪中消弭。   好在星悬天主向来靠谱,成蹊看见天幕边际之上,空间波动,随后空中浮现一处阵法,缓缓撑开一道裂口。   “阵法展开了!快走!”成蹊喊人,林颂声吐出一口血,“你先走!我怕是走不了了。”   成蹊回头,便见容缨一脸残忍,抬脚踩断了林颂声的腿骨,文气的青年脸色煞白,将痛呼声咽下去。   另一侧的暮云平被容缨反手一剑穿透肩胛,甩到一边。   红衣的青年随手抖落剑上血滴,一步一步朝成蹊靠近,“兄长别走,我还有故事没讲完呢。”   头顶的阵法已经全然开启,成蹊看着他,目光平静,“可以,我同你回去,你慢慢说,你放了他们。”   “都这样了,还怎么和我讲条件?”容缨伸手将成蹊拉了起来。   成蹊抖了抖,没能站稳,容缨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成蹊的腿微微别着,想是方才从院墙上跳下去,把腿摔断了。   “唉,看样子你得躺上好些时日了。放心,若是无聊,我让几位师兄师弟与你讲笑话听。”容缨俯身,满意的看着成蹊微僵的神色,正想将人抱走,却听得身后一道懒散的讥诮声。   “此处当真好生热闹,这就散了?不再续续?”   作者有话要说:   李景:容我先说一句话 第132章 章一百三十二   “不如我来续个场?”   熟悉的语调响起, 成蹊一顿,眉眼微动,继而不动声色的垂下头去。   容缨闻声回头,风雪漫天, 漫漫长风之中, 乌压压的雾气如同瘴气一般蔓延, 从城外覆盖向城内。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不同于容缨身上的威压,这股压力凌乱磅礴,仿佛能勾动起人心中最深处的那一点黑暗, 而后无限蔓延。成蹊身侧的虞朝星一个踉跄,瞪大了眼睛,抱住自己的脑袋, “救命!救命!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眼看人开始发癫,成蹊有些抓不住他, 蹙着眉头给了对方后脑勺一下,利落的敲晕, 却发现就连不远处的暮云平和林颂声都有些难受的捂住了自己的脑袋,蜷缩在地上发抖。   他们身上的黑色纹路蔓延的愈发厉害,应当是被那片雾沼似的黑气所影响。   成蹊的视力极好,但便是他,一眼也只能看见一个黑黢黢的人影靠着城墙站着,他身上的墨痕太重了,不仅仅在身上浮现, 甚至具现化, 形成一团围绕的雾气, 将整个人包裹。   “很高兴?”容缨看了一眼垂头不语的成蹊,忽地轻笑一声,“不过我建议你如今最好不要靠近他,被污染以后的玄天君……可不比我温柔。”   盯着那团黑黢黢的雾气,容缨收了脸上一直维持的笑意,提剑砍了过去,竟是不再针对他们几个,打算率先解决对方。   此时此刻,半空之中,传送阵成,见容缨去针对他人,暮云平顿时从装死阶段复活,从地上爬起来,拖着林颂声吃力的跑过来,气喘吁吁道:“你还看什么?不赶紧跑?”   半空中的阵术扩张到一定程度后,此处空间开始不稳,林颂声抬手丢出两张宣纸,变作两只墨色的人影,提起虞朝星和成蹊,四人朝着半空之中的阵术出口冲过去。   剑光阵阵,成蹊自半空中往下望,只能看见凛冽的剑光,无数昏沉的雾气被割裂又聚合,却依旧气势汹汹的扑过去,同容缨的剑光绞杀在一起。   “你们看起来很难受。”成蹊坐在暮云平撑开的叶形代步法器上,看着身边三个小伙伴身上黑色的纹路,“是有什么影响吗?”   “确实有影响。”林颂声咳出一口血沫,虚弱道:“神智有些混乱,应当是挑动了我的杀意,不过尚且能够忍受,等出去就好了。”   暮云平则盯着底下那一片雾气朦胧的黑暗,沉默片刻,忽道:“那黑雾之中的人是谁?为何要出手阻拦,会不会是玄天君?”   此话一出,连林颂声也艰难的挣扎起来,跟着探头,三颗脑袋趴在飞行法器上专心致志的往下看。   雾气弥漫,确实可以看见一个不太清晰的影子和容缨打架从城墙上打到城墙外,剑影一晃一晃,快的肉眼几乎捕捉不到。   林颂声眉头紧蹙,评价道:“玄天君剑意清正,这人的剑法诡谲,看起来不太像啊?况且玄天君为人端方,怎么可能会被此间恶念影响?”   成蹊想着你们果然不太了解李景,一边在侧猛拍林颂声的肩,附和道:“你说的对,玄天君光风霁月,小小秘境,怎么可能把他困住?应当是别人。”   “那玄天君到底去了何处?”暮云平凝重道,“入秘境至今未曾见到他的踪影,我将整个城都搜遍了。”   成蹊继续补充,“兴许玄天君另有打算?不过玄天君的去向暂且不表,你我几人如今都受了伤,不如还是赶紧逃命要紧。”   虞朝星自昏迷中清醒,被成蹊砸了那一下后,他精神状态像是好了许多,颤颤巍巍伸手,“你说得对……我们快跑。”   成蹊慈爱的拍拍虞朝星的头,表示赞同。心想你们就不要再探究底下那个人是谁了,再研究下去你们的偶像就要崩人设了。   成蹊记得不管是正牌容缨还是冒牌容缨,他们都说过,不要靠近如今的李景,此处秘境他有一些隐约的记忆,只会单纯的放大人的恶意,应当并不能搞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为什么容缨会这么忌惮他?   难道是李景身上出了什么意外?   他又看了一眼底下的战况,已然看不清人了,只能看见城墙连片的倒塌,半空中到处都是乱飞的碎石渣和被触发的禁制。   飞行法器载重有限,带着他们四个摇摇晃晃往上飞,努力靠近空中那片半开的阵法。不过成蹊并不打算离开,他看了眼头顶,摩挲着手腕上的储物灵器,开始思考待会儿该如何从这上面跳下去。   就在这时,一股气浪掀来,成蹊感觉这只飞行法器颤了颤,还不等他帮忙平稳飞行法器,便看见两道剑气如流星般袭来,随后轰然一声巨响,同他们撞了个正着。   小舟上四人同时骂出脏话,本就摇摇欲坠的小法器直接当场去世,碎成一堆玉片。船上几人反应不可谓不快,暮云平抬手抓住离他最近的林颂声与虞朝星,躲避半空中凌乱的剑气,肩头上的创口撕裂,血色滚滚而下,林颂声反手欲去拉成蹊,却落了个空,他抬手便要施术将人拉上来,却听得虞朝星焦急道:“林师兄别救了,来不及了!阵术出口要关闭了!”   林颂声手一顿,失去最后机会,看着那个苍翠的人影悄无声息的落入深渊,落入那一片看不清的迷瘴之中。   ———   半空中到处都是剑气,成蹊身上被割出了好几道口子,他放出了不少御风符,却都被此间凌厉的剑气斩的稀碎。这么高的地方,就他这小身板,落下去多半得砸成一滩煎饼。   方才飞行法器被击碎的瞬间,他只来得及将受伤的林颂声推到暮云平身侧,毕竟自己根本就不打算出去,就不占别人逃命的位置了。只是没想到容缨与李景打起来会是这么惊天动地的样子,连张符都不给飞,未免也太过分了。   长风猎猎,吹的人眼睛都睁不开,成蹊做自由落体,看着越来越近的地面,索性一口气将所有能用的符箓都撒了出去,黄纸满天飞,在一多半被绞成碎片的情况下,总算有两个漏网之鱼将成蹊托了托,让他落势暂缓。   成蹊刚松了口气,正想着能安稳落地就行,便感觉一股厉风袭来,将他好不容易撑开的御风符重新搅碎。   然而不等成蹊骂娘,一只胳膊便从后将他的腰给揽住,轻巧地捞了起来。   “呀?哪里来的小美人?跑错路了?”熟悉却毫无感情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成蹊不由得一愣。   “放开他!”容缨落后一步,看着被李景逮住的成蹊,眼皮一跳,气势汹汹的杀来。   “这小美人对你这么重要?”李景浑身上下都被黑气包裹,已然看不出面容,唯有一双灿金色的眼睛,饶有兴味的打量两眼成蹊,随后将人往肩上一抗,“既然你这么着急,那这人我便带走了,好歹也不算空手而归。”   说完将人一抱,也与容缨不打架了,轻巧的越过城墙,跳入城墙之外无边的未知地域当中。容缨拦截不及,只能看见那一片涌动的黑色雾气,如同潮水般褪去,而他被城中禁制死死禁锢,挥剑斩向禁制,长剑微颤,而他的手背上,忽地出现一道漆黑的墨痕。   容缨受惊般一缩,他看着手背上刺眼的墨痕,只得站在空荡荡的城墙上,看着那一团让人厌恶的墨色裹着成蹊离去。   而成蹊,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小美人儿,那红衣裳的是你的什么人?这般焦急,可是老情人?”李景扛着成蹊漫无目的的乱跑,白云城外,是一片荒野,被大雪覆盖,一片银白。   此时天幕之上,星悬天主的阵法已然关闭,应当是林颂声他们逃了出去。   “不是。”成蹊艰难答道,他被李景倒扛着,只能看见对方活泼的马尾,不过头发是墨色的,并非银白。   察觉到容缨没有再追过来,他抬手拽了拽李景的头发,“李景,不要抗我,这样不好说话。”   “唉?你这俘虏,胆子还挺大,竟敢直呼本王名讳!”李景顿步,将自己刚捕获的俘虏丟在雪堆里,看着他在雪原上砸出一个人形,狼狈的爬起来。   青色的衣裳单薄,雪从领口滑进去,被体温融化后,衣裳轻微濡湿,那俘虏抖了一下,鼻尖被雪水冻的通红,显得有些可怜。   不过身为反派老大,他向来铁石心肠,从不为美色所惑,色字头上一把刀,他一直小心谨慎,这俘虏不喊打喊杀也不同归于尽,一看就是要对他实施勾引之计,他自然不可能中招。遂仰起头,严肃道:“你回话就回话,装的这么可怜干什么?眼睛不要对着我乱转,抛媚眼给谁看呢?当真以为本王会受你引诱吗?”   冷的直抽抽的成蹊:“……”   他看着面前那个从头到脚只有眼睛是金的李景,叹气,轻声问道:“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李景冷笑一声,“别耍花招,本王不吃你这一套。”   成蹊上前一步,整个人几乎依偎进李景怀里,他抬头,一双桃花眼怔怔的望向李景,“你当真不记得你我两人,曾是道侣?”   李景:“……”瞳孔紧缩。   成蹊继续上前,贴近,他太冷了,李景身上却带着暖意,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被这点暖意吸引,还是因他如今将自己忘掉的状态愤怒,总之,下一步,他抬手勾住了李景的脖子,在对方还未反应过来时率先出击,冲着那看不太分明的五官亲了一口。   李景:“………”   李景:“!!!!”   “你干什么?”他猛地想将人推开,但触手所及,又觉得怀中的骨骼轻盈,实在瘦的太过,手指动了动,舍不得放开,最后半搂半抱,恶狠狠道:“你偷袭我!”   成蹊抱着李景,将冰凉的手指伸进他怀里,满足的叹道:“错了,我这是盖戳。”   作者有话要说:   小黑景:黑化中,勿扰。   成蹊:啾咪   大白景:再来一口。   不好意思,这么多天没更,实在是阳了以后,精神不济,我一直头晕就没停过,退烧以后就是咳嗽加鼻塞,难受的不行。唉,效率也变低了,不过过年前应该会大结局。 第133章 章一百三十三   成蹊被李景带回了他的“宫殿”。   说是“宫殿”, 其实也只是一片山峦之中的洞穴,里头昏暗冰冷,只在一处角落里有片平整的石台,上面还铺陈了不少蓬松的草叶, 看样子他失踪的这段时间便是呆在这里面休息。   成蹊看见一侧的沙石上还有干涸的血迹, 眉心一蹙, 转身逮住李景的袍袖问道:“你受伤了?”   “本尊怎么可能受伤?”李景愤怒的抽回自己的袖子, “本尊天下无敌!”   “那你袖子上的血是什么回事?”   李景立刻低头去看袖子,成蹊趁其不备,冲上去剥衣服。   “你这俘虏好不知羞!”李景匆忙按住自己的腰带, “就算本尊貌美如花,你也不能如此不矜持!偷亲我也就算了,怎么可以扒我衣服?”   不过他的话在成蹊耳中没有半分威慑力, 李景如今周身尽是黑色雾气,将他整个人包裹的像片黑炭,成蹊是看不出什么美貌如花, 也看不出什么气色,要想分辨他身上的创口, 只能靠手感。   果不其然,在一重重黑色雾气的遮盖下,成蹊抚到了一片冷腻,血沾在衣服上,还是湿的。   李景正想将人推开,却听得对方闷闷道:“疼不疼?”   他下意识的回应:“疼……疼个屁啊?你少在这里蛊惑我,真当本尊是那无脑的庸君吗?把手拿开!”   本以为那诡计多端的小俘虏会抱着他说不放手, 却不想自己一吼, 对方就真的撒手了。   李景:“……”   他将人推到角落, 抬手画了个圈,圈出一片空地,恶狠狠道:“在这里呆着,不许出来!”   一步三回头的走到自己的“床榻”前,见小俘虏没有靠近的意思,这才小心翼翼的去查看身上的伤口。   成蹊动了动,那边的李景就警惕的回头瞪他,不过他现在上下一黑,只两只金眼睛亮着,看起来像只流浪在外的警惕大黑猫。   成蹊小心翼翼:“你需要药吗?”   李景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身上的伤口也多,他常带的储物灵器全部都没看见,唯有本命长剑横在膝上。可以说是家徒四壁,穷的叮当响。   从储物灵器中取出自己所有的伤药放在圆圈外,成蹊将瓶瓶罐罐往外推了推,“治病用的,你自己看着拿。”   想了想,又取出一盒甜糖,放在了圆圈外。看不远处的李景还是没有靠近的意思,成蹊坐在墙角,背过身去,“我累了,先睡了。”   而后闭上双眼,缩成一团,开始睡觉。   洞穴里很冷,又没有生火,成蹊抱着膝盖,挤在两块岩石的缝隙中,冻的全身发麻。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了瓶瓶罐罐被触碰的脆响,稍微睁开眼睛,果然,方才还在装高冷的某人蹲在圆圈外看药,一个个药瓶看了一圈,最后拿起了旁边的糖盒,打开,里头是五颜六色的糖粒。   成蹊看着李景拿起来吃了一颗。   那双灿金色的眸子微眯,像是得到了某种愉悦的满足,将糖盒收进了怀里,然后又朝着他靠近了一点。   成蹊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平稳下来,闭上眼睛,随后便感觉一双手摸了摸他的脸,又碰了碰他的手指,小声嘀咕了两句怎么这么冰,片刻后,一件袍子罩了过来,再片刻,成蹊被抱了起来,挪到了蓬松的草叶上,李景在他身后躺下来,手伸了伸,还是没把人搂进怀里。   他身上还有些许未尽的血腥气,成蹊转身,顺势滚进对方怀里,感觉到李景顿时浑身紧绷,他半掩盖在衣袍下的嘴唇微勾,将头抵在对方胸口,“好冷。”   草叶沙沙作响,李景那只无处安放的胳膊最后还是落在了成蹊的腰上,将人团进了怀里,紧密的贴合。   “勉强帮你暖一暖,”李景眨了眨眼,看着怀中人安静的睡颜,方才吃下的那颗糖好像一下子甜进了心里,“哼,本尊从不虐待战俘。”   “嗯嗯。”成蹊环抱住李景的腰,小声附和,“尊上仁德,小的感激不尽。”   李景:“………”   他受惊般瞪大了眼睛,“你没睡?”   成蹊拍拍对方的背,心不在焉道:“睡了睡了。”   “你都在说话,你明明没睡!”李景愤怒,并打算将人推开。   “真睡了,说梦话呢。”成蹊好不容易将人骗过来,怎么可能撒手,见李景开始炸毛,那双明晃晃的眼睛瞪的溜圆,一副要把他丢出去的样子,只得仰头将他喋喋不休的嘴堵住,唇瓣柔软,还有甜糖的滋味,一点点的触碰,倒是让李景彻底安静下来,他又亲了亲对方的眼睫,方才柔声道:“我好梦中亲人,乖一点,不然继续亲你。”   李景:“……”   他瞪着成蹊许久,手一抬,将成蹊的发带取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成蹊的嘴给绑上,并在后脑打了个结。   成蹊反手去拉发带,李景眼疾手快,将他两只手都抓住,压在草叶里。   “你亲,看你往哪里亲。”他挑眉,得意洋洋。   成蹊弹动了两下,实在是不想动弹了,蔫蔫的合上眼睛,半睁半不睁的瞪人。他这样实在没什么气势,瞧着实在脆弱……也实在漂亮。   流水般的长发铺陈,落了草叶,红润的唇被勒住,发带处可以看见一点暧昧的潮湿,眼里半气半无奈,直愣愣的望着人,像是要看进人心里去。   李景忽地想起一处晃荡的封闭空间,和此处一样昏暗,也是这样一双眼睛,带着潮湿的水汽,波光潋滟,而唇角柔润,红的如同一籽石榴色,小心翼翼的凑上来,唇瓣开合,叼住他的指尖。   如果亲的喘不上气,身上会发颤,眼睛里会冒出更多的水泽,张着唇,在喘息中声呵出白雾……   这是我的人。   李景脑子里忽地意识到成蹊所说的道侣一词的含义。   成蹊正咸鱼瘫,李景系的太紧,勒的他不太舒服,但他懒得管了,只想睡觉。正想着怎么哄哄人,让李景安生点,先休息好再说,下一秒,他感觉自己的腰带被人抽开了。   成蹊:“……”   半空中的黑色雾气翻腾,像是煮沸了的水,一股脑涌过来,将整片洞穴覆盖。成蹊哼了一声,往旁边一滚,避开李景的手指,在对方瞪过来的时候更加卖力的瞪回去。   下一刻,他就被抓着脚踝拖了回去。   墨痕会放大人的恶念,成蹊被压住的时候,才有了最直观的感受……这感觉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袍子散开,他打了个哆嗦,冷的瑟瑟发抖,想往李景身上贴,又意识到对方现在被恶念支配,带着某种逆反感,就不太想让人得手,李景的手指落在他腰上,是热的,下身一松,裤子被拽了下来,成蹊气的吐血,为表抗议,脑袋在地上撞咚咚响,想着算了,不如把自己砸晕少受点罪。   “你干什么?这是想把自己砸死?”李景狐疑的盯着成蹊,他将人直接横抱起来,一只手捏住成蹊手腕,另一只手探进下摆,顺着腿按了按,将他的腿筋捋顺了,而后咔嚓两声把他扭曲的脚踝给扶正了。   成蹊仰头,看着李景规规矩矩的给自己腿上上药,同时又摸索了两下,把自己身上另外几处划伤也给包扎好,然后将袍子一裹,忽然福至心灵,幽幽道,“你不会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吧?”   成蹊:“……”他缓慢而心虚的摇头。   李景嘁了一声,“诡计多端的俘虏,我对你才没意思。”   成蹊垂下眼睛,看着某处地方,李景抬手将成蹊的脑袋往上推推,曲了曲腿,“看什么?再看把你眼睛蒙上!”   成蹊:“……”   “听话一点我就把你的嘴松开,不然你就被我一直捆着吧。”李景侧身将他抱着,让成蹊睡在里侧背风处。   两人沉默良久,片刻后,成蹊呜呜两声,表示自己听话,后脑勺的系带一松,他才得以解脱。轻轻往李景身前靠了靠,听得对方嘲讽的哼唧声,“离我远点,不怕我对你做什么?”   成蹊顿了顿,又靠近了一点,“不怕了,你又舍不得。”   李景:“………”   被气到的邪恶大魔王,只能愤怒的将人抱住,让对方变成他怀里的暖手炉。   嗯,还是比较暖和的,比之前一个人睡觉的时候,要舒服多了。   溶洞外,千里雪原,溶洞内,两人互相团着取暖,无数浑浊的雾气像是受到主人的安抚,从张牙舞爪变得柔和了些许,如同被顺好了毛。   枯草堆中,霄晖天主送给成蹊的问答玉牌,此刻静静的躺平,收敛了周身的一直围绕的灵光,此刻显得有些安静如鸡。   三重天,景阳天主与星悬天主对坐,他们看着灵力恢复后,玉牌传递过来的画面,两人面面相觑,显得有些许沉默。   成蹊当初走的急,他不知道的是,这个玉牌为仙主常用之物,它不仅传音,传信……还能传影像。   不知过了多久,星悬天主轻声道:“师兄,恭喜恭喜。”   景阳天主:“……同乐……不要与别人说。”   星悬天主:“放心,师兄还信不过我么?我从不与人乱说。天色已晚,既然他们无事,那便明日再与他们联系罢。”   说完,星悬天主溜溜哒哒出了大殿,正巧遇到给徒儿治病回来的霄晖天主,眉眼一动,他拉着对方轻声道:“师姐,同你说一件大事。”   霄晖天主竖起了耳朵:“嗯?”   作者有话要说:   大景:首先,我没崩人设,其次,我没崩人设。我是君子,君子从不乘人之危,对吧?(把话筒递给成蹊)   成蹊:是是是,对对对,是我强迫,是我图谋不轨。 第134章 章一百三十四   成蹊被冷醒。   他睁眼, 却发现身边的李景已经失去了踪影,洞穴外冷风呼啸,大雪映白,他摸索着起身, 腿还是有些不太能得劲, 不过上过药后, 总比之前好了不少。   李景的外袍还在他身上, 成蹊拢了拢襟口,借着不远处的天光起身,他不知道对方去了何处, 但外间雪大,冻着了总不好受。   冷风扑面而来,成蹊行至洞外, 抬眼果然看见一个人影坐在洞口,正想打个招呼,却忽地瞥见对方霜白色的长发, 成蹊一顿,站在了原地。   “怎么不过来了?”冷然的声音响起, 对方转头,霜雪一般的长发下,那双清凌凌的眼睛望着成蹊,不沾一丝红尘。   那不是李景……成蹊后退一步,那是……   “系统。”成蹊道,声音沉静。   “好久不见。”系统起身,它依旧是李景的脸, 气质却偏向于李景扮演景霄寒时的清冷, 那双暗金色的眼睛看向成蹊, 难得浮现出了一点动容,“宿主,没想到你我还有再见的时候。”   成蹊垂在袖笼中的指尖一动,他看向对方,“……宿主?”   “准确来说,是前任宿主。”系统的声音响起,没有丝毫起伏,带着一种无机质的冰冷,“你至今还未想起来吗?”   成蹊额头突突跳动,如果有痛觉,他觉得自己现在应当已经头疼欲裂,然而什么都没有,他脑子里有一片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那些剧烈的爱和恨都随着疼感被封存,一切如同雾里看花,平平淡淡。   “也不算一无所知,总归是想起了一部分。”成蹊看向对方,“你说我是宿主……意思是,曾经我也和李景一样做过任务?”   “对。”系统眼神平静,它倒是坦然,“不过你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宿主,任务失败,被送回原世界。你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你为什么会被拉进来?你又死了?”   “死?这倒不至于,我来这里是偶然。”它这话倒是让成蹊想起一点穿来前的事,他当初确实是打算死来着,不过不等他对自己下手,还在公司加班的时候就直接给穿了。后来遇到不少有趣的人和事,反而让他在这里活到了现在。   “李景呢?”成蹊问,“他的状态不太对,是受了什么影响?”   “他很好,比你好。”提到李景,系统的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显露出某种类似于人类的情绪,不过转瞬即逝,又变成了那种俯视苍生的漠然,“聊聊?”   风极冷,成蹊低咳两声,“好,我也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你。”   两人走进溶洞内,成蹊靠在背风处,看着系统一脸冷漠的站在原地,沉默良久,率先问道:“容缨是怎么回事?他是被夺舍了?还是……”   “他就是被夺舍了。”系统强调,声音显得有些冷硬,“拜你所赐,横插一脚,让主角人设崩坏,李景不服管教,他与你当年如出一辙,不愿意听从我的建议,导致剧情彻底偏离。如果不扶正剧情,这个世界会一步步滑向毁灭。”   “说起来,这一切倒是都与你有关。”系统看向成蹊,目光有些一言难尽,“在找到新的宿主后,我重启世界,却不想上一次因为你留下来的东西依旧在影响这个世界,本想一点点清除,如今倒是来不及了。”   “按照这样的发展,此间世界维持不了多久,便会毁灭。”系统的声音有些木。   “那还有什么补救的方法?”成蹊装似心怀愧疚,系统垂眼,“有的,我演算了千万遍,唯有一条路可走,不过需要你帮忙。”   成蹊目光有些许困惑,他看着系统,对方缓缓道,“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忙。”   “帮忙可以。”成蹊轻声道,“不过你也需要教我一个东西。”   系统:“什么?”   “如何单方面解开生死咒,我相信你有办法。”   ———   翌日,大雪终停,成蹊在外面寻了一些干枯的树枝生火,刚拖回了洞口便被晚起的李景堵住了,“俘虏,你想跑?”   成蹊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把柴堆往地上一丢,颐气指使,“你,拖进去!”   李景:“……”   他瞪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俘虏,最后怒气冲冲一挥袖,将那一小堆干柴丢进溶洞,生了火。   如此羸弱的废物,如果没了他,大概一晚上就要冻死在外面,他不与普通人置气。   到了白日里,李景又是一副被重度污染的模样,全身都飘荡着雾气,看起来就像被一团黑烟给埋了,成蹊几次靠近,却被拂开,最后好奇问道,“这位尊敬的大人,你为什么要挡住自己的脸?”   李景闻言一僵,“与你何关?”   成蹊撑着头,“大人如今俊俏的容貌被雾气遮掩,未免有些暴殄天物了。”   然而这一次李景并没有对他的恭维表现出快乐,周围的雾气更浓了一点,良久,成蹊听见对方低声的呢喃,“不好看……丑死了。”   成蹊愣住,他看向李景,对方背过身去,看起来有些蔫蔫的。   “怎么会不好看?”成蹊凑到他身侧,手指探进那一片朦胧的雾气当中,顺着李景的脖颈往上,抚过利落的下颌线,沿着对方紧绷的肌肤往上,柔软的嘴唇,高挺的鼻子,长而卷的眼睫,修长的眉毛,最后捧住他的脸,满眼笑意,“摸过了一遍,确认了,你就是全天下最俊的,如此骨相与五官,没人比得过你。”   李景低着头,他看着成蹊的眼睛,直愣愣望进那一泓秋水之中,“我……你喜欢我,当然是觉得我最好看了,我脸上到处都是黑纹,走到路上能吓哭小儿。”   “一点黑色纹路而已,不妨碍你的好看。”成蹊凑上去亲了亲。   “真的?”   “真的。”   大抵是这种毫无底线的安慰起了效果,李景仰头,开始翘尾巴,“当我不知道吗?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本王如今确实颜值有损,你等着,等我打败了白云城那个讨厌鬼,就能够恢复全盛,到时候迷死你!”   昨日成蹊还有些担心李景如今的状态,怕不是神智受了重伤。不过系统直言李景的精神并没有什么问题,如今大概是被秘境当中的规则所影响。平时常见李景一肚子坏水的模样,如今如此缺失智商,瞧着倒也有另一番趣味,总算不是他天天被人捉弄了。   成蹊捏捏李景的脸,“好好好,我等你迷死我。”   不过李景的快乐并没有持续太久。   灵力禁锢打开后的第十个时辰,自白云城中发出一圈圈沉重的涟漪,阵文在经过冷却后,重新启动,一重重的镇压重新落下。   容缨重新抽干了灵力。   当时成蹊正坐在火堆边烤火,忽然感觉秘境当中的气势一变,只一下,李景周身张牙舞爪的雾气被压进了体内,他像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成蹊看着朦胧的黑雾溃散,显露出雾气之后的的身形。   成蹊总算知道为什么当初在城中被禁灵时看不见李景了。阵术一开,灵力越高,受到的禁锢越严重,如李景这种修为的,已经不是术法全消失,而是全身如受重压,半俯在地上,连动一个手指头都奉欠。   不过就是这样了,他照样嘴硬,骨头也挺硬,撑着胳膊坐起来,虽然手指尖都在颤抖,却还是固执的挺直了肩背,盯着成蹊,“看什么?没见过别人摔跤的么?”   成蹊:“……”   他看着额头上渗出冷汗的李景,顶着对方警惕的目光,坐在他身侧,“疼不疼?”   “不疼。”李景倔犟抬头。   成蹊无奈叹气,抚过他的鬓发,将他带进自己怀里,抬指按过额穴,“疼就躺着休息,我陪着你。”   “不睡。”李景声音固执,“当我不知道么?我要是睡了,你就逃跑了。”   成蹊指尖一顿,“不跑,我不会离开你的。”   “真的?”李景狐疑,成蹊嗯了一声,“我发誓。”   洞穴外,大风骤起,成蹊圈出一块暖和的地方,火堆生的热烈,李景躺在他腿上,眉目舒缓。   他睡着了。   成蹊将袍子盖在李景身上,他缓缓起身,又添了些柴火,将在洞穴中寻到的三重天玉牌放在李景怀中,又将全身上下的药物都留下,随后杵着李景给他削的拐杖,借力起身。   大地苍茫,一片银白,成蹊一瘸一拐的行走在荒原上。   风如刀割,他平静的远离那处隐蔽的洞穴,单衣抵不住寒,凉意透骨,反而让他越发的清醒。   天幕之上已经不落雪了,他呵出一口冷气,指骨通红,手指尖渗出几丝血,他应该疼,却并未感觉疼。   这是因为有人在替他疼。   其实生与死的界限对他来说,一直都是无所谓的,他生的枯燥,一潭死水。直到有人割破掌心,同他十指相扣,将两条命固执的捆在了一起。   他好像忽然就承担起了另一个人的爱恨,沉重的,炽热的,沉甸甸的塞满了整个空荡的心口。   “李景。”成蹊看着天,心中无比平静。   不远处,一行人马在雪地中急行,成蹊看着不远处的人影,看着他们靠近,为首的人一身红衣,袍袖翻飞。   容缨一脸欣喜,他飞奔而来,手腕上缠着绷带,“兄长!”   成蹊闭眼,再睁眼时,眸光冷然如冰雪。   “容缨,”他看着满脸急切的青年冷声道,“你又犯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同时庆祝收藏破五千卡,发几个红包快乐一下~ 第135章 章一百三十五   白云城外, 成蹊披着斗篷,容缨一身单衣,走在一侧牵马。   天彻底放晴了,容缨并未问他李景去了何处, 也没问他这几日的遭遇如何, 只是静静的走在他身侧, 牵着缰绳的手腕上有几处冻伤。   见成蹊目光停留在他手上, 容缨指尖蜷缩,将伤口盖住,仰头冲着他笑, “兄长,外面风大,我们早些回去。”   成蹊移开目光, 嗯了一声。   容缨将他带进了城中,城墙塌了一半,一群人正在修城墙, 成蹊路过,看见城中的百姓有不少仰头对着他笑。   照例还是进了城主府, 本来就被火烧了一半,后来打架又塌了一大片,可住的地方倒是不够多了,容缨本来打算将人安排进自己的房间,却见成蹊走过庭院,步伐却不似一开始的陌生,他在容缨有些惊讶的目光中, 熟练的进入书房, 解开斗篷, 抖了抖雪,丢在椅背上挂着,随后成蹊回头,扬眉,声音冷冷淡淡的。   “站着干什么?进来,有话问你。”   容缨怔怔地望着成蹊,“兄……长?”   “不敢当。”成蹊坐在桌案后,常年挂在脸上的笑意淡去,显出一种漠然的疏离,半垂的桃花眼抬起,黑白分明的眼底映着容缨,冷冷淡淡,连当初虚与委蛇的那一丝强装出来的亲近都消失了,他开口,语气有几分嘲弄,“你当年想让我死的时候,可没将我当做兄长。”   一语落,容缨脸色有一瞬间浮现出难堪,他仓惶地看向成蹊,像个被抛弃的小孩,“不是……兄长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成蹊双手交错,他看着容缨,眼底不带一丝感情,他半低着头,作出附耳倾听的动作。   本意是指望容缨能够说出一些相关信息,却不想容缨见状神色一颓,苦笑一声,“你什么时候全部想起来的?”   成蹊手指悄悄捻住了衣袖,声音淡定,“不久,出去一夜,让风吹了吹,脑子就清醒了不少。”   “我还以为能再拖些时日。”容缨闭眼,神情说不上是释然亦或是绝望,摇头苦笑,“我既盼望着你将我记起,又怕你想起一切后恨我。”   成蹊坐在案后,他看着低头的容缨,想法有些许复杂。他其实想起来的事情并不多,但凭借着他如今断断续续想起的记忆来看,曾经他大概当过一次大冤种,而且死的很惨。   但如果真的有一个人,他从小养到大,最后却反目成仇……他多半是恨不起来的,至多是两不相见,当个陌生人。   不过这是他现在的想法,十七岁的时候他会干出什么事,倒真是拿不准。成蹊努力的,想让自己显得冷漠一些,他回忆起少年时期的自己,但时间过去太久,十年过去,他周身的锋芒已经被磨的差不多了,只能陷入沉默。   他越是沉默,容缨的表情就越是绝望,红衣的青年一步步上前,他比成蹊身形高大,目光里却全是祈求,“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我不恨你。”成蹊靠着椅背,半搭着手,轻声道。   只一句,容缨的眼睛便亮了起来,他望着成蹊,朝着他伸出手,像是得到了某种救赎,“……哥……”   成蹊半支着头,目光扫过他的指尖,有些许不悦,“我不恨你,不代表原谅你了。出去,到走廊外面站着,没我允许不许进来。”   当年容缨一身反骨,他教人教的艰难,仅存的几个片段里,确实有他让人滚出去罚站的记忆。如今的容缨听着倒是快乐,他嗯了一声,转身出了大门,成蹊看了一眼,吩咐道:“把斗篷穿着。”   于是椅背上的斗篷重新落在了容缨身上,袍角一卷,当真去外头站着了。书房因为打架被拆了一半,透光的窗格上可以看见长廊外孤立的人影,安静的像棵静止不动的松枝。   成蹊转身去翻书架上的古籍,书房里大多数都是些教人为人处世的典籍,他按照昨日系统所说,果然在最角落的书格里找到了一个套着《三字经》皮的册子,因为受潮,纸张边缘已经有些发脆。   翻开书页,一行行墨痕已经有些模糊,但依稀可以辨认上面的字迹,简体方块字,用极细的笔书写。   “十月二十二日,小雪,穿书第三天,我快冻死了,这辈子再也不乱看小说了!!街头卖馒头的大娘送我一个馒头,世上果然还是好人多。”   “十月二十三日,阴,穿书第四天,被人从破庙里赶出来了,人多势众是吧?等我打回去!”   “十月三十日,啊?我居然有系统?金手指大哥你来的有点太迟了。”   “……”   “……除夕夜,捡到了一只主角。他好小,还不听话,还咬了我一口,气死我了,不想养!”   “……”   是日记。   十七岁的时候,他写的日记。   成蹊翻开书页看过一遍,字迹龙飞凤舞,有时是连续写的,有时断断续续,会隔上好几天。前期的纸张粗糙,有不少已经有些破烂,往后翻过去,纸页越发平整昂贵,连字迹都换作了毛笔写的工整小楷。   大多数是养孩子心得,还有辱骂一些宗门不靠谱,造孽要死的脏话,每逢中秋会想家,每遇清明会神伤。   中间有几页像是掉落了,纸页有撕扯的痕迹,再往后的记载便简略了许多,大多记些大事,比如自己养的孩子出息了,进了三重天之类。   断断续续,越往后记录时间间隔却越来越长,从起初的隔月,到后来的隔年,隔数年,每一年,都是容缨的新消息,有好有坏,仙宗大比锋芒初绽,灵渊之下,与景阳天首席并肩而立,抵挡魔潮,风姿令人心折。   沧州妖乱,带队同门前往支援,与齐云仙府三公子生了冲突,重伤对方,被罚禁足半年。   又一年,入秘境,与玄天君一同落入魔域陷阱,同甘共苦三月,不慎中咒,迫不得已,两人共结道侣。   再一年,齐云仙府与魔域勾结一事败露,三重天并太一宗联合天下大大小小上千宗门,共伐沧州,齐云仙府灭,容缨拿回了他的仙骨。   成蹊又翻了数页,方寸大小的册子之上,记载了数十年的事迹,全部关于容缨,从微末之身,站至顶峰,不似他看过的前五章,也不似李景所提的原著。   此间的容缨,顺风顺水,与玄天君从两看相厌至琴瑟和鸣,成一段佳话。   完全是个死傲娇攻略清冷冰山的小甜饼。   然而翻到日记最后一页,却是以朱批写就,字迹凌乱,是一句诘问。   “成蹊,你后悔吗?”   “你悔也不悔?”   成蹊心头一抽,心脏像是被人一把攥住,难受的躬起身子,他的眼前一下子暗了下去,像是被人挂在了一处暗室之中,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在一片黑暗中被人逼问,而两耳嗡鸣声阵阵,他听不见别的声音,唯有脑海中有人持续不断的问他。   “事到如今,你后不后悔?”   “自作多情,自以为是,你后不后悔?”   “多管闲事,前途尽毁,你后不后悔?”   成蹊双眼一片黑暗,他感觉自己咽喉中满是血腥气,齿间咯咯作响,被吵得极烦,最后咬牙骂了一句滚。   ……   “仙君?仙君?”   成蹊感觉自己的肩头被人轻轻碰了碰,他恍恍惚惚地睁眼,面前是一个侍从,端着一套茶具,一脸担忧,“仙君可是有什么忧虑?”   “没什么。”成蹊回神,他看着对方奉过来的茶碗,一饮而尽。意外的,这傀儡所做的人偶所奉之茶温度刚好能入口,一碗茶水入口,他心中稍安,吩咐道,“拿个炭盆进来。”   侍从轻手轻脚地下去,转头又端了一盆炭火上来,成蹊将手中的笔记合上,沉默良久,将册子丟侍从怀里,“烧了。”   侍从恭恭敬敬接过,将那本三字经放在火盆上点了,干枯的纸页燃烧,冲开一簇明火,变成些许飞散的白灰。   册子并不厚,他在书房呆了大概有一个时辰,待册子烧成灰烬后,成蹊推开房门,庭院里积雪深几许,容缨还在长廊上站着,盯着檐角的冰棱发呆。   成蹊咳了一声,容缨扭头,鼻尖被风冻的通红,“哥?”   “嗯,过来。”成蹊转身进了书房,容缨跟着进去,他看见了炭盆上那片纸灰,却并未多问,安安静静站在书房之中,成蹊挥袖让房间内的侍从退下,他靠着桌案,望向容缨,“我其实对你很失望,当年我待你不薄,但你却如此待我。便是到现在,你也还是如此,不去想如何补救,反而将我困在这里,你是觉得能困我一辈子?”   容缨身形一颤,随后低声道,“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成蹊挑眉,“你打算怎么办?景霄寒如今还在秘境里,你是打算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三重天?这个身体的修为不算太高,你能打的过?还是你觉得我这个半吊子做的小秘境能承受住星悬天主多次的撕裂空间?”   “还是……不会吧?”成蹊向下两步,行至容缨身前,带着冷然的笑意,“不会……你想让我和你一起死吧?”   “你不会死!”容缨眼神有些许慌张,像是被戳到了痛楚,“我不会……不会让你再疼了。”   “绝对不会。”   语气坚定,像一个庄重的誓言。   白云城外,雪原之中,一只血淋淋的手从雪堆中探出来,扣住一块岩石,粗重的喘息声中,一块背脊吃力的弓起,艰难挪动。   禁灵强压之下,青年的身体如覆重千斤,全身的骨骼都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像是在一根根崩裂。修为越高,禁令越重,在最初的那些时日,他都是蜷缩在洞穴中养伤,如此大雪中顶着这样的身体前行,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宿主,你这是高危行为。”系统冰冷的声音响起,“如果继续下去,系统将接管你的身体。”   李景没有说话,他现在也说不出话。他的元神被一片迷茫的黑雾笼罩,像是被什么东西给侵蚀了神智。系统启动权限,轻而易举的占据了李景的身体,将那团显得有些孱弱的意识挤到一侧。   自从来到这个小世界,系统便发现李景的状态有些许不对,但以它的权限,不管扫描多少遍,都并未发现什么情况,最后只能归结为宿主被此间规则克制了,它倒是没想到李景身上有如此之重的心魔。控制李景躺在雪地之中,放平呼吸,去适应落在身上的强压。   它与成蹊达成了约定,只要能制住容缨,取得秘境控制权限,放开所有禁制,它便能够想办法消除那个错误,将一切拨回正轨。   也不知成蹊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华灯初上,成蹊在给容缨灌酒。   他记得上次大佬的意识回来,就全靠灌酒,只要让这个意识不清楚,那原本容缨的意识便会回来,到时候他行动起来多半也会方便不少。   大概是十分后悔的缘故,容缨被几坛子酒水并着成蹊痛不欲生的几句话pua,连颗花生米都没有,当即醉的荤七素八,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成蹊在他耳边喊大佬,也不知过了多久,桌案上的人动了动,“别吵……想吐。”   容缨身形一颤,抱着桌角呕出来,他喘着气,两眼通红的瞪着成蹊,“你快把我灌死了,你这是什么酒量……就不会醉吗?”   难得见到个熟人,成蹊与容缨抱头痛哭,猛拍他背脊,“大佬,你都不给力的!你怎么能被别的意识压制成这样?”   容缨回抱,有气无力的拍了拍成蹊的背,“撒手……呕……要干什么?快说……”   成蹊一脸感激道:“去开一下出口,把秘境链接的几个出口都打开。”   小世界里禁灵十二个时辰才能转换一次,之前已经强开一次,早上又被容缨给关了,要开启下一次灵气,至少要等到明天早上。但通道不一样,这玩意认主,只要主人能够将出口打开,那便可以自由出入,三重天那么多人,总有人能将李景带出去。   成蹊这身体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了,小世界的主人,严格来说只剩下容缨一个。   容缨:“……”   成蹊见状,立刻跑到一边,折腾片刻,殷勤的奉上一杯热茶赔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缨嘴角微抽,拿热茶暖了下胃,无奈道:“跟着。”   他醉的东倒西歪,连站都站不稳,却还是艰难的陪着成蹊行至书房,拉开书房的暗门。暗门之后,是一片如同星空一般的天幕,天幕之下,星阵运转。   容缨在前头带路,成蹊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密室是往下走的,越走越冷,成蹊打了个哆嗦,看着容缨抬手熟练的解开所有禁制,茫茫白雾扑面而来,他抬眼,却发现自己进入了一处冰窖。   暗金色的阵术在脚下亮起,成蹊就是傻子也知道这阵术不太一样了。他转身,看向身后靠着墙面的容缨,“……你没醉?”   “醉了。”容缨靠着墙,双眼朦胧,“不过你灌的太狠,醉过头,他没醒。”   成蹊:“…………”大佬啊大佬!   他眉头一蹙,表情又换成那副疏离的模样,“容缨,你这是什么意思?”   容缨这次却没被影响,他上前两步,笑得惨然,“别装了,你根本就没想起来……没关系,我想通了,既然你将自己的记忆封闭,那我帮你解开就是。”   容缨挥袖,白茫茫的雾气散开,成蹊转身,只看见阵术当中放着一只棺材,被阵法包围,里头静静躺着一个人影。   只隔着冰封的那一眼,成蹊从后背起,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他喉头发紧,有一种极为荒谬的感觉,“这是……”   “这是你。”容缨走上前,他的身体歪了歪,“哥……看我将你保存的多好。”   “你回去吧……回去以后,将一切都想起来,好不好?恨我也好,厌恶也好,多少……多少记得我。”   容缨望着成蹊,眼里满是疯狂,一步一步逼近。   成蹊后退,他看着容缨靠近,一步,两步,三步,与此同时,红袍青年身形越来越歪,最后哐当一声,像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一般,摔倒在地。   容缨:“………”他动了动,却发现自己连蜷缩手指都做不到,浑身麻痹,连舌头都动不了。这不是醉酒应有的状态,唯一可能便是……成蹊喂给他的那杯热茶。   成蹊脸上的慌张转瞬消逝,他撸袖子,从怀里掏出一根绳子,有些纯良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啊,你装大佬装的不太像,我要是敢在他不舒服的时候抱着他猛拍他的背,他才不会那么温柔的抱我,只会直接把我掼地上。”   容缨:“……”   “没办法,大佬对我没有那么多特殊感情,待我多半是比较凶的。”   “唉……你哥还是你哥啊。”成蹊将容缨捆成了一颗粽子,“别和我耍心眼。”   作者有话要说:   大佬:你再说一遍我对你凶?我哪里凶过你? 第136章 章一百三十六   成蹊艰难的挪动, 将容缨给搬了出去。   茶水里被他放了大剂量的迷药,本来还忐忑,生怕容缨喝出什么不同,没想到他喝酒喝多了, 还真没尝出来什么, 也没一点防备心, 直接一口干了。   这让成蹊有那么稍微些许的良心不安, 好在这点愧疚感并没有维持太久。   回头看了一眼房间内棺材,白雾弥漫,里头的人形安静平躺, 他有些想上前,最后还是克制住了。   从前是从前,而且还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从前, 已经没有意义。   当务之急是怎么将阵法打开。   小世界出口没办法打开,那就只能等明天一大早去开秘境灵力禁锢了。只是灵力禁锢一打开,他就没办法再将容缨捆住。   成蹊叹气, 觉得人生委实艰难。   按照系统所说,它是希望成蹊如果有机会, 最好是能重创容缨,捅上几刀,只要留口气就行了。   但就系统所作所为,成蹊对它抱有百分之八十的敌意,容缨的身体可还是原来的身体,喂个药将人药翻还可以,杀人大可不必。   成蹊腿伤还没好, 也不能拖太远, 最后勉强抬到台阶上, 便上不去了。怕容缨冻死,便出了密室去拿被子,路上偶遇两个侍从,那两人十分热情的同成蹊打招呼,并帮他拿被子,笑吟吟两眼放光,最后一溜烟进了书房。   而书房内,密室大开。   成蹊:“……”   正在他想着自己一个伤患怎么才能够把这两个健全的侍从打晕的时候,却见两个侍从一脸淡定的将被子放下,并指着密室中的容缨问道:“仙君,需要将他抬出来吗?”   成蹊:“……要的。”   于是两个侍从提袖子,将容缨从密室中拖了出来,期间还不忘将绳子又紧了紧,捆的更加严实了。   要不是成蹊记得自己原设定,此间小世界人人真善美,他几乎以为自己进了绑匪窝了。   那两个小侍从生得一模一样,还都是少年模样,抬眼看着人时,眼睛亮亮的,不似其他人那般无神。   大概是气力不够的缘故,两人抬容缨时便半拖半抱的,成蹊看着被他药麻的大佬让人半拖着胳膊,脑袋垂着,不住乱磕,磕在墙角和楼梯上,咚一声响,瞧着便让人觉得头疼。   成蹊:“……要不,还是我来吧?”   “那怎么能行?仙君您且歇着,一切交给我们就好。”拉胳膊的两位少年侍从冲着成蹊微笑,笑容甜美,还有一丝狡黠,不知为何,这让成蹊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按理说……小世界里的侍从和居民,都是只是一个设定的假人,不该有如此生动的表情才是。   成蹊盯着两个侍从良久,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居然觉得他们有点像李景。   将脑子里面的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丢掉,成蹊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密室,他并没有动其中的那具身体,而是直接将密室重新封闭。   至于容缨,他让两个小侍从找了几个麻绳,将人绑在了椅子上,那两个小侍从干活麻利,不仅附带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捆绑,还顺带堵住了容缨的嘴,并且蒙住了他的眼睛。   小侍从拍拍衣上灰尘,“仙君觉得如何?”   成蹊竖起大拇指,“……干得漂亮。”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成蹊在城主府中又逛了逛,不过几经折腾,城主府确实已经破破烂烂不成样子,唯余庭院之中那棵大松树,郁郁葱葱,上面的挂牌被风吹得啪啦作响。   他在树下看了一会儿,寻了个梯子艰难的爬上去。每一个木牌便是一个愿望,这棵树生长了许许多多年,树梢上的牌子便有千千万万片。   积雪簌簌,成蹊攀上一片枝头,在无数的祝愿声中,看见了一个朴素的木牌,以白绸系住,挂在松枝细梢上,夜风一吹,便在树梢上无声地旋转。   不同于那千千万万片平静的祝愿,这块牌子是空白的,像是用刀剑削去了极厚的一层。成蹊心里忽然就很平静,木牌上无字,他在看见这方木牌的第一眼,便知晓上面曾经写了什么。   “恩断义绝,两不相见。”   似乎也是这样一个大雪天,却不像现在这样荒凉,红衣的青年站在他面前,手执刀剑,目光狠戾,像是被逼至角落的野兽,压着怒意问他,“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如果一切都是假的,当初为何不直接让我冻死在雪里!”   “像你这样的人……像你这样的人,戏弄别人很有趣吗?”   “兄长……哥……你究竟有没有把我当成过一个人?”   “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   大抵是风雪太冷,成蹊只能听见呼啸的风声,他所有的声音都好像被冻住了,灯火阑珊,他最终一言不发,看着面前人以断剑为誓,转身离去,赤红的衣袍翻卷,如一簇寒夜中将熄的暗火。   成蹊忽然觉得头晕,他伸手去拉,然而掌心空空荡荡,最终只碰到簌簌风雪,指尖冰凉,他握住了那片格外薄的木牌。   耳边咔嚓一连串脆响,松枝断裂,成蹊蜷缩着从树梢上坠落,雪尘漫天,迷了眼。   “大概又得断条腿。”成蹊恍恍惚惚的想,“希望不要后脑勺着地,本来我就够迷糊了。”   积雪簌簌落下,成蹊后腰一紧,随后便被一个沉稳的臂膀给托住了。断折的松枝和不少许愿木牌被他带下来,噼里啪啦落了一地,成蹊惊恐的睁眼,就看见常在庭院中站岗的高大侍卫顶着凶神恶煞的面具,冲着他闷声道:“仙君,你没事吧?”   成蹊:“………没事。”   他挂在对方臂弯里,挣扎了两下,没能起来。不远处,几个侍从匆匆忙忙赶过来,“仙君?仙君你腿脚不好,怎么可以爬树呢?有什么事要做可以找我们呀!”   成蹊默默抬手将抱住自己侍卫脸上的面具掀开,果不其然,那是张平平无奇的木头脸,和城主府乃至大街上的所有人都没有什么区别。   将面具又给他盖回去,成蹊艰难地从侍卫怀里跳下来,一瘸一拐回书房,挥了挥手,“没事,我真没事,就是屋子里太热,我想在树上透透气,都散了,散了。”   那些侍从也就没再纠缠,各自分散,去做自己的事了。   翌日一早,成蹊拉开书房另外一侧暗门,十分利落的进去,将卡在阵眼当中禁灵的一把长剑给拔了出来。   天光熹微,只一瞬,禁灵再度解除。   整个白云城几百年都没像这几天这么折腾过,成蹊再度开阵的时候,阵法运转的速度都好像慢了一些。   灵力禁锢消失,与此同时,书房之外,那些绳子应当再也控制不住容缨,成蹊把剑一丢,打算去面对大佬的怒火。   杀应该是不会杀的,打一顿应该也不至于……只要不对他动手动脚,其他的事都好谈。   不过等成蹊当真出去时,却发现容缨还是那个容缨,他被结结实实困在椅子上,那锁死他的麻绳,此刻金光缭绕,赫然是条锁仙绳。   成蹊:“……”他现在开始怀疑城主府里面的侍从是不是成精了。   从窗户往外探头,庭院中的侍从好像又多了几个,有几个在扫雪,还有几个坐在院子外面在发呆。   看上去倒是木木的,不太像成精的样子。   成蹊小心翼翼的将容缨蒙眼的布帛掀开,黑色布绸之下,容缨眼神无奈,却并不愤怒。   他呜呜两声,像是有话要说。   成蹊犹豫片刻,将堵着他嘴的布条给抽了出来,“渴了吗?要不要喝点水?”   他抬手,当着容缨的面递过来一杯加了料的热茶。   容缨盯着他,成蹊面不改色,将茶杯抵在他唇边。   容缨沉默片刻,就着成蹊的手一饮而尽,随后幽幽道:“兄长,你和从前比,实在是……变了不少。”   成蹊将一杯茶水都给他灌下去,坦然道:“没办法,人都是会变的,你不也变了很多吗?”   “我会变,都是因为你。”容缨神色平静,茶水入口,他看着成蹊,“但你却为了别人打算放弃我。早知如此,我便应该在禁灵时出城,若是李景在我手中,你还会是现在这般表情吗?”   成蹊静默不语,拍了拍容缨的肩,“行了,认命吧,我所求也不多,不过是让他活着而已。”   容缨笑了一声,摇头怜悯道:“你见不到他了。”   白云城外,黑云漫卷,被一团黑雾纠缠的人影缓缓入城,一路畅通无阻,直接进了城主府,熟门熟路的找到书房。   “你做的很好。”碎玉一般的声音响起,李景……或者说是系统,它走进房间内,看着被捆成蚕茧的容缨,满意的点头。   “李景呢?为什么出现的是你的意识?”成蹊问,半挡在了容缨身前。   “宿主受伤太重,魂魄受损,失去了意识,正在休息。”系统伸手探向容缨的眉心,却被成蹊挡住,它望向成蹊,再度解释道:“没关系,只要宿主任务完成,我便会修复他的魂魄,他会醒的。”   “你不信我吗?当年你魂飞魄散,也是我一点点将你的魂魄拼起来送回你的原世界的。”系统的声音冰冷,“我向来说话算话。”   “你抓他到底要干什么?”成蹊继续问道,“当年……我身上发生过什么事?”   系统的心情大概很好,它看向成蹊,也有了一点好脸色,顶着景霄寒的脸,冲着成蹊勾出一个僵硬的笑,“你偷走我一个东西,转送给了他,然后一切都乱套了。”   “小宿主……你知道他干了什么事吗?”系统回头看向容缨,语气冰冷,向来没什么感情你系统,眼中难得生出些许厌恶之色,缓缓道:“这是此间世界循环的第六十一遍,世界平衡即将被打破,往后会越来越乱,无数破碎的世界线会形成秘境,让越来越多人察觉到不对。”   “不过好在,现在终于要结束了。”   成蹊垂眸,遮住眼底神色,挪开步伐,站在一侧,看着系统冲着容缨眉心伸出了手指。   “兄长。”容缨静坐在椅子上,忽然开口道,“你当真对我再没有一丁点的心疼么?”   “我只认识一个容缨。”成蹊冷漠道,“他不会唤我兄长。”   系统的手指没入容缨眉心,成蹊在他们两相交融的瞬间,看见空中飞散的无形的银色白芒。   像是某种扭曲的文字,银芒出现的瞬间,成蹊感觉整个小世界都被影响,眼前无数光影都开始晃动。   那是法则,天道法则。   残缺的规则向它身体内涌入,系统与这些规则分别的实在太远,在许多,许多年前,它们曾经是一体的。   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由小说诞生,所有的一切皆是围绕剧情去发展变化。然而有一天,因为法则不知缘由的缺陷,世界开始产生不受控制的变化。它无法控制剧情,无法对已经扭曲的发展进行修正,它对此焦头烂额,无能为力……直到后来,它在人间捕捉到了一个濒死的魂灵,并将这个魂魄带进了此间世界。本意是为修复散乱的剧情,维持秩序,那个小宿主一开始也做得很好,然而在漫长的任务之中,宿主与它理念不同,他们产生了分歧。   它还记得那是宿主被他拉入小世界的很多年后,那个年纪不算多大,向来娇气怕疼的宿主,毅然挥剑切碎了自己的灵魂,将它完全从自身剥离而出。   从此它的“核心”消失了。   而那一瞬间的疼痛,让它险些彻底消亡,沉睡无数年,直至最近数年,才有了机会寻找到新的宿主,重新对世界进行修正。   然而因为核心的遗失,它发现此间世界已经不是最初的那个世界,而是由其他人控制,并且已然重复了千百遍。   世界漏洞实在太多,补都补不过来,而新来的宿主天生反骨,不服管教,导致剧情修复进度缓慢。   直到现在,剧情主线已经扭曲的无法辨认。如果一直这样拖下去,总有一天,它会再漫长的轮回往复中消耗下去,直至消失。   幸好……幸好它的核心还是回来了。   系统虔诚的望向那一团光辉,准备去迎接法则的回归。   然而下一刻,它察觉到了不对。   它不能动了。   不是宿主的身体,而是它的整个意识,完完全全被凝固。系统抬眼,它看着面前的姿容艳丽的青年,对方抬手,圈在他身上的缚灵锁一层层掉下来,与此同时,半空之中忽然凭空出现无数流转的金色纹路,密密麻麻,将系统周身的银芒封锁。   “哥,多谢。”容缨自在起身,脸上的阴郁之色一扫而空,“我还当你真的想杀我,”   成蹊后退数步,腾开战场,“不要伤了他。”   容缨沉默片刻,“我尽量。”   成蹊从书房中退出去,他腿脚不便,刚行至长廊,便看见不远处,几个侍从匆忙跑过来,将他直接一抱,轻而易举的扛了起来。   “仙君,这里危险,我们先出去躲躲!”   成蹊还没反应过来,就全身腾空,眼前一晃一晃,被府中侍从给一溜烟拖走了。   不等他们跑出去,只听得轰隆几声巨响,随后那命途多舛的城主府,便像是烟花一样直接炸了。   墙土和木板到处乱飞,侍从目光一凛,反身将他压在身下。成蹊被震的头脑发昏,一睁眼,便看见一道极长的铁片穿透侍从胸口,差点捅进他身体里。   侍从苍白的手指死死抵住穿心而过的铁片,不让它前进半分,声音抖了抖,缓缓道:“仙君,这里危险,你还能动吗?能动就慢慢爬出去。”   成蹊瞳孔紧缩,他看着眼前侍从平平无奇的容貌,伸手抚上对方的脸,“你……”   “慢慢爬出去,离这里远点。”侍从声音发着颤,“放心……别怕,我一直都在。”   不等成蹊自己往外挪动,另一个侍从抬手掀开砖石,将成蹊从废墟中刨了出来。   “仙君?仙君?”   成蹊眼里落了灰,沙石磨的他眼眶生疼,泪水不受控制从眼眶中冒出来,一双温凉的手指抚上他的眼睫,将他的泪水擦干净。   “没关系,不疼。”又是一张陌生的脸,冲着成蹊笑了笑,随后将他抱起,逃出城主府。成蹊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侍从,他们是傀儡,受到重创,已经没了动静,然而更远处,十几个城主居民在战场附近站着,像是在观望什么。   从城主府中心起,无形的规则改写,空间撕裂又被缝合,时间逆转,短短数步,成蹊看见身边景象不停变换,冬雪一瞬间消融,枯木逢春,夏日暴雨倾盆,在他们踉跄逃亡的几步内,春夏秋冬乱了套。   离开城中心,前往松文书院,成蹊看见好几个年轻点的学生跑过来,簇拥着他往外去。   “各位,劳烦你们照顾好他。”灰衣的侍从松开成蹊的手,成蹊反手抓住他的手腕,“你要干什么?”   侍从低头,眉眼生动,他揉了一把成蹊的脑袋,“放心,我一会儿就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含景量高的吓人 第137章 章一百三十七   李景从前便总会将自己的元神与意识分割, 但成蹊没想过他居然将自己的意识覆盖在白云城这些傀儡上!   难怪原身看起来智商不高,难怪系统能够如此长时间的去控制他的意识,难怪城主府那些侍从奇奇怪怪。   成蹊回头,看着那道灰白的人影消失在人群之外, 逐渐没了踪迹。   将元神分成无数份……这是李景一直以来在私底下做的, 看样子他等着摆脱系统的机会已经很久了。   又一道光芒亮起, 小世界的天幕之上破开一道极大的裂口, 这个世界开始破碎。容缨与系统的身影他根本看不见,但成蹊再清楚不过了,容缨身上有他当年送去的规则, 系统在漫长的消耗中,能力只会越来越弱,它坚持不了多久。   唯一的问题就是, 白云城这片小世界是他当年做任务兑换的,系统一旦消失,这个小空间距离支离破碎大概也没多久了。   还有……能让世界重启六十多次……   成蹊不认为容缨会放过他。   就算李景表现的再风轻云淡, 将一个人分成几十份,甚至上百份, 其中的负担也绝非常人能忍受。   他不可能永远当一个浑浑噩噩被人保护的废物。   “放我下来。”成蹊拍了拍身侧围绕的学生,他们不比被李景元神覆盖的傀儡,并没有太多自我意识,天然服从他的指令。   “我要去办点事。”成蹊尽可能的温柔道,“你们先走。”   城中居民没有什么意识,却记得李景的话,他们盯着成蹊, 并不松手, “我们要保护你, 外面危险。”   成蹊看着他们,意识到李景可能用什么办法在他们身上下了什么命令。他沉默片刻,收了脸上一贯的笑,正色道,“你们帮我一个忙,帮我同李景转告一件事。”   成蹊说完,那些书院的学生一齐顿住,有些迟钝的看着他。   “告诉他,我不可能一直被他保护,我也有我自己必须去做,必须弄清楚的秘密,我不会出事。”   “他活着,我便会活着。”   成蹊后退,围绕在他身边的人影动了动,给他让了一条路。成蹊冲着他们笑了笑,察觉到这几年可能也有一点李景的意识,他挥了挥手,寻了一根竹竿,返回城中心。   ————   系统并不擅长战斗,不然也不会需要宿主了。   然而不知为何,李景元神只剩下极其虚弱的一小团,不管怎么样都无法唤醒。看着面前如同疯魔的容缨,系统总算后知后觉,它被阴了。   容缨,成蹊,李景……他们哪一个都没安好心!   “你不是答应了成蹊,不伤宿主的吗?”系统声音慌乱,它避过容缨的长剑,却听得容缨阴冷道:“我说话从来不算数,李景死了不是刚好?只要没人同我抢兄长,那我就能有漫长的时间去陪他,他对我还心怀怜悯,总有一天,他就是我的了。”   系统悚然:“……你简直精神有问题。”   “我有病啊。”容缨呵呵笑,“我本来就是一个疯子,我等的快要疯了,一次轮回三百多年,我一次次的等,却总也等不到……”   “我等了这么久,凭什么他的目光要落在别人身上?”容缨一剑扫过去,割破了景霄寒的脸,“尤其还是顶着这张我最讨厌的脸,我恨不得将他撕成碎片!”   空间震荡,小世界已经彻底承受不住,系统看着容缨猩红的眼,它不住后退。终于,再下一次攻击落下时,它选择了抛弃宿主,排山倒海的剑芒袭来,一团银色光芒直接从李景身体中脱出,冲向了半空之中的空间裂隙。   只要能逃出去,它便可以隐形成为世间万物,等待下一次重来的机会,只要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它就能……   系统身形一晃,李景的身体一瞬间失去任何抵抗,撞上容缨的刀锋。血肉割裂的声音传来,系统头都不敢回,一口气撞进了撕裂的空间乱流之中,就像一头慌乱中撞入渔网的鱼。   金丝银线纠结缠绕,却带着一丝规则之力,系统无法突破,它慌乱的挣扎,只能感觉那片网越收越紧,最后将它彻底制住。   “多谢了。”轻挑散漫的声音响起,系统看向网络尽头,它感觉自己被人一带,随后便落进一张冰冷的掌心里。   那是全然陌生的一张脸,但表情却与李景像了一个十成十。   “你……”系统周身光团明明灭灭,它看向面前的李景……不对,应该是李景们。废墟之中,近百人遥遥站着,冲着容缨挥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声音一齐响起,“容缨,好久不见。”   不远处,容缨顿住脚步,他盯着地上的众人,眉头一蹙,神色显出几分厌恶。   “裂魂……你真是个疯子。”   李景们一齐微笑,“你也不遑多让,”   半空之中,李景本体砸在地上,浑身是血,容缨下了狠手,他斩断了李景的手腕,脚踝,却还留了一口气,不过是因为与成蹊连接的生死咒,另外还有一点把人带回去囚禁起来留作威胁的意思。   如今看来……还是不能留啊。   李景对容缨周身的杀气不以为意,他在进入此间世界,与容缨打的第一个照面,便知道面前这位已经不能算是他的好大儿了。   如果说曾经的容缨身上还有几点可取之处,能够当个朋友,那如今的容缨从头到脚,都只能当敌人。   果然他的危机感还是对的。   不远处,李景本体被其他李景救走,气若游丝的抬手,掐住了系统。完全没有跟老朋友和平相处的意思,冰冷的指尖探入系统最核心,无数□□的灵流散开,将他的指尖撕成齑粉,却又在下一刻被充沛的灵流修复。   系统想要尖叫,声音却被无声的掐灭,它看着宿主笑吟吟的脸。这个被他从异世拉来的青年,从三岁稚子成长到如今地步的宿主……是了,李景从一开始便不好相处,他与性格温柔都成蹊不一样,他不听话,也不受控制,不管施加多少的惩罚,他向来都是能忍就忍,一步步试探……没错,试探,这个宿主是个会拿自己魂魄去试探它下手底线的神经病……   这么多年,他的妥协,甚至他的反抗,一直以来其实都是装的吧?   但它明白的已经太迟了。   李景抹除系统最后一丝意识,他的腿断了,暂时站不起来,靠在废墟之中,一边吸取系统的力量,一边看着容缨,霜雪般的长发垂落,显出几分纤薄若冰雪的脆弱,“其实你我之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矛盾,能坐下来和平解决最好,何必打打杀杀?若是两败俱伤,到时候成蹊可是会心疼我的。”   “啊……”李景目光显出一丝遗憾,“他可不会心疼你,真可怜。”   容缨额头青筋一跳,他看着还在修复伤口的李景,长剑一横,直接冲了过去。   轰然数声巨响,所有李景一齐出手,金色阵文连接,形成漫漫一长片的壁障,挡住了剑光。   空间开始坍塌了。   成蹊重新回到了城主府,作为最开始打架被波及的正中心,这里已经被夷为平地。那棵老松树倒在地上,断成了数截,红色的绸缎和木牌撒的到处都是。成蹊踩着牌子,按照记忆中的路线进入了书房。   书柜都碎成了烂木头,更别说其中的书籍了,几处密室也被埋在了地底下。成蹊撬开木板,总算找到了那处冰窖。   石阶极长,成蹊一步步往下去,白雾弥漫,地面有一层细霜,暗金色的阵法随着他的前行一片片亮起来。   直到那方剔透的冰棺前。   成蹊丢开竹竿,推开棺盖,朦胧的冰雾之中,一个修长的人影躺在轻软的花瓣中,就像剑神留在长铗墓的那把水云剑,花团锦簇,拥着中央那张毫无血色的人脸。   与他九分相似的脸。   若是这具身体再长大一些,应当与这张脸便是一模一样了。   脱去了尚存的稚气,面容清瘦,唇珠圆润,眼尾却是上挑的,隐隐透出一丝锋芒。   成蹊低咳数声,他伸手探向棺材中的人。   “不要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碰了会疼的。”   成蹊一顿,他感觉自己的手指被一个无形的人按住,“回去吧,就这样转身回去,去找李景,离开这里。”   “化成灰的前尘往事,再去想也没什么用了,不是吗?”   “这样的日子多好,何故给自己徒曾烦恼?”   这声音实在温柔,实在熟悉……成蹊看着棺材之中的人影,沉默良久,终究还是抬手按了下去。相触碰的瞬间,一连串的破碎声响起,成蹊听见了一声叹息——来自他自己的叹息。   他看见了一双沉寂的眼睛,漫天风雪,明灯飘摇,坐在积雪的城墙上,一下一下晃着腿,孤零零一个人,青衣长发,像片摇摇欲坠的淡竹叶。   那是他自己。   十七岁的自己。   神武八年,天恒州下了一场百年难得一遇的暴雨,随着大雪而来的,还有一个孤零零的异世游魂。   成蹊第一次穿书时,并不太平。   他很穷,原身是个冻死在贫民区的少年,无名无姓,住在破庙和乞丐挣地盘。活着都是一种艰难了,他还得完成系统触发的任务。   艰难求生数月后,在系统的指引下,成蹊捡到了捧着莲花灯,快要冻死在街头的容缨。   除夕夜,灯火漫天,瘦成皮包骨的孩子站在雪里,浑身的衣服结冰,硬的像冰棱,手里捧着一盏只剩下三片花叶的灯盏,乌泱泱的眼睛盯着过往行人,像是跟谁都有仇一般凶恶,偏偏嘴唇冻的发紫,连牙齿都在打着颤。   只怪幼年的容缨太过可怜,让成蹊想到童话书中那个卖着火柴,却冻死在街头的女孩。   顺理成章的,一个自身难保的少年,脱下自己身上不算厚实的夹袄,将这个快要冻死的小孩带了回去。   虽然他的容身之处,也只是一个破庙而已。   容缨其实有家,不过他父母双亡,年纪小小便被吞没了家产,赶出门去流亡。成蹊收留容缨,一方面是可怜他,另一方面确实也是为了任务。   他想回家,回到属于自己的现代社会。   他也才十七岁,有父有母,高考完,刚查了分,超一线,可以进入自己梦寐以求的大学。   而在这里,他一无所有,只有一个破房子,还有一个经常生病的小拖油瓶,吃个饼都要分成八瓣。   而且容缨还不乖,听不懂人话,对谁都一脸防备,像个山里爬下来的野狼崽子,动不动龇牙咧嘴,还会咬人。   成蹊一开始还是怀柔政策,在被咬了几次胳膊后,实在忍不住,将人按在地上暴揍一顿。两人在地上互殴,成蹊险些没能打过,气的大半夜将人丟出破庙,容缨比他还硬气,大雪天转头就走,绝不回头。   身为一个大冤种,成蹊摸黑找了大半夜,最后在草棚将人给提溜了回去。第二天还要拖着一身伤去帮工,如此断断续续,没多久就病倒了。   吃不饱,穿不暖,还要高强度干活,从小到大,锦衣玉食,从来没吃过苦的小少爷自然熬不住,发了高热,连眼皮都睁不开。   是容缨发现不对后照顾了他一整夜,在他浑浑噩噩的时候牵着成蹊的胳膊,两人缩在破庙的稻草堆里互相取暖,如同两只没人要的流浪狗。   成蹊病着病着开始想家,抱容缨痛哭,一边哭一边喊着爸妈,泪水糊了别人一脸。   第二天,成蹊烧退了,还丢了好不容易找来的工作,但从此多了一个小尾巴。   那是相依为命的两年。   天恒州富庶,热闹,成蹊性子开朗,能说会道,生的又俊俏,加上一点系统的小手段,他在贫民区混的风生水起,俨然一个小流氓头头。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与天恒州城主府内的剑客搭上了关系,有一位修为不算出挑的师父,朴素憨厚的师兄,花天酒地喜欢给他介绍姑娘的同僚。   容缨被他养的很好,读书,识字,修练,什么都没落下。   成蹊是真的,曾经很认真,很认真的去养过一个孩子。   两年后,系统预警,发布任务,推动剧情。   魔域出口开在了天恒州,魔潮涌动,在一片混乱中,成蹊用尽一切手段,将容缨从尸山血海中送了出去。   这是他们第一场生离死别,但是不巧,容缨被送到了齐云仙府三公子手里,更不巧的是,容缨有一副仙骨。   等成蹊千辛万苦从封印的魔渊里爬出来,被系统指引找到人时,看到的就是容缨如同一滩烂肉一般,躺在乱葬岗等死的样子。 第138章 章一百三十八   成蹊将容缨从乱葬岗里抱了出来。   少年身上的伤口太多, 多到他无从下手,那么瘦弱的一个人,身上的血都像是要流干了,袍子都吸饱了血, 人却因为齐云仙府施加的续命秘术还活着。   瘫在席子上, 眼皮半垂, 里头映着黯淡的天光。   他说, 哥,真好,你还活着。   系统冰冷的播报声响起, “主角好感度百分之百,《仙骨》剧情权限开启。”   成蹊无暇去听,抱着容缨前往最近的城镇, 挨家挨户的敲门救命,但是没有人开门,没有人应声, 他们甚至得不到一张干净一点的,止血的布。   容缨身上一点点冷下去, 声音微弱,像只幼猫,他说,哥,别哭,我不疼。   但是,这么深的伤口, 这么多的血, 又怎么可能会不疼呢?   成蹊强行踹开一家药铺, 逼着对方给容缨治病,但少年身上骨骼都被取走,只留下身上密密麻麻用符箓包裹的伤口,血从符箓后渗出来,淅淅沥沥淌个不停,换作普通人早就断气了。凡尘的大夫哪里见过这种手段,吓的浑身发抖,连绷带都缠不稳。他们实在没有办法对付这种伤口,只能颤颤巍巍,象征性将人捆成了粽子,让成蹊节哀顺变,要不趁着幼弟还有气,交代一下后事算了。   可容缨哪里会有什么后事,他在此世孤苦无依,他的所有牵绊甚至还没有出场,一切便到了尽头。   系统说,三重天的仙君本来该与容缨相遇,救下容缨的命。但因为世界波动,剧情线出现偏差,导致本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没有出现,主角失去了他唯一的一次救援机会。   如果没有特殊手段,容缨会死,世界会重启,但宿主不会有事,宿主意识会随着系统一同重启。   系统安慰他,没关系,我们还能再来一次。   随着续命的秘术逐渐失去效用,容缨身体抽搐,他怔怔地看着成蹊,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生命到了尽头,手指微动,他笑着说,“哥,把我烧成灰吧。如果……如果有一天能回到天恒州,把我埋进院子的那棵桂树下,我想回家。”   成蹊也想回家。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是个无关的任务者,毕竟他进入的是一本小说,小说里面的人物能当什么真啊?   他要积攒好感度,他要推动剧情,他要早点回去,他对这个捡来的便宜弟弟更多的是利用。但是成蹊在这里呆了两年,鸡飞狗跳的两年,他求生,他修仙,他识得了天恒州许许多多的凡尘百姓,结识了那些根骨普通,半只脚踏入道途的同门,得了他们的恩惠,又在尚未回报时,在天恒州一役中失去所有人。   漂泊的异世游魂,好不容易抓住点什么,却再度一无所有,如今残存的也只剩一个容缨,时间久了,他好像当真将容缨当作了自己的弟弟。   当成他在此世之中唯一还活着的亲人。   成蹊问系统,“重来一遍的主角,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容缨吗?”   系统答:“本质上他们是一个人,只是一切从头开始,性格上可能会有些变化,他不会再认识你,不过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教,养成现在这个样子。”   药庐内,汤药滚沸,参茶顶着药罐盖,寥寥白汽翻腾,似一片迷蒙的雾,连带着成蹊眼中也像起了一场大雾。   “……养孩子太累了,好不容易懂点事,我不想再教一遍。”成蹊蒙上容缨的眼睛,轻描淡写道:“系统,把我的骨殖给他。”   系统早有所料,它从善如流,同情道:“宿主,虽然有我在你不会死,但抽骨可能有点疼,真的要这样?”   成蹊缓缓擦掉容缨脸颊上的血迹,“抽。”   成蹊给容缨续了命,他则清空了多年以来在系统那里积攒的积分,勉强让自己吊了半口气,带着昏迷的容缨去了灵州。   灵州路远,三重天离他们太远了,成蹊背着容缨从大雪纷飞一直走到冰雪消融,待得杏花满枝头,容缨方从长梦中苏醒。   他失了仙骨,却并没有影响修炼,他还能用剑,还能动用灵力,只是不像从前那样顺畅,如果不是身上可怖的疤痕,他几乎没什么变化。   成蹊靠在门口,衣领工整的拢至脖颈,他看着床榻上发呆的少年,抬手将怀里的剑丢给容缨,笑着祝贺,“欢迎回来。”   不管过程有多艰难,成蹊总算将剧情成功的拉了回来,而下一段任务便是将容缨送进三重天。   因为容缨好感度到了顶点,成蹊总算有了权限去翻看一整本书。却发现他现在进行的剧情,不过是容缨的第一世。   众叛亲离,万劫不复的第一世。   成蹊问系统,是不是必须将那些坑爹剧情全部走完,亲手将容缨逼上死路才能到头。   系统答,“是,但只是痛苦这一世而已,等到下一世,他会顺风顺水,所有人都会爱他,只要他想要的事情,一切都能够实现。”   “宿主,你的任务只是这一世而已,等到容缨走完所有剧情,宿主就可以回去了,你不想回家吗?”   “想啊。”成蹊坐在庭院里,出神的看着容缨练剑,剑气聚拢了空中飘飞的杏花瓣,少年衣袂飘飘。   “我当然想回家。”   容缨入了三重天。   容缨成了星悬天主的弟子,却并不受人待见,会被虞朝星暗中针对,时不时会吃些闷亏。   他十六岁了,却越发的黏着成蹊,每次受了委屈,都会从三重天里跑出来,有时会借着送东西的由头去敲成蹊的窗户,歇上一夜。更多的时候却只静静的呆在庭院里,站上一晚,等到第二日天亮前再回去。   有时被成蹊逮住了,就会像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灰溜溜的被赶回三重天修炼。   而在这个时候,因为换骨的后遗症,成蹊精神状况很差,他只能一次次将人赶走。看着容缨一步步往上爬,修为越来越高,每一次身上都有新增的伤口,却一次次的说,自己过的很好。   成蹊什么都知道,他什么都没拆穿。   他的身体有些撑不下去了,需要出一趟远门,去给自己找些材料续命。   在最平静的那几年里,成蹊离开灵州,去往各州游历,他发现此间世界在不停的扩张,完善。   一本小说里的世界观开始超脱它原有的设定,进行世界观的补全。   系统没有察觉,它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远方,落在那个红衣的少年人身上。   关于容缨的剧情在一点点推进,他的名声大噪,名扬四海。   仙宗大比,他锋芒毕露,对上了齐云仙府的那位成三公子,灵渊动乱,他与玄天君共同退敌,而在九幽魔域之中,他识破了心魔黎应的伪装,血坑他一把,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容缨太出挑了,他的声望越来越高,嫉妒他的人也越来越多。而他与齐三公子的冲突却几乎摆在明面上,为了自己的名声,齐云仙府也要将他掐灭在萌芽中。   这一次,剧情没有偏离,容缨迎来了他入门以后的第一次外出游历。这次单独出任务,他可以自由的前往九州,并且有三个月的在外活动时间。容缨第一时间给成蹊传了信息,问他在什么地方,他们有一年多没有见面了,他很想他。   而这次任务,是个多方设计的陷阱。齐云仙府与魔域做了一个交易,打算顺手往容缨身上扣一口黑锅。   成蹊收到了容缨的书信,系统让他不用过去,这是主角必须过的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看清人性,继而生出恶的一面,不然怎么黑化?况且他自有玄天君去救,不需要成蹊插手。   就像是,容缨前路有一个深渊,成蹊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容缨滑下去,落入那不见底的泥潭之中。   系统需要容缨的执着,需要容缨的偏激,需要他坠入永夜,心中只剩下玄天君这唯一一点微光,再由对方无情的掐灭。   这是既定的剧情,是容缨的命数。   成蹊神色凝重,系统却恭喜道,“宿主,你很快就能回家了。”   成蹊最终没有回信。   然而半个月后,他在去灵州的路上听到了容缨重伤的消息。另有几十凡人捧着血书上告宗门,告三重天的仙君,行事偏激,好大喜功,不顾凡人性命,为除魔害死了数十凡人。   他们要容缨偿命。   这是容缨第一次见识到人心之恶,他百口莫辩,在场的仙君本欲将他押解回三重天,但却被齐云仙府以不可徇私包庇为由,半途截胡。   他们上了极刑,成三公子对容缨还活着很感兴趣,对他身上那副骨头更感兴趣。为做实验,他让人往容缨身上下了引人发疯的恶咒。   不过此间剧情又出了差错。   如今的容缨用的是成蹊的骨殖,而非原剧情中的灵材,他本该修为尽毁,却不想魔气入体,容缨直接失去理智,半只脚踏入了魔道,修为暴涨,直接挣脱了束缚。   等成蹊根据剧情赶到囚禁容缨的别院之时,满别院的人都被杀光了。容缨神智不清,掐着成三的脖子,正打算将人的脊骨扯出来。   系统说,“别管。”   成蹊踩过湿漉漉,被血迹浸泡的地面,走到了容缨面前。   系统说,“你不想回家了吗?”   成蹊抓住了神智不清的少年,将对方掐住别人脖颈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声音轻柔,“容缨,醒醒。”   系统说,“宿主,你违反了规则。”   容缨目光一颤,他吐出一口血,拉回神智,颤颤巍巍的站着,望着成蹊,目光欣喜却又畏惧,“……哥?”   系统说,“宿主,你这属于干扰剧情,处罚开始。”   成蹊拉住容缨的手腕,将成三丢开,他望着面前血淋淋的少年,目光柔和,冲着他伸手,语调平静的像是一个来接孩子放学的家长,“来,过来,我们回家。”   容缨尚有些迟钝,他抬手,顿了顿,将手指尖粘腻的血迹擦干净,小心翼翼的放在成蹊掌心,被他牵着,一瘸一拐的出门,踏过满地断肢,穿过血淋淋的庭院,走出破败的大门,行至门外那片吹拂着清风的朗朗春光里。   脱离他原有的命数。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短了,我居然没长起来!握爪悔恨,我不行了,呜呜呜 第139章 章一百三十九   小世界虚拟的云层一片片破开, 露出其后□□的空间隙。   剑光割裂空间,几乎将一切斩碎。带着规则之力的两道灵力相撞,无情地切割整片城池,白云城已经毁成了白地。   李景分散在全城各地的元神逐渐拉回, 他受伤颇重, 将元神切成那般细碎的模样并不好受, 系统的力量被他夺取, 虽然将外伤治好,但如此庞大的能量并不好降伏,而此间最不好处理的还得是容缨。   打起来像条没有理智的疯狗, 不过大概因为生死咒的原因,他不敢对李景下杀手。同样的,李景因为容缨意识尚存的原因, 也不敢下死手。如果真的将主角杀死,李景不确定他面前这个疯子的意识到底回随之消失,还是像之前那样, 回归天道,开启轮回。   一时间两人谁也奈何不了谁, 但谁也不愿意停手。   李景咽下口中翻腾的血气,白云城中被他“污染”的傀儡已经全部报废,他的魂魄破碎,却被灵力强行裹挟在一起,疼的他眼前发黑,但越是疼,他下手便越是狠。   容缨修为受限, 他为了与成蹊见面, 将自己的意识强行容纳进此世的身体之中, 而如今的容缨修为还未如往后那般登峰造极,两人之间达到诡异的平衡。   既然动手打不过,那就只能动嘴了。   李景剑光纵横,他周身弥漫的黑雾随着灵力恢复逐渐消退,没了系统桎梏,他扯下了一直以来的伪装,阴阳怪气道:“容缨,你不行啊,过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多少长进。”   容缨眼底血红,“你算什么东西?”   “我自然算你哥夫。”李景衣袍翻飞,掌心长剑横作万千虚影,“成蹊养你这么大,我虽然不喜欢你,但看在媳妇的份上,也不是不能让你一剑。”   李景不提起他与成蹊的关系还好,一提起,容缨几乎呕血,两眼赤红,长剑如虹,招招往李景脸上去,“闭嘴!你不配!”   “我不配难道你就配了?”李景长眉微抬,他看着容缨的脸,轻笑一声,杀人诛心,“还是觉得杀了我,就能让成蹊高看你一眼?”   长剑交错,两人掐决对轰,灵流击破长空,李景灰头土脸的从烟尘中窜出来,再度横剑挡住容缨的袭击,他看着对方通红的眼,目光锐利,语带嘲讽,“成蹊什么都不记得,他将一切都忘了,他甚至连痛觉都没有,你对他做过什么?又是什么事……能让你如今这么后悔?”   李景轻飘飘地避过锋刃,“后悔到不肯走出去,反而将此世轮回几十遍只为了等一个人回来?”   李景脖颈被划伤,他抬指摸了一撇血迹,按在剑身上,剑光大盛,他还给容缨一道更重的创口,目光轻蔑,“错了就是错了,还指望挽回什么?你别发疯了。”   “我早就疯了……从我发现这一切是本书的时候就疯了。”容缨抬眼,他看着白云城塌陷的城池,看着这最后一片属于留有成蹊痕迹的小世界逐渐毁灭,在铮然剑气中,轻声道:“像你这样的异乡客能懂什么?凭什么我要当人手中的提线傀儡,凭什么我要被人剥皮抽骨,被人污蔑,被押进灵渊,凭什么我要被所有人背叛?死在问心台?”   “你不过是命好。”容缨盯着李景,他横剑,“若是轮到我的处境,你只怕比我更不如。”   “当然,我等哥哥这么多年是我活该,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不过……我已经疯了不是吗?与疯子讲什么道理?”   与此同时,小世界震颤,开始从边缘崩塌。原本完整的天幕之上,金色的阵文颤动,密密麻麻覆盖一整个天空,那是从现世施加而来的外力。   星悬天主再一次,破开了空间隙,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小世界彻底崩裂,灵流乱了套,无数破碎的空间向其中挤压,几乎是一瞬间,白云城被分成了两半。   在空间破碎的瞬间,李景不顾容缨刺向他周身的剑意,第一时间奔向城主府原址。   砖石尽裂,城中在一瞬间,失去了“规则”,河水如同露水般漂浮,花木腐朽,城中残存的城民一瞬间归为本质,变成一个个小巧的偶人,散落一地。   而在这一片废墟当中,两个影子颤颤巍巍地浮了起来,如两片类似的叶子般,被空间隙卷走。   容缨看着那两个影子,瞳孔紧缩。   几乎是瞬间,容缨与李景同时出手,拉向那快要飘走的身影。容缨拉住了那具没有魂魄的尸体,而李景抓住了成蹊。   下一刻,星悬天主插手,空间彻底崩溃,三重天的仙官从阵文口进入,磨蹭了这么久,总算等来了援军。   一把将人拢进怀里,李景摸了一下成蹊的侧脸,还好,体征平稳。人应当是睡着了,只是陷入了一片不怎么安稳的梦境,怎么叫也叫不醒。   他看了眼另一侧护住成蹊身体的容缨,空间彻底断裂,在他们之间拉开一道巨大的沟鸿。   没办法过去了,空间开始凐灭。   李景抱住成蹊,在空间坍塌之前从空中阵文之中逃脱。   最后一眼,是四散的烟尘,不知何时,原地的容缨已然失去了踪影,竟是没有再同他抢人。   不知为何,李景心中生出一丝超脱掌控的不妙感。   云气飘渺。   景阳天的小别院,在成蹊离开后再度迎来了主人。只不过成蹊自从昏睡后,再也没醒过。   他陷入了一场漫长没有边际的沉眠。   霄晖天主在李景的请求下仔仔细细给人检查了几遍,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成蹊这是困于心域,想要清醒,要么等人自己醒过来,要么找一个人送魂进去,将人带出来。   只是送魂一事,条件苛刻,必须两人心有灵犀,极为亲密才是。   于是李景向他的师尊长辈们亮出了为仙家所禁止的生死咒。   景阳天主脸都绿了。   “这是我对他下的,是我将他捆在了身边。”李景散着长发,将人抱着,面对景阳天主冷冰冰的目光,他十分淡然道,“你们往成蹊怀里放了传讯玉碟,不都看到了吗?”   “我喜欢他,我想让成蹊当我的道侣。”   景阳天主瞪着这个逆徒,“就算他是夺舍,就算他身份不明?”   “不管他什么模样,只要他是成蹊,我就喜欢。”李景半合上眸子,“我此生大概是走不了无情道了,望师尊成全。”   作者有话要说:   哇!!好短!!抽打短短,给我变长! 第140章 章一百四十   成蹊整个人陷入了床榻之中, 呼吸微弱。   因为平日里他常笑,显得整个人格外的温柔和煦,有一股极抓眼的生气,而当他昏迷后, 因着积年累月的病弱, 眉间那一股掩盖不住的郁色便显露出来。长睫低垂, 唇色极淡, 颈侧低垂,可以看见皮肤下的血管。   这是李景的房间,玄天君从来清苦, 房间里睡的都是石床,没有一丁点装饰物,不过如今因为多了一个病号的缘故, 床被都换成了柔软的云被,将人藏进重重锦缎之中,那是他独一无二的珍宝。   其实白云城秘境当中发生了太多事, 景阳天主有许多问题想要问李景,但如今成蹊昏迷不醒, 李景无暇顾及其他,他只得将所有的困惑全部压下,暂时先让李景将成蹊的神智拉回来再说。   布置好阵法后,房门咚一声关上,景阳天主看着被重重阵法包围的房间,再看着长廊之外一脸忧心的星悬天主,摇了摇头。   “这逆徒如今一心扑在儿女私情上, 关于容缨的情况, 他并未多言。”景阳天主一脸冰冷, “不过就那逆徒所言,容缨之事另有隐情,他并没有叛道。”   星悬天主闻言松了一口气,他看着三重天之上缥缈的云层,轻声道:“小五孤僻,性格偏激,一直以来与其他人的相处不是很好,我一直都觉得,他像是与谁都有大仇似的,但不论如何,他的心性不差,若无特殊原因,必不会对同门痛下杀手。”   “春庭的尸身可有寻到?”景阳天主问道。   “还未。”星悬天主靠在长廊上,“那一处空间碎的太狠了,尸身不知落去了什么地方,兴许被卷碎了也说不定。”   “节哀。”景阳天主干巴巴道,星悬天主却拍拍他的肩,“玉牌传来的画面你我都见过,说起来,不管是成蹊还是寒儿,亦或是小五,他们身上的秘密有些太多了,我看成蹊的气色,就是如今将他唤醒,身体也未必能支撑多久。寒儿看似无情,私底下却将自己的元神都绑了上去,师兄,你还是要多留心些。若真出了什么问题,莫要将两个人都搭进去。”   景阳天主沉默片刻,点头,“我知晓。”   房间内灯火昏沉,点了线香,李景抱着成蹊,看着怀中人沉静的睡颜,与他十指相扣。这几年成蹊脱离齐云仙府后,在外吃了许多苦,掌心生了厚茧,他摩挲着成蹊的指尖,将人扶正,声音低哑,“成蹊,醒醒,看看我好不好?”   几丝霜色长发散落,同成蹊的长发纠缠在一起,黑白分明。   成蹊并没有任何反应,如果不是他身体尚且柔软,如今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个死人。   一直以来,李景虽然满嘴花言巧语,时不时占点便宜,但在神魂一事上,他可以说的上是克己复礼,从不逾越。生死咒链接的是两个独立的魂魄,若非必要,他并不想在成蹊还没答应的时候触碰。   抚过成蹊鬓发,李景低头,与他眉心相抵,灵力运转,通过生死咒传音,“成蹊,再睡下去我可就要亲你了。”   火光冲天,成蹊正在抓魔物。   他算计了好久,总算让黎应与景霄寒撞在了一起,三重天的手段果然不一样,无数剑光拉开一道大网,只一眼,便察觉到了对方本源在何处。成蹊最喜欢看魔族倒霉了,他与容缨被追杀的路上,黎应没少下阴招,不过最擅长玩弄人心的水月君最终也栽在人心上。   成蹊浑身是血,他刚被黎应下手拷问过,浑身上下疼的要命,被三重天的仙官从地牢里抬出来的时候,还不忘提着剑嚷嚷两声斩妖除魔,一副要与黎应同归于尽的架势。   三重天的仙官们惊讶于成蹊的英勇,到底不会让重伤之人去送死,七手八脚将人抗走,送去不远处的医馆治疗。成蹊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玄天君的效率果然够高,不过心魔也不是吃素的,两人越打越远。   成蹊躺在医馆的病榻上处理伤口,医师要脱他的衣裳,成蹊抓住衣襟,示意他去帮别人,片刻后,他给自己随意处理了一下外伤,黎应下手比较狠,成蹊身上皮开肉绽,他把血迹擦干净,倒抽一口冷气,忍着痛意将伤口包裹,打了个结。   就在这时,成蹊感觉自己耳边像是有一阵风吹过,“成蹊……”   成蹊心间一颤,这声音十分熟悉,他回头,然而只有药炉来来去去的医师,还有在病床上翻滚的伤患,方才的那声呼唤像烟云一般散去了。成蹊有些疑惑,他又向身后张望几眼,然而并没有意识中想要看见的人影。   “哥,你怎么样?”容缨戴着斗笠匆匆赶来,他透露行迹将景霄寒引诱而来,被追的有些狼狈,好在现在狼狈的人是黎应了。   “我没事。”成蹊挥挥手,“我们先走,不然等黎应回过神,会拖我们下水。”   两人从后门逃离,成蹊往前跑了三两步,忽然又听见了那个声音,不同的是,这次的声音十分清晰,简直像是从脑子里响起的,“成蹊,再睡下去我可就要亲你了。”   成蹊脚步一个踉跄,不知为何感觉自己头脑有些发热,他的手指颤动一下,迎着容缨困惑的目光,正色道:“我没事,你先走,我们在老地方会面。”   容缨点头,从另一个方向离去。   成蹊在小巷中穿行,从围墙上翻过去,一身黑袍完美融入夜色,不远处,魔息与剑光笼罩半边城池,到处都是缭乱的火光,被惊扰的百姓在长街上逃跑,顺手救了几个摔倒的百姓,成蹊翻身走在檐角上,心里还在想写方才那声音是什么回事。   声音好听归好听,怎么动不动就是亲亲我我的,像个登徒子。不过这声音在方才那一声后,没再响起,成蹊嗤笑一声,“什么人鬼鬼祟祟,小爷我就站在这里给你亲,你有本事现身啊!”   夜风吹拂,没有任何动静,成蹊轻啧一声。   然而就他落地的前一刻,忽然感觉自己唇上一软,顿时一股难以言说的酥麻感从唇舌间绽开,成蹊腿一软,从墙上一头栽倒。   生死咒烙印触发,浅金色的纹路自成蹊眉心浮现,蔓延全身,重重帷幔后,黑白交叠,元神相触,金色的咒文如同藤蔓,一直蔓延到十指交扣的指尖。   成蹊身体忽地弹动,咽喉中不自觉发出痛苦亦或是愉悦的呜咽声,他蜷缩身体,像一尾虾,却只能将自己更深的送进李景怀里,肌肤相贴,想要远离却又不由自主的贴近,最后颤颤巍巍融化在李景怀里,唇舌微张,却连呼吸都被无情地掠夺。   十指交握,骨节泛白。   成蹊并不清醒,窒息感袭来,意识却仍旧漂浮,他想要睁眼,却困于过去的记忆,身体像是悬于半空中又重重跌落,却落不到实地,他在无尽的失重感中感到慌乱,然而动弹不得,手指弹动,像是要抓住什么,嘴唇微动,李景见状附耳去听,断断续续。   “……李景……”   李景抵住额头,暗金色的瞳孔中映照着成蹊挣扎的神态,他搂住怀中人,通过生死咒传声道,“乖,不怕……是我,你不是最喜欢李景了吗?”   成蹊唇瓣微动,“景……李景……”   在一声声温柔的诱哄声中,成蹊脱力的倒在李景怀里,最后一丝防线也溃不成军,终于,李景的意识沉入他的识海心域。   成蹊意识下落,在粉身碎骨的最后一刻,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如霜似雪,带着清冷的昙花香。   成蹊睁眼,瞪着漏光的房顶。   他觉得自己最近是不是有病,不然怎么会做那样的梦?充斥在肺腑当中的昙花香已然消失的一干二净,如今他只能嗅到地面上干草的气息,还有点点血腥气。   血腥味是他身上的,成蹊掀开衣服看了看,没处理好,伤口裂了。   这是处破庙,他躺在草堆里,不远处容缨还带着斗笠,正在拨弄炭火,认真烧一壶热水。   成蹊忽然记起,这是他们坑了黎应后逃命的第三天。昨日他们从暗市得了消息,心魔黎应被玄天君抓到,如今囚禁在三重天内审问。   成蹊在草堆里翻了个身,脑门上还沾了一片枯草叶,显得他整个人有些晕乎乎的乖巧,不过心底想的却是,他们是时候对付齐云仙府了。   他本来觉得心中忐忑,但不知为何,做了那个怪异的梦后,总觉得心中踏实不少,好像漫漫前路都能看的到底似的。   系统依旧在成蹊脑子里嚷嚷,时不时搞一搞鞭子,裂魂什么的,成蹊疼归疼,疼久了也就麻木了。   他现在只想徐徐图之,系统天天同他洗脑,说他是在做无用功。成蹊却觉得自己做的事还是很有意义的,至少按照原文,容缨现在应当已经入魔了,但他到现在还过得好好的,而且越来越根正苗红。   成蹊爬到火堆边,容缨将水壶倾斜,倒出一碗奶茶递过来。   成蹊捧着茶碗喝了一口,很甜。   “齐云仙府那边绝对不会坐以待毙。”容缨也端了一碗奶,天还热着,他们两人挪到门槛处并肩坐着吹风,“听说他们最近在办丧事,宗主夫人没了,如今正是内乱的时候。若是让成三知道他身上的仙骨已经被他父亲换成了魔骨,不知会不会乱的更狠一点?”   “成三那点子三脚猫的修为又能闹出什么动静?要想他们出事,还得看玄天君的手段。”成蹊端着奶茶碗粲然一笑,“不过齐云仙府这么大的事,单一个玄天君也不够唱戏的,太一宗的静明君也是个不好相与的,若让两大仙宗的首席齐聚齐云仙府,那才叫热闹。”   “成大宗主不是喜欢养些妖魔鬼怪吗?那就看他养的精不精细了。”   容缨眉头一挑,他望着成蹊,看着对方笑吟吟的样子,桃花春月夜,两人举杯,轻轻碰碗。   成蹊剧情确实掐的很准,如心魔这样的魔族,自然不可能有什么良心,他与齐云仙府只是合作,他此次被抓后,几番怀疑下,认定是齐云仙府那边背叛了他,在玄天君审问他时,将齐云仙府抖了个底掉。   所有的线索联系在一起,玄天君总算发现,当年容缨多半是被牵扯进去的无辜人。   一切都在按照成蹊的意愿,往更好的方向发展。只要这样查下去,总有一天,容缨能够洗清身上的冤情,重新回到三重天,回到属于他的地方去。到了那时自己就可以想办法回家。   成蹊是如此想的,想法很美丽,不过他错估了系统。   一直以来,系统表现出来的手段都很有限,它像是无法对宿主意愿进行过多的干扰,成蹊以为,他以为系统对于主角多少怀有那么一丁点仁慈之心。   齐云仙府事发之日,玄天君与静明君在前面打的热火朝天,而成蹊与容缨潜入了齐云仙府的最核心处,血海翻腾,无数魔纹与灵阵交错,其间是一颗跳动的魔心。   容缨体内被成三种下了魔种,这两年里,在成蹊的陪伴下,他压制的很好,所有的魔种都对魔神的躯体有天然的向往,他们原本是打算在此处,用阵法想办法将那颗魔种取出来。   只不过在关键的最后一刻,成蹊眼前一空,忽然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滴滴滴,宿主严重违规,系统权限开启,三、二、一,强制接管宿主身体。”   系统冰冷的声音响起,像是某种催命符。不等成蹊对自己动手,他彻底失去了控制。   最后一眼,看见的是阵术合拢的最后一刻,魔种脱离的瞬间,容缨缓缓睁眼,他虚弱至极,唇角没有一丝血色,望着静立的成蹊,困惑的唤了一声,“哥?”   然而迎接他的不是兄长温暖的手指尖,而是暗红天幕之下,一道明丽的剑光。   当胸而过,穿透心口,剑势所动,连带着他轻飘飘的飞起,如一片枫红的叶片,落入那一片浸透无数魔息与怨气的血池之中。   ——扑通。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是短了点,明天更长,啾咪哟 第141章 章一百四十一   成蹊意识清醒, 他被禁锢在身体之中,看着血池之上所有的阵纹触发,水纹泛开一圈涟漪,将少年的身影完全吞没。   阵术开始崩裂, 系统操控他的身体, 在密室倒塌前逃了出去。   “宿主, 剧情修改拨正进度百分之八十, 容缨入魔。恭喜宿主,即将完成任务。”   齐云仙府处漫开连天的火光,这个精通阵术的顶尖宗门, 在这一刻将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了过来查案的玄天君与静明君身上,半空之中的展开的大阵裹挟一切,将一切术法攻击返还, 飞散的灵力如同流转的星子,簌簌坠落。   成蹊眼底映着半空中陨落的天光,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系统跑的挺快, 转瞬离开了白玉京,它劝道, “事已至此,剧情既然已经拨回,你只能一条路走到黑。而且只要再等几年,等过了问心台剧情便能够结束了,宿主,你不想回家吗?”   “回……家?”成蹊喃喃,他望着那片像是要就此倾覆的天幕, 忽地笑出声, “好……回家。”   系统松了一口气, 认为宿主终于认清了现实。   成蹊确实认清了现实。   他已经回不去了,只要有系统在,只要还要走剧情,他永远都回不去。   成蹊当年养孩子,从系统那里得到的第一个奖励就是一方小世界。容缨在里面住过很长时间,成蹊当年为了哄孩子曾经说过,每年生辰日都可以在庭院里面的那棵大松木上挂上一个愿望,只是容缨从来没有许过愿,松木之上,红绸飘动,木牌旋转,全是一些单纯的祝词。   系统将身体还给成蹊后,他在白云城小世界内坐了三天,松枝颤动,投下片片阴影。城池之中被他赋予性格的傀儡来来去去,好奇的看着他们的城主发呆。   每年上元夜前一日,小主人都会认认真真挂上一个木牌。只是城中傀儡等啊等,没能等来小主人。   今年松木上没有新增的木牌了。   往后三年,再也没有。   这三年来,齐云仙府干的龌龊事逐渐为天下人所知。但这个仙宗势力实在太大了,与各地势力盘根错节,同时掌管妖域出口,就算三年前玄天君与静明君查到了他们背地之中的阴私,但因为证据被销毁,齐云仙府又寻了几个长老背锅,随意处置之后,就这样不了了之。   各个宗门都对他们所为心知肚明,虽然唾弃,但暂时都拿齐云仙府没有办法,只能暗自警惕,徐徐图之。   不过让三重天最为焦头烂额的一件事还是,放在白玉京中封印的魔心没了,封印还在,但那颗心脏直接消失,初步推测可能是那一日乱斗,有魔族趁着齐云仙府正在与玄天君他们纠缠时将魔神心脏带走。   魔神封印已解其三,束缚大减,未来一段时间绝对有大动作,三重天全部身心都放在了禁锢魔神上,也没有精力去关心齐云仙府的那些鸟事。   与此同时,九州之中有一个散修,忽然声名鹊起,他从不透露自己的名字,一身青竹袍,自称无名客,戴着斗笠,在四海间游历,剑术出神入化,行侠仗义,降妖除魔,与许多宗门新秀结识。   忽有一日,无名客与几位仙门新秀行侠仗义,却在一处秘境消失。等他们再次出现时,带来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齐云仙府私底下用凡人的身体炼制活死人,还有让人族与妖族结合,制造出了不少不人不妖的怪物。   而这一次,证据确凿,无名客与那几位仙门弟子带着被他救出的三百余人,去往太一宗求援。   天下哗然,沧州附近的普通百姓连夜逃亡,却被出游的成家公子看见,大约是脑子不好,那位暴戾的成三公子居然下令将逃走的百姓绞杀,尸体高悬于城门之前。   此举之后,沧州各地动乱,那些被欺压多年的小宗门也纷纷逃亡,前往太一宗求救。   就在太一宗联系三重天,并各地宗门打算向齐云仙府要个说法时,齐云仙府自己先乱了。成家人内斗,成家大公子斩杀了镇守妖域入口的长老,叛族,将妖域从齐云仙府手中摘了出去。   这仿佛是某种带着血腥气的信号,各地宗门组成的仙盟纷纷下口,打算将齐云仙府这个庞然大物分绞蚕食。   一场绵延数月的死战,沧州开启了上古仙阵,无人可进。然而不等他们请来星悬天主破阵,齐云仙府他们自己内部崩盘了。   魔族插手,通过此前勾结时以秘法塑造的通道,从空间隙直接入了城,杀进了城主府。   那是个暴雨天,等到雨停,仙阵溃散,仙盟众人冲进白玉京时,看见的就是尸山血海,无数紫袍重重叠叠,雨水被血染红,形成小腿深的血潮。   而长街尽头,红衣的魔修漫不经心的将一截缠绕恶咒的骨头从成三背脊中抽出来,在无比凄厉的惨叫声中,他坐在尸体堆上,幽幽看着被吓傻的众人。   随意扫视一眼人群,他侧头,擦了擦手,“我不过是来报抽骨之仇,无意与你们作对,成三本座已然解决了,其余人你们随意。”   他轻轻一跃,从尸体堆上跳下来,踩着血水从白衣的玄天君身侧路过,在一片死寂中,容缨忽地停步,他回头,“对了,向你们打听个人。大概有这么高,白白净净,经常穿一身青衣裳,带着一把破剑……”   容缨还在伸手比划,他的手腕却被人抓住了,血迹弄脏了仙君雪白的袍袖,玄天君声音冰冷,“你入魔了,跟我回去。”   容缨呵呵一笑,将人推开,“关你屁事。”   白玉京破的那一日,除却齐云仙府整宗被屠,成二公子叛族,成大公子弑父的八卦外,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便是玄天君与他前同门打的那一场架。   容缨之名再度响彻九州,不过再不是因为仙术了,而是因为屠城入魔的恶名。   他按照系统的判断一脚走在了反派这条道上,但是系统错估了一点,容缨并未对玄天君产生感情,一丁点都没有。   于是它再度催促着成蹊,催促他想办法让容缨与景霄寒两人捆绑上生死咒。   成蹊温顺的答应。   他在系统的安排下,泄露自己的行踪,在上元夜的前一日,将容缨引诱进提前布置好的秘境之中,并让其与景霄寒相遇,触发陷阱,两人不得不共同破局,意识一同落入幻境之中。   只不过这次,在系统全神贯注,以为一切尘埃落定之时,成蹊趁机对自己动了手,他用习得的秘术,一瞬间将自己的魂魄剐成了数片,强行将系统从自己神魂之上剥离。   那一瞬间,成蹊像是活生生被竖着切成了数片,濒死的疼痛让他差点惨叫出声,却硬生生咬牙忍下。   “滴———”系统尖锐的警告声几乎刺破耳膜,秘境之中灰雾弥漫,成蹊与残存的系统抢夺身体控制权,那是直接落在魂魄之上的创伤,成蹊一点点,一点点将系统从自己身上剥离,在满嘴的血腥气中,他重创系统,并得到了一部分属于此间世界的规则核心。   “你疯了!你疯了!你不想活了!”系统的声音嘈杂而混乱,却未完全远离。成蹊口鼻中涌出血,他看着不远处倒地的容缨,一点点爬过去,捧着那一点带着规则之力的碎片,在系统的尖叫声中,将其按入容缨的眉心。   “不能让角色知晓世界本质!”   “你这样会毁掉整个世界!”   “你这个疯子!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   成蹊充耳不闻,他看着那一团银色的光辉没入容缨体内,只一瞬间,系统对他的桎梏便减轻了。   “你这样永远都回不去了。”系统冷漠道,“你会死在这里。”   “你真的……会让我回去吗?”成蹊吐出一口血,他抖着手将血迹抹掉。在系统的沉默中,成蹊对面的容缨长睫微颤,容纳过多信息让他的表情显得有些茫然,他望着成蹊,意识还未清醒,却本能的喊道:“……哥?”   “我在。”成蹊以袖口擦掉容缨脸上的血迹,看着青年迷茫混沌的眼睛,轻声道:“容缨,生辰快乐。”   他不过,不过是一个漂泊在此的魂魄,身无所长,唯一能送上有用的礼物,唯有这一份自由。   成蹊扶着剑,一点点起身,伤害系统的副作用太大,他本就抽了骨,全身上下运转靠的就是系统的维系。此次背刺系统,就算暂时占据上风,也让他成了强弩之末。   只是成蹊还不想死,就算疼的快要裂开,他也不想死。   他花了一柱香的时间,才勉强站起来。重重迷雾之中,成蹊缓慢往外挪动,可能是因为受创的缘故,系统并未控制他,但也没有脱离他的身体,在无数嘈杂的嘀嗒声中,成蹊听见系统冰冷的声音。   “宿主,他不会感激你的。”   成蹊七窍流血,他仍旧固执的往前走,走向秘境之外,山岭之中,成蹊在小路上跌倒,又爬起来。   漆黑一片的夜色之中,成蹊呕出一大口血,他撑着胳膊颤颤巍巍坐起来。一片冷寂的黑暗中,远远的,他看见天幕之上,从远处城池上飘起的明灯,汇成一片温暖的星海。   成蹊靠着树木,合眼道,“我不需要他的感激。”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没了,被锁文,上章修的我崩溃,怎么都过不了,算了,我摆烂了,睡觉觉 第142章 章一百四十二   成蹊倒在了冬夜的山林之中。   草木上结出细碎的霜色, 他在北风中,于枯叶堆中蜷缩,做了一个朦朦胧胧的梦。   “爸……妈……”成蹊呢喃,“我好疼……疼……”   他的魂魄碎的像堆碎瓷片, 被系统粘黏。在成蹊察觉不到的地方, 一双手环抱着他, 温柔抚着他的额发, 一点点描摹过他魂魄上的伤口。   成蹊瑟缩一下,昏迷之中,那点魂魄也依旧朝着那个方向没出息的动了动, 无形之中求得一点捉摸不定的温暖。   翌日。   成蹊睁眼,他踉跄着下山。   有预感自己魂魄要散了,他走了许久, 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落。他需要给自己定魂,至少还要撑上一段时间,他有许多话要同容缨解释, 但他不愿意让容缨看见自己如今这般狼狈的模样。   成蹊将身上的血洗干净,寻了干净的布帛将伤口包扎好, 而后咬牙给自己下了定魂针,上百根长针带着咒文刺入体内,意外的,疼痛却并不清晰。   应当是疼的太久,他已经有些麻木了。   换上簇新的衣裳,是苍翠的青袍,成蹊抬手梳理好长发, 照了一下镜子。他来到此间世界许多年, 可能是因为系统的原因, 他的面容依旧稚气,还是少年模样,成蹊对着自己笑了笑,眉眼生动,神采飞扬。   看起来很精神。   生命最后几天,成蹊打算去给容缨一个解释,说自己并没有抛弃他,齐云仙府那一剑他有苦衷。其实他大可以在秘境处等容缨醒过来,但是,如果那样凄凄惨惨趴在地上说话,怎么看自己都是要死了。   身为兄长,再怎么样都不能给小孩子留下心理阴影不是?   上元夜当日,成蹊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给容缨传信一叙。   他决定与容缨好好聊一聊,关于此间世界,关于他的来路,关于往后。   他想说,世上还是有人喜欢你,关心你的,你往后可以自由自在的活着,交许多的朋友,你的师尊对你很好,三重天是个不错的宗门,玄天君对你有意,静明君其实很欣赏你,还有许多许多的话……不过都烂在了肚子里。   成蹊坐在这座城池最好的酒楼上,从早上坐到晚上,坐到饭菜上齐再冰冷,坐到酒楼打烊,他出了酒楼,坐在墙角,看着人群来来去去,灯会结束,天际开始下起小雪。   没有人过来。   可能是容缨依旧在昏迷?   成蹊眼神有一些茫然,他的身体发冷,系统还没离开,像是看笑话似的,在他脑袋里冷笑。   自动屏蔽掉那些声音,成蹊感受了一下他自己的状态,大概是休息够了,其实身体还成。   只是除了与容缨见面,他还想回一趟天恒州,那边虽然一直封禁,但当年他有给同僚敛尸,这么多年过去,有时间还是要去祭拜一下。还有从前住的破房子,许多年不见,也不知道如何了。   如果可以,他还想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给自己挖一个墓,不太想曝尸荒野。   成蹊一个人在街上游荡,想着他要做的许多事,其实也不一定要见面,实在不行便写一封信吧,也免得他骗人了。今夜便动身去天恒州看看故居,说不定还能抓紧时间给院子维修一下。   成蹊一直走到长街尽头,雪下大了,地上落了厚厚一层,走起来嘎吱嘎吱响。   长街之上忽然起了大风,雪尘漫天,成蹊忽有所动,他抬头,不远处有人静静站着,举着一把纸伞,伞面上落了厚厚一层积雪。   是容缨,他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脸上是不带一丝血色的苍白。   成蹊那时想的是,原来你来了呀,怎么在这里吹风呢?外面很冷的。   然而不等他靠近,成蹊听见容缨极其疏离冰冷的声音,他说:“兄长,好久不见。”   随后铿然一声脆响,伴着呜咽的风雪声,容缨出剑,直接向他袭来。成蹊瞳孔紧缩,在那一划孤月般的银光抵达前,后退数步,幸而他带了武器,抬手以剑鞘挡住了容缨的袭击。   当初容缨这一手剑术是成蹊亲手教授。成蹊起初什么都不懂,他跟着天恒州的剑修手里学学,从系统那里得到的剑谱练练,东拼西凑,互相融汇,最终形成了属于他的,独一套的剑法。   两把相差无几的长剑相碰,剑招相同,一红一青,两道身影从城内一直打到了城外。   成蹊想过千百种相见时的样子,容缨也许会愤怒,也许会生气,但他从来没想过,他们之间会刀剑相向。   容缨什么话都没说,直接对他动了手,甚至不给他解释的余地。   成蹊气力不济,他身上每一寸都在发疼,落了定魂针便不能随意使用灵力,而他本身并没有仙骨,长剑一震,成蹊手腕咯啦一声响,“骨骼”错位,细剑被挑飞,下一刻,一只冰冷的手掌卡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按在了雪地里。   成蹊呛咳,他望着容缨,看着那双暗红的眼睛,却听见对方徐徐道:“这个世界,是一本书?”   成蹊沉默良久,点头,“对。”   “那你从一开始接近我,是为了什么?”容缨盯着成蹊,忽然自嘲一笑,“将我从街上捡回去,是为了剧情?还是为了任务?”   成蹊失了声,他无法回答。   确实……一切的开始,那些接触,那些纵容,都带着强烈的目的性,他对于容缨的好,全都是有代价的。   “推我一把,当我落入深渊的时候再将我拉起来,让我对你感恩戴德,这样是不是很好玩?”容缨的眼里说不出是痛还是恨,“像你这样的人……像你这样的人,玩弄别人是不是很有趣?看着我像条死狗一样被人欺辱,再眼巴巴爬到你脚边寻求安慰,是不是很有意思?”   “我……”成蹊恍惚,他看着容缨,稍稍往后瑟缩了一下,艰难道,“我没这么想过。”   “你将我推给齐云仙府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会被抽骨?”容缨双手掐住成蹊的咽喉,成蹊呼吸不畅,他抬起自己另一只尚且完好的手,想要将容缨的指尖拉开,却没有什么力气,指尖划出一道血痕,“知道他们怎么对我的吗?在我意识清醒的时候,从后背起,划开皮肉,一截截抽出来。”   “猜猜那个时候我在想什么?我想的是……如果我死了,兴许就能与你见面了。”   “你将我从乱葬岗带出来的时候,我把你当成……当成……”容缨苦笑,他盯着成蹊,属于魔物的暗红色瞳孔里是无尽的嘲讽,“结果啊,你刺我一剑,将我推进血池,根基尽毁,骨肉消融……哥,我也会疼的。”   “我不是你手中的玩具……我也会疼的。”   成蹊瞪大了眼睛,他看着容缨的脸,意识到系统造的孽,终究报应在了自己身上。   “如果我说……我不是有意的呢?我也有我的不得已……”   风雪凄迷,成蹊喉中干涩,气血翻涌,他将腥甜的血水咽下去,看着眼前的容缨的神色,心一点点凉了下去。   “已经迟了。”容缨轻声道,“再蠢的狗,被杀过一次,也不会对前主人摇尾乞怜的。”   不知过了多久,成蹊面上的表情全部消失,他侧头,像块木头,缓缓道:“那你要杀了我?”   容缨收紧指尖,北风如刀,衣袂作响,不知过了多久,他起身,松开成蹊的脖子,缓缓道:“哥,我从来,从来没求过你什么。”   “昨日我生辰,你曾说过的,许我一个愿望。”容缨起身,指尖落下一个木牌,他盯着成蹊,说不上是痛恨又或者别的什么,木牌坠落,以血书就,“我唯一的愿望,此生……恩断义绝,两不相见。”   “断剑为誓,我不杀你,你也不要再来找我了。”   成蹊沉默很久,他仍旧躺在雪地里,像是没有了声息。说不上失望还是什么,只觉得解释的意义好像已经不大了,不过这样也好,反正他也快死了,别人是喜欢还是恨他,都没有什么干系。该做的都做了,人生在世,勉强也算是无愧于心。   “好。”   容缨转身,衣袍翻飞,成蹊依旧睡在雪里,眉目上都落了一层白。北风烈烈,长夜漫漫,天地好像只剩下了黑与白,唯有容缨身上的红袍,翻卷着,如同燃烧的火。   成蹊看着昏沉沉的天幕,轻声道:“望君……扶摇且去,前程似锦。”   容缨顿步,“多谢。”   不知过了多久,成蹊有些僵硬的手指动了动,他将一侧的木牌捡起来,看着上面的字迹良久。   系统还在,声音断断续续,是嘲讽,“你输了,最后还不是这个下场,真可怜。”   “闭嘴啊,你真的吵死了。”成蹊从雪地里爬起来,他抖了抖衣裳,却发现伤口崩裂了,后背都是血,看着自己被打湿的新衣服,成蹊感到有些可惜。   这是他刚买的,还没怎么穿过呢。   将地上的断剑都捡起来,成蹊一瘸一拐的起身,打开白云城秘境,他在城中居民关切的目光里,走进城主府,抬手将那放木牌挂在了树梢上。   松枝飘摇,成蹊看着那互相碰撞,啪嗒作响的木牌,轻声道:“如你所愿。”   白云城从此再没迎来他的主人。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补上了,短短吐血。   下章回忆杀结束,么么啾 第143章 章一百四十三(有巨量修改)   忽有一日, 系统消失了。   成蹊耳边一下子清净下来,他回到了天恒州,此时这个地方并未完全开放,还有不少流窜的魔族。   不过成蹊倒是不怕他们, 虽然他现在虚弱的要命, 但因为魔神的原因, 魔族普遍智商偏低, 而且在三重天的禁咒下,活动迟缓,威胁不大。成蹊每天暴打小魔物, 打的他们大气都不敢出。   他回到了自己呆过的城池,多年不见,故城草木青, 屋子倒是意外的没塌,成蹊收拾好后便在其中住下。经过魔潮屠城之后,庭院中的桂花居然还郁郁葱葱, 地面还生了不少小树苗。   成蹊每天要做的事情便是扫地,补门, 莳花弄草,给城外数里的旧同僚们的坟堆堆拔草,并且支使那些流浪的虚弱魔物干活,修缮城池。   他给自己挖了一个墓,还打了个棺材,打算等觉得自己差不多了,就躺进去, 让手底下的魔族小弟帮忙埋下土。   晓看天色暮看云, 当时的成蹊以为自己活不过半个月。   结果等啊等, 一个多月过去,他不仅没死,而且因为每天咸鱼,身体还更好了一点。只有那些被他欺负的魔族,一小团一小团的聚集在一起,在角落里扎他小人,盼着他死。   可惜没能如愿,转眼三月桃花开,那个病怏怏的剑修硬是从冬天活到春天,不仅没死,而且还越来越精神,小魔物们被他折磨的痛不欲生,纷纷怀疑这个剑修是在骗他们玩。   一堆还没□□头大的魔物本源挤在墙角阴影里偷窥,看着露台上碧袍的青年人拿着根狗尾巴草逗鱼,将鱼缸中那条小红鱼逗弄的团团转。   十分残忍,十分恶劣,看到那条鱼就让它们想到了被无情玩弄的自己。   春光好,露台半边落着金灿灿的阳光,成蹊腰间垫着个软垫,懒洋洋躺着晒太阳。几个魔物团子努力叠叠乐,组成一个胖乎乎的长条,抱着把生锈的匕首从后突袭。   魔物团子虽然没用,但不代表它们不能刺杀!   “啪叽!”成蹊一指头把最中间的那只弹出去,“去,时间到了,做饭去。”   好不容易组成的魔物咕噜噜滚了一地,哎哟哎哟的做饭去了。   阳光正好,李景的意识坐在露台上,侧头看着半躺着的成蹊,他连眼睛都没睁开,粲然的光线落在他身上,像棵蓬勃生长的小树苗。   等死的这段时间可能是成蹊最悠闲的几年。   天恒州与世隔绝,荒无人烟,这里除了飞鸟便是枯骨,啊,还有那些因为灵阵与魔君隔绝的打工魔。   庭院中的桂花一节节拔高,第二年,一个浑身是血的修士误入天恒州,撞见了成蹊。   同时带进来一个全新的消息,齐云仙府覆灭,九州各宗势力重新洗牌,魔神的封印九开其五,摇摇欲坠,只要再开一个,魔域所有的封印都会失去效果,魔神降世,万劫不复。   而且三重天出了一件大事,玄天君外出一次后就此失踪了,没人知道他去了何处。   成蹊老神在在,估摸着景霄寒大概是在和容缨谈恋爱吧。   又半年,秋高气爽,成蹊这一日支使魔物们去山上捡了不少栗子,一人几十魔坐在一起撬栗子壳,几颗黑团打架,被栗子壳扎的嗷嗷叫,成蹊正要劝架之时,太阳被黑影吞没了。   紧接着便是长达一个月的黑暗。   天恒州之中的魔物不受控制的抬头,一双双暗红的眼睛里都是仰慕,它们说,尊上出来了,尊上自由了。   神武三十五年,九州崩,灵州全境沦陷,从三重天的镜湖底起,翻腾成一片让人绝望的魔渊黑海。   三重天的三位神君将魔神本体禁锢在了灵州境内,九州各地开始出现广泛的魔潮。而太一宗内,冥府封印松动,万鬼齐出,不过他们的伤亡不算大,冥府松动之时,静明君提着本命灵器照夜,以身殉阵。   冥府封印开了不过三日,便被重新镇压,太一宗第一时间抽出了人手去驰援三重天。然而等他们过去时,看见的却是星悬天主设立的禁域。   整个灵州成为一片飞鸟不入的死地。   一月过后,灵阵溃散,天降异相,九天之上风云涌动,秋日里降下无边暴雪,从灵州起,一直蔓延到整个九州。   大雪掩盖一切,同时带走了污浊的魔息,天重新亮了。而等太一宗带着支援的仙人进入灵州境内时,看到的就是高悬于半空之中的三重天坠落,琼楼玉宇倾颓,遍地死尸。   景阳天主陨落,星悬天主陨落,霄晖天主重伤不醒,三重天仙官死伤者众,曾经的三大仙宗,转眼去其二。   在这一片炼狱之中,魔气未消。   三重天的仙主与魔神同归于尽,而在那一片废墟之中,红衣的仙宗弃徒吞掉了魔神本源。   他坐在废墟之上,脚边是匍匐的魔族,狭长的目光扫过仙门众人,手指轻敲,淡淡道:“降者,不杀。”   不过这一切成蹊都不知道。   下雪了,天很冷,他生了炉子烤火,并给自己打了一副更贵的棺材。天恒州之中的魔物曾经乱过一段时间,它们想要响应魔神的号召前去帮忙,不过被成蹊一笼子全关上了。等它们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一只只魔物团子全在笼子里号啕大哭。   据他们所说,魔神的意识消失了。   就在这个时候,系统的声音重新在脑子里响起。   它恬不知耻道,“宿主,我们和好吧。”   成蹊漠然开口:“丑拒。”   灵州一战,九州势力重新洗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即将迎来太一宗的天下时,容缨接手了仙盟,以雷霆手段将分散各地的仙家宗门联合在了一起。   仙魔两道从此被一人握在了掌中。   而他知晓此间世界的本质,并从那部分规则中,看见了属于自己的过去和未来……下一世的未来。   他成为了一个暴君。   成蹊送给容缨系统一部分的规则,他本意是让容缨挣脱剧情桎梏,容缨却将这把刀刺向了众生。   不得不说,容缨并不是一个良善之人,他拥有的爱太少,也没有人爱他,而当那些他爱的人一个个远去,容缨身上的桎梏便尽数解脱。   系统几乎是哭着来求救的,它是想让主角黑化,但它想的是让主角去死,现在主角确实黑化了,但是他黑成让所有人都给老子死。   系统万幸,当初一念之差,留下了成蹊一条命。只是它不知道这道枷锁还有没有用,反正成蹊是觉得自己没用的。   他在天恒州呆了快要两年,两年后,在系统同成蹊说过九州如今的惨状后,他第一次踏出那处荒废的城池。   满目疮痍,九州分作两部分,一部分是容缨手下的神都,一部分是太一宗并着玄天君几人联合的新仙盟。   成蹊改名换姓,加入仙盟。   只不过他在进入的第一日便被玄天君识出,冷漠到有些不近人情的仙君将他拉到一边,同他说,“我记得你,你是容缨的兄长,他很信你。”   成蹊站在长廊上,看着故事线中的另一位主角,玄天君如同冰雕雪塑的一座剔透雪人,他望着成蹊,缓缓道:“我听他提起过你,你是个很好的兄长。”   “我不是。”成蹊缓缓道,“我并不是一个好的哥哥。”   玄天君看着他,看着成蹊靠在长廊上,阳光落在他身上,有一种不同于世间的疏离。   成蹊就这样加入了仙盟,玄天君对他比较友好,所以他整日在仙盟里跑来跑去也没人说他。   仙盟之中的人并不算太多,如今就是太一宗的几个老头,至于新一代,除却玄天君外,还有一个喜欢穿红衣裳的外援,时不时过来开个会。成蹊一眼认出,外援就是那个杀了亲爹的狠人,宣明君成曦。   他捧着一个手炉,静静坐在长廊外,有一种遗世独立的疏离。   成蹊偷偷看过那个炉子,上面封条很多,却不知道到底装的什么东西。   起初成蹊是比较消极怠工的,他不是很想与神都的人打交道,也不太想见到容缨。而系统缺了一块,如今只是寄生在他身上,成蹊能感觉得到,它如今能做的事情实在有限,并不能和从前一样控制他的身体,所以面对成蹊的摆烂,系统只能苦口婆心的劝。   当然,咸鱼是劝不动的,后来妖域也破了,红衣的宣明君一人守天关,卡死了万兽林的出口。成蹊跟着援军赶过去的时候,只来得及从□□的兽潮里抢出他的尸体。   成蹊捡到了成曦遗漏的瓶子,掀开封印的阵法,其中是却是一个虚弱的灵魂。   是与他同名的那位成三公子,魂魄破破烂烂,伶仃一小点,快要散个干净。   那点虚弱的魂火在瓶中颤抖,小声的问,“我哥呢?”   “他死了。”成蹊合上盖子,掩住了那无尽的惨叫声。   三日之后,成蹊戴上了斗笠,蒙上了脸,他动了动胳膊,在玄天君惊讶的目光中朝着他伸手,借走了一把剑。   大概是成蹊平素病怏怏躺惯了,玄天君问他这是要干什么。   成蹊挥挥手,十分洒脱道:“手足相残。”   玄天君跟上去,白衣飘然,“那算我一个。”   成蹊回头看他,高华的仙君抬眼,“想问什么?”   成蹊:“你有没有……喜欢他?”   玄天君提着剑,身姿挺拔,站在林木下呆了许久,在成蹊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听见对方轻声道,“我没走无情道了。”   他们与容缨正式对上的日子很巧,那天是上元夜,“神君”生辰,满城欢庆,盛世欢景之下,成蹊与景霄寒联手策划了一场刺杀。   容缨并不得民心,他喜怒无常,飘忽不定,还多疑。就算是在他手底下讨生活的魔族,私底下也隐有反心。   景霄寒并未让成蹊一开始就动手,他知晓成蹊身体不好,定魂针一旦拔下来,大概就是个灰飞烟灭的下场。玄天君没问成蹊为什么这样,只让他保重身体。多番布置之后,让成蹊留在最高的一处城楼上掠阵,留作掩护。   “如果被识破,我会尽最大能力撤退,届时就靠你了。”玄天君同成蹊击掌为誓,“城外见。”   景霄寒撒了谎。   一场大战,将上元夜彻底缴了个乱七八糟,容缨早有所料。成蹊没能如愿接应他们,所有人都是抱着必死之心去的,成蹊冲下城楼,又被仙盟的人拉着逃走,却被早已布置好的伏兵围猎,将他们逼回。   ……   那位高华如月的仙君死的并不体面。   成蹊身边的人一个个死掉,他看着蔓延到脚边的血迹,看着城池中心,那白色的影子被吊起,如霜的长发被艳红浸透,滴滴答答。   在系统完了完了完了的尖叫声中,容缨华服长袍,从包围圈外一步步走来,他看着成蹊,嘲讽一笑,“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说过此生不见?我这里可不收骗子。”   成蹊的心一下子凉到了底,当一切的喧嚣声消失后,他反而冷静下来。   “我不是来找你叙旧的,我是来杀你的。”成蹊俯身拾起地上冰凉的长剑,将剑尖对准了容缨。   他们相逢在上元夜,所有的一切,最终也结束在上元夜。   灯火如昼。   两百多枚定魂针被成蹊一根根抽出,系统从未如此有用过,容缨身上的规则之力被尽数碾压,这是他们二人多年以来,打的第二场架。不同于第一次的留有余地,这一次,成蹊招招狠戾。   定魂针解封,在魂魄碎裂的前一刻,成蹊一剑送出。   同归于尽的一招,容缨看清了,却一动不动,他癫狂的笑,“我就知道……你们都想让我死,所有人都想让我死!”   剑锋穿透躯体,发出沉闷的响声。   雪花翻卷,成蹊变剑为指,落在容缨眉心,驱动灵力,将容缨体内魔神本源剔除。   系统问:“为什么不杀了他?”   “杀了他,好如你所愿拿回规则权限让世界重启吗?”成蹊咳出一口血,他垂眼,整个人挂在了剑尖上。长发飘摇,眉心嘀嗒一声响,最后一根定魂针带着血落下,在容缨颤颤巍巍的眼神中,他柔声问,“你还记得……你幼时说过,要拯救苍生吗?”   “看看他们吧……神君。”   成蹊的手指从他眉心滑落,带着未干的血迹。   魂魄飞散,几乎是一瞬间断了气。   容缨一愣,随后惊恐的睁大了眼睛,那一瞬间,他的表情像个被抛弃的孩童,“……哥?”   “哥?!”   容缨在无边长夜中跋涉,他这一生所求甚多,但都求而不得,但从前,他从未怕过,因为他知晓有人为他点了一盏灯,他还能回头。   只是如今灯灭了,他还站在原地。   异世之人的魂魄无法捕捉,变成无数零零散散的碎片,消失不见。   神武三十六年冬,成蹊死在这一年上元夜。   意识凐灭又聚合,成蹊最后听见的声音便是系统清脆的一道嘀嗒声,“任务失败,宿主即将魂飞魄散,世界重启……重启失败……初步评估……”   在这瞬间,成蹊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只觉得疲惫,漫无边际的疲惫,几乎将他淹没。成蹊任由自己沉下去,他觉得很累,好想睡一觉。   可魂魄却是碎的,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裂成一片一片,在空中漂浮,没有来路,没有归途。   是了,没有归途。   那一场车祸,父母重伤不治,世上最亲近的人已经走了,他又能往哪里去?万丈红尘,他无处可去。   “成蹊。”   有谁在说话,成蹊睁眼,什么都看不见,他只能望见连绵无尽的黑暗,似一片深沉的海。   “成蹊……不用怕,我一直在。”   成蹊恍恍惚惚,他什么都记不清,那些碎片化的记忆实在太多了,他分辨不清,只能木然的按照那道声音东奔西跑,却怎么都找不到路。   然而在长梦一般的黑夜里,成蹊却感觉自己漂浮的魂魄碎片被人捧住了,温柔而珍重的拼凑,聚拢,形成囫囵一整个。他闻到一点幽微的昙花香,一个极其熟悉的名字从唇齿间颤抖着吐出,“……景……”   下一秒,有人抓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一瞬间,灵山学宫药庐里的寥寥烟气,斗云台上琉璃一样的花,白玉京内床榻上带着山楂味的亲吻,万兽林逃亡时少年与他十指相扣的指尖……   一段一段带着光的回忆涌过来,有人拉着他一路走过,从灵州到沧州,昙州,青州……将他一把从这连绵无尽的黑暗中拽了出来,拉回这煌煌人间,这属于他的,未尽的滚滚红尘。   成蹊睁眼,他看见烛火晃动,幽暗的房间内,眼前人有霜雪一般的长发,眉眼清隽,双目紧闭,随后,纤长的眼睫微动,如同振翅的蝶翼,其下暗金流转。   冰凉的指尖落在他的额上,成蹊动了动指尖,随后便听见李景轻声道:“成蹊,欢迎回来。”   不知为何,成蹊浑身一颤,他望着李景,许许多多情绪涌上来,五味杂陈,他嘴角开合,不知过了多久,最终只发出一声微弱而委屈的,“李景……我好疼。”   而这一次,迎接他的,是一个极紧的拥抱。   作者有话要说:   改好啦!!撒花!   我要撒糖啦!!短短超甜!! 第144章 章一百四十四   此时, 三重天,仙官弟子的集体长信群里,悄无声息下注。   一连串的消息炸开,刷刷刷往外蹦。   “赌一百, 那个人是玄天君道侣。”   “我不信, 玄天君修的是无情道, 情窍不开, 怎么可能喜欢别人?”   “醒醒,玄天君与那个人都在房间呆了三天了,三天没出门啊!”   “就不能是审问犯人吗?”   “你审问犯人在自己房间审吗?”   “我不信, 玄天君那种一看就是走无情道的剑修能谈恋爱?他和他的剑谈恋爱可能性还大点。”   “听说玄天君多年未曾入道,红尘未断,看这样子, 难不成……要走传说中的杀妻证道?”   “………”   “………”   “嘶,说不定啊!”   三重天上,云雾飘渺, 不过因为快过年了,张灯结彩, 十分喜庆。   景阳天主日常办公的小世界内,经过一整夜的长聊后,此刻却是不同于外界的凝重。   “……此间世界已然轮回六十几遍。”李景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回响,“容缨如今叛逃在外,但根据我们两人的初步了解,应当是存在两个意识。我不建议下通缉令,还是私下去打探他的下落最为稳妥。”   白云城内发生的事情景阳天主他们都看了个差不多, 多少对如今的情况有所猜测, 李景与成蹊商量过后, 决定坦白。   李景从穿书讲起,到系统消失,说到此世可能已经轮回几十遍后,三位仙主的表情并不震惊,只是稍微皱了下眉头,互相看了一眼,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此间世界本就在逐渐生出全新规则,每一次的轮回重启其实都会留下一丁点的不同,甚至是一部分的世界碎片。落仙湖那处秘境之中的遗址情况,就已经让他们心生疑虑了。   当李景他们将所有的事一一道出,所有的线索串联在一起后,反而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当年是我之错,如果我早些处理,也不至于发现到现在这个地步,牵扯了这么多的人。此事因我而起,我想也该结束在我手中。”成蹊坐在桌案前,手里捧着一杯霄晖天主亲手调制的药茶,他一身白袍,因为穿的李景的衣服,衣袍就显得有些过于宽大,挽了一下袖子边,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然而夺舍非我们所愿……成三公子的魂魄已经往生,玄天君的魂魄……李景两岁便过来,并未发现他残留的痕迹,系统推测,因为世界观差错,本世的玄天君,在那一年便病死了。”   房间内沉默良久,星悬天主轻声道:“你们没做错事,不用道歉。”   外头的天亮了,今日除夕,三重天所有人休沐,成蹊打算与李景今日便离开,不过待他们起身时,景阳天主忽然道:“留下来过节吧,明日再走也是一样的,不急一时。”   李景一愣,主座之上的仙人冷冷瞥他一眼,“话虽如此——”   “逆徒!你私自动用禁咒,对别人下生死咒,你可知该当何罪?你身为三重天首席弟子,不以身作则也就罢了,居然敢强迫良家子,你这么多年的礼义廉耻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出去!截断通感以后自己去领五十鞭。”   李景:“………”   五十鞭对他来说是小意思,他倒是没想到师尊会对生死咒这般在意,临行前还得挨一顿打。不过他在三重天嘴硬惯了,打就打咯,又打不死,嗯了一声就要起身去领罚,然而腰间一紧,转头就被人抱住了,成蹊一脸慌张,扭头看向高位之上的仙人,“强迫什么?没有强迫,生死咒我是心甘情愿,为什么要罚他?”   “心甘情愿?会有人愿意将自己的性命同他人捆绑?”景阳天主眉头一蹙,他看向成蹊,“你不必为他开脱,他将你捆在身边这么多年,其心可诛,做错了事就该罚!”   “可……可我是愿意的!我心悦玄天君,与他生死相系我高兴还来不及……若非生死咒,我大概已经死了。”成蹊声音有些闷,“如果连受害人都不追究了,是不是可以就这么算了?”   首座的景阳天主眼神轻微一动,在其他两位仙主鄙夷的目光中,正色道:“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既然你求情,那便小惩大诫,二十鞭。”   成蹊还想开口,景阳天主起身,“不可再少。”   然后潇洒离去。   头头都走了,其他人呆着也没意思,霄晖天主也随之离场,走时不忘往成蹊掌心放了一个小瓶子,“唉呀,我的肉白骨怎么不见了?那可是生肌止血的灵药,我得去寻寻。”   成蹊:“……”   星悬天主从成蹊面前走过,“今夜三重天应当会放烟火,灵州又该闹腾起来了,不知道好不好看呐?我先去朱雀街上定个位置。”   成蹊:“…………”   三重天今日除去除夕之外,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从来严守戒律,是所有同门道德标杆的玄天君,居然挨罚了!虽然只打了二十鞭,但那可是玄天君啊!   他居然会做错事?   他做错了什么事?   所有人就玄天君挨罚的理由进行新一波的开盘。   不过有知情人士称,看见玄天君被罚完以后,被一个矮个子扶着去养伤了。玄天君看起来十分柔弱,十分凄惨,让人怀疑他在刑台上不是被抽了二十鞭,是被刺了二十剑。   李景趴在床上,成蹊坐在一侧给他上药。霄晖天主的伤药果然不错,敷上不到片刻,那些狰狞的创口便开始愈合。   李景在床榻上哎呀哎呀的叫唤,“我好疼,要亲亲才能好一点。”   成蹊:“……昨天还没亲够?”   他盯着李景,李景眨巴眨巴眼看着他,在床榻上翻了个身,“昨天是我亲你,今天归你亲亲我了。”   说实话,李景的壳子够多了,但要讲究皮相,还是他的本体最让人神魂颠倒。   他的容貌气质,粗看与一周目玄天君相仿,若是细看,会发现极大的不同,不管是眉眼还是唇角,五官的走向都有些细微的调整,就像成蹊如今也生得与他现实中相仿,这张脸多半就是李景的真容。   成蹊看着眼前人,低头在他额上亲了一下,“行了,别撒娇了。”   李景半躺着,眯眼:“继续继续,再来一下,再来一下。”   成蹊失笑,俯身低头,不等第二下,房门忽然被人有礼貌的敲响。   成蹊蹙眉,起身拉开大门,“谁?”   大门外,林颂声杵着拐杖,笑得如沐春风。   “听闻玄天君受了伤,我特意前来探望。”林颂声笑容不减,“成道友怎么在此处?身体可好了一点?”   成蹊察觉到林颂声的目光在他和李景之间流转,意识到这厮过来多半是要试探些什么,只是他与李景的关系,现在还没到昭告天下的时候,遂轻笑一声,“我身体好多了,多亏了玄天君救命之恩,听闻仙君受伤,特地来看望。既然你来了,我就先走了。”   “走?”林颂声看着成蹊毫无压力的推门离开,顿时愣住。   事到临头,林颂声只能硬着头皮上,撑着拐,一瘸一拐地进来,此时床榻上,李景已经非常有偶像包袱的坐起来,目光冰冷,一言不发,只看过来的一眼,就让林颂声浑身一寒。   李景:“干什么?”   多年以来,三重天首席积威甚重,三重天里没几个不怕他的,林颂声身为霄晖天大弟子,勉强算半个不怕的,他将手里备着的礼物放在桌子上,“来关心一下首席。”   “关心?是你们在长信群里押注的那种关心?”一段极长的话从李景口中吐出,林颂声一愣,也不知是惊讶于自己何德何能,能听到这么长一串话,还是他们私底下下注的事情已经被人知晓。   只是抬头便见李景靠着床沿,暗金的眸子淡淡的盯着他打量,看得他后背发凉。   他本来是为了过来打探消息,也不是真要探望的意思。如今虽然看见人了,其实也没看出来和往常有什么区别,一时也拿不准他与成蹊的关系,还被一语道破,只能讪笑着转移话题,说两句场面话,也不敢久留,放下备好的礼物,打算离开。就在他起身时,李景却幽幽道:“长信拿过来,拉我进去。”   林颂声:“………”   他颤颤巍巍拿出那片小玉牌,五花八门的消息疯狂乱窜,全部印入眼前人眼帘。   随后,他听见玄天君呵了一声。   十分之冰冷,就像他砍魔物时那么冰冷。   林颂声走时是跑着的,杵着拐杖跑。   背后像是有鬼在追。   李景坐在床上很生气,刚刚多好的氛围啊,难的哄的成蹊主动,结果都被姓林的给搅和了。现在成蹊也不知跑去了哪里,他从床榻上爬起来,穿上衣服,打算出门找人。   忽然,窗户边两声轻响,李景回头,一把拉开窗户,就看见成蹊倚在窗边,桃花眼底满是笑意,“刚刚在外头走了一圈,还是无聊,便又回来等着了,玄天君,听说今晚灵州有烟火,可以请你陪我一起去看吗?” 第145章 章一百四十五   夜幕降临, 三重天上,张灯结彩。   仙官捧着各重天今年发的节礼来来去去,今日各重天内都有小宴会,三重天的几位仙主会同自己的弟子一起用个团年饭, 聊一聊修行进度, 然后发一发红包什么的。   不过这种热闹向来和景阳天无关, 三重天内也就景阳天弟子稀少, 除了就职的仙官外,就剩下景阳天主和李景师徒两个。往年李景不是在镇守月都,就是在各地斩妖除魔, 他们师徒两个都是不怎么见面的,团年饭也就李景年纪小的时候吃过一两次,吃饭时也是两张冰块脸面面相觑, 冷冷清清没意思的很。   所以当成蹊主动开口约李景晚上去看烟火的时候,李景二话不说,翻过窗户, 拉上成蹊的手,“走!”   今年是个暖冬, 天气很好,晴光万里,不远处飘着层层云雾,重重叠叠,阳光落在衣上,一圈圈的日曜纹路在光下泛着金闪,连那霜雪般的长发都覆盖上了一层柔和的暖色。   两个人手牵手往外跑, 成蹊忽然想到, “我们要是这么跑出去, 让三重天的那些弟子看到你这忽然转性,大概会把他们吓死。”   李景眨眼,颇有点肆意妄为的意思,“管他的!随他们怎么想,反正无情道谁爱修谁修,我不修!”   话音未落,不远处传来一声清咳,李景顿步,成蹊抬眼望去,只见景阳天主一脸木然,站在主道上,幽幽道:“知道你不想走无情道了,没必要大声嚷嚷,成何体统?”   成蹊:“……”   李景:“……”   白袍的仙主目光微动,落在他们两人紧握的手指上,半晌,缓缓转身,“要开宴了,小孩子家家的,不要乱跑。”   最终团年饭还是在景阳天吃的。   只是往年只有师徒两人,今年多了一个成蹊。   一小盏红灯笼在瓶中梅枝上晃动,仙官奉上各类吃食,小心翼翼放在桌面上,大气不敢出。桌子很大,李景偏生与成蹊贴着,坐在景阳天主对面,三个人面面相觑,无形的尴尬气氛在空气中流转。   毕竟早上才见过,而且还将李景打了一顿,成蹊对于景阳天主的印象一直都是,高冷严肃不近人情的严师,这种位高权重的一宗之主,成蹊一时有点拿不准要用什么态度去对待,难得有些局促。   顶着对面冷冰冰的目光,李景率先抬手,给成蹊夹了一筷子菜,“不用在意,想吃什么随便夹,三重天的吃食基本都是灵材,味道不错。”   因为刚从床榻上爬起来,李景头发还半散着,头顶翘起来几根杂毛,随着动作晃悠,将脸上的冷意都消减不少。   成蹊刚将碗里的吃食送进嘴里,就听见景阳天主开口道:“仪容不整,像什么样子?”   成蹊一愣,以为在说自己,不等他低头,身边的李景啧了一声,抬手将头发全部捋上去扎起来,不过长发半垂,又在鬓角散开一缕,顶着景阳天主挑剔的目光,他随意道:“我本性暴露,他现在看我不顺眼,与你无关。”   景阳天主:“往年倒是拘着你了,一年开不了两次口,如今话倒是挺多。”   李景:“从前喜静,话多也不同你说。”   成蹊:“…………”   同样的白袍雪发,两人对坐,彼此望着,一个冷峻,一个轻慢,一大一小,乍一看像对父子。   毕竟多年清修,李景只要木着脸,那就是个异常有威慑力的冰坨子。   两颗冰坨子坐在桌子上冒冷气,简直让人受不了。成蹊放下筷子,李景余光瞥见,顿时问,“怎么了?是菜色不合口味?要不待会儿带你出去吃。”   “饭食做的很好,我很喜欢。”成蹊抬手按下李景给他布菜的爪子,端起桌上的酒杯,起身朝着景阳天主敬酒,“仙尊,这些时日在三重天,承蒙您照顾,晚辈敬您一杯。”   对面,景阳天主指尖微动,随后拿起酒杯,一脸高冷,“分内之事,不必言谢。”   成蹊干了,景阳天主便也干了。   随后成蹊起身添酒,“仙君多年来镇守九幽,庇佑苍生,晚辈仰慕已久……”   一旁的李景看着成蹊嘴角一张一合,转头便与他的倒霉师尊连干了五杯,然后两个人坐在了一起。   桌子对面的李景:“………”   他自己的酒量非常不好,他是知道的,基本都是一杯倒,至于他的师尊……他从来就没见过景阳天主喝酒。   第八杯,景阳天主依旧面不改色,只是端着杯子的手指稍微有些颤抖,成蹊面上被酒气熏出几丝微红,他抬头,一脸正色同景阳天主说道:“多年来您教养阿景,辛苦了,我知晓您对他寄予厚望,只是他生性不羁,又为系统桎梏多年,乍一解放便有些忘形,但请您不要责怪……”   李景先是被成蹊的一声声阿景酥了半边身子,又被成蹊嘴里的偏袒之意甜到,没喝酒胜似喝酒,坐在一边脑袋里不住开着小花花。   景阳天主蹙着眉头又干一杯,他板正坐着,看了一眼对面的李景,沉默许久,随后道:“我从没怪他,此前一直觉得寒儿生性淡漠,觉得他适合走此路,所以对他苛刻了些,即是情缘深重,修不了无情道那便不修了……世上道途千万,总有一条属于他的路。”   “我只是担忧……”景阳天主看向成蹊,看着面前年轻人柔软却有隐含锋芒的眼睛。   担忧你们缘分不深,一个命数仅余两载的无垢灵体,你若死了,他又该如何?   沉默良久,他隐去后半段话,轻声道,“你们二人有缘。”   成蹊垂眼,再敬上一杯,“多谢仙尊。”   三重天的团年饭基本都是用的午膳,往年景阳天都是最先散场,今年倒是不一样,等星悬天主打发完自家徒弟,就发现景阳天的宴还续着。   他可不认为自家师兄与师侄能有什么话说。   带着满心的好奇之意,星悬天主溜溜哒哒上了景阳天,然而待他进去,看到的便是半桌子的酒瓶子。他那向来克制,滴酒不沾的师兄一个人坐在桌案边,木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星悬天主小声:“……师兄?”   景阳天主呆呆坐着,一言不发。   难得见景阳天主如此,星悬天主上前,于对方眼前小小晃了一下手,却被缓缓挥开,“别闹。”   随后景阳天主起身,只是他的动作很慢,扶着桌子,缓缓起身,慢慢站直,再抬步,然后缓缓撞到椅子,一个迟钝的踉跄,往下一倒。好星悬天主眼疾手快将人给撑住了,失笑,“师兄?你这是喝醉了?”   “没醉……有点晕。”景阳天主努力站直,听见星悬天主问道:“寒儿他们呢?出去玩了?”   “他们……他们走了。”景阳天主慢吞吞往前走,又呆立了好一会儿,方才道:“等他们回来……届时办个道侣大典罢,三重天许久没有喜事了。”   星悬天主:“嗯……嗯?!”   成蹊有些薄醉,他酒量一向很好,今日与景阳天主谈了半日,喝了太久,多少还是有些上脸。脸上很红,连带着桃花眼里都有些说不出的水汽,不过神智还算清醒。   李景牵着他的手往前走,两人出了三重天后,做了一些伪装,此时十指相扣,如同街市上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情侣。   灵州上元夜,连盏灯火如同银河繁星,看不见尽头,到处都是人,偶尔也可以看见几个少年跑来跑去,一看就是灵山学宫偷跑出来的小弟子。   到处都是笑闹声。   “说起来,这应当是我们第一次过除夕?”李景的手指修长,带着干燥的暖意,成蹊闻言一怔,从与李景相识起至今,他们两人一起过了许多年,但与李景的本体确是第一次。   “往年除夕夜的时候,你都在做什么?”成蹊走在李景身侧,垂落的宽大衣袖下,手指相触碰,逐渐十指相扣,掌心贴合。   “嗯……让我想想。”李景作出思考的模样,“小时候修为很低,为了提升能力,基本没有休息的时候,前许多年我都在秘境修练,那个时候不太在意这些。后来从小秘境出来后,对这些年节的兴趣就不大了,每年除夕基本都在月都过,偶尔和系统吵吵架……后来我遇见了你。”   李景眼眸微弯,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我记得有一年除夕,沈星河他们没回去,在外头订了小宴,结果喝醉了发酒疯,跳进镜湖里泅水,最后让三重天的仙官给押了回去……”   成蹊想起来了,那是去学宫第一年,他与李景刚刚绑定,那时的李景还没有来得及弄新壳子,尚是个他怀中巴掌大的偶人。直到第二年的重新附魂,他才与其他人相识。   灵山学宫的那三年确实十分热闹,成蹊那三年没回过齐云仙府,学宫中每年都会将过年没回家的学生聚在一起吃饭,都是群年纪不大的少年,晚上会在一起放烟花,打牌守岁……   只是这边越是热闹欢腾,便越是让成蹊想到那时的李景。他几乎能够看到,在那年年岁岁的漫长时光里,白衣的仙君守着孤寂的月都,如同一把屹立在风雪中的长剑,无人敢犯,却也无人敢接近,偶有的热闹也是顶着另一重身份得到的。   “其实,从前我有时也会有一点羡慕。”   烟火初燃,“啪”的炸开,半边天幕都是赤火流星,在一众欢呼声中,李景的声音有些飘渺,成蹊抬头,他看见李景的眼睛,映着这连天灯火,粲然如同装进了整个瑰丽世界,随后那片小世界映入了一个他。   “不过现在我有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对不起,这章写的不是很顺,迟了这么久,也没长起来,唉……   本章评论发一下红包,么么啾   短短跪求原谅呜呜呜 第146章 章一百四十六   人声鼎沸, 天际一片彤红,人越来越多了,街上有人在舞鱼灯,上百人浩浩荡荡舞过来, 人群中顿时迸发出大片欢呼声。   巨大的彩色鱼灯摇头摆尾, 街上人流自动让路, 成蹊只是稍微看了一眼花灯, 便让人流挤到了外围,再回头,就瞧见李景被人流裹挟, 一脸木然的被骨碌卷去了别处。   人实在是太多了,成蹊在人堆里走来走去,逐渐摸不清方向, 心想着下次还是别来凑这个热闹了。好在鱼灯没一会儿便逛过朱雀街,前往别处,街上人流恢复正常, 松散许多。   到处都是走散的人,街上一时满是叫嚷声。成蹊从角落里挤出来, 估摸着李景应该走不了多远,抬手喊了两声李景,却都被淹没在烟火和喧嚷的人声中。   放眼望去,街市上许许多多的人,一眼看不到边,灯火阑珊,让人眼花缭乱。   有人问他是不是与家人走散了, 若是找不到人了, 可以城楼处寻三重天的神官, 免得东奔西跑找不到人,跑错过就不好了。   成蹊闻言笑了笑,“不会错过的,我再找找。”   他在人流中穿梭,看着前方密密麻麻的人,眼中有些茫然。就在他想着要不要爬到楼顶去寻人时,在吵嚷的人声中,耳畔忽然捕捉到一道熟悉的乐声。   像是冬雪初化,流泉叮咚,春日里满枝头飘飞的杏花,又或是林木间扑腾的雀鸟,轻快悠扬。   是那一年在朔阳城中,与李景初初相识时,他为自己奏的第一只曲子。   成蹊沿着琴音往前去,脚步越来越快,最后提着衣摆在街上小跑起来。   夜风动,挂着灯谜的花灯在半空中旋转,成蹊跑过长街,穿过人流,踩着满街的融融灯火,一个转角,长街末,酒楼上,白衣的青年坐在屋顶,腰身挺直,抱着一把二胡,在围观的人群中奏曲。   酒楼底下唱曲的乐人并着酒楼老板正在不住劝他赶快下来,今日灵州管的紧,在楼上乱跑是会被视作闹事的抓去三重天处置,再怎么样也不要把自己折腾进牢里去啊?   就在他们打算搭梯子上去赶人时,却见那发癫的青年忽然利落地从房檐上翻下来,将乐器塞回乐人手中,并着一颗韵灵石,“多谢。”   随后三两步朝街市上跑去,众人随着他的前进方向望过去,就看见一个少年小跑过来,扶着墙面喘气,累的直不起腰。   不等少年说话,青年直接抬手将人抱起,众目睽睽之下给抬走了。   酒楼老板瞪着那对消失在人流的影子,良久,鄙夷道:“啧,原来是等人啊,我还当他想不开呢。”   天恒州。   自屠城后,多年来魔息未减,三重天的禁咒依然在运转,金光如帐,横跨三千里地。   不同于其他州郡的热闹,除夕夜,此处一片死寂。容缨提着一盏风灯,站在阵术外,抬手虚画,破开封印一角,踏入天恒州境内。   魔潮未消,此时距离那一场浩劫并未过去多少年,魔物攻击性仍在,几只佝偻的魔物乍一眼看见血食,两眼放光,恶狠狠扑过来。   容缨甚至没有抽剑,单手剑指,随手一划,红衣飘荡,扑过来的几只魔物被拦腰截断,本源破损,变成飞散的黑雾。   四野都是死尸,白骨累累,磷火点点,城池更是破败,遍生野草。   容缨入城,缓缓走过破败的长街,路过已经被一把火烧成灰烬的城主府,熟门熟路拐进一处小巷,在一连串破败的院落中,却藏着一个小庭院,中庭桂木摇晃,叶片苍翠。   容缨推开大门,年久失修的门板发出吱呀一声响,刺耳的像是某种哀鸣声。   庭院破败,房舍已经倒塌了大半。这里是成蹊的庭院,却又不完全是,多年轮回,一个无主的小庭院,几经转手,早成了别人的家,所有的物件与摆放方位都是陌生的。   容缨一个人将庭院修缮完毕,将花草归位成他记忆中的样子,随后在那方小露台上,从虚空中取出一张棺材,将其中的人抱了出来。   一周目的成蹊被秘术保存的极为完整,一身青衣,平躺在露台上,脸色甚至还是红润的,不像死人,倒像是睡着了。   如果让景阳天主见到了,大概会惊上一惊。这尸体的脸与他年轻时所见的神君一模一样。   中庭桂叶颤动,容缨坐在成蹊身侧,望着被阵术围绕的天幕,静静坐了一整夜。   天快亮时,一个漆黑的人影踩着晨光走进院落。地上都是薄霜,连带着成蹊散开的发丝上也落了一层银白。   黑衣人盯着成蹊的脸,脚步一顿,随后冷冷道,“神君。”   容缨抬眼,神色倦怠,“坐。”   来人看着这方庭院,“免了,有话直说。”   “我想同你做个交易。”容缨抬手抚下成蹊鬓角的霜色,缓缓道:“你帮我杀个人,我给你自由。”   “我不信你。”来人侧头,“我需要凭证。”   容缨指尖一顿,“你要什么?”   “把他给我。”来人指了指容缨手边的尸体,“合作结束,自然归还。”   容缨陷入漫长的沉默,良久,他听见对面人继续道,“不过是个没有魂魄的壳子,你是想要人,还是想要壳子?”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来人开始不耐烦时,听见了容缨冷冷道:“只放半月,半月后,我亲自去取。” 第147章 章一百四十七   风雪载途。   成蹊披着斗篷从雪地上走过, 留下一串脚印。   路边是累累白骨,并着倒塌的房舍。   其实多年过去,天恒州的许多事他已经记不太清楚,那些太过日常, 太过琐碎的过去, 都随着时间淡忘了。唯有生死, 那些熟识之人一张张死后或释然或狰狞的脸, 仿佛还浮现在眼前。   身后脚步声声,李景提着剑从深巷中走出来,抖了抖肩上积雪, “这里有人来过,阵法被人动了,魔物也死了不少, 真就如同你猜的那样,容缨他会回天恒州。”   “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成蹊抬眼,望向中庭那棵郁郁葱葱的桂木, “他只能回这里。”   夜深雪重,成蹊推开大门, 庭院中干干净净,露台上放着一盏风灯。   李景看了一眼上头的画,“这是你给他画的?”   “他小时候被人虐待的太狠,灯一熄就做噩梦,大喊大叫。我为了哄他,就给他做了个花灯,又不知道小孩子喜欢什么, 就往上面画了只佩奇。”成蹊站在门口, 看着被白雪覆盖的庭院, 李景扶住大门,“不进去看看?”   成蹊怔怔看了许久,摇摇头,“不进去了,我们走吧。”   这是除夕夜后的第四日,他们迟来了一步。   天上尚且下着小雪,落得人一肩霜白,成蹊在前面慢慢的走,李景跟在后头,看着这破败间淡青色的人影,许多许多年前,也有一个少年,在城池间来去,只是几番轮回,物是人非,城还是那座城,街还是那条街,只是这一世,再没有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提着一盏风灯,在雪夜里找寻那个孤零零的孩子了。   书翻过一页,再重写,故事便不再是从前那个故事,人也不再是从前那个人。   李景看着成蹊,少年眼中有种说不出的落寞。他想安慰,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他通过生死咒的魂魄共通遥遥看见过那么几段,那是属于成蹊与容缨的过去,惨烈的,血淋淋的过去。   “这里其实也能算作是我的老家。”成蹊忽然道,他停步,看向李景,像是看透了对方心里想着什么,回身靠近,拉住了李景的手指,“虽然这里已经不是第一世的天恒州了,但大体上的场景还是差不多的,过来,我带你去看看。”   成蹊轻轻一带,拉着李景熟门熟路,穿过破败的房舍,“你看,这是个驿站,我曾经在这里跑腿,赚到了第一笔钱。”   “这里的点心铺子味道很好,老板娘会额外多送我一块糖带回去哄孩子。”   “这里住着一位很有学识的老先生,我当时写不好字,老先生教了我很多,还特地给我留了后门,每天晚上干完活,从后门偷偷跑进来补课。”   “这里住着……”   成蹊拉着李景,走过这破败的门门户户,一点点,如数家珍,将自己记忆中的所有人娓娓道来,李景跟在后面,他看着这漆黑长夜,在成蹊的一字一句下,长街仿佛漫开点点星火,破败的街市重新热闹起来,有泼辣却仗义的老板娘,有迂腐却和蔼的教书先生,有年纪小小举着一块饴糖说要嫁给成蹊的小女孩,有斤斤计较却收成蹊为徒的隐世剑修……   他们看着成蹊,看着与成蹊十指相扣的李景,隔了好几个轮回,在星星点点的小雪里笑着送上祝福。   “放心,成蹊有我了。”李景轻声道,“从今以后,我不再是孤身一人,他也不是。”   风雪交加,魔物隐藏在雪堆下瑟瑟发抖,看着那两个煞星在城里跑来跑去,明明都是白骨尸体堆,还笑的眉眼弯弯,大晚上瞧着让人瘆得慌。   人族真的是有病。   魔物在心里想,将自己团进一小块缝隙之中躲着。等到天亮之后,雪停了,人也不见了,白雪皑皑,将一切人来过的痕迹遮盖,仿佛一场幻梦。   沧州,白玉京。   年节刚过,城中却并不热闹,今年宗主夫人离世,宗门内上上下下还挂着白。   宗主府内,成昀起了一个大早练剑,剑刃走了十余招,出了一身的汗,收剑时看见一道白影从一侧走过,是成曦。   重伤之后,他这位大哥修为倒退一个大境界,昏迷数月方醒,然而待他清醒,大夫人已经下葬,成蹊不知所踪,并且被认证为夺舍,被多方通缉追杀,现在更是直接失踪,不知去向,自己又被架空,挪出了权利中心,只能带着几个手下去荒僻处守山头。这些事对他的打击应该挺大,人本就在病中,除夕那夜匆匆一面,人看起来十分憔悴,   成昀收了剑,站在庭院内冲着成曦遥遥喊了一声兄长。   长廊处那道白影一顿,随后头也不回,往书房去了。   一旁的侍从啧了一声,不悦道:“都失势了还这么嚣张,真当自己一直是大少爷啊?”   成昀看了一眼成曦的影子,他慢条斯理擦拭长剑,侍从奉上剑鞘,他随手接过,而后道:“你不用跟我了,冒犯大公子,自己去刑堂领罚。”   侍从一愣,不等他反应过来,成昀已经轻飘飘走远了。   成曦当日上午入了书房,不过并没有呆太久,成昀候在房间外,不过半个时辰书房中便传来了砸东西的声音,片刻后,成曦走出房间,面色阴沉。   成昀站在台阶下,冲着成曦一笑,“大哥,身体可康健了不少?”   成曦一身素衣,不复往日艳丽,但目光仍旧是冷的,只是淡淡一扫,像是没看见台阶处还有个人似的,拂袖欲走。他从来都是这样,眼里只看得见大夫人和成蹊,偶尔能看得见宗主,成昀与他母亲在成曦眼中就像空气,不值一提。他从来没针对过成昀,也从未正眼看过他们,极致的忽视,有时比刻意的折磨还要让人记忆深刻。   就在成曦经过时,成昀忽然抬手将路拦住,他看着成曦微蹙的眉头,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快意,嘲讽道:“大哥,这次回来是为了何事?父亲近日处理宗门事务多有劳累,心情不好,大哥若是有什么事,也可同我说。”   成曦低头,他身形极为高挑,就算是重病中,也带着说不出的威慑力,瞥了一眼成昀,像在看一个笑话,“好,我要动祖坟,将我母亲迁出去,将她从族谱除名,与宗主合离。”   “请吧。”成曦伸手,语气轻嘲:“这点小事应当难不倒少主,不是吗?”   成昀:“……”   成曦抬手将人推开,漠然离开,“我对齐云仙府这一亩三分地没有心思,这家业,你好好捧着就是。”   “看在你被小昧欺负这么多年的份上,奉劝你一句……你当真觉得,那人会有多在意自己的子嗣?”   成曦与成昀擦肩而过,那双相仿的狐狸眼微瞥,有一种刀锋似的冷冽,“小心得不偿失。”   成曦走远了。   成昀站在庭院中,晴光正好,落在他身上却没有什么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侍从恭敬的声音,“二公子,宗主有请。”   成昀回神,他嗯了一声,将衣衫整理好,十分拘束的走进书房。高坐上,紫袍的男人正在整理书页,成昀看见地面有一滩墨渍,应当是方才拿来砸了成曦的。   不过到现在,宗主的表情都还算得上时平静,“我之前让你去抓成蹊,你可有查到他的消息?”   成昀一愣,通缉成蹊的事情确实是他一直在办,但那几次都让他给跑了。硬着头皮将之前几回与宗主详说,他低头,“通缉令还放着,只是最近没有再得到过他的消息,他身边有太一宗那几个人帮忙,我抓过几次,都让他给跑了。”   “我下次,下次一定将他带回来!”   “不用再费心思把他带回来,遇到了,处理掉就好。”宗主从案后走下来,拍了拍成昀的肩头,“此事便交给你了,不要让我失望。”   成昀瞪大了眼睛,指尖冰冷,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自己嗯了一声。   浑浑噩噩的出门,成昀一直回到自己的院落,婉拒了母亲为他熬的甜汤,进了书房后对着桌面上的纸页发了许久的呆。最后控制不住,有些神经质的抓起纸片,揉烂再撕碎。   他自认为自己不算是什么正人君子,杀个人并没有太大的负罪感,只是成蹊悬崖上利落抹脖子的那一刀,这些时日,时不时会在梦里浮现,以至于后来在落仙湖抓到成蹊时,他迟疑了,没有第一时间将人捆回沧州,甚至会在成蹊还没醒时,去看他颈上的疤痕。   “一个夺舍的邪道而已,”成昀喃喃自语,给自己做思想建设,“杀了就杀了。”   “……杀了就杀了。”   成蹊打了个喷嚏,有些莫名。   李景将他头顶的帽子往下压了压,成蹊拢住领口,他脖颈上的伤痕已经非常淡了,只剩下一条极其浅淡的疤痕,不细看完全察觉不到这里受过重伤。再过上一段时间,这条疤痕也会消失掉,不过李景还是很在意,每晚休息前都会盯着这点痕迹,拉开衣领亲亲才会好,就像伤的是他一样。   随着记忆的恢复,成蹊迟钝的感官也有所改善,最近时不时能够感受到一丁点细微的痛感了。李景为了实验,特地在他身上咬了两口,确实有感觉……就是咬完以后不太好收场。   所以成蹊很疲惫,爬太一宗的山头时都有点懒懒的。   李景如今一身黑袍,顶着斗笠,一副利落的游侠打扮。他蹲在成蹊身前,“过来,我背你,等你慢慢挪上去,天都要黑了。”   距离太一宗主宗还有很远的山路,成蹊看了一眼天色,轻轻趴上去,斗笠打了一下他的额头,李景反手取下斗笠让成蹊帮忙拿着,“太一宗就这点不好,山高路远,这么长的路,还全部禁灵。”   “是啊,还这么冷。”成蹊将斗笠背在身后,他看着李景冷白的肤色,搓了搓手,用手护住他的耳朵,“暖和不?”   “暖和。”   成蹊将脑袋搁在李景头上,毛茸茸的斗篷垂下去,将人半包裹住,像串糖葫芦,“现在呢?”   “更暖和,就是看不到路了。”李景声音有些闷,“不用挪开,给我透条缝看路就行。”   成蹊把斗篷松开一点,雪色千里,远处传来幽远的钟声,成蹊看着那一重重的山色,“不用送我上去,你如今的身份还不能暴露,若是让他们看到,大概会觉得你也被夺舍了。”   李景笑了一声,“是,少爷。”   太一宗山外都是工整的石阶,积雪渐厚,两人拐过一座山头,山道狭窄,生在峭壁上,每当路要走到尽头时,又会拐出一条小道,极其险峻。就在成蹊打算让李景放他下来时,山路一弯,雪雾顿生的山头,一个墨衣的少年举着扫帚在扫雪,头也不抬,“大雪封山,太一宗年节时不见外客,请回吧。”   话音一落,少年抬头,一双没什么精神的死鱼眼往上抬,随后缓缓瞪圆了。   “玄……玄……玄……玄天君?!!”白衡笙破音,“还有成蹊?!你怎么能在玄天君背上?快下来!!”   成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比短短还是长不少的(嗯,挺长)   逮捕容缨小分队要开始集结了! 第148章 章一百四十八   成蹊默默从李景背上溜下来, 看着前方的白衡笙,解释道:“那个,我受了伤,玄天君见义勇为……”   李景瞥了成蹊一眼, 并没有说话, 白衡笙拿着扫帚, 手指冻的通红, 他看着面前两人,神色倒是十分淡定,“外面风雪大, 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位请随我来。”   白衡笙侧身让路,让李景先行, 成蹊小步跟上,在路过举扫帚的白衡笙时,被一把拽住了袖子。   成蹊一顿, 随后便听见白衡笙传音:“兄弟,你怎么会被玄天君抓住的?”   成蹊:“………”差点忘了, 小白不是叶淮安,没那么敏锐的直觉。他顿时松了一口气。   此时李景已经遥遥领先,他对太一宗的路线倒是熟悉,大概是从前经常过来拿壳子的缘故,一路走进去,轻车熟路。   白衡笙拽着成蹊落后几十步,两个人鬼鬼祟祟凑在一起, “你上次不是和容缨一起跑了吗?怎么会被三重天的人抓住?还有容缨, 听说他杀了齐家公子, 现在正在被满大街通缉,你们这又是怎么回事?”   成蹊:“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就是为了容缨才来找你们帮忙的。”   “这样啊?容兄那边可是出了什么事?”白衡笙面上关切,“虽然容兄个性有些别扭,但不像是会误入歧途,走上邪路的人啊。”   “对。”成蹊负手往前走,“所以我才要找几个帮手,将他拉回来。”   太一宗主殿。   玄天君前来作客,自然恭迎。   静明君亲自接待,领着人去书房密谈,至于成蹊……沈星砚看了他一眼,眉目微动,随后将人丢给了沈星河照顾,“看在你们最近表现不错的份上,许你们一天假,外头风雪大,带他上暖房玩去。”   沈星河一脸淡定的行礼,“是,多谢首席。”   成蹊遥遥看了一眼李景,对方站在长廊下,一身黑袍,十分高冷,头发染成了黑色,那种不染红尘的气质降了许多,多了几点肃冷的漠然感,也不知白衡笙是怎么一眼就认出来的,不是说眼神不好吗?   “别看了,人都走了。”沈星河在旁边幽幽道,成蹊回神,他望向身侧挺拔的少年,轻咳一声,“星河,好久不见。”   “是有几个月没见了,你还好吗?上次一别,听说后来发生了不少事。”沈星河看了成蹊一眼,沉默片刻,轻声道:“你变化很大,心里有事?”   成蹊无奈一笑,“说来话长。”   “变化很大?”白衡笙凑过来盯着成蹊看了半晌,“还好吧,也没见长高多少啊?”   成蹊:“…………”扎心了。   沈星河在一侧道:“别理他,他最近长个子,天天同人比身高,也不知有什么好比划的。”   “我比你高。”白衡笙一脸无辜的拆穿,“你往鞋子里垫东西。”   沈星河:“……”   成蹊低头瞥了一眼,果然沈星河的鞋跟要比白衡笙的高上一点。   沈星河:“……”   他们三人一路走到暖房,说是暖房,其实更像是一处被独立摘开的小世界,那是极大的一片地界,四个角上画着阵法,阵法之外细雪纷纷,阵法之内的空间逆转,像是个暖春,绿意盎然,种了不少灵植花卉,成蹊进去时,便看见了连片娇艳的花卉,紫藤萝攀着架子往上爬,荷叶养在缸里,露出几个尖角,甚至还看见了几只蝴蝶。   “师尊喜欢养花,这处暖房是他老人家布置的。”白衡笙推开大门让成蹊进去,“斗篷可以脱了,里面有点热。”   成蹊一进屋子,果然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像是立刻从隆冬走到春末,四肢百骸都被暖意包裹。   暖房之中放了不少桌椅,应当是给行人赏花用的。   “坐。”沈星河走到一处放着茶点的桌子前,拉开椅子让成蹊入座。   “说起来,最近都没见到淮安,他回来了吗?”成蹊捧起茶杯。   “他啊?早就回来了。”沈星河靠着椅背,“喏,那不就来了。”   成蹊回头看过去,便见叶淮安唰一下展开扇子,以扇面托开头顶的藤萝,调侃道:“好像听见有人在念我,让小爷看看是谁?呀,是成小蹊啊,快,让小爷香一个。”   叶淮安俯身低头就要亲过去,不等成蹊反应,对面的沈星河先开口,“劝你最好不要,小心玄天君抽你。”   成蹊一僵,叶淮安乐悠悠的表情顿时一凝,狐疑道:“嗯?玄天君?”   “对啊,成蹊是被玄天君背进来的。”白衡笙无形之中补刀,“我倒不知道玄天君原来也有这么热心肠的时候。”   成蹊木着脸喝茶,“玄天君可怜弱小,所以就背了我那么一下。”   叶淮安:“……可怜弱小?”   成蹊咳嗽一声:“见义勇为。”   叶淮安目光游移,暖房之中十分热,成蹊解开斗篷搭在椅背上,不知不觉中,衣襟微开,白皙的后脖颈上,有半点未挡住的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咬过似的。   他又看了一眼沈星河,对方低头喝茶,半句话不说,叶淮安顿时悟了,松开手,坐到了另一侧,幽幽道:“我也挺弱小的,也不知什么时候玄天君能可怜可怜我。”   成蹊呛咳一声,转移话题,“这次来找你们不是为了玩的,我想求各位帮我一个忙。”   叶淮安展开扇子扇风,“都是好兄弟,谈什么帮不帮的?直说就好。”   天际下着小雪,雪片刚落在暖房上,便被无形的力量拂去,成蹊看着桌对面的三人,轻声道:“我想请你们帮我,救救容缨。”   ————   齐云仙府的通缉令又翻了一番。   成蹊身上所携带的续命药即将用完,医仙给他开的药物之中,有一味灵植极为罕见。他遍寻不得,只能在暗市之中寻求线索。   终于,一月尾,玉州暗市中有了消息,那株灵植进了拍卖场。   成蹊戴着面具,孤身一人跟随人流进入地下拍卖场。不同于笼香雪的富丽堂皇,暗市的拍卖场就朴素许多,时间一到便开始竞价,商品一样样上场,灵植的卖价不高,成蹊轻而易举便将那株灵植拍下。   待得中场休息时,侍从奉上玉牌,“客人,请随我去取灵植。”   成蹊起身,跟着对方出门,两人出了包厢,走进长廊。   “我记得往昔拍卖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什么时候改了规矩?”斗篷下,成蹊握住了短刀。   “此株灵植用处有异,卖家想见您一面。”侍从顿步,推开大门,“您请。”   阁门内,一是一片富贵的紫,只一眼,成蹊后退数步,动作间显得有些慌张,厉声道:“你们言而无信,我不做你们的生意了。”   他转身便走,然而长廊外,几个齐云仙府的弟子已然堵上了来路。房间内,成昀放下茶杯,“三弟,既然来了,那就聚聚。”   成蹊不同他搭话,抽出短刀,在齐云仙府弟子冲过来的瞬间,虚晃一招,撞破窗户,从三楼一跃而下——然后落进了伸展的大网中,网格收紧,成蹊顿时像一条被捕捉到的鱼,翻腾了两下便不动了。   成蹊动静太大,拍卖场内一阵喧闹,却被拿着牌子的齐云仙府弟子堵住。暗卫粗暴地拽下成蹊头顶的兜帽,卸掉他的伪装。   在成昀出来后,恭敬道:“少主,确定是成蹊没错。可需要现在就……”   成昀站在高处,他看了一眼网络之中的成蹊,嘴唇紧抿,“先等等,押到我车上,我有话要问。”   几个齐云仙府弟子面面相觑,片刻后,点头称是。   成蹊就这样,又被丢上了鸾车。   上一次坐鸾车还是在他去齐云仙府的时候,车厢内还是一样宽阔,不过上一次他坐在软榻上,这一次他躺在地上,成昀居高临下,眼神却很复杂。   “二公子,好久不见啊!”成蹊笑着打招呼,只是笑容有些勉强。   “也没多久,年前还见过一次。”成昀倒了两杯茶,推到桌子边,成蹊举起被捆住的手,扒拉茶杯,凑到杯子口刚一沾唇,随后顿住,小声道:“这次没往里头下药吧?”   “下了,剧毒,见血封喉,爱喝不喝。”成昀一饮而尽,成蹊见状便也抿了一口。   “说起来,二公子,你就不累吗?天南地北的追杀我,不知道的,我还以为我杀了你全家呢。”成蹊叹气,“还是你非要自己割一刀才解气?”   他往桌子角上靠了靠,侧头伸长了脖子,“要不我吃点亏,您再来一下?”   成昀看着他的脖颈,移开目光,“父亲让我杀了你,你要是真想死,大可将脖子伸的更长一点。”   成蹊咦了一声,随后反应过来,“你这意思就是,宗主想杀我,你不想杀我咯?”   成昀放下茶杯,他抬手在整个车厢内布下法阵,“我只有一点不懂,父亲为什么这么执着的想要杀你?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成蹊沉默片刻,“嗯……可能因为我的存在,给他戴了绿帽子?”   成昀:“??”   作者有话要说:   容缨发布任务:你帮我杀成蹊,我给你自由。   魔神接到任务,发布任务:杀成蹊,我给你力量。   齐云仙府宗主接到任务,发布任务:杀成蹊,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就别回来了。   成昀:谢谢,我罢工。   注:一般来说,一周目容缨,他说话不算数。嘴里的话也就骗骗蠢魔了。 第149章 章一百四十九   “我知道, 今日已经难逃一死。”成蹊躺在地上,他看着车厢顶,两眼空蒙,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悲意, “其实……我只是一个不记得前尘的孤魂野鬼, 当年三公子遇到魔潮, 死在了南麓山, 我无知无觉附身在上,得以存活,我本来就是该死的人, 如今的生命都是偷来的。曾经有人对我很好,但……自从那年在妖域李景为救我陨落后,我的人生就已经没有了存活的意义。”   成昀狐疑的看向成蹊, 成蹊躺平,眨了眨眼睫,他本就生得一副好相貌, 低眉垂眼的时候,有一种别样的脆弱, 两行清泪落下,十分可怜,“你杀了我吧,还能让我早些与李景相见。”   车厢内,博山炉烟雾徐徐,成昀坐在榻上沉默许久,他看着成蹊, 嘲讽一笑, “你想得美。”   最后选择将人打晕。   车厢外, 侍从掀开车帘,“少主,他要怎么处理?”   成昀看着地上的成蹊,点了点桌案,“押回去,我想知道……如果我带回去一个活的,父亲到底会如何处置他。”   事实是,并不会如何处理。   宗主连看一眼都欠奉,随口道:“我记得你与他有些龃龉,人给你,随意处理就好。”   拍了拍成昀的肩,宗主一脸和蔼,“干的很好,你向来是我最期盼的孩子。”   成昀垂眼,轻声道:“三弟既然被人夺舍,听说有方法能够召魂,父亲,我可以将三弟救回来。我记得您从前最喜欢三弟……”   不等他说完,书桌后,高大的男人忽然轻笑一声,灵压顿时落下,成昀身上如坠千斤,他一个踉跄,顿时跪地,背上一层冷汗,听见道无比平静的声音响起,“昀儿,都说了,要听话。”   “还不到你做决定的时候。去,处理掉。”   成昀跪在地上,艰难道:“是,属下遵命。”   直到这是,落在他身上的灵压才骤然散去,书桌后,宗主嗯了一声,抬手一挥,“辛苦了,早些歇息。”   成昀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的出了门。   行至长廊前时,发现母亲正在屋檐下等着,看见他时一脸关切,“昀儿,你怎么又惹你父亲生气了?”   成昀修为不算太高,宗主灵压落下,直到现在还让他浑身发疼,他看着面前面容犹如二八少女的母亲,惨笑一声,“是我错了。”   “知错能改,你父亲他是爱我们的,只要你听话。”胥夫人怜爱地抚摸成昀鬓角,“莫要忤逆你父亲……娘亲过去看看。”   胥夫人提着裙摆往书房走,成昀忽然抬手拽住自己母亲的袖子,“娘。”   胥夫人回头,成昀问道:“当初你是……你是怎么同父亲认识的?”怎么从一个凡人,与齐云仙府的公子相识,并且让他纳你进仙门。   胥夫人面色稍微一僵,随后绽开一个温柔到极点的微笑,“自然是宗主怜我,爱我。”   “他真的会爱人吗?”成昀道,“听说当年大夫人,是宗主跪在宗祠三月,最后才求娶到的,可是后来大夫人死了。”   “是,但她死了。”胥夫人柔婉一笑,“宗主只会有我一人。”   “他从前可以有两人,往后便会有三人,四人,五人。”   “但宗主至今,也没有再抬进来什么李夫人,陈夫人,不是吗?”   “昀儿,听话就好,莫要多想。”胥夫人一点点拽回自己的袖子,“我为你炖了甜羹,回去记得吃。”   纤细的人影袅袅婷婷地走了,成昀站在长廊处许久,久到侍从提醒他该离开了。直到这时,成昀方才回神,“去地牢,把成蹊押出来。”   是夜,成蹊正在地牢里面咸鱼躺,被人抓出去的时候,还是一脸丧气,头顶两根稻草,瞧着像个小乞丐。   “怎么了?要杀我了吗。”他被人一股脑丢地上,身后房门吱呀一声关上,成蹊嗅到了一股酒气,他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依旧耷拉着脑袋,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的生气。   成昀坐在椅子上,脚边滚了三两个酒瓶,他难得没有维持从前那副伪君子的气度,踩着椅子面,正在缓缓擦拭一把长剑,发髻都散了,两眼熬地通红,盯着成蹊,“就这么想死?”   “我已经没有活路了,不是吗?”成蹊一脸淡然,趴在地上不舒服,索性爬起来,盘腿坐着,十分放松道:“他们都想要我的命,我落在齐云仙府手里,必死无疑。”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成昀盯着成蹊,“不要用绿帽子这个说法来糊弄我,宗主想杀你早就杀了,从前他对你的杀意根本没有这么重,是见了那只魔物后才忽然要求我动手……你与魔域那边到底有什么关系?”   成蹊闭眼,“你想多了,我怎么可能认识魔物?”   一把长剑忽然横至脖侧,成昀冷声道,“说,不然我把你剐了!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成蹊一脸平静的望向成昀,“你确定要知道真相?”   “说!”剑锋微动,削掉半缕长发。   “他们说我是神君转世,所以魔神视我为眼中钉。”成蹊一脸嘲讽,“我连灵力都没有,怎么可能是神君呢?”   成昀瞳孔地震,酒一下子醒了:“……神君?”   “不可能,神君怎么会是……怎么会是你这个样子?!”   成蹊苦笑,半点也看不出来心虚,“我也这么觉得。前些日子我失踪,其实是被抓去了三重天,仙主说我是神君魂魄转世,说我生的与神君越来越像了。”   “我本来不信,直到后来我见到了景阳仙主珍藏的画册。”成蹊张大眼睛,像是陷入回忆,“居然真的与我一模一样。”   “仙主说,魔域封印将开,我回来是天命所定,要拯救苍生的。”   “我哪里来的本事拯救苍生?我甚至连自己心爱的人都失去了。”   他懒懒往后一倒,在地上躺平,“来吧,要杀要剐,你随意。九州将崩,万物都将化为虚无,我早死一点更舒坦。”   成昀眉头紧蹙:“九州……将崩?”   “对,九州将崩,你应该已经听说过落仙湖秘境的事情了,那便是一处被魔族设计的幻境……最多再有三年,魔神封印会全部消失。”   “我知晓你们同魔域勾结,都是魔神小弟……只不过这是与虎谋皮,魔物什么时候讲过信用?届时其他人是尘埃,你们……大概就是被吸干了做成会动的干尸吧。”成蹊无所谓道,“唉,我同你说这些干什么?快杀快杀,我死了就万事大吉。”   他动了动,将脖子往成昀剑上蹭,冷寒的剑刃割破皮肉,成昀像是被烫了一下,瞬间将剑刃挪开,“不行……”   成蹊疑惑,“为什么?你都和魔物狼狈为奸了,早点杀了我交差才是。”   “如果真如你所说,你不能死。”成昀起身,将成蹊从地上拽起来,“你不许死!”   “九州如果被魔域吞没,所有人都将万劫不复!你既是神君,便该救世……”   成蹊侧头,一副气人咸鱼样,“人谁无死,二公子你要放宽心……要不这样,我们一起死?早死早超生嘛!”   成昀心乱如麻,他看着地上的成蹊,在几番心理纠结下,最终选择再度把人打晕。只是这一次,他没有直接让人把成蹊拖出去,而是把人留在房间中。   下半夜,守在成昀房门口的侍从,在房间外听见了不间歇的鞭声,那是鞭梢抽打在血肉上的声音,还有微弱的闷哼声,空气中有微弱的血腥气。   天亮之后,成昀一身酒气,散着头发从房间中走出,中衣上有不少飞溅的血点,他一脸疲惫,“把这处房间收拾一下,我去换身衣服。”   侍从有些惊讶,他们看向房门内,只见青石砖上血迹斑斑,地上除却血迹,还有不少糜烂的碎肉,整个场面惨不忍睹。   “成蹊死了,找个地方把尸体烧了。”成昀顿步,片刻后冷冷道,“我去向宗主请安。”   魔域之中。   魔息奔腾,魔神得到齐云仙府的传来的消息。   “尊上,齐云仙府传来消息,成蹊已经死了。”那笙站在石阶上汇报情况,“明灯灭,连尸骨也烧了个干净,这次他们的办事速度倒是挺快。”   魔神背对着她,正在俯身看一个棺材。   那笙也好奇探头,十分困惑的看向那个被尊上分神亲自带回来的棺材,问道:“您要一具尸体做什么?虽然这是神君的躯体,但没有魂魄,对我们的作用不大。”   “难道您打算在攻打人间时,拿这个躯体祭旗?唔……那倒是挺增长士气,不过那些修行者大概也会发疯吧?”   “还是把这个躯体吊着风干留作纪念?嗨呀,毕竟咱们又熬死了一个对手呢!”   魔神蹙着眉头看了这尸体良久,“不是用来吊腊肉的,是用来当筹码的。”   他反手一抓,从身上摸出一颗魔种,按进尸体体内,“你去散布消息,就说……神君被齐云仙府宗主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迟了一点,也不长ORZ,以前年初一没有这么多客人的,可能是解封的原因,今年有许多亲戚回来了,从八点开始端茶倒水,一直到九点TAT只能抽时间写。   不过明天时间就宽松了 第150章 章一百五十   成蹊躺在软榻上打了个滚, 手一伸,不小心将床榻上的书籍扫下去一部分,他又睡着了,迷迷糊糊睁眼, 从窗格处, 可以看见其间漏下来的天光, 被几枝梅花割裂, 形成几块细细碎碎的光点。   这是成昀林花落里面的一处小密室,可以从窗户缝看到外面的景色,不过被成昀做了不少小手段, 无数细致的阵术在其中运转,将一切动静隔离,所以至今没有人发现, 在林花落的书房里头,居然还有一个封闭的单间。   两个侍女拿着扫帚在庭院之中清扫,女子细碎的声音从窗格外传进来。   “听说没, 三公子被宗主处理了。”   “呸,什么三公子, 一个邪魔外道而已,死的好!”   “想当初他杀了多少人,总算是遭了报应!”   “唉,想当年大夫人一脉该是何等风光,如今……大公子也是许久都未回来了,想来仙宗未来该是二公子继承。”   “二公子德才兼备,又良善温柔, 他才是最合适不过的少主!”   成蹊捧着书, 竖起耳朵听八卦, 心说你们知道你们嘴里良善的二公子,私底下杀人放火,给魔物当小弟,什么坏事基本都能来吗?   不过窗户外头的侍女听不见成蹊的心声,两人一边修剪花圃处的花枝,一边叹息,“听闻玄天君过些时日要来仙宗,可惜我们在内宅,没办法望见仙君真容。”   于是话题一转,又转向了玄天君。   虽然景霄寒性格冷漠,不搭理人,但他的名声实在是太好,在所有人眼中,还是一朵不可攀折的高岭之花。   成蹊眼神微动,又往窗格处凑了凑,想探听一下关于李景的动向,不过这一片空地都扫干净了,人逐渐远离,连声音也飘渺起来。   他正打算往窗户处再凑近一点时,房门吱呀一响,是成昀过来了。   “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成昀合上房门,蹙着眉头看成蹊趴在窗户上,“从那里是出不去的,你不用试了,她们听不见你的声音。”   “我没想跑,不过听听八卦而已。”成蹊一脸自然的坐在桌子边,成昀蹙眉看他,大概是又处置了什么人,身上有一股让人不舒服的血腥气,他从袖子里掏了掏,摸出一瓶子丹药放桌上,“你这么想知道玄天君的消息,不如问我。”   成蹊身上的东西都被搜□□净,这几日吃食就是成昀每天带来的一颗丹药。   “玄天君要来?”将丹药含在嘴里,一股子苦味儿往上涌,成蹊皱了一下眉头,将药丸一口吞了,并着一碗茶水吞了。   “是。”成昀站在房间里,蹙眉看着床上的书籍,将东西都收拾起来归位,他动作有一些迟缓,“我倒是不知你何时又勾搭上了玄天君?不是对那个姓李的情深难忘吗?转头在落仙湖碰到了更好的,便又变了心?”   成昀嘲讽:“呵,朝秦暮楚。”   成蹊:“……”哽住。   “如你这般弱小,便只能依附他人过活,若是没了庇护,迟早会死在外面。”成昀收拾完房间,忽然顿住,看着趴在桌子边的成蹊,顿时觉得自己像个仆从,心中便又不爽起来,想要刺上一刺,“如今你的死讯已然传开,不知是谁将这一口黑锅扣在了父……宗主身上,不过并未引起多大动静,玄天君并没有为你打抱不平的意思,看样子,你们两人交情算不上深厚呢。”   “还有你在太一宗认识的那几位朋友,大概是为了避嫌,并没有什么别的消息传出来。你被丢入乱葬岗的那具尸体,至今没有人收敛。还有大哥……你被抓后,我有给他传过消息,他并没有过问。”   “根本没有人在乎你,可不可悲?”   成昀抬手落在成蹊肩上,本想看看他痛苦的神色,却发现对方身体在颤抖,他低头一看,成蹊面红耳赤,捂着脖子不住挣扎——被药丸噎住了。   成昀:“……”   在任由对方就这么噎死,还是再让他痛苦的活一下,两者之间犹豫半晌,最终,成昀把成蹊拖起来急救。   方才那颗丹药从喉咙里一骨碌滚出来,成蹊咳的厉害,扒拉着桌子满脸泪,一边喘气一边艰难道:“多……多谢……你可真是我的救命恩人……还有……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可以再重复一遍吗?”   成昀:“……你在耍我。”   “没有啊?”成蹊一脸莫名其妙,被成昀往旁边一丢,也懒得同他说话了,转身就要出门。成蹊见状,一边咳嗽,一边不忘挥手,“二公子,我午饭没了,晚上记得给我带点晚饭!不然我就饿死啦!”   成昀:“………”摔门而去。   这是他第一次违抗宗主的命令。   成昀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到如今居然不太想杀成蹊了,可能是他已然被另一个魂魄夺舍,也可能是悬崖上那一刀,让他生了一些很微妙的心结,总之,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把人丢进了他的密室。   也不知留着成蹊还有什么用。   成昀整理了一下书柜,桌案上到处都是画废的阵术模板。他天资并不算太好,其实相比于剑术和阵法,他更喜欢幼时那只笛子,只是如今给宗主办事,他已经许久没有碰乐器了。   “二公子。”书房忽然被敲响,成昀调整了一下表情,淡淡道:“进来。”   是胥夫人身边的侍女,低眉顺眼,端着一盘子的药过来,“二公子,夫人听说您受罚,特地让奴婢送来伤药。”   成昀看了一眼药,挪开目光,“父亲说要给我长长记性,特地吩咐,不许给我用灵药,让我疼久一点。东西我就不收了,端回去吧。”   侍女有些迟疑,片刻后轻声说是,端着药物走了。   胥夫人的侍女与她们的主人一样,向来没什么主见,唯宗主马首是瞻。   成昀其实从小一直仰慕父亲,是父亲的保护,让他们母子两人得以在大夫人的狠辣手段下存活。胥夫人一直说,她与宗主两情相悦,宗主与大夫人是利益联姻,没有感情,大夫人残忍善妒,只是占了一个主母名头。   可大夫人已经死了,还是内乱死的,至今仍旧未曾除名,胥夫人仍旧当着她的外室。甚至都算不上妾,毕竟门都没入。   成昀不太懂男女之情,但他清楚,如果真的有爱,不会连一个正经身份都不给。   在没有撞破宗主与魔物交易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温柔强大,是这世上最好的父亲。   后来发现自己着实识人不清。   成昀不知道自己如今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为了什么,茫然的情绪将他淹没,有一种不知去路的悲哀。   房门又一次被敲响,他烦躁道:“都说了不能上药,是听不懂吗?端回去!”   不过这一次,房门被人直接推开了,来的却是是暗卫,冯七站在门口生硬道:“公子,宗主叫您过去,玄天君来了。”   成昀眉头一蹙,随即听见对方继续道,“还有宣明君也过来作客,说是顺路看看大公子,不过探子说,来者不善。”   成昀起身,扯动背上伤口,不知为何有些不安,“他们两个都来了?可还带了别人?”   “不曾。”冯七答,“不过那两位一路并未遮掩行踪,导致不少人得了消息,正在往白玉京赶,打算一堵三位仙君真容。”   成昀整理外袍,一脸凝重:“带路。”   他走到门口,又想起来点事,“可带了补气丹?”   冯七在身上取出一瓶子,成昀接过,“你先去,我待会儿就到。”   此时的成蹊正在房间里找书看,大门刷一下又开了,成昀抬手将一瓶子丹药抛过来,恶狠狠道:“再噎住你就自己等死吧!”   随后吧嗒一下将大门一关,便听见匆匆远去的脚步声。   成蹊看着丹药:“……”   他往窗户缝上又扒拉了一下,只能看见长廊上匆匆离去的人影。   这一瓶子就是普通的药丸,不像成昀为了折磨他,特地加了黄连,好歹是个甜口。成蹊咬了一口,又抽上一本书看着。   看着看着,就听见脑袋里有细碎的传音声,是正式进入白玉京范围的李景。   “感觉如何?”   “还成,有吃有喝,每天睡到自然醒,人都胖了一圈。”成蹊咬了颗丹药,靠在墙边翻书,“今天依旧没人过来找我,容缨可能有别的判断方式,这招可能不太有用。我被关在成昀书房里,有个小夹层,可以看见外面的梅花。”   “梅花?”李景的声音稍微迟钝了一小会儿,随后成蹊便听见了吵嚷的人声,从窗户外透进来,“是这里的梅花吗?”   有些惊讶的抬头,成蹊扭头,便看见林花落的庭院外,李景一身白衣,被数十人簇拥着,从长廊上缓缓走过,花瓣飘飞,落在他雪色的长发上,冷而淡的眉眼微抬,隔着整个庭院和花草,精准看向成蹊所在的窗户,明明还有阵法封着,成蹊却觉得视线落在了他身上。   随后便是一个极其,极其细微的笑。   成昀盯着李景的脸,浑身一颤,不确定道:“玄天君?”   李景扭头往前走,夸奖道,“风景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短短背着小包袱回来了,躺下任抽打。   (为什么过年会比我连轴转上班半个月都累啊!我摔) 第151章 章一百五十一   白玉京内, 今日是往昔难见的热闹,齐云仙府中的弟子,除却部分有任务在身不能随意走动的,其余不少人都会特地绕个路, 从宗主府前路过, 只盼能见到那两位仙君。   不过宗主府大门紧闭, 只能看见满庭院飘着的白纸灯笼, 冷寂阴森,如同一片鬼屋。   自从大夫人亡故后,宗主便深居简出, 一直待在宗主府,基本没怎么露面了。宗门之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如今都是门中长老和二公子处理。   据说宗主这般是因为思念亡妻, 也是为何他要下重金通缉处死“成蹊”,一切都是为了以慰妻儿在天之灵。   纵算沈家因为大夫人之事对齐云仙府颇有微词,在成蔚几番卖惨下, 加之是大夫人先动的手,终究还是将此事轻轻揭过。   沈星砚此次说是过来探望成曦, 但未必没有沈家向齐云仙府施压的意思。毕竟两家联姻,成曦身为嫡长子如今被丢到一边不闻不问,置沈家于何地?   酒过三巡,沈星砚举着酒杯笑吟吟的冲着主位上的宗主敬酒,“不知大公子如今在何处?家父怜他丧母,又身受重伤,特地托我过来劝慰。”   宗主面有憔悴, 看着伤感, 因在丧期, 他滴酒不沾,坐在高位上,闻言幽幽叹息,“曦儿如今不在,他依旧不肯原谅我。”   “此事非宗主之过。”沈星砚神色自若,睁眼说瞎话,“生死无常,姑母在天之灵,也不会愿意看到你们如今这般模样。”   李景坐在一侧听着沈星砚胡诌,如今看着冷静大度,当初刚得了齐云仙府出事的消息时,据说连夜带人入沧州,差点将成曦掳回去,不过不知为何被成曦劝回去了。   现在看着坦然,私底下哪一次不是咬牙切齿的。   那边两人虚情假意,这边李景端正坐着,神游天外,时不时戳一戳成蹊,同他聊天。   “想我了没?”   “想了想了。”   “怎么想的?”   “那当然是用脑袋想的。”   诸如此类毫无营养的对话,但李景乐此不疲。   唯有成昀在宴上如坐针毡,看着李景一脸凝重坐着,不饮不食,不言不语,周身寒气逼人,不像是过来用膳的,倒像是过来找茬的。   就连席上的宗主,也时不时向下投来警惕的目光。   酒过三巡后散了场,宗主请了静明君前去书房详谈,没叫李景。于是招待玄天君的任务,自然而然就又落在了成昀身上。   宗主府自然是不可能住的,再加上对方刚来时夸的一句风景不错,成昀只能硬着头皮把李景重新领回了林花落。   书房那边自然不可能安排住人,成昀领着李景前往侧院,一路上随处可见深夜洒扫,捧灯的侍女,倒是比宗主府要热闹不少。   挥手示意暗卫将看热闹的侍女全部驱散,成昀领着李景去往南院,给他安排了一间厢房。   “寒舍简陋,烦请玄天君您将就一夜。”成昀推开大门,庭院葱郁,挂着花灯,如果说白玉京满城都在办丧事,那林花落便是此间唯一一处不受影响的地方。照样的热闹,甚至看不见一丁点白布。   李景看了眼房间,没进去。   成昀心口像是压了块石头,小心翼翼道:“玄天君,此处可是不合心意?”   李景盯着大门沉默良久,方才吐出两个,“不用。”   随后进了屋子,也没开灯,啪嗒一下将门合上了。   成昀这时才松了一口气,带着一众侍从回到自己的院落,带着冯七在长廊上走了三四五六圈,吩咐道:“去请两位……不,去请四位长老过来,在外面守着……”   “二公子。”暗卫一把拽住他的手,蹙眉看着他,“您该休息了。”   成昀白着脸看向冯七,“可是……如果不加阻拦,万一他夜间去探查……”   “公子。”冯七按住成昀的肩,“您太累了。”   成昀回神,他后退两步,随后轻声道,“确实……确实我该休息了……你退下吧。”   冯七忧心的看向成昀,松开他的手,随后消失在长廊尽头。   成昀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却总觉得不安,最后还特地去了一次书房,打开密室,发现成蹊依旧躺在床上,脸上盖着书册,睡的横七竖八,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半点没有被囚禁的不安,十分滋润。   他上前几步把人摇醒,成蹊从梦中迷迷糊糊醒过来,一肚子的气,往成昀头上砸了两三本册子,问他是不是有什么病,成昀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回屋歇息去了。   留得成蹊坐在床榻上,简直莫名其妙。   半夜被人吵醒,再大的瞌睡也消失干净了。成蹊抱着被褥滚了三两圈,从床榻上爬起来,凑到入口处,看着上头星星点点,流转的阵纹,伸出一指戳了戳。   阵光一亮一暗,密密麻麻的纹路浮现,成蹊无聊的厉害,索性坐在大门口开始解锁。   成昀在阵术研究上还算有一手,不过成蹊一周目穿书时是个卷王,为了在此间世界活下去,将自己能学的东西都试了个遍,如今虽然是条懒散咸鱼,但知识储备毕竟在这里。   没过多久,阵眼就被找到,整个阵法忽明忽暗,咔嚓一声,最后悄无声息停止运转。成蹊拉开大门往外探头,月黑风高,书房里安安静静,唯有长廊上挂着的灯笼,泛着暖色的光。   成蹊眨了眨眼,从门后探头,他倒是没打算跑路,不过这几天每天都在这一丁点的小地方里躺着,着实有些难受。便从密室里偷偷出来转了一圈透气。   书房外,白梅片片,他也不好出去,看了几眼成昀房间之中的典籍,大部分都是些阵术相关的典籍,不过在角落里倒是放了几本曲谱,上面落了一层薄灰。   成蹊记得成昀好像是个乐修来着,不过不知何时,好像周身常带的都是剑了。   他又翻了翻,没有找到自己被收缴的灵器,便又溜回了密室。正打算将阵术复原,忽然听闻一声炸响,随后便看见白玉京后山处冒出一团巨大的白光。   那是齐云仙府后山禁地的位置。   成蹊眉头一蹙,迅速关门,将所有的阵术归位。果然,片刻后,林花落整个喧闹起来,所有的侍从,侍女鱼贯而出,从密室的那扇窗户上都可以看到燃了半边的火光。   密室大门被人一脚踹开,成蹊扭头,就看见成昀衣衫凌乱,应当是刚从床上爬起来,成蹊端着桌上的茶杯,一脸无辜的回望,“二公子怎么又醒了?今日好生热闹啊,要不在这里坐坐,一起看烟花?”   察觉到成蹊语气中的调侃,成昀瞪了他一眼,“你别想打什么鬼主意。”   然后将门一关,匆匆支援去了。   成蹊单手撑头,看着灯火煌煌,人影匆匆而去,消失不见。   这是个温柔寂的夜,白梅落地,有人无声走来,踏着落花,衣上冷香淡淡,素白的手指叩了叩窗户,精确点破禁制,随后窗户便被一把拉开。   “闷不闷?出去玩?”   成蹊看着伸至面前的手,笑着搭上去,踩着桌案翻窗户,“可不能让别人看见。”   李景一把将他抱住,“看见就看见了,往后总归是要喝喜酒的。”   ————   早间白玉京内还是一片祥和,不过半日,便让静明君寻到了宗门内豢养的那群活死人。行尸走肉被困在禁地一处溶洞内,血肉横飞,如同炼狱。   沈星砚手提照夜,明灯若雪,漂浮在半空之中,灵力拂照所处,被释放的活死人陷入沉眠。   夜风阵阵,空气中都浮着一股血腥气,   “禁地危险!砚儿你还不快出来!”宗主披着外袍匆匆赶来,他一脸忧虑,望着半空之中的沈星砚,十分焦急的劝道,“此处为宗门内这些年来收押的邪魔,足有上千之数,极难处置,你莫要逞强!有姑父在,就算此处破了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快出来!”   沈星砚双目紧闭,眉间红痣艳红如血,唇角微动,一声声急促的古老晦涩的灵文由口中诵出。   眼见劝告无用,宗主叹息,他转身看向身后跟随而来的侍从,“玄天君呢?可有过来?”   侍从答:“并未看见玄天君的身影。”   宗主拢着衣袍,他看着半空之中的沈星砚,沉吟片刻,叹息道:“静明君一个人是没办法送这么多恶魂往生的,你们去帮帮他。”   紫袍的弟子点头称是,一瞬间,齐云仙府数百弟子上前,踏入禁地之中。   活死人被镇压之时并不能随意处理,一旦惊醒其中被牵引的恶魂,极容易发生□□,反噬施咒者。   宗主看着那一片连绵的紫袍踏入禁地,抽剑冲向那大片呆滞不动的尸体。   “也是时候该清理掉了。”宗主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活死人潮,面无表情的发令。   然而就在刀锋落下的前一刻,东风乍起,一只箭矢自夜色中飞速而来,击飞长刀,灵力将刀刃撞的粉碎。   众人大骇,宗主蹙眉,朝来处望去,夜色之中,成曦一身白袍,挽弓搭箭,瞄准了在场离活死人最近的弟子,冷声道:“都退回去,不然下一次是你们的脑袋。”   宗主气笑了,“曦儿,你这是干什么?沈星砚灵力有限,若是邪魔暴动,冲出禁地,你知道会伤了多少凡人?”   成曦一脸冷清,“不劳宗主费心,若出事,我今日便是自毁元神,也会将他们拦在这里。”   “其余人都给我——退下!”   禁地之中,所有人面面相觑,看着禁地之外,父子对峙,不知过了多久,宗主抬手,示意所有人退后。   长风漫漫,太一宗首席的抚灵之法,对禁地内那些枉死的魂魄确实有效,那些被日夜折磨,痛不欲生的魂灵,一点点变得平和,突破禁锢,化作无数飘飞的绿色萤火,从下向上飘飞,如同一场逆转的大雪。 第152章 章一百五十二   “不用过去帮忙吗?静明君一个人能解决掉那么多的活死人?”成蹊看着禁地处飘飞的魂火, 有些忧心。   “起初我也有些担心,不过沈星砚同我说他有办法。”李景带着成蹊从林花落出去,“ 在过来前,我们本来已经去找过一次成曦, 但是他如今对齐云仙府的事并不关心, 我本来不打算再把他牵扯进来。不过……沈星砚说他能解决。”   李景回头看向天幕, “原来是真的有办法。”   魂火如同漫卷的烟尘, 自下向上飘飞,整个沧州都能见到如同极光一般的异象。   “莫非大哥和静明君的交情很深?”成蹊眉头微挑,“我倒是很少见他们凑在一起, 看不太出来。”   “他们从前私下里关系很好。”李景将成蹊腰间一揽,迎面撞上前去支援的齐云仙府弟子,在对方骇然的目光中, 李景随意出手,一指将人击晕,还不忘聊天, “那个时候在灵山学宫里,也就他们几个年纪大的关系近, 搞事从来不带我。”   成蹊失笑,“他们也不敢带你吧?”   “那倒也是,躲我像躲瘟神一样。”李景三下五除二,林花落中数十人倒下,只剩下一个小弟子,剑都抽不出来,看着李景露出不知道是欣喜还是畏惧的神色, “玄……玄……”   “是玄天君, 知道你们仰慕我, 不过本人已经有主了。”李景在袖子里摸了摸,取出一张昏睡符往他头顶一贴,“行了,睡吧。”   那小弟子直愣愣倒下去,成蹊拉了他一把,免得人摔狠了。   “现在往哪里去?”成蹊不解。   李景站在原地又摸了摸,耍宝似的取出他被成昀收缴的储物灵器,重新套回手腕上。随后拉着成蹊冲向城主府,“那当然是趁着他们无暇顾及,去偷家啊!”   成蹊:“??”   一个拐弯,成蹊探头,就瞧见了不远处重兵把守的宗主府,他顿时缩头,“要不再考虑一下?这样会不会太嚣张了一点?我们从后门悄悄进去也不是不可以。”   此时的成昀一手押剑,正站在门口布置,他调来了大部分的弟子守着,组织安排巡防。今夜封锁全城,白玉京再度实行宵禁,只待禁地之事处理完毕,再行善后。   “也可以。”李景收手,忽然低头在成蹊额头亲了一口,“那就劳烦夫人带路了。”   成蹊:“……”   老脸一红,他推着李景往回走,打算绕个道,从后门进去。   可惜了成二公子向来眼尖,忽然瞥见一角淡青色的衣袍从巷口缩了回去,他眉头一蹙,怕是别宗探子,抬手轻微一挥,做了个手势,带着四周一众弟子悄悄靠近。   剑刃无声出鞘,呈扇形围上去,巷子口内幽暗深沉,风从另一侧灌进来,天气渐暖,风落在身上,如同从身侧滑过的绸缎。   成昀听见了衣料摩擦的声响,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刚踏入巷内阴影,眼见人要跑,他冷喝一声,“何人在此?不知道白玉京今夜宵禁吗?”   阴影处的人影顿了顿,随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那个……不好意思,我还真不知道。”   成昀眼皮一跳,抬眼望去,只看见巷子内那个人动了动,走出漆黑的巷口,露出成蹊那张略微心虚的脸,“这不是正打算回去嘛。”   成昀:“…………”   不等他开口,他身后好几个小弟子不约而同后退数步。   “三公子?活着的三公子?”   “不是已经被处死了吗?”   “这是诈尸了?”   “莫非是成了魔修,过来报仇?”   成蹊:“……”   眼见众人脑洞越飞越大,他不由得挥了挥手,“那个,其实不用怕,我还是活人。”   成昀心中烦的要命,他就知道成蹊惯会装蒜,在密室里装出那么一副柔弱样子,想必就是为了抓住时机出逃。眉头几乎拧出一个疙瘩,成昀手一挥,也不打算多说什么废话了,直接就打算让手底下将人拖走,“捆起来,记得把嘴堵上!”   “是。”两个小弟子被人推了推,小跑着上前捆人,成蹊后退两步,将一侧打算探头的李景往里推了推,面向众人,无奈道:“我真是从门口路过,劝你们最好不要抓我。”   成昀闻言脑袋里闪过白日里玄天君从林花落经过时的表情,不知为何,总觉得心中稍微有些不安,但看了一眼身后一众人马,到底还是稳住了,“成蹊,你今日插翅难逃,还是莫要再挣扎了,所有人,上!活捉成蹊者,赏……”   然而不等他这个场面话说完,幽暗的巷口内忽然伸出一只素白的手,轻轻将成蹊的肩头揽住,随后便是一大片雪白的衣裳,新雪般自墙后堆出来。   李景自墙角探头,雪发垂落,似一枝出墙的白梅花,他抬眼,优雅且矜持的开口:“谁要绑我夫人?”   成蹊:“………”   成昀:“………”   成昀身后一众齐云仙府弟子:“………”   巷子里一瞬间,非常之寂静。   只能听见风从街口涌进去,拂动人衣袍时的沙沙声。   成蹊……成蹊不知道怎么开口,所以木然站在原地,乍一看有种被李景环抱的错觉。巷子里忽然哐当一声响,是个定力不够的小弟子将手里的剑抖掉了。   这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一瞬间,成昀身后的一众弟子如坠梦中,纷纷扰扰尽是呢喃声。   “玄……玄天君?”   “玄天君夫人?”   “玄天君夫人是三公子?”   “不是说修的是无情道吗?”   ……   “苍天在上,我一定是在做梦吧?”   质疑声如同浪潮蔓延而去,成蹊隐约听见有人抽自己耳光的清脆巴掌声。   李景一脸戏谑,“怎么办?好像把人都吓傻了。”   温热的呼吸落在身侧,不知道为什么,成蹊有一种谈恋爱被抓包的感觉,他看着大惊失色的众人,和放飞自我,快乐翘尾巴的李景,默默捂脸,“造孽。”   成昀盯着巷子里的那两人,一直以来,心中最不愿希望的设想成真,一时间面色忽绿忽蓝,他后退两步,怒声道:“敌袭!都发什么呆!玄天君怎么可能会同歪门邪道在一起?此人一定是假的!”   成昀一声吼,倒是让一部分回过神来。宗门今日变故颇多,不管此人是不是玄天君,他都来者不善。   齐云仙府终究还是齐云仙府,在第一时间的错愕后,宗门弟子很快调整好了状态,长剑齐刷刷出鞘,对准了巷子口里的两人。   李景一声轻笑,笑花了所有人的眼,他上前一步,手搂着成蹊,暗金色的眸子微抬,盯向了为首的成昀,慵懒道:“三重天景霄寒,奉宗主令,前来封存齐云仙府魔心,闲人退避。”   不过他这模样着实不像往常的玄天君。   角落里,有一个机灵的小弟子从袖子中取出传音烟火符,正待释放,烟火刚刺啦一声点燃,一片斜飞而去的梅花瓣,便轻飘飘将符箓斩作两半,梅花飘飞,携带着一分剑意冲向宗主府,就像是快刀切过豆腐,宗主府斜边一角极其工整的滑下,带着砖石土瓦噼里啪啦倒了一地。   全场死寂。   另一侧的李景从成蹊衣领里又翻出两片梅花瓣,放在指尖把玩,漫不经心道:“成二公子,你是退,还是拔剑?”   成昀单手扣住腰侧长剑,骨节泛白。   打得过吗?以他的修为和天赋,那自然是打不过的,就算将白玉京周围的峰主都叫过来,也未必能够将玄天君困死。   更何况他背后还有三重天。   成昀脑袋里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乱窜,在执行命令和自保中犹豫不决。   在一片寂静中,李景弹飞花瓣,拉住成蹊的手,缓缓往前,同成昀擦肩而过,除去他二人,满场无人敢动。   成蹊步步向前,忽然顿住,经过成昀时,轻声道:“二公子,助纣为虐不可取,趁着还能回头,莫要让自己深陷泥潭。”   “你又懂什么。”成昀笔直站着,看着不远处漆黑的巷子,“你不过足够幸运……恰巧讨人喜欢罢了。”   成蹊没听见,他已经被李景拉着进入了宗主府里去了。   宗主府范围巨大,对于别人来说,要找到齐云仙府地下镇压的魔心可能会无比艰难。但对于成蹊和李景……不过是一处来过许多次,连暗器禁制放在什么地方都清清楚楚的大型闯关设施罢了。   “你估计在这里碰到魔族埋伏的几率是多少?”李景看着前方前方飘飞禁制的大门,将成蹊挡在身后。   “那肯定是百分之百。”成蹊撸袖子,“说不定还得是老熟人。”   最后一扇大门打开,在无数幽怨嚎叫的魔息之中,果然,那笙举着一个一人高的大斧头,正在嘿咻嘿咻破坏禁制,旁边摆着一桌一椅,一个黑袍影子坐在上头正在喝茶监工。   血海翻腾,无数魔物在最后一间密室之中扑腾,如果放在其他修士眼中,那大概就是血淋淋的人间炼狱。   落在成蹊眼里……他忍不住开口道,“那笙,要不你跳个槽吧,和这些魔在一起共事是没有前途的。”   正在喝茶的魔神分神:“…………”挖墙脚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   李景:锵锵锵锵,首先,我要开始装逼了!其次,我要开始说话啦!然后,这是我家夫人,好看吧?好看吧?好看吧?(一边磨剑一边炫)   齐云仙府众弟子并全体魔族选择连夜逃窜。 第153章 章一百五十三   这一夜, 从沧州境内看,能够见到整个白玉京的天幕,几乎被割裂成两块。   一半是如同萤火聚集的煌煌魂火,一半则是腾空而起的魔息, 并着如雪一般的明灭剑光, 冲天而起, 像是要吞没大半个苍穹。   “哇, 这阵仗真的好大。”距离沧州最近的山头里,悬崖外,巨大的枯木下凸起三颗小鼓包, 鼓包之一的叶淮安咋舌,“大师兄的修为又见涨了。”   枯叶飘落,掉到白衡笙头顶, 他蹲在另外一边发呆,头顶墨色兜帽,几个人与夜色完美融合在一起, 远远看过去,就像是空中漂浮了几张白脸。   沈星河从角落里面飘出来, 往叶淮安身边坐着,“这差不多也是他的极限了,照夜用起来十分伤神,点这么久的灯,回去肯定躺个三年五载。”   “心疼啦?回去多叫两声哥哥,我估计首席病都会好的快点。”叶淮安抬眼戏谑道,沈星河瞥他一万, 拿脑袋将人撞去另一边, 三颗不倒翁滚来滚去。   “话说……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 玄天君为什么会和成蹊在一起行动?他们很熟吗?”白衡笙身子歪了歪,又弹回去,声音在林木间飘荡,“好像只在灵山学宫和明月城的时候有过接触,还是从前我们对玄天君都有误解,他其实还挺外冷内热的,说不定我们也能同玄天君再接近一点,当当朋友?”   叶淮安闻言呛住,一时不查被撞倒,滚了一圈又坐起来,“朋友?你见玄天君和谁交过朋友?话都不与别人说两句,这么亲密……怕不是做朋友而是当道侣哦。”   “话说我记得景阳天每一任都修的是无情道吧?玄天君真的会有人的感情吗?我前些日子听到些传闻,有些修士为证道,会故意给自己创造尘缘,再亲手斩断,以全道心。”叶淮安面露难色,“三重天不会玩这出吧?成蹊那么好骗,若是一宗首席亲自下场去勾引他,他肯定中招。”   沈星河:“应该不至于,玄天君的人品你还信不过吗?”   “可我还记得李景呢。”叶淮安叹了口气,“李兄当年与成蹊倒是情深义重的,后来却陨在妖界,还有容缨,如今也是行踪不明,”   “仙宗大比时多热闹,现在人都凑不齐了。”   不远处烟尘滚滚,三颗黑色的蘑菇蹲在原地,唉声叹气。   “再让我逮着容缨,一定要与他打一架。”   “我也要!”   “……”   而此刻,在白玉京内,防护法阵破碎,城中血海翻腾,剑光乍起乍灭,同魔神周身涌动的魔息纠缠在一起。   “能对付的了吗?”李景同成蹊传音,“坚持不住就叫我。”   宗主府内,李景剑光横扫之处,魔物溃散,大规模的魔物消散后,小部分又开始聚拢,蜂拥而至,朝着成蹊冲过去。   而血海之上,魔神心脏的封印已经裂开,丝丝缕缕的魔息飘转,朝着剩下的封印薄弱处侵蚀。   “放心,我有腿,打不过会跑,你专心对付你的。”成蹊看着那摇摇欲坠的封印,抬手掐诀,在四周魔物还在惊吓中晕头转脑寻不到方向时,快步上前,袖中符箓飘飞,将魔心封印上那个缝隙重新粘合。   察觉到成蹊动作,无数魔物回过神来,意识到除却头顶那个一生之敌外,在底下还有一个好捏的软柿子。   无垢灵体,浑身散发着一股清澈的淡香,连飞都不会,衣袍上沾了血池中的血迹,落在魔物堆里,就像盘子里一块沾了糖汁糕点。   成蹊看着那群眼神发红的魔物,挥了挥手,“那个,我可能不够你们分的,要不你们先打一架?”   为首的几只魔物互相警惕的看了眼,脑子短路,确实有一瞬间陷入思考,不等它们犹豫,在半空中给魔神掠阵的那笙忍不住了,反正以她的能力,没办法插入李景和魔神的斗法,干脆放弃给尊上帮忙,黑袍一转,从天而降,落地后一巴掌拍手下脑袋上,把人拍成个委屈的魔气团子,“你们在想什么啊?不把人抓了,还想着自相残杀吗?笨不笨啊!”   成蹊见状拔腿就跑,“那笙,好歹同患难过,我还是你的主顾,你收了我那么多钱,怎么还落井下石的?”   那笙手一挥,有些许心虚,“不要污蔑我,本君和你素不相识!上!”   成蹊跑得慢,衣摆在昏暗的密室里飘荡,魔物都是用飞的,无数魔物脱离了人影,如同一片片拉长扯扁的面团,向成蹊后背抓去。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就在那一团团黑气涌过来的瞬间,成蹊忽然转身,抬手摸符,灵光一现,他面上凭空升起一道屏障,宗主府狭窄的密道里,顿时撞扁了一堆魔物。   魔息如同烟尘般飞散,几个魔物被撞出原形,瘫在屏障上形成一张大饼,通红的眼睛愤怒盯着成蹊。   却只能看见成蹊优雅挥手,轻飘飘走向密室外,“各位,你们魔物不太行啊。”   魔物们:“……”   “都给我——让开!”那笙声音清脆,从后面响起,魔物们打了一个激灵,瞬间贴到墙壁上,那笙扛着个巨大的斧头,冲着禁制重重砸下,金色的灵光如同水波纹一般荡开,轰然破碎。   魔物们怒气冲冲往向外围,看着那片青色的衣角一溜烟消失在密道外,它们一拥而上,不过未免再像上次那样撞墙,速度稍有减慢。   然后它们看见了大片连绵的火光。   刀剑森寒,齐云仙府弟子紫衣连绵,重重叠叠,将宗主府包围的密不透风。更外围,仙宗还在布置阵术,金色丝线在阵师的指尖回转交叠,编织组成繁复秘籍的阵法网络,一层一层,向外漫开。   这是当年白玉京被魔物入侵,而后伤亡惨重,宗门中的阵师怕魔物再来一次,潜心研究出的禁魔法器,不过从前因着种种原因,并未使用过。   而在今日,成昀找人把那位阵师给请了上来。   成蹊一冲出来,差点撞齐云仙府弟子身上,他看着为首成昀那张阴沉的死爹脸,不由得后退一步,有些拿不准对方现在是个什么意思。   毕竟成昀没少和那些魔物接触,齐云仙府与魔物不说是有什么特别紧密的联盟,就怕他们是一根绳上捆着的蚂蚱,若是倒打一耙,成蹊也只能自保为先。   “二公子……我劝你回头是岸啊。”成蹊盯着成昀身后那齐刷刷的宗门弟子,轻轻往旁边挪了挪。   成昀嘴角一抽,“挡我视线了,往旁边靠点。”   成蹊眉头一挑,迅速挪到一边,在一片重重叠叠的紫袍里,成昀手指微弹,在那一片如浓雾一般的魔物涌出来的瞬间,长剑出鞘,厉声道:“所有人,起——阵——”   金丝缠绵,随着灵力的注入,铮然一声脆响,如同拨动的琴音,丝线骤然拉直,为首的魔物撞上,直接被切割成数块,本源乍灭。   从房梁到草木,每一处檐角廊柱,房门窗口,丝线织结,形成一处巨大的囚笼,将其中游移的魔气尽数截断。   成蹊瞠目结舌,“二公子,你这是反水了?”   成昀看着簇拥在房间里的那片魔物,有几只尝试性触碰丝线,却被削掉了半边手,像是被这法器镇住,它们稍微安生了一点。见东西有用,成昀神色稍霁,他挥手,不远处,齐云仙府的弟子驱使灵兽,源源不断的韵灵石被送上来压阵。   人群来来去去,成蹊见状稍微后退几步,打算开溜,不等他跑路,便听见成昀冰冷的声音响起,“往哪去?”   成蹊:“……去帮忙?”   “把我们宗主府打成这个样子,你还想走?”成昀转身,抬手指向最中间那处被夷为平地的房间,声音冰冷,“来人,把他扣住,三重天不拿钱过来不许走。”   两边顿时冒出来两个齐云仙府弟子,将他一扣,成蹊:“……?等等,你扣我干什么?有本事去抓玄天君啊!”   成昀手一挥,示意他们把成蹊带下去,不过成蹊像条不住挣扎的鱼,扭着身体回头,一蹦一蹦,艰难道:“城下魔心禁制已经有了破绽,我补了一点,但它们如果再去攻击禁制,可能撑不了多长时间。我在这里可能还能够帮一下忙。”   成昀蹙眉,随后点头道:“知道了,拖下去。”   挣扎不已的成蹊被两个弟子抬走了,依旧是林花落的院子,不过这一次成蹊被扛进去时,正撞上了胥夫人。   白衣的女子被吓了一跳,后退数步,被侍女挡在身后,“你们这是做什么?怎么绑了个人回来?”   两个弟子面面相觑,最终实话实说道:“夫人,这是二公子吩咐的,先将人押在林花落,等玄天君来赎。”   “这是谁家孩子?犯了什么事?”胥夫人一脸担忧,“既与三重天有关,昀儿怎么可以如此粗鲁?还不将人放下。”   两个弟子面面相觑,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将成蹊丢地上。   胥夫人给了个眼色,侍女立刻上前将成蹊扶起来,“慢些,怎么把人摔地上……”   “没事没事,我不疼,谢谢好心姐姐。”成蹊一边拍着身上的灰,一边整理仪容,侍女扶了一半,低头一看,忽然就瞧见那张在噩梦里出现过许多次的脸,顿时僵住,舌头像是打了结,“三……三……三公子?”   成蹊仰头灿烂一笑,“胥姨娘安好,许久不见,没想到如此有缘。”   半空之中,灵气与魔息相撞,天生异动,如同惊雷炸响,骇得人头皮发麻。   胥夫人后退半步,花容失色,“成蹊?你不是……”   将那个死字缩回去,胥夫人调整不可谓不快,面上又挂上了那副如同面具一般的,温柔至极的表情,她亲自上前两步,抓住成蹊的手,“小昧,今日不太平,你就呆在此处,比较安全。”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胥姨娘了。”成蹊眉眼弯弯,“我母亲会感谢你的。”   胥夫人笑得越发温柔,“自从姐姐去后,便只能睹物思人,当年与沈姐姐多有误会,她去后我一直很是愧疚,纵是思念至此,这么多年,她却从未入梦,叫我好生挂怀。”   “小昧你与沈姐姐生得相似,倒让我想到不少旧事……不如去我那边坐坐,你我也好叙旧。”   成蹊不动声色,“既然是姨娘要求,好啊。”   胥夫人回头,看向将成蹊抬过来的那两个弟子,笑容温柔,“你们都下去吧,若是昀儿问起,让他来找我就是。”   那两人面面相觑,不过胥夫人向来温柔,在她这里,确实再安全不过,躬身行礼,而后便退了出去。   狂风大作,庭院之中的梅花被风吹散,在一片惨然的黑中,胥夫人雪白的裙角漂浮,白面红唇,妆容景致却无人气,这让她像一只在深宅之中飘荡的恶鬼。   林花落外的大门吱呀关上,胥夫人温柔的望着成蹊,“小昧,你怎么就……没死呢?”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之五   么么啾~ 第154章 章一百五十四   又一声炸雷, 天空中缭乱的灵光一暗,禁地之上,沈星砚施术结束,数千恶魂被收入灯中。   禁地之中, 失去魂魄的活死人变作无数的尸体, 成片倒下。沈星砚轻飘飘落地, 宫灯微晃, 暖色的灯光照亮方寸之地,密密麻麻倒伏的尸体外,出鞘的剑锋明亮, 刃上一线冷光。   宗主坐在轿撵上,看向远方执弓的成曦,“曦儿, 够了吗?”   密林之中,成曦充耳不闻,他看着沈星砚执灯靠近, 玄色衣袍上,松枝落雪, 静明君神色是一惯的淡然,不知是不是夜色的缘故,面色透着一股惨白。   宗主看着从自己身前缓缓经过的沈星砚,垂眼叹息,“星砚,你今夜劳累,不如留在白玉京休养。成曦不知轻重, 你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体吗?”   “多谢宗主关心, 送魂而已, 不过基本术法,消耗不大。如今只是忧心禁地死尸太多,还需劳烦宗主将此处处理干净才是。”沈星砚提着灯,眉心一点朱砂,垂目时显出几分慈悲,“我观白玉京内似有魔息,宗主如今还是早些回援才是。”   “你说得对。”宗主看着禁地之中的死尸,沉重叹息,“动身吧,总不好让你们这群孩子忧心。”   他抬手,状似无意,轻轻一挥。   禁地内,枯草连天卷,空气中尚且浮着死尸的腥臭味,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清风,草叶低伏,在白玉京头顶沉闷的雷声中,冷光乍现——   说不清谁先动的手,照夜凝光,自动挡住第一下攻击,草叶之间锁链如同潜伏的长蛇,从西面八方袭来,然而不等缠上沈星砚的手腕,便被远处飞来的箭矢击碎。   碎铁飞散,如同锋利的刀片没入攻击而来的齐云仙府弟子体内,最先一批人闷哼数声,直接倒地,沈星砚袖袍翻卷,一把软剑自腰间抽出,转瞬砍翻数人。   远方,成曦三箭连发,一箭断阵,一箭阻拦齐云仙府弟子的袭击,最后一箭,从宗主脑袋边擦过,暴虐的灵力穿透护身灵器,将他的侧颜划破。   是警告,亦是威胁。   看着指尖沾到的血,宗主气笑了,“翅膀硬了,不孝子。”   齐云仙府宗主随身弟子皆为精英,可以说是被他一手教养出来的随身侍从,眼见没办法困住沈星砚,直接同他拉开距离,一部分人起阵围困,另一部分则直接冲向山坡上的成曦。   至于宗主,他选择去教育亲生儿子。   金色的阵文如同在草叶间游动的蛇群,在山石上游走,潮水般朝着成曦涌去。   成蔚此生并不算是顺风顺水,虽是齐云仙府嫡子,但成家人实在太多了,唯有修为天赋最佳者才会得到重视。他从小到大一路都是踩着亲人的血爬上去的,世家之下,明争暗斗,阴私无数。   而他是其中的佼佼者。   唯一的变数就是娶了沈家女,那时年纪尚小,看到沈臾的第一眼,惊为天人,而后便发了疯似的想要得到,为此甚至与祖宗长辈对抗。   最终他得偿所愿,但娶回来的不是他梦中那个飞扬自在的少女,他娶回来了一把冷铁铸就的长刀。沈臾骄傲,跋扈,尖锐,强势,身手极佳,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婚后生活只要稍不留意,甚至会动手打人。   他那时一腔深情,也曾花了许许多多的心思哄过,在这场联姻的前五年里,其实也算相敬如宾。   成曦出生在他成婚后的第二载,对于这个大儿子,他倾注过太多的期待和爱,可惜一招之差,他中了计。   一开始他与胥白露确实是意外,被人算计后重伤,对方是齐云仙府下属宗门想方设法献上来的貌美礼物。胥白露那点小心思他其实看的清清楚楚,不过一个胆怯柔弱没有什么主见的花瓶,唯一有意思的点便是,她好像真的爱他,与所有人都不一样的爱与仰慕。   但也只是一个寿命不过百年的凡人而已,他当初甚至没打算将人纳进来。   结果他与胥白露的事情转头被人传进了沈臾耳中,胥白露差点被她一刀砍死。他将人保下来,但从此以后,沈臾再也没有理过他,并将成曦送出了齐云仙府,送去了灵州。   而后便是夫妻之间,漫长数十年的互相折磨。   成曦前五年在他膝下教养长大,而后数十年,被养在灵州和沈家,只在年节时偶尔回来一次,却再不如幼时那般亲近。   三个名义上的儿子,他越看不上,越憎恶的,反而对他越是依恋,这又如何不是一种讽刺。   夜色之中,山势起伏,重重林木之中,成曦一身孝袍,他看着朝他包围而来的仙宗弟子和为首的宗主。   “父亲。”成曦轻声开口,语调冰冷。   “曦儿,放下剑,我既往不咎。”宗主站在山脚下,微微抬起了手,是一个接纳的意思。   两张无比相似的面容遥遥对望,成蹊随手丢了长弓,而后铮然一声清响,长剑出鞘。   与他身后,腕系白布的宗门弟子手执刀剑,从密林之中现身。齐云仙府七十二外峰,竟有接近一半的长老现身。   为权为利,亦或是那一丁点残余的良心。   “父亲,母亲托我给你带句话。”长风猎猎,成曦目光平静,“你若是不愿与她合离,便让你下去,她亲自同你分说。”   宗主看着那些聚拢而来的人群,面色不改,“你以为自己带这么多人,就能弑父?”   ————   “你为什么不陪着沈臾一起去死?”   胥夫人手指微翘,宽大的袍袖些微挡住了唇,她的眼睛睁圆时是杏眼,此刻微垂,显出几分带着阴沉的妩媚,“也好,上天垂怜,终究还是让你落在我手上。”   梅花簌簌落下,空气中花香浓烈,成蹊蹙眉,他看着胥夫人掩盖在厚重脂粉下,那泛着暗青的血管。   林花落本该灯火通明,然而今夜狂风大作,将长廊之中的灯笼一盏盏吹灭,空气中有一种烟尘的浊气。   像个阴沉的鬼屋。   “宗主对你做了什么?”成蹊蹙眉,他看着胥夫人乌色的指尖,凝重道:“你身上被种了魔种?”   “宗主爱我。”胥夫人抚上自己的侧脸,“我是凡人,这是他不忍我年华老去,特地为我寻得长生之法。”   “长生之法?”成蹊只觉得荒谬,“没有修练手段,以活人之身入魔,只会让你丧失神智,成为在魔域之中游移的怪物……”   “不可能!”胥夫人声音尖利,将成蹊打断,有些神经质的强调,“宗主他爱我。”   “那他为什么不娶你。”成蹊蹙眉,“这么多年没有一个真正的身份?我建议你清醒一点……”   “入宗时需要被刻上神魂烙印,一辈子受制于人,是宗主不忍让我如沈臾一般,受日日夜夜,生不如死之痛。”胥夫人打断成蹊,她抬眼看着面前少年,像是要从这张脸上找出些微故人的影子,可惜那些相似点随着时间流逝,已经越来越少了。   “她有显赫的出身,卓绝的天赋,她再嚣张跋扈那又怎么样?最终赢得人还是我,我的儿子成为仙宗少主,我是宗主唯一的夫人!”   “而你们母子,只会被埋进污泥里,被虫豸啃食。”   胥夫人盯着成蹊,忽然露出一个极其温柔的笑来,“小昧啊,你想不想母亲,我送你去见她好不好?”   她身后,一直在旁边跟随的侍女,唰一下拔出刀。侍女抬头,方才还算灵动的眼睛,此刻空洞一片,只剩一片漆黑。   胥夫人如花朵般漫卷的衣摆下,一团巨大的阴影无形之中吞噬而来。   成蹊卧槽一声,然后拔腿就跑。   林花落里,灯火一盏一盏灭掉,梅花林中像是骤然起了一团白雾,成蹊三两步冲到大门口,一把拉开大门,然而大门之后,依旧是连片的梅林,和曲折的长廊,廊桥之上,胥夫人优雅站着,她脚下阴影蔓延,已然吞没整个林花落。   这绝对不是普通入魔。   几个侍女鬼魂一般飘荡,成蹊握住了腕间的储物灵器,一张符箓飘飞出去,然而落在侍女脑袋上,却并没有像意料之中那般将人定住。   成蹊看着自己的脚下,那团影子一般的黑色居然在往他身上爬,搞不懂这是什么玩意,成蹊头皮发麻,立刻爬到了桌子上,躲避追杀。   还好侍女应当是普通人,胥夫人相对来说比较文雅,也没什么和别人打架的战斗力,几个被控制的侍女举着刀砍来砍去,成蹊倒也还能应对。   他不想杀人,看这样子,这几个人也许还有救。   成蹊像只猫,踩着桌椅板凳,从大厅窜到了书房,后面那三五个侍女举着短刀棍子之类的跟在后面追。   室内狭窄,乱挥乱砍只会让她们更加受限于人。成蹊从房梁上翻过,一刀割破帷帐,宽大的帐子顿时将几个人盖住,成蹊从窗户里翻出去,不顾往他身上爬去的黑影,一把冲到大门口,将那几个侍女锁在了偏厅。   长廊外,胥夫人正朝着他走来。   成蹊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一下,大概是胥夫人教养太好,就算是入了魔,她都没有在庭院里撒丫子狂奔,还是一小步一小步,优雅的朝着他移过来。   成蹊不愿意与疯子多生事端,他抽出一根绳索,看着对方也不像是能打的样子,不如就直接把她捆起来算了。   此时,那片黑色的影子,已经爬到了成蹊的小腿。他将绳索打了个套子,正在思考往那边挂,低头的瞬间,手中匕首掉落。   成蹊顿住。   他看着自己的手,指尖发白,透着一股不详的冷色。四肢沉重,疲惫感一下子涌了上来,与此同时,心跳也逐渐缓慢。   这状态让他想到,最初那几年,身体不好时的样子。   难不成这是给他挂了一个虚弱buff?成蹊困惑,但自己腿软手软,他看着逐渐靠近的女人,扶着墙往庭院外跑去,试图离这片黑影远点。   成蹊扒拉了一下院墙,但是自己矮了一截,爬不上去,只能硬着头皮匆匆跑到大厅里,一边喘气,一边拖了一个实木凳子,搭在墙底下,费力的爬上墙。   从院墙上放眼望去,林花落里到处都是透着灰的雾气,一片漆黑中,唯有南边成昀的庭院里还亮着灯。   成蹊二话不说,摇摇晃晃朝着南院跑过去。跑向那唯一剩下的一盏灯火,成蹊一脚踩空,从院墙上掉下来,发现四周总算正常了一点,至少呼吸间没有了那种幽冷粘腻的气息。   像是在重病情况下跑了一千米,成蹊浑身无力,冷汗一层层落下来,他瞅着成昀院子里的侧门,一点点挪过去。   一手按上大门,成蹊正待开门,只听得哐当一声响,大门被人踹开,成蹊躲避不及,让门板给拍地上,滚了两滚,看着门槛处那暗紫色的袍角,忍不住骂道:“成昀!你能不能不要用脚开门啊!”   “成蹊?你怎么在这?”成昀脸上还有未干的血迹,宗主府内生了异变,他派人将阵术缩进了暗室之外,但魔心的束缚越来越微弱,眼看就要撑不住了,他正打算把成蹊提溜过去帮忙。瞥了一眼在地上趴着的成蹊,他冷笑一声,嘲讽道:“又想跑?谁让你把脑袋贴门上的?活该!”   成蹊简直要吐血,他身上一点使不上劲,哆嗦着伸着手指头,指向长廊处的暗影,“我他妈是在逃命……成二公子,管管你妈吧!她大概率是入魔了。”   成昀一愣,他看向院落之后那个浅色的影子,胥夫人一身浅绯色的衣衫,此刻下摆上裹了重重叠叠的黑影,如同泼上去的墨渍。   “昀儿。”胥夫人站在长廊处朝着他招了招手,“孩子,过来。”   成昀顿时觉得一股凉意穿透心底,“母……亲?”   “她身边的影子有问题,大概是某种禁术,靠近会吸取人的生气。”成蹊在地上滚了一圈,撑着地颤颤巍巍爬起来,“最好不要靠近。你对魔修了解不多,没办法处理,先找人把林花落封存。”   “不。”成昀盯着那个影子,面色凝重,他刚从城主府赶过来,身上尚且带着血腥气。   “这里我来处理。你不许跑,带着令牌去宗主府帮忙,他们不会为难你。”成昀手腕间微动,将腰上挂着的令牌摘下来,并着配剑一同扔成蹊怀里,“你出去。”   成蹊看了一眼成昀,“好,你自己量力而行。”   他转身从侧门跑出去,朱红的大门关闭,将里头最后一丝光线隔绝。   成蹊扛着剑,一边跑一边感觉自己今夜的运动量实在是超标。白玉京里面已经彻底乱了套了,宗主府出事,禁地出事,人心惶惶。成蹊看着城中神色慌乱的百姓,想起一周目他随着讨伐大军进入白玉京时看见的血海,沉默片刻,他拉住正在街上巡防,转运韵灵石的弟子,“城中布防的仙官呢?”   街上昏暗,对方没看清成蹊的脸,“禁地那边叛乱,许多人都被宗主传令,唤去禁地了。”   成蹊这才发现,禁地之上,那从一开始就忽闪忽闪的魂火消失了,如今禁地后山头上,一片血红,像是起了山火。   一时之间,好像那里都是乱的。   成蹊喘着气往前跑,四周都是深深浅浅的紫,他一把抓住一个紫袍仙官的衣摆,举起成昀令牌,“去!!二公子吩咐,城中危难,派两列人马,将白玉京内百姓全部疏散!即刻!”   “三……三公子?”仙官骇然,后退一步,“二公子呢?他去了何处?”   “成昀被困住了,”成蹊喘着气,吐词极快,“你们不用怀疑我,我与玄天君一同过来,是他道侣,他如今还在牵制魔神,我不可能是间谍。”   “这是成昀的配剑,他送我的。”   仙官看着成蹊手中的令牌和成昀随身携带的长剑,纠结片刻,终究还是信了成蹊的说辞。   “听我的。”成蹊看向那个面容稍显年轻的仙官,“将城中无辜者尽数疏散,减少伤亡。魔心上的封印是我加的,我知道它能够撑到什么时候。”   “城主府我去守着!”   那仙官犹豫片刻,而后挥手,叫来四队人马,坐着灵兽朝各处街市飞去。片刻后,白玉京三处城门开,城中百姓被一批批出去。   成蹊站在宗主府门口,无数金色的丝线织成了一个巨大的茧。   一车一车的韵灵石被压在了阵眼上,然而依旧能够听见层层地底里,那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心跳。   半空之中,魔神部分元神根本不敌李景,但不知为何,李景且打且退,每次让人觉得自己无处可逃时,却留有一线生机。   魔心是九州封印之中最为关键的一环,只要他得了魔心本源,其余各地的封锁便会极大的减弱。   齐云仙府宗主一直同他有交易,但对方心眼太多,一边说着愿为他鞍前马后,但在魔心封印一上,掐的很死。   好不容易齐云仙府如今内斗,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   他能够感受到,魔心之上的封印,已经越来越微弱。   一声巨响,整个白玉京都开始震动。成蹊回头,看见禁地那边爆开一团耀眼的金光,与此同时,山体像是被一张大手凭空抹消了一半,禁地之上的山直接消失了。与此同时,笼罩了半个天幕的阵纹显露,如同一张巨大的网。阵术之下,成蹊看着几个原本飞在半空之中的人影,纷纷掉了下去。   禁地之上,阵术禁灵。   “三公子小心!”有弟子从旁侧扑过来,将成蹊扑倒在地,禁地整个山体都炸了,石块从空中坠落,砸向其下城池,烟尘四起,又有好几处冒出火光。   成蹊灰头土脸的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呛咳两声,示意自己无事。好在城中不少普通人已经被送了出去,无甚伤亡。   “看好阵眼,这里还要再压一会儿。”成蹊咳嗽两声,抬头,却发现身边的仙官一言不发,手指甚至有些微颤抖。   成蹊眯眼,他顺着对方的目光望去,四周都是一片昏暗,方才的地震将城主府外的灯笼打破了,火烛倒在地上燃烧,在宗主府重重叠叠的封锁之上,不知何时来了一个人。   红袍如火,边角压着丝丝金线,流光溢彩。   是容缨。   他提着剑,像是察觉到了成蹊的目光,轻轻侧头,朝着他望过来,微微一笑,像是那年灵州灯会,斗云台上摘花的样子,尚带着股少年的张扬气。   “成蹊。”   下一刻,容缨一剑刺向阵眼。   无数飞丝崩裂,其上覆盖的灵文箴言如同珠串上的珍珠,一颗颗崩开,化作飞散的粒子,金色的阵术彻底溃散,密密麻麻的灵文经不起如此破阵,直接在阵中心爆炸。从城主府起,破开一道蜿蜒数十米长的地裂。   巨大的心跳声如同鼓点,从裂缝中一重一重漫上来,连带着四周人的心跳声跟随那颗魔心一同跳动。   “咚咚咚——”   “咚咚咚——”   如同某种奇异的鼓点。   魔心封印解除。   血水一下子漫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李景:好了,开工。   短短倒数:四   长长留言:有二更哦~ 第155章 章一百五十五   半空之中, 原本已经消减不少的魔息,顿时一沉,朝着地面压来。李景抬手起阵,魔息增长一倍, 他的剑意便增长一倍, 一直有条不紊将魔神的魂魄镇压在一个区间之内。   并且依旧游刃有余。   魔神这时发现了不对, 他盯着李景, 露出见鬼一样的表情,“你在干什么?”   李景微笑:“当然是封印你啊。”   魔神:“……”   本源归位,九州各地镇压下的其余躯体封印也有所消减, 魔神看着面前不紧不慢的白衣青年,不知为何,越瞧越觉得, 不对劲。   他们与玄天君打过许许多多的交道,景霄寒冷漠镇定不假,但在封印被解以后, 还是如今这样就不太对了。尤其是他还在笑,虽然是冷笑。   怎么看怎么觉得, 他心怀不轨,有大计划。   阵术底下,被封禁在密室之中的剩余魔物只剩下那么三两只,形不成什么气候。魔神本想趁着如今气势磅礴,大杀四方,但怎么看现在白玉京内状况都有些奇怪,人更奇怪。   倒像是在拖时间。   魔神犹豫片刻, 决定不再与李景继续耗下去, 他要尽快离开, 趁着三重天还未做好相关准备,去取回自己剩余的躯体。无数弥漫的魔息凝聚,魔神一手拉开一片空间隙,他警惕的看着李景,却发现人家看都没往他这边看一眼。   地上那几颗魔物本源被魔神揣进袖子里,他在离开前顺着李景的目光往下看去,白玉京中心已经彻底毁了,裂缝之中,地泉翻涌,泉水卷起密室中带着魔息的血池,两相交融,通红一片的血水从中流出来,漫过白玉京宽阔的街道,和两边的废墟。   而在血河之上,红衣的青年从中一步步走出来,衣摆飘扬。   魔神记得他。   上次交易后,他要走了神君的尸首当作信物,至今那具信物还押在魔域当中。不过他如今即将重获自由,九幽之中的那具躯体也没了太大的作用。   要不要守信呢?   魔神垂眼思索,空间隙关闭,白玉京上,整片魔息为之一清。   容缨踩着血水从宗主府内走出来,一步步行至成蹊身前。在四周有许多受伤的齐云仙府弟子在挣扎,容缨眉目平和,他从那群人身侧走过,抽剑,银光一闪,看样子是打算一剑捅死一个。   “容缨——”   成蹊从地上爬起来大喊,容缨动作一顿,他遥遥看过去,成蹊撑着剑站起来,他受了点轻伤,额头上还在流血。   “不要杀人。”血水淌进眼睛里,从眼眶滑落,视野里一片血红。   容缨脚边,一个齐云仙府弟子趴在血水里,抖着胳膊想要往上爬,爬着爬着又趴了下去。容缨随意一脚将人踹开,收剑,他走到成蹊身侧,伸手想要将人拉起来。   成蹊却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避开容缨触碰。   容缨稍微僵硬了一下,他看着成蹊,笑着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不见。”成蹊打量着面前人,发现他好像有了一点变化,形容来看的话,大概就是,看起来精神稳定了一些,“你是哪一个容缨?”   “你猜?”容缨神色自若,成蹊沉默片刻,“第一个。”   “猜对了。”容缨笑着看向成蹊,不过片刻后,他抬头看了一眼天幕,面上笑意淡了一点,“虽然我很想同你聊天,不过兄长你得先等等,我需要去解决几个人。”   随后容缨后退一步,松开了手,居然没有趁机绑走他。   狂风大作,成蹊忽然发现长街上没那么黑了,不知何时,半空沉积的魔息散开,露出广袤无垠的星空。   长风吹拂,半空之中,李景飘然落下,站在数米之外,眉头微皱,盯着容缨。   他们两个人几乎成为宿敌,再度相见,居然谁也没有动手。   容缨回头看了一眼李景,眸子微眯,而后嘲讽一笑,随即转身毫不留恋的离开。看他的去向,应该是往禁地去。   李景三两步靠近,将成蹊一把拉起来,看着他身上的些许擦伤,捧起他的胳膊,眉头紧蹙,“这里断了。”   成蹊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看不太出来,他的痛觉还未恢复,但胳膊确实使不上力气。   “我怎么感觉容缨的状态有一点不太对劲。”成蹊看着李景将他的胳膊接起来,“他们两个本质上是同一个人,甚至连经历都大差不离的,会不会互相影响?”   “应该会有一点。”李景一把将成蹊抱起来,放在了一侧的台阶上,“不过一周目容缨轮回那么多次,他知道的东西太多,难免会进行伪装,还是要小心谨慎些。”   李景挥手,将地上趴着的那群齐云仙府弟子全部挪起来,丢在了没水的地方,他取出伤药往成蹊胳膊肘上揉了揉,看着伤痕消失,这时眉头才稍微舒展了一点。   “要不要跟我过去看看?”李景看向成蹊。   “走。”成蹊起身。   白玉京里的人差不多已经走光了,如今已然是一处空城。李景抱着成蹊从街头经过,路过林花落时,梅花从院墙上探出来,朱漆大门半开,成蹊抓住李景的胳膊,“等一下,林花落的胥夫人入魔了。”   李景站在门口,他漠然看了一眼院子,“死了,里面的魔息散了……倒是还有活人。”   成蹊被李景放下,他踩着林花落门口的石阶,避过街上红色的流水。   本以为李景会直接开门,不知为何,他忽然抬手折了院墙上一枝梅花递过来,“拿着。”   成蹊一脸莫名的接过,他看着梅花枝,抬手拨了拨,扑簌簌落下几片苍白的花瓣。李景在一侧静静的看着他,目光温柔,“好了。”   成蹊:“什么好了?”   哐当一声响,李景骤然一脚把朱漆大门踹开,随后门板后头咚隆一声响,一个人倒了下去。   庭院里地面上的黑影消失了,雾气也散了个干净,成蹊闻到了一股血腥气。他探头,先是看见了一片扎眼的红。   胥夫人死了。   而且死相不怎么好看。   从血迹上看,她的心口几乎被洞穿了,但衣裳却是完好的,并没有破口,人平躺在地面,无神的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大门后,成昀正趴在地上,脸着地。   成蹊提着衣摆过去,推了推成昀,“喂!二公子?二公子你还活着吗?”   成昀的身体晃了晃,吐出一句痛苦的,“别摇了,伤口摇裂了。”   成蹊立刻缩回爪子,“还剩几口气?能动吗?”   成昀在地上动了动,翻了个身,一脸痛苦,他肚子上确实有一道刀口,捅的很深,应当是伤到了脏腑。   成蹊在身上扒拉一下,胡乱取出几瓶子伤药放在成昀手边,“我还有急事,就先走了,药你自己上。”   成昀:“……”   成蹊挥挥手,从门后跳出去,往李景身上一挂,李景将人一揽,白衣一晃,直接御剑飞了过去。   成昀躺在地上,庭院里安安静静,只能看见梅花无声的落下,沾在青石砖面的血上。他不敢回头去看母亲的尸体,便睁着眼睛,看着半空中飘落的花瓣。   不知过了多久,他像是回了神一般,蜷缩成一团,捂住脸极其痛苦的哭出声来。   白玉京禁地。   到处都是乱石和剑痕,地面上随处可见的尸体和密密麻麻触发或者未触发的符箓,在那数千凡人的死尸上,又流尽了说不清的修的血。   这里俨然已经成为一片战场。   沈星砚动了动,他面前,照夜华光流转,泛着浅淡且柔和的光,正在费力的修复他身上的创口。他肩头受了一道刀伤,斜里砍进去,几乎将他的胳膊卸下来。血像水一样滴滴答答往下淌,他身上湿漉漉的,里衣都被染的通红。   “为……为什么会这样……”沈星砚咳出一口血,努力支撑起身体,看向不远处凝固的两个人影。   宗主松开手,他的衣袍破了,露出其下光滑的胸口。这里本来应该有一道巨大的创口,从前胸进,后背出,足以致命。然而就在成曦抽剑的瞬间,伤口愈合,宗主将武器送进了自己儿子的心口。   “你用了禁术。”成曦看着宗主,“是谁替你死了?”   “自然是爱我的人。”宗主怜悯的看着成曦,“如果你听话一点,我会放过你的,真的……可惜了。”   成曦眼里的光芒逐渐溃散,宗主抬手,抽出那把几乎卷刃的断剑,轻轻接住了成曦瘫倒的身体。   “睡吧。”   “代我向你母亲问好,爹爹大概是没办法与你们团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完啦,长长头疼,短短手指都打秃噜皮了,也没长起来。   这章还是算在倒数第四章 吧。   先不要哭,说了甜饼就是甜饼!! 第156章 章一百五十六   东风过, 成曦缓缓闭目。   余光混沌,他看见了漫山遍野的尸体,看见了不远处朝着他奔来的沈星砚,宗主慈悲又怜悯的眼神, 以及……从山林野火之中亮起的一道剑光。   纤薄的, 明亮的, 如夤夜掠过天际的一颗星子——那一点亮光撞进了宗主的颈项, 势若雷霆,一剑穿透咽喉,而后剑刃一挑, 在宗主错愕的目光中,他的头飞了出去。   这一次,没有人替他承受伤害了。   原来那替人赴死的咒术, 也只能用在一人身上啊。   成曦想笑,可惜嘴角一动,唯有吐出去的血, 滴滴答答,将素衣染红。他抓着宗主的衣袍缓缓倒下, 手指在紫袍上拉出一道极长的血痕,像是要将人拉入那无间地狱。   也好,一起下地狱。   谁也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剑,包括沈星砚都愣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红衣翻卷,比血色更艳。   容缨振剑,将刃上的血点抖落。他站在一块裸露的岩石上, 避过了禁地之中四处流淌的血河。   宗主一死, 整个禁地瞬间凝窒, 原本已经杀红了眼,而现在,父子相残,但也算得上是同归于尽,只是剩余的弟子难免有些茫然。   所有人都呆住,看着容缨若无其事的站在战场中心,笑吟吟看着所有人,他一手按剑,侧头,“今日本座心情甚佳,我数三声,三声以后开始杀人,你们可以开始逃命了。”   “三。”   沈星砚顿步,他看着容缨夜风中的飘荡的衣摆,后退两步,在齐云仙府所有弟子还未反应过来时,飞至容缨身边,将成曦尸首一把抓起。他与容缨对视一秒,看着少年薄唇微张,“二。”   沈星砚二话不说,背着成曦转头就跑。   夜风卷着火星从山上往下漫去,野火一口口嚼着枯草干枝的筋骨,发出噼啪脆响,咯吱咯吱。山野之中,齐云仙府剩余的人看着气定神闲,站在最中央的容缨,眼睛血红。   谁都没想到,宗主会在胜券在握时被人偷袭,死的如此轻易,甚至还有些滑稽。   但纵使宗主陨落,齐云仙府依旧是齐云仙府,不容这来历不明的小贼挑衅!   不等容缨数完,齐云仙府剩余几位长老一齐出手,势要将其就地斩杀!   “一。”   容缨抬剑,微微一笑,“时间到。”   手指一牵,纯金的令牌从成蔚尸体中飞出,黯淡的金光如同一层层薄雾漫开,挡住了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攻击。   天令开启。   那淡金色的令牌之中,骤然冒出无数密密麻麻的虚幻光影,如同重瓣莲花,将整个山头吞了进去。   ——————   成蹊落地,踩了一脚的粘黏的血。他看着这遍野的尸体,记忆中白玉京那堆叠的尸山血海,从回忆变成现实,浓烈的血腥气扑进鼻腔,一时竟有些让人作呕。   李景伸手,从另一侧递过来一颗糖丸,“含着,会好受一点。”   成蹊就着他的手指将药叼进口中,“这场景我见的比较多,其实还好,我受得住。只是这边有些过于惨烈,不知道大哥战况如何。”   “按照原定剧情,他会弑父,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李景避过脚边的尸体,“只是如今时间提前,可能会有偏差……不过有沈星砚在旁边帮忙,他们打不过也可以跑……   然而就在这时,成蹊从不远处隐约看见一个人影踉跄着从尸体堆中爬出来,踩着焦黑的草灰逐步靠近。   成蹊看见一晃一晃的宫灯,随后便反应过来对方是沈星砚,他立刻跑过去,在沈星砚倒地前将人托住。   “静明君,你受伤了……我哥他怎么样……”   成蹊目光朝一侧望过去,看见了沈星砚肩上的人。   “我把他带出来了。”沈星砚摇摇晃晃,脸色惨白,“对不起,我没帮到什么忙,我以为他成功了,不该……不该……”   沈星砚身形微动,成曦从他背后滑下来,苍白的衣袍已经被染成了红色,低垂的手臂上,还在滴滴答答流血,人已经没有声息,面容恬静,带着点笑意。   成蹊心头一窒。   自从身份暴露后他便再没有同成曦见过面,他不知道成曦如何看待他这个“夺舍者”,但这个兄长待他极好,虽然这些好是因为原主。   “……辛苦你了,下面的事情有我们。”成蹊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的目光从成曦尸体上挪开,随后扶住沈星砚的身体,看着他身上巨大的创口,取出一瓶瓶的灵药浇上去,不过伤口太大,收效甚微。   “不用浪费了,我待会儿自己把它缝上去。”沈星砚半跪着,他看向一侧的李景,冷静道:“容缨进去后杀了成宗主,挑衅齐云仙府剩余长老,并且打开了天令,我听师尊提到过,天令可调动更改天道规则……如今情况不明,尚不知道容缨到底要干什么,我建议你们最好不要进去,太被动了。”   成蹊垂眼,“静明君,多谢提醒。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沈星砚盯着成蹊,他看着成蹊稍显苍白的侧脸,一把捏住了他的胳膊,目光混沌,疲惫中带着些许疑惑,“你们到底是……”   他与成蹊对视片刻,沉默良久,终究还是放弃在这个时候追根问底,“若要进去,当量力而行。”   “量力而行?”李景从旁侧探头,“多少给我一点信任吧?”   沈星砚有气无力:“……劳烦景首席闭嘴。”   就算提前有过接触,发现玄天君本性和平日里表现的不一样,但当真看见他这副德行,还真的是……难以接受。   “好,我闭嘴,你也闭嘴。”李景看着这漫野的尸首,表情却不带什么变化,他将成蹊一拉,“不能再耽误了,先去找几个人把他们两个搬回去。”   成蹊回神,跑去找人。禁地动静太大,确实断断续续又吸引来一些宗门之中的弟子,成蹊举着成昀的令牌,找了几个人把沈星砚和成曦先搬回去,并且让弟子在禁地附近看守,从现在起,谁也不许靠近那片山头。   在弟子遵命后,他看向禁地之上,那片轻纱似的灵光,眉头紧蹙,“这东西看着有些奇怪。”   “应当是从系统里面取出来的规则。”李景牵住成蹊的手,淡淡道:“容缨方才不是说过,想同你谈一谈吗?那便去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刀山火海,我陪你一起。”   成蹊同他十指相扣,心中忽然就一片沉静,“好。”   禁地之外,金色的光芒浮动,浮光掠影,像是水面层叠的粼粼波光,又或是天际舒卷的流云,踏入的一瞬,成蹊便被清风明月包裹,他看见了一整片的花海,漫山遍野,在夜风中摇动,如同仙境。   “好美……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花?”成蹊呢喃,有些狐疑。遍地都是脚踝深的花,挤挤挨挨,生长在一个个小鼓包上。   李景看着面前照旧的尸山血海,面不改色,“毕竟要待客,容缨肯定要收拾收拾地方。”   他拉了成蹊一把,免得让他踩到脚边的尸体。   成蹊沿着小道往前走,只觉得自己脚底起伏不平,他搀扶着李景的胳膊,只觉得自己像个瞎子。   “我踩的是什么?”   李景不答,成蹊一步探着一步,避开那些相对柔软的东西,“是尸首么?”   李景:“是别人的脸。”   成蹊:“…………”   他脚底顿时一缩,有些无处落脚,无奈道:“容缨啊,你要不要这么缺德……”   “过来。”李景伸手将成蹊一把揽过去,“我抱你过去。”   “好。”成蹊刚要搂住李景的脖子,然而手指一空,他的手指像是穿透空气一样,自李景身上透过去,扑了一个空。   李景那边同理。   他们忽然就从同一空间之间分离,从规则上,硬生生将他们二人分开,禁止触碰。   成蹊没忍住骂了一声脏话,果不其然,连声音都开始隔绝。与此同时,他看见了身侧李景周边像是浮起了一层白雾,将他逐渐吞没。   李景倒是冷静,趁着成蹊还能看见他,冲着他比了比手势,意思是让他不用担心,继续往前走。   李景挥挥手,看口型是,“待会儿见。”   成蹊勉强平复了一下心情,他转头,漫山遍野的花海骤然分开一条干净的小道,他沿着小道走上去,果然脚底的触感凝实了。   而在山路尽头,容缨手臂一挥,剑刃斩断一截青竹,那裂口处却涌出了无数柔软的花朵,打着旋落在地上。他抖落剑尖上几许花叶,侧头看向成蹊,面容稚气。   “兄长,你看我这一招用的如何?”   成蹊愣在原地。   那是十四岁的容缨,举着把铁剑,正在庭院中有模有样的比划。   院墙外,人来人往,商贩熟悉的吆喝声清脆响亮,院墙内,青砖黑瓦,成蹊站在桂花树底下,手里拿着竹竿,一杆抽在容缨腿上,严肃道:“背挺直,手抬高,腿站稳,这才几下就受不了啊?去,继续去蹲马步。”   “哼。”容缨别过头,收剑入鞘,举着那把沉重的冷铁长剑站在了墙角,不服道:“你也不如何,迟早有一天我会打哭你!”   “行,我等着。”成蹊把竹竿一丢,反手将桌案上放着的剑挂在腰间,“站一个时辰后自己去学馆上课,今晚我有事就不回来了,窗台上有钱,晚饭拿着去下馆子,记得练字,我回来检查。”   成蹊整理了一下衣饰,提着剑去城主府点卯。   这是他成为剑修的第二年,这一年无事发生,师父生辰,而他要过去庆贺。   作者有话要说:   倒数第三章 ……好吧,很短。   不过短短总算把大结局整理好啦!   下章让长长把所有的恩怨了结吧~ 第157章 章一百五十七   成蹊被同僚灌醉了, 趴在桌上,他眼前很晕,看人都有重影。几个师兄围在他身边,手里拿着毛笔笑嘻嘻在他脸上画了两撇。   “这是哪里来的小花猫啊?几杯就倒了。”   “成小蹊, 你不行啊, 说好的千杯不倒呢?这可才五六杯呀!”   成蹊挥挥手, 把恼人的人影都挥开, 看着桌子对面的师父,十分委屈,但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冒出来的委屈, “你们都灌我……师父,他们欺负我……”   “这怎么能叫欺负?你平时练剑的时候可没少打我!”   “就是就是,喝两杯怎么能算欺负呢?”   “好了, 都别闹了。”桌对面的中年人合拢扇子,笑着抬手,往成蹊身边簇拥的少年脑壳上一人敲了一下。   “过几日就要出师了, 你们还这么不稳重。”   “哪里有不稳重?”   “师父!你就偏袒成蹊!”   “滚滚滚!”中年人踹了那少年一脚,“就知道闹腾, 没轻没重的。小容一个人在家,成蹊醉成这样你去伺候?”   “伺候就伺候!”那少年从后背将成蹊一抱,费力的拖起来,“快来搭把手,我扛也要把他扛回去。”   成蹊胃被人一顶,差点吐出来,拍着对方的肩膀从他身上滚下去, “你们这是谋财害命, 我还是自己走。”   成蹊在师父同僚的嘲笑声中扶着扶手走下去, 师父夜里还有事,回城主府去了。成蹊让三四个师兄搀着,腿发软,像是走在云端上。   街市上灯火明晃晃的,成蹊听见不少熟悉的人声,调侃的,关切的,在耳边如同潮水般涌过来,又渐渐褪去。   “唉?我记得容缨喜欢吃圆子……要不带点……”   周围的同门嘀嘀咕咕,成蹊挥挥手,含糊道:“少糖,他不喜欢太甜。”   “知道了,知道了。”同门笑着将一包带着桂花香的糯米圆子塞他怀里,“给你带回去赔罪去。”   成蹊被送回了小院子,大门后的灯还亮着,容缨果然没有歇息,披着衣裳给他们开门。   将醉醺醺的成蹊扶到了床上。   容缨给他擦脸,一毛巾糊在他脸上,将上头的墨渍擦掉,成蹊看着床幔上的流苏,有些恍惚,“这是第几年?”   “怎么了?”容缨困惑,“神武九年,你喝晕了,连年岁都记不清了?”   成蹊点点头,“是有一点。”   第二日,成蹊去城主府的禁地巡防,好在封魔禁制依旧运转正常,无事发生。   第十日,在城中发现魔修踪迹,主城戒严半月,在他们的搜查下,发觉城主府被魔修夺舍的侍女,魔族渗透失败,开始反扑。那一日碰巧是成蹊与师兄们巡防,很艰难的一场战斗,但好在魔物并非没有弱点,他刺中对方本源,救下同门。   不过摔伤了腿,在床上躺了一个月。   师兄哭着提药过来,这悲伤的样子让成蹊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快要死了。   “呜呜呜,这么大的口子,你这么怕疼,晚上睡得着吗?”   “伤到筋骨没?快让师兄看看,我给你吹吹。”   成蹊:“………”他看着面前哭爹喊娘的少年,一把抓住了被子,阻止了对方看他大腿的行为,“还好,还好,也没有很疼。”   “不要替我挡刀啊!心疼死我了,呜呜呜。”   成蹊一愣,不知为何心中泛起一丝丝的酸涩,他眨了眨眼,“不疼的,真的不疼。”   不知为何,确实没有痛感,但之前不是这样的……好像……好像在不知道的角落里,有另一个人会替他疼。   那会是谁呢?   那群吵吵嚷嚷的少年被容缨毫不留情的赶出去。他回头去看成蹊,发现他躺在床上,不知为何,眼里有点点水光。   “哥?你怎么哭了?”容缨一脸慌张,“是太疼了吗?我去找医师……”   成蹊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够了,别演了。”   容缨的动作顿住。   冬去春来,烟柳满城,绿意盎然,归燕从屋檐下飞过,春日里的风从窗缝吹进来,日光照着这庭院,光影温柔又漫长。   “为什么?这样不好吗?”容缨缓缓行至成蹊身侧,侧头,满脸困惑,“所有人都活着,一切如你所愿,过完这平平淡淡的一生,不好吗?”   “这里很好很好……”成蹊眨眼,眼睫沾了水光,他眼里有留恋,目光却清醒,“但这都是假的。”   “他们都死了,死在城破的那一年。”   师父死在禁地口,力竭而亡。   大师兄被魔修杀死,头颅被砍下,抛在街市上。   二师兄掩护百姓撤退,被魔潮撕碎,找不到完整尸首。   还有其他人……   许许多多,那些在春光中来来去去的人,早已倒在去岁,他们没能过完那个年,成蹊也没能出师,师父为他选的表字,他永远也不知道了。   这里不过是容缨编织出来的一场用以迷惑他的美梦罢了。只是他向来清醒,不喜做梦。   “他们不会死。”容缨捧住成蹊的脸,“这一世的轮回快到头了,很快就能回到最初,回到一开始。”   “哥,我把这里重启好不好?所有死去的人都会活过来,你惦记的所有人都能活过来,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回到天恒州,这一次我会听话,我会乖乖听话,好好修炼,不再给你惹麻烦,这个院子会一直留着,再等……”   “已经回不去了。”成蹊按住容缨的手腕,打开他的手,“就算你把一切重启也回不到从前。人是会变的,我也是会变的。”   成蹊平静地打破容缨的幻想,“我已经不是十七岁的成蹊了,容缨,你还要自欺欺人到几时?”   “就算你能一直重置,这么多次的重复下,你当真觉得每一次轮回后的人再相逢还会与从前一模一样么?”   成蹊起身,他身边的场景开始颤动,像是破碎的镜子,碎开一道道的裂痕,“无论重置多少遍,在我心中,第一世界线的所有人,死了就是死了。”   “就如同你与容缨,我永远不会将你们当作同一人。”   “没关系。”容缨忽然开口道,“兄长,你不愿意,只是因为现在失去的还不够多。”   他看着成蹊,缓缓笑了,“如果有一日,你熟识的人,你深爱的人,从这个世界上一个个消失……到那时,你还会坚定的留在这里,留在这个看不到一丁点希望的世界吗?”   最后点余光消失,无垠黑暗翻涌而来,还是那片山头,禁地之上,尸横遍野。   “魔神本源已得,他很快就会冲破封印,九州即将沦陷。”容缨站在山顶上,他的脸上还有杀人后溅上的血,“齐云仙府如今已经没了,等到三重天崩塌,太一宗封山,他们全死了以后,你就会想清楚了。”   “你怕是要失望了,魔族不会动乱。”成蹊看着容缨缓缓道,“你以为,为什么来齐云仙府的只有我们几个人?”   与此同时,三重天下,镜湖翻腾,在魔神企图重开封印的一瞬间,月都之内,景阳天主亲临,以月都为线,直面魔神。   而在千里之外的玉州,星悬天主落下最后一笔,两眼青黑,坐在地上松了口气。玉州城主看着那被加固了几十倍的复杂阵式,瞠目结舌。   “仙……仙主,您不要紧吧?”   “不……不要紧……”星悬天主伸手,坐在椅子上,“就是有些困,帮我煮壶茶来。”   大半个月,加急辗转九州,消耗灵力把所有封印之地加固再加固,总算等到今日。   轰然一声巨响,在无数撞击声中,魔神的躯体之间黑雾缭绕,然而不论他有多努力,依然撞不破这被特地加固过的阵术。   青州之内,闭关多年的剑神一手撑住剑匣,扔了三重天的信笺,站在冥府之前,看着面前飘荡着磷火的祭坛,拍了拍剑匣,咔嚓一声响,弹出八把形态各异的长剑。   长剑内灵光流转,似有重重叠叠的人声,望着祭坛之中的幽冷魂火,发出轻飘飘的赞叹。   祭坛之上的火光一颤,随后越来越暗,直至消失不见。   九州之中,各地混乱处,此时看守严密,将一切可能发生之危机提前镇压。   “这个世界走不到终结。”成蹊看着容缨,“我们也不会让它走向终结,你放弃吧。”   “哈,放弃……”容缨笑出声,他看着成蹊,“那如果……是他死了呢?”   成蹊瞳孔紧缩,容缨抽剑,转瞬之间袭向山腰处那道雪白的人影。   李景不知为何闭目站在山腰处一动不动,像是沉入了一场极为漫长的梦境,就算容缨提剑杀来,也没有丝毫反应。   剑势如虹,却在即将靠近时被另一道孱弱的剑意截断,剑气偏离,未能斩断李景头颅。一道血线扬起,两个人影从半山坡重重摔了下去,片刻后,一人杵着剑颤颤巍巍爬起来。   是成蹊。   他不知何时从地上捡了一把剑,提在了手中,宽大的衣袍在风中飘荡,青衣蹭上了血,袍袖上像是绘出了一枝深色的竹。杀人的剑很沉,成蹊提着有些不太稳当,用双手将剑抬起,做了一个不太熟练的起手式。   成蹊已经许多年没有握剑,他如今身体根本无法动用太多的灵力,他与一只蝼蚁无异,却还是坚定的挡在李景身前,一字一句。   “不许动他。”   容缨死死盯着成蹊,不知为何,眼眶却渐渐红了。   他笑出声,而后骤然出剑,再不留手,灵力卷着剑意刺向成蹊,如此微弱的反抗,就像是刚出生的小猫朝着他亮爪子。成蹊的身体太迟钝,不过五招,便被震碎了剑,击倒在地。   一掌扣住成蹊脖颈,将他提了起来,容缨的手指在发抖,却还是一点点收紧。   “没关系。”容缨很快便平静下来,他轻声道,“你只是没有考虑清楚,等你醒过来,会感激我的。”   “不会。”成蹊唇缝处涌出血色,“死也不会。”   “那你就恨我吧。”容缨抬起剑,抵在成蹊心口,缓缓捅进去,目光冷冽,“总比忘记要好。”   “你与我夫人约定下辈子,最起码还是先通知一下家属比较好吧?”戏谑的声音响起。   剑刃割破手掌,深可透骨,却在刺入成蹊心口之前,被人硬生生折断,断剑直飞出去,险些割破容缨脖颈。   李景面色是不正常的惨白,他一手扣住成蹊的腰,带着他飞远,同容缨拉开距离。   “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被困这么久?”成蹊举起袖子擦拭脸上的血迹,关切的问道。   “他给我玩阴的,让我以为自己回现代了。”李景低声道:“一开始差点被糊弄过去,感觉过去了很多年,但是那边总觉得我少了个对象,怎么找都找不到,于是我就吓醒了。”   李景拢着成蹊,像抓住了什么珍宝,缓缓松了一口气,“还好醒的及时。”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还有中和下   TAT 第158章 章一百五十八   成蹊盯着李景手上的创口, 抬手取出灵药倒上去,看着那深可见骨的创口愈合,担忧道,“太深了, 疼不疼?”   “疼。”李景举起袖子将成蹊脸上的血迹擦干净, “快帮我吹吹。”   成蹊低头吹了吹, 不等他第二口气, 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唯有新生的皮肤,柔嫩光滑。   成蹊拍了李景手掌一下, 却被逮进了怀里紧紧抱着。   容缨此时心情极差,他死盯着正将成蹊揽进怀里的李景,忽然冷笑一声。   “不堪入目, 三重天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你这个伪君子,根本就不配顶着景霄寒这个身份。”   “我配不配, 你说了不算。”李景一脸淡然,“得看我的师长亲友, 以及……”   李景看着山顶上的容缨,顶着对方杀人的目光,忽然低头,在成蹊脸上亲了一口。   “以及爱人说了才算。”   被亲了个正着的成蹊:“???”   山顶的容缨:“………” 他死死盯着李景,眸子黑沉。   两道剑光同时亮起,成蹊被李景轻轻拂出战斗圈子之外,一红一白两道人影转瞬相交, 灵力与剑意相撞, 几乎将空间都割裂——不对, 那就是空间隙。   成蹊瞪大了眼睛,看着禁地之上,随着容缨权限开启,空间扭曲,重重叠叠的缝隙,如同碎裂的镜面,出现在禁地半空之中,不断压榨李景的移动空间。   “你先走。”李景忽然传声,声音平静,“去外面等我。”   自知留在原地并不能帮到什么忙,还可能因为生死咒拖累李景,成蹊踉跄着从战场离开,翻过重重叠叠的尸首,爬出禁地,跑向白玉京,小心翼翼的不让自己再受到一丁点外伤。   大概是体质太虚弱的缘故,他喘气喘的厉害,不知为何,身体渐渐没有什么力气。   白玉京此时已经是一个空城,偶尔可以看见倒地的尸首以及倒塌的房舍,一片狼藉。成蹊跑着跑着,忽然摔倒,他挣扎着爬起来,却发现手脚不听使唤。   城主府处的血水已经被地上涌上来的泉水冲干净了,地面漫着透明的水光,泉水冲刷着青石砖,波光粼粼,泛着细碎的银光。   今夜没有月亮。   一阵清风微微拂过,仿佛是谁的窃窃私语,成蹊顿住,他扭头看向远处的天幕,在无声的寂静中,他看见了一团极明极亮极大的光团,如同自夜空中坠下的一颗明月。   泛着清冷的辉光。   他忽然感受到了疼。   十分尖锐的疼,从四肢百骸涌上来,密密麻麻,最后涌至心口,成蹊再忍不住,吐出一口污血。   生死咒解了。   成蹊从前曾经问过系统生死咒的解法。解法大多需要双方配合,但也有例外……那便是施术一方,自愿斩断神魂,承受所有反噬。   流水淙淙,漫过成蹊的衣摆,他看着浸泡在泉水之中的手指,痛觉彻底苏醒,他死死扣住青石砖板缝隙,于咽喉中发出破碎的气音。   “景……李景……”   在第一世魂飞魄散后,系统并没有管他,而是任由成蹊消散,但他破碎的魂魄却并没有化为烟尘,而是被一股力量重新收集,聚拢起来,而后送回了原世界。他已经记不清那股力量从何而来,只是在离开前,他本可以保留那段回忆,不过最后选择了放弃。他亲自封存了所有的记忆,将那些年年岁岁的爱恨全部抹消,并在自己身上留下禁制,“不要看,不要听,不要想,只当是一场噩梦,一场会醒来的噩梦。”   大概是曾经疼的太久,太惨烈,当他回归现实,醒来后痛觉便与记忆一同不见了。   他曾经觉得痛觉消失了也很好,毕竟父母去世后,这世上也再没人会心疼他,一个人活着,痛觉只会给他徒增麻烦。   而在重新被拉入这个世界后,他十分坦然的面对生与死,反正没有痛觉,那便能活则活若死那便死,当一条咸鱼,人生短暂,也就那样过去了。   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他自己蒙住了自己的眼睛,捂住了耳朵。在第一次见到容缨,试图说出世界本质时,成蹊曾经被禁言过。他当时还以为是容缨不想听他废话,所以掐了他的声音,如今却彻彻底底想起,原来下咒的人,是他自己。   过去的自己。   波光粼粼,成蹊看着清澈水面上,自己模糊不清的脸。   “你好,请问你见过我弟弟没?就是月辰君,那个叫容缨的。”   水面下,十七岁的成蹊开口,声音还有些稚嫩,“如果遇见他,麻烦你帮我给他带句话。”   少年的音调有些沙哑,缓慢而坚定。   “告诉他,我不要他了。”   成蹊起身,迎着禁地处那团刺目的白光,冲了进去。   既然生死咒断掉,那便再不用担心自己会给李景带来负面影响了。   总归是要死的,他这一生格外短,就算是在这具身体里,拢共也不过二十年。这世上,其余所有人没有他也能过的很好,唯有李景不同,唯有他不行。   就算是死,也该葬在一处。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几声惊呼,有几个人影扑了过来,抱住成蹊的腰,将他往后拖,“成蹊你想干嘛啊?那边太危险了,不要过去!”   在那惨白的光芒之中,一切都开始坍塌,化作惨白的余烬,如同世界寂灭前最后的光影。   成蹊回头,他发现几张脏兮兮的脸,是沈星河他们,浑身都是枯枝败叶,一脸慌张的拖着他,“那边是神仙打架,你凑什么热闹啊?绝对有人自毁元神了,这么大规模的灵气,整个白玉京绝对不保,还不赶快跑啊!”   他们几个本来在等时机,等着等着忽然发现情况不对,想起李景之前的吩咐的二号方案,顿时爬起来撤离。   成蹊看着他们扣住自己腰围的手,忽然面色惨白,痛呼一声,“好痛,我肋骨被你勒断了。”   叶淮安手一缩,慌张道:“肋骨?我手劲儿没那么大啊?让我看看……”   “别看了,先从这里离开!”沈星河从另一侧去抓成蹊的胳膊,然而青色的衣摆一拂,他抓了个空,沈星河腰间一麻,随后便被人顺手抽了剑,不等他回头,转瞬之间,六张符箓以一种极为精妙的手法交叠成阵,将他们三个框了起来,然后被人一脚踹飞。   叶淮安扑在禁制上瞪大了眼睛,“成蹊——你大爷!!”   “抱歉。”成蹊挥了挥手,冲着他们笑了一声,“我得去找李景了。”   禁制包裹成的球中,三个少年七荤八素的滚下去,慌乱之中,却清晰的看见成蹊随手一抛,以阵驱剑,踩着沈星河的配剑飞向禁地。   白衡笙:“我记得成蹊不是不会用剑吗?他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禁制球咕噜噜滚下去,叶淮安的声音十分苦闷,“谁知道啊!他掐阵的手法也变了,草,这到底谁写的阵,怎么这么难解……”   少年们抓狂的声音越来越远,成蹊眯眼,挥袖扫开面前的的障碍。   □□的灵流使得草木催折,露出嶙峋的地面。   半个时辰前。   生死搏杀,这一次没有人留手,一切都是冲着杀死对方的手段去的,极尽凶狠。   “你杀不死我。”容缨又被刺中一剑,身上鲜血飞溅,却还有心情冷笑,“不管你刺了多少剑,伤的永远是本世的‘容缨’,不是我。”   “我记得你们这些人的关系很好,看来也不过如此。你说如果这个‘容缨’死了,哥哥会哭吗?他会不会恨你?”   李景剑意丝毫不乱,他避过周围逐渐开裂的空间隙,一剑横向眼前人脖颈,“你想多了,成蹊不会恨我,便是本世的容缨,也不会恨我。”   剑光同撞,互相抵消,李景侧头,被削落一段鬓发,他目光冷冽,“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一段被他亲自抹消的前尘罢了。”   “可他还是想起来了。 ”   “你就不嫉妒吗?”容缨挑衅一笑,“十七岁的兄长要比现在有趣许多,可惜是我先遇到的。”   “那又如何,成蹊爱我。我与他会是道侣,生生世世,永不分离。”李景淡定道,“而你什么都没有,甚至连退路都没有了。”   “从你亲手抹消第一世界线的时候,这个世界就再也没有你的容身之处。就算你将世界重启一千遍,失去的也已经失去,你所有熟识的人和物都被你烧成了灰烬。”   “真是可悲。”   字字如刀,将人心剖开,如同凌迟。   容缨的眼睛顿时血红,他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瞬间失去了理智,四周的空间开始不稳。   李景眉头紧蹙,警惕的盯着容缨。然而下一刻,却发现容缨的瞳孔涣散又凝聚,身体打偏,仿佛半身偏瘫,手指松开又握紧,当然,他还有余力同李景对抗,只不过……   是另一个容缨在挣扎。   他们两人同时察觉到这一点。   眼见情况不对,容缨当机立断,打算摆脱李景的纠缠,直接从禁地撤离。   至于李景——   “容——缨——”   “你他妈不会真的要和我抢老婆吧?!”   声音响彻整个禁地,中气十足,容缨离开的动作一顿。   “朋友妻,不可戏!别想跑!你给我说清楚!!”   容缨的动作越来越乱,李景一边打架一边胡言乱语,痛心疾首,“你不说清楚,那我就要找星悬天主去理论了。”   一瞬间,秘境时被成蹊言语支配的恐惧再度袭来,容缨浑身打了个冷噤,半身失力,从空中坠落,再有气无力的爬起来,一剑愤怒。   “……滚……”容缨颤抖着吐血,眼睛血红,“你这张嘴……我迟早给你缝上!”   不等他行动,铺天盖地的剑光袭来,灵力为钉,截断灵脉,最后以长剑封存,李景避开要害,将容缨钉死在地上,挥袖安慰道:“杀人灭口不可取,还是给你留个机会,自己去解释吧。”   容缨一张脸涨地通红,他挣扎片刻,表情又变了,另一人上线,神色平静,他抬手,像是不知道疼,将手自禁锢自己的长钉上拔了出来。   如同一只活生生被钉死的蝴蝶,在长钉的禁锢下费力的扇动翅膀,血肉模糊。李景蹙着眉头给他重新按下去,容缨身体反射性颤抖。   他一瞬清醒,又一瞬发疯,李景死死按住容缨的身体,给他上锁,“你如今又能如何,不过是占着位置平白无故的发疯,想拖着所有人下地狱罢了。”   “地狱?”容缨呵呵笑着,口中涌出血沫,“我早就在地狱里了。”   “你以为控制住这具身体就能阻止我了吗?”容缨叹息,“之所以留在这具无用的壳子里,我不过是……不过是想再见他几面……”   “非逼我杀了你。”   李景停手,面前的红衣青年身体蜷缩,瞳孔涣散,浑身抽搐,他面上浮现了一股死气。   那个寄存在他身上的游魂出来了。   容缨吐血,颤抖着声音道:“恭喜,你把他惹毛了……还不……快逃?”   一重又一重威严的灵压落下,已经逃不掉了。   李景神色平淡,他坐在容缨身侧,叹了口气,“姓容的,说实话,我真挺讨厌你的。”   容缨迟钝地转动眼睛,有气无力道:“真巧……我也是。”   “下次干活,劳烦你动作快点。”   李景面无表情,在无形的攻击到来前,率先解除生死咒。阵术反噬疼的他眼前一黑,随后,他周身白光一颤,体内的规则之力抵挡住源自另一重规则的抹杀。   容缨趴在地上,几乎断气,李景无情开口:“撑着点,你现在要是死了,这个歪曲扭八的剧情,多半让他给重启成功。”   “你要……干什么?”容缨挣扎着坐起。   李景抬剑,横在自己颈侧,叹息,“我还没成婚呢,可千万别变成傻子。”   他也不想自爆元神,实在是迫不得已。   李景并没有告诉成蹊,在他吞没系统规则的瞬间,抹杀掉系统意识后,便听到了一些微弱细碎的声音,不像是从前那个聒噪冷漠的系统,而是一个柔软的,孱弱的孩童的声音。   小声,小声的喊痛。   他起初以为是系统残余的意识在作妖,但不论如何,都查不清来源。他一直对这道声音暗自警惕,直到在禁地昏迷的那一瞬,他接触到了一个新东西。   原来这个由书而诞生的世界,它已经拥有了自己的本源,即将形成一个独立全新的小世界。   只是它缺了一点核心——系统。   而如今,系统所携带的规则被分成了两半。   有意识的规则,祂无法抢夺,而无意识的规则……只需要捕捉就好。   “回溯。”李景轻声道,而后炸了自己的灵台。   如同一轮皎洁的月亮升起,四野里灵流□□,转瞬冰霜覆地,白衣的青年神魂俱灭,他的身体内,却放出了一团粲然的明光,又在转瞬间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吞没。   李景缓缓倒下,却没有落在地面,有人御剑而来,轻轻接住了他。   碧色的袍角展开,如同春风拂过后的青山绿野,是他的……桃源乡。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一定要写完!!!瞪大眼睛(缓缓趴下) 第159章 章一百五十九   元神自毁时□□的灵流如同刀刃, 几乎将人活剐,成蹊青衣转瞬便泡进了血里,李景挣扎着想将他推开,成蹊却将头埋进李景肩头, 满眼偏执, “不许推开我……别想推开我。”   李景没了什么力气, 他半垂着眼, 怔怔盯着成蹊良久,已然发不出声音,他唇角动了动, 成蹊认出他在问——疼不疼?   疼。   痛觉恢复的一瞬间,疼的想死。   “不疼。”成蹊如此道,将脸埋进李景衣领处, 挡住了已经遏制不住的血迹,指尖微凉,是李景的手, 轻轻勾住他的指尖。   “一点也不疼。”   四周的光景变换,成蹊发现以他们四周开始, 草叶衰败,并且逐渐化成灰白色的烟尘。   这个世界开始崩溃。   “哥,木已成舟,容缨死了,此间世界已经无法挽救。”无形的身影飘荡而来,像风,如雾, 纠缠在他身边, 带着飘渺的凉意, “景霄寒也要死了,唯二主角毙命,世界即将重启,跟我走吧,一切重新开始。”   不远处的红衣飘荡,成蹊看见容缨静静躺在枯草堆内,双目半合,瞳孔涣散,他周身受创太大,已经失去了呼吸。   瞳孔紧缩,成蹊唰一下站起来,却被绊了一下,摔倒在地。   “哥哥,你好着急,原来也是在乎我的吗?”   “滚!”成蹊牙齿打战,摸索着将李景抱得更紧了一点,搀着他想要往前爬,想要摆脱这如同附骨之蛆的声音。   然而大概是这一声斥责惹恼了对方,半空之中,却有一双双无形的手掌从后面拽住他的衣袖,想要将他从李景身边拖拽开。成蹊死死扣住李景的手指,不愿回头。   直到感受到自他身侧冲出的灵力。   如同回光返照一般,李景骤然抱紧他,将成蹊拉进了怀里。   “三。”   李景忽然在他耳畔倒数。   成蹊困惑抬眼,却发现李景眼中浮现丝丝笑意。   “哥哥,别挣扎了,世界即将重启,不想被抹消意识便到我这里来。”容缨的声音在周围环绕,“你过来,陪陪我好吗?我一个人走了好久,好久,我好累啊。”   “二。”   李景骤然靠近,吻在成蹊唇角,他周身忽然爆发出一团刺目的白光,将那不在此界的幽魂冲散,成蹊身边的拉拽感骤然一轻。   与此同时,周围传来一声咒骂。   “一。”   元神自毁,灵力逸散的一瞬间,成蹊瞪大了眼睛,仿佛是世界的寂灭,他看见李景身形在那一团白光中,寸寸凐灭,化作飞灰,如同烟云一般飘荡,缠绕。他一时竟也感受不到疼,唯有耳边纠缠不清的呼唤声,有风吹过,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如同放在烛火上点燃的纸页,轰一下,散做灰白的尘土。   原来这就是终结。   无数双透明的手指朝着他涌过来,那是生生世世,无数次轮回中容缨所吞没的自己,重重叠叠,隔着无数破碎的时空涌了过来,然后——扑了个空。   青衣的少年随风而去,最后一眼,成蹊看一双充斥着悲伤绝望与癫狂的眼睛。   ———   一片漆黑。   成蹊眨了眨眼睛,却发现自己居然还有意识。   他又动了动,却发现自己轻飘飘的,不像是个人了,像是个阿飘。他伸出手指摸索,不知道走了多远,手指尖忽然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他拽住边边角角,拽不动,手指又往前探去,却摸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又见面了,不要捏我。”   成蹊眼前亮了起来,是极其柔和的光芒,让人想到了朝阳初升时的微光,又或是夜间的月光,将黑暗完全驱逐。   光芒下,那是一团不知道如何形容的东西,泛着珍珠一样的光泽,正抱着一本精装书皮,一口一口将其拖进去,书脊上的名字,是《仙骨》。   “咯吱咯吱。”在细细的咀嚼声中,那本书被光团彻底吞没。   成蹊同那团东西对视,那玩意周身一闪一闪,像是打了个嗝儿,爬到了成蹊膝上团着,没有丝毫起伏的声音响起:“好久不见,你又死了。”   成蹊眉头一挑,“又?”   “第二次见面。”团子身体舒张,“你看起来比第一次要好。”   成蹊从脑袋里翻翻找找,寻了许许多多的片段,忽然顿住,一周目他死后,魂魄漂泊许久,最后便是被一团光点聚拢。   只不过那个时候的光团远没有如今这么大的体积。   成蹊用手比了比,“你是……世界本源?”   “也可以叫我天道。”光团强调。   “我吃掉了系统,吃掉了规则。”光团子又朝着成蹊身上爬了一点,它变得越来越大了,在它的体内,有无数玻璃似的光点,成蹊从其中看见无数的人影来去,相同又不太相同。   “我自由了。”   “世界从此摆脱原定规则,不会再困在这两百年内。”团子绕着成蹊卷了一圈,“你不是从这里诞生的,想要回去吗?回归你的世界。”   成蹊愣神,而后骤然起身,“他们怎么样了?世界线重启了吗?”   “没有。”光团身上忽然变透明,形成一张如同镜子般的圆面,“有人在将规则喂给我的时候,偷留了一个权限。”   “他将时间回溯了。”   镜面后,成蹊看见了万物寂灭,在那一切崩塌的转瞬之间,时间凝固,而后倒转。   他瞪大了眼睛,忽然意识到李景死前为何会笑。   “这是个bug,只能用一次。”光团跃动,“他们都回去打架了。”   成蹊看见镜面上的时间静止,最后停留在林花落外,李景折下梅花送给他的那一刻。   他本该伸手接住,然而下一秒,成蹊看见自己在李景惊恐绝望的眼神中,身体倒了下去。   成蹊:“………”   “你回不去。”光团缓缓道:“那具身体命不久矣,生气枯竭,你如果回去了,也活不过三个月。”   “看在相识的份上,给你个机会回到你的世界,好好活着,总比拖着一副早死的身体苟延残喘强。”   “让我回去。”成蹊毫不犹豫的抓住了那团光,目光坚定,“我要陪着他。”   “就算只能活三个月?”   “就算只能活三个月。”   “修不了仙,我大不了修鬼,当不了鬼,那我便入魔。”成蹊轻声道,“变成什么都好,我答应过他生生世世,总是要陪着他的。”   光团闪烁,片刻后,“如你所愿。”   白梅零落。   李景抱着成蹊软倒的身体,在一瞬间被莫大的惶恐吞没。   然而不管他如何探索,都不曾从怀中这具壳子之中搜索到任何魂魄。成蹊只剩下了一具躯壳,并在渐渐变冷。   他第一次感到畏惧,害怕自己下了一招错棋。李景原以为,只要卡在容缨重启世界线的前一刻,试探出他的所有底牌,便能够强行停止轮回的进程,一劳永逸。   他没想到,他利用了规则的漏洞坑了容缨,但成蹊却没能回来……为什么会没有回来?   青衣的少年躺在他怀里,他手中还捧着那枝梅花,苍白的花瓣扑簌簌坠落,被街上漫过的流水卷走。   李景身后的大门忽然打开,成昀走了出来。他没有之前那般狼狈,腰腹上的创口浅了许多,应当是避开了致命伤。只是身上都是喷溅的血,从发上一滴滴落下来。   他反手掩住大门,将门后胥夫人的尸体挡住,成昀脸色苍白,却有一种大梦初醒的坚定。   “需要帮忙吗?”成昀看了一眼成蹊,发现人已经没气了。他记得方才这个时候,成蹊还活蹦乱跳的。   “不用,你去做你自己想做的。”李景抱着成蹊,将他放在干净的台阶上,半靠着墙壁,头顶细碎花瓣零落,如同细雪,落了满襟。   白梅树下,成蹊面容恬淡,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好梦。   在流水与雾气的尽头,红衣灼灼,容缨拖着剑走过来,满脸戾气,他放弃了去杀齐云仙府宗主,选择直接过来找李景麻烦。   成昀警惕的看了一眼容缨,见李景没有吱声,便提着剑去往禁地。   “我正想去找你。”李景起身,他看着容缨,“不过看这情况,成蹊不在你那里。”   容缨一眼便看见躺墙角的成蹊,他身形晃了晃,片刻后忽然笑了,“哈,我还当你有多大能耐,原来连你也留不住他。”   “他不会抛下我……当然,就算不回来也没关系,我会去找他。”李景缓缓抬眼,成蹊在时,他眼角眉梢上常挂着些许懒洋洋的笑意,此刻所有的温情都消失了,眉目霜冷,“没关系,我有很长的时间去寻他,不过今夜还得先将你解决。”   容缨按住了剑柄,他的手指青筋绷起,剑其实有些拿不稳。在他的识海之中,随着规则权限的消失,对于另一个自己的压制力已经越来越弱。   东风起,李景再不用试探,他抽剑,刃光如同冷冰,一剑霜寒十四州。   “想出来吗?”识海内,瞳孔血红的容缨压制住另一个自己。   “应该是你滚出去!”容缨费力的挣扎,一点点抢夺身体的控制权,两个相似又不同的魂魄拧巴在一起,天翻地覆。   “你觉得自己还回得了头吗?上一辈子让人背叛的苦头还没吃够?”   “被所有人背叛,死在问心台,如今重活一世,不吸取教训,反而跑去信你最不该信的人。”   李景凌空一剑,容缨身体迟钝,未能躲开,身上迸开一串血花。   “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不管几生几世,都摆脱不了走上邪路,你真的觉得自己能与他们做朋友?”血红色的瞳孔中充斥着恨意,“信不信,若是让你那些废物朋友见到你如今的样子,他们二话不说,会拿起剑刺向你。”   “时光回溯,他们所有人都记得,记得是你放出了魔神,杀了所有人。”   “记得就记得,那又如何。”容缨掐住对方的脖颈,面无表情的任由对方打散他的一条胳膊,他的身体一颤,左手顿时失去了力气,咬牙切齿道:“旁人所想与我无关,厌我者,那就让他们讨厌去吧,我只需做我自己,你说我要走邪路,可我这一次偏不入魔。”   “我要报我的仇,走我的道,谁也拦不了。”   “你也不行!”   艳红的瞳孔微微扩散,容缨手的长剑被挑飞。他从高处跌落,摔碎房舍,衣袍处尽是血,颤抖着爬起来,拖着断腿逃出白玉京,冲向了后山,却迎面撞上了齐云仙府前去禁地支援的弟子。   大公子与宗主死斗,到现在还没分出胜负,连二公子都叛了,如今整个齐云仙府都乱了,根本分不清阵营。   但在看到容缨的第一眼,回溯前他干的所有事,都清清楚楚印在所有弟子脑袋里。   “是他!容缨!!就是他放出了魔神本源!”   “邪道!”   “妖孽!”   “杀了他!杀了他!”   一瞬间刀光剑影,天罗地网,容缨拖着重伤的身体,被逼进了山崖。   “你看。”血红色的眸子一点点黯淡,“所有人都巴不得我死,所有人都望着我死。”   “而这世上唯一待我好的,却被我杀了。”   容缨目光涣散,他被逼上悬崖,狂风大作,红衣烈烈,不远处,青山如黛,晨光熹微,容缨抬手,以指尖碰了碰那一片绵延不绝的山峦,仿佛抓住了那人飘荡的衣角。   容缨神智不清,他蹙眉看着如临大敌的众人,忽然嘲讽一笑。   “原来这就是我的尽头。”   远方一箭射来,容缨后退数步,如同断线的风筝,坠下悬崖。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风如刀割,   他这一生,从生到死,总归是孤身一人。   ………   脖子一紧,他的后衣领被勾住了。   容缨卡在了半空中,脚下是向上翻卷的罡风,吹得他像个不断摇晃的晴天娃娃。   “我草,爷胳膊要断了!”头顶传来一声痛苦的咒骂声,“我是个法修啊!法修!为什么你们的速度还没我快!”   容缨缓缓抬头,太一宗的衣袍垂到了他脸上。一个少年挂在悬崖上,一手艰难扣住崖壁,一手拽住他的衣领,头顶上,另一个踩着剑,摇摇晃晃往下降。   “你用了神速符,我当然赶不上!”   白衡笙从另一侧抛来绳子,警惕的看着半死不活的容缨,小心翼翼将人套住。山崖上,沈星河一手执剑,一手高举太一宗的令牌,挡在崖边,“此为太一宗要犯,现由太一宗收押,各位道友可以散了。”   “凭什么?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   “我看你们几个小子是被邪魔蛊惑了。”   ……   嘈杂的人声最后被抽剑声打断。沈星河面不改色,抽出配剑,“各位道友,齐云仙府的事情还没理清楚,你们还是先顾好自家门前事才是。”   “太一宗内务,就不劳各位烦心了。”   松雪纹在晨光中泛着银光,少年冷冷注视着众人,丝毫不怯。   齐云仙府弟子陷入沉默。   经此一遭,不论禁地那边的战局如何,齐云仙府的地位都将不复从前,无论如何,太一宗,他们绝对不能得罪,但是那是妖魔……毁灭九州的妖魔。   “都退下,此事我会处理。”冷然的声音响起,所有人回头,只见玄天君从山下缓缓上来,怀中以斗篷裹了一个人形,青色的衣角垂落,像是春生的柳叶枝。   齐云仙府众人面面相觑,他们还记得方才李景砍人的那个凶残劲,良久,悬崖边聚集的人识相的散开。   容缨被一点点拉了上去,他的身体在复苏,源自魂魄上的压制感逐渐消失,被拖上悬崖时,他的躯体控制权重新回来了。   “你比我幸运。”   他躺在悬崖上,身上的创口极深,失血过多让他头脑发晕,身边的好友却并没有第一时间为他治疗。   “喂!你是谁?”叶淮安警惕道。   “容缨。”   “怎么证明?”   “上次在玉州分别,太一宗的院子是我烧的。”容缨稍微抬头,无奈道,“小白,我们在救成蹊时挤进了同一个柜子。还有,我还欠你们三坛桂花酒。”   话说的有些急,容缨咳嗽数声,从口中咳出血沫。   三人面面相觑,而后一拥而上,抱着容缨痛哭流涕,“容哥啊!你怎么消失这么久!怎么混成这样了?”   “我差点以为是永别了!”   几颗保命的丹药被塞进容缨嘴里,他噎了一下,艰难的将丹药干吞下,从人群缝隙中望见了不远处的李景。   他怀抱着成蹊,面上瞧不出悲喜。   “生死咒。”容缨咳嗽一声,艰难道:“你没死,他就没死。”   “成蹊不会想看到你殉情的。”   周围三人顿时僵住,瞪大了眼睛。   “我知道。”隔着老远,李景冰冷的声音飘过来,“你们若无其他事,我就走了。”   “去吧。”容缨抬袖擦了擦唇角血迹,“回见。”   “回见。”李景颔首,抱着成蹊离开沧州。   ————   齐云仙府宗主与妖魔勾结,致使白玉京沦陷。齐云仙府内乱,禁地一战,死伤者众,可谓血流成河,最后被宣明君大义灭亲。   齐云仙府元气大伤,门中精英大半耗进了这场内斗,自次以后,怕是要掉出三大仙宗之列。   魔域动乱反而还好,在回溯后,大概是知道打不过,魔神这次倒是没有再对九州各地的封印攻击了,本源已得,他选择暂时蛰伏,休养生息。只不过据月都的驻守仙官说,魔域貌似有内乱,魔族大殿起过几次原因不明的大火。   另外便是关于容缨的审查,经过玄天君,等多方神君长达数月的审问,最后定位为被邪祟附身,因其所行恶事非他所愿,免了死罪,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被罚往问心台静修三年,三年后前往月都镇守魔域,十年内不可再出三重天。   不过容缨对此接受良好。   他手腕脚踝上皆扣上了控制灵力的封印,素服布衣,散着长发,站在玉石做的长阶边,朝着沈星河等人挥了挥手。   “回吧,不用担心我。”他静静站着,一脸淡然,“我有什么可担心的,与其忧心我,不如找时间去劝劝李……玄天君。”   成蹊死后第三个月,李景除却在审问容缨时露过两面,其余时间,闭门谢客,销声匿迹。   连景阳天主都不见。   叶淮安他们其实比较担心的是生死不明的成蹊。   他们虽然知道玄天君与成蹊应当有些什么,但是说实话,他们实际上与景霄寒并不熟,要安慰也说不出什么。   引魂香点了三个月了,没有用,连一丝残魂都没引过来。叶淮安他们上不去三重天,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太一宗给成蹊供排位,点许多纸钱下去,然后就是托静明君给玄天君送更多的引魂香线。   在这期间重伤的宣明君拜访过一次三重天,成蹊毕竟是他弟弟,尸骨多少要带回去安葬。只不过玄天君依旧霸着尸骨不见,宣明君浑身绑着绷带,在大太阳底下晒了两个时辰后,便打道回府了。   如此情况一直持续到灵霄节前,景阳天主看不过眼,强行破开了自家徒弟设置的阵术,与李景谈了半日。   第二日,玄天君出门,灵霄节临近,他要辅助三重天仙官巡防,避免魔物作乱。   人又恢复到了从前的装束,白衣银发玉冠,面容隐在帷帽后,只是人比从前更冷清了,以前是爱搭不理,如今连眼神都欠奉。   神武十八载,春。   灵州朱雀街,一密室内,烛火微晃,将其中五六只人形照得极其细长。   “记住我们的任务没?”魔物严肃道,“搅乱灵霄节!重振我魔界威风!”   “搅乱灵霄节!重振我魔界威风!”几个魔物化成的人形振臂高呼。   “你!声音怎么这么小,一点气势都没有!”成蹊脑袋上挨了一下,他立刻站直了,气沉丹田,“回大人!早上没吃饱!”   “饭桶!就你最没用!”魔物十分愤怒,“还有一个时辰他们的灯会就要开始了,你这样的状态怎么能行?!”   成蹊十分愧疚,“那不然,让属下留在这里看家吧?如此重要的任务,不能够拖大家后腿。”   “那你就留在……咦?我发现你的这个化身怎么长的有点像那个什么君。”魔物老大围着成蹊转悠一圈,红眼睛打量良久,不多的脑容量不足以支持他记起太多东西,在成蹊冷汗都要冒出来时,“别想偷懒!你最瘦,你去上云台演神君,轻一点也好抬。”   成蹊:“……好嘞!”   他迅速跑去后面换衣裳,套上重重叠叠的礼服和外衣上挂着的一圈金饰,抱着面具走出去的瞬间,门外的魔物都呆了一呆,随后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   “我去,你这张脸怎么长的这么晦气。”   成蹊忙不迭将面具扣在脸上,“我也不想,就是手艺不好,等下次有机会我再捏个顺眼的。时辰快到了,咱们走吧。”   魔物面面相觑,决定先干正事。   成蹊站在了云舟的高台上,双手捧剑,魔物启动云舟,精致的船身逐渐移动,夜风浮动,长袖飘摇,脚下牡丹堆叠,云舟起飞时的雾气被夜风卷起,成蹊身后披帛在夜风中飘荡,当真是仙人模样。   这是成蹊苏醒后的第三个月。   成蹊本来以为自己会来一个惊喜诈尸,但打死没想到,天道给他玩了个大的,将他送进了以前的壳子里。   好消息是,这个身体容缨保存的很好,很健康,寿命肯定不止二十年。   坏消息是,他一醒过来就在魔域。   而且是被九州各地同时加固,连空间隙都给封得一条不剩的魔域。   成蹊当时那才是,想死的心都要有了。装了几天死,而后借机从封印他的棺材里爬出来,身体还没复原呢,先遭了一大堆的追杀。   幸好他能打,修为与灵力都在巅峰中的巅峰。他与魔神正面干了一架,有点打不过,然后在整个魔域东奔西跑,苟了几个月,总算在边域找到机会,从新生的空间隙里逃了出来。   不过如今他灵力被封了一半,虚弱得很,暂时还是不要打架的好。而且斗云台时朱雀街上人太多了,要是发生□□,怎么也得先保护过节的凡人。   还得想办法通知三重天,不知道今夜驻守仙官是谁。灵霄节,李景会过来帮忙吗?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身体换了,另一个躯体相当于死亡,李景指不定有多伤心。   要早点去找李景,告诉他,我还活着。   想着想着,成蹊就有些分神,直到一朵花落在了他头上,他抬眼。   “神君庇佑!天下太平!”   “四海安宁,万象升平!”   人潮声铺天盖地的涌来,如山似海,花灯如昼,天不夜。   大灾以后,幸免于难,今年的灵霄节格外轰动。虽说神君是假的,但九州过了这么多年的节日,一时竟也没有取消的意思。   成蹊在万人欢呼中抽剑,铮然一声脆响,长袖轻摆,在丝竹声中,学着记忆中云舟上伶人的动作开始舞剑。   “今年的彩头是什么?”沈星河倚在酒楼边,从窗上往下看,桌案上摆着一筐牡丹。   “不会太贵重,大概又会是什么花花草草,逗小孩玩的。”叶淮安捏着朵花玩,他瞥了一眼云台,又将目光收回来,“你觉得玄天君真的会理我们吗?他现在整天阴沉沉的,我看着就害怕。”   “试试看吧,成蹊的身体不好一直放在三重天,总这样耗着,容易生魔障。”沈星河叹气,他看向街市之中缓缓前行的云舟,目光怀念,“几年前我们也斗过云台。”   “是啊。”叶淮安看着满街的人群,“恍惚如昨,物是人非。”   “李景死了,成蹊也没了,容缨在问心台清修,也就我们几个还在……”   “话说今天小白动作有点慢啊?怎么还没来?”   与此同时,云舟上一声悠长的笛音,随后由扮演神君的青年搁上今日彩头,长街上,年岁尚小的少年二话不说,忽然动手,十几个人去抢云台上彩头,场面一时异常混乱。   四五个少年转头被打倒,落了地,人群中传来起哄声。   “这次演神君的人,身段不错。”叶淮安撑着脑袋,冲着下面吹了声口哨。   “等等。”沈星河忽然起身,“上面的人不对,你看最底下那个伶人,他身上带了刀。”   叶淮安仔细看过去,发现朱雀街的那条云舟上的人确实有些不对劲,身形紧绷,一点庆祝的意思都没有,一个个如临大敌的模样。   “我过去看看,你去通知附近的仙官,尽可能的疏散人群。”沈星河吩咐道,随后踩上栏杆,从楼上一跃而下。   成蹊在云舟上扮雕像,他看着四周密密麻麻的人群,只觉得头皮发麻。一个少年去够头顶云台,却被另一人打下,他没踩稳脚下,朝着地面倒下去,成蹊伸手扶了一把,得了对方感激一笑。   云舟内,那十几个魔物按住了随身的武器,打算动手,为首的魔物催促道:“扶什么扶,你站的高,待会儿给我们指路,绕一圈,逮几个小兔崽子以后,咱们再从水路下去。”   成蹊看了一下朱雀街旁边的排水口,陷入沉默。难怪九幽的魔物一点也不怕困在成里,爬下水道这确实是条人族很追上去的路。   成蹊转着剑,思考自己现在出手偷袭能够解决多少个。顶天了解决一半,剩下的几个如果跑进人堆里,绝对会引起骚乱。   还是人手不够啊。   要不想办法再拖延一下?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个玄色的身影,从楼上跃下,朝着云舟靠近。   就在魔物准备动手时。   “老大。”成蹊忽然传音,“这个时候的人太少了,等他们将彩头取下来以后,在最热闹的时候动手,可以引起最大的骚乱。”   魔物头头一愣,他扫了一眼四周,犹豫了,“你说的也有点道理哦。”   成蹊谦虚道:“都是老大您教的好。”   魔物头头十分受用,“行吧,那再等等。”   成蹊看着沈星河停在云舟另一侧,不远处,朱雀街另外一侧的人群在逐渐疏散,三重天的仙官从四面八方,悄无声息的聚集,如同浪潮上的一线白沫,转眼将朱雀街四面八方都给围死了。   成蹊转剑,看着半空中斗云台的少年郎起起落落,最后,在无数人的惊呼声中,一个少年挑下彩头。朱雀街两旁的街道上,无数花朵从楼阁上扔下来,香风阵阵。   魔物头头见势直接拔刀,就在这一瞬间,沈星河出剑,挡下对方的攻击,挥袖将最近的少年送下了云舟。   “动手!!”魔物头头大喊,与此同时成蹊从高台上一跃而下,掷剑,明明是未开刃的生铁,却比法器还要锋利,直接贯穿魔物头头的脑袋,打散了对方的本源。   “神君”的忽然出手让所有人一愣,沈星河抬头,便见那神君扮演者转身堵在了云舟的另一侧,反手夺刀,又砍死两个魔物,本源破碎,那几只魔族还没反应过来就散成了飞灰。   “你左我右。”对方的声音响起,面具后的人稍微侧头,一双桃花眼冲着他眨了眨,“沈小仙君,劳烦你了。”   沈星河愣神:“你认识我……你是谁?”   一只魔物从云舟上冲了出去,成蹊拖着披帛头也不回的追出去,“先干正事,待会儿再谈!”   朱雀街头,千万人眼睁睁看着云舟之上的神君,踩着屋檐跑了。   “我滴啷个乖乖,这是闹哪儿出啊?”   “灵霄节新节目?”   “怎么还带打架的?”   不过很快三重天涌过来的成片仙官将他们的目光重新吸引过去。云舟被围,里头的魔物被尽数诛杀,在街上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事件已经解决了。   灯会继续,只不过云舟上换了一批人,雪衣的三重天仙官推着云舟往前走,四周尽是人群快活的起哄声。   楼阁上琵琶声动,歌女忽然唱了一折旧曲。   “东风夜放花千树。”   沈星河与叶淮安会面,两人看着这满地的狼藉,都有些头疼。   “还漏了一只,人太多,不知道跑去哪边了。”   “云台上的那个伶人也有问题。”   “先找找看,各街都守了人,那只魔物逃不掉的。”   “成,分头行动。”   “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   “那边有些热闹,想不想出去看看?”   茶楼雅间内,星悬天主抚袖落子,他对面,姿容妖冶的青年一身窄袖红袍,认真看着面前棋子,面色如常,“多谢师尊带我出来,我若是再露面,怕是不妥。”   “斩妖除魔,有什么不妥?”星悬天主从袖子里摸出个面具放在桌上,“喏,出去玩吧。”   容缨:“……”   他看着窗外的动静,迟疑良久,拿起了面具,然后抬手,落下最后一子。   “师尊,我赢了。”   星悬天主:“……”   “去去去,别在我面前讨嫌。”仙人挥手,示意容缨可以滚了,容缨轻笑一声,拉开房门。   “平日里可以多笑笑。”一个果子抛过来,容缨反手接住,看见星悬天主靠在窗前,满眼柔和,“年轻人,笑起来多好看。”   “……好。”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城楼之上,灯火通明。   李景靠着墙壁,望着灵州发呆。   他已经与师尊辞别,灵霄节后,便打算去九州各地找人。没有引魂,那成蹊必然被困在了一个他出不去的地方。   他要去找。   “玄天君!”手下仙官急匆匆跑上来,“朱雀街有魔物出现,现在没了影踪,是否疏散……”   不等他说完,身前冷风一荡,等他抬头时,已经只能看见个雪白的小点,冲着那明灭灯火中去了。   “啊……看样子是不用疏散了。”仙官搓了搓胳膊,转头去找人调度。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红花如雨,成蹊穿着礼服追魔,衣裳累赘繁琐,周身佩环叮铃当,如同雨露垂落的脆响,他蹙眉看着那魔物慌不择路,闯进了个巷子。   那是一片存放灯笼的地方,光影交错,各种颜色叠在地上,有种说不过的混乱感。   成蹊在身上搜了搜,忽然想起来,自己啥都没带,唯一一把破铁剑刚刚已经用了。他抬手,在自己脑袋上摸了摸,取下一根长簪攥住,踏进了巷子。   这里没什么人,他警惕的看着四周,防备突如其来的偷袭。   然而这里光源充足,照得四周亮堂堂的,也没藏身的地方,几个灯笼摆在地上,上头的福字写得憨态可掬,成蹊随意扫了一眼,目光一顿,再慢慢看回去。   成蹊看着灯笼上那坨漆黑的字迹,嘴角微抽,直接冲着那个黑字一簪子戳下去。魔物受伤,尖叫一声,卷着无数黑气冲过来,“你怎么发现的?!”   成蹊把发簪用出了短剑的感觉,一簪子将那魔物团子钉死在地上,无奈道:“没事多看看书,福字写错了,只有一个点。”   魔物:“……”   本源化作烟尘,逐渐消失。   成蹊收了发簪,抖了抖上头的灰尘,他理了理身上的衣裳,转身往街外走去,边走边挽头发。   接下来他还得去三重天,就是不知道他这个神君的身份去拜访别人,会不会被当怪物给抓起来。   “众里寻他千百度。”   往前走了两步,不知为何,成蹊心头一颤,像是有什么东西牵引似的,他顿步,缓缓回头。   长街尾,不知何时,有人静立于此,白衣似雪,像是在此处等了千百年。   歌女婉转柔美唱词飘过来,就如同那千万次梦中的相逢。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神武十八年,春,灵霄节,朱雀街,灯火烂漫。   清冷如高山雪的剑修,一步步,一步步,走进长巷,行至成蹊身前,冰冷的指尖微抬,轻轻地取下面具,如同触碰一个一碰即碎的梦境。   成蹊抬眼,心中似有千言万语,落到唇间,却也只是一句:“好久不见。”   李景低头,骤然将人抱进怀中,如同拥住了那属于他的,滚滚红尘。   “嗯,欢迎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撒花花!!   成小蹊,李小景情人节快乐!!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今天够长吧(挺胸)   好啦,开始写番外。   1、大婚番外。   2、容缨番外。   3、一周目if线番外。   暂定这三个,还有别的需求可以和我说嗷。   另外,求预收哇!!!接档文《当万人厌嫁给朝廷公敌后》   是超甜超甜的甜饼哦~ 第160章 风与月(一)   半空中啪一声巨响, 烟火炸开,半边天幕的碎光,不知从各处吹来的长风, 将巷子内的明灯吹熄了一半。   墙角不为人知的阴影里, 成蹊挣扎一下, 随后又被更紧地按在了墙面上, 腰被人圈起来,他的体型本就有些单薄,一周目穿书后因为系统和修练的缘故, 不知为何, 形体一直维持在自己十九岁时的模样,比之前的虽然高了一点, 但依旧矮了李景大半个脑袋。   李景直接将他半抱起来亲吻, 成蹊踮着脚尖费力回应,最后连脚尖都没办法沾地了,某人“贴心”的将他抱起, 脚尖悬空, 勉强能踩在李景鞋面上,被亲得浑身发软。   披帛此刻成了禁锢,缠成一团, 困住了双手,帷帽轻纱被风卷起,成蹊被罩在白纱下,似是一枝被大雪包裹的柳木, 他醉倒在昙花香的雪堆中, 无处可逃……也不想逃。   墙外的喧闹声渐渐平息了, 成蹊在一片浑浑噩噩中骤然听见几道轻巧的脚步声, 并且逐渐向着这边靠近,越来越近。   应当是发现魔物踪迹后,查过来的仙官。   成蹊骤然从意乱情迷中清醒,瞪圆了眼睛,见李景还在闭眼亲他,牙齿轻咬,仰着头躲开亲近,“有……有人过来了!”   李景眼尾微红,眼中水色潋滟,周身那股冷淡感一下子消失,透着股懒散劲儿。   “听到了,怎么怕成这样?”李景眯着眼,却并不放人,搂着成蹊的腰细细摩挲,“你这样,倒让人觉得我们像是偷情来着。”   “偷……偷什么?”成蹊一僵,十分困惑,“哪里有?”   “当然有。”李景眨眼,暗金色眸子里浮着一层温柔的水雾,“登徒子,趁人之危,将我堵在墙角轻薄,分明早有家室,却来勾引于我。”   “可恨我身为三重天的首席弟子,本该将你抓捕归案,却被你蛊惑。”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成蹊甚至听见了仙官询问路人的交谈声,然而这边李景不仅不放开他,反而低下头,有再亲上一次的架势。   “如此这般,实在是有愧师尊教诲。”李景语气懊恼,眼睫半垂,“我这无情道可怎么修?”   眼见人快乐的演起来了,成蹊本来打算先脱身,一看这位如此挺投入,挑眉,不由得圈住李景的脖子,当真贴上去没勾引道:“那景小仙君,你还靠我这么近做什么?就不怕让旁人瞧见了……身败名裂?”   脚步声越来越近,成蹊现在顶着张和神像上相差无几的脸,若是让旁人瞧见了,多半要引起轰动。   李景显然也清楚这点,并没有让成蹊现在便暴露的意思。   “那怎么办?”李景将成蹊悄悄放下来,手却依旧箍着成蹊的腕子不松开,“不如我将你藏起来,捆起来,让谁也不晓得你回来,叫你日日夜夜只能见着我,口中只许唤我名字,好不好?”   他眼中侵略性太强,不似作假。   成蹊料想自己死的那一出将人刺激的狠了,正想再说两句软话哄一哄,墙角脚步声一响,他顿时机敏的蹲了下去,抱着衣摆藏在李景身后。   三四个巡查仙君走过来,一个转弯,正撞上巷子里的李景,顿时一愣,然后齐刷刷低头行礼,“拜见玄天君。”   所有人都知道玄天君这几日心情不好,基本上没人敢往他面前凑。那几个巡查的仙官,一见李景就想回头,但来都来了,硬是硬着头皮打了个招呼,挤在巷子口大气也不敢出,想着怎么找理由离开。   就在他们犹犹豫豫不敢开口时,李景忽然淡淡道:“魔物已经被解决,灵霄节照旧,不必疏散人群了。”   巷子口的人齐刷刷一愣。   面面相觑,纷纷有种见鬼的感觉。   夭寿了!玄天君今天居然肯说话了?还是这么长一串?!   “你们回去记得往景阳天通知一声,我今夜不回山。”   玄天君冷淡的声音飘过来,一众仙官不敢抬头,只能望见半明半暗的灯光下,那一身雪一样的白衣在风中微荡,衣摆上的日曜纹路在灯火下泛着丝丝缕缕的碎金般的光。   “听到了吗?”李景重复。   仙官顿时回神:“哦……是是是!”   同时读懂了这位语气后的不耐,连忙从巷子口跑了。   为首的走了老远还没回过味儿来,“今儿个玄天君,总觉得有些不太一样。”   “声音好像都比平时软了不少。”裹了蜜糖似的。   大概是过节,这样的热闹,总能让人心情舒畅吧?   成蹊蹲在李景身后,借着对方宽大的衣摆躲避,他看见李景垂落的手腕上,挂着个金色镯子,赫然是自己从前戴着的。借着遮盖轻轻碰了碰李景的手腕,下一秒他的手就被扣住了。   “人都走了。”李景低头看他,“那我们继续?”   成蹊呆了一瞬,仰头发问,“继续?什么继续?”   他被人毫不留情地拽了起来。   什么时候离开的朱雀街,成蹊也不清楚。他被亲得晕头转向,舌尖都木了,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趴在了李景的背上,头顶戴着李景的帷帽,白纱轻飘飘的,在风中晃动。   街市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唯有灯光还在晃动,地上都是残落的牡丹,空气中一股花香味儿。   他撩开帷帽,将脑袋搭在李景的肩上,侧头看他。看青年长而翘的眼睫,挺而直的鼻子,还有被他咬破后,格外殷红的唇角。   越看越喜欢。   “又想亲我了?”李景嘴角稍微翘起,“你随意,我不挣扎。”   “嘴都亲肿了,还亲!”成蹊将脑袋搁在李景身上蹭了蹭,“若是让别人瞧见玄天君大半夜背着别人在街上走,你的人设可就全崩了。”   “崩了就崩了,随他们说去吧,诸事已了,总归没个系统在旁边盯着。”李景看着前路,“本就是懒得与人交流,所以才做出这般模样,他们怕我,就不会来烦我。”   成蹊:“那你第一次看见我的时候,岂不是觉得我挺烦人的?”   李景仔细想了想,第一次见面,那该是朔阳城的时候了,瘦巴巴的少年,浑身脏兮兮的,坐在城门口“卖身葬兄”,他那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一双极亮的眼睛,桃花一般,含着泪,却透着些许狡黠,与其他人不太相同。   穿书那么多年,李景深谙剧情规则,他本给自己做了个规定,不害人,也不救人,不在路边乱捡乱七八糟的东西,尽量不给自己招惹麻烦,不让系统发现自己在背地里偷偷搞鬼。   然而那一日不知为何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忽然就觉得,养只小猫在身边挺不错。   最后到底还是冲着成蹊伸出了手,就好像命中注定的,自己此生会为他停留。   耳边人还在叽叽喳喳,温热的气息落在耳廓上,李景背着他,就像第一次灵霄节的那个晚上,所有人都离开了,他送成蹊回学宫,那一路上也是如此,喧嚷后的寂静,就像是繁华岁月后漫长的相守。   静且长。   “成蹊,同我结为道侣吧。”李景轻声道,他的额发沾了些许水汽,连带着声音都如水般的温柔。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可以看见长街头镜湖的水面,银白一线,在风中泛着粼粼银光,成蹊搂住他的脖颈,轻轻应了一声。   “嗯,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先短一点 第161章 风与月(二)   夜风拂过, 带着暖意,李景脚步轻巧,一段朱雀街, 走得他简直要飞起来般的轻快。成蹊揽住李景的脖子左顾右盼, 他们走过曾经吃馄饨的摊子, 见成蹊盯着上面看, 李景将他放下来,“吃一碗再走?”   成蹊如今的身体倒是不用再担心会因为吃东西生病了,他看看热气腾腾的小摊子, 刚想点头, 眼神一瞥,忽然瞅见远处楼阁上晃过我个苍色的身影。   成蹊:“卧槽, 老叶?!”   李景还没来得及抬头, 成蹊骤然将人一抱,顺手就把他给推进附近巷子里的视觉死角。   “怕什么?”李景   叶淮安醉得一塌糊涂,抱着个盆想吐, 他趴在栏杆上, 夜风一吹,人就稍微清醒了一点,低头看见不远处几个游人在路上走, 他眼睛一花,看见个白影子背着个戴帷帽的少年从街上晃过去。   “唉?我是不是疯了,你们快过来看,那个白白的好像玄天君啊?”叶淮安扭头, 冲着房间内有气无力的挥手。   包间内, 三四个少年东倒西歪坐着, 沈星河喝蒙了, 正襟危坐,满脸通红,他们对面,容缨靠着椅子,面具放在另一侧,支着头,眯着眼,“景霄寒下山了?”   白衡笙提着壶茶水从包间内爬出来,朝着街头望过去,“啊?哪里有人啊?”   “你眼神不好,我来看!”沈星河趴在了栏杆上,看过来看过去也不见人影,“叶淮安,你也眼花了吧?没有人啊?”   于是三个人又缩了回去。   “我就说,玄天君现在应当正在三重天陪着成蹊,哪里来的时间乱跑。”沈星河坐回原位,提到成蹊,席面间气氛又沉寂下去,四人面面相觑,而后悲从中来。   成蹊眼疾手快,贴着李景藏到视觉死角,后背紧贴的胸口内,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声砰然作响,这是两间客栈的斜角缝隙,不是走人的地方,两个人夹在里面,贴的极紧,成蹊能感受到李景落在他背后的呼吸有些灼热,片刻后,他有些不自在的往外挪了挪,却被李景按住了腰,身体贴合。   “还有人呢。”李景同他咬耳朵,“再躲躲。”   成蹊被按在了墙上,紧贴在墙面,一动不能动,察觉到身后人的情况,也不太敢动。他尽力往前贴着墙面,本意是想逃开,却只能被压得更扁,青衣裳乱糟糟堆着,李景的手指有些发烫,从宽大的袖口探进去,抚着他的手腕,托住了手肘,“别动。”   一点点的肌肤相贴,却又一种别样的温存感。   “仙君……你好烫。”成蹊调侃道,他稍稍回头,看见了李景低垂的眼帘,瞧着清清冷冷的人,此刻却染上了一点别的颜色,像是冰雪上落了胭脂,较之平日多了几分说不出的魅色。   李景目光游移,漫不经心嗯了一声,稍微往后让了让。别人一尴尬,成蹊反而不那么尴尬了,他性子活泛,颇有点顺杆子往上爬的损劲儿。   李景一让,他反而贴了上去,转身,屈膝抵住,在见着李景眸光沉下时,调笑道,“仙君别动,有人来了。”   而后展袖掩面,挡住了李景的脸。   “小仙君这般情动模样,只我能看。”   脚步声渐近,几个醉汉从巷子口路过,晕头转向的走,瞥见巷子里交叠的两人,路人了然的笑,却没有打扰的意思,直到走的颇远了,才回头嘿了一声,“墙角那对小鸳鸯,夜深露重,还是找间房舍去吧,幕天席地,小心让仙官抓了去!”   他们两人都是修士,听力自然极佳,成蹊调戏李景倒还好,被人一调侃,耳朵轰一下烧起来,再抬眼,就看见李景好整以暇地靠在墙上,绸缎般的银发垂着,鬓角有几缕松散开了,配着红肿的唇,瞧着倒像是被他轻薄了。   成蹊将他松开,李景却依旧抓着他的手腕,指尖不自然的颤抖,良久,他勉强平复道:“得回三重天,再不回去天便亮了……我可只请了一夜的假。”   成蹊看了眼天色,犹豫片刻,将帷帽重新盖在了李景头上,“怎么回?这样回?让人瞧一路?”   李景垂眼,无辜道:“那你要怎么办?”   成蹊心里想着总归也没多久时间了,便将李景的手一牵,“那就休息会儿再回去,跟我过来。”   他拉着李景,将人一带,引去了魔物在朱雀街租赁的房舍。   魔物一向穷苦,这个房子租的倒是挺大,离朱雀街也不远,只是偏僻,挤在一堆房舍的夹角处,堆了不少杂物,厅里摆放着不少堆在云舟上用的鲜花,还有个极大的镜台,地上放着些乱七八糟的簪花和胭脂,虽然乱,但胜在宽敞干净。   “这里倒是僻静。”李景打量着房舍,看着成蹊摸索着进房间,去点桌子上的灯烛。他则默不作声,从袖中取出符箓,在门缝上贴了一道隔音符。   烛火亮了起来,成蹊身上的挂饰在灯光下闪闪发光,随着他的行动发出细碎的声响。李景轻轻摘下了帷帽,在外面走了一遭,   成蹊感觉自己心跳的极快,他一紧张就有些想喝水,在屋子里找了找,没找着茶杯,回头去看李景,“我记得我的储物灵器里存了茶具……”   李景却已经从镯子内将杯子放在了桌案上,不过搁着的不是茶,而是酒。   成蹊挑眉,他拿起酒壶,摩挲着瓷白的瓶子,“酒?”   李景嗯了一声,他转身去房间另外几侧,将窗户轻轻合上,“身上只带了这些,院子里有井么?我去烧。”   “不用,这就够了。”成蹊拉住了李景的衣袖,酒能壮胆,他仰头就将那瓶子给全干了,没看见李景眼底那丝得逞的笑意。   那酒带着丝丝甜味,还有花香,入口不像是酒,像是甜丝丝的果子汁,然后那一点甜意,忽然在肺腑中烧起了缠绵的火,像是从骨头缝里燃起来,自尾椎冲到天灵盖,将成蹊那一点矜持吞了个干净。   成蹊舔了舔唇,看着近在咫尺的李景,轻轻踮脚,“这酒味道不错,要不要尝尝?”   明晃晃的勾引。   李景喉结微动,“小少爷……我会醉。”   “很烈么?”成蹊眼尾轻挑,桃花一样,他张口,冲着李景拂出一口浸着花香的呼吸,“我倒觉得还好,甜的。”   腰间骤然一紧,他被强横的拖了过去,临了,唇角让人蜻蜓点水似得一吻,卷了半滴酒水入口。   “嗯,很甜。”   咔嚓一声,腰上那一圈繁复的珍珠琉璃做的坠子,噼里啪啦滚落在地,房间里像是下了一场急促的雨。   桌案被撞了一下,烛台一晃,底座打了个小圈,勉强稳住了身形,烛泪滚下去。再片刻,烛台不住晃动,那半截残烛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不待燃尽,便从桌上滚了下去,啪一声,倒栽葱般,砸在地上,悄无声息的灭了。   不过无人在意。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一声鸡鸣,天将亮。   成蹊从昏迷中醒过来,稍微一动,便又软了下去。他被催折到了极致,嘴一张,带着哭腔,尽职的提醒,“李……李景……你不是……请假就请了一晚上么?”   李景顿了顿,将他抱起,看着成蹊全身发疯似得颤抖,他将人从背后揽了,咬着那段软玉似的后颈,轻声道:“没关系,还能再旷一天。”   成蹊:“…………”   成蹊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嗨呀,知道你们说我短啦,那就【把短短拉长】吧~   大眼仔抛媚眼~ 第162章 风与月(三)   三重天出了件大事。   玄天君失踪了。   从灵霄节那夜云舟出事, 玄天君前去追杀魔物后,就失去了影踪。最后见着他的仙官说,仙君当时请他帮忙去请一夜假, 然而一夜过后, 玄天君并没有回山门, 三日过后, 他直接人间蒸发。   其实修士大多来去自由,时不时就要闭个关,或者下山历练去做些斩妖除魔的任务, 偶尔失踪几次, 只要命灯不灭就没什么大问题。   只是这次失踪的是景霄寒——成蹊死后的景霄寒。   这就让景阳天主很头疼了。   这三月以来,他的好徒弟不止一次提到过想要从三重天离开。   偶有几次, 景阳天主从侧殿路过时, 便看见他枯坐在成蹊尸体前发呆,引魂香的香气腻得吓人,满房间的烟尘他也不觉得呛, 就那样盯着一具尸体, 能眼睛都不眨的坐上数天。后来还曾试图放血,用以施展邪术禁咒来唤魂,不过被他拦下了。   景阳天主从前觉得, 自己这徒弟冷心冷情,能够在秘境十年如一日的修练,自然不会受红尘侵染,是个修无情道的好苗子。   直到后来他看见自家徒弟偷看成蹊的眼神——是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热切和纵容。   成蹊死后, 景阳天主一直都担心他想不开去殉情, 直到灵霄节时, 他看着太一宗那几个小弟子过来, 便想着将人推出去逛逛,说不定同故人叙旧后,多少能得几分慰藉。   结果……他徒弟就一去不回了。   李景想没想开他不知道,景阳天主现在有点想不开了。   “去灵州出各个出城的地方守着,还有什么隐蔽的山头,空间隙都去找找,趁着命灯未灭,将人寻回来。”景阳天主挥手,安排座下仙官去四处寻人,一时只觉得分外头疼。   ———   下雨了,雨水淅淅沥沥落下来,从檐角往下坠,三五时嘀嗒一声响,恼人的很。   成蹊迷迷糊糊睁眼,帷帐垂着,极其昏暗。他稍微动了动,想将耳朵捂上,不过手还没抬起来,便感觉腰上一紧,李景有些惫懒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醒了?饿了没?”   成蹊还未完全清醒,被人一碰就下意识发抖,扭着腰往前爬,边爬边讨饶,慌张的说些乱七八糟的胡话,“不饿,不饿,我吃饱了,是撑的。”   他被折腾了好几天,真真是死去活来,什么好话赖话都在床榻上说完了,晕过去再被做醒,成蹊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在床上。   “真的不来了……不来了。”   眼看人快从床上翻下去,李景忙将他拖回来,捏住成蹊的脸亲了口,“问你吃不吃东西,脑袋瓜里想什么呢?负心汉,吃干抹净不想负责是吧?”   成蹊眨了眨眼,这才清醒了一点,发现他身上已经被清理干净,总算套了件衣裳,虽然只是个宽松的长袍,那也比裸着好。稍微有了那么一点点安全感,他挺了挺腰……当然,腰疼,没爬起来。   身上软得厉害,成蹊躺在床上瘫成一张饼,体验到了一把什么叫精/尽/人/亡的痛苦,捂着脸呆滞了半晌,幽幽道:“我还以为你要把我杀了。”   李景也知道自己过份,伸手按了按成蹊的腰,“过来,帮你揉揉。”   刚开荤的人不可信,成蹊哪里敢靠近,伸腿将人蹬远了一点,自己扒拉来了被子卷着,将满是痕迹的身体盖住,只露出一张脸,可怜道:“我有点饿了。”   李景心软了,“想吃什么?”   “白粥就够了。”成蹊捂着肚子蔫蔫道,“不太舒服。”   李景下床披上袍子,在腰封处摸了摸,取出个小巧精致的罐子,塞进了成蹊手里,“先用颗糖垫垫。”   成蹊叼了颗糖,又躺着了。   李景整理好衣服,从院墙角摸出把破伞,撑出门去买菜。   这处院子着实偏僻,加之年久失修,窗户嘎吱嘎吱响。成蹊在床上趴了一会儿,只觉得腰不是腰,腿不是腿的。   思来想去,终究还是起了床,慢吞吞穿上衣服,将自己从脖子到脚全部裹了起来,拖了个摇椅坐着看雨。   门口石阶上生了一层绿油油的苔藓,几朵小花打着转被水冲过来。   成蹊伸手拨了一拨,片刻后,他自哗啦啦的雨水中,听见院墙外几道脚步声。成蹊抬头,李景留在庭院外的阵法被人触动,片刻后,大门哐当一声响,被人踹开。   “唉呀,青天白日的,落什么锁嘛?道友好雅兴,租了这破院子……院子……”烟雨朦胧,叶淮安瞪着坐在摇椅上的人影,发出一声怪叫,“成蹊?!”   他抬步就想往里冲,让身侧的容缨拽住了,“等等。”   雨珠如露,庭院后,少年人青衣乌发桃花眼,白肤红唇,躺在摇椅上晃晃悠悠,被人踹了门,十分迟钝的咸鱼探头,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老叶?容容!我想死你们啦!”   青色的衣袍扑腾而起,晃晃悠悠朝着大门口冲过来,跑了半路像是腰扭了,撑着腰一瘸一拐,嘴里还在叭叭作响,“兄弟们!好久不见啊!”   容缨面具后,嘴角一抽,将叶淮安松开,“好了,没问题了。”   成蹊快乐的跑到了大门口,心中无比庆幸自己此时此刻穿了衣裳。他没用术法,沾了一身湿答答的水汽,抱了抱叶淮安,又拍了拍容缨,将那两人也蹭了一身水渍,三个人面面相觑,成蹊眉眼弯弯,“惊喜吧?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叶淮安嘴角张开又合上,片刻后,颤抖道:“真的假的?你怎么又活了?不对,长的有点不一样,你这不是诈尸,你这是换壳子了?”   “按理来说,这个才是我的本体。”成蹊捏了捏自己的脸,“看,我现在又回来啦,身体倍儿棒,跑一千米不带喘气的。”   叶淮安嗯了一声,他盯着成蹊,嘴角颤抖,片刻后又抱了抱,还好,人是热的,不是鬼也不是梦。   另一侧,容缨静静站着,成蹊扭头看他,一双眼睛平淡自然,没有怨愤没有畏惧也没有失望,就那样平平淡淡,笑吟吟的张开胳膊,如同旧友重逢,“大佬,也抱一个?”   容缨嫌弃的避开,伸出两指将成蹊的衣领往上拽了拽,挡住了外露的痕迹,“我倒是无所谓,只怕有人要闹脾气。”   成蹊颈侧并着耳后,全是红痕,他一僵,抬手理了理衣服,只不过连手指头上都有牙印,哪里都遮不住。   他顿时安分下来,笑着转移话题,“你们怎么过来了?”   “过来找玄天君的。”容缨靠着门板,“他失踪数天,景阳天主怕他做傻事,快急疯了。本以为他在什么犄角旮旯受苦,看样子……倒是你在受苦。”   成蹊:“……倒也还好。”也不是没爽过。   回过神来,他又想把自己埋进土里了。   “从魔域逃出来的?”容缨问,成蹊点点头,“东躲西藏几个月,好在他们比较笨,灵霄节那天让我混出来了。当时还与星河打了照面的,不过来不及叙旧,我只能先去找魔物,没想到拖到了今天。”   雨势又大了一点,成蹊指了指房子,“里头有些破,不然先过去坐会儿?”   “不用了。”容缨转身瞥了眼外头,朗声道:“玄天君,既然回来了,就收拾收拾东西回去罢,宗主很担心你。”   雨幕外,李景提着食盒,冷生生盯着门口的人,待见得大门后探头探脑的成蹊后,神色方才缓了一缓,三两步走过去,将食盒搁他怀里,“买了芙蓉粥和几道小菜,不急着走,你先吃饱饭再说。”   成蹊抱着食盒顶着伞,被推回了房间里。   容缨与李景站在大门口,两人不咸不淡聊了几句,叶淮安隔着庭院,冲着成蹊做鬼脸,片刻后,容缨带着叶淮安走了。   庭院里顿时清净下来,成蹊咬着糯米藕,看着李景走过来,忽然低头从他嘴里咬走另外半边,“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成蹊端着碗,闻言有些愣神,“跑的地方挺多,好像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如果真有的话,那便昙州吧,不知道问雪宗如何了。”   “好。”李景点点头,“你我大婚以后,便去昙州逛逛。”   成蹊噎住:“大婚?”   李景满脸委屈,“怎么?你这是想吃干抹净不负责?我一良家子,被你这样那样几天几夜,还不值当一个婚礼么?”   “我知道了,你这个负心汉,是不是觉得同我成亲后,就不能同外头那些狐媚子眉来眼去了?”   成蹊无语,调侃道:“有你这么大只狐狸精在这儿,还有什么人能近我的身哦。”   李景眨眼,“那这只狐狸有没有媚到你?”   成蹊埋头吃饭,“媚到了,媚到了。”   李景在桌子边撑头,外头雨越来越大,他伸指,卷起成蹊一缕长发,慵懒道:“今日雨大,不好赶路,夜深人静,那不然,我再伺候伺候仙君?”   成蹊握筷子的手抖了抖:“倒也不必。”   李景:“嗯?”   成蹊搁下筷子,义正言辞:“不然,我们还是赶路吧?早点去三重天看望景阳天主……看望师尊。”   李景不甚满意,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成蹊:不然我还是修无情道吧? 第163章 风与月(四)   三重天, 成蹊站在大厅内,冲着景阳天主笑了笑。   景阳天主沉默良久,艰难道:“别笑了。”   成蹊:“?”   李景从一侧偷偷道, “笑你的, 不用管他。师尊从前很是仰慕神君, 他如今……大抵是看不习惯。”   说着说着, 两人目光齐齐瞅上另一侧,站在星悬天主身后装透明人的容缨。虽说从前都是一周目容缨在装神弄鬼,但他确实装的很有一手, 以至于成蹊如今算得上是位高权重, 以及在各宗门大佬眼中,拥有了神级滤镜。   虽然这点滤镜应该很快就会破了。   果然当仙人还得是专业的来。   正在发呆的容缨察觉到底下两人的注视, 眉头一跳, 警惕地回望过去,然后撇了撇嘴角,瞪了成蹊一眼。   成蹊默默挪回脑袋, 想了想, 忽然觉得自己如今也不必太怂,便又扭头冲着容缨笑了笑。   其实成蹊若是不说话,只静静站在那里, 瞧着还是有几分冷淡威严的神君模样的……只要不笑。   从前的神君笑起来也都是冷的,不怒自威,让人捉摸不透。而成蹊笑起来比较甜,像是草长莺飞三月天, 城里的桃花都开了大半的瑰丽。   容缨愣神, 随后不自在的挪开了目光。   李景从一侧幽幽道:“你笑什么?”   成蹊回头, “看到熟人, 就想笑……笑一笑,十年少?”   李景慢悠悠的开口:“是吗?平日里确实可以多对着别人笑笑,我一见你这般,就想亲你。”   成蹊嘴角顿时塌下来,“成何体统。”   李景:“你知道的,我向来没什么体统,不如你继续笑?”   成蹊:“……”   大抵是醋味有些呛人,上头的景阳天主咳嗽一声,“行了,你们二人虽说婚事将近,但也不可太过放肆,大庭广众之下,如何能拉拉扯扯。有什么话自己出去说。”   意思是他们可以滚了。   李景得令,牵着成蹊从大殿小跑出去。   成蹊与李景的婚事,是景阳天主早就应允的,只不过从前景阳天主以为是挖齐云仙府墙角,现在发现挖的是神君。   这就有些难办了,婚事没办法大办,还得稍微藏上一藏,不然让其他人瞧见了,九州不得翻天。宴请亲友也得拟个单子,提前发请帖。景阳天主左右算了一下日子,最后订在了七月,尚且还有一个多月的安排时间。   看着空荡荡的大殿,景阳天主叹气,忽然生出一种老父亲的悲伤,引来另两位仙主的侧目。   星悬天主同容缨传声,“徒儿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有没有喜欢的人呐?要不然咱也给你介绍一个?”   容缨面无表情,“多谢师尊厚爱,师尊尚是孤身一人,弟子不敢僭越。”   星悬天主:“……”   他转过身,抱着袖子闭嘴了。   容缨这几日一直戴着面具,虽然大多数人都晓得星悬天主背后那位红衣仙官是谁,但一来没人敢说,二来容缨安分守己,问心台星悬天两头跑,自然无人想不开去招惹。   他出大殿时,天色渐暗,左右的仙官行人无人敢靠近他,远远的便将他给避开了,他毫不在意,乐得清净。   拐了个弯,便看见常去的路上,一个青色的影子坐在路边石桌上,撑着脑袋拨弄花枝,没见着李景。   容缨顿步,开始考虑换一条路。   他悄无声息的往后退,却还是让人发现了,成蹊忽然回头,冲着他招了招手,“大佬!你还好吗?”   后退的步伐一转,他抬步正常的走了过去,到桌边站着,自然的坐下去,“什么好不好的,总归还是活着,李景呢?”   “他有事,先走了。”成蹊双手拢在袖子里,静静看着他,“我听他们说,你被罚去了问心台,最近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问心台是三重天门中弟子问道之地,里面有一神器,可叩问道心,只是不易久待,留久了就不是辅助修仙,而是折磨人的刑法了。   容缨戴着面具,成蹊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对方漫不经心的说,“我就是个守门的,你当我进去是受罚了?”   成蹊静静看着他,容缨沉默片刻,改口道:“我真的无事。”   “他……还在吗?”成蹊轻声道。   容缨一愣,随后摇了摇头,“消失了,时间回溯之后,他的力量就越来越低,后来便压制不住我,等我醒过来以后,师尊找人帮我查过元神和识海,没有问题。”   成蹊点点头,满怀歉意的开口,“对不起,连累你了。”若是他当年能将事情处理好,便不会出现这么多的问题,不会让此间世界轮回这么多遍。   “说这些做什么,我不曾怪罪你……况且,这些事也与你无关。”容缨手动微动,淡淡道:“他消失前有句话,托我对你说。”   身后树丛微动,容缨瞥见了一片白色衣角。他嘴角抽了抽,到底还是没拆穿,轻描淡写道:“那个我……他最后后悔了,消失前很惭愧,说对不起你,让你好好活着。”   成蹊眼里的光有些黯淡,说不出是伤心或者是遗憾。但到底一切都过去了,早在他一周目身死的那一刻,便选择不再回头。   “恨他吗?”容缨问,“他那般对你,该死。”   成蹊摇了摇头,“我倒是没恨过他,只是我……只是我没有能力。他需要的是太阳,我没能引他走上一条更正确的路。”   容缨将他当成了救命稻草,而十七岁的成蹊在系统的控制下,尚且自顾不暇。容缨需要太阳,他却只是一只摇摇晃晃的烛火,勉强照亮三尺之地,无法为他照亮那太过黑暗的前路。   于是那个偏执又绝望的少年,义无反顾在错路上走到底,发了疯。   “这是他自己选的路,没什么好愧疚的。”容缨漠然道,“从前的我……便是这般性格,换了谁来都一样,不怪你。”   他拍了拍成蹊的肩,“行了,别吹冷风了,再让某人等下去,他大概就要扑过来打我了。”   花木后,李景双手环胸,眉头一挑,探头啧了一声,“你当我那么小气的?”   容缨笑了,他将成蹊拉起来,往李景身上推过去,“行了,你俩别在我面前晃,再晃我师尊就该同我说亲了。”   成蹊便也笑了出来,“走,喝酒去?”   容缨看了看天色,“下次吧,我得回去守问心台了,不然出了事,又有一堆人跟在后面骂我。”   下面的路不同了,容缨挥了挥手,忽然想起来似的,“对了,我觉得你们有时间,可以同沈星河他们解释一下。”   成蹊:“嗯?”   容缨不怀好意道:“也没什么,就是对你们两人之间的感情有些困惑。毕竟李景尸骨未寒,你便与景霄寒投怀送抱,他们还当你是为了活着忍辱负重。”   成蹊:“……”   李景:“……”   “嗯……成蹊死讯大多数都知晓,玄天君成婚的事估计没多久又得发婚帖。”容缨啧了一声,“你们这感情生活……不少人不清楚内情,在猜李兄你是不是在修什么杀妻证道的功法。”   成蹊:“……”   李景:“……”   “有时间可以去人间收几本话本子,我猜你们这几个月大概没心情关注别的,所以都不知道你们两人之间的流言传成了什么样子。”   那边容缨挥挥手溜溜哒哒走了,这厢成蹊与李景对视片刻,一脸莫名。   成蹊沉默良久:“要不……我去买本看看?”   夜深人静,成蹊翻着书页猛拍大腿,乐不可支,“为什么每本书里你都要杀妻证道啊?他们是有多怕你啊?”   李景看着桌案上那一摞十几本的书,十分嫌弃的挑挑拣拣,“一点创新精神都没有。”   也不知是谁总结了他们俩人之间的事,从学宫时的成蹊与李景写起,到后面李景身亡,他便与景霄寒搅和到了一起。因为还有不少重叠的时间线,但大抵都是些虐念情深,土点的就是成蹊心中永远的白月光李景,和霸道高冷强制爱的李景,正常点的就是玄天君为救天下杀妻证道,结果打败反派后永失所爱之类……   李景不能理解,“他们就不能把脑洞开大点吗?一个个都没什么眼力,连我们是同一个人都看不出来。”   成蹊:“……”就李景那个皮的不行的性格,和景霄寒那张死人脸,谁能把他们俩想成是同一个人啊!   他拍了拍李景的肩膀,安慰道,“没什么,我在书里不也是心狠手辣,喜欢采补的邪修嘛,平常心,平常心啊。”   李景仰头,羞涩道:“那你今夜采补我吗?”   成蹊瞬间后退五六七八步,怀里的书册都掉了一堆,“倒也不必,那什么……我去看看隔壁的我自己,叙叙旧啊,你好好歇息,今天就不用过来了。”   说完急匆匆离开,背后像有鬼在追。   李景调戏完人难得没有追过去,他盯着地上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书名,啧了一声,撸起袖子,拿起了笔。   隔壁的成蹊,坐在自己的尸首前看了半晌,发现李景没有过来后,这才松了口气。   他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过来,李景给他备了药,他给自己能碰的到的地方上了一层,更隐蔽的地方他比较羞耻,就没用。   找了个软垫坐着,成蹊看着房间内,冲着冰棺中的人脸发呆。   他们这两张脸的相似度大概能有八分,也难怪当初景阳天主会想将他绑回来。棺材内的身体已经浮了一层冷霜,依旧是青翠的衣裳,像是冰层中封印的一片树叶。   了无生气。   李景问过他,打算怎么处理这个壳子。   一把火烧成灰烬,或者是找个地方埋了,如果喜欢,存着也不是不行。   成蹊当然不会喜欢,他只是在想,要不要将这具身体送回齐云仙府。当初他被人识破身份时,心域封印让魔物破了条口子,他还记得原主的声音,当时求求他救大夫人和成曦。   他那时什么都没想起来,还当是见鬼了。直到如今将所有的事想起来,方才记起他在一周目时与成三的一段渊源。   一周目时,他是个游历九州的散修,后来齐云仙府出了事,被容缨屠城。成蹊的下场自不必说,千刀万剐,魂魄也被抽出来,钉死在乱葬岗受万鬼啃噬,后来被成曦收集起来,带在了身上。   成曦死后,那盒子就落在了他手里。   那段时间,那个残魂说的最多的就是哀求,疯疯癫癫的哀求,说自己罪该万死,求求他救救自己的母亲和大哥。   成蹊为了让他闭嘴,便张口应下。   想来这安慰疯子的一句应承,倒是成了他与此间世界的一丝联系,当他在现世生无可恋后,生生将他重拖进了此方世界。   成蹊抚着棺材,他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成曦。   自从身份暴露后,他与这位曾经名义上的兄长就再未见过。   说起来,他确实有些害怕质问,若是成曦觉得他害死了自己弟弟……   叹了口气,成蹊往床上一躺。   “管他的,该做的都做了,我问心无愧就行。”   别人是爱是恨,那都与他无关了。   第二天睡醒,成蹊发现自己又躺在李景的床上。   大概是半夜将他搬过来的,成蹊动了动胳膊腿,发现身上又被上了一层药……后面也是。   他抱着被子坐起来,却发现李景不在房间。   外头晴光万丈,李景坐在院子里写东西。凑过去一看,描金的婚帖,已经写了十几封。   李景搁下笔,笑吟吟看着他,“夫人,反正时间还长,要不要随我一起去送个婚帖啊?成老大总说我这辈子孤家寡人,我要给他送婚帖气死他。”   隔壁房间里,空空荡荡,那具尸体已经被收起来了。   成蹊点点头,“嗯,那就去吧。”   送婚帖的第一站就是齐云仙府。   沧州一战,白玉京基本已经废了,可谓是元气大伤,宗门中精锐差不多都折损在其中,常年受齐云仙府欺压的小宗门一下子就支愣起来,打算趁你病要你命。   成蹊与李景做了些许伪装,直接坐了前往沧州的飞舟,路上倒是听了不少八卦。有辱骂齐云仙府是仙门之耻的,咒骂齐云仙府宗主是人渣的,但也有不少畏惧的,仔细打听,才知道现在齐云仙府现在是靠着两位公子撑着门面,心狠手辣,雷厉风行。   “两位公子?”成蹊听了咋舌。   他倒是没想到成曦与成昀居然还有和平相处的时候。   “老沈同我传过消息,说是成曦本来还在想怎么处理成昀,关了一段时间吧,后来有势力打着惩恶扬善的旗号,打算将齐云仙府分食殆尽。”李景不以为意道,“成曦缺人用,就把他放出来了。太一宗本来打算过去帮忙,被成曦婉拒了,没一个月就听说那伙人被齐云仙府的大阵一网打尽。”   飞舟行过隐隐青山,落在了渡头。   齐云仙府的接待点不在白玉京了,换成了外围的一个山头,齐云仙府中的弟子像是少了不少。   察觉到成蹊的困惑,李景解释道:“据说出了事以后,不少人觉得齐云仙府没有前途了,闹了一通,成曦就让不想呆的人都滚了。”   弟子数量锐减,放眼望去,基本都是年轻人。   “齐云仙府旧制度庞大冗杂,而且那些长老不好处理,大哥……宣明君这般处理,反而更容易养出自己的心腹。”成蹊垂下帷帽,李景递了拜帖,一弟子领着他们俩进门。   这里实在是朴素,不见什么多余的金玉饰物,倒是有不少葱郁草叶,也没有从前那样多的侍女,侍奉的基本都是穿着紫袍子的小弟子。   “宗主公务繁忙,两位贵客稍等。”领路的小弟子匆匆跑出了门。   “成曦他现在穷的很。”李景倚着位子同成蹊说悄悄话,“从前我最穷,现在该是他最穷了。”   成蹊瞥了李景一眼,无奈扶额。   片刻后,车轮骨碌碌的声音压过来,成蹊看见庭院侧,一个深紫的人影被推过来,还未靠近,就听得对方微沉的声音,“你不是放狠话说死都不见我么?怎么?现在想死了?”   成曦一身春衫,他换下了常穿的一身红衣,身着齐云仙府的弟子袍,衣领处可以看见一圈绷带。   成曦从成蹊身前经过,稍微瞥了他一眼,随后又收回目光,看向李景,“有什么事?”   “送你个东西。”李景从袖中取出请帖,“七月我大婚,若是能动,可过去吃杯酒。”   成曦:“……大婚?”   接过请帖,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有些惊讶且不自然的看着李景,小心翼翼道:“和谁?尸首?”   旁边的成蹊:“……”   他迟疑了许久,这才缓缓掀开帷帽,“是同我,宣明君,好久不见。”   吧嗒一声,请帖掉了。   “你到底是谁?”   成蹊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将自己同成三的渊源解释清楚,成曦听完后沉默良久,轻声道:“我就说你当年怎么忽然转了性子,你从前并不是很喜欢我,但从南麓山回来后就乖了许多……竟是这样。”   他垂下了眼睛,却并没有怪罪的意思。   “还有沈夫人,她当初……”成蹊话说了一半,成曦抬手示意不必再谈,“母亲的路是她自己选的,这座牢笼困了她太久,至少此后,她自由了。”   李景将成蹊的尸首交还给成曦,他着人将尸首运往祠堂,弟子推着轮椅带着他往前走,成曦走了一圈又停下,他看着厅堂中站着的成蹊,侧头,“母亲的墓被我迁了出去,她从前很喜欢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叫母亲,叫声姨母也没关系。”青年低沉的声音从前方飘过来,“还不过来?”   成蹊:“……好!”   沈臾的墓葬在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位置很高,可以看见白玉京外,重重叠叠的山峦。山高水远,确实再没有什么能拦住她了。   成蹊上了两柱香,而后取出了沈夫人的佩刀,连带着那个后来被成蹊修补好的穗子递过去,“这是折柳,我想着还是还给您比较好。”   成曦看了一眼,挪开目光,“穗子我留下,刀的话……你若去太一宗,将这刀带去寻剑神,折柳放在我手里没用,它有自己该去的地方。”   成蹊若有所思。   而后婉拒了成曦留饭,时间紧张,他们要即刻往太一宗去,不便在外面久留。成曦便也没再强求。   “即使如此,七月见。”成曦坐在只老虎上,从山上往下面走,“便提前祝你们二人,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成蹊同李景十指相扣,相视一笑,“会的。”   出宗门时,成蹊正撞上成昀带着一堆人找成曦处理公务,几人面对面碰见,都有些愣神。短短几月,少年人面上的稚气已经消失干净,变成成年人的稳重,帷帽飘飞,成昀看见了成蹊的脸,他略有惊讶,却很快收敛了神色,道了声歉,侧身快步路过。   “成曦对管理宗门兴趣不大,他更喜欢折腾妖域那些精怪。”李景瞥了一眼那匆匆离去的身影,“再过些年头,齐云仙府大概就是他的地盘了。”   “可我还是看他不爽。”李景幽幽开口,“一想到他当初将你逼到抹脖子,我就想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他神色认真,不似作假。   成蹊连忙拖着人离开,“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想那么多干什么,赶路了!”   他心愿单上的东西又划掉一项,整个人都开心不少,下一处要去的便是青州。   不知为何,李景这几日晚间倒是不曾再腻着他了。两人分房睡,只是成蹊偶尔起夜,会发现隔壁屋子里灯染上一夜,也不知在干些什么。   靠近时,会发现他身上的昙花香淡了,反而有股松墨味。   不过李景鬼鬼祟祟,一副不愿意被发现的样子,成蹊也就装作没发现。   与此同时,话本界忽然凭空出现本关于玄天君与成蹊的神文。   目前只出了一册,不过文笔缠绵悱恻,感情甜到腻人,切入角度独特,将李景与景霄寒融为一体,花式谈恋爱,在一众杀妻证道文显得里格格不入。   一众修仙人士,一边嗤之以鼻,觉得这人丝毫不了解玄天君的恐怖,那可是无情道的剑修!爱天道爱剑都不会爱人好不好!对于这等OOC作品表示不满。但另一边……这个本子虽然天雷滚滚,但确实甜的很爽很脑残。   喜欢的很喜欢,讨厌的很讨厌,又在长信玉牌里炒了一波架,等成蹊从云舟上下来,再去书店买书时,看见的就是满大街的《霸道神君温柔宠》,笔者桃李仙人。   成蹊被这名义雷了一个哆嗦,翻开一看,瞳孔地震,感觉眼睛被辣了一下,浑身一个哆嗦。   忽然就觉得,此间世界的人好恐怖,居然真的有人能把脑洞开到李景和景霄寒身上。   “好看吗?”景霄寒忽然探头,看向书中文字,成蹊顿时将书本一合,远远丢开,“不好看,我们得上山了,婚期还有半个月,要抓紧时间。”   李景嗷了一声,盯着册子有些遗憾的样子。成蹊拉着他的手,将人从书店里拖了出去。   太一宗内。   照旧是静明君的接待,他温柔的收了李景手中的请帖,看着上面落款的名字,关切道:“冥婚?若缺司仪,朋友价,找我打九折。”   李景:“.……”   成蹊:“…………”万万没想到,叶淮安居然没有与沈星砚通气。   成蹊默默掀开帷帽,“静明君,三月未见,你的伤可好些了?”   沈星砚沉默良久,按住了成蹊的手腕:“……嘶……道友可否透露一下,你反复诈尸且不受反噬的方法?”   成蹊:“……”   方法是没有方法的,成蹊自己都不清楚。沈星砚也只是随口问问,收了请帖,转头让人把沈星河他们逮过来陪客。本意是陪成蹊,但因着成蹊要找剑神问折柳的事……最后等叶淮安他们欢欢喜喜跑过来时,瞧见的就是端正坐在花房中翻书的李景。   三个少年齐刷刷停住脚步,看着花房中墨发青衣的青年,第一时间都有些恍然。   太像李景了。   不过待他们靠近,那张脸则是属于玄天君的冰坨子脸。   再靠近,叶淮安便发现玄天君手中缓慢翻动的,他最近在世面上淘的本子。   封皮上赫然一行《霸道神君温柔宠》。   他心中悲鸣一声,觉得自己今天大概不能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李景:唉,没有想吃的粮,自己当厨子。   让我们热烈欢迎,冷圈大手子,ooc雷文产出,玄天君本人!   小叶:我仿佛看到我太奶在向我招手。 第164章 风与月(五)   叶淮安冷汗都落下来了, 他盯着正在翻书的李景,求救似的望向沈星河,以口型示意, “我要滚了。”   沈星河沉默, 而后点了点头, 悄无声息的往后退, 打算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离开——   白衡笙看不清楚,满脸困惑, 他往前一步, 正要打招呼,叶淮安并着沈星河眼疾手快, 迅速出手, 捂嘴拖走。   白衡笙:QAQ   “来都来了,不在这里坐坐?”李景瞥了墙角颤动的花墙,满意的又翻过一页, 卷着书漫不经心的喊道。他的声音传过去, 将正欲逃窜的三人瞬间定住,而后一个连着一个,从花墙上面探头, 讪讪道:“玄天君。”   李景倚在躺椅上,晃了晃书,“这是谁买的?”   叶淮安脑袋上的冷汗刷一下就冒出来了。只想回到两天前给八卦的自己一个嘴巴子,让你手贱!   在一片死寂中, 白衡笙和沈星河秉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态, 齐刷刷退后一步, 忽然冒头的叶淮安:“……”   “是我。”叶淮安低头颤声道, “只是山下新出的话本子,若是有冒犯到您的地方,我立刻……”   李景将书页放在了桌上,慵懒道:“这桃李仙人写的挺好,剧情生动有趣,且将我与成蹊之间的纠葛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还有吗?”   叶淮安:“………”   白衡笙:“………”   沈星河:“………”   花架吱呀一声响,被少年倒下的身体撞得一晃,架子上的花盆哗啦一声砸下来,泥土和瓦罐碎片四溅,他们三个却还呆着,意识到李景话语中的意思,齐齐惊了一个哆嗦。   不敢深想,叶淮安哆哆嗦嗦从袖笼里取出了第二册 ,“是,还有一本,您看。”   李景接过,满面春风的继续翻,头也不抬,“站着干什么,都坐。”   他们颤颤巍巍坐下,三个人面面相觑,都能从对方眼里看见自己如丧考批的脸。脑袋里八百个想法转过去,最后全噎在心口,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用眼神进行精神交流。   玄天君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八九不离十?   难道是在暗示他和李景如话本子中一样,是同一人?   他们默默将记忆中的李景和玄天君做对比……重合率,他们俩的唯一相似点就是他们都是男的吧!!   不过今天玄天君的话确实有点太多了……表情也有一点不正经。   但要说玄天君和李景是同一个人……呵,什么样的人能驾驭这样两种完全不同的性格啊?神经病吗?   李景翻着书,眼睛微抬,见旁边三个人鹌鹑似的一动不动,不由得合上书页,“今日天气很好。”   “嗯,啊,确实是个好天气。”叶淮安回神,连忙应和。   李景将放在桌上,双手交叉,面容肃穆,“如此良辰美景,大好时光,倒是很适合谈心。”   桌边三人:“………”   不安感越来强,叶淮安眼皮狂跳,他哆嗦着手指头给李景倒茶,“谈……谈心?”   李景随意开口:“我知晓你们觉得与我不熟,并不如何待见我,并且觉得我与成蹊并不相配。”   桌边三人满头大汗,“怎么会呢?玄天君您与成蹊天作之合。”   李景十分满意,“我也如此觉得,那我们就是好朋友了,所以……”   李景勾了勾手指,示意他们几人附耳过来,“我有一个秘密同你们讲——”   看着眼前玄天君表情生动的脸,叶淮安心头顿时浮现一片阴影,觉得大事不妙。   “仙君之事,我等岂敢探听——”   “我就是李景。”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而后一瞬间陷入死寂。   李景眨眼,看着面前石化的三人,没忍住挥了挥手,“发什么呆?很难想象吗?唉?沈星河,你兄长没同你说,他有卖我养魂石吗?”   哐当一声响,凳翻桌倒,三个少年人在地上滚成一团,叶淮安怪叫一声,“妈啊!小爷我这做的什么怪梦!”然后疯狂抽自己脸。   白衡笙背上压了桌子,乌龟一样乱爬,饶是冷静如沈星河也绿了一张脸,磕磕绊绊道:“玄天君,您莫要开玩笑。”   说完自己都卡了壳——玄天君何时会同人开玩笑?   李景一人依旧坐在椅子上,翘着腿,十分吊儿郎当,十分不雅观,十分不玄天君,他撑着头,笑得十分灿烂:“我真没骗人。”   他一笑,底下三人顿时抖的更可怜了。   李景见状,只得收了笑,端正坐好,“不信?”   三人齐刷刷摇头。   李景有些无奈,“你们是担心我知道你们背后说我坏话吗?放心,其实我性格很好,不会找茬,你看你们几个学宫里聚众喝酒,背地里骂我不近人情冰块脸的时候,我就坐在你们旁边,不也没打人。”   所有人:“……………”   李景:“不高兴?要不然这样吧,我给你们拉个二胡助助兴?”   今日天气确实很好。   成蹊由沈星砚引着,一路去见了剑神。   这位大佬成蹊从前一直没有接触过,只在灵州时见过他的剑,他是白衡笙的师尊,成蹊从前也听说过不少关于剑神的奇闻轶事……就比如他有好多把老婆——   剑炉火旺,鼓风箱起,火星子几乎要跳到人脸上,而在铸剑池后,一个布衣男子正在一下下磨剑,他手掌粗糙,掌下的剑刃却着实漂亮,透的如同一段春冰。   “师伯,有人找。”沈星砚敲了敲门。   剑神回头,望着成蹊的脸先是一愣,随后乐道,“哟,这就是景小子的道侣?怎么?给我送请帖来了?”   成蹊自然称是,笑眯眯递上请帖,而后取出了折柳,“这是沈夫人的遗物,宣明君托我来问您,该如何处理。”   剑神看了一眼那窄长的长刀,神色一凛,他将手中的剑泡在水池子里,起身接过折柳。   “她当年从太一宗走的时候,我就知道,再也见不着她了。”剑神目光中似有惋惜,他摇了摇头,将刀收好,捧着它去往后院。   成蹊正想问他会如何处理折柳,沈星砚却悄悄拽了拽他的袖子,摇了摇头。而后冲着剑神背影行礼,“今日叨扰师伯了,师侄改日再来拜访。”   剑神嗯了一声,没有再出来的意思,沈星砚便拽着成蹊离开。   “姑母的事,我略知一二。”沈星砚淡淡道,“你可以问我。”   成蹊沉默片刻,“为何要将折柳交给剑神处理?他与母亲……他与沈夫人有什么渊源?”   “师伯曾有一亲传弟子,早年亡故,折柳出自那位同门的手笔,算是他的出师之作。”沈星砚看了一眼成蹊,又将目光挪开,片刻后,轻声提醒道,“小昧的唇形,与他有些相似。”   “不过天妒英才,那位同门一次外出任务,再也没回来。后来姑母病症加重,越发深居简出。”   成蹊蹙起了眉头。   沈星砚一脸淡然,“大家心照不宣,齐云仙府那位心里有怨气,同姑母的关系越发紧张。小昧幼时长成那般,基本都是被刻意引导……总归是一段孽缘,到底死了个干净。”   他摇头,拍了下成蹊的肩,“行了,你与玄天君即将成婚,不谈这些,星河前些日子还在念你,不如去找他们叙旧,你还活着,他们应当十分开心。”   沈星河他们现在……十分不开心。   三人正襟危坐,垂着一张脸,如丧考批。   他们对面,李景正在拉二胡,若是成蹊在,大概会发现他拉的是一首生日快乐,只不过用二胡的音色,拉出来像是要在生辰日死全家。   李景:“现在信了吧?我真是李景。”   他对面,三个少年嘴角抽搐,三观崩塌,表情像是被雷劈过。   不知过了多久,逐渐往往这边靠近的成蹊忽然听到一声哀鸣,“景哥要不你还是变回去吧!”   成蹊:“……”   他快步跑过去,就见自己那倒大霉的好朋友们坐在地上,一副灵魂被抽干的虚弱模样。而对面的李景……快乐,活泼,像个作孽的妖精,嘴嘚布嘚布说些垃圾话,“唉呀?怎么都倒了?是我说的不好吗?我与成蹊那曲折的爱情故事还没讲完,你们就不好奇吗?不想听听内情吗?”   “我与成蹊可是两情相悦,佳偶天成,历经生死,你们就不想学习一下我高超的追妻技术?告诉你们,我花样可多——”   成蹊一个健步如飞冲上去,捏住了李景的嘴,将他剩下的话全部怼进去。而后他满怀歉意地冲着身后的沈星砚笑了笑,“不好意思,没管教好,容我拖回去回炉重造。”   沈星砚看了一眼地上瘫着,丧失灵魂的弟弟,嘴角抽搐:“……去吧。”   成蹊挥手,连忙跑了。   头都不敢回。   回三重天的路上,李景情绪低落,他坐在床榻上唉声叹气。   成蹊侧目,“怎么了。”   “唉,好悲伤,不就是换个人设,他们都不喜欢我了。”李景忧郁,李景悲伤,李景觉得自己需要一下安慰。   于是悄无声息间胳膊就缠到了成蹊腰上挂着了。   成蹊:“……”   他没忍住捏了捏李景的脸,“一肚子坏水,你就是故意欺负他们!”   李景将脑袋搁在他腰上,仰头看他,“那怎么办?你要为好兄弟报仇,向夫君下毒手吗?”   “没关系,来吧,不要可怜我。”李景趁其不备,卷着人囫囵滚到被子里,咬开成蹊的领口,眼里满是狡黠:“我觉得今天可以多惩罚几次。”   成蹊:“……你做个人吧!”   到底还是没能逃过一顿折腾,第二天没能起床。   七月流火。   大婚那日,三重天下了场小雨,转头又放晴,三重天绕了一圈水雾,温度倒是没那么热了。   景阳天灵堂似得白了几百年,如今总算红火了一次。景阳天主难得没在成亲当天穿一身白,换了个色,周身的冷气好像也淡了不少。   人数有严格控制,所以来观礼的并不算多,毕竟李景如今撒欢的精神状态放出去,容易恐吓路人,而成蹊这张脸放出去,容易吓坏各宗大佬。   综合考虑一下,还是低调一点比较好。   沈星砚与成曦坐在一起说小话,沈星河他们几个经过许久的心理建设,总算接受了身边和他们一起插科打诨的小伙伴是隔壁山头的兄长级长辈,并铁了心要在今天酒席上报复回去。   容缨将他们拽着,虽然满脸木然,但……跃跃欲试。   宾客里还有不少其他两位宗主的弟子,一个个举止端方,正在说说笑笑,当然,他们心里想什么,谁也不知道。   红绸铺地,锣鼓喧天,李景难得收敛了一脸得色,银发红袍,十分正经,牵着成蹊从众宾客身前缓缓走过。   而后行礼,对拜,祭祀——   虽不是高朋满座,但也足够隆重,该有的流程一个也没少。   成蹊被李景拉着,发现他的手指在抖。   礼毕,都是男人,也没有送入洞房一说,成蹊与李景都被拦下来灌酒。   成蹊还好,他极少醉,对于叶淮安他们那点酒量不足为惧,倒是李景,他今日反而主动喝了好几杯,没多久便晕晕乎乎,找不清方向了。   暮色降临,李景的寝殿内到处都贴了喜字,他拉着成蹊,在一片起哄声中堵上了门,喜烛晃动,灯火见可以看见青年的脸上浮了一层极为艳丽的红。   他今日当真高兴。   醉到站不稳了,依旧坚定的倒了合卺酒,一口干,而后拉着人倒入榻中。   长发纠缠,李景搂着成蹊,眼里水汽朦胧。   “我好高兴。”李景抱着成蹊,却并没有做什么,他们依偎在床榻间,看着房间内红烛燃烧。成蹊看着李景醉醺醺的模样,觉得好笑,但也稍微松了一口气,醉了也挺好,今晚能睡个好觉。   眼见李景迷迷糊糊要合眼了,成蹊轻轻地勾住了他的手指,片刻后,一个冰冰凉凉的环,从指端套了进去,划过修长的骨节,落在了无名指上。   李景低头,是一枚玉制戒指,边缘打磨的十分光滑,晶莹剔透,箍在指上,正正好。   李景盯着自己的手指,而后目光一下子亮了,像浮了一层星子。   成蹊被他看得不自在,卷了被子,将人往外头推了推,“好了,睡觉,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李景却忽然抱过来,“好,有什么话,洞房完再说!”   成蹊:“………”   第二日,成蹊依旧没能按时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成蹊:一日复一日,日日何其多,明日……明日……   李景:今日事,今日毕。 第165章 问尘(容缨番外)   他又被噩梦吓醒了。   睁眼时一片漆黑, 堆叠在床榻边的桌椅衣饰都化作了夜色中的鬼祟,朝着他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他害怕黑暗,纯粹的黑会让他想起幼时被叔伯锁进地窖, 那不见天日的五天, 无水无米, 他咬着老鼠的生肉活下来。   阴冷潮湿的地底, 就像是被怪物的胃袋,不管他怎么挣扎尖叫都没有人救他出去,只能一点点烂在里面, 被腐蚀消解。   他分不清自己在哪里, 慌张的想要从这一片黑暗中冲出去,他撞倒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腰上生疼, 像是挨了一刀,这让他更加惊慌。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朝外跑,最后却让人从后面扑倒, 按住脖子压在了地上。   “草, 你这小王八大半夜发什么疯啊?”咬牙切齿的声音。   “嚓——”火绒被点燃,然后他浑浑噩噩的眼前终于亮起了一点光,那一点星火一晃, 落在了桌案上的油灯上。   房间里顿时亮了起来。   方才那些张牙舞爪的怪物,顿时变成了普普通通的桌椅板凳,倒了一地。灯火昏黄,他心里却骤然安静下来, 从地上挪动了一下, 抱腿窝在了房门后。   地上有血, 桌上的陶土茶壶被他撞碎, 那人一脚踩上去,脚被扎了,瘸着腿一边骂人一边清洗伤口,嘟囔着得了破伤风该怎么办。   他不敢说话,也不敢看人。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伸到他面前,少年穿着麻布中衣,一脸不耐烦,“起来,看你的腰。”   腰上撞青了一大片,少年给他揉了药酒,然后愤怒的敲了他脑袋一下,“大半夜的发什么颠呢?报复我是吧?”   “不……不是。”他将头埋进了被子里,“我怕黑,我去外面睡。”   外面有星星有月亮,还能看到一点光,只要不是全然的暗,他便能忍受。   “睡你的。”他被重新按了下去,“不就是点个灯吗?一点灯油我又不是给不起。”   第二天,少年买来了蜡烛,宣纸,还有几个竹篾,给他做了一个小花灯。   “喏,小猪佩奇,会跑的。”花灯被他一拨,上面的画便转了起来,“自己玩,晚上不许再乱跑了。”   他看着那盏灯,小心翼翼地收好。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身上应该并没有什么可以让你图谋的。   少年没回答,他白日里做工太累,已经睡着了。   桃花眼合上后,那张脸顿时显得稚气又安静。他看着桌子边的灯,看了一晚上。   少年从天而降,对他很好,没有理由的好,不管他做了什么,少年好像都能原谅。   连父母尚且做不到这般慈爱,他一直不明白少年打的什么主意。起初以为是人牙子,但少年自己都差点被骗到妓馆,后来以为是图谋他家产,但少年将得来的财帛都给他了,少年好像无欲无求,存在的理由就是围着他打转。   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有限,他不信别人无缘无故的好,除非那个人是个傻子。   少年好像就是那个傻子。   后来他发现,自己才是那个傻子。   世上怎么可能会有无缘无故的好。   世上所有的馈赠,都有代价。   而他的代价,就是剥皮抽骨,声名狼藉,众叛亲离——被少年,被兄长,被成蹊,一剑刺穿心脏,推入了魔窟。   他那时候,还有一点期盼,他想着,兄长待他那般好,说不定有苦衷。他一边怨着,一边却抱有期望,他也不知自己在盼望着什么。   然后他等来了真相。   一切都是一本书,他是书中必死的凄惨前世。   他这一世所受的所有苦痛,背叛,都是早已经预谋好的剧情,唯有将这一世的他剁碎了,压成泥,才能为下一世的圆满铺路。   而兄长所做的一切,便是将他往那处悬崖上推去——那些好,那些恨,那些承诺,那些少年时的相依为命,全是假的。不过是将他引上绝路的诱饵罢了。   “你死吧。”那个名叫系统的声音响起,“你看,下辈子你会很圆满,所有人都会爱你,这一世已经到了头,何必勉强?”   “我不要他们爱我。”他轻声道,而后将那团光辉吞没,将其中的意识抹杀,“我不需要下一世,我只要此世。”   那些恨和苦,他全部都要在今生报复回去。   连同他那虚伪无情的兄长。   他得偿所愿。   成蹊死了。   在他面前倒下,青色的身影如同一片轻巧的落叶,落地时甚至没有声音。   他接住了成蹊的身体,然后摸到了一手的血。苍青色的衣袍下,每一寸经脉内,都吐出了一枚长针。   那是定魂。   他扒开成蹊的衣服,少年多年来不见衰老,瘦骨嶙峋的身体上,缠绕着层层叠叠的绷带,他沉默着将绷带划开,露出其下狰狞的伤口,从肩颈至尾椎。   他曾失去过一身仙骨,后来被医仙用其他材料替换。   他曾以为自己身体里的,是石头。   他忽然就有些茫然。   四周的喊杀声已经停了,刺杀平息,仙盟一派只有少量的人逃了出去。今日他生辰。他大获全胜,但他一点也不开心,甚至有些茫然。   他抱起兄长的尸体,打算将人带走。然而青衫散开,一个木牌从袖袋里掉了出来,落在了雪地里,上头歪歪扭扭,像是写了一行小字。   他捡了起来。   写的是,愿卯君,平安顺遂,事事如意。   他从此再不过生辰。   问心台。   容缨睁眼,面前幻境尽数消失,银白色的镜面上,他对上了一双暗红的眼睛。   “看够了?”镜中人问。   “你不也是?”容缨收回按在灵器上的手,镜面上的人影消失了,他还是他自己,黑发玄衣,一身星悬天弟子袍,袍袖上像浮着点点星辰。   容缨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识海被寄生了。不过只有一点点,对方无法影响他的判断,但关于一周目的记忆,时不时会往他脑子里面冒。同样的,他如今的记忆也会被对方所捕捉。   容缨腰畔长信玉牌疯狂闪烁,是叶淮安找他去喝酒。   前日成蹊李景大婚,沈星河他们都来贺喜,吃完喜酒后就决定在灵州小住几日,他们不敢去李景面前讨晦气,便将主意都打在了他身上。   这段时间日日堵在问心台门口等他下班,然后几个人拖着他在灵州游玩。   脑袋里的声音还没消失,讥讽道:“成天同一些废物厮混,没出息。”   容缨权当没听见,他淡定的回了条消息说自己快来了,随后与同门交接,对方笑着打趣他,“太一宗的小道君又来缠你了?”   容缨:“约我喝酒,要不给你带一壶?换班时给你。”   同门笑着朝他道谢,“不可太烈,我酒量不好。”   “记着了,那我寻些甜酒。”容缨轻车熟路的下山,时不时碰到些同门,有些人依旧忌惮他,但大多数人对他已是平常心。   “尽与些歪瓜裂枣讲好心,迟早有一日被人背叛。”那声音充满恶意,仿佛某种怨毒的诅咒。   容缨:“你眼红了。”   “我会眼红你?”脑子里的声音还在响,满是嘲弄,“我是九州之主,天下第一。”   容缨:“你没朋友。”   “我拳打三重天,脚踩齐云仙府,魔域尽是本座附属。”   容缨:“你没朋友。”   “我他妈灭了你——”   容缨:“你没朋友。”   “容缨……你大爷的!”   脑袋里总算安静了。   山门底下,三小个锦衣华服,没穿弟子袍,凑在一起讲笑话。太阳落山后,暑气渐消,在那橘红色的霞光里,少年远远的朝着他招手,“快过来!在这呢!”   容缨走下台阶,脚步加快,看着问心台下少年们亮晶晶的眼睛,终究还是答了一声,“嗯,来了!”   他们去了老地方喝酒。   酒水里镇了冰,碗上都浮了一层水露,酒过三巡,对面几人热的脱了外袍,散襟打扇。   “唉,成蹊成婚后,我们怕是再也约不到喽。”叶淮安咬着冰块,一脸遗憾,片刻后又爬起来,满脸欲言又止的古怪,“他们成婚已经有两天了,玄天君再……那啥,也该把人放出来了吧?”   沈星河呛了口酒水,一掌排叶淮安脑袋上,把人脸拍进了酒碗里,“叶淮安,莫要非议他人!”   叶淮安:“………大哥,你轻一点,我的脸……”   窗台外的白衡笙:“唉?等等,我好像看到成蹊了!”   房间内的三人:“闭嘴吧,你上次也说看到了。”   白衡笙:“不是,是真的,他们手牵手,在路边买东西。”   屋子里另外几人齐刷刷探头,这一次白衡笙没看错,消失了两天的成蹊和李景当真出门了,两人一身轻便纱衣,手牵手,正在街头一卖花婆婆手边买花串。   “噫——”叶淮安咋舌,“总算舍得出门了。”   街上,李景给成蹊手腕上套了一圈茉莉花串,两人沿着湖边走,本就都是丰姿绰约之人,一路上可见不少人侧目偷看。   “小情侣过二人世界,抛弃亲朋好友。”叶淮安酸溜溜,“果然人都是见色忘义的!”   沈星河:“要不把玄天君喊上来给你交流交流感情?”   白衡笙、叶淮安齐声道:“别!!还是让他们俩自己快乐吧!”   容缨端着酒碗,“你们很怕玄天君?”   窗台边三人齐刷刷一抖,像是想起什么噩梦,“怕什么怕?不怕,他是李景,咱们好兄弟哈哈哈哈——别叫他,我不想看玄天君讲笑话拉二胡唱歌。”   容缨:“………”想起李景喊他容容,他抖了一下,默默闭嘴。   街上那两人消失了。   窗台上三人松了一口气,又齐刷刷滚过来。只是谈到成蹊,难免长吁短叹,大好青年,英年早婚。   谈着谈着,忽然就都消了声。   容缨正一碗一碗喝着酒,发觉声音停了,有些莫名的回头,“看我做什么?”   窗户边那几个人有些醉了,沉默片刻,叶淮安轻声道:“成蹊成亲,你若是心中难受,其实可以同我们说。”   容缨愣神,片刻后捞起冰釜里的冰块,给他们脑袋一人砸了一下,“你们都在想些什么?我对成蹊没那意思。”   那三人愣了一下,然后又哈哈哈笑了起来,“从前见你与成蹊亲近,原是我们误会了,还当你,还当你对他有什么别的想法。”   “怎么可能,我是将他当作……”容缨靠着椅子,眼中醉意朦胧,他仔细想了许久,却想不出如何开口。   看着面前三人紧张兮兮的眼神,忽然笑了,随后坦然道:“是,我是喜欢他。”   不带□□,不带爱恨,干净且明澈,热烈且灿烂,就如同这夏日中的长阳——   最纯粹的喜欢,无关风月。   他经历过上一世所有人的背叛,在绝望和不甘中死亡,他身前空无一人,身后尸骨成堆,重生而来,手边却落了一片小云彩,古怪,脆弱,话多,但着实柔软温暖,他跟着那朵云走,不知不觉间,从深渊泥潭中爬了出来,遇到了小花,小草,小树。   那朵云慢悠悠飘远了,栖在了雪山顶。但他并不寂寞,也不嫉妒,他已经有了新的朋友。   看着面前三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表情,容缨失笑,补充道:“我也喜欢你们,我还喜欢师尊,怎么?你们当我会去当街抢人?”   叶淮安顿时松了口气,“唉呀,这不是担心你想不开,万一你和李景抢人,我们还能——”   容缨:“还能帮忙?”   叶淮安心虚道:“还能在旁边拉架——”   “拉什么架啊?你们要和谁打架?”大门啪一声让人给打开了,李景在众人慌张的视线中,提着食盒进来,“刚才就看到你们几个鬼鬼祟祟偷窥我,出来喝酒也不喊一声。”   “你一杯倒,他们便是喊你,你也只能坐着干瞪眼。”成蹊从另一侧进来,将李景推进去,“买了些冰果子,你们吃吃看。”   食盒中盛了六碗刨冰,席上再添两人,叶淮安他们一见到李景就露出不忍卒读的表情,李景偏生十分快乐,“没关系,你们多看看,看着看着便习惯了,这就叫脱敏治疗。”   “需要我讲笑话吗?不然唱个小曲活跃气氛?”   “别!别!李兄饶命!”   ……   厢房内闹腾的不行,容缨看着他们东奔西跑,一个个都喝醉了,没让人接,互相搀扶着下楼,走路都成斜线,勾肩搭背,歪歪扭扭,滋哇乱叫,唱着口齿不清的歌。   容缨走在后面,看着他们绊脚,一下子咕噜滚了一圈,摔成一团。上去一边提上一个,将人拎起来。   “真是蠢货。”脑子里的声音又响起。   容缨扶着人,面色如常,“我与你不一样。”   这一次的他,与往昔那所有破碎在时空中,生生世世的自己都不一样。   他再没有为情所困,没有因妒成魔,没有孤身一人受万人唾骂,他有师长,有朋友,有很多朋友。   这万丈红尘中,他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李景:放一个耳朵在这里偷听—— 第166章 一周目if线   李景从没想到, 救人能把自己搭进去。   暑假司机开车送他回老家,没想到遇到连环车祸。   当时暴雨大雾,幸亏司机车技极佳, 加之他老爹的车好耐造, 让人顶翻了好几圈, 撞断围栏卡在了路边, 也愣是没出什么大问题,他额头有些擦伤,被拉开车门从后座捞了出来。   他们比较倒霉, 遇上这种严重恶劣天气, 如今路况不明,高速上连环追尾, 看这模样, 还有持续撞下去的架势。   司机取了伞撑开,一边打电话一边拉着他离开高速,离开前, 李景却看见前方破损的私家车内, 少年半张洁白的脸。   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刘叔,搭把手, 救个人。”   “李景!不要在高速上乱跑!”中年人哎哟一声,眼见人已经跑去那边砸车窗,只得草草挂了电话,跟过去帮忙。平时厌世的很, 也不知这二世祖今天哪根筋抽了, 居然想见义勇为。   那小破车倒翻着, 被两张车一前一后夹击, 车窗全裂了,李景一胳膊肘将窗户全撞开,手伸进去解对方安全带。那人困在后座,倒吊着,后脑勺受了重创,浅色的车顶装了一洼血,眼睛半垂着,半昏半醒,应该是脑震荡,口鼻都在流血。   他很幸运,后座尚且稍微好一点,前面的比较倒霉。李景看了驾驶座一眼,把目光挪开。   他将那个还在喘气的少年从车里抱了出来,老刘护着他们俩,“快走快走!”   三人狼狈的挪到了路边,转瞬就又是几辆车失控翻滚,这一次就不那么幸运了,在尖叫声中发生了连环爆炸。   李景抱着人从坡上滚下去,翻滚间给人点了根蜡——希望不要被他压死。   然后他眼前一黑,穿了。   好消息是,他有个系统给他背剧情。   坏消息是,系统是个公用系统,它一瓣掰成两瓣花也就算了,还漏音,需要下线修理一两年,再重新上线。   系统对面,有一位仁兄同李景一般倒霉,成了个穿越狗。不对,那位仁兄比他更倒霉一点。他好歹穿成了三大仙宗里面的亲传弟子,而且还是个主角攻,对面那哥们穿成了个快冻死的乞丐。而且他叫成蹊,和书里那个前三章就领便当的炮灰同名同姓。   李景一下子就心理平衡起来,虽然他四点起,十一点睡,还要辟谷,半个月才能吃一点东西,但至少不是他一个人惨。   夜深人静,李景盘腿坐在石床上打坐,腿麻腰酸,痛不欲生,神思乱飞。   “喂,对面的兄弟,睡了没?”   片刻后,他听见了一个有点沙哑的声音,“没睡,干嘛?”   “今天怎么样,找到工作了吗?”   “没有,但有人给了我一个黑面馒头,有点硌牙。”   李景已经十天没碰任何吃食,肚子饿了一下,他忍住了,感叹道:“真好。”他也很想啃馒头。   那边声音沉默片刻,少年问:“你吃了吗?”   李景身子一软,躺在了硬邦邦的石床上,摸着肚子做梦道:“吃了吃了,晚饭用的火锅,我吃红油锅底,涮羊肉片,可惜这边只有淡水湖,加了几只河虾螃蟹,还有去刺鱼片,鱼肉很嫩,汤锅里汆几秒便熟透了,入口嫩滑,麻辣鲜香……想吃吗?喂你一口?”   片刻后,另一边传来乖巧的,“啊——”   李景虚空投喂,“鱼片。”   “来,羊肉卷。”   “毛肚来一份不?要不要来点素菜?”   另一边能听到细碎的咀嚼声,“嗯嗯,加点香菜,我吃到了,配馒头啃很香。”   李景便笑了,“加油,明日多备几个馒头,分我一个。”   “行。”少年的声音轻快许多,“明天给你吃白面馒头。”   穿越的最初期,他们处处不适应,一个穷的要死,一个苦的要命,但靠着这天南海北,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总算熬过去。   李景成功辟谷,成蹊找到容身之处,还把主角给逮住了。   把容缨带回来的那天,成蹊的声音非常嚣张,“嘿,兄弟,猜我逮到了什么?”   李景正在寒水池打坐,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抓到了什么?”   成蹊的声音从另外一头飘过来,“我捡到了你老婆——”   李景从池水里滚下去,好半响才爬出来,“这老婆我不是很想要,不如送给你了。”   成蹊:“他好可爱,就是脾气不太好,长的很漂亮。”   “有多漂亮?”李景一边穿衣服,一边从水池子里起身,“比你好看么?”   他说这话时,想的是他穿越前,从高速上救下的那个同龄人,那张脆弱纤薄的脸,沾着血和雨水,躺在他怀里时,有一种近乎艳丽的美。   “我长的不好看,他比较漂亮,就是喜欢咬人。”成蹊的声音响起,有些苦恼。   李景感叹,“喜欢咬人可不行,他年纪也差不多该上初中了,这么久没有人教育,再过些年,性子就定型了,得引导他做个知书达礼的大好青年。”   “你说的对,九年义务教育不能停!我得送他上学去。”成蹊责任感忽然上头。   李景一边忍笑,一边回答:“是的,还记得统子说的剧情吗?主角性格偏激,那必然是小时候在外流浪,没有受到太多关怀。光上学不行,你还要让他感受一下,来自父亲的关爱。”   成蹊无痛当爹,但觉得甚是有理,然后在容缨再一次试图偷袭他时,成蹊反手将人一抓,按在膝盖上,啪——   打在了臀上。   容缨瞪大了眼睛,一口咬在成蹊虎口,成蹊疼的一抖,生生忍住了,同他较劲:“不许咬人!你是人不是狗,给我松口!”   容缨没受过如此屈辱,疯狂挣扎,然后被打肿了屁股,趴在成蹊膝盖上啜泣。   “服不服?!”成蹊满手牙印,容缨默默垂泪,“服。”   “还咬不咬人。”   “不咬了。”   “行,孺子可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成蹊也不想给人留下心理阴影,将小孩一抱,“吃饭去,今晚蒸两个蛋。”   容缨被他送去了学校,从最基础的东西开始学起。   李景修为一节节涨上去,他对成蹊与容缨的相处模式喜闻乐见,并开始给成蹊寄信。   有时候会夹上一点养孩子的教育资金,有时候是他自己做的些小东西,半月一次,成蹊也会回信,寄些小东西。   两人就这样,天南地北,鸿雁传书。   容缨在看见成蹊将门口的桃花夹进书页,他顿了又顿,“哥,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啊?”   成蹊茫然:“??什么心上人,那是你金主爸爸,小孩子家家不要乱说话,做你的作业。”   容缨更忧心了。   他知道家中贫穷,但每月都会有一笔来自仙门的定向巨款,平白无故,谁会给别人打钱啊?   必然图谋不轨。   他和自己这便宜兄长无权无势,唯一能贪图的,大概也就是……看着成蹊晨光中劲瘦的腰身,还有少年郎明艳生动的脸。   容缨觉得成蹊为了抚养他,可能牺牲颇多。   他上学更努力了!   转眼便是一年过去。   这一年,李景卷到飞起,提前出师,成蹊工作努力,入天恒州主城当了最年轻的小仙官。   草长莺飞,四月中旬时,成蹊收到了新的信笺。然而此次信封中空无一物,只有一瓣干花。   他拿着信封有些莫名,正待去问驿站是不是漏了什么,身边忽然飘过来一颗雪白的水母。   “道友,你掉东西了。”   成蹊回头,“什么?”他今日并没有带细碎物品,环顾一圈,地上也没有掉东西。   意识到对方在耍他,成蹊蹙眉,“阁下这是何意?”   “说好的每月一信,你的信掉了都不知道捡。”帷帽被掀开,帽沿下雪发的少年面容精致,像是高山尖上的细雪,与春光中融化,暗金色的眼睛微弯,勾住了他的手指。   “喏,本想给你写信,奈何纸短意长,不尽欲言——只好亲自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到此,全部完毕——撒花!!   是的,按照现代时间线,他们是同龄——   成蹊不知道,他第一次与李景见面,对方救过他。   一周目if线,如果李景过来,那系统会收到双倍的折磨(不),后面会变成养儿子文学,所以就点到为止啦!   谢谢各位的陪伴!我们有缘下本书再见!!【那个,看完后可以点亮一下小星星嘛,这对我真的很重要QAQ】   是的!我是来推销的——   七分糖方阵:   《当万人厌嫁给朝廷公敌后》   《我在仙君识海种花那些年》   五分糖小点心:   《拯救苍生从拆CP走起》   三本按顺序开,求预收哇!!